《弹幕说他喜欢我》作者：诸君肥肥 　　文案： 　　身患绝症而无法治愈的虞时，选择将自己的躯体冷冻。未来的某一天，当人类的科技足以拯救他，虞时就将再一次醒来。 　　两千五百年之后，虞时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 　　但是这个世界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他瞪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 　　男人的头顶飘过一条弹幕：“年轻的谢尔菲斯元帅和年轻的时时真是配我一脸！！” 　　虞时：“……” 　　他一觉醒来，究竟是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 　　谢尔菲斯·阿琉斯是这个世界的大英雄。他三十岁那年就拯救了这个国度，成为了所有国民心中的英雄元帅。在这之后，旧伤复发的谢尔菲斯选择在一个无名小镇上安度余生。 　　直到，有人在小镇的某处发现了一具被冷冻起来的青年躯体。 　　谢尔菲斯意外地发现，那个醒来的青年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难道他认识他？？ 　　虞时：确实认识，弹幕的观众们说未来整个宇宙都见证了我们的婚礼。呵呵。 　　【小剧场】 　　谢尔菲斯：“所以你沉睡了几千年。” 　　虞时：“对。但是我的身体功能还是很正常的，对吧，元帅？” 　　谢尔菲斯：“……这种时候就不用叫元帅了。” 　　虞时：笑。 　　* 　　1. 　　主攻HE，虞时x谢尔菲斯，狡黠恶趣味年下向导攻x英雄迟暮温柔包容深情受 　　2. 　　私设向哨。虞时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看到有弹幕飘过。 　　3. 　　备注：不是爽文，没有打脸虐渣，剧情正剧向；攻受都不是万人迷，双箭头互宠向；攻成长型，前期偏弱。请勿ky攻受问题。 　　2021.5.23 第1章 弹幕 　　“虞时先生，早上好，现在是编号579恒星历788年，春月23日，上午八点整。您今天的通识课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开始，请您抓紧时间吃早饭哦。” 　　虞时睁开眼睛，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然而智能管家还在一旁唠唠叨叨，让虞时很快就回到了现实。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起床了。”虞时一边说着，一边用被子蒙住了头。 　　“……您每次都是这样说，然后又赖床了哦。”智能管家李尔使用了一种相当人性化的无奈语气，“不过，您今天真的得抓紧时间。阿琉斯先生来看您了。” 　　虞时怔了一下，然后才慢腾腾从被窝里探出头。他说：“现在？” 　　“阿琉斯先生正在餐厅等您。” 　　“……你怎么不早说！李尔你学坏了！”虞时一边抱怨，一边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洗漱。 　　不久，他就离开了房间，前往李尔所说的餐厅。 　　他现在正在一颗名为“安迪”的行星上。安迪星是庞大的人类帝国数不胜数的可居住行星之一，以其发现者命名。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安迪星始终与世无争，毫不起眼。或许绝大部分的帝国居民，都不知道宇宙中还有这颗行星。但是最近，这颗星球吸引了一部分无所事事之人的好奇心。 　　因为，有一个来自古地球的人类苏醒了。 　　在更加遥远的时代，人们在面对某些疾病的时候，总是显得无能为力。 　　其中一部分人类会选择一种相当极端的做法——将自己的身体冰封起来，让自己陷入沉眠，直到科技的发展已经足够拯救自己的生命，然后才会苏醒过来。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做法。谁知道科技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拯救他？谁知道千百年后是否还有人记得来拯救他？ 　　虞时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他在无知无觉的睡眠中度过了上千年的时光。他竟然能完好无损地站上这片陌生的土地，竟然能重新睁开双眼，这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而不幸的是，他的故乡地球在一场宇宙战争之中被摧毁，而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早已不知散落在何方。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在安迪星的一个无名小镇之中被发现。 　　发现他所处的营养舱的人，是当地的一家建筑公司。据说是在兴建一家全新的精神力研究所的时候，因为需要向地下挖掘，所以才会发现深埋在土壤之中的营养舱。 　　营养舱的型号已经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能支撑到今天实属不易。不过，这也意味着，至少在几百年前，仍旧还有人记得虞时，还有人在照顾虞时。 　　至于之后他为什么会无人照料，那仍旧是一个无人能解答的谜题。 　　镇子的管理者向虞时承诺会好好调查这件事情，但至今，距离虞时的苏醒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仍旧没听说有任何进展。 　　因此，慢慢地，虞时对于自己沉睡时的经历，也就不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了。 　　他沉睡之时，年纪才刚刚二十岁。他是在高考体检的时候，检查出患有一种不明的脑部疾病。当时的医疗科技无法治愈他。 　　虞时在医院苟延残喘近三年，直到死神将要夺走他的性命，他的父母才破釜沉舟，选择让他沉眠。这已经是虞时当时唯一的选择。 　　在醒来之后，虞时也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复健，才恢复到如今能跑能跳，与常人无异的状态。 　　不过，稍微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以如今人类帝国的科技水平——反正是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医学名词——医生也无法准确定义他的脑部疾病，只是按照常规疗法进行了一些治疗。 　　更确切地说，那也并非完全治愈，只是压制病变部位。虞时仍旧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这种莫名的疾病是否会在某一刻突然恶化。 　　不过他十分心宽。 　　毕竟，能够在几千年之后的未来苏醒，亲眼目睹人类的崛起与兴盛，对于虞时来说，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不在乎自己能活几年，他只想趁这段时间，好好领略一下宇宙的风光。 　　这是他平白赚来的时间，已经足够令他开心了。 　　而对于镇子上的人来说，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个刚刚苏醒的小家伙——在如今的人类帝国，居民都十分长寿，因此二十岁才进入青春期，三十岁才算完全成年——未免也太活泼了点。 　　他经常兴致勃勃地和人聊天，尽管他们语言不通（虞时还没完全学会这个时代的宇宙通用语，大部分时候都是靠智能管家帮忙翻译）；连那种枯燥的通识课都能愉快地接受。 　　虽然他总是赖床，但是他从不迟到早退。这得说清楚。 　　智能管家李尔，是“挖”出虞时的建筑公司赠送给他的。 　　因为虞时的事情，这家公司也算是名声大振，平白收获了一大批订单和关注，所以就干脆给虞时赠送了一个相当有用的智能管家，以及一大笔钱。 　　虞时也的确十分需要李尔的帮助，尤其是他对于现状毫无了解的情况下。 　　至于……谢尔菲斯·阿琉斯。这是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 　　虞时快步朝着餐厅走过去。他现在是在镇子上的疗养院，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老人和病人，虞时算是其中异类。或许再过一个月，等他的身体指标符合医生的判断了，他也就能到外面居住了。 　　一路上，他都笑眯眯地和路过的人打招呼。这里的居民也都很喜欢虞时，都和他聊了两句。虞时的宇宙通用语水平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提升的。 　　这样一来，等虞时到餐厅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半。 　　谢尔菲斯·阿琉斯坐在窗边，等待着虞时。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以虞时的古地球人眼光来说），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俊夺目。他黑色的头发中夹杂着一些银丝，目光平和温柔，望向虞时的时候更是多出了几分笑意。 　　谢尔菲斯是真正将虞时“救”出来的人。 　　建筑公司发现了虞时，但这并不是正常的发现流程。他们的机械实际上是将虞时的营养舱砸了个洞。 　　如果不是谢尔菲斯路过，敏锐地察觉到异状，并且很快将虞时从破损的营养舱中救出，送往医院，那么虞时可能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 　　因此，虞时一直十分感激谢尔菲斯。 　　但……但并不仅仅是这样。 　　虞时站在那儿，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朝着谢尔菲斯走过去。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露出一贯的笑容，说：“早上好！谢尔菲斯，你来之前都不和我说一声吗？” 　　谢尔菲斯有一双温柔的褐色眼睛。有时候，这双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会让虞时想起自己曾经喜欢的太妃糖。在生病之后，他已经吃不到那样的零食了。 　　而在安迪星苏醒之后，虞时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已经拥有了够多的善意，并不想挥霍和任性。 　　“早上好，虞时。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谢尔菲斯笑着问候了他，得到“还行”的回复之后，他才继续说，“我是今天早上才决定过来一趟的。” 　　他的回答让虞时更加疑惑了。虞时意识到，谢尔菲斯是有事情才会过来找他，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尔菲斯打量着虞时。 　　以如今人类帝国的眼光来审视，虞时毫无疑问还像是一个幼崽。他黑发黑眸，因为长时间身处营养舱而皮肤苍白，身材消瘦，那更凸显了他的精致姣好的五官。 　　谢尔菲斯相当清楚，疗养院里一些年长的女士，都因为虞时的外表而产生了一些怜惜。这是一个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孩子。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的病并没有被真正治愈。 　　谢尔菲斯知道虞时对宇宙通用语还不是很熟悉，因此十分耐心地、慢慢地解释说：“我联系了我的一个老朋友。他认识一位对脑部疾病很有研究的医生。 　　“现在那位医生就在距离安迪星不远的一颗行星旅游。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拜访那位医生。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询问疗养院的医生，看看你的身体状态是否能够承受太空旅行的压力。 　　“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虞时。对于那位医生来说，你这种闻所未闻的疾病，也是他十分感兴趣的疑难杂症。你的病例对于医生来说，是相当有研究价值的。” 　　虞时认真地听着。他戴着一副耳机，通过无所不在的星际网，他的智能管家李尔正帮他实时翻译谢尔菲斯的话。当然，他自己也在学习宇宙通用语，所以也能听得半懂不懂。 　　最后，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吃惊地望着谢尔菲斯，手足无措地说：“我……我很感谢……我不知道……” 　　谢尔菲斯的手轻轻地落在虞时的肩膀上，他温和地说：“我也曾经生过一场重病，我能体会你的感受。虞时，我希望，至少你能将自己疾病的根源查清楚，而正巧，我知道这样一位医生。” 　　虞时十分感激地望着谢尔菲斯。 　　就在这个时候，虞时的表情突然一滞。他猛地转开了目光，然后露出复杂又羞耻的表情。 　　谢尔菲斯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饿了。”虞时干巴巴地说，他干笑着，“我现在就去拿我的早饭。” 　　谢尔菲斯这才放下心来，他看着虞时那个瘦巴巴的小身板，忍不住说：“你应该多吃点，虞时。不过，现在你年纪还小，之后好好锻炼，肯定能强壮起来。” 　　虞时一边回应着，一边松了口气。他还是忍不住抬眸，瞥了一眼谢尔菲斯的头顶。 　　那里有成群的弹幕飘过，虞时只来得及望见其中的一部分。 　　【我来了我来了！从今天开始围观谢尔菲斯元帅和时时的甜美爱情！】 　　【今天元帅和时时公开了吗？】 　　【公开啦！甚至已经结婚二十周年了呢！】 　　【现在的时时像是小小软软的幼崽，以后又是很飒很酷的大帅哥，两个风格我都超可以！！】 　　【你不可以，元帅才可以。】 　　【猜测元帅和时时谁上谁下的赌局今天开盘了吗？我□□时时！】 　　虞时：“……” 　　他可是真心把谢尔菲斯当成救命恩人的！这可恶的弹幕不要想来污染他纯洁的心灵！他对谢尔菲斯才没有……才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呢！ 　　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依旧是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希望大家喜欢这篇文（鞠躬） 　　放一下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一看 　　《死对头偷偷咬我喉结[赛车]》 　　谢明渡22岁进入世界顶级赛车赛事，24岁雨战重伤，与世界冠军擦肩而过，28岁重返围场，恰巧遇到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伊恩·安德里斯。 　　两人针锋相对、你追我赶，占据积分榜头两名，为争夺世界冠军杀红了眼。两边的车队、粉丝、媒体都因为这场盛大的世界冠军之争而陷入沸腾。 　　然而围场内的车手们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某天，车手们来到赛场。 　　队友看了谢明渡一眼、两眼……N眼，问：“你脖子上怎么有个牙印？” 　　谢明渡：“……” 　　路过的伊恩：“我咬的，你有意见？” 　　竞速赛场，极速为王！ 　　* 　　1.表面体贴绅士内心冷淡禁欲攻x阴沉傲慢攻击性强小狼狗受，谢明渡x伊恩·安德里斯，28岁大器晚成x20岁年少成名，相爱相杀 　　2.架空世界观、赛制，无原型，请勿代入现实 第2章 课程 　　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谢尔菲斯·阿琉斯头顶的文字，是在虞时结束复健的第二天，当谢尔菲斯到疗养院来探望他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那像是一连串飘过头顶的电子字符，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数据化了。虞时用“弹幕”来称呼它们。 　　实际上，这些弹幕并不仅仅出现在谢尔菲斯的头顶。一些虞时接触过的人类，甚至于非人类（比如他遇见的一些科技产品），边上也都会出现这样的文字，内容千奇百怪，也并不仅仅只是与虞时有关。 　　在一开始，虞时甚至怀疑可能是自己沉睡了这么多年，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虽然本来就有什么问题——所以产生了幻觉。 　　但是后来，他发现这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幻觉。 　　他再怎么产生幻觉，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意淫自己和谢尔菲斯的关系吧！ 　　虞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不管这些弹幕从何而来，内容似乎都相当关注他与谢尔菲斯的关系。 　　按照这些弹幕的说法，他与谢尔菲斯已经在“二十年前”举行了婚礼。这场婚礼甚至是在全宇宙的祝福与见证之下进行的。 　　这就更加让虞时感到莫名其妙了。 　　他和谢尔菲斯什么时候是“举行过婚礼”的关系了？ 　　他不知道这些弹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他的金手指？是一场怪异的阴谋？可什么样的阴谋需要他和谢尔菲斯产生那种关系啊！ 　　虞时实在是被那些弹幕说得有些恼羞成怒了。 　　除开与谢尔菲斯的关系问题，这些弹幕也透露出许多不知真假的信息。 　　当然，有一条信息，虞时已经确认过了——也就是，谢尔菲斯·阿琉斯的身份。 　　虞时抬眸，望着面前这个面容英俊、目光温和的男人。除开外表，谢尔菲斯看起来十分普通。 　　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个男人曾经在十年之前拯救了这个国度，是整个人类帝国的英雄与救世主，同时也是公认的帝国元帅。 　　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 　　他每隔三天会来疗养院探望虞时。就虞时的观察来说，疗养院的人似乎也知道谢尔菲斯的身份。谢尔菲斯每一次过来，疗养院的老人们都显得略微激动。 　　不过，他们不会主动去打扰谢尔菲斯，也很少与谢尔菲斯搭话。看起来，谢尔菲斯在安迪星过着人尽皆知但也低调安静的生活。 　　谢尔菲斯倒是从未在虞时的面前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一开始虞时还想着，或许谢尔菲斯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后来他就不这么想了，他带着点好整以暇的心态，想着谢尔菲斯是不是不好意思揭晓自己的“大人物”身份。 　　他与谢尔菲斯已经认识了三个月。他发现谢尔菲斯还真是一个相当——温和的人。 　　对于虞时来说，谢尔菲斯并不像是那个传闻中高高在上的元帅，而仅仅只是他在来到几千年之后的安迪星时，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 　　“……吃完了？”谢尔菲斯问。 　　虞时回过神，点了点头：“吃完了。” 　　谢尔菲斯略微不赞同地望了望他，然后说：“但是你吃的太少了，虞时。我在你这个年纪，一顿早饭可不止吃这么点。” 　　“因为你刚刚说，我们要离开安迪星的事情……这让我没法专心吃饭。”虞时声音低低地说，“我忍不住去想这件事。” 　　谢尔菲斯一怔，然后低声温和地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别太担心，距离我们出发还有挺长一段时间。至少，在你的通识课完成之前，你还没法离开安迪星。” 　　虞时的通识课是由镇子的管理者安排的。类似虞时这样身份的人，过去几百几千年里，时不时就能冒出几个。于是，人类帝国也有了一套对应的流程。 　　当这样来自过去的人醒来之后，他需要在当地就近居住，由当地政府进行观察。如果仍旧有亲人在世，那么可以在观察结束之后回到亲人的身边。 　　如果没有，比如虞时这样的，那么就会在观察结束之后，以孤儿的身份安排当地户籍，同时获得一笔救济金。 　　在观察期间，他们需要进行完整的通识课教育。通识课内容包括语言、历史、文化、地理、基础科学等等。这种课程的目的是尽可能帮助他们融入这个崭新的社会与时代。 　　现在虞时甚至还没获得户籍，只是在疗养院暂住而已。当然，之前李尔跟他说过，他的户籍已经在办理之中了。 　　……尽管，只能是孤儿。 　　虞时是个十分令人省心的年轻人，至少他对待通识课的态度相当认真。 　　当然了，对于虞时来说，他因病错过高考，学习劲儿本来也还没完全用完。他当然乐意去接收那些新颖有趣的知识。 　　通识课的内容都相当基础，也都是虞时感兴趣的内容。 　　吃过早饭，谢尔菲斯与虞时告别。谢尔菲斯要去向疗养院的医生询问虞时的身体情况，而虞时要去上通识课。 　　离开之前，虞时欲言又止。谢尔菲斯看出来他想说什么，就询问他怎么了。 　　最后，虞时直白地说：“我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麻烦，谢尔菲斯？你本来没必要这么帮助我……” 　　“不，别这么想。”谢尔菲斯说，他摇了摇头，“我发现了你，并且我恰巧有办法帮助你。如果我无能为力，那么我也只能无能为力。 　　“但是，如果我能够帮助你，却坐视不管，那么我会永远谴责自己。你不是一个麻烦，虞时。 　　“……另外，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安迪星了。或许出去转转也是一个好主意。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散散心。恰巧那位医生在的地方是个知名的旅游星球。” 　　虞时复杂的情绪最后化为些许哭笑不得。他只能真诚地说：“你真是一个好人。谢谢你，谢尔菲斯。” 　　“……或许我算不上什么好人。”谢尔菲斯维持着那种温和的语调，面色并未有什么波动，“我只是想要尽力而为。这像是一种责任。” 　　虞时听不太懂，他对于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的生平的了解，也只是局限于教科书上的少许描述（通识课的历史部分提及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元帅）。 　　所以，他只是歪了歪头，然后笑着说：“至少你的责任心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谢尔菲斯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说：“该去上课了，虞时。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会跟李尔说。” 　　现在虞时还没有正式的户籍，所以他无法直接联系他认识的人，只能通过智能管家李尔转达。好在他如今的交际圈也就只有谢尔菲斯、医生、疗养院的人们这么一些。 　　“好的，回头见！”虞时和谢尔菲斯挥挥手。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瞥了谢尔菲斯的头顶一眼。 　　【所以，这就是……】 　　【这就是……】 　　【这就是一切的起点！他们就要出发了！】 　　【我有点迫不及待，又有点五味杂陈……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 　　【你们这么丧气干什么！看看看看，元帅多温柔！时时多体贴！甜死我了！！】 　　【我不知道他们这时候有多熟，但肯定没你想象的那么熟（略略略）。】 　　虞时在心中给最后一条弹幕点了个赞。 　　他一边加快脚步赶往教室，一边若有所思地想，这些弹幕似乎并不知道，他能够看见他们的话。换言之，这可能并不是某种主动施加的效果。 　　而是一种——被动技能？ 　　如果是被动的话，那么问题可能就出在他自己身上。而他身上唯一的疑点…… 　　那莫名其妙的脑部疾病？ 　　几千年前的医生未曾调查出疾病的根源，几千年之后，同样如此。科技的发展好像也在这诡异疾病面前束手无策。 　　……或许，谢尔菲斯的提议才是最有帮助的。他的确需要专业人士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脑子。 　　“欢迎来到【门】。请选择您需要前往的地点。” 　　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抬眸望去，瞧见了一扇门。 　　确切来说，那只是一扇装饰性的门。这扇门立于走廊的尽头，门上有发着莹莹白光的圆环，中间则是一个六芒星的标志。据说，类似的设备在如今的人类帝国随处可见。 　　这是一个公共联网设备，拿地球上的东西来比喻的话，就像是一个免费的开放式网吧。 　　虞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个月，他对于这里的科技发展水平，印象最为深刻的就只有三个地方：如梦似幻的星际网、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以及，不可思议的星舰和机甲。 　　抛开最后那些他未能接触的高科技产物，星际网和人工智能就是他日常中随处可见的东西了。 　　李尔的智能程度，让虞时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这个时代的生活；而星际网，就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这里的星际网，很像是他曾经在地球读过的一些小说中提及的虚拟现实。 　　不过，如今虞时还没能获得正式户籍，所以星际网也并未向他开放全部功能。他唯一能使用的，就是与通识课相关的内容，并且他还必须通过疗养院内的公共联网设备才能上课。 　　一开始虞时还相当遗憾，不过现在他已经看开了。因为他意识到，如果没有通识课的限制与引导，那么他可能在一瞬间就迷失在这个庞大、复杂的时代之中了。 　　他伸手敲了敲门板圆环之中的六芒星，然后说：“我要去【教室】。” 　　“好的。欢迎您的到来，虞时先生。您的课程将在一周后结束，请您合理安排时间。”温柔的女声提醒着他。 　　随后，门打开了。门内是一个几平米的空间，摆放着几张舒适的按摩椅。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联网设备，不需要使用【门】的设施，但总有类似虞时这样的例外。 　　自从通识课开始以来，这地方也就只有虞时一个人来。他见怪不怪地躺到椅子上，一个面罩一样的柔软物体包裹住他的头，随后，他眼前一黑。 　　视野再度明亮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教室】。人工智能老师自动开始为他讲解今天的通识课内容。 　　虞时能够隐约望见，在这个明亮开阔的空间里，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在上通识课，但其他在线的人的身影，都是个子小小的小朋友……或许这是他们的启蒙课。 　　……他在这个时代也勉强算得上是小朋友嘛。虞时安慰着自己。 　　当虞时开始上课的时候，疗养院的另外一侧，谢尔菲斯已经看完了虞时的健康报告。 　　“……航程在一个月以内的太空旅行，我认为虞时的身体是可以承受的。但是更久的旅程，他可能会有点承受不了。 　　“但这只是‘可能’。主要原因是，我无法评估，这种长途旅行是否会对他的大脑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尽可能避免超过限度的旅行是更好的选择。至少在中途选择歇息的地点比较好。” 　　名为宿尧的年轻医生和谢尔菲斯说着自己的想法。据说他有一些古地球的东方血统，因此，他对于虞时的出现也感到相当亲切，一直十分照顾虞时。 　　谢尔菲斯的提议让宿尧也十分惊喜。 　　谢尔菲斯了解了虞时的情况之后，也稍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虞时的身体状况还没有那么脆弱。 　　他便与宿尧告别。 　　但是在离开之前，宿尧却忍不住问了一声：“或许这有点冒昧……但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第3章 目标 　　几乎在这话一说出口的时候，宿尧就已经后悔了。 　　他与所有人类帝国的年轻人一样，成长于谢尔菲斯·阿琉斯的辉煌年月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会拒绝承认，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就是他们的崇拜对象。 　　二十年前，人类与异族的战争进入了最为僵持、血腥的阶段。几乎每一天，就有无数年轻战士死在前线。 　　在人类进入宇宙时代以来，这个文明已然经历了无数次战争。但是，与异族的战争是最为残酷的。人类只能不情不愿地承认，那或许是他们距离灭族最近的一次。 　　异族有着远比人类更为强壮、更适应宇宙真空的躯体，以及更为团结的种族底色。那是一群生来就骁勇善战的战士。 　　相比之下，人类就更加复杂了。人类有着许许多多的内部争端。 　　在异族来犯之时，人类帝国内部也有着许多不同的声音，无法达成共识。一些行星甚至在当时背叛了人类帝国，组建了自己的同盟。如今那仍旧是帝国的心腹重患。 　　如何对待异族——这样的争论几乎持续了五十年，整整一个世代的时间。 　　直到距今三十年前，人类帝国才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对抗异族。五大军团几乎齐齐出动，然后所有人都意外地发现，他们低估了这个曾经被认为是“蛮族”的种族。 　　一开始，人类节节败退。战争持续了十年，战场变成了绞肉机，吞噬了无数生命，包括人类与异族。 　　就在那个时候——二十年之前，在战争最为僵持之时，谢尔菲斯·阿琉斯加入了第五军团。 　　他用十年时间，从一个小士兵成长为帝国元帅，成功击退了异族，甚至使其整个种族都成为人类帝国的俘虏。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神话。 　　此后，谢尔菲斯·阿琉斯销声匿迹。 　　公开的说法是，战后谢尔菲斯旧伤难愈，不得不休养生息。这个说法实际上是对的。谢尔菲斯在战时透支了自己的精神力。 　　为了击败敌人，同时也是为了不显露自己的弱点，他几乎没日没夜地驾驶着自己的机甲“银白铠甲”在战场上扫荡。如今他的精神力，甚至不足以支撑他驾驶机甲超过半个小时。 　　但是，真正让谢尔菲斯选择来到安迪星，选择在此地默默无闻地生活的原因，绝不仅仅只是他身体上的问题。 　　谢尔菲斯有些意外地望着这个年轻医生，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他温和地说：“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大问题……”宿尧忍不住低声喃喃。 　　“或许有些失眠，偶尔会有些头痛。”谢尔菲斯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的关心，医生。” 　　宿尧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最终，他只是说：“保重身体，元帅。” 　　“我已经不再是帝国的元帅了。”谢尔菲斯笑了一下。 　　“您在我们心中永远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元帅。”宿尧认真地说，“……事实上，我很高兴，您愿意和虞时一起出门散散心。” 　　提及虞时，谢尔菲斯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说：“我不放心这个孩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虞时的确像是个孩子，“他需要得到更好的照料。” 　　“希望卡尔文医生能找出他的病根。”宿尧低头望着虞时的身体报告，“……这种病很奇怪。” 　　谢尔菲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太看得懂这些数据。” 　　宿尧回过神，然后简要地解释说：“简单来说，他的问题与其说是一种疾病，不如说是变异……您知道的，就像是那些变异人一样。” 　　在人类进入宇宙之后，宇宙中的辐射、光热、重力等等，都对人类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人类开始往不同的宜居星球移民之后。 　　现如今的人类已经与古地球时候的人类有着巨大的不同了，即便他们外表看起来十分相似。 　　如今人类拥有更为强健的身体、更为悠久的寿命。事实上，在虞时醒来之后，他被迫在一个完全无菌的病房里独自生活了两个星期，只为了让他慢慢适应这个崭新的环境。 　　总的来说，如今的每个人的基因之中，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变异。只是这种变异应该说是往好处发展。 　　比如精神力。一部分人类拥有了精神力的变异，可以利用精神力更好地操纵机甲、指挥战舰。这正是在与异族的漫长战争之中，人类对于“变异”一事的开发与研究的成果。 　　谢尔菲斯·阿琉斯就是精神力变异中的佼佼者。他庞大恢弘的精神力帮助他成功地横扫战场。 　　当然，有好的变异，自然也有坏的变异。一些变异人在生理、心理上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社会的混乱。 　　有一些小道消息声称，那些异族实际上就是一批失踪在宇宙之中的人类的后代。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他们在宇宙的另一端发展，并且遗忘了自己的来历，最终反而成为了人类的敌人。 　　这种阴谋论一样的说法，在某些群体之中颇得人心。 　　宿尧又接着说：“而虞时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他沉睡了太久。这种漫长的沉睡对于他的身体的影响，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一点，再加上他本身的变异……这让他的问题变得相当复杂。” 　　谢尔菲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问：“我注意到，在虞时自己的描述中，他曾经会感到头部剧烈的疼痛。如果这是变异造成的，是不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变异，所以才会感到疼痛？” 　　“有这种可能。”宿尧坦言，“但是，您知道的，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子。我没法给虞时进行太深入、太复杂的检测。他需要一位更专业的医生，乃至于，一支更完整的研究团队。” 　　谢尔菲斯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宿尧迟疑了一下，又问：“您打算……” 　　“我会尽力去帮助他。”谢尔菲斯说，那双拥有着虞时很喜欢的太妃糖颜色的棕色眼睛，露出了些许的温和笑意，“是我将他带到了这个对他而言如此陌生的时代，我会尽我所能。” 　　“……您值得任何人的尊敬。”最终，宿尧这么说。 　　谢尔菲斯从宿尧这里拿走了虞时的身体报告。他打算先将这些粗略的数据发给卡尔文医生。 　　“……你终于打算离开那个小星球了？” 　　谢尔菲斯站在走廊的一扇窗户前面。他的面前展开了一道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光屏。屏幕上，一个中年男人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的名字是阿莫斯·哈迪，是曾经谢尔菲斯的副官之一。 　　战后，谢尔菲斯在短时间之内就卸下了自己所有的荣誉与名声，独自离开帝国中枢。这样短的时间，让他当时的战友、副官等等，都十分猝不及防。 　　其中一部分做出了与谢尔菲斯相似的选择，解甲归田，但是另外一部分则仍旧留在帝国中枢之中，如今有的身居高位，有的则销声匿迹。 　　阿莫斯·哈迪算是其中现状较好的那一批，他选择了退伍，开了一家安保公司，专门雇佣一些退伍老兵。如今他也已经是家财万贯的富豪。 　　当然，金钱对于他们这一批第五军团的昔日高层，尤其追随谢尔菲斯的士兵来说，压根不值一提。 　　曾经的军功勋章被摆放在阿莫斯公司的一楼大厅。不仅仅有阿莫斯自己的，还有其他那些退伍老兵的。那是相当璀璨的一面墙。 　　……而谢尔菲斯，他将自己的“帝国传奇勋章”塞进了行李箱的最里层。在他搬到安迪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就因为那个小家伙？”阿莫斯再一次问。 　　他已经知晓了虞时的存在，同时也知道了谢尔菲斯的打算。谢尔菲斯正是从他这里，才联系到卡尔文医生的。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 　　阿莫斯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最后，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有多清心寡欲，那么我都要以为你在如今这把年纪坠入爱河了……为了一个年轻人结束自己的隐居生活？哈，那些媒体会多喜欢这样的故事啊。” 　　谢尔菲斯：“……” 　　他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你见到虞时，别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他还是个孩子。” 　　“在他那个时代，他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吧？”阿莫斯不满地抗议，“你对他的保护欲也太严重了吧！” 　　谢尔菲斯因此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又说：“即便如此，年轻人也不会喜欢和我这样的老家伙扯在一起，尤其是爱情这方面。” 　　阿莫斯目光诡异地瞧着他。 　　瞧瞧、瞧瞧，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年方四十——这年头人们能活两百多岁——居然说自己是个“老家伙”了！ 　　那些如今还活跃在政坛，一百四五十岁的老东西还没说话呢！ 　　“……您还真是修身养性了……”阿莫斯无言以对，他印象中那个杀气腾腾、目光坚毅的元帅，变成了如今这般温和有修养的“长辈”，真是不可思议。 　　谢尔菲斯不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他转而问：“所以，卡尔文医生说好什么时候有空了吗？” 　　“已经约定好了。”阿莫斯爽快地说，“三个星期之后，他会在丘奇星的贝尔曼医院等你们。你们可以在半个月之后出发，那时候正好有一艘从安迪星前往丘奇星的客运舰。” 　　谢尔菲斯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之后，虞时完成了自己的通识课程。 　　两个星期之后，他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跟随谢尔菲斯踏上了前往丘奇星的客运舰船。 第4章 记录 　　安迪星是一颗少有人问津的小行星。这里生活安逸、平静，位处人类帝国疆域偏僻之地，即便是战争最为激烈之时，这里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虞时十分喜欢自己睁开眼睛之后望见的这个小镇子。这里有着漂亮的花朵、友善的居民、明朗的天空，和他的家乡十分相似。 　　而他如今要去的，是遥远的，黑暗、陌生又冰冷的太空。 　　临行前的一晚，虞时睡不着。他如今已经拿到了人类帝国的合法户籍，也得到了自己的终端。于是，他十分符合古地球人类的习惯，开始熬夜玩“手机”。 　　如今的联网设备被称为“终端”，可以选择皮下注射纳米粒子终端（这种方法更方便一点，大部分人都会这么选择），也可以选择在手腕上佩戴一个类似手表的装置。 　　虞时的身体状况还较为复杂，因此他选择了后者，以防万一。 　　通过终端，他可以随时随地连接到星际网。 　　人类帝国的星际网是一个复杂到不可思议的第二世界。虞时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几乎头晕目眩、不知所措。他压根不知道应该去哪个板块、了解哪些信息。 　　最后，是李尔给了他一些建议。智能管家向虞时介绍了一个相对小众、温和的生活向论坛，让虞时慢慢了解这个时代的人类的生活。 　　出发前的一晚，虞时正是忐忑不安地在这个论坛上看了好久，甚至鼓起勇气发了一个帖子，询问关于星际旅行的注意事项。 　　他的确收获了一些可靠的建议，也因此熬夜到挺晚。第二天与谢尔菲斯见面的时候，虞时就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谢尔菲斯顺手接过虞时的行李，然后与他并肩向港口走。他不着痕迹地引着路，没让虞时关心方向的问题。 　　“……有点紧张。”虞时说，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我没想到我还能乘坐传说中的星际飞船……在我那个时代，那都是科幻小说里才有的东西。” 　　他的目光望向旁边的港口。 　　在编号579恒星的照耀之下，巨大的港口如同不可思议的怪兽，吞吃着往来的飞船。他望见了小型的私人飞船，也有中型的私人运营飞船。 　　在另一侧，一艘巨大的大型客运飞船正静静地停在那儿。这艘飞船是启航号，是梅森客运公司的定期客运航线之一，每周都有相应的班次。 　　对于安迪星的居民来说，如果他们想要前往更加遥远的星球，那么就必须等待着梅森客运的飞船。 　　启航号有着民用飞船所应有的，灵巧与坚固并重的流线型外观。飞船上绘制了许多广告。有那么一瞬间，虞时想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飞机。 　　那让他突兀地感到了这个时代某种一脉相承的人类本性。 　　“现在，这也是你的时代了。”谢尔菲斯几乎恰到好处地说了这么一句。 　　虞时猛地转头望向他。在那双一贯温和平静的眼睛之中，他望见了更为平和的情绪，像是一种温柔的劝告和安慰。 　　“……我知道的。”他低低地回应，“我只是……还不那么习惯。” 　　在他同意父母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决定冷冻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于这件事情的结果有心理预期了。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即便醒了过来，也可能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 　　幸运的是，至少他是被人类唤醒的，而不是被人类的敌人。他至少还活在自己的族群之中，并且人类帝国的生活似乎还算太平。 　　“开心点，虞时。我们要去的丘奇星是很知名的旅游星球，就当这一次是为了旅游吧。”谢尔菲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虞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到了检票口，顺利检票完成，登上了那艘庞大的宇宙飞船。距离出发还有三十分钟。 　　前往丘奇星的旅程将要持续一个星期。 　　由于丘奇星和安迪星之间的时差问题，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实际上只是他们在飞船上待的时间，如果要换算成各个星球上对应的流逝时间，那需要通过一个相当复杂的计算公式。 　　太空生活真是相当繁琐的一件事情，至少在数字上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那意味着他们得在启航号上生活一段时间。谢尔菲斯给他们各自买了一张船票，都是上等舱的舱室，舱室内部就有着完善的生活设施，能让他们的旅途舒服一点。 　　当然，虞时将船票钱转给了谢尔菲斯。他得到的救济金，以及那家建筑公司给他的“广告费”，让他足以支付船票的钱，甚至于在未来几年内都衣食无忧。 　　因此，即便船票钱对于谢尔菲斯来说只是小事，但虞时还是执意将这笔钱转给了他。 　　虞时同样也清楚，他最好能在这个时代找一份安定的工作。 　　……不过那就是等他检查完身体之后再说了。如果真的命不久矣，那不如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繁荣与先进科技。 　　他尽力抛开这些复杂沉重的问题，好奇地打量着启航号。 　　在入口处，他已经得到了一份数据化的启航号详细地图，也向李尔那儿导入了船上的相关导航数据，涉及到飞船的设施、结构等等，甚至包括紧急时刻的逃生方法。 　　作为长途运输的客运班次，启航号为乘客提供了完善的生活娱乐设施，许多东西甚至是虞时在安迪星闻所未闻的。 　　“谢尔菲斯，三楼的‘幻境体验’是什么？”虞时一边看着终端面板上显示出来的地图，一边有点疑惑地问。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发问了，谢尔菲斯一直耐心地跟他解释。 　　不过这一次，谢尔菲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跟他们一同登上启航号的一位乘客就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大概是听了好几次虞时的问题，不免觉得虞时太过于无知了。 　　虞时瞧了瞧那个家伙。那是个年轻男人，同样也是从安迪星出发。虞时也没有生气，只是问：“所以，那是干什么的？” 　　“那是个玩游戏的地方。”那个人倒也大大咧咧地跟虞时解释起来，“一些游戏公司为了把他们的游戏推广出去，就会提前推出一些试玩版。 　　“要是试玩版受欢迎，就继续开发和深入优化；要是试玩版反馈不行，就干脆放弃这个项目。 　　“但现在游戏的数量太多了，试玩版也太多了。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游戏，所以在这种长途旅行的飞船上，就会专门开辟一个幻境体验区域，让人们去免费游玩游戏的试玩版。 　　“当然咯，这都是游戏公司跟客运公司联合起来打广告。” 　　这人的语速很快，虞时听得半懂不懂，只能等待李尔通过耳机来给他翻译。隔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用半生不熟的通用语跟这个男人道谢。 　　“……这没什么。”年轻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虞时，“我叫乔布，打算去丘奇星旅游。你们呢？” 　　“我们也是去丘奇星。”谢尔菲斯恰好到处地介入了他们的话题，“我是谢尔菲斯，这是虞时。” 　　“虞时？虞时不就是那个刚醒过来的……等等，谢尔菲斯？！”乔布猛地转头望向谢尔菲斯，整个人都惊呆了。 　　之前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虞时的无知吸引过去了，压根没关注回答虞时问题的男人是谁。 　　他盯着谢尔菲斯看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是个游戏迷，理所当然地，也是谢尔菲斯的崇拜者。 　　“你好。”谢尔菲斯温和地笑了一下，同时，他眼疾手快地把虞时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免得他被一旁经过的旅客撞到。他们三个在这边站了一段时间，周围都是往来的乘客。 　　乔布的脸都涨红了，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兴奋的情绪。他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您是去旅游吗？” 　　“可以这么说吧。”谢尔菲斯并未提及虞时的问题。 　　乔布看起来有点激动，不过，他强忍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过多打扰谢尔菲斯与虞时，也没有询问他们两个的关系。 　　临走之前，乔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点激动地说：“对了，我记得前几天有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说，要挑战您在《苍德战甲》之中的记录。要是您有空的话，就该狠狠教训那个家伙！” 　　谢尔菲斯有点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恍神地听闻这件事情。他很快回过神，然后笑着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虞时一头雾水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过，这不妨碍他在乔布离开之后，略微带着点调笑的口吻，笑着对谢尔菲斯说：“元帅？” 　　谢尔菲斯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他们之间一个小小的默契。 　　谢尔菲斯从未隐瞒自己的姓名，但凡虞时认真学习了通识课程，他就一定能发现谢尔菲斯的身份。但是，他们却谁也没有主动说起过这个事情。 　　虞时不清楚谢尔菲斯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提及这个问题，毕竟虞时并非是与身为元帅的谢尔菲斯相识的。 　　恰巧乔布在这个时候“揭穿”谢尔菲斯的身份，虞时就顺水推舟地拿这事儿调侃一下。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们并肩朝着自己的舱室走过去。 　　“我只是不希望你认为我是所谓的‘大人物’，因此有什么心理压力。”谢尔菲斯低声说。 　　“……但是我肯定能知道。”虞时说，“我可是满分通过了通识课的考核。” 　　谢尔菲斯一个人就可以占据通识课历史部分的整整一节课。老实讲，和一个被列入教科书的男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虞时也稍微有点压力。 　　但是他转念一想——他有什么压力？他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在这种时候，这种时代上的距离感，倒是让他能卸下心理负担了。 　　他说：“不过，虽然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元帅，但是我完全没有一点真实感。我总觉得，你还是我在这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 　　当时虞时刚刚被救出来，在医院中接受抢救，而谢尔菲斯就一直留在医院等待结果。当虞时从无比虚弱的状态中茫然地醒过来的时候，他望见的就是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温柔平静的眼睛。 　　“你没事，安心睡吧。”这是谢尔菲斯对虞时说的第一句话。 　　……并且虞时大致听懂了那句话。谢尔菲斯特地让他的智能管家分析了虞时来自的时代，然后学会了这一句虞时的母语。 　　虽然智能管家的分析有点出入，谢尔菲斯的语言天赋也相当一般，但那熟悉的感觉让虞时一瞬间的安心了。他与谢尔菲斯的相识，从来都与谢尔菲斯过去的辉煌无关。 　　“我本来就是你在这里看见的第一个人，虞时。”谢尔菲斯有点无奈，他深感虞时还是个小孩子脾气，但是也因为虞时的想法而松了一口气。 　　谢尔菲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暂时不希望让虞时接触与他相关的那些复杂话题。 　　他转而说：“我们到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 　　虞时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打了个哈欠。他都快忘了自己昨天还熬了个夜，没想到谢尔菲斯居然还记得。谢尔菲斯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的困意开始上涌了。 　　“睡一会儿吧。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谢尔菲斯说。 　　虞时点了点头。他走进了自己的舱室，这是一个二三十平米的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并且还有一扇可以望见窗外风景的小窗。 　　在这一刻，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踏上了一艘传说中的宇宙飞船。 　　困意让他疲倦地揉了揉眼睛，随后他换上睡衣，缩进被子里睡着了。 　　睡着前最后的清醒时刻，他突然想到，所以，谢尔菲斯在“《苍德战甲》之中的记录”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沉睡之后被人类的敌人唤醒”这个梗来自阿瑟·克拉克的短篇小说《苏醒》。 第5章 游戏 　　“《苍德战甲》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一款机甲对战游戏。”谢尔菲斯跟虞时解释说，“游戏中机甲的参数，以及战场环境，都十分拟真，很适合训练。 　　“我年轻的时候，在加入军团之前，就十分沉迷这个游戏。” 　　他们在启航号的餐厅里吃午饭。虞时十分好奇地问起这件事情，谢尔菲斯倒也没有隐瞒，详尽地跟他解释起来。 　　“所以，你的记录是什么？” 　　谢尔菲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相对平淡的语气说：“竞技场连续千场胜利。” 　　“哇！”虞时一下子惊叹了起来，“那你也太厉害了吧！” 　　谢尔菲斯有点哭笑不得。 　　在他一生之中，或许他有着无数足以令人们感到惊叹的功绩与成就，但是，虞时却偏偏对着他在一个游戏中的“记录”感到惊叹与膜拜。 　　他真不知道这算是虞时太幼稚了，还是他自己表现得太过于低调。 　　但是，这倒是让谢尔菲斯的心态也久违地年轻了起来。 　　虞时又说：“所以，这个游戏现在也还是有人在玩吧？不然乔布不可能说，还有人想要挑战你的记录……我们要不要去围观一下？” 　　谢尔菲斯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以他的性格来说，他也不至于和小年轻计较——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轻狂张扬的。 　　不过他看虞时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笑了一下，说：“没问题。” 　　当谢尔菲斯这么回答的时候，虞时瞧见他的头顶飘过一行弹幕。 　　【所以，这才是元帅当初突然又重新开始登陆游戏的原因？】 　　【我怀疑他们就是从游戏里得到的灵感，所以才能证明#￥&@！……】 　　后面那一串乱码是虞时看不懂的文字。他暗自将那串字符——确切来说，是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词语——记在心里，然后才跟上谢尔菲斯的脚步。 　　他在谢尔菲斯的指导下，在自己的终端里下载了《苍德战甲》。 　　现如今大部分游戏都使用了虚拟现实技术。重度游戏爱好者会在家中购置专门的游戏舱，而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类似头盔一样的方便装置。 　　当然，像是虞时在疗养院【门】内使用的上网设备，实际上也是可以用来玩游戏的，只是效果可能会差一些。 　　启航号的每个舱室都提供了头盔装置，那是一个亮白色、在虞时看来很有科技感的头盔。 　　他有点好奇地问：“只要将这个头盔戴上就行吗？” 　　“对，它会自动检测你终端内的游戏，然后根据你的意愿来进行链接。”谢尔菲斯耐心地解释说。 　　“根据我的意愿？”虞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想什么它都能检测出来吗？” 　　“是的。”谢尔菲斯略微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 　　虞时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那不是什么隐私都没有了吗？” 　　谢尔菲斯这才明白他的顾虑，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意识到这对于虞时来说可能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在虞时的那个时代，这方面的技术水平还未发展起来，所以在他意识到，如今人类帝国的科技已经足以分析出一个人的大脑中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了一丝不适应。 　　之前在学习通识课的时候，他也在课程中了解到了一些相关信息，但那都是懵懵懂懂地全盘接受，并没有深入思考过；直到现在，他自己要戴上这个头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一旦他想要进行虚拟现实游戏，那么游戏的人工智能自然需要分析他的想法、意愿——分析他的大脑，这样才能理解他想要在游戏中做什么，进而才能为他提供相对应的，足够真实的游戏体验。 　　那才可以称之为第二世界、第二人生。 　　这一切都建立在对于他的大脑的分析之上。 　　这让虞时有点不习惯。 　　谢尔菲斯短暂地思考了一阵，然后说：“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从人类还在地球之时，到探索宇宙，到建立如今的帝国，这项技术一直在发展和演变。 　　“现有的虚拟现实技术的所有权，属于六芒星公司——就是如今运营星际网的那家公司。这项技术与整个星际网的发展都密不可分。 　　“所以，如果要长篇大论讲起来的话，那可能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你想现在就了解，还是先去玩游戏？” 　　他指了指那个头盔，目光中有一种宽容的笑意。那像是在说，“现在的时间都属于你，你来决定”一样。 　　这倒是让虞时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连忙问：“我只是有点担心……我的意思是，我的‘一切’想法，都会被人工智能检测到吗？” 　　“不，并不会。”谢尔菲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现有的技术是将人类的大脑活动分门别类，然后着重分析关于生理机制、人体活动之类的想法，而不会涉及到你的认知。 　　“简单来说，就是当你在游戏中想要走动的时候，游戏内部的某个端口会快速捕捉到你这个想法，然后让你在网络世界对应的那串程序切实地走动起来。 　　“这样模拟人类神经活动的过程会发生在相当短暂的时间里，甚至是万分之一毫秒之中，让你觉得你好似是真的在操控虚拟世界的身体一样。 　　“……每个人类的认知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每个游戏都要捕捉那些想法，并且进行分析和进行反馈的话，那可能星际网首先就要崩溃了。” 　　考虑到虞时的知识水平，谢尔菲斯尽可能将一切说的简单一点。 　　虞时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他也已经意识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这种技术是稀松平常的。 　　既然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那么他应该也不会遇到坏事才对。虞时十分轻松地想。 　　于是，他笑了起来：“我明白了！谢谢你，谢尔菲斯，我没问题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到游戏里看看吧。这还是我第一次玩游戏呢。” 　　他轻快的语气让谢尔菲斯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虞时伸手拿起那个头盔，打算戴在自己头上。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头盔上也飘过了许多行弹幕，并且这群莫名其妙的弹幕，似乎是在进行什么……技术争论？ 　　【3890型号的头盔并不会给虚拟现实技术带来任何改进，相反，这其实是一种倒退。我不明白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推广这个型号的头盔能有什么用途？】 　　【2890和3890比起来，的确在技术性上更胜一筹，但是价格和成本就完全不一样了，你需要考虑民用价值。现在不是战争期间了，虚拟现实技术也不再是战时技术了。】 　　【但是这明明和公司的价值观背道而驰！我们有更廉价的技术线可以用来民用，也完全可以多推出几条产品线。不需要在这件事情上挥霍我们的信誉。】 　　【……抱歉，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劝你服从公司的安排。或许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折中的选择。】 　　几段文字快速地飘过，好在没有什么太过于专业性的词语，让虞时都看懂了。 　　他心中产生了些许惊愕。他意识到，这些文字的来源，似乎与谢尔菲斯头顶上那些弹幕的来源截然不同，至少完全不像是一个群体，也并非一个类型。 　　先前那些文字，的确像是弹幕，就像是人们在看电视剧、纪录片的时候，随手在屏幕上发出一条想法一样。尽管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虞时和谢尔菲斯，但那本质上并未让虞时觉得陌生。 　　不过，现如今飘在头盔上的文字——这段对话——就截然不同了。 　　这似乎是两个技术人员，在争论头盔更新迭代的问题。其中一人认为“公司”并不应该推广这个型号的头盔，而另外一人则不想管这件事情。 　　这短短的对话在虞时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关注的不是头盔的问题，而是这段对话本身的意义。 　　这些弹幕并不是简单的弹幕，更像是某种……他随机接收到的信息流。 　　谢尔菲斯头顶飘过的那些弹幕，似乎来自“未来”，而现在的这段对话，似乎……来自“过去”？ 　　虞时长时间的呆愣让谢尔菲斯不免望了望他。他提醒说：“直接戴上就可以了。” 　　“哦……好的。”虞时赶紧点了点头，他不假思索地戴上了头盔。 　　视野陡然黑暗下来。随后，在清脆的提示音中，虞时的视野又一次明亮了起来。他的眼前闪过一段画面：血腥残酷的战场、强大又充满机械美感的机甲、凶狠直接的厮杀与比拼…… 　　很快，《苍德战甲》的标题出现在他的面前，虞时按照游戏的提示建立了一个新角色，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个复杂到让虞时眼花缭乱的界面。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机械的男声响了起来：“您收到了来自【谢尔菲斯】的好友申请，是否通过？” 　　“通过！”虞时连忙说。 　　这个时候，他稍微愣了一下，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真能发出声音。 　　大脑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他暗自想。 　　很快，谢尔菲斯通过游戏内置的通话系统和虞时建立了联系，并且慢慢指导起虞时开始探索这个游戏世界。 　　虞时虽然可以说是一个沉睡了几千年的“老古董”，但他生病前也不过刚刚成年，又经过了几年幽闭的治疗，然后就是漫长的黑暗与死寂。 　　静极思动，此刻他就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这个机甲对战游戏，甚至在谢尔菲斯的远程指挥下，开启了一场简单模式的人机对战……然后果不其然，手忙脚乱地输掉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大笑起来，享受到了难得的快乐，甚至撺掇谢尔菲斯过来亲自和他“打架”。 　　谢尔菲斯拗不过他，就只好利用好友对战的功能，过来了一趟。 　　当《苍德战甲》特地在游戏中复刻出来的“银白铠甲”真正出现在虞时面前的时候，他不由得惊叹了一下。 　　那是身高约十五米、通体银色的巨大机械造物。即便是在游戏中，那种扑面而来的凛冽美感与绝妙的机械工业设计，也让虞时十分赞叹。 　　他不禁问：“这就是你一直使用的机甲吗？” 　　“是的。”谢尔菲斯坦然说，“在大概十五年前，《苍德战甲》官方和军团进行了合作，在游戏中复刻了一批当时在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机甲……也算是一种征兵的办法吧。” 　　虞时恍然大悟，他有点好奇一件事情，但是犹豫了一下又不知道是否应该问。 　　游戏建模大概很清晰地反应出他欲言又止的想法，谢尔菲斯就说：“你想问什么？” 　　谢尔菲斯这么说了，虞时也就不再犹豫，直白地说：“我只是有点好奇……谢尔菲斯，这架机甲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谢尔菲斯摇了摇头，他笑了起来：“不是说有认真学过通识课吗？” 　　“诶？” 　　“在战争结束之后，我的机甲就送去战争纪念博物馆了。”谢尔菲斯说，“我已经退役，无法继续保留‘银白铠甲’了。” 　　尽管，那是陪伴他无数场战斗与厮杀的忠实战友。他与他的战友都已经伤痕累累。 　　虞时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谢尔菲斯究竟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就只好笨拙地安慰他说：“至少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啊。”谢尔菲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好了，还要继续打吗？还是去围观竞技场？” 　　虞时想了想，就跃跃欲试地说：“我想先和你打一场！” 　　“乐意奉陪。”谢尔菲斯说。 　　在谢尔菲斯苦恼于自己怎么不动声色地放水的时候，外界正因为他的行动而掀起波澜。 　　在虞时和谢尔菲斯同时进入游戏之后，无数拥有谢尔菲斯游戏好友的人们就震惊地发现，那个十几年也没上过线的账号，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激动地呼朋引伴，到处宣传这事儿，纷纷猜测谢尔菲斯元帅是怎么了。 　　不久，这个消息就传到了那位挑战者，路易斯·莱斯科的耳中。 第6章 变化 　　路易斯·莱斯科是个年轻人。他今年二十三岁，距离这个时代的成年还有好几年。 　　换言之，他几乎可以等同于虞时认知中的青春期男孩。 　　毫无疑问，路易斯也是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的崇拜者之一，但这种崇拜之中也夹杂着一点挑战欲。他当然无法在战场上挑战谢尔菲斯，但是游戏也是一种可能的办法。 　　于是，路易斯和他的朋友们，一股脑地钻进了《苍德战甲》的世界之中。 　　路易斯拥有一位议员父亲，同时也有着不错的游戏天赋。他在游戏中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受到了许多媒体的关注，借着谢尔菲斯的名头，他们开始炒作起这个年轻人的天分。 　　对于路易斯自己来说，他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可以说他从未指望自己会出名，但是不知不觉中，关于他“挑战谢尔菲斯记录”的新闻却越来越多。 　　一开始路易斯也没什么自信。当然年轻人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怯场的，所以当媒体来采访他的时候，他只能十分自傲地声称他一定能做到。 　　后来，随着竞技场连胜次数的增长，路易斯也有点飘飘然了，觉得自己的确能挑战那个不可思议的记录。 　　但是慢慢地，他感到十分怪异，因为他觉得那些对手根本不堪一击。 　　这一天是他连胜999场，即将开始最后一场挑战的时刻。当然，如果要打破记录，他还需要两场。 　　路易斯独自一人坐在竞技场的准备室里，面色阴晴不定。 　　“……你在开玩笑？” 　　路易斯面前的面板上，一个年轻人的面孔出现在那儿，他迟疑地问着路易斯。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路易斯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朋友吼道，“我才不要这种荣誉！” 　　昨天他完成了第999场的连胜，志得意满地回家，打算和父母炫耀一下，结果却听见他的议员父亲在与人通话，内容则是关于收买路易斯的竞技场对手的事情。 　　路易斯只觉得惊愕又不可思议，他感到一阵热血冲脑，如果不是最后的理智控制住了他，那么他当时可能就已经和他的父亲吵翻了。 　　他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天的。总算，在一夜无眠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出生政治家庭，他也不是那么愚蠢。他很清楚他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名声，同时，也是为了打破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名声。 　　战争已经过去了十年。谢尔菲斯隐姓埋名，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但是，帝国的人们却对他们的元帅念念不忘。 　　星际网近乎无孔不入的发展，让谢尔菲斯的名声传遍整个宇宙。 　　战时人们一早醒来，还未知晓自己身边人的情况，就已经在网上看到了亿万光年之外谢尔菲斯的战绩，甚至可以看到战争的直播……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血腥的战场真正铸就了谢尔菲斯辉煌无匹的名望。 　　人类帝国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慢慢从战争的状态走了出来。 　　谢尔菲斯·阿琉斯拯救了这个国度，他是这个国度毋庸置疑的英雄。但是，当英雄拯救了世界，世界也就不再需要英雄了。 　　或许谢尔菲斯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选择在十年前急流勇退，至此销声匿迹。 　　人类帝国完全可以继续维持谢尔菲斯的名声，反正谢尔菲斯也不会再次从政。但是，也当然有人想要踩着谢尔菲斯的这份名望，让自己往上爬。 　　——不是所有人都崇敬谢尔菲斯·阿琉斯。而即便崇敬，也依旧有人想要利用他。 　　作为崇拜谢尔菲斯元帅的年轻人，路易斯无数次在家里抱怨过那些“不要脸”的政客。但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的父亲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他几乎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挑战那个所谓的记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张扬。 　　此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所以，我决定放弃这场……” 　　“我的天！路易斯，你绝对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的朋友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路易斯不高兴地问：“能发生什么？” 　　“元帅！元帅他上线了！！”他的朋友语无伦次地说，“他上游戏了！他们说他来竞技场了！！” 　　路易斯反应了一秒，然后慢慢张大了嘴。 　　“所以，你还要放弃这场比赛吗？”他的朋友突然问。 　　路易斯思前想后，突发奇想：“你觉得，我放弃原来的对手，主动去挑战元帅会怎么样？” 　　面板内外，路易斯与他的朋友面面相觑。 　　“……你是个蠢货吧！你一定是个蠢货吧！” 　　隔了片刻，路易斯的朋友对着他破口大骂。 　　此时，虞时和谢尔菲斯刚刚来到竞技场。 　　竞技场在外表上是一栋相当壮观的高楼，内部则别有天地，几乎一整栋建筑都被掏空，从上到下，四周所有观众席都是为中央的那座决战台而设。 　　当然，这是一个网络游戏。 　　大部分时候，不可能所有比赛都向观众们公开，观众们也不可能都在观看同一场决战。他们会坐到座位上，然后挑选自己感兴趣的比赛。 　　这一天，几乎所有人来到竞技场的唯一目的，都是为了路易斯·莱斯科。 　　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花费了三年时间慢慢挑战谢尔菲斯·阿琉斯的记录。一开始没人在意他，后来这件事情则被拔高到本不应该的高度。 　　不管外界那些风言风语，路易斯本身的游戏水平还是值得肯定的。 　　……或许他父亲的确收买了他的一部分对手，但也不可能收买全部，不然这场骗局不可能继续下去。连胜999场的荣誉里，总归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只是这荣誉本身是虚假的。 　　虞时和谢尔菲斯低调地选择了角落的两个位置。 　　虞时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被吊打的惨案，他兴致勃勃地刷着《苍德战甲》的论坛，然后跟谢尔菲斯说：“他们好像都很期待你的出现。好多人都在让你上台教训那个挑战者。” 　　谢尔菲斯思考了一下，然后坦诚地说：“如果是现在的我，说不定打不过那个年轻人。” 　　虞时不太相信地觑着他。 　　“……不用盲目相信我。”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笑，“我年纪大了，并且已经很久没有战斗过了。” 　　“‘年纪大了’。”虞时重复着谢尔菲斯的话，然后歪头打量着谢尔菲斯，“……我看你还是很帅的嘛！身材也还是很好！” 　　谢尔菲斯默然不语。 　　以他的年纪来说，他当然并不苍老。但是，他无法否认，他已经“不再年轻”。 　　那是心态上的苍老，而非外表上的。 　　不过，虞时的说法让他感到些许的好笑。老实讲，虞时时常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他那双拥有着温暖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缕笑意，然后说：“谢谢你的夸奖。” 　　虞时倒是因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探头探脑地望着决战台，转移了话题：“那个挑战者怎么还没出现？不是已经到时间了吗？” 　　他的目光望向了周围。 　　路易斯·莱斯科的挑战，早已经在《苍德战甲》的受众群体之中吸引了无数关注，而今天谢尔菲斯的上线更激起了无数人的惊讶，让他们同样毫不犹豫地选择登陆游戏，前来围观这场盛事。 　　他们或许都想着，说不定能偶然围观到谢尔菲斯元帅如今的情况呢？ 　　虞时周围的座位一个接一个地锁定。有些人选择展现外观，有些人则暗中窥视。竞技场高楼之中，座位不停地向上向下延展，让整个空间显得广阔了无数倍。 　　虞时甚至已经在论坛上看到，已经有媒体选择大手笔地向全星际网直播，并且还有无数媒体正在跟进这个热点。 　　热烈的、沸腾一样的氛围，在竞技场内不停地蔓延着。偶尔虞时无意中与在场观众的目光对上，他能望见对方眼里仿佛灼热跳跃的火光。应该说，这火光跃动在每一个在场观众的眼中。 　　突然地，他皱了皱眉。 　　谢尔菲斯对整件事情的兴趣并不大，因此他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虞时的身上。当虞时皱眉的时候，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 　　“怎么了？”谢尔菲斯低声询问，“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虞时喃喃说，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某一刻，他好似陷入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在其中挣扎，妄图逃离，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开始发胀。 　　他甚至感到眼前的游戏画面在某一刻都闪烁、模糊起来，像是花了屏的电视。他整个人开始发晕，有一种几欲呕吐的错觉。 　　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偶尔他又觉得自己挺好，好像那一切模糊的、莫名其妙的感触都是错觉。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 　　谢尔菲斯握住了他的手，目光逐渐严肃起来。 　　就在他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竞技场内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路易斯·莱斯科终于出场了。 　　路易斯的脸色十分平静，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当观众们齐齐将目光望向他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决定放弃这场比赛。” 　　“……什么？！” 　　“你疯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突然！！” 　　无数惊异、斥责、质疑的声音响了起来。整个竞技场内的气氛更加躁动不安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虞时在游戏中的身影，突然模糊了一瞬间。他的面孔上掺杂了一丝朦胧的茫然的痛苦，好像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尔菲斯却已经面色微变，他立刻说：“现在立刻下线，虞时！听到了吗？” 　　虞时下意识点了点头。 　　谢尔菲斯目睹虞时的身影消失在游戏之中，随后才跟着退出游戏。他完全没有理会此刻竞技场中闹腾腾的氛围，只是在最后一刻，那双棕色的眼睛以一种透彻的冷静与漠然，扫视了全场。 　　从头到尾，也无人注意到，他们想要寻找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早已经现身，又早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与他的同伴一同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已经在画了_(:з」∠)_ 　　画手说一周内给我，我就偷了个小懒没改封面（抱头） 第7章 抵达 　　刚一摘下头盔，谢尔菲斯就感到一丝不妙。 　　战时，谢尔菲斯过度消耗了自己的精神力，这使得他的精神力千疮百孔。在过去十年间，他几乎都没有动用过自己的精神力。这种旧伤始终折磨着他。 　　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知到，此刻萦绕在房间里的怪异气氛，来自于虞时的精神力。 　　……精神力！ 　　谢尔菲斯突然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他们已经想过虞时的身体可能发生了某种变异，同时也想到过这与他的大脑有关。但是，他们竟然都没有想到要检查一下虞时的精神力。 　　这是因为，一方面，在安迪星，他们的设备还没有那么专业，关于精神力的一切课题都是相当艰深的；而另外一方面，则是他们甚至都没考虑过虞时可能拥有精神力。 　　因为虞时是个古地球人。而众所周知，人类拥有精神力的时间点是在进入宇宙时代之后，而对于精神力的探索和研究，甚至是在近几个世纪才真正开始的。 　　拥有精神力在这个时代也是件稀罕事。这是“变异”的象征，而非普通人的日常。精神力战士本身也是万里挑一的。 　　而且，在虞时的第一份体检报告上，那上面十分明确地写着，虞时并没有精神力。因此，在之后的检查中，他们也就顺其自然地不再进行精神力相关的检测。 　　虞时的精神力仿佛是在过去几个月中慢慢觉醒的。 　　此时，谢尔菲斯也顾不得自责。他飞快地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了紧急药箱，然后从中找到了一种药品，拿着药回到虞时的身边。 　　虞时已经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他面色惨白，抱着头痛苦地低喃着。他可能还完全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谢尔菲斯轻柔地说：“虞时，听得到吗？” 　　虞时的眼睛浑浑噩噩地望向谢尔菲斯。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无数锤子重重地砸着，片刻不停，每一下都让他感到痛苦的神经跳了一下。 　　隔了片刻，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压抑地嘟囔了一句：“痛。” 　　虽然这种痛苦他已经习惯，但是该觉得痛的时候，他依旧会觉得痛。而且，这一次的痛苦好像比之前的更加难熬。 　　他的双手紧紧握着，神经质地抓挠着，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白印。谢尔菲斯不假思索，小心地分开了他的双手。虞时本能地紧紧地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轻微地颤抖着。 　　“……马上就不痛了。”谢尔菲斯低声说，“这是精神力暴动，把药吃了就好了。” 　　“是吗……”虞时现在十分虚弱，声音都慢慢变轻。他整个人痛得不得不靠在谢尔菲斯的身上，在谢尔菲斯的帮助下吃了药。 　　慢慢地，疼痛的确减弱了。他感到没那么多锤子在砸自己，就算有，砸人的力道也不那么重了。他恹恹地趴在桌上，唇色苍白。 　　过了一会儿，他问：“精神力暴动？” 　　“是的。” 　　“……我居然有精神力？”虞时也有点惊讶。 　　“这是我的疏忽。”谢尔菲斯说，“我很抱歉。” 　　虞时摇了摇头：“不，这不怪你。我记得，在我最早的体检报告上，那上面写的是我没有精神力。” 　　“但我还是应该向你道歉。”谢尔菲斯颇为自责。 　　虞时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病痛让虞时的某种更深层次的性格暴露了出来。隔了片刻，虞时低声说：“你实在是太有责任心了，谢尔菲斯。” 　　这不是虞时第一次这么说他，但是这一次，谢尔菲斯敏锐地察觉到，虞时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不那么简单的意味。 　　不过，不等谢尔菲斯对这话做出任何回应，虞时就已经回复了原本的模样。 　　“反正，这不是你的错。”他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然后带着点好奇的语气问，“所以，什么是精神力暴动？” 　　谢尔菲斯斟酌了一下，首先问了一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头还有点隐隐作痛。”虞时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已经好多了。刚刚摘下头盔的时候，是最痛的。” 　　“那就好。”谢尔菲斯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给虞时倒了杯水，让虞时躺到床上休息一会儿，然后才像是讲睡前故事一样，慢慢说起了精神力暴动的事情。 　　“精神力就像是一个人的灵魂能量，是同时萦绕在身体内部和身体外部的。大部分时候，外在的精神力只是依附在身体表面。 　　“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情绪过于激动、没有自控能力的情况下，精神力也会外放，投射在身体周围更远的地方。 　　“单纯这种情况，并不会导致精神力暴动，但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不巧碰到了其他人的精神力，那么这种‘相撞’的过程，就会让人觉得痛苦，再严重一点，就会导致精神力暴动。” 　　虞时认真地听着，大概明白了精神力暴动的根源。 　　当然，谢尔菲斯没有提及的一件事情是，大多数精神力暴动，都发生在年幼的孩童身上。 　　在成长的过程中，拥有精神力的人类自然而然地会在课堂上，乃至于网络上，学习到关于控制精神力的相关办法。他们会尽可能避免让自己的精神力外放，同时也不需要这么做。 　　而虞时却恰恰错过了与之相关的任何知识。 　　虞时有点好奇地问：“只要是精神力相撞，就一定会发生精神力暴动吗？” 　　“并不一定。但如果一方不设防的话，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会精神力暴动。”谢尔菲斯解释说，“不过，也还得看各自的精神力水平等等，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虞时了然地点了点头——复杂，说明以他现在的知识水平，他大概率是搞不明白的。他很有这个自知之明。 　　他想了片刻，然后奇怪地说：“但是……但是这不对吧。我刚刚是在《苍德战甲》游戏里觉得不舒服的……怎么会在网络世界精神力暴动啊？” 　　他的确不明□□神力相关的知识，也很有可能莽莽撞撞地就导致了精神力暴动。但那也应该是在现实中发生吧？ 　　谢尔菲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说：“这也正是问题所在。一般来说，星际网中的所谓‘精神力’都是模拟出来的，比如在一些游戏中，或者模拟器中的体验。 　　“理论上讲，你的确不可能在星际网中产生精神力暴动。而且……” 　　而且，如果游戏头盔监测到精神力暴动，或者任何情况的精神力异状，那么头盔都应该立刻向使用者预警，让他立即摘下头盔，离开星际网。 　　谢尔菲斯目光瞥向那个摆放在桌子上的游戏头盔，眸光微深。 　　可能的原因分为两种，要么是虞时的精神力特殊——而这也是有可能的；要么，就是虞时误打误撞碰上了星际网的漏洞。 　　在真正彻底检查虞时的精神力之前，他们可能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尔菲斯将自己的想法跟虞时分享了，并且说：“以防万一，在我们抵达丘奇星之前，你最好都不要再进入游戏了。星际网的话……就用面板浏览吧。” 　　换言之，谢尔菲斯希望虞时不再接触虚拟现实。 　　虞时点了点头。 　　等他睡下，谢尔菲斯回了趟自己的房间，斟酌片刻之后，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在一番操作之下，终端展开了一个陌生而简洁的画面，像是一个聊天界面。 　　谢尔菲斯找到了一位联系人，发去了一条信息：“这几年六芒星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他并未第一时间等到回复，不过也并不意外。他又回到了虞时那边。 　　他注视着虞时沉睡的面容，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这让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除了吃饭的时间，虞时几乎足不出户。按照谢尔菲斯的说法，精神力暴动之后会有持续好几天的虚弱和疲惫，虞时也的确感受到了这样的后遗症。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房间里昏昏欲睡。谢尔菲斯也一直陪着他，偶尔和他聊聊天。 　　某一天，虞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所以，《苍德战甲》的事情怎么样了？” 　　下线之前，他听见那个年轻的挑战者说要放弃那场比赛。这当然也让虞时产生了一丝惊诧。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暇关注这事儿。 　　现在，他状态慢慢恢复了，也就想到了这件事情，并且好奇起后续来。 　　谢尔菲斯显然知道虞时会关注这个问题，所以提前关注过这件事情。他面不改色地说：“路易斯·莱斯科并没有说明他的退赛原因。 　　“但是有人匿名声称，是因为路易斯的父亲暗中操控了比赛，而路易斯不愿意接受这样虚假的荣誉，所以才会选择退赛。” 　　“操控比赛？”虞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现在也还有这种事情吗？” 　　“当然。”谢尔菲斯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再完美的程序、系统、数据，也比不过人类本身这个最大的漏洞。” 　　或许《苍德战甲》的竞技场设计和匹配模式已经足够完美，但是这也敌不过金钱的威力。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对于这件事情的关注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 　　这也让谢尔菲斯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跟虞时说的一个“小问题”就是，路易斯的比赛的风言风语，让一些人开始怀疑，谢尔菲斯当初的比赛是否有人暗中操控了。 　　他们相当振振有词：当时的人类帝国正与异族鏖战，人类需要一个“英雄”来提振信心，而谢尔菲斯·阿琉斯恰逢其时。 　　这种“人造英雄”的说法，这些年来始终在暗地里受到欢迎。谢尔菲斯的辉煌战绩、杀敌数量无法说服这些人，但阴谋论反而让他们深信不疑。 　　他不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困扰虞时，因此也就干脆没有提及。 　　不久，他们抵达了丘奇星。离开飞船的时候，他们恰巧又碰到了那个同路的年轻人乔布。乔布挺开心地和他们挥挥手，不过也没有主动过来打扰。 　　他们抵达的时候，丘奇星已是夜晚。谢尔菲斯在港口附近的酒店预定了两间客房。 　　一周的太空旅行，加上精神力暴动的困扰，让终于得以回到陆地的虞时无暇关注丘奇星的风光，到了酒店之后，又一次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们一同去贝尔曼医院，拜访那位卡尔文医生。 第8章 向导 　　丘奇星是一颗绿意盎然的小行星。这颗星球距离恒星的距离不远不近，常年气候温和、温度适宜，是远近闻名的旅游星。 　　一些患有长期病的患者也会到这里来进行疗养，因此这里的医疗水平也相当高。 　　虞时和谢尔菲斯搭上了这里的高空列车。 　　原本谢尔菲斯是打算直接租一辆飞艇。这是在丘奇星出行的一种交通工具，基本等同于能飞的小汽车。他们可能会在丘奇星呆上几天，所以租一辆会更方便一点。 　　但是虞时望向天空上那些轨道的目光实在是依依不舍，谢尔菲斯不免莞尔，就干脆先带着虞时去乘坐高空列车。 　　那是架设在天空之上的复杂轨道。事实上，飞艇也是依照这些轨道的路线来运行的。在轨道架设完毕之后，人们很少需要自己亲自驾驶，只要设定好目的地就可以开启自动驾驶功能。 　　因为丘奇星旅游星球的特性，所以这些轨道的途径地点都是相当知名的景点，从空中俯瞰，也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虞时在座位上坐不住，站在窗边，目光望向地面，不免感叹说：“真漂亮。” 　　谢尔菲斯是一位相当合格的旅伴，这一点尤其体现他总能适时地接上话题，甚至给虞时随口科普一些小趣闻。 　　“当时铺设这些空中轨道的时候，丘奇星的人们有三种选择，他们最终选择了高空列车的方式，这些年也颇受好评。”谢尔菲斯笑着说，“猜猜是哪三种？” 　　“……我想不出任何除了列车之外的可能性。”虞时瞧了瞧此刻自己的离地高度，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我不恐高，但这也太高了。” 　　谢尔菲斯不免一笑，他说：“还有过山车模式和降落伞模式。” 　　虞时震惊地瞧着谢尔菲斯，忍不住说：“那我真该谢谢他们选择了列车！” 　　时间就在他们谈论如今的人们到底恐不恐高的话题中过去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贝尔曼医院。这是一家可以说是坐落在花园中的漂亮医院。 　　“丘奇星的人们习惯用植物、花卉来装点建筑。”谢尔菲斯说，“很多人都觉得这样非常漂亮。” 　　“我也觉得这很漂亮。”虞时说，“我以前还在养过植物。” 　　“种在家里？”谢尔菲斯有些好奇地问，“观赏植物吗？” 　　“差不多吧……不过都被我养死了。”虞时耸了耸肩，“所以我妈老是拿这件事情说我，说我要是不拿零花钱买这么多植物，那我可以多吃多少零食。”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如果能养好的话，那你妈妈应该会夸你才对。” 　　“我才没有什么养活植物或者动物的天分。”虞时吐槽着自己，“我的生活技能基本等于0。”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人工智能就可以帮到你。” 　　虞时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也这么认为：“李尔都要把我宠坏了。” 　　他又暗自在心中补充一句——谢尔菲斯也是一样。谢尔菲斯也快将他宠坏了。 　　“李尔大概会很高兴你这么说。”谢尔菲斯微笑着，“智能管家本来就是为此而生的。” 　　他们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医院。卡尔文医生的办公室在三楼。 　　卡尔文医生本身就是知名的医师，在贝尔曼医院有着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不过他这一次来到丘奇星的确是为了旅游和度假，只是因为谢尔菲斯的关系，所以才会来医院一趟。 　　他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戴着眼镜，目光颇为凌厉冰冷。 　　“上午好，元帅。”卡尔文医生瞧了瞧谢尔菲斯，又望向了虞时，“虞时先生，是吗？你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这位医生雷厉风行的作风让虞时有点意外。他还以为卡尔文会和谢尔菲斯聊聊天、叙叙旧之类的。 　　他小心翼翼地按照卡尔文的指示，躺进了一个看起来相当复杂、高科技的白色机器内。他闭上眼睛，明亮的光线扫过他的全身。滴滴滴的机械声音持续了很长时间。 　　“……出人意料。” 　　许久之后，昏昏欲睡的虞时听见卡尔文这么说。 　　他猛地清醒过来，问：“我可以出来了吗？” 　　“可以了。小心。”卡尔文的语气像是变得温和了一点，这反倒是让虞时有点莫名其妙。 　　卡尔文将检测报告发到了虞时和谢尔菲斯的终端上，虞时看得不明所以，谢尔菲斯倒是盯着其中一项数据，微微皱了皱眉。 　　卡尔文带着他们去到办公室的沙发那边落座，他沉吟片刻之后，才对虞时说：“你对精神力有多少了解？” 　　这个问题让虞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诚实地说：“只有最浅显的了解。” 　　卡尔文点了点头，也并不意外。他便说：“简单来说，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在你苏醒之后，你已经经历了相当完整的复健流程，你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恢复到了健康的水平。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还是偏向瘦弱了一点，想要变得更加强健一些，你需要坚持锻炼，定期复检。主要原因是你需要慢慢适应现在宇宙的环境……当然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按部就班就行。 　　“而你的精神力，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卡尔文若有所思地敲打着他的手指，这看起来是他的一个习惯。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望向了谢尔菲斯：“元帅，您还记得，克拉伦斯十二年前提到的那个课题吗？”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他面色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但虞时知道，以谢尔菲斯的性格，这种表现几乎就已经是他情绪不佳的证明。 　　虞时左右看看，忍不住问：“什么课题？” 　　“精神力研究是在过去几百年才开始进行的。”卡尔文答非所问，但看起来是要仔细跟虞时讲解问题所在。虞时也就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的模样，目光中倒是流露出几分笑意。 　　卡尔文继续说：“大概七百年前，人类第一次发现了精神力的存在，并且他们发现，他们可以用精神力来影响现实、改变现实。一开始人们将其称为异能，事实上，早期的精神力也的确如此。 　　“精神力只是人类的一种变异方向，除却精神力，还有更多不同的变异方向。只不过，在漫长的时间里，人们的变异逐渐开始趋同，有越来越多的人获得了精神力。 　　“在几年前的一项调查之中，大概有百分之十的受访人员拥有精神力。这项调查涉及到亿万民众，因此，也可以大而化之地将这个结果推广到所有人类身上。 　　“在发现精神力的时刻，人类正处于战争边缘。因此这项‘异能’从一开始就是被用以战斗的，机甲、战舰的后续开发过程也都与人类的精神力结合起来。 　　“……而这造成了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卡尔文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波动。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说不下去。 　　虞时不解地望着他，又看了看谢尔菲斯，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谢尔菲斯便说：“因为，战争让一切都变成了消耗品。” 　　“……也就是，人类的精神力成了消耗品。人类，也就成了消耗品。”卡尔文语气低沉，“无数战士因为精神力枯竭，或者其他精神力问题死于战场，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虞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人类开发了精神力、利用了精神力，而这是一把双刃剑。 　　人类不得不自食苦果。 　　就在这个时候，虞时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他下意识望向了谢尔菲斯。 　　为什么举世闻名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会在战后选择隐退，在无人知晓的星球默默无闻地生活？ 　　卡尔文的说法，让虞时骤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的答案。 　　面对虞时投来的目光，谢尔菲斯却泰然自若，他只是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并未多说什么。 　　虞时还来不及多想，卡尔文就已经继续往下说了：“总之，关于精神力的运用，在过去几百年都是剑走偏锋，十分倾向于攻击性。 　　“直到在与异族的战争接近尾声的时刻，帝国内才有一位研究者，也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克拉伦斯，提出了一项崭新的研究课题，也就是精神力的治愈与保护。” 　　“我听说过这个课题，但是在战后，这项课题似乎并无进展？”谢尔菲斯问，“克拉伦斯现在怎么样？” 　　卡尔文沉默片刻，然后低声回答：“他死了。现在，是他的妻子在继续研究这个课题。” 　　虞时惊讶地望着卡尔文。谢尔菲斯默然不语。 　　卡尔文似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他转而说：“总之，按照克拉伦斯的想法，精神力的保护与治愈，也只有可能由精神力本身做到。 　　“外物，比如药物、激光、辐射等等，只能做到影响和压制，而无法彻底根治。 　　“克拉伦斯将精神力分为两种特性，一种是主动型，一种是被动型。他将前者称为‘哨兵’，后者称为‘向导’。他认为，哨兵与向导在精神力上是天作之合，可以彼此保护、彼此疗愈。 　　“按照他的调查与检测，大概三分之二拥有精神力的人类，都是哨兵，这些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而只有三分之一，算是向导。 　　“这些向导的精神力在战斗领域并无建树，对于他们本身的研究也显示，他们的天赋大多不在战斗领域，至少很少能在机甲战斗上获得成就。” 　　话说到这份上，虞时也明白了卡尔文的意思，他低声喃喃：“我是……向导？” 　　“不止如此。”卡尔文说，“我刚刚说了，三分之一的精神力者‘算是’向导。他们并不完美符合克拉伦斯的哨兵向导理论。 　　“倒不如说，终其一生，克拉伦斯都在尽力验证自己的理论猜想，都在寻找那个完美符合这个理论的哨兵与向导的模板。” 　　卡尔文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虞时，这个自几千年前来到这个时代的古地球人。 　　“按照你的精神力波形来看，你就是他想要寻找的，最完美的向导。” 第9章 假说 　　最完美的向导？ 　　虞时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曾经对于精神力一无所知的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精神力研究之中的一个典型模板。 　　谢尔菲斯略微有些担忧地望着虞时。 　　过了片刻，虞时望向了卡尔文，语气坚定地问：“您能告诉我更多关于哨兵和向导的信息吗？我想知道我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卡尔文说，“不过，我自己懒得多费口舌了。我把克拉伦斯的一篇论文发给你，你自己先看，有什么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虞时轻声跟卡尔文道谢。 　　“你在这儿看吧。”卡尔文的目光转向了谢尔菲斯，“那么，元帅，我们两个单独聊聊？” 　　谢尔菲斯看了看虞时，后者笑着指了指手腕上的终端：“我就在这儿看论文。” 　　谢尔菲斯便和卡尔文去到了外面的走廊。 　　“您如今的状况怎么样了？”卡尔文问，“十年前的最后一战，与您道别的时候，您的状况就已经令许多人感到担忧了。” 　　“老样子。”谢尔菲斯言简意赅地说。 　　“……既然虞时先生是向导，那么他说不定会对您的状况有所帮助。”卡尔文十分直白地说，“您最好早做打算。” 　　谢尔菲斯并未对这个话题做出回应，他只是问：“克拉伦斯是怎么去世的？” 　　“……八年之前。他杀。”卡尔文语气复杂，他望着贝尔曼医院郁郁葱葱的绿化带，“至少在明面上，没有进行尸检。” 　　“西莉亚是怎么说的？” 　　西莉亚·多伊尔，也就是死者克拉伦斯·多伊尔的妻子，如今继承了死者遗志，在继续曾经的研究课题。 　　“事情发生的时候，西莉亚并不在克拉伦斯身边，她受邀前往中央研究院的一个课题研讨会。本来克拉伦斯也应该一起去的，但是似乎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他，所以没去。 　　“之后……等西莉亚听闻消息回家的时候，克拉伦斯已经火化下葬了。” 　　谢尔菲斯诧异地问：“没有经过西莉亚的同意？” 　　“……据说是殡仪馆的操作失误。”卡尔文摇了摇头，“当然，没人会相信这一点。只不过，真相恐怕也很难调查清楚了。” 　　“有谁会想要杀死他？”谢尔菲斯低声喃喃，“他只是一个研究人员。”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困惑。”卡尔文说，“……事情发生之后，我就离开了中央研究院，选择当一名医生。或许，当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还更加安全和简单一些。” 　　谢尔菲斯的目光望着窗外。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惊人的冷酷与杀意，但最终只是归于一片漠然的平静。 　　“……您并不是无动于衷的，是不是？”卡尔文语气低沉地问，“关于十年前的往事，关于这些年发生的问题。您并不是视而不见、并不是袖手旁观。” 　　谢尔菲斯答非所问：“除却帝国本身的问题，我们还有其他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卡尔文一时间怔住了。 　　谢尔菲斯转头望向他，目光中带有一种果决冰冷的意味：“战胜异族并不意味着人类彻底的胜利。在这个宇宙中，我们面临着无数不可思议的挑战——以及，不可思议的敌人。” 　　卡尔文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回复：“我明白了，元帅。如果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告诉我。”他看了看时间，便说，“我没什么别的问题了。 　　“我们回去吧，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能不能看懂那篇论文……说起来，元帅，阿莫斯和我提到过……呃……总之，您和他是不是真的……” 　　“……别听阿莫斯的。”谢尔菲斯无奈，“他想多了。” 　　“不过虞时是向导，您是哨兵……”卡尔文嘟囔着说，“你们两个都是最完美的。要是克拉伦斯在这里，他估计想现场看看你们精神力结合的情况。” 　　谢尔菲斯：“……” 　　就算他和虞时真的精神力结合，那也不可能被他人围观……不，他在想什么。真是昏了头。谢尔菲斯暗自反省了一下。 　　“……另外，卡尔文。” 　　在卡尔文打算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谢尔菲斯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我的确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谢尔菲斯·阿琉斯了。我已经不够强大。在虞时出现之前，我的确打算在安迪星度过余生。”谢尔菲斯的声音显得低沉又平静，“我所注意到的那些问题，我原本也打算交给其他人去处理。” 　　卡尔文惊讶地望着谢尔菲斯。 　　他注意到谢尔菲斯黑发中掺杂着的些许银灰，注意到谢尔菲斯目光中的坦然与冷酷——那冷酷并不仅仅是对着某些“问题”，也同样是对着他自己。 　　他如此冷酷地断言，那个曾经强大无匹的谢尔菲斯·阿琉斯，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笼罩了卡尔文的头脑。 　　最终，卡尔文勉强自己笑了笑，说：“那么，我们真应该感谢虞时先生。他让您又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此时，坐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想要读懂一篇学术论文的虞时，并没有想到门外的谢尔菲斯和卡尔文会谈论到自己。 　　他有点愁眉苦脸地看着面板。 　　“所以，李尔，斜向波形是什么意思？”他被迫向他的智能管家求助。 　　“学术界认为，精神力波形有正向、斜向、逆向三种。斜向波形是最常见的，很少有人能拥有全然正向或者全然逆向的波形。” 　　“波形又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理解为精神力的频率，涉及到精神力施加给外界的影响。简单来说，就是精神力对外扩散的方向与频次。” 　　“那怎么会有正向和逆向？这算是方向吗？” 　　不知不觉，虞时已经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学术论文，转移到李尔那儿。他相当需要这种基础科普。 　　“精神力是高维物质，不同于三维世界的正向与逆向，高维世界的正向逆向体现在三维世界，更像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虞时恍然大悟，他立刻就想到了刚刚卡尔文的说法。 　　哨兵是完全主动正向型的精神力，而向导则是完全被动逆向型的精神力。看起来就是这样没错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虞时兴冲冲地又一次看起了论文，然后再一次痛苦地败下阵来。 　　原谅他，在他沉睡之前，他甚至错过了高考；而等他在这个时代醒来的时候，他和文盲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只是刚刚完成了通识教育，怎么可能看懂一篇学术论文？ 　　但是，他倒是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李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那个词语，正是他之前在启航号上，看到的谢尔菲斯头顶飘过的一串弹幕提及的。他当时暗自将这个词记在心里，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查清这个词的意思。 　　他不能直接问谢尔菲斯，也不可能在星际网上查找。毕竟，这无法解释他怎么会了解到如此高深的词语。 　　在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虞时一直都十分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身上有某种不对劲之后。 　　不过，此刻他却碰巧在克拉伦斯的这篇论文中看到了同一个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询问李尔。 　　李尔也立刻给出了解释：“梅特卡夫假说。这项假说认为，精神力波形应该不只有一个方向，也就是精神力拥有双重性，乃至于三重性、多重性。 　　“在一个我们至今尚未观测和研究出来的维度，精神力理应拥有第二象性。” 　　这一串话把虞时说懵了。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傻乎乎地问：“所以，是什么维度？” 　　这问题刚一问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不是尚未观测到的维度吗？ 　　果不其然，李尔的说法也证明了他的说法：“还没能发现这个维度哦。不过，有一些猜想指向了时间、空间等等领域。 　　“这个假说的提出，是因为一些研究者认为，人类对于精神力的运用似乎太过于单调和贫瘠。人类本身既然是如此迥异的，那么他们的精神力怎么可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假说认为精神力本身可能也存在某种特性，甚至于力量。换言之，人类通过精神力可以拥有某种‘能力’，而每个人的精神力能力可能都是不同的，只是他们还未曾观测到类似的情况。 　　“梅特卡夫是第一个提出类似想法的研究者，而克拉伦斯将他的理论整合起来，提出了梅特卡夫假说。不过，迄今为止，研究者还没能发现精神力的第二象性。”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想，那条弹幕的说法是，“……才能证明梅特卡夫假说”。 　　换言之，假设这些他莫名其妙接收到的信息是真实的，那么梅特卡夫假说就是正确的，精神力的确拥有第二象性。 　　虞时骤然意识到，这似乎能够解释，为什么他能看到那些古怪的弹幕。 　　或许这就与他的精神力第二象性有关。 　　这就是他的“能力”。 　　但可惜的是，现在的研究者根本无法指出他的第二象性究竟是什么。他们甚至连第二象性的存在都没能证明……可恶，这甚至还是他自己证明的！ 　　他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虞时自顾自沉思，这个时候，卡尔文和谢尔菲斯回来了。 　　虞时尴尬地发现，他好像连论文的第一大段都没看完。 　　他连忙关掉终端面板，望向卡尔文医生。好在医生似乎也并未关注虞时的阅读进展。 　　他只是说：“你身上的所有问题，大概率都与你的精神力波形有关……换言之，也就是和你的向导身份有关。 　　“你这种波形举世罕见，并且很难检测出来。精神力波形是相当隐私的事情，大部分医院或者研究机构也不可能主动来检测你的精神力波形。相关方面的研究也比较少。 　　“关于哨兵向导理论，如果你想了解更多，那么最好是去找西莉亚……也就是克拉伦斯的妻子。现在是她在主持推进这项研究工作。” 　　“西莉亚现在在哪儿？”谢尔菲斯问。 　　“她在查普林星球，在那边的一家精神力研究所任职。”卡尔文说，“如果你们打算去拜访她，那需要至少提前半个月预约。那是一家全封闭的研究所。” 第10章 偶遇 　　在卡尔文的帮助之下，他们成功向查普林精神力研究所提交了访问申请。 　　那边也自动给出了访问的排期。不过，令人无奈的是，他们的排期直接排到了整整一个月之后。 　　“这家研究所这么忙的吗？”虞时惊讶地说。 　　卡尔文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嘲讽：“这家研究所是战后这十年建立起来的，凭借庞大的资金笼络了不少研究者。与其说这些访问是学术研讨，倒不如说，都是一些商业会晤。 　　“名义上是全封闭，但那也是为了更方便地敛财罢了。当然，他们至少还没蠢到让研究员去拉拢客户。” 　　他们面面相觑。 　　“即便如此，西莉亚也还是选择了这家研究所？”谢尔菲斯问。 　　“西莉亚别无选择。”卡尔文低声说，“……因为她想要继续克拉伦斯的课题。但是，除了查普林，没有其他任何一家研究所愿意为她提供岗位。” 　　虞时暗自在心中惊讶。看起来，那位研究者克拉伦斯的死，好像还有一些幕后隐情。 　　不过，无论是卡尔文还是谢尔菲斯，都没有选择在此刻为他解惑。虞时也就很自然地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这一个月的时间你们打算怎么办？”卡尔文换了个话题，“从丘奇星到查普林星，飞船的航程只需要三天。你们可以在丘奇星多玩一阵，放松一下。” 　　虞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谢尔菲斯沉吟片刻之后，却望向虞时，用一种商量的口吻，温和地说：“我很抱歉，虞时，我可能需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你可以待在丘奇星旅游，卡尔文医生是值得信任的人，你可以和他待在一起。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一起去。”虞时几乎毫不犹豫地说。 　　丘奇星当然有着美丽的风景，卡尔文医生也当然值得信赖，但是，虞时当然是选择谢尔菲斯·阿琉斯。 　　卡尔文医生瞧着他们，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医生，倒是微笑着对谢尔菲斯说：“听说您是虞时醒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相当深刻的雏鸟情节，是不是？ 　　谢尔菲斯只是瞥了瞥卡尔文，没理会他话语中的调侃，他只是认真地望着虞时，说：“如果你跟我一起去的话，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危险，也可能会听闻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虞时，你下定决心了吗？” 　　虞时有点意外于他的严肃，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说：“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去。” 　　“……那就和我一起去吧。”谢尔菲斯最终这么说，他大概是看出来虞时的困惑，于是迟疑片刻之后，就又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时代，但也并非最坏的时代。” 　　虞时立刻听明白了这话，他十分顺嘴地接着说：“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直到此时，谢尔菲斯才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他低声说：“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之后，他们便与卡尔文医生道别了。 　　虞时添加了卡尔文医生的联系方式，并且得到了一个随身的精神力检测装置，那同样也是手环形状，这样一来，他手腕上就挂着两个手环了——星际网终端，以及精神力检测装置。 　　卡尔文医生要求他早晚都检测一下精神力情况。其他时候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也要立刻检测一下精神力情况。 　　如果有任何问题，装置本身就会提示他，到那个时候，虞时最好将检测报告发给他，或者就近寻找医生。 　　“你沉睡了太久，这种‘沉寂状态’对于精神力来说是致命的。”卡尔文医生尽可能用简单的词语来形容虞时的情况，“理论上讲，你本来也不应该拥有精神力。” 　　虞时自己也点了点头。他是个古地球人——他在家乡的时候哪听说过什么精神力？小说不算。 　　“所以，你需要实时监测你的精神力情况。之前发生的精神力暴动，最好……不，是绝对不能再出现了。” 　　虞时又点了点头。 　　谢尔菲斯跟着说：“我也会注意的。” 　　他们离开了卡尔文的办公室。卡尔文略微忧虑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基于保密原则，也或许是有别的什么顾虑，谢尔菲斯并未将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告诉卡尔文，卡尔文也十分能理解。 　　但是，他依旧免不了为此感到担忧。 　　卡尔文医生曾经是第二军团的研究部成员，也可以说是一名军医。他曾经在战场上与士兵们协同作战，也曾经亲眼目睹死亡与硝烟共舞的模样。 　　……关于谢尔菲斯的目标，卡尔文隐隐有一个猜想。 　　那是在漫长的战争期间，在他们与异族厮杀的血腥场景之下的，无名暗影。 　　“战争从未结束。”卡尔文低声喃喃，“只是我们与异族的战争结束了而已。” 　　此时，来到贝尔曼医院门口的谢尔菲斯和虞时，却意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乔布。那个同样从安迪星前往丘奇星的年轻人，此时正行色匆匆地从“救护车”下来。他的表情十分复杂，可以说是担忧不安，也可以说是茫然不解。 　　一开始，虞时是被空中轨道那辆外形十分独特、速度过于飞快的车辆吸引了注意力。谢尔菲斯告诉他那就是丘奇星的救护车。 　　随后，他们都因为乔布从救护车下来而感到一丝惊讶。 　　乔布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他看了看被推进医院的那辆医疗车，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迷惑。他干脆朝虞时这边走过来。 　　不过，虞时怀疑他是朝着谢尔菲斯来的。 　　果不其然，乔布一走过来，就先跟他们道歉，说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但是…… 　　“但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真不明白……我不能理解……”他几乎语无伦次，“我也不敢到处去说……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发生了什么？”虞时好奇地问。 　　乔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下看了看，就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 　　几分钟之后，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卡尔文医生的办公室。卡尔文医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但是，随着乔布的诉说，卡尔文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我是来丘奇星旅游的，但其实也是为了到这里来找一个朋友。他是我的游戏好友，所以我跟他汇合之后，我们就立刻登陆游戏了。 　　“正好之前那个路易斯弃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很多游戏里也很热闹。有人说那个路易斯是因为他的议员父亲买通了他的比赛对手，但他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才会弃权。 　　“有些人相信这个说法，有些人不相信……但不管相不相信，他们就开始找路易斯之前那九百多场比赛的对手，看看他们中间是不是有谁真的被收买了。 　　“路易斯的这些对手，有的早就不玩《苍德战甲》了，但是游戏ID都是联通的，所以他们找人甚至找到了其他游戏去，把很多游戏都搅得一团糟。 　　“我和我朋友就一直在围观这件事情，昨天我们一晚上没睡，今天上午也一直在跟进，他们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个疑似被收买的玩家…… 　　“……总之，这些是我们之前做的事情。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想证明，我们绝对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事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太奇怪了……” 　　乔布又开始语无伦次。看得出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十分困扰。 　　“你的朋友怎么了？”谢尔菲斯敏锐地问。 　　乔布现在坐在这里，但他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过来的。所以，只有可能是他的朋友出了事。 　　“……精神力暴动。” 　　乔布的说法让在场三个人都愣了一下。乔布没有注意。 　　他继续说：“我朋友是精神力者，这个我知道。但是，他都已经成年很久了。他比我大好多岁，好像还参加过战争，是机甲战士……我不明白，他怎么可能会精神力暴动呢？” 　　几乎一瞬间，卡尔文医生就用隐晦的目光扫过了虞时。 　　相比之下，谢尔菲斯就稳重多了。他只是问：“你的朋友这几天没做其他什么事吗？” 　　“没有！他基本一直待在星际网。” 乔布连忙说。他满心困惑，而谢尔菲斯恰巧是一位他足够信任的大人物，所以他迫切地想从谢尔菲斯这里得到解答，“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但是谢尔菲斯却一直保持着沉默，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卡尔文医生适时地说：“精神力暴动是精神力与精神力之间的无保护接触导致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的朋友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接触到了精神力。” 　　他只是在照本宣科地提出一种可能性。 　　乔布当然也清楚这个可能：“可是，他这几天就只接触过我，还有他的家人。我们都没有精神力。然后就是星际网了……总不可能星际网上存在精神力吧？” 　　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但是在干巴巴笑了两声之后，他却沉默了。 　　在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结论之后，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离奇、多么不可思议，那也必然是毋庸置疑的真相。或许他们不清楚这位诞生在几千年前的虚构侦探的名言，但他们此刻也产生了类似的念头。 　　星际网上，存在精神力吗？ 　　这个时候，虞时说：“几天之前，我还在飞船上的时候，也精神力暴动了。” 　　乔布惊讶地望向他。 　　“我也没有接触过外人……确切地说，我当时连精神力是什么都一知半解。唯一接触过的就是谢尔菲斯和你。你没有精神力，谢尔菲斯不会随便外放精神力。 　　“……不，应该说，我也是在进入星际网之后，才发生精神力暴动的。我就是在星际网上感觉不舒服的。” 　　虞时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情况。而乔布的表情很快从惊讶，发展成天塌地陷一样的不可思议。 　　“或许，星际网真的存在精神力也说不定？”虞时轻轻巧巧地将这个推论说了出来。 第11章 需要 　　卡尔文医生的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作为古地球人，虞时恐怕无法理解星际网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的意义……不，或许也可以拿他那个时代的互联网来类比。 　　他说“星际网上存在精神力”，就像是对他那个年代的人说，“互联网上真的有鬼哦”一样的不可思议。 　　不过，虞时对星际网的技术一窍不通。他只是感觉，星际网能够提供如此惟妙惟肖的、近乎真实的虚拟现实，说不定其中也的确存在精神力的帮助？ 　　“这或许是唯一的可能性。”最终，谢尔菲斯说，比起乔布和卡尔文，他几乎可以说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可能，“不过，我们还是需要更多的证据。” 　　虞时赞同地点了点头。 　　下午，乔布的那位朋友脱离了危险。虞时和谢尔菲斯一起去探望他。 　　不出所料，这位据说上过战场的机甲战士一眼就认出了谢尔菲斯，激动得精神力都不太稳定了。 　　他自我介绍名叫阿布索伦，是在十二年前上的战场，彼时战争也快要结束，他并未近距离与谢尔菲斯共同作战，但始终崇拜着这位神话般的元帅。 　　很快，他们进入正题。 　　“我是在一个叫《倒计时》的游戏里觉得不舒服的。网上有人在这个游戏里找到路易斯去年的一个对手，说是有证据证明这个人被收买了，然后很多人都去围观了。” 　　阿布索伦慢慢回忆着。 　　“……《倒计时》是一个末日求生的游戏，可以单机玩，也可以联机。每个人的末日进度是不一样的，联机的玩法也是去到玩家自己的末日进度之中。 　　“当时那个人的好友编号不知道被人发到网上。总之，我们都可以通过他的好友编号去访问他的末日场景，他自己估计没反应过来，并没有关闭访客系统，所以一下子有很多人挤过去。 　　“我和乔布登陆进去的时候，那边的服务器好像已经承受不住了，画面都不太稳定。每个人都很激动。我们以为能听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却一直没有人站出来给出所谓的证据。 　　“然后场面就失控了。很多人在游戏里打了起来。就是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卡尔文医生问：“有任何预兆吗？” 　　“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了。”阿布索伦说，“后来，是我家里人发现我精神力暴动了。但我们都搞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真的是星际网有问题？” 　　想必刚刚乔布的不可思议，阿布索伦显得更加冷静。但是，他也本能地怀疑这个猜测。 　　“我们没法确定。”谢尔菲斯低声说。 　　话虽如此，但他们其实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阿布索伦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困惑不解了。 　　虞时在一旁旁观着，始终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再打扰病人，很快离开了病房。 　　卡尔文医生拿到了阿布索伦的病历，他简单地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非常健康的成年男人。他没有不良嗜好，顶多就是熬夜打游戏，也没有既往病史，没有任何可能引发精神力暴动的疾病。” 　　“这么说来，他的精神力暴动真的像是一个谜团。”谢尔菲斯说。 　　虞时的精神力暴动，还可以解释为他年纪轻，并且对精神力的了解不够多。 　　但是，阿布索伦的情况却无法和虞时相提并论。阿布索伦的精神力暴动更加难以解释。 　　谢尔菲斯沉思片刻之后，请卡尔文医生和乔布暂且保密，尤其是乔布，他希望乔布暂时不要对外透露整个事情的过程。 　　乔布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并且有点激动地问：“您会去调查这件事情吗？” 　　“会的。”谢尔菲斯温和但坚定地说，“我会去调查这件事情。” 　　乔布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谢尔菲斯与虞时离开医院的时候，谢尔菲斯突然对虞时说：“虞时，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虞时猛地回过神，连忙说：“好的。我们回酒店说。” 　　谢尔菲斯凝视着他，略微担忧地说：“你看起来有点走神？” 　　“呃……有点。”虞时不好意思地承认。 　　“发生了什么？” 　　他们搭上一辆无人的飞艇，这有点类似于出租车，只不过无人驾驶。飞艇同样在空中轨道上穿行着。虞时望着下方的景致，有一瞬间的走神。 　　他之所以心不在焉，是因为他刚刚在阿布索伦的头顶看到了几行文字。 　　【《倒计时》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我们从未对这个游戏进行过改造。】 　　【或许……情况已经失控了。】 　　【这……这不可能。《倒计时》不是《苍德战甲》。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希望如此。】 　　又是一段对话。这段对话类似于虞时之前在那个游戏头盔上看到的文字，并且，似乎昭示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思。 　　他们遇到的这种情况，不是个例，而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阴谋？并且，还一直有人在监视着实时情况？ 　　这段对话发生在何时何地？ 　　什么是“改造”？ 　　虞时心中有着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想法。 　　最后，他想了想，就对谢尔菲斯说：“我只是在想，我们想要调查的对象，究竟会是什么。” 　　谢尔菲斯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随后慢慢地微笑起来：“这也正是我将要和你说的事情。” 　　他们回到酒店。谢尔菲斯从行李里面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密的小型仪器，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虞时兴致勃勃地问，他意识到谢尔菲斯大概是要跟他开诚布公了，这让他有点兴奋，更别说这件事情本身就与他有关。 　　“信号屏蔽器。”谢尔菲斯说，“一般是用来屏蔽星际网还有其他一些信号。我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我们的对话被窃听。 　　“我之后会改造你的手环，将你的手环接入到一个更私密的内部网络，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在那边说。当然，正常使用星际网还是没问题的。” 　　虞时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点头，虽然谢尔菲斯的目光有点忧心忡忡。 　　虞时只是说：“听起来好刺激。” 　　谢尔菲斯一怔，随后十分真切地笑了起来。他棕色的眸子微微弯起，带着些许无奈与宽容。 　　“所以，谢尔菲斯，你早就知道星际网有问题吗？” 　　“确切来说，是六芒星。”谢尔菲斯纠正了他的说法，“在战争期间，有一些隐晦的证据表明，六芒星在暗中支持异族，至少是在战争后期意图挽回异族的颓势。 　　“不过他们的行动非常隐蔽，所以基本上没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虞时大吃一惊，他不由得问：“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人知道。”谢尔菲斯说，“我掌握着三条证据，其中两条似是而非，一条则为铁证。但是，这是拿不出来的证据，因为现在人类离不开星际网和虚拟现实技术。” 　　虞时听得发怔。 　　谢尔菲斯望向他的目光更加温和了一些，他尽可能用简短的说法来描述发生了什么：“战后，我离开了帝国中枢。我将这件事情交给一位我信任的后辈去继续调查。 　　“我暂时不能将他的身份告诉你。我们就用Z来称呼他。过去十年间Z应该一直在收集六芒星的消息，并且暗中寻找知情人士。 　　“几天之前，在你发生精神力暴动之后，我联系了Z。理论上，他应该在三天之内回复我的消息，我知道他每隔三天会看一次内部网络，但是，他并没有回复。” 　　“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虞时有点担心。 　　“这也正是我怀疑的。”谢尔菲斯声音低沉，“接下来，我们要前往的雅克星，就是Z在内部网络中，最后留下的记录的所在地。 　　“他说他在雅克星发现了一条线索，打算亲自去一趟。那是大概一周之前。考虑到他动身的时间，在他理应登陆内部网络的那一天，应该是他抵达雅克星的第二天。 　　“我并不指望我们这一次过去能有什么巨大收获，但是，我希望在那里找到Z留给我的信号或者线索。他一定会留下。 　　“……这个内部网络，是我在十几年前搭建的一个战时通讯平台。战后，这个平台就只有少数人可以登陆了。Z会在上面记录自己的调查进展，可惜的是，他的收获并不多。” 　　虞时认真地听着，他知道，谢尔菲斯选择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也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虽然虞时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但他毕竟也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他有无意中泄密的风险。但是，谢尔菲斯又不可能让虞时一无所知地踏上这条危险的调查之路。 　　……说不定卡尔文都比他靠谱一些。 　　但是也或许，虞时又是最好的调查同伴选择。因为他无牵无挂、无亲无故。 　　最终，虞时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谢尔菲斯？” 　　有那么一瞬间，虞时甚至冲动地想将自己看到的那些弹幕都告诉谢尔菲斯。 　　但是他瞥见了谢尔菲斯头顶飘过的弹幕。 　　【时时和元帅永远相互信任，这太难得了！】 　　【爱与信任不可辜负。而这两个男人既相爱又相互信任，实在是太棒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先告白的了（狗头）】 　　【我赌一顿炸鸡，是元帅！】 　　【元帅一开始把时时当成小辈的吧？怎么可能对小辈动坏心思！我赌时时！】 　　【告什么白！真男人就要舞刀弄枪床上说话！】 　　虞时：“……” 　　他的目光稍微飘了一下。 　　还是、还是下次……再跟谢尔菲斯说弹幕的事情吧……得找个弹幕不会把他突然尬住的时机…… 　　谢尔菲斯并未注意虞时目光的漂移，他思考了片刻之后，便说：“你并未受到这个时代的某些思维定式的束缚，这或许是你相对我们最大的优势。 　　“虞时，我需要你把内部网络上Z的调查报告完整地看一遍，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我需要你的‘置身事外’。” 第12章 花海 　　虞时颇为哀怨地发现，在他还没把宇宙通用语学好的当下，卡尔文医生和谢尔菲斯倒是已经对他的语文水平高看一眼了。 　　卡尔文要他直接去读高水平的学术论文，谢尔菲斯倒是好一点——但秘密调查报告的复杂程度也不容小觑吧！Z在部分报告中都没有使用宇宙通用语！ 　　并且，为了保密，谢尔菲斯甚至委婉地让他不要向李尔求助。如果有任何看不懂的地方，那就直接去问谢尔菲斯。 　　虞时能够理解谢尔菲斯的顾虑，但是这也更进一步加深了他愁眉苦脸的程度。 　　不过，谢尔菲斯也并不强求他在几天之内就看完。 　　前往雅克星的飞船将在三天之后启航，航程一共五天。所以，他们可以在丘奇星多玩两天。谢尔菲斯当然也没有把虞时拘在酒店里，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外游玩。 　　恰逢丘奇星今年的花海绽放。虞时一开始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是谢尔菲斯在酒店看到了宣传册，就询问虞时是否有意去一趟。 　　虞时觉得他们难得来一趟丘奇星，当然要去看！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赶赴花海。 　　丘奇星的花海举世闻名。这颗星球本就以多种多样的植物闻名，但这些植物被修剪整齐、精心照料，在庞大的野外土地上肆意生长的时候，那野性蓬勃的美丽能令所有人类感到惊叹。 　　花海的观赏是通过缆车，他们将从一个山谷进入花海，穿梭其中，然后徒步走过高山中的玻璃栈道，最后再利用缆车回到最初的山谷。 　　相较于这个时代的科技而言，这可以说是近乎原始的游览方式了。不过，这毕竟是自然原野的趣味。 　　虞时兴致勃勃地跟随着其他的游客，谢尔菲斯走在他的身边，看起来也颇为放松。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谢尔菲斯，不过他们并未过来打扰。 　　缆车是唯一能体现这一趟旅途科技含量的地方。那是全透明的玻璃缆车，虞时踏上去的时候，暗自庆幸自己并不恐高。当然，这列玻璃缆车也为恐高症患者提供了可遮蔽模式。 　　他们自山谷出发。 　　越过茂密的丛林，眨眼间，盛开的花海就已经跃入眼帘，五彩斑斓、遍野缤纷。每一朵花都以极尽灿烂的模样盛放着，让人难以想象，这样拥有蓬勃生机的花朵，居然只能开放短暂的时间。 　　虞时把下巴磕在扶手上，歪着头静静地望着缆车外的风景。他想到很久以前，他刚生病进入医院的时候，还没想到自己会在医院里待上那么久。 　　他还有心情在病房里养一株花。他都快忘了他选择了什么花。 　　一开始他很认真，想的是，等到自己好了，他也要将这朵花一起带出院。 　　后来，他在医院越住越久，病痛的折磨越来越深。他已经忘了那朵花是什么时候枯萎的；他只记得，那朵花的确盛开过。 　　在某个他正被抢救的夜晚。他瞥见那一抹鲜艳的暖色，想到自己也应该学习这朵花，好好活着。 　　……他没能好好照顾那株植物，正如他对谢尔菲斯说过的那样，他不是一个会养护动植物的人。实际上，他也未必能照顾好自己。 　　在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是医院、疗养院的医生护士，他的智能管家李尔，以及谢尔菲斯一直在照顾他。 　　想到这里，虞时下意识回头，不出意料地撞进谢尔菲斯那双平静温和的棕色眼眸。他真是太熟悉谢尔菲斯这样的表情了。 　　……有时候，虞时感到，那是谢尔菲斯的一张假面。 　　并不是说那有多虚假，他知道谢尔菲斯对他的确相当温柔包容；但是，他总是觉得，谢尔菲斯一切的情绪波动都隐藏在那种温和的表象之下。 　　他觉得，谢尔菲斯头顶飘过的弹幕所表现出来的情绪，都要比谢尔菲斯本人更加鲜活。 　　……战争好像杀死了谢尔菲斯的一部分，即便他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虞时盯着谢尔菲斯的时间有点久了。谢尔菲斯望向他，有点意外地问：“虞时，怎么了？” 　　虞时回过神，迟疑了一下，另外找了个话题的切入点：“我发现你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其实你可以叫我小名的。” 　　“你有什么小名？” 　　“家人会叫我时时，朋友会叫我小鱼。”虞时说，他的目光中划过一丝悠远并怀念的笑意，“……我也希望有人在这个时代这么叫我。” 　　谢尔菲斯注意到了虞时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是鱼？” 　　“诶？啊……是因为在我家乡的语言里，我的姓和鱼是同音的，所以我朋友就会拿这件事情来调侃我。”虞时笑了起来，“很好玩吧？” 　　“我学过一两句你家乡的语言，那很古老……也很难。”谢尔菲斯无奈地承认自己没什么语言天赋。 　　“我知道。”虞时点了点头，“我对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话，还记忆犹新呢。” 　　谢尔菲斯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虽然他的确想要安抚虞时的情绪，才会去学“你没事，安心睡吧”这句话，但是他还以为虞时已经不记得那句话了。 　　“我差点没听懂。”虞时将目光挪到了远处的花海，感到这灿烂的美景仿佛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但我还是听懂了。那一刻我觉得……很难表达那一刻我的心情。 　　“用我的母语的话，大概就是……‘我好像回家了，家里还有人在迎接我’。” 　　他是用中文说的，谢尔菲斯没有听懂，不过他并没有在此刻多问。 　　虞时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我曾经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父母做出了这个选择。事实证明他们是正确的，我的确在这个时代醒来了。但是，他们也永远留在了我不能触及的过去。 　　“我得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生活下去。这个时代很友好地迎接了我。可在醒来之前，我没法确定。我一直以为我选择了一条死亡之路。”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自己的身体冰冻。与其说他是寻求生机，倒不如说，他只是为了让他的父母心怀一线希望。他自己并没有那么乐观。 　　病痛让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熟了。只是表现出无害的、积极的、乐观的外表，能够让他得到更多的关注与友好。 　　谢尔菲斯在此时说：“你在这里并不是一个人。” 　　虞时猝然抬眸望向他。 　　“我陪着你，小鱼。”谢尔菲斯耐心而温和地说，“你在这里并没有那么孤独。” 　　在这一刻，虞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他望着谢尔菲斯的眼眸，望见这个男人的棕色瞳孔中，倒映出花海缤纷的色彩。其他玻璃缆车里的游客正在欢呼，因为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所以，虞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只是笑了起来，用那种一贯开朗的语气说：“谢谢你，谢尔菲斯。”他想了想，又说，“对了，你有小名吗？不能你叫我小鱼，我叫你谢尔菲斯——长度都不一样呢。” 　　“……谢尔。”谢尔菲斯沉默片刻，然后才给出了这个答案，“你可以这么叫我。” 　　“咦，感觉就是省略了后半部分。”虞时说。 　　“我的朋友会这么叫我。”谢尔菲斯坦诚地说，“当然，后来他们就不这么叫我了。” 　　后来，他们当然是称呼他为元帅。尊敬、热切、敬仰。 　　虞时不明就里，暗自念了念“谢尔”这个昵称。他感到这简短的称呼的确显得亲昵，就说：“好吧，谢尔，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他笑弯了眼，本来觉得很开心，但当他瞥到谢尔菲斯头顶的弹幕，虞时脸上的笑意顿时尬住。 　　【这下大揭秘了，原来这两个人是这么称呼彼此的。】 　　【啧啧啧，他们对着公众可是一本正经的。他叫他“元帅阁下”，他叫他“虞时先生”，没想到私底下……】 　　【小鱼、谢尔。听起来普普通通啊。原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有普通人的小情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有种养殖鱼类的名字，就叫谢尔鱼……？】 　　【是的！你没记错！这种鱼就是时时和元帅甜美爱情的见证人……不是，见证鱼了！】 　　虞时：“……” 　　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一抽。 　　“怎么？”谢尔菲斯敏锐地注意到了虞时的表情，“我头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虞时相当违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等谢尔菲斯细想，虞时为了转移话题，不过脑地问出了一个问题：“说起来，谢尔，为什么你也一直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虞时就感觉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扎心。 　　不过谢尔菲斯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他简单地说：“我是战争孤儿，很早就决定投身战场，也并不打算寻找伴侣，所以……当然，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一直一个人，偶尔会与战友聚会。” 　　虽然他隐居安迪星十年，但他的生活也不至于封闭到不见客人。偶尔也会有老战友、老朋友过来拜访他，或者在附近的星球与他见面。谢尔菲斯也并未孤僻到拒绝这样的聚会。 　　说到底，他的隐居只是低调，但并没有多么隐秘。 　　“为什么你不打算找个恋人？”虞时倒是有点惊讶地关注到了这个方向，“你都已经是元帅了，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吧？” 　　虽然……虽然他不知道那些弹幕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呃……按照他们的说法，他和谢尔菲斯…… 　　总之他就是有点好奇这个问题。 　　谢尔菲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给出了一个残酷直白的答案：“因为我的旧伤可能会让我成为伴侣的负担。” 　　虞时一下子愣住了。 　　隔了片刻，他问：“有那么严重吗？这么多天你一直都挺健康的啊。” 　　谢尔菲斯语气淡淡：“只是没有发作而已。我的年纪越大，旧伤造成的风险就越高。所以，我并不想冒这个险。” 　　虞时语塞，他憋了半天，最后小声说了一句：“原来我们是病友啊。” 　　谢尔菲斯：“……”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生病的人当然能更好地理解生病的人，尤其是这种长期病。虞时知道谢尔菲斯并不需要什么嘘寒问暖的关怀，因为病痛的折磨不会因为三两句问话就减轻，反而徒增烦躁。 　　虞时选择了一个相当符合自己形象的回答。 　　所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3章 美梦 　　这一天，他们登上了前往雅克星的飞船。 　　这并非是梅森客运的大型飞船，而是一家私人运营的小型客运飞船。 　　私人航线在这个年代屡见不鲜，尤其对于一些大人物来说，他们乐意占据宇宙中的某些通道与要地。而对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他们之所以拥有一条私人航线，多半是为了跑客运或者货运。 　　私人航线与公共航线总是交织在一起，并不完全独立。私人航线的意思并不意味着所有权，而是使用权。一切航线的根本所有权都是属于人类帝国的。 　　在登上飞船的时候，虞时和谢尔菲斯谈到了这件事情。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是‘人类帝国’？”虞时随手把行李扔到一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确认自己精神力状态正常，“总该有个称呼之类的吧？” 　　“……这是一个大而化之的概念。”谢尔菲斯说，“宇宙太辽阔了。” 　　虞时微微一怔。 　　“你的通识课程肯定提到了，在人类刚刚进入宇宙的时候，人类内部就产生了无数的矛盾与激烈的斗争。那几乎在外敌来犯之前，就将人类引向灭绝。” 　　“我记得这段描述。”虞时很乐意和谢尔菲斯聊聊历史，某种程度上，他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历史中的一员，他自己实际上也是。 　　他们并肩站在舱室的窗边。这艘小型客运飞船乘客较少，票价高昂，因此能够为每一位旅客都提供更加舒适的服务。 　　他们在这艘飞船上的舱室，就比之前在梅森客运飞船的大得多，甚至有一个小巧的观景厅，用来欣赏宇宙的无尽风光。尽管大部分时候，窗外都是漆黑一片。 　　谢尔菲斯继续说：“长久的内乱让人类不堪重负，所以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建立一个相对统一的‘国度’，也就是人类帝国。不过，与其说是帝国，倒不如说是同盟。” 　　虞时恍然大悟，他说：“这是权衡之下的产物？” 　　“是的。”谢尔菲斯说，“这大概建立在一千年前。” 　　“那时候的我还在营养舱里无知无觉地睡觉呢。” 　　这话让谢尔菲斯笑了一下。当虞时正在沉睡之时，世间万物也仍旧在发展、在变化、在前进。他未曾错失这一切，只是这一切更晚被他知晓。 　　他一直与时间同行。 　　谢尔菲斯又说：“人类帝国的核心行政组织是‘中枢’。中枢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有很多不同的职能部门。中枢会与人类帝国的不同行政星球产生关联，进而统一管理。 　　“不过，因为时间和空间上的遥远，所以中枢对于帝国的管理并不是面面俱到的。对于一个星球上的居民来说，星球的统治者，是比人类帝国中枢更近的大人物。” 　　虞时点了点头，他用手在面前的玻璃窗上画了一下，然后说：“这么庞大的疆域。” 　　人类帝国如今拥有几万颗可居住行星、几万亿居民数量。不可思议的庞大疆域，将管理难度同样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人工智能与网络技术的发展，的确使得一切都变得更加简单。但那不是现实生活的全部。 　　“说起来，我还觉得我们的旅行速度挺快的呢。”虞时说，“这才几天，我都已经要去第三个星球了。” 　　“因为安迪星、 丘奇星和雅克星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谢尔菲斯解释了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仍旧处于天狼星系，而天狼星系位于整个人类帝国的西北星域，是相对偏僻的一个星系。” 　　虞时一脸惊叹。 　　谢尔菲斯无奈，他点开自己的终端面板，找到了一份人类帝国疆域图，让虞时仔细查看。 　　整体上，人类帝国如今的疆域像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按照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分为中央、东部、东南、南部等九个星域，每个星域又有数以千计的不同星系。 　　这些星系未必每一个都拥有可居住行星，但其数量之庞大，也令虞时叹为观止。 　　“如今人类依旧在探索宇宙的边缘地带。每一年，都会有新的星球被发现、新的星域被开拓。”谢尔菲斯的手指在疆域图的边缘滑动着，“这条边界线，仍旧在曲折前进着。” 　　虞时怔怔地望着谢尔菲斯的手所指着的方向，然后低声说：“真是壮观啊。”他顿了顿，又说，“我开始觉得，我能在这个时代醒来是件值得荣幸的事情。” 　　“这个时代也很荣幸迎接你的到来。”谢尔菲斯说。 　　这下倒是让虞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说：“我可没有那么重要。” 　　“你不用这么妄自菲薄。”谢尔菲斯的态度相当认真，“你有着自己独特的价值。” 　　虞时感觉脸上有点发红，他轻轻咳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雅克星是什么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飞船发出了低沉的轰鸣。脚下的地板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随后是一阵很轻的失重感。不过失重感很快就消失了，模拟重力装置让人们能够在飞船中如履平地。 　　虞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紧张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现在他也能慢慢适应太空生活了。 　　……当然，主要原因是，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已经能让太空旅行和普通旅行差不多了。 　　谢尔菲斯注意到虞时的表情，在他放松下来之后，才适时地说：“雅克星曾经是人类与异族战争的前线堡垒之一。” 　　“咦？”虞时有点意外，“我好像没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消息。” 　　“在战时，这是保密信息。”谢尔菲斯说，“军团们乐意让媒体直播一些无关紧要的战役，吸引更多人加入军队；但是，真正重要的信息是不可能被透露到网上的。” 　　虞时点了点头，他有点好奇地问：“战争波及了雅克星吗？” 　　“……在这里，我跟随第五军团，第一次参加了战斗。”谢尔菲斯的语气终于稍有波澜，“那是二十年前的卢埃林之战。” 　　虞时想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个相对中庸的回复：“那这个地方，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望着虞时，隔了片刻，他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个时候，我还太年轻了，并没有明白很多事情的意义。第一次上战场，我的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虞时知道自己应该静静地聆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就像是我第一次接受医院的检查的时候。我感觉一切都是麻木的。” 　　谢尔菲斯同样低声笑了笑，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许多细节，只是说：“不过，战斗的本能还是让我在那场战役中表现不错，得到了上级的赏识。” 　　现在再从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口中听到“上级”两个字，简直有种天方夜谭的感觉了。 　　但对于彼时那个刚刚踏上战场，还会因为死亡与杀戮而头脑一片空白的年轻人来说，他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手指的颤抖——才能够杀死第一个敌人啊。 　　虞时遥想着当时的情况，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隔了一会儿，他说：“现在我才有种真实感。” 　　“什么？” 　　“你真的是那个谢尔菲斯·阿琉斯。” 　　谢尔菲斯满腔复杂的情绪登时化作哭笑不得，他说：“我一直都是。” 　　“原来看不出来嘛。”虞时小声嘀咕，然后他又故作开朗地拍拍谢尔菲斯的手臂，“当然了，你也是我的谢尔。” 　　他是有点随口说出“我的谢尔”这种称呼的，带着一小点调侃的意思，不过说出口之后，他自己倒是有点后知后觉的羞赧。 　　……都怪那些弹幕。他想。 　　“是，我也是你的谢尔。”相比之下，谢尔菲斯就显得落落大方了，他十分坦荡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虞时开始怀疑这个时代的……呃，人际交往距离感。 　　还是说谢尔菲斯仍旧把他当个孩子一样哄？ 　　虞时心情复杂地承认，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倾向于哪个可能性。 　　他们没有聊太久，飞船启航之后，他们就需要慢慢调整自己的生物钟。航程毕竟持续好几天，大部分进行太空旅行的乘客，都是在飞船上提前调整好生物钟，用以适应目的地的时间标准。 　　因此，前往不同目的地的旅客，在飞船上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 　　当然，如果是更漫长的太空旅行，很多人就会选择休眠，就像虞时那样进入营养舱沉睡，不过并不至于将身体冷冻起来。如今的营养舱条件已经足够支撑漫长的睡眠时间了。 　　“……甚至还可以选择在梦中上网哦。” 　　虞时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就听闻飞船的工作人员在向一位乘客推销休眠营养舱。后者大概是要前往一颗较远的星球，所以很快就心动了，决定进入休眠状态。 　　虞时倒是有点惊讶。 　　等他拿好自己的餐食，和谢尔菲斯汇合的时候，他忍不住问：“睡觉的时候也可以上网吗？” 　　“只要脑部保留着最基本的神经活动，那么星际网就可以检测到你的想法。”谢尔菲斯说，“当然，这得在睡觉之前提前设置好。默认设定下是不会开启睡时网络功能的。 　　“绝大部分的网络用户使用这个功能，都是为了在睡觉的时候打游戏。”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谢尔菲斯注意到虞时对这件事情不同寻常的关注。 　　当然了，在这个年代，虞时一直都对许多事情抱有兴趣与好奇。他向来也是这种活泼的性格。 　　但是谢尔菲斯敏锐地意识到，虞时的提问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无知”。 　　“呃……”虞时想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我只是觉得，这种技术像是小说里才有的。” 　　谢尔菲斯笑了笑，他说：“人在睡觉的时候也会做梦，那同样也是大脑神经活动的产物。你可以把睡时网络功能当做是在星际网中的一场美梦。” 　　“美梦吗……”虞时低声喃喃。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些许的不适应。最后，他将这种感觉归结于，他终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古地球人。 　　在好好休息调整之后，趁着飞船上无人打扰的时间，虞时决定继续阅读Z留下的那些调查报告。 第14章 历史 　　在丘奇星的时候，虞时就已经将这些报告看了一部分，因为语言问题，同时Z在报告中刻意使用了不少生僻的词语，所以他的阅读进展相当缓慢。 　　不过，在谢尔菲斯的帮助之下，虞时也慢慢看进去了，甚至察觉出些许的刺激和趣味。 　　Z对于六芒星公司的调查，始于十年之前，也就是谢尔菲斯离开中枢的那个时间点。 　　因此，Z调查的第一步，就是关注六芒星对于“谢尔菲斯退隐”的事件的处理态度。 　　这件事情在当初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民众曾经共同发出请愿，希望他们的元帅不要这么快离开。最后，是谢尔菲斯自己发了一封申明，告诉人们他的旧伤问题，这才平息了风波。 　　在当下，辽阔的宇宙让人们很难直面彼此，但网络则给了他们一个接触的平台。他们都是共同生活在星际网上的动物。 　　因此，关于谢尔菲斯的风风雨雨，也基本上都是发生在网络上。六芒星对于此事的态度也很有可能决定了他们的真实立场。 　　不过，很遗憾的是，在Z对于网络数据、信息的监控之中，他并未发现任何六芒星的可疑行动。应该说，六芒星甚至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只是因循守旧地维护着网络环境。 　　在阅读这些报告的时候，虞时产生了另外一个让他感到疑惑的问题。 　　他询问坐在一旁的谢尔菲斯：“为什么星际网这么……呃，‘重要’的平台，会由一家公司来运营呢？” 　　按照他朴素的政治想法，他觉得这应该是由政府来负责吧？ 　　在他那个年代，互联网就算再重要，也不过是一颗星球的通讯设施；而在这个年代，这可是遍布宇宙的、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人类帝国就这么放心六芒星这家公司？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答非所问：“你知道菲利克斯·芬恩这个人吗？他的另外一个名字是殷临嘉。” 　　虞时想了一会儿，从记忆之中挖掘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他是，虚拟现实之父？” 　　“是的，他是个混血儿，一些人习惯叫他菲利克斯，一些人习惯叫他殷临嘉。大部分人可能已经遗忘了他的名字，而只记得，‘有个人发明了虚拟现实技术’。”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说：“那我们叫他芬恩吧。” 　　“为什么？” 　　“因为这最短，最省事。”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就说：“好的。芬恩是虚拟现实技术的研究者，但确切来说，他是脑科学专家，他真正的成果是对于脑神经活动的运用。 　　“也就是说，他真正意义上让人类得以在虚拟现实空间中‘活动’起来。电子机械对于人类神经活动的反馈机制——这就是他的真正成就。 　　“而芬恩是六芒星最早的创始人之一。他们当初组建六芒星，并不是为了商业活动，而是为了研究，为了探究人类自身的奥秘。 　　“……你知道六芒星的寓意是什么吗？” 　　虞时抓了抓头发，然后说：“我只知道这个图案在神秘学领域很重要。” 　　“的确是这样。”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六芒星是由一个正三角和一个倒三角构成的。正三角象征着人类的身体，也就是物质三维；倒三角象征着人类的灵魂，也就是精神三维。 　　“正三角与倒三角的结合而形成的六芒星，意味着人类的圆满与完美，意味着身体、精神、灵魂的完美结合……换言之，也就是绝对完美的人类。” 　　虞时听着，然后小声吐槽了一句：“听起来有点像是神棍。” 　　谢尔菲斯莞尔，他说：“这是六芒星公司的一个理念。在一开始，他们是一家研究所，后来，为了将研究成果更好地展现给所有人，他们建立了一家公司。 　　“这家公司最开始并不是星际网的运营者。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六芒星掌握了越来越多和星际网相关的技术，和星际网关联越来越深。 　　“人类帝国的建立并非一帆风顺的，人类内部能够形成一个‘国度’的共识已然不易，因此，关于星际网的运营应当归属哪方，这也是一个经久不息的争论话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星际网并非是一个整体，而是分为了不同的区块。不同星域的人们几乎面对着完全不同的星际网。 　　“这也是一种处理办法，但是，一旦人类以整体的姿态面对战争，这种分裂的局面就会导致十分麻烦的后果。 　　“是一场战争改变了这个局面。” 　　说到这里，谢尔菲斯停顿了一下。 　　虞时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谢尔菲斯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了一点，他望着虞时，最后说：“那场战争摧毁了地球。” 　　虞时面色微变。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母星。”虞时的声音很轻，“我记得，在人类帝国的历史之中，他们是如此称呼地球的。” 　　“是的，那是人类的起源地。”谢尔菲斯叹了一口气，“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母星。” 　　而他们的母星，毁于战争。 　　虞时在通识课程中学到过关于这场战争的相关信息。人类将这场战争命名为“母星战争”，面对的敌人是生活在某个陌生星球上的不明生物。 　　时至今日，人类对于这种生物进行了相当深入的研究，得以知晓其生理机制、特殊能力等等，但是对于彼时的人类来说，这陌生的敌人是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 　　几乎在顷刻间，人类就分崩离析。 　　“也就是在这场战争中，有人提议要将所有网络都链接到一起，建立一个共同的星际网络，这才是现在的星际网的雏形。 　　“但即便大部分星球的统治者都同意了这个提案，但关于星际网的运营方，他们仍旧各执一词。最终，有人提到了六芒星，认为六芒星能够以非营利机构的身份代管星际网。 　　“究竟是谁提出的这个方案已经不可考。最开始，这只是一个过渡方案，但是随着局面越来越复杂，这个各方各退一步的妥协方案也就继续持续了下来。 　　“这是发生在大概五百年前的事情。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六芒星对于星际网的运营也有过波折和变动，但总的来说，六芒星仍旧是以非营利机构的身份在运营星际网。 　　“大部分从星际网得来的收益都会用来维护星际网的相关设备、更新星际网的数据等等。六芒星有一颗数据星球，据说那里存储了星际网的所有数据，十分庞大。 　　“当然，这颗星球究竟在哪里，甚至于，到底有几颗这样的数据星球，这都是绝密的信息。其真实情况也受到人类帝国，以及几颗重要的霸主星球的监管。” 　　谢尔菲斯大致介绍了六芒星与星际网的关系。 　　虞时在心中整理着思路与时间线。 　　自虞时沉睡，到他醒来，这中间差不多有两千五百年的时间。 　　在他沉睡之后的五百年，人类仍旧困守在地球之上。 　　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是当人类在宇宙的某个星球上发现了全新的能源，开启了新一次的能源革命之后，人类才终于真正进入宇宙时代。 　　那是在大约两千年前。 　　从那一刻起，人类开始了宇宙大航海，探索到更广袤宇宙的边境，并且发现了不少可居住星球，进而开始了漫长的移居时代。 　　这之后的五百年，整体被称为蛮荒时代。人类的扩张显得杂乱无章，彼此之间也多有矛盾冲突，并且与宇宙之中的许多怪异生物、奇怪现象，也都爆发过矛盾和冲突。 　　至一千五百年前，人类的脚步几乎已经探明可知宇宙。他们并未统治这个宇宙，但至少已经对这里有所了解。 　　在蛮荒时代之后，便是繁荣。 　　无数的可居住星球、无数的可探索资源、无数的技术进步与发明，让人类文明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阶段。同时，这也是相对和平的年代。 　　当然，这种和平，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星球与星球之间的交通不畅。而星球内部的战争仍旧频发，只不过对于“宇宙人类”来说，星球内部的战争已经不显得“严重”了。 　　改变繁荣时代的转折点，也正是交通工具的变革——真正意义上的宇宙星舰，诞生了。 　　繁荣时代大概持续了两百年。随后，就是整整三百年的人类内乱。 　　时至今日，研究战乱时代的历史学家仍旧数不胜数。说到底，只是因为那段历史过于混乱、过于复杂、过于难以言明，有着无数可供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蛮荒时代、繁荣时代、战乱时代。这构成了人类踏出宇宙的前一千年。 　　战乱过后，人类文明甚至发生了倒退。整体上，人类似乎维持了三百年前的繁荣；但实际上，不同星球的情况有着天差地别，有的星球的文明或许已经倒退回茹毛饮血的年代。 　　因此，人类帝国建立了起来。 　　这是一个大而化之的庞大星际帝国，但中枢与霸主星球的矛盾始终存在，只是被部分消解在了“共同国度”这个概念之下。 　　无论如何，在内乱过后，人类勉勉强强团结了起来。 　　人类帝国建立之后，久经战乱的人类也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历史上将这段时期称为冬眠时代，意味着休养生息、等待春日。 　　冬眠时代大概持续了三百年。 　　按照网上一些公开的数据，最早的六芒星也正是建立于冬眠时代。 　　这个时代结束的标志，正是精神力的出现。 　　精神力变异改变了人类的战争模式，单兵机甲作战开始成为宇宙战争中的可行选项。机甲与星舰共同成为了战争的利器。 　　换言之，人类突然意识到，比起内乱，他们好像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发动对外战争，扩张疆域与版图。 　　或者说，统治这个宇宙。 　　野心勃勃的人类在两百年的扩张时代中，灭绝了无数的宇宙种族，造成了无数血案，直到五百年前，不明生物屠戮了他们的母星，摧毁了地球。 　　人类帝国扩张的脚步戛然而止。 　　那之后的一百年，是一个短暂但充满了悲剧的年代。人们将那段时间称为失落时代，并且不约而同地鲜有讨论。 　　当然，星际网也正是在失落时代真正意义上建立起来的。残酷的现状让人类不得不团结起来。 　　失落时代之后，便是漫长的恢复期，以及异族的出现。人类与异族的战争也持续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直到，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出现。 　　现如今，史学界尚未对他们如今所处的时代有任何明确的定义或者命名。 　　大部分人将失落时代之后的这段时间，统称为混乱时代。这也成为了如今人类的“近代史”概念。至于与异族战争结束之后的十年，则成为了“崭新时代”。 　　蛮荒时代、繁荣时代、战乱时代、冬眠时代、扩张时代、失落时代、混乱时代、崭新时代……这构成了人类踏入宇宙之后的两千年时光。 　　虞时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然后不由得感叹，历史真是一个深奥的东西。 　　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漫漫历史长河中的一件小事，是否会在日后引发匪夷所思的巨大风暴。 　　比如，谁又能够想到，他能跨越两千五百年的漫长时光，在人类的崭新时代醒来呢？ 　　偶然之下，或有必然。 第15章 匹配 　　Z的调查报告的第一部 分，集中在六芒星对于“谢尔菲斯退隐”一事的态度上。 　　但是，他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查出什么蹊跷之处。 　　六芒星的问题隐藏极深，Z和谢尔菲斯都没有指望能够一下子就调查出问题来。在之后的一段时间，调查报告里基本上都是一切正常的描述。 　　Z在多方调查之后，将关注焦点集中到了一个名为“汉森”的研究所。 　　这家研究所是在战争期间建立起来的，时间大约是在二十年前。换言之，也就是战争最为僵持、最为血腥，谢尔菲斯刚刚加入第五军团的那个时候。 　　汉森研究所的建立者是汉森博士，他同时也是六芒星的高层之一。不过这个“高层”的意思并非他拥有多少权势或者金钱，而是他的学术地位。 　　在阅读这份报告的时候，虞时在星际网上也找到一些关于汉森的公开资料。 　　其中提及，汉森博士是虚拟现实技术的一大巨擘，正是他研发了游戏头盔这一极为方便的装置技术。如今他已经一百七十岁高龄。 　　汉森研究所的建立似乎是为了研究一种战时技术，用来快速回收那些遗留在战场上的机甲残骸、能源块等等。这件事情看起来平凡无奇。 　　Z在调查报告中提及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这个研究所。 　　“……霸主星球对于六芒星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清的，一方面，他们忌惮中枢与六芒星之间的亲密合作，另外一方面，他们又十分迫切地需要六芒星的技术…… 　　“……因此，六芒星的研究所对于霸主星球来说，是一把双刃剑。许多霸主星球疑心中枢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插手星球内部的事务，同时他们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查看六芒星的那些研究资料。 　　“霸主星球对于六芒星研究所的建立，总是犹豫推诿，并不热衷。但是，汉森研究所的建立却相当顺利。这或许是因为战争的关系，但战后，这家研究所依旧存在着，这让我感到一丝怪异。” 　　虞时阅读着这些报告，突然之间有些疑惑：“谢尔，到底什么是霸主星球？” 　　之前他就听谢尔菲斯提到过这个词语，但是他并未将其与现实中的任何一个星球对号入座。倒不如说，这是一个不太正式的绰号。 　　“这指的是那些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占据重要地位的可居住行星，不算特别正式的称呼。”谢尔菲斯解释说，“人类帝国一共拥有十五颗霸主星球。” 　　虞时有点惊讶，他说：“这比我想象得要少。”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一下：“宇宙尽管辽阔，但真正占据良好地理位置的可居住行星，也并没有那么多。曾经的地球也是霸主星球之一，不过那也是基于地球的历史地位。 　　“在蛮荒年代末期，人类的经济中枢就已经慢慢从地球转移到其他星球上了。” 　　虞时点了点头，然后问：“所以，汉森研究所在哪颗霸主星球上？” 　　“荒澜星。”谢尔菲斯说，“那是东南星域的霸主星球。” 　　虞时想了想，然后感叹说：“那离我们也太遥远了。” 　　他们现在位于西北星域的天狼星系，几乎与荒澜星是完全的斜对角。不出意外的话，虞时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跑那么远。 　　……呃，不出意外的话，人总是会碰上意外。 　　Z对于荒澜星汉森研究所的调查几乎事无巨细，详尽到方方面面。 　　没过一会儿，虞时就看困了。 　　那些字符就像是打着圈儿往他的脑子里钻，每一个都像是催眠符。他打着哈欠辨认字符的样子，让谢尔菲斯感到哭笑不得。 　　“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小鱼。或者今天暂时不看了？”他提议。 　　“……先休息一会儿好了。”虞时也没说自己不看了，虽然他确实有点犯困，“不过，我倒是产生了一个想法。” 　　谢尔菲斯怔了一下，便问：“是什么？” 　　“我不明白六芒星为什么要……”虞时斟酌着措辞，艰难地从他贫瘠的词汇库里找出一个描述方式，“背叛人类？” 　　按照现有的信息推断，六芒星曾经在战争期间暗中支持异族，此外，似乎还对星际网动了手脚。 　　可他们何必如此？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谢尔菲斯沉默片刻，然后说：“人类总是各怀心思。” 　　虞时懵懵懂懂地歪了歪头。 　　那模样让谢尔菲斯笑了一下：“我是说，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六芒星在发展过程中走错了路，并且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那些建立了六芒星的先辈一定会十分伤心吧。” 　　“但世事难料。”谢尔菲斯看了看时间，又说，“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为了未来可能的灾难就不在此时全力以赴，那会带来更可怕的厄运。” 　　说完，他就打算止住这个话题。快到饭点了，他们可以先出去散散步，然后去餐厅吃饭。 　　但是，这个时候，虞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虞时轻巧地抛出了一个让谢尔菲斯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所以，你才会选择在战场上不顾一切地战斗，即便那伤害了你的精神力？” 　　谢尔菲斯一下子怔住了，片刻之后，他从容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声音低沉地说：“是的。” 　　虞时有点不赞同地瞧着他，最后，他也无可奈何，只能问：“你的旧伤就没法彻底痊愈吗，谢尔？” 　　……或许你可以让我痊愈。谢尔菲斯心想。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说。 　　他只是说：“有理论上的可能。” 　　“什么理论？” 　　谢尔菲斯摇了摇头，只是说：“我想那或许是异想天开吧。” 　　虞时皱了皱眉头，表情严肃地说：“但那也是理论上的可能吧？” 　　“我的意思是，或许我无法找到那个能够治疗我的人。”谢尔菲斯斟酌着说法，“那是相当渺茫的希望。” 　　“一个人？”虞时有点莫名其妙。 　　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灵光乍现。 　　之前卡尔文医生说过什么来着……不对不对，应该说，克拉伦斯的研究是什么来着？ 　　哨兵向导关系的本质，是什么？ 　　——精神力的保护与疗愈。 　　“……你需要的是一位向导。”虞时喃喃说，他的表情逐渐明朗起来，“你需要我！我就可以！” 　　他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一脸期待又愉快地看着谢尔菲斯。 　　那副表情让谢尔菲斯真心地笑了起来。他难得如此开怀，笑声甚至都让虞时有点羞恼起来。 　　但是最终，谢尔菲斯的回答却是摇了摇头：“不，虞时。我不需要。” 　　虞时呆了一下，茫然地问：“为什么？” 　　“如果你真的拥有克拉伦斯所构想的，向导的能力，那么这种能力也是根据你的精神力水平而来的。那不会是万能的。”谢尔菲斯说，“我不希望你在我的身上浪费你的能力。” 　　他的说法直白而残酷，第一次让虞时撕下谢尔菲斯那张温和的假面的一隅，让他瞧见了谢尔菲斯的某种本质。 　　那是十分冰冷的，黑暗深沉到如同宇宙的永夜。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想法如此顽固、如此坚定，所以他才会在虞时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瞬间，就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拒绝虞时的帮助。 　　他认定，自己“不值得”虞时的帮助。 　　虞时几次想要张口否认谢尔菲斯的想法，可是当他对上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一如既往平静又柔和的眼睛的时候，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从英雄迟暮的角度——来审视谢尔菲斯·阿琉斯。 　　他想，谢尔菲斯怎么能够、能够如此坦荡地接受自己“英雄迟暮”的现状，并且如此顽固地认定自己将永远如此？ 　　他怎么能够对自己如此残忍？ 　　但是当他与谢尔菲斯对视，他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毕竟，谢尔菲斯都已经如此坦荡地暴露自己的弱点，甚至于弱势。虞时应该怎么做？让谢尔菲斯振作起来？ 　　……他看谢尔菲斯也不是不振作的样子。 　　谢尔菲斯只是…… 　　……只是过于理智。 　　虞时想了又想，最后，他说：“但是，你还不知道我的精神力水平怎么样呢，谢尔。” 　　谢尔菲斯微怔。 　　“在卡尔文医生那里，他只是检测了我的精神力的基本属性。但是，关于我在哨兵向导方面的精神力水平，我们得去查普林研究所深入了解之后才能知道，是吧？ 　　“所以，说不定解决你的旧伤，对我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呢？” 　　说着说着，虞时首先就把自己说服了，他赶紧用真诚坚定的眼神望着谢尔菲斯，并且说：“到那个时候，你总不能拒绝我吧？” 　　闻言，谢尔菲斯露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表情，介于感动和无奈之间，还掺杂了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虽然虞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他想到的事情肯定不是虞时想到的…… 　　“……你对哨兵向导的了解还太少了。”谢尔菲斯语气微妙地说，“你还太小了，小鱼，不用在这个时候下定决心。” 　　虞时：“……” 　　他怎么觉得谢尔菲斯的语气怪怪的？是他的错觉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谢尔菲斯还是退让了。他总是习惯性地包容虞时，从虞时出现开始就是这样。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他无奈地解释说：“哨兵和向导是一种一对一的关系。理论上讲，只有和我的精神力波形拥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匹配度的向导，才能够帮助治疗我的精神力伤势。” 　　“那我肯定是！”虞时毫不犹豫。 　　谢尔菲斯：“……” 　　这回轮到谢尔菲斯无话可说了。当然，他也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虞时哪里知道哨兵向导的精神力匹配度意味着什么呢？虞时哪里知道一旦精神力结合就很难分开？ 　　他跟虞时在这个问题上反着来，说不定还加重了虞时的叛逆心理，让虞时更加想给他“治”一下…… 　　于是，在沉默片刻之后，谢尔菲斯从善如流：“好吧，等到了研究所，让西莉亚帮忙检测一下我们之间的匹配度。” 　　他想的只是安抚一下虞时，毕竟虞时是真心实意想给他治疗的，谢尔菲斯并非那么不近人情。 　　但是，等他真的这么说了，虞时露出欢欣的笑容的时候，谢尔菲斯却感到自己好似被轻轻撞了一下，不……不，应该说，他好似得到了一个轻柔的拥抱。 　　纯粹的关心与着想。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的笑容，片刻之后，他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想，他应该感谢时光，将虞时带到这个时代——带到他的身边。 　　不过，谢尔菲斯并不知道，当虞时看到谢尔菲斯头顶的弹幕的时候，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100%匹配度，天生一对！】 　　【灵魂伴侣！】 　　【他们之间曾经相隔了两千五百年的时光，但最终还是相遇了，真是一场奇迹啊。】 　　【哨兵和向导给我锁死！钥匙我吞了！】 　　【嘿嘿，我终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就说时时和元帅怎么会测他们彼此的匹配度……四舍五入，这就是时时告白了，没错吧？】 　　【虽然时时自己肯定意识到不到就是了……】 　　虞时：“……” 　　……他刚刚是没意识到，但是你们剧透了啊！！ 　　他好像突然知道谢尔菲斯刚刚那种微妙的语气和措辞是怎么回事了。 　　那就像是家长看到孩子“早恋”时候的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换封面啦，是过冬的时时 第16章 医患 　　虽然脚趾抠地，但检测匹配度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虞时思前想后，觉得谢尔菲斯应该不至于误会。而且，如果他真的能够救谢尔菲斯，那么所谓的哨兵和向导关系，也就无所谓了。 　　……他可不相信，哨兵和向导就一定是恋人关系。他和谢尔菲斯只是纯洁的医患关系而已！ 　　没错，医患关系！ 　　想通了这一点，虞时也不尴尬了，望向谢尔菲斯的目光中，甚至多了一丝和蔼。 　　倒是让谢尔菲斯颇有些莫名其妙。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虞时看向他的目光有点怪怪的。 　　不过，谢尔菲斯也没有多问。虽然他和虞时彼此信任，但总归还是要留一点私人空间……或许虞时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那种冷酷态度而吓到了。 　　……冷酷。 　　夜深人静的时候，谢尔菲斯也稍微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的精神力伤势并非一蹴而就，在漫长的战争期间，军团内部就已经因为他的精神力伤势而争论不休，无数医生、研究者，都在寻找一个解决办法。 　　事实上，克拉伦斯之所以能提出哨兵向导理论，也是为了解决谢尔菲斯的伤势。 　　而那只是无数种可行方案之一，尽管，也是最有可能解决的。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里。 　　卡尔文说虞时是最符合克拉伦斯理论的向导，也就是最完美的向导；而谢尔菲斯实际上也类似。谢尔菲斯是最符合克拉伦斯理论的哨兵，也就是最完美的哨兵。 　　在虞时出现之前，他们找到了无数近似于向导的精神力者。但谢尔菲斯与他们的匹配度都不足30%，最后，连克拉伦斯都无奈了，认为谢尔菲斯是个“怪物”。 　　在漫长的时光里，他都未能找到自己的向导。 　　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拥有超乎寻常的、不可思议的强大特质，这种强大是锋利的、一往无前的，其锐利杀死了无数敌人，最终也割伤了他自己。 　　此外，克拉伦斯提出哨兵向导理论的时候，战争已接近末期。 　　谢尔菲斯过于忙碌，也无暇配合克拉伦斯的实验。时间一拖再拖，拖到谢尔菲斯功成身退、克拉伦斯不明惨死……拖到虞时终于出现的时候，谢尔菲斯感到，他似乎也不再需要一位向导了。 　　他当然知道虞时很有可能可以治愈他，至少存在这种理论上的可能。 　　但是，如果虞时真的和他绑定，成为他的向导？ 　　那意味着虞时踏入了更加复杂的漩涡，同时，也意味着虞时的未来蒙上了一层不明的阴霾。 　　……谢尔菲斯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在这个时代，他的年纪还称得上年轻。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甚至都未成家立业，还在求学的道路上。但是，谢尔菲斯深知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健康。 　　不仅仅是精神力的问题，他的身体在经过了常年的战争之后，也留下了不可避免的暗伤。这种损伤是很难调养的，是十年的战场生涯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勋章。 　　此时，他尚且能够庇护虞时，带着他求医问药、解决精神力问题。 　　但是，等谢尔菲斯死了呢？ 　　……不，他应该相信，虞时也还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此时的虞时也还没有真正踏入人类帝国内部的可怕漩涡。如今的一切还有回头的可能。 　　并且，谢尔菲斯开始承认，他对于虞时的保护欲有点过度了。虞时一直这么说他，但谢尔菲斯倒是始终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他一直认为虞时是他的责任。 　　或许正如他在二十年前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他背负起了整个人类帝国；而过去十年他孤身一人，生活得太过于自由。 　　于是，当虞时出现，谢尔菲斯又控制不住地“背负”起了虞时。 　　他将虞时看作是他的责任，甚至因此踏出安迪星，甚至（可以说是为了虞时）去亲自调查六芒星的问题……究竟是虞时依赖着他，还是，他需要虞时？ 　　他并未真正如表面上那般平静从容。至少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不停地叫喊与嘶鸣。 　　谢尔菲斯仿佛不堪其扰地闭了闭眼睛，那让他那张英俊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之中，显得深沉而阴郁。 　　虞时并未注意谢尔菲斯的情绪。 　　应该说，谢尔菲斯一直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极深。以虞时的察言观色水平，他还没法察觉到谢尔菲斯的隐藏想法。 　　虞时在飞船上的这三天，也并非都在阅读Z的调查报告。 　　飞船上不知昼夜，窗外永远是永恒的黑暗太空。偶尔，他们会路过一些星球。这个时候就是最佳的观景时间。 　　虞时从来没有想到，以前只能在图片上看到的不同星体，居然能实际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只是隔着一层玻璃！ 　　因此，几乎每一次路过星星的时候，他都会去凑热闹。 　　这倒是让他结识了一位有着相同爱好的少年。 　　是真的未成年，和虞时这个虚假的未成年不一样。这男孩十多岁，有种年轻气盛、趾高气昂的傲慢劲儿，或者说，叛逆劲儿。 　　他应当家境不错，据他说，这次是通识教育结课，他与他的同学们一同出来毕业旅行，因为时间不凑巧，所以就干脆通过私人航线出行。 　　但是，在虞时和他偶尔的交谈之中，虞时却从未见过他的同学出现。这个少年的人缘看起来挺一般。 　　他的名字是宁悉。 　　因为名字都是两个简短的发音，所以宁悉倒是对虞时高看一眼。 　　他们是在飞船侧面的大观景台总是遇到彼此，次数多了，也就偶尔会聊上两句。谢尔菲斯有几次陪着虞时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宁悉就不过来和虞时搭话了，让虞时觉得这个认识的新朋友好像还挺孤僻。 　　之后有一次虞时刻意拿这个事情调侃宁悉，宁悉这才气愤地瞪大眼睛，说他只是不好意思和谢尔菲斯打招呼。 　　虞时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名头。 　　年轻的宁悉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法，他干脆大大咧咧地询问虞时和谢尔菲斯的目的地。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虞时便说：“我们去雅克星旅游。” 　　这是最终决定下来的说辞。雅克星本身虽然较为偏僻，但也是个稍次一级的旅游目的地，算是不错的幌子。 　　“咦，你们也是去雅克星吗！”宁悉瞪大了眼睛，略微圆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有点偷偷摸摸的惊喜，“我们同路啊！” 　　宁悉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跟虞时说起雅克星的事情。 　　在他的讲述中，虞时这才知道，战争曾经彻底摧毁了这颗星球，战后，是一家财团对雅克星进行了投资和重建，雅克星才得以恢复生机，甚至在短短十年内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旅游星球。 　　而这个财团—— 　　“就是我们宁家啦！”宁悉挺起胸膛，说不上笑容满面，但绝对也是带着些许矜持的自夸的。 　　虞时也确实有点惊叹，他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能碰上一个有钱人。他说：“那你去雅克星，不是跟回家一样？” 　　虞时的说法既带着点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又带着点真切的夸赞，让宁悉想笑的同时，又觉得有点自得。 　　宁悉说：“也没那么简单，我平常也不怎么去，毕竟我家投资了好多星球。” 　　虞时：“……” 　　不动声色地捧着一个小朋友，真的很难…… 　　宁悉在他的眼里，大概就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屁孩，现在还搁这臭美。 　　虞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让宁悉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两个人交换了通讯方式，又一起看了一颗路过的星星。 　　观景的时候，宁悉又随口说出了许多天文学领域的概念，让虞时大开眼界。 　　这个时候，虞时才发现，即便是宁悉这样的小朋友，对于天文学知识的掌握，也是远超他许多的。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底蕴积累，许多常识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人。 　　相比之下，虞时就总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他回去之后，将宁悉的存在和谢尔菲斯说了。 　　谢尔菲斯同样有点意外。 　　“谢尔，你说这个小朋友会不会和Z的事情有关？”虞时突发奇想。 　　谢尔菲斯瞧了他一眼——自己还是个小朋友，就把别人称作是小朋友——目光中不免划过一丝笑意。他说：“或许有，或许没有。宁氏财团在西北星域确实小有名气。等我们抵达之后再调查吧。” 　　明天，他们就要抵达雅克星了。 　　或许是有点激动，这一天晚上虞时又有点失眠。他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想了想，就打开了终端面板，开始熬夜玩“手机”。 　　上一次在《苍德战甲》中出现的意外，让虞时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再上游戏。虽然虞时有点蠢蠢欲动，理论上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虞时还是忍住了。 　　至少等他到了查普林研究所之后再说。 　　常年生病让虞时惯于忍耐这些禁忌。 　　他无所事事地翻着论坛，不由得想到之前路易斯·莱斯科的那件事情。 　　这间接地导致了阿布索伦的精神力暴动。虽然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直接关联，但是虞时不由得好奇起来。 　　那群想要寻找到当事人的好事者，不知道行动得怎么样了？ 　　想着，虞时就在星际网上搜索起相关的内容来。 　　令他意外的是，这件事情竟然到现在都没落下帷幕。这都已经过去快十天了！ 第17章 夜景 　　路易斯·莱斯科放弃比赛的事情，发生在虞时登上启航号飞船的第二天。 　　对于生活在不同星系、拥有不同恒星作为“太阳”的居民们来说，这个时间的描述或许各不相同。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习惯了这种混乱的时间。 　　大部分时候，甚至每一艘航行在太空的飞船，都有着自己内部的独立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时代的信息更迭速度，早已经超乎人们的想象。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技术的发展，也同样是因为技术的“落后”。 　　人们还无法将整个宇宙统一到同一个公共历法之中，于是发生在宇宙中不同角落的故事，自然也很难传遍整个宇宙。每个人都关心着自己关注的那一隅。 　　《苍德战甲》的玩家又有多少呢？ 　　这个游戏曾经十分火爆，但那是因为彼时尚且还是战争期间。 　　与其说《苍德战甲》是机甲模拟器，倒不如说这是战争模拟器。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人们不再对战争相关的游戏、衍生产品感兴趣了。 　　即便路易斯引起的风波与谢尔菲斯·阿琉斯有关，但谢尔菲斯本人并未真正露面。这热度没道理能持续到这个时间点。 　　虞时一下子来了兴趣，翻阅着各色新闻，还摸到了各个游戏论坛去围观，这才恍然大悟。 　　说到底，这件事情还是与谢尔菲斯有关。 　　路易斯·莱斯科的骤然弃权造成了许多人的怀疑，网上流传的风言风语更是让人们确定，当初路易斯在竞技场的那些对手中，很有可能有被收买的。 　　事实上，并不是第一次有人产生这样的怀疑。 　　按照他们的说法，“横看竖看，这家伙也没有元帅那么强大嘛”，自然，他们怀疑路易斯的成绩是作弊得来的。 　　据说有一个路易斯的对手已经承认自己收了钱，尽管虞时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这种说法的来源与证明。 　　不管怎么说，人们已经认定，路易斯的比赛肯定是有问题的。未必都有问题，但总归掺杂着虚假。 　　但这样的怀疑，很快就顺理成章地引申到了谢尔菲斯的身上。 　　既然路易斯的对手被收买了，那么谢尔菲斯当初的对手会不会被收买？ 　　人们寻找被收买的路易斯的对手没几天，矛头就突然开始对准谢尔菲斯当初的对手。当时的竞技场记录自然也还保留着，尽管年代久远，但是他们也还能够寻找到当时的一些玩家。 　　这事儿引发了一阵讨论的热潮。 　　人们都挺兴致勃勃。而按照虞时的观察来看，的确有好事者从中推波助澜，但更多只是因为人们无所事事。谢尔菲斯久不出现，难得有一个与他相关的事情，人们就都来了兴趣。 　　况且，那一天谢尔菲斯的确登陆了《苍德战甲》，甚至去了竞技场围观路易斯的比赛，只不过没人真正目睹他的现身。 　　更多的人们在争论谢尔菲斯的功绩，并且讨论着谢尔菲斯如今的情况。 　　整体上，比起对于谢尔菲斯的不明恶意，更多人还是单纯在怀念他们的元帅。这让虞时松了口气。 　　……毕竟，那一天是他提议玩游戏的。他不希望自己给谢尔菲斯惹来什么麻烦。 　　此外，虞时也注意到，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帖子里，发帖人声称自己在游戏中发生了精神力暴动，现在正在和游戏方联系，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因为发帖人这事儿跟谢尔菲斯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并未得到人们的关注。 　　虞时心中一动，暗想，看来并非只有他与阿布索伦碰上了这样的情况。 　　不过，他翻了好几处游戏论坛，最终也只找到这一个帖子。 　　他没有选择联系发帖人。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精神力暴动的根源，他不能随随便便去联系对方。如果此事被幕后黑手注意到…… 　　不，应该说，幕后黑手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情。 　　虞时想到自己当初在阿布索伦头顶看到的信息流，一时间有点苦恼。 　　他得找个时间，跟谢尔菲斯说这个事情……谢尔菲斯应该不会把他当成怪物吧？ 　　他没想更多，因为困意很快席卷而来。他关闭终端，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在离开飞船的时候，虞时询问谢尔菲斯的想法。 　　“他们为什么会怀疑你的对手被收买了？”虞时有点奇怪，“你的力量不是有目共睹吗？” 　　谢尔菲斯在战场上的功绩，虞时虽然没有部分人类那样如数家珍，但总归也是有所耳闻。那是不容置喙的强大，更关键的是，这种强大带来了人类的胜利。 　　虞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怀疑这份力量。 　　相比之下，谢尔菲斯倒是心平气和，他说：“因为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虞时微怔。 　　“战争已经过去了十年。这是新的一代人成长的时间。”谢尔菲斯说，“就像是体育竞技，即便一个选手在赛场上曾经如何叱咤风云，在他的时代过去之后，人们只会赞颂如今仍在场上的人。” 　　在他名声最盛之时，也仍有质疑之人。如今他功成身退、隐居异乡，自然有更多人怀疑他的情况。 　　虞时想了想，然后说：“我觉得这样不对。” 　　“你的想法是？” 　　“我的想法是……英雄永远都是英雄。老去的英雄也是英雄，死去的英雄也是英雄。”虞时说，“……我不是全盘肯定或者全盘否定。我的意思是，承认一样东西，并不需要否定另外一样东西。 　　“他们可以觉得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自己都这么想。可是，你的时代的确存在过。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谢尔菲斯略微有点惊讶地望着虞时。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觑着谢尔菲斯：“怎么，谢尔，我看起来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最终，谢尔菲斯轻柔地说，“谢谢你，小鱼。有你能这么想就已经足够了。” 　　“应该更多人这么想才对。” 　　谢尔菲斯从善如流：“是的，你说得对。” 　　虞时：“……” 　　他觉得谢尔菲斯又在哄他开心。 　　或许，谢尔菲斯本人从未在意过这件事情。 　　所以，虞时想了想，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讲道理，他倒宁愿谢尔菲斯本人在乎一下，这样说不定他就更乐意配合治疗了。不过，那或许也就不是谢尔菲斯了。 　　很快，他们离开生活了三天的飞船，抵达了雅克星。 　　同为旅游星球，雅克星和丘奇星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光。宁氏财团将这里打造成了庞大、繁荣的不夜城。夜景是这里最负盛名的景观。 　　每一天晚上，都有天空缆车自城市的一端出发，终点则是城市的另外一端。大概两个小时的游览时间里，还附赠了一顿美味的晚餐。 　　虞时两人抵达的时候，正是傍晚。他们在飞船上的时候就已经调整好了生物钟，与雅克星当地的时间想配合。 　　谢尔菲斯看虞时挺有精神的样子，就问他要不要去乘坐天空缆车。 　　“现在可以吗？” 　　“当然。”谢尔菲斯说，“你不想去吗？” 　　“我挺想去的。不过，我们不应该一下飞船就直奔主题吗？” 　　“不急于这一时。”谢尔菲斯望着虞时，目光中涌现出些许的轻柔的笑意，“况且，我不希望你错过这些美景。” 　　在真正上了天空缆车之后，虞时才明白谢尔菲斯所说的“不急于这一时”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Z会将信号或者线索留在哪里。他们也不能完全照着Z的行踪去寻找，以免打草惊蛇。 　　这注定需要一点时间。 　　明白了这一点，虞时也就瞬间放平心态，观赏起雅克星的夜景。 　　这是繁荣的代名词。星星点点的璀璨灯光照亮了夜空，自其上空掠过，让虞时想到了暌违已久的银河。地球所在的银河系早已经在漫长的发展、残酷的战争之中被打乱、拆散。 　　……死亡与毁灭的哀鸣曾经飘荡在人类文明的上方，但终有一日，新的“银河”终将绽放。 　　“异族是什么样的？”虞时突然问。 　　“……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因为……战争。”虞时歪了歪头，“在我醒过来之后，虽然我知道战争已经过去了，但是又好像所有话题都未能真正离开那场战争。” 　　谢尔菲斯默然片刻。 　　的确如此。那场战争过去了十年。这是个足够长，但又不够长的时间。 　　足够长到让人们遗忘谢尔菲斯的强大；不够长到让人们遗忘战争的惨痛与伤害。 　　谢尔菲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太确定虞时会对异族的哪些方面感兴趣——太血腥的他也不能说——最后，他就说：“异族的文明与人类的文明高度同源。” 　　“咦？” 　　“按照现有的一些研究论证，人们的阴谋论猜想可能是正确的。人类与异族同源……不，应该说，异族就是曾经的人类，只不过发生了更加疯狂的变异。” 　　虞时惊讶地望着谢尔菲斯，片刻之后，他傻乎乎地说：“这是我能知道的吗？” 　　“这没什么问题。”谢尔菲斯笑了起来，“在你将要阅读到的Z的调查报告中，他也会提到相关的事情。他怀疑六芒星说不定就与异族的变异有关。” 　　虞时正要说话，却突然在白色瓷质的餐盘上看到几行飘过的文字信息。 　　【这个种族的变异偏向身体，而人类的变异偏向灵魂。这很有可能是两个殊途同归的变异方向。】 　　【不，应该说，如果能将异族与人类的变异结合起来，那才是真正完美的人类！完美的生物！】 　　【……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有再收到更多相关的信息，但是这三两句话，却已经在虞时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将异族的变异，与人类的变异……结合起来？ 第18章 意愿 　　一回到酒店，虞时就开始查资料。 　　当然，说是查资料，他只是在恶补自己的常识。 　　安迪星的通识课程的确帮助他以最快速度融入这个时代，但是那些知识只是最普通的——包括但不限于，如何使用星际网终端、人类帝国的发展历史等等。 　　至于更细节的东西……呃，虞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比如说，卡尔文医生发给他的那篇论文。迄今为止，他也只是刚把第一大段读完，因为几乎每一个专业名词，他都得耗费很长时间去了解相关知识。 　　很多时候，他是在遇上了相关问题的时候，才会去查找资料。 　　现在，他就在寻找与异族、变异有关的信息。 　　人类最早的变异出现在蛮荒时代的那五百年。当人类踏出地球、走向宇宙，他们的身体就成为了一个微妙的负担。 　　人类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行走宇宙——而某些宇宙种族是可以的；人类需要仔细呵护自己的身体，以免受伤、生病——而某些宇宙种族则长生不死。 　　不同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截然不同的生物特征。一颗橘子尚且如此，复杂的智慧生命就更是情况多样。 　　前往不同星球进行探索的初代远航队，就是人类变异的最初成员。 　　一开始，他们的变异还相当简单。比如说他们抵达了一颗重力极小的星球，并且长期在此地勘探、研究。这种环境就让他们的躯体运动能力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如果他们再去到另外一颗情况截然不同的星球，又遇到了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境遇，那么他们的“改变”就会越发明显、越发突兀，直到与人类看起来也截然不同。 　　一开始，人们只是将其看作是“改变”。 　　真正意义上提及“变异”，是因为这样的改变已经巨大到，足以让他们之间产生生殖隔离。 　　仍旧留在地球上的人类、远航至遥远星球的人类、定居外星的人类……这三者之间的距离，可能比他们自己想象得还要漫长。 　　第一次发现生殖隔离的时候，人类内部出现了一阵巨大的恐慌与震动，那进一步催生了所谓的“宇宙人类主义”浪潮。 　　其含义是，随着人类探索宇宙的步伐，他们理应不再是所谓的“地球人”，而是“宇宙人”。 　　宇宙人无所谓生殖隔离，因为人类的生殖功能完全可以由生物工程来替代。宇宙人类主义更追求精神上的发展，以及个体的成长与进步。 　　换言之，他们骄傲于自己“宇宙人类”的身份与定义。 　　在蛮荒时代之后的繁荣时代，宇宙人类主义曾经盛行一时，人类甚至可能会以自己千奇百态的“变化”为傲，认为那是宇宙赋予自己的独特象征。 　　不过，在战乱时代，以及后续无数场战争之中，宇宙人类主义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残酷的现实让人们意识到，他们无法统治宇宙，正如他们曾经也无法统治地球一样。 　　舞台或许变大了，但人类永远重蹈覆辙。 　　异族的出现，是在失落时代之后。那是大概四百年前，人类刚刚经历了惨痛的战争，失去了自己的母星。因此，在异族刚出现的时候，人类对异族并没有什么敌意——至少不如扩张时代那样。 　　异族是一种身高三米、强大健壮、全民皆兵的生物。 　　按照人类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几乎生来就是战士。他们生活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星球，因为强大的武力而慢慢对外扩张，直到与人类帝国的疆域发生了碰撞。 　　如果抛开异族大上人类一圈的身材，那么人类与异族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五官、面孔、四肢，乃至于一些暗地里流传的关于“性”方面的小道消息…… 　　总而言之，异族与人类同源的说法，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罕见事儿。 　　毕竟，在人类探索宇宙的过程中，某些人类也曾经与一些宇宙种族通婚，生出一些混血儿……人类的基因被污染，他们也污染过其他种族的基因。 　　所以，或许异族就是人类与哪个种族的混血，也或许异族是人类的哪支失踪的远航队的后代。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在战争真正打响之后，这种猜测也并未消失，甚至反而甚嚣尘上。抛开残酷的杀戮不谈——虽然这“抛开”本身就很可笑——人们终究会对自己的敌人产生好奇。 　　在战争结束之后，对于异族的研究，也仍旧在继续。 　　虞时在星际网上查看那些公开消息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发现，此时在雅克星，就正在举办一场关于异族的展览会。 　　据说还有被俘虏的异族，作为“展品”参展。 　　虞时颇为费解地盯着这条新闻看了一会儿。 　　隔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去敲了敲隔壁谢尔菲斯的房门。 　　“……怎么了？”谢尔菲斯过了一会才过来开门，并且解释说，“我刚刚在洗澡。” 　　他只穿了一件浴袍就过来开门了，头发上甚至还有没冲干净的一些泡沫，脸上也有一些残留的水珠。 　　他这副模样难得一见，不过虞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谢尔菲斯，然后羡慕地说：“你身材真好，谢尔。”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等你做完检查，你也可以好好锻炼身体，然后就能强壮起来了。” 　　事实上，虞时并不只是注意到了谢尔菲斯的肌肉与身材，他同时也注意到谢尔菲斯皮肤上的伤疤。大部分伤疤都被浴袍遮住，也都已经淡化，但有一道，几乎覆盖了谢尔菲斯的整个左手臂，实在过于醒目。 　　虞时走进谢尔菲斯的房间，忍不住瞧了瞧那道可怖的伤疤。 　　谢尔菲斯注意到他的目光，便随口解释说：“这是在最终决战的时候，异族的王出现了身体上的变异，直接割开了我的机甲，然后伤到了我。” 　　这话让虞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手、手撕机甲？” 　　虞时的描述让谢尔菲斯一噎，他想了想，才解释说：“也可以这么形容吧。异族的变异是倾向于身体层面的变异，而他们的王也是变异的佼佼者。他变异出了相当锋利的骨刺。” 　　“……听起来不像是变异，而像是进化了。”虞时喃喃说。 　　“也的确有这种说法，不过，也并不是所有变异都是往好的方面。”谢尔菲斯坐在沙发上，目光依旧平静，“人类内部也出现过类似异族那样的变异。” 　　“但是？” 　　“变异的人类拥有了无比强壮的身体，但是却失去了神智，变成了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说着，谢尔菲斯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异族是怎么出现那样的变异的。”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怎么了？突然过来敲门，发生什么了吗？”谢尔菲斯看虞时自己不说，就只好提醒一下。 　　“啊！我是突然看到，雅克星好像在办异族展览。”虞时打开了终端面板，给谢尔菲斯展示那条新闻，他疑惑地问，“还有这种展览？就像是参观动物园一样……” 　　如果单纯只是展现异族的文明、科技等等，那么虞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展览的名单上，却偏偏出现了“异族”这样的描述，让虞时瞬间感觉有些怪异。 　　那让他想到一些更为古老的事情，比如马戏团的侏儒表演、怪奇人类展览会之类的。 　　现在的人类帝国，也还有这种事情吗？ 　　当然，他知道异族是人类的敌人。多余的同情心是没有必要的，他真正疑惑的是，现在还活着的异族应该都被俘虏了吧？还能成为“商品”加入这种展览？ 　　谢尔菲斯默然片刻，最终，他解释说：“一些人类以豢养异族为荣。” 　　“……啊？” 　　“战后的某些风尚。”谢尔菲斯无奈，他尽可能解释得轻描淡写一点，“所以，那些被俘虏的异族本身，就已经成了生意。” 　　虞时呆呆地望着谢尔菲斯，最后，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有点郁闷地说：“人类啊。” 　　谢尔菲斯不太想和虞时继续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那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他认为）虞时不应当接触的领域。他对虞时总是有着一种过剩的保护欲。 　　所以，他转而问：“你对这个展览感兴趣吗？” 　　“有点吧。”虞时说，“……不过也就那么一点儿。” 　　他是对异族有点好奇，但……这种展览又让他觉得有点别扭。 　　谢尔菲斯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思索了一下，就说：“那我们就去看看好了。类似的展览还有很多……实际上，人类也被别的宇宙种族当做是展品，出现在他们的展览会上。” 　　“还有这种事情？”虞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宇宙有温情的一面，也有冷酷的一面。”谢尔菲斯尽可能平淡地解释这一切，“这些宇宙种族同样如此。说起来，中央星域每年都会办一场万族博览会。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一万种种族那么多，但几百种总归有的。这是商业性质的博览会，也征得了其他种族的同意，会展览各个种族的特色产物，也可以见到不同种族的生物。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那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好像已经结束了，要等到明年。” 　　“好啊！”虞时立刻感兴趣地点点头，“明年我们一起去！” 　　决定好了这件事情，谢尔菲斯就让虞时赶紧去睡觉。 　　他已经发现了虞时“玩手机”的恶习，所以干脆主动监督虞时入睡。在离开虞时房间的时候，他关上灯，低声轻柔地说：“晚安，小鱼。” 　　“晚安，谢尔。”虞时喃喃说了一句。 　　在黑暗的房间中，虞时稍有睡意，但还是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四周都十分安静。片刻之后，他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不好为什么要叹气，只是感觉有一种稍显复杂的情绪涌动在心中。 　　“……李尔。”隔了一会儿，他叫了自己的智能管家一声。 　　“我在。您怎么了？是时候睡觉了哦。” 　　“你觉得谢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虞时问，“我感觉我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他的生活轨迹了。” 　　智能管家好像卡了一下。 　　说到底，人类怎么能向人工智能求助感性问题呢？ 　　过了一会儿，李尔回答了虞时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在这件事情上，比起您的想法，阿琉斯先生的意愿才是更加重要的。 　　“或许，只是因为他‘愿意’这么做，而没有别的原因。” 　　“‘愿意’……”虞时喃喃说，他突然闷闷地笑了一声，说，“李尔，你肯定不知道人类会在什么场合说‘我愿意’。” 　　智能管家沉默了。 　　……还有人工智能不知道的事情？ 　　虞时没有再胡思乱想，他很快陷入了沉眠。 　　梦中，或许有个面孔朦胧的人，对着他说了一声低沉而温柔的——“我愿意”。 第19章 值得 　　异族展览会的举办地点在雅克星的另外一边，距离他们的酒店有些遥远。尽管交通工具的变革让他们能够快速前往那地方，但是虞时也没有急着过去。 　　他们的首要目标还是得寻找Z的踪迹。 　　吃早饭的时候，虞时听谢尔菲斯说了他们接下来的一个目标，一条商业街。 　　虞时不免有些好奇：“所以，Z之前发现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Z是因为发现了与调查相关的一条线索，所以才会前往雅克星。不过虞时现在还没能把最近的那些调查报告看完，所以也不清楚这线索到底是什么。 　　“雅克星曾经是战场。”他们是在房间里吃早餐，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谢尔菲斯又拿出了信号屏蔽器，“六芒星负责了当时雅克星的战时通讯工作。 　　“在当时，并不只有六芒星在负责这件事情，有不少专业人士都参与了进来，他们会负责不同的区域板块，同时不定期轮换。 　　“当时负责通讯的技术人员，是战争时期的高度机密，即便是战后，这些资料也没有解密。” 　　说到这里，虞时也就明白过来了：“Z找到了当时的技术人员？” 　　“应该是。”谢尔菲斯也不能完全肯定，“不过至少也是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人员。我估计Z可能是想要亲自和对方见一面。” 　　虞时琢磨了一下，然后说：“但是，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危险性。” 　　按照谢尔菲斯的说法，Z是他值得信赖的后辈。既然用上了“后辈”这个词，那就意味着Z恐怕与军团有点关系，说不定就是曾与谢尔菲斯并肩作战的战友。 　　而雅克星曾经是战场。Z的行动可以用“探访战友”来解释，完全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Z会突然失踪呢？ 　　“我也这么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暴露了自己的行动目的，引起了六芒星的警惕，导致他本人被控制。”谢尔菲斯说，“第二种可能，就是他现在正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所以不方便登入内部网络。” 　　这两种情况，一是Z被迫无法登入内部网络，二是Z主动不登入。 　　不同的情况意味着Z不同的安全程度。 　　“所以，那条商业街怎么了？” 　　“Z很有可能出现在那里，打听一些情报，或者单纯只是去购物。”谢尔菲斯解释说，“无论如何，那是一个复杂、混乱的地方。或许他会留下一些线索在那里也说不定。” 　　虞时听得半懂不懂，他问：“但是，Z会知道有人来接收他留下的线索吗？” 　　如果Z一直是一个人在调查，那么除却内部网络之外，他还会在其他地方留下痕迹吗？ 　　“他会这么做。”谢尔菲斯肯定地说，“内部网络也未必万无一失，他会在不同的地点留下相关信息。如果他出现意外、内部网络也出现意外，那么这些信息就可以帮助后来者了解他的调查进展。” 　　这是必须留下的备用方案。 　　谢尔菲斯的话让虞时恍然大悟。他感兴趣地点点头，说：“那我们快出发吧！” 　　参与这种事情，让虞时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他得承认，沉眠太久之后，一旦苏醒，他整个人都有点静极思动了。 　　很快，他们前往了酒店附近的那条商业街。 　　这里汇聚了整个雅克星种类繁多的店铺、商品等等，同时也有着来自其他星球的特殊产物。虞时探头探脑望着不同店铺的好奇样子，还真有点像是外来的观光客。 　　并且，他们也的确会时不时买上一些东西。这完美地遮掩了他们的本来目的。 　　他们一路逛下去，都未能有什么发现，直到最后，他们的脚步来到尽头的一家纪念品商店。 　　“两位先生是第一次来到雅克星吗？”店员女士很友好地招待他们，“要不要在这里留下一条留言呢？可以和其他的旅客隔空交流噢。”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这里的留言自然是写在一个特殊的电子面板上的，不过店铺会将这些留言打印下来，装订成厚厚的留言册，显得更加厚重精致。 　　虞时随手写下了几句话，然后就开始好奇地翻阅那本厚厚的留言册。他是从后往前翻的。有新的客人来了，店员不再招待虞时和谢尔菲斯，让他们自己查看那本留言册。 　　很快，虞时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眸望向谢尔菲斯。 　　而谢尔菲斯也望着他，片刻之后，棕色的眼眸中涌现出轻微的笑意。 　　他们找到了——Z的留言。 　　“很高兴来到雅克星，也很遗憾马上就要离开了。工作真是烦人啊。”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像是闪电一样的符号，构成了一个近似Z的形状。 　　虞时并未大惊小怪，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十分自然地继续往前翻阅。偶尔遇到一两句有趣的留言，他还招呼谢尔菲斯一起看。 　　没多久，时间来到中午。他们在纪念品商店里挑选了几样东西结账，然后去吃了午餐。下午，虞时说自己有点累了，他们就回了酒店。 　　“……真刺激！”虞时坐到沙发上，目光闪亮。 　　这可是他头一回参与这种调查，有种别样的刺激感，好像在玩一个十分真实的游戏一样。 　　谢尔菲斯宽容地笑了一下，他又一次拿出了信号屏蔽器，这下虞时可以放心地说话了。 　　“所以，Z没事，他只是忙于工作……？”虞时不确定地说，“你知道他是什么工作吗，谢尔？为什么他的工作会让他不能登上内部网络？”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理论上，Z也应该有机会登陆内部网络了。但是他却一直杳无音讯。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是我也不确定他如今怎么样了。或许，只能等待他自己搞定了。” 　　虞时感到略微遗憾。 　　不管怎么样，Z没有出事，是在有自主能力的情况下离开雅克星的，这就已经是一个好消息。 　　所以很快，虞时就又轻松了下来。 　　这一天再赶赴异族展览会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们就决定明天再去展览会那边瞧瞧。 　　至于今天剩下的时间，谢尔菲斯问虞时有什么打算。 　　“我都行啊。”虞时说着，突然瞧了谢尔菲斯一眼，“等等，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谢尔？” 　　“听你的就行，小鱼。” 　　谢尔菲斯向来都是这么顺着虞时，这会儿倒是让虞时有点无所适从了。 　　虞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玩笑一样地说了一句：“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谢尔菲斯有点无奈，他温和地说：“只要不是什么坏事。” 　　“……你真是对我太好了。”虞时伸了个懒腰，“这样好吗？” 　　“你本身就是个好孩子，小鱼。”谢尔菲斯确定地说。 　　“我才不是孩子！”虞时一下子不满起来。 　　“那就像你说我是个好人一样，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谢尔菲斯笑容不变，“所以，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 　　虞时怀疑地打量着谢尔菲斯，他想了半天，也没能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合适地表达出来，最后，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太假了，谢尔。” 　　“假？”谢尔菲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诧异。 　　“我爸妈都不会让我有求必应。”虞时歪着头说，“但你却能做到。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谢尔菲斯一下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斟酌着说：“或许我只是不太会和年轻人相处……” 　　“呃，你以前在军团的时候，就没有遇到过年轻人？” 　　“……他们都皮糙肉厚的。”谢尔菲斯以一种相对委婉的语气说，“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战场上交流。” 　　虞时：“……” 　　他懂了——因为他细皮嫩肉，所以谢尔菲斯下意识拿对待幼崽的态度来对待他了。 　　“我年纪不小了！”最后，虞时不满地抗议说，“要是在我老家，我爸妈说不定都要开始催婚了！”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他从善如流地接着话题：“你故乡那边，结婚这么早的吗？” 　　“古地球人可不像现在的人类一样，能活那么久。我们活个八九十岁就能算是长寿了。”虞时嘟囔着说，“……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谢尔菲斯微怔，但是他很快掩饰了自己轻微的情绪变化，他说：“在你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你的身体会慢慢发生改变，适应这个时代的环境，而且，你的精神力也会让你变得更加健康。 　　“所以……我想，你或许能活上很久。” 　　“但是我的脑子还是有问题啊。”虞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一种挺开朗、挺大大咧咧的语气说，“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精神力和我的身体不太搭调，就像是坏掉的齿轮。 　　“所以，说不定哪天我就莫名其妙死掉了，是吧？” 　　谢尔菲斯的眉头微拧：“小鱼，别这么说。” 　　“你想让我不这么说，那你也得好好治疗！”虞时暴露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我这话可都是学你的。” 　　谢尔菲斯一怔，然后哭笑不得地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虞时看向天花板，嘴里嘟囔着：“啊，反正我的精神力变异这么麻烦，大概一点儿都不‘值得’检查吧，还要浪费你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不，你值得。”谢尔菲斯坐到了虞时的身边，那双暖色的眼睛近距离地凝视着虞时。 　　他的目光很复杂，但是也很温柔平静。 　　“那你就不值得？” 　　“我不……” 　　“你也值得！”虞时打断了谢尔菲斯的话，“我肯定能治好你。我说了算。” 　　谢尔菲斯沉默片刻，最后无奈地笑了：“好吧，你说了算。” 　　虞时一下子得意起来。 　　虽然是仗着谢尔菲斯包容他，但是他总算还是在前往查普林星球之前，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毕竟，现在Z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他们就要赶赴一个月之后的查普林之行了。 　　下午，谢尔菲斯查了查从雅克星到查普林星的飞船航线，发现在一周之后有一趟航班可以过去，再下一趟就是二十天之后了。 　　“航程在半个月左右，更远了一点。”谢尔菲斯说，“你觉得身体怎么样，能吃得消吗？” 　　虞时自我感觉没什么问题，而且最近他的精神力状况也十分稳定，他就立刻说：“我肯定行。” 　　谢尔菲斯就买好了这趟飞船的船票。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继续在雅克星玩上一周了。 　　不过，这个下午，虞时并没有选择继续出门。 　　“还有很多没看完的东西呢。Z的报告、卡尔文医生发给我的论文。”虞时说，“还有，我特别想了解一下虚拟现实技术的开发过程。” 　　“所以你今天打算？” 　　虞时想了一会儿，说：“虚拟现实吧。” 第20章 盲区 　　虞时对这个时代的三样东西印象深刻：星际网、人工智能、星舰机甲。 　　……呃，其实应该说是四样东西。毕竟星舰和机甲应该分开算。 　　总之，星际网与虚拟现实技术是分不开关系的。 　　如今人们可以使用终端面板来浏览星际网上的内容，这种做法有点类似于虞时更熟悉的“手机”“电脑”之类的概念。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星际网“空间”，才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更习惯的方法。 　　换言之，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星际网真正意味着第二人生、第二世界。 　　包括但不限于游戏的星际网产物，配合上虚拟现实技术，让人们能够在网络中体会到如真似幻的新奇体验。那是与他们的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情况。 　　类似于《苍德战甲》《倒计时》这样的“拟真游戏”自然数不胜数，但实际上，也有许许多多的“非拟真游戏”，讲求的就是给人类玩家提供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体验。 　　虞时挺感兴趣地浏览着一个游戏相关的视频，其中提及了近代几个知名的游戏，有单机游戏有联网游戏，种类繁多，但是借助虚拟现实技术，这些游戏都提供了比“游戏”本身更多的价值。 　　对于很多玩家来说，这已经不是游戏了，而是他们的人生。 　　“新时代的人类可能难以想象，曾经许多人对游戏几乎是深恶痛绝。不能否认的是，游戏只是依托于人类的情绪价值、观念价值而来的一种产物。 　　“人类期待世界给予自己‘反馈’。这需要世界、他们自己，以及反馈本身。游戏是这三者的完美统一，而虚拟现实技术补全了游戏的最后一个短板：真实感。 　　“现在，人们能够身临其境地去体验到游戏的快乐与魅力。不仅仅是游戏，依托虚拟现实技术，星际网能够为我们带来无数闻所未闻的奇妙体验。那是虚假的，也是真实的。” 　　视频的解说词中，对于虚拟现实技术的赞美几乎溢于言表。 　　在一开始，虚拟现实技术是一个军事技术，是为了更好地模拟战场情况、为了让士兵能够拥有更好的训练效果，所以才会打造这样一个虚拟的空间。 　　人类的视觉是可以欺骗的，嗅觉、味觉、听觉等等也都是如此。只要合理地欺骗，那么人们就会将虚假的错认为真实的。 　　本质上，虚拟现实技术是一种欺骗。 　　但是，既然知道了这是欺骗，那么欺骗的难度也就高了许多。 　　真正让这项技术发生巨大跨越的，是在扩张时代发生的一件事情。 　　人类获得了来自某个外星文明的技术资料。 　　这个外星文明有着高度电子化的特征，几乎大部分居民都是生活在电子数据构成的虚拟世界之中。也因此，当人类侵略他们的文明的时候，他们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人类收获了海量的关于虚拟世界的相关资料，现如今的星际网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模拟那个文明的网络世界。 　　这一点倒是让虞时惊讶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项技术居然不完全是人类自己研发的，而是依托于他族的技术。 　　他在网上翻了翻，但实在找不到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答案，就转而去问谢尔菲斯：“谢尔，当初米尔族的那些资料，都去哪儿了？” 　　“米尔族？”谢尔菲斯有点意外，他思索片刻，才明白过来，“你是想说，谁负责那些虚拟现实技术的后续研究？” 　　“是的。”虞时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谢尔菲斯皱眉想了片刻，并未想出一个答案，他毕竟也不是历史学家，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应该是由好几个研究所共同研究开发的。”他顿了顿，“你怀疑这和六芒星有关？” 　　“六芒星是在冬眠时代建立起来的。”虞时说，“但是，两三百年之后，失落时代人们将星际网真正链接起来的时候，人类帝国却决定让六芒星代为管理。 　　“应该有无数比六芒星更加资深、更值得信任的研究所吧？为什么非得交给六芒星……你之前还说，六芒星掌握了很多与星际网有关的技术。 　　“要我说，不会就是虚拟现实技术吧？因为六芒星掌握了米尔族相关的高端技术，所以才会将星际网交给他们来管理和后续开发。 　　“你之前提到的，六芒星的创始人芬恩，还有现代的汉森博士，不都是虚拟现实技术的研究者吗？” 　　谢尔菲斯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想，你的猜测应该是对的。我会联系一位历史学家来论证你的想法，稍等。” 　　虞时好奇地望向谢尔菲斯的终端面板。 　　谢尔菲斯从自己规模庞大的联系人中挑出一位，发去了一条消息。 　　他注意到虞时好奇的目光，就介绍了这位历史学家：“姜思辰女士。她是冬眠、扩张、失落这三个时代的研究者，有着很高的学术造诣。” 　　虞时恍然点点头，他对姜思辰唯一的印象是，这位女士的名字印在教科书上。 　　很快，姜思辰给出了答复。 　　她首先简单问候了谢尔菲斯，随后就进入了正题。 　　“米尔族的资料是由人类帝国接收的。按照当时的流程，理应是由中央研究院保存，并且向所有隶属于中央研究院体系的研究所公开。 　　“当时申请研究这份资料的研究所不在少数，如果您要调查这份名单，那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或者您可以直接向中央研究院申请，他们那边肯定保有最完整的名单。 　　“不过，我可以确信的是，六芒星必定研究过这份资料。他们后续进行的很多虚拟现实技术项目，都与米尔族的技术分不开关系。” 　　姜思辰言简意赅地给出了回复，并且证实了虞时的想法。 　　不过，虞时又有点困惑：“什么是中央研究院体系？” 　　谢尔菲斯解释说：“中央研究院位于中央星域，更确切地说，它位于中枢。这是一个很庞大、很复杂的组织，并非简单的科研性质，拥有一定的行政功能。 　　“所有研究所，在建立的时候都需要向中央研究院报告，并且定期上交自己的研究成果。这是一个近似于审查、检验的流程。 　　“当然，研究所也可以选择以私人性质成立，不过那样就无法享受很多人类帝国内部的研究福利了。私人性质的研究所大多数都举步维艰。” 　　虞时恍然大悟。 　　他撑着下巴，望着姜思辰的回复，隔了片刻，他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份资料，六芒星才会背叛人类？” 　　谢尔菲斯微怔。 　　“最初的六芒星好像是正常的，站在人类阵营的。但是后来他们就发生了改变。”虞时喃喃说，“……如果不是外来因素，我很难想象他们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况且，按照谢尔菲斯的说法，中央研究院也会定期检查所辖研究所的情况。 　　或许在六芒星成为公司之后，中央研究院的审查不会那么苛刻，但六芒星掌握了这么多技术，人类帝国的监管也一定是相当到位的。 　　因此，虞时思前想后，能让六芒星发生质变的，恐怕只有可能是星际网建立起来之前。 　　换言之，也就是失落时代早期，或者更早一点的时刻，比如，扩张时代那份来自米尔族的资料？ 　　虞时的想法让谢尔菲斯思索了许久。 　　最后，他说：“有这种可能。不过，米尔族早已经灭亡，想要调查这个问题，可能必须得向中央研究院申请，看看当时六芒星到底查阅了哪些技术。 　　“而且，当时查阅这些技术的研究所不在少数。扩张时代，人类收拢了很多宇宙种族的技术资料……如果六芒星出了事，那么其他研究所也可能存在问题。” 　　“……那可是个大麻烦。”虞时苦恼地说，“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不过，这毕竟是一种可能性。谢尔菲斯又一次翻阅自己的联系人，从中找出一位，发去了消息，请他帮忙联系中央研究院。 　　谢尔菲斯自己其实也可以直接联系中央研究院，但是他不想暴露自己正在调查什么，同时也并不想直接露面，所以还是另找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旧友。 　　“这个问题估计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反馈。”谢尔菲斯说，“不过，这也的确是一个切入点。谢谢你，小鱼，你找到了一个盲区。”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习惯了“宇宙种族”的存在，人类扩张的脚步早已经踏遍宇宙，他们享受着这种武力征服带来的福利。研究那些种族的技术，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虞时并不习惯。 　　所以，他抱有着一丝微妙的态度，不禁想，难道研究这些宇宙种族的技术资料，就一定是安全的吗？ 　　这的确是虞时才能产生的疑虑。 　　……不过，事实上，谢尔菲斯对六芒星为什么选择背叛人类，并不是那么感兴趣。既然已经是敌人，那么就以敌人的态度来对待，调查什么的，可以等尘埃落定之后再来进行。 　　但是虞时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格。 　　傍晚前往附近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们谈论到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我对历史更感兴趣吧。”虞时说，“因为那是……那同时是我的未来和过去。” 　　他想了解那些被他抛在身后的时间。六芒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这也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之一。 　　谢尔菲斯凝视着他。在雅克星璀璨的夜景之中，他望见虞时目光中一闪而逝的复杂与黯然。显然，虞时深深地为自己沉睡的那两千五百年感到遗憾。 　　“……如果感兴趣的话，那就去了解吧。”谢尔菲斯低声轻柔地说。 　　“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小鱼。”谢尔菲斯的语气依旧温柔，他总是以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和温和来对待虞时，“你都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了，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向你敞开着。” 　　虞时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好吧，那我又多了一个想要钻研的领域。” 　　“多了一个？”谢尔菲斯有些意外，“你本来想钻研什么？” 　　“当然是精神力啊！哨兵向导什么的。”虞时很坦荡地说，“这样才可以治好你的旧伤嘛！” 　　谢尔菲斯微怔，然后无奈地说：“别因为我就决定下来，精神力是个很复杂的领域……” 　　“不听不听。”虞时作势要捂住自己的耳朵，“谢尔你真唠叨。” 　　谢尔菲斯一噎，根本拿虞时没办法。 　　最后，在夜色与灯光之中，虞时望着谢尔菲斯，认真地说：“因为，我也想帮助你，谢尔。我也不想看着你却感到无能为力……我不想这样。” 　　谢尔菲斯从未感到这样一种奇异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揉捏着他的灵魂。那力道很温柔，但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屏息。 　　隔了片刻，谢尔菲斯说：“你不会无能为力，小鱼。”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不想让虞时听见，但虞时还是听见了，“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好呀 第21章 怪异 　　第二天清晨，他们搭乘飞艇前往异族展览会。 　　雅克星的飞艇与丘奇星的高空列车并不一样，这里没有实际存在的轨道，而是以无形的空中轨迹来引导方向。 　　因此，这里的交通更依托于人工智能技术，大部分飞艇都没有司机，而是由人工智能进行的自动驾驶。 　　虞时坐在座位上，好奇地点开了面前的电子屏幕。屏幕上自动浮现出一份相当复杂、精细的地图。密密麻麻的道路像是蛛丝一样覆盖在这颗星球之上，地图的底色漆黑，而每一条道路都闪烁着微光。 　　雅克星有着许许多多反映出“不夜城”特征的细节。 　　虞时盯着这张地图看了片刻，然后想，仅仅十年过去，战争的阴霾就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那让他有点心情复杂。战争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人们好像也已经遗忘了战争的英雄。 　　……不，他不应该这么想。 　　人类是健忘的生物，但历史将永远铭记。 　　英雄与战争一同，都是被抛却的时光的尘埃。 　　想着，虞时就忍不住侧头看了身旁的谢尔菲斯一眼。 　　谢尔菲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问：“怎么了？” 　　虞时想了想，提及了另外一个问题：“我好像没听你说过……不过，你选择离开中枢，就只是因为旧伤难愈吗？” 　　谢尔菲斯面容不改，相当平静地说：“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 　　谢尔菲斯斟酌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一个绝对不假的回答：“我不喜欢权力，也不喜欢参与中枢的那些政治斗争。” 　　这倒的确是谢尔菲斯的性格。但是虞时还是意识到，谢尔菲斯肯定隐瞒了一些细节，比如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政治斗争？ 　　当然，虞时也没有多问，这或许也涉及一些人类帝国内部的机密，不方便和虞时说。他只是客观地说：“但你当时都已经是元帅了。” 　　谢尔菲斯的战场生涯恐怕是绝对意义上的传奇，他在十年之内走完了其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道路。从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瞬息万变，再无退路。 　　对于谢尔菲斯本人来说，那也是毋庸置疑的、铭刻在他的灵魂之中的经历。 　　他就这么轻易地抛下了那一切吗？ 　　“……我参与战争，是为了结束这一场战争。”谢尔菲斯的棕色眼睛一如既往的平和，甚至带着轻微的笑意，大概是因为虞时的好奇心，“所以，战争结束，我也就可以离开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让虞时感到微妙不舒服的意味。 　　虞时不再说话，他琢磨了很久，直到快要抵达异族展览会地点的时候，他才灵光乍现。 　　“不，不对！”他突然说。 　　谢尔菲斯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情绪激动之下，虞时用力地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 　　他压低了声音，不希望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但是，他的语气相当坚定和认真：“战争不是你人生的意义。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你的人生的结束……是你杀死了战争，而不应该是战争杀死你，谢尔。” 　　虞时的话让谢尔菲斯怔了一下。隔了片刻，他为自己辩解：“我没这么想，小鱼……” 　　“但你肯定往这个方向想了。”虞时肯定地说。 　　谢尔菲斯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有点无法反驳。 　　年轻时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固执、坚定、执拗，以不顾一切的狠辣，想要杀死所有异族，结束这场战争。这场战争杀死了他的父母、朋友、战友，屠戮了他的故乡。 　　在他那些更加遥远的记忆里，他只记得一片血色。幼年的记忆被这片血色充满，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他的灵魂。 　　战争结束之后，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平静了下来。但与此同时，这种平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空洞。 　　他终将被这种空洞吞噬。 　　……他同时也得承认，虞时的出现让他找到了一些目标，延缓了这空洞吞噬他的速度。 　　沉默片刻之后，谢尔菲斯说：“我知道了。我以后尽量让自己不这么想。” 　　他的语气照旧温和，带着一种虞时习惯的那种平静。 　　这倒是让虞时怀疑地歪了歪头，打量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无奈：“听你的，不好吗？” 　　“但是你也太爽快了点，让我有点怀疑啊。”虞时狐疑地说，“就这么简单？” 　　“或许需要一点时间。”谢尔菲斯也挺坦荡，“不过……我其实很少想这方面的事情。” 　　飞艇到站了，他们离开座位，混入人群。 　　“很少想？” 　　“我已经习惯用行动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思考。或者说，思考是必要的，但行动才是最关键的。”谢尔菲斯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无论我怎么想，现实已经是这样了。” 　　现实就是……他选择在安迪星安度余生。这就是他的行动，至于这样的行动背后更深层的意义，他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不想继续理会中枢的麻烦事、不想继续承担元帅的名头、不想继续接触战争的后续……他已经解决了大部分问题，至少。 　　所以，他想要获得安宁，即便这安宁是他将在坟墓中品尝到的。 　　安迪星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安息之地。 　　虞时不禁看了看谢尔菲斯，语塞片刻，最后感叹说：“你的行动力真强。” 　　谢尔菲斯哭笑不得地回复：“这和行动力有关吗？”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没法做到你这么果决啊。”虞时说，“这么说起来，你决定带我去找卡尔文医生的行动，也非常迅速……每一步都安排得很妥当。” 　　谢尔菲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到底，这只是战场给他的留下的习惯。不可避免。 　　他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类似的对话总是在进行，一开始是为了帮助虞时更好地学习宇宙通用语，后来也成了一种微妙的习惯。 　　大部分时候，是虞时在询问谢尔菲斯的情况。 　　他们跟随指引，不久之后，就抵达了异族展览会所在的地点。 　　那是一栋占地面积相当庞大的展览馆，在周围高楼的映衬下，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厚重和宽阔。这里就是雅克星的中心展览馆。 　　在中心展览馆的旁边，就是号称“永恒不坠之星”的巨大浮空高楼。那栋楼外形上如同闪烁的星星，在半空中悬浮着，是整个雅克星的交通枢纽，时时刻刻都有飞艇降落与起飞。 　　虞时和谢尔菲斯也正是从这里走出，然后再前往展览馆。 　　此时的展览馆，并不仅仅是在展出异族相关的东西，还有其他的一些展览正在进行。虞时在门口看到了许多展览的宣传屏。 　　在门口，他们还遇到了一群年轻人。 　　是宁悉和他的同学。 　　他们大概有十来个人，宁悉稍微落后了一段距离，没有和他们走在一起，显得更加孤僻一些。他的同学们倒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虞时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对话，发现他们也是去异族展览会的。 　　“宁悉？”虞时主动和小朋友打招呼，“好巧啊。” 　　宁悉本来在走神，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一抬头，这才注意到虞时和谢尔菲斯。几乎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你们……” 　　“我们也来看展。”虞时说，“和你们好像是一个目标。” 　　“……那我们一起去？”宁悉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 　　不自觉地，虞时有点想笑。他憋住了笑容，说：“好啊。” 　　不过这么一耽搁，宁悉就和他的同学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宁悉看起来也不想和他的同学们走在一起，他用余光紧张地瞥着谢尔菲斯，然后鼓起勇气，望着谢尔菲斯，说：“元帅……谢谢您。” 　　虞时和谢尔菲斯都怔了一下。 　　“我爸妈说……您救了他们。”宁悉说，“也救了我。当时我妈妈正怀孕，然后异族来攻打我们的星球……是您救了我们。” 　　说着说着，他好像慢慢冷静下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未成年，但是也表现出了非常认真的态度：“所以，谢谢您。” 　　谢尔菲斯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后就温和地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宁悉像是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展览馆，于是宁悉就不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点低落地和虞时窃窃私语：“我觉得元帅不应该这么说……那不是他‘应该’做的。他没有义务救我们，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还觉得那是他‘应该’做的。” 　　“……因为，谢尔菲斯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虞时安慰地拍拍宁悉的肩膀，“他就是这样的。” 　　在外人面前，他没有用“谢尔”这个称呼。 　　宁悉呆了片刻，然后用力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小朋友明白了什么，但是宁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开朗了起来。这也让虞时挺高兴。 　　他们来到展览馆的三楼，这里是异族展览会的地点。 　　稍一探头，虞时就不由得咋舌：“好多人啊！” 　　人群挤挤挨挨、摩肩接踵，几乎挤满了整个展厅。 　　虞时看看谢尔菲斯，又看看宁悉，问：“这个展览这么火爆吗？” 　　谢尔菲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宁悉就大大咧咧地回答了：“是啊。所以我和我同学才会特地过来一趟的。” 　　“异族这么有吸引力？” 　　“好像……也不是因为异族。”宁悉挠了挠头，“好像是因为星际网上的一个传言吧……” 　　“什么传言？” 　　还不等宁悉回答，就突然有人叫了宁悉的名字，然后抱怨着说：“宁悉！你跑哪儿去了，我们给你发消息你也不理！” 　　宁悉的一个同学走了过来。他们对宁悉的态度不算友好，但也没什么敌意，更多像是有点不耐烦。 　　这位同学的目光顺势扫过虞时和谢尔菲斯，然后猛地定住，目瞪口呆地望着谢尔菲斯。 　　虞时瞧了瞧他的表现，然后看向谢尔菲斯，吐槽说：“谢尔，你真受欢迎。” 　　谢尔菲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在这个年轻男孩还有点理智，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只是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声问能不能和谢尔菲斯合影。 　　在谢尔菲斯回答之前，宁悉翻了个白眼，说：“我们是来看展览的，不是来拍照的！”他倒是很顺其自然地站到了虞时和谢尔菲斯的阵营，“该进去了。” 　　那男孩被说服了，也没再说和谢尔菲斯合影的事情。 　　虞时对宁悉和他的同学们的关系有点好奇，不过他也没问更多。很快，宁悉就和他的同学走开了，虞时就与谢尔菲斯一同走进展览会。 　　这个时刻，虞时突然察觉到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猛地停下脚步，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还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力又产生了莫名的波动。 　　……那就像是有人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目光注视着他。并不久，但很强烈。 　　他又看了看谢尔菲斯。理论上讲，谢尔菲斯应该比他更敏锐才是，但是谢尔菲斯却完全没有反应。 　　虞时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精神力出了问题，他拉住了谢尔菲斯，皱眉说：“等等，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谢尔菲斯立刻严肃起来，他打量着虞时，很快说：“我们去旁边的休息室？你需要检测一下精神力情况。” 　　虞时点了点头，按了按额头，然后跟着谢尔菲斯朝休息室走去。 　　离开之前，他有点疑虑地看了看展厅——那种怪异的感觉，究竟来自何方？ 第22章 目标 　　虞时怔怔地盯着面前这扇窗户。 　　窗外，就是永恒不坠之星。雅克星的人们将这栋标志性建筑物，称之为小雅克星、小雅克，认为这是雅克星繁华、富足景象的代表。 　　此时，永恒不坠之星的旁边——确切来说，是虞时面前的窗户上，飘荡着一行文字。 　　【永恒不坠之星终将坠落。】 　　这像是一句箴言，也像是一句宣告。可问题是，这条信息是从何而来的？ 　　虞时知道他会接收到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信息，但是面前的这条消息显然不是好的预兆。他开始后悔，认为自己应该早点将这些信息告诉谢尔菲斯。 　　他们正在休息室。 　　不仅仅是展厅，休息室也同样人满为患。他们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才终于等到一个空置的房间。 　　虞时利用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装置，重新检测了精神力情况。他现在仍旧会按照卡尔文医生的指示，早晚进行精神力检测。检测的结果也如此刻一样：一切正常。 　　谢尔菲斯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再看见虞时曾经那种忍耐痛苦的表情。 　　但是虞时却皱了皱眉。 　　他确信自己刚刚的感觉没有错。 　　下一刻，他望见了窗户上的那句话。 　　永恒不坠之星……终将坠落？ 　　“……小鱼？”谢尔菲斯奇怪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虞时沉思了片刻，然后说：“我觉得我的感觉没有错……刚刚有人看了我一眼。” 　　谢尔菲斯意外地望着他。 　　“是那种……”虞时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种感觉，“……恶意的目光。” 　　他抬头望向谢尔菲斯：“你没有察觉到吗？” 　　“没有。”谢尔菲斯说，“……他可能故意避开了我。” 　　“什么？” 　　“如果这个人用类似的目光看我，那么我就能迅速确定他的位置。”谢尔菲斯语气平淡地解释说，“所以他不敢看我。” 　　虞时：“……” 　　可恶，这个人居然挑软柿子捏！ 　　生气了一秒钟，虞时又有点忧虑地望了望窗外：“但是这里人太多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的目标真的是虞时吗？ 　　如果是虞时，为什么那条信息却指向了永恒不坠之星？ 　　虞时已经发现，他接收到的信息都与他的现状、他正在谈论的话题，有着一定的相关性。 　　比如他见到刚刚精神力暴动的阿布索伦，他就能望见关于《倒计时》这个游戏的谈话；比如他与谢尔菲斯刚刚确定好对彼此的称呼，他就能望见一些关于称呼的调侃话语。 　　是存在着某种“要素”，既与他的此时此刻相关，又同时与另外某个地方、某个时间的事情相关——这种关联性触动了他的能力（精神力的第二象性？他想），所以，他才会接收到这些信息。 　　刚刚他望见那个小雅克星的时候，他可没有收到相关的信息。 　　因此，恐怕就是因为他刚刚察觉到的那种恶意的目光，所以他才会在此刻望见这句话。 　　这会是什么？ 　　那听起来就像是……行动的暗号。 　　但是糟糕的是，他们好像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忧心忡忡的样子，同样微微皱了皱眉：“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小鱼？” 　　他很耐心地等待着虞时的意见。 　　“……我觉得，是有一群人……他们想要做点什么。”虞时喃喃说，他的目光好似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迷雾，望见了那一批引起他注意的凶徒，“……他们穷凶恶极。” 　　* 　　这不是73号第一次行动。 　　他十分警觉地跟随在前辈的身后，目光隐秘地扫过场馆的入口、紧急通道、窗户等位置。似乎有人因为他的目光而警醒，但是73号并未在意这件事情。 　　“……‘银白’出现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73号听见耳朵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仿佛有人惊慌失措。 　　银白？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在下一刻才突然想到这是谁的代号。 　　——谢尔菲斯·阿琉斯。 　　那位元帅阁下，在战场上使用着无往不利的机甲“银白铠甲”。那抹不可思议的璀璨银色，成为了敌人的噩梦，也成为了己方的后盾。 　　“……等等，‘银白’身边是谁？” 　　行动的领头人用一种惊疑不定的语气说着。73号因此瞥过去恶意的一眼，仅仅只是一眼。他意外地发现，那个年轻的、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家伙，居然好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谢尔菲斯带着那个年轻人离开了。 　　73号动了动耳朵，捕捉到了对方轻微的声音——休息室。他们去了休息室。 　　他的目光闪烁着，心想，怎么，鼎鼎大名的“银白”如今也这么没有警惕心了吗？也是，谁能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是多么繁荣、和平、昌盛的年代啊。人类本就应该享受这样的年代的。 　　想着，73号的目光中就流露出更多的恶意与戏谑。 　　“那是……‘晨星’。” 　　领头人沉默了片刻，好似在查找什么资料，隔了片刻，他低声说出了这个代号。 　　晨星？73号心想，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代号。 　　但是耳机中，领头人却悄然下定了决心。 　　“行动代号‘坠星’，添加第二目标：杀了‘晨星’！”为防止手下人认错，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就是跟在‘银白’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73号吃了一惊，随后又百无聊赖地咧了咧嘴——好吧，多杀一个人而已。 　　不过，这就得在那位元帅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了。 　　不知不觉地，73号感觉到一丝颤栗。他成长于谢尔菲斯隐退之后的这十年，因为生活环境的问题，他并不崇拜这位元帅，相反，他能察觉到心中的一丝跃跃欲试。 　　杀了他吗？杀了他吧！ 　　“已确定第一目标位置。”耳机中，23号冰冷平静的声音传来。 　　“开始行动！行动密号：永恒不坠之星终将坠落。”领头人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清场和收尾。” 　　说完之后，他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并且说：“回头见。” 　　耳机中此起彼伏地闪过应答声，随后就是一片寂静。 　　73号走到了入口处，站在墙边，像是一名看展看累了所以就歇一会儿的普通游客。 　　他以一种轻微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在场的所有游客，随后，他吹了一声口哨，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怪异的氛围在场馆内蔓延开来。 　　精神力者是第一个察觉到这个问题的，随后则是那种感官敏锐的人类。在这之后，即便是最迟钝的人类，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因为周围人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用一种如梦初醒般的表情看着周围。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种古怪的恐慌开始出现在人们心中。他们停下了脚步，望向彼此，面面相觑。 　　在展厅的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囚笼。那是一个玻璃房子，房子里面坐着一个正闭目养神的高大异族。在某一刻，他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双银色的异瞳。 　　他的目光闪烁不定，望着玻璃之外，随后，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对于异族来说，那是狩猎开始的信号。 　　他突然开始用力捶打身周的玻璃。那本该是无比坚硬、连子弹都无法穿透的墙壁，但是在他的击打之下，很快，一丝裂缝就伴随着异族的鲜血一同出现。 　　异族面色不变，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一样，继续用拳头锤着玻璃。 　　当第一个游客发现异族的行动的时候，他下意识发出了不安的尖叫声。随后，更多人发现了这个异族的怪异举动，那高大的身形仿佛一下子成了恶魔，勾动着人类内心的恐惧。 　　他们或许可以像是看猴子一样参观这个异族的生活，可是，如果这个异族从囚笼里逃出来呢？ 　　人们开始往入口和紧急逃生通道那儿跑去，每个人都面色不安，但也有人镇定地让自己的智能管家通知展馆的保安过来，说这个异族开始发疯了。 　　“一切顺利。”73号吹了声口哨，喃喃自语。 　　在人群之中，他遥遥望向自己的同伴。他们已经找准了目标，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朝对方挤过去。他们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杀死那个脆弱的目标，只是要让一切显得天衣无缝，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73号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他低下头，看了看时间，然后说：“呃……谁来跟我一起去第二目标那儿？他们估计被堵在休息室那边了。” 　　片刻之后，89号和14号给出了回应。 　　“三个人？”73号嘀咕着，“三个人……应该足够了吧。” 　　那位“银白”已经脱离战场十年之久，再锋利的兵器也应当变钝。况且，他的半身“银白铠甲”，正在博物馆里受人敬仰呢。 　　至于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也不是很能打的样子。 　　这么一想，73号就耸了耸肩，说：“好吧，那我们走。” 　　73号挪动脚步，跟随人群走出展厅。异族已经从玻璃囚笼中走了出来，顺手拿上旁边一把同样正在展览的骨刀——那是异族的武器——便开始屠杀周围的人们。 　　在尖叫与哀嚎之中，异族银色的眼睛里闪过无比愉悦的光彩。 　　他也注意到，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表现与众不同，但是他懒得管那么多——逃离囚笼的俘虏脖子上有一个项圈。五分钟之内，项圈释放的巨大电流就将杀死他。 　　但是那不重要！死亡的屠戮正需要这样的痛苦来陪衬！ 　　异族哈哈大笑，继续着自己的杀戮。 　　再好的隔音墙都无法阻挡这样混乱的声音。 　　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们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不安的吵闹声，以及随着这些声音一同蔓延而来的，痛苦的叫喊声。 　　“发生了什么事？”虞时一下子紧张起来。 　　“别担心。”相比之下，谢尔菲斯显得无比冷静，“我在这里……”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地，他们听见了几声闷响，以及另外一些更近的、属于人类的惊呼声。 　　“……有人在破开休息室房间的门。”虞时低声说。 　　他与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 　　谢尔菲斯朝虞时这边走了两步，将虞时挡在了身后。他的目光沉沉，展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冷肃。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者，迟疑着什么。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虞时。 　　下一秒，他们所处的这间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有三个人走了进来。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身上穿着寻常的衣物，但目光都幽深冷酷。其中一个男人望向了虞时，同时用一种平静低沉的语气说：“找到目标。” 　　虞时站在谢尔菲斯身后，愕然想，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有万字更新掉落，v后日六 　　再放一下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一看 　　《死对头偷偷咬我喉结[赛车]》 　　谢明渡22岁进入世界顶级赛车赛事，24岁雨战重伤，与世界冠军擦肩而过，28岁重返围场，恰巧遇到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伊恩·安德里斯。 　　两人针锋相对、你追我赶，占据积分榜头两名，为争夺世界冠军杀红了眼。两边的车队、粉丝、媒体都因为这场盛大的世界冠军之争而陷入沸腾。 　　然而围场内的车手们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某天，车手们来到赛场。 　　队友看了谢明渡一眼、两眼……N眼，问：“你脖子上怎么有个牙印？” 　　谢明渡：“……” 　　路过的伊恩：“我咬的，你有意见？” 　　竞速赛场，极速为王！ 　　* 　　1.表面体贴绅士内心冷淡禁欲攻x阴沉傲慢攻击性强小狼狗受，谢明渡x伊恩·安德里斯，28岁大器晚成x20岁年少成名，相爱相杀 　　2.架空世界观、赛制，无原型，请勿代入现实 第23章 屏障 　　下一秒, 这三个人就齐齐攻击了过来。 　　他们的行动非常明确默契，两人攻击谢尔菲斯, 不是为了杀死他, 而是要拖住他；另外一人则攻击虞时，目标则是一击杀死虞时。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行动就已经足够谨慎和保险——绝对足够杀死虞时了。 　　但是就在他们行动的同时，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就已然凝聚了足够的冰寒, 他目光冰冷地扫了这三人一眼, 然后低声对虞时说：“别怕。” 　　还不等虞时多想, 他的面前就闪过了一缕璀璨的光芒。 　　不, 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光芒出现。那光芒出现在精神力才能感知到的世界，辉煌而宏大, 一瞬间划过在场所有人精神世界，带来一阵不可思议的颤栗与压迫感。 　　下一刻, 虞时望见谢尔菲斯的身上凝聚出了纯黑色的物质。那纯黑色的蔓延似慢实快, 几乎就在一瞬间，一台纯黑色的机甲就出现在房间里。 　　那大约两米高，狰狞而冷酷，却如同保护神一般站在虞时的身前。 　　冲过来的三人在同时被黑色机甲掌心发出的光线击退……那几乎也很难说是光线, 而是某种漆黑的射线, 黯淡如同这机甲本身。 　　尽管情况危急, 但是虞时还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台黑色机甲。 　　这是……谢尔菲斯？ 　　下一个出现在虞时大脑中的问题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力能支撑他驾驶这台机甲吗？而且，这机甲是怎么来的？ 　　就在他疑惑的一瞬间, 敌人反倒是一口道出了真相。 　　“拟态机甲！”其中一个男人失声惊叫, 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打量着这架漆黑的机甲。那漆黑的、低调而冰冷的颜色, 与谢尔菲斯的“银白铠甲”截然不同。 　　什么是拟态机甲？虞时的大脑中划过这个想法。 　　但是他已经无暇多想。他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到谢尔菲斯的。 　　就在此时, 那个女人大声说：“该死！没办法了, 速战速决！” 　　随后，三台颜色各异的机甲同样出现在虞时的面前。虞时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精神力世界之中的压迫感，但是这一次，他隐约感到这种压迫感不如谢尔菲斯的机甲出现时那么强大。 　　又是三台拟态机甲。他们齐齐冲向虞时和谢尔菲斯，依旧按照原定计划，两人冲向谢尔菲斯，一人冲向虞时；但虞时就在谢尔菲斯的身后，因此他们全都冲向了谢尔菲斯。 　　扑面而来的劲风让虞时的面颊感到了一阵疼痛。 　　谢尔菲斯依旧维持着单手朝前的动作。他的另外一只手朝向后方，虚虚环住虞时，以一种纯粹的保护性姿态站立在那儿。 　　自漆黑机甲的手掌之上，浮现出一层深灰色的光芒，那光芒很快铺开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个保护罩。那挡住了另外三台机甲的攻击。 　　但谢尔菲斯并未在此刻停住，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开始了自己的攻击。依旧是那古怪的黑色射线，如同光辉一样闪过，在眨眼的时间就奔向了那三台机甲，将其再次击退。 　　就在这一刻，虞时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谢尔菲斯的攻击显得十分单调，并且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是，那种潜藏在他的行动之下的急迫感，却不减反增。 　　……谢尔菲斯很有可能无法坚持太久，并且，他可能很少使用这台机甲，又或者这台机甲本身就存在某种局限性。 　　虞时凝视着此刻挡在他身前的漆黑机甲。他敏锐地注意到，那漆黑机甲金属一般的外壳之下，是无数的裂缝与破损，那都被一种无形无色的物质包裹起来，勉强维持着这台机甲的存在。 　　拟态机甲——什么是拟态机甲？ 　　这与人类的精神力有关吗？ 　　虞时深恨自己之前没有了解关于机甲的相关信息。但此刻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他意识到，谢尔菲斯不可能一直阻挡住这三个人，他的精神力旧伤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想一想、想一想……虞时，你要冷静地思考一下。 　　有什么能帮到你们？ 　　展馆的力量？外界的吵闹声意味着展厅内的大乱，展馆内部很有可能无暇顾及他们。这是一条路，但不能完全依靠展馆的保安力量。 　　虞时低声让李尔向展馆发送求助信息，同时还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 　　他能够联系到的人不多，如今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 　　宁悉！ 　　这个名字一下子跳了出来。虞时却感到些许不安，这个未成年男孩能帮到他们吗？但宁家在雅克星耕耘多年，说不定有办法通过宁悉联系到雅克星的官方的保卫力量。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没有迟疑，立刻向宁悉发去通讯。同时，他注意到，漆黑机甲外壳的裂缝越来越多。 　　那三个陌生人依旧在不停地攻击着。某一刻，其中一个男人趁着自己被击飞，用力舒展着身体，找到了谢尔菲斯的一个疏漏之处，无数子弹就在此时朝着虞时倾泻而去。 　　谢尔菲斯别无选择，他用自己的左臂挡住了那些子弹。漆黑的机甲外壳在一瞬间崩裂。虞时在这一刻闻到了血腥味。 　　“看来鼎鼎大名的谢尔菲斯元帅也不过如此！”男人趁机嘲讽着，“连这种招式都挡不住吗？！” 　　谢尔菲斯依旧不言不语，继续着自己的守卫。但是虞时发现了他不自觉的颤抖。 　　“……谢尔。”他低声呢喃着谢尔菲斯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刻，打给宁悉的通讯被接通了。 　　“你们在哪儿？！”宁悉大声呼喊着，“有人莫名其妙想要杀我，幸好被我家跟着过来的护卫给宰了……该死！你们还好吗？要是被我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杀我……” 　　三台正在围攻虞时和谢尔菲斯的机甲顿时停了一下。他们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同伴理应已经解决另外一个目标，但是耳机里却已经沉默了太久。 　　“放弃行动，撤退！” 　　其中一人毫不犹豫地说。 　　三台机甲同时放弃了对谢尔菲斯和虞时的攻击，然后撞向了一旁的窗户。虞时下意识望过去，看见玻璃的崩散。无数块碎玻璃，如同镜子一样反射着永恒不坠之星的模样。 　　——永恒不坠之星终将坠落。这行字也随着玻璃的破碎，一同消失。 　　不祥的征兆在虞时的心中蔓延着。 　　但是立刻，他就没时间顾及这些了。他的面前，漆黑的机甲一瞬间崩裂，显露出谢尔菲斯的身体。他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左手手臂满是血迹。 　　他的左手本就有着旧伤，现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之上，又出现了新的伤口。他整个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右手控制不住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像是在忍受着某种极端的痛苦。 　　“谢尔！”虞时惊呼了一声，他干脆地跪在地上，首先仔细查看了谢尔菲斯的左手伤势。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只是皮肉伤。按照这个时代的科技来说，这种伤势很快就能痊愈。 　　真正的问题是…… 　　虞时沉吟片刻，然后扯下了自己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装置，开始给谢尔菲斯检测精神力。中途，谢尔菲斯像是稍微好转了一些，他睁开眼睛，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残留着些许的水雾。 　　这个早已经被磨砺过无数次的男人，也被这种极端的痛苦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但那双眼睛依旧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的安抚。 　　“别担心。”他低声沙哑地说，“只是有点痛。” 　　“有点？”虞时气笑了，刚好精神力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虞时将终端上的检测结果放到谢尔菲斯面前，“……你需要尽快治疗。” 　　谢尔菲斯的目光相当平淡地望了望屏幕上的内容。他很清楚自己会被检测出什么样的结果——在精神力已经受伤的情况下，强行使用精神力拟态机甲，理所当然地，他的精神力情况变得更糟了。 　　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抬起并未受伤的右手，倾身轻柔地拥抱了一下虞时，甚至安慰地拍了拍虞时的后背。他低声说：“你没事就好。”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抬手用力地抱住了谢尔菲斯。他能感受到谢尔菲斯一瞬间的僵硬——谢尔菲斯的僵硬是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轻微的颤抖。 　　谢尔菲斯很清楚，近距离的拥抱会让虞时感受到这种由痛苦带来的颤抖。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推开虞时。 　　他将身体慢慢放松，让那种颤抖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虞时的面前。这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刻。他曾经无数次面临伤痛、杀戮，但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答应虞时，“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 　　所以，在这一刻，他闭上眼睛，心想，如果不往那个方向去想——如果他不再是那个谢尔菲斯·阿琉斯，而仅仅只是虞时的谢尔，那么他会选择…… 　　……只有那唯一一个选择。 　　他让自己的身体倒在虞时的身上。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夹杂着他过往漫长的人生与苦痛。但是虞时撑住了他，抱住了他。 　　“……我会治好你。”虞时低声说，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压抑低沉，“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谢尔菲斯。” 　　“好的，小鱼。”谢尔菲斯低笑着说，“不叫我谢尔了吗？” 　　“……我只是想显得郑重一点！”虞时忍不住气恼地说。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片刻。 　　但是很快，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虞时的终端那儿响起。 　　是宁悉。 　　“咳……所以，你们搞定了吗？” 　　虞时：“……” 　　他几乎能从宁悉的语气中，脑补出那份微妙的尴尬感。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还在和宁悉通讯！！ 　　谢尔菲斯倒是泰然自若：“我们在休息室，我受了一点伤。” 　　“您受伤了？！”宁悉惊呼，“我们这就过来！” 　　不久之后，宁悉带着一批医护人员来到了休息室，并且就地检查起谢尔菲斯的情况。 　　谢尔菲斯的伤势分为两个方面，外伤很好解决，但精神力的伤势就是个复杂的问题了。 　　来到这里的医生十分为难地说，他们很难治疗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只能使用药物暂时压制疼痛，避免伤势进一步恶化。 　　宁悉看起来有点着急。但虞时对谢尔菲斯的回答已经有所预料。 　　果不其然，谢尔菲斯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相当温和平静地和那位医生道谢，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吗？虞时的心中泛起深沉的波澜。他望向了那扇破损的窗户，头一回对力量产生了兴趣。 　　如果他刚刚也能够拥有战斗力，如果他也能将自己的精神力利用起来……就算向导的正面作战能力不如哨兵，他总归也可以给谢尔菲斯帮点忙吧？ 　　这个想法在虞时的灵魂之中深深地扎根。 　　很快，医生已经处理好了谢尔菲斯左臂的外伤，谢尔菲斯也从精神力损伤造成的痛苦中缓了过来。他们一起离开了休息室，想要了解外界的情况。 　　……外界的情况，并不妙。 　　“那个发疯的异族已经死了，是被安全装置杀死的。”宁悉比了比自己的脖子，“就是一个项圈。但是，在他死之前，他杀了十几个平民。” 　　虞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尔菲斯问：“他是怎么逃到外面的？” 　　“我也不知道。”宁悉的表情有点复杂，像是惊魂未定，又像是不安担忧，“玻璃是专门定制的，理论上异族不可能拥有打碎这块玻璃的力量……但是他就是做到了。” 　　“那项圈为什么不能即时生效？”虞时忍不住问。 　　“一些人认为那违反了宇宙道德，即便是俘虏也不应受到这样的禁锢。并且，万一误杀，就会是某个商人的巨大损失了。”这一次，是谢尔菲斯解答了这个问题。 　　虞时张了张嘴，最后无法反驳。 　　他们来到了异族展览会的展厅，展厅内一片狼藉，残肢、血色、肉块、破损的衣物、烂泥般的脏器、满化作异色的墙壁……一切都乱七八糟地袒露着，显得混乱而扭曲。 　　虞时感到一阵眩晕。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突然黑了下来。谢尔菲斯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闻见谢尔菲斯掌心残留的些许血腥味，以及药味。 　　“别看。”谢尔菲斯低沉地说。 　　虞时也没有拉开谢尔菲斯的手，只是隔了片刻，他低声说：“死了很多人。” 　　这是曾经生活在一个和平国家的虞时，从未想到过的画面。他几乎难以置信，这样残忍的杀戮就发生在他的身边。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他们选择将事发现场留给专业人士来处理。 　　他们又去到了一个并未受到影响的休息室。这里变成了此次事件的临时处理中心。展馆的负责人正在焦虑地和不同人士进行着通讯。 　　宁悉在这里似乎拥有非同寻常的地位。他很快找了个几个空位子，三人一起坐下。他们都沉默了片刻，为刚刚那血腥而悲惨的一幕。 　　虞时的目光望着窗外的永恒不坠之星。那仍旧漂浮在空中，象征着这颗星球的繁荣——但是，这平静的假象，却被那血色的画面打破了。 　　战争的阴云或许已经过去，但胜利未必能带来和平。 　　“……所以，你那边是怎么一回事？”虞时慢慢冷静下来，他担心起宁悉那边的情况。 　　“有人想杀我。”宁悉毫无迟疑地说，甚至有点愤怒，“异族能逃出来可能就是他们搞的鬼，他们想要趁乱杀了我，然后将一切都推到异族身上……我是这么猜测的。 　　“幸亏我父母让五个护卫伪装成我的同学，跟我一起来到这里，所以我才能没被杀掉。” 　　虞时恍然大悟。这解释了他之前产生的一个疑惑。 　　宁悉和他的同学的关系看起来颇为冷淡，但是，其中一个同学却会因为宁悉没跟上而过来找他——这只是一个展览，即便走散，回头再找个地方汇合就行了，何必要这么紧张？ 　　如果这个人是由宁悉的护卫伪装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宁家显然不放心宁悉独自出游。 　　想要杀死宁悉的人一共有四个，都被宁悉的护卫解决了。此时尸体正摆放在另外一个房间里。 　　“本来是想留一个活口的，还捉到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毫不犹豫就自杀了……他们像是特地训练出来的死士。”宁悉说，仍显稚嫩的脸上却展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这肯定是预谋已久的。” 　　虞时点了点头。 　　不过，真正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为什么那群人又会来杀他？ 　　仅仅只是因为他和宁悉好像熟识吗？但是宁悉的同学们却未受到影响。 　　单纯从行动人数来说，去宁悉那边的有四个人，而虞时这边是三个人。这么看来，宁悉可能是主要目标，而虞时是次要目标。 　　而且，在那三个敌人得知宁悉这边的行动失败之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撤退。这更进一步加深了上述猜测的可能性。 　　宁悉好像也认为虞时是被自己连累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对不起……好像把你们也卷进来了。” 　　虞时倒并不这么说，他侧头看了看谢尔菲斯，然后说：“如果他们是因为我们认识，所以就想杀了我，那么谢尔的存在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风险。 　　“风险和收益不一定对等，我认为他们盯上我，可能还有别的理由。” 　　宁悉愣了一下，然后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杀死宁悉的行动，和主动攻击谢尔菲斯的行动，这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宁悉自己也不认为，他能比得上谢尔菲斯的重要性。换言之，在谢尔菲斯同行的情况下，那群人仍旧想要杀死虞时——这一定是基于某种“虞时非死不可”的重要理由。 　　但是…… 　　宁悉费解地瞧着虞时，问：“你有招惹什么仇家吗？” 　　虞时同样困惑地摇了摇头。他在这个时代醒来也不过几个月，根本没认识几个人。唯一可能的问题是…… 　　……六芒星。 　　虞时下意识看向谢尔菲斯，而谢尔菲斯也望着他。 　　宁悉也顺着虞时的目光看向了谢尔菲斯，他说：“是因为……元帅？有人想要对您动手？” 　　显然，宁悉不认为虞时本身有什么价值。这样一来，或许只是有人想对谢尔菲斯动手，却殃及了虞时。 　　谢尔菲斯却摇了摇头：“不，他们是冲着小鱼来的。” 　　那个昵称让宁悉困惑了一下，不过他也立刻明白那是指虞时。未成年男孩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然后说：“所以，他们最初的目标是我。但是在注意到虞时之后，就把虞时也算上了……是这样吗？” 　　这样一来，他们盯上虞时的理由，就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虞时沉默不语。 　　他考虑过是因为Z的事情。但是他和谢尔菲斯完全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目标，甚至非常正常地在雅克星上游览着。 　　他们来到雅克星也不过两天。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足够幕后黑手做出反应吗？他们甚至没有调查出什么重要的线索，Z那边的线索也完全断了。 　　而在那三个人攻击他们的过程中，他们也完全没有杀死谢尔菲斯的意思。他们只是为了杀死虞时，为了转移谢尔菲斯的注意力，所以才会攻击谢尔菲斯。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死虞时？虞时身上有什么值得这场行动的东西吗？ 　　虞时东想西想，最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虞时”本身，不就是一个问题吗？ 　　他沉睡了两千五百年。这是不可思议的漫长时光。在过去这么多年里，的确有类似虞时这样的沉睡者醒来，但从来没有来自如此古老的年代的。 　　在安迪星，那家建筑公司刚把虞时挖出来的时候，小镇的管理者就说自己会去帮忙调查虞时的家人、来历等等，但是迄今为止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安迪星？为什么在最近几百年都无人照顾？ 　　这本身就是一个谜团。 　　不知不觉中，虞时的表情沉静下来。他垂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似乎他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某种不安的征兆。 　　所以，有人想要杀死他。 　　“……小鱼？” 　　谢尔菲斯低声轻柔地呼唤着他。 　　虞时猛地回过神，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 　　“是吗？”谢尔菲斯望着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带着某种透彻的担忧，就像谢尔菲斯能够理解虞时心中在想什么一样。 　　那让虞时心中的某个角落变得柔软起来。 　　他沉默片刻，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我没事。” 　　不久，雅克星官方的调查人员过来了。他们向虞时、谢尔菲斯、宁悉等目击者询问了情况。不出所料的是，谢尔菲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调查人员几乎没怎么询问虞时。 　　谢尔菲斯毕竟受了伤，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宁悉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他的几个同学同样惊魂未定，望向宁悉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畏惧和排斥。 　　“……从小到大，很多人想杀我。”宁悉耸了耸肩，“所以我的同学都不怎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那可能会连累到他们。” 　　虞时这才明白为什么宁悉总是孤身一人。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后续的调查仍在进行中，不过他们也无法实时跟进了。 　　虞时不放心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因此跟着去了谢尔菲斯的房间，又用精神力检测装置给谢尔菲斯检查了一下，发现谢尔菲斯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并未恶化。 　　……尽管，他如今的情况就已经十分不妙了。 　　很快，谢尔菲斯决定睡上一会儿。虞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暂时离开了谢尔菲斯的房间。 　　“什么是精神力波形断裂？”虞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望着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检测报告，询问李尔。 　　李尔很快给出了回复：“精神力波形理应是稳定的、连续的，如果精神力受到损伤或者过度使用精神力，就有可能导致精神力波形的紊乱，极端情况下，波形就有可能断裂。 　　“一般研究认为，精神力波形的断裂，也就意味着精神力的空缺与消失。” 　　“……如果精神力波形彻底断裂？”虞时喃喃说，同时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那意味着精神力者的死亡。”李尔回答，“精神力与精神力者是性命相连的。” 　　虞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今，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就已经有波形断裂的征兆了。 　　而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强行使用了拟态机甲。 　　在来酒店的路上，虞时就已经飞快地恶补了关于机甲的常识。 　　机甲是伴随着精神力的出现而一同兴盛的，但这并不是说精神力未曾出现之前，机甲就并不存在。 　　最初所谓的“机械外骨骼”，在人类进入宇宙的时候，就随着星球的开发、宇宙的探索而一同推广了。人类可以借助这种机械，来进行一些以其孱弱身躯无法做到的工作。 　　最开始，这并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而是为了一些大型工程、勘探之类的工作。 　　但是，随着战乱时代的内部混乱，这种机械还是被用在了战场上，只不过并未大规模应用，并且大部分时候都是用以一些后勤工作。 　　直到精神力的诞生。 　　机械外骨骼之所以无法广泛运用，一是因为其制造和推广成本，专业的机械外骨骼操纵者需要进行漫长的培训，才能熟悉那些复杂的操控按钮和使用逻辑。 　　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这种机械过于笨重，人类很难适应。这就好像是让人用大吊车来战斗一样，其精度、效率，都很难达到目标数值。 　　如果想让机械外骨骼成为一件“武器”，那至少要达到“如臂指使”的水准。 　　一开始，人们试图通过物理方式来使机械外骨骼成为传说中的机甲，这也就需要无数的按钮、操纵杆，以及人工智能的配合。 　　随着人们进入宇宙时代，人工智能也的确飞快成熟，但还是无法达到作战目的；而人类手速的限制，也让那些复杂的、数不胜数的按钮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在某一段时间，无人操控的机械外骨骼甚至成为了一种发展潮流。人们认为，完全可以将整件事情通通交给人工智能去操控。 　　但人工智能的刻板与逻辑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其战场发挥。 　　精神力的出现真正改变了机械外骨骼所面临的尴尬局面，并使其真正成为了“机甲”。 　　人类的精神力是可以外放的，尽管一开始很难操控，但熟练的精神力者可以完美地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影响外界。 　　精神力可以直接操控机甲，使得机甲就如同是穿在身上的一件衣服——并且是相当贴身的、灵活的。这种做法就像是如今的虚拟现实游戏，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降低“延迟”。 　　当然，这需要精神力者对于自己的精神力的把控无比精准，才能够成功操控一个庞大的、复杂的机械结构。 　　即便条件苛刻，但精神力的出现，已经使得机甲成为了单兵作战利器，并且很快就在扩张时代派上了用场。人类孱弱的□□得到了金属机械的保护，同时庞大的机甲装置也成为了战场上敌人的噩梦。 　　通常来说，机甲有三米至十五米不等的高度，用以应付不同的情况，越是高大的机甲，就越需要精神力者的精细控制能力。 　　而虞时在休息室中见到的，身高两米、可以用袖珍来形容的机甲，只属于一种特殊的机甲种类。 　　也就是所谓的，精神力拟态机甲。 　　这种机甲来自于一个天才般的设想：既然精神力可以影响外界，成为了一种切实存在的物质，那么精神力本身是否能够成为构成机甲的材料呢？ 　　在异族战争期间，这个设想得到了实现。真的有机甲战士将自己的精神力化作了外骨骼，成为了第一台拟态机甲。 　　精神力拟态机甲的先决条件，是要求精神力者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实体化，也就是形成他人可见的精神力实体。 　　这是个高难度的要求，因此，即便在战争期间，拟态机甲的存在也是相当罕见的。 　　在虞时翻阅网上资料的时候，他发现，没有任何一条新闻提及，谢尔菲斯·阿琉斯是否拥有拟态机甲。似乎是因为他的“银白铠甲”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人们都默认，谢尔菲斯并不需要拟态机甲。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谢尔菲斯展示出自己漆黑色拟态机甲的时候，那三个敌人才会如此惊讶。 　　虞时想了半天，最后认为，或许谢尔菲斯的拟态机甲是战时绝密，所以在新闻上才看不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消息。这样一来，彼时谢尔菲斯也就可以用拟态机甲的方式，去进行一些秘密任务。 　　银白铠甲与漆黑拟态，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实在过于庞大。要不是虞时亲眼所见，他可能也很难将黑色机甲与谢尔菲斯联系在一起。 　　但是…… 　　漆黑拟态表面的无穷裂缝，却真切地反应了谢尔菲斯的现状。 　　他的精神力已经千疮百孔。 　　虞时叹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在无形之中感知到了某种不对劲的东西——像是某种混乱的、扭曲的波动。虞时怔在那儿，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奔向隔壁谢尔菲斯的房间。 　　谢尔菲斯正伏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冷汗从他的额头流淌了下来。房间内充斥着一种不稳定的、焦躁的、痛苦的氛围。那是精神力才能感知到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满是灰烬。 　　几乎一瞬间，某种扑面而来的强烈情绪和不明冲击，就让虞时猛地怔了一下。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空气中的某种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只是他的本能。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空气，仿佛冷冷地嘲笑着他。 　　虞时只是呆了一瞬，然后就立刻快步走到了谢尔菲斯身边。 　　“谢尔，你还好吗？”他伸手碰触了谢尔菲斯的肩膀，察觉到谢尔菲斯肌肉本能的颤抖。仿佛仅仅只是皮肤的碰触，就能让谢尔菲斯感到痛苦。 　　虞时也紧紧地皱起眉。谢尔菲斯对他的问话几乎毫无反应，他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状态，仅有某种本能在控制着他。 　　……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虞时不安地想。 　　与此同时，他也行动起来。他让李尔通知附近的医护人员，同时找到了之前医生给的药片。他又一次给谢尔菲斯检测了一下精神力。 　　……波形断裂。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 　　这个时候，李尔说，附近的医护人员都因为展馆的事故而无暇过来。 　　虞时一边把谢尔菲斯抱起来，帮他放松因为痛苦而几乎痉挛的肌肉，一边焦虑地说：“开什么玩笑……李尔，帮我联系卡尔文医生。” 　　他现在只能找卡尔文医生求助了，至少卡尔文医生了解一些专业知识，能远程给予一些指导。 　　很快，通讯接通了。丘奇星那边正是深夜，卡尔文医生显得睡眼惺忪，但很快，他就因为谢尔菲斯的情况而吃了一惊。 　　“波形断裂？！”卡尔文面孔上流露出极度的震惊，“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虞时焦急地说：“医生，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要怎么做？” 　　卡尔文短暂地沉思了片刻，然后坚决地说：“波形断裂的前提是精神力不可控的外放，现有的治疗方案都很有难度，你们那边没这个条件。 　　“所以现在，我们得反其道而行。你需要在元帅的周围建立一层精神力屏障，让他的精神力不要再继续外放，避免更多的波形断裂出现。” 　　“精神力屏障？”虞时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但是，如果他的精神力接触到我的精神力，不是会引起精神力暴动吗？” 　　“有这种可能，但你是纯粹的向导，元帅是纯粹的哨兵，你们的精神力波形是相反的，很难直接相撞，精神力暴动的风险很低。”卡尔文语速飞快，“当然，精神力屏障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治标不治本。 　　“现在我们只能这么尝试了！” 　　卡尔文后续的话，虞时几乎没怎么听清。他愕然低头，望着正露出痛苦表情的谢尔菲斯——他是哨兵？ 　　虞时已经知道自己是向导，同时他也知道他可以帮助谢尔菲斯，说不定还能治好他。但是他没有想过，谢尔菲斯就是哨兵。 　　换言之，谢尔菲斯可能比虞时想象中更早地意识到，虞时可以帮助他。 　　……但是谢尔菲斯从未这么说。 　　如果他这么说了，虞时一定会选择帮他。可是，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值得虞时这么做。这并不是自卑或者害怕虞时拒绝，而仅仅只是基于无比理智的、冷漠的考量。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值得这样一位向导的付出。 　　或许，他甚至会认为，虞时完全可以去与那些更年轻、更强壮、更有未来的哨兵进行精神力结合。那才应该是虞时的“未来”。 　　虞时怔怔地望着谢尔菲斯，望见他紧蹙的眉头，也望见他鬓边几缕白发。 　　他低声喃喃：“真是独断专行……对自己也这么理智。” 　　但是，虞时可不是这样“听话”的人。 　　很快，他回过神，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望向卡尔文，说：“告诉我该怎么做，医生。” 　　不久之前，谢尔菲斯在保护他。现在，轮到他来保护谢尔菲斯了。 　　卡尔文语速飞快地说：“你从未进行任何精神力训练，是吗？” 　　“是的。”虞时说。 　　“……问题不大。”卡尔文喃喃说。 　　虞时禁不住有点紧张——真的问题不大？ 　　“闭上眼睛。”卡尔文说，“想象你周围的空气……想象你周围的空气是你可以控制的……你知道冥想吗？尽可能清空你的大脑，但是精神力仍旧存在。” 　　虞时费劲地按照卡尔文的指导去行动。 　　卡尔文继续说：“你会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活跃，这是正常的。下一步就是，想象你身边的元帅。或者说，将他的存在放置进你的头脑，你的精神力所能触及的范围。 　　“想象出一个圈，一个气泡，元帅就待在这个气泡里，与周围隔绝。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用你的精神力去形成这样一个气泡！” 　　放进他的脑袋？ 　　在闭眼后的一片黑暗之中，虞时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空间”，不明白这样的东西究竟属于一种怎样的“存在”。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参照物、一个参考对象、一个锚点——一个定位器。他要借此来找到谢尔菲斯。 　　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谢尔菲斯的拟态机甲。 　　在那漆黑色拟态机甲出现的时刻，无形的波动与强烈的压迫感一同出现。虞时在那一刻就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些许的异样。那是他稚嫩的精神力第一次察觉到他人的精神力的存在。 　　……星际网那次不算，那次他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异样。 　　那就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力。 　　不知不觉中，虞时的眉头舒展开来。 　　在无限的黑暗之中，他凭借曾经一晃而过的那缕气息，敏锐地捕捉到了身旁的一个存在。那是冥冥之中的感触，属于另外一个层面的世界，但那的确存在，无比清晰。 　　他甚至能感知到那个存在此刻的混乱与痛苦。他感知到无数伤痕与裂隙，那濒临破碎、十分脆弱，但与此同时，又相当强大，强大到让他不敢直接碰触。 　　虞时茫然了一瞬间，下一刻他想起卡尔文的话。他要建立一个屏障。 　　他意识到那就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但那庞大的精神力已经不像是某种自人类身上蔓延出来的物质，而是像是一个独立的物体——一个精神体。 　　本能告诉虞时，这个精神体正在散发出某种怪异的波动。断断续续、虚弱却又不受控制。 　　他需要建立一个屏障。但是，他不太好直接碰触到这个精神体。他暂时不知道直接碰触会带来什么问题。 　　于是，虞时只好笨拙地在谢尔菲斯的精神体周围绕了一个圈。 　　那是他的感知的蔓延之处，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用精神力将谢尔菲斯包裹住。在黑暗的世界里，他感到自己好似形成了一个球状的物体。 　　他茫然地感知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望向谢尔菲斯，注意到男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放松了。他仍旧面色苍白，但看起来至少比刚刚好多了。 　　“好了吗？”注意到虞时睁开眼睛，卡尔文立刻就问。 　　虞时看了看谢尔菲斯，又看了看卡尔文，不确定地说：“应该好了？”随后，他的语气慢慢变得轻快起来，甚至带上了些许的笑意，“我好像做到了。至少，谢尔不觉得痛了。” 第24章 首先 　　谢尔菲斯醒来的时候, 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长久以来，他受到精神力伤势的折磨。那是一点一点恶化, 逐渐凿穿他的灵魂的伤势。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像是每时每刻，都有阴云笼罩着他的灵魂。 　　那是死亡的预告、那是厄运的宣讲。每分每秒，他都能感到死神的脚步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但是这一次醒来，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 罩在他的灵魂外面, 为他挡住了风雨的侵袭。 　　他几乎发怔, 惊讶地感知到那个屏障的根源就来自于…… 　　他的身侧？ 　　他下意识侧过头, 望见了正伏在床边、沉沉入睡的虞时。 　　这个精神力屏障来自于虞时。 　　在那一瞬间，谢尔菲斯的大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他惊讶于虞时居然能构建这样一个精神力屏障、他担心虞时随意使用精神力会带来什么问题、他恍然于虞时果然能够治疗他…… 　　最后, 一切的念头，都归于一种暖融融的情绪。 　　他长久地凝视着虞时。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的目光, 虞时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吗？”谢尔菲斯歉意地说。 　　“不，没有……”虞时本能地说，然后他一下子反应过来, 说, “等等, 你就关注这个？” 　　谢尔菲斯笑了一下，他那双棕色眼睛里涌现出更多的温柔与笑意：“谢谢你, 小鱼。”他顿了顿, “这一次, 是你保护了我。” 　　虞时怔了一下, 有点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能感知到？” 　　谢尔菲斯无奈, 他意识到，即便虞时能够构建这样的精神力屏障，但是虞时对于精神力的了解还是太粗浅了，只是略通皮毛。 　　他解释说：“我可以感受到精神力屏障的出现。而且……”他想了想，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来解释这一切，“这阻止了我的伤势进一步恶化。” 　　他知道虞时对精神力感兴趣，同时，能够如此轻易地构建精神力屏障，也证明了虞时的天赋。 　　因此，谢尔菲斯说：“这涉及到一些比较精深的理论，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之后可以慢慢跟你讲？” 　　“好啊！”虞时立刻就答应了。 　　之后，虞时又检查了一下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检测结果依旧显示，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没有继续恶化。 　　但是虞时却有点不相信这样的结果了，毕竟，刚刚谢尔菲斯就莫名其妙地感到剧痛。 　　“……这是没有办法的。”在了解了虞时的想法之后，谢尔菲斯暗自叹了一口气，简单地解释说，“我睡着之后，精神力会不自觉外溢。 　　“正常情况下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是精神力的正常表现。但因为我的旧伤的缘故，精神力不受控制，这才导致了波形紊乱。” 　　虞时吃了一惊：“那你现在还能睡觉吗？” 　　“现在有了你的精神力屏障，我就可以安心入睡了。”谢尔菲斯温和地说。 　　虞时松了一口气，他深感自己对于精神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不过，他也不急着向谢尔菲斯请教相关问题。 　　谢尔菲斯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他们两个都饥肠辘辘，就离开房间去到酒店的餐厅。在这里，他们碰上了宁悉，而宁悉的身旁，还有那位展馆的负责人。 　　“……初步调查出来了。”宁悉本来百无聊赖地听着，一看虞时和谢尔菲斯过来了，连忙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过来旁听。 　　展馆的负责人就重新讲了一遍初步调查结果：“这次袭击一共造成了十五人死亡，三十五人受伤，另外人们逃离展厅的时候，发生了小型的踩踏事故，好在没有造成伤亡。 　　“所有死伤者都是由那个异族造成的，我已经联络了这次展览的组织者，他们会向死伤者家属提供相应的赔偿。 　　“当然，最关键的是那几个目标明确的袭击者。 　　“我们通过监控找到了这群人的动向，他们一共有八个人，其中一个并未进入展馆，而是在外接应，另外七人就是你们见到的那几个。 　　“他们都改变了容貌。除却我们留下来的那四个人，另外四人已经在搜捕之中了。雅克星的星际间交通暂时中断了，他们应该没机会跑出去。 　　“根据对现场残留的波段检测，他们应该是拥有一个特殊的加密频道，用以沟通行动内容。我们的专业人员正在试图破译他们的频道通话内容，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 　　前面一部分并不让虞时感到惊讶，但最后那段话却真的让虞时有点意外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科技远超故乡的时代。 　　因此，能够凭空捕捉到空中的波段，并且根据残留痕迹进行破译，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来，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提及六芒星的事情的时候，谢尔菲斯都要拿出那个信号屏蔽器了。 　　这真是防不胜防。即便没人真的在窃听，对话本身残留的痕迹也可能被人注意到。 　　当然，那批袭击者的对话之所以会被注意到，还是因为他们使用了科技化的电子通讯设备。 　　……等等，如果他们是专业的袭击团队，不管是雇佣兵还是被培养出来的死士，那他们也应该对这种通话破译的技术有所了解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选择电子设备？ 　　虞时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要么是他们十拿九稳，认定自己不会被关注；要么就是他们的通话内容不至于泄密，所以才干脆选择这种方式，这样沟通起来毕竟方便很多。”谢尔菲斯说。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看宁悉，好奇地问：“所以，这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想杀我的人有很多。”宁悉干脆利落地说，他有点愤怒地说，“但是，就算他们想杀我，何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让异族杀了那么多普通人……这就有点过分了。 　　“现在，这件事情在网上也闹大了。很多媒体都像是疯了一样，还抗议我们封锁交通的事情。” 　　他又看向谢尔菲斯，说：“而且，不知道是哪个在场的人，将您出现在展馆的事情发到了星际网上。现在，舆论已经不受控制了，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异族死心不改，想要暗中刺杀您。” 　　虞时也皱了皱眉。在回到酒店之后，他还没看过星际网的情况，一直忙着照顾谢尔菲斯，后来情绪稍微一放松，就完全睡过去了，更加不了解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晚餐这个时候过来了。虞时神情恹恹，不太有食欲，但在谢尔菲斯低声的劝慰下，他还是吃完了。 　　宁悉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虞时盯着餐桌，又时不时望向谢尔菲斯，指望着自己的“能力”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遗憾的是，他并未收到任何新的信息。 　　永恒不坠之星终将坠落。他又一次想到这句话。 　　那带来一种更为深刻的不安。 　　这批神秘人的行动，真的就只是为了杀死宁悉吗？ 　　就像宁悉说的那样，如果想要杀死他，他们可以选择更加简单、隐蔽的方式，何必要将事情闹大，甚至牵扯上异族？ 　　或许他们是另有所图，而杀死宁悉只不过是某个更大的阴谋之中的一环。 　　而且，虞时和宁悉之间能有什么共同点，让这群人想要同时杀死他们两个？ 　　这些问题始终困扰着虞时。 　　晚上，技术人员终于成功破译了那批人的通话内容。 　　“……‘银白’？‘晨星’？”虞时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是‘晨星’？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尔菲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此时他的脸上仍旧带着些许病气，但是，那种锋锐的冰冷与坚定仍旧展露无疑。他说：“看来他们早就盯上你了。” 　　“所以他们果然是在看到你之后，才决定袭击你。”宁悉意外地看了看虞时，“没想到你这么重要啊。” 　　虞时无言以对。他决定不跟小朋友一般计较。 　　谢尔菲斯思索片刻之后，语气冷静地说：“他们知道你的相貌，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知道你和我一起出行。也就是说，他们对于你的关注，仅限于我们离开安迪星之前。” 　　如果这批人一直关注着虞时，那么他们不可能对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出现感到惊讶，也理应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虞时的身份。 　　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是在注意到虞时跟着谢尔菲斯，并且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之后，才道破了虞时“晨星”的代号，之后才决定杀死虞时。 　　这意味着，虞时在他们的计划中并没有太高的优先级，并没有受到时刻关注，属于“顺便处理”的状态。 　　更进一步讲，也就是，他们拥有一些关于虞时的情报，但是这些情报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至少没有更新到虞时和谢尔菲斯一起离开安迪星这个阶段。 　　但是，在那之前…… 　　虞时立刻明白了过来，低声喃喃说：“他们……他们知道我在安迪星沉睡？”他顿了顿，接着说出了那个更加令人不安的猜测，“会不会就是他们把我放在安迪星？” 　　虞时的营养舱会出现在安迪星，始终是一个未解之谜。毕竟，安迪星距离古地球实在是太遥远了。很难想象虞时的家人会带着沉眠的虞时，一路迁徙到人类帝国的偏僻星球。 　　安迪星甚至是一个相对落后的星球，并没有十分尖端的医学设备，而虞时醒来之后恰恰需要这样的照料。换言之，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虞时沉眠和苏醒的地点。 　　虞时的醒来也纯粹是一桩意外，他是被建筑公司不小心发现的。 　　甚至于，如果不是谢尔菲斯路过，那么虞时可能早已经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中死去了。这纯粹是一个巧合。 　　或许对于幕后之人来说，他们将虞时放在安迪星，是纯粹的“抛尸”行为。他们也没有想到，虞时会在这个时代苏醒。 　　但如果……这是他们故意安排的？ 　　毕竟，虞时的苏醒也曾经在星际网上拥有几篇新闻报道，有不少人类都知道这样一个古地球人苏醒了。要是那群人一直关注着虞时，他们肯定也能注意到相关的消息。 　　越是思考，虞时就越是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别想太多。这只是一个猜想。”突然地，谢尔菲斯握住了虞时的手，他认真而坚定地说，“而且，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虞时回过神，望向谢尔菲斯，然后笑了起来：“好，我相信你。谢谢你，谢尔，我一直都依赖着你的保护。” 　　谢尔菲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同样微笑起来。他的意思是，虞时不同样保护了他吗？ 　　他们相视而笑。 　　宁悉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虽然他还未成年，但是他又不是不懂大人们的世界。 　　为什么这两个男人老是在小孩子的面前……互诉衷肠？ 　　这好吗？这对吗？这应该吗？ 　　宁悉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们。 　　然后毫无疑问地遭到了忽略。 　　虞时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谢尔菲斯镇定自若，所以虞时也被谢尔菲斯的淡定感染了。 　　随后，虞时将自己的情况跟宁悉说了。 　　宁悉张大了嘴巴，惊讶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苏醒的古地球人！” 　　“……我很有名吗？”虞时莫名其妙地说。 　　“我只是听说……好像有一批历史学家想来找你，毕竟你肯定知道古地球的情况。”宁悉耸了耸肩，“不过这也只是网上的传言，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出发。” 　　虞时恍然，倒是有点好奇。 　　不过，宁悉提及网上的传言，倒是突然让虞时想到之前没说完的一个话题。 　　“对了，上午我们在展览馆的时候，你说异族展览会那么火爆，是因为星际网上的一个传言？”虞时提醒着宁悉，“到底是什么？” 　　宁悉显然有着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癖好——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星际网上。虽然虞时也是年轻人，但是古地球人还是不怎么习惯这个时代的星际网，他几乎一直都是在用终端面板。 　　这样一来，他对于网上的情况，就没有宁悉那么了如指掌了。 　　在与宁悉慢慢熟悉之后，虞时也发现，这个身材微胖、家境良好的小朋友，似乎真的对网上的许多事情如数家珍。 　　宁悉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情。过去这一天过于混乱，让他差点都忘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场异族展览会之中。 　　“就是一直以来都有的一个传言，这次展览会的时候，就又有人把这个事情拿出来说了。”宁悉说，“关于……异族的秘密。” 　　“异族有什么秘密？”虞时感觉莫名其妙。 　　宁悉却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瞧了谢尔菲斯一眼。 　　虞时顺着宁悉的目光望过去，望见谢尔菲斯照旧平静的目光。或许是察觉到了虞时的困惑，谢尔菲斯也看向他，微微笑了笑，像是在让虞时不用担心。 　　最后，是谢尔菲斯说出了所谓的“异族的秘密”。 　　“有一些人认为，异族是基因实验室的产物，而不是自然诞生的。”谢尔菲斯说，“传言中，有一份关于异族诞生的绝密档案，这份档案中有着关于异族出现的来龙去脉，以及获得异族力量的办法。” 　　虞时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太阴谋论了吧。” 　　“但网上传得特别玄乎，很多人都相信了。”宁悉耸了耸肩，看起来他对这个传言也挺感兴趣，“不过，这个传言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我们最后攻打异族星球的时候，也并未发现相关的线索。”谢尔菲斯摇了摇头。 　　“那这和展览会有什么关系？”虞时费解地问。 　　“传言的说法就是，这份绝密档案现在已经遗失了，但是现存的异族都知道这份档案的内容和位置。”宁悉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着调，“所以人们大概想来围观一下，说不定就能知道异族的秘密呢。” 　　虞时总觉得有点微妙的怪异，但是他说不出来这种怪异来自何方。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 　　时间临近深夜，宁悉也准备回去休息了。他离开的时候，提醒虞时和谢尔菲斯：“交通封锁大概会持续好几天，你们这几天最好也别露面了。外面全是媒体。” 　　这桩大事件显然引爆了舆论话题。异族、袭击、杀戮、死伤，以及最关键的，关于谢尔菲斯现身的说法。一切都吸引了人类的注意力。 　　虞时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房间的时候，谢尔菲斯注意到虞时仍旧心不在焉，就问：“你在困扰什么，小鱼？” 　　“异族的秘密。”虞时坦诚地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人类为什么要对异族的秘密感兴趣？” 　　“大部分人都只是凑热闹而已。”谢尔菲斯回答，“不过，也有少部分人，的确对异族的来源十分感兴趣。” 　　“但是，这种说法好像把异族包装得太好了。”虞时顿了一下，从自己下意识的说法中找到了灵感，“……是的，就是‘包装’。” 　　谢尔菲斯意识到了虞时的想法：“你觉得，有人在刻意推动这一切？在洗白异族？” 　　“是啊。你看，你说异族和人类是同源的，我记得网上也有很多人这么认为。”虞时说，“然后，还有什么异族的秘密，说异族是基因实验室诞生的。 　　“那不是显得异族很可怜？全员都是实验品什么的……好像异族是正义的，人类才是邪恶的一样。而且，异族的秘密里还特地提及了异族的力量。 　　“人类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好不容易才战胜了异族，但现在又把异族的力量重新吹捧起来……反正我觉得怪怪的。” 　　虞时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但是他并未第一时间得到谢尔菲斯的回应。 　　谢尔菲斯眉头微皱，在一瞬间流露出复杂而沉郁的表情。 　　“……怎么了，谢尔？”虞时迟疑着问，“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谢尔菲斯沉默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不，没有问题。你很敏锐。” 　　但是，显然，在这句话背后，谢尔菲斯想到了更多。而虞时也意识到，谢尔菲斯可能想到的事情。 　　他们默契地来到谢尔菲斯的房间，谢尔菲斯再一次拿出了信号屏蔽器。 　　“……在战争后期，关于是否要将异族赶尽杀绝的问题，人类帝国内部曾经出现巨大的矛盾。”谢尔菲斯以一种相当平淡的语气描述着，“一部分高层认为，他们可以将异族的力量收为己用。” 　　虞时大为吃惊。 　　“最终，人类还是选择了彻底赶尽杀绝。”谢尔菲斯说，“不过，那时的讨论仍旧带来了一些影响，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人类帝国内部，仍旧有异族活着的原因。” 　　因为，人类对异族的身体力量十分眼馋。 　　异族与人类同源，但异族却拥有着强悍的身体力量，这是人类孱弱的身体无法比拟的。 　　在如今的某些研究所里，恐怕也有着为数不少的异族实验品，正在进行着相关的研究和实验——说到底，所谓的“基因研究所”，即便不是诞生了异族，也的确在研究着异族。 　　虞时又一次想到了他在白色餐盘上看到的那段简短对话：将人类与异族的特长结合起来，塑造绝对完美的人类……听起来就很像六芒星的理念。 　　但是，异族不应该是人类的敌人吗？ 　　虞时迟疑了一下，问：“这就是你最终选择离开中枢的原因？” 　　“原因之一。”谢尔菲斯并未否认。 　　他在那个时刻离开中枢，有许许多多的原因。最核心的原因是他的身体状况，次要原因则是他真的腻烦了人类内部的种种争论和利益问题。 　　说到底，他是一名战士、是一位英雄，但他并不是政客。他也无意参与政治。 　　他知道这种“利用异族力量”的想法是有可行性的。 　　异族与人类的文明同源，外形也颇为相似；但是，即便知道，他却不想亲眼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想望见那些曾经在战场上激烈厮杀的敌人，成为了人类中的一员。 　　所以，在战争一结束，他就选择了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只能成为元帅，而无法成为人类的统治者。 　　他有着过于执拗与坚定的本性。这样的性格形成于战火之中，被无数的鲜血与亡魂浇筑，再也无法改变。 　　……尽管如此，倒不是说真的有什么阴谋发生在谢尔菲斯身上。 　　不过，他仍旧知道，许多人对他的选择感到了失望。 　　十年之前，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撑起他们的期盼，因此选择了离开；而十年之后，虞时的出现，却似乎能拯救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那涌动的暗影，似乎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在此刻又一次询问自己：你真的要让这个年轻人踏入这场漩涡吗？ 　　下一刻，他意识到，或许虞时早已经在漩涡之中了。 　　那带来了一种久违的愤怒与颤栗。自从离开战场，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情绪了。那几乎让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重新滚烫起来。 　　……他想保护虞时。 　　或许他曾经保护了庞大的人类帝国，而现在，他只想保护虞时。 　　……如果能顺便再一次拯救这个国度，那也不错；但首先是虞时——首先，是虞时。 　　他对自己强调。 　　虞时并不知道谢尔菲斯在想什么，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笨拙地安慰他说：“都已经过去了。”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他轻柔地说：“别担心。我当时很清楚我面对着什么样的局面。” 　　虽然谢尔菲斯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虞时却很难像他这么冷静。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谢尔，你总是这么……” 　　“什么？” 　　“习惯性隐藏自己的情绪。” 　　谢尔菲斯微怔。 　　“你很清楚、你都知道……好吧，我也知道你‘知道’。”虞时摊了摊手，“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情绪怎么样，是愤怒呢，还是悲哀……或者觉得难过。 　　“你只是说你‘知道’。但即便你知道，我也觉得我应该安慰你一下，因为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因为‘知道’不代表无动于衷。 　　“……我想说的就是，一切都过去了。” 　　虞时觉得言语有点干巴巴的，于是他歪了歪头，说：“不如，我抱抱你？” 　　谢尔菲斯沉默地望着虞时。现在，他仍旧能够感受到精神力屏障带来的融融暖意。 　　那并非真实存在的温暖，但却的确照拂着他的灵魂，带来一阵柔软的情绪。他无法阻挡这样的情绪，那是最强硬、最冷酷的战士都无法拒绝的温度。 　　所以，最后，他说：“那就足够了，小鱼。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轻柔地拥抱了虞时。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要上夹子，所以明天的更新就放到今天一起啦，是两章，明天没有更新，后天开始照常 　　小可爱们见谅，给大家mua一个~ 第25章 眼前 　　时间临近深夜, 谢尔菲斯催促虞时去睡觉。 　　虞时不太放心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有点忧心忡忡地望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失笑, 轻柔地说：“不用担心我, 有你的精神力屏障，至少这几天我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单纯从谢尔菲斯的外表来看，他的确已经恢复了许多, 左手的伤势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这也让虞时颇为惊讶于谢尔菲斯的身体素质——他是说, 他有点点羡慕。 　　“那之后怎么办？”虞时问, “等我们到了查普林星球, 我是不是就能治好你了？” 　　他的目光中带着纯粹的希望，让谢尔菲斯略微迟疑了一下。 　　最终, 谢尔菲斯只是说：“首先得检测一下我们之间的匹配度。” 　　他的态度没那么热衷，不过这也在虞时的意料之中。不管怎么说, 至少谢尔菲斯的态度已经松动了。 　　于是, 虞时就笑眯眯地说：“好啊。我肯定会是你的向导，你肯定会是我的哨兵。就这么说定了！” 　　谢尔菲斯有点哭笑不得，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年轻人兴致勃勃的想法，并且也无法拒绝虞时, 最后, 他以一贯的平和态度, 低声说：“好的，小鱼。” 　　即便虞时未必真的会成为他的向导, 但他其实已经算是虞时的哨兵了。 　　他成为了虞时最为忠实的守护者。 　　虞时跟谢尔菲斯说了晚安, 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过他还是觉得现在时间有点早, 下午又睡了挺久, 所以毫无睡意。 　　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谢尔，你有没有推荐的精神力教材？我去看看，恶补一下基础知识。” 　　谢尔菲斯有点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在星际网上找出了一门网课，让虞时去学习。 　　“这门课程的老师是郁楚桃女士，她是近代精神力研究的集大成者，可惜的是她在战争期间被异族杀害了。”谢尔菲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她同时也是克拉伦斯的老师。” 　　而现在，克拉伦斯也已经去世了。 　　虞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注意到，谢尔菲斯分享给他的课程，似乎是隶属于一个网络课程平台，其中有为数众多的免费课程，包括但不限于精神力相关的。 　　虞时突然有点好奇，他问：“说起来，精神力的应用也会是学校里的一门课程吗？” 　　他没在这个时代上过学，通识课程也是在网上进行的。但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力者的数量，毕竟也占据人口的十分之一。他们的教育就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 　　“精神力者在学校会学习一些基础的精神力使用技巧，主要是自我控制、自我保护等等。”谢尔菲斯说，“后续的学习就需要前往专门的机构了。 　　“在战争期间，军团是培养精神力者和机甲战士的主力，几乎所有精神力者的培养都是由军团负责的，战后这个问题就复杂许多，军团、研究所、教育机构等等，都可以培养精神力者。 　　“当然，现在关于精神力的课程，就很少与战争有关了。他们不再用培养战士的方法来培养每一个精神力者。” 　　不知道为什么，虞时从谢尔菲斯的语气中听出些许的欣慰。 　　他隐约意识到，战争终究是残酷的。谢尔菲斯参与这场战争，是为了不再有战争。 　　这让虞时的心中出现了颇为复杂的情绪。 　　最后，他说：“这很好啊。精神力也不能只用来打打杀杀，也可以用在其他领域。”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谢尔菲斯点了点头，“这是一种特殊的‘能力’，不只是用来战斗。” 　　说到“能力”，虞时立刻便想起了梅特卡夫假说。 　　他立刻说：“说起来，卡尔文医生发给我的那篇论文里，就提到了精神力的第二象性。西莉亚女士是在研究哨兵向导理论，那有人在研究梅特卡夫假说吗？” 　　“当然有，但是没人能证明这个假说。”谢尔菲斯摇了摇头，“没人能发现所谓的第二象性。” 　　虞时觉得有点奇怪：“难道就没有人觉醒什么……特殊能力？异能？” 　　“精神力本身就是一种异能了。”谢尔菲斯失笑。 　　虞时不死心，又问：“就没有人……比如说，拥有精神力，同时也拥有其他的变异？” 　　谢尔菲斯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人类的变异拥有排他性，精神力变异是人类在精神三维的变异，如果同时拥有两种或者更多的变异，那只有可能同样发生在精神三维。 　　“而精神三维的变异是很难检测出来的，或许有人拥有这样的第二象性，但是我们却没能发现，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虞时张了张嘴，然后郁闷地和谢尔菲斯挥挥手：“谢尔，你不用说了，我听不懂。我还是乖乖去上课，把基础知识补习一下再说吧。” 　　与此同时，他心中十分清楚，他能看见的那些“弹幕”，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二象性。 　　他十分自然地瞥了瞥谢尔菲斯的头顶，不出所料地看见一些文字飘过。 　　【听说时时刚醒过来的时候，和文盲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这中间有两千五百年的时光诶！时时是个老古董了，嘿嘿。】 　　【听说元帅对时时的态度很不一样，就是那种绝无仅有的温柔和专注……呜呜真好，我就喜欢这种反差萌。】 　　【听起来好让人心动，怪不得那么多人在嗑时时的雏鸟情结……温柔的年长哨兵和聪慧的年轻向导，真好啊！】 　　【所以，是元帅在教导时时没错吧！是元帅在引导时时一步步融入这个时代！】 　　【师生！是师生！是精彩刺激的师生恋！！】 　　虞时：“……” 　　谁跟谢尔菲斯师生恋啊！！他们就是纯洁的医患关系！旅伴关系！！ 　　可恶的弹幕，天天就知道污蔑他和谢尔！ 　　虞时暗自在心中吐槽了一下。 　　下一刻，他突发奇想，说：“对了，谢尔，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尔菲斯有点意外，他问：“什么？” 　　“是关于我的一个秘密……但是现在不告诉你！”虞时笑眯眯地说，“要是你好好配合治疗，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谢尔菲斯一阵无言。 　　最后，他无奈地说：“好的，我会配合治疗的。到时候，你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只要你配合，我肯定会满足你的！”虞时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话。 　　然后他突然微妙地尬了一下。 　　……可恶，都怪那些弹幕！他才不是满脑子黄色废料呢！ 　　虞时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连忙和谢尔菲斯告别。 　　谢尔菲斯敏锐地注意到虞时好像有点脸红——但是为什么？ 　　他独自坐在卧室内，略微意外和疑惑地思考了一下。 　　下一秒，他骤然失笑：“现在的年轻人……” 　　谢尔菲斯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虽然他几乎可以说是清心寡欲，但军团里那些年轻的士兵可是相当活跃的，偶尔也会把玩笑开到谢尔菲斯的身上。 　　谢尔菲斯当然从未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一开始是因为战争，后来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 　　至于现在…… 　　他想到虞时。 　　那不是因为他在此时就爱上虞时，而仅仅只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虞时成为了他这段时间的生活重心。 　　他意识到，他与虞时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危险的地带。 　　他比虞时年长许多，也能够以更加理智冷静的方式去思考他和虞时之间的关系。他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过于亲昵的吸引力，因为虞时的雏鸟情结，因为谢尔菲斯过度的保护欲。 　　……他们对彼此承诺了太多。这不应该是“朋友”界限之内的。 　　谢尔菲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冰冷的空气充满了自己的肺腑。他依旧能感知到，围绕着他的灵魂的那个屏障。那仿佛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庇佑着他的灵魂与精神。 　　他甚至能够通过这道屏障，嗅见虞时的气息、感知到虞时的方位。 　　——哨兵拥有优越的感官能力、强大的身体素质，以及，过刚易折的精神力。向导拥有强悍的精神力感知能力、灵活敏锐的精神力，以及，相对脆弱的身体力量。 　　哨兵给予向导保护，向导给予哨兵疗愈。这种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并非桎梏，而是加成。 　　在克拉伦斯的研究中，哨兵和向导都可以选择不与彼此结合。凭借自身的能力，他们也可以维持相对的独立。这被称为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 　　波形越是极端偏向于正向或者逆向的，精神力者就越是能够靠近“黑暗”的领域，成为黑暗哨兵或者黑暗向导。 　　黑暗向导相对少见，因为向导本身的精神力就十分特殊；而黑暗哨兵，则必定是哨兵群体之中的佼佼者。 　　能够使用保持精神的独立、始终不依赖于向哨关系带来的疗愈和保护，这意味着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拥有着绝对强大的精神力。 　　但是，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他们的精神力出现问题，这样的问题就将越发严重，越发需要对方的支持。 　　……曾经谢尔菲斯认为，他将在这个无穷黑暗的世界中，永恒地坠落下去，直至漆黑的精神力世界的最深处。 　　现在虞时出现了。 　　……说到底，等待他的究竟会是温柔的拥抱，还是冰冷的深渊，那将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谢尔菲斯并不在意结局如何。 　　他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病痛与死亡、接受自己在无名星球无人知晓地死去。死亡已然是最坏的结局，所以，其他的结局都不会是问题。 　　他只是对自己与虞时的关系感到迟疑。 　　他这么想，然后又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要是让虞时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可能又要让谢尔菲斯“不要往这个方向想”。 　　所以，谢尔菲斯就不再想了。 　　无论虞时是否会出现在他的结局之中，情况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他唯独不能接受的，是虞时发生什么意外，甚至于……死亡。他唯独不能接受这个。 　　他发现了虞时，他将虞时带到这个时代，他背负着一份责任。或许他已经做了许多，但是，他认为自己能够做到更多。 　　至于他自己，早在二十年前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这就是属于谢尔菲斯的，绝对意义上的理智。 　　回到自己房间的虞时，并不知道谢尔菲斯在想什么。 　　要不然的话，他肯定得吐槽一句——你还说你习惯用行动解决一切，但你未免也想太多了，谢尔！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是虞时仍旧毫无睡意。他快速地洗澡洗漱，然后看了看那门精神力基础课程的情况。 　　一节课二十分钟到四十分钟，正好可以让他在睡前看看。 　　……他不想又一次感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情绪。这个时代表面和平，但内里却暗潮汹涌。那些来到雅克星参观展览的游客，何曾想到自己将被异族杀死？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虞时的身边，他感到万分的震惊与悲哀。那些赤裸裸的死亡，就与他一墙之隔，甚至，还有人想杀了他。 　　唯独只有精神力能够让他强大起来。 　　谢尔菲斯的确保护着他，但是，谢尔菲斯也并非万能。况且，他也想保护谢尔菲斯，而不是坐享其成。 　　于是，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沙发上，开始学习。 　　虞时懒得去附近寻找【门】，所以就只是在终端面板上显示课程内容。这让他找到了一点在家乡上网课的感觉。 　　终端面板上，一位年老但优雅沉静的女士出现了。这就是郁楚桃女士。 　　在打开这门课程之前，虞时就已经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位女士的基本资料。 　　郁楚桃是近代的一位精神力研究者，她的成就并不在于发现了什么精神力的新型应用方向，而在于编撰教科书、完善精神力研究体系，并且教导了无数学生。 　　她是在异族入侵的时候被不幸杀害的。彼时还是战争早期。应该说，郁楚桃的死亡，也是推动人类下定决心进行反侵略战争的原因之一。 　　郁楚桃在星际网上留下了很多关于精神力的基础课程，这些课程并不涉及尖端技术，但也引导了很多无法在学校得到精神力教育的年轻人。 　　虞时现在正在看的，是这些课程中最为完善、最为深入浅出的。 　　第一课就是，“什么是精神力”。 　　“最早的精神力变异，来自于人类的脑电波。由于受到了某种辐射的影响，脑波拥有了‘外向性’，也就是，可以与外界发生互动。 　　“在一开始，人类很难监测到这种波动。但是很快，随着更多的变异出现，这种波动越发强烈，最终被人类发现。 　　“不过，早期的精神力研究，与现在的精神力研究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这与‘变异’本身有关。 　　“现在，我们将变异分为两个类别，分别是物质三维和精神三维。物质三维指躯体、宏观和微观；精神三维指认知、意识和灵魂。 　　“绝大部分变异都属于物质三维，大部分也是我们肉眼所能观测到的变异。一般来说，物质三维的变异很有可能会影响到精神三维，但精神三维的变异却未必会反哺物质三维。 　　“而精神力变异，就属于精神三维变异之中的灵魂变异。 　　“这里就要提及认知、意识和灵魂之间的区别。认知指的是人类浅层思考领域，包括记忆、思维模式等等；意识指的是人类深层思考领域，包括本能反应、潜意识、遗传等等。 　　“而灵魂，则是最深层次的大脑中枢。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认为人死后身体会轻上21克，这就是灵魂的重量。现如今，我们则认为，这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力总量极限。 　　“以21为终点，一个精神力者在变异初期，可能拥有3克的精神力总量，随着他的锻炼，他的精神力会逐渐攀升到9克；随后，如果他有一定的天赋，他的精神力就可以攀升到15克。 　　“15克以上的精神力总量，就是我们定义中的，强大的精神力者。这样的精神力者才能够操控机甲进行战斗，同时确保自己的精神力的稳定。 　　“15到18克，是绝大部分机甲战士所拥有的精神力总量数目。我们认为，21是每一个精神力者的潜力所在，但并不是所有精神力者都能达到21，这是相当困难的。 　　“或者说，所谓的精神力总量，并非‘得到’，而是‘开发’。一个人本身就拥有着21克的精神力，这些精神力潜藏在他的大脑深处，但并不是在一开始就能使用这么多，而是需要慢慢开发出相应的数目。 　　“这样的开发过程，统称为精神力锻炼法则。这是每一个精神力者都必须要学会的事情。但是，也有天生就掌握着21克精神力的人类，这是一种奇特的天赋。” 　　听到这里，虞时突然怔了一下。 　　天生就掌握着21克精神力…… 　　听起来，郁楚桃等研究者，是认为这是一种天赋、一种特殊的情况。 　　但是，如果这就是精神力的“第二象性”呢？ 　　毕竟，绝大部分精神力者都是从3克开始的，却有人天生就已经站在终点……这听起来有点怪异。 　　不过，郁楚桃也并没有在课程中提及这个天生满精神力的人是谁。考虑到这门课程年代久远，那个人类说不定也年事已高。 　　虞时有点遗憾，他继续往下看，并且逐渐明□□神力的本质。 　　人类所拥有的精神力，是一种纯粹的能量。 　　这种能量并不属于现实世界，而隶属于一个特殊维度。现在的研究者将其称为精神维度。 　　根据郁楚桃的说法，虞时很轻易地就将精神维度，与自己感知到的那个漆黑世界联系了起来。 　　精神力锻炼法则的第一步，也正是要感知到这个维度，然后尽可能在其中探索，随后寻找到一个“安全区”，将这个安全区作为自己的起点和掌控地带，然后一步步向外探索。 　　精神维度就像是一个庞大的世界。人类彼此的精神维度都是相互联通的，并且能在精神维度中感应到其他人的精神力。 　　精神力暴动，也正是来源于发生在精神维度的精神力碰撞。如果能在精神维度感知到他人的精神力，那么也就能尽量避免精神力暴动的发生。 　　换言之，虞时现在已经完成了精神力锻炼的第一步。 　　至于精神力总量…… 　　虞时拿出了自己的精神力检测装置。一直以来，这个装置都是可以测试精神力总量的，只不过彼时虞时并不明白那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他好奇地给自己测试了一下。 　　随后，他被装置显示的数字吓了一跳：15！ 　　不是说有天赋并且要好好锻炼之后，才能达到这个总量吗？ 　　虞时有点惊讶，不过随后也平静下来。15以上的精神力总量才算得上是强者，他现在也才刚刚起步呢。 　　他又想到谢尔菲斯。 　　……肯定是21，他想。 　　虞时把第一堂课看完，然后有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意识到时间已晚，就打算睡觉了。 　　“李尔，帮我关个灯。”他想偷个懒。 　　“好的。”李尔说，“晚安，先生。” 　　“谢谢你。晚安。”虞时说，他感到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管家十分贴心。 　　第二天，虞时好奇地询问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总量。 　　“我也不太确定。”谢尔菲斯说，“应该有跌落。你可以帮我测试一下。” 　　跌落？ 　　虞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给谢尔菲斯测了一下。 　　结果是18。 　　虞时有点意外。 　　谢尔菲斯倒是不出所料，他平淡地解释说：“我现在精神力波形不够稳定，这让我能使用的精神力总量下降了。如果我强行使用的话，那会造成伤势的进一步恶化。” 　　虞时点了点头，立刻说：“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谢尔菲斯失笑，配合地说：“我努力。” 　　虞时又问：“你之前是多少，谢尔？” 　　“21。”谢尔菲斯说，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最开始进行精神力检测的时候，就是21的精神力总量。” 　　虞时惊讶地望着他，完全没想到，郁楚桃在课程中提到的人，听起来远在天边，实际上近在眼前。 　　不过，谢尔菲斯恐怕并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第一个。在郁楚桃的那门课程发布的时候，谢尔菲斯恐怕还没出生。 　　虞时想到昨天自己的猜测，立刻来了兴趣，他问：“像你这样天生满精神力的人多吗？” 　　“不算多，但也不少。”谢尔菲斯回忆了一下，“当时我加入第五军团的时候，差不多每一千名士兵之中，就有一个是天生满精神力的。” 　　千分之一……如果再算上十分之一的精神力者比例，那差不多就是万里挑一。 　　听起来好像不多，但是算上庞大的人类基数，那这个数量就相当庞大了。 　　虞时有点好奇地问：“那你们是怎么锻炼精神力的？” 　　“拥有足够的总量只是基础，想要更好地使用精神力，并且配合机甲等外部机械，还需要更多的磨合与锻炼。”谢尔菲斯解释说，“初步的精神力锻炼……你可以从精神力塑形开始，那是实体化的必经之路。” 　　“什么是精神力塑形？”虞时挺感兴趣地问。 　　“简单来说，就是在精神维度塑造相应的物体，要做到惟妙惟肖才行。也有人被这种做法称为‘观想’。”谢尔菲斯给虞时指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你可以挑选一个动物开始，那比较简单。” 　　虞时恍然大悟，他兴致勃勃地问：“你当时挑选了什么动物？” 　　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坦诚地说：“我当时挑选的是机甲。” 　　虞时：“……” 　　这就是真正的精神力天才吗？从一开始就观想那种不可思议的庞大机械？ 　　“这是为了更快地塑造出我的拟态机甲，是为了战争胜利才这么做的。”谢尔菲斯安慰着他，“其实你不用按照我的方式去进行。 　　“你是向导，或许你的锻炼方式和哨兵并不一样。你可以先尝试精神力塑形，等我们到了查普林星球，我们可以去寻找向导的精神力锻炼法则。” 　　虞时倒也不是很郁闷，他只是盯着谢尔菲斯瞧了片刻，然后说：“谢尔，原来你真的就是那个谢尔菲斯·阿琉斯啊。” 　　谢尔菲斯：“……” 　　“但你还是我的谢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虞时转而用一种亲昵的口吻说，“我的谢尔这么厉害，我很开心。所以，你不用担心打击到我，这会成为我的动力。” 　　谢尔菲斯略微哑然地望着虞时，最终，一切情绪都化作了莞尔的笑意。他说：“我的荣幸，小鱼。” 第26章 恶行 　　上午, 虞时很感兴趣地看了看星际网上的动向，发现人们都十分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件事情, 甚至已经出现了种种不同的猜测。 　　其中不乏有“异族死而不僵, 仍旧想要攻击人类”“人类内部有叛徒，和异族暗中联合，共同造成了这一场血案”之类看起来相当离谱的猜测。 　　然而，就虞时对这事儿的了解来说, 这种猜测说不定还真的与真相搭了个边。 　　不过, 其中格外让虞时注意到的一件事情就是, 有人反复提及了那些“背叛人类帝国的星球”。 　　异族来犯之时, 对于如何应对这场战争，人类内部始终争论不休。一些可居住星球在那时选择了背叛人类帝国, 建立了更加松散性质的同盟，被称为“新世界同盟”。 　　新世界同盟一共有三十四颗可居住星球, 整体上位于人类帝国的最南部边疆, 位置相对偏僻。 　　在异族战争进行的时候，人类帝国无暇去处理这个同盟的问题，而等到战争结束的这十年，同盟的力量也逐渐稳定下来, 并且成为了人类帝国的心腹大患。 　　新世界同盟的理念更加偏向于宇宙人类主义, 他们以一种更开放的态度接受了宇宙中的其他种族, 甚至于与那些种族通婚，其中就包括了异族。 　　按照网上流传的一些说法, 现在也仍旧有为数众多的异族生活在同盟之中。 　　理念的隔阂导致了帝国与同盟之间的敌对氛围, 帝国有着针对同盟的特殊行动, 同盟也会给帝国捣乱。但总的来说, 彼此间对抗的状态并不算激烈, 双方也都是以休养生息为主。 　　这一次雅克星闹出的异族杀人案，就有人在暗地里怀疑是新世界同盟搞的鬼。毕竟，同盟那边庇护了为数众多的异族。 　　或许这一次，这个出现在展览会上的异族，就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一些人类的生命呢？ 　　虞时询问谢尔菲斯对新世界同盟的看法。 　　“非常松散的联盟。”谢尔菲斯说，“他们并没有一个核心的价值观，或者说，他们的价值观就是站在人类帝国的对立面，帝国怎么做，他们就反着来。 　　“同盟的内部就有着很多的矛盾，比如资源的分配、经济的发展等等，他们恐怕没那个余力来对抗帝国。” 　　虞时恍然大悟。虽然是心腹大患，但以同盟的情况来说，他们还无法与人类帝国直接对抗。 　　虞时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同盟那边，可以接入到星际网吗？” 　　谢尔菲斯微怔，不太确定地回答说：“应该是可以的。”他顿了顿，“你怀疑……六芒星？” 　　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他显然已经明白了虞时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个猜测，或许是我思维太简单了。”虞时摊了摊手，“总想着坏人都是一个阵营的。” 　　谢尔菲斯莞尔，他并未因为虞时的玩笑话就跳过这个猜想。他仔细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就说：“并不是不可能，但说到底，这得看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虞时也赞同地点点头。 　　目前他们对于六芒星的调查，仅仅局限于两个方面：第一是六芒星在战时表现出来的些许异动；第二则是星际网上的一些怪异情况。 　　整体来说，尽管他们试图去查清六芒星可能拥有的阴谋，但是他们还只是在外围徘徊，未能探知到核心。 　　六芒星究竟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以及，是否真的存在一个可怕的“阴谋”，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相比之下，他们接触到的这份杀机，似乎又是针对宁悉的。这件事情是否与六芒星有关，宁悉为什么会招来这样的杀机，同样也很难确定。 　　“路漫漫其修远兮。”虞时感叹了一声。 　　他是用母语说的，谢尔菲斯显然没听懂。虞时就跟他解释了一下。 　　谢尔菲斯恍然，然后笑着说：“你掌握着很多古地球时候的文明结晶。我想，历史学家会对你很感兴趣的。” 　　虞时微怔。 　　谢尔菲斯立刻明白，虞时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稍微有点后悔提及此事，不过最终还是解释说：“因为，母星战争时期，很多资料典籍，乃至于文学艺术作品，都被摧毁了。那造成了一些文明传承的断绝，有很多经典之作都失传了。” 　　虞时大为吃惊，他说：“不应该有资料备份吗？” 　　“的确有，但……有些还是失传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史学界一直在试图复原当时的许多东西，但一直进展不顺。”谢尔菲斯解释说，他目光温和，并不希望虞时因为这件事情而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虞时的确有点心情复杂。 　　隔了片刻，他低声说：“宁悉不是说有历史学家想来找我吗？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出发了……或许我能帮上忙。”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我可能也帮不上太多……我连高考都没考成。” 　　他流露出一丝叹息和遗憾。 　　因为生病，他错失了人生中许多理应拥有的重要环节。 　　虽然最终，他得以来到这个崭新时代，但他还是会因此而感到些许遗憾。 　　谢尔菲斯安慰他说：“你以前没能做成的事情，也可以现在来弥补。” 　　虞时笑了起来，然后又强调说：“那也只是上学，而不是考试！我才不想重新考试呢！” 　　谢尔菲斯失笑。 　　虞时不满地觑了谢尔菲斯一眼，他反问：“那你呢，谢尔，你有什么遗憾吗？” 　　谢尔菲斯微怔，他想了片刻，最终说：“松落星。” 　　这个陌生的名词让虞时怔住了。 　　“在战争期间，松落星被异族摧毁了，那里的居民也被屠杀殆尽。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谢尔菲斯声音低沉，“这是异族在战争期间犯下的最大恶行。” 　　虞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这也是我最大的遗憾。”谢尔菲斯叹息着说，“原本，我有机会去阻止这场屠杀，但最终却没能做到。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真想回到那一刻。” 　　虞时想了想，伸手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低声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谢尔。” 　　谢尔菲斯表情沉静，他说：“我知道。但是……我依旧会感到遗憾。战争中死去的人太多了。” 　　他曾目睹士兵的死亡、听闻普通人的哀嚎，也曾解决无数被俘的人类、并且亲手为敌人送葬。他已经拼尽全力，并且为人类带来这场战争的胜利。 　　那足够了。但那也还不够。 　　偶尔，他质问自己，你真的甘心在安迪星生活一辈子吗？ 　　大部分时候，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仍旧浴血，仍旧困在那满是硝烟与死亡的战场之上，不得解脱。 　　谢尔菲斯微微恍神片刻。 　　这个时候，虞时突然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小鱼？”谢尔菲斯回过神，注意到虞时的表情。 　　“呃……这个想法可能有点幼稚。”虞时强调了一下，“……等一下，你把信号屏蔽器拿出来……算了算了，我换个地方跟你说。” 　　谢尔菲斯有点意外，不知道虞时究竟想说什么。 　　虞时打开终端，进入内部网络，在其中开了个仅个人可见的板块，然后一字一顿地输入：“我只是想问，当初松落星的事情，是不是和六芒星有关？” 　　谢尔菲斯望见了这句话，眸光微深。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干脆利落地说：“是的。” 　　虞时吓了一跳。 　　谢尔菲斯直接在虞时的终端上输入文字：“这正是我掌握的那条铁证的来源。六芒星在松落星战况传来的时候，刻意拖延了一个小时才传来最新的情报。 　　“他们给出的解释是信号波动。但我后来特地去检测了松落星附近残留的信号波段，当时松落星的信号十分稳定，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更离奇的是，这些波段是在松落星彻底被摧毁之后，才被人以某种方式掩盖了，伪造出了信号波动的问题。在当时，只有六芒星能做到这件事情。” 　　虞时怔了片刻，最后，他跟上了话题：“六芒星难道不知道这会引起怀疑吗？这种做法好像太粗糙了。” 　　谢尔菲斯继续解释说：“军团内部掌握的科技，和研究所体系是不互通的。或者说，有一部分技术是共用的，但也有一部分技术是仅供军团内部使用的。 　　“我当时检测信号波段所使用的技术，就是第五军团内部独立研发的，直到战后三年才对外公布。这也就是之前展馆那边所使用的破译技术。 　　“也就是说，六芒星在战时不可能知道我这边掌握了这项技术，他们那个时候大概率毫无防备。” 　　虞时恍然大悟。在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他感到一阵寒意直窜心头。 　　他暂时还不知道松落星位于何处，也不知道这场可怕的灾难对于当时的战局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只是想，那是一颗星球，以及星球之上的无数人类。 　　一颗可居住星球上究竟生活着多少人？几亿人口？ 　　……六芒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沉重的寒意，让虞时的面色变得苍白。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轻柔：“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么多，小鱼。我本来认为，你没必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但是后来，我又意识到，对你来说，隐瞒也并不公平。 　　“你很聪明，凭借自己的联想，就能猜出其中的问题。所以，我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让你明白更多——让你明白，这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是我将你拖入了这个漩涡……” 　　“不，不是。” 　　谢尔菲斯最后那句带着些微愧疚的话还没说完，虞时就干脆地反驳了他。 　　虞时在终端上输入着文字。空无一人的内部网络里，无人见证他们的对话，但这并非不存在。 　　“那群人把我叫做‘晨星’。你说我联想能力不错，那我再给你联想一个：晨星和六芒星，这种名称上的关联也太明显了。所以，我觉得我能在这个时代苏醒，也一定是六芒星的阴谋！” 　　谢尔菲斯哭笑不得地望着虞时。 　　虞时又接着输入文字：“所以，不是你将我拖入这个漩涡，而是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身在其中。是你保护了我，而且，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就已经被那三个人杀了，更别说还能在这里分析情况。 　　“我很感谢你，谢尔。你帮助了我，而且，我也能帮助你。我们现在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不要觉得愧疚，我们同仇敌忾。” 　　谢尔菲斯定定地望着虞时输入的文字，随后，又望向虞时本人。 　　他望见虞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那让他突兀地联想到了黑暗的精神维度。而现在，由虞时的精神力构成的屏障，仍旧围在他的灵魂周围，带来真切的保护与安抚。 　　“……你总是对的，小鱼。是我错了。”最后，谢尔菲斯低声轻柔地说，他用一贯的那种温柔平和的眼神注视着虞时，“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 　　“也不能这么想。”虞时强调。 　　谢尔菲斯笑了一下，依旧答应：“好，也不会这么想。” 　　虞时这才满意。 　　……然后他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心想自己怕不是要被谢尔菲斯宠坏了，态度居然能这么强硬，有种得寸进尺的感觉。 　　但是随后他又理直气壮地想，谢尔本来就不应该这么说、这么想！ 　　他只是稍微感觉到——或许他没有谢尔菲斯那么理智，但他也相当敏锐——他与谢尔菲斯的关系，好像有点太…… 　　他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形容词。 　　最后，他想到一个微妙的词：深入。 　　这倒是让他突然有点脸红了。 　　在虞时还没想出个名堂的时候，宁悉过来了，并且带来了最新的调查进展。 　　宁悉一过来，就说：“剩下的四个人都找到了。” 　　虞时精神一振。 　　下一秒，宁悉又说：“都死了。” 　　虞时：“……” 　　其实你可以先说第二句的。虞时暗自想。 　　“这样的话，线索断了？”虞时问。 　　“这四个人是自杀。他们还在试着找找看这群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估计这很难。”宁悉摇了摇头，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应该是抵达雅克星之后就改变了容貌。 　　“就算我们可以通过港口那边的监控，来全面调查与核实那些外来者的行动轨迹，但是天知道这需要多少工作量，天知道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雅克星的……我并不抱希望。” 　　虞时也叹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这几个人从头到尾的行动，尤其是这种干脆利落的自杀行动，不禁说：“他们就像是被特意培养出来的死士团队，行动也太决绝了。” 　　“我也这么认为。”宁悉认可地点点头，并且用一种赞赏的眼神看了看虞时。 　　但是他年纪小，面容还挺稚嫩，这表情就有点故作成熟了，让虞时暗自在心中笑了一下。 　　宁悉又说：“但他们到底是受到雇佣，还是说背后有一个组织，就很难说了。”他耸了耸肩，又说，“让我爸妈去查吧，雅克星这边估计查不到什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怀疑对象？”宁悉想了一会儿，“要么就是跟我们家竞争的芬恩家族？但是他们也不至于□□吧。其他那些亡命之徒就太多了。” 　　芬恩家族？虞时突然怔了一下。 　　他想到了菲利克斯·芬恩，也就是殷临嘉，六芒星的创始人之一。 　　是巧合吗？ 　　他问：“芬恩家族？” 　　“就是那个，号称虚拟现实之父的人的后代。”宁悉说，“不过现在这个家族已经不再搞研发了，而是在西北星域这边做生意。查普林星球就是这个家族开发的。” 　　虞时颇为惊讶，下意识望向了谢尔菲斯。谢尔菲斯则是在思索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查普林星球就是西莉亚女士所在的地方，这么说来，查普林研究所大概率也是由芬恩家族赞助投资的。 　　……之前卡尔文医生就说过，查普林研究所的商业色彩十分浓厚。听起来，这和芬恩家族也绕不开关系。 　　但是，芬恩是六芒星的创始人之一，其家族后代却没有继续待在六芒星的势力范围内、不再继续进行学术研究，而是另外建立了一个商业财团吗？ 　　这种做法让虞时觉得怪怪的，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了，六芒星不也是这种发展趋势吗？一开始是个研究所，后来却转向了商业开发。 　　虞时不禁望向宁悉，期待着对方给出更多相关的信息。 　　不过，宁悉显然对芬恩家族没有太多的了解。 　　他只是笼统地说：“我爸妈说过，芬恩和我们家在好多地方都有竞争。不过我见过现在芬恩家的那个族长，他对我还挺和善的……应该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吧？” 　　说着，宁悉自己都有点害怕了。 　　“回头让你爸妈好好查查。”虞时安慰着他。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正巧，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那是个中年男人，面容严肃，穿着一身相当刻板妥帖的制服，看起来像是官方人士。他手中拿着一个终端，看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来找宁悉。 　　果不其然，他走进房间之后，就立刻说：“宁悉先生，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重要细节。”说着，他又望向了虞时和谢尔菲斯，“元帅阁下，虞时先生，上午好。” 　　在望向谢尔菲斯的时候，这个男人流露出一丝激动和崇拜，恐怕也曾经历战争。 　　“是什么细节？”宁悉感兴趣地问。 　　男人便点开了手中的终端面板，播放了一段视频。 　　那看起来像是展厅的内部监控。监控的画面十分清晰，完美地展现了在场人士的所作所为。 　　镜头对准了一个男人。虞时认出来，这就是当时袭击他们的三人之一。 　　男人补充说：“按照之前破译的通话内容来看，这个人是73号，但我们并不确定这样的编号有什么含义。” 　　73号在走进展厅之后，并未继续往前，而是在门口不远处站定。随后，虞时和谢尔菲斯出现在画面中，73号似乎在聆听着什么，然后朝虞时看了一眼。 　　虞时恍然大悟，这可能就是他当初察觉到的，那缕恶意的目光。 　　73号只是瞥了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虞时和谢尔菲斯离开。在短暂的平静过后，突然地，73号闭上了眼睛。随后，就是虞时所知晓的混乱而血腥的场面。 　　不过视频并未继续播放下去。 　　男人将视频暂停在73号闭上眼睛的那个画面。 　　他说：“这几个人都拥有精神力拟态机甲，他们都是能力强大的精神力者，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是在这一刻使用了某种精神力技巧，进而造成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虞时惊讶地望着终端显示的画面。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对精神力一无所知的小文盲了……呃，至少他知道了精神维度的存在。 　　而最快让自己接触到精神维度的方法，就是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一片漆黑的状态。 　　当然，这不是必须的，只是最快的办法。 　　如果一个人仅仅只是在某一刻闭上眼睛，那么人们可能不会怀疑什么；但是，画面中的73号显然不是普通人。他的行动是有目的的。 　　因此，如果他在此时使用了精神力，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男人接着说：“我们之前询问在场目击者的时候，也有一些精神力者说自己好像察觉到周围不太对劲。但是他们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只是觉得气氛比较怪异，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在73号闭上眼睛的半分钟之后，那个异族就开始了行动，随后73号就睁开了眼睛，在和他的同伴确认好分工之后，就往休息室去了。” 　　宁悉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73号和那个异族的行动有关？” 　　男人点了点头：“我们也产生了这种怀疑。” 　　“能检测到展厅里残留的精神力波形信息吗？”谢尔菲斯问。 　　“已经有人在做这项工作了。但是……可能很难。因为当时展厅里的情况太混乱了，同时也有很多精神力者在场，他们的精神力可能无意中毁掉了73号的精神力痕迹。”男人一板一眼地汇报着。 　　尽管这样的结果十分遗憾，但是男人的语气几乎波澜不惊，这倒是让虞时有点意外。 　　宁悉一脸烦恼，说：“所以，这群人还和异族有关，而不是简单在利用异族？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这个问题短时间无法得出结论，却让他们困扰不已。 　　男人汇报完情况，就低声和他们道别。时间临近中午，宁悉就让离开的男人顺便通知一下酒店，让他们送来午餐。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不过，谢尔菲斯倒是对这个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开的技术人员，投去了若有所思的一瞥。 　　虞时注意到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好奇，这个时候随手点开终端的宁悉，就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咦，六芒星公布了今年的游戏嘉年华的活动内容。”宁悉有点惊讶地说，“今年居然这么早就公布吗？！” 第27章 节点 　　终端面板上, 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士正在讲解今年游戏嘉年华的安排。 　　在宁悉的介绍下，虞时终于明白所谓的“游戏嘉年华”究竟是什么。 　　事实上, 更确切一点说, 应该将这场活动称为“虚拟现实大会”，其时间以六芒星总部所在地，中央星域的米莱星为准，每一年都会举行一次。 　　因此, 对于不同星域、不同星球的人类来说, 他们未必每年都能遇到这桩盛事。 　　虚拟现实大会有许多不同的板块, 有技术交流、学术研讨, 不过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他们最关注的, 就是游戏嘉年华的内容。 　　许多游戏公司会选择在嘉年华的时候公布新游戏、发布游戏预告，同时也会上线试玩版内容。 　　虞时之前在启航号上曾经注意到一个“幻境体验”的活动地点, 那就是游戏试玩版的集合。如今的游戏玩家面临着无穷无尽的游戏数量, 十分需要试玩版来进行试错。 　　当然，一些知名的游戏公司可以例外。 　　“雅克星和米莱星的时间划分好像差不多，我们的恒星挺像的。”宁悉嘟囔着说，“我记得, 上一次好像是八个月之前？怎么这么快就又要办新一年的了……真奇怪。” 　　他稍微有点疑惑, 不过很快就将这事儿抛之脑后, 激动地搓搓手，想看看今年有什么新的游戏出现。 　　虽然还不确定游戏的具体内容, 但是在讲解安排的时候, 就已经会泄露一些游戏名称、制作团队等等。此时玩家们就可以挑选自己感兴趣的来关注了。 　　虞时也好奇地跟着听了一耳朵。 　　这个视频显然是提前录制好的, 时长有两个多小时。他们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看这个视频。 　　一开始虞时还对其中几个游戏感兴趣, 但是随着游戏数量越来越多, 他已经记不住究竟有什么游戏了，并且终于意识到，如今的人类帝国可不是仅有一个可居住星球。 　　这是庞大无垠的世界，但人们的视野大多只是局限于自己的身边，感受不到那种宏大。 　　吃完饭，宁悉也没看完。 　　虞时不禁感叹说：“这游戏也太多了。” 　　宁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并且说：“这才是第一天的预告，之后还有五天呢。” 　　虞时：“……” 　　是他小瞧了这个时代。 　　宁悉撑着小胖脸，说：“今年的主持人也是塞西莉亚姐姐啊。” 　　“塞西莉亚？”虞时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屏幕，“就是这个人吗？” 　　“是啊，塞西莉亚·阿德莱德。”宁悉说，“她好像从三年之前就开始主持游戏嘉年华了，因为长得漂亮，游戏技术也很好，所以很受欢迎。据说她还保持着好多游戏的记录呢。” 　　屏幕上，塞西莉亚·阿德莱德面容秀丽、笑容温柔，她十分流利地介绍着每一款游戏，看起来游刃有余、如数家珍。虞时不禁佩服她的主持水平。 　　不过，说到游戏记录，虞时就又想到了《苍德战甲》。 　　他随手在网上查了查，发现路易斯·莱斯科的那件事情似乎已经不再有人关注……不，确切地说，连雅克星的异族袭击都没人关注了，网上的热点全部都是虚拟现实大会和游戏嘉年华的事情。 　　人们关注今年会有什么新的技术更迭、装置更新，也关注今年有什么新的游戏，甚至关注塞西莉亚的容貌和感情生活，但是，不再有人关注死去的遇难者。 　　虞时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他倒是因此想到了一个问题。 　　虚拟现实大会的主办方是六芒星，举办时间自然也是由六芒星决定的。为什么今年会提前这么多举行？ 　　网上这场面，不禁让虞时怀疑，六芒星是刻意提前举行，以此削弱某些事情的热度。 　　呃……他的意思就是，一切都是六芒星的阴谋！ 　　不过，这种活动肯定会提前很久就做好准备，不可能在这一两天之内就决定。这大概只是巧合吧。虞时这么说服了自己。 　　展馆内发生的血案仍旧在调查之中，不过，即便是雅克星的民众，也慢慢将注意力转移了。第二天，宁悉就过来通知他们，说交通封锁将在明天解除。 　　“那八个人都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宁悉抱怨着说，“但是，也不可能一直封锁着，不仅仅是媒体有意见，普通民众也有挺多意见的。” 　　虞时暗自叹了一口气。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谢尔菲斯回答：“我们的船票是三天之后。” 　　“你们要去哪儿？”宁悉挺感兴趣地问。 　　“查普林星球。”虞时回答，“我们去拜访一个人。” 　　“那没办法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了。”宁悉有点遗憾，“我爸妈催我赶快回家。我估计晚上就得走了。要是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会跟你们说的。” 　　“好，谢谢。”虞时点了点头，一把揉乱了小朋友的头发，“路上注意安全。” 　　宁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发型。 　　虞时笑了起来。 　　宁悉露出了气冲冲的表情，但还是扭扭捏捏地和虞时、谢尔菲斯都拥抱了一下。他说：“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谢尔菲斯叫住了他：“对了，宁悉，你有昨天过来找我们的那位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吗？” 　　宁悉有点意外，不过很爽快地说：“当然有！您有什么事情找他吗？” 　　“是的，我想要一份监控视频。”谢尔菲斯语气沉稳，“我想仔细看看当时在场人员的活动。” 　　这话听起来十分正常，但虞时却忍不住看了谢尔菲斯一眼。 　　他昨天注意到了谢尔菲斯的目光，似乎谢尔菲斯注意到了那个男人的某个特殊之处。 　　那似乎是雅克星的技术人员…… 　　想着，虞时若有所思起来。 　　宁悉将那名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给了谢尔菲斯，又介绍说：“他的名字是弗兰克斯。” 　　“没有姓吗？”虞时问。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姓名有两种风格，姓和名的排列顺序各不相同。 　　“他姓弗兰，名克斯……大概吧。”宁悉耸了耸肩，“我也不太确定，我觉得他这个名字挺随便的，但……谁知道他父母怎么想呢。说不定是人类培养中心给他随机的名字吧。” 　　虞时注意到宁悉话语中的某个词语，不过也没有立刻问。 　　在宁悉离开之后，虞时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他问谢尔菲斯：“什么是人类培养中心？”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才给虞时解惑：“现在人们繁衍后代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自然母体生育，一种是人造子宫培育。后者就是发生在人类培养中心。” 　　虞时立刻感到了惊讶，不过他随后就想到，在他那个时代，人造子宫就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了，所以也就平静下来。 　　不过他还是好奇地问：“这不会造成什么伦理问题吗？” 　　“一开始有。”谢尔菲斯说，“不过，在蛮荒时代，人类为了开发宇宙，迫切需要更多的人口……在那个时代，人类可能不太在意伦理了。 　　“当时人们把人造子宫培育出来的人类，称为‘人造人’。那个时候自然人与人造人之间存在着一定的隔阂，自然人几乎将人造人当成奴隶看待，因为他们无父无母，没有家庭，更像是合适的工具。 　　“不过，在战乱时代，为了战争，不同星球的统治者不得不提高人造人的地位。慢慢地，大家也就接受了人造人的存在。 　　“至于现在，人们已经不会刻意去了解一个人究竟是自然人还是人造人。很多时候，人类帝国就会为了一些特定的目的，来制造一批人造人。 　　“人造人与人造人的后代，基本已经彻底融入到人类帝国的日常生活之中了。” 　　“原来是这样。”虞时恍然大悟。 　　他想到，过去两千五百年的时光，肯定会改变许多事情。 　　不过，他对这个话题没有更多的兴趣，就转而问：“对了，我们接下来三天做什么呢？” 　　“你有什么打算？” 　　“……学习。”虞时不情不愿地说，但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说起来，那个精神力屏障怎么样了？我是不是得重新……呃，加固一下？” 　　谢尔菲斯多少有点无奈：“现在还不用，你建立的屏障相当强大。不过……其实你自己就可以感知到这一点的，小鱼。” 　　虞时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只好承认：“我还不太习惯使用精神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好像这里多了一样功能。”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谢尔菲斯安慰着他，“不过，慢慢地，你就能感知到精神力的存在，并且习惯这种存在。” 　　虞时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怔了一下。 　　刚刚他还没意识到，不过在谢尔菲斯的提示之下，他突然想到，他那个“接收信息”的能力时灵时不灵，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尚未习惯精神力的存在？ 　　他一瞬间意识到，每次他挺刻意地瞥一眼谢尔菲斯的头顶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他都能看到一些调侃他和谢尔菲斯关系的话语，就好像他能够主动获取这些信息一样。 　　不过，这一点似乎也仅限于谢尔菲斯，在其他的事情上，他能够接收到的信息就没那么配合了，总是相当随机。 　　虞时打开了终端面板，看起来是在学习，其实是在发呆。 　　他在整理自己收到的那些信息。 　　除却他和谢尔菲斯的关系问题（虽然这也是他遇到最多的情况），他总共还接收到五条特殊的信息。 　　第一条是他和谢尔菲斯证明了梅特卡夫假说的事情，虞时私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 　　但这就带来了一个微妙的时空悖论——这些弹幕在他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说他证明了这个假说……双方互为因果？ 　　这就引发了更多复杂的问题，比如这些弹幕的来源、这些弹幕的发出者究竟是谁，以及，这些弹幕是否会造成时空规则的混乱。 　　第二条是关于游戏头盔。两个不明身份的人在谈论2890和3890型号的头盔的区别，并且不明白为什么公司会选择3890型号。 　　……这个“公司”，虞时曾经在网上查找过相关的消息，发现生产游戏头盔的公司有许多，但是，确定游戏头盔标准型号的，是六芒星公司。 　　换言之，这条信息很有可能与六芒星有关，这个“公司”指的就是六芒星公司，尽管虞时还不能确定游戏头盔究竟能带来什么问题。 　　第三条则是之前在丘奇星的时候，当虞时见到那个同样在游戏中遇到精神力暴动的阿布索伦的时候，他在其头顶看到了一段奇怪的讨论。 　　其中提及他们并未对《倒计时》这个游戏进行改造。但同时也暗示出，他们对《苍德战甲》，以及更多游戏，进行了改造，甚至还提及了“情况失控”。 　　什么是“改造”？ 　　这种“失控”，就是造成精神力暴动的元凶吗？ 　　而关于这段对话的来源，虞时也有查过一些资料，想看看有谁能对“游戏”进行所谓的改造。 　　但他最终没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因为游戏公司基本都是独立运行的。 　　除非…… 　　除非是六芒星。 　　只有六芒星能够借助星际网，暗中对这些游戏进行某种修改。 　　第四条是关于异族的信息，似乎有人想要将人类的变异与异族的变异结合起来，以此来改造出绝对完美的人类……这听起来又很像是六芒星的理念了。 　　六芒星的正三角和倒三角理论，听起来也很像是人类变异的物质三维和精神三维。这其中存在一种隐蔽的关联。 　　第五条就是“永恒不坠之星终将坠落”这句话。在雅克星官方进行调查之后，虞时已经知道，这就是那八个人的行动暗号。 　　单纯从这句话来分析，这似乎就是指向了展览馆旁边的小雅克星；但是，或许也有着对于这场行动深层目的的暗示。 　　不论如何，虞时无法证明这条信息是否与六芒星有关，或者说，这场行动是否与六芒星有关。 　　……他是挺想相信“一切都是六芒星的阴谋”，但是这波及面未免也太广了吧。 　　这五条消息，有三条都与六芒星有关。但实际上，六芒星在人类帝国并没有那么高的地位，这家公司只是星际网的运营者而非拥有者。 　　即便六芒星掌握了许多专业技术，但也并非横跨星域的财团、并非强大富足的霸主星球。在大多数人类的眼中，六芒星更像是一个天天被骂的“狗策划”。 　　六芒星又是对游戏头盔动手脚、又是对游戏本身进行改造，还要研究异族的秘密、制造最完美的人类……他们这么厉害的话，怎么还没统治人类帝国啊？ 　　虞时意识到，他并不能轻举妄动。 　　他最好的选择，是将自己知道的这些信息，告诉谢尔菲斯。谢尔菲斯远比他更加熟悉这个时代的底层规则。虞时对如今这个时代还是太不了解了。 　　在慢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虞时已经不会因为那些弹幕调侃他和谢尔菲斯的关系，就被尴尬得没法继续往下说。 　　但是，他还是得挑一个合适的时机。 　　虞时得承认，他稍微有点害怕自己被“切片”。他不担心谢尔菲斯透露这个秘密，他当然信任谢尔菲斯；但是他信不过这个时代的技术。 　　倒不如说，他就是太信得过这个时代的技术了。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技术有多先进，甚至能直接还原过去的加密频道内的通话内容。 　　而他所掌握的这个秘密？ 　　虞时自己心里有一些预感，他知道，自己如今对于精神力的了解还不够多。随着他的成长、他的进步，他的能力很有可能也会慢慢提高、变强。 　　等到那个时候，这些时断时续的信息，会不会就会成为真实的，来自过去或者未来的片段？ 　　他将成为历史的同行者、未来的预言者？ 　　就算虞时自己没什么坏心思，但其他人恐怕也会感到极度的恐慌。 　　……如果有更隐秘的交流方法就好了。 　　他只想告诉谢尔菲斯一个人。 　　这也就是虞时为什么说，要在谢尔菲斯配合治疗的时候，才跟谢尔菲斯说这个秘密。因为他想试试看，能不能直接在精神维度进行交流。 　　那似乎是个更加安全、更加隐蔽的地点。 　　他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终端屏幕。 　　还是好好学习吧。他想。 　　虞时这两天一直在看郁楚桃女士的精神力基础课程。 　　每节课的时间都不算长，所以他已经一口气看了七节课，对精神力也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在人类早期对于精神力的研究中，研究者总是倾向于将精神力当做一个“凭空而来”的异能。 　　直到之后脑科学有了巨大发展之后，人们才逐渐意识到，精神力是本就存在于自己身体之中的东西，只是在变异之后，变得更加明显、更加庞大、更加容易被注意到。 　　如果一样东西无法在现实被感知到，那么对于人类这样生活在物质世界的生物来说，这东西就好像是不存在一样。 　　由此诞生的精神力锻炼法则，也十分注重精神力与外界的关联，也就是，如何利用精神力改变现实世界。 　　精神维度是一个高于现实维度的地方，但人类生活在现实维度。他们必须要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从精神维度居高临下地俯瞰这个世界，这样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这种做法，涉及到精神维度与现实维度之间的节点。 　　精神维度就像是一层覆盖在现实维度之上的影子，但并不是牢牢贴合，而是“藕断丝连”。那些黏连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节点”。 　　通过“节点”，精神力可以轻易地侵入到现实维度，进而对现实维度造成影响。 　　节点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生节点，一种是改造节点。 　　天生节点相对少见，改造节点则通通是人造的；这样说或许不太好理解，实际上，任何一个精神力者就是一个天生节点，而像是机甲这样的，可以通过精神力来操控的外物，就是所谓的改造节点。 　　大多数时候，精神力者都是通过改造节点——某种可以直接链接精神力的物体——来发挥自己精神力的作用。 　　从探知精神维度，到操控改造节点，这是一个相当漫长、复杂的过程，但这也正是精神力锻炼法则所要帮助人们去做到的。 　　不过，在精神力锻炼到一定程度之后，精神力者就将面对一条分岔路口。 　　改造节点使用起来的确方便、强大，但是，那终究是外物。如果外物被毁、出错甚至于失效，那么精神力好像也就毫无用处了。 　　因此，精神力实体化的需求就被摆到了研究者们的面前。 　　这依旧是基于战争的需求。 　　在战场上，如果机甲被毁，那么机甲战士只能以血肉之躯继续作战。这是相当残酷的一件事情。 　　人类的身体有着极端脆弱的本质，哪怕经过了一定的变异，人们变得更加健康强壮，但也仍旧敌不过钢铁和炮火，尤其是在如今这样宇宙战争的情况下。 　　所以，最开始，精神力实体化是为了让那些失去机甲的机甲战士，仍旧拥有一定的战斗力。 　　但是，在真正开始研究精神力实体化这条道路之后，研究者诧异地发现，精神力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强大的物质。 　　精神力通过节点侵入现实。这是当时任何一个精神力研究者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进一步思考一个问题——既然精神力者本身就是一个天生节点，那么通过精神力者本身来侵入现实的精神力，会变成什么样？ 　　答案是：精神力实体化。 　　精神力成为了一种真实存在的物质，成为了庇佑人类血肉之躯的坚硬盔甲。这就像是更高的精神维度向更低的现实维度投射了一抹影子，而精神力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变化、改造这抹影子。 　　……因此，当人类将精神力锻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些有志于操控机甲战斗的精神力者，就需要做出选择。 　　是选择先成为一名机甲战士，还是继续锻炼精神力，努力让精神力实体化？ 　　大部分人会选择前者。 　　因为精神力实体化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即便天赋异禀，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学习、掌控和联系，同时还需要丰富的专业知识，才能真正将自己的精神力形成所谓的“拟态机甲”。 　　这都需要时间。 　　实际上，能够形成精神力拟态机甲的战士，也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精神力者在踏上精神力实体化这条道路之后，顶多能制造杯子、剪刀这样的小物件。 　　异族战争在事实意义上加速了精神力拟态机甲的诞生。原本人们没那么迫切，可以慢慢研究、慢慢实验；但是战争加速了这一切。 　　人类帝国需要一种强大的机甲战士——比以往更强大，才能够打败那些可怕的敌人。 　　……说起来，这实际上也造成了一些争论，并且这些争论至今仍旧有着极高的讨论度。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悖论。 　　既然人类拥有了精神力，获得了探知更高维度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人类还要反过来用精神力来保护自己脆弱的□□——为什么非得用精神维度影响现实维度呢？ 　　人类的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究竟哪一个更加重要？ 　　如果把这个问题更具体一些讲，那就显而易见地涉及了战争。 　　为什么精神力一定要用于战争、杀戮和战斗？ 　　战后，这些问题带来了复杂而深刻的争议。人类不想再继续一场战争了；在他们踏入宇宙时代之后，他们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战争。 　　崭新时代的人类不需要战争。 　　……但正是那些浴血奋战的战士，才带来了他们如今平静富足的生活。虞时总是会这么想。 　　他意识到，即便拥有了人类帝国之名，这个时代也终究没有人类帝国之实。 　　又一节课结束了，虞时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神。 　　这个时候，坐在他身旁的谢尔菲斯——他学习的时候，谢尔菲斯一直在他身边，虞时有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问他——突然说：“弗兰克斯回复我了。” 第28章 窘迫 　　虞时十分好奇谢尔菲斯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找弗兰克斯。 　　真的是为了展厅的监控视频？ 　　如果他需要的话, 那完全可以昨天就提出，没必要今天才提及。 　　……事实上, 虞时自己心中也有一个猜测。 　　谢尔菲斯说：“他会过来一趟。”他顿了顿, 然后以一种颇为暗示的语气说，“他曾经参与过雅克星的战争，我记得弗兰克斯这个名字。或许等会儿我也可以和他叙叙旧。” 　　虞时一怔，有点惊讶地说：“看来是你的老朋友了。” 　　然而心中, 他却恍然大悟。 　　他仍旧记得, 之前谢尔菲斯跟他说过, Z来到雅克星的目的, 是寻找雅克星战争时期，一位负责战时通讯的技术人员, 或者与之相关的人士。 　　而弗兰克斯，似乎就隐隐约约符合了这个条件。 　　Z恐怕并未真的与这个人会面, 因为他在来到雅克星之后没多久, 就因为工作的事情而不得不马上离开。 　　现在，虞时和谢尔菲斯就在巧合之下，碰上了疑似Z的目标的人。 　　谢尔菲斯恐怕是想趁此机会，完成Z未能达成的目标。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我们应该都经历了卢埃林之战。”谢尔菲斯说,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 这句话让虞时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谢尔菲斯一眼就知道虞时在想什么，他不由得失笑：“我确实比你大上好多岁, 小鱼。” 　　“……谁说的。”虞时看向天花板, “我今年已经两千五百二十一岁了。” 　　谢尔菲斯：“……” 　　他无法反驳。 　　虞时不由得笑了起来, 然后拍拍谢尔菲斯的肩膀, 语气轻快地说：“所以说嘛, 你不是老古董，我才是。我可是真真正正的，从土里挖出来的老古董诶！” 　　谢尔菲斯莞尔。他想，当他注意到那个破损的营养舱的时候，他不会想到，这个突兀出现的青年会对他的人生造成怎样巨大而疯狂的影响。 　　虞时认为他过于理智。可他知道，当他望向虞时的时候，他的理智就已经一败涂地。 　　他已经太习惯于迁就虞时了。 　　谢尔菲斯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泄露自己心中的情绪与想法。可是他隐约感到，自己正走向一个危险的区域。 　　但如果是与虞时一起？ 　　危险又何妨。 　　不久之后，他们等来了再度造访的弗兰克斯。谢尔菲斯拿出了信号屏蔽器，以防万一。 　　弗兰克斯显得相当激动，在将那份视频发送给谢尔菲斯之后，他忍不住说：“元帅，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当时我也还是一个小兵。”谢尔菲斯语气温和，带着些许遥想过去的叹息，“我记得那场战役的每一张面孔。” 　　……即便是敌人。他想。但是，他没法将这句话说出来。 　　无论对于谁，这话都过于残酷了。 　　弗兰克斯也跟着说：“我也记得，永远无法忘怀……那是我第一次与外界接触。” 　　虞时和谢尔菲斯都怔了一下。 　　弗兰克斯十分自然地解释说：“我是人造人。当时人类帝国急需士兵，以及一些技术人员，我就是基于这个目的培养出来的。从一开始，我的大脑中就被灌输了许多知识，只需要上战场就好了。 　　“像我这样的人造人还有很多，据我所知，他们在战后基本都是在当地找了份工作，然后安顿下来。我们每隔两三年都会举行一次聚会……战争已经结束了，这让我们都感到很高兴。” 　　……基于战争的目的而被培育出来的，数量众多的人造人。虞时想。 　　弗兰克斯目光明亮，看起来对此事毫不介怀，因为这就是他诞生的根源。所以，虞时也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没有立场——也无法——指责任何人。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谢尔菲斯轻轻点了点头，转而说：“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还不错！”弗兰克斯说，“我加入了雅克星的警察队伍，算是技术侦查人员，毕竟我曾经是一名通讯员。这里的待遇很不错，生活也很便利。 　　“至于异族的事情，也只能说是一桩意外了。战后，雅克星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那太残酷了。” 　　他的话语都相当真诚，但是语气总是十分刻板。这个细节在昨天他来汇报工作的时候，虞时就已经发现了。或许这就是人造人的弊端之一？那听起来就像是人工智能一样。 　　……他们的确就像是被生造出来的机器。 　　之后，弗兰克斯又聊了聊关于雅克星的事情。 　　谢尔菲斯问：“对了，当时和你一起的通讯员呢？战后也留在了雅克星吗？” 　　弗兰克斯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他们都在战争末尾的时候过世了。” 　　谢尔菲斯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这么久以来，虞时还第一次瞧见他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但是，最后那几年，战争应该已经不再波及雅克星了吧？”不知不觉中，谢尔菲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或许也正是受到了谢尔菲斯的情绪的影响，弗兰克斯也认真地回忆了片刻，才郑重地回答说：“的确，当时雅克星已经不再是战场。不过，我们也仍旧是战争的后备人员，也依旧负责一部分通讯工作。 　　“……当时我们一共有十几个人，战争结束的时候，却只剩下我一个。我当时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因素。但是，他们的死亡都很普通。” 　　谢尔菲斯问：“有进行尸检吗？” 　　“……没有。”弗兰克斯低声说，“似乎是直接火化下葬了。” 　　虞时微怔，这个说法听起来过于熟悉了。 　　哨兵向导理论的提出者，克拉伦斯·多伊尔，不也正是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吗？不明原因的死亡、死后飞快地火化下葬，没有给家人留下调查的空间。 　　况且，根据弗兰克斯的话语推测，这十几个死去的通讯员，很有可能也是人造人。他们并没有亲人，不会有人来关注他们的死亡，而在战争期间，死亡也司空见惯。 　　说不定，只有弗兰克斯为他们的死亡感到难过。 　　战后，就更加不可能有人来调查这些不明原因的死亡了。 　　窒息般的沉默弥漫在房间里。虞时感到，那是一种不同于战争的、更为阴森诡谲的气息。 　　是有人在暗中进行一场阴谋，所以才会杀人灭口吗？ 　　……之前谢尔菲斯说，他掌握着六芒星背叛人类帝国的铁证。六芒星恰巧就负责了战时通讯工作，只不过他们的工作并不像通讯员这样深入战场，而是坐镇后方。 　　六芒星存在着一定的动机，对这些通讯员下手，目的很有可能是想要掩盖某些事情。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什么样的事情需要接连杀死十几个通讯员？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弗兰克斯能够活下来？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秘密，并且有人基于这个目的杀人灭口，那难道弗兰克斯当时的战友们全都接触到了，而他却唯独没有接触到？ 　　虞时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弗兰克斯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真实的不安，他轻声说：“您认为……” 　　“我正在调查这件事情。”谢尔菲斯坦言，不过也没有太过直白，“或者是与之相关的某种可能。不过，目前我还没有真正明白，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弗兰克斯怔住了，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就已经足够了。”他露出一丝苦笑，“我本已经遗忘了这件事情……但是，他们的面孔却又永远印刻在我的灵魂之中。” 　　谁能忘怀那段时光、那些岁月？他至今还能记得，那些经由自己之手发出或者接收的信息的片段。那些只言片语的内容，总是在梦中折磨着他的灵魂。 　　战争并不只是意味着战场上的厮杀。战场之下，仍有残酷。 　　之后，弗兰克斯留下了一个更加私人的联系方式。 　　他那张严肃刻板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凝重：“如果这是一场阴谋……”他瞥了一眼信号屏蔽器，显然明白那是什么，“我会去问问其他人，看看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说：“注意安全。” 　　“我了解。谢谢您，元帅阁下，还有虞时先生。”弗兰克斯低声说，“谢谢你们还在关注那场战争，以及那场战争酿成的苦果。” 　　在弗兰克斯离开之后，这句话也仍旧在虞时的心中回荡着。 　　“……人类在进入宇宙之后，经历了许多战争吧。”虞时突然说。 　　“是的。”谢尔菲斯说，“从未真正停歇，应该说。战争只是最残酷的表现，各种意义上的纷争其实始终存在着。” 　　虞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人类总是重蹈覆辙，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所以最后，他只是说：“或许这就是人类吧。” 　　他深沉的语气倒是让谢尔菲斯有点意外。谢尔菲斯望着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缓慢地凝聚起些许温度，他轻柔地说：“别担心，小鱼。战争的阴霾已经过去了。” 　　“我也不是担心。”虞时烦恼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该怎么说呢。我既希望那场战争没有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又希望这场战争至少被大部分人铭记在心。” 　　谢尔菲斯微怔。 　　虞时抬起眼睛，望着谢尔菲斯，一字一顿地说：“这样，你，还有弗兰克斯、卡尔文医生……还有许许多多在战争中倾尽全力的人们，他们的努力才不至于白费。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你也知道。 　　“人类没有铭记战争的教训，有时候，我也觉得人类没有铭记战争中的英雄。不管怎么说，他们起码应该能记住其中一项吧。” 　　虞时想了片刻，语气又软下来：“当然，我想大部分人是记得的。只不过，有一些讨厌的人在暗中作祟……比如那谁谁。” 　　他的语气让谢尔菲斯失笑。 　　虞时的观点总是显得纯粹、简单……有时候，那几乎可以用“幼稚”来形容。这或许与他简单乏味的人生经历有关。但是，那足够讨人喜欢。 　　谢尔菲斯长久地凝视着虞时，随后他说：“你能这么认为就已经很好了，小鱼。” 　　“我希望更多人都这么认为。”虞时强调说，他想了想，转而说，“当然，第一步是把你治好。” 　　谢尔菲斯一怔，不明白这话题怎么能转到自己身上。他哭笑不得地说：“好，我很期待。” 　　这话倒是让他自己也突兀地怔了一下，感到心中泛起一阵微妙的酥痒。 　　……他可比虞时清楚多了，精神力结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虞时还这么年轻——就要和他绑在一起吗？ 　　在谢尔菲斯心中些许后悔之意尚未真正泛滥的时候，虞时就立刻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准反悔，不准再说什么‘不值得’！” 　　虞时心里有点沾沾自喜。 　　你看，他好几次跟谢尔菲斯说到这件事情，一开始谢尔菲斯只是勉强答应，现在都已经发展到“我很期待”了，这明显就是属于虞时的大胜利！ 　　谢尔菲斯在沉默地望了他片刻之后，就点了点头，低声温柔地说：“好，我们说定了。” 　　下午，虞时本来想继续学习，但是谢尔菲斯觉得他已经在酒店里窝了好几天，就询问他是否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虞时欣然答应。他们就从酒店出发，沿着附近的一条街道随意地走着。 　　雅克星也算是一个较为热门的旅游目的地，不过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现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街道上弥漫着一种冷清的意味，但也有商铺在正常做生意。 　　一切都在慢慢恢复，伤痛是短暂的。 　　这个时候，虞时突然有点好奇：“对了，谢尔，你去过多少星球？” 　　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说：“很多？” 　　“看来是连你自己都记不清的数量。”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战争期间我去过很多星球。有时候战事繁忙，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一天会去多少星球，也不记得自己去过哪些星球，只是在不停地杀戮与作战。” 　　“那战后呢？” 　　“……战争结束之后，我从异族的星球返回中枢，然后就去了安迪星，之后的这十年就是在安迪星，偶尔也会去附近的星球转转。” 　　虞时就说：“这么说来，也不能说是‘去过’。我是说，像旅游一样，心情能轻松愉快一点，而不是要去杀异族……不是为了战争，而只是为了你自己。” 　　“那我恐怕就没去过几个了。”谢尔菲斯说。 　　“就像我一样。”虞时侧头望向谢尔菲斯，“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星球？我猜宇宙中肯定有许许多多漂亮有趣的星球吧。以前我只能在网上看看图片，但现在却可以自己亲自去看看了。” 　　“当然，我们可以一起去。”谢尔菲斯回答，他暗自想，或许回头可以在星际网上关注一下这方面的信息，他意识到虞时会喜欢那些风景。 　　……虞时在医院里呆了很久，又在漫长的黑暗之中呆了很久。他终于来到这个时代，终于重新睁开眼睛，他想要望见那些漂亮的风景、美妙的星球、灿烂的世界——证明他确实还活着。 　　谢尔菲斯的目光彻底柔和下来，他想到虞时曾经的痛苦，以及孤独。 　　那漫长的孤独，是直到虞时醒来之后，他才能真正感受到的。 　　谢尔菲斯说：“我很乐意陪你一起，小鱼。” 　　“谢尔你真好。”虞时真诚地说，他想了想，又说，“不过，还是得先去查普林星球，把精神力的问题解决掉啊。”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装置。这几天他也仍旧按照卡尔文医生的指示，坚持检测自己的精神力状态——事实上，他也在每天给谢尔菲斯检测，然后发给卡尔文医生询问情况。 　　按照卡尔文医生的说法，现在虞时和谢尔菲斯的精神力都相对稳定。 　　当然，虞时的精神力确实是稳定了，之前那次精神力暴动的隐患也已经彻底消失。但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只是因为精神力屏障的存在，而没有继续恶化而已。波形紊乱的情况仍旧存在。 　　……某种意义上，如今的谢尔菲斯，也始终承受着精神力伤势的苦楚，只是他并未表现出来而已。 　　想到这里，虞时不禁仔细看了看谢尔菲斯。 　　“怎么了？”谢尔菲斯疑惑地望着他。 　　虞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问：“你会觉得痛吗，谢尔？” 　　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 　　“……别骗我。”虞时威胁他，“不然我就生气了。” 　　谢尔菲斯无奈，只好说：“偶尔会有一点。”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是的。”谢尔菲斯说，“主要还是波形的问题。所以偶尔会觉得有点头痛。” 　　“我很怀疑你说的‘有点’是多少点。”虞时略微狐疑。 　　谢尔菲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在他迟疑的片刻功夫，虞时已经从他头顶的弹幕看到了真相。 　　【听说元帅在那十年间，每时每刻都会觉得头痛？】 　　【应该也没有每时每刻那么严重，可能是一阵一阵的发作……你们应该都看过元帅的那个采访吧，他自己不是说，只有在活动、思考以及强行使用精神力的时候才会觉得痛吗？】 　　【……那不是只能静养？】 　　【日常活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过痛起来肯定会很痛。元帅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还会觉得痛……那肯定非常非常痛吧。】 　　【有时时在元帅就不痛了！时时呼呼，痛痛飞飞！】 　　虞时盯着谢尔菲斯看了很久。 　　谢尔菲斯都被他看得有些微的不自在起来。 　　虞时突然若有所思地说：“我当时感知到精神维度的时候，就发现你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精神力？我当时没敢碰触。如果我碰一下会怎么样？” 　　谢尔菲斯：“……” 　　虽然他知道虞时是好意，但…… 　　“哨兵和向导精神力的直接碰触，会导致精神力结合。”最后，谢尔菲斯还是无奈地解释了一下，他就算了，万一虞时瞎捣鼓去碰了其他哨兵的精神力……谢尔菲斯难以想象那一幕。 　　他也难以想象自己会产生什么情绪和想法。 　　在这一刻，他心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丝怪异的预感。那是微弱却又鲜明的。 　　“诶？”虞时惊讶地说，“这么简单就可以精神力结合了？” 　　“……是的。”谢尔菲斯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波形是完全相反的，就像是两块磁铁，是彼此吸引的。 　　“当然，一般来说还是要看双方的匹配度如何。” 　　不过…… 　　按照克拉伦斯的理论，谢尔菲斯是最完美的哨兵，而虞时是最完美的向导。他们的精神力匹配度很有可能……呃…… 　　换言之，精神力结合恐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们将完美契合。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谢尔菲斯此时却没法将这话坦诚地说出口了。那就像是他心中多了一丝杂念，所以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十分自然地说出“他与虞时的匹配度可能是100%”这件事情。 　　虞时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理清了逻辑：“所以，精神力与精神力的相撞，不是绝对会造成精神力暴动。如果匹配度良好，那就会让精神力结合？” 　　……这精神力还蛮傲娇的嘛。他在心中吐槽着。 　　“也不是一定会结合，也有可能毫无反应。如果匹配度比较低，精神力结合就会是相当漫长的过程。”谢尔菲斯说，“在克拉伦斯当时的实验中，那些哨兵和向导的结合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那结合之后呢？” 　　“哨兵和向导之间会建立一种更为稳固的链接，通过这种链接，哨兵可以保护向导，向导可以治疗哨兵。”说到这里，谢尔菲斯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虞时听到这话可能会有的反应。 　　果不其然，虞时眼睛一亮，立刻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现在就结合！” 　　谢尔菲斯：“……” 　　他要怎么才能让虞时意识到，精神力结合并没有字面意义上那么简单，并不只是单纯的治疗关系……同时，那可能还会导致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生理反应…… 　　谢尔菲斯看着虞时，破天荒地产生了一丝窘迫。 第29章 仿生 　　最后, 谢尔菲斯以一个相当合理的理由拖延了这件事情。 　　“我们得先去研究所进行一次深度检查，尤其是关于哨兵和向导方面的。”谢尔菲斯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他不想让虞时以为自己的好心白费了, “而且，我的伤势也需要进一步检查。 　　“或许那会对精神力结合造成某种影响……无论如何，哨兵向导理论还不够完善，我们最好在实验室条件下进行。” 　　虞时愣了一下, 然后点了点头。他有点忧虑地问：“但是, 你还会觉得痛吗？” 　　“……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儿。”谢尔菲斯的语气十分温柔, “不用担心, 小鱼。” 　　“上次你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虞时说，“……不过, 我以前犯病的时候，也会把我家人吓一跳。四舍五入的话, 我们扯平了。” 　　谢尔菲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望着虞时, 感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逐渐发软。他控制不住这种情绪的蔓延。 　　他想到，或许还是最近十年的日子过于安稳了。他被日常生活磨砺得不那么锋利，变得钝而软，然后撞上了虞时这个让人意外的家伙。 　　他感到自己在努力包裹住虞时, 而与此同时, 虞时也妥帖地包裹住他的灵魂。 　　不过, 他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你以前犯病的时候，会很痛吗？” 　　“……很痛。”虞时不太情愿地回答, “像是有几十把刀子在搅和我的脑浆。说起来我都觉得不舒服。” 　　“和上次精神力暴动的情况比起来呢？” 　　“好像不太一样。”虞时琢磨了一下, “……我以前犯病的时候是刀子扎头, 精神力暴动那次是锤子砸头。” 　　谢尔菲斯被虞时的奇妙比喻噎了一下。 　　虞时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说：“不过, 现在已经没事啦！” 　　谢尔菲斯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在想，或许你在地球上检查出来的那种脑部疾病，就与精神力有关。” 　　“啊？”虞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是，那时候人类还不可能拥有精神力吧？” 　　谢尔菲斯摇了摇头，他说：“还记得郁楚桃女士的课程内容吗？” 　　他们并肩漫步在雅克星的街道上。四周空无一人，星球都仿佛安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虞时琢磨了片刻，然后说：“你的意思是，精神力是人类本身就拥有的某种东西，只不过在地球的时候，这种东西没有受到外部因素的刺激，未曾被激发出来，而我是个例外？” 　　“不然就没法解释，你现在为什么能拥有精神力。”谢尔菲斯说，“你的身体状态仍旧属于古地球人的范畴，理论上是不可能拥有精神力的。” 　　“可能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疾病，再配合上这个时代的环境，阴差阳错之下让我拥有了精神力？”虞时猜测着，“毕竟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医院不是也没检查出我的精神力吗？” 　　谢尔菲斯想了想，也同意地点了点头，认为这个猜测是更有可能的。 　　也就是，虞时并不是在地球的时候就拥有了精神力——至少不是如今意义上的精神力。 　　他的大脑可能发生了某种病变，但在当时的医疗科技条件下，人们无法检查出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将其当成是一种特殊疾病。 　　是在来到如今这个时代之后，在整体环境的变化之下，他的疾病才转变成了精神力。 　　虞时是这么猜测的。 　　另外一个佐证他这个猜测的证据就是，他看见的那些弹幕，也并非是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出现的，而是在他完成了复健之后，才莫名其妙出现的。 　　因此，虞时认为，他的精神力就像是在慢慢“复苏”一样，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他一开始就拥有。 　　在他从漫长的沉眠中醒来之后，他也没有再像在地球上那样，总是感觉头痛欲裂了……他认为，是这个时代的医疗科技治愈了他身体中的病变，但同时也让这种病变，在巧合之下往精神力变异的方向发展。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拥有了精神力，同时还拥有了第二象性。 　　当然，这个猜测最大的问题，就是忽略了他沉眠的这两千五百年时光。 　　……这是太漫长的时光了。虞时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在这个期间做了什么，尤其是在得知有人将他称呼为“晨星”之后。 　　晨星啊……这是多么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称呼。 　　从那群人用“银白”来称呼谢尔菲斯来说，这种代号是存在某种含义的，至少是与其特征有关的。那么，为什么虞时会是晨星？ 　　不知不觉中，虞时又有点走神了。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像是不经意间提了个问题：“对了，克拉伦斯的那篇论文，你还在继续看吗？” 　　虞时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有在看，不过进展很慢，因为好多专业名词我都不认识，还得慢慢查资料。” 　　这是大实话。他深刻怀疑，自己在看完郁楚桃女士的课程之后，是否看完克拉伦斯论文的第二大段。 　　……作为一个半文盲，他真的已经足够努力了。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专业论文中确实有很多生僻的学术用词。你是一直在问李尔那些词的意思吗？” 　　“是的。”虞时说，“然后李尔就会向我砸过来更多生僻的学术用词，用来解释论文中的那些生僻词，就跟套娃一样，永远看不到尽头。” 　　这下谢尔菲斯是真的笑了起来，他说：“下次你可以来问我，或者让李尔尽量用简单一点的词汇解释。” 　　“我之前也跟李尔这么说了。”虞时有点恼羞成怒，“然后李尔还沉默了一会儿，就建议我先把精神力基础课程看完，再来挑战这篇高难度的论文。” 　　智能管家就智能在这种地方吗！他对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技术抱有深切的怀疑！ 　　谢尔菲斯忍俊不禁，但是他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笑意，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就安慰虞时说：“你可以慢慢来，确实不用着急。” 　　“但是我马上都要成为你的向导了，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哨兵了。”虞时觑着谢尔菲斯，“我总得了解一下相关的知识吧？” 　　谢尔菲斯好似突然被这话的某种言外之意刺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然后才说：“等到了查普林研究所再补习这些知识也来得及。” 　　“……那倒也是。”虞时说。 　　他们还没测试匹配度呢——虽然虞时是通过弹幕了解到了，但是那也不能尽信。 　　只不过，虞时抱有一定的信心，他能治好谢尔菲斯。 　　至于匹配度、精神力结合、哨兵向导关系……老实讲，他还没有想那么多。 　　事实上，他也并不是那么迟钝。他并非没有注意到，每一次提及精神力结合、匹配度问题的时候，向来从容沉稳的谢尔菲斯，总是显得有些许迟疑和闪烁其词。 　　虞时从弹幕那儿知道了为什么。 　　但是，他依旧想要治好谢尔菲斯，这是他向谢尔菲斯做出的承诺，也是他向自己许下的愿望。 　　如果这治疗需要精神力结合，那么，就精神力结合吧。如果是谢尔菲斯的话，他也相当乐意。 　　想到这里，虞时突然怔了一下。 　　他意识到，在弹幕们的起哄之下，虽然他总是觉得尴尬，但是他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与谢尔菲斯共度一生”的可能，至少不会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并不是说他现在就有多么喜欢——恋人意义上的喜欢——谢尔菲斯，而是说，他能接受这样一个未来，那个未来中存在着谢尔菲斯的身影。 　　至于谢尔菲斯的态度？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很狡猾地心想，谢尔菲斯不是说了“我很期待”？他倒是想看看，谢尔菲斯究竟是怎么个期待法。 　　到时候，这个向来温和沉稳的男人，会不会再也无法维持那张牢固的假面呢？ 　　作为一个被自己的能力剧透一脸的可怜人，他现在开始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其实也很期待谢尔菲斯到时候的反应嘛，这才是剧透的真正乐趣。 　　虞时笑眯眯地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然后说：“我开始期待了，谢尔。” 　　“期待什么？” 　　“不告诉你。”虞时说。 　　弹幕给他剧透，他就让谢尔菲斯猜谜。谁还不会当个谜语人啊。 　　谢尔菲斯：“……” 　　现在的年轻人……谢尔菲斯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们继续朝前走，遇到了一栋相当漂亮的古建筑，那栋建筑整体是木质结构，像是一卷打开的书册，与周围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咦，这是图书馆吗？”虞时问。 　　“是的。战后雅克星复原了一些在战争中被损毁的书籍，还有少部分的文物等等，然后统一放置在了这间图书馆里。”谢尔菲斯介绍着，“要进去看看吗？” 　　“走吧。”虞时立刻说，“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他们便走进了这栋建筑。 　　这个时代的图书馆当然也与古地球时候的不同。尽管外表看起来是栋风格古旧的木质建筑，但内里却光线明亮、开阔敞亮，并且没有任何人类工作人员，完全是靠人工智能来维护这栋建筑的。 　　换言之，这本质上仍旧在彰显雅克星的繁华都市、先进科技的风格。 　　也正是在这里，虞时第一次见到了类人机器人。 　　或者说，仿生人。 　　在安迪星，他曾经见到过一些机器人，尤其是在疗养院的时候。 　　疗养院需要这些机器人来帮忙照料老人和病人，不过那些机器人非常有“机器”的感觉，甚至称不上人工智能，更近似于一种机械、刻板的工具。 　　但是他如今见到的仿生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面带微笑，皮肤细腻，目光灵动，甚至能够与虞时进行流利的对话。如果不是谢尔菲斯提醒他，这些工作人员是仿生人，那么虞时可能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仿生人的标志，是脖子上的一串数字编码。通过星际网，人们可以利用这串编码，查询到这个仿生人的出厂时间、制造商、使用期限等等信息。 　　如果仿生人的拥有者有意的话，那么通过这串编码，人们甚至可以直接在网上进行交易，买下这个仿生人的所有权。 　　当然，大部分时候，这种当场买下所有权的事情还是比较罕见的。人们宁愿去购买新出厂的仿生人。 　　虞时对这种“科幻小说里才有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他津津有味地听着。 　　瞧他这模样，谢尔菲斯就稍微多讲了一点：“实际上，仿生人的所有权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仿生躯体，一部分是人工智能程序，这两部分都是可以单独交易的。 　　“比如说，如果你想要给李尔换上一个仿生人躯体，那也可以去厂商那边单独下单，甚至于定制。当然，也不只是仿生人身体，也可以是其他种族，甚至于其他的形态。 　　“至于人工智能程序的交易，那就复杂了很多，因为这种程序的所有权十分复杂。依旧拿李尔来举例，其实你只是拥有了李尔的使用权，李尔与其他的智能管家一样，是模块化生产的人工智能。 　　“换个说法也就是，李尔拥有无数的兄弟姐妹。它们可能拥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但是他们本质上的程序运行是十分相似的，并且全都属于同一家公司。 　　“这种公司，或者开发团队，会掌握着某一类、某一种人工智能的母程序，并且卖出这些程序的使用权。如果想要买断这种程序，那价格就会相当高昂，并且也很少有团队会选择卖出。” 　　虞时恍然大悟，回过头去看图书馆里的那几个仿生人。 　　他们当面讨论这些仿生人的本质，但是它们——暂时用“它们”来称呼吧——却毫无反应，依旧面带柔和的微笑，甚至在虞时望过去的时候露出询问的表情。 　　在盯着这些仿生人看了片刻之后，虞时就转过了头，低声说：“感觉怪怪的。” 　　“像这种完全模仿人类的仿生躯体，其实是很少见的。”谢尔菲斯适时地解释说，“既然能够制造仿生躯体，那么大部分人类还是倾向于其他的生物，甚至其他的宇宙种族。 　　“雅克星之所以在这里安排一些仿生人，恐怕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科技水平。宁家似乎就有一些生意是与仿生躯体有关的。要制造出这么近似人类的躯体，他们的专业技术也是十分厉害的。 　　“……据我所知，最受欢迎的仿生躯体，应该是以一个名为‘安塞尔’的宇宙种族为模板，由此制造出来的躯体。” 　　“这个种族有什么特别的吗？”虞时好奇地问。 　　谢尔菲斯笑了一下，继续解释说：“他们更广为人知的称呼，应该是兽人族。他们的原型其实都有些狰狞，不过厂商们制造出来的仿生躯体就比较漂亮和精致了。” 　　虞时：“……” 　　他大彻大悟了。 　　虽然这个时代和他的时代有着千般万般不同，但也总有某种共通之处——并且还是在某个让人不出意料的领域。 　　他们在图书馆里四处看了看。 　　虞时也挺感兴趣地翻阅了几本书籍……虽然那上面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最后，他的想法又回到了仿生躯体这个问题上。 　　他向谢尔菲斯提出了一个问题：“既然人们可以制造仿生躯体，同时还能利用程序来操控这些躯体……那么，战争期间用到这个技术了吗？” 　　“当然。有很多仿生人参与了战争。”谢尔菲斯点了点头，“不过，人工智能对于复杂的战况判断，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材料问题也限制了仿生躯体的上限。 　　“大部分出现在战场上的仿生智能，只是单纯的炮灰而已。它们真正能发挥效用的，其实还是在大后方，进行一些数据分析的后勤工作。 　　“实际上，最关键的问题是，人类帝国的疆域过于辽阔。异族入侵的时候，类似的仿生智能无法在顷刻间就布置到每一个可居住星球上，最终还是要靠人类自己去战斗、去反抗侵略。 　　“一旦出现了人类的伤亡，后续的情况就很难控制了。当时有无数人想要参军，军团都在顷刻间扩充了几十倍的人员。 　　“……而仿生躯体是造价高昂的。” 　　虞时下意识想说什么，但最终又郁闷地闭上了嘴。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对于人类帝国来说，仿生人和人造人有什么区别？ 　　如果连人类都可以制造，那么在战场上厮杀的，是仿生人还是人造人，又有什么区别？ 　　更进一步说，即便是自然人又如何呢？自然人和人造人又有什么区别？ 　　基于一种朴素的人类中心的思想，虞时本以为，完全可以用仿生人来替代那些血肉之躯的士兵——可是，残酷的是，对于人类帝国来说，或许仿生人的“成本”比自然人还要高昂。 　　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与现状。 　　当然，基于现实因素来说，从谢尔菲斯的话语中推断，制造这些仿生躯体的技术也是相当复杂的，相应的制造商也并不是那么多。 　　在战争期间，人类可以制造一批仿生人加入战场——也的确存在这样的士兵。但是，受限于技术水平，这样的仿生人无法覆盖到所有战场，终究会有人类死亡。 　　想来想去，虞时意识到，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事情。 　　如果不抱有牺牲的觉悟，那么这场战争就不可能胜利。如果真的像他想的那样，以为可以用仿生人士兵替代人类士兵，那么如今的胜利者可能就是异族了。 　　这是背水一战。在最危急的时刻，人类几乎接近灭亡。 　　人类没有退路。 　　最终，虞时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他低声说：“幸好战争已经过去了。” 　　“是的，战争已经过去了。”谢尔菲斯说，他的目光望向四周排列整齐、安宁地伫立着的书架。二十年前的雅克星，却满是断垣残壁，充斥着痛苦的哀嚎与死亡的硝烟。 　　事情没有变得更坏。这就已经很好了。 　　他们又在图书馆里呆了一阵。虞时找到了一本介绍雅克星战后重建的书，使用了宇宙通用语，他能看懂，因此就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 　　他发现，宁悉的说法完全没有错。战后，正是宁家投入了大笔资金，才让雅克星在短时间之内焕发生机。这是诞生在废墟之上的文明之火。 　　同时，虞时也注意到，雅克星就拥有一家大型仿生躯体制造厂。难怪这里会让仿生人来管理图书馆，这就像是一个大型广告一样。 　　他在书中还看到了一条购买链接，虞时好奇之下就用终端打开了这个链接，结果他被那个天文数字般的价格震撼到了。 　　虽然这个链接是价格最为昂贵的定制板块，定制详细程度可以具体到每一根头发，但是…… 　　虞时暗自算了一下，发现以自己如今的存款，大概可以买下一具类人仿生躯体的……呃……一根手指？ 　　他沉默地关上了终端面板。 　　突然地，他转头望向了谢尔菲斯。 　　图书馆里就他们两个人——外加几个仿生人——所以虞时也就直接开口问：“谢尔，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当然可以。” 　　“你有多少存款？”虞时好奇地问。 　　谢尔菲斯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虞时等了一会儿，谢尔菲斯也还没思索出个结果。 　　于是虞时震惊了：“你有钱到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谢尔菲斯只好解释说：“我有两个账户，一个账户是私人账户，里面是我父母的遗产、我自己的一些积蓄、投资收益等等，另外一个账户则属于‘元帅’这个职务。 　　“这个账户里有我在战争时期领取的一些奖励、军团发放的补助等。 　　“另外，虽然我已经离开中枢，但是名义上，我仍旧是人类帝国的元帅。所以，中枢那边每年都会给我发工资，还有抚恤金、退休金、一些荣誉或者徽章的奖励之类。 　　“不过，我很少使用这个账户里的资金，大部分也捐给了一些战后重建机构、退役士兵帮扶机构，所以也不记得里面还有多少钱了。” 　　虞时恍然，他说：“那也是你的荣誉的一部分，谢尔。” 　　至少金钱是最实际的东西。 　　谢尔菲斯笑了一下。 　　不过随后，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这是我拥有的现金。如果你是想问我的资产的话，我名下还有几颗资源星，以及几颗霸主星球在某些领域的收益分红。 　　“另外我也有投资一些财团的生意，不过这方面的投资不是很多，我的收益基本上是靠固定资产得来的。” 　　虞时：“……” 　　他终于知道，“元帅阁下”这个称呼，是有多少真实的含“金”量了…… 　　面对虞时震惊的目光，谢尔菲斯不由得莞尔，他说：“这些资源星其实来自于异族，我们当时征服了异族的领地，并且收获了大约三十颗资源星。 　　“其中三分之二由人类帝国所有，剩下三分之一则分派给了在战争期间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所有权会在他们死后回收。霸主星球的收益分红也是类似，都是在战后给出的。” 　　也就是说，究其根本，谢尔菲斯的所有财富都来自于这场战争，是他以生命、伤痛，和毕生难忘的血色阴影换取来的。 　　他本可以获得更多，如果他继续留在中枢的话。但是，他最终选择了离开，止步于此。 　　虞时沉默片刻，最后，他低声说：“谢尔，这是你应得的东西。财富只是你荣誉的一部分而已……最无足轻重的那一部分。” 第30章 领航 　　这一天, 虞时和谢尔菲斯结束了雅克星之旅，踏上了前往查普林星球的飞船。 　　与此同时, 在天狼星系、西北星域之外, 在更加遥远的、繁华的中央星域，一场或许将与他们产生关联的对话正在进行。 　　“……那个臭小子还在生闷气？” 　　中年男人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小莱斯科先生说，他会证明自己……”秘书打扮的女人停顿了一下, 然后以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说, “并不需要您的帮助。” 　　中年男人哼笑了一声：“你可以直说, 玛莎, 他肯定不会用‘帮助’这个词。他大概是觉得我的做法侮辱了他吧。” 　　玛莎保持着沉默。 　　路易斯·莱斯科——那个在《苍德战甲》中意图挑战谢尔菲斯的记录的年轻人——退赛所引发的风波，仅仅只是在网上平息下来而已。 　　相关的传闻, 以及他自己的想法、行动，都在不同的领域引发着震荡。 　　他的父亲名为安东尼奥·莱斯科。如果在星际网上查询这个名字, 那么人们会瞧见一片赞美之词, 包括但不限于“最年轻的议员”“激进的反战主义者”等等。 　　安东尼奥·莱斯科是在五年之前，同时也是在他五十岁那年，成为了中枢的一名议员。 　　中枢对于人类帝国的统治是散漫的、不够精细的，庞大的帝国疆域决定了这一点, 中枢与霸主星球的矛盾也注定了这一点。 　　安东尼奥看透了这一点。他是中枢的议员, 但他未必代表中枢的利益。他的许多同僚也是这么做的。 　　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存在, 只是这些复杂的问题之中的一个小小的部分。 　　安东尼奥又冷笑了一声：“算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至于他能否如愿,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东尼奥对于儿子崇拜谢尔菲斯的事情并无所谓。年轻人总会热血上头。安东尼奥自己也参加过异族战争, 他对于那位神话般的元帅也曾抱有一丝敬畏。 　　但也仅此而已了。 　　战后的这十年, 安东尼奥感到自己在迅速地冷漠, 或者说, 被浸染。 　　偶尔，他会思考，那位元帅——如此急流勇退，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对这种行为报以嗤笑，认为这不过是逃避的行径，认为那位元帅，或多或少地，有些名不副实。 　　在中枢，类似想法的拥趸数不胜数。 　　谁也不知道那位元帅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财务部门按部就班地给他的账户发放高额的工资与抚恤……谢尔菲斯·阿琉斯与人类帝国的关联似乎仅限于此了。 　　想了一会儿，安东尼奥就烦躁地啧了一声。 　　路易斯·莱斯科退赛的事情，以及网上的种种传闻，让安东尼奥在中枢那边受到了一些弹劾。不过并无实际证据证明安东尼奥收买了路易斯的对手，因此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这也为安东尼奥接下来想做的事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中枢里，安东尼奥的对手们，恐怕正将他们的目光对准了这个“最年轻的议员”，并且虎视眈眈。 　　安东尼奥目光沉沉地思考了片刻，转而问：“提案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起草好了。”玛莎回答，然后将一份文档发给了安东尼奥。 　　提案——这才是安东尼奥真正忙碌的事情。至于收买路易斯的对手，那不过是顺势而为，看看他的儿子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 　　……结果却止步最后一场。安东尼奥对此颇有微词，不过他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所以整体来说，此事也不算令他失望。 　　况且，网上对此事的讨论的热度、以及后续对于谢尔菲斯当初记录的质疑，也让安东尼奥十分满意。 　　他打算之后找个时机，发表一份声明，称自己“家教不严”，“让儿子犯了错”，并借此对公众道歉，顺便也可以暗中提一提他将要提交的那份提案。 　　这份提案是关于教育的，更确切一点说，是关于中央研究院体系。 　　在如今这个时代，研究所承担了很大一部分高等教育的责任，尤其是某些特定领域的尖端研究的教育。 　　现如今绝大部分的教育都可以在星际网上进行，这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只需要人们记住自己下一节网课是什么时候。 　　高端教育事实上也是如此。大学不再需要固定的教学地点，人们只需要一根网线。 　　但是，部分学科的内容并非如此，尤其是那些需要进行复杂实验、繁琐实践的非文科类专业。他们十分需要在现实世界中进行相应的课程，也只能在现实世界中进行相应的研究。 　　网络或许能提供一定程度的模拟和数据帮助，但现实世界的实践是无可替代的。比如说，任谁也不可能因为网上模拟的成功，就愿意服用某一种新研发的药物。 　　更进一步说，像机甲乃至于星舰这样的大型研发项目，就更加不可能只局限于网络教学，这些学科的学生必须要在线下进行实验研究。 　　早期，这类研究还是通过传统的“从学习到工作”这样模式进行的。学生们会首先通过网络或者线下教学，学习到相关的知识，然后前往相应的机构、部门、公司、研究所工作。 　　但是后来，随着专业知识越来越复杂、研究内容越来越艰深，这种模式的前期培养周期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有的学生在学完了所有的知识，终于能以一个合格的成绩毕业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垂垂老矣了。 　　再加上，专业领域的研发是十分耗费钱财的。有财力支撑起研发器材的大规模采购的学校，终究是少数，培养出来的学生更是毫无动手能力，只有理论知识。 　　在这些特殊的领域，由研究所直接接收学徒，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培养——这种做法就慢慢流行起来。 　　倒不如说，早期的部分研究所实际上就是一些大学演变而来的，只是后来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的组织结构。这些研究所并不仅仅只有“研究”的功能，只是人们习惯性地这么称呼而已。 　　这样的做法主要集中在医学研究、精神力研究、人类变异研究、宇宙种族研究、虚拟现实技术研究（尤其是那些虚拟现实装置）、人工智能与仿生智能研究、星舰和机甲制造、能源开发和勘探等等领域。 　　这种模式是在人类帝国建立起来的时候，随之慢慢形成的。 　　年轻人在完成了基础教育之后，如果有志向往这个方面发展的话，就可以先进行一段时间的理论学习，然后就近选择研究所报名，如果考试通过，就能在研究所内进一步学习到相关的知识。 　　当然，在研究所内的学习更倾向于“导师-学徒”的模式，而不是课堂模式。 　　如果在一个研究所内完成了学习，并且获得了不错的成绩，那么学生可以选择留在研究所继续工作，或者前往其他的研究所学习，甚至于报名参加中央研究院的考试。 　　中央研究院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机构，有着不同的区块领域，也有着不同的职能分工。这里也同样在进行一些尖端领域的研发，并且受到许多研究员的青睐。 　　毕竟中央星域富有而繁荣，许多其他星域的人类还是乐意到中央星域生活的。 　　所谓的“中央研究院体系”，也同样建立在这个模式之上。 　　如果仅仅只是研究、行政功能，那么中央研究院还无法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 　　归根到底，中央研究院管理着所有登记在案的研究所，定期检查着这些研究所的研发成果，同时也意味着一件事情：中央研究院收纳了这些领域的一切研究成果，并且始终了解着最新、最先进的研发进度。 　　中央研究院天然是一个最高水平的人才培养机构。 　　现如今所指的教育领域的中央研究院体系，也正是所谓的“基础教育-理论教育-研究所-中央研究院”这个求学过程。 　　无数优秀的研究员都是踏上了这样的求学之路。在中央研究院完成了最后的学习之后，他们就可以选择留在中央研究院，或者前往其他的研究所继续从事科研，或者转向教学工作。 　　这套体系建立在扩张时代末期。 　　当人类的脚步踏遍宇宙，并且收拢了许许多多来自其他种族的文档资料的时候，负责归拢这些资料的中央研究院就第一次成为了许多研究员的目标。 　　后来，这样的体系逐渐稳固下来，同时也成为了一种惯例。 　　当然，这套体系仅限于一部分专业领域，并非所有，甚至可以说是“一小部分”。 　　但正是这一小部分，几乎决定了人类帝国的命脉与根本。 　　也因此，霸主星球始终对中央研究院体系持有着反对意见。一些霸主星球也开始宣传自己的研究所，希望引来更多的人才。 　　“……也确实应该改改了。”安东尼奥·莱斯科喃喃自语，“现在的中央研究院，养了一堆蛀虫……完全配不上这份殊荣。” 　　他大致浏览了这份提案的草稿，对其中的某些部分进行了修改。 　　随后，他陷入了沉思，并且看了一眼时间。 　　这是中央星时1000年，3月1日。一个月之后，他们就将迎来人类帝国建立的一千年纪念日。没人会将这个日子称为建国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非比寻常的纪念日。 　　同时，那也是十年一度的大议会日的召开时间。 　　安东尼奥眯了眯眼睛，随后，将这份提案提交到了大议会日的议案内容之中。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他感叹着说，“或许，一切也是时候发生一些改变了。” 　　玛莎依旧沉默地望着他。 　　“好了，玛莎，你该祝我成功。”安东尼奥说，“顺便，也祝我们亲爱的霸主星球成功。” 　　玛莎顺从地低下头，露出后脖一串复杂的编码。她实际上是一个仿生人。 　　她说：“祝您成功。” 　　* 　　从雅克星前往查普林星球，需要整整15天的时间。对于星域内部的旅行而言，这已经是相当漫长的航程了。 　　旅客们需要在飞船上度过一段长时间的旅途，但这段时间又还没有长到需要休眠，因此旅程的舒适性就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种种原因造成了，当虞时来到港口的时候，他望见了一艘比先前乘坐的任何飞船都要大上许多的庞然大物。虞时遥遥望见那艘飞船的时候，就感到这艘飞船已经占据了他视野的一半。 　　等到真正接近了，他不由得感到自己十分渺小。 　　“这是……”谢尔菲斯突然低声喃喃，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这是？”虞时问。 　　“……这是退役的军舰。”谢尔菲斯说，“确切地说，是退役的运输舰，估计是在战后改造成了民用飞船，但还保留着军团的特征……比如这种庞大的体型。” 　　虞时恍然，他抬头仰望着这艘退役军舰。战后，它应该受到了良好的保养与彻底的改装，因此才能以崭新的姿态重新出航。 　　十年之前，或许它还满载着战士与机甲，奔赴战场；十年之后，它仍旧忙碌于太空航线，但却是成为了繁荣年代的缩影。 　　“……你搭乘过这艘运输舰吗，谢尔？”虞时突然问。 　　谢尔菲斯想了想，说：“有可能，我参战早期一直都是在西北星域这边行动。不过，具体就得看这艘飞船的内部编号了，未必就是我遇上的那些。” 　　“那我们能看到内部编号吗？” 　　“如果客运公司改装得不那么彻底，或者想让旅客了解一下这艘飞船曾经的过往的话，那或许我们能找到相关的资料。” 　　“那我们快去看看吧。”虞时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久之后，他们在飞船的官方指南上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远辰号在异族战争期间，曾经是一艘运输军舰，属于远辰编列之一，甚至有幸搭载过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以及元帅的那台著名机甲‘银白铠甲’……” 　　虞时：“……” 　　他侧头看了看谢尔菲斯，然后点了点头，很好，这就是他看见弹幕说他“证明了梅特卡夫假说”时候的那种感觉。 　　谢尔菲斯虽然不知道虞时在想什么，但虞时的表现就已经让他失笑。 　　他说：“我的确搭乘过远辰编列的运输舰，‘银白铠甲’也肯定身在其中，所以我想，这艘也是其中之一吧。” 　　“看来这家客运公司倒也没说谎。”虞时说，“……说起来，这算是星舰吗？” 　　虞时对“星舰”久仰大名。 　　星舰与机甲，是精神力者最终挑选职业的其中两个方向。机甲对应机甲战士，星舰则对应星舰领航员，两者都在异族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硬要说的话，领航员在战争中更加倾向于指挥官一些，也更偏向于幕后工作。 　　人们大多对那些有名的机甲战士——比如谢尔菲斯·阿琉斯，他当然是最有名的那个——津津乐道，但对于领航员却少有了解。 　　其实虞时也一样。他只是从郁楚桃女士的课程那里，简单了解了一下星舰领航员这个职业。老实讲，他甚至都没怎么听明白那些学术用词。 　　……不过，他可以问谢尔菲斯。 　　他们穿过漫长的登陆舰桥，踩在冷冰冰的金属地面上一路前行。军团的底色的确残留在这艘飞船上，这里内部的风格（并非装饰）展现出一种实用、坚固而无暇顾及美观的特点。 　　他们的舱室在上层一些，从入口处走过去，即便有扶梯辅助，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正巧，可以让谢尔菲斯给他科普一些小知识。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之后，说：“星舰分为很多不同的类别：战列舰、辅助舰、护卫舰、领航舰等等，很多名称都是基于古地球时期的海战而来的，当然星际航行也有着不同之处。 　　“通常来说，人们更认可‘战列舰才是星舰’这个观点，因为战列舰看起来更加气派、庄严，同时也装备了更多的武器。在不同的语境下，星舰指向了不同的飞船类别。 　　“远辰号这样的运输舰算是辅助舰中的一种，不过我不确定现在的远辰号上是否还装备有跨空间装置；如果有的话，那它就是名副其实的星舰了。 　　“星舰最初的诞生，你还记得吗？就是因为繁荣时代人们对于‘宇宙远航’的需要。 　　“当时的人类既想要追求速度，又需要控制成本，最终就诞生了一艘初代跨空间运输舰，可以进行空间跳跃和时空跃迁，缩短了不同星球之间航行的时间。 　　“在那之后，所有拥有跨空间装置的飞船，都可以称呼为星舰，哪怕并非军团内服役的飞船。现在人们总认为星舰只能用于战争，但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虞时认真地听着，之后，他问：“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领航舰。这是什么飞船？” 　　“这是如今舰队编列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种飞船，也是很多精神力者真正效力的飞船。”谢尔菲斯说，“它的作用就是领航。” 　　虞时仔细思索着这个名词，然后说：“我知道在地球的时候，那些出海的船上会有领航员……当然那是更古老的年代了。领航员会规划出海的路线，还要避开那些礁石和不能通过的地方。 　　“……现在在宇宙中航行，也有这种问题吗？” 　　“当然，宇宙也并非风平浪静。”谢尔菲斯解释说，“普通的客运飞船也存在着领航员的职务，但大部分时候，客运飞船都航行在公共航线上，这是相对安全的路线，所以领航员的负担没那么重。” 　　提及航线，虞时立刻恍然大悟，他相当敏锐地说：“所以，如果不是按照通常的那些航线航行，那领航舰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是为了探明路线？”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宇宙总是变幻莫测，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故。有时候，这种变故甚至是突如其来的。领航舰的作用就是探知这段路程的安全性，并且预估安全的持续时间。 　　“在大型舰队出行的时候，领航舰的存在尤为必要，甚至可能不止一艘。因为舰队规模庞大，需要的安全通行时间也更长。领航舰甚至可能会提前一两天出发，以确保航程的安全。”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领航。为了在黑暗、孤寂而危险的宇宙中航行，领航舰承担着极为重要的责任。 　　“而且，据我所知，如今一些退役的星舰领航员，也在从事一项十分有意义的工作。”谢尔菲斯说，然后突然笑了一下，“猜猜是什么？” 　　“……谢尔你居然也让我猜谜！”虞时嘀咕了一下，他想了想，就说，“十分有意义……那应该还是发挥他们领航的能力吧？嗯……检查公共航线的安全性？” 　　谢尔菲斯说，宇宙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那么，即便是理应安全、每日通行无数飞船的公共航线，也有可能会出现意外吧？ 　　“你很敏锐，小鱼。”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浓郁的笑意，“他们成了航线监测员，就像是天气预报员一样，每天都会为通行的飞船提供最新的情报。” 　　“那我也应该感谢他们，毕竟，我已经好几次搭乘飞船了。”虞时说，“……等等，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领航员究竟是怎么发挥作用的。他们不是精神力者吗？” 　　“是的，领航员都拥有精神力。”谢尔菲斯点了点头。 　　在交流之中，他们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舱室，依旧是两个并排的房间。虞时把自己的行李放到房间里，但还是感兴趣地望着谢尔菲斯，指望他给自己解惑。 　　“……实际上，领航员就是领航舰。”最终，谢尔菲斯这么形容。 　　虞时一开始没明白，但是下一刻，他突然联想到了机甲，他立刻说：“就像是机甲那样？利用精神力来操控？” 　　“是的，不过是远程操控，而不像机甲战士那样亲自上阵。”谢尔菲斯说，“早期的领航舰是由人工智能来操控的，但宇宙中的一些自然现象，比如辐射，都有可能对人工智能的信号传输造成影响。 　　“而精神力反而不成问题。精神维度是高于现实维度的。当然，距离不能太远，不过领航舰与主舰队的距离，一般也足够支撑领航员的精神力操控了。 　　“偶尔领航舰上可能会有一些船员，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空无一人，只是由人工智能来监测数据、领航员远程遥控而已。 　　“领航员的工作也同样存在一定的危险性，毕竟宇宙中也存在着能够直接影响精神力的东西，最早的精神力就是这么变异而来的。不过，领航舰的存在依旧是必要的。 　　“如果没有领航员，那么领航舰就依旧会由人工智能来进行操控。” 　　虞时明白了过来，他想了一会儿，有点困惑地说：“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我以前以为，星舰领航员会是直接操控大型星舰的，甚至会担任军团的指挥官。 　　“但你所说的领航员，好像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领航员，只是为舰队指引方向而已。 　　“而且，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领航舰可以精神力远程操控，那么机甲战士为什么非得亲自上阵呢？”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出了房间，因为谢尔菲斯还要把行李放到自己的舱室里。虞时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恰巧碰上一位路过的女士。 　　这位女士外表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却已经白发苍苍。她有着一种相当优雅、知性的气质，但是脸上却有一道极为深刻的伤疤。 　　以现如今的医疗条件，都无法消除这道伤疤，让人足以想见当时这位女士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势。 　　她注意到虞时和谢尔菲斯，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随后欣然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您，元帅阁下，还有这位年轻的先生，你好。” 　　“你好，女士。”虞时有点好奇地望着她，知道这恐怕又是一位谢尔菲斯战争时期的老朋友。 　　谢尔菲斯也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随后，他露出了些微动容的表情：“好久不见，指挥官女士，很高兴见到您……看来您恢复得还不错。” 第31章 关系 　　“看来元帅算不上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听闻虞时和谢尔菲斯交流的内容, 这位女士露出了些许调侃的笑意。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说：“我并不擅长教学, 只知道将自己了解的信息和盘托出。” 　　这位女士更是笑了起来：“难怪你当年对指挥官的工作再三推脱……你当年还要更加不善言辞。” 　　虞时十分好奇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并且对谢尔菲斯的“黑历史”相当有兴趣。 　　谢尔菲斯已经向虞时介绍了这位女士。她的名字是荣琴。 　　这个名字就让满分通过通识课程的虞时恍然大悟了。 　　荣琴是异族战争期间最负盛名的指挥官，并且她真正活跃的年代，比谢尔菲斯要早好多年。在战争最后的那几年，荣琴受了重伤, 直接消失在公众眼中。 　　即便是战后的授勋环节, 荣琴都没有出现。网上有一些传言甚至认为, 荣琴已经过世了, 或者是植物人状态，因此才无法露面。 　　网上所有关于荣琴的照片、描述, 无一例外都昭示了这位指挥官女士容貌姣好、英姿飒爽；然而如今出现在虞时面前的，却是已然毁容、苍老的形象。 　　战争摧毁了很多东西。虞时想。 　　不过荣琴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 她刚刚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脸, 笑吟吟地说：“虽说还是挺难看，但其实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了。” 　　那道伤疤从她的左眼下方，横亘整个左侧脸颊，一路蔓延至下颚, 狰狞而扭曲。而这仅仅只是显露在外的伤疤。 　　他们的话题并未在荣琴的伤势问题上停留多久。根据谢尔菲斯的情况, 虞时也能猜测出荣琴当年的伤势恐怕十分严重, 严重到谢尔菲斯都不了解荣琴的近况。 　　荣琴是位平易近人——甚至太过于平易近人的女士。她调侃了谢尔菲斯的科普水平，随后才对着虞时说：“机甲战士和星舰领航员, 只是精神力者发展的两个方向。” 　　“我在郁楚桃女士的课程中学到过这个。”虞时很认真地说, “精度与广度……这是课程里的说法。” 　　“是的。你看, 机甲看起来就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身高好几米, 甚至十几米。”荣琴说，像是位循循善诱的老师，“但星舰可是比机甲还要大上好几十倍，甚至几千万倍。” 　　虞时怔了一下，也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星舰领航员并不能像机甲战士那样，十分精细地操控这种节点？” 　　荣琴微笑起来，她颔首，并且说：“机甲战士需要足够的精度，因此他们将自己的精神力与这个节点完全重合，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身处机甲之内。 　　“而领航员并不需要，事实上也根本无法面面俱到地操控星舰。就字面意义来说，领航员唯一的工作就是‘领航’，他们是星舰的领航员，而非掌控者。” 　　虞时恍然大悟。 　　荣琴又接着解释说：“另外，领航员也是有晋升的流程的。比如我们这位谢尔菲斯元帅，他最早也是一名普通小兵，是最普通的机甲战士，但是最终他却成了人类帝国的元帅。” 　　成为话题中心的谢尔菲斯眨了眨眼睛，然后朝着虞时温和地笑了笑。 　　虞时歪了歪头，说：“所以，领航员就会成为……指挥官？” 　　“是的。最早的领航员只负责领航舰，但是慢慢地，他能够用精神力链接越来越多的星舰，也就能够对整个舰队，乃至于整体战局，保持着绝对的关注，并且给出自己的指挥与命令。” 　　虞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并且意识到自己刚刚忽略了什么：数量！ 　　既然机甲战士追求精度、星舰领航员追求广度，那么领航员就完全不用像机甲战士那样，与某一个特定机甲完全绑定。 　　星舰领航员的最终目标，是成为整个舰队，事实意义上的“领航员”。其本身就是舰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事实上，虞时还想得更深了一层。 　　在关于精神力者的这些工作的问题上，虞时总是能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问题：机甲战士和星舰领航员是不可替代的吗？ 　　从之前谢尔菲斯的讲解中就能看出来，无论是机甲还是星舰，在早期都可以由人工智能来进行操控，可以成为完全去人工化的机器。 　　但是，在精神力者出现之后，这又成为了人类的工作。 　　孰优孰劣？ 　　虞时认为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不足以评价这个问题。 　　但是，他的确知道，人工智能与人类恐怕各有胜负。 　　人工智能可以保证下限，确保稳定；人类本身却可以提升上限，创造奇迹。 　　在战争期间，人类尤其需要这种奇迹。 　　“……对了，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会玩游戏吧？”荣琴饶有兴致地选择了一个比喻，“就像是一些星际战争游戏一样，你会拥有不同单位的星舰，那些星舰就会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你的屏幕上。 　　“而你只需要纵观整个战局，进行分析和观察，然后给出自己的命令，那些小小的星舰就会出发，去迎接这场战争。在现实世界中，领航员所做的事情也差不多。” 　　虞时其实没怎么玩过这个时代的游戏，不过荣琴的比喻相当贴切，虞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他想了想，不禁咋舌：“听起来工作量好大。” 　　“一般会有人工智能辅助。”荣琴莞尔，“不过，人工智能基本只会给出机械刻板的分析。即便是最专业的战争领域的人工智能，也很难跟上战局的变化，最终只会陷入数据的黑暗海洋。” 　　虞时稍微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相当先进，有时候又觉得并没有先进到他想象中的那个程度。 　　不过，他还是立刻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解答，女士。” 　　“真有礼貌。”荣琴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谢尔菲斯和人一同出行。谢尔菲斯总是独来独往。” 　　虞时有点惊讶地看了看谢尔菲斯——他总觉得谢尔菲斯这种温和的性格，应该人缘不错？ 　　……说起来，荣琴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谢尔菲斯在战争期间的熟人。之前遇到的几个参加战争的战士，都没怎么近距离和谢尔菲斯接触过，他们印象中的谢尔菲斯的形象似乎都有点失真。 　　他们认识的是那位元帅，而非谢尔菲斯·阿琉斯。 　　但荣琴就不一样了。荣琴甚至算得上是谢尔菲斯的前辈。 　　谢尔菲斯默然不语。这一刻，虞时倒是能体会到谢尔菲斯心中些许的无奈。 　　荣琴笑着说：“年轻的谢尔菲斯，应该满脑子就只有杀光异族之类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倒是稍微深沉了一些，“战争期间，我们都是这样的。” 　　虞时有些许的无措，最后，他说：“你们成功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们成功了。” 　　荣琴略微诧异地望了望虞时。 　　“……我沉睡了很多年。”虞时摊了摊手，解释说，“所以我没有经历异族战争。所有了解到的事情，都是从网上来的，还有谢尔跟我说的。” 　　荣琴注意到了“谢尔”这个称呼，同时，她也意识到虞时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她以某种崭新的目光打量着虞时，随后缓慢地说：“那很好。”她微笑起来，“那很好。经历战争并不是一件好事。” 　　虞时也笑了一下。他知道荣琴肯定还有别的事情想跟谢尔菲斯叙旧，所以他很快就找了个理由道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虞时下意识看了荣琴一眼。 　　弹幕，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啊啊啊指挥官女士早上好！】 　　【证婚人女士早上好！】 　　【嘿嘿，荣琴女士做证婚人真好啊，她既是元帅在战争时期的前辈和指挥官，又是时时在精神力领域的老师……太合适了！】 　　【我特别想知道，荣琴女士在得知元帅和时时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据说元帅年轻时候是那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冷酷决绝的性格？在时时面前完全不是这样的！时时被元帅骗走了！】 　　【可恶，更好嗑了！】 　　虞时：“……” 　　他微妙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逃开了。 　　在虞时离开之后，荣琴调侃着说：“这么年轻的小朋友？” 　　“……他成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谢尔菲斯有一种为自己辩解的感觉，“在他的那个时代，他早已经成年了。” 　　“我对他成没成年可没什么意见。”荣琴低声笑了起来，很快就用一种促狭的目光望着谢尔菲斯，“你这么在意他成没成年干什么？” 　　谢尔菲斯默然片刻，然后才无奈地说：“因为他可能成为我的向导。事实上，他已经为我建立了一层精神力屏障，只不过我们还未精神力结合。” 　　荣琴怔住了。 　　“……我想，至少我要做好某种心理准备。”谢尔菲斯的声音很轻，但也十分平静，“如果我能成为他的哨兵的话。” 　　荣琴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后又松开了。她只是说：“但你这么想是错的，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不太明白荣琴的意思。 　　“如果你愿意和他缔结哨兵与向导的关系，那么就要让这种关系超越哨兵和向导的范畴。”荣琴说，“……我猜你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喜欢他吗？”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说：“我不确定。” 　　“那就先想一想这个问题吧。”荣琴给谢尔菲斯指出了一条道路，“哨兵和向导的关系并非婚姻关系，哨兵和向导也并不一定是恋人。 　　“我知道西莉亚的研究所里有一对双胞胎，他们就相当符合哨兵和向导理论。他们或许会因为精神力结合的‘小问题’而感到窘迫，但那只是人类的生理机制罢了。 　　“所以，想想清楚，谢尔菲斯，不然虞时会觉得难过的。” 　　谢尔菲斯有一瞬间的语塞。 　　在那一刻，他自己也说不清大脑中纷乱的、复杂的思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喜欢虞时吗？ 　　或许是喜欢的。但那称得上是恋人之间的喜欢吗？ 　　他并不确定。 　　他只是感到他们正走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之上。终点究竟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或者说，他们究竟会在何处止住脚步，这仍旧是一个未知数。 　　……荣琴是对的。他不能因为哨兵与向导的关系，就来决定他与虞时的关系。 　　或者说，他和虞时的关系才是他更应该优先考虑的事情。哨兵与向导不过是外界施加的一层定义。 　　“我明白了，指挥官女士。”谢尔菲斯果断地接受了荣琴的建议，认真地说，“您在这件事情上也无愧指挥官之名。” 　　“依旧给出了自己的指导吗？”荣琴笑了起来，随后，她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战争、战场、指挥，这听起来已经离我很远了。” 　　“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吗？”荣琴问，“那么，您为什么要去查普林星球呢？您为什么反而在这个时候，想要解决自己的精神力伤势，愿意接受一位向导呢？” 　　荣琴当然是个相当敏锐的人。 　　谢尔菲斯并未提及自己正在面对的许多事情，但是荣琴仅仅只是通过一些细节，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或者说，一定有什么问题。 　　谢尔菲斯也无法反驳。 　　最终，他说：“松落星。” 　　荣琴表情微变。 　　松落星的毁灭与荣琴重伤，发生在同一个时间点，都是十五年前。军团内部始终怀疑这两件事情有所关联，但并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毕竟当时宇宙各处都有异族的身影。 　　“……你在调查这件事情吗？”荣琴问，“许多人都已经不再关注战争了。” 　　“但我想抓住那只暗中捣乱的手。”谢尔菲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曾经逃避了这份责任，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就选择了离开。但现在，我想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虞时？” 　　“因为虞时。” 　　荣琴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笑了起来：“我想这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能让你走出那片阴霾的话。我该收回我刚刚的那些话。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你就是绑也应该把他绑在你身边。” 　　事实上，荣琴倒也没有那么“道德高尚”。战场磨砺了她的灵魂。如果有什么能治愈她的战友，那么，她甚至乐意准备一个囚笼。 　　谢尔菲斯怔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说：“我没这么……” 　　“那你要把他让给其他的哨兵吗？” 　　谢尔菲斯无言以对。 　　他自己也正是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刻，意识到自己对虞时的想法踏入了一个危险的边缘。 　　……他不想把虞时让给别人。他不愿意。 　　“你应该诚实一点，谢尔菲斯。”在谈及私事的时候，荣琴就没有那么礼貌了，她笑吟吟地调侃着，“所以，虞时知道你的想法吗？” 　　“……他不会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要治疗我。” 　　“‘只是’。”荣琴反问，“所以，你跟他说了精神力结合的那点……‘小毛病’了吗？” 　　“……没有。”谢尔菲斯说。他本来以为虞时已经把克拉伦斯的那篇论文看完了，但是虞时的进度显然没有那么可观。 　　“所以你果然还是在拐骗小朋友吧！” 　　谢尔菲斯：“……” 　　他窘迫地感到，任何辩解好像都是苍白的。 　　“我会……我会跟他说的。”最后，谢尔菲斯说，“在我们抵达查普林星球之前。” 　　荣琴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加油，士兵。” 　　谢尔菲斯无奈地望着自己曾经的指挥官。 　　在谢尔菲斯成为元帅之后，荣琴当然也算是他的下属。不过，在谢尔菲斯刚刚加入第五军团的时候，荣琴就已经是第五军团的总指挥官了。 　　实际上，是谢尔菲斯自己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成为了这个国度的救世主，并且亲自屠戮了异族的王。同时代的任何人都被他甩在身后。 　　他的人生像是被命运之手施加了快进。一切都在短短十年间结束。随后，是白开水一样平静的十年。 　　然后，他迎来了虞时。 　　他的小鱼。 　　谢尔菲斯想了片刻，最后以一种叹息般的语气说：“我确实应该告诉他。我不应该这么单方面做出决定……我会告诉他我的想法。” 　　荣琴的出现恰到好处。他昔日的指挥官，依旧在此刻指引他走向合适的方向。 　　这位年长的女士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她待在战场上的时间，比谢尔菲斯还要漫长一些。她目睹无数战友在战场上死去，也目睹无数战友在战争结束后死去。 　　谢尔菲斯或许好一些。但，也同样不容乐观。 　　虞时的出现是好事吗？是坏事吗？ 　　荣琴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无法确定他们的未来如何，这是一个过于渺茫的话题。她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随后，荣琴说：“祝你好运。顺带一提，我和你的目标一致，我也打算去找西莉亚。” 　　谢尔菲斯惊讶地望着她。 　　“不过，我的目的和你不一样。”荣琴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我是为了克拉伦斯之死而来的。你知道克拉伦斯的事情吗？” 　　“我听说了。不过不清楚其中细节。”谢尔菲斯微微颔首，“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在此之前，我拜访了一位老朋友，他告诉我，在几年之前，他有一名正在学习哨兵和向导相关知识，想要从事相关研究的学生突然猝死，并且也以类似克拉伦斯的那种情况，飞快地火化下葬了。 　　“这名学生相当优秀，同时也是一名精神力者。因为他的死亡，我这位朋友心灰意冷，选择退休。但是，不久之前，他在精神维度发现了自己学生留下的信息。” 　　“什么信息？” 　　“‘晨星’。只有这个词。”荣琴说，“我正是要去拜访西莉亚，问问她有没有听说过所谓的‘晨星’。正巧我也很久没有出门了，就干脆亲自来一趟。” 　　荣琴后续的解释，谢尔菲斯几乎没有注意。他只是下意识流露出些许的惊愕。 　　晨星？ 　　* 　　虞时正在兴致勃勃地查资料。 　　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就经常查资料，并且从中找到了一丝乐趣，尤其是在逐渐将这些信息、知识融会贯通之后。 　　他对荣琴刚刚所讲的，机甲战士与星舰领航员的区别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很快，虞时就在网上看到了不同人对于此事的评价。 　　当人们在讨论精神力者的时候，人们往往局限于机甲战士这一类人员。但整体上，人们也都认可，不管是机甲战士还是领航员，都只不过是精神力运用的一种方式。 　　除开这两种方式之外，精神力还有许多不同的应用方向；甚至精神力本身也不过是人类变异的其中之一罢了。 　　说到底，只是因为过往漫长的战争，让人们铭记了机甲战士；领航员也是一样，虽然人们了解得少一些，毕竟领航员大部分时间都坐镇后方。 　　如今人们也在探索精神力在其他领域的用处。 　　不过具体到研究层面，这些问题都要归结于一个方向：对于精神维度的探索。 　　战争时期，人们被迫将精力集中在战斗方面，探索着精神力对现实世界的影响。而现在，人们越来越多地发现，精神维度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世界”。 　　或者说，世界的暗面。 　　并不是精神力造就了精神维度，而是精神力恰巧符合了这个“地方”的某种规则，因而能够通过精神力探知到此地，人们因此将其命名为精神维度。 　　精神维度恐怕先于精神力出现，但人们目前只能通过精神力来探索这个地方。 　　对于精神维度的研究，人们依旧在漫长的探索之中。 　　现有的一些研究，倾向于将精神维度比喻成网络世界，认为这是一个无法触碰、并不拥有实体，但的确充满了“信息”的地方。 　　这些信息有关于现实世界的，也有关于其他维度的，也有精神力者无意中留下的。无数信息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复杂的、黑暗但又丰富的世界。 　　有一些对精神维度一知半解的人，从文学的角度，将精神维度比喻成“世界的记忆”。但这种形容是过于文学化的。精神维度并非“活”的，而是静止的。 　　硬要说的话，精神力在精神维度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这是精神维度唯一“可活动”的东西。 　　这也就是为什么，梅特卡夫假说，也就是关于精神力的第二象性的说法，得到了不少研究者的认可。因为精神维度并不等于精神力。 　　在一些研究和论文中，也有研究者指出，利用精神力在精神维度进行探索的话，在偶然间也有可能碰触到一些混乱的、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正是精神维度的危险所在。 　　虞时对这一条信息尤为在意。 　　他意识到，自己看见的那些弹幕，就十分类似于精神维度的那些混乱信息。 　　但是，为什么他能接收到某些特定的信息？虽然存在一定的随机性，但其实这种随机性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同时也受到了他的主观意识的影响。 　　而且，说到底，他为什么能在现实维度中看见这些信息？或者说，他所看见的这些信息，究竟处在一种怎样的维度之中？ 　　虞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谢尔菲斯和荣琴过来找他。 　　谢尔菲斯的表情难得严肃，他认真地望着虞时，但语气仍旧温和：“小鱼，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于……‘晨星’。” 第32章 幻想 　　几分钟之后, 当虞时明白来龙去脉的时候，他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所以, ‘晨星’这个代号和哨兵向导理论有关？”他一瞬间想到了这个问题。 　　“或许。”荣琴并未直接肯定这个猜测。 　　现如今他们掌握的信息是, 有一个幕后黑手，正在猎杀与哨兵向导理论有关的人士，其中包括了克拉伦斯这个理论提出者，以及那个不知为何会被盯上的年轻学生。 　　而后者在精神维度留下了自己最后的遗言, 也就是“晨星”。 　　但是, 除却克拉伦斯和这个年轻学生之外, 虞时和谢尔菲斯从雅克星的弗兰克斯那儿听闻, 有一批战时通讯人员，也以类似的情况出事了。 　　这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关联的地方。 　　虞时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随后他补充说：“如果这是一伙人干的，那么他们应该有一个更宏大的目标, 这些受害者都是因为阻碍目标实现而被盯上的。 　　“不过, 说不定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只是一群杀手，他们的杀人手法就是这样，而他们背后有着不同的雇主。” 　　不然, 虞时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一名精神力研究者、一名年轻学生、十几名战时通讯人员, 还有他自己——一个苏醒的古地球人，这些人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而且, 这些事情又间接地与宁悉扯上了关系。 　　那些称呼虞时为“晨星”的神秘人, 又是从何而来的, 为什么要杀死宁悉？ 　　虞时想了半天, 又说：“对了, 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他们的晨星并不是指我。”他摊了摊手，“毕竟，这个代号说起来也挺普通的。” 　　荣琴说：“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性，不过，我们没有证据。”说着，她用欣赏的目光望着虞时，“你是个聪慧的年轻人，虞时。” 　　虞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并且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们一直在事情的外围打转。”谢尔菲斯低叹了一声，“我们始终没能找到一个突破点。” 　　在那一瞬间，虞时产生了一种坦白的冲动。 　　突破点？ 　　他手里的突破点挺多的。 　　游戏头盔、游戏改造、完美人类实验…… 　　尤其是前两者，都挺有突破点的感觉的。 　　无论某些人正在做什么，他们想做的事情似乎都与“游戏”有关，或者说，虚拟现实技术。 　　但是最终，虞时还是忍住了。 　　他有点忧心忡忡地望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被他看得心软了，他轻柔地说：“别这么担心，小鱼，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虞时想了想，就用力地点点头：“好，我们继续努力！” 　　荣琴旁观着，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这个话题终究不了了之。他们还无法得知更多信息，恐怕只能等见到西莉亚之后，再做打算了。 　　荣琴首先与他们告别。她的舱室就在不远之外，她说她很高兴能在飞船上遇到他们，这样一来，无聊的旅途也能变得有趣味一些。 　　荣琴离开之后，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用一种关切的语气问：“说起来，小鱼，你会觉得在飞船上的生活比较无聊吗？” 　　“我觉得……还好？”虞时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看要学，可以说是相当充实了。”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我是指……娱乐方面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比如游戏。之前精神力暴动的恢复期，你确实不能玩游戏。 　　“但现在你的精神力已经稳定下来了，其实你也完全可以玩玩游戏。正巧，今年的游戏嘉年华已经开始了。 　　“……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你可以放松一点，小鱼。” 　　虞时怔住了。 　　谢尔菲斯轻柔地用手盖住了虞时的手。就像他那双棕色的、拥有甜蜜太妃糖色泽的眼睛一样，他的语气也显得沉稳而温柔：“我们会慢慢解决这些问题，揪出幕后黑手，查清你身上的秘密…… 　　“但是在这期间，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局面还没有紧张到那个程度。我在这里，小鱼。不要害怕。” 　　虞时怔怔地盯着谢尔菲斯，隔了片刻，他问：“你会一直在吗？” 　　“我会一直在。” 　　虞时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语气轻快地说：“好的，谢尔，谢谢你。我会放松一点。但是，我也还是会努力学习哦。” 　　“当然。学习永远是一件好事。”谢尔菲斯的语气也放松了一些。 　　他没有继续待在虞时这边，而是要回到自己的舱室整理行李。 　　不过，在谢尔菲斯离开的时候，他心中却还是有点苦恼。因为一个话题结束之后，谢尔菲斯还得考虑下一个——也是更加重要和复杂的话题。 　　他正在思考，要如何向虞时坦诚，精神力结合时候的一些“小问题”。 　　要用更加严肃正经一些的语气吗？使用那些让虞时听不太懂的学术用词吗？ 　　还是说，虞时会喜欢更轻松一点的氛围，能够坦荡地接受这种小问题呢？ 　　说到底，古地球时候对这种事情是怎么看的来着？他们会比较保守吗，还是更加开放一点呢？ 　　……虽然这场预定发生的对话绝非告白，但谢尔菲斯已经产生类似的苦恼与纠结了。 　　虞时全然不知谢尔菲斯在想什么。在谢尔菲斯离开之后，虞时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应该说，用力地看了一会儿。 　　但是无论看多久，他期待的信息都没有冒出来。这让他产生了些微的沮丧。 　　他的金手指怎么时灵时不灵呢？ 　　想来想去，感觉还是跟精神力有关。 　　他本来想继续学习，或者闭上眼睛去精神维度里探索。但是，他又想到自己刚刚跟谢尔菲斯的对话——他会觉得无聊吗？他是不是应该放松一点？ 　　虞时想了一会儿，他其实没觉得无聊，也没觉得自己过于紧张。即便是学习，也比曾经在医院里待着，或者在复健病房里待着有趣多了。 　　应该说，住院的那几年，彻底改变了他的某些观念。 　　不过谢尔菲斯说的也对，闷头学习没什么用。他也需要一定的放松时间。 　　……至于害怕…… 　　他或许得承认，他的确有点害怕。 　　但是…… 　　“……谢尔在。”他喃喃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所以，不用害怕。” 　　他又想了想，表情逐渐明朗起来：“这么一想，好像还挺刺激的！” 　　虽然不知道他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但是，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探索着这个世界，甚至还有机会治好谢尔菲斯的旧伤……事情不会再坏到哪里去了。 　　至于“晨星”？ 　　无论那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要他的第二象性继续发展、成长，那么，他迟早能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他完全没必要想东想西，让自己平白紧张起来。 　　他沉沉地舒了口气，一时间也没心情学习了，就打开终端，打算上网冲浪。 　　他瞥了一眼舱室内附赠的游戏头盔，想了想，还是没有使用。他现在不打算涉足虚拟现实，虽然那挺有意思的，但是好像也有点……危险。 　　之前那次精神力暴动就有点莫名其妙。他至今也没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现有的一些精神力知识，也无法解答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星际网上真的存在精神力？ 　　现在虞时也没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了，因为他知道，精神力和网络世界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话说回来…… 　　星际网络、虚拟现实、数据世界。 　　他怔怔地盯着终端面板，产生了一个奇思妙想：网络世界会不会也算是一个维度呢？ 　　精神维度里存在着复杂多样的“信息”，那么，网络信息算在内吗？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虞时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就不再想了。他打开了一个关于游戏嘉年华信息的总结汇总视频，然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并且从中挑选着自己感兴趣的游戏。 　　他发现，这个时代有许多“复古向”的视频，背景设定基本都是放在人类踏入宇宙，到异族入侵之间的这段时期。 　　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这当然是过去；但对于虞时来说，这就是他相当感兴趣的“未来”了。 　　他干脆利落地收藏了好几个游戏。 　　此外，还有一类游戏相当受欢迎，也就是基于其他宇宙种族的历史、特征设定而来的游戏。一些宇宙种族奇形怪状、颇为奇异，也让虞时大为惊叹宇宙的神奇之处。 　　有一些游戏的试玩版已经推出了，虞时就下载了几个不需要使用头盔的游戏，有点笨拙地在终端面板上玩了起来——主要是他还不太熟悉这个时代的游戏逻辑，所以进展缓慢。 　　即便如此，等到傍晚吃饭的时候，虞时还是兴致勃勃地跟谢尔菲斯说起了这几个游戏。 　　“都很好玩！我很满意！期待正式版！”虞时很高兴地说。 　　看他这么高兴，谢尔菲斯也笑了起来。他说：“远辰号配备有游戏舱，如果你想玩的话，可以用这个，效果会更好一点。” 　　虞时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对虚拟现实技术的忌惮是一回事，但真的完全不接触这门技术，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虞时对精神力也有了一些了解，应该不至于再发生一次精神力暴动。 　　……说到底，是因为他想玩游戏。 　　当然，今天就算了。他已经玩了挺久了，晚上还是要做正事。他们会在远辰号待上十几天，并不急于这一时。 　　晚上，虞时本来打算继续精神力课程，不过谢尔菲斯收到的一条消息，意外地打乱了虞时的安排。 　　“有一群历史学家跑到安迪星去找我了？”虞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情之前宁悉就告诉过他，但是他以为那只是媒体炒作，没想到真的有一群历史学家出发了。只不过，因为路途遥远，信息不通，当这群历史学家抵达的时候，虞时却早已经离开了。 　　“是的，一共有五个人，是一群科研历史学家。”谢尔菲斯重复着安迪星那边传来的信息，“他们打算到我们的目的地和我们汇合，你觉得呢？” 　　“当然可以！”虞时一口答应，“就在查普林星球见面好了，时间上应该也差不多。” 　　他们从雅克星出发，那群历史学家从安迪星出发。如果班次凑巧的话，那么他们的抵达时间不会差太多。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将这条消息发送出去。 　　这个时候，虞时有点好奇地问：“什么是科研历史学家？这还有区别的吗？” 　　他总是对这个时代的某些细节产生困惑。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他指了指窗外。 　　虞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 　　远辰号正在高速行驶，因此，窗外是一片黑暗，偶有一些光点与线条出现。 　　“在你那个时代，物理意义上的时空观应该也有发生变化吧？” 　　“有，相对论什么的，不过我不算特别了解。”虞时对自己的知识水平毫无掩饰，坦荡地望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语塞片刻，决定换一种更简单易懂的方式，不再深究其中理论：“如今的历史学家并不单纯只是依靠考古发现和历史资料。他们与物理学家联合，试图从更高的维度去探索历史。 　　“简单来说，他们试图穿越时空。如果能够回到过去，那么历史当然也就触手可及。” 　　虞时感觉自己露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表情。 　　“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历史学家，就被称为科研历史学家，也有人会把他们称作历史探秘者。” 　　“这样的历史学家很多吗？” 　　“不多。”谢尔菲斯摇了摇头，“这种研究需要相当复杂的仪器装置，以及数量庞大的能源，很少有研究所供得起。据我所知，一些霸主星球似乎更乐于投资这方面的研究。” 　　“那他们成功过吗？”虞时继续好奇地问。 　　谢尔菲斯思考了片刻：“据说成功过两三次……不超过五次。但是很多人对此都持有怀疑的态度，认为他们可能是弄虚作假。他们暂时还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真的穿越回到过去，并且见证过去的历史。 　　“当然，理论上说，这是可行的，现有的物理理论，以及其他一些宇宙种族的研究，都证明时间就是一个特殊的维度，就像是精神维度一样。 　　“那是可以探索的，可以回溯的，甚至于可以跨越。只不过，无论哪个智慧种族，暂时都无法改变这个维度。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观测这个维度，以及借用这个维度。” 　　“借用？” 　　“比如飞船的跃迁。从空间跳跃到时空跃迁，空间的改变也会影响到时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我们从一个地方跃迁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时间却并未流逝，或者并没有以我们想象中的速度流逝。 　　“我们就像是在时间维度中走了条近道，借用了这个维度的力量。也有一些人认为这是在空间中寻找一条近道，但是太过于漫长的旅程就会需要时间维度的力量，不然我们可能在旅行过程中衰老而死。 　　“不过这更像是穿越‘现在’，而不是穿越过去或者未来，后两者还是我们无法影响的。”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知道谢尔菲斯的讲解是相对简单的，这其中有许许多多的公式、定理、假说、理论，只是都被谢尔菲斯大而化之地略过了。 　　于是，一切听起来就像是魔法一样。 　　在那些更加古老的年代，人们面对未知的事物，无法用自己的认知去分析、去解释，于是只能将其归结于神明、魔法。那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世界观。 　　现在，人类逐渐探索着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并且发现了那些不可思议的更高维度。一切好似都能够“自圆其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恐怕仍旧像是“魔法”。 　　想了一会儿，虞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突然有点好奇一件事情。” 　　“什么？” 　　虞时目光明亮，语气轻快：“穿越——在我那个时代，这还属于‘幻想’范畴的事情。虽然也有一些理论证据，但大部分人都不可能了解，而且，也达不到‘幻想’中的情形。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事情，是已经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么，这个时代的人们会‘幻想’什么呢？” 　　在下午翻看那些游戏的介绍的时候，虞时就有点惊讶地发现，这个时代好像没有什么“科技”“未来”之类的游戏背景。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太“科技”、太“未来”了。 　　魔幻类的作品倒是有，但是那反倒是以其他宇宙种族作为主角的。这些“外星生物”，好像就已经取代了许多幻想作品中奇异生物的存在。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们的想象力，会放在哪里？ 　　谢尔菲斯有些惊讶地面对着这个问题，最终，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但又稍微在虞时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说：“第二人生。” 　　虞时怔了一下。 　　“以现在的虚拟现实技术，以及星际网的真实氛围，人们可以将其当做是自己的第二人生，或者说，一场真实的美梦。”谢尔菲斯说，“换言之，在那里，‘幻想’就是‘现实’。” 　　虞时想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美梦成真。”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又说：“并且，那还是可以随时暂停、随时退出、随时去体验另外一段人生的真实游戏。现实也不过是他们短暂停留的……另外一个梦。” 　　“……生就是死的睁眼前的白日梦。”虞时喃喃说。 　　他是用母语说的这句话，在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用宇宙通用语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或许有许多人会喜欢这句话。” 　　“但是，他们混淆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吗？”虞时略微有些不解。 　　“人类的大脑是可以被欺骗的。”谢尔菲斯好似答非所问。 　　但是虞时却明白了，他有轻微的恍惚。 　　如今这个时代的虚拟现实技术，足够以假乱真。 　　对于这个时代的玩家来说，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对于古地球时代的玩家来说，很多人也情愿在虚构的世界之中寻找存在感和自我价值；在这个时代，这个目标不过是更容易达成、更容易产生代入感罢了。 　　大脑被虚构出来的画面、五感、行动所欺骗。纷繁杂乱的数据构成了那个世界的底层逻辑，但那个世界——存在吗？ 　　不，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存在吗？ 　　这条界限已经不存在了。 　　现实世界——现实维度，也不过是他们在无数维度之中，所体验的，小小的一部分而已。 　　他们只是诞生在这里，从不意味着他们必须停留在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或者说，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许多人的这种想法，让虞时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心情。 　　他知道这个时代是复杂的……但他头一次这样直面。 　　隔了片刻，他以一种微妙的语气说：“会有人从生到死都待在游戏舱里吗？” 　　谢尔菲斯想了想，还是回答：“我不确定……这种情况，至少也会出现在他‘产生这种想法’之后吧，这就需要一定的成长时间了。” 　　“嗯……讨厌现实的人造人？”虞时想了想，又说，“不想遵循程序设定的仿生人？” 　　谢尔菲斯：“……” 　　他有点惊叹于虞时的奇思妙想了。 　　虞时也笑了起来：“我那个时代的科幻小说很喜欢讨论这种话题。可能是因为我们那个时代还没能让这两项技术成真。” 　　“现在人们也喜欢讨论这种事情。”谢尔菲斯倒是说，“人造人的问题更加复杂一点。不过，人工智能基本只会在出错的时候，才发生违背程序设定的情况。 　　“也的确有因为人工智能出错而发生的意外事故，甚至于灾难，甚至在战争期间也发生过几次。当然，这种事情有点类似于交通事故，就算我们做好了各种预案，真正发生的时候也很难阻止。 　　“正是因为这样，到最后，机甲和星舰还是会由人类来操控。” 　　“没有完美的技术。”虞时总结了一下，“……因为人就是不完美的生物嘛。不完美的人类怎么可能创造出完美的科技。” 　　谢尔菲斯莞尔。他发现虞时总有一种“将严肃话题转向轻快风格”的能力。 　　但虞时的说法并没有问题。 　　虞时又说：“话说回来，我觉得你好像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尔菲斯略微困惑地望着他。 　　“我是想问这个时代的人们都会幻想什么，但是你说的‘第二人生’，已经可以用虚拟现实技术实现了。”虞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有什么东西是人们想要得到，但又得不到的？那才是幻想。” 　　谢尔菲斯微怔，然后低声轻柔地说：“那么我想，现在这个时代的人类的幻想，和古地球时候的人类的幻想，也不会差很多。因为我们终究是人类。” 　　而人类总是受限于自己的客观情况。 　　他们会幻想长生不死、他们会幻想掌控命运、他们会幻想一夜暴富…… 　　还有…… 　　坠入爱河。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的确感到自己正在坠落。 　　每时每刻，每与虞时多说一句话，他便感到自己更深地跌落了些许。 　　但是，那会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吗？ 第33章 谈话 　　远辰号飞船上的灯光逐渐暗淡下来。 　　作为一艘可以称得上是“长途客运”的飞船, 远辰号上有着内部固定的一套时间。有时候，这套时间会与附近的某颗可居住行星同步, 尤其是当这颗行星是他们的目的地的时候。 　　但大部分时候, 远辰号只是在茫茫宇宙之中孤独地航行着，因此也总是以内部时间为准。 　　不过，飞船也会尽可能帮忙调整旅客的生物钟，让旅客在抵达的时候就适应当地时间。这是如今这个时代星际航行的常态。 　　这样一来, 前往不同星球的旅客, 就很有可能处于不同时间之中, 即便他们身处同一艘飞船。 　　远辰号庞大的体积使这一点能够实现。人类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社区群, 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有时一部分人在睡觉，一部分人却正十分活跃。 　　这幅画面, 让一艘飞船就像是一颗小星星一样。 　　在更遥远的东南星域，的确有着一颗“星星”, 是由损毁的飞船们构成的。那是漂浮在宇宙之中的钢铁城堡。 　　原本人类帝国是想要将这些飞船退役, 但是积攒下来的数量又有点太多了。于是，有人提议打造这样一个奇观，使其成为了人类帝国中少有的人造星球。 　　那里也同样生活着不少人类，不过大部分时候, 人们只是将这颗星星当做是旅行目的地。真正生活在那里, 多少还是有点不方便的。 　　不过, 那的确很有趣。 　　一艘退役的飞船就像是一个小房子，前往那里游玩的旅客都可以预定这样的“小房子”, 作为自己旅行时候的住所。 　　每一艘飞船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和幕后英雄, 如今它们静静地漂浮着, 成为装点漆黑宇宙的夺目风景。人们会好奇地聆听它们的故事, 然后在偶然想起的时候, 心生触动。 　　……现实世界有现实世界的魅力，幻想世界有幻想世界的魅力。 　　虞时静静地盯着终端面板上的那张图片。 　　他刚刚是在完成了精神力课程的学习之后，随便在星际网上搜了搜一些知名旅游目的地，然后就看到了这璀璨夺目的钢铁之星。 　　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惊叹。 　　在他还没生病的时候——那是更遥远一些的记忆了——他还记得，自己正和同学规划着要去毕业旅行。 　　高考之前的生活是略微压抑的，所以他们都期盼着考完之后的放松。 　　现如今，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同学们的面孔，那是他需要从记忆中努力挖掘的东西。那些琐碎的谈话、安静的课堂、传阅的试卷、地面潮湿的食堂、早早熄灯的宿舍…… 　　在一点一点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虞时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这么清晰地记得。 　　那是他短暂贫瘠的生命之中，最后的亮色。 　　在医院的时候，虞时除了养花——还养得不好——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他无法离开医院，无法离开那些复杂精密的仪器的监控。 　　有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病正在拖垮家庭。有一段时间，他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离开医院，放弃治疗，用最后的时光去完成他那个小小的愿望——毕业旅行。 　　不过，这一次的毕业，可能就是从他的“人生”毕业了。 　　但他的父母并不愿意。最后，他们孤注一掷。 　　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个决定最终让虞时活了下来，那么他们会感到十分高兴吧。 　　但是…… 　　虞时垂下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好像没有那么高兴。 　　不……也是很高兴的。能活着当然是高兴的。只不过，在偶尔，比如这个寂静的夜晚，他感到些许的为难，不想坦诚回答这个问题。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星际网上搜索“地球”。 　　跳跃出来了无数的画面与链接。他点开图片，望见那颗他更加熟悉的蓝色的星球。他的母星。 　　他永远回不去的家乡。 　　在这一刻，虞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太高兴。 　　他定定地注视着这张图片。 　　隔了片刻，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声说：“虞时啊虞时，你要振作起来啊。” 　　谢尔菲斯让他放松，他倒是挺放松的——这么一放松，就把心里积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他没有……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乐观和积极。 　　当然这也不是说他有多么悲观和消极。 　　他只是…… 　　虞时认为，他自己其实和谢尔菲斯一样，也总是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 　　他有时候对这个时代很感兴趣，但有时候，又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虞时烦恼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被子卷成一长条，自己则幼稚地缩在里面。这个时候，他很想和谢尔菲斯聊聊天。 　　但是现在已经深夜了，谢尔菲斯恐怕已经睡觉了。 　　……真是很老年人作息。虞时暗自吐槽着他的谢尔。 　　他从“被卷”里伸出一只手，打开终端面板，然后给谢尔菲斯发去了一条消息：一个句号。 　　谢尔菲斯居然秒回了：“还没睡觉？” 　　虞时歪了歪头，回复：“睡不着。而且，你也没睡。” 　　“有点事情……本来打算明天跟你说的。”谢尔菲斯回复，“你想现在听吗，还是明天？” 　　……真巧。在这个虞时不想睡觉的夜晚，他碰上了一些事情让他分心。 　　虞时立刻眼前一亮，振作起来：“我现在就来找你！” 　　半分钟之后，他去到了谢尔菲斯的房间。实际上，距离他们上一次聊天，也才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虞时隐约感到，他们之间好像有点太黏糊了。 　　但是当他坐到沙发上，看到身穿睡衣的谢尔菲斯坐到他的对面，目光仍旧沉静温和的模样，他就一瞬间感觉，那些顾虑都是无关紧要的。 　　……自己很幸运。虞时想。在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并不是孤独的。 　　那是漫长漫长的孤独，间隔了两千五百年的时光，是他自己在沉睡之前都不可能想到的事情。他竟然还能在这么久远的时光之后醒来。 　　他竟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孤独地沉睡了那么久。无数人路过他的生命，无数时光拂过他的梦乡，却从未有人打扰他。世界放任着他的沉睡。 　　然后他在某一刻，猝不及防地醒来了，望见那双如今已经相当熟悉的、暖棕色的眼睛。 　　现在，那些难过的、深沉的、疲倦的情绪，被一种更加温柔的、妥帖的、温暖的情绪所覆盖、所抚平。虞时有点走神，想到自己既存在、又不在的那些时光里，谢尔菲斯的故事。 　　“……小鱼？”谢尔菲斯呼唤着他，察觉到他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啊……我走神了。”虞时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在睡前，我看到了一张地球的照片。”虞时叹了一口气，低落地说，“所以有点难过。” 　　谢尔菲斯有些许的无措，这好像是虞时第一次表露出这么沮丧的情绪。 　　但是……但是，他能够理解。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坐到了虞时的身边，轻柔地拥抱了虞时。虞时有点意外，身体下意识紧绷了一下，然后就放松下来。 　　虞时也伸手抱了抱谢尔菲斯，然后说：“我没事。” 　　“……我能理解。”谢尔菲斯说，“但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我想要安慰你，所以我才拥抱你。小鱼，难过是正常的，那是我们的母星。但是……别太难过，好吗？” 　　虞时微怔。有那么片刻功夫，他感觉谢尔菲斯的话有点耳熟。下一秒，他才想起来，他不是对谢尔菲斯说过类似的话吗？ 　　谢尔菲斯自己好像都没察觉到。 　　这让虞时一瞬间感到某种由衷的愉快。这种愉快和他心中残留的难过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拥抱着谢尔菲斯，然后慢慢收拾着自己的情绪。 　　他喃喃说：“谢谢你……谢尔。你真是太好了。” 　　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真诚的话了。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加真诚的时刻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倾向于表现得像是个活泼积极、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那的确是他的性格的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他也乐意这么表现。 　　但是，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不那么乐观的一面，能够得到理解与接纳。 　　……生病的时候是这样。平常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现在他来到如此陌生的一个时代，却能遇到谢尔菲斯这么温柔包容的人——他感到那些难消的块垒终于还是融化了一部分，源自于一种深邃的、平和的温暖。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了一会儿，虞时的心情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更加靠近了谢尔菲斯。但是此刻，他不愿意去思考这些问题。 　　他情愿自己沉浸在那种暖洋洋的情绪之中，感到自己被珍重、被包容。他不愿意想那么多。 　　谢尔菲斯仔细地观察着他，大概是从虞时坦然放松的眉眼处，瞧出他的确缓过来了，心中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了那个隐秘的内部网络，让虞时自己去瞧发生了什么。 　　“……咦？”几乎一瞬间，虞时就明白了。 　　Z出现了。 　　他跟进了自己最新的调查进展，认为“六芒星似乎想要通过游戏嘉年华做点什么，但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他并没有解释自己之前在雅克星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只是在照常记录自己的调查。 　　“我在睡前看了一眼，没想到他出现了。”谢尔菲斯解释了一下，“我正在等他回复我的消息。不过他未必能立刻看到，所以我本来已经准备睡觉了。” 　　很多天之前，谢尔菲斯就已经给Z发去了一条消息，询问六芒星最近几年是否有行动。但是Z始终没有回复，也始终没有上线，因此谢尔菲斯和虞时才会前往雅克星，进而遇到了之后一系列事情。 　　现在Z应该是平安无事，终于有机会登上内部网络了。 　　谢尔菲斯打开了他与Z的聊天框。 　　之前Z登上内部网络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谢尔菲斯之前发去的那条消息，并且给出了回复。之后谢尔菲斯又发了一条消息，他此刻正是在等这条消息的回复。 　　虞时仔细地看了看Z的上一条回复。他略过那些问候的话语，直接看到了重点。 　　“…… 　　“战后的这十年，至少表面上，六芒星一直很老实。我一直在调查的也是关于六芒星在战争期间的异动。这一点可能会让您失望了。 　　“不过，我注意到，最近有一些关于‘在星际网中发生精神力暴动’的特殊案例。这件事情似乎在六芒星内部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但是我未能发现这种微妙动向的本质意义。 　　“我近期忙于工作，可能很难跟进这件事情。但是，从种种迹象来说，六芒星这两年似乎正在有目的地进行着一件事情，但很难说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 　　“……” 　　Z的这段话，内容相当含糊。 　　他使用了很多“似乎”“微妙”“很难”这样的描述，有种模棱两可的怪异感。在调查方面，他仿佛并未取得任何进展。 　　或者说，他也如同虞时和谢尔菲斯这边一样，始终徘徊在整件事情的外侧，无法深入。 　　但是，谢尔菲斯看起来毫不失望。 　　虞时有点奇怪地看了看谢尔菲斯，迟疑着说：“所以……就这样？” 　　他又看了一眼屏幕，注意到谢尔菲斯刚刚发给Z的一条消息，“我明白了。我刚刚离开雅克星。”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他温和地说：“猜猜看？” 　　“……不管你让我猜什么，我都觉得，你们这段对话里好像隐藏着某种东西。”虞时想了想，“某条信息。但不能直说。” 　　他又琢磨了一会儿，联想到之前在雅克星看到的，Z的那条留言……他突然灵光一闪。 　　“工作？”他问。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并且说：“你很聪明，小鱼。” 　　“因为我之前就看到过了，那条留言。”虞时说，并没有觉得骄傲。 　　Z两次提及自己的工作……看起来，他的工作好像就十分重要。说不定，他就是……卧底？ 　　说不定他就在六芒星工作。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之前无法登入内部网络。 　　如果他正在六芒星那边工作，或者接入到了六芒星那边的内部网络，那么他肯定是不能展露出任何可疑痕迹的，以防六芒星发现这个秘密平台的存在。 　　所以， Z才会消失那么久。 　　虞时心中有这样的猜测，但是他知道，即便Z真的卧底进了六芒星公司，他们也不可能将这件事情明白地说出来。其他的也就算了，这件事情本身就有可能威胁到Z的安全。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某种特殊的默契，让他们能明白彼此的顾虑和想法，并且相互理解。 　　虞时仔细地体会着那种感觉，然后问：“对了，哨兵和向导的联系会是什么样的？” 　　“你指的是哪方面的？” 　　“我是说，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结合之后，是不是会有一种……我们连接在一起的感觉？甚至于可以共享情绪和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 　　虞时不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很不得了的问题，他有点莫名其妙地瞧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没有迟疑太久，他很快说：“实验条件下似乎是出现过这种情况，不过我也并不了解现在的研究进度怎么样了。我认为，这可能还是与匹配度挂钩的。” 　　“和匹配度有关的啊……” 　　虞时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他想了想，说：“我之前听卡尔文医生说，你是纯粹的哨兵？这个意思是说，你的精神力波形完全是正向的吗？” 　　“……是的。”谢尔菲斯说。 　　“那我好像是跟你完全相反的诶，我是纯粹的向导。”虞时歪了歪头，把自己已经从弹幕那儿得知的事情换了个方式说出来，“这么说，我们的匹配度很有可能是100%？” 　　谢尔菲斯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轻微的窘迫，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他说：“是这样没错。” 　　“那我们精神力结合的时候，是不是一下子就搞定了？”虞时进一步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下谢尔菲斯无法回答了。 　　房间内的灯光略微昏暗，这是因为谢尔菲斯刚刚就准备睡觉了。在朦胧的光线中，他望着虞时，望见他目光中纯然的好奇。 　　……虞时还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甚至没把那篇论文看完。他不怎么看得懂，本来就应该是你——谢尔菲斯·阿琉斯——来告诉他的。 　　你承担了这份责任。谢尔菲斯对自己说。别骗他、别欺负他——要告诉他。 　　一种透彻的冷静突然攫住了谢尔菲斯。他感受到了某种身在战场的错觉。他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常重要、相当重要。他一直以来的拖延就已经是个错误，但是，这一天晚上——这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他注意到了虞时刚刚那种特殊的情绪。他意识到，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告诉虞时，这不仅仅是坦诚，更是……趁虚而入。 　　于是，在片刻的沉吟之后，谢尔菲斯以他在战场的那种果决，下定了决心。 　　“不一定。”他说，“还会有别的一些问题。” 　　“啊？”虞时有点困惑，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有点……”谢尔菲斯沉默了一下，然后稍微转开了目光，低声说，“有点不好意思。” 　　“……啊？？” 　　“精神力结合发生在高维世界，而我们的身体处于低维。高维的动向会影响到低维，所以，精神力结合可能会带来一种……快感，那会导致我们的身体出现一些……生理反应。” 　　谢尔菲斯已经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果断地说出这些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心中感到些许忐忑，因为他不知道虞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之前在星际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尤其是关于古地球人对于“性”的看法，他看到许多种说法，但虞时很有可能会倾向于保守一些。 　　所以他还是感到了些许的紧张。这种紧张是他太久没有品尝过的滋味了。 　　他鼻尖甚至冒了点汗。在沉默中，他静静地望着虞时。 　　虞时的确懵了一下。 　　但是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哦了一声，然后感兴趣地问：“什么样的快感？很强烈的那种吗？” 　　他脸上有一种纯然的好奇，以及……跃跃欲试。 　　谢尔菲斯：“……” 　　现在轮到谢尔菲斯发懵了。 　　他们两个对视了片刻，然后虞时突然笑了起来。 　　“谢尔，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害羞？” 　　谢尔菲斯想了想，保持着可疑的沉默。 　　“想一想确实挺不好意思的，比如说我们两个精神力结合，然后研究员还得在旁边记录我们的精神力数据，我们两个在这个时候产生生理反应，那真的很社死了。” 　　虞时津津有味地评价着，简直活灵活现地描述着可能发生的场面。 　　……谢尔菲斯产生了一种，虞时实际上是在调侃他的感觉。 　　虞时随后又说：“但是，那和身体检查也没什么区别吧？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他隔空示意了一下谢尔菲斯的眼睛，“上次你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笑话你嘛！这很正常。” 　　谢尔菲斯憋了半天，最后他说：“精神力结合是很私密的事情，研究员应该不会围观的。” 　　虞时一下子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谢尔菲斯，隔了片刻，他突然笑了起来：“谢尔，原来你是这种类型的啊……” 　　谢尔菲斯越发窘迫了。他很少在虞时面前表现出这种情绪，但是这会儿却有点控制不住。 　　他知道虞时并不是真的观念开放，上次无意中开了个黄腔，虞时甚至脸都红了。虞时只不过……只不过真的将这一次的精神力结合，当做是治疗的一部分而已。 　　谢尔菲斯之所以如此窘迫，也是因为，和虞时相比，他好像有点过于看重这个问题了。 　　……不，不是……是因为，是因为他知道…… 　　他知道那可能是某种改变的开始。 　　他知道那可能会带来某种特殊的影响…… 　　他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很有可能会开始质问自己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因为精神力结合而产生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虞时？ 　　他还没有真的遇到那个情况，但是，他已经开始设想那个场面了。 　　而虞时如此坦荡，就让谢尔菲斯更加不能问心无愧了。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低声说：“抱歉，是我想太多了。”他无奈地说，“我确实以为你会害羞……实际上，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才一直没能说出口。” 　　他尽量端正着自己的想法，尽管他怀疑自己能够将这种状态保持多久。 　　虞时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在那种目光之中，谢尔菲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镇定，差点又要崩盘了。 　　在这件事情上，年龄的差距带来的影响，好像又显露了出来。 　　尽管谢尔菲斯更加年长，但是，他却不能自然地谈及这件事情，总是顾虑着虞时的心情，因此，他也就更加容易感到窘迫和些许紧张。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将虞时当做是一个“小朋友”。 　　——但很明显，虞时是个……对这件事情还保持着旺盛好奇心的年轻人。 　　谢尔菲斯越是窘迫、退让、逃避，虞时反倒越会好奇、追问、蠢蠢欲动。此刻虞时甚至升起了一点恶趣味，心想，这个时候的谢尔菲斯倒是摘下了那张假面。 　　不过，虞时也没有再继续调侃谢尔菲斯。 　　他知道谢尔菲斯会有点不好意思，他其实也有点，不过没有那么明显，因为他知道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人类的身体就是这样无法自控。 　　但是…… 　　虞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他早就应该怎么说，刚刚的表现反而太过火了。他暗自这么想。 　　然后，他凝视着谢尔菲斯的眼睛，认真地说：“谢尔，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不介意。” 　　谢尔菲斯怔住了。 　　“如果是和你的话，我不介意。可能会有点尴尬，这也没办法。但是，我还是想治好你。”虞时很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只要能治好你，这种事情也都无所谓了。 　　“说不定，以后这反而会成为我们的谈资呢？比如说，某一次是你先……” 　　“……这就不用说了，小鱼。”谢尔菲斯无奈地打断了虞时的话，他已经发现了，虞时有时候会显得有点……恶趣味，像是年轻人特有的狡黠。 　　虞时歪了歪头，听话地闭上嘴，但却笑了起来。 　　谢尔菲斯也跟着笑了起来，隔了片刻，他说：“我很高兴，小鱼。”他像是卸去了某种心理负担，反倒感觉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现在，我真切地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34章 刻刀 　　虞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若有所思起来。 　　他没想到, 哨兵和向导居然会是——会是“那种”设定！ 　　不过, 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他将左手伸到自己面前，然后张开手，又握拳，又张开。这是他的身体。而人类的身体总是……有一种微妙的孱弱感。 　　人类适应了地球的环境, 并且将与地球类似环境、气候的行星, 称为可居住行星。但实际上, 这只是人类的需求而已。 　　在星际网上, 虞时也看到过一些关于那些宇宙种族的讨论。其中就提及，那些种族可能生活在人类难以想象的星球之上, 拥有人类难以想象的形态和特征，同时也掌握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 　　“难以想象”。 　　人类并不仅仅受到自己的身体的局限, 也同样受到自己的大脑的局限。说到底, 他们困居于这样一个形态之内，而拥有这样形态的，才是人类。 　　所以，高维世界的精神力的结合, 对低维世界的人类身体的影响, 并非不能理解。或许只是因为, 人类对于“性”方面的感触比较敏锐而已，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 　　想到这里, 虞时也确实觉得无所谓了。 　　说到底, 或许只是因为, 他生过一场重病——他也曾经因为过度的痛苦而在病房里发脾气, 甚至于大哭大闹。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 话说回来，谢尔菲斯的表现是不是有点…… 　　虞时翻了个身，坐起来，趴在床边小窗的窗台上。他静静地凝望着黑暗的宇宙。 　　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之中，他孤独地在类似的黑暗之中漂浮着。是谢尔菲斯救了他，唤醒了他，并且始终保护着他。 　　……这与哨兵和向导的关系无关。他想。 　　或者说，即便有关，他们之间也早已经存在着某种先于向哨关系的联系。 　　谢尔菲斯唤醒他的时候，知道他是向导吗？谢尔菲斯决定带他去求医问药的时候，知道他是向导吗？谢尔菲斯与他约定了那么多未来的安排，就只是因为他是向导吗？ 　　谢尔菲斯本身也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虞时治好他。一开始，谢尔菲斯甚至并不打算治好自己的旧伤，情愿在无尽的痛苦与阴霾之中跌落。 　　是虞时拽住了他。 　　他们与彼此的关联，是因为他们都将手伸向了对方。 　　……看起来谢尔也不是无动于衷嘛。虞时心想。居然会因为精神力结合的生理反应，就显得那么窘迫。 　　这都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坦坦荡荡的谢尔菲斯了。 　　每次都是虞时因为那些弹幕的调侃而感到尴尬，现在终于轮到谢尔菲斯体验这种感觉了……而且，谢尔菲斯可不了解那些弹幕的存在，他从未知晓这个与他们有关的“预言”。 　　换言之…… 　　虞时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心想，他好像抓到了谢尔的小辫子。 　　他产生了些微的亢奋，甚至感到一种热烘烘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情绪的蔓延。他无意中想到了上次谢尔菲斯穿着浴袍的模样。 　　那具身体上烙印着伤疤，不只有战争的伤疤，如今还烙印了上次为了救虞时而产生的、新的伤疤。 　　……但并不丑陋。正相反，那具身体矫健、强壮，多年来的战斗也带来了更加坚韧的、厚实的肌肉。那是足够漂亮的躯体，一定符合任何人类的审美。 　　虞时想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糟糕，他好像也不能像那时候一样坦坦荡荡了…… 　　* 　　接下来的几天，虞时和谢尔菲斯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天晚上的谈话——当然，也没有提及那天晚上，与彼此道过晚安、分别之后，他们都各自想了点什么。 　　好似一切都波澜不惊、按部就班。 　　远辰号上的生活是相当平静的。 　　虞时把自己的生活分为：吃饭、睡觉、学习、娱乐，还有跟谢尔菲斯或者荣琴聊天。 　　荣琴听说虞时正在学习精神力相关的知识，因此时不时就会跟虞时聊聊天。那不算是特别正式的指导，但是荣琴随口一句话就能解答虞时的许多困惑，所以虞时心中还是将荣琴当做了自己的老师。 　　荣琴也了解到了虞时为谢尔菲斯构建的精神力屏障的事情。 　　“……波形紊乱甚至断裂。”荣琴的语气略微复杂，“精神力屏障也算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精神力屏障就像是一个人为限制的区域，让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不再蔓延。他的精神力越是蔓延，就越是容易断裂；如果限定在一个小一点的范围之内，那么情况还能勉强维持。 　　不过，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等我们精神力结合，我应该有办法……呃，补好他的精神力？”虞时推测着，“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我希望能这样。” 　　“我也不知道西莉亚对于向导的研究怎么样了。”荣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往常人们都只是关注着哨兵。” 　　虞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消沉，他想了想，就问：“对了，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荣琴欣然说。她已经发现了虞时在精神力运用上的天赋，光是虞时能在卡尔文医生的口头指导下，就能为谢尔菲斯建立一个完美的精神力屏障，荣琴就已经十分惊叹了。 　　因此，荣琴十分乐意回答虞时的问题。她仿佛能看见一颗星星在精神力领域缓慢升起。 　　无论虞时能为这个时代带来什么，他至少已经改变了谢尔菲斯的命运。 　　虞时说：“我为谢尔构建了精神力屏障，围住了他的精神力……但是，这样我们的精神力不就相互接触了吗？还是说，精神力屏障不是由精神力构成的？” 　　荣琴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地说：“卡尔文没跟你仔细说其中的原理吗？” 　　“……他只是让我用精神力，在谢尔的周围绕一圈。”虞时说，“我当时的感觉是，我像是用精神力把谢尔包裹了起来。但如果是包起来的话，那他的精神力肯定会碰到我的吧？” 　　荣琴认真地听着，然后不得不感慨虞时天赋异禀。即便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虞时依旧按照本能做出了正确的事情。 　　“你的想法是对的，虞时。”荣琴微笑着，“精神力屏障并不是精神力。或者说，那是利用精神力在精神维度进行了扫荡，然后形成了一片空白地带。” 　　“像是……真空？” 　　“是的。这片空白地带会慢慢被精神维度的信息重新填充，但是，在此之前，被困在空白地带之内的精神力，就寸步难行了。这是一种根据精神维度本身的特性，才能形成的一道屏障。” 　　虞时想了一会儿，然后明白了过来。 　　精神维度就像是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堆。尽管那些混乱的、嘈杂的信息都是“垃圾”，但是，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垃圾”，人类的精神力才得以在这个维度存在，就好像是在水中抱住了一块浮木。 　　这些垃圾可能带来危险，但是无穷无尽的海水本身也是危险。如果离开了这些垃圾，人类的精神力就将寸步难行。 　　精神力屏障的根本原理，就是将某片区域扫荡一下，或者说，隔开。那块区域将变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地带，与精神维度的其他地方隔离开来。 　　尽管海水终将让其他的垃圾漂浮过来，但是，在短暂的时间内，至少这片区域内部不会发生什么变故，保持了一定的稳定。 　　在虞时的感知之中，他是围绕着谢尔菲斯的精神力转了一圈，像是一个球一样。但实际上，他只是将谢尔菲斯周围的“信息”打扫了一下。 　　他想明白了，但同时又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为什么精神力能做到‘扫荡’？”虞时奇怪地说，他从未在任何地方看到这个说法。 　　“因为你是天生的向导。”荣琴笑了起来。 　　“啊？”虞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也能和他的向导身份联系在一起。 　　荣琴沉思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让虞时明白过来，最终，她抛开了那些复杂深奥的学术名词，转而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情：“还记得麦克莱恩吗？” 　　虞时点了点头。 　　麦克莱恩，就是那个哨兵向导理论的学生，死因存疑，并且在精神维度留下了“晨星”这条消息的人。 　　……等等，在精神维度留下信息？ 　　虞时突然若有所思起来。 　　荣琴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应该有所联想了。她说：“精神力波形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是正向与逆向、主动与被动的区别。 　　“在现实维度和精神维度，精神力波形的意义各不相同。此外，完全正向和完全逆向的波形也相当罕见——确切来说，后者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前者倒是在历史上出现过几个，还有谢尔菲斯他也是。 　　“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完全正向的波形对应着绝对完美的哨兵，完全逆向的波形对应着绝对完美的向导。有时候这两种情况的精神力者，会被称为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当然这只是一个称呼。 　　“我这么说是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哨兵、黑暗向导是相当相当罕见的。大部分时候，只要接近完美，就已经可以被这么称呼了。 　　“在现实中，绝大多数的精神力者，他们都不可能是完完全全的、完美的哨兵或者向导。他们都是斜向波形，有的偏正向一点，有的偏逆向一点。 　　“在克拉伦斯的研究之中，他认为，以绝对中立来衡量，超过中心点30%偏差度的斜向波形，才能够称为是哨兵或者向导；偏差度不超过30%的，波形更加平均一些的精神力者，则被称为护卫。 　　“护卫的波形当然也是分正向和逆向的，不过他们的能力会更加均衡一些。并不是说哨兵或者向导就一定强于护卫，他们的战斗能力受到多方面的影响。 　　“……有点扯远了。我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意识到，精神力波形的重要性。” 　　虞时认真地听着，然后说：“正向波形意味着可以在精神维度留下信息，而逆向波形则是……可以消除信息？” 　　从荣琴的暗示来说，他可以轻易地得出这个结论。 　　他为谢尔菲斯构建了一个精神力屏障，并且是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换言之，他这种绝对逆向的波形，在精神维度只能起到这样的功能——扫荡那些信息。 　　正因为他是完全逆向的精神力波形，所以他才能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只能做到这一点。卡尔文医生也正是因为知道他这个情况，所以才会说“问题不大”。 　　确实问题不大，因为只要虞时能够找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他就能做到。 　　这是一种绝对强大、也绝对极端的力量。 　　相对应的，正向的精神力波形，就理应拥有与他的力量相反的能力，也就是，在精神维度留下信息，如同麦克莱恩一样。 　　荣琴笑了起来，她又一次赞叹了虞时的聪慧，随后说：“是这样没错。这种在精神维度才能发挥的力量，被克拉伦斯称为‘信息刻刀’。 　　“信息刻刀对于哨兵和向导，有着不同的作用。哨兵是利用信息刻刀在精神维度‘刻下’信息，而向导是利用信息刻刀在精神维度‘清除’信息。 　　“当然，绝大部分的精神力者，都并非黑暗哨兵或者黑暗向导。他们的信息刻刀都拥有两面性，他们可以通过长时间的锻炼，让自己学会如何使用信息刻刀。 　　“即便是护卫，他们也可以使用信息刻刀，只不过他们使用这种能力可能会比较困难，同时留下的信息或者清除的信息也比较少。 　　“而对于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来说，信息刻刀就是他们的本能。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在精神维度就只能做到这一件事情，虽然是无比强大的一件事。” 　　信息刻刀……虞时若有所思。他想，克拉伦斯应该在论文中提到过这个理论，只不过他还没看到。 　　但是，这其实也相当好理解。 　　精神力可以影响现实维度，那么，难道就不能影响精神维度吗？精神维度才是精神力真正“常居”的地方，精神力应该更容易影响、甚至于改变那个维度才对。 　　至于护卫、哨兵向导，乃至于黑暗哨兵、黑暗向导的定义，虞时仅仅只是大概记住了，并未深究其中的区别。精神力波形就是一个有点难以理解的概念。 　　……听起来很像是魔法。就当成魔法也不错。 　　虞时想了想，转而说：“不过，这种能力好像……” 　　“没什么用。”荣琴将虞时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虞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说：“比起机甲战士和星舰领航员，信息刻刀的能力好像有点虚无缥缈。不过，我觉得这个概念相当有趣。” 　　在精神维度建立一个屏障？在精神维度留下一些信息？ 　　要知道，对于绝大部分的精神力者来说，这都是需要长久学习才能掌握的技能，而并非虞时这样的本能。 　　同样的时间，拿来学习机甲或者星舰的相关知识，不好吗？那（在现实世界中）更加有前途、有前景。 　　当然，虞时也很清楚，为了探索精神力的本质与奥秘，人类也必须去探索精神维度，而信息刻刀在这种探索之中就显得很有用。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也只是属于“前期准备”的内容，并不是掌握了信息刻刀，精神维度的秘密就向精神力者彻底敞开了。 　　现实维度是人们已知的世界，精神维度是人们未知的世界；就算后者更有可能是“未来”，迫于现实压力，精神力者大概也会选择投入到现实维度的开发之中。 　　有多少人愿意待在实验室里，埋头于那些枯燥、乏味、凌乱、数量庞大的信息和数据呢？ 　　荣琴说：“克拉伦斯也试图证明，信息刻刀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尤其是，在战争期间的价值。不过，他提出的几种可能也并未完全付诸实践，没多久，战争就结束了……克拉伦斯也死了。 　　“说实话，我并不清楚西莉亚现在究竟在研究些什么。她似乎并未沿着克拉伦斯的道路继续下去，而是转向了一些其他方向。” 　　虞时想了想，就说：“但是，他的死亡似乎反而证明了，这套理论非常有价值。” 　　如果没有价值，那么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害克拉伦斯，乃至于那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学生呢？ 　　荣琴笑了一下，带着轻微的悲哀：“是啊。” 　　舱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隔了一会儿，虞时打破了这种沉默，他问：“克拉伦斯提出的几种可能都是什么？”他指了指自己，“战争的时候没有实践，说不定我能做到呢？” 　　荣琴笑了一下，她说：“克拉伦斯恐怕做梦都想研究一下，纯粹的黑暗向导是什么样的，可惜……” 　　她叹了一口气，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转而回答：“他一共提出了三个可能性。第一是通过精神维度来传递信息，尤其是那些战时情报。目前我们所知晓的宇宙种族之中，仅仅只有人类拥有精神力。 　　“其他的一些种族，即便有类似精神力的力量或者变异，但是对精神维度也完全不了解。换言之，精神维度就是一个相对安全、保密的地点。 　　“这个方案的问题也相当明显，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如何将这些信息加密，而人类内部肯定是存在叛徒的，他们如果拥有精神力，自然也能在精神维度阅读到相关信息。 　　“当然，克拉伦斯也提出，是否有可能让哨兵来留下信息，确认对方接收到之后，就由向导来清除这些信息……理论上是有可行性，但实践起来过于复杂，徒增变数。 　　“第二个提案则是针对向导，更进一步说，其实也是利用向导构建精神力屏障的能力。这既是一种保护，同时也是一种放逐。这可以用来保护那些受伤的精神力者，也可以用来审讯或者关押一些叛徒。 　　“相对来说，这个提案受到了一定的关注。不过，培养这样一个向导需要一段时间，并且，当时我们的敌人毕竟是异族，而这种能力无法直接攻击异族——异族没有精神力。 　　“这样一来，其效果也就大打折扣。据我所知，当时的确有几位紧急培训的向导前往了战场，但是他们最终也只是作为医疗兵，并未发挥重要作用。 　　“同时，你也知道，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疗愈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之间的匹配度。如果匹配度不够，那么也就只能维持在类似谢尔菲斯这样的情况，最终还是需要更进一步的治疗。 　　“精神力屏障只能拖延，而无法治愈。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也让这个方案显得相当鸡肋。” 　　虞时点了点头。 　　他突然意识到，之所以这些方案都没有派上用场，说到底，还是因为精神维度对于现实维度的直接影响太小了。 　　在此之前，人们需要的是精神力直接影响现实维度。因此，通过改造节点，人类帝国出现了机甲战士、星舰领航员。这一切都是在现实世界实现的。 　　如果精神维度与现实维度的关联更加紧密一些——比如说，向导在精神维度擦除某些信息，现实维度相对应的信息也会消失，甚至，精神维度的变故可以造成现实维度某人的死亡…… 　　……说起来，“精神力”算是精神维度的一种信息吗？ 　　向导可以清除精神维度的信息，那么……向导可以清除精神力吗？ 　　精神力与人类性命相连，如果精神力消失，精神力者也会死亡。这就意味着…… 　　虞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稍微走神，这个时候，荣琴已经讲到了第三个方案，虞时赶紧收回了自己飘忽的念头。 　　“……第三个方案，稍微有点复杂，涉及到哨兵与向导的结合。” 　　虞时愣了一下，突然认真起来——他是说，他和谢尔菲斯会结合的，对吧？那他在意这个也很正常，对吧？ 　　荣琴当然不知道虞时的心理活动，她自顾自往下讲解：“简单来说，克拉伦斯认为，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结合，意味着波形的补全。 　　“哨兵的波形是正向的，向导的波形是逆向的，这都是偏向某一方的情况；而如果两者结合起来，那才是一个真正完满的圆。 　　“克拉伦斯认为，哨兵与向导的结合，会对他们各自的信息刻刀产生一些影响，毕竟信息刻刀本来就是基于波形而来的，波形的调整与变化，也应该让信息刻刀发生变化。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哨兵和向导分别掌握了对方的刻刀。 　　“但是，这就带来了一个微妙的问题。大部分精神力者都并非黑暗哨兵或者黑暗向导，他们的信息刻刀，或者说，波形，本来就拥有双重性，既拥有哨兵的特征，也拥有向导的特征。 　　“因此，唯一能够证实这个想法的正确性的配对，就只有可能是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结合。绝对正向和绝对逆向的精神力的结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克拉伦斯的假设中，他认为这会是一种补全、圆满和升华，是对于人类自身局限性的补足。但这也只是一种假设。 　　“……据说，六芒星曾经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甚至派来了一位研究员过来观摩。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六芒星早期是个研究所，同时也追求着‘绝对完美的人类’这个概念。” 　　虞时点了点头，他喃喃说：“所以……这就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他顿了顿，“绝对完美的哨兵和绝对完美的向导的结合，将会造就绝对完美的人类。” 第35章 旅程 　　时至今日, 虞时也不清楚，所谓的“绝对完美的人类”, 究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不认为人类会是完美的, 也不认为完美的人类还算得上“人类”。 　　但是，从古至今，追求完美的人类都不在少数。 　　克拉伦斯的方案或许是其中一种可能性，至少从理论上说, 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的结合, 听起来的确像模像样的, 很有一种命定的意味。 　　不过, 真正的问题可能是，纯粹的向导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 　　况且, 克拉伦斯提出的这个哨兵向导理论，也不过只是进行了短短十几年的研究而已。无论这个理论听起来多么完美、有价值, 这也仍旧是不够完善的。 　　精神维度究竟是什么——说到底, 人类变异究竟是什么，这才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虞时想了一会儿，就对荣琴说：“这个提案听起来确实挺有意思的……但是，好像没什么可行性。我是说, 之前好像没有黑暗向导吧？” 　　“的确没有。”荣琴无奈, “所以, 这也只是停留在假说阶段的方案而已。说实话，在其他一些精神力研究里, 也有许许多多类似的假说。很多人都觉得这只是为了骗经费。” 　　虞时：“……” 　　原来这个时代也有骗经费啊。 　　在这几天和荣琴的谈话过后, 虞时对这个时代的精神力研究, 已经有了长足的了解。 　　这个时代的精神力研究分为很多个区块, 机甲战士和星舰领航员算是两个最为热门的领域, 尤其是在战争期间，战后倒是涌现出一些更加新颖的研究方向。 　　对于精神维度的研究，也是目前研究者们主攻的方向之一；此外，精神力毕竟也属于人类变异的其中一种，所以与其他变异的联合研究，也是相当热门的。 　　至于哨兵向导理论，严格来说，这其实没多少人研究。 　　一些研究所甚至将这个理论归为医疗领域的分支。向导的稀有性也限制了这个研究的继续进行。 　　当然，最关键的终究是，因为克拉伦斯的死亡。 　　克拉伦斯是这个理论的提出者，他有许多尚未发表的观点与实验灵感。在他死后，这些事情尽管由他的妻子继承，但西莉亚也不可能完美复现克拉伦斯的那些想法。 　　因此，这个理论陷入了一种相当尴尬的窘境。 　　而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个理论没有获得什么突破性进展的话，那么最终也将变得默默无闻。精神力波形本身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但未必要以哨兵向导理论来界定。 　　对于研究者来说，这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但是，对于整个人类群体来说，这又是不得不默认的潜规则。 　　虞时也听荣琴提及了一些其他关于精神力波形的理论。 　　其中不少理论都显得相当苛刻、残酷，包括“拥有更极端波形的精神力者才有可能掌握更强大的力量，因此波形在一开始就决定了精神力者的力量多寡”这样的论调。 　　相比之下，哨兵向导理论就显得颇为温情脉脉。无论是疗愈、匹配，还是“护卫也拥有自己的信息刻刀”这样的说法，都更加让虞时容易接受。 　　尤其是精神力的疗愈这方面。 　　……在登上远辰号的第五天，谢尔菲斯的旧伤差一点再次发作。 　　好在虞时及时发现，并且再一次加固了精神力屏障，这才让谢尔菲斯的情况稳定下来。 　　尽管如此，虞时也能够发现，谢尔菲斯显得有些憔悴和虚弱。 　　“哨兵的精神力长期被限制，本身也是一件难受的事情。”后来荣琴这么跟他说，“精神力屏障，既是保护也是放逐，这是一把双刃剑。” 　　因此，虞时控制不住地以一种忧心忡忡的表情望着谢尔菲斯。 　　“……别担心，我没什么事。”谢尔菲斯语气轻柔，安抚着虞时，“是老毛病了，你也知道的，小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虞时凝视着谢尔菲斯，然后说：“但是我能做到更好。” 　　谢尔菲斯刚想说什么，虞时就又说：“你能明白这种感觉的，谢尔。”他说，“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想要在这个时候努力一点。” 　　谢尔菲斯曾经跟他说过类似的话，现在，虞时也用类似的话回敬。有时候，他们总能在担忧对方的同时，将自己也摆到了对方曾经身处的位置。 　　谢尔菲斯无法拒绝虞时，他尤其无法拒绝虞时那种真诚的、认真的目光。他感到，自己冰冷的灵魂好像都要在那种目光之中融化。 　　最后，他说：“你总能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事情，小鱼。你会做到的。所以……别太着急，好吗？我们马上就到查普林了。” 　　“……好。”虞时说。 　　他感到担忧，因为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不容乐观。他们需要尽快精神力结合。 　　只有成为谢尔菲斯的向导，虞时才能真正开始治疗。他们现在只能用药物暂且压制住这样的伤势。 　　这让虞时又一次想到那天发生在展馆的袭击。 　　不明来源的敌人……他有点烦恼地想，难道就只能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群人从躲藏的幕布之后揪出来？ 　　一直以来，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伤势其实都控制得不错，因为他几乎不动用自己的精神力。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放弃了自己作为“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的最强大的力量。 　　但是，为了虞时，他又一次动用了这份力量。 　　那些残留在他灵魂深处的伤口却报复了他。 　　谢尔菲斯并不感到后悔，只有在望见虞时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眸的时候，他才感到一丝更为柔软的、深邃的情绪。他感到些许的为难，因为他不想让虞时这般忧虑，可这忧虑的根源却偏偏是他自己。 　　与此同时，在虞时的要求下，谢尔菲斯开始指导虞时的精神力锻炼。 　　荣琴当然也会指导虞时的精神力学习，但这种基础的锻炼法则，谢尔菲斯也可以教；虞时当然是想要和谢尔菲斯待在一起。 　　不久之前，虞时又一次测试了自己和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总量。 　　他的精神力来到了16，又增长了一点；而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则是又跌落了一点，来到了17。 　　谢尔菲斯不以为意，但虞时却认真地看着谢尔菲斯，问：“谢尔，你的精神力还是可以恢复的吧？” 　　“如果波形稳定下来，那就能够恢复。”谢尔菲斯也没有给出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毕竟……天知道他的精神力波形能不能稳定下来。 　　但是，在虞时的目光之中，谢尔菲斯无法说出那个残酷的可能。 　　他在这个时刻，才突兀地产生了一丝懊恼。 　　他想，他是不是的确……在这件事情上，犯了错？ 　　他是不是和虞时走得太近，所以，才让这个本应该年轻活泼、积极乐观的年轻人，变成了这般忧虑、深沉的模样？ 　　虞时并不知道谢尔菲斯在想什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盖在谢尔菲斯的手上，然后认真地说：“那我要治好你。” 　　谢尔菲斯出神地凝视着他。 　　“我未曾亲眼目睹你的过去……你过去那些辉煌灿烂的战绩，我都只是听闻，而非目睹。这让我有点遗憾。”虞时低声说，“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你的未来也变成辉煌灿烂的模样。” 　　虞时感觉自己说的有点肉麻，但这就是他所想的事情。 　　谢尔菲斯拯救了虞时，谢尔菲斯同时也拯救了这个国度。他拯救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有人来拯救他呢？ 　　虞时想拯救他。 　　虞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所以，谢尔，相信我。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他又一次将谢尔菲斯对他说过的话，重新说给谢尔菲斯听。 　　——不要害怕，小鱼。 　　——不要害怕，谢尔。 　　他们向彼此伸出了手。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关联与纽带。 　　有一瞬间，谢尔菲斯很想拥抱虞时。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习惯性地露出那个温柔的笑容，他那双棕色的眼睛也浸满了温柔的情愫。 　　他凝视着虞时，低声喃喃说：“是的……我知道。小鱼……谢谢你。” 　　虞时歪了歪头，虽然不太清楚谢尔菲斯那些欲言又止、隐晦难言的话语会是什么，但是，他还是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又转而说，“那我现在继续尝试精神力塑形。” 　　精神力塑形，是谢尔菲斯曾经跟虞时说过的，一种锻炼精神力的方法，同时也是精神力实体化的必经之路。 　　精神力塑形需要在精神维度观想一些特定的物体，精神力者会选择从动物、植物之类的形象开始，如果精神力不太充足，那么也可以从更加简单一些的小物件开始。 　　虞时之前已经尝试过几次，但都失败了。他自己也没搞懂这是因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又一次进入那个漆黑的精神维度。 　　现在他已经很容易就能进入精神维度，不过这是因为，他已经十分熟悉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的特质。 　　虞时总是借由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的那缕气息，飞快地感知到精神维度的存在。他自己不太好意思把这事儿说出来，只能假装自己真的和精神维度十分契合。 　　他再一次按照谢尔菲斯的说法，想象着自己的精神力“构造”成一个特殊的形象。他现在想到的是一个茶杯。 　　他之前是想要从动物开始的，但是却始终做不到，因此就退而求其次，开始观想一些更加简单的物体。 　　如果成功，那么他就能“感知”到这个形象，甚至于“看到”。精神维度的确是漆黑的，但是当精神力者越发熟悉这个地方，他们的精神力就好像成为了他们的眼睛，甚至于感官。 　　虞时又尝试了很久，但是仍旧未能成功。 　　他并未气馁，因为谢尔菲斯也跟他说过，这是需要漫长锻炼才可以做到的事情。虞时能够这么快进入精神维度，就已经相当厉害了。 　　虞时再次尝试，仍旧毫无收获。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不听使唤一样，好像根本没有“塑形”这个功能。 　　也就是在他大脑中出现这个念头的同时，虞时突然灵光一闪。 　　他的精神力没有这个“功能”？ 　　黑暗向导的信息刻刀是用来做什么的？ 　　虞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回到现实，这甚至让他愣了一下。 　　“小鱼，怎么了？”谢尔菲斯问。 　　虞时很快回过神，兴致勃勃地说：“谢尔，你知道信息刻刀吧？” 　　“哨兵和向导的波形功能？” 　　“是的。我在想，所谓的精神力塑形，是不是就是在锻炼哨兵的信息刻刀？”虞时有点振奋，“所以，我一直都没法在精神维度进行塑形，因为我的精神力没有这个能力。” 　　谢尔菲斯不禁怔了一下，他想了片刻，就被虞时的猜想说服了，他说：“你想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小鱼。” 　　一直以来，人们都更加看重精神力偏向于哨兵的这一方面。或者说，人们更加需要哨兵，需要他们的战斗天赋、攻击本能，战争更进一步催生了这样的需要。 　　谢尔菲斯也的确听说过，一部分精神力者似乎很难进行精神力塑形，更别说精神力实体化了。这类精神力者往往被认为是“弱小无用的”。 　　但是，如果那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力更加偏向于逆向波形的向导呢？ 　　精神力塑形，是在精神维度“捏造”一个特殊的形象。这么做是为了锻炼精神力的“微操能力”，为接下来驾驶机甲，乃至于构建拟态机甲做好准备。 　　这是机甲战士们最常用的锻炼方法。 　　但是，对于向导，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哨兵能够在精神维度进行“创造”，而向导则偏向于“清除”。对于绝大部分的精神力者来说，他们的信息刻刀都是双面的，两种功能同时拥有，但虞时不一样。 　　他是纯粹的向导，精神力中丝毫没有偏向哨兵的部分。他尝试多次，也无法在精神维度进行塑形，甚至无法感知到任何一丁点儿类似的波动。 　　与之相反，谢尔菲斯在进行精神力塑型的时候，从一开始就相当顺利，就好像这是他的某种本能。普通精神力者必须要从动植物这样相对简单的形象开始，但是谢尔菲斯却是从机甲开始的。 　　他的精神力塑型，就是他的拟态机甲。 　　结合信息刻刀的内容，谢尔菲斯很轻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也就是，精神力塑型这种锻炼方法，更加适合哨兵，也更加贴合哨兵在精神维度的能力。 　　他不禁赞叹说：“小鱼，你真是敏锐。我完全没有联想到这个地方。” 　　这是当然的，因为，全世界也就这么一个黑暗向导。 　　以往，即便是那些偏向于向导的精神力者，他们也依旧可以利用自己的信息刻刀，在精神维度进行精神力塑型，无非就是速度慢一点而已。 　　但虞时，他恐怕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不久之后，他们找到了荣琴。荣琴也相当赞成虞时的想法。 　　“那么，我要怎么锻炼自己的精神力呢？”虞时好奇地问。 　　这就是一个尴尬的问题了，毕竟，从来也没人关注过向导要如何锻炼自己的精神力——一直以来，精神力者都是跛脚的，即便是克拉伦斯定义中的护卫，他们也只会关注自己在哨兵领域的天赋。 　　荣琴想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我唯一知道的，向导精神力的作用，就是构建精神力屏障。” 　　谢尔菲斯也点了点头，他也就知道这一个。 　　虞时有点不死心，他又问：“精神力苏醒是机甲战士锻炼自己的办法，那么星舰领航员是怎么锻炼精神力的？” 　　“星舰领航员的情况还要更加特殊一些。”荣琴解释说，“因为，恐怕只有人类帝国，或者霸主星球、大财团，能够提供用以连接的星舰，所以，领航员基本是很难独立锻炼的。 　　“在没有连接星舰之前，我们一般只是在精神维度进行探索，扩展自己的精神力延伸范围。”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听起来和机甲战士的锻炼十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是精度，一个是广度。 　　探索精神维度，这件事情虞时倒是可以去试着做做。只不过，他这么做的话，好像就会本能地使用自己的信息刻刀，然后清除精神维度的许多信息。 　　……这会不会带来什么问题？ 　　虞时问了问荣琴和谢尔菲斯，但他们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毕竟，信息刻刀本身就是尚未完善的理论。 　　“当然，精神维度很大，小规模的清除应该不会带来什么改变。”荣琴补充说。 　　虞时点了点头，他又好奇地问：“对了，我的精神力可以连接到节点吗？” 　　“向导当然是可以的。”荣琴迟疑了一下，“黑暗向导应该……也可以吧？” 　　虞时的情况实在是过于特殊了。往常，即便是那些被称为是“向导”的精神力者，他们的精神力也并非完全逆向，也或多或少带着一些偏向性。 　　荣琴又说：“恐怕只有西莉亚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等我们到了研究所，可以在她的实验室里测试一下。” 　　虞时恍然，不过，这个时候，他产生了一个疑惑，他问：“我突然想到……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西莉亚女士，一定要等到我们抵达查普林吗？” 　　在这个星际网无比发达的年代，通讯联络当然也变得十分简单。虞时认为，像西莉亚·多伊尔这样的研究员，她的联系方式肯定会放在研究所的官方网站上吧？ 　　这样一来，他们其实完全可以提前联系一下西莉亚，而不是非得等到抵达查普林星球之后再做打算。 　　但是，不管是谢尔菲斯还是荣琴，他们都没有选择联系西莉亚，而是十分耐心地等待着飞船的抵达。这就让虞时感到一些困惑了。 　　谢尔菲斯解释说：“我没有西莉亚的联系方式。” 　　虞时有点意外，他说：“难道研究所那边没有公开吗？” 　　“没有。”谢尔菲斯说，“这家研究所……相当封闭。” 　　虞时感到一丝怪异。联想到这家研究所的预约访问制度，这种怪异感就更加深刻了。 　　卡尔文医生说，查普林研究所十分商业化，为了敛财而总是进行商业会晤……但是，如果真的那么想要赚钱，不应该更加公开透明，让他们的研究内容吸引到更多客户吗？ 　　为什么反而这么封闭和苛刻呢？ 　　荣琴说：“我有西莉亚的联系方式，在我出发之前，我也给她发过几条消息，但是我只收到了她的自动回复，大概是说她最近在进行一个比较重要的实验，所以无暇回复消息。” 　　虞时呆了一下，只能说：“那就没办法了。” 　　虞时的精神力锻炼只能暂且告一段落。但是虞时仍旧有话想要跟谢尔菲斯说。 　　等谢尔菲斯拿出信号屏蔽器，虞时才说：“之前宁悉说，查普林星球是由芬恩家族投资重建的？” 　　“是的。”谢尔菲斯回答，“不过，芬恩家族没有宁家这么高调。而且，他们并不只是投资了查普林星球，宁家也是一样。战后，很多财团、家族都向不同星球给予了帮助。” 　　虞时明白地点头，他说：“但是，芬恩家族和六芒星有关，而且，查普林研究所还这么封闭……查普林研究所，还有这颗星球，真的可靠吗？ 　　随着他们调查的深入，或者说，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们对于六芒星的关注反而没有最开始那么专注。 　　在这一整张巨大的黑暗幕布的背后，六芒星好像只是其中一环；或许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但并非全部。 　　谢尔菲斯思考了片刻，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查普林星球的情况也比较特殊。如果这里有问题，那么问题可能存在于更久之前。” 　　“特殊？”虞时不明所以。 　　“查普林星球在战争时期曾经被异族占领。”谢尔菲斯解释说，“后来我们是在戴维森战役的时候，才将查普林收复回来。” 　　虞时恍然大悟。他当然知道戴维森战役。 　　戴维森战役并不是发生在查普林星球，而是发生在天狼星系的一个小行星带，这个小行星带名为“戴维森”，因此之后就将这场战役称为戴维森战役。 　　戴维森战役是人类帝国与异族在西北星域的决战，在这场血腥的战役过后，人类才算是真正保住了西北星域。 　　很多可居住星球也是在这场战役之后被收复的，那是一串长长的名单，虞时没能全部背下来，所以现在才意识，查普林星球也在其中。 　　查普林星球在战争时期被异族占领，而六芒星似乎又与异族有着若隐若现的关联；如果这里存在某种阴谋，那么这阴谋很有可能在更早之前——或许在战争期间——就已经存在着了。 　　他们需要将时间倒推回更久远的过去，才能明白其全貌。 　　不过，虞时在此时却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他想到，戴维森战役，事实上也是谢尔菲斯·阿琉斯真正扬名的时刻。 　　在这场战役中，他与他的小队孤军深入，杀死了当时的敌方将领，随后更是从敌阵中奋勇杀出，与接应部队相互配合，绞杀了无数异族。 　　从这个时刻开始，谢尔菲斯才真正踏上了他疯狂而辉煌的战争之路。 　　想着，虞时不由得盯着谢尔菲斯看了一会儿。 　　“想到什么了？”谢尔菲斯问。 　　“我只是在想，我们好像在重走你曾经的道路。”虞时说，“从雅克星的卢埃林之战，到收复包括查普林星球在内的戴维森战役……我好像跟上了过去的你的脚步。 　　“我们是从你为自己选定的终点出发，然后重新踏上了新的旅程……所以，那就不再是你的终点了，而是起点。谢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尔菲斯产生了一种轻微的吃惊，他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但此刻却被虞时轻轻地提醒了。他如梦初醒，怔怔地望着虞时。 　　隔了片刻，他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容。在那张英俊的面孔上，这样的笑意如此动人，也暗示了虞时的话是如此深刻地打动了谢尔菲斯的心灵。 　　谢尔菲斯说：“我明白，小鱼。那是我们的起点。” 　　他望了望窗外，飞船仍在疾驰，他们将在几天之后抵达查普林星球。他们或许将会在那里，与彼此的精神力结合。 　　无论怎么夸大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都不为过。在这一刻，谢尔菲斯却突然感到，他实际上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或者说，虞时的重要性。 　　他要如何——如何才能形容这种在心中涌动的情愫呢？ 　　隔了片刻，谢尔菲斯又低声轻柔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旅程，小鱼。我希望……我能与你一同抵达终点。” 第36章 实验 　　在登上远辰号的第十天, 虞时收到了来自宁悉的消息。 　　飞船上的时间与宁悉那边不同，宁悉那条消息发送过来的时候, 虞时还在梦乡之中。他是隔天起床的时候, 才看到了这条消息。 　　宁悉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在消息中，他将自己得知的最新进展全部列了出来，不需要虞时再费心去问。小朋友也是相当体贴的。 　　“……他们在展厅里检查出了一部分精神力痕迹。应该是那些袭击者的拟态机甲残留下来的。”虞时复述着宁悉的话, “按照检测人员的分析, 他们认为, 如果这几个袭击者没有分兵, 那么宁悉的护卫大概率是挡不住这群人的。” 　　换言之，如果不是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出现, 那么宁悉大概率是会死在那个展厅，并且那个发疯的异族将被认为是凶手。 　　这才是幕后黑手真正想要的局面。 　　说到这里, 虞时感到一些疑惑：“所以, 他们是想要激起人类对于异族的抵触情绪吗？” 　　谢尔菲斯相当客观地说：“大部分人类本来也不喜欢异族。” 　　这当然是实话。战争只过去了十年，就算有人将豢养异族看作是一件时髦的事情，但大部分普通人仍旧将异族看作是仇敌。社会上整体对于异族的态度，不可能是偏向正面的。 　　再者说, 就算再怎么煽动这种对立情绪, 也不可能再凭空冒出来几十亿异族发动战争了。现存的少量异族根本无力对抗人类帝国, 煽动这种情绪有什么意义吗？ 　　“这样的话，那个异族就只是替罪羊吧？是想要让人们以为, ‘反正是异族, 发疯了之后随便杀人也是很正常的, 宁家那个孩子只是刚好倒霉’……” 　　说着, 虞时又若有所思起来：“不过, 他们好像也和异族有点关系，感觉异族像是在配合他们的行动一样，刚巧就在那个时间点发疯了。” 　　谢尔菲斯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真的找到证据，证明这些人的确和异族有所关联。留存在展厅中的精神力痕迹也无法验证这个猜想。 　　虞时想了想，就说：“话说回来，宁悉到底为什么会被袭击啊？宁家有什么特殊的吗？” 　　虞时只知道，宁家投资了战后的星球重建工作，以及，拥有仿生躯体的工厂。 　　但这就足够解释这疯狂杀意的根源了吗？ 　　这群人的出现带来了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比如，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未成年男孩？为什么要“顺便”对虞时动手？为什么会将虞时称作是“晨星”？ 　　而且…… 　　“说起来，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虞时喃喃说。 　　“什么？” 　　虞时皱着眉，仔细琢磨着：“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想多了……为什么他们要在通讯里，把‘晨星’这个代号说出来？” 　　这群人既然选择动手，那么就应该对这种“破解”技术有所了解。他们在对话中的内容的确没有透露出什么重要信息，但是，“晨星”这个代号本身就是一种提示。 　　如果他们想要万无一失，那么完全没必要将这个词说出来，只要说“跟银白一起的那个青年”就可以了。 　　“银白”指向谢尔菲斯，这反而一点儿也不重要，因为谢尔菲斯本身就很重要，不管是什么秘密组织，肯定都对谢尔菲斯的存在抱有一定的关注。 　　换言之，以“晨星”来指向虞时，这给虞时添加了一层重要性，而这本来是不存在的——谁会关注虞时？——他们暴露了自己对于虞时的关注。 　　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这种事情也无所谓；但他们偏偏失败了。 　　而且，以目前更新的信息来说，这个八人小队，杀死宁悉绰绰有余，但算上谢尔菲斯和虞时，他们似乎就根本顾不过来了。 　　如果是足够优秀的杀手团队，那他们理应可以评估出这场行动的风险；应当是首先确保杀死宁悉，然后再来杀死虞时，或者至少两边要有一边能成功。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虞时就在这颗星球，非要在杀死宁悉的同时就把虞时给杀了吗？ 　　但这个杀手团队，却偏偏选择了可行性最低的方案——分兵。 　　这让虞时觉得奇怪。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谢尔菲斯分享了，然后说：“他们给我的感觉是，在发现我的那一刻，他们的目标就从杀死宁悉，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如果能杀了我，那最好；如果杀不了我，那也要让我知道……意识到‘某件事情’，比如‘晨星’这个代号，他们想向我传达某种信息……我现在产生了这种感觉。” 　　谢尔菲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说：“还有我。” 　　虞时一怔。 　　“他们也想试探我对你的看法，以及，我的现状。”谢尔菲斯冷静地说，“我想，现在他们背后的人已经知道，我的精神力伤势不容乐观。” 　　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存在，对于任何想要暗中作祟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特殊因素，因为他拥有横扫一切的强大力量——异族作证。 　　当虞时和谢尔菲斯一起出现，幕后黑手一方面想要杀了虞时，另外一方面，也想看看谢尔菲斯的情况如何。 　　杀死宁悉，未必比试探谢尔菲斯更加重要。 　　那濒临破碎的漆黑拟态机甲，不就已经让某些人得到了完美的答案吗？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补充说：“宁悉还发过来一条消息。他说，他们排查了雅克星的港口，分析了其中绝大部分的面孔与旅客去向……最后发现，这八个人，很有可能是从查普林星球去到雅克星的。” 　　现在，他们正要前往查普林星球。 　　“恐怕我们会在查普林星球，再一次遭遇袭击。”谢尔菲斯声音低沉，“……当然，这也要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他们想要斩草除根，那么趁谢尔菲斯状态不佳，抓紧时间动手是最好的；如果他们别有目的，或者觉得虞时和（受伤的）谢尔菲斯的存在无关紧要，那么他们也可能暂时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这都为他们的查普林星球之旅蒙上了一层阴影。 　　况且…… 　　现在他们联系不上西莉亚·多伊尔。 　　虞时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金手指”帮帮忙，但他没能在这个时刻收获任何信息。 　　他有点郁闷地看了一眼谢尔菲斯的头顶。 　　这里的弹幕倒是一如既往，开开心心地磕着CP。 　　【快进！快进！我要看时时和元帅并肩作战！】 　　【嘿嘿，我可以脑补出时时一开始手忙脚乱的样子，然后元帅就在耐心地指导和配合……】 　　【？只有我脑补时时兴致勃勃，元帅窘迫退让的场面吗？！（震声！）（年下的精髓！）】 　　【你们不对劲，你们肯定不是在脑补战斗场面……】 　　【床上的战斗也是战斗！真男人就是要床上见分晓！】 　　【他们两个谁上谁下的赌局结果出来了吗？（幽幽）】 　　【可恶，谁能拿出证据啊！总不能在他们的卧室打个眼吧！】 　　【我来组成镜头（举手）】 　　虞时：“……” 　　他陷入了沉思。 　　“你想到了什么，小鱼？”谢尔菲斯问。 　　经过深思熟虑，虞时说：“将来要小心有人偷窥。” 　　谢尔菲斯：“……” 　　他沉默地看着虞时，隔了片刻，试探性地说：“你是说有人会关注我们的行踪？” 　　谢尔菲斯不明所以、但还是十分配合的模样，让虞时突然忍俊不禁。他大笑起来，然后说：“谢尔，你说得对，肯定有人在偷偷关注我们的行踪！” 　　谢尔菲斯感到些许的无奈，因为他觉得，他和虞时应该不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不过，虞时眉开眼笑的样子，倒是让谢尔菲斯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虞时一直闷闷不乐，大概是因为谢尔菲斯的精神力问题。现在虞时能开心一点，谢尔菲斯也感到愉快了一些。 　　因此，谢尔菲斯配合并且温柔地说：“接下来要注意安全，小鱼。” 　　距离他们抵达查普林星球，还有五天的时间。 　　虞时开始通过星际网，查询一些关于宁家、芬恩家族、查普林星球、查普林研究所的信息，以及最新的新闻消息。 　　网上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涉及什么隐秘，但是也存在一些隐隐绰绰的传闻。 　　宁家和芬恩家族的确存在一定的商业竞争，主要是在仿生智能领域。 　　宁家更注重仿生躯体的生产，雅克星的仿生躯体工厂就是一例。宁家掌握着非同一般的仿生躯体制作工艺，制造出来的躯体相当真实，深受一部分爱好者的喜爱。 　　而芬恩家族，则是在人工智能程序方面，走在了如今这个时代的前列。 　　最早的那位菲利克斯·芬恩，被认为是虚拟现实之父。而他的后人也一直在研究虚拟现实技术，而人工智能当然也是虚拟现实技术的重要一环。 　　从某个时代开始，芬恩家族就向人工智能领域投入了大笔资金，并且开发出了一系列人工智能程序。 　　虞时的智能管家李尔，就是芬恩家族投资的某个工作室开发。 　　虞时还特地查了查这个工作室，确定芬恩家族没有直接参与这个工作室的日常开发，只是进行了投资，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家与芬恩家族有不少的合作项目，毕竟一边是仿生躯体，一边是智能程序；两者相结合，才是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仿生智能。 　　但是，仿生智能毕竟是一个完整的存在。双方都有着想要侵蚀对面领域的野心，宁家想要开发自己的智能程序，芬恩家族则想要开设属于自己的仿生躯体工厂。 　　这也就让他们的合作显得略微貌合心不合。 　　不过，整体来说，双方的矛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 　　芬恩家族和六芒星的关联，在网上也有不少人提及。不过，如今的芬恩家族似乎与六芒星毫无联系了，双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两方最近的关联是，芬恩家族参与了由六芒星主办的虚拟现实大会，在那儿提及了一款据说“超越时代”的新型人工智能。 　　但是关于这款人工智能的具体消息，芬恩家族的发言人却并未提到太多。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吹自擂。 　　不过，在往年的虚拟现实大会上，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毕竟这是一个更偏向于技术领域的分享大会，有许许多多尚未投入使用的技术出现。 　　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更加关注虚拟现实大会的一个小部分，甚至让这个小部分喧宾夺主——游戏嘉年华。 　　这两天游戏嘉年华也已经正式开幕了。许多游戏放出了体验版，甚至于正式版。在那位年轻靓丽的主持人塞西莉亚·阿德莱德的带领下，游戏爱好者们正陷入狂欢之中。 　　虞时也下载了几个游戏，不过他没什么心情玩，所以就只是闲置着。 　　他撑着下巴，看了看关于游戏嘉年华的几条新闻，然后才重新搜索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查普林研究所这几个字。 　　跳跃出来的新闻并没有虞时想象中那么多。 　　他注意到，这些新闻很多都是与商业合作相关的。这也验证了卡尔文医生的话。他尤其注意到，芬恩家族就是其中常客，似乎每一年都会固定和查普林研究所开展一项甚至好几项合作。 　　考虑到芬恩家族对于查普林星球的投资，以“查普林”为名的这家研究所，与芬恩家族的关联也不言而喻。 　　但是，除却商业方面的关联，虞时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其他与查普林研究所相关的信息。 　　这家研究所没有所谓的“官方网站”，似乎一切研究项目都是封闭的，完全不对外公开。或许中央研究院那里会有记录，但是星际网上却好似毫无踪迹。 　　这让虞时的心中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怀疑。 　　不是说这个时代的星际网……相当发达吗？这种星球级别的研究所，在网上的消息也这么少吗？ 　　他将自己的疑惑和谢尔菲斯分享，并且说：“除了西莉亚女士的研究，这家研究所还会研究些什么？” 　　“这很难说。一般来说，私人投资的研究所虽然会选择加入中央研究院体系，但其中的一部分都不会选择公开研究内容，而是只由中央研究院进行监管。”谢尔菲斯解释了一下。 　　显然，查普林研究所就是这样的情况。 　　“至于他们具体研究些什么……”谢尔菲斯想了想，“或许荣琴女士会知道。在战后，她与这个体系有所关联。” 　　于是，他们一起找到了荣琴。 　　“查普林研究所的研究内容？”荣琴想了一会儿，“我的确知道一些……是以前和西莉亚联系的时候，听她提到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是西莉亚刚入职的时候，不过如今应该变化不大。” 　　她花费了一段时间回忆与整理思路，随后才缓慢地说：“据我所知，查普林研究所的研究内容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精神力研究、虚拟现实技术，以及宇宙种族研究。 　　“其中虚拟现实技术是相对重要的，大概是因为芬恩家族的投资的影响，人工智能技术当然也包括在其中。具体的研究也可以参照芬恩家族每年对外公布的技术内容。 　　“实际上，应该就是芬恩家族的成员在主导这些实验。 　　“精神力研究的话，除了西莉亚之外，似乎就只有另外两位研究员在进行自己的课题研究。查普林研究所似乎不太看重这个领域，只是每年固定给出一笔金额，对他们的研究成果也不太关心。 　　“宇宙种族研究内容介于这两者之间。不过，西莉亚当时说，研究所内部，似乎更加关注这部分研究内容。虚拟现实技术毕竟是由芬恩家族主导的，但查普林研究所本身当然也拥有野心。 　　“研究所的所长，名叫裘德。他自己在研究所内部的课题，就是与宇宙种族研究有关的……确切来说，其实也和人类有关。” 　　谢尔菲斯若有所思：“裘德？我好像听说过……那个生命基底实验？没想到他将这个实验搬到了查普林。” 　　荣琴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个实验。” 　　谢尔菲斯和荣琴都沉默了片刻。这似乎意味着，这个实验并不简单。 　　谢尔菲斯似乎有些意外，考虑到虞时对此不明所以，他就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个实验……在中央星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当时还是战争期间，之后裘德就行踪不明了。看起来他还是没有放弃。” 　　“他并没有放弃。”荣琴的目光中凝聚出了轻微的冰寒，“或者说，这个实验仍旧有一大批的受众。” 　　“什么是生命基底实验？”虞时疑惑地问。 　　荣琴叹了一口气，她从一个让虞时意想不到的角度，开始了解释：“在人类踏出地球、步入宇宙之后，我们慢慢接触到了许多不同的宇宙种族。 　　“战争、杀戮、冲突，这是人类内部永恒的话题。但是，其他的一些宇宙种族并不是这样的。有的宇宙种族爱好和平、从未有过任何争端。而在扩张时代，人类却屠戮了无数种族。 　　“……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认为人类被基因中的破坏欲、征服欲彻底控制，成为了毫无理性、毫无悲悯的战争野兽。 　　“这些人认为，人类本身，就存在某种‘错误’的东西。” 　　虞时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他们想要改变？” 　　“他们想要修正人类的基因，改变那些他们认为‘错误’的内容。”荣琴使用了一种轻微嘲讽的语调，“这群人被称为，基因修正者。 　　“在扩张时代晚期、失落时代，以及混乱时代早期，基因修正主义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和欣赏。 　　“而可笑的是，基因修正者这个群体，在异族入侵的时候，产生了分裂。我想，人类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事情，就是人类永远不能达成共识。 　　“一部分修正者认为，人类反抗异族侵略是正确的行为，而另外一部分则认为，反抗侵略会造成更多的杀戮与死亡，不如投降算了……当然，赞同后者的人类终究是少数。 　　“但是，在这两者之间，存在一批观念特殊的基因修正者。这群人认为，他们理应进行一场大型实验，对人类的基因，乃至于其他宇宙种族的基因，进行修正和改善。 　　“他们的目的是控制生命进化的过程，同时祛除一些他们认为错误的观念，比如战争、矛盾、冲突等等，营造一个‘人造天堂’。”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低声说：“听起来相当傲慢。” 　　“的确如此。当时，人类帝国已经决定反抗异族的入侵，群情激奋，因此，这些基因修正者差不多人人喊打。关于实验的说法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这种观念仍旧存在着，并且被继承了。生命基底实验也就是在这个前提之下，被提出来的。” 　　虞时好奇地问：“生命基底实验，也是基因修正者提出来的吗？” 　　“裘德声称自己并不信奉基因修正主义。”谢尔菲斯说，“不过，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受到了基因修正者的启发，所以才会提出这个实验。” 　　虞时明白地点头。 　　“想要了解这个实验，首先得知道裘德定义中的生命基底是什么。”荣琴语气低沉，她看上去不太喜欢这个实验，“裘德认为，不同种族拥有不同的生命形态，而这种生命形态决定了他们各自的特征。 　　“比如人类是哺乳动物，每个人都拥有形态各异的染色体；比如安塞尔族，他们有着与动物结合的特殊外表，而这是因为他们的‘祖灵’赋予了他们不同的能力。 　　“你可以把这种祖灵理解为一种特殊的基因，而这种基因决定了安塞尔族的生命形态。” 　　虞时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生命基底？” 　　“是的。生命基底是直接决定生命形态的东西，每一个生物种群的生命基底都是不一样的，因此才会呈现出不同的特征。更简单来说，生命基底是生物的底层结构。 　　“当其他的宇宙种族出现之后，生命基底才如此鲜明地呈现在人类面前的。 　　“在更久远的年代，我们只知道地球，还有地球上的那些动植物、微生物。那都是依托了地球这个环境……说到底，我们都是地球生物。 　　“但是，如今我们知道，宇宙是丰富多彩的，不同的生物有着截然不同的特征，不仅仅是生理上、外形上的区别，也有着心理层面的区别。地球生物与其他星球的生物是截然不同的。 　　“在这个基础之上，宇宙生物学才会诞生。生命基底也算是宇宙生物学的一个分支。同时，这也为研究人类变异提供了一些理论支持。” 　　虞时明白了过来，他问：“那么，生命基底实验……是为了实验什么？” 　　“为了替换。”荣琴缓慢地说，“为了证明，生命是可以被‘创造’和‘定义’的。他们的核心目标，是改造人类的生命基底，以此创造出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生物。” 　　虞时一下子怔住了。 　　但真正让他怔住的，并不是这个实验本身，而是那静默漂浮在他视野边缘的一行字。 　　【生命基底实验相当重要，因为这可以完美掩盖我们的真实目的。这可是一张漂漂亮亮的假面啊。】 第37章 改造 　　他们所处的飞船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这个时间是与查普林星球的港口时间同步的, 这意味着查普林星球那边也已经来到了夜晚。 　　虞时正在思考。 　　但其实他也没在思考。那些纷乱的思绪、复杂的局面，只是在他的大脑中凌乱地分布着。他隐约感到自己察觉到了一些重要细节, 但是又感到那些细节不足以揭开所有真相。 　　最后, 他转而想到其他的事情。 　　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这个时代与自己的时代的区别。 　　这种区别体现在语言、文化等等地方，同时也体现在十分客观的科学技术上。如今这个时代的研究者们，正在试图创造生物。他们试图成为造物主。 　　这让虞时觉得相当别扭。 　　因为, 在他看来, 这是相当危险的一个禁区。 　　但是, 他又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别扭。因为, 谁知道这个时代会如何看待这种实验？或许，只是他的观念过于老旧, 已经过时了。 　　……在他那个时代，他还是个年轻人；在这个时代, 他却已经是个老古董了。 　　虞时深刻地感到, 他多多少少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脚步。 　　他大概是有点杞人忧天，就这么忧心忡忡地想了一会儿之后，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他忘了关灯。静谧的房间里，亮堂的光线透过小窗, 照耀在漆黑沉默的宇宙之中。那是微小到不可能照亮这黑暗的光芒, 但是, 那起码也照亮了一扇窗。 　　突兀地，光线消散了。 　　虞时的智能管家李尔, 在检测到虞时已经陷入沉睡之后, 关了这盏灯。 　　“晚安, 虞时先生。”人工智能相当人性化地轻声说。 　　* 　　在抵达查普林星球的前一天, 谢尔菲斯收到了来自中央研究院的回复。确切来说, 这是通过他的一位朋友转达的。 　　在虞时了解虚拟现实技术发展过程的时候，他注意到，人类的虚拟现实技术，实际上是在接收了一份来自于米尔族的资料之后，才得到了飞跃式的发展。 　　这发生在扩张时代，而当时的六芒星研究所，很有可能就得到了这份资料，因而掌握了后续一系列与星际网、虚拟现实等等相关的技术。 　　虞时因此怀疑，六芒星的“变质”，也发生在这个时刻。 　　早期的六芒星只是一家普通的研究所，但是在漫长的转型期间，六芒星却最终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虞时十分好奇其中的变故。 　　谢尔菲斯通过他的一位老朋友，从中央研究院那里得到了一份规模庞大的名单。 　　在扩张时代，许多研究所会主动申请调阅那些来自其他宇宙种族的资料；这份名单就将这些研究所涵盖在内。当然，恐怕不是完整的，有一部分十分机密的文件，大概率是不会对外公开的。 　　幸运的是，米尔族的资料不算特别机密。 　　如今米尔族已经灭绝，人类对于米尔族的资料解读也已经彻底完成。这份名单不再重要了，其中的许多研究所甚至已经不复存在。 　　当时的六芒星研究所，就在这份名单之列。 　　“米尔族的资料总共被十五家研究所调取过。”谢尔菲斯总结了一下，“六芒星是最早申请的，同时也是研究这些资料时间最长的。 　　“他们之后上交给中央研究院的研究成果中，就涵盖了对于米尔族虚拟现实技术的破译，以及根据这些破译内容，最终整合出来的如今这些虚拟现实技术的原型。” 　　虞时点了点头，有点好奇地问：“所以，六芒星确实和这些米尔族的资料密不可分……米尔族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群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的生物。”谢尔菲斯对米尔族不算特别了解，“很多人类把他们称为是电子生物，因为他们几乎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身体，转而在网络世界寻求长久的生命。 　　“当然，他们的网络和我们的星际网不太一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些传言认为，米尔族实际上是找到了一个特殊的维度空间。他们将自己的意识连接到那个维度，并且在其中永久地生存着。 　　“而在现实中，是人工智能维持着他们的生命。在人类占领米尔族星球的时候，米尔族似乎正在研究，让自己的意识彻底脱离躯体的束缚，全族都搬迁到那个特殊维度之中。 　　“之所以说这件事情是传言，是因为当时人类并未找到任何与这个‘特殊维度’相关的证据。不过，也有人认为是米尔族刻意毁掉了相关证据。这也是没法证明的。” 　　虞时津津有味地听着，他想了想，就说：“所以，人类现在的虚拟现实技术，就是脱胎于米尔族的那种……连接技术？” 　　“是的。”说着，谢尔菲斯又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更具体的我就不太了解了。” 　　要他说说机甲战斗、战况判断之类的事情，他相当熟悉；可是，这种特定领域的学术研究，他也就只是一知半解了。 　　虞时笑了起来，他说：“你已经比我了解的多得多啦，谢尔。” 　　谢尔菲斯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虞时，他又说：“其实，我也已经远离中枢十年之久，对这个时代的很多了解，或许都已经过时了。” 　　“我们都是生活在过去的老古董。”虞时总结了一下。 　　谢尔菲斯莞尔。 　　现在，这两个老古董，将要抵达人类帝国最为发达的几颗星球之一。 　　查普林星球被认为是天狼星系的霸主星球的有力竞争者。当然，这样的类似称呼，有许许多多的星球都获得过，但是他们都还无法被认可为霸主星球。 　　即便如此，这也足以证明查普林星球的繁荣程度。 　　如果说雅克星的复苏完完全全是因为宁家的努力，那么查普林星球独特的地理位置、快速发展的繁荣经济，都能成为其战后十年飞速崛起的底气。 　　查普林星球，是西北星域最接近中央星域的一个尖角。在周围所有的星球中，查普林星球是最适合接收中央星域资源的星球。 　　正因为这样，在战争期间，异族才迫切地占领这颗星球，使其成为自己的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人类帝国的心脏之中。 　　在查普林星球的港口，虞时瞧见了不少相貌奇特的宇宙种族。 　　有蓝色皮肤的独眼巨人、有头上长角背部佝偻的小矮人、有面孔长在肚皮上的无面人…… 　　虞时有点好奇地看了看他们，不过没有多看，只是有些意外地跟谢尔菲斯小声嘀咕：“他们看起来还……挺像人的？” 　　他还以为自己能看见一些……“奇幻生物”。 　　“因为查普林星球已经很靠近中央星域了。在这里活动的其他种族，基本上都和人类有些混血。”谢尔菲斯轻声解释，“那些完全保留自己特征的宇宙种族，在这里相当少见。” 　　虞时恍然大悟，心想，这也能混血？ 　　人类还真是…… 　　作为古地球人，虞时不得不产生一丝感慨。 　　在刚刚抵达查普林星球的时候，虞时多多少少有些警惕，他总觉得会有人趁这个时候动手。但是，直到他们安安生生地走进附近的酒店，周围也仍旧风平浪静。 　　虞时甚至有点迷惑了，怀疑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别太担心。”谢尔菲斯低声说，“他们不敢太光明正大地动手。而且，阿莫斯也已经在路上了。” 　　阿莫斯·哈迪，这是谢尔菲斯曾经的副官。 　　这段时间，谢尔菲斯当然也不是全然坐以待毙。他深知自己的状态，尤其是不能妄动精神力。他需要一些帮手。 　　不过，他虽然有着人类帝国元帅的名头，但毕竟远离中枢已久。最为合适的帮手，自然是他的那些老战友们。 　　因此，他就很干脆地联系了阿莫斯，请后者带人来查普林星球接应。 　　正巧阿莫斯在退役之后，开了一家安保公司。他手底下的那些退伍老兵，恐怕很乐意做这份工作。 　　当谢尔菲斯对阿莫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阿莫斯感慨万千。他想到了曾经的那场战争。十年之后，他终于又将与他们的元帅并肩作战。 　　……这倒是让阿莫斯对虞时更加好奇了。就只是因为这个年轻的小家伙，他们的元帅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吗？ 　　阿莫斯出发的时间稍晚，不过他有自己的私人航线和私人飞船，速度会更快一点，大概后天就会抵达。 　　“那几名科研历史学家也是后天抵达……而且，我们在研究所那边的预约时间也是后天，都凑到一块去了。”虞时心想，这真是一个巧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跟荣琴女士一起过去。” 　　荣琴的预约时间实际上要更晚一点，不过，荣琴完全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前往研究所。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他略微忧虑地望着虞时，问：“小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次从雅克星来到查普林星球的航程，持续了十五天的时间。在旅程末期，虞时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这种漫长的太空旅行。 　　他的身体……更学术一点来说，他的生命基底，终究还是古地球人的模板。尽管已经大概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环境，但是在某些时候，他身体的某种脆弱性就体现了出来。 　　如果他干脆选择休眠，在沉睡的状态中度过这段旅程，那可能还好一点；但是这段时间他一直保持清醒，精神压力也挺大，两方面叠加在一起，让他最后那两天多少不太好过。 　　“已经没事了，谢尔。”虞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到地面上就感觉好多了。” 　　实际上，查普林星球的重力、大气环境，和之前他去过的几颗星球都颇为不同。但是，他的身体也在慢慢适应了。虞时不想让谢尔菲斯太担心自己。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略微苍白的面孔，暗自叹了一口气，他轻柔地说：“好好休息，我们还有时间。” 　　“我已经休息了两千五百年了，我感觉我现在所有清醒的时刻，都是十分珍贵的。”虞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也笑了起来。 　　话虽如此，这一天虞时还是很早就睡觉了。沉眠过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多了。 　　明天他们就将拜访查普林研究所。 　　不知道为什么，虞时感到一种轻微的焦躁。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那像是一种直觉、一种冥冥之中的提示。他将这种感觉告诉了谢尔菲斯和荣琴。 　　荣琴说，这要么是精神问题，要么是精神力问题——也就是，来自于精神维度的提示。 　　这位女士摊了摊手，补充说：“毕竟你是一位向导。谁知道向导能从精神维度获得什么呢？我记得，强大的哨兵也可以借助精神力感知到危险的接近。” 　　虞时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谢尔菲斯观察着他的表情，突然问：“小鱼，要不要趁这个时候玩玩游戏？我可以陪你一起。” 　　“诶，游戏吗？” 　　谢尔菲斯想了想，就说：“比如《苍德战甲》？你可以玩我的账号，看看那些后来复刻进游戏的著名机甲。” 　　虞时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兴冲冲去询问酒店的人工智能，想知道这里配备的游戏舱在哪儿。 　　荣琴不免笑了起来，随后，她又调侃着说：“元帅阁下，为了哄向导开心，您也得重拾曾经的游戏技术了啊。” 　　在谢尔菲斯刚刚加入第五军团的那段时间里，当时的年轻士兵可是相当崇拜谢尔菲斯的游戏技术的。那实际上也为他在军中的威望奠定了最初的基础……虽然是因为游戏。 　　谢尔菲斯无奈，他简单地说：“小鱼开心就好。” 　　不久之后，他们再一次登陆了《苍德战甲》。 　　路易斯·莱斯科的那场闹剧，似乎并未影响这个游戏的运营。这毕竟是一款老游戏，仍旧在玩的玩家，也是为了这个游戏的真实度——而不是竞技场的名头。 　　谢尔菲斯向虞时开放了自己账号的使用权限，他自己则用上了虞时的那个新账号。 　　虞时对谢尔菲斯账号里那些名声赫赫、威武强大的机甲印象深刻，当初他第一次登陆这个游戏，被这些机甲打得落花流水，现在…… 　　现在，是他用“银白铠甲”把谢尔菲斯打得落花流水。 　　谢尔菲斯：“……” 　　就算他再怎么技术一流，用着最普通的初始机甲，面对火力全开的银白铠甲，他也是无计可施的（当初他和虞时打的时候，他已经无限放水了）。那毕竟是横扫了异族战场的战争巨兽。 　　他只能尽量让自己输得好看点。 　　虞时也就是过把瘾，赢了两次就停了下来，感慨说：“谢尔，要是你的机甲还在你身边就好了。我真想看看你操控机甲的样子。” 　　“那就在中央星域的博物馆。”谢尔菲斯说，他想了想，“如果我们过去的话，说不定博物馆乐意让我重新驾驶一阵？那肯定也能吸引更多的游客参观。” 　　“……那我才不乐意。”虞时嘟囔着说，“他们已经把你的机甲拿去展览了，我不想让你也变成游客参观的对象啊。” 　　谢尔菲斯失笑，他轻柔地说：“好，只给你看。或者……等你治好我，我给你看我的拟态机甲？” 　　“那台黑色的机甲？”虞时眼前一亮，“好啊！上次我都没仔细看！”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上次你的机甲上满是裂痕，我都不敢仔细看，感觉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我的精神力还没有那么脆弱。”谢尔菲斯试图为自己辩解。 　　“因为你一直在勉强自己。”虞时觑着他。 　　谢尔菲斯沉默了下来。 　　虞时又说：“但我会治好你的。”他歪了歪头，认真地望着谢尔菲斯，“到时候，就不会有裂痕了。” 　　谢尔菲斯心头微颤。在《苍德战甲》的好友对战空间中，在这个虚构的、电子数据构成的世界里，他却能望见虞时真切的、坚定的目光。 　　他不是第一次听虞时说这样的话。但是…… 　　“到时候，就不会有裂痕了。” 　　他破碎的、摇摇欲坠的灵魂，终于感到一丝轻柔的、温暖的微风。那穿梭在他的灵魂之中，弥补着那些经年已久的伤痕。 　　那不只是在治疗他的精神力，那更是在治疗他本身。 　　谢尔菲斯的沉默似乎让虞时意识到什么。 　　虞时伸出手，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他们已经从机甲里出来了）。 　　“别太感动了，谢尔。”他歪了歪头，“你可是我的哨兵。这是向导应该做的，对吧？” 　　“……是的。但是……”谢尔菲斯伸手抱了抱虞时，语气轻柔，“但我还是想谢谢你，小鱼。” 　　“说谢谢也太生疏了吧，谢尔。”虞时笑了起来。 　　谢尔菲斯也笑了起来。他心中出现了一丝轻微的蠢动，仿佛驱使着他，提醒他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点什么。 　　也正是在他犹豫的这片刻功夫，突然地，一阵强烈的震颤传到了这个数据空间。 　　不，那并非真实的震颤。那更像是一阵数据波动，使得这整个空间都不怎么稳定。周围那些由数据虚构而来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呈现出怪异的波纹，有的甚至凭空显现出一些幽绿色的数据。 　　这剧烈的震颤，甚至让虞时和谢尔菲斯在游戏中使用的角色，都猛地波动和模糊起来。这与虞时上一次经历精神力暴动的情况并不一样，现在他们都相当清醒，并未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们的游戏角色却身影模糊，显现出怪异的马赛克、诡谲的波纹和绿色编码。 　　虞时和谢尔菲斯面面相觑。 　　这种古怪的动静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语气幽幽地说：“我觉得我和这个游戏……匹配度极低。”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游戏，围观了路易斯·莱斯科的那场闹剧，然后莫名其妙经历了一次精神力暴动。 　　现在是第二次来这个游戏，又经历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数据暴动？ 　　他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随后，虞时下定了决心，他说：“这个游戏是不是有点问题？” 　　“或许是一次更新，或者数据错误？” 　　“不，我的意思是……上次我在游戏里精神力暴动，就已经很诡异了，也不只是我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还记得吗，那个特殊维度？” 　　因为在游戏里，虞时也没有将话讲得太明白。但是，谢尔菲斯已经明白了虞时的意思。 　　他眸光微深，沉思了片刻。 　　显然，虞时将这些事情，与米尔族的那个特殊维度联系在了一起。 　　米尔族的网络，与星际网的概念不同。他们的网络更像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特殊维度。那并非是由数据、代码编织起来的虚拟世界，而是一个真实存在于宇宙之中的维度空间。 　　虞时在游戏中遇到精神力暴动，这本不应该发生，因为精神力暴动需要精神力直接的碰撞，而游戏中哪来的精神力？ 　　因此，当时他就提出了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猜想：如果星际网中真的存在精神力呢？ 　　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因为任何有点常识的人类，都不可能认为一个虚拟的世界中，会存在真实的物体。 　　……但，如果是米尔族的特殊维度呢？ 　　更进一步说，如果六芒星最终破译了米尔族的资料，找到了那个特殊维度呢？ 　　虞时的精神力暴动并非孤例，他们知道有其他人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阿布索伦仅仅只是其中之一。 　　“……我们需要找到切实的证据。”谢尔菲斯说，“或许研究所就是个突破点。” 　　查普林研究所——虚拟现实技术。 　　他们看了看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退出了游戏。 　　虞时打开了游戏论坛，果然发现了不少与刚刚那桩意外相关的帖子。 　　其中有人提及，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之前就有人抱怨《苍德战甲》最近好像“不太稳定”，老是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数据波动。 　　很快，《苍德战甲》的官方就发出了一条消息，称刚刚的数据波动是因为更新的缘故，很快就会修复。但评论中“这都好几次了都还没修复吗！”的说法却毫无回应。 　　显然，官方的态度相当敷衍。 　　虞时查了查《苍德战甲》的幕后公司，发现最早开发这款游戏的公司在八年之前倒闭破产了，大概是因为战争结束之后，人们对这款游戏不太感兴趣了。 　　不过，游戏却并未关闭，而是被转卖给了一家名为“生水”的公司。 　　虞时又查了查这家公司，这倒是很好查，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生水游戏公司似乎并未自主开发游戏，旗下的所有游戏，都是从其他游戏公司收购的，并且绝大部分都是老游戏。 　　这些老游戏或许仍旧有玩家在玩，但显然赚不到什么钱。 　　于是，就有很多玩家将“生水”称作是“情怀水”，认为这家游戏公司是业界良心，大概是什么不差钱的游戏爱好者专门来满足自己的收集癖。 　　当然，这些传言的真实程度就很难保证了。 　　虞时格外注意到，之前阿布索伦出事的那款游戏《倒计时》，也同样在生水游戏公司的运营列表上。 　　……所以，这不是一个巧合？ 　　他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的确有人在改造这些游戏，不管是那些弹幕的说法，还是他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这些问题，都证明了一个隐约存在的阴谋……但是，往什么方向改造？ 　　虞时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他产生了一个猜想：往更真实的方向改造。 　　毕竟，他在一个游戏中遇到了精神力，不是吗？ 第38章 侵蚀 　　《苍德战甲》的事情并未在星际网上引起任何关注。 　　这本身就是一个老游戏, 而现在游戏嘉年华正在进行，玩家们情愿去体验那些新游戏。 　　要是有《苍德战甲》的玩家抱怨起这事儿, 那么其他玩家说不定还会说, “所以就别玩这种老游戏了，bug一堆，游戏公司还懒得修，来看看今年的新游吧！” 　　于是, 关注这事儿的人就更少了。 　　虞时又在不同的游戏论坛上, 查了查关于精神力暴动的事情, 发现这几天也有一两个帖子提到了这事儿, 似乎又有人在游戏中遇到了精神力暴动，但依旧没人关注。 　　即便有人回复, 他们也不会认为是游戏的问题，而是以为在现实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只是刚巧事情发生的时候, 这人正在打游戏。 　　这种说法听起来也相当可信。 　　虞时到处看了看，意识到自己终究不可能在网络上这些驳杂的信息中，找到任何突破口——或许是有的，但网上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 他不可能一一检查过去——就选择关闭了终端。 　　这个时候, 他突兀地松了一口气。 　　虞时并不是一个非常喜欢使用网络的人。更确切来说, 他对网络无感。 　　在他那个时代，他生病前还是一个高中生。严苛的学习安排让他无暇关注网络世界的纷纷扰扰, 使用网络的话, 多半也是为了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生病之后, 他倒是经常无所事事地玩玩手机。但那只是打发时间, 以及, 麻痹痛苦。 　　有时候，网络上那些混乱、复杂的信息，反而更加让他头痛了。 　　等他在如今这个时代醒来，他其实也仍旧不太热衷于星际网。他可能会在失眠的时候玩玩终端，但大部分时候，他不会沉迷星际网。 　　很多时候，网上那些驳杂、混乱、无用的信息，其密度、数量，甚至让虞时感到一丝恐惧。 　　他想到了谢尔菲斯曾经提及的，六芒星的数据星球。 　　为了容纳人类的这些垃圾信息，就需要一颗星星吗？虞时因此感到了困惑。 　　真实与虚幻的分量，在此刻仿佛倒转。 　　他想了一会儿，就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虞时没了玩游戏的兴致，就继续按部就班地学习了。如今他已经将郁楚桃女士的精神力基础课程看了大半，对精神力的了解有了长足进步。 　　克拉伦斯的那篇论文，他也看了一小半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克拉伦斯是天纵之才。 　　这位研究者提出的哨兵向导理论，可以说是关注到了人类此前未曾关注到的，与精神力相关的方方面面，包括但不限于信息刻刀、精神力结合，以及结合热。 　　结合热，这就是克拉伦斯定义的，精神力结合导致的人类生理反应（事实上也包括心理反应）。 　　在克拉伦斯的实验中，结合热实际上并不仅仅局限于“性”的方面，精神力结合对于人类的身体、情绪、精神状态等等，都有着深刻而复杂的影响。 　　那相当于是让自己多了一个灵魂意义上的半身。这种结合是亲密的、没有退路的。 　　在战争期间，曾经有一对哨兵向导进行了精神力结合，随后，那名哨兵在战场上死去。他的向导也形销骨立，最终在半年后郁郁而亡。 　　根据这名向导的说法，在哨兵死去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灵魂空了一半。那是一种冰冷的、疯狂的感觉。 　　他更着重强调——以一种相当疯狂的语气——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精神维度“吞没”。更具体一点来说，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精神维度的那些信息“淹没”。 　　这个说法，以及“结合热”的特殊表现，让克拉伦斯认为，精神维度与精神力、与人类的关联，很有可能不是人们原本想象的那样。 　　一直以来，人们大多以为，精神维度就是一个普通的、高维的、往常未曾被人们发现的特殊空间。宇宙是璀璨的、复杂的、广袤的，因此存在这样的高维空间也很正常。 　　人类的精神力变异，让他们在“巧合之下”，连接到了这个维度。这个维度与精神力相当契合，因此他们可以利用精神力来探索这个维度。 　　尽管他们还不知道精神维度有什么意义、功能，但是他们可以慢慢探索这个世界。 　　这些就是人类的旧有观念。 　　而克拉伦斯则提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见解。 　　他认为，精神维度并非无害的。 　　精神力在精神维度进行结合，会直接影响到人类在现实之中的躯体。这意味着，精神维度与现实维度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超越人类精神力本身的关联。 　　也就是说，精神维度未必要通过精神力才能影响现实维度，这个特殊维度很有可能存在某种对生物的“侵略性”。 　　尽管这个维度没有“自主意识”，但是它的确存在某种本能，也就是，那名向导所感受到的，“被吞没”的感觉。 　　综合这些情况，克拉伦斯认为，人类的精神力之所以会出现在精神维度，很有可能是为了“抵御”精神维度的侵蚀。 　　而哨兵与向导的结合，可以更好地进行这种抵御。但同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这意味着，哨兵与向导任何一方的死亡，都会让他们的精神力结合瞬间崩塌，随后精神维度反而更容易侵蚀他们。 　　克拉伦斯并未在这篇论文中着重讲述这些观点，毕竟这篇论文更多是关于哨兵与向导的，尤其是一些基础理论。 　　关于精神维度的这些理论和推测，克拉伦斯是写在另外一篇论文之中的。虞时通过卡尔文医生，借阅到了这篇论文。 　　……当然了，这篇论文就更加难读了。 　　从前面的综述来说，虞时大概了解了克拉伦斯对于精神维度的看法。 　　克拉伦斯认为，精神维度是“宇宙的垃圾桶”，是宇宙的暗面，或者说，镜面。 　　那里留存了宇宙中万事万物的痕迹，记录了宇宙从古老至如今的漫长轨迹。这解释了精神维度之中，为什么会存在如此混乱、莫名其妙的信息。 　　精神维度是独立的，很难与现实宇宙产生关联。但是，“很难”并不意味着“绝不”。 　　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精神维度可能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这种影响是不可能通过肉眼观察到的，也很难与现实世界的生物发生关联。 　　克拉伦斯认为，在更古老的时代，人们可能会倾向于用神秘学理论，或者更简单的魔法，来解释这种来自精神维度的侵蚀。 　　精神维度的侵蚀，对于生活在现实维度的人类来说，是致命的。这有点像是降维打击，精神维度的侵蚀可能在一瞬间将这个人“吞没”。 　　就如同那位向导一样，他们将会在恐惧、绝望、疯狂之中，郁郁而终。 　　如果他们无法意识到这种侵蚀，那么高维世界就无法与低维世界产生关联，他们反而安全了；但是，在人类发生精神力变异（或者其他一些变异）的时刻，他们通过精神力，察觉到了精神维度的存在。 　　从这一刻起，精神力既成为了他们的盾牌，也成为了他们的武器。 　　……虞时入神地看着这篇论文。 　　很多学术名词他选择了暂且跳过，不然他又要陷入无限的查资料地狱。 　　他意识到，克拉伦斯的整个理论体系，是相通的。 　　如果是为了抵御精神维度的侵蚀，那么信息刻刀就有了用处。 　　哨兵能够在精神维度刻下新的信息，这些新的信息就将成为他们的“栖息地”，成为他们在水中的浮木；而向导能够在精神维度清除信息，正是为了保证他们不受到那些信息的侵蚀。 　　一般来说，一名普通的精神力者，本身就拥有哨兵与向导的双重性质。他们可能偏向于某一方，但的确拥有双重性。因此，他自成一体，本身就足以抵御精神维度的侵蚀。 　　这或许是某种生存的本能。而如果经过合理的锻炼，那么这种本能的、被动的抵御、自卫，还可以进一步成长为主动的探索、清扫。 　　这让虞时更加好奇，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结合之后的情况了。 　　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本身并没有对方的信息刻刀能力。他们在精神维度是有些危险的。应该说，精神力波形越是极端的人类，拥有强大精神力的同时，也就越是容易被精神维度侵蚀。 　　尽管他们自身的精神力强度能够抵抗这种侵蚀，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彻底安全；他们更像是在与这种侵蚀硬抗。 　　此外，哨兵和向导的信息刻刀，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哨兵难以清扫精神维度的信息，容易被这些信息干扰精神状态，导致心智混乱、波形紊乱。这种状态被克拉伦斯称为“神游”。 　　向导的确可以清扫信息，但越是这么做，就越是容易让自己在精神维度没有立足之地，进而导致精神力被精神维度彻底吞没。这被克拉伦斯称为“神想”。 　　神游和神想状态都是相当糟糕的，意味着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状态进入了一个极端危险的区域，下一步就将是精神维度的彻底侵蚀。 　　很多实验数据，证明了克拉伦斯的理论。 　　……不过，问题也仍旧存在。 　　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如果精神维度的侵蚀真的那么危险，那么在过去七百年，人类中的精神力者，为什么都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彼时可没有什么哨兵向导、信息刻刀之类的说法。那时候人类对精神维度的存在都是一无所知的。 　　这么漫长的时间里，精神力者都好好的。这足以证明，克拉伦斯理论中的，“精神维度存在着侵略性”这样的说法，未必可靠。 　　克拉伦斯自己也将这个问题写进了论文里，并且十分坦诚地声称，他的确无法证明这种侵略性的存在，因为精神维度从未“主动”侵蚀人类。 　　如今他们对于精神维度的调查手段，还是太有限了。 　　这一点也让虞时感到了些许遗憾。 　　或许是因为了解到这么多与精神维度相关的信息，这一天晚上，虞时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片漆黑。 　　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孤独地站立着，茫然无措。突然地，他脚下一空，好似要往更深邃、更黑暗、更虚无的地方跌落。 　　那一瞬间的失重感，几乎要让他从梦中惊醒。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另外一种奇怪的、坚实的安定感，让他并未感到慌乱。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在那无限漆黑的世界里，他感到有另外一样东西出现。同样漆黑，同样深沉，但让他感到无限的安心。 　　他被一个东西接住了。那触碰起来有一种钢铁的坚硬冰冷质感，但是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谢尔菲斯的拟态机甲。 　　他在不知不觉中平复了情绪，然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虞时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状态相当好。他好似经历了一场十分愉快美好的安眠，整个人都从原本疲倦、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 　　他已经忘了自己还做了梦，他只是笑眯眯地跟自己的智能管家说：“李尔，我觉得我昨天晚上的深度睡眠时间肯定很长哦。” 　　“经检测，您昨天晚上的深度睡眠时间与过去并无差异哦。”李尔回复。 　　虞时：“……” 　　可恶，说好的人性化呢！ 　　他让智能管家静音，然后和谢尔菲斯、荣琴汇合了。吃过早饭，他们就出发前往了查普林研究所。 　　走出酒店的时候，虞时忍不住绷紧了神经，但是并未发生任何意外。他们顺利地搭乘飞艇，掠过查普林星球上午明净的天空。 　　查普林研究所位于城市的边缘位置。说起来，这里其实还有些荒僻。或许研究所比较需要这种清净的位置。 　　那是一栋白色建筑，圆顶，像是一个巨大的鼓包。 　　从远处看，整栋建筑好似都没有什么窗户，是一个完整的、封闭的半圆；但是近距离看，虞时才发现，那些白色外墙，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建材，本身就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质感。 　　距离再近一点的时候，虞时就将目光放在了这栋建筑的周围。 　　他诧异地发现，在白色建筑的周围，有一圈像是荆棘一样的黑色物体。 　　他问谢尔菲斯：“那是什么？” 　　“全自动防卫网络。相当高的配置。”谢尔菲斯略微惊讶地说，“大概能抵御一百名普通机甲战士的袭击。” 　　虞时吃了一惊。 　　一百名机甲战士。在战争年代，这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如今可不是战争期间了。 　　查普林研究所需要这么高规格的防卫网络吗？ 　　荣琴说：“大概是因为芬恩家族的成员也在这儿进行研究吧。不过，查普林研究所好像一直都是这种作风。西莉亚说，研究所内部也遍布摄像头，还有警报装置和仿生人保镖。” 　　“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一样。”虞时吐槽着。 　　不久，他们在研究所指定的地点降落，是在那圈黑色荆棘之外。有仿生人过来查看他们的预约信息，随后，在仿生人的带领下，他们经过扫描、消毒、换衣等流程，才最终得以进入研究所。 　　他们获得了临时的通行证，但通行权限仅限前往西莉亚的实验室的那条道路，以及少部分对外开放的区域（比如卫生间和访客休息室）。 　　仿生人格外提醒他们，如果踏入那些没有权限的区域，他们可能立刻被制伏，在特殊条件下，也可能被直接击毙，这是已经得到查普林星球官方许可的防卫行动。 　　随着仿生人的叮嘱，虞时的表情更加古怪起来。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但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惊异和好奇。 　　他可以理解研究所自我防卫的做法，但是对于身份明确的普通访客，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 　　当然，客随主便，他们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目的，只是为了拜访西莉亚而已。 　　这名仿生人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将他们带到了西莉亚·多伊尔的实验室，然后才离开。虞时认为，这名仿生人估计还会在监控那儿观察着他们的举动。 　　这让虞时有点不自在起来。 　　一路行来，虞时注意到，研究所内部的区域分割显得非常明确和清晰，不同的研究区域甚至是完全不互通的。 　　西莉亚的实验室，实际上也是一个相当复杂、庞大的区域，几乎占据了整个研究所三层的一半区域。 　　实验室的入口，是一条白色走廊的尽头。白色走廊左右都没有窗户，尽管光线明亮，但是虞时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压迫感，以及…… 　　他突然领悟到，为什么自己感到如此怪异了。 　　这里就像是一座大型监狱。 　　如今这个时代的研究所，当然拥有很多机密信息，比如特殊的技术、正在进行的实验等等。但说到底，研究员也只不过是一份工作。 　　而查普林研究所，就好像是给每一名研究员，都配备了一个设备齐全、规模庞大的牢房。 　　这种程度的安保力量，似乎有些超出限度了。 　　而且，之前他听说的，生命基底实验相关的事情，以及那所谓的“假面”，也让他感到，查普林研究所的安保程度，似乎另有隐情。 　　不过，虞时也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实验室的门打开了，他们看见了正在门口等待的一位女士。从她外套上的铭牌来看，这就是西莉亚·多伊尔。 　　她是个金发碧眼、容貌漂亮的女人，不过，她身形瘦削、目光枯寂，有一种研究人员特有的冰冷与理智。 　　她望着虞时三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才缓慢绽开一丝微笑：“好久不见，阿荣。” 　　“好久不见，西莉亚。”荣琴上前与她拥抱。故友重逢，荣琴显得颇为激动，而西莉亚则更加冷静一些。或者说，西莉亚整个人的情绪波动似乎就十分稀少。 　　西莉亚又望向谢尔菲斯，问候说：“元帅阁下，收到您的访问的时候，我几乎感到惊讶。” 　　谢尔菲斯微微笑了一下，平和地说：“不过，我们的确需要你的帮助，西莉亚。” 　　于是，西莉亚望向了虞时。 　　在此之前，西莉亚并不知道谢尔菲斯的来意，访问申请上也不会写得很明确。不过，既然谢尔菲斯是和一个陌生青年一同过来的，那么西莉亚自然产生了一些联想。 　　“他是……”她迟疑着说。 　　“我是虞时。”虞时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之前我在卡尔文医生那边检测过精神力波形，我是一名纯粹的向导。然后……我想把谢尔治好。” 　　他下意识看了看谢尔菲斯，然后笑了起来：“所以，我们就来找您啦，西莉亚女士。” 　　西莉亚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她以一种绝对不符合她刚刚平静淡漠表情的强烈目光，盯着虞时看了很久，她喃喃说：“黑暗……向导？” 　　隔了片刻，她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黑暗向导居然真的存在？！” 　　她的声音似乎吸引了实验室里其他一些人。 　　很快，虞时发现，有十几个人一同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处。 　　其中有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也有身穿普通衣物的人类，后者大概就是参与实验的哨兵或者向导志愿者。他们都用相当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虞时。 　　当然，也有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一会儿看看虞时，一会儿看看谢尔菲斯。其中有两个相貌十分相似的人，大概是双胞胎，尤其明显地表现出这种情绪。 　　荣琴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在那种目光之中，虞时很快就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他小声说：“我们……坐下来聊聊？” 　　“当然……当然。”西莉亚慢慢冷静了下来，“……你们对我如今的研究恐怕也不太了解。我们坐下来说吧。” 　　西莉亚首先带他们参观了她的实验室。这里分为实验区域、数据分析区域、生活区域等等，她的团队中总共有十八个人，其中有三名哨兵、三名向导作为实验观察对象，剩下的则都是研究人员。 　　这十八个人几乎每天都生活在研究所里。除却实验观察对象每隔一段时间可以离开，研究人员基本上是不会离开的，除却放假。 　　说这话的时候，西莉亚语气平淡。不过她也说，自己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踏出过研究所一步了。 　　这种情况，让虞时对这家研究所的观感更微妙了一些。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会客室。 　　坐下之后，西莉亚沉思了片刻，便说：“如果你是想要治好元帅的精神力伤势，那么，我的确可以提供一个方案。你们来对了地方。” 　　虞时略微有些欣喜。 　　西莉亚则继续平静地说：“在过去八年里，我始终在研究哨兵与向导之间的关联，并且也有了一定的进展。”她还是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应该说，我只是将克拉伦斯的理论，推进了小小的一步。” 第39章 图景 　　在来到查普林研究所之前, 虞时就已经听谢尔菲斯和荣琴讲过，西莉亚与克拉伦斯的故事。 　　他们都出生在战争年代, 沿着中央研究院体系按部就班地学习、考试, 最终在中央研究院相遇。彼时，中央研究院的一切研究，都是为了战争服务的。 　　西莉亚也是一样，她加入到了一个研究精神力拟态机甲的团队之中。克拉伦斯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他剑走偏锋, 更加想要研究精神力的本质、精神维度等等。 　　这类研究在战争时期并不算讨喜, 不过中央研究院也会提供一定的资源。 　　当时中央研究院气氛紧张、环境压抑, 很多研究员都会通过一些办法来放松自己。克拉伦斯与西莉亚年纪相仿，对彼此的课题也有所涉猎,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一起。 　　当然，比起爱情, 更多时候, 他们像是同仇敌忾的战友。 　　西莉亚为克拉伦斯的理论添砖加瓦，克拉伦斯为西莉亚的实验提出假说。他们沿着自己选定的道路埋头走下去，为了同一个目的——结束这场战争。 　　战争的确结束了。但阴云未曾散去。 　　“……克拉伦斯死的时候，我在中央研究院。”西莉亚目光垂落下来, 语气淡淡, “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所以我想, 我应该继承他的遗志，继续进行哨兵向导的理论研究。 　　“可惜的是, 尽管我知道他的很多想法、很多理念, 但是, 这终究是他的理论, 我无法更上一层。我只能在实践层面上, 去论证他的理论。这也是我更加擅长的事情。” 　　“……您做到了。”虞时低声说。 　　西莉亚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她说：“不算论证完毕……总的来说，在哨兵和向导的结合上，我得到了一些确定的结论。论文还未发表……我这几天就是在忙于这件事情。” 　　她略带歉意地看了看荣琴，解释说：“所以我无暇回复你的消息，阿荣。如果不是研究所通知我今天有访客，我可能现在还在完善论文、整理实验数据。” 　　“这没什么。”荣琴笑着说，“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西莉亚略微斟酌了片刻，然后用一种相对简单的方式说明了自己的研究成果：“我所论证的结果是，哨兵与向导的结合，是对于他们彼此精神力的一种升华。 　　“他们可以通过结合的‘纽带’来与彼此沟通，甚至于共享情绪、想法等等。这可以让他们很方便地传递信息，并且‘纽带’的作用不会受到距离的影响……当然，太远或许也有点麻烦。 　　“在结合之后，哨兵的精神力将会更加强大、更易操控，会有一个明显的‘进阶’的过程。未曾达到21满精神力的哨兵，很有可能会直接获得满精神力，或者有一个较大的提升。 　　“而向导则会拥有更加强大的精神力感知能力，他们可以感知到精神力的存在……在现实中，是的。我的实验室中有三位向导，其中一位在结合之后，甚至能够感知到他人的情绪。 　　“结合之后的向导，也可以为自己的哨兵提供更加灵活的精神力屏障，这种精神力屏障可以过滤掉某些信息，而不是彻底的封闭。 　　“匹配度越高，这种升华就越是明显，并且直接体现在他们的信息刻刀能力上。整体上，在结合之后，他们的信息刻刀会变得更加灵活、更加强大。 　　“此外，我所观察的三个样本，他们的精神力在结合之后似乎都探知到了一个特殊的空间，这是不属于精神维度的一个区域。我怀疑那就是第二象性的所在地。” 　　“第二象性？”虞时颇为惊讶，“这算证明了梅特卡夫假说吗？” 　　“不，并不是。我只是怀疑。这个特殊空间更像是精神力者的……精神世界。我将其称为‘精神场域’，或者‘精神图景’，后者更容易被接受一些。” 　　西莉亚大概感觉自己说的还是太学术了，她抿了抿唇，似乎是用一种严厉的方式逼迫自己想了想，然后说：“结合的时候，哨兵和向导会感到自己进入了对方的脑中世界。 　　“不过，一般来说是向导进入哨兵的世界，因为向导拥有比哨兵更加敏锐的精神感知能力，更能察觉到哨兵的精神图景。 　　“我的实验室中已有的三对结合的哨兵向导，都是由向导进入了哨兵的精神图景。 　　“精神图景就像是哨兵的精神力的实体化，那会形成一个虚幻但稳固的精神世界，有点类似于现实中存在的建筑。精神图景的形成，完全由精神力者的记忆和心理活动决定。 　　“向导对于哨兵的疗愈，也是在精神图景中进行的。精神图景会完美反应出哨兵的精神力状态，以及，受伤的情况，可以让向导进行相对直观的治疗。” 　　荣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然后奇怪地问：“我记得，在战争期间，克拉伦斯那边也有一些哨兵和向导结合了，但是，当时并未出现所谓的‘精神图景’。” 　　“是的。”西莉亚点了点头，“因为精神图景的出现对匹配度有着相当苛刻的要求，匹配度在80%以上，才有可能出现精神图景；90%以上，则必定会出现精神图景。 　　“否则的话，即便结合，向导也很难探知到这个世界。克拉伦斯在战争期间进行的那些实验，因为条件所限，匹配度最高的一对，也就只有85%，未必能展开精神图景。” 　　“那向导会有精神图景吗？”虞时好奇地问。 　　“我认为，不一定会有。”西莉亚摇了摇头，“精神图景的存在很有可能与哨兵的信息刻刀有关，也就是，在精神维度构建信息的能力。 　　“大部分向导，即便拥有精神图景，恐怕也是基于自身对于正向波形的偏向。他们的精神图景可能更加简单。越是纯粹的向导，就越是压抑了这种能力。 　　“而你是黑暗向导，我想，你大概是没有精神图景的。你的能力在于感知哨兵的精神图景。” 　　虞时点了点头，也没有觉得失望。他反而觉得，向导恐怕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 　　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聆听的谢尔菲斯突然问：“向导探索哨兵的精神图景，会有危险吗？” 　　西莉亚望了他一眼，然后说：“当然有。” 　　不等谢尔菲斯和虞时反应，她就接着说：“哨兵的精神力伤势越是严重，他的精神图景就越是破碎、疯狂。向导的精神力想要进入其中，也就越发困难。 　　“说到底，这是他人的精神场域。哨兵会对向导的进入产生本能的抗拒心理。这是精神力的直接接触，理所当然地，是有可能导致精神力暴动的。 　　“不过，哨兵越是配合、匹配度越是高，就越是容易，也能够尽可能避免精神力暴动的发生。 　　“……你们两个的匹配度大概会非常高。但是，‘进入’和‘治疗’，这是两码事。” 　　“进入精神图景之后，要怎么治疗？”虞时问。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将话题偏向了谢尔菲斯的治疗方案。 　　谢尔菲斯侧头望着虞时，目光中带着一种轻微的担忧。不过虞时不为所动，只是望着西莉亚。 　　西莉亚依旧用那种平静冷淡的语气说：“根据我这里的向导的说法，哨兵的精神图景中会出现不明空洞，精神维度的那些混乱信息会通过这些空洞入侵到哨兵的精神图景。 　　“向导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填补这种‘空洞’。当然，具体的情况会根据哨兵的精神图景的不同有所区别。不过整体来说，那与精神力屏障的情况差不多。” 　　“填补？”虞时有点奇怪，“但是，向导的信息刻刀能力，不是清除吗？” 　　西莉亚便说：“是我的说法太简化了。确切来说，首先是要将那些通过空洞入侵的信息清除，然后建立一个精神力屏障。屏障建立之后，哨兵的精神力会慢慢自愈。 　　“不过，在结合之后，哨兵与向导的精神力就是一体了，所以，向导也可以利用自己的精神力来加速这个过程，或者说，引导哨兵的精神力尽快愈合。” 　　虞时恍然。 　　在克拉伦斯的理论之中，哨兵和向导在精神力受伤之后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哨兵会进入神游状态，这是因为精神维度的信息正在侵蚀他的精神力，这会让哨兵的心智慢慢被吞噬、被污染，对应的表现，即是波形紊乱，甚至于波形断裂。 　　向导则是会进入神想状态，这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力正在逐渐被精神维度吞没——被精神维度本身，而不是受到精神维度的那些混乱信息的影响——对应的表现则是波形退化。 　　当然，对应在现实中，由于大多数精神力者都是斜向波形，所以神游和神想的表现区别并不大，甚至有可能是同时发生的。 　　不过，像谢尔菲斯这样的黑暗哨兵，情况就十分明显了。 　　他的精神图景，恐怕已经千疮百孔。 　　虞时下意识望向了谢尔菲斯。谢尔菲斯也在看他，那双向来温和的棕色眼睛，此刻也同样凝聚出些许安抚的笑意。 　　虞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隔了片刻，他低声说：“我明白了……我能做到的。” 　　谢尔菲斯想说什么，但是虞时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相信我，谢尔。” 　　于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最终，谢尔菲斯只能说：“我相信你，小鱼。” 　　“……别在这里互诉衷肠了。结合之后有的是时间。”西莉亚冷淡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现在，去做检查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过两天你们就可以结合了。” 　　虞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尔菲斯仍旧泰然自若，只是温和地说：“谢谢你，西莉亚。” 　　西莉亚定定地注视着谢尔菲斯与虞时，片刻之后，语气稍微软化了一些：“这是我应该做的，元帅。克拉伦斯一直想要治好您的伤势……我想，他会为虞时的出现而感到惊喜。” 　　在检查之前，西莉亚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对了，您最近有动用过精神力吗？” 　　西莉亚显然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不然她肯定会知道发生在雅克星的袭击。关于谢尔菲斯的拟态机甲的小道消息，也被一些知情者隐约地透露了出去。 　　此刻，谢尔菲斯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地说：“之前有袭击者出现，所以我动用了拟态机甲。” 　　西莉亚不由得皱起了眉：“那肯定让您的伤势变严重了。” 　　“这会影响精神力结合吗？”虞时有点担忧地问。 　　西莉亚想了想，就说：“不会产生特别严重的影响，只不过，我建议元帅最好是调养一段时间，然后你们再结合，这样更加保险一些，以免向导迷失在哨兵的精神图景之中。” 　　这当然是更好的选择，但是虞时却皱了皱眉，小声说：“时间要来不及了……” 　　“……发生了什么？”西莉亚敏锐地问。她只是深居简出，但并不是毫无常识。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谢尔菲斯想要解决自己的精神力问题，也意味着另外一个可能性——他需要动用这份力量，去解决某些“敌人”。 　　“这里安全吗，西莉亚？”这个时候，荣琴适时地说。 　　“……看你需要多高的安全规格。” 　　荣琴沉吟片刻，便说：“这样吧，我在精神维度留下信息，然后你自己来看吧。记得抹除。” 　　西莉亚带着些许惊讶，点了点头。 　　随后，两位女士都闭上了眼睛。 　　虞时好奇地望着她们。 　　显然，这就是荣琴之前跟虞时说过的，关于信息刻刀的使用办法。哨兵可以在精神维度留下信息，而向导可以消除这些信息。双方配合，就可以进行一次安全的、绝对保密的信息传递。 　　当然，这更适用于如今这样，简单、私密的场合。如果是大规模的信息传递，就有信息泄露、或者被无关人士注意到的可能性。 　　不论如何，荣琴和西莉亚肯定是掌握了这种能力，因此才能利用这种方法。 　　……虞时不会。他只能清除信息。 　　冥冥之中，他感知到了两道一闪而过的怪异波动。那有点类似于之前拟态机甲出现的时候的感觉，但更加隐蔽、更加平静。 　　他隐约产生了一种感觉，他可以跟上这两道精神波动，甚至于做到更多。 　　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敏锐。 　　这是一种本能，但是，他从未真正锻炼过这项能力。 　　或者说，因为这个时代本来也不太注重向导的能力，甚至从未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向导，所以，虞时恐怕只能自己琢磨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因为，只是片刻功夫，荣琴和西莉亚就已经完成了信息传递。西莉亚猛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的情绪似乎经过了一番十分激烈的变动。她焦躁地握住了拳头。 　　片刻之后，西莉亚才勉强冷静下来。 　　她低声沙哑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闭了闭眼睛，“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尽管说。”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彻底掩盖了一切情绪波动。 　　“先做检查吧。跟我来。”她说。 　　荣琴仍旧留在会客室，没打算跟着一起去。谢尔菲斯和虞时则跟上了西莉亚的脚步。 　　哨兵与向导的检查其实可以一起进行，不过，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伤势，让他不得不去实验室之外的另外一个检测地点，进行一个更加深入的检查，尤其是观察其精神力波形的状态。 　　西莉亚叫来了一位研究人员，让他带着谢尔菲斯过去。 　　“门外会有仿生人跟着你们。不过没关系，有研究员带着一起，仿生人就不会管。”西莉亚说，“这里的规矩比较严格。”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查普林研究所的作风。 　　在离开之前，谢尔菲斯凝视了虞时片刻，然后低声说：“我马上就回来，小鱼。” 　　这片刻的分离，似乎让谢尔菲斯产生了某种直觉上的不安。或许是因为，查普林研究所本身就携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虞时朝着谢尔菲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地说：“快去快回。” 　　之后，他们暂时分开。西莉亚带着虞时去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分为两个部分，中间被玻璃隔开，玻璃后方摆放着一台相当笨重、庞大的仪器。 　　西莉亚显然对这台仪器相当自豪：“对于精神力者的检测，外面的那台仪器更加仔细。但是，你是特殊的，虞时先生。对于向导情况的检测，恐怕没有比这台机器更加详尽、完善的仪器了。” 　　虞时略微好奇地望了望那台白色仪器。 　　不过，西莉亚并未立刻就开始。她斟酌着说：“或许这个提议会让你有些为难……” 　　虞时愣了一下，然后说：“什么？没关系，女士，您可以直说。” 　　西莉亚便说：“你是独一无二的黑暗向导，但是，你并不属于实验室，我也不认为你有必要一直待在实验室。向导的能力需要开发和探索，这不会发生在实验室里。” 　　她的说法比较含糊，不过虞时知道，她是在说那些正在进行的、不明来源的阴谋。 　　他认真地听着。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求你，留下一份精神力观测数据。这或许可以帮助完善哨兵向导理论。”西莉亚认真地请求着。 　　虞时有点惊讶，随后就很爽快地回答说：“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配合您的实验。” 　　西莉亚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黑暗向导的出现，是不可思议的。无论是她的研究，还是更早之前克拉伦斯的研究，他们都几乎对黑暗向导的存在感到绝望。 　　理论上说，既然存在黑暗哨兵，那么相对应的，自然也会存在黑暗向导。 　　黑暗哨兵是从那些天生满精神力的人类之中脱颖而出的，他们拥有强大的体魄、极端的精神力、天赋异禀的战斗能力。他们几乎都是天生的机甲战士、天生的强者。 　　可是，这种极端的强大，也让黑暗哨兵最终将坠入黑暗。 　　历史上的几位黑暗哨兵，几乎都在战场上献出了生命。 　　在与异族的战争之中，人类帝国中就出现了三位黑暗哨兵，其中两位都已经战死。克拉伦斯甚至是在他们死后，才通过残留的精神力波形，确定了他们黑暗哨兵的身份。 　　谢尔菲斯·阿琉斯是唯一活着的。 　　或许只是因为，他多少有点幸运，出生在战争末期。 　　如果战争再拖久一点，那么他可能也将死在战场上，被精神维度的疯狂所淹没。更加幸运的是，在惨淡的十年之后，他遇到了虞时。 　　此刻，虞时也感到了一丝愉快，因为，他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能做点什么。他不想再次面临那种无能为力的局面。 　　西莉亚将自己终端中储存的许多文档都发给了虞时。 　　“可能有些乱。”她略微歉意地说，“这是我这些年进行的实验内容、相关数据的整合，以及我正在撰写的那篇论文的草稿。” 　　换言之，她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研究内容，都发给了虞时。 　　虞时惊讶地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女士，这是您的研究成果……” 　　“叫我西莉亚吧。”西莉亚轻轻叹了一口气，“你需要知晓这些，虞时，无论是因为元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在暗指他们正面临的危险。 　　正因为这样，虞时才需要尽快成长、尽快熟悉向导的能力。 　　虞时怔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好的，西莉亚，我会努力的。” 　　西莉亚露出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微笑。她向虞时的那个精神力检测装置传递了一个新程序：“这是卡尔文给你的？我添加了一个新的功能，以后你可以通过这个装置来查看自己在向导领域的进展。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可以定期把这些数据发给我。我会根据你的精神力数据，帮你分析一下具体情况，或者定制精神力锻炼法则。” 　　在向导领域的进展？ 　　虞时稍微有点不解。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还没有阅读西莉亚发过来的那些资料。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向西莉亚道谢，随后和西莉亚互换了联系方式。 　　之后，就是真正的精神力检测环节了。 　　他走进了玻璃后的空间，按照西莉亚的指示，站在了那台机器的中央位置。 　　检测只需要他闭上眼睛，稳定情绪和精神状态就可以，不需要他特地做什么。至于他与谢尔菲斯的匹配度检测，则需要他们各自的检测结果出来之后，再输入到另外一台仪器进行分析。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西莉亚说：“好了，虞时，你可以出来了。” 　　虞时睁开眼睛，打算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在那台白色仪器的金属外壳上，看到了一行字。 　　【查普林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他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的含义，突然地，周围炸响了尖锐的、剧烈的声响。这声响滴滴嘟嘟，隔一阵就会响起，一直持续着。 　　虞时吓了一跳，望向西莉亚，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研究所的警报。”西莉亚抬起眼睛，目光冰冷地望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她知道那里暗藏了一个摄像头，是研究所对所有实验室的必要监控，“有人袭击了这里。” 第40章 袭击 　　警报声炸响的时候, 谢尔菲斯同样刚刚结束检查。 　　带他过来的那名研究员是个认真刻板的青年，他在仪器上操作了几下, 然后说：“我已经把数据发到西莉亚那边了。” 　　他迟疑了一下, 然后又低声快速地说：“元帅，您需要好好休息。” 　　“我已经休息了十年了。或者说，停滞了十年。”谢尔菲斯温和地说，“现在, 我的向导出现了。” 　　青年微微一怔, 然后露出了一个真诚但略微僵硬的笑容, 好像他不太会笑一样：“幸好虞时先生出现了, 他能解决您的伤势。” 　　谢尔菲斯同样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望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数据。如果与他真正健康、全盛时期相比，那么这数据简直惨不忍睹。他无数次面对这样的数据, 在战争时期、在战后。 　　他无数次面对医生、研究者那种不忍的、难过的、沮丧的表情与目光。他几乎已经习惯了。 　　在痛苦、在黑暗、在不为人知的无尽深渊之中，他将死去——他早已经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了。他曾经甚至感到, 或许在战场上死去, 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起码，那时他荣耀加身、完成夙愿。 　　但或许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将他指引到那颗安静的小星球，让他在那里静默地、耐心地等待着, 让他等来了虞时的苏醒。 　　他一开始不会想到, 虞时将在他的生命中占据怎样的地位。但是现在, 他已经很少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现在他望向这些精神力的数据, 并不会感到无动于衷。 　　那当然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担心自己的伤势。他之所以感到轻微的忐忑、感到更多的期待, 是因为他在等待另外一个结果：他与虞时的精神力匹配度, 真的是100%吗？ 　　青年研究员简单地敲击了两下屏幕, 将这份报告也发给了谢尔菲斯。查普林研究所的仪器大概是目前最为高端的, 检测也十分仔细。 　　“您的精神力问题有点复杂，一方面是精神空洞……呃，就是波形紊乱甚至断裂，另外一方面，您在战争时期也过多地动用了精神力，这太勉强了，伤害到了您的精神力本身。 　　“不过，根据我们的研究，与您匹配度足够高的向导，应该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只要他能够进入到您的精神图景……” 　　青年仔细地解释着，他也给谢尔菲斯指出了几个需要特别关注的数据。 　　一边说着，他们一边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刻，警报声响了起来。 　　青年吓得一个哆嗦，他惊愕地抬头看了看，有点不安地说：“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警报？” 　　谢尔菲斯只是轻微怔了一下，目光仍旧镇定而冷峻，他拍了拍研究员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作为黑暗哨兵，谢尔菲斯拥有优越的感官。此刻，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他听见了另外一些声响。那是快速的、整齐的脚步声。同时，他也听见一些物体倒地的声音。 　　不……物体？ 　　人体，或许。 　　在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又一次突兀地变得冷酷。那是他曾经只会在战场上、面对异族时才有的状态。他感到周围又一次出现了硝烟、鲜血、炮火的气息。 　　这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谢尔菲斯只是恍惚了一瞬，随后，他快速地打开终端，发出了几条消息，同时，他问：“这里有武器吗？” 　　“不……没有。”研究员惶恐不安地回答，“研究所不会给我们配备武器，这里的保卫力量是那些仿生人和保安。但是……” 　　但是，在他们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仿生人跟着；现在，这个仿生人却不见了，大概率是因为紧急事态而离开了。 　　谢尔菲斯并未慌乱，他一边注意着外界的动静，一边继续问：“今天研究所里有多少人？芬恩家族的人在吗？裘德在吗？” 　　“我不能确定。芬恩家的人在，早上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姓芬恩的研究员。所长……所长今天不在。” 　　“……他不在？” 　　“好像是有事离开了。所长的行踪我是听其他研究员说的，有人看到他离开了。” 　　在对话之中，这名研究员也慢慢冷静下来。他问：“元帅，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吗？如果把门反锁的话，其他人应该进不来，这些门和墙壁的安保规格都很高。” 　　谢尔菲斯短暂地思索了片刻。 　　他仍旧关注着终端那边的消息，但是此刻，研究所内部信号好像已经断了。他给多方发去了消息，但是他最为关注的，虞时那边，却并未得到回应。 　　通讯网络暂时被屏蔽。电子信号的传输成为了天方夜谭。 　　警报声仍在持续，但是，查普林研究所所谓的“高规格安保”，却并未真正显露出来，建筑之外的那圈黑色荆棘好像也毫无用处。他仍旧能听见那些脚步声，稳定、持续地前进着。 　　那些袭击者“应该进不来”？ 　　如果这场袭击是有备而来，如果他们的敌人比想象中更加可怕、肆无忌惮…… 　　更关键的是，裘德不在，芬恩反而在。这很有可能不是强攻，而是里应外合。 　　“我们离开这里，回实验室和西莉亚他们汇合，然后再做打算。”谢尔菲斯的目光凝视着门口，“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分散。走！” 　　他们的位置比西莉亚的实验室更加靠近入口。他们不能困守在这个房间，至少要了解一下外界的情况，否则很有可能会被堵死在三层。 　　短暂的对话过后，他们达成了一致，毫不迟疑地开始了行动。他们距离西莉亚的实验室只是一条走廊和一个拐角，理论上说，他们可以很快返回。 　　……如果敌人没有那么快出现的话。 　　谢尔菲斯伸手将门拉开了一条缝，确认外界暂时没人之后，才将房门拉开。 　　整个三层的布局，有点类似于一个“日”字，左侧中部是整个三层的入口，入口处朝向南北的这条道路，则分别通往西莉亚的实验室，以及同楼层另外一位研究员的实验室。 　　这两个实验室的入口分别位于这条走廊的两侧尽头，西莉亚的实验室位于南侧。 　　中间横贯整个楼层的这条通道，则分布着公共休息室、公共卫生间、检测室等等设施，此刻谢尔菲斯两人就身处这里。 　　在将要踏出检测室的时刻，谢尔菲斯突然一顿，一手拉住那名研究员，猛地后退，重新回到了房间里。研究员一脸惊慌地望着他。 　　“噤声。”他低声冷静地说。 　　他听见了接近的脚步声。下一刻，三层的入口处大门被猛地推开。大概有二十几个人鱼贯而入。谢尔菲斯仔细地聆听着，发现这群人分成了两队，一半往南，一半往北。 　　随后，是枪声。 　　谢尔菲斯瞳孔骤缩，感到一阵疯狂的颤栗从灵魂深处冒了出来。他的表情骤然变得深沉而冰冷，压抑着某种潜藏的暴怒。他全然没有注意，一旁的研究员以一种畏惧的表情望着他。 　　那个战场上的杀神，似乎又出现了。 　　“小鱼……”他喃喃自语。 　　* 　　在查普林星球的港口，一艘私人飞船正在降落。 　　查普林星球一共有五个港口，其中一个是专门供私人飞船进出的。在这个港口进出的飞船的主人以及乘客，大部分都非富即贵。 　　这艘新出现的飞船十分低调内敛，但是在飞船内部，气氛却潜藏着某种躁动。 　　阿莫斯·哈迪坐在主操控台前方，一脸不耐烦地根据港口工作人员的指示，操控着飞船停到指定位置。他有点心不在焉，他知道他身后的老战友们同样如此。 　　战争、战场、敌人……这都是十年之前的老话题。没人喜欢在如今这个时代老调重弹。 　　如今退役之后的士兵们，被阿莫斯的安保公司的雇佣，不再杀戮敌人，而是保护人类。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同一件事情。 　　但是阿莫斯相当清楚，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战友，亦或者是元帅，都未曾真正逃脱那个硝烟四起的地方。他们只是离开，但并未遗忘。 　　有时候，阿莫斯甚至有点埋怨谢尔菲斯。 　　——您看，您好好的元帅不当，跑到一个乡下地方隐居，结果现在不还是要面对敌人？要是当年您继续当元帅，不早把人家打得七零八落了？ 　　但阿莫斯知道，事情不能这么算。 　　他知道……他们的元帅已经撑不下去了。谢尔菲斯之所以离开，只是为了保证最后的体面，想要死在一个自己选择的地方。 　　在战争末期，阿莫斯无数次听闻谢尔菲斯彻夜难眠的事情。谢尔菲斯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锋利地割下了敌人的头颅，同时，自己也将要断裂。 　　他杀了多少异族？ 　　每杀死一个敌人，谢尔菲斯就将自己的力量多透支一分。 　　一开始阿莫斯并未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强大的精神力者不应该生来强大吗？更别说是谢尔菲斯这样的黑暗哨兵了。 　　但是，与战争同时进行的那些精神力研究，告诉他们一个可能的答案。 　　黑暗哨兵也并非生来就强大，他们借用了精神维度的力量。 　　……突然，走神的阿莫斯听到了消息提示声。 　　他一直在等待谢尔菲斯的通讯，因此不免精神一振，立刻打开了终端。 　　一条相当简单的话语浮现在那儿。 　　“第三法案第356条。立刻到查普林研究所接应。” 　　发信人：谢尔菲斯·阿琉斯。 　　在某一刻，阿莫斯几乎感到了恍惚。 　　他想到那些无数个在战场上搏杀的日日夜夜。杀戮并不是全部，有时候，他们需要等待和休整。而阿莫斯和他的士兵们，就等待着他们的元帅的下一步指令。 　　他们将服从命令，将自己的生命与力量献于彼处。 　　“明白！”他立刻回复。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士兵们说：“出发！接应元帅！”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随后是彻底的安静与振奋。 　　阿莫斯重新操纵起自己的飞船。 　　港口的工作人员很快发来了警告：“先生，您违反了查普林星球禁飞令，如果您继续……” 　　“第三法案第356条。”阿莫斯回应着，带着一种久违的刺激与兴奋，他振作精神，目光炯炯，“我正在执行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的特殊任务，拥有在人类帝国所辖行星区域内临时飞行的权限。 　　“请核对我的飞船编号。” 　　工作人员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立刻回复：“我们已收到元帅阁下的消息，已经核对您的飞船编号。临时飞行权限已开启，您拥有30个标准宇宙时的通行时间。祝您一切顺利！” 　　飞船尾部猛然喷发出灼热的烈焰，驱使着这艘造价不菲的高级飞船迅速划过天空。周围的私人飞船同样轻微晃动着，带着些许的好奇与不安。 　　不久之后，一艘新的飞船加入了它们的行列。它对查普林星球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缓慢地停泊在港口。 　　* 　　“研究所到底在做什么？！” 　　西莉亚几乎惊怒地说着。 　　在警报声响起之后，仍旧留在实验室内部的西莉亚等人，获得了比谢尔菲斯那边更多的信息。 　　通过实验室内部的通讯装置，西莉亚可以直接联系到研究所管理人员和安保人员，甚至直接查看研究所的监控装置。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管理人员还是安保人员，对西莉亚的通讯都不闻不问、毫无反应。 　　至于监控，西莉亚仍旧可以看到少数画面，但是大部分监控已经被破坏，尤其是外部的监控。她也没有权限看到其他实验室的内部监控，只能作罢。 　　不过，仅仅只是那些少数监控的传过来的画面，就已经足够令人不安。 　　他们能够看到的画面，只有三个幸免于难的监控，分别对应研究所外部侧门、研究所一层大厅，以及二楼的一个楼道拐角。大概是因为位置偏僻，同时也拍不到完整画面，所以才能幸存。 　　不过，这三个监控也已经时灵时不灵了，大概是传输信号受到了影响。 　　他们看见，大概有几十个穿着漆黑作战服的人，从一辆车下来，然后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研究所，就好像他们是十分无害的访客一样。 　　事实上，直到他们在一层大厅击倒了一个仿生人之后，警报声才真正响起来。 　　“那圈荆棘居然没用吗！”虞时惊讶地说。 　　“……今天裘德不在。”西莉亚答非所问，“他已经三年没有离开研究所了。但是，今天却离开了。” 　　正因为这样，在早上的食堂里，这件事情引发了不小的讨论。人们都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这位所长的私生活，并未想到，这种“离开”可能意味着什么。 　　虞时愣住了，他说：“所以是……有预谋的吗？”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更有可能、也更加残酷的一个推测。 　　但荣琴说了出来。 　　“看来，裘德知道今天会发生袭击，所以才会离开。”荣琴目光冷酷，“他们有备而来。” 　　虞时想到了那行信息——查普林研究所已经没用了？为什么？ 　　这个时候，西莉亚突然说：“等等，他们上来了！” 　　通过二楼拐角的那个监控，他们能看到许多袭击者正快速地上楼。每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注意到一个标志。”虞时说，“他们的作战服上，有一个标志……像是燃烧的星星？这是什么？” 　　“新世界同盟。”荣琴回答。 　　那些因为异族问题而分裂出去的星球？虞时恍然大悟。 　　下一个问题则是，这场袭击难道与新世界同盟有关？ 　　但是，新世界同盟位于人类帝国的南部。如果同盟想要袭击人类帝国，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攻击西北星域的查普林星球呢？ 　　或许这是嫁祸，或许这是掩人耳目。但袭击正在发生，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来探讨幕后黑手了。 　　这个时候，虞时听到了消息提示音，他看了看自己的终端，发现了谢尔菲斯发来的消息——“你那边如何？”——但是，当他想要回复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发现，研究所内部的信号好像出了问题。 　　西莉亚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正在试图操控监控镜头转动，追踪着那群人的动静，但下一刻，屏幕却突然漆黑。 　　“……研究所内部的信号断了。”西莉亚仍旧冷静，“星际网也没法使用了。现在，研究所就是一座孤岛。” 　　实验室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他们已经习惯了星际网的存在，直到网络消失，他们才猝然感到极端的不适应。这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消息。 　　现在，他们甚至与谢尔菲斯两人断开了联系。 　　……不过，他们只是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而已。虞时这么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可以使用拟态机甲。”一旁，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人突然说，“我们有一定的反击能力。” 　　这恐怕是哨兵，显然，同时也是强大的精神力者。另外两名哨兵也这么说，但是，他们并没有精神力拟态机甲。 　　“我们的人手不足以应付这么多人的袭击，优先逃生。”荣琴冷静地说，“阿莫斯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他会过来接应我们。只要我们能够离开研究所，与他取得联系。” 　　“还有元帅那边。我们要尽快和他们两个汇合。”西莉亚补充说。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最后达成共识，认为他们只有可能从三层最东面的逃生通道离开。 　　“但是，袭击者也有可能守在那边。”荣琴说，“有别的出口吗？” 　　西莉亚冥思苦想片刻，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就是这样的。” 　　荣琴皱了皱眉。现在，她更觉得这家研究所有问题了。 　　这个时候，沉默了一段时间的虞时突然开口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逃生的安排上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想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精神力感知能力。 　　如果那群袭击者使用精神力的话，那么他们的行动轨迹将无所遁形。 　　在监控失效、通讯不畅的情况下，他的感知能力至少能帮上一点忙。 　　不久前，虞时就已经捕捉到了荣琴和西莉亚的精神力波动；更早之前，他还曾经在展厅受到袭击的时候，捕捉到了谢尔菲斯，以及那几名袭击者的精神力波动。 　　……此外，他或许还能借助这个能力，去观察一下谢尔菲斯那边的情况。 　　因此，在意识到网络中断之后，虞时果断地选择闭上眼睛，进入精神维度。他仍旧是凭借对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的熟悉，才能快速地进入精神维度。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常用办法。 　　在漆黑的精神维度，他能感知到谢尔菲斯的位置。那是因为他在那里建立了精神力屏障。 　　虞时的精神力往那儿晃了晃，确认谢尔菲斯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他忍不住想，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精神力结合，那么他应该就能直接和谢尔菲斯联系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静默地等待着。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捕捉到精神波动，但是，从刚刚的监控来看，这些袭击者并未携带重型武器，他们如果想要尽快达成目标，就很有可能会使用拟态机甲。 　　在短暂的等待之后，突然地，从更加遥远的地方，虞时捕捉到一丝隐晦的、短暂的波动。 　　他观察了片刻，注意到类似的波动正在成群出现。 　　他数了数，仔细体会了一下这种波动的情况，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但他已经无暇想那么多了。 　　他快速地说：“我在精神维度发现了一些东西……总共有四十七个能够使用精神力拟态机甲的人。我感觉，其中有二十多个正在接近我们，至少是在上楼；其他则是分布在研究所各处。” 　　“他们的精神力强度如何？”荣琴立刻问，同时赞赏地看了看虞时。 　　在这种情况下，虞时能够做到这么多，已经是相当果断了。 　　“每一个都差不多，都没有谢尔那么厉害。大概相当于……”虞时琢磨着说，“四分之一个谢尔。” 　　他不知道标准战力是什么样，所以只能拿谢尔菲斯来比喻了。他最熟悉的精神力就是谢尔菲斯的。 　　他们面面相觑。 　　西莉亚忍住了，但荣琴没忍住笑意。周围的其他人就更是忍俊不禁。 　　刚刚说话的那个双胞胎之一，这个时候大笑着对虞时说：“你应该当着元帅的面这么说！” 　　虞时：“……” 　　可恶，难道这不是最简单易懂的计量标准吗？ 　　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功夫，但这段插曲也让实验室内的氛围变得轻松了一些。 　　之后，他们按照既定的方案，各自去进行准备。 　　这个时候，西莉亚突然对虞时说：“匹配度结果已经出来了。” 　　虞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个事情，他问：“怎么样？” 　　“100%，恭喜，不出所料。”西莉亚说，“可惜，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刻。” 　　虞时想了想，说：“结合之后有的是时间庆祝。” 　　这是刚刚西莉亚说过的话，放在此刻却正巧合适。 　　西莉亚有些微愕然，最后化为了莞尔的笑意。 　　短暂的准备时间结束，他们的打算是趁那些袭击者还没有抵达三层，先与谢尔菲斯两人汇合，然后一起前往逃生通道。 　　在此之前，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要将一些重要的实验数据和资料带走。 　　好在很多实验都是在精神维度进行的，数据也大多储藏在他们的终端里，很快，他们就准备好了。虞时一直闭着眼睛，在精神维度中感知着那群人的动向。 　　从警报声响起到现在，大概只过去了五分钟时间。他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 　　虞时突然愕然地睁开了眼睛：“他们过来了！”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门口传来了他们已经能够听清楚的、快速而清晰的脚步声。随后，是枪声。大门被直接摧毁，在浓重的烟雾与灰尘之中，虞时看见十几台拟态机甲出现在走廊上。 　　无形的精神力在实体化之后，却能形成如此冰冷、强大的机器，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现在，这些不可思议的机器，以毫无波动的冷酷目光望着实验室里的几人。 　　为首的那人说：“找到目标。开始行动。” 　　实验室内，双胞胎中的哨兵也同样使用了自己的拟态机甲。精神力者都开始自己力所能及的反击。 　　但是，当对面的十几名机甲战士通通抬起他们的机械手臂，显露出黑暗的炮口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了一丝窒息。 　　虞时还勉强保持着冷静。他的大脑中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他在这十几个袭击者的精神力周围都建立精神力屏障，会怎么样？ 　　那似乎就能阻止他们使用拟态机甲。抛开机甲的话，他们或许还有一点胜率。 　　但是，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切吗？ 　　在虞时已经准备这么做的时候，突然地，他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波动。但那是…… 　　……不，那怎么可能！ 　　虞时猛地抬起眼睛。 　　所有人在此刻看到了一抹漆黑的光。光线怎么可能是漆黑的？可他们确凿无疑地望见那抹黑色射线，自走廊的更远处行来，刺穿了一排袭击者的头颅。 　　在这些袭击者鲜血喷洒、精神力溃散的同时，他们在那些崩散的拟态机甲的身后，望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身影。 　　“谢尔？！” 　　虞时惊愕地望着那台漆黑的拟态机甲。 第41章 伤口 　　谢尔菲斯如今的精神力状况, 不应该使用拟态机甲——这是他们都知晓的事情。 　　况且，虞时在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周围构建了精神力屏障, 理论上说, 谢尔菲斯也没法使用精神力，他的精神力本该被牢牢地包裹起来。 　　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刚刚在讨论如何逃离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谢尔菲斯的武力, 因为谢尔菲斯也不能再动用精神力了。 　　可是, 现在, 那破碎的漆黑拟态机甲, 仍旧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所有人都听见了虞时下意识的惊呼。那一瞬间，仍在狐疑的人们猝然醒悟, 纷纷感到不可思议。 　　“……太乱来了。”西莉亚低声说。 　　谢尔菲斯不言不语。隔着一条走廊，虞时看不清机甲上的裂痕, 不知道他是否又因为痛苦而颤抖。强行使用拟态机甲, 将带来极为糟糕的后果。 　　“配合元帅一起解决他们！”相比之下，荣琴更为果断，她几乎立刻给出了自己的指示。在场的另外三名哨兵一拥而上，其他一些拥有作战能力的研究员也冲了上去。 　　他们面对数倍的敌人, 好在刚刚谢尔菲斯已经解决了一大半。除却为首的那台拟态机甲, 他们很快就把其他袭击者收拾了。 　　“注意身后！”这个时候, 虞时突然大声提醒。 　　在这条走廊的另外一端，那些袭击者似乎已经解决了对面的那个实验室里的人, 此刻奔跑出来, 准备与这边配合夹击。虞时在精神维度敏锐地感知到了他们的动向。 　　但是, 实验室里的哨兵们被堵在了门口。唯独只有站在走廊上的谢尔菲斯, 孤零零地面对着再度袭来的十多台拟态机甲。 　　他仍旧没有说话, 沉默地侧过身，抬起了左手——他伤痕累累的左手。 　　在那一瞬间，虞时的精神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可怖的、疯狂的波动。那像是吞没星球的巨兽之口，散发着漆黑的、狰狞的深渊气息，自谢尔菲斯的左手向袭击者们激射而去。 　　“那是……什么？”虞时微微变了脸色，他察觉到一丝不祥，猛地遁入精神维度，从另外一个层面去观察这一刻发生的事情。 　　在精神维度，事情的面貌有着另外一副模样。 　　他望见无数崩散的“信息”，像是无数场巨大的烟花在在此刻绽放。其中有着他熟悉的气息，有着他感到陌生的波动。在这个无尽漆黑的世界里，死寂正在蔓延。 　　“……精神力炸弹。”荣琴声音干涩地说。 　　在精神维度，一场无形的灾难正在蔓延。 　　“放弃拟态！”双胞胎之一的那名向导大声提醒着自己的哨兵。 　　几乎在同时，或许是基于双胞胎的默契，或许是基于哨兵向导的关联，这名哨兵本能地褪去了自己的拟态机甲。他早了那么一步，下一秒，其余的所有拟态机甲轰然炸裂。 　　巨大的声响既爆发在现实维度，也爆发在精神维度。 　　虞时几乎要被波及，但是他被荣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因此下意识退出了精神维度。那让他幸运地躲过一劫。 　　崩散的精神力实体，击打着周围的墙壁、桌椅。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四处乱飞着。虞时被身边的荣琴拉着蹲了下来，躲在一张实验台的后面。 　　但是，在灰尘与碎屑之中，他还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谢尔菲斯那边的情况。他感到一种深邃的恐惧。 　　在周围的波动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刻，虞时毫不犹豫地再次进入精神维度，去捕捉自己熟悉的那道波动。 　　……快点出现。快点出现。他在心中喃喃。 　　与此同时，他跑向走廊。周围的其他人在互相查看情况。门口被那群袭击者的尸体堵住了，虞时迫切地将他们的尸体拽开。他甚至无暇去考虑这都是什么东西。 　　有人过来搭了把手。但是在虞时模糊的印象中，他不记得那是谁。 　　他只是望向前方，然后望见一个倒下的身影。那一刻，他几乎窒息了。 　　下一瞬间，一个微弱的、虚弱的——但是熟悉的——精神力波动，被他的精神力本能地捕捉到。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那意味着什么，他的精神力本能地围绕过去，然后将其团团围住，建立了一个更为牢固的屏障。 　　他能感知到那些精神力无比的虚弱，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他不敢相信，那个几乎被神话了的男人会有如此弱小的时刻。但是…… 　　“……他还活着。”虞时喃喃说。 　　大悲大喜之下，他差点也摔在地上。荣琴走到他的身边，及时地扶住了他。 　　“他还活着。”荣琴低声说，将急救箱递给他，“去看看他吧。我们准备一下，等会儿要尽快离开这里。” 　　虞时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拿着急救箱，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谢尔菲斯的身边。 　　一走过去，他就觉得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谢尔菲斯倒在地上，浑身是血，那些袭击者的精神力崩散的时候，也让谢尔菲斯受了外伤。他的左手的外伤尤为严重。但是，最关键的仍旧是他的精神力问题。 　　此刻，谢尔菲斯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极端的痛苦让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栗着。他的头发几乎都被冷汗打湿了。这比上一次发病时还要严重。 　　虞时半跪下来，快速地处理着谢尔菲斯的外伤。同时，他检测着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并且按照之前的处理办法，找到了所需的药物。 　　他把谢尔菲斯扶起来，低声说：“谢尔？谢尔，把药吃了。谢尔……” 　　昏迷中的谢尔菲斯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唇齿紧闭。剧烈的疼痛让他本能地咬着牙。 　　虞时摸索着他的唇瓣，撬开了他的牙关。谢尔菲斯几乎下意识要咬下去，但是他似乎产生了微弱的意识，喉咙里含糊地呢喃着什么。 　　“……我没事，别担心。”虞时喃喃说，“现在，谢尔，把药吞下去。” 　　他往谢尔菲斯的嘴里喂了药和水，除却药片，还有汤剂。谢尔菲斯尽力配合着他的举动，努力地吞咽着。 　　但是他的身体不太听使唤。极端的痛苦模糊了谢尔菲斯的神智，他还是忍不住咬住了虞时的手指。 　　虞时痛得颤抖了一下，但是谢尔菲斯的反应似乎比他还要强烈，谢尔菲斯意识到自己咬的东西是什么，几乎本能地用舌头舔了舔虞时的伤口，然后轻微地摇了摇头，想把他的手指推出去。 　　“没事、没事。”虞时赶紧说，“还有几片药，吃掉就没事了！” 　　他不确定半昏迷状态的谢尔菲斯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虞时自己也曾经历无比可怖的痛苦，他知道那会让一切都变得混乱、模糊和扭曲，他耐心地给谢尔菲斯喂药。 　　大概用了五分钟，他才终于将所有药都喂了下去。谢尔菲斯的状态勉强稳定下来，这是因为止痛药和精神力稳定药剂发挥了作用。 　　虞时松了一口气。他坐在地上，抱着谢尔菲斯，有一瞬间的迷茫。 　　现在，研究所这栋白色的建筑，却满是黑色的硝烟与血色的污迹。虞时闻到药味、血腥味、火药味，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有种莫名的冰冷，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振作精神，重新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并且利用精神维度收集着更多的信息。 　　他首先查看的当然是谢尔菲斯的情况。 　　谢尔菲斯现在仍旧在昏迷之中。虞时不知道他刚刚用了什么办法，才一下子解决了那么多敌人，但是荣琴所说的“精神力炸弹”……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精神维度找到自己建立的屏障，以及身在其中的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现在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给他一种蔫蔫的虚弱感，甚至可以说是摇摇欲坠、明灭不定的不稳定感。 　　但是问题不大。他安慰着自己。等情况安稳下来，他们就可以精神力结合了。 　　他又在四周的精神维度转了转，意外地发现，这片区域显得格外空旷、安静，似乎空无一物。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他能察觉到一些精神力的存在。 　　结合之前他探知到的那些精神力的位置，他认为，这些精神力者——一部分是袭击者，另外一部分可能是研究所里的人——应该在其他楼层。 　　他稍微探索了一下，但没有浪费时间。这个时候，虞时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用闭上眼睛，就可以直接进入精神维度了。他有了进步。 　　但这进步却让他五味杂陈。 　　随后，虞时查看了自己的情况。 　　他也在刚刚混乱的场面中受了点伤，主要是擦伤。大部分伤口在手臂、面颊、脖颈这种地方，刚刚没发现，现在一注意，他立马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还有就是…… 　　手指上被谢尔菲斯咬出来的伤口。 　　刚刚为了给谢尔菲斯喂药，情急之下，他将手指伸进了谢尔菲斯口中，努力将药片推深一点。正是因为这样，咬痕几乎接近指根。 　　现在虞时一想，他怀疑是自己太着急了，把手指伸得太里面，让谢尔菲斯觉得不舒服，所以才会下意识咬他。 　　……这么一琢磨，虞时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但是他又不敢深想，只好快速地给自己处理着伤口。 　　他和谢尔菲斯的身上都是血迹，有他们自己的，也有来自敌人的。虞时从急救箱里找到干净的布料，给自己和谢尔菲斯擦了擦。 　　这个时候，有一位研究员走了过来。他正是和谢尔菲斯一起去检测的那名青年研究员。 　　他说：“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想阻止元帅动用精神力，但是……” 　　虞时摇了摇头，低声说：“你阻止不了的，不要自责。”他低头望了望谢尔菲斯，昏迷中的男人仍旧眉头紧皱，“……他就是这么固执。” 　　他们交谈的这片刻功夫，荣琴和西莉亚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荣琴问。 　　“基本稳定下来了，但还在昏迷。”虞时说，他站起来，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他们一起把谢尔菲斯放到了担架上，这是他们在中间走廊的医务室里找到的。 　　荣琴看了看时间，语气严肃地说：“没时间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他们一行有21人，都受了点伤，好在除了谢尔菲斯之外，其他人都能正常行动。几名哨兵抬着担架，向导们则在精神维度探知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出发了。 　　此刻时间仍是上午，恒星的光芒照耀着这里，但无法抚平死亡和伤痛带来的悲伤。三层另外的那间实验室里的十几名研究员，全部被袭击者杀害了，他们来不及救这些人。 　　在一片沉默之中，虞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悲哀。 　　他始终没能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可是现在，死亡与灾难反倒让他与这个时代无比贴近。痛苦永远是相通的。 　　他们沉默地行进，很快来到了三层东面的逃生通道。 　　荣琴让双胞胎中的那名哨兵去探路。这可能是他们目前最强大的战力了。这名哨兵面上十分严肃，他立刻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的向导开口，传递着哨兵那边的情况：“三层至二层安全，一层门口有守卫……等等，一层好像有动静！”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向导惊愕地说：“又来了一批人！” 　　虞时也惊讶了一下，他立刻在精神维度寻找了起来。但是，或许是因为那批人并未使用精神力，所以他并没有捕捉到新的波动。 　　“是阿莫斯他们吗？”荣琴低声说。 　　谢尔菲斯在使用拟态机甲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将自己与阿莫斯·哈迪的联系告知了那名青年研究员，因此现在他们也知道，阿莫斯会过来接应他们。 　　但是，这批新出现的人，会是阿莫斯带来的吗？ 　　藏身于一层逃生通道门后的哨兵，依旧通过自己的向导，源源不断地汇报着新情况：“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但是他们正在清理那些袭击者……等一下，好像又有人上来了！” 　　向导突然说到自己在精神维度感知到的情况。 　　“是那群袭击者。”虞时补充说，“我之前有注意到他们的精神力。” 　　荣琴果断地说：“先进逃生通道！” 　　他们快速依次进入了逃生通道。就在他们进入后不久，又有一批新的袭击者出现在这里。通过精神维度，虞时遥遥地关注着他们。 　　精神维度与现实维度的位置，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因此虞时也不好说这群人究竟是去到了哪里。不过，既然是到了三层，那么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虞时这行人。 　　……“找到目标”。这是刚刚那个袭击者的话。 　　这行人之中，有着他们的目标。虞时不能确定，这个目标是自己、谢尔菲斯，还是荣琴、西莉亚，或者其他什么。但是，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通讯恢复了。”这个时候，西莉亚突然轻声说。 　　与此同时，那名向导同样说：“一层逃生通道外的袭击者被干掉了！新来的那批人应该已经控制了一层。我们要离开逃生通道吗？” 　　此刻，他们已经下到二层的楼梯。 　　这是一个关键的选择。 　　“走，去一楼。”荣琴毫不迟疑，他们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通讯的恢复显然与那批后来者有关。尽管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但是他们可以付出一定的信任，相信对方是友善的。 　　身后的追赶者很快就会意识到他们的去向，他们不可能回头，只能继续往下走。瞬息的迟疑，对于指挥官来说，都是不合格的。 　　而且，通讯恢复也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办法。 　　“李尔，帮我联系阿莫斯。”虞时说。 　　之前谢尔菲斯与阿莫斯联系的时候，为防万一，也将阿莫斯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虞时。现在，这种先见之明起到了作用。 　　“……虞时先生？我们到研究所了！你们在哪儿？”很快，阿莫斯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三层的逃生通道大门突兀地被推开了，随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炮火隔空而来。 　　“加快脚步！”荣琴厉声说。 　　“到一楼的逃生通道出口来！有袭击者在我们后面！”虞时大声对阿莫斯说。 　　砰地一声，最早抵达一层出口的哨兵已经推开了大门。一层已经堆满了尸体，流淌的血几乎蔓延至他们脚下。 　　哨兵们抬着谢尔菲斯的担架先走了出去，随后是虞时、西莉亚和研究员们，荣琴最后走了出来。当荣琴走出来的时候，身后追赶的袭击者已经抬起了枪口。 　　但阿莫斯也已经到了。 　　“吃我一炮吧小崽子们！”阿莫斯哈哈大笑，举起了手中的重型武器。 　　他们的确没有拟态机甲，但是重型武器同样拥有杀伤力，甚至是更加强大的作战能力。 　　口径才是正义！ 　　虞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下一瞬，飞驰的炮弹砸在了逃生通道的楼梯上，在猛烈的摇晃和硝烟之中，楼梯轰然倒塌，将所有追赶者都掩埋了进去。 　　阿莫斯甩了甩手，啧了一声：“武器研发中心那群人怎么还没解决后坐力问题？真是一群垃圾。” 　　他转头，首先看了看谢尔菲斯，微微皱眉，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人，着重瞧了瞧虞时，最后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算太晚。” 　　研究员们瘫坐在地上，荣琴和西莉亚扶着墙壁平复呼吸，虞时蹲在谢尔菲斯旁边查看他的情况。他们彼此看看，都产生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欢喜。 　　现在，这栋研究所建筑原本就冰冷的白色墙壁，涂抹上了属于人类的鲜血。无形的悲鸣充斥着这个密闭的空间。 　　虞时感到一阵难受。那是一种超出情绪范畴的压抑感。他隐约感到，这种感受似乎与精神力有关。他就像是感知到了他人的情绪，而现在，这些情绪满是绝望、悲伤与痛苦。 　　……向导的感知力吗？ 　　虞时稍微屏息片刻，然后舒了一口气。他紧紧地握着谢尔菲斯的手，从中汲取些许温暖。 　　不久之后，阿莫斯带来的人汇报了此时研究所内部的情况。 　　在这群袭击者出现的时候，研究所的安保设施似乎是毫不设防的状态。袭击者杀死了大部分仿生人、研究员，以及其他职员，仅有少数十几个人、还有虞时这边的二十来个人幸存。 　　按照网上部分公开的信息，查普林研究所的职员总共有将近六百人。 　　这是毫无疑问的恐怖袭击。 　　幸存者被带到了一楼大厅。他们大多浑身是血、神情恍惚，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哪怕在梦里，他们也想不到自己会经历这一天。 　　突然地，有一名幸存者大声说：“我是芬恩家族的成员，请各位相信芬恩，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虞时略微惊讶地望过去。 　　在袭击者出现之后，他们都以为，芬恩家族的成员会是目标之一。结果，这个人也没死？ 　　那这群袭击者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句话，虞时突然若有所思。他想，或许，摧毁查普林研究所本身，才是这群人的首要目标？ 　　但是，查普林研究所为什么“没有用”了？ 　　在思考中，阿莫斯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在场伤员不少，但是他的私人NanfNG飞船不可能装下所有人。 　　因此，他和那个自称芬恩的人进行了交涉，安排着这些幸存者的去向，以及研究所这边后续的收尾工作（包括数据的查验、设备的清点等等）。 　　研究所这边肯定是要暂时封锁的，这些事情由芬恩家族的人联系查普林星球官方就可以。 　　很快，他们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完毕。可惜的是，并没有活捉任何一名袭击者。这群袭击者与之前出现在雅克星的袭击者一样，在意识到行动失败之后，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杀。 　　阿莫斯这边，只是带着虞时、谢尔菲斯、荣琴、西莉亚这四人，返回了自己的飞船。谢尔菲斯躺在担架上，他已经被许多人注意到。在最初的恐惧之后，周围人也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讨论着袭击者的身份，也讨论着之后的生活，同时也讨论着谢尔菲斯的伤势。 　　不过此刻，虞时管不了那么多。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精神维度中，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此刻，原本还算稳定的精神力，突然变得更加虚弱，有那么一瞬间，虞时几乎感知不到这份精神力的存在。 　　显然，药物已经无法压制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伤势，他的精神力已经在崩散的边缘了。 　　因此，在登上飞船的时候，虞时突然叫住了阿莫斯。 　　阿莫斯似乎从他严肃的眉眼瞧出了什么，同样变得严肃起来，他问：“虞时先生，怎么了？” 　　虞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定了决心。他俯身擦拭着谢尔菲斯额头的冷汗，然后低声坚定地说：“请帮我准备一个安静的房间。我现在要和谢尔进行精神力结合。” 第42章 结合 　　谢尔菲斯感到, 自己正在无尽的痛苦与深沉的黑暗之中坠落。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在战场上搏杀的时候, 他感到自己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止敌人的尸体会掉进去, 他自己也终将坠入，然后死在那里。 　　无数次，他认可了这样的命运，然后等待着自己在梦魇、痛苦与枯寂的作伴之下, 抵达那个终点。 　　他在血腥的战场上度过了十年, 又在平静的等待中度过了十年。 　　有时候, 这种平静模糊了时间的流逝。他感到自己每分每秒都苍老了更多, 又感到他每分每秒都仍旧是那个刚刚踏上战场的青年。 　　然后，虞时出现了。 　　在痛苦中, 谢尔菲斯想到虞时。 　　虞时的出现打破了那种平静的僵局。 　　虞时的出现让他不得不重新使用那份力量。那带来很多痛苦，就像虞时自己想的那样, 他给谢尔菲斯带去了“麻烦”。 　　但那并不仅仅只是……麻烦。那是一种“需要”。 　　在这种需要之中、在这种痛苦之中, 谢尔菲斯才感到自己仍旧活着，而不是死在如同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上。他习惯了杀戮，这种习惯终将杀死他自己。 　　而虞时伸手，将他拽住了。 　　痛苦的反面……在疼痛导致的空洞与迷茫之中, 谢尔菲斯的大脑中划过几个零星的词句。 　　……他需要虞时。 　　他几乎遗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又发生了什么。极端的疼痛让他感到神智昏沉。很长时间里, 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想到——想到，虞时。 　　他的小鱼。 　　……小鱼还好吗？ 　　痛苦之中, 谢尔菲斯带着些许担忧。他隐约留有一些印象, 像是某种本能。他动用这份力量, 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也就意味着, 虞时需要他使用这份力量……意味着, 虞时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 　　所以，他解决了吗？ 　　谢尔菲斯责问着自己。在某一瞬间，“虞时可能出事”这个想法带来的痛苦，甚至压过了生理上的疼痛。他难以想象，自己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将这个青年看得如此之重。 　　是爱吗？ 　　他在朦胧之中思考着。他很难继续思考下去，因为痛苦淹没了他。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就要死了。只是这片刻的时间，命运施舍了他一点仁慈，让他能平平静静地思考。 　　痛苦好似短暂地离去了，但是那种坠入空洞的感觉却越发深刻了。 　　……如果能让他确认虞时的安危就好了。谢尔菲斯心想。 　　他感到现实维度的一切都距离他相当遥远。他能闻到、品尝到药味。还有……哨兵的感官让他本能地嗅到了泪水的味道。 　　小鱼……吗？别哭。他真想说。但是他已经无法说出口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精神力炸弹。这个名词在他混沌一片的大脑中闪过。 　　他隐约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然后意识到这东西应该能解决一切麻烦……会伤到虞时吗？他心中有隐约闪过这样的担忧，但又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之后是漫长的黑暗、漫长的枯寂、漫长的等待、漫长的颠簸、漫长的坠落。 　　他逐渐模糊了神智，无法思考、无法回忆。他在等待命运给他一个交代，在等待传说中的“走马灯”。他想到自己的过去，然后想到虞时。 　　十年时光终究磨灭了他对于战场的许多记忆。现在，他想的更多的，是虞时。 　　他最后仅剩的些许精神力，仍旧能够感知到虞时的存在。这是他在最后时刻才终于想起来的一种做法，让他能确定虞时的安危。 　　……他还安全。虞时很安全。 　　这个想法终于彻底地说服了谢尔菲斯。他感到自己最后残余的生存意志，马上将要被这个想法，温柔地拂去了。 　　但是，就是这个时刻，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谢尔？” 　　……小鱼。 　　“谢尔，我问了西莉亚……反正精神力结合就是我直接碰触你的精神力就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总之，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就来找你。” 　　……要再坚持一下吗？ 　　“你是我的哨兵，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等着我。” 　　……好……要等小鱼。 　　下一刻，在黑暗之中，他仿佛望见了一道光。 　　那是一次轻柔的接触。他难以忘怀这是一种怎样温柔的触感，他能感知到的，只有这是一团“温暖的光”，照拂着他的灵魂。 　　那种极端的痛苦，很快就被这种温柔的抚慰消融了，仅剩下一种轻微的麻木，仍旧冰冻着他的灵魂深处。 　　但是很快，那团光就更加深入到他的灵魂。他感到自己麻木的身体正在被唤醒；他感到自己曾经被黑暗遮蔽，如今却重又走到阳光之下。 　　这种感觉，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远比痛苦更加迅速——统治了他的身体与灵魂。不知不觉中，他开始颤抖，但并不是因为痛苦。 　　他感到自己正与什么东西融合。颤栗感从灵魂更深处传来。他干枯贫瘠的精神力好似突然碰触到一汪活水，这甜蜜的、流动的泉水正涌入他的身体，他贪婪地吮吸着、吞咽着。 　　他隐约感知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那并不是通过精神力感知，或者利用感官来察觉。那只是一种……本能。 　　他本能地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知晓这个人的状态与想法。现在，他甚至能聆听到他的心声，那是略带不安的、满怀期盼的呼唤：“谢尔？” 　　他只是迟疑了一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这个人扑了过去。 　　* 　　虞时心想，就跟他一直听到的说法一样，精神力结合真的相当简单。 　　问题是在精神力结合之后。 　　他碰触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他能感知到，这份精神力如今已经相当微弱，几乎可以用干枯来形容。这已经不是波形断裂的问题了，而是这份精神力本身就已经快要消散了。 　　他难以想象这是多么严重的伤势。 　　肯定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精神力炸弹”导致的。看起来有点像是……同归于尽。 　　这个想法让虞时的心脏骤然收缩。 　　在与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接触之后，虞时头一回有了一种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迅速流失的感觉。他保持着镇定，只是关注着自己与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情况。 　　他有心理准备。因为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正在消散，而如果他与这份精神力结合的话，为了保持平衡，他的精神力必然会流向谢尔菲斯那边。 　　或者说，他们如今已经是一个整体了。 　　……不会有向导愿意与一位精神力即将消散的哨兵结合。况且，这还是一名黑暗哨兵，天知道需要多少精神力才能补足他的亏空。 　　但是，虞时愿意。 　　他能在这个时代睁开眼睛，能活到这个时间点，全靠谢尔菲斯以痛苦为他铺垫的道路。 　　不知不觉之中，虞时走神了。 　　精神力仍旧在流失，他有一瞬间心想，谢尔不会直接把他的精神力全部抽走吧？ 　　……好吧，那也无所谓。 　　虞时恐惧未知、恐惧阴谋，但他不会恐惧死亡。他比谢尔菲斯更早接触死亡——早那么两千五百年的时光。 　　所以，要是他的生命能换来谢尔菲斯的生命的话，他也十分乐意。 　　只是，他有一瞬间的愧疚，因为他知道，谢尔菲斯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们总是为对方考虑，总是毫不犹豫地为对方付出，从未考虑过，如果自己离开了，对方会怎么样。 　　在现实中，虞时怔怔地盯着谢尔菲斯。 　　片刻之后，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在谢尔菲斯的肩膀上。他还是能嗅到血的味道，但是他已经懒得考虑这鲜血是从何而来的了。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他闭上眼睛，喃喃说着，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我们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先活下来，谢尔。” 　　他不确定谢尔菲斯是否听见了他的话。 　　在精神维度，他仍旧未能找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 　　刚刚西莉亚已经快速地跟他讲完了精神力结合的注意事项，现在虞时和谢尔菲斯之间已经存在着那条“纽带”，但问题的关键是精神图景。 　　虞时必须进入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才可以治疗他。现在他们只是维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等到虞时的精神力也耗尽的时候，他们就将死去，说不定是一同死去。 　　因为，精神维度正在侵蚀他们。 　　这种侵蚀原本是作用在谢尔菲斯的身上。但是，当虞时和谢尔菲斯结合之后，这份侵蚀也将作用在虞时的身上。就算加上虞时，这种侵蚀的速度也还是相当快。 　　虞时不免吃了一惊，意识到谢尔菲斯多年来是如何的苦苦支撑。 　　现在，他必须要去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只有这样，他才能堵上那些“空洞”，才能停下这样的侵蚀。 　　这个时候，突然地，虞时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流失停住了。 　　被他的精神力屏障包裹着的那团精神力，如今好似有了些许的生机。但是，虞时并未从“纽带”的另一端，感知到谢尔菲斯的任何心理活动。 　　他感到，谢尔菲斯似乎还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并没有恢复理智。 　　他忍不住利用纽带传去了一条消息：“谢尔？” 　　那团精神力对他的呼唤产生了反应。下一刻，也不知道谢尔菲斯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是因为哨兵和向导的结合纽带，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直接跨越了精神力屏障，撞到了虞时的精神力这边。 　　“撞到”。确实可以这么形容。 　　但虞时却感到，反而像是自己撞向了某个东西……不，撞进了某个区域。 　　在一阵头晕眼花之后，他突然感到，面前恢复了明亮。 　　明亮？ 　　那是一种微妙的错觉、幻象。但即便虞时知道这是什么，他也仍旧惊叹了起来。 　　这是一片巨大的空间，事实上，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的，只有少数地方是明亮的。而这些明亮的地方，才是真正吸引虞时注意的。 　　那是……星球。 　　虞时惊叹地望着面前的这片宇宙。是的，宇宙。 　　这就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 　　这里十分辽阔、寂静、孤独。四周散落着寥落但明亮的星星。虞时很难形容这种感触，他感到星星散落在他的周围，像是触手可及；在更遥远的地方，又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耀着。 　　他放眼望去，几乎本能地意识到周围这几颗星星的是什么——安迪星、丘奇星、雅克星、查普林星球……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星星，他怀疑是谢尔菲斯曾经去过的星球。 　　谢尔菲斯曾经踏遍宇宙，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经是他的战场。现在，他的战场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精神图景之中。 　　并且，被虞时目睹。 　　虞时看了一会儿，哑然发现，这每一颗星星，尽管活灵活现、形象真实，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生物出现。甚至，在绝大部分星星上，硝烟与战火甚至仍旧燃烧着，大地遍布尸体与残肢。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虞时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碰触这些星星。下一刻，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手”？ 　　他转了几圈，也没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按照西莉亚的说法，向导在哨兵的精神图景的形象，取决于哨兵对于向导的想法，以及向导的自身意愿。 　　换言之，也就是通过他们的纽带，向导会“获取”一个在精神图景中活动的躯体。 　　可能是动物、可能是植物，也可能是人类，甚至可能是某种特殊的物体。随着结合的深入，这种形象是可以改变的。 　　虞时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他需要去寻找精神图景中的“空洞”。 　　但问题是…… 　　这图景也太大了吧！ 　　浩瀚的宇宙、无尽的星球。尽管在精神图景中，谢尔菲斯不可能完美复现宇宙的模样，但是其数量之庞大，绝对配得上宇宙这个的称呼。 　　虞时仔细地思考着，想着“空洞”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表现出来。 　　精神空洞未必是真的“洞”，在精神图景中，这种空洞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呈现，或许是伤口、或许是雾气、或许是裂痕，形态不一。 　　而在这恢弘的宇宙之中…… 　　黑洞？这是虞时第一个想到的名词。但是他往四周看了看，并未看到任何黑洞。精神图景中的宇宙并非对现实宇宙的一一复刻。 　　虞时左思右想，最终，他将目光慢慢对准了这些星球。 　　按照他的观察与思考，谢尔菲斯此刻的情况不容乐观。也就是说，他的精神图景理应“遍布”空洞。可是，当虞时真的来到这个图景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显得十分平静，十分“正常”。 　　这是不可能的。精神空洞一定存在于面前这幅看似美丽的、静谧的图景之中。 　　那会是什么？ 　　……那是，在漆黑宇宙之中，安静地燃烧着的星球。 　　虞时怔了片刻，然后以某种本能，将精神力“伸向”了面前最近的一颗星星。 　　这是安迪星。他与谢尔菲斯初遇的地方。 　　在现实中，这颗偏僻的小星球，从未被战火波及，一直安稳而平静；但是，在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中，这颗星星却彻底地被战火摧毁，土地焦黑。 　　虞时望见，一朵鲜花枯败地落在地上。他很难形容自己是怎么看见的，他仿佛身处某种上帝视角，能够明确地知晓，在这些星星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现在，虞时也不知道谢尔菲斯在哪儿。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精神力延展至“安迪星”之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想了想，就像“擦玻璃”一样，用力地、泄愤一样地，擦拭着这颗星星的模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谢尔！战争不应该给你留下这样的伤痕与痛苦，你是这个国度的英雄；战争确实已经结束了，但是，你永远是英雄！ 　　虞时一边擦，一边通过精神力结合的纽带，认真地向谢尔菲斯说着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知道了自己的形象。 　　一只徜徉在宇宙之中的，巨鲸。 　　他能发现这一点，是因为在他使用精神力“擦除”面前这颗星星的模样的时候，随着他的动作，有不明的水雾喷洒而来，就像是鲸鱼喷气孔喷出的水柱。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小声吐槽：“你叫我小鱼，所以在精神图景里给我创造了一个大鱼形象吗……但鲸鱼不是鱼，是哺乳动物啊！谢尔你一点常识都没有！”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继续擦。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是块布，而巨鲸正在努力喷出“清洁剂”。 　　“……我在哨兵的精神图景里做大扫除……”虞时把自己逗笑了，“快点把垃圾清理干净吧，谢尔。” 　　他感到乐观，甚至情绪都轻松了一点。因为，通过纽带，他能够感知到，另外一端的哨兵的精神力，正在逐渐稳定下来，甚至暗自勃发着生机。 　　更重要的是，面前的安迪星的模样，正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焦黑的土壤重新孕育出花蕾，倒塌的房屋重新屹立在城市之中，被炮火波及的动物重新奔跑在森林之中……生机重新笼罩在这颗星球之上。 　　同时，也笼罩在这位黑暗哨兵枯寂的心灵之中。 　　虞时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会儿，等到整颗安迪星焕然一新，他才欣喜地点了点头。 　　“第一颗。”他喃喃说，然后抬起头，望向面前无穷无尽的星群。 　　虞时：“……” 　　谢尔，回头罚你在现实里搞一百次卫生。 　　虞时一边腹诽，一边又忍不住想，在过去漫长的时光里，谢尔菲斯是如何面对这样的精神空洞的？他的世界、他的灵魂，被这样可怖的硝烟与无尽的黑暗统治着吗？ 　　想着，虞时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奔赴下一颗星星，喃喃说：“谢尔，我在这里……我们慢慢来。” 　　在第二十颗星星的时候，虞时有点头晕目眩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有点不够用了。巨鲸的形象甚至有点闪烁不定。 　　好在，被他“擦干净”的二十颗星星，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的身后。他最开始擦的自然是他认识的那几颗，然后就是就近挑选的几颗星星。 　　现在，这二十颗星星聚在一起，共同散发着莹白的、温暖的微光。在漆黑的宇宙之中，以及周围那些还没解决的、散发着硝烟与血光的星星的映衬之下，这团微光显得难能可贵。 　　纽带的另一端，虞时感知到谢尔菲斯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甚至发现，谢尔菲斯似乎也慢慢苏醒了过来——他从死亡的那一侧缓慢地走了回来。 　　事实上，作为黑暗哨兵，谢尔菲斯自己就有着抵御精神维度侵蚀的力量。他的精神图景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些星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虞时这么认为。这些星星，或许就是谢尔菲斯为了抵御精神维度的侵蚀，使用自己的信息刻刀创造出来的“信息”。 　　这些星星延缓了谢尔菲斯受到侵蚀的速度，同时也给予了他强大的力量。但是，当这些星星被污染，甚至于完全被污染的时候，谢尔菲斯也就无能为力了。 　　幸运的是，虞时出现了。一位强大的黑暗向导，来到了他的精神图景。 　　恐怕也只有黑暗向导，能够拯救这被污染彻底的“宇宙图景”。 　　不过，即便是虞时，他也没法一口气解决这些问题。 　　一是因为他的精神力在之前结合的时候，为了稳定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总量，已经流失了不少；二是因为，这些精神空洞许多都是经年累积，“擦干净”一个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虞时也不指望自己一口气解决。这是谢尔菲斯的旧伤，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一下子解决的话，谢尔菲斯自己估计也不适应。 　　他有点欣喜地望着最先恢复的二十颗星星。 　　如今，谢尔菲斯的精神力问题还是很复杂，包括精神力总量的流失、结合之后的精神力调整、更长期的恢复与调理等等，都是需要进行更多的检测、更复杂的准备才可以。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二十颗星星作为缓冲区，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就已经有了足够容错的区域。 　　谢尔菲斯已经好转了，甚至可以说是在痊愈的路上了。 　　虞时十分兴奋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突兀地停住。 　　他发现他和谢尔菲斯拥抱在一起。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他们好像……好像都…… 　　他们各自的这具低维的、糟糕的、可恶的身体，好像对刚刚在精神维度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极为强烈的生理反应——学术一点来说，这就是哨兵向导理论中的结合热现象。 　　……虞时僵住了。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也缓慢地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他们四目相对。 第43章 解决 　　莫名的尴尬与蠢动在密闭的房间里酝酿着。 　　……在此之前, 虞时也幻想过精神力结合的场面。 　　他想象过好几个场景，要么是他们极其严肃、极其正常地完成了结合, 要么是他们彼此调侃、默契地忽略生理反应, 甚至还想象过研究员们破门而入，告诉他们哪里出了问题…… 　　他唯独没有想到，他们会在生与死的边缘，突兀地面对这个问题。 　　……该说人类的身体如此神奇吗？死亡的阴影都不能阻止快感的泛滥。 　　现在, 他们拥抱在一起。 　　虞时甚至可以感受到谢尔菲斯的……当然他自己也…… 　　他们都僵在那儿, 动也不敢动。毕竟轻微的摩擦都可能导致更加不堪的后果。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 虞时一个恍神, 注意到谢尔菲斯那双眼睛。他相当喜欢的，甜蜜的太妃糖的颜色。 　　现在, 那双眼睛里尽管有着些许的尴尬与无措，但更多的, 是温柔与欣喜。 　　……他们都活了下来。再好不过的结果。 　　虞时注视了他片刻, 然后低下头，贴着谢尔菲斯的额头，低声说：“欢迎回来，我的哨兵。”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 他同样低声沙哑地说：“谢谢你带我回来, 我的向导。” 　　他从死亡的悬崖边被拽了回来。 　　尽管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生理问题在等待着他们处理, 但是，谁也不能阻止他们享受这片刻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过了片刻, 虞时故作自然地放开了谢尔菲斯, 虽然这动作让他有点脊背发麻, 因为显而易见地, 他碰到了某些……不该碰到的地方。 　　不过谢尔菲斯大概比他还要窘迫难言。哨兵的感官可比向导敏锐许多。谢尔菲斯能够感受到虞时身上热烈的温度, 甚至能够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略微难耐地握紧了拳头。 　　虞时清了清嗓子，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谢尔菲斯回答，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下意识问，“我之前是不是咬了你的……” 　　手指。 　　但是他察觉到在这个时刻说这件事情，似乎不太合适，似乎会带来更多热烈奇妙的气氛。于是，他的尾音停在一个相当微妙尴尬的位置。 　　这似乎更加不对劲了。 　　他们两个无意中对视了一眼，然后又触电一般地分开。房间内又一次陷入安静，但这一次的安静之中更多了几分难言的痒意。 　　虞时只觉得脸颊发烫，他心中暗自叫苦，感觉某种特殊的热度几乎要熔化他的理智。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是这个时候。 　　……不能是因为结合热。虞时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持，但是，他就是这么坚定地认为。 　　于是，他用力地咳嗽了一声，赶紧说：“那个没什么……既然你觉得没事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我现在一身汗，还沾到了血，我先去洗个澡……” 　　谢尔菲斯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他，尽管某种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定侵扰着他的灵魂，但是他并未急迫难耐。他只是问：“你还好吗，小鱼？” 　　虞时怔了一下，在这一刻，他感到某种熟悉的、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包裹了他的灵魂。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刚刚不太好。”他顿了顿，然后一如既往地露出了笑容，他又说，“但是现在已经好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房间继续待下去，不然理智之外的某种东西就将干涉他的行动。他以一个略微尴尬的姿势快步走了出去。 　　在关上门之前，虞时想了想，又探头对谢尔菲斯说：“但是，谢尔，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他指了指自己手指上的咬痕，“还咬我。” 　　谢尔菲斯微怔，刚想说话，虞时又打断了他。 　　“下次记得换个地方咬。” 　　虞时飞快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关上了门。 　　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靠在门板上，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虞时啊虞时，你出息了，你敢主动对着谢尔菲斯开黄腔了。 　　但是…… 　　虞时不想让谢尔菲斯误会，他并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不想被结合热控制。 　　如果他们相爱，那不会是因为他们是向导和哨兵，也不会是因为那些不明来源的弹幕的调侃，而仅仅只会是因为……他们是虞时和谢尔菲斯。 　　……虞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才离开。 　　不过，通过结合的纽带，他发现谢尔菲斯那边似乎是经历了一番微妙的情绪变动。他心中有所怀疑，不禁在心中偷笑了两声。 　　显然，虞时的“玩笑”对谢尔菲斯并不是毫无影响。 　　……谢尔菲斯僵在那儿，下意识张口，但虞时却已经跑了。他沉默片刻，然后无奈地侧身躺到床上，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恐怕得解决一下自己的“小问题”了，其实本来没这个必要，谢尔菲斯也没这个心情，但虞时给他添了一把火…… 　　“小鱼……”他本能地呢喃着。 　　解决完小问题，谢尔菲斯才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好好地处理了一下终端上的消息。他自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但世界仍旧纷乱嘈杂，有无数事情等待着他。 　　好在哨兵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黑暗哨兵就尤为如此。除却精神上的些许疲倦和虚弱，外伤并不会对谢尔菲斯造成太大的困扰。 　　从荣琴那边，谢尔菲斯大致了解了他的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过荣琴就不是单纯想要谈论袭击的事情，她问：“所以，结合成功了？” 　　“成功了。”谢尔菲斯简单地回复。 　　“结合热呢，解决了吗？” 　　谢尔菲斯语塞片刻，想了想，非常正常地回复：“解决了。” 　　荣琴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问：“是一起解决的吗？” 　　谢尔菲斯：“……” 　　他陷入了沉默。 　　“看来不是。”荣琴说。 　　谢尔菲斯几乎能脑补出荣琴笑眯眯的表情。 　　这位年长的女士，显然十分关心后辈的……感情进展。 　　谢尔菲斯无奈。 　　荣琴又说：“只是调侃一下。看得出来，结合热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困扰。好好休息吧，现在是最后的安宁，明天恐怕就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了。” 　　的确如此。结合热本身不会带来什么困扰，倒不如说，是这种困扰本身，带来了更多的烦恼。 　　如今，谢尔菲斯已经不知道如何定义他与虞时的关系。他意识到，如果他想要得到更多，那么，他就需要做到更多。 　　他想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条消息。 　　* 　　查普林研究所受到袭击的事情，在星际网上引发了轰动。 　　在这件事情疑似与新世界同盟有关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种轰动就越发热烈了。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时不时就有一些声称是亲历者的人现身说法。 　　不过，这些都和待在阿莫斯的飞船上的虞时没什么关系。 　　他睡了一个不好不坏的觉。醒来的时候，他有点昏沉迷茫，然后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真是足够漫长的一天。他想。 　　他没受什么伤，但之后与谢尔菲斯精神力结合、修补空洞，耗费了他许多精力。他差不多睡了二十个小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他醒来后感到饥肠辘辘，飞快洗漱之后，就赶紧到飞船的餐厅里吃点东西。 　　一到餐厅外，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就已经提醒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困惑于这“提醒”是什么。下一秒，他才陡然意识到，是谢尔菲斯也在这儿。 　　他一边走进餐厅，一边惊奇于哨兵与向导结合之后的特殊纽带。昨天他们过于疲倦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研究这个问题。 　　在虞时走进餐厅的时候，恰巧，谢尔菲斯也下意识抬头望向了他。 　　他们第一眼就看见了彼此。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奇妙感触，像是一种链接灵魂的默契和温暖。虞时想到可以通过纽带沟通，就下意识往对方那边传递了一个想法。 　　那其实是挺含糊的想法，类似于“我好饿”，但其实还夹带着一些“想吃这个”“那个看起来不错”之类的想法。这是一团混杂着许多零碎念头的“想法云”。 　　很明显，虞时并未真正掌握通过纽带沟通的能力，他传递的想法不够清晰明确。 　　不过，谢尔菲斯仍旧立刻接收到了他的想法。他略微无奈地看了虞时一眼，然后起身，帮虞时拿了他想吃的东西。 　　于是，当虞时坐下来，他的哨兵也已经帮他把早午饭拿过来了。 　　“谢谢你，谢尔。”虞时亲昵地说，“我的哨兵是个无比体贴的人。” 　　谢尔菲斯坐到他的对面，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不过，虞时的说法还是让他陡然失笑。 　　“睡得怎么样？”谢尔菲斯问。 　　“还不错。”虞时吃着自己一眼就看中的小甜点，“你呢？你看起来恢复了七七八八。” 　　“挺好，哨兵的恢复能力比较好。我比你醒得早一点。” 　　“我差不多睡了二十个小时，把一天都睡过去了。” 　　这样日常的对话，让虞时和谢尔菲斯心中残留的些许情绪动荡，终于被彻底地、温柔地抚平了。他们看了看彼此，享受着那种心灵相通的愉悦。 　　谢尔菲斯斟酌了一下，然后说：“我已经了解到最新的调查进展了，我现在跟你说？” 　　“当然。”虞时回答，“我可以边吃边听你讲。今天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一会儿会有调查人员过来问话。对了，那几位历史学家也已经到了，他们愿意等我们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和你对话。现在他们在港口那边等待着。” 　　虞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批历史学家的存在。他点了点头，心想，还真是有很多事情等待着他们。 　　谢尔菲斯继续说：“另外，我们都需要做一个检查。不过，研究所那边的仪器都被毁了，所以更仔细的检查恐怕就没法做了。” 　　“仪器被毁了？”虞时略微惊讶。 　　“确切地说，是与精神力相关的仪器都被毁了。”谢尔菲斯说，“第二批去到三层的袭击者，把三层的仪器都毁掉了，尤其是西莉亚实验室里的那些，被毁了个彻底。 　　“至于其他楼层，许多设备倒是幸免于难。” 　　虞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所以，这群人是在针对精神力相关研究？”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想到了克拉伦斯与麦克莱恩的死。这两人似乎都是因为哨兵向导理论而被杀的，现在这群袭击者又专门毁掉了西莉亚实验室里的仪器。 　　这两者之间似乎有种隐晦的关联。 　　“有这种可能。”谢尔菲斯点了点头，非常清楚虞时指的是什么，不过他也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但是，有可能是无差别毁坏，只是顺手而为。 　　“昨天阿莫斯和其他人排查了研究所的周围，发现袭击者设下了许多定时炸弹。这说明他们可能会选择在行动收尾的时候，将研究所彻底炸毁。之前的行动很有可能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虞时若有所思起来。 　　不过，提及炸弹，他倒是想起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说：“谢尔，精神力炸弹是什么？” 　　谢尔菲斯怔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精神力自爆的办法。精神力通过节点来到现实维度之后，成为了现实世界的物质，就可以引爆，并且拥有强大的杀伤力。 　　“这种杀伤力同时作用在精神维度和现实维度，对于精神力者的攻击性尤为强大，并且，敌人很难防备这个办法。战争时期，这被用作是出其不意的手段，虽然……” 　　“虽然这会两败俱伤。”虞时低低地说。 　　谢尔菲斯稍微有些默然，不过，他并不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因为，彼时他已经毫无办法，几乎不可能击退那些袭击者。他必须用这种近乎自爆的手段，来保护虞时。 　　虞时定定地凝视着谢尔菲斯，他问：“你会觉得后悔吗，谢尔？踏上这趟旅程……” 　　“不，从不。”谢尔菲斯几乎立刻回答，他的语气温柔但坚定，“我反而十分高兴，能够踏上这趟旅程。” 　　虞时怔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他说：“好吧……但是下次就不要这样了。”他抱怨着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你倒在那儿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如果角色互换，谢尔菲斯认为自己能明白。不过，他并没有反驳，只是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虞时。 　　最后，他轻柔地说：“但是，你救了我，小鱼。” 　　虞时想了想，就认真地点了点头：“对，我救了你。所以你的生命是属于我的。”他强调，“你不能随意挥霍。要好好活着，谢尔。” 　　谢尔菲斯心中一软，他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好，听你的。” 　　刚走过来就听到这番对话的荣琴：“……” 　　这两个家伙怎么不看看场合？在公共餐厅谈情说爱，这好吗？ 　　虽然现在餐厅里也没几个人，虞时和谢尔菲斯还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但是…… 　　年长的女士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优雅地坐了下来：“上午好，先生们，很高兴给你们播报一个意外进展。” 　　“什么？”虞时问。 　　“新世界同盟官方否认了这场行动与他们有关。”荣琴言简意赅地说，“人类帝国这边暂时没什么动静，查普林星球官方也只是说正在调查中。 　　“但是，那个年轻的芬恩联系了我，声称通过芬恩家族的私人渠道，他相信这场袭击的确与新世界同盟无关。他还说，今天下午会过来一趟。” 　　虞时一怔。 　　芬恩家族的私人渠道？ 　　谢尔菲斯说：“他没有给出证据？” 　　“并没有。”荣琴说，“我认为他可能知道这些袭击者背后是谁，所以才愿意相信新世界同盟的说法。但是，这只是这个年轻人的一面之词，芬恩家族到现在也始终保持着沉默。 　　“这个年轻人是私下联系我的，我怀疑他的行动并没有得到家族长辈的同意。不过，既然这个年轻的芬恩愿意说这话，或许他就乐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虞时和谢尔菲斯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新世界同盟是否与这场袭击行动有关，在短时间之内其实是个无法论证的问题，因为这场调查还在进行之中，他们这些亲历者都不能说完全了解事情始末。 　　事实上，以新世界同盟在人类帝国内部的名声，恐怕任谁也不会这么简单地相信同盟的说法。 　　但是，这个年轻的芬恩却保持了十分鲜明的立场。 　　这说明他至少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才足以压倒自身对于新世界同盟的怀疑；并且，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要联系荣琴，以私人身份来转达一些信息。 　　问题是，他究竟知道什么？ 　　无论如何，当这个年轻人选择私下联系荣琴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与家族之间产生了矛盾。 　　“这么说来，芬恩家族在这件事情上反而态度暧昧？”虞时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 　　荣琴赞赏地点了点头，她说：“等他过来我们就知道了。”说着，她瞧了一眼谢尔菲斯，“他恐怕是你的崇拜者，元帅阁下。他跟我联系的时候，还特地询问了你的情况。 　　“……无论整件事情以何种结局，你的安危就将影响很多人的想法。” 　　在整场事件之中，芬恩家族的立场与态度，无疑是相当重要的；但是，既然谢尔菲斯·阿琉斯在同一时间出现了——无论他是因为什么而出现的——元帅阁下都将占据一个重要地位。 　　谢尔菲斯微怔，然后点了点头。 　　虞时心想，谢尔菲斯·阿琉斯……这个名字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恐怕就是一个神话吧。他不禁想到了宁悉当时的表现。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种隐性的正面影响。事实上，也幸亏谢尔菲斯没有从政，不然这影响可能反而会变质。 　　“昨天你伤重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荣琴说，“我想这肯定会造成一些混乱，甚至还有媒体说你已经伤重不治……不过，既然你今天露面了，那么情况就在可控范围内。” 　　毕竟，没人能想到，一位昨天还精神力波形接近断裂的黑暗哨兵，今天就已经生龙活虎了。没人能想到虞时的出现，更没人能想到他竟然是有史以来第一位黑暗向导。 　　虞时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略显狡黠的笑容，他说：“恐怕会把一些人吓坏吧。” 　　谢尔菲斯因为虞时的小小恶趣味而失笑，荣琴倒是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就谢尔菲斯昨天和今天的表现对比来看，这几乎也可以用“死而复生”来形容了。 　　吃过早午饭，虞时和谢尔菲斯又去见了阿莫斯和西莉亚。阿莫斯对谢尔菲斯的死里逃生十分感慨，而西莉亚就十分直白地说想要观察一下他们的精神力状态——结合之后的，她强调。 　　现在飞船上并没有专业设备，他们只能检测一些基本数据。不过，这也已经让西莉亚十分满意了。 　　之后，虞时和谢尔菲斯去飞船外面转了转。 　　事实上，如今飞船仍旧停留在研究所附近不远处。也幸亏研究所位于郊区地带，才有足够的空间让飞船停泊。 　　他们暂时离开飞船，步行到了研究所附近。 　　那圈黑色荆棘已经被拆除，主要是为了更方便运输伤员，也是为了方便后续调查人员的进入。现在，那栋白色建筑孤零零地坐落在那儿，许多地方都破损了，满是污迹。 　　望着这一幕，虞时难免感到叹息。他想到昨天的场景，但那已经恍如隔世。 　　隔了一会儿，他说：“我总觉得，我们目前遇到的所有这些事情，背后都有着同样的暗影。是不是我太幼稚了，才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不，或许你是对的。”谢尔菲斯说，他的确赞同虞时的想法，“如果所有这些事情，背后还有着不同的幕后黑手，那么我们的麻烦才算大了。” 　　虞时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继续朝前走，打算回研究所看看。 　　“人类总会遇到很多麻烦。”虞时说，“从来没有停止过。” 　　“情况也没有那么坏。”谢尔菲斯安慰他，“至少我们马上就能收获一些信息。” 　　“……和六芒星有关吗？”虞时嘟哝着。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我认为是这样。” 　　虞时觉得有点烦恼，不过很快，他就抛开了这些念头。他说：“我改主意了。” 　　“什么？” 　　“我不想去研究所那边了。反正那边也只剩下废墟和尸体，也没必要去看了吧。我们差点就死在那里。”虞时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看看风景、看看热闹的人群、看看城市的建筑……看看别的。” 　　说着，他望向了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脑袋，说：“谢尔，其实我就是在说你的精神图景。你也应该看看别的。” 　　谢尔菲斯失笑，他低声温柔地说：“我知道。” 　　“……那些记忆，那些场景，一直在折磨你吗？” 　　“或许是的。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谢尔菲斯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叹息，“……但是，小鱼，我在慢慢解决了。” 　　“‘我们’，在慢慢解决。”虞时强调。 　　谢尔菲斯从善如流：“是的，多亏了你。” 　　他这么坦率地夸奖虞时，倒是让虞时有点不好意思了。 　　虞时想了片刻，然后说：“其实我在你的精神图景里，使用了你的信息刻刀，对吧？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第44章 改变 　　“是的, 我当然记得。” 　　谢尔菲斯回答。 　　黑暗哨兵的信息刻刀可以创造信息，而黑暗向导则与之相反。 　　昨天虞时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他却明白了过来。 　　如果只是他的信息刻刀, 那么那些仍旧燃烧着战火的星球，应当是被彻底清除才对。但真正的结果却是星球重新焕发了生机、拥有了活力。 　　也就是说，虞时是在谢尔菲斯原有的精神图景之上，重新创造了新的场景。这显然是哨兵的信息刻刀才有的能力。是因为他们的结合, 虞时才能获得这种能力。 　　当然, 更确切一点说, 这并不单纯是创造或者毁灭那么简单。 　　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结合, 为他们的信息刻刀带来的能力，是“改变”。 　　他们可以重塑这个旧有的世界。 　　这是一个相当具有价值的发现, 甚至于可能彻底改变人们对于精神力、对于精神维度、对于精神图景的想法。 　　不过，此刻, 谢尔菲斯并不只是想说这个。 　　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虞时。 　　他说：“那个时候, 我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但是，我并不是毫无意识，我能够感知到你的存在。那个时候，更像是本能控制了我。” 　　虞时怔了一下, 他望向了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眸。他深深地凝望着, 仿佛能望见谢尔菲斯的灵魂深处。 　　他们从结合纽带的彼端, 各自都感受到了一种温柔的波纹。 　　虞时又一次想到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的模样，他甚至感到, 他现在就可以再一次进入。 　　不过, 他并不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做。他问：“所以……其实你当时是主动让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 　　事实上, 现在虞时回忆起来, 他不禁感到, 他与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结合，以及之后他进入精神图景进行治疗的过程，未免也太过于顺利了。 　　这种顺利体现在方方面面，但是尤为体现在，他从未感受到任何阻力。 　　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他的灵魂——仿佛都是为虞时敞开着的。虞时可以安全地、从容地抵达谢尔菲斯的灵魂深处，然后去改动谢尔菲斯灵魂中的一切。 　　他给予了他无限的权力，尽管这种权力只是对着他自身，但是，这也足够令人吃惊、令人动容。 　　西莉亚说，向导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可能会遇到危险；而谢尔菲斯就是要让这种危险从不存在，即便这与他自身有关。 　　谢尔菲斯低声回答：“是的。那个时候我只残留着些许的本能，但是……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知道我要让你进入我的精神图景，才能完成下一步的行动。 　　“或者说……我那个时候似乎可以隐约感知到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因此，在那个时刻，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才会撞向虞时，让本来不知道精神图景在哪儿的虞时，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但是，你是怎么跨越精神力屏障的？”虞时提到了这个让他疑惑的问题，“一次是你使用拟态机甲的时候，一次是你的精神力接触了我，但这两次，当时应该都有精神力屏障在。” 　　谢尔菲斯回答：“第一次是我强行突破的，哨兵和向导的力量是相反的，因此我可以强行用自己的信息刻刀，重新填满那片区域，让我能够使用精神力。” 　　虞时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跟虞时道歉，然后说：“第二次则是……因为我们已经结合了，我们的精神力是一体的，所以我可以直接穿过这片精神力屏障。当然，屏障的效果还是在的。” 　　虞时明白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 　　就像是结合之后，他就将自己家里的钥匙给了谢尔菲斯一样。这是一种共享、坦诚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些许的羞赧。 　　隔了片刻，他又问：“那么，在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之后呢？你在哪儿？我只是看到了那些星星。” 　　“那些星星、那片宇宙，就是我。”谢尔菲斯回答，“我一直都在，但是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彻底恢复意识，所以没法主动和你交流。” 　　虞时恍然大悟。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莫名的联想。 　　他想，如果那些星星就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化身，那么他把那些星星“擦干净”的过程，是不是等于给谢尔菲斯……“洗澡”？ 　　他偷偷觑了觑谢尔菲斯，然后就立刻收回了视线。 　　谢尔菲斯当然发现了他的目光，不过他同样没好意思询问，因为从结合的纽带的另外一端，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波动。 　　他隐约能明白虞时在想什么，当然，不是“读心”。这种“明白”就像是一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就像是你碰触到一块木头，然后你能知道这是木头一样。 　　现在，谢尔菲斯就感受到了一阵稍显热烈的、羞赧的情绪。联想到他们刚刚的对话，谢尔菲斯大概能明白虞时在想什么。 　　……精神力的接触，是比身体上的接触，更加敏感、更加深入灵魂的东西。 　　这当然可以是“正经”的，但问题是他们两个好像……不太正经。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某些昨天勉强解决的小问题，好像又因为这短暂的对话，而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虞时还是强行镇定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们之后得安排好时间，把你的精神图景慢慢清理干净。” 　　“……是的。”谢尔菲斯接住了这个话题，“其实现在精神图景里的污染，已经比以前少很多了。” 　　虞时想到精神图景中近乎无穷无尽的星星，不免吃惊：“这叫少很多？” 　　“精神力炸弹其实也包括了那些自精神空洞入侵的无用信息。”谢尔菲斯解释着，“虽然确实是两败俱伤，但对我来说也算减轻了负担。” 　　虞时恍然大悟，不禁说：“祸福相依啊。”他仔细地琢磨了一下，然后突然皱了皱眉，“等等……所以，你是故意使用精神力炸弹的吗？” 　　谢尔菲斯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说：“可以这么说。” 　　再一次强行使用精神力拟态机甲，这是几乎等同于自杀的行为，在那一瞬间，精神力的崩散与溃败，就会让更多来自精神维度的污染信息趁虚而入。 　　当时的谢尔菲斯意识到，他唯一的生机，或许就是使用精神力炸弹。 　　但那或许也不能说是“生机”。 　　这是一条不算办法的办法。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消灭敌人，次要才是为了“打扫”自己的精神图景。 　　这就像是家里已经堆了太多的垃圾，根本分不清垃圾和有用的东西，所以就干脆通通打包送走。 　　但问题是，如果全部都扔掉了，那么家里也就空空荡荡，根本无法生活了。 　　虞时所做的，就是重新填补，重新让谢尔菲斯得以“生活”。 　　……如果没有虞时的出现，那么谢尔菲斯也就将在那个时候迎接死亡。精神力炸弹不可能救他，这终究是两败俱伤。 　　如果没有这场袭击，如果谢尔菲斯没有再次动用拟态机甲，那么他们可能会迎接更加顺利的一次结合，说不定会在更加平静、轻松的场面下进行，而不是濒死之时的孤注一掷。 　　但是，正如虞时所说的，祸福相依。 　　如果没有这场袭击，如果谢尔菲斯没有使用精神力炸弹，那么虞时可能将会迎接一个更加混乱的精神图景，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加可怕的、疯狂的污染信息的攻击。 　　……虞时很清楚这一点。应该说，他比谁都更加清楚，他现在并不是一位成熟的向导，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但还没能彻底掌握这份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我还是不希望这场袭击发生。”虞时认真地说，“那给你带来了痛苦，也给更多人带去了痛苦。我宁愿我多努力一下……我宁愿你不要这么辛苦，谢尔。” 　　“小鱼……我明白。”谢尔菲斯望着虞时，几乎下意识回应着。 　　虞时笑了一下，利用纽带朝着谢尔菲斯说：那我们达成共识啦。 　　谢尔菲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虞时又说：“下次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应该能更加熟练一点了。等到我把精神图景里的星星都擦干净了，等那些星星都变得漂漂亮亮的，那么你就完全痊愈了。 　　“说不定，就能恢复你全盛时期的力量呢？” 　　显然，虞时想到了谢尔菲斯昔日的辉煌岁月。 　　他不禁望了望身侧的谢尔菲斯。 　　如今的谢尔菲斯四十岁。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几乎可以用“年轻”来形容，实际上人们通常在二十岁发育完全，但直到三十岁才算是彻底成年。 　　但谢尔菲斯好像就与这种评判标准完全绝缘。他三十岁的时候，都已经成了人类帝国的元帅了。 　　……但是，相对应的，他四十岁的时候，实际上已经不像是“年轻人”了。 　　他鬓边出现了少许白发，尽管容貌依旧英俊、身材依旧挺拔，身躯中仍旧蕴藏着黑暗哨兵那种强悍的力量，但是，他的生命被那十年的战场吞噬了许多。 　　在精神力结合之后，虞时能感知到这一点。他很难形容自己是怎么感知到的，就像是灵魂与灵魂的接触，带来了一些更加复杂的信息的交换。 　　他知道，谢尔菲斯可能活不到这个时代的人类应有的岁数。 　　……但是那又有什么呢？虞时轻松地想，他也活不到啊！ 　　他一个古地球人，能在这个时代活上一百岁，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谢尔菲斯说虞时最终能适应这个环境，但虞时并不信。他前几天还因为半个月的太空飞行，就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呢。 　　……说到底，他们两个还是病友嘛。虞时想。 　　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谢尔菲斯能够重新获得那份力量。那是谢尔菲斯应当得到的嘉奖与荣誉。 　　虞时微微笑弯了眼，然后对谢尔菲斯说：“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到时候要给我看你的拟态机甲……说起来，你都已经用过两次了，我也没仔细看过你的拟态机甲。” 　　第一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看到漆黑机甲上的裂痕就震惊不已，更别说仔细看看整体的模样了；至于第二次，隔那么老远，他什么都看不清。 　　谢尔菲斯失笑，便说：“下一次一定会让你看到的。” 　　“要是健康的模样！”虞时强调，“你还没恢复好的话，就不准用了！” 　　“好。”谢尔菲斯答应得很快。 　　不过…… 　　如果又有敌人出现，那么谢尔菲斯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再次使用拟态机甲。 　　他尽量不用。但虞时的安全高于一切。 　　……恐怕虞时也很清楚这一点。 　　虞时盯着谢尔菲斯看了看，最后也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再强求。他应该再好好锻炼自己的精神力，让谢尔菲斯对他更放心一点，这样，虞时也能更放心一点。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在远处，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片湖泊。 　　现在是查普林星球的春天，春暖花开，湖边栖息着一些无害的小动物，都长着一副虞时不认识的模样。无知的古地球人对着它们大呼小叫。 　　谢尔菲斯跟虞时介绍着那些小动物，但有一些谢尔菲斯也不认识。这年头，宇宙已经广袤到令他们难以想象。 　　好在他们的智能管家要远比他们博学得多。 　　他们在湖边站了片刻。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收到了来自荣琴的消息：“那个年轻的芬恩来了。你们该回来了。” 　　短暂的休憩之后，正事与麻烦还是来了。 　　很快，他们回到了飞船上。 　　这个年轻的芬恩，名为诺兰·芬恩，是查普林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 　　他是个很有主见的年轻人，昨天发生的那场灾难让他耿耿于怀。在他来到阿莫斯的飞船的时候，他带着一点怒气，这怒气是对着他的家族的。 　　因为，即便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的家族也仍旧在固执己见。 　　而诺兰并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他们已经没有沉默的权力。他们必须要在这个时候选择一个立场。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个人的立场。”诺兰声音低沉，“……我很抱歉，我没能说服我的家族。” 　　在场除了他之外，一共有五个人。虞时、谢尔菲斯、荣琴、阿莫斯和西莉亚悉数到场。 　　荣琴问：“说服他们什么？” 　　“……说出他们知道的事情。”诺兰摊了摊手，他说，“其实我对很多事情也不明所以。” 　　“但是，你肯定知道什么。”荣琴确定地说。 　　诺兰犹豫了片刻，然后说：“我知道他们正在等待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很快会到来，将直接决定他们的立场。他们默许我来到这里，或许是为了给家族留一条后路。” 　　荣琴略微讶异地挑了挑眉。 　　这倒是他们意料之外的。看起来，芬恩家族还存在一定的理智。 　　诺兰苦笑了一下，他低声说：“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我认为，他们还抱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妄想……认为一切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他们是这样想的。” 　　荣琴皱起了眉。 　　谢尔菲斯若有所思地望着诺兰。 　　虞时左右看看，有点忍不住了，试探性地提了一个问题：“挽回什么？” 　　“……就像这场袭击从未发生一样。他们或许这么希望。”诺兰说。 　　谢尔菲斯在这个时候说：“你对他们的隐瞒的事情，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是吗？” 　　诺兰陷入了沉默。 　　“但是，你也并不想彻底坦诚。”荣琴语气冷静，她面孔上的伤疤并不显得狰狞，但是，却能让人感知到她昔日的冷峻威严，“我以为你很清楚，芬恩家族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 　　这场袭击让整个查普林星球都震荡不安。这里是西北星域最为繁华的星球之一，却也遭遇了这样可怕血腥的袭击案，在战争之后，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查普林星球官方，以及作为这颗星球幕后投资者的芬恩家族，都因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就连中枢也已经发函询问事情始末和调查进展。 　　芬恩家族没有任何保持缄默的理由。 　　除非…… 　　虞时想到在袭击发生之前，他看到的那句话。 　　“查普林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里……曾经有用？ 　　虞时突然说：“芬恩家族和他们是一伙的。” 　　诺兰·芬恩吃惊地抬头望向他。 　　“不包括你。”虞时补充说，又笑了起来，“你的家族和他们是一伙的，并且，你的家族现在还试图继续维持这个立场。” 　　很多现象可以证明这一点。 　　比如说，在袭击发生之前，研究所的所长裘德就已经离开了，甚至直到现在还不知去向；在袭击发生的时候，研究所的防卫系统几乎瘫痪，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裘德的所作所为。 　　裘德的行迹如此可疑，而查普林研究所，作为芬恩家族的投资之一，芬恩家族难道对裘德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裘德离开了，而诺兰·芬恩却一直留在研究所。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区别。 　　如果站在这个立场之上，再去审视芬恩家族的态度，虞时就立刻意识到，芬恩家族之所以不愿意让更年长、更有威望的家族掌权者来到飞船这边，或许是因为他们还在暗中坚持这个立场。 　　正如诺兰所说，他们仍旧认为一切还能挽回，即便发生了这场袭击。 　　荣琴同样意识到这一点，她说：“诺兰先生，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了，那么，就让我们更加坦诚一点吧。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诺兰最终重新开口了：“我确实……不了解太多。我并不在那个计划之内。” 　　他露出了一个略微扭曲的笑容，带着浓厚的悲哀。 　　“可以说说清楚吗，诺兰先生？”荣琴问，“什么计划？” 　　诺兰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了解释：“芬恩家族，在外界看来，是一体的。但是，只有家族内部的成员知道，在家族之中，有一个共享着秘密的群体。 　　“我们将其称为核心成员。菲利克斯·芬恩，我们最知名的祖先，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据说，只有他的小儿子的后代，掌握着这个秘密，参与着这个计划。” 　　“打断一下。”谢尔菲斯说，“你的意思是，芬恩家族的秘密，在菲利克斯·芬恩那一代，就已经出现了？” 　　诺兰略微迷茫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家族中的传言是这样的……应该说，至少在那一代，就已经存在了。在此之前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虞时与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六芒星。 　　菲利克斯·芬恩是六芒星研究所最早的创始人之一。 　　如果这个所谓的“秘密”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出现了——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个秘密与查普林遭受的袭击有关——那么，六芒星的立场，似乎从一开始就相当成迷。 　　或许，并不是米尔族的资料改变了六芒星，而是六芒星从一开始就走上了歧路。 　　诺兰继续说：“总之，菲利克斯的小儿子及其后人，会从家族中挑选合适的成员，让他们成为核心成员，共享这个秘密。 　　“非核心成员继续经营着家族的产业，但是我们都知道，有很大一部分流动资金去向不明……而我们无法质疑这个问题。” 　　“家族的核心成员高人一等吗？”荣琴反问，“你们这些非核心成员，反而成了‘仆人’？” 　　“……我不确定。但是，我的父母好像知道一些事情。他们不愿意跟我仔细说，只是说，有一个……计划。而我们终将‘有幸’参与进去。”诺兰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有一个计划。 　　“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好像抱有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好像都十分希望自己能参与进去，甚至认为自己迟早能参与进去，但是我不明白他们是为什么会这么想。” 　　诺兰停顿了一下，然后更仔细地阐释了自己的推测：“总之，我的想法是，这是个很漫长的计划，可能从好几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芬恩家族一直是这个计划的成员之一，会挑选合适的家族成员参与这个计划。 　　“当然，这并不是以血缘关系构建起来的计划，我的家族也只是参与了其中一部分，还有其他很多人也参与了计划的其他部分。 　　“……但是，现在，这场袭击证明了，这个计划可能放弃了芬恩家族，或者说……至少是放弃了芬恩家族的产业。” 　　荣琴微微皱眉，她不能完全相信诺兰的说法。 　　“你说了这么多，我们也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研究所会被袭击。”阿莫斯有点不耐烦地说，他的脾气估计是在场几个人里最差的，“能不能讲清楚点，你昨天可是差点没命了！” 　　诺兰看起来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说：“因为，研究所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其他人都略微惊讶地望着他。 　　诺兰像是生怕自己会后悔，几乎毫不停歇地就立刻说：“我曾经见过家族中的长辈和裘德所长密谈，我怀疑裘德也和这个计划有关。 　　“……或许是这个计划将要成功了，或许是他们已经找到了突破口……所以，查普林研究所就没用了，他们想要毁尸灭迹，想要彻底掩藏自己的痕迹，所以……所以就干脆摧毁研究所！ 　　“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推测，脸都涨得通红，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冷静一点，诺兰。”荣琴说。 　　诺兰用力地深呼吸了两下。 　　事实上，诺兰的说法倒是与很多细节都对上了。 　　裘德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他在研究所遇袭之前，就离开了研究所，刚好逃过一劫；芬恩家族其实并不想退出这个计划，也不想暴露这个计划，所以在袭击发生之后，态度才如此暧昧。 　　诺兰·芬恩与他们的意见不一，甚至被排除在这个计划之外，因此才愿意透露这些信息。 　　但是，也仍旧有很多矛盾之处。 　　如果幕后黑手是想要毁尸灭迹，继续隐藏这个计划，那根本就没必要摧毁研究所；这行动不是反而更加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吗？ 　　“你对这个计划有什么了解吗？”荣琴问。 　　诺兰迟疑了片刻，他下意识看了看谢尔菲斯，像是在寻求某种支持，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定。 　　他所做的事情，是真正抛弃了他出生成长的家族。但是…… 　　他想到昨天的那片血色，想到人们痛苦的哭泣，想到尸体、死亡，还有那些被毁的实验设备。现在，查普林研究所成了一片废墟。 　　他的家族是对的吗？ 　　……他难以这么说服自己。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晨星’。我无意中听到过一些零碎的话语，我唯一辨认出来的，就是……‘晨星’这个词。” 第45章 同伴 　　晨星？ 　　又是“晨星”？ 　　虞时十分惊讶地望着诺兰, 然后，下意识看向了谢尔菲斯。 　　几乎与此同时, 谢尔菲斯握住了他的手, 利用纽带向虞时传去安慰的想法。 　　“……没事。”虞时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现在，“晨星”这个词已经出现了三次，并且, 这都是宇宙通用语中“晨星”这个词语, 发音、语序都完全一模一样。 　　第一个晨星指的是虞时。那么, 后面的两个晨星, 指的也是虞时吗？ 　　问题是，这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如果这都指的是虞时, 那虞时得有多么重要啊。 　　但实际上，他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 除却雅克星的那次袭击之外, 他并未感到自己真的有这么重要。 　　不过…… 　　那群闯进西莉亚的实验室的袭击者，他们口中的“目标”，会不会是虞时呢？ 　　一旦往这个方向去想，虞时就感到轻微的不安。 　　他思考着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两个。黑暗向导的身份, 以及, 他沉睡的这两千五百年的时光。 　　而精神力的特殊之处, 是他在这个时代醒来之后才慢慢体现出来的。 　　显然，如果他与诺兰口中的“计划”有关, 那么他应该在更早之前就牵涉进去了。他在这个时代醒来才多久？他在雅克星受到袭击、被称作“晨星”的时候, 他甚至都没认识多少人。 　　因此, 这种关联不太可能是在他醒来之后才建立起来的。 　　那就只可能是……他的沉睡。 　　他沉睡了漫长漫长的时光。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谁在维护他的休眠仓？谁将他弃置在安迪星的地下？他还无法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是, 他们好像隐约碰触到了一个边角。 　　“‘晨星’, 是什么意思？”虞时突然问。 　　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诺兰不知道虞时与“晨星”的关联。 　　因此，在虞时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诺兰很快就回答说：“你们知道芬恩家族最近公布的人工智能吗？” 　　这个话题陡然让所有人一愣。 　　虞时很快想起来这件事情：“在虚拟现实大会上公布的那个？”他顿了顿，“我记得……说是‘超越时代’？” 　　“我参与了其中一部分的研发。不过这个人工智能程序还没有正式上线使用，人们也不太了解。”诺兰说，“……据我所知，家族那边似乎打算将这个人工智能取名为……‘晨星’。” 　　虞时不免一怔。在这一刻，他心中升起的到底是轻松还是更多的担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晨星指的是某个人工智能，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雅克星的那批袭击者，明确将虞时称作为“晨星”。他显然已经与这批袭击者背后的人有关了，而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晨星”。 　　当然，或许这只是代号的重叠。反正这个词语也没什么特殊的，重复也很正常。 　　但……如果这其中蕴藏着某种特殊的关联呢？ 　　一时间，虞时只觉得这局面相当复杂。 　　荣琴继续问：“这个人工智能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也不知道。”诺兰苦笑起来，“我只负责了其中一部分的代码。我主要还是在研究虚拟现实技术的。” 　　“你负责的那部分代码与什么有关？” 　　“与虚拟现实技术有关。家族那边应该还是希望，将这个人工智能投放到虚拟现实领域的。” 　　“……但即便这样，你也毫不了解吗？”荣琴微微皱眉，“我以为查普林研究所已经是芬恩家族的研发中心了。” 　　这个问题似乎让诺兰感到了轻微的难堪。 　　他沉默片刻，又叹了一口气，最终说：“不，并不是。他们……还有另外的私人研究所，那是不纳入中央研究院体系的，并且，像我这样的，也不知道那个研究所究竟在哪里。 　　“不管怎么说，那个私人研究所应该不在查普林。” 　　“……总之，这个人工智能，与你所说的的‘计划’有关？”西莉亚总结了一下诺兰的说法，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因为人工智能研发成功，所以计划就不再需要查普林研究所了。” 　　“或许。”诺兰说，“……这只是一个推测。”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芬恩家族是一个突破口，显然芬恩家族的核心成员了解许多内幕，但是，他们又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 　　这个时候，虞时突然想起了谢尔菲斯曾经说过的事情。 　　“对了，查普林星球曾经被异族占领过，是吗？”他说，“当时的芬恩家族呢？” 　　他们彼此望望，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诺兰。 　　诺兰冥思苦想片刻，然后不确定地说：“那个时候，我才十多岁，对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我只知道，我们当时一直在搬家……整个芬恩家族，一起在搬家。 　　“原本我们是在西南星域的，在十几年前才搬到西北星域，然后来到了查普林星球。我当时还在飞船上沉睡了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查普林星球被异族占领，人们只会往外逃亡，但芬恩家族却逆向而行，反而搬到了查普林星球？这似乎暗示了他们与异族的某种关系。 　　不过，这条线索也终究陷入了僵局，他们无法得知更多的细节。 　　荣琴问：“芬恩家族的其他人，就没有任何愿意公开信息的吗？” 　　诺兰为难地摇了摇头。 　　西莉亚又问：“你刚刚说裘德是这个计划的一员，那么，你对裘德有什么了解吗？” 　　“裘德所长……”诺兰思考了一会儿，“我曾经跟他探讨过他的生命基底实验。他的实验陷入了僵局，我向他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利用虚拟现实技术，进行模拟和测算。 　　“然后他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至今还印象深刻。” 　　“什么？” 　　“他说……”诺兰像是在一点一点回忆当时的场景，他那张年轻的面孔上，逐渐凝聚出些许微妙的怪异与恐惧，“‘如果在虚拟现实中进行这项实验，那么就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在这一刻，阿莫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啊！” 　　“所以，裘德是为了什么才进行生命基底实验的？” 　　“就是……基因修正主义那套说法。为了创造绝对完美的人类与绝对完美的世界……”诺兰嘟囔着说。 　　“等等，这是基因修正主义的说法吗？”荣琴有轻微的愕然，“我记得，基因修正主义不是想要改造他们观念中的，人类基因中‘错误’的部分吗？” 　　“既然要改造，那肯定是想要改造成最完美的模样吧？”诺兰稍微一怔，然后很快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至少裘德在提及他的实验的时候，说的就是……‘绝对完美’。” 　　“……他变得更极端了。”荣琴的语气低沉了下去。 　　虞时感到脊背生寒。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然后在这一刻，突然发现——他还握着谢尔菲斯的手。 　　……他们两个就一直手牵着手？ 　　其他人都在聊正事，但虞时只觉得一阵心虚和羞赧。 　　谢尔菲斯侧头困惑地望了他一眼。 　　虞时用眼神示意他们交握的手。 　　谢尔菲斯微微一怔。两个人对视片刻，但谁也没有先放开对方的手。 　　最后，他们就这么故作镇定地继续牵着手了。 　　……反正，每个人都在关心芬恩家族的大秘密，没人关注他们的小动静。 　　荣琴思考了片刻，然后推测说：“如果他是为了在‘现实’中创造绝对完美的人类，那么在虚拟现实中进行模拟，说不定就让他觉得不可接受？” 　　“但‘晨星’这个人工智能又怎么说呢？他们的计划好像确实是跟虚拟现实有关的！”诺兰坚定着自己的意见。 　　“我看我们现在没必要关注这个老家伙。”阿莫斯摊了摊手，说，“反正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说不定他已经离开查普林了。” 　　“而且，他应该把他的实验数据都带走了吧？”西莉亚望向诺兰。 　　诺兰一怔，然后语气低沉下来：“袭击者……似乎也摧毁了裘德的实验室。” 　　“配合得当。”荣琴点评着。 　　随后，她说：“我们就算继续讨论，恐怕也讨论不出什么了。接下来需要从其他的角度去调查。诺兰先生，我还是希望你能说服你的家族，至少是某个了解内情的人，让他愿意开口。 　　“当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恐怕只能从其他角度来进行调查了。” 　　虞时想了想，突然开口问：“说起来，现在芬恩家族还和六芒星有联系吗？我记得菲利克斯·芬恩是六芒星的创始人之一吧。” 　　“六芒星？”诺兰明显地一怔，“好像……就只是在虚拟现实领域有一些技术合作吧。” 　　虞时自然地点了点头，没有暴露心中所想。 　　很快，诺兰与他们告别。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因为他只是以私人身份过来的。 　　在他离开的时候，荣琴问他：“现在研究所被毁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诺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看家族的安排吧。”他随即又补充说，“看看家族会把我安排到哪里去。如果……” 　　他并未继续自己的话语，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在他离开之后，虞时低声跟谢尔菲斯说：“在这个时代，‘家族’也有这么重要吗？” 　　“因为这个家族的背后凝聚着利益和财富。”谢尔菲斯客观地说，“无论在哪个时代，这种集合体都是存在的。” 　　“……那也是。”虞时感叹了一下，“这件事情还真是复杂啊。” 　　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重新对整件事情进行了梳理。 　　荣琴首先开口：“假定目前我们所遇到的事情，全都归属于同一场复杂的阴谋，或者说，诺兰所提及的那个计划，那么，这件事情就已经涉及了…… 　　“六芒星、异族、战争、星际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生命基底实验、宁家、芬恩家族、哨兵向导理论……当然，还有虞时。” 　　这一连串名词报出来，让阿莫斯直接低咒了一声。 　　阿莫斯的飞船拥有良好的信息保密规格，因此他们可以安心地在这里畅所欲言。荣琴只是停顿了片刻，然后就继续往下说。 　　“……整体来梳理一遍吧，按照时间顺序。 　　“首先，我们最早察觉到这个阴谋的存在，是因为松落星。在战争期间，六芒星贻误战机，导致我们永远失去了这颗星球。 　　“在后续的调查过程中，我们有证据表明，六芒星是有意拖延了情报的传递，而并非他们所说的‘数据问题’。 　　“此外，在松落星被摧毁的同时，我也遭遇了敌人的埋伏，身受重伤。目前还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之间是否有关联，但时间上的巧合是毋庸置疑的。 　　“六芒星与异族的关联在这一刻暴露了，这是其一。 　　“然后，在战争末期和战争结束后不久，西北星域的一批人造人战士，被莫名其妙地杀死了。”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他在这个话题上补充说：“弗兰克斯，也就是雅克星的一位战时通讯人员，不久前联系了我。 　　“他找到了一些之前就认识的人造人士兵，发现他们都知道不少类似的死亡，总数可能接近一百人。 　　“这些死亡都发生在西北星域，死者都是人造人，不过在战争期间的职务可能不同，绝大部分都是通讯员和后备部队。他们的死亡时间大部分是在战争末期，也有一小部分是在战争结束后的一两年。 　　“因为那段时间仍旧十分混乱，所以他们的死亡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在真正关注到这批人的存在之后，这些死亡才显得十分突兀和怪异。” 　　虞时听着，感到一些难过。 　　那些士兵未曾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不明来历的阴谋诡计之中。这是十分令人悲哀的事情。 　　荣琴继续说：“随后，在战争结束的两年之后，克拉伦斯被杀死了。” 　　提及此事，西莉亚不免垂下了眼睛，但情绪的波动只是片刻时间。她很快恢复了近乎漠然的冷静。 　　“目前克拉伦斯的死还是一个复杂的谜团。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稍微跳跃一点时间，在克拉伦斯之死的八年之后，一名准备从事哨兵向导理论研究的学生以相似的方式去世。 　　“学术前辈与年轻学生，涉及到同一个理论，然后同时被杀。显然他们触及了某个令敌人不安的区域，但是，前者还可以理解，后者却有点莫名其妙。麦克莱恩毕竟只是一个学生。 　　“无论如何，克拉伦斯的死意味着，哨兵向导的理论阻碍了这个计划的发展，甚至于，是某种关键的阻碍，不然这么多精神力研究者，为什么他们独独对着克拉伦斯两人动手？ 　　“麦克莱恩死前的遭遇也是重中之重，我已经拜托我的老朋友去调查这件事情了。” 　　说到这里，荣琴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要提及别的事情，不过她暂时忍住了，并未扰乱话题。 　　她接着往下说：“接下来，就是虞时的苏醒。虞时苏醒之后……发生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这位女士略微戏谑的调侃，让房间里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 　　“首先是虞时、阿布索伦，以及网上一些零零星星的说法提及的，在游戏中遭遇的精神力暴动。这些游戏无一例外，都与生水游戏公司有关。 　　“关于这家游戏公司，同样已经在调查之中了。我找的财务人员从他们的年度报表中发现了一些不明来历、不明去向的资金流。目前暂时还不确定这家游戏公司是否与六芒星有关。 　　“然后是雅克星的展览馆袭击。袭击者将目标对准了宁悉，但是在注意到虞时的存在之后，又选择攻击虞时和谢尔菲斯，同时将虞时称作‘晨星’。 　　“在这场袭击中，袭击者也暴露出，他们疑似与异族存在某种特殊的关联。这场袭击是因为那名异族的配合才如此顺利，尽管结果并未如他们预期。 　　“最后，就是查普林研究所的袭击。显然，这群袭击者更加有备而来，里应外合，将查普林研究所彻底摧毁；尽管一部分人活了下来，但是他们基本上也已经毁掉了想要毁掉的实验数据、设备等等。 　　“根据诺兰·芬恩的说法来推测，这是因为查普林研究所对于幕后黑手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因此他们才选择摧毁这里。 　　“但是，理论上说，他们有更加隐蔽的做法，比如通过芬恩家族，停止对于查普林研究所的投资，那么这家研究所很快就会关闭。 　　“为什么要这么高调，这也是一个问题。 　　“……当然，也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着，她望向了虞时。 　　虞时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为了杀我。” 　　在雅克星的展览馆袭击发生时，那群袭击者就因为虞时的出现而改变行动意图。如果他们仍旧想要杀死虞时，那么在对查普林动手的时候，选择这种激进的方案，也是有可能的。 　　……但问题是，虞时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现在虞时黑暗向导的身份并未公开，外人唯一知道的他的特别之处，就是他是个古地球人——这甚至吸引了一批历史学家。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普通人顶多惊叹一下。可这平白招来的杀机，又是因为什么？ 　　虞时在这个庞大计划中的地位与作用，终究是个复杂的谜团。 　　一下子整理了这么多信息，他们每个人都感到头大。 　　不过这个时候，荣琴倒是提及了下一步调查的想法，同时，这也是她刚刚想说但并未提及的事情。 　　她说：“西莉亚，你应该认识我的那位老朋友，也就是麦克莱恩的导师。” 　　西莉亚微微一怔，思索片刻之后，想到了一个名字：“岑和先生？” 　　荣琴笑着点了点头。 　　荣琴知道，虞时和阿莫斯估计都不知道岑和的存在，谢尔菲斯即便知道，也不会十分了解，因此就干脆继续介绍了起来。 　　岑和同样是哨兵向导理论的研究者，但他并不是一开始就从事这项研究的。 　　应该说，他反而是精神力研究领域的老前辈，只是最近几年涉足了哨兵向导理论；他只是以哨兵向导理论，来辅助自己一直以来的研究内容。 　　他的年纪其实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大上许多，他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 　　事实上，岑和是郁楚桃女士的同辈人。 　　郁楚桃编撰了精神力教科书，是近代精神力研究的集大成者。而在精神力研究领域，岑和实际上是一位不亚于郁楚桃的研究者，只是他专注于探索精神维度，对教育之类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直到郁楚桃被异族杀害，岑和才陡然醒悟，也开始挑选值得信赖的后辈进行教导。 　　战争期间涌现的一大批精神力相关的研究者，基本都与郁楚桃、岑和分不开关系。克拉伦斯本身也是接受过岑和的教导的，只不过他并未专注在精神维度的探索。 　　克拉伦斯的理论实际上也给岑和带来了一定的启发，他那边也有几位哨兵和向导在接受研究，不过研究的方向与西莉亚这边的不同，仍旧是为了更深入地探索精神维度。 　　可以说，岑和就是全宇宙对于精神维度最为了解的人类了。 　　战后，岑和年纪也大了，准备挑选最后一批学生，教完之后就退休。其中之一就是麦克莱恩。麦克莱恩出事给了岑和很大的打击，现在岑和已经准备将他的实验与研究交给学生，自己则干脆退休了。 　　不过，荣琴这边的调查与收获，显然会让这位老人重新拾起一些精力，为自己的学生进行调查。 　　“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去岑和先生那边了。”西莉亚若有所思地说，随后，她又望向虞时和谢尔菲斯，“你们也最好在那里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测。 　　“虽然岑和先生的研究重心不在哨兵与向导的结合上，但他那边仍旧有相当先进的设备，足够检查你们具体的精神力情况。 　　“查普林这边的设备已经被毁了，岑和先生那边的就已经是哨兵向导领域中最专业的了。” 　　虞时和谢尔菲斯同时点了点头。 　　阿莫斯兴致勃勃地问：“这么说来，我们又可以共同行动了？” 　　他们彼此望望，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岑和先生现在在哪儿？”西莉亚问。 　　“他在中央星域的霸主星球——格兰星。” 　　西莉亚恍然。 　　虞时觉得这颗星球的名字有点耳熟。下一刻，他想起来，十几年前，谢尔菲斯就是在那里获得了相当辉煌的战绩。 　　就如同他曾经说的那样，他们仿佛是在追寻着谢尔菲斯过往的人生，重走那段疯狂又恢弘的战争之旅。 　　但这一次，是新的启程。 　　阿莫斯很快地查看了一下路途，随后说：“距离查普林不算太远，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幸亏查普林离中央星域比较近。” 　　虞时苦着脸说：“那我好像又要休眠了……” 　　“你可以睡觉的时候玩星际网。”阿莫斯给了一个很贴心的建议。 　　虞时迟疑了一下，一瞬间不知道是沉睡比较好，还是睡时网络功能比较好。 　　……怎么听起来都很像是六芒星的阴谋呢？ 　　“这艘飞船恐怕不足以支撑这么长的飞行。”谢尔菲斯沉吟着，“我让乔舒亚号过来？” 　　阿莫斯眼前一亮，立刻说：“您终于愿意让乔舒亚离开机库了！”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一下。 　　“乔舒亚号？”虞时好奇地问。 　　谢尔菲斯便解释说：“乔舒亚是一艘星舰，其实算是退役的军舰……是我们当年一直身处的主战舰。官方名称是战争女神号，但我们习惯叫它乔舒亚。 　　“战争时期乔舒亚就已经伤痕累累，战后中枢那边想要将乔舒亚退役，但是我并不想看到这一幕。所以，我就将其购置了下来。 　　“乔舒亚可以胜任长途飞行，并且配备了跃迁装置，或许可以缩短一下路程。当然，战后乔舒亚号经过了全面的整修，去除了部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应该算是民用星舰。” 　　“一炮可以打穿一艘小飞船的那种民用星舰吗？”阿莫斯在一旁嘀嘀咕咕，然后又笑容满面地说，“老大，我可是十分想念乔舒亚的，尤其想念驾驶乔舒亚的日子。” 　　他顺口说出了以前对于谢尔菲斯的称呼。 　　谢尔菲斯微怔，在这一刻，他凝望着阿莫斯，又望向了虞时，以及旁边的荣琴和西莉亚。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感到过往的岁月仿佛重新在他的身上复活。 　　但这一次，不仅仅是战火与硝烟。 　　那是明明与战火、硝烟同时出现，但却总是被他忽略的东西。 　　……他的同伴。 　　隔了片刻，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低声说：“过两天，乔舒亚就会来到我们身边。到时候就交给你了，阿莫斯。” 第46章 形象 　　当外界因为查普林研究所遇袭一事而沸反盈天的时候, 阿莫斯的飞船上却一反常态地平静。 　　这艘飞船名为查尔斯一号，是一位名为查尔斯的飞船设计师设计出来的, 以他的名字命名, 同时也是如今十分知名的一款飞船型号。 　　在诺兰离开后不久，查普林官方的调查队就来到了这里。他们向虞时等人仔细询问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虞时暗自以为，查普林这边的调查，很有可能如同雅克星当时那样, 最终不了了之。 　　这个阴谋隐藏得相当深, 而且, 这些袭击者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查普林星球以及中枢那边至今都没能查出他们的身份。 　　在调查员们离开之后，虞时跟谢尔菲斯提及了这个问题。 　　“在我那个时代, 各个国家都已经有相当严谨的户籍制度了。”虞时感到疑惑，“但是, 现在的人类帝国却没有吗？那些袭击者的身份调查不出来？” 　　之前在雅克星的时候, 虞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他以为这可能和星球的权限有关。 　　但是，查普林这边的袭击案要更加严重，直接惊动了中枢……在这种情况下，连中枢那边都无法查到这些人的身份吗？ 　　虞时和这个时代的户籍制度的唯一关联, 就是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 不得不以孤儿的身份入籍到安迪星。现在他的户籍也仍旧是挂在安迪星那边的。 　　既然他的户籍也是经过申请、审核等等步骤, 才最终审批下来的，那么其他人类也应当是有正规户口的吧？这些袭击者又是怎么回事？ 　　谢尔菲斯露出了轻微无奈的表情, 他说：“户籍制度当然是存在的, 但是……不可能面面俱到。” 　　“有很多黑户？” 　　“黑户自然是存在的, 另外一方面, 因为中枢和霸主星球的矛盾, 所以很多霸主星球的居民，都不会在中枢那边登记户口，而只是登记了霸主星球的户口。这是一直以来的疏漏之处。” 　　虞时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说：“那霸主星球的户口好拿吗？” 　　“看是哪个星球，有些处于衰落之中的霸主星球，也不会在意这种户口问题，甚至有人会选择贩卖霸主星球的户籍资格。” 　　虞时一时语塞。 　　谢尔菲斯又提及了另外一种情况：“而且，现在人造人技术相当成熟。一些大财团，以及霸主星球，他们可能就会拥有自己的人类培养中心。 　　“这些人造人大部分都会拥有户籍，但是……说实话，就算其中有一部分没有登记户籍，中枢那边也不可能完全清楚。宇宙实在是太大了。” 　　谢尔菲斯的语气多少有些无奈。他总是避免跟虞时提及这个时代的许多弊病，但是，当虞时接连遭遇袭击，他意识到，也不能完全让虞时一无所知。 　　他望着虞时，目光温和，但在更深处也潜藏着一种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透彻审视：“所以，也不能怪中枢查不出这些袭击者的身份。 　　“这些袭击者的背后，很有可能就存在着一个庞大的人类培养中心。” 　　“…… 所以，他们才能如此视死而归吗？”虞时喃喃说，“他们是被刻意培养出来的死士。比起人类，更像是一段设定好的程序。” 　　这个念头让虞时感到一阵不适。 　　人造人的伦理问题，是一个相当严肃的话题。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如何习以为常的，他感到这种“需要的时候就培养一批”的做法，显得十分冷酷。 　　如果是受限于现实问题而不得不培养，那虞时多少还能够理解，比如战争期间的人造人士兵——这是权衡之下的选择。 　　但是他们遇到的这批袭击者，似乎是基于某种特定的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 　　他们背后的存在，以一种相当冷酷、居高临下的姿态，决定着这些人类的“用途”。但现实从来不是游戏，并不是类似于“你派出了100名士兵”的文字模拟。 　　虞时想了一会儿，然后跟谢尔菲斯说：“我宁愿他们是纯粹的坏人，也不希望他们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告知了未来需要做的事情——比如在某个时候去杀人、去袭击之类的。” 　　“那很残酷。”谢尔菲斯低声说。 　　“……是的，那很残酷。”虞时叹了一口气。 　　这是个过于沉重的话题，虞时不太想继续。他转而问：“对了，那些历史学家，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吗？” 　　“还没约定，你觉得呢？” 　　“明天？”虞时想了想，“在乔舒亚抵达之前，在我们出发之前，总归要和他们见上一面。” 　　这些历史学家千里迢迢过来找他，还跑空了一次，虞时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虞时总觉得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历史学家感兴趣的东西，其实他未必清楚。毕竟在地球的时候，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不管怎么说，他们需要见上一面。 　　“那我们明天可以回港口那边。”谢尔菲斯说，“阿莫斯的飞船也不能一直停在这里。” 　　“好……说起来，阿莫斯的飞船居然能飞到这边？” 　　“我拥有一些特殊权限。”谢尔菲斯解释着，“在特殊时期，我可以向人类帝国可居住行星申请临时飞行权限，并将这个权限授予有关人士。”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应该说，他从未使用过这些特权，除了这一次在查普林星球。 　　虞时恍然大悟，他好奇地问：“除了临时飞行，还有什么权限？” 　　谢尔菲斯回忆了一下——确实是回忆，这些事情他很少关注——随后，他说：“临时调遣帝国行星驻军的权力、星际网的部分管理权限……呃，还有免费医疗？ 　　“当然，除了医疗，前几项都是需要提前或者后补申请报告的，不能随意使用，需要有正当理由。这一次申请查普林星球的临时飞行权，中枢那边就特地来问过我什么情况。” 　　虞时略微遗憾地说：“也不能为所欲为嘛……” 　　谢尔菲斯失笑：“我并不是人类帝国的统治者，而且，我也已经远离权力很久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你会希望我……” 　　“不，我没这么想。”虞时赶紧摇头，不希望谢尔菲斯误会，“我这么说是因为……听起来就很‘大人物’嘛，很高端的感觉……但那并不是说我就希望你变成那样。 　　“如果你变成那样，那就不像是我的谢尔了，对吧？” 　　他的谢尔，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急流勇退，无意于权势、财富、地位，宁愿孤独死去的英雄。 　　谢尔菲斯不会是中枢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被金钱与名誉淹没。在这一点上，虞时很赞成谢尔菲斯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虞时沉睡的时候也还年轻，还是个足够年轻的学生；疾病和痛苦让他过早地遗忘了许多物质享受，也让他对任何地位权势毫无了解。 　　不论如何，他觉得谢尔菲斯的选择就挺好的。 　　这个人类帝国……水很深啊，还不如像谢尔菲斯这样，拯救了人类之后就功成身退。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 　　他与虞时并不能说是事事契合——比如说，他就不赞同虞时睡前还要顺手看看星际网的做法——但是，他们总能在大的方面保持步调一致。 　　生活习惯可以磨合，观念分歧却是毫无办法的。 　　“是的，小鱼，我一直是你的谢尔。”谢尔菲斯低声轻柔地说。 　　虞时眨了眨眼睛。 　　这一刻，他既觉得感动，又因为谢尔菲斯头顶的弹幕而突然尬住。 　　【时时和元帅是彼此的初恋吧！那他们怎么这么会谈恋爱！我不明白！】 　　【可恶，谈恋爱苦手星人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什么谈恋爱苦手，母胎solo星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羡慕什么羡慕，都给我嗑！】 　　【我一点都不羡慕，他们愿意谈恋爱给我看诶！】 　　【但我还真的挺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从来不吵架、一直都很默契，彼此包容彼此信赖……就算他们是哨兵和向导，我还是觉得很神奇啊！】 　　【有些东西吧，其实是无师自通的，比如某些技巧……（暗示）】 　　【……有人能随时随地将话题变成黄色，这也是一种无师自通的神奇技能吧。】 　　虞时：“……” 　　他好好地跟谢尔菲斯聊着天，弹幕又来把周围的气氛刷成黄色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对了，谢尔，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秘密吗？”虞时笑了起来，“说好了要跟你讲的。” 　　谢尔菲斯有些意外，他的确想到虞时当初打哑谜的事情，不过他察觉到了，虞时那种隐晦的、郑重其事的态度。 　　“当然记得。”谢尔菲斯回答，“你想跟我说了吗？” 　　“因为你也做到了你答应的事情：要好好配合治疗。”虞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所以，也是时候跟你说了。我们去精神维度吧。” 　　精神维度？ 　　谢尔菲斯更加意外了。 　　他沉吟片刻，就问：“回房间？” 　　“好啊。”虞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又突然停顿了一下，不禁问，“但是，这一次我去到你的精神图景，我们还会……呃，那样吗？” 　　他们面面相觑。 　　如果每一次去往精神图景，都会让他们的低维身体发生一些微妙的反应，那么…… 　　“……你们想太多了。” 　　不久之后，他们从西莉亚那里得到了答案。 　　西莉亚语气平静：“结合热只有在精神力结合的时候才会出现，并且只有第一次的时候最为强烈。你们的精神力在平常时候‘稍微’那么碰一碰彼此，并不会造成太强烈的生理反应。” 　　西莉亚公事公办、冷静漠然的语气，让虞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自己的想法不太……“单纯”。 　　现在他可没法将他与谢尔菲斯的关系，定义为“纯洁的医患关系”。他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甚至还有点心虚。 　　在这一瞬间，他有点迷茫。 　　虞时觉得，那些弹幕的说法并不对。 　　如果他和谢尔菲斯真的那么会谈恋爱，那么他们才不会在这段时期感到踌躇与犹豫呢。 　　……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想法，并且习惯这种改变。 　　他们正慢慢地走向彼此，毫不犹豫，尽管缓慢，但每一步都足够坚实、足够真诚、足够专注。在他们走向彼此的这条道路上，从未有任何别的因素影响他们。 　　不过，这种关系的改变本身，还是会带来一些困扰，并不是负面意义的，但总归让他有些迷茫。 　　这个时刻，虞时的心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暗自思忖着，最后将这个念头记在了心里。 　　现在，他得先把“弹幕”的事情告诉谢尔菲斯。 　　在虞时又一次来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之后，他却首先被谢尔菲斯的“形象”吸引了注意力。 　　哨兵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之中当然也拥有特定的形象，恐怕也只有与他们结合的向导才能够看见这个形象。对于哨兵来说，这更像是精神力塑形、精神力实体化的一部分。 　　谢尔菲斯在精神图景中的形象，是一个小机器人。 　　“……其实是我的拟态机甲。”谢尔菲斯解释着，“不过……比较迷你一点。是我最开始尝试精神力塑形的时候，创造出来的形象。” 　　那是一个漆黑的小机器人，材质更像是某种坚硬的金属，表面哑光……不，更像是吸收了周围的光线。这比谢尔菲斯的拟态机甲还要深沉幽暗一些。 　　机器人站在被炮火烧成焦黑的星球土壤之上，显得毫不起眼，甚至仿佛与那漆黑的土地融为一体。 　　虞时瞧着这个小机器人，想象着彼时年轻的谢尔菲斯，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创造出这样的形象。 　　谢尔菲斯的“银白铠甲”是优雅而璀璨的银色，但他的拟态机甲却是幽深暗淡的黑色。虞时曾经暗自琢磨着其中的区别。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他问。 　　“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们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就是一个机甲模型。”谢尔菲斯说，“那个时候我还小，觉得黑色比较酷，所以一定要让他们买黑色的。 　　“……后来，他们在战争中被异族杀死了。而那个机甲模型也在战乱中丢失了。我试着寻找同款，但似乎已经绝版了，就只好放弃。 　　“当时我的精神力教官说，精神力塑型最好参照自己熟悉的东西，我就一下子想到了这个模型，毕竟我小时候爱不释手了很久。” 　　从机器人的面孔上，虞时瞧不出他的情绪波动，但从纽带的另一端，他察觉到谢尔菲斯心底细微的情绪变化。 　　虞时想了想，巨鲸的喷气孔喷出一注清泉，洒在漆黑机器人的身上，让这个原本黯淡的机器人的身上，反射出周围宇宙五彩璀璨的光辉。 　　虞时有点笨拙地安慰着谢尔菲斯：“你给你的父母报仇了，而且还用了脱胎于那个生日礼物的拟态机甲……他们会感到欣慰的。” 　　小小的机器人抬头仰望着星空中的巨鲸。 　　隔了片刻，谢尔菲斯回答：“是的……小鱼，你总是对的。” 　　通过纽带，虞时确认自己的话确实是安慰到了谢尔菲斯。他松了一口气，随后真的像是一条鱼一样，在星空中游来游去。 　　他问：“说起来，谢尔，我就一定得是这么大的鱼吗？或者，你再变大一点？”他突发奇想，“或者你可以骑到我背上来，我带你去看宇宙。这可是真正的遨游宇宙哦。” 　　这里可不是真的宇宙。谢尔菲斯心想。这里还仍旧充斥着血腥的战火的味道。 　　但是他无法拒绝虞时。 　　最后，漆黑的机器人就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雾，爬到了银蓝色的巨鲸的背上。 　　他们出发了。 　　每经过一颗星球，虞时就会暂时停下来，擦擦这颗星星，让它变成更漂亮、更宁静的模样。虞时跟谢尔菲斯讲解着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并且要求谢尔菲斯到现实里也要负责“搞卫生”。 　　谢尔菲斯很好脾气、很温和地答应了。 　　然后，虞时跟谢尔菲斯说到了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可以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虞时有点苦恼地形容着自己的特殊能力，“有点像是精神维度的那些信息，但是我能直接在现实中看到。 　　“那些信息变成了具象化的文字，还是宇宙通用语的模样。一开始我甚至不认识某些词语……不过现在就基本能明白那些信息在讲什么了。” 　　谢尔菲斯感到惊讶，但是他安静地聆听着。 　　“……我害怕被当做怪物，所以一直不敢表现出来。”虞时很老实地讲着自己的想法，“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结合了，我可以在这里跟你说，因为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谢尔菲斯心中一软。他意识到，两次袭击，以及这背后不可思议的阴谋，还是让虞时感到了不安。 　　他低声说：“你觉得这是第二象性吗？” 　　“我怀疑是。”虞时有点苦恼，“但是，这个能力好像有点太强大了……好像涉及了时间。我能看到来自过去，或者来自未来的信息。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不过谢尔菲斯并不这么认为，他说：“有一些说法认为，精神维度本身就囊括了宇宙的无限时间与空间，或者说，时间与空间的相关信息同样被记录在精神维度。 ” 　　“诶，还这样的吗？” 　　虞时傻乎乎的语气让谢尔菲斯莞尔。 　　谢尔菲斯回答：“是的。精神维度是无比广袤与宽阔的，是超乎我们想象的高维世界。我们未能将这个维度探索完全，所以，这个维度囊括了任何信息，都是有可能的。 　　“你或许就是直接从精神维度得到了这些信息。至于为什么会在现实中看到，或许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精神维度联通现实维度的节点。 　　“就像是精神力拟态机甲一样，说不定是你的精神力，在现实中本能地复刻了你在精神维度‘捕捉’到的信息。这也像是一种实体化，只不过是形成了具体的文字信息，并且只有你自己能看到。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上是不是这样，或许就需要多多测试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虞时想了半天，又说，“所以，我就像是一个……搜索引擎？” 　　“你能够搜索到特定的信息吗？” 　　“好像不太能主动这么去做，但也并不是不行……”虞时琢磨着，“我觉得是……我知道了！更像是精神维度在主动给我塞信息——就像是我刚买了房子，很多装修公司就开始给我打电话一样！” 　　生活在崭新时代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没听懂这个“古地球梗”。 　　虞时不得不解释说：“就像是定向的广告？我产生了这个需求，然后中介或者相关行业的人就会主动过来推销，向我传递一些信息。我觉得我的能力更像是这样。 　　“我没法主动去‘获取’这些信息，这都是在我念头闪过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有些有用，有些没用，但总归有点相关性。” 　　“听你的描述的确像是这样。”谢尔菲斯说，“你都接收过什么信息？” 　　接着，虞时一边前进，一边跟谢尔菲斯说了自己看到的那些信息。 　　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在谢尔菲斯头顶看到的那些。 　　他的想法是，如果……不，等到——等到他和谢尔菲斯真的在一起了，他再跟谢尔菲斯说这事儿。 　　就像他不希望结合热在实质上影响他们的关系一样，虞时也不希望那些弹幕影响他们的关系，以及他们的心理预期。 　　不过，仅仅就虞时提到的这几个，比如头盔、游戏改造、行动暗号等等，就已经让谢尔菲斯十分惊讶了。 　　谢尔菲斯不禁说：“怪不得你不怎么玩那些游戏。” 　　“我确定在心理上有点膈应。”虞时承认这一点，“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遇到了精神力暴动。谢尔，我不知道我看到的这些信息是真是假。 　　“就算是真的，这些信息也来历不明、指向不明，万一张冠李戴，我们被误导了，那就糟糕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又已经擦干净了十几颗星星。 　　谢尔菲斯看似没有注意数量问题，但是等到虞时解决第二十颗的时候，谢尔菲斯便转而说：“今天已经解决了一部分，不如就到这里吧？” 　　虞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回过头去数星星。 　　“都已经二十颗了。”虞时有点惊讶，“现在总共已经擦干净四十颗星星了，你觉得这算是解决了多少？” 　　“……十分之一？”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给出了这个答案。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说：“谢尔，你是对的，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补充说，“下次我要擦三十颗！” 　　虞时颇有一种跟过去的自己较量较量的意思。 　　虞时又说：“对了，我们要不要去精神维度试试刻刀？”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我一直想在精神维度试试我的能力，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谢尔菲斯却提醒他：“但是，小鱼，今天你已经用了很多精神力了。或许改天，等精神力充沛的时候再去比较好。” 　　“也行。”虞时爽快地同意了，“正好过两天就要出发了，到时候肯定更空闲一点，有时间多多探索精神维度了。” 　　于是，他们离开了精神维度，重新在现实中睁开双眼。 　　正如西莉亚所说，这一次进入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并未对他们现实中的躯体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有一种微弱的、细密的热度，在他们的身体中穿梭着。 　　比起精神力结合时滚烫而勃发的感触，现在这种感觉就温和多了。 　　“从这里去格兰星一共有三个月的路程，谢尔，我觉得我可以努力一点，在抵达格兰星之前，就让你彻底痊愈。”虞时眼神明亮地望着谢尔菲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谢尔菲斯微怔，他本来想说，虞时不必这么辛苦，但是面对虞时那双明亮的、满是热切期待的眼眸，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了。 　　最后，谢尔菲斯说：“好，我们一起努力。” 　　虞时不禁笑了起来。 　　谢尔菲斯想了想，又笑着微微弯起那双棕色的眼睛——他还不知道虞时相当喜欢这颜色——他轻柔地说：“还有，小鱼，谢谢你带我去看宇宙。” 第47章 分歧 　　时间临近深夜。或许是之前睡得太多, 现在虞时毫无睡意。 　　他无心学习，就点开了终端面板, 在星际网上随便逛了逛。网上仍旧十分纷乱, 无数来自不同星域、甚至于不同种族的网友们，无时无刻不在显示出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关注的话题相当纷乱，有关于查普林袭击的，有关于游戏嘉年华的, 还有关于中枢十年一度的大议会日的。 　　大议会日将在中央星时的3月1日举行, 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许多议题都已经在星际网上有所流传了, 人们也兴致勃勃地参与着其中的讨论。 　　虞时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路易斯·莱斯科。 　　当初《苍德战甲》的那场闹剧, 现如今早已经无人关注了。即便有，也只是在偶尔提及谢尔菲斯的时候, 会有人顺便说上一句。 　　路易斯·莱斯科本身似乎也很久没有出现在星际网上了。很多人都以为，他经受了巨大的打击, 彻底自闭了。 　　不过, 他的父亲，安东尼奥·莱斯科议员，倒是借着路易斯的事情，提及了教育相关的一份提案。 　　虞时也好奇地看了看, 这是关于中央研究院体系的提案。虞时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就只是大略地看了看网友们的发言。 　　许多人认为, 中央研究院垄断了部分领域高端人才的培养，这个体系也的确改进；但也有人认为, 中央研究院为其他研究所免费培养年轻的研究员, 并且也不会强留这些人才, 这种体系并不需要改变。 　　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虞时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 看了一会儿甚至觉得睡意翻腾。 　　然后他就去熟悉的游戏论坛逛了逛。 　　不过, 他倒是意外地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帖子。 　　似乎有一些时常在游戏论坛内活跃的用户，在这两天全都没有出现。整个游戏论坛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一些论坛用户讨论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因为嘉年华吧，沉迷新游戏了。” 　　“也不能这么多人一起沉迷啊，他们约好了吗？” 　　“说不定是什么大作邀请他们去内部测试了，必须要保密，所以就都不出现了。” 　　“巧合吧，也不可能天天都生活在网上啊。” 　　虞时心中也更赞成巧合这个说法，但是他却突然地产生了些许迟疑。 　　因为……游戏。 　　一直以来，虞时的心中都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在现实中，他实际上遇到的事情，是两次死伤惨烈的袭击。但是，他通过自己的特殊能力收获到的信息，尤其是早期收获的那几条信息，却好似与袭击并无关系。 　　游戏头盔、游戏改造……他一直都有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但那些异常始终只是暗流涌动，永远只有些许蛛丝马迹。 　　他在游戏中遭遇了精神力暴动，阿布索伦以及其他一些人也遭遇了类似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只是隐没在网络中无尽的喧嚣之中。 　　这些游戏，到底怎么了？到底与什么相关？ 　　虞时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似乎与六芒星有关。他想。 　　这时候，他就想到了疑似在六芒星卧底的Z。这几天兵荒马乱，他都没有想起来去内部网络看一看，不知道Z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此时虞时毫无睡意，他兴致勃勃地点开了内部网络。 　　他已经将Z的调查报告看完了。 　　除了荒澜星的汉森研究所之外，Z的调查报告中还提及了许多类似的可疑研究所，其中甚至包括了查普林研究所。 　　这些研究所大多与六芒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是六芒星的高层建立，要么是其先祖在六芒星担任过要职或者研究员，要么是六芒星提及了一部分赞助。 　　六芒星本身也是从研究所转型成为商业公司的，始终与学术领域保持着微妙的关联。 　　此外，Z同样关注着星际网上的一些动向，包括这些年网络上一些舆论风波，以及那些与六芒星有关的活动、说法等等。 　　不过，很难说这些网络舆论就真的是六芒星在主动推动，也很难说这其中有多少是网友的臆测。 　　在长达十年的调查过程中，Z并未找到任何可以切实证明六芒星立场的证据。这或许是一件稍显沮丧的事情，不过在撰写调查报告的时候，Z并未流露出这种情绪。 　　他始终平静、镇定，整理并且汇总着一切疑点，也难怪谢尔菲斯愿意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他。 　　虞时不禁对这位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调查人员感到了好奇，以及敬佩。 　　在这个深夜，当虞时点开内部网络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Z刚刚上传了一篇最新的调查报告。 　　他不禁感到巧合，赶紧去看了看。 　　“…… 　　“查普林研究所遇袭一事，六芒星内部有许多职员表现出非常正常的，难过、遗憾、惋惜、哀悼等情绪。如果这件事情与六芒星有关，那么中层以下的员工可能是毫不知情的。 　　“我认为他们的行动与计划，可能是相当深层次的某种动向，只是局限在某个特定范围之内。 　　“但是，如果这个行动是自异族出现那个时期开始，就已经存在了，那么这个‘特定范围’可能要比我想象中更大一些。 　　“六芒星的高层肯定知晓一些事情，但是很难撬开他们的口。但除了他们之外，六芒星内部可能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都被排除在这个计划之外。 　　“公司是公司，六芒星是六芒星。这意味着，六芒星之外才可能出现真正的突破口。 　　“我意识到，未必要将目光局限在六芒星之内，一些与六芒星有关，但关联并不紧密的人，可能更愿意吐露他们知道的事情。 　　“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快要结束了，我认为有必要换一种调查方式。 　　“……” 　　虞时若有所思地瞧着Z的报告。 　　他意识到，Z的说法是对的。 　　Z是一个相当敏锐的人，他还没有和虞时这边交换最新的情报，就已经通过六芒星的反应，迅速地意识到，如果真的存在于一个秘而不宣的“阴谋”，那么在这个阴谋之中，六芒星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谁袭击了查普林研究所？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 　　从Z的视角来看，他早已经将查普林研究所定为可疑，可疑之处有好几点，第一是芬恩家族与六芒星的关联，第二是查普林星球曾经被异族占领。 　　这就已经与他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六芒星为什么要在战争期间暗中帮助异族？是否真的背叛了人类？——产生了直接的关联。 　　因此，查普林遇袭，无论这件事情是否与六芒星直接相关，在Z看来，六芒星内部的反应也不该是如此正常而平淡的。 　　这更深一层地表明了，要么Z的怀疑是不成立的，要么这种关联就是更为隐蔽的、鲜为人知的。 　　而Z认为是后者。他十分坚信自己的调查方向。 　　当然，另外一方面，他在六芒星的“工作”似乎得不到突破。因此，他恐怕也的确需要寻找新的调查方向了。 　　……不知道Z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突破口？ 　　虞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一阵强烈的困意突然袭来。他一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居然已经凌晨了。 　　虞时想到谢尔菲斯对他熬夜的习惯不甚赞同的模样，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跟谢尔菲斯提到了Z的事情。 　　谢尔菲斯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的选择也是正常的……或许，我们该和他见上一面。” 　　“咦，可以直接见面了吗？”虞时有点困惑，“不是要对他的身份保密吗？” 　　荣琴此时同样在场，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因为，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这之前，他们对于六芒星、对于这场不明来源的阴谋的调查，只是暗中进行，敌人也未曾注意到他们；但是，当虞时出现，当他们招致这莫名的杀机之后，情况就已经截然相反。 　　对方或许仍旧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进行“调查”，但是，他们这边也没必要继续迂回前行，至少，他们需要和Z更详细地分享情报，而不仅仅是局限在内部网络的偶尔交谈。 　　“当然，这个不着急。”谢尔菲斯补充说，“至少也得等他结束工作才可以。” 　　虞时了然，也就是说，要等Z摆脱六芒星的“监控”。 　　上午，查尔斯一号就将返回查普林星球的港口。为此，谢尔菲斯也需要重新申请星球的临时飞行权限。 　　虞时站在窗边，最后看了看查普林研究所。谢尔菲斯站在他的身旁。 　　“……在来到这里之前，虽然我是想过会发生点什么，但我可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虞时低声说，“……死伤人数统计出来了吗？” 　　“一共有三百三十一人死亡，另外有一百八十名仿生人损毁。”谢尔菲斯声音低沉，“那些袭击者出现的时候，有一部分员工休假了，并不在研究所。” 　　“他们逃过一劫。”虞时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也逃过一劫。” 　　“……是的。” 　　活下来的人注视着死去的人。飞船微微震动，随即起飞。白色的建筑渐行渐远，很快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个时候，虞时在窗户的边沿，望见了一连串的文字。 　　那都出自同一人之口。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们没必要在此时轻举妄动，如果被中枢察觉了怎么办？如果那些霸主星球意识到我们的真实目的怎么办？ 　　【这次的行动太过于莽撞了，根本不是我们的风格。我们有许多分歧，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这件事情上，我们的分歧尤为严重。 　　【如果有什么人阻碍了我们的计划，那么我们可以杀死他们。但我们并不是恐怖分子。这种毫无意义、徒增关注的杀人行动有什么意义？】 　　虞时心中一怔，然后在心中认真地念叨着：别停，快把对方的回答放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法真的起了作用，这些文字在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之后，突然消散，然后凝聚成了另外一句话。 　　【因为，计划就要成功了。开心吗？】 　　……开心个鬼啊！ 　　虞时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下意识抓住了谢尔菲斯的手。 　　“小鱼，怎么了？”谢尔菲斯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温和但忧虑地望着他。 　　“……一个人在质问另外一个人。”虞时答非所问，“他认为这次行动太过于莽撞了。而对方的回答则是，因为计划就要成功了。” 　　谢尔菲斯微微一怔，随后表情迅速严肃起来。 　　虞时得到的这些信息，在真实性上是存疑的，因为他们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来证实这些信息。 　　但是，谢尔菲斯与虞时都倾向于认为，这些信息是“真实”的，至少是切实发生过的，只不过是否与他们正面对的情况完全对应，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如果这段对话就指向了之前诺兰·芬恩所说的那个“计划”，那么，他们的敌人似乎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前面。 　　他们甚至连这个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个计划就要成功了？ 　　谢尔菲斯想了片刻之后，温和地安慰着虞时：“没事的，我们的行动还是照常。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哨兵向导理论似乎就是一把锋利的武器。” 　　否则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要杀死克拉伦斯。那其实是比如今这场查普林袭击更加可疑的行动。 　　“确实。”虞时也这么认为，他想了想，又说，“我感觉他们好像……很害怕被中枢和霸主星球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并没有直接对抗中枢和霸主星球的能力？” 　　单纯从这段对话来说，虞时感到，这个计划的内部成员的立场和态度，似乎也分为两类。 　　一种更加现实、更加忧心忡忡，甚至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而另外一种……那句“开心吗”，让虞时感到，说这话的人好似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这个人对袭击造成的人类死亡，抱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似乎认为这是一种“有意义的牺牲”，尽管那是强行让别人为他们牺牲。 　　这么一来，虞时就想到了之前在阿布索伦那儿看到的那段对话。 　　当那两个人提及“游戏改造”与“情况失控”的时候，他们同样也是使用了一种相当忧虑的语调。这种语气让虞时感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怎么说呢……就好像他们不是纯粹的坏人，做这些事情也是被逼无奈一样。 　　或许正如这人所说，这个计划的内部成员之间，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理念“分歧”。他们或许拥有着共同的目标，但对于实现目标的方法，就各有各的打算了。 　　……说起来，这似乎也可以解释另外一个问题。 　　虞时的思路一下子跳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直都觉得挺疑惑的，就是自己对于这群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真的足够重要，甚至于被冠以“晨星”的代号——那个袭击者小队的指挥者，甚至都可以一口道出这个代号，这显然证明了虞时的重要性——那么，为什么他会被弃置在安迪星，几百年都无人理会？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暗示了某种“变化”。 　　如果这是这个计划的内部分歧导致的，那似乎就不足为怪了。 　　也许，这个计划并不是“一以贯之”的，也同样存在着更改、变故、意外……他们面对的敌人，终究是人。 　　虞时也将这些想法跟谢尔菲斯说了，他说：“所以，我认为，他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当然，如果计划真的成功了，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谢尔菲斯惊叹于虞时的敏锐。在他看来，虞时的思维相当灵活多变，并且有一种格外强悍的联想能力。 　　“你是对的，小鱼。”谢尔菲斯说，“而且，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直接对抗中枢和霸主星球，即便是那些宇宙种族也不例外。” 　　“人类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这个时候，虞时倒是有些意外了。 　　谢尔菲斯失笑，他稍微委婉地说：“扩张时代的人类凶名不是白来的。” 　　虞时：“……” 　　他明白了，原来是那个时候把这些宇宙种族打怕了。 　　而对于人类内部来说，这同样也是一种震慑。 　　无论中枢与霸主星球的矛盾如何激烈，霸主星球也终究是认可“人类帝国”这个统一称呼的。异族战争的确将人类推到了危险的边缘，最近十年，这个庞大的帝国也的确是在休养生息。 　　但是，战争一旦结束，崭新的时代就会蓬勃出旺盛的生机。这是人类这样渺小生物的强悍之处。 　　无论那群人究竟想做什么，在虞时看来，他们终究还是认可自己“人类”的身份的。 　　即便将人类与异族结合在一起，也是想要创造最为完美的人类。一直以来，虞时将重点放在前面那个定语，但是现在，他意识到，后面那个“人类”也相当重要。 　　最完美的生物——必须以人类为蓝本。即便是基因修正者，他们也认可这一点。 　　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任何智慧种族都无法拒绝这种傲慢。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这群人恐惧中枢和霸主星球的原因，或许只是最单纯的，军事战争意义上的对比。 　　虞时瞧着这群人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群研究员。他们或许招募了一群打手，或许拥有了自己的人类培养中心，但他们并不是士兵。 　　虞时若有所思，随后说：“希望我们能来得及。” 　　“我们能来得及。”谢尔菲斯目光温柔地望着虞时，语气却毫无迟疑、坚定从容。 　　虞时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中同样升起了一份信心。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能来得及。” 　　不久之后，他们返回了港口。 　　因为并不是紧急时刻，所以查尔斯一号并不是以最快速度返回港口的。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他们将在港口等待着乔舒亚的到来，然后换乘那艘星舰，前往遥远的中央星域的格兰星。 　　虞时一直站在窗边，遥望着查普林的土地，以及更远处的，深邃漆黑的宇宙。他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已经在这个时代走过了这么多星星。 　　而且…… 　　他想了想，又偷偷补上了一句：而且还参与进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中。 　　说不定，他就将与谢尔菲斯、荣琴等人一起，拯救这个国度。 　　“……我突然更有信心了，谢尔。”虞时突然对谢尔菲斯说。 　　其实他本来就挺有信心的，只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他原本的信心，来自于那些出现在谢尔菲斯的头顶，总是开开心心磕着CP的弹幕。 　　如果未来并不好、如果未来他们失败了，那么，这些弹幕也就不会出现了吧？他与谢尔菲斯，他们至少能走到那个更加遥远的，据说他们已经“结婚二十年”的未来。 　　这是时间给他们的断言。 　　而现在，虞时的信心来自于另外一个方面。 　　“你已经拯救过这个国度。”虞时眨了眨眼睛，语带笑意，“一回生二回熟嘛。” 　　谢尔菲斯哭笑不得地望着虞时。 　　“再当一次英雄吧，谢尔。”虞时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人们会欢呼雀跃的。” 　　事实上，据虞时观察，星际网上不乏让谢尔菲斯来当“人类统治者”这样的说法。“元帅阁下”只是最常见的称呼，在某些小圈子里，“银白帝皇”的称号也并不罕见。 　　虞时并不认为谢尔菲斯会这么做，他甚至觉得谢尔菲斯想都不会这么想。但是，显然仍旧有人记得谢尔菲斯的战绩（虽然这种崇拜可能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露出轻微的笑意，他说：“好，我会努力。” 　　但是，他在心中补充说，并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你，小鱼——是为了你。 　　是为了成为你的英雄。 　　他已经当够了人类的英雄，现在，他只想成为一个人的英雄。 　　谢尔菲斯垂下了眼睛，克制地、轻柔地拥抱了虞时。 　　虞时有点意外，但他还是很高兴地和谢尔菲斯抱了抱。他说：“我也会努力的。” 　　吃过了午饭，历史学家们就要过来了。查尔斯一号与历史学家们的飞船暂时接舷，连接在一起。它们共同漂浮在这个刚刚遭遇了残酷袭击的星球之上。 　　阿莫斯提前准备好了一个会客室，虞时和谢尔菲斯已经在那边等待了。虞时有点紧张，不知道历史学家们希望从他这边知道什么。 　　他对这群“科研历史学家”也挺感兴趣的。 　　他们真的有回到过去，亲眼目睹曾经的历史吗？ 　　不过，在历史学家到来之前，他们首先迎来了一个意外而不幸的消息。 　　荣琴推门而入，表情严肃而深沉。她说：“芬恩家族……被灭口了。” 第48章 历史 　　灭口。 　　这个词简直陌生到让虞时反应不过来。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下意识望了望谢尔菲斯，就像是在本能地求证这个消息一样。当然, 他知道谢尔菲斯也不可能了解事情的始末。 　　谢尔菲斯同样下意识看了虞时一眼, 不过他的目光中蕴藏着些许的担忧，像是在担心虞时会不会被吓到。他确定虞时没什么问题之后，才跟荣琴确认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荣琴坐到他们的对面，语气还算平淡, “有袭击者闯入了芬恩家族的庄园, 杀死了庄园内的所有人, 包括诺兰·芬恩。” 　　虞时心中震惊。他难以想象, 昨天还跟他们谈话的人，在逃离了出现在研究所的杀机之后, 却在自己的家中被杀。 　　“庄园里的其他人呢？”谢尔菲斯问。 　　“目前不能确定庄园里有多少人。今天上午，研究所袭击案的调查人员去了芬恩家族那边, 想要询问一些关于研究所的信息,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庄园发生了惨案。 　　“死者的具体身份和调查还在进行中，不会那么快有结果。不过……这个庄园据说是芬恩家族主要成员居住的地方，可能包括诺兰的许多长辈。据说庄园内部已经血流成河了。 　　“我想, 这事情要闹大了。” 　　荣琴不禁摇了摇头。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 又问：“诺兰所说的那些‘核心成员’, 会住在这个庄园中吗？” 　　“很难说。这恐怕得去求证他们的族谱了，我也已经询问过了, 可能要过段时间才有回复。”荣琴感叹了一句, “多事之秋啊。” 　　虞时提了一个相当令他疑惑的问题：“哪来这么多袭击者？” 　　从荣琴的话语中也可以推断, 这个芬恩庄园是家族的本家, 肯定戒备森严、人员众多、易守难攻；如果研究所和庄园的袭击都来自同一方, 那么他们从哪儿搞出来这么多袭击者的？ 　　此前在雅克星的袭击，那只是一个小队，还算能理解；但在查普林星球这边，这起码也出动了大几十号人，甚至能有个上百人……这么大的人员流动，属实有些夸张了。 　　莫名地，虞时倒是和不久前看到的那段对话里的人有了些许共鸣——这么莽撞的行动，真的不会被中枢和霸主星球察觉到吗？ 　　“或许是化整为零慢慢抵达的，也或许……”荣琴停顿了一下，“是因为，这里是查普林。” 　　这里是查普林。 　　查普林星球本身，似乎就是一个相当可疑的地点。说到底，芬恩家族不就和这个计划有关吗？他们无论是狗咬狗，还是卸磨杀驴，其实都是有可能的。 　　甚至，这群袭击者就是芬恩家族“核心成员”派出的，也说不定呢？ 　　芬恩家族的核心成员与芬恩家族，这两者其实相距甚远。 　　但死亡终究令人感到叹息。 　　在他们等待历史学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更多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原本，并不是所有芬恩家族的成员都会居住在这个庄园，但因为研究所受到袭击，为了商议后续的应对方案，同时也是为了保证“安全”，绝大部分的芬恩都回到了本家。 　　这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芬恩，因为很多人都在其他星球。但大部分芬恩家族成员都在查普林，也都被叫回了本家。 　　这也就意味着，芬恩家族几乎被一网打尽了。 　　这是一份长长的死亡名单。通过网上的一些信息，以及调查人员发来的名单，荣琴确定，死者中必定包括了所谓的“核心成员”。 　　之前诺兰·芬恩就说过，菲利克斯·芬恩的小儿子及其后人，继承了一个秘密。而一条血脉的后人，确实有人死在这场袭击之中。 　　他们暂时还无法确定，死者中究竟有多少是核心成员，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虞时不禁有点迷茫：“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无法理解。 　　如果计划就要成功了，那么芬恩家族为什么会遭逢厄运？难道他们在这个时候成了背叛者，所以才会被清理？ 　　“就像研究所遇袭一样，这同样无法理解。”荣琴说，随后，她望向谢尔菲斯，“乔舒亚号什么时候过来？我认为我们得尽快离开查普林，恐怕将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出现在这里。” 　　谢尔菲斯看了看终端，沉吟片刻之后，说：“如果跃迁的话，那或许明天就可以抵达。不过，那可能需要在旅程中途补一次燃料了。” 　　在过去几年里，乔舒亚号一直停在天狼星系某颗行星的港口机库里，为此谢尔菲斯还付出了价格不菲的停泊费。当然，港口那边也会负责保养和维修。 　　现在，也正是通过港口，谢尔菲斯找到了一批飞船驾驶人员，临时将乔舒亚号驾驶到查普林星球。等到了查普林，乔舒亚就可以由阿莫斯的队伍接手。 　　“让他们立刻过来吧。”荣琴立刻决定，“前往格兰星的航线上有很多可以补充燃料的小行星，而且，许多调查也可以在途中推进。” 　　谢尔菲斯也赞同她的想法。 　　虞时对他们的安排没有什么意见。 　　芬恩家族的事情仍旧在发酵之中，虞时可以预见到荣琴所说的“风暴”。 　　毕竟，芬恩家族掌握着无数财富，以及象征着更多财富的技术、科研成果，这毫无疑问是西北星域的庞然大物。现在，这个庞然大物倒下了，无数人蠢蠢欲动，意图吞下这块肥美的肉。 　　甚至连宁悉都发来了一个消息。 　　不过，宁悉的消息却是因为，查普林这边的调查人员直接联络了宁家。宁家与芬恩家族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竞争关系，所以也上了可疑名单。 　　宁悉为此颇为不满地抱怨说：“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商业竞争，那我家早干什么去了！” 　　虽然是气话，但相当切中要害。 　　这段时间里，虞时和宁悉时不时就会聊会儿天。宁悉比虞时年纪更小，但在游戏方面，他们两个还是有不少话题的。 　　此时，虞时心中一动，就发了条消息询问宁悉：“据说芬恩家族内部有一个秘密，你听说过吗？” 　　“哈？”宁悉觉得莫名其妙，“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阴谋论啊？” 　　虞时感觉自己被小朋友鄙视了智商，他一时无语。 　　“不过……像芬恩这种延续了好几百年的大家族，总归有点小秘密的吧？”宁悉说，“要我说，指不定就是他们已经造出了一个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的人工智能，然后偷偷养着这个人工智能。 　　“你知道的，人工智能的运算能力比人类强大多了，在很多方面都可以作为辅助……很多游戏都是靠人工智能实时渲染的啊！游戏里那些活灵活现的NPC，也都是人工智能扮演的。 　　“甚至于，人工智能还可以预测未来的发展。说不定芬恩就掌握了这种强人工智能，然后偷偷想着统治世界呢？” 　　宁悉的说法显然带有一些他自己的幻想。不过，虞时倒的确因此想到了诺兰所说的，“晨星”。 　　人工智能晨星。 　　这让虞时的心中泛起一阵怪异的预感。 　　他又问宁悉：“之前雅克星的调查怎么样了？” 　　“没什么结果啊。”宁悉叹了一口气，“那些调查员都开始发挥想象力了。我看到里面有一个推测挺有意思的。 　　“这个调查员的推测，是基于对那些袭击者的宇宙通用语措辞进行分析。他认为这几个人的说话方式都不正常，觉得他们是被刻意培养出来的死士。 　　“到这一步还很正常，是吧？但他下一步的推测就怪怪的，他认为，这些袭击者都是人造人，这样就更方便了。 　　“……不是人类培养中心的那种人造人。人类培养中心还是用人造子宫，让人类从胚胎开始慢慢发育这样的做法。” 　　虞时有点好奇了，又有点隐晦的不安，他问：“那还有什么做法？” 　　“呃……你真不愧是古地球人，完全没听说过吗？”宁悉居然也有点犹豫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给虞时发消息说，“就是像仿生人那样，直接‘制造’人造人啊。 　　“直接制造一个血肉躯体，就像仿生人一样，用各种材料形成一个躯体，然后灌输观念、人格、记忆……这样就可以凭空制造一个人类了。 　　“现在人造人也是分自然和人造的了，虽然人造人造人听起来怪怪的……其实，绝大部分的人造人都是自然发育而成的。 　　“但也有少数人造人是‘人造’的，有人把这种人造人叫做罐头人，因为他们就像是在罐头里制造出来的那种……‘没什么营养的烂肉’。” 　　宁悉小朋友显然是用了很多网上的说法，他的措辞残酷而直白，一瞬间甚至都让虞时震惊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造人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什么伦理问题了。 　　因为，伦理问题出现在一个更加残酷的领域。 　　也就是，罐头人和仿生人，有什么区别？ 　　不再需要自然发育过程，可以直接变成成年人的罐头人，他们真的算是人类吗？ 　　这个时候，虞时才想到此前遇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位雅克星的战时通讯人员，弗兰克斯，曾经说他从一开始就被“灌输”了许多知识，只等着上战场就可以了。 　　这种“灌输知识”的做法，在战争时期还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就真的没有人这么做吗？ 　　这是多么可靠的、廉价的劳动力，就像宁悉刚刚说的那样，这是像生产罐头一样，“毫无营养的烂肉”罢了。 　　虞时稍微屏息，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望向了他，低声温和地询问：“想到了什么吗？” 　　虞时一言不发，将自己的终端屏幕转向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瞧见了虞时和宁悉的对话，这才明白虞时为什么会不开心。 　　此时，宁悉又发来了一些话。 　　“我家生产仿生躯体都是正规的哦，都是正常的材料加上智能程序。不过，我听我爸妈偶然提到过，有一些仿生躯体厂家不是这么做的。 　　“他们可能会利用一些不太好的材料……具体是什么材料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不告诉我。然后，他们还不让仿生人知道自己是仿生人，让仿生人以为自己就是普通的人类，生活在人类社会之中。 　　“好像是有一些客户就是要这种类型的仿生人。但他们也会抛弃这样的仿生人。还有人甚至不买仿生人，直接去买那种罐头人。 　　“因为罐头人好像比仿生人更加廉价一点，当然也更加容易坏……怎么说呢，就是罐头人的这种躯体，也可以当做是仿生躯体。 　　“但是仿生人不会生病、不会死，只要有能源就能一直活下去；罐头人的寿命很短，也很容易制造，只需要特定的化学和组合……” 　　谢尔菲斯按了按虞时的终端，终端屏幕一瞬间消失。 　　这一瞬间，谢尔菲斯甚至有些恼火。 　　一直以来，谢尔菲斯虽然会跟虞时提及仿生人、人造人，但是他刻意避开了其中许多残酷的事情，罐头人的存在就更不必说了。 　　他知道虞时早晚会了解，但他恨不得将那些黑暗的、残酷的东西，与虞时的世界永久隔开。他宁愿虞时的世界永远是灿烂的、光明的。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虞时愣了一会儿，然后抬眸对上谢尔菲斯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就是有点……震惊。”虞时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谢尔菲斯的手，“好啦，别这么担心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觉得谢尔菲斯就像是护着一个幼崽一样。 　　虽然罐头人的存在确实很令人惊讶，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反胃，但是…… 　　人类从来不是完美的生物。 　　他不赞同这样的事情，但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及其他更多的黑暗面——几乎不可能消失。 　　天堂真的存在吗？ 　　或许那漫长的病痛，永久地摧毁了虞时心中的某份希望。在虞时的灵魂深处，他是不相信天堂的存在的。 　　不过，哪怕虞时这么说，谢尔菲斯的心中也仍旧涌现出了些许担忧。 　　他想，他对于虞时的保护欲，或许已经过于偏激了。 　　不过此时，那五位历史学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飞船上。 　　这五名历史学家，有三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位老者。以这个时代的平均年龄来说，真正显示出老态的人类，实际年龄可能已经有一百五十岁朝上了，算得上是真正的老年人。 　　因此，这位年长的历史学家，毫无疑问是这个团队的核心。 　　一进到会客室，他就用相当好奇的、坦诚的目光，扫视了整个房间，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虞时，他就十分激动地大声说：“你就是来自地球的人类！虞时先生，我真是太荣幸了！” 　　他走过来，大概是瞧出来虞时有点不知所措，所以只是用力地和虞时握了手。 　　“老师他对古地球一直十分感兴趣。”一个年轻人低声圆场。 　　随后，这名老者才进行了自我介绍。 　　他的名字是何宣阁。 　　“我并不是一个出名的历史学家。”何宣阁坦诚说，“我活了一辈子，一直在研究古地球。准确来说，是研究人类踏入宇宙之前的那段时期。 　　“其他人都喜欢研究宇宙时代，研究战乱时代，研究扩张时代。他们喜欢这种东西，混乱、战争、血腥、英雄——哦，无意冒犯，元帅阁下——但是，我喜欢那些平稳的发展期。 　　“您能想象吗？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从地球混乱的局面中，找出了一条生机。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难以想象，居然还有人将这段时间抛之脑后！” 　　他侃侃而谈，尽管上了年纪，但仍旧精神矍铄，甚至有一种老年人罕见的活泼生机。 　　虞时很感兴趣地听着。当他在这个时代醒来，当他得知这个时代的地球已经不复存在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那当然是所有人类的母星。但是母星战争摧毁了这颗母星。 　　在这个时代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很少会谈及地球。此外，也正如何宣阁所说，人们也很少关注宇宙时代之前的人类世界。 　　以人类第一次发射飞船踏入太空为起点，自那之后五百年，人类踏出了宇宙。 　　但是，就是这五百年（虞时沉睡至人类步入宇宙时代，也是将近五百年的时间），在许多人眼中都像是几乎不存在一样，好像人类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宇宙生物，而非地球生物。 　　在很多历史资料、科普书籍中，这五百年只是被简单概括为“国家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人类面临着一次生存危机，但外星球上崭新能源的发现，为人类文明拉开了新的篇章”。 　　现在，虞时终于见到了一位真正研究那五百年的学者。 　　何宣阁望着虞时，显然也感慨万千。 　　他们之后交流了一些关于虞时那个时代的具体细节。 　　虞时确诊病情的时候，他是个高三学生。在某种意义上，高三学生博闻强识、学贯中西。虽然虞时已经忘掉了许多知识，但是他的所知所闻，也已经极大地反应出那个时代的特色风貌。 　　何宣阁显然准备了很多问题。他的学生将这些问题一一提出，然后又仔细地记录着虞时的回答。 　　有些问题虞时不确定答案，但是这也没什么问题。他的回答并不需要确保正确，只需要没有受到如今这个时代影响，就已经足够了。 　　中途他们休息了一阵，一起去吃了顿饭。随后何宣阁就催着他们继续问答。 　　虞时一直十分配合，这让何宣阁的那几个学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趁着何宣阁在那儿激动地自言自语的时候，最年轻的那个学生低声跟虞时解释说：“老师的实验一直没什么进展，格兰星已经打算断掉我们的实验资金，所以……” 　　虞时微微一怔，问：“格兰星？” 　　“呃……你知道我们是历史探秘者，是吧？”这个学生说，“我们的实验室是有一些大型仪器的，但是这些仪器造价不菲，需要的能源也很多。我们只是用过两次，就已经完全耗空了资金。 　　“给我们提供资助的，是格兰星——就是那个霸主星球。格兰星想要我们提供实验成果，比如说，究竟在历史中看到了什么，有什么震惊世界的成果……但我们没能得到这样的成果。 　　“……其实那两次实验，真正得到了什么结果，只有老师知道。他一直不愿意告诉我们，实验结果究竟是什么……我们都觉得那失败了。 　　“不过，既然您出现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很多人类对古地球都很感兴趣的，只是现在地球不在了……” 　　“地球一直都在。” 　　何宣阁突然望向他们，打断了他的学生的话。他的目光和表情都十分严肃，带着某种捉摸不定的意味。 　　他重复了一遍：“地球一直都在——一直与我们同在，只是很多人感知不到这一点。” 　　房间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何宣阁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看了看他们，然后继续整理虞时的回答内容了。 　　他的学生苦笑了两声，然后更放轻了声音，低声跟虞时解释说：“自从那两次实验之后，老师的精神状态就有点……我说不好，要么十分亢奋，要么神神叨叨。 　　“他还一直说，地球始终都在，只是我们感知不到。但如果问他怎么感知，他也不愿意说。 　　“……实话实说，虞时先生，我们都不赞成老师跑这么一趟……我不是说您无法给我们带来帮助，而是……老师年纪已经大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流露出相当忧虑的表情。 　　在问答过程中，虞时已经对这五个人有所了解。 　　这三个年轻人，是何宣阁近些年收的学生，同时也是经过中央研究院体系参与到他的实验中的年轻学者。换言之，这三个人原本可能并不是历史探秘者，只是不巧加入了何宣阁的实验。 　　而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则是何宣阁一直以来的助手。他其实是个物理学家，是真正帮助何宣阁进行实验的人。 　　在物理学界，这位物理学家的名字，或许比历史学界中的“何宣阁”反而要更为知名一些。 　　或许是因为向导的本能，虞时能感知到，存在于这个房间的某种不耐烦的情绪。他意识到，这三个年轻人可能并不愿意陪何宣阁跑这一趟，他们已经厌烦了何宣阁的实验。 　　虞时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做出什么回复。 　　问答继续。 　　不过，在心中，虞时突然对何宣阁进行过的那两次实验十分感兴趣。 　　从何宣阁的反应来看，他恐怕是真的是从历史的长河之中，打捞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信息。 　　问答进行了大半个白天，到最后，虞时都不记得自己回答过多少问题了。谢尔菲斯过来看过好几次，他认为这样的问答实在是太多、太繁琐了，甚至通过纽带询问虞时，是否要中止这次会面。 　　但虞时还是坚持了下来。 　　谢尔菲斯拿他没办法，就只好时常带着茶水、点心过来看看他，顺便提醒他们注意休息。 　　在这个过程中，虞时觉得，那三名学生反而是最不耐烦的。 　　在何宣阁准备的那些问题终于问完之后，这三名学生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中一人玩笑一般地跟何宣阁抱怨说：“老师，您准备了太多问题，虞时先生也会觉得烦的。” 　　“是吗？”何宣阁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虞时，“我看你更不耐烦吧。” 　　那人就耸了耸肩。 　　“……好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再跟虞时聊聊。”何宣阁说。 　　那三个人就赶紧告别离开了。不过，那个中年男人反而留了下来。 　　在他们离开之后，何宣阁用一种不怎么在意的语气说：“他们都不喜欢我的实验……不过，这是人之常情。” 　　虞时预感到何宣阁终于将要进入正题，不免感到轻微的紧张。 　　此时，会客室里只有虞时、何宣阁，以及那个中年男人三人。不过，虞时通过纽带“戳了戳”谢尔菲斯，就像是提醒他这边有动静，注意一下。 　　何宣阁沉默了片刻，随后，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说：“我真正想要找你确认的，是一个……一个可怕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当我进行实验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得知这个东西。 　　“我从历史的长河中了解了这个东西的存在，但是当我睁开眼睛，当这个时代重新迎接我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否仍旧存在。” 　　“……什么东西？” 　　“一个计划。” 　　虞时一怔，随后微微屏息。 　　“一个绵延上千年的计划。”何宣阁喃喃说，“这个计划，名为……‘繁星’。” 　　在片刻的沉默过后，何宣阁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来意：“虞时先生，我想知道的就是，你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吗？” 第49章 繁星 　　“……我很抱歉,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虞时回答。 　　何宣阁不死心地追问：“即便在你那个时代的新闻中，也没有听说过吗？” 　　虞时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说：“我的确没听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仔细说说繁星计划吗？” 　　虞时的回答似乎并未让何宣阁感到失望。这位老人恐怕就是抱着渺茫的希望而来的，他知道，即便虞时是现如今最为“古老”的人类, 他也未必知道过往的一切。 　　何宣阁只是……被这个东西折磨了太久, 所以不得不来到这里。 　　何宣阁沉默了片刻, 然后望向了身旁的中年男人。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然后何宣阁说：“能让元帅阁下也过来吗？” 　　虞时一怔，然后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预感。他立刻点了点头。 　　他利用终端给谢尔菲斯发了一条消息, 同时也通过纽带跟谢尔菲斯交流了现在的情况。 　　……虞时十分怀疑，这个所谓的“繁星计划”, 就是之前诺兰·芬恩跟他们说过的, 芬恩家族参与的那个计划。 　　目前还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虞时的猜想，但是…… 　　他能从何宣阁的语气中，察觉到那种深重的忧虑和紧张。何宣阁让谢尔菲斯也过来，更证明了这一点——这是可能会需要谢尔菲斯的一件事情。 　　而谢尔菲斯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显然也只有一个：英雄。 　　……有什么东西, 需要一位英雄？ 　　不久之后, 谢尔菲斯过来了。那个中年人朝着何宣阁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门外。他看来是要守在门口。 　　何宣阁拿出了一个信号屏蔽器, 款式与之前谢尔菲斯拿出来的差不多。 　　“可能有些大题小做。”何宣阁勉强笑了一下, “但我还是想保险一点。” 　　谢尔菲斯与虞时等待着何宣阁后续的话语。 　　“……科研历史学家, 并不是一群讨人喜欢的家伙。”何宣阁从另外一个话题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我们需要太多的高级设备、太多的能源, 还无法确定自己究竟会探索到什么样的历史。 　　“但是，当然，我们无法拒绝时间维度。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疯狂的世界。那里不仅仅……不仅仅只有人类的历史，你们明白吗？” 　　虞时微微一怔，他试探性地问：“所以，您看到了……其他种族的历史？” 　　“不只是这样。”何宣阁摇了摇头，“我看到了宇宙的历史，而所有生物的历史，也不过是被包含在宇宙的历史之中。更确切地说，我得到了一份知识……我得知了，第六感官的存在。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命名。” 　　虞时说：“听起来有点像是第六感。” 　　虞时突然想到，在刚刚的问答中，似乎就有一个问题是关于第六感的。 　　在虞时的那个时代，第六感与直觉类似，很多时候甚至与神秘学、宗教学联系在一起。不过，据虞时所指，他记得有科学家已经证实了，人脑能够对磁场变化做出反应，这验证了第六感的其中之一。 　　不过，何宣阁所说的“第六感官”，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第六感。 　　“有那么一些类似。”何宣阁说，“这个宇宙存在许多高维的世界，比如精神维度、时间维度。大多数人们都无法直接感知到这些维度，但是有些人可以，不管是借助精神力还是借助特殊设备。 　　“能够帮助我们感知到那个维度的东西，无论是否属于我们自身，那就是第六感官。我实验室里摆放着的设备，也可以说是我的第六感官。 　　“……虽然我的第六感官就要被格兰星回收了。” 　　他开了个略微苦涩的玩笑。 　　随后，他又接着说：“在传统意义上，人类内部一直以为，精神力只是人类发生的变异，被归于精神三维的变异之一。但是，在其他的宇宙种族中，早就有过类似精神力变异的历史记录。 　　“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变异’，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进化与成长，认为这是生物终于跟上高维宇宙的脚步的象征。 　　“并且，类似的第六感官，也不止精神力一种。精神力只是人类用以探知精神维度的感官，但其他的维度也有着各自对应的感官。 　　“精神力变异，与其他的那些变异，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变异，但人类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何宣阁用力地喘了两口气，露出些许颓靡的表情。 　　“……这是您在历史中收获的知识吗？”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那个设备的时候，所得到的信息。”何宣阁回答，“这份知识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种族的历史。我并不能确定那个种族的来历与名称，但我看到了一部分属于他们的资料。 　　“并且，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凭借实验设备，我进入了时间维度，那是高维世界。与其说我看到了许多文字、图像，倒不如说我是直接接触到了某种信息。 　　“我能够直接领悟到其中‘含义’，就像是梦境中的画面一样，就像是这些信息灌输到了我的大脑之中……这解释了我之后要说的某件事情。 　　“在我领会到那个宇宙种族的知识的时刻，我难以置信。你们都知道扩张时代发生了什么，可实际上，我们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人类在扩张时代穷兵黩武，但从未正视那些宇宙种族的科技与知识。我们只是征服，从未欣赏；而等到我们停下脚步的时候，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们无法验证何宣阁的说法的准确性，不过，就虞时自己的想法来说，他是倾向于何宣阁这个说法的。 　　一方面，人类在得到精神力之后，其发展方向仍旧是投入现实中的杀伤性武器，这种做法本身就很有人类的“特点”，但这就让精神维度的探索进展止步不前。 　　精神力已经出现了七百年，但人类对精神维度的了解仍旧少之又少。 　　另外一方面，虞时自己就拥有相当奇怪的“第二象性”。如果精神力变异实质上只是一架“连通”精神维度的桥梁，那么在连通之后，是否能拥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成了相当值得商榷的问题。 　　换言之，精神力只是一个媒介。通过这个媒介，人类能从精神维度获得什么，就另当别论了。 　　……或许，正是因为人们总是将精神力投入到现实维度中使用，所以才无法获得自己的第二象性？虞时产生了这个念头。 　　不过他无暇多想，因为何宣阁已经提及了自己第二次进行的实验。 　　“第一次实验的成功让我十分振奋。至少我们的确能从过去的时间里得到某种信息。”何宣阁。 　　这个说法让虞时微微一怔，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二象性。 　　……听起来，好像有点像何宣阁进行的这个实验的进阶版。 　　何宣阁继续说：“但是，第一次的实验并没有让我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信息，也就是人类踏入宇宙前的那五百年……就简称为地球五百年吧。 　　“我想要将设备探知到的时间点，定位到地球五百年之间。为此，我想了又想，最后意识到，我应该可以借用第六感官这个概念。 　　“我拥有精神力，不过我并没有专门锻炼我的精神力。但是理论上，只要我将自己的精神力投入到精神维度，同时开启我的实验设备…… 　　“精神维度碰撞时间维度，加上我自身的意愿，那么我很有可能将会得到与地球五百年相关的信息。当然，只是理论上。” 　　虞时一下子怔住了，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望了望谢尔菲斯，得到了一个同样饱含深意的目光，显然，谢尔菲斯和虞时想到了一块。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何宣阁并未注意到虞时这边的动静，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或许想法已经回到了更久之前，他无数次尝试回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时代的时刻。 　　“我准备了很多不同的方案，也预想过许多突发情况。在设备真正开机使用的时候，我大概拥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就在这五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尝试了无数次，但是，只有一次成功。” 　　“……你回到了那个时代吗？” 　　“是的，但是，我并不是真正回到了那个时代，我只是……我只是看见了那个时代，就像是在一个长长的、漆黑的走廊里穿梭，周围都是窗户，每一扇窗户外，都是不同时光的风景。 　　“如果我没有特地去选择某一扇窗户，那么我也可以在这条走廊里永恒地走下去、永恒地寻找着，但或许我就回不来了。时间会把我困在那儿。 　　“但我总算还是成功了一次，抵达了自己想去的那扇窗户的前面。我望了出去……望见了那个时代。” 　　说到这里，何宣阁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眼眶里逐渐凝聚出了泪水，那是一种本能，是某种至今令他难以忘怀的东西，唤醒了他内心的触动。 　　“……这一次回去之后，我打算最后一次启动那个设备。”何宣阁突然说，“我想永远……永远沉眠在那条时光走廊之中，永不疲倦地在时光中穿梭着，去望见、去感受、去触碰那些过往。” 　　虞时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宣阁露出了一个微笑：“医生说我命不久矣，或许是因为使用了这个设备，不断地去探知那些维度的关系。我受到了那些维度的侵蚀。 　　“所以，在死之前，我想要选择自己临终的命运。如果能成为一抹历史的幽灵，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尔菲斯语气沉稳地问：“格兰星会同意您再一次开启实验设备吗？” 　　某种意义上，曾经自己选择了临死之地的谢尔菲斯，能够理解何宣阁的想法。 　　“如果我将第六感官的事情告诉他们的话，那么我想，他们也许会同意。”何宣阁显然也想过了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呢。” 　　虞时和谢尔菲斯都怔了一下。 　　“好了，铺垫了这么多，让我们来聊聊繁星计划吧。”何宣阁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中蕴藏着某种癫狂的、亢奋的意味，“通过那扇窗户，我得知了繁星计划的存在。” 　　“这个计划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群人类共同提出的计划。”何宣阁的说法仿佛将他自己微妙地排除在人类之外，不过，考虑到他的实验，这种想法也并不奇特。 　　“人类。”何宣阁强调着，“人类是一群贪心的生物，他们已经掌握了力量、权力、金钱，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征服了这个宇宙——毕竟连异族都已经被打败了，是吧？ 　　“但即便是如今，人类也依旧贪婪，依旧与彼此争斗，依旧争权夺利。在那些更加古老的年代，在人类并未踏入宇宙，仍旧困居于地球的时候，这种贪欲就更加明显。 　　“毕竟，地球上的资源就只有那么一点儿，当时的人类得付出比如今更加疯狂的努力，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地球的那五百年——我很想说那是最后的五百年，自人类踏出宇宙之后，地球的重要性就越来越低了——在那五百年里，这种矛盾越发激烈。 　　“地球几乎容不下人类的折腾了，经济看不到任何发展的可能，生活看不到任何改善的契机，每个人都拼命地挣扎着活下去，但矛盾、冲突，乃至于战争，却愈演愈烈，就像是一个木桶里装着无数的炸药。 　　“就是在这五百年里，繁星计划出现了。繁星计划的初衷，就是为了‘繁星’。这是一群天真的人类，认为只要能够让人类前往繁星、前往宇宙，那么这样的矛盾和冲突就会凭空消失。 　　“因此，繁星计划的参与者，鼓动当时的各国付出更多的财力物力，投入到探索宇宙的道路之中。他们同时也向更多普通人发起倡议，或者鼓动舆论，让他们也同意国家探索宇宙的计划。 　　“……这是我在那扇窗户里看到的一部分内容。但是，在如今我们对于地球五百年的历史研究中，繁星计划却从未出现过，好似他们根本没有出现一样。” 　　虞时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保密的？参与者是为了共同的目的在努力。只要目的达到了，那么他们也不会主动去透露自己的身份，别人也不会知道他们都参与了同一个计划。 　　“这样一来，与繁星计划相关的资料、信息，就会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失传。”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何宣阁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得意，“但是很快，我就知道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 　　“因为，在一个特殊的时刻，繁星计划发生了改变。” 　　改变？ 　　在那五百年里，唯一称得上是重大历史事件的，就只有…… 　　“……因为人们真的发现了新的能源？” 　　“是的。”何宣阁饶有兴致地说，“用古地球的话来说，他们有点……‘叶公好龙’。” 　　他是用中文说出的这个成语，虽然发音有点不标准。 　　“叶公好龙。”虞时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就像是在纠正何宣阁的口音。 　　何宣阁连连点头，又重复了好几遍，然后才继续说：“繁星计划一直是为了探索宇宙而服务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最初提出这个倡议的几位发起人，却因此而收获了名声与利益。 　　“如果他们一直在探索、一直在寻找，那么他们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人类真的找到了，真的要踏出宇宙了，那么情况就发生了改变。那些得到了崭新能源的人类，才真正占据了优势与未来。 　　“……繁星计划无法让人类社会变成天堂，相反，繁星计划本身就成了一个利益的结合体，成为了他们原本厌恶的存在。”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繁星。 　　他不得不想到六芒星。但这或许也只是称呼上的巧合。 　　他继续听下去。 　　“因此，当时的繁星计划成员，分割成了三个派系。第一个派系完全被利益腐蚀，他们要求隐瞒崭新能源的出现，继续进行繁星计划。 　　“第二个派系则与第一个派系完全相反，他们要求向全人类公开崭新能源的存在，同时结束繁星计划，此时的人类已经不需要繁星计划了。 　　“第三个派系则稍微折中，认为即便找到了崭新的能源，但人类世界的改变不会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繁星计划仍旧可以继续，仍旧可以继续探索宇宙，他们仍旧想要寻找一个更好的方案。 　　“当然，这件事情牵涉到许多国家的利益，实际上的派系分割不仅仅这么简单，但总之这就是当时繁星计划对待此事的态度。 　　“第一个派系最先动手，他们几乎杀死了第二个派系的所有人。但第一个派系也失败了，因为他们的行动阻碍了当时各国的利益。 　　“第三个派系最终成为了繁星计划的继任者——两位明白了吗？繁星计划，并没有在那个时刻结束。 　　“在人类踏出宇宙之后，繁星计划也仍旧在进行！” 　　何宣阁彻底激动起来。 　　他的两次实验，一次让他明白了第六感官的概念，一次让他得知了繁星计划的存在；时光侵蚀了他的大脑，他的生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是隐藏在时光与历史的帷幕之后的秘密。 　　虞时不由得怔住了。 　　他几乎愕然地想，如果繁星计划就是芬恩家族参与的那个计划，那么，这是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这就是，虞时沉睡的，整整两千五百年的时光。 　　虞时感到震撼，他不禁喃喃说：“那真是……难以想象。” 　　何宣阁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尔菲斯则陷入了沉思之中，最后，他突然问：“但是，既然您叫我过来，那是否意味着，繁星计划并不是完全无害的？” 　　虞时有点惊讶，他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如果只是为了和人分享自己的实验成果，那么何宣阁完全没必要特地叫来谢尔菲斯。 　　他望向了何宣阁。 　　在何宣阁的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激动与亢奋还未彻底褪去，但是此时，一种更加鲜明的、几乎等同于恐惧的表情，出现在了何宣阁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让那种激动的情绪慢慢褪去，然后缓慢地说：“我不清楚繁星计划在之后漫长的时光之中，是如何发展的、如何变化的。我看到的那部分，只有繁星计划在地球五百年之间的情况。 　　“确切来说，也达不到五百年那么久，因为我看到的画面、得到的信息，是琐碎的、混乱的，我并不知道繁星计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所以我刚刚才会询问你是否知道这个计划。 　　“我真正发现问题……是在我离开时间维度之后。 　　“当我仔细整理这些收获的时候，我发现，在第一次实验我发现的那个种族的历史记录之中，出现了与繁星计划相符的一些描述。 　　“一个弱小的生物族群希望集全族之力，共同探索宇宙，但是却在真正有所进展的时刻，却开始恐惧和抗拒这个结果…… 　　“‘恐惧和贪婪并未真正消失，他们假借了一个更加完美的借口，开始了一个更加完美的自我欺骗计划，甚至认为我们能帮助他们。’这段话是这个种族记录下来的一段话。 　　“一开始我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直到我亲自去望见那段历史。” 　　虞时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后他问：“您确定这段话说的就是繁星计划吗？繁星计划的成员在试图与其他的宇宙种族联合？” 　　“我不能确定。”何宣阁坦诚地说，“如果我能有第三次开启实验设备的机会，那或许我就能够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个机会。” 　　“如果你将这些发现告诉格兰星……” 　　“我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格兰星，或者任何一个霸主星球，或者中枢。”何宣阁坚定地说，“我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繁星计划的成员或者继任者。” 　　虞时呆了一下，有点欲言又止。 　　老实说，他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何宣阁如此坚定地相信，他从时间维度得到的消息就一定是真实的。虞时都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第二象性。 　　繁星计划或许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就是芬恩家族参与的那个计划，但是何宣阁并不知晓他们这边的经历。为什么何宣阁能如此确定其真实性，甚至于特地过来跟他们说这些事情呢？ 　　“或许你们认为我疯了。”何宣阁喃喃说，“但我确定……那些画面，现在也仍旧折磨着我。” 　　虞时心中一动，他通过纽带和谢尔菲斯商量了一下，然后主动开口说：“您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我们之后正打算前往格兰星，不如我们一起过去？ 　　“如果可能的话……说不定我们能亲眼见证您开启第三次的实验。” 　　何宣阁吃了一惊，他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些许犹豫，他说：“……请让我思考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谢尔菲斯简单地回答，他随后补充了更多信息，“您提供的信息并不是毫无价值的，我们也正在调查一件事情，但是，我们暂时还无法确定其中的关联，以及，真实性。” 　　“……我明白。”何宣阁点了点头。 　　“您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虞时有点好奇地问，“您奔波了这么久，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但是，我感觉我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何宣阁却露出了罕有的释然的表情，他说：“我是历史的探秘者。即便没有繁星计划，我也一定会来拜访你的，虞时先生。我们遥远的地球母星啊……” 　　他感慨着，然后说：“我会和你们一起返回格兰星，明天我们一起出发吧。” 　　随后，何宣阁也露出了疲倦的表情，他与他们告别，然后暂时离开了查尔斯一号。 　　告别了何宣阁，虞时问谢尔菲斯：“这会不会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 　　虞时心想，如果最早的繁星计划，与不久前诺兰·芬恩提及的计划，是一脉相承的，那么，他们就仿佛是抓住了一条长长的带子的开端与末端。 　　他们无法想象，这弯弯曲曲的历史长河，隐藏了多少不可思议的秘密。 　　“确实有可能，但是……现在我们找不到更多的知情者。”谢尔菲斯回答。 　　虞时同意地点了点头，他说：“如果何教授提供的信息是真实的，那么，算不算我们作弊了？”他笑了起来，“谁能想到，有人能从时光长河之中打捞信息呢？” 　　谢尔菲斯微微一怔，随后那双棕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浓郁的笑意。 　　他知道，虞时说的并不只是何宣阁，还有虞时自己。 　　他望着虞时，感到轻微的担忧，也感到更多的暖意。 　　这种感觉，与曾经踏上战场时，他心中充斥着的冰冷杀意绝不相同。或许他仍旧是在拯救这个国度，但是，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谢尔菲斯·阿琉斯。 　　“小鱼，我……”谢尔菲斯突然开口。 　　他们站在窗边。窗外更远处星辰的光辉，倒映在虞时漆黑的双眼之中。谢尔菲斯几乎目眩神迷，出神地注视着虞时。 　　“什么？”虞时困惑地问。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最终，谢尔菲斯语气温柔地说，“等我们抵达格兰星的时候，礼物也会到你手里的。” 　　虞时略微有点惊讶，他对上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隔了片刻，突然莞尔：“好啊，谢尔，我很期待。如果不是我想要的礼物，那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我想，你会喜欢的。”谢尔菲斯低声轻柔地说。 　　明天，他们将启程前往更加遥远的星球。查普林星球的土地，与宇宙闪烁的星辰交相辉映。 　　繁星正注视着他们。 第50章 启航 　　乔舒亚号, 在异族战争期间，被称为战争女神号。这是一艘巨大的、漂亮的星舰。 　　无论是谢尔菲斯, 还是荣琴、阿莫斯, 他们都曾经与乔舒亚共同度过漫长的时光。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汗水与鲜血，留在了这艘船上。 　　即便经过了彻底的整修，战争的痕迹也依旧残留在这艘星舰上，无论是其冷肃的、银灰的色彩风格, 还是那些明显经过修缮的设施。 　　荣琴低声跟虞时说：“我曾经是这艘星舰的领航员。乔舒亚是非常配合的星舰哦, 尽管庞大, 但是非常沉稳听话。” 　　这话让虞时有点意外, 他说：“星舰也可以用这种……拟人化的词语吗？” 　　“拟人化只是人类对物品施加的定义，仅仅只是人类的感受而已。”荣琴笑着说, “或许只是我和乔舒亚相处太久了而已。实际上，你要是问谢尔菲斯或者阿莫斯, 他们也会给出自己的感受。” 　　虞时明白地点了点头。 　　“……好了, 虞时，你不是为了乔舒亚才来找我的吧？”荣琴问，“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宁愿来找我, 也不想跟谢尔菲斯说呢？” 　　虞时有点惊叹于荣琴的敏锐,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们已经来到了乔舒亚号上, 阿莫斯正在调试飞船的设备。谢尔菲斯了解这艘飞船过去的修缮记录，因此也在阿莫斯那边。 　　虞时就趁着这个时间, 找到了荣琴。 　　他的确有事情想要和人聊聊, 想来想去, 在飞船上的这些人里, 他也只好找荣琴了——阿莫斯是个大大咧咧的中年男人, 西莉亚是已婚女性，但显然更加看重学术领域的共鸣。 　　而荣琴就更符合“成熟年长的女性”的特征了，虞时更想与她聊聊。 　　“就是关于……谢尔菲斯。”虞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主动说，“我是说，我和谢尔菲斯的关系。” 　　荣琴微怔，随后目光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笑意，她笑吟吟地说：“哦，原来是说你和谢尔菲斯的关系啊。” 　　虞时感觉脸上发烫。老实讲，这位女士有时候未免也太……促狭了。 　　荣琴稍微收敛了自己的笑意，认真地说：“你想问什么呢，虞时？” 　　虞时松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只是对于……我们和谢尔菲斯的关系的变化，有点迷茫。”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我知道哨兵和向导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哨向关系。” 　　荣琴说：“你认为你们是恋人吗？” 　　“还不是。”虞时苦恼地说，“……结合热，您知道的。结合热会带来一些麻烦，但那种麻烦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麻烦。这样的麻烦在于……结合热之外的。如果不是结合热……” 　　“你喜欢谢尔菲斯吗，虞时？”荣琴问。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怎么总是她在指导这两个男人谈恋爱？ 　　“我……喜欢的。”虞时轻声说，“他救了我。” 　　“我想谢尔菲斯也会这么说。”荣琴说，“问题在于，除了彼此拯救、彼此守护，你们就没有别的什么……用来描述你们关系的词语了吗？ 　　“我们的旅途会有终点，小鱼——我听谢尔菲斯也是这么叫你的，所以我就这么叫你吧。小鱼，我们的旅途会有终点，我们会解决眼前的这些麻烦，我们能再次拯救这个国度。 　　“但是，在抵达终点之后，你们要怎么办呢？人生并不总是充满伤痛、并不总是需要拯救、并不总是要求保护。 　　“……你真正迷茫的问题是，等你解决了谢尔菲斯的伤势，你对于谢尔菲斯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是这个问题吗？” 　　虞时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您实在是太敏锐了。” 　　他已经成为了谢尔菲斯的向导，也将要解决谢尔菲斯的伤势。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而他就要达成这样愿望了。 　　但接下来呢？ 　　他有一种抵达了自己想要的目标，之后却一脚踏空的感觉。 　　这与谢尔菲斯的想法无关，这是他自己对于他们关系的思考。 　　或许对于谢尔菲斯来说，他永远是他的小鱼，永远是遨游在他的精神宇宙之中的巨鲸；但是，对于虞时自己来说，他不希望只是这么简单。 　　哨向、恋人、伴侣……或许他们都可以慢慢达成。但那是他们共同去做的事情。 　　虞时真正感到迷茫的…… 　　“……是我在这个时代的价值。”虞时轻声说。 　　“黑暗向导不已经足够配得上黑暗哨兵了吗？”荣琴说。 　　她已经明白了，随着谢尔菲斯的伤势逐渐恢复，虞时会慢慢意识到，他需要更加努力，才能跟上这份力量——这份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虞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那并不是……‘我’。”他停顿了一下，“那是他人施加给我的定义与价值，可我自己实际上并没有付出什么。” 　　“那你需要更加努力一点。”荣琴说，“……去锻炼你的精神力，去发现那些人到底为什么如此恐惧哨兵向导理论，然后，去解决他们。” 　　荣琴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你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黑暗向导，你已经是他们的意料之外了。你只是需要去使用这份力量。” 　　“……我明白，我会努力的。”虞时说，随后，他的想法突然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对了，您觉得，谢尔会喜欢什么样的表白方式呢？” 　　荣琴：“……” 　　最后还是绕回了谈恋爱的话题，是吗？ 　　荣琴女士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说：“我觉得谢尔菲斯会比你更有行动力一点，他可能已经准备好了。” 　　虞时却苦恼地说：“但我不想这么……坐享其成？谢尔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我不想……” 　　“你们都乐意为彼此付出生命了，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小事上纠结？”指挥官女士觉得这真是匪夷所思，“你现在就去跟他表白，难道他还能拒绝你？” 　　虞时一顿，然后认真地说：“就是因为他不会拒绝我，所以我才更要好好思考。” 　　他们都不会拒绝彼此，无论是谢尔菲斯向他表白，还是他向谢尔菲斯表白。正是因为他们明白彼此的态度与想法，所以他们才要更加郑重、更加真诚。 　　荣琴欲言又止，最后放弃了：“那么你慢慢准备吧。我觉得他会更喜欢真诚和直白的方式。” 　　她倒要看看他们能把表白憋到什么时候。 　　嗯……先打个赌，她觉得在抵达格兰星之前，他们就会憋不住。 　　“真诚、直白吗……”虞时喃喃说，然后笑了起来，“谢谢您，女士。” 　　荣琴望着他，突然产生了另外一种好奇：“你是怎么看待谢尔菲斯的？” 　　“什么？” 　　“我是说，我能理解你们会走到一起，会最终相伴一生。你改变了他，他也改变了你。但是，你曾经想象过这种情况发生吗？” 　　“我觉得……”虞时歪了歪头，“他就像是一个奇迹。是我用两千五百年的时光换来的。” 　　荣琴微怔。 　　虞时又说：“在我沉睡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那个时代的科技其实没有十分先进，我选择沉睡只是赌运气，赌未来有人能救我。 　　“但我也很清楚，如果真的有人能救我，那恐怕就是一个奇迹。毕竟曾经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即便科技发展，又有谁能想得起来我的存在呢？ 　　“……可是最后，谢尔救了我。他可能以为，他只是做了好人好事，认为这是他应当履行的责任。可是，他其实是我用生命赌来的，命运的礼物。” 　　虞时笑了起来：“这么说可能有点肉麻。其实就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出现，所以这就是一个奇迹。” 　　“……那很好。”最后，荣琴这么说。 　　虞时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突然地，他往门外看了一眼。 　　他说：“谢尔好像过来了……他也是来找您的吗？” 　　通过纽带，他能察觉到谢尔菲斯的动向。在无尽的漆黑的精神维度，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对于虞时来说，就像是一盏明亮的灯。 　　不久之后，荣琴迎来了谢尔菲斯的拜访。 　　“……你想问我虞时会喜欢什么样的表白方式吗？”荣琴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问。 　　谢尔菲斯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喜欢真诚、直白的方式。”荣琴说，“我觉得是。” 　　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只是来问问您，要不要再一次成为乔舒亚的领航员。” 　　荣琴：“……”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当然，我很荣幸。” 　　“好的，我会和阿莫斯说。”谢尔菲斯随后又补充说，“我同样觉得小鱼会喜欢真诚、直白的表白方式。” 　　“……所以你已经准备好了？” 　　“您曾经跟我说，不要让我们的关系仅仅只是哨兵和向导的关系。您的说法点醒了我，我想，我需要将他放在我的人生之中。” 　　荣琴微怔，她有些意外地说：“你准备做什么？” 　　“我向中枢递交了配偶协议书。”谢尔菲斯言简意赅地说。 　　作为人类帝国的元帅，谢尔菲斯的婚姻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确定的，他的很多财富、地位、权力，都与人类帝国息息相关。 　　如果他要结婚，那么他需要向中枢递交一份繁琐的、条目复杂的协议书，并且还需要中枢那边进行复杂的审核流程。 　　协议书的内容是由谢尔菲斯自己挑选的，并且也以此份协议书为准，其中条目包括了财产的分配、婚后配偶是否能分享他的权力等等。 　　显然，谢尔菲斯乐意向虞时共享自己的一切。 　　谢尔菲斯提前向中枢提交协议书，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婚姻的准备。 　　只要虞时在这份协议书上签字，他就可以获得“元帅配偶”的身份，以及谢尔菲斯名下一切的财产，甚至可以获得谢尔菲斯的那些特权。 　　与其说是协议书，不如说是婚书。 　　当然，选择的权力在虞时的手上。谢尔菲斯只是想提前准备好一切。 　　荣琴就有些意外了。 　　“不过……我也的确想就这件事情咨询您的看法。”谢尔菲斯略微苦恼，“您觉得，这会不会吓到小鱼？” 　　“或许会。但问题在于，你的身份。”荣琴提醒他，“虞时或许会感到一些压力，尤其是……他在这个时代一无所有，而你却是帝国元帅。” 　　谢尔菲斯微怔。 　　“你可以表露出这种郑重的态度，但协议书可以稍晚一点，至少等他在精神力领域有所进展之后，当他在这个时代也得到一些属于自身的价值——不依附于你的价值——之后。”荣琴说。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当然，你们现在就结婚，现在就享受新婚之夜，其实也是没问题的。”荣琴笑着调侃，“这些都是小问题，你明白吗？只要你们相爱相知，那么一切都是小问题。 　　“相爱才是最大的那个问题。虽然虞时不会被别人抢走了，但是还是快点表白吧，元帅阁下。” 　　“……我希望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 　　荣琴心想，你为了他都差点死了，还需要什么诚意？ 　　但是，她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想，或许这才是这两个人终究会走到一起的原因。 　　他们没有继续进行这个话题。荣琴去了星舰驾驶室，为星舰领航做准备——与其为那两个自己心里有数的男人提供恋爱指导，不如还是重拾当年的工作吧。 　　而谢尔菲斯找到了虞时。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自己与荣琴的对话。 　　谢尔菲斯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虞时，他问：“你准备现在休眠吗，小鱼？” 　　虞时的身体不足以应付长达三个月的太空航程，更别说这其中还有好几次时空跃迁，那是连最训练有素的士兵都会感到难受的事情。 　　因此，虞时肯定会休眠一段时间。但具体休眠几次、什么时候开始，就要看虞时自己的意愿了。 　　“我想先把你的精神空洞再解决一部分。”虞时说，他想了想，“起码我在飞船上待上十天半个月，是没什么问题的，对吧？”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然后就无奈地说：“好吧。那你得在第一次跃迁之前休眠，怎么样？” 　　“第一次跃迁是什么时候？” 　　谢尔菲斯便向虞时仔细介绍了他们这一次的航程。 　　他们将会进行两次跃迁，一次距离稍短，一次距离很长。第一次跃迁将在一个月之后进行，持续时间为一周（飞船时间），彼时他们会抵达西北星域的边缘处。 　　第一次跃迁会直接让他们进入到中央星域的范围之内。 　　在第一次跃迁之后，他们需要在中央星域补充燃料，随后才能进行第二次跃迁。第二次跃迁则是在两个月之后，持续时间则更长，有半个月（飞船时间）之久。 　　等他们离开第二次跃迁的范围，他们距离格兰星也就不远了。 　　此时何宣阁与他的物理学家助手，也在乔舒亚号上；至于他的那三名年轻学生，何宣阁给他们放了个假，让他们在一年之内返回格兰星就行，其余的行程自便。 　　或许这是因为，何宣阁也预感，他们这一次前往格兰星，将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因此，现在乔舒亚号上，其实并没有太多人。他们分享了星舰上偌大的空间，也就各自挑选了自己喜欢的区域活动和进行休眠。 　　虞时和谢尔菲斯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一如既往。他们的房间也十分靠近星舰上虚拟游戏舱的位置。 　　“如果你要沉眠的话，也可以选择睡时网络功能，或者直接在游戏舱里睡觉也可以。星舰上的游戏舱都是考虑过跃迁问题的，足以抵御跃迁带来的不适感。”谢尔菲斯补充说。 　　“听起来真神奇。”虞时感叹着。 　　“你打算完全休眠，还是用睡时网络功能呢？”谢尔菲斯用一种带着温柔的担忧的目光，望着虞时，“完全休眠的话，在醒来之后会觉得舒服一些。” 　　“我还没想好。”虞时坦诚地说，“你也知道的，谢尔……听起来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曾经沉睡了漫长的时光，如今他意识到，这沉睡也可能是某个邪恶计划的一部分；而睡时网络功能又与六芒星有关。 　　虞时问：“你觉得我应该选什么？” 　　谢尔菲斯思考了一下：“考虑到你的身体健康，或许完全休眠会好一点。” 　　“那也行。那就完全休眠好了。”虞时选择直接接受谢尔菲斯的建议。 　　“睡一觉醒来，我们就抵达目的地了。”谢尔菲斯笑着说，“小鱼，你还记得万族博览会吗？” 　　“当然记得！”虞时说。 　　他是在雅克星的异族展览会之前，听谢尔菲斯提及万族博览会的。这是有无数宇宙种族将会参展的盛会。他当时还与谢尔菲斯约定，未来一起去看这个博览会。 　　谢尔菲斯现在提及此事，让虞时立刻产生了一个猜想：“万族博览会将在格兰星举办吗？” 　　这种默契让谢尔菲斯微笑起来：“是的，今年是在格兰星。等我们抵达，万族博览会也差不多将要开幕了。” 　　“那太巧了！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去看看。” 　　“当然。我们一起去。”谢尔菲斯语气温柔地说。 　　不过，这当然是未来的事情了。 　　此刻，星舰起飞，他们不一会儿就远离了查普林星球的港口。 　　虞时去好奇地围观了星舰领航员的工作，不过他在现实维度其实看不到什么，荣琴只是身处一个类似于游戏舱一样的宽大座椅之中，头戴着怪异的半包围式的头盔。 　　但是，在西莉亚的指导下，虞时从精神维度观察到了另外一幅景象。 　　他很快望见了一束稳定的光芒，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这束光芒穿透了某种东西，连通了精神维度之外的世界。 　　当他将这个画面告诉西莉亚的时候，西莉亚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虞时，你拥有不可思议的精神感知力。”西莉亚说。 　　“这有什么用吗？” 　　“在那些袭击者出现的时候，你就已经帮到了我们。”西莉亚说，“当然，这一点在探索精神维度的时候，也十分有用。”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问：“说起来，我一直十分好奇精神力在现实世界的应用，除了机甲和星舰，现在也应该有其他的应用领域了吧？” 　　战争期间精神力只能用来战斗，但现在总应该有一些其他的用途了吧？ 　　“当然，你可以将机甲和星舰，替换成任何一个现实存在的器械。精神力都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操控这些东西，不过这都需要进行节点改造，然后才能使用精神力进行连接。 　　“一些大型工程、建筑行业，尤其喜欢雇佣精神力者来操控一些重型机械。对于那些从战场上退役的机甲战士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从业领域。” 　　虞时恍然大悟。 　　“不过，总的来说，精神力者并不是社会的全部。很多精神力者也并不会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寻找工作，甚至很少锻炼自己的精神力。何宣阁教授就是其中之一。” 　　虞时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因为世界很大嘛。” 　　西莉亚也微微笑了笑。 　　在他们出发之后不久，谢尔菲斯收到了来自中枢的消息。 　　“……中枢决定派遣调查队，调查查普林研究所遇袭和芬恩家族灭门案。”谢尔菲斯说，“中枢那边已经了解了我们的目的地，准备让一部分调查员到格兰星和我们汇合，向我们了解具体情况。 　　“另外，中枢那边也跟我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情。” 　　前一件事情不出所料，但后一件事情似乎才是重中之重。 　　谢尔菲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中枢那边注意到，在过去几天之中，有许多行星上报了一些奇怪的病例，他们将这个病例称为‘失魂症’。” 　　“……听起来有点恐怖。”虞时小声嘀咕。 　　“目前患者已经有几千人，他们都是在玩游戏的时候突然昏迷，现在处于完全叫不醒的状态——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过程。医院对他们的情况无能为力。” 　　虞时猛地怔住了，他连忙说：“等等，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消息。一些游戏爱好者突然不在网上发言了，很多人都在怀疑他们的去向。”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很有可能就是这件事情。类似的病例还在源源不断地汇报到中枢那边，中枢怀疑这可能是某种传染病，但没有任何已知的传染病是让人陷入昏迷，身体却依旧健康的。 　　“所以，他们怀疑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传染’。中枢已经派遣调查员前往六芒星那边了。” 　　“就像是海曼斯病毒那样？”阿莫斯很感兴趣地问。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他说：“我们可以先等待中枢那边的调查进展。” 　　虞时没听说过海曼斯病毒，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等到其他人离开，他才好奇地询问谢尔菲斯：“什么是海曼斯病毒？” 　　谢尔菲斯耐心而详尽的解释说：“在扩张时代，人类接受并且根据米尔族的资料，完善了虚拟现实技术之后，曾经出现一次意外事件，以其制造者海曼斯的名字命名，统称为海曼斯事件。 　　“在你那个时代，应该出现过电脑病毒？海曼斯病毒是类似的东西，这让当时的很多虚拟现实设备出现了奇怪的故障，让进入虚拟现实的人类无法退出，困在了虚拟世界。 　　“海曼斯本人其实是虚拟现实设备的硬件维护员，他是因为工作繁忙、精疲力尽，所以在工作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在进行维护的时候上传了错误的更新代码，让原本正常的更新变成了错误的‘病毒’。 　　“当时星际网还没有形成，所以这次事件只是波及了部分星球的用户，海曼斯任职的公司发现了问题之后，就很快解决了这件事情。 　　“不过，海曼斯事件还是让很多人开始担忧虚拟现实技术的可靠性。直到现在，其实也有很多人抗拒使用虚拟现实技术，并且用海曼斯事件作为理由。 　　“……与其说是怀疑科技的可靠性，倒不如说是怀疑人类的可靠性。” 　　虞时明白了过来，他说：“应该说，最大的漏洞就是人类本身了。” 　　他不禁想到了基因修正主义。人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生物，会犯错、会失误，同样也会因为自己的“不完美”而责怪自己，甚至因此而变得更加偏激。 　　这一次的“失魂症”，看起来是类似海曼斯事件那样的意外。 　　但也或许……是某个更大规模的计划中的一环？ 第51章 探索 　　精神维度永远是一片漆黑。 　　但这种漆黑, 偶尔会让虞时想到宇宙，或者深海。其中并不是空无一物, 无数不可思议的东西都隐藏在这片漆黑之后。 　　此刻, 虞时与谢尔菲斯都来到了精神维度。他们精神力像是漂浮着的两团云雾，探索着精神维度。 　　精神维度的探索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们时不时就能捕获到一些不明意义的信息，比如一段哭泣声、一张老照片、一段呢喃的话语，还有一些根本无法理解其含义的画面。 　　虞时感到, 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一切都是毫无逻辑的, 是强行拼凑出来的。 　　有的时候, 这种片段式的信息，会带来一种微妙的压力。这种时候, 信息刻刀就发挥了作用。他们能够及时地将其消除，或者隔开。 　　在这个过程中, 他们对于信息刻刀的掌握, 有了快速的提升。 　　慢慢地，虞时开始认为，与其说信息刻刀是一种“能力”，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本能”。这就像是人类的手脚一样, 可以擦东西, 也可以将某些东西聚拢起来, 形成新的物体。 　　因此，如果就“能力”而言, 人类对于精神力的研究可能还太局限了。 　　……当然, 这和精神维度的混乱也有很大关系。光是应付精神维度, 人类就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虞时向谢尔菲斯传递着自己的想法, “真的有人在这里发现过有用的东西吗？” 　　“的确有。异族战争时期, 人类帝国的情报机构就是无意中从精神维度截获了一条异族的动向，进而重创了他们。那就发生在格兰星之战之前，这也就是当时我们能取得如此重大成果的原因。” 　　虞时恍然。 　　格兰星之战发生在十四年前。 　　彼时人类帝国刚刚通过戴维森战役，及其之后的一系列战役，彻底平定西北星域；而异族也以松落星的陨灭和第五军团指挥官荣琴的重伤施以回应。 　　在这个时刻，第五军团和其他军团一起，奔赴格兰星，在那里进行了一场艰苦但战果辉煌的歼灭战，一举消灭了异族的精锐部队，奠定了整场战争胜利的基础。 　　格兰星之战，就是整个异族战争的转折点。 　　许多人都好奇，人类帝国是如何拥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察觉到异族的下一个袭击地点就是格兰星，进而取得胜利的。 　　不过，战后公布的许多情报档案之中，却并未提及这件事情。 　　如今虞时终于从谢尔菲斯口中得知了真相，不禁感叹整件事情的巧合之处。 　　谢尔菲斯补充说：“这条消息，实际上就是岑和先生的团队得到的成果，然后他们将信息转达给了当时的格兰星，因此霸主星球与中枢才会相互配合，共同调遣军团前往格兰星。” 　　虞时说：“我之前对格兰星之战的了解，就只有关于你的那一部分。人们都十分崇拜你在那个时候的战绩。” 　　“我只是负责在前线战斗。但后方战士们的努力也是十分重要的，在格兰星之战，甚至是最为重要的。” 　　虞时赞同这个想法，他又转而问：“所以，当初是无意中在精神维度发现的信息吗？” 　　“按照岑和先生当时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 　　“你说我能不能……专门去寻找特定的信息？”虞时说，“我想试试。” 　　“那就试试吧。”谢尔菲斯从容地说，现在他的精神力伤势已经恢复了不少，他有把握在出现意外的时候护住虞时。 　　这种尝试当然是存在一定风险的，但是虞时不可能一直裹足不前。他想要进步，就需要实践，尤其是，在精神维度的实践。 　　“那我找什么呢？”虞时想了想，“繁星计划？最好能直接把他们的核心计划找出来，那就简单多了。” 　　“尽力而为，别太勉强。”谢尔菲斯提醒着他。 　　“我知道。”虞时认真地回复。 　　随后，他开始了尝试。 　　他第一次尝试主动运用自己的精神力，试图让自己的大脑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寻找与繁星计划有关的信息”的念头。 　　他将精神力“铺平”，尽可能延伸到更加遥远的地方，让自己能够接触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他并不是在了解这些信息，而是在寻找他想要的信息。 　　如果是像现实中一样的过程，那么这些信息应该会主动“跳”到他的面前才对。 　　但是他尝试了很久，除了一种近乎便秘的感觉，精神维度并未回应他的想法。 　　……不是精神维度。 　　这个时候，虞时的大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应该是…… 　　他有一瞬间的灵感闪过，在灵感闪过的同时，寻找信息的意愿也在他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就像是那些弹幕每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的时候，他都会想到与之相关的某些信息。 　　就在这一刻，精神维度好似突然泛滥起巨大的浪潮。无数信息朝着他们汹涌而来，在顷刻间就要将他们淹没，就像是黑色的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离开精神维度！”谢尔菲斯当机立断，用精神力拽了虞时一把。 　　他们下意识离开了精神维度，在现实中睁开眼睛，然后惊讶地望着彼此。 　　“我……成功了？”虞时不确定地说，然后嘀嘀咕咕，“就是好像有点……太成功了？” 　　“确实是太成功了。”谢尔菲斯无奈。 　　精神维度回应了虞时的想法，但是，精神维度好像是将所有与繁星计划有关的信息，一股脑地塞到了他们这里。他们的大脑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量的信息。 　　隔了片刻，他们才又回到精神维度。此时精神维度已经风平浪静，又一次恢复了那种漆黑的沉静的模样。虞时在附近搜索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些信息。 　　看起来，在他们离开之后，那些信息可能又“飘”走了。 　　虞时并未气馁，他反而更加振奋了。 　　他们并未回到现实，而是去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虞时一边擦星星，一边跟谢尔菲斯讨论这件事情。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鱼？” 　　“一开始没有成功，后来我想到了何宣阁教授的说法。时间维度和精神维度。”虞时说，“关于第二象性的研究不是说，精神力的第二象性，实际上并不对应精神维度，而是对应其他的未知维度吗？ 　　“我就想，或许我不应该在精神维度来寻找，而是需要从另外一个维度下手。 　　“其实我并没有仔细去思考那个维度究竟是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这件事情，然后我就感到，我的精神力好像碰触到了另外一样东西，和精神维度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当时并没有完完全全想着我需要什么信息，这种意愿更像是一闪而逝。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 但反而起了作用，接着，精神维度就给出了反馈……虽然这种反馈好像并不是很精细。” 　　他想到刚刚精神维度的“滔天巨浪”，一时间有点无语。 　　谢尔菲斯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还是温和地说：“至少这证明了你的想法的可行性，只不过我们需要更多的尝试……最好能让接收的信息数量，限定在我们能够承受的范围。” 　　“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我的意愿太过于强烈，反而没法成功，似乎每一次都是下意识的想法，然后才成功了……这就像是一种本能。” 　　谢尔菲斯想了想，说：“或许是需要一种特殊的技巧。” 　　“有可能。”虞时琢磨了一会儿，又说，“说起来，谢尔，你觉得……这会是他们的计划的一部分吗？这个能力是不是过于强大了？” 　　他之前就产生过这个想法，但此前那些弹幕只是偶尔才出现在现实中。 　　可是现在，他却能在精神维度造成如此剧烈的反应，这让虞时感到一丝不安。 　　他停下来，回身望向自己擦拭的那么多星星。繁星连成一片，共同闪耀着朦胧的光辉。在漆黑的宇宙之中，这是曼妙的美景。 　　战火已经熄灭，世界已经安定，但在无人知晓的黑暗幕布背后，阴谋仍旧在进行。 　　虞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谢尔菲斯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或者仅仅只是简单地安抚虞时。 　　他在思考了片刻之后，认真地说：“假设你的能力与时间维度有关，而这种能力是在你醒来之后一段时间才出现的……那么，似乎另外一种猜想更有可能。” 　　“什么？” 　　“也就是，你沉睡的这两千五百年，让你与时间维度产生了某种关联。换言之，你拥有了探索时间维度的第六感官。 　　“你刚刚说你是用精神力碰触到了那个‘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你的精神力发生了二次变异，使你能够直接碰触到时间维度。而时间维度与精神维度相连，进而让你能够获取这些信息。 　　“……比起幕后黑手‘施予’你这份能力，我更倾向于，是这漫长的时间对你的身体造成了影响。幕后黑手恐怕没有这么厉害。” 　　谢尔菲斯的分析相当冷静、透彻，让虞时也一下子走出了那个死胡同。 　　他立刻意识到，如果那群人真的能够将“第二象性”随意地赋予任何人，那么他们怎么仍旧在暗中活动呢？ 　　更进一步说，虞时的能力在任何时候都是相当有价值的，他甚至能够获取来自未来的消息。 　　这样的能力如此珍贵，除非那些人掌握了相同的、类似的能力，那么虞时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对方想要杀死自己的理由。 　　但如果对方真的掌握了这样的能力，那么他们面临的杀机，应该更加疯狂、更加坚定才对，对方理应知晓他们正在调查这个计划。 　　因此，反推过来，这群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虞时的能力。 　　“是因为我沉睡了两千五百年吗？”虞时喃喃说。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能够理解了。 　　这个时代有与他类似情况的人类苏醒，但是从未有过像他这样，沉睡了这么久的。这是不可思议的漫长时光，他能够在这个时代苏醒，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这样的奇迹，才能带来他的特殊能力。 　　“我认为是的。”谢尔菲斯语气温柔。 　　他望着面前的这只巨鲸。尽管他仍旧以小机器人的形象，坐在巨鲸的背上，但他是这幅璀璨的精神图景的主人，所以他可以从别的角度来观察他的小鱼。 　　他想，他为他的小鱼创造了足够广阔的宇宙用以遨游，而他的小鱼为他的宇宙点缀上那唯一的一抹生机与活力。 　　他说：“小鱼，我认为，黑暗向导并不足以概括你的能力。你的确是向导，但这只是哨兵向导理论之中的定义。你的价值早已经超越了这份理论。” 　　虞时被谢尔菲斯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连忙换了个话题：“但是，你也是黑暗哨兵啊。谢尔，你会不会也有什么特殊能力？” 　　谢尔菲斯仔细地想了想，还是说：“我从未发现我有什么特殊能力。” 　　“说不定只是你没发现呢？”虞时坚持自己的想法，“第二象性肯定是存在的，而你已经是这个时代精神力者中的最强者了。” 　　谢尔菲斯略微为难：“你觉得会是什么？” 　　“我觉得……”虞时想了想，“我是时间的话，那你是空间？听起来很搭配嘛。” 　　空间维度同样被认为是切实存在的，但是…… 　　“那不就是现实世界？”谢尔菲斯忍俊不禁。 　　空间维度与现实世界的定义并不完全重合，维度的概念并不包括那些文明的产物、动物植物等等，应该说这些东西存在于空间维度之中，但维度本身只是那片区域。 　　如果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与空间有关，并且这还牵涉到精神力，那么他在现实中如此强大的战力，不就已经算是他的第二象性了？ 　　虞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不太一样。 　　他说：“高维的世界和现实世界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或许是体现在别的什么地方呢？” 　　他在这件事情上仔细琢磨着。 　　突然地，他望向了周围。 　　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 　　……在一开始，他就感到这片宇宙如此广袤无垠、如此真实不虚。 　　西莉亚曾经说，哨兵的精神图景是根据其记忆、认知而具现化的虚幻世界，但是，虞时却总觉得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真实得有点过分。 　　他曾经望见那些燃烧的战火、那些凋零的动植物，他难以忘记自己第一次进入这片精神图景的时候，望见的那幅枯败的、死寂的画面。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如今，已经有几十颗星星被擦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摆放在那儿。 　　……这些星星，真的就只是精神空洞吗？ 　　“谢尔，为什么你的精神图景里有这么多星星？”虞时问，“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吗？” 　　谢尔菲斯怔了一下，他说：“我也不清楚……精神图景是在结合之后，随着向导的出现才出现的。这些星星是精神空洞的话，那或许是因为我创造了一些信息，用以堵住那些来自精神维度的污染。” 　　这跟虞时当初的猜测也十分符合。 　　“如果是精神空洞的话，进行治疗之后，就应该消失了吧？”虞时望着面前的这片星空，喃喃说，“但是，这些星星现在还存在着。” 　　他们都沉默地望着面前这幅景象。 　　“……或许，等我们完全清理干净，你的第二象性就会出现呢？”虞时低声说。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我想这个愿望会实现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又一天的治疗结束了。 　　虞时算了算时间，在他休眠之前，他应该有望解决三分之二。而剩下的三分之一恐怕只能等到他休眠醒来之后了。好在能够解决三分之二的话，谢尔菲斯的伤势也就基本稳定下来了。 　　只要谢尔菲斯不动用精神力，就基本没有复发的可能性。当然，现在日常的时候，虞时还是用精神力屏障将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包裹住的。 　　也正是因此，谢尔菲斯之后也会进入休眠状态，免得自己的精神力出现什么意外。 　　在这个问题上，虞时和谢尔菲斯探讨过。 　　“在飞船上休眠的时候，精神力是完全处于不活跃状态吗？比平常睡觉的时候还要明显？” 　　“是的。人类在睡眠状态下，神经依旧会进行活动，所以才会做梦。而飞船上的休眠，更像是一种冷冻，是将身体状态凝固在这个时间点。 　　“也因此，休眠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说不定还会需要复健才能完全恢复正常。这就有点类似于你之前的沉睡。” 　　虞时恍然明白，但这又让他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还有睡时网络功能？” 　　“这是六芒星开发的科技，据说是保留了最浅层的、不影响深度休眠的意识活动，换言之，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只是给这个梦接入了一些外部信息。” 　　“……真的不会有人永远沉浸在这个美梦之中吗？”虞时有点好奇这个问题，“不过，梦终有醒来之日啊。” 　　在飞船之上，乘客们能够享受安稳的沉眠与愉快的睡时网络功能。但当飞船抵达终点，休眠仓就将自动唤醒其中的乘客，提醒他们旅途已经结束。 　　虚幻的美梦终有结束之日。 　　虞时想到他曾经与谢尔菲斯探讨的，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会想象些什么。看起来，他们的想象都已经被虚幻的网络实现了。 　　但宇宙的繁星与世界的繁花，不应该比虚幻的网络更有意义吗？ 　　乔舒亚号是十分安静的飞船，这里的乘客并不多。在离开查普林星球之后，偶尔虞时回忆起在查普林的遭遇，甚至会有一种微妙的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宇宙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不过，一旦打开星际网，相关的消息就如同爆炸一般地跳跃进他的眼帘。 　　星际网上对于查普林事件的关注，实际上大部分都已经集中在了芬恩家族的灭门案上。 　　芬恩家族拥有巨量的财富，同时也拥有菲利克斯·芬恩这位老祖宗名人。大部分人在了解虚拟现实技术的时候，都听闻过这个名字。 　　因此，人们十分好奇为什么这个家族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无数猜测、假想都已经传播开来了，其中几个完全无厘头的猜测，反而得到了网友们的公认。 　　虞时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他大概看了看，然后就转而去关注了游戏相关的事情。 　　他注意到，游戏论坛中，关于“一些眼熟的论坛用户好久没发言”这件事情的言论已经出现了不少，不过整体上，失魂症的事情还是相当保密的。 　　同时，他也注意到，又有一些人提到，自己意外地在游戏中遇到了精神力暴动。这一次说的人一下子就有五六个，但仍旧没什么人重视。 　　这种情况让虞时有点无奈。 　　他们也在试图联系这些网友，但是对方很少会给出回应。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只是遭遇了一次意外。 　　随后，虞时又去关注了生水游戏公司。 　　但这家游戏公司最近毫无动静，已经很久没有任何宣传或者其他广告投入了，其公共账号也已经很久没有发言了，上一条还是因为《苍德战甲》的那一次数据波动。 　　并且，其名下的游戏，也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一些游戏用户怨声载道，认为生水就要“卷钱跑路”了。 　　但在虞时看来，这似乎就对上了“计划将要成功”这个信号。 　　这些游戏，很有可能只是改造的实验品。虽然虞时并不清楚“改造”究竟是什么，但是结合查普林研究所的情况来看，生水公司的沉默，似乎就是与查普林同样的处置手段。 　　……事实上，在整件事情之中，虞时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芬恩家族出事。 　　为什么要杀死芬恩家族的所有人，甚至还包括那些核心成员？ 　　这似乎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 　　毁尸灭迹？ 　　但芬恩家族的核心成员，不就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吗？如果计划就要成功了，那怎么反而在这个时候要杀掉这些参与者呢？ 　　这是相当矛盾的事情。 　　虞时怀疑，这其中可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藏含义。 　　但是想了一会儿，虞时又觉得有点泄气。 　　他想，与其在这儿分析来分析去，还不如指望“弹幕”直接给他剧透呢。 　　而可惜的是，目前他能“稳定”接收的信息，就只有谢尔菲斯头顶上的那堆弹幕…… 　　在这一瞬间，虞时突然有点怀疑，时间维度到底在给他从精神维度打捞什么信息？ 　　怎么都是在嗑CP啊？ 　　在大致翻了翻星际网的情况之后，虞时又打开了内部网络。 　　比起纷纷扰扰的星际网，内部网络平台就显得冷清而安静。这里只有虞时、谢尔菲斯、Z，还有之后加入过来的荣琴、西莉亚、阿莫斯等人。 　　说实话，这跟乔舒亚号的专属群聊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个Z。 　　他们会在这里和Z交换情报，在乔舒亚启航之后，他们就已经将查普林星球发生的事情及其后续，全部都告知了Z，后者同样十分惊讶。 　　在保持了稳定的信息沟通、情报交换之后，Z现在每天都会在内部平台上发表一份他的最新进展，尤其是在失魂症这件事情上，恐怕就很需要Z对于六芒星的观察了。 　　……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虞时已经有了一种“追更”感。 　　这回，他再一次看到了Z的最新进展，当即精神一振，点了进去。 第52章 编码 　　“…… 　　“失魂症的事情已经通知了六芒星, 尤其是六芒星负责游戏的这部分员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且, 也都联想到了海曼斯事件。 　　“不过, 在随后的自检之中，他们并未发现任何类似于海曼斯事件的征兆，所有流程都毫无问题，因此, 员工们现在已经开始排查各个游戏, 以及游戏舱的问题了。 　　“而六芒星的更高层并未对这件事情表明什么态度。游戏部门的负责人与那些高层开了一个内部会议, 其内容我也不是非常清楚, 但其结果就是如今这样的调查过程。 　　“因此，六芒星内部似乎是以非常正常的流程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不过, 我想到了之前游戏嘉年华的一些事情。 　　“从一些细节上，我可以看出六芒星对于今年游戏嘉年华的看重, 一些高层甚至特地来询问了游戏嘉年华的进程。 　　“一般来说, 游戏嘉年华只不过是虚拟现实大会的一小部分，运营基本都是交给游戏部门来负责的，而高层则更加重视整个技术领域、硬件领域、软件领域的开发与维护等等。 　　“但是今年的游戏嘉年华却尤为受到关注，甚至在内部会议上都被提到了好几次。考虑到失魂症正是在游戏嘉年华快要结束的时候出现的, 我不得不怀疑, 失魂症的出现与游戏嘉年华有很大关系。 　　“倒不如说, 他们正是借着游戏嘉年华，来暗中进行自己的计划。 　　“但是这些失魂症受害者究竟是如何被选中的, 也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六芒星游戏部门的员工对高层的计划一无所知, 但他们也在分析这其中的规律。 　　“这些受害者出事的时候, 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在游戏舱之中；他们玩着不同的游戏, 身处不同的星球, 过去的经历也毫无相似之处。 　　“因此，现在的调查方向很明显地指向了游戏舱，但另外一个问题是，这些游戏舱似乎也分属于不同的制造厂商，并不是完全相似的。 　　“如果要进一步调查的话，问题就很有可能指向了虚拟现实技术，毕竟这些游戏舱尽管制造厂商、制造规格各不相同，但都是使用了相同的底层技术。 　　“从这一点上说，事情又绕回了六芒星身上。 　　“总而言之，整件事情仍旧笼罩在谜团之中。 　　“……我已经了解了你们的打算，之后我也会前往格兰星，应该能找个机会和你们见上一面。到时候见。 　　“……” 　　最后这段话让虞时颇为意外，不过，能够与Z见上一面也让他十分高兴。 　　他十分好奇Z的真实身份，对方隐藏身份在六芒星工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却始终能保持镇定与冷静，随机应变。这种性格与能力让虞时颇为敬佩。 　　他开始期待他们抵达格兰星时候的情况了。 　　飞船上的时光一点一点流逝。 　　乔舒亚自带了一个节点训练室，恐怕是从战争时期保留下来的，虽然这里并没有大型机甲给虞时练手，但至少也有一些小型器械，比如枪支、火炮等等。 　　在谢尔菲斯的指导下，虞时也尝试了几次，并且颇为喜欢其中一些造型别致的枪。 　　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袭击，能有一些防身武器也好。当然，对于虞时来说，更好的装备或许是保护罩一类的东西，免得他痛击队友…… 　　当然，在训练的时候，虞时也有点好奇一个问题。 　　“乔舒亚配备了这些武器，是不是意味着太空旅行也不是完全安全的？” 　　“的确如此。”谢尔菲斯一边纠正虞时的动作，一边回答，“太空中有一些……危险分子。” 　　“星际海盗？” 　　“差不多，但也并不完全是这种概念。”谢尔菲斯说，“你应该知道太空流浪者的概念？” 　　太空流浪者，这的确是虞时听说过，但从未在现实中接触过的一群生物（包括人类，但也不只是人类）。 　　如今绝大部分的生物，都居住在星球之上。以人类为例，他们的家园可能是各种各样的行星，或者人造行星。 　　但是，有一些生物，他们就如同古地球时代的船民一样，是游荡在太空之中的旅行者。他们的家可能是一艘飞船，或者一艘星舰，甚至于一颗渺无人烟的垃圾星。 　　绝大部分太空流浪者鲜与文明社会接触，他们是徘徊在文明之外的幽灵。黑暗孤寂的太空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 　　太空流浪者偶尔会去一些小行星或者人造星球进行贸易，获得补给。他们游荡于太空之中，常常能获得一些特殊的矿石，或者发现一些小型能源矿，这都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不过，太空流浪者往往会避免与大型生物聚集地打交道，尤其会躲开那些人口密集或者贸易繁盛的星球。 　　因此，如果他们的流浪生活出现波折，他们的经济遭遇困难，无法继续生活下去，那他们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海盗”，开始打劫一些过往的飞船，或者去小行星上进行扫荡。 　　这种作风，让太空流浪者的名声变得很差。他们被视为异类、怪胎，甚至于强盗，不被主流社会认可。 　　绝大部分的太空流浪者，都不会获得他们所属种族的公民身份。 　　当然，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太空流浪者却是一个很酷的概念。有些年轻人甚至会主动去接触这样的群体，然后成为其中一员，但是他们很少有长期这么做的。 　　太空流浪者更像是一个崭新的族群，一个松散但拥有共同理念的群体。据说在太空流浪者内部，存在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律法，约束着他们的行动。 　　他们很少与彼此发生冲突、矛盾，大部分时候都会友好互助，并且一致对外。不过，因为其松散的性质，所以这种“一致对外”也很少表现出来。 　　在人类与异族战争期间，太空流浪者大体上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主要是因为人类太多了，所以太空流浪者中的人类也很多），并且提供了一些物资或者运输的帮助。 　　当然，太空流浪者们并未真正上战场。 　　历史上最出名的太空流浪者，是扩张时代的一个特殊生物，他在如今的历史资料中被称为杜瓦。 　　“杜瓦”这个词实际上是他的族群中对于背叛者的称呼，但是如今，人们以杜瓦这个说法命名了那个族群，将其称为杜瓦族。这足以证明人类对于杜瓦的印象之深刻。 　　……因为，正是杜瓦摧毁了人类的母星地球。 　　当然，这并不是杜瓦独自做的。人类在扩张时代侵略了杜瓦族，几乎屠戮了这个族群的居住地，而杜瓦当时是太空流浪者，因此逃过一劫。 　　杜瓦与剩下的族人一起，共同报复了人类。 　　杜瓦族的特殊之处，在于其本身拥有某种空间特性，可以隐匿于空间维度，并且能够在空间维度进行长时间的移动。 　　最为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如果杜瓦族消耗他们所谓的“灵魂能量”的话，那么他们甚至可以将其他的物品（乃至于飞船）一起带到空间维度之中，共同移动。 　　因此，当时杜瓦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地球之上，进而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伤亡。杜瓦和他的族人在进行了这次行动之后就当场死亡，但他们的确成功进行了报复。 　　虞时对于这段历史印象深刻，连带着对于太空流浪者，也产生了许多复杂的感触。 　　太空流浪者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其中一部分会完全抛弃自己的种族，遗忘自己的身份，但也有一部分，就像杜瓦一样，只是喜欢流浪，而并没有遗忘自己的来处。 　　如今太空流浪者也仍旧存在着，并且数量相当庞大。据说在地球被摧毁之后，在失落时代，有无数人类选择成为太空流浪者，因为他们的精神世界空了一块。 　　虞时想了片刻，然后说：“不过，太空流浪者应该不敢来抢劫我们吧？”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当然，这可是乔舒亚。”他想了想，又说，“除了太空流浪者，太空旅行也还有一些其他的危险因素。 　　“客观的环境问题暂且不提，如果靠近边境，那么就有可能受到新世界同盟或者其他种族的攻击；如果靠近一些混乱的或者经济糟糕的星球，或者毫无秩序的小行星，那么也可能会遭到抢劫。 　　“此外，也有一批专心抢劫的星际海盗，不过这更少见一点，毕竟战争才刚刚结束，整体上，人类帝国内部的治安还是不错的……越靠近中央星域，安全度就越高。” 　　虞时理解地点点头，他又问：“你刚刚提到了毫无秩序的小行星……小行星都是什么样的？” 　　“太空中的小行星，更像是功能性星球，比如能够提供补给或者燃料的小行星，一些专门用来观赏特殊美景的小行星。 　　“一些小行星也会成为太空流浪者，或者其他一些边缘者的聚集地。如果是霸主星球附近的小行星，那说不定会成为飞船进出的港口。 　　“绝大部分小行星都不足以成为大型居住地，所以只能依附于附近的可居住行星，成为功能性附属；如果远离其他行星，那就只能发掘其自身的价值了。 　　“实际上，很多小行星都是空置的，没人有兴趣去开发这些的小行星。” 　　虞时恍然大悟。直到现在，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也或多或少有些欠缺。而谢尔菲斯也总能见缝插针地给他科普一点。 　　“我们这次补给燃料，就是要去小行星吧？”虞时问。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是的。那是西北星域和中央星域交界处的一颗小行星，名为平蓝星，这个名字的来历是，这颗小行星的轨迹曾经完全与地球平行。 　　“平蓝星在西北星域前往中央星域的必经之路上，算是一个交通枢纽。这里承担着重要的交通、运输方面的功能，创造了巨量的工作岗位，有许多人都生活在那儿。” 　　虞时很感兴趣地听着，然后有点遗憾地说：“可惜我只能睡过去了。” 　　他们这一次休眠，要从第一次跃迁之前，一直睡到第二次跃迁结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途中进行燃料补给的时候，只有阿莫斯和一些飞船操控人员会醒来。 　　而虞时和谢尔菲斯则是会完全陷入沉睡。 　　跃迁时间相对于现实时间，会有一定地缩短和跳跃，不过好在他们的跃迁并不算长，所以现实世界只是大概会多流逝那么一两天的时间。 　　即便如此，他们也需要在休眠之前，尽可能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 　　……希望当他们醒来，世界不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不过，虞时暗自想，他在这方面可太有经验了。 　　在休眠之前的半个月，虞时忙碌于三件事情，第一是解决谢尔菲斯的精神力问题，第二是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技能，第三是锻炼自己的精神力。 　　在登上飞船的第十天，他终于成功捕获了一条“应该”挺关键的信息，尽管这条信息有点莫名其妙。 　　“我将想要寻找的信息，限定在‘最近一个与繁星计划发生关联的人类的位置’，然后就得到了这条信息。”虞时有点苦恼地跟谢尔菲斯说，“……一串编码。” 　　“编码？”谢尔菲斯也有点意外了。 　　“是的，就是仿生人脖子上的那种数字编码。”虞时说，“但是……有点奇怪啊。我明明是想要‘人类’相关的信息，为什么反而给了我一串仿生人编码？ 　　“难道在精神维度的定义中，人类和仿生人是一样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星际网上查找了这串编码。 　　很快，星际网给出了搜索结果。这是最近一批生产的仿生躯体，下方显示的情况是“缺货”，显然是已经被购买了。 　　“难道就是这个人买了这批仿生躯体？”虞时猜测着，他又看了看仿生躯体的制造商，“……巧了，这居然是宁家生产的。” 　　既然是宁家，那虞时就干脆把这串编码发给了宁悉。 　　过了一会儿，宁悉回消息：“这啥玩意儿？” 　　“仿生躯体的编码，你家生产的。你知道是谁买的吗？” 　　宁悉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想知道这个干什么？这可是客户隐私。” 　　“和我们在雅克星受到的袭击有关。” 　　“这就查。等我两分钟。” 　　虞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谢尔菲斯旁观着，同样也笑了起来，不过他是望着虞时笑的。 　　过了一会儿，宁悉发来了消息：“呃……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吓人，但是……” 　　“但是？” 　　“但是这是芬恩家族在出事之前订购的。” 　　虞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准确一点说，款项是通过芬恩家族的账户汇来的，而且我家也已经发货了，是在他们出事之前。收货地点不是查普林星球，而是另外一个行星，但芬恩家族在那儿也有生意。 　　“我们按照正常流程送货，也有人签收了，这桩生意已经完成了。如果不是你来问，那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芬恩家族就是一天到晚跟我们订购仿生躯体的。 　　“……但是现在想起来就有点怪怪的了。” 　　所有的疑惑汇成了同一个问题，虞时问：“芬恩家族要这么多仿生躯体干什么？他们不是专攻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吗？” 　　宁悉回答：“他们确实是以智能程序出名的，但这种程序的调试也需要很多仿生躯体作为实验品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听起来是很正当的理由。但是，虞时是通过精神维度，通过时间维度，获取到的这份编码。他认为这个编码，或者说，这批仿生躯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这不仅仅与芬恩家族有关，而是与繁星计划有关。 　　……等等。 　　虞时突然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不就是一条证据，证明繁星计划的确就是芬恩家族参与的那个计划吗？ 　　不过，他们没法将这个证据公之于众。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提及了一个细节：“小鱼，你刚刚说，你想要寻找的信息，是一个人的位置？” 　　虞时一怔，然后迟疑地说：“是的……然后我得到了一串数字编码……” 　　说着，他沉默了。 　　一个人的位置，是一具仿生躯体？ 　　这可是稍微一想，就让人背脊生寒的事情。 　　芬恩家族究竟在做什么？ 　　虞时稍微屏息片刻，然后低声说：“可惜的是，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如果…… 　　虞时想到了很多事情，他想到了人造人、仿生人、罐头人……以及与之相关的一些猜想。 　　那个念头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他却不敢置信。 　　此时，谢尔菲斯轻轻盖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覆盖在虞时的手背，带了一阵干燥的、柔软的温暖。虞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谢尔菲斯的身上。 　　“……真是一个邪恶的计划，是不是？” 　　“是的。”谢尔菲斯沉稳地说，“但我们能解决的。” 　　虞时笑了起来，然后说：“谢尔你真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就像是成为了小说里的主角……居然在这么遥远的时代醒来，居然醒来之后还要参与这种大事。” 　　“这会让你不开心吗？” 　　“有点……苦恼。但人类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虞时说，“而且……有你在啊，谢尔。” 　　谢尔菲斯轻柔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有我在。” 　　这串数据编码的问题，被他们暂时搁置。乔舒亚依旧平平静静地继续行驶，驶向他们终将抵达的远方。 　　在这个时候，虞时差不多也要准备休眠了。 　　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地球，回到充满了药水味道的医院，心中充满着轻微的焦虑，不确定自己醒来之后能够望见什么样的场景。 　　不过，这一次至少他能确定，他能够醒来。 　　休眠仓位于专门的地点，不过偌大的飞船上，有好几个休眠舱室，他们也没必要全都挤在一块。 　　虽然也没人提及分配的问题，但反正最后虞时和谢尔菲斯走进了同一个休眠舱室。 　　虞时是第一次使用飞船上的休眠仓，因此谢尔菲斯十分耐心地跟他讲解着很多注意事项，以及休眠仓的功能，包括紧急唤醒的情况。 　　好在虞时并不打算使用睡时网络功能，因此情况就简单很多。 　　或多或少地，虞时有点在意谢尔菲斯的休眠仓的位置。 　　“……我就在你旁边。” 　　或许是注意到了虞时的眼神，谢尔菲斯干脆给虞时指出了自己的休眠仓位置。在这个休眠舱室，一共有二十个休眠仓，而他们两个选择了靠近门口的两个。 　　实际上，选择任何一个都没问题，反正也没人来打扰他们。 　　虞时莫名有种脸上发烫的感觉，但是他现在已经成长了、已经有进步了，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镇定地说：“那很好啊，就像是你睡在我边上一样。” 　　谢尔菲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轻柔地说：“是的，我一直都在你的身旁。” 　　虞时望向了谢尔菲斯的那双眼睛。 　　休眠舱室灯光昏暗，就像是提醒人们将要入睡。在这样的光线下，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里的温柔暖意，反而更加明显、更加引人瞩目。 　　虞时突然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什么？”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眼睛。” 　　谢尔菲斯微怔。 　　“像太妃糖一样的颜色。”虞时笑着比了比眼睛的位置，“你知道太妃糖吗？是一种非常非常甜的糖果，很多人都会觉得太甜了，所以吃不下去。 　　“但是我生病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吃一两颗，用来抵消头痛。我当时还很认真地规划，每天能吃几颗，不然容易蛀牙……虽然那个时候也不用考虑牙齿的事情。” 　　谢尔菲斯有些微的讶异，最后，这种动容化为了轻柔而深刻的笑意，他说：“我的荣幸。但是，小鱼，你已经不再需要糖果来麻痹痛苦了。” 　　“是的，但或许我需要别的什么……甜的东西。”虞时笑眯眯地说。 　　谢尔菲斯控制不住地动了一下喉结，他总是在虞时面前丢盔弃甲。他低声说：“你会得到的。” 　　“我很期待。”虞时回应。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躺进了自己的休眠仓。灯光缓缓变暗，周围只剩下宇宙闪烁的星辰。 　　谢尔菲斯轻柔地说：“晚安，小鱼。” 　　“晚安，谢尔。”虞时喃喃说。 第53章 逃兵 　　自查普林星球至格兰星漫长的旅途之中, 有数不胜数的小行星分布其中。 　　这些小行星有的是太空流浪者们的临时居住点，有的是为太空旅行提供各种服务的停靠站, 有的是为附近正在开采的能源矿或者宝石矿, 提供辅助和后备物资的工作站。 　　在黑暗孤寂的太空之中，小行星静默地漂浮着，在更远处庞然大物一般的行星、恒星以及其他星球的衬托下，显得渺小而毫无意义。 　　但小行星的存在, 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里承担了一些大星球们不愿承担的工作。 　　“……嘿, 臭小子, 注意一点。” 　　中年男人的口中发出一阵并不属于宇宙通用语的谩骂声。这种俚语性质的粗话对于长期乘坐飞船的人们来说十分重要，因为那让他们暗中发泄着积累的压力。 　　“……对不起。”路易斯·莱斯科小声跟他道歉, “我们要到了吗？” 　　“快到了，但是还没到。”中年男人惬意地抽了口不明成瘾物质, “急什么？这种烂糟糟的飞船就是这样的, 你以为它震动是因为快到了吗？其实只是因为这玩意儿快散架了而已。” 　　于是路易斯不再说话，他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里只有一扇小窗。整个舱室里挤了二十几个人，但其实并不全是人类, 至少路易斯知道这里肯定有不少混血, 甚至就是其他的宇宙种族。 　　他之所以能占住这扇窗户, 只是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恰巧跟着旁边的这个粗鲁的中年男人。这人有点蛮横的架势, 一进来就赶跑了原本坐在窗边的人。 　　路易斯知道自己应该反感这种行为, 但此刻他反而感到庆幸。因为, 在这漫长而孤独的旅途之中, 有这么一扇窗户, 的确会让他感觉好很多。 　　那扇窗只有巴掌大小。偶尔，窗外会透出一些来自恒星的光线，这种时候，只要路易斯一转头，他就能望见一双双麻木的、冰冷的眼睛。 　　这艘行将报废的飞船，在每天的航程中，只有早上和晚上的一个小时会给客舱开灯。其余时候，为了节约燃料，乘客们就只能在一片漆黑中生存着。 　　偶尔，路易斯十分怀疑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踏上这艘飞船，前往一个陌生的星球。 　　……格兰星。他喃喃自语。 　　从他的故乡到他的目的地，他几乎要在飞船上待上五个月的时间。有这个时间，他做什么不好呢？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因为他想要证明自己，向他的父母，尤其是他那位议员父亲。 　　事实上，他原本不至于来到这样的飞船上，起码他还有一些零花钱。但是，可能是某种固执的叛逆心态，让他在出门的时候格外在意保密。 　　因此，他之前踏上了一艘私人飞船。可惜的是，那艘飞船是专门来坑骗他这种幼稚的有钱人的。他在那艘飞船上被抢劫了几乎所有财产，只剩下一部分零头。 　　这零头，当然是那些强盗“好心”留给他回家的。按照估算，他也的确可以用这些钱，买上一张正规的回家的船票。 　　但是他却不甘心这么做。应该说，更不甘心。 　　……他无数次在星际网上，看到网友们对他的评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那让他有点委屈。 　　他崇拜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尽管的确以跃跃欲试的挑战者的姿态出现，但他并没有不尊重元帅的意思。但是，他的父亲却做出了一个他都不知道的选择。 　　……肮脏的选择。他想。 　　怒火是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明显的。当他知道他的父亲打算借由这件事情，而提及关于教育的议案的时候，路易斯终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要证明自己。 　　他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荣誉、名声，绝不至于依附他父亲的那些阴谋诡计。 　　“……但是，路易斯，你能怎么做呢？” 　　那个时候，他的朋友这么问他。 　　路易斯知道，他的朋友其实是远比他成熟、理智的。但是路易斯无法停止心中燃烧着的火焰。 　　于是他说：“我要去格兰星。” 　　“为什么是格兰星？” 　　“我知道……他在格兰星有一个秘密。” 　　“他”，指的就是路易斯的父亲的秘密。 　　“他们在格兰星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听过他们在偷偷密谋一些什么东西……所以，我要去格兰星。” 　　“等等……到底是什么事情？” 　　“似乎是霸主星球之间的倾轧。你知道的，我父亲站在荒澜星的立场上，而格兰星总是和荒澜星不对付。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 　　“……你确定要参与这种事情？” 　　“我确定我要让他不好过。” 　　当时的路易斯，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着。 　　但是现在，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旅行之后，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只剩下一点荒诞的平静与疲倦。 　　他将额头磕在玻璃上，静静地望着窗外。 　　“挪开点，臭小子，你挡着我的光了。”那个中年男人大声嚷嚷着。 　　路易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人说的是自己。他点了点头，挪开了一点，然后打了个哈欠。 　　在过去几个月的航行中，他们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的跃迁。但是，每一次跃迁，他们都没有休眠仓可用，只能硬撑着。 　　一开始路易斯感到不可思议，他从小到大也出行过好几次，可他从未见过这么破烂的飞船。 　　“因为这是运输‘垃圾’的船。”那个中年男人嗤笑着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这种船为什么在这附近四处兜圈子，拉上一批人，然后就直奔格兰星吗？ 　　“因为这都是一群想要偷渡到霸主星球的废物。” 　　偷渡。路易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毕竟……那是霸主星球。 　　于是，当他望向同舱室的乘客们那些麻木的眼睛的时候，他不禁感到一丝畏怯。 　　但这种情绪，也很快消解在疲倦感之中。他只是获得了这个舱室的二十分之一的使用权，如果想要睡觉，他只能原地躺下。 　　在之前跃迁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靠在别人的身上，才能度过那段剧烈晃动的时期。无法承受的乘客曾经不受控制地呕吐和哭泣。 　　在这个乱糟糟黑漆漆，又安静得像是棺材一样的舱室，很多乘客甚至连宇宙通用语都不会。路易斯只能和身边这个中年男人进行交谈。 　　他意识到，这个中年男人实际上是一位太空流浪者。 　　至少曾经是。 　　他之所以前往格兰星，是因为他“受够了”太空流浪者的生活，想要过好日子。 　　“我以前还参加过异族战争。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是个逃兵。”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声，“在松落星被摧毁之前，我逃走了。你知道松落星吗？” 　　路易斯当然点了点头。 　　“异族围攻松落星，附近的军团自然是最早被调过去的。当时我是第三军团的，我见势不妙，就在出征的时候逃走了。后来果然，其他人都被异族宰了。” 　　中年男人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那让路易斯觉得不太舒服。 　　他说：“可是，既然你已经踏上了战场……” 　　“就应该做好了死亡的打算，是吗？”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地说，“我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中年男人盯着路易斯看了一会儿，然后嗤笑了一声：“年轻人……你以为我说的‘见势不妙’，真的就只是战况不好吗？” 　　路易斯不明所以，理直气壮地反问：“那不然呢？” 　　中年男人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冷冰冰地瞧着窗外。隔了片刻，他说：“世上不可思议的东西多了去了，别这么理直气壮地说‘那不然呢’。” 　　路易斯有点不服气。 　　事实上，这种性格冲突总是能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不过，路易斯有时候在飞船上实在感到无聊，所以还是会找这个曾经的逃兵说话。 　　“你是第三军团的，但我好像没听说第三军团有过什么辉煌的战绩。” 　　人类帝国一共拥有五个军团，当然，这五个军团是归属于中枢，而非各个霸主星球所有。 　　这五个军团，以中央星域、东北、东南、西南、西北这样的顺序排列，常年驻扎在各个星域。比如第三军团就是东南星域的，第五军团就是西北星域的。 　　在整场战争中，第一军团和第五军团的战果最为辉煌，尤以第五军团最为突出，毕竟第五军团出了个谢尔菲斯·阿琉斯。 　　在十四年前的格兰星之战结束之后，谢尔菲斯及其小队被调到了第一军团，并且率领第一军团完成了最后四年对于异族的扫荡。 　　第一军团实际上整合了五个军团的精锐之师，所以战果辉煌并不让人意外。第五军团有谢尔菲斯这样不世出的强大机甲战士，自然也足以杀死无数敌人。 　　因此，第二、第三、第四军团的表现相当平均，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第二和第四军团还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战役胜利，而第三军团……路易斯想了一会儿，硬是什么都没想到。 　　最丢人的，自然就是松落星。 　　松落星其实位于中央星域与西南星域、东南星域的交界地带，事实上，也算是人类帝国与新世界同盟的交界地带。 　　显然，那是相当重要的位置。松落星的陨落在当时给人类很大的打击，甚至压过了平定西北星域带来的激动与兴奋。 　　当时人类帝国的战争重心是西南星域，在西北星域平定之后，第五军团顺势南下，打算和第四军团配合，左右夹击，将西南星域内部的异族一举歼灭。 　　也正是因此，位于交界地带的松落星的保护，乃至于对于新世界同盟的警戒，都是交给第三军团去做的。 　　但就是这个时刻，松落星出事了。 　　路易斯回忆着这段过往，不禁说：“第三军团不仅仅没什么战绩可言，还闯了大祸啊。” 　　而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却只是冷笑一声，懒得和路易斯多说什么了。 　　路易斯不免悻悻。 　　此刻，他望着窗外，突然有点意外地说：“我们好像在靠近一颗小行星。” 　　“是为了添加燃料吧。”中年男人随口说。 　　“看来是的。”路易斯不免精神一振。每一次在小行星停留的时候，他们也能暂时离开飞船，去外面透透气。 　　……这么一想，路易斯甚至有点佩服自己了。他居然能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都窝在这个脏兮兮的、狭小的舱室里。 　　当然，绝大部分时候，他都处在跃迁造成的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那让他精神萎靡，也懒得思考卫生问题了。 　　路易斯一直凝视着窗外的小行星，迫切地盼望着抵达。但事实上，时间差不多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才终于来到了小行星附近。 　　而在这里等待补充燃料和其他补给的飞船，已经排了一个长队。 　　路易斯不禁哀叹一声：“又要排队，真倒霉。” 　　他无意中往旁边瞥了一眼，然后突然停住了。之后，他猛地拍了身边的中年男人一下。 　　“……臭小子……” 　　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骂出声，路易斯就已经压抑着激动，继续拍着他，然后用几乎变了调的声音跟他说：“战争女神！是战争女神！” 　　中年男人一怔，也顾不上计较路易斯的举动了，当即凑到那个小窗前。两个人头靠着头，共同望向了窗外那艘同样驻留的，拥有璀璨名声和辉煌过往的巨大星舰。 　　在那艘星舰的衬托下，他们所处的飞船就显得更加破破烂烂了，但真要与战争女神号对比的话，那恐怕没有什么飞船能显得更加美丽。 　　两人头挨着头，心驰神往地望着那艘星舰。 　　“真美啊……” 　　“可惜老子没能上去……” 　　“你不是个逃兵吗…… 　　“逃兵不能做梦吗？”中年男人清醒了一点，悻悻然说，“再说了，我当初是被分配到第三军团的，要是我被分配到第五军团，那情况就两样了。” 　　路易斯嗤之以鼻。 　　他们继续看了一会儿，然后路易斯才反应过来：“战争女神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惊讶地张大了嘴，“所以……元帅也在这里？！” 　　关于战争女神号战后的去向，中枢曾经对此有公布过相关消息，人们都知道，现在这艘星舰算是谢尔菲斯·阿琉斯的私人财产。 　　但是，在过去十年间，从未有人在航线上看到这艘星舰。尽管许多人都已经将这艘星舰的模样刻入了灵魂，就像是路易斯这样，一眼就能认出来，但他们其实从未在现实中目睹过。 　　现在，战争女神号却突然出现了。路易斯感觉这就像是一个美妙的梦境一样。 　　路易斯意识到谢尔菲斯此时可能就在这艘星舰上，他不由得更加激动了。 　　不过，那个中年男人却猛地变了脸色。 　　路易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禁纳闷地问：“你怎么了？” 　　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 　　在那种沉默之中，路易斯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就好像那种在游戏中战无不胜的战斗直觉，又一次提醒了他。 　　他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嘲讽的语气说：“你不会又要当逃兵了吧？” 　　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好像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之间纠结着。 　　“……是不是因为……”路易斯迟疑了一下，“松落星？” 　　男人冷冷地笑了一下，他说：“这事比你想象得更加麻烦。” 　　恰巧，此时飞船震动了一下，他们落在小行星上。飞船将会进行燃料补充，整个过程或许会持续几个小时，这个过程中，他们都可以离开飞船去外面转转。 　　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舱室。 　　路易斯迟疑了一下，也走了出去。不过他是去了战争女神号那边。他在附近犹豫地转了转，碰巧撞上一个从战争女神号走下来的船员。 　　“……燃料……第二次跃迁……格兰星……” 　　在空旷的小行星上，路易斯没能完全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是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格兰星！ 　　他们也要去格兰星！ 　　路易斯突然不着急了。 　　他意识到，如果这是战争女神号的第二次跃迁，那么船上的人此刻应该都在休眠之中——这可不是他们那艘破破烂烂、连休眠仓都没有的偷渡飞船。 　　因此，他只要去格兰星等待就好。 　　……为什么战争女神号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路易斯的大脑中或许没有一个明确的念头，但也的确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想法。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回到了飞船附近。他找到了那个中年男人。 　　“他们的目的地也是格兰星。”路易斯说，“你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 　　“……我去格兰星，是为了阻止一个阴谋。”路易斯说，“我知道我一个人或许做不到什么，但是现在战争女神号出现了。我想我能寻求元帅的帮助。 　　“但是，你呢？你已经受够了太空流浪者的生活了，但你始终是个逃兵，你的家人朋友都看不起你。但是……如果你能洗脱当时的罪名呢？” 　　路易斯头一次意识到，他居然继承了自己那个政客父亲的些许口才。他心中不免嗤笑，但是仍旧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 　　什么是“见势不妙”？ 　　如果那不与松落星的战况有关，又与什么有关呢？ 　　“天真。”中年男人却嗤之以鼻。 　　“我或许天真，但你连天真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这句话让中年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但他们不是要我们去战斗，他们是要我们去送死！一群畜生！”他突然大骂了起来，“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他们只是在伪装，他们的重心根本就不在这场战争上！” 　　路易斯怔住了，他突然有点慌张，忍不住左右看看，然后才说：“别这么激动。” 　　男人冷笑着：“如果你连这点事情都承受不了，那就别来掺和这事儿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是你在异想天开。” 　　“你忘得差不多了？”路易斯又有点不服气，“那你别骂他们是畜生啊？” 　　“臭小子！” 　　“老家伙！” 　　他们两个互瞪着。 　　随后，路易斯叹了一口气：“所以，怎么样？要入伙吗？” 　　“我都不知道你准备做什么，入什么伙？”中年男人反问，“要不是今天在这里遇到了元帅，你会想到这件事情。” 　　他指着更远处的那艘破烂飞船，说：“想想看，臭小子，这是我们的飞船，而那是战争女神。你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愿意听我们的？” 　　“但我觉得元帅愿意听听我们的想法。”路易斯想了想，“而且，元帅肯定也在做什么。” 　　“……盲目崇拜。”中年男人冷笑。 　　“那不然呢？” 　　“又开始‘那不然呢’……” 　　“难道你不相信元帅吗？”路易斯理所当然地反问。 　　中年男人噎住了。 　　他无法反驳，更关键的是，他无法从路易斯的大脑中擦除，他刚刚面对战争女神号一脸心向往之的表情。 　　最后，他又开始抽他的那根不明成瘾物质。这是曾经古地球的香烟的进阶版，剔除了一些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但是效果并未减弱。 　　这是他在当太空流浪者的时候，沾染的一个不好的习惯。 　　……他沾染了很多不好的习惯。在他因为恐惧、因为退缩、因为胆怯而当了逃兵之后。 　　中年男人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抖抖索索地抽烟，整个人都像是佝偻了几分。 　　“这件事情很严重吗？” 　　路易斯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忍，最后这么问。 　　“当然。”中年男人回答。 　　“……但我的事情也很严重。”路易斯讷讷说，“那可是荒澜星和格兰星之间的斗争……” 　　“你说什么？！”男人突然打断了路易斯的话，“荒澜星？” 　　“……是的？” 　　“别他妈用问号。到底是不是？” 　　“是！”路易斯说，“是荒澜星想要对格兰星动手！” 　　“……一群畜生！”中年男人又开始谩骂，他的手颤抖得更加严重了，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性格和这样的身体，是如何在那样残酷的战场上战斗的。 　　就在这个时候，路易斯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曾经是机甲战士？” 　　中年男人猛地停住了颤抖，隔了片刻，他说：“曾经是。”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平淡的苦涩。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说：“好，我加入了。” 　　“那就好。”路易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家伙，你名字呢？” 　　“厉曾刚。你叫我老刚就行。” 第54章 抵达 　　作为霸主星球, 格兰星拥有十一个小行星站。 　　这些小行星原本只是漂浮在格兰星附近的小型星球，最大的直径也不超过五百公里。在格兰星成为霸主星球之后, 这些小行星都被改造成了不同的功能站点, 并且还被分配到了与原本不同的位置。 　　其中一半都是飞船的停泊港口。很少有飞船能够直接落到格兰星上，大部分飞船，即便是客运飞船，也都是在小行星站停靠。 　　乘客们会通过小行星与格兰星相连的太空电梯, 前往这颗负有盛名的霸主星球。 　　在一千多年前的繁荣时代, 人类尚且没有内乱的时候, 格兰星就已经是相当繁荣、发达的贸易星球了。当时的格兰星是人类探索宇宙的前哨站, 因此承担了与不少宇宙种族进行贸易的功能。 　　当时的人类可没有中央星域、东南西北星域这样的区域划分，如今的人类帝国版图, 是在扩张时代之后才彻底定下来的。因此，彼时的格兰星就算是边境星球了。 　　也因此, 如今的格兰星可以说是中央星域内, 对外来的宇宙种族，持有最为开放的态度的可居住行星了。 　　在漫长的发展之中，格兰星一直都是人类帝国版图内的璀璨之星。这里经济发达、贸易繁盛、交通便利，其影响力辐射到大半个西北星域和小半个西南星域, 是人类西部版图的核心。 　　而格兰星与中枢的矛盾, 也同样源自于此。 　　格兰星拥有庞大的资源与经济实力, 其统治者始终不甘于被中枢“统治”。人类帝国的存在，使得这些霸主星球不能抛开那些较为孱弱的星球不管。 　　这是一种根植于人类灵魂之中的自私天性。 　　不过, 在异族战争之后, 中枢与霸主星球之间的矛盾, 始终处于一种较低烈度、几乎很难被普通人注意到的状态之中。它们默契地选择了搁置这些矛盾, 首先休养生息, 缓解战争带来的伤害。 　　战争摧毁了许多，或许也带来了许多。 　　……在一阵强烈的颠簸之后，路易斯·莱斯科醒了过来。 　　周围弥漫着一股恶臭，但是他不知道那来自于什么。他有一些猜测，或许是同行者的呕吐物或者排泄物。但是他此刻浑浑噩噩，大脑空空如也。 　　过了片刻，他才逐渐清醒。漫长的跃迁让他变得疲惫而倦怠，休眠仓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但他们没有休眠仓。 　　路易斯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他知道那个该死的船主又没给他们开灯。在这样的环境中，路易斯时常想，自己的眼睛会不会退化。 　　那会不会就是，更早以前的那些人类说的，“变异”？ 　　人们总是记得那些好的变异，却忘掉那些坏的变异。或许很多变异都来自于一些悲剧，而人们不愿承认这些——不愿承认，这个世界存在一些残酷的东西。并且是一直存在着。 　　在缓了一会儿之后，路易斯甩甩头，彻底清醒过来。身旁，老刚也清醒了过来。他一巴掌拍到路易斯的肩膀上，说：“小路，我们要到了。” 　　路易斯没跟他说姓氏，只说了“路易斯”这个名字，但老刚也懒得知道他的姓，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路易斯这小毛孩子是跟家里闹了矛盾，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老刚的确答应了路易斯，答应共同走上这条……呃，该怎么形容呢？“正义之路”？ 　　但他很怀疑路易斯自己能坚持多久。不过，怀疑是一回事，他愿意参与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老刚就对路易斯声称“自己能够联系上谢尔菲斯·阿琉斯”这件事情，表示怀疑。 　　路易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望向窗外。但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漫长的颠簸让他和老刚都远离了他们霸占很久的窗户。现在，窗边的那位乘客正贪婪地望着窗外的场景。 　　远远地，路易斯看到了一些长柱型的、半透明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看到了格兰星的太空电梯。”这个时候，路易斯后知后觉地说，“对了，我们有通行证吗？” 　　人类帝国内部交通当然是彼此畅通的，但是像格兰星这样的霸主星球，进出都需要进行登记，尤其是进入，更需要提前申请通行证。这也是格兰星的小行星站的一大功能。 　　……当然，既然这些规矩是人定的，那么就有钻空子的余地。 　　“担心个屁。”老刚嗤笑着，“我们交了钱，船主会帮我们解决的。” 　　果不其然，他们大概是昏昏欲睡地等待了几个小时，然后就等来了飞船的着陆，以及每人一张的临时通行证。 　　“……这种通行证只能在格兰星呆一周吧。”路易斯了解一些其中的差别，“这不是物流运输领域的通行证吗？” 　　“霸主星球懒得管那么多，除非你运气很差，在停留期限到了之后赶上了抽查或者大排查。”老刚说，“很多霸主星球的人，可能根本没有通行证或者居住证，但也还是在这儿生活着。” 　　路易斯从未听说过这些事情，但是从那艘飞船的情况来看，他知道这种事情必定会发生。 　　……他逐渐感到，他这一次负气离开，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改变了他的人生。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赞同了他父亲的行为。 　　他不再说话。他们安安分分地在一人的带领下，离开了飞船，来到了太空电梯。这是相对偏僻的一处太空电梯，长长的通道就像是脐带一样，与格兰星连接着。 　　路易斯伸头看了一眼，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他望见那颗巨大的星球就在他的脚下缓缓地转动着。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面朝他们的星球的那一面，此刻正是夜晚。他望见星星点点的光辉、涌动着的广阔海面，还有无数紫蓝色的光芒。 　　那是格兰星的“紫雾”，据说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雾气会在某些时候的夜晚散发出紫蓝色的光芒。紫雾让一切都显得梦幻，不那么真实。 　　只有周围嘈杂的呼喊声，以及那突然闷住了他的头的防护服，才让路易斯突然地回到了现实。 　　“穿上！然后分批进去！”带他们过来的人大声说。 　　路易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飞快穿戴防护服。 　　他想到自己上一次来到格兰星。当时他年纪还小，是跟着他的议员父亲一起过来的。他们直接抵达了格兰星，没有经过小行星中转。所以，路易斯从未尝试过格兰星的太空电梯。 　　现在，他意识到，他好像有点恐高。 　　老刚也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穿戴着防护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他的“香烟”扔掉了。他几乎孑然一身地抵达了这里。 　　而他的未来，会在这里吗？ 　　为了保证太空电梯的运转速度和效率，他们在穿上防护服之后，就立马被推进了电梯里。说是“电梯”，其实更像是一艘扁平形状的飞船。 　　在燃料和火焰的驱使下，他们感受到了远比飞船更加强烈的晃动与失重感。有乘客还没有从刚刚的跃迁中缓过来，就受到这样的刺激，直接昏厥或者呕吐起来。 　　这让路易斯想到自己走进来的时候，脚下那种微微黏腻的感觉。他一阵反胃。 　　但是他的胃部空空如也，甚至紧紧地缩在一起。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旁边一张贴在墙壁上的注意事项，那上面提到了“适应课程”。 　　他突然恍然大悟。 　　对于那些第一次来到格兰星的普通外来者，他们在乘坐太空电梯之前，自然会经过培训和适应流程，这可能持续一天到三天的时间。 　　反正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经过了漫长的飞船航行，再多上那么几天也无所谓了。 　　在适应课程结束之后，他们才被允许乘坐太空电梯，进而抵达脚下的那颗星球。 　　而对于他们这些“偷渡者”，手段自然不必如此温柔了。反正他们连跃迁的休眠仓都没有，干脆直接塞进太空电梯就行，给他们每人一件防护服就已经是足够的仁慈了。 　　……路易斯开始怀疑，格兰星是通过这种方式，提前筛掉一些不够强壮的偷渡者。 　　那些与他同行的乘客们，全都已经一脸菜色。 　　相比之下，老刚就显得适应得多，他甚至可以用惬意来形容，偶尔还吹个口哨，喊着“真刺激”。 　　“……你他妈坐过山车啊！”路易斯大骂着，因为他也觉得不太舒服，所以只能学着老刚，用这种谩骂的方式纾解压力。他以前从来不这样，但人是会改变的。 　　“机甲训练可比这个难多了。”老刚鄙视地看着路易斯。 　　路易斯不由得一噎。 　　他想到自己当初在游戏里“呼风唤雨”“连战连胜”的日子，突然产生了一丝恍惚。 　　那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是因为那只是游戏，所以才降低了难度吗？如果在现实中，他真的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机甲战士吗？又或者，是漫长的和平，让人们已经忘记了，曾经战争的残酷与战士的艰辛？ 　　路易斯不再说话，他侧过头，望向窗外。 　　他们正逐渐接近格兰星，因此，一扇窗户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漆黑的太空，一半是通过太空电梯与小行星连接着的、被朦胧的紫雾覆盖着的格兰星。 　　巨大的困惑充斥在路易斯的心中。 　　在这种状态中，路易斯几乎遗忘了生理上的难受。不知过去了多久，当路易斯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太空电梯突然一震，减慢了速度，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老刚说，“这下是真的到了。” 　　在现如今的人类帝国，一颗可居住行星不可能再如同曾经的地球一样，分为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行政区划上的区别已经不大，但功能性的区别反而更强了。 　　如今的很多星球都只是拥有一个或者几个主开发区，和更多开发进程相对落后的附属区。此外，“综合性”更强的区域已经十分罕见。 　　换言之，在一颗行星上，进行工业生产的工厂设施，又或者进行商业贸易的区域，可能各自集中在某个区块，而不像是古地球时期那样分散在不同地方。 　　行政区划的最小单位已经不是城镇，而是星球。因此很多概念都变得大而化之。 　　如今的人们会对古地球时期的“垄断”产生困惑。 　　因为，一些财团可能占据好几颗星球进行投资和开发，在古地球的定义中，这足以称为垄断；但是在如今这样庞大的人类帝国之中，实际意义上的垄断却是很难出现的。 　　但在格兰星这样的霸主星球，情况就出现了变化。格兰星拥有着传统意义上的“城区”以及大型城市。 　　在格兰星，总共有四座巨型城市，占据了格兰星陆地的不同位置。这些城市在外形、特征上可能有一定的区分，但在功能上、在地位上所差无几。 　　每座城市都有着自己的工业区、住宅区等等，也都有着完善的内部设施建设。 　　不同城市的居民，甚至会对其他城市的居民抱有某种刻板印象和偏见。这是在大型综合区域中才会出现的现象。 　　也正是因为这样，格兰星存在着巨大的贫富差距，大富大贵、有钱有势之人数不胜数，来自其他宇宙种族的大人物也同样不少，但像路易斯、老刚这样偷渡过来、身无分文的人，同样浩如繁星。 　　这种情况在其他星球内部并不常见。往常，这种差距通常体现在不同的星球之间，或者不同的星系之间，又或者是中央星域与其他星域的对比。 　　但是，霸主星球内部就已经像是一个巨大的生态圈了。这里自成一体。 　　这里的行政规划也与其他星球不同。 　　在其他的普通可居住星球上，管理者通常只有一位，直属于中枢，同时存在不同的行政职能部门，暴力机构的管辖权则直接归属于中央，管理者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有权动用。 　　但是几乎所有霸主星球，都有着“统治者”，以及其下数量众多的管理者，同时每一颗霸主星球，都拥有着自己的独立军事权。 　　相比较中枢，霸主星球的统治者才更像是“皇帝”。 　　当然，统治者可能只有一位，也可能有多位，又或者是由不同的家族或财团联合统治。 　　以格兰星为例，这里有四座巨型城市，因此其统治者也就是四座城市的“城主”。人们习惯以城主来称呼他们，他们中有三个是纯血人类，有一个是与某个宇宙种族混血的人类。 　　路易斯与老刚，他们抵达的位置，正是这位混血人类的城市。 　　这里名为“安饶城”，虽然说是安定、富饶，但其实是格兰星四座城市中最为混乱的。 　　安饶城有着数量众多的秘密团体和私人武装，因为他们的城主不太喜欢管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城主，所以太空电梯那边才会对偷渡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安饶城需要这样外来人口，作为……炮灰？ 　　当新一批的偷渡者抵达的时候，很快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大多身材强壮，目光凶狠而贪婪。他们打量着这批偷渡者，看起来不怎么满意。 　　最后，有人强行带走了一批人，剩下的偷渡者则仍旧迷茫地站在原地。 　　安饶城正是夜晚。他们抬头仰望天空，可以望见陌生的繁星，以及神秘而奇妙的紫雾。雾气覆盖了城市的天空，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曼妙。 　　安饶城有许多的摩天大楼，有些甚至高到就像是能够到那些如同脐带一样的太空电梯。 　　在夜幕之中，太空电梯直线型的轨道上闪烁着明灭的光辉，偶尔能够照亮周围飞速驶过的飞艇。那些飞艇在附近的高楼顶部降落，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路易斯盯着那些飞艇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向周围的那些人。他们仍旧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 　　“……他们会让我们干什么？” 　　“这要看他们的老大做什么。” 　　“那我们有主动权吗？” 　　“想什么呢，臭小子，没身份的偷渡者就别异想天开了。站原地别动。” 　　“格兰星居然这么乱吗？” 　　“那不然呢？”老刚用路易斯的口头禅回敬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是‘霸主星球’，而不是‘仁慈星球’。从来没有仁慈的统治者。” 　　路易斯默然不语。 　　他们在这里窃窃私语，但是那些挑选他们的人却没管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像是挑完了，陆陆续续就散开了。路易斯和老刚都没被选上。 　　“……他们不选我们？” 　　“我们要么太老，要么太年轻。他们想要不要命的打手，或者健康的实验品，或者其他什么。但我们不合适。”老刚言简意赅地说。 　　路易斯愣愣地点头，然后望向老刚：“你好像很懂啊？” 　　“那些流浪者跟我说过。很多人在霸主星球混不下去了，就去当流浪者。”老刚冷笑起来。 　　“那你倒是刚好相反了。” 　　“废话，我又不是为了当流浪者才去那么偏僻的鬼地方……”老刚翻了个白眼。 　　路易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问：“那我们现在？” 　　“……你就没什么计划？” 　　“我知道一个接头人。”路易斯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只知道，他在一家仿生躯体制造工厂工作……” 　　“仿生躯体？”老刚喃喃说，“……仿生人吗？”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想和他们汇合，那也需要一点时间。” 　　这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谢尔菲斯一行人。但后者的行踪实在不好追查，所以他们恐怕只能先按照自己的步调去进行调查了。 　　“我知道。”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望向面前朦胧紫雾覆盖、巨大高楼林立的城市。 　　他说：“我们先在这里生存下去吧。” 　　在这座城市的遥远的另外一头，一座仍旧是白天的城市里，迎来了一艘星舰的降落。 　　“……谈女士，元帅阁下一行人会在今天稍晚时候抵达。”一名男性仿生人以十分温和优雅的语气说，“您可以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 　　谈秩的目光略过仿生人脖子侧面的编码，然后露出一抹平静的微笑，她说：“好的，我不着急。” 　　在仿生人的带领下，谈秩前往了附近的等候室。 　　谈秩和她的团队，只是比谢尔菲斯他们早那么几个小时抵达。她是从更遥远的中枢而来，但是他们的星舰配备了可以适用于更加长距离跃迁的设施，因此反而比乔舒亚更早一点到格兰星。 　　谈秩拿出手帕，在椅子上擦了擦，然后才坐了下来。因为某些原因，谈秩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强迫症。她对此并不遮掩，实际上她的习惯基本也不会影响到他人。 　　其他三名调查员已经十分疲倦，很快就昏昏欲睡。一旁的男性仿生人十分体贴地为他们送上了毯子。 　　而谈秩只是目光冷淡地望着窗外。 　　这里是“港口”，但并不是更上方的小行星站，而是位于格兰星土地之上的港口。这里只接待一些重要来客，比如谢尔菲斯·阿琉斯，再比如以官方身份出行的谈秩。 　　中枢那边，已经将谈秩的来意转达了格兰星，因此格兰星才会允许谈秩直接来到地面。 　　不过，谈秩也知道，中枢似乎还派出了隐藏身份的调查员，这批调查员应该是伪装成普通的旅客身份，同样来到了格兰星。 　　中枢想要获得第一手的调查信息，而不是在格兰星的干涉下进行调查。 　　谈秩对此也十分理解。她认为，格兰星那边估计也知道这种可能，所以才一直不让他们自由活动。 　　……要在这里等待谢尔菲斯，直到乔舒亚抵达？ 　　这不是不行，但没必要让一位仿生人以无法拒绝的口吻“通知”他们。 　　谈秩感受到了格兰星对于她的到来的些微抵触。 　　她在心中想到了这位城主。 　　她降落的地点，是格兰星四座巨型城市中，最为繁荣的城市——惠顾城。 　　据说这座城市的名字，来自于“谢谢惠顾”这个惯用说法。这里是格兰星的经济中心，有着极为发达的经济贸易，以及巨量的财富。 　　惠顾城的城主安东·莫尔顿，是个总是笑眯眯的和事老。在格兰星的四名城主之中，安东的名声最好，最受人欢迎，表现出来的性格也最为温和。 　　……温和？谈秩抬眸望向了那位守在门口的男性仿生人。 　　让战斗型仿生人来接待他们，那还真是温和得很。 　　谈秩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但情绪并未发生什么波动。她很清楚中枢与霸主星球的矛盾，很清楚她在格兰星不可能完全自由，只可能生活在城主们的监视之下。 　　但是她对此也并不算特别在意，只是稍微有些不快。 　　她真正担忧的事情…… 　　谈秩垂下眼睛，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终端手环。她带来了一个最新的进展：失魂症的患者中，已经出现了死亡。 　　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部传来飞船引擎轰鸣的声音。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望向窗外。那艘自战争中幸存的巨大星舰，正缓缓降落。 第55章 醒来 　　虞时是在抵达格兰星之前的十天, 从休眠仓中醒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是穿着贴身衣物进入休眠仓的。刚刚醒来的时候, 疲倦的身体像是不怎么听使唤, 他差点摔在了谢尔菲斯身上。 　　……“差点”。其实他也可以直接摔过去的。虞时后来这么想。 　　不过这还是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在休眠的时候，虞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是在他醒来之后，他才意识到的真切感触——他好像可以在休眠的时候感受到谢尔菲斯的存在。 　　“……因为哨兵与向导的关联吗？”西莉亚对这种现象很感兴趣，希望虞时多说说。 　　虞时下意识看了谢尔菲斯一眼, 望见那双棕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温和而柔软地注视着他。虞时思考了一瞬间, 然后就说：“就好像我们一直待在精神维度一样。” 　　“或许是因为沉睡。”西莉亚若有所思, “有一些研究表明, 精神维度似乎与梦境有关。” 　　虞时微怔，他说：“我记得, 之前谢尔有一次伤势加重，就是因为在睡梦中受到了影响。” 　　“等我们到了格兰星, 可以向岑和先生请教这个问题。”西莉亚说, “他之前曾经发表过一篇论文，论述精神维度的不同影响，其中就包括了梦境。” 　　“听起来真有意思。”虞时感叹着，“这么说, 我之前和谢尔在精神维度看到的很多东西, 说不定就来自于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梦境, 那都是些零碎的、很奇怪的画面。” 　　他越发期待抵达格兰星。 　　……当然，也是因为谢尔菲斯说的礼物。 　　在离开休眠仓之后, 他们又进行了短暂的复健, 为了让休眠了两个月的身体重新变得灵活。 　　这种复健让虞时想到了自己还在安迪星的时候。 　　他对谢尔菲斯说：“我还记得, 那个时候我先是在一个营养舱里躺了半个月, 然后才慢慢接触到外界。” 　　想到当时的事情, 谢尔菲斯的目光中也酝酿出一丝怀想：“是的，那段时间你的意识还不够清醒。” 　　“但是，你每次过来的时候，我都记得。”虞时眨了眨眼睛，“我还眨眼睛跟你打招呼呢。” 　　谢尔菲斯莞尔。他凝望着虞时，喃喃说：“小鱼……” 　　“怎么了？” 　　“当时你会觉得害怕吗？” 　　“害怕？”虞时想了想，“没有那么糟糕啦，谢尔。或许是有点不安，但是，至少我还活着，当时我是这么想的。而且，你还一直来看我。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家人呢。我是说，是你照看了我，然后唤醒了我。直到后来，等我出来了，慢慢学会了通用语，我才知道你的情况。 　　“……那个时候我觉得十分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人。当然啦，谢尔，你不只是个好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尔菲斯有轻微的惊愕，他说：“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很奇怪，不是吗？”虞时摊了摊手，“谁愿意照看我这样的……” 　　“但沉睡并不意味着无法醒来。你总能醒来的，小鱼。”谢尔菲斯说，他想了想，又说，“这就有点像是……‘睡美人’？我听说过古地球的那个童话。” 　　虞时：“……” 　　他沉思了一秒钟，然后觑着谢尔菲斯，说：“是啊，谢尔，你就是来拯救我的王子。” 　　谢尔菲斯忍俊不禁，虽然是他先提及的这个话题，但是他还是被虞时的反应逗笑了。 　　“那你知道王子是怎么唤醒睡美人的吗？”虞时反问。 　　“……一个吻。” 　　“你都没有亲我，就把我唤醒了。”虞时笑弯了眼睛，不是很认真，但也挺理直气壮地说，“所以你是不是欠我一个吻？” 　　这回轮到谢尔菲斯有点窘迫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小鱼。” 　　“我说的什么都对吗？” 　　“……你说的什么都对。” 　　“那你把这句话重复一遍，‘谢尔菲斯·阿琉斯欠虞时一个吻’。” 　　谢尔菲斯开始后悔提及“睡美人”的话题，他早该知道虞时其实是个促狭的人，总会在这些事情上捉弄他……他们之前遇到结合热的时候，他就应该领悟到这一点。 　　他只好无奈地轻声重复：“谢尔菲斯·阿琉斯欠虞时一个吻。” 　　虞时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问：“什么时候还？” 　　谢尔菲斯下意识望向他。 　　他们在虞时的房间，因为刚刚结束复健而回来休整一番。窗外就是无垠的宇宙。明亮稳定的光线落在虞时漆黑的瞳孔里，闪耀出近乎星辰的光彩。 　　那种仓促的动容最终化作莞尔的笑意。 　　谢尔菲斯回答：“随时可以。” 　　他们凝视着彼此。 　　气氛到了吗？虞时反问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亲亲他吗？一个亲吻……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他有点屈服于那种温柔的、烫人的悸动了。 　　但是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门。 　　他们几乎是触电一般地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不约而同地咳嗽了一声。 　　沉默了三秒钟之后，谢尔菲斯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阿莫斯，他当然不知道门内刚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差点要发生什么。他的表情显得有点严肃，说：“老大，情报整理完毕，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他们沉睡了两个月的时间，几乎不问世事，但是，世界可不会因为他们的沉睡而停止转动。 　　因此，在醒来之后，他们除了复健，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整理最近两个月的重要新闻。智能管家当然会帮他们进行收集，但是他们也需要自己去甄别和处理。 　　阿莫斯提及的这件事情，发生在荒澜星。 　　“……东南星域的那颗霸主星球？”虞时有点疑惑地说，“我记得……” 　　Z的调查报告中，就有提到过这颗霸主星球。那是关于荒澜星上的汉森研究所的相关调查。 　　汉森研究所的建立者，汉森博士，是虚拟现实技术的一大巨擘，正是他研发了游戏头盔，让许多买不起游戏舱的玩家也可以享受虚拟现实的乐趣。 　　同时，汉森博士也与六芒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虞时顿了顿，不禁说：“是汉森研究所……？” 　　“是的。”荣琴面若冰霜，“就像查普林研究所一样，汉森研究所同样被毁了。那边的情况比查普林更加严重，所有研究员和工作人员都被杀死了，研究所也被炸毁，遇难者中包括了……汉森博士。” 　　虞时一下子惊愕了起来。 　　如果只是研究所被毁，那么虞时还不会这么惊讶。可是，汉森博士同样遇难？ 　　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吧！ 　　如果那个计划真的将要成功，那么这些可能与之相关的人士，比如芬恩家族，比如汉森博士，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死？他们不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吗？ 　　虞时无法摆脱这种深刻的违和感。 　　谢尔菲斯皱起了眉，他问：“汉森博士是被袭击者杀害的吗？” 　　“是的。”荣琴点了点头，“荒澜星官方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并且发布了讣告。这件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之前，当时我们刚刚陷入沉睡。 　　“荒澜星已经进行了调查，并且确认袭击者是人造人。据说荒澜星的统治者震怒，但是查到这一步也无法继续深入了。” 　　荒澜星毕竟是霸主星球，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霸主星球，和发生在其他的可居住行星，其意义就截然不同。 　　“他们好像越来越疯狂了。”虞时喃喃说。 　　从查普林的袭击，到荒澜星的袭击。如果说查普林袭击发生的时候，这群人的内部似乎还存在着虞时看到的“争论”，那么等荒澜星袭击的时候，这群人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袭击查普林研究所等于挑衅中枢，袭击汉森研究所等于挑衅霸主星球，将袭击查普林的事情嫁祸给新世界同盟，等于挑衅同盟。这群人怎么突然这么有自信了，甚至愿意举世皆敌？ 　　……晨星。虞时心想。那个由芬恩家族研发出来的新型人工智能，是否就是这种变化的根源？ 　　他们距离格兰星已经越来越近了。 　　虞时突发奇想，在又一次来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之后，他问谢尔菲斯：“我想，霸主星球之间应该也存在某种竞争吧？格兰星和荒澜星的关系怎么样？” 　　“当然存在。格兰星和荒澜星的关系就不怎么好。”谢尔菲斯说，“除却经济上的竞争关系，更重要的大概是因为异族战争。” 　　“战争？” 　　“在战争的中后期，西部战场的压力更大一些，而南部，尤其是东南星域，其压力相对较轻。荒澜星是东南星域的霸主星球，格兰星一直希望荒澜星给出更多的支持。 　　“在格兰星之战的时候，这种矛盾尤为激烈。当时中枢已经通过精神维度获取了异族行军的路线，想要提前埋伏，这时候就需要霸主星球提供一些兵力。 　　“当时，荒澜星是唯一一个没有派兵过来的。荒澜星给出的理由是，他们要预防松落星的事情重演，但是……显然，这让格兰星十分气愤。 　　“这种矛盾在战后发展经济的时候，也同样凸显出来。我听说，格兰星和荒澜星的代表曾经在议会日上发生过直接而激烈的争吵。” 　　虞时听得啧啧惊叹，他说：“那荒澜星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荒澜星的统治者一直特立独行。这颗星球是人类发现的第一颗可居住行星，也是第一颗移民星，很多人都认为荒澜星是第二母星。”谢尔菲斯解释着，“所以有些时候，荒澜星就显得相当……傲慢。” 　　“第二母星啊。”虞时感叹着，“……你说，荒澜星会不会和繁星计划有关？” 　　繁星计划最早是为了探索宇宙、探索繁星而建立的，是为了缓解人类内部矛盾而建立起来的。在早期，这是一个相对天真、善良的组织。 　　因此，作为人类最早的移民星球的荒澜星，显然有可能会与繁星计划有关，甚至于人类的宇宙移民过程，都有可能与繁星计划有关。 　　但是，这种关联在两千年之后的今天，到底还存在着多少，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我认为有。”谢尔菲斯赞同了虞时的想法。 　　虞时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说：“那现在汉森研究所被毁……也很有可能是计划中的一环？”他有点苦恼，“但是这听起来有点奇怪。 　　“汉森研究所应该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汉森博士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为什么要毁掉？但这明明是……”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们正在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之中，一边聊天，一边继续治疗过程。 　　在这里，无数被擦亮的星星点缀着漆黑的宇宙，朦胧的光辉照耀着整个世界，没人能想象，这只是由精神力构成的，完全虚幻的世界。 　　“……但这明明是他们在现实中的财产。”虞时喃喃说。 　　“小鱼？”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已经不需要了呢？如果他们已经不需要现实中的东西，为了不留下证据，或者为了其他什么，所以，他们才想要毁掉这些东西？” 　　“但是，人类本身呢？” 　　“……他们或许已经……” 　　虞时咽下了之后的那句话。他叹了一口气。 　　但谢尔菲斯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或许已经，不再需要现实中的身体了。 　　一个人类的位置为什么会是仿生人的编码？两个月之前，他们面对着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背后，就已经隐藏了一个答案。 　　那些罐头人，可以通过直接灌输记忆、知识、观念的方法，进行速成。但是如果换个角度，如果让仿生人的人工智能程序进入这样的罐头躯体之中，这是否能算是人类呢？ 　　如果将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和认知灌输到这样的罐头躯体之中，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人造人与仿生人，有什么区别？ 　　真实与虚幻，有什么区别？ 　　在漆黑的宇宙之中，巨大的鲸鱼和渺小的机器人共同漂浮着。他们凝望着宇宙，而宇宙回以沉默。世界不会在意人类的折腾。因为世界亘古永存，而人类终将消逝。 　　但在精神维度，那些来自无数年前的信息残骸，仍旧留存着，仍旧等待着人类的发现。 　　“……虚幻永生。”虞时喃喃说。 　　一些零碎的画面、支离破碎的话语，从虞时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他甚至没能捕捉到那些碎片中的含义。他只是知道，自己好像知道更多东西。 　　那就像是他被藏起来的记忆，就像是每个人在梦醒之后就会逐渐遗忘梦境中的一切，但是在偶然的某个时刻，某个画面可能莫名飘过。 　　而你知道，那是梦。 　　而虞时知道，那是……他沉睡的那漫长的两千五百年的时光中，发生的事情。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对谢尔菲斯说：“谢尔，人类在睡梦中，是不是也能对外界的动静产生某种反应？” 　　谢尔菲斯一直有点担忧地望着虞时，这个问题让他微微一怔，然后说：“是的。” 　　“所以……如果我沉睡的时间，就是繁星计划的一员，那么……我是不是有可能在睡梦中接受到了某种信息，但是我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虞时问。 　　“……潜意识的记忆？”谢尔菲斯有些迟疑，“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这种深层记忆的挖掘是很困难的。而且，那是两千五百年的时光……小鱼，或许忘掉那些记忆会更好。” 　　否则的话，那么漫长的记忆，哪怕只有黑暗，也足以将虞时压垮。 　　虞时明白谢尔菲斯的意思，但是他还是说：“不过，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皱起眉，“……我怀疑这和我的第二象性有关。” 　　虞时开始和谢尔菲斯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 　　“你看，人类的梦境，是基于自身对于外界的认知、记忆，以及想象，所作出的神经活动。那么，那些更高维度，会不会根据世界的情形，产生类似于梦境的情况吗？ 　　“那是维度的梦境……所以，精神维度中的信息才会是这么混乱、扭曲和破碎的。因为那并不是完完全全倒映了世界，而只是世界的梦境。 　　“而我沉睡了两千五百年，这种漫长的沉眠、漫长的梦境，让我和更高维度发生了共鸣，或者说我本身就是维度梦境的一部分，所以我才能接收到那些信息。 　　“我在现实中看到的那些弹幕，其实就像是我在做梦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不需要解释但就是‘知道’的信息。” 　　谢尔菲斯若有所思地听着，随后，他笑着说：“我想，岑和先生会很高兴得知你的想法。” 　　“诶？”虞时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在他的理论中，也有梦境和精神维度之间的关联问题。之前西莉亚就说过。”谢尔菲斯解释着，“而你很有可能是最接近证明这个理论的人了。这个理论会改变很多东西。” 　　虞时现在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他们只是在每天日常的闲聊之中，突然谈到了这个话题，而虞时也就顺便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他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谢尔菲斯深知这一点。 　　谢尔菲斯同样很清楚，对于研究者来说，这是相当重要和珍贵的品质。任何研究都需要一点想象力，如果说的学术一点，也就是联想能力。 　　虞时总是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虞时就说：“希望我能做到。” 　　在抵达格兰星之前的这段时间，虞时陆陆续续给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进行了几次治疗。 　　在第三次的时候，虞时终于将最后一颗星星也擦得干干净净。越往后，治疗实际上是越来越简单的。而且谢尔菲斯也十分配合，尽管治疗精神空洞的过程偶尔会给他带来些许痛苦。 　　但虞时其实从未从谢尔菲斯的表现中看出这一点。他是后来才从西莉亚的口中无意中得知这一点的。这让他感到，谢尔菲斯确实总是习惯于忍耐痛苦。 　　……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 　　但是，这让他在看到整片精神图景已经彻底闪耀起来的时候，变得激动而欣喜。 　　“我做到了。”虞时喃喃说，“我们做到了，谢尔！” 　　他感到，坐在巨鲸身上的小机器人似乎也有些雀跃，只是谢尔菲斯习惯表现得沉稳而镇定。虞时不禁恶趣味地想，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打破这张假面。 　　……根据他的既往经验，好像只有一件事情。 　　虞时的念头飘飘忽忽地往那个方向游荡了一下，然后又十分正经地收敛起来。 　　他望向精神图景。 　　此刻，曾经战火弥漫、硝烟覆盖的星球，都已经恢复了更早之前的安宁与平静。它们静静地漂浮在宇宙之中，如同人类未曾来过，也如同人类已经来过。 　　每一颗星球都闪烁着、律动着呼吸般的光辉，光辉连成一片，逐渐覆盖了那些被阴影、被黑暗笼罩的地方。这些光辉就如同星云一般，使得一切都拥有了一种梦幻般的光景。 　　“……有什么变化吗，谢尔？”虞时望向了身旁的小机器人。当然，他是让谢尔菲斯把他的巨鲸身体也变小了。现在，是小鱼和小机器人漂浮着。 　　“我似乎可以……”谢尔菲斯不太确定地说，“我似乎可以影响这些星星。” 　　虞时有点惊讶，他兴致勃勃地问：“能做到什么？” 　　“应该说，这些星星似乎与外界存在着某种关联。”谢尔菲斯若有所思地说，“而我可以影响这种关联。” 　　虞时有点听不懂了，他问：“那有什么用？” 　　谢尔菲斯略微无奈：“我也不知道。可能需要我们实际去到那些星球上，我才能进行实验。” 　　这些星星，是根据他的认知、他的记忆而塑造出来的，是他在战争中战斗过的战场。这里的星星其实并不完全复刻了现实中的星星，有些地方完全是模糊的。 　　但是那并不影响星星的光辉。 　　这几百颗星星，就象征着谢尔菲斯辉煌而疯狂的战争之路。 　　谢尔菲斯望着面前的一切。在虞时解决完他的精神伤势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在他的身体与精神之中。对于这种感觉，他甚至有点陌生了。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他念头一动，面前的繁星景象就转变成了少数的几颗星星的排列，其他的星星则全部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虞时亲自将这些星星擦干净，因此也十分熟悉它们。他甚至听谢尔菲斯一一讲述自己与这些星星的故事——在这颗星星上，受了什么伤，在那颗星星上，杀死了多少敌人。 　　那都是枯燥又深重的故事。 　　现在，他的面前摆上了另外一个故事。 　　“安迪星、丘奇星、雅克星、查普林星球……”虞时一一念着这些星星的名字，然后望向后面那一颗更大的星星，“格兰星。” 　　这是他和谢尔菲斯的故事。 　　末路与起点相连，战争与爱情交织。 　　“……现在，你就是我的星星，小鱼。”谢尔菲斯轻声温柔地说。 　　这些熟悉的星星也随着他的话语隐没到更远处的星空。周围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但是在这一刻，虞时才发现，鲸鱼的身上也同样散发着轻微的光辉，朦胧而轻柔。 　　最后，虞时说：“谢谢你，谢尔，你也是我的星星。”他想了想，强调说，“最亮的那一颗。” 　　谢尔菲斯失笑，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思考过时机的问题，但是，等我们抵达格兰星之后，恐怕就有很多正事在等待我们。所以…… 　　“小鱼，我现在就把礼物拿给你，可以吗？” 第56章 礼物 　　虞时一瞬间甚至有点慌乱。 　　他是说, 谢尔菲斯之前不是说，要等到他们到了格兰星之后, 再把礼物给他吗？ 　　他知道礼物可能是什么, 也知道谢尔菲斯会说什么……总不可能他没猜中吧！他觉得肯定就是他想的那样。 　　但是……但是这么快吗？ 　　是因为…… 　　一个想法出现在虞时的心中。他因此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他们回到现实，虞时望向谢尔菲斯。 　　在那双棕色的眼眸里面，他望见了温柔与欣喜，也望见了更多的紧张与期待。 　　……是因为已经等不及那个时刻了。 　　就像谢尔菲斯所说, 他们在格兰星有很多事情要做。天知道他们有多少私人时间, 而现在, 是他们最后的自由时间, 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所以，他忍不住了。 　　谢尔菲斯说要去拿礼物, 就暂时离开了虞时的房间。虞时有点好奇，他们的结合纽带愈发紧密, 如今虞时甚至可以隐隐感知到谢尔菲斯的行动, 甚至于谢尔菲斯的视野。 　　当然，这得是谢尔菲斯自己乐意，虞时才能共享到他的情况。 　　但是谢尔菲斯总是十分乐意的。谢尔菲斯的灵魂为虞时敞开着，所以虞时甚至能随时随地了解到谢尔菲斯那边的事情。 　　不过现在, 虞时并未这么做。他想保留一些期待。 　　更关键的是…… 　　他也感到有点紧张。 　　他想到很多事情。 　　他想到很早以前的那一份模糊的记忆, 在刚刚醒来的时候, 听见谢尔菲斯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没事，安心睡吧。” 　　事到如今, 他对于谢尔菲斯的记忆当然不只是那么一句话。但是……但是那是他对谢尔菲斯最早的记忆, 事实上, 这种感触至今也是他对于谢尔菲斯的情愫的第一层, 一种深刻的安心感。 　　……当时谢尔菲斯在。现在, 谢尔菲斯仍旧在。 　　谢尔菲斯始终陪伴着他的生命，自他醒来——自他新生。 　　在那个时刻，虞时费尽力气记住了那句话，记住了那个朦胧的人影。或许他当时就已经预感到，谢尔菲斯将如何影响他的人生。 　　那是一种温柔甜美，但无法抗拒的力量。 　　那浸透了他的灵魂，并且将永远存在于此。 　　在这一刻，虞时终于意识到，他站在了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上。 　　这与谢尔菲斯将要给他什么无关，而与他自己的想法有关。 　　——你要与谢尔共度一生吗？他这么问自己。 　　要想好，想好了就不能后悔，如果后悔的话，谢尔肯定会难过的。以谢尔的性格，他难过了也不会跟你说，只会自己忍着。 　　虞时认认真真地想着。 　　他想到很早之前，他和谢尔菲斯在丘奇星看花海的时候，他们聊到恋人的事情。当时他们还挺“清白”的，所以虞时确定那就是谢尔菲斯的真实想法。 　　谢尔菲斯的想法是，他的旧伤会让他成为恋人的拖累，所以他宁愿不去寻找一位伴侣。 　　虞时也能理解谢尔菲斯的想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而现在…… 　　而现在，他们都被治愈了，不仅仅是被医疗治愈，也同样是被彼此治愈。 　　所以谢尔菲斯等不及了。他的精神空洞已经彻底被填补，他想快点抓住他的星星、他的小鱼，他想让那只巨鲸永远在他的精神图景之中遨游。 　　与他曾经的说辞相比，这是多么翻天覆地的改变啊！ 　　虞时突然地有些发怔。 　　他突然不是很想继续在这里等待——只是等待谢尔菲斯将礼物拿过来。为什么不是他来准备一份礼物呢？ 　　不……谁将那句话说出来都无所谓，重点是…… 　　重点是，他也想表达他的态度。 　　他不想等待，他不想只是欣喜地接受。他想坦荡地表达。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想。这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于是虞时又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结果刚开门，就直接撞到了谢尔菲斯的身上。 　　“……小鱼？”谢尔菲斯有点意外。 　　虞时捂住鼻子，有点尴尬地望着谢尔菲斯：“哈、哈……我正想去找你！” 　　谢尔菲斯的目光有点茫然——他不就是来找虞时的吗？ 　　虞时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奇奇怪怪的，他想了想，又说：“我是说，我不想总是你来找我，而是……”他伸出手，左右手的食指跟彼此碰了碰，“是双向的！” 　　谢尔菲斯惊讶而温柔地注视着他，他低声说：“我知道。” 　　每一次，当他望向虞时，而虞时也望向他的时候，谢尔菲斯就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平静了一点。那是他曾经永远浸在血海之中的灵魂，曾经永远不得安息。 　　但如今，一切都已经被改变了。 　　那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他从未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每一丝改变都最终促成了如今这个局面。他曾经想，他应该更早的时候就将虞时紧紧绑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他又想到，他似乎不舍得这么做。 　　他的小鱼，是理应在广袤宇宙之中遨游的巨鲸，而不只是那个沉睡在营养舱之中，形销骨立的古地球病人。 　　他感到，虞时的存在，就像是让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到了他灵魂中最为阴森、沉郁的那部分。 　　或许虞时无法拯救他的所有，虞时也未曾参与他那段痛苦又辉煌的战争之旅；但是，虞时的出现是恰到好处、恰如其分的巧合。 　　如果不是谢尔菲斯已经心灰意冷、英雄迟暮，只等待着最后终末的结局，那么他就不可能因为虞时的出现而动容，而心软，而心动。 　　更进一步说，如果谢尔菲斯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元帅，那么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在一颗无人关注的、默默无闻的星球上，沉睡着他的向导，他的爱意的归处。 　　……所以，他迫不及待了。他迫不及待地要抓住他的星星。 　　那让他想到更早之前的事情，想到自己尚且年幼的时候，在商店里看到那个黑色机甲模型。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他的父母能买给他。 　　如今那种迫切、焦躁、期待的情绪，好像在他身上复活，让他变回了那个尚且幼稚的、坦率的男孩。 　　好像他过往如此漫长的人生从未存在。好像他承受的那些巨大苦痛，就只是为了等待虞时的出现，等待虞时将目光望向他。 　　……现在虞时确实望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睛，曾经让谢尔菲斯想到宇宙。他想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受到这双漆黑的眼睛的影响。 　　谢尔菲斯出神地凝望着那双眼睛，他又一次说：“我知道，小鱼。”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彼此的想法。那不是结合热带来的改变，那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酝酿的热意。 　　他们一直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像跟彼此较劲。但或许也不是较劲，只是因为，他们都想把彼此收拾好一点，等到问题解决了，再来郑重地做出这个决定。 　　……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他们的精神力已经结合，灵魂已经无限贴近彼此。在两个月的沉睡之中，他们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那是一种超出他们自己想象的链接。 　　仅仅只是因为哨兵和向导吗？不，是因为他们愿意与彼此贴近，更情愿与彼此贴得更近，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们的潜意识比他们自己更快暴露。 　　谢尔菲斯拿出了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小巧的纸盒，看起来有点朴素，毫不奢华。虞时猜测着其中有什么，并且暗自想，这还挺符合谢尔菲斯的风格，他其实很难想象谢尔菲斯会因为“告白”就搞出什么盛大的场面。 　　“……在乔舒亚启航之前，我找人帮了个忙，将一样东西带到了乔舒亚上。”谢尔菲斯用轻柔的语气解释着，“乔舒亚停泊的地方，在战争时期，是很多机甲、战舰的检修地点。 　　“银白铠甲也不例外。这台机甲的材质十分特殊，是一种少见的金属。在曾经的检修地点，还留有少量的金属矿，我让他们帮忙带了一块过来。” 　　虞时听着，逐渐惊讶起来，他好像知道，谢尔菲斯送给他的礼物是什么了。 　　而且……一块？ 　　“我查了一些资料，我知道，在古地球的时代，人们喜欢用戒指来表达……爱意，并且会用对戒来约定终生。”谢尔菲斯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他打开了盒子。 　　那是两枚打磨光亮的银色素面戒指，相当简约低调，但保留着明显的手工痕迹。 　　这是谢尔菲斯自己做的。 　　亲自敲开那块矿石，亲自挑选合适的金属，亲自淬炼、浇铸模型、加工、打磨……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进行的。这不算很难，对于一位机甲战士来说。 　　比起庞大的机甲来说，这两枚小巧的戒指简直过于渺小；或许他使用的材料，还不如银白铠甲的万分之一。 　　但是，他也从未如此认真，从未倾注如此之多的耐心与柔情。 　　在他铸造这两枚戒指的时候，他想象着虞时看到戒指时候的反应。他因此而感到更多的柔软与期待。 　　“你的出现就像是一个奇迹。”谢尔菲斯低声说，他像是在思考要多说点什么，可是他总是习惯赞美、夸奖虞时的口舌，此刻却变得如此笨拙。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应该说什么，才能表达他心中那火烫的、奔涌着的爱慕呢？ 　　真诚、直白……他提醒着自己。 　　所以，他说：“我爱你，小鱼。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 　　虞时怔怔地凝视着那对戒指。 　　他有点难以想象，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谢尔菲斯是怎么在完全没有引起他注意的情况下，将这两枚戒指打磨好的。 　　这一定是个大工程，可能象征着许多个不眠之夜。或许最终的成品不够华丽、不够美观，只是两枚再普通不过的金属环。但是……这是礼物。 　　礼物的内容并不仅仅是戒指，还有名为谢尔菲斯·阿琉斯的这个男人的后半生。 　　虞时又抬眸，望向谢尔菲斯。 　　虞时答非所问：“我爱你，谢尔。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 　　他们凝视着彼此，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我愿意。”他们不约而同地、轻声回答了彼此的问题。 　　没人见证这一幕。乔舒亚与这无尽的星空，就是见证者。 　　谢尔菲斯给虞时戴上了戒指。左手的中指，代表订婚。虞时不出所料地发现，戒指的尺寸十分合适。 　　“你之前牵我手的时候，是不是偷偷量我的尺寸了？”虞时笑眯眯地问。 　　谢尔菲斯挪了挪眼神，然后低声说：“是的。” 　　虞时笑了一声。他倒是觉得谢尔菲斯这一副有点心虚的模样十分有意思。 　　他也给谢尔菲斯戴上戒指，然后他忍不住给他们的手拍了个照。 　　虞时的手十分漂亮，白皙修长，一看就是没干过苦力活，娇生惯养的人。谢尔菲斯的手仍旧残留着一些伤疤，指关节也略粗，指腹粗糙。但是，他们被同样款式的戒指联系在一起。 　　拍完照，虞时就理直气壮地和谢尔菲斯十指交握了。 　　作为年纪更小的恋人，稍微有点黏人是很正常的吧？虞时心想。然后他又不禁想，这好像和他们之前的相处方式也没什么区别。 　　……谢尔菲斯总是对他有求必应，处处退让。 　　不过这并不坏。 　　“谢尔菲斯·阿琉斯，”虞时突然一脸严肃地叫着谢尔菲斯的全名，“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欠债？” 　　他表现得活像是一个来讨债的债主。 　　谢尔菲斯失笑，然后他温柔地说：“我没有忘记。我永远铭记着。” 　　他试探性地往虞时那边凑了凑，动作上有点笨拙和僵硬。战场上总是灵活杀敌的元帅阁下，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动作会如此生硬。 　　他贴近了虞时，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亲了下去。唇瓣的碰触让他意识到，他终于握住了他的星星。 　　干燥的、柔软的唇瓣相互摩挲着。他们生涩地进行着尝试，维持着温柔的基调，但逐渐掌握了一些诀窍。唇瓣的碰触是最基础的，接下来要注意牙齿和舌头，还有最关键的，要记得呼吸。 　　他们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虞时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而谢尔菲斯——作为感官灵敏的哨兵——是终于将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彻底融进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肺腑。 　　唇舌的碰撞逐渐变得用力，他们拥抱着彼此，缠在一起。房间内的温度都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突然地，虞时笑了一声。 　　谢尔菲斯略微窘迫地偏开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小心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虞时打量着他，还是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他懒洋洋地问：“上次结合热的时候，你有没有背着我偷偷干坏事？” 　　谢尔菲斯沉默着。 　　“有没有？” 　　“……有。”谢尔菲斯窘迫得汗都冒出来了。但身下的热度却完全没有消下去，反而更加灼热。 　　虞时笑了起来：“干坏事的时候有没有想着我？” 　　谢尔菲斯感觉脊背传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通过结合的纽带，他察觉到了虞时心中的戏谑和……些许的热度。 　　谢尔菲斯无奈，想到上一次自己是怎么“解决”的，他就更加无话可说了。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轻声说：“有。” 　　虞时又亲了亲他，总觉得这样逗弄年长的恋人不太道德——但是，恋人之间就是要“不道德”！ 　　所以他继续笑眯眯地说：“展示给我看？顺便，也帮帮我吧，谢尔。你最好了！” 　　……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撒娇啊！ 　　谢尔菲斯的大脑中大概是闪过了这个念头，但是他已经无暇思考那么多了。 　　房间里响起了衣物摩擦的声音，也夹杂着些许低喘。 　　……没做到最后一步，当然，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准备。 　　但这种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呼吸交缠的、热烘烘的感觉，还是让虞时感觉很舒服。 　　某一刻，虞时沾沾自喜地心想，他们一天之内就完成了：解决伤势、完成告白、交换戒指、约定终生，甚至连最后的生理距离也等于0了——就是没有负距离而已——不愧是他们！ 　　最后，他们多少有点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但谁都有点懒得动弹。上一回结合热没能控制住他们的身体，但这一次倒是将那次没能燃尽的余火又点了起来。 　　“剩下的我们以后再做？”虞时问，“说起来，我们是不是没有商量过……上下的问题？” 　　谢尔菲斯每一次听虞时提及这方面的问题，总有一种“原本纯良的年轻人突然变坏，而且这种变坏还和自己有关”的微妙羞耻感。 　　但他还是坦荡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在下面吧，小鱼。” 　　“咦，所以你之前想过这个问题？” 　　“……我确实想过。”谢尔菲斯无奈地承认。 　　“那你这么想的理由是什么？” 　　“我认为我的身体会更……”谢尔菲斯停顿了一下，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词，“更耐用一些。” 　　虞时的身体终究属于古地球人的范畴，即便他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甚至拥有了精神力，但他的身体素质还是不及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更别说和谢尔菲斯这样的黑暗哨兵相比了。 　　但谢尔菲斯的话仍旧让虞时惊愕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身体问题，而是…… 　　虞时沉思了一秒钟。 　　随即，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欣然说：“好啊，我很赞同。我很期待你的耐用程度，谢尔。” 　　他刻意在“耐用程度”上加重了语气，在感觉自己脸上发烫的同时，也满意地发现谢尔菲斯的身体紧绷了一下。 　　……很好，看来他们在各种地方都很契合的样子！ 　　隔天，关于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关系质变的事情，就悄咪咪传遍了整艘飞船。 　　这当然是因为，戒指实在是太醒目了。 　　对此，荣琴女士不屑地表示：“我就说他们两个憋不了那么久，抵达格兰星之前铁定忍不住。” 　　他们干脆就在飞船上办了一个小小的晚会——不只是为了他们的恋情，也是为了谢尔菲斯的痊愈。 　　虽然参与者只有十几个人，但是这种同伴为他们庆祝的感觉，还是相当有趣，并且让人欣喜的。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两天之后，格兰星就近在咫尺了。 　　虞时站在窗边，谢尔菲斯站在他的身旁，他们静静地凝望着这颗缓缓接近的星球。虞时握着谢尔菲斯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在真正确定关系之后，他们总是黏在一块。或许原来也这样，但原来不会有这么多的身体接触。 　　谢尔菲斯说：“这里正是我第一次来到格兰星的时候，降落的位置。那个时候我同样乘坐着乔舒亚号，只不过……” 　　“只不过，那一次是为了战争。”虞时接话说，“……这一次，或许也是为了一场无形的战争。”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他轻柔地说：“但是，这一次有你在，小鱼。” 　　虞时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又说：“我产生了一种预感……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自从他在这个时代醒来，他就没在任何一颗星球待上太长的时间。 　　最开始的安迪星，复健时间确实很长，但他几乎没踏出过医院和疗养院的范围；之后的丘奇星、雅克星、查普林星球，更是百般波折，即便有类似于旅游的计划，但也只是走马观花。 　　但是，面前这颗巨大的、繁荣的星球，恐怕就是未来一段时间，他们的重心了。 　　虞时粗略一想，就能想到很多与格兰星相关的事情。 　　拜访岑和先生、帮助何宣阁教授再进行一次实验、与调查员会面、与Z的会面，甚至于万族博览会……这些事情都等待着他们，让这一次的抵达并不只是一次旅行。 　　此外，虞时对这颗星球也十分好奇。来到这里，意味着他真正接触了这个时代最为繁荣的景象。 　　实际上，那些小行星站、太空电梯，就已经给虞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这种印象更进一步带来的想法：格兰星甚至会直接利用这些小行星，则更加令他震撼。 　　他想到了那些人造星球，不免惊讶人类现在的强大。 　　不过，回过头来说，即便强大，人类也终究是人类。这种感觉让虞时既安心，又无奈。 　　当然，这些复杂的情绪，实际上都消解在那些浮现在谢尔菲斯头顶的弹幕之中。 　　【听说时时和元帅在抵达格兰星的时候，就已经戴上戒指了。】 　　【所以他们是在乔舒亚号上表白的吗？飞船：羞羞。】 　　【开盘了开盘了，他们第一次到底什么时候？是负距离的那种第一次哦！】 　　【我赌乔舒亚！】 　　【我赌格兰星！】 　　【可恶，那我赌这两个处男肯定要摸索很久！我赌荒澜星！】 　　【笑死我了，时时知道你们一天到晚赌这种东西吗？】 　　虞时：“……” 　　他还真的知道，哈、哈。 　　不过…… 　　等等，这弹幕的意思是，他们未来会去荒澜星？而且下一个目的地就是荒澜星？ 　　虞时还来不及思考其中含义，这个时候，谢尔菲斯突然开口了。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小鱼，你总是在看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第57章 地点 　　曾经的虞时, 时常因为那些弹幕的调侃而觉得不好意思。 　　因此，他都不好意思跟谢尔菲斯说那些弹幕的存在。 　　另外一个顾虑是, 他不希望谢尔菲斯以为, 是因为那些弹幕他才会喜欢他——这绝对是错误的。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那么这件事情倒可以拿出来说说。 　　“因为我经常能在你这里看到一些信息。”虞时笑着说，“而且是非常奇特的信息。” 　　谢尔菲斯恍然，他有些好奇：“是什么？” 　　“他们就像是一群……观众。”虞时琢磨着说辞, “就像是视频里的那些弹幕, 你能明白吗, 谢尔？他们好像能看到我们, 然后调侃我们。” 　　“‘我们’？” 　　“是啊。他们经常调侃我们的关系。”虞时说，“不过……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本身哦, 跟那些弹幕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谢尔菲斯的目光变得柔软，“但这让当时的你有些尴尬吧？” 　　谢尔菲斯总是温柔又体贴的, 同时也是成熟而包容的。 　　他知道, 虞时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那时候虞时还没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对这个时代也是十分陌生的，他没那个心情谈恋爱。 　　所以，谢尔菲斯能够想象, 当时的虞时会有多么惊讶和羞恼。 　　虞时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摊了摊手, 说：“但有时候也能帮上忙。” 　　“帮忙？” 　　“比如说……匹配度？”虞时笑了起来，“我可是比你更早知道我们之间的匹配度是100%, 所以我很早之前就有信心, 我能够成为你的向导、能够治好你。 　　“他们调侃是他们的事, 但是我能够知道这一点, 我还是很高兴的。” 　　谢尔菲斯哑然, 最后，他轻声温柔地说：“谢谢你，小鱼。” 　　“这就不用道谢了嘛，谢尔。”虞时侧过头，亲了亲他的哨兵，“你应该说，把你自己赔给我作为谢礼。” 　　谢尔菲斯失笑。他不禁想，虞时都是从哪儿知道这些话的？ 　　在谢尔菲斯眼里，虞时总像是个性格纯良的年轻人。虞时身上时常冒出来的狡黠劲儿，完全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谢尔菲斯就配合地说：“我会把自己赔给你的。” 　　“你已经。”虞时说。 　　谢尔菲斯笑着说：“我已经。” 　　在笑闹两句之后，他们又回到了正题。 　　“所以，他们能够‘看到’我们？” 　　“不……虽然那些弹幕总是很契合我们当下的话题，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实时看到我们。”虞时说，“他们更像是未来的某个时代的截面。” 　　谢尔菲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虞时猜测着：“我怀疑这些弹幕真的就是‘弹幕’。因为这些弹幕的风格和我其他接收到的信息并不一样。他们都是孤立的短句，但并不是在交流。 　　“所以，很有可能就是纪录片或者电视剧之类的弹幕，被我本能地捕捉到了。或许这些弹幕也并不仅仅来自于同一部作品，可能是不同领域的内容，但都是与我们的关系有关的，所以就被我看到了。” 　　谢尔菲斯问：“但是，你有遇到过其他这样的弹幕吗？” 　　“没有。”虞时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是说，哨兵和向导的关系，所以我才能稳定接收到这些信息。” 　　“但你在我们结合之前就已经看到这些信息了吧？” 　　虞时点了点头。 　　谢尔菲斯便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和你自身的联系更紧密一些。” 　　虞时微怔。 　　谢尔菲斯十分认真地说：“假如这是一部纪录片，那么这部纪录片的主题很有可能是你，而不是我们，更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在你的人生中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所以，你才时常能在我这里看到这些弹幕。但是，你应该也有在别人身上看到过吧？” 　　虞时想了想，就点了点头：“是的，我在荣琴头顶也看到过。”他笑了起来，“他们说，荣琴女士未来会是我们的证婚人。” 　　谢尔菲斯也笑了起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尔，确实这样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虞时喃喃说，“属于我的……纪录片吗？” 　　他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但是他应该意识到，他并不只是谢尔菲斯·阿琉斯的辉煌人生的“附赠品”。他是他的向导，同时也是“虞时”。 　　谢尔菲斯指明了这一点，并且以此温柔地暗示他，“你将会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虞时沉思片刻之后，突然说：“我在考虑一件事情。” 　　“什么？” 　　“我发现我一直以来都是在试图捕捉与人类有关的信息。”虞时歪了歪头，“如果我换个角度呢？换一个中心词，比如说……” 　　他眸光闪动，精神力已经探到了精神维度，在漆黑的广袤的信息海洋中寻找着。他面前的玻璃上闪过无数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字符。 　　“……格兰星上，有什么地方与繁星计划有关？” 　　在多次尝试、寻找之后，虞时已经能够大概控制寻找的范围，以及最终显示出来的结果。他已经意识到，他无法承受太多的信息，这是人类精神力总量的上限问题。 　　说到底，他仍旧是人类，不可能抛开自己的身体与大脑。 　　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像之前那些信息一样，用寥寥数语来概括关键词，保留最核心的部分，剔除那些无关紧要的杂乱信息。 　　于是，最终，浮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几个关键词。 　　【格兰星人类培养中心、兰道尔研究所、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 　　虞时凝望着这三个关键词，然后笑了起来：“谢尔，我发现你说得对。接下来我们有的忙了。” 　　* 　　“……下午好，元帅阁下。” 　　谈秩起身，迎接着终于抵达格兰星的谢尔菲斯等人。 　　“下午好，谈女士。”谢尔菲斯略有惊讶，“没想到是您负责这次调查。” 　　“这次事件相当严重。”谈秩言简意赅地说。 　　她的目光划过谢尔菲斯的手指，注意到了那枚戒指，同时目光一扫之下，也就注意到了虞时的存在。不过她并未多问什么。 　　在场只有虞时一个人不明所以，不过谢尔菲斯已经通过纽带，简短地跟虞时解释了一下。 　　谈秩被认为是目前最有可能成为议长的人选之一。 　　人类帝国中枢的议长，每二十年更换一次。上一次更换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也就是十年之后。换言之，下一次更换也还需要再等待十年。 　　尽管听起来十分漫长，但这与人类如今漫长的生命也十分搭调。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懒得关心议长是谁，他们甚至懒得理会议员都有哪些。 　　但是，对于上层人士来说，议长的人选将决定之后人类帝国的发展方向，以及，中枢与霸主星球的关系走向。 　　议长并不是人类帝国的皇帝，也并非统治者或者元首。议长更像是一位管理者，处理着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不辞辛劳、不留余力。 　　因此，能够成为议长候选人，或者说公认的可能候选者，就意味着足够多的“实绩”。 　　谈秩是人类帝国内部最为知名的几位调查员之一。她早年破获了无数大案要案，逮捕了无数穷凶极恶的匪徒。她如今也有将近一百岁，尽管容貌上看不出来。 　　在战争期间，谈秩坐镇后方，稳定了人类帝国内部的局势，并且平息了几场来自新世界同盟的叛乱。 　　如今谈秩是中枢的司法委员会的副委员长，绝大部分时候都不会离开中枢，但是这一次，因为查普林星球的袭击，以及更重要的，失魂症。 　　他们简单地介绍了彼此。 　　在介绍的时候，谢尔菲斯毫无顾虑地将虞时介绍为“恋人”，而虞时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谈秩只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但另外那三位调查员就各自惊讶地低呼了一声，用十分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被谈秩冰冷的目光看过之后，才收敛起来。 　　随后，他们就一同前往了格兰星惠顾城为他们安排好的酒店。 　　在抵达酒店之前，虞时也大致领略了这座城市的风光。那位陪同的男性仿生人十分体贴地介绍了这座城市，以及沿途的风景。 　　惠顾城最早是格兰星的经济中心，但是在整个格兰星发展起来之后，惠顾城尽管仍旧保留了浓厚的商业气质，但是也有意往旅游、文化方面有所开拓。 　　因此，虞时看到的是一座漂亮的、雅致的城市。这里的人类大多衣食无忧、目光从容。 　　……当然，虞时也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关于格兰星的说法。他想，他所望见的这一幕平静繁荣的景象，或许只是因为，他们走过的是“这一条”街道。 　　如果换一条街道，换一片街区，甚至于，换一座城市，那么他所望见的情况可能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巨大的城市、一个巨大的世界，单纯的某一个画面，并不足以概括一切。 　　惠顾城是一座超大型城市。从他们降落的地点往外走，汇入无数飞艇构成的无形天空轨道的时候，他们就像是走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不过在这里，虞时倒是终于有了一种回到地球的感觉。 　　以往去过的那些星球，都给他一种相对安静的感觉，人不是很多，建筑排布也相对松散，和他熟悉的那个紧凑的、挤满了人的地球截然不同。 　　如今的人类是散布在不同的星球上的，人均土地面积大概是古地球人类的几千倍。 　　但霸主星球又是另外一种情况。这让虞时觉得挺亲切。 　　惠顾城的“车辆”都是飞艇，但即便是在天上飞，虞时也注意到，有一条道路似乎是堵住了。星际时代的人类也要面临堵车吗？虞时有点好奇地在心中想。 　　他询问了那位仿生人，而后者的回答则是：“堵塞情况的确是会出现的。但交通部门会负责监管车流量，如果发生堵塞，会立刻开辟临时的飞行通道。” 　　虞时再往那边一看，这才发现那边堵车的地方已经变得畅通无阻了。在原本堵车地点的旁边，似乎是多了一条道路，允许飞艇从那边飞过。 　　虞时不禁有点惊叹。 　　这种处理办法，就像是在堵车地点的旁边再造一条路出来。在古地球时代当然做不到，但是在这个时代，无尽的天空就是他们的道路。 　　因此，“通行权限”反而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虞时的目光放远，望见那些正在运作的太空电梯。这十一台太空电梯，就像是格兰星上的奇观，向来到这里的人类送去最早的欢迎声。 　　……也或许，不是欢迎？ 　　酒店已经被惠顾城官方整个包下，完全用以这一次调查，以及迎接。 　　虞时稍微有点不自在，因为他没想到格兰星会以这么大阵仗迎接他们。 　　说起来，他和谢尔菲斯之前也去过别的星球，那边也没什么反应啊？为什么格兰星就显得……谢尔菲斯过来是做什么大事一样？ 　　虽然他们也的确是为了某件事情而来的。 　　在简单休整之后，他们就借助酒店的虚拟现实设备，前往了星际网中的一个虚拟会议室。显然，这是经过中枢加密之后的特殊会议室。 　　虞时还是头一回接触这么高规格的保密设施，心中难免好奇。 　　不过，虚拟会议室也显得足够真实。 　　现实、虚拟现实、精神维度（哨兵的精神图景）。虞时在心中暗自思考着这三个地方的区别。如果让他用肉眼来识别，那么他可能完全无法辨别差异。 　　不，倒不如说，人类似乎就是有意让虚构的东西，贴近真实。 　　这个想法让虞时有点走神。 　　很快，所有人都到齐了。 　　除却谈秩四人、虞时这边五人（虞时、谢尔菲斯、荣琴、西莉亚、阿莫斯五人，何宣阁没有过来）之外，虞时还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 　　“我是莱曼·兰斯洛特，你们可以叫我莱曼。这是我的秘书贝雅。”这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略微浮夸的微笑，“我是携带着安东城主的善意而来到这里的。” 　　与其说是善意，不如说是监视。霸主星球显然不希望中枢的调查员在格兰星闹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谈秩对此不以为意，她对此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只是简单地朝着莱曼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我们就从查普林袭击开始吧。” 　　她开始详尽地向虞时等人了解当时的情况。但是看得出来，这只是走一遍流程。同时，谈秩也提及了发生在荒澜星的袭击案。 　　在提及荒澜星的时候，一直旁观并且沉默着的莱曼，似乎出现了某种情绪波动。 　　在场似乎只有虞时注意到了。 　　虞时很难说自己是怎么观察到的，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到这个会议室就在他的精神力掌控范围之内，每个人的情绪波动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并且，这种感知能力，似乎比在现实中更为强大、敏锐。 　　虞时下意识往谢尔菲斯那边传递了一缕疑惑的情绪。但是下一秒，他突然想到，他们这可是在星际网之中，纽带能够链接他们彼此吗？ 　　但是随即，谢尔菲斯就给出了回应。那是一缕柔和的波动，带着类似于“怎么了”的想法。 　　这一来一回几乎就是他们的本能，自从结合之后、纽带建立之后，他们就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但是随后，他们都怔了一下。 　　……在星际网，哨兵向导结合之后的纽带，却仍旧能够发挥作用吗？ 　　又或者说，这种高维的东西，不会受到虚拟网络的影响？实际上就是他们在现实世界的精神力发挥了作用？ 　　这也不是不可能，也有一些精神力者在使用星际网的时候，因为精神力不小心与外界的精神力发生了碰撞，而惨遭精神力暴动。这是有先例的。 　　但是…… 　　但是虞时还是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这种怪异更多来自于向导的感知能力。他的感知能力，在星际网中似乎还要更好使一点。 　　这让他察觉到一种可能：星际网与精神维度之间的距离，或许比现实维度与精神维度之间的距离，要更近一点。 　　他想到了米尔族的那个特殊维度。 　　此时，谈秩提及了失魂症的情况。虞时也就将这个问题记在心里，然后望向谈秩。 　　“在两个月之前，失魂症出现了首例死亡案例，并且在随后的两个月之中，死亡数字提升到了近百。”谈秩的语气十分低沉冰冷，“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他们的死因是什么？” 　　“脑死亡。”谈秩说，“他们的大脑无法检测出任何波动，就像是他们的大脑枯萎了一样。在此之前，失魂症患者还是拥有最低限度的脑活动，就好像他们只是睡着了一样。 　　“拿仿生人比喻的话，这群死者，就好像是仿生人失去了人工智能程序。” 　　他们面面相觑，都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这个时候，虞时突然察觉到，莱曼似乎因为这个消息而十分惊讶。 　　那种惊讶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随后就隐没在一种深沉的冰冷之中。这个男人给虞时的感觉一直都是这种微妙的“深沉”，即便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 　　他将莱曼的情绪波动告知谢尔菲斯。在这个场合下，由谢尔菲斯出面会是更好的办法。 　　谢尔菲斯并未迟疑，很快便说：“你好像很惊讶，莱曼先生。” 　　莱曼适时地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不过这显然是因为谢尔菲斯的这句话。 　　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望着莱曼，但语气毫无温度：“这是一场与所有人类有关的可怕病症，而我们甚至对此毫无了解。如果你知道任何相关的事情，那么，你就应该说出来。” 　　他的语气已经显得略有强硬。所有人都望向莱曼。 　　“……好吧，元帅阁下，您真是敏锐，我原本还在想什么时候该说出口呢。”莱曼依旧微笑着，“在格兰星，类似的情况曾经出现过。” 　　虞时又一次察觉，在面沉如水的谈秩的心中，有一缕怒火一闪而逝。 　　这种对于情绪的敏锐觉察能力，让虞时自己都惊讶了。 　　不过他能够理解谈秩的怒火。 　　如果失魂症早已经出现过，为什么格兰星不向中枢汇报？好吧，就算霸主星球不愿意成为中枢的下级，那么在中枢察觉到失魂症出现的时候，格兰星也应该进行情报分享吧？ 　　但格兰星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因为这发生在更早之前，所以我们不确定这是否与如今的失魂症有关。”莱曼像是游刃有余地解释着，“那发生在十年之前。” 　　他们都有点意外。 　　莱曼偏头，向自己的秘书点头示意。随后，贝雅连接了这个虚拟会议室的放映台，将一份资料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战争期间，格兰星的人类培养中心总共培育了五十三万人，其中二十九万人在战争中死去，十五万人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仅有九万人算是‘正常’地存活了下来。 　　“对于这九万人，我们抱有十分殷切的期盼，他们将投入到战后的经济建设与星球重建工作之中。不过，事情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虞时不禁想，那么，那十五万仍旧活着，却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类呢？ 　　这是为战争而诞生的，他们为战争带去胜利，但战争未曾给他们带去胜利。 　　“我们发现，在临近战争结束，到战争刚刚结束的那两三年之间，这剩余的九万人，遭遇了不明原因的死亡，以及死后的快速火葬。大概有两万人在这个时候死去。 　　“但是请注意，这批人造人并不是全都待在格兰星，而是分布在宇宙各地，因此我们也无法实时监控他们当时的具体遭遇。 　　“这些死者之中也有可能是‘正常死亡’的——被异族杀死、被疾病杀死，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但是其中必定也有‘不正常死亡’的。 　　“并且，我可以说，几乎所有死去的人造人，都是在格兰星之外出事的。如果这件事情存在一个幕后黑手，那么他们恐怕是想要避免引起我们的注意。 　　“但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不同寻常。一开始我们并未给予太多注意，但是后来，我们意识到死亡的数字过多之后，就开始派出人手关注剩余的七万人。 　　“我们碰巧遇到了最后一个死亡的人造人。在这个人之后，那群人就立刻收手了。” 　　说到这里，谈秩已经明白了莱曼的意思。她说：“所以，这些人造人的死亡，与失魂症的情况是类似的？” 　　“我不能确定之前的那些死者是否一样，但是我们找到的这个人，确实是。”莱曼保持着那种面具一般的微笑，“他们失去了脑活动，然后脑死亡。但躯体实际上仍旧……‘活着’。 　　“因此，也可以说，他们是被火葬场烧死的。” 　　这句话让虞时产生了轻微的不适。 　　但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统治了他的心灵。 　　他想，这就是……弗兰克斯曾经提及的，那群人造人士兵在战争晚期的遭遇吗？ 　　……格兰星人类培养中心。虞时暗自想。这是繁星计划的一环？ 第58章 歧途 　　虞时正在翻阅地图。 　　他之前已经查过, 万族博览会将在格兰星时间的一周之后进行，地点就在惠顾城。到时候他们如果有时间的话, 可以过来看看。 　　……当然, 现在还是得以正事为重。 　　在进行了信息交换，并且了解现状之后，他们很快便进行了任务分配。 　　首先是谈秩的调查任务。 　　在意识到格兰星此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之后，谈秩就打算深入调查一下当初格兰星发生的事情。另外, 在格兰星也有少量的失魂症受害者, 她打算观察一下这些受害者的情况。 　　荣琴与她一道。她们两人算是旧识, 这一次正好叙叙旧, 顺便了解一下中枢那边的情况。 　　如今大议会日仍旧在进行，毕竟人类帝国如此庞大, 议员的提案也数不胜数，中枢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审议和投票。 　　自中枢而来的谈秩, 自然十分了解大议会日的情况。他们需要了解中枢的态度, 尤其是，他们需要知道，对于他们正在进行调查的，与六芒星、与繁星计划有关的这一系列事件, 中枢的立场如何。 　　莱曼·兰斯洛特将陪同这两位女士一起进行调查。 　　格兰星对于此事的态度相对隐蔽。不过在虚拟会议室的时候, 虞时能察觉到, 莱曼心中对于这次调查还是相当“郑重”的。 　　他因此怀疑，格兰星或许还隐藏了一些信息并未告知。 　　……霸主星球与中枢合作进行调查。这件事情听起来就有点天方夜谭。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 格兰星恐怕也不太可能完全坦诚。 　　但虞时希望, 这样的隐瞒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其次则是单独行动的阿莫斯·哈迪。他将独自负责对于“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的调查。 　　这家工厂的存在, 是虞时利用自己的第二象性收获的信息。他与谢尔菲斯在转达这些消息的时候, 暂时没有公开虞时的第二象性的存在, 而是假称他们是从精神维度打捞到的信息。 　　这也并不奇怪。格兰星之战时候的人类帝国，不就利用精神维度收获了重要信息吗？ 　　因此，他们的同伴毫无顾虑地相信了。 　　这让虞时稍微有些愧疚。但是，现在也的确不是一个合适的公开的时间。 　　阿维德工厂与格兰星官方毫无关系，他们也不太好以调查的身份前往，因此只能让相对不受关注的阿莫斯单独行动，自行调查。 　　好在阿莫斯本人在战后开了一家安保公司，在格兰星这边颇有一些关系，可以帮助他进行调查。 　　最后，则是虞时和谢尔菲斯两人，与西莉亚一起，他们都将前往岑和先生所在的兰道尔研究所。他们已经与岑和约定好了后天见面，时间不算着急。 　　本来荣琴也打算与他们一组，但是这样一来他们这边人就太多了，最后荣琴还是决定与谈秩女士一起行动，只是单独和岑和联系了一下，提及了他们的来访。 　　当然，明面上只有兰道尔研究所，但暗地里，他们还在等待着Z的联络，以及何宣阁那边的消息。 　　Z那边，他还没有在内部平台给出具体的会面时间，不过恐怕也就是这两天了。他之前曾经说过，自己会和他们差不多时间抵达格兰星。 　　而何宣阁准备向格兰星重新申请进行一次实验。这一次是有谢尔菲斯帮忙背书的。他们不确定格兰星是否愿意再提供足够的能源。不过这至少是一次机会。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拜访完兰道尔研究所之后，他们就可以期待着何宣阁的实验重启。不知道这位疯狂的历史探秘者，彼时又会得到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信息。 　　所以现在，虞时就在查看兰道尔研究所的地址。 　　兰道尔研究所是之前虞时收获的信息中，与繁星计划有关的三个地点之一。 　　这其实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在Z此前的调查之中，兰道尔研究所并未受到六芒星的任何支持。这是一家由许多研究人员自行出资组建，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格兰星官方赞助的研究所。 　　其发展历程似乎与繁星计划毫无关系。 　　此外，从之前的那些弹幕推测，他们下一步可能的行动目的地，是荒澜星。这么一来，荒澜星就又一次与繁星计划搭了个边。 　　而荒澜星与格兰星的关系极差。 　　这样一来，虞时就更难以想象，坐落在格兰星的兰道尔研究所，会和繁星计划有什么关系了。 　　或许是兰道尔研究所的其中一名研究员，与繁星计划有所牵连？ 　　……不过，既然连人类培养中心都是目标之一，那么兰道尔研究所包括在内，好像也丝毫不值得惊讶了。 　　兰道尔研究所并不在惠顾城，而是在另外一座名为马辛的城市之中。 　　格兰星一共有四座巨型城市，惠顾城、安饶城、务虚城，以及马辛城。 　　惠顾城与安饶城都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是最早进行商业开发的区域，这两座城市掌握着格兰星的许多运输通道、工厂以及其他的生产活动中心。 　　惠顾城更为繁荣稳定，而安饶城相对混乱但有着更为独特的风貌，据说安饶城有着为数众多的私人武装以及帮派力量，这听起来就更像是古地球时代的城市了。 　　据说安饶城还是与外界关联最多的城市，有很多外来资金在这里投资建厂。阿莫斯负责调查的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就位于安饶城。 　　而务虚城和马辛城则是相对后期开发出来的，有更多的旅游、娱乐、研究、行政等设施。 　　务虚城顾名思义，在虚拟现实、星际网络、娱乐游戏等等领域，有着极强的吸引力，这里有很多游戏公司和娱乐公司，很多年轻人都将格兰星的务虚城当做是自己的灵魂归宿。 　　此外，格兰星的人类培养中心也在务虚城。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失魂症受害者，无一例外也都是务虚城的居民。这或许与这座城市浓厚的游戏氛围分不开关系，毕竟失魂症似乎与游戏设备有着十分紧密的关联。 　　……即便如此，务虚城恐怕也不会停止使用这些设施，或者强制停止游戏运作。他们以此为生。 　　这样一来，未来谈秩和荣琴的调查基本就集中在这座城市了。 　　而马辛城则有许多研究所、学会、学校等等。何宣阁的实验正是在马辛城进行的，因此他也需要回到马辛城才能够继续实验。 　　当然，这种偏向只是大而化之的。每座城市有着自己独特的风貌，但也都有着十分复杂的综合性生态。 　　从惠顾城前往马辛城，有两种选择。 　　一是通过太空电梯前往小行星站进行中转。每一座小行星站之间，都有着数量众多的飞船来回行驶。 　　这种选择相对少见，倒是有一些经常需要与外界沟通的商贸人士，在查看货物或者进行运输的时候，会选择的这条路线。 　　二是直达飞艇路线。这条路线可以欣赏一下地面的风光，同时也是更加舒适的出行方式。 　　就速度而言，这两条路线相差无几。马辛城在惠顾城的西面遥远之处，距离有近万公里，即便是速度最快的飞艇，也要耗费几个小时。 　　虞时和谢尔菲斯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利用小行星中转。 　　小行星上人员混乱、信息驳杂，说不定能遇到一些有趣的人类或者非人类。当然，这也是因为虞时对太空电梯实在是十分好奇，跃跃欲试。 　　不过何宣阁年事已高，西莉亚又有轻微的恐高，因此他们两个就打算搭乘飞艇直达（有安保人员陪同他们一起）。他们将在马辛城汇合。 　　这样一来，虞时和谢尔菲斯就要单独行动了。 　　“我们两个一起。”虞时笑着跟谢尔菲斯说，“这让我想到我们从安迪星出发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孑然一身，还未意识到他们的出发将为这个宇宙带来什么。那是一切的起点，也是帷幕拉开的时刻。 　　谢尔菲斯也微笑了起来。 　　不过，彼时虞时还总是觉得，这种微笑像是谢尔菲斯的假面，但是现在，虞时却觉得谢尔菲斯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他的谢尔是真的“活”了过来。 　　虞时和谢尔菲斯这次算是轻装上阵了。 　　其他人离开的时候，都带着数量众多的安保人员，但是虞时和谢尔菲斯就只有他们两个——话说回来，谁能打得过已经彻底恢复的谢尔菲斯？ 　　上午他们离开酒店的时候，虞时还测试了一下他们各自的精神力总量。 　　现在，虞时自己的精神力总量已经达到了19，而谢尔菲斯则已经快速恢复到了20。他对于哨兵的身体素质真是惊叹万分了。 　　……这就是谢尔菲斯所说的“耐用”吗？这样的恢复速度确实相当耐用了。 　　不过，如果不考虑“床上”的问题，而仅仅只是考虑到过去这么多年里，谢尔菲斯在战场上的疯狂战斗以及他痛苦挣扎的十年，那么虞时当然会认为，这样的恢复速度，才是谢尔菲斯应得的。 　　虞时自己的精神力增长速度也是相当惊人，不过，这很有可能也是因为受到了谢尔菲斯的影响。毕竟在精神力结合之后，他们的精神力已经是一体的了。 　　或许他们的精神力总量，能够超越21呢？ 　　惠顾城的太空电梯枢纽站，就位于酒店不远处。在这里，他们简单进行了身体检测，以及适应课程和培训。当然，主要是给虞时培训。 　　……值得一提的是，太空电梯实际上也有不同的“舱位”和舒适度之分，如果有钱，就可以选择更舒服的乘坐方式。 　　虞时自然选择了更舒服一点的。 　　他们在枢纽站吃过午饭之后，就搭乘太空电梯，前往了天空之上的小行星站。同行者寥寥。 　　前期有一种很明显的失重感，不过随着重力模仿设施的运转，情况就好了很多。虞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飞船上，但是一旦偏头望过去，他就能看到玻璃外头越来越远的地面。 　　……他突然理解西莉亚为什么婉拒太空电梯的提议了。 　　这年头人们会恐高的其实并不多，毕竟大家也习惯了飞艇飞船之类的出行。 　　但是，太空电梯其实挺不一样的。 　　这更像是游乐场的设施，伴随着明显的不受自我控制的快速移动。虞时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难受，连忙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开始百无聊赖地旋转戒指。 　　最近几天，这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怎么了，不舒服吗？”谢尔菲斯察觉到了虞时蔫蔫的情绪。 　　“……感觉太空电梯并不适合日常出行。”虞时闷闷不乐，“为什么只有格兰星有太空电梯？” 　　谢尔菲斯回答：“这其实是战时设施。” 　　虞时有点意外。 　　“是在格兰星之战前期建立起来的。当时这十一颗小行星，就是格兰星的防卫网络。而太空电梯则是为了更方便地从地面向防卫军输送补给和其他设备，所以才建立起来的。” 　　虞时恍然大悟，他喃喃说：“然后就保留到现在吗？” 　　当时是军用目的，舒适性自然是次要的考虑。如今尽管提升了一点舒适性，但仍旧是实用性为主。 　　大部分格兰星居民都不会利用太空电梯出行，这里仍旧是为了方便外来者通行，同时更多是为了货运以及飞船停泊。 　　不过，这仍旧是一次奇妙的经历。 　　在虞时的那个时代，太空电梯还是科幻小说中的概念。即便有影视作品可以在虚拟世界中还原，但人类也无法真的借此踏入太空。 　　但是如今，人类帝国却早已经能够实现这种科技。虞时难以想象，他的那个时代的人们，会如何想象这一幕。 　　他慢慢习惯了这种感觉，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感觉就像是一次直上直下的飞机之旅。 　　他说：“有时候人类还是很可爱的。” 　　“可爱？”谢尔菲斯稍微对这种形容词有点异议。 　　虞时笑了起来，说：“虽然人类有很多毛病，有很多缺点，但是，也能实现不可思议的奇迹。渺小又伟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或许可爱也没什么问题。”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值得喜爱？” 　　“可以这么说！” 虞时说，他也笑了起来，“虽然人们是常常用可爱来形容小朋友、形容宠物、形成不存在的虚拟形象……但至少这是在夸奖嘛！” 　　然后他突然怔了一下。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户的一角，那里正快速地浮现出几行词句，其内容令他十分惊讶。 　　他看到的是一串相对陌生的语言，并不是他的母语，更像是虞时学过的某种古地球时期的外语。 　　其中许多词语的用法似乎发生了改变，但没有什么太过于生僻的词，虞时连猜带蒙的话，也大致能看懂。 　　不过，其含义却令他悚然而惊。 　　【人类的出路会是在哪里？地球？太空？这浩瀚的繁星？】 　　【但利益永远存在，你明白吗？利益、金钱、权势……不是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些，但差不多所有人都在意这些。只要这些东西存在，矛盾就永远存在。】 　　【天堂并不存在。我们找不到那个天堂，那是人以神的名义施展的骗局。】 　　【哦，可别让那些信徒听见你的话。】 　　【这听起来可能像玩笑，但我最近总是在想……我盯着我家的猫、我家的狗，在想，当宠物是不是更快乐一点？】 　　【……你疯了吗？】 　　他疯了吗？ 　　虞时也在心中重复这句话。 　　谢尔菲斯注意到虞时突然发怔的表情，以及他盯着窗户看的模样。他知道这是因为虞时看到了新的“信息”。他耐心地等待着，同时也略微担忧地望着虞时，因为虞时的表情有点难看。 　　很快，虞时冷静下来。 　　当初他因为“人类与异族结合的实验”而大惊失色，但如今他已经成长到能够面不改色地迎接“宠物假说”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成长——也可以说是被某些人类的奇思妙想震撼到麻木了。 　　他有气无力地通过纽带对谢尔菲斯说：“我看到了……有可能是繁星计划？总之，可能是繁星计划的成员们在商议未来的出路。” 　　在何宣阁对他们讲述的，地球五百年时期的历史中，繁星计划最终是由一群相对中立的人类继续进行的。他们将支持新能源的开采和使用，同时也继续探索繁星。 　　但是显然，折中的道路实际上并不符合繁星计划的最初目的。 　　最初，他们只是想要人类摆脱那种彼此指责、彼此争夺的局面，因此才暗中推动人们探索宇宙，妄图在宇宙中寻找一条人类的生机与出路。 　　他们的确找到了，但他们自己却腐化了。 　　繁星计划理应在彼时就结束，理应拥有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的结局，但这个画面却并未出现。 　　因此，繁星计划变质了。 　　在这群疑似——实际上虞时认为，这就是——繁星计划的成员的商讨之中，他们困扰于，人类究竟能有什么出路？什么样的结局？ 　　人类真的能够拥有一个毫无矛盾冲突、完美而美好的天堂吗？ 　　这是一个摆在繁星计划成员面前的问题。 　　如果繁星计划就此结束，那么他们不必用这般的难题来困扰自己。这个难题困扰了多少人类的有识之士，却从未得到任何解答。 　　但是，为了繁星计划继续存在，他们又不得不用这个问题拷问自己的灵魂。他们身处在某种夹缝之中，未曾真正堕落，又多多少少受到侵蚀。 　　他们试图自我安慰、自我欺骗，告诉自己，繁星计划仍旧在谋求全人类的福祉。他们的行动，仍旧是正确的、应当的、值得的。 　　并且，他们将延续繁星计划。 　　可惜的是，显然，繁星计划的成员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只能走上偏激的道路。 　　——宠物？ 　　虞时忍不住想，如果繁星计划的成员们，他们就此真正堕落，真正成为名利、财富的奴仆，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一个更加完美的自我欺骗计划”。虞时突然想到这个描述。 　　这是何宣阁在另外一个宇宙种族那儿，查阅到的疑似与繁星计划有关的说法。而这个说法显然与这群人的商议内容不谋而合。 　　虞时思考着，这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期。 　　这场对话中，这群人使用的语言显然已经不是古地球时期的模样了，但也并没有演变到令虞时完全陌生的程度。并且，在那个时候，地球显然还存在着。 　　他想，那必定是在扩张时代之前，而在战乱时代晚期，宇宙通用语就已经慢慢流行起来了。 　　结合这群人对话时语气中的绝望，虞时猜测，这可能是一段发生在战乱时代早期的对话，那就是发生在距今约一千三百年前，同时也是虞时沉睡的一千两百年之后，繁星计划开始的七百年之后。 　　正是因为发生了战乱，正是因为探索宇宙的早期福利已经彻底收尾，人类又一次起了冲突，所以，繁星计划的成员们才开始了又一次商讨，并且产生了绝望。 　　……如果在蛮荒时代早期，繁星计划就已经结束，那么，这群人恐怕也不会感到绝望了。可他们自以为是地、居高临下地妄图拯救人类，于是，他们恐怕首先就得考虑拯救一下自己的大脑了。 　　“宠物？”谢尔菲斯也吃惊地重复了这个词。 　　“是的……我觉得这个提议可能不是很认真，或许只是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虞时说，“但是，他们可能真的往这个方面去想了？” 　　他们的对话发生在纽带之中，外人无法察觉到，就在这平静的、正常的表象之下，他们正谈及一段来自千年前的对话。 　　虞时也将“这段话发生在战乱时代早期”的推测告诉了谢尔菲斯。 　　“战乱时代……”谢尔菲斯传递过来的情绪略微深沉，“而六芒星就建立在冬眠时代。” 　　战乱时代和冬眠时代是紧邻着的。战乱时代晚期，人类帝国建立；冬眠时代晚期，精神力被发现。 　　繁星计划是一个延续了上千年的隐蔽计划。其中成员必定变动了无数次，而其计划内容，说不定也发生过变化。 　　他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寻求着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人类的未来的答案。 　　虞时说：“不过，在进行这段对话的时候，他们好像并没有商量出一个答案。而六芒星建立的时候，他们好像就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看起来，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想法。” 　　“是的……”虞时喃喃说，“为什么他们的目标，会转向虚拟现实领域？” 　　在六芒星研究所建立的时候，其中就已经有研究员在钻研虚拟现实技术了。这显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有的放矢。 　　这个计划的面目，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一个人造天堂？ 　　虞时沉默了片刻之后，开玩笑一样地说：“我只是想了想‘可爱的宠物’，结果真的有人想让人类变成‘可爱的宠物’……我是不是有点乌鸦嘴了？” 　　他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或许只是……他们真的误入歧途了吧。” 第59章 汇合 　　阿莫斯一脚踢开了面前这扇紧闭的门。 　　他走了进去, 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欢迎我了？” 　　房间内的青年人苦笑着，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当然欢迎, 但您这样, 我还怎么做生意呢？” 　　“做个屁生意，老子的生意你不要了？” 　　“……但您想让我查的东西，我实在查不出来啊。” 　　“这破公司还能上天了，居然查不出来？”阿莫斯狐疑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你怕不是在诓我。” 　　“……我哪敢啊。”青年人讪笑着。 　　阿莫斯一脚把门合上。门板直接一前一后留下他的两个脚印。他懒洋洋地掰着手指, 然后说：“我现在无事一身轻, 反正只想把事情调查清楚, 明白？” 　　“明白、明白。” 　　“所以，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阿莫斯坐到青年人的对面。坐下之前, 他看了这人一眼。 　　对方下半个身子已经完全由仿生躯体替代。阿莫斯很清楚这一点，即便那仿生躯体已经拟真到如同真人。因为, 这家伙正是他在格兰星之战时救下的一个孩子, 当时这孩子被炸碎了一半。 　　当然，事过境迁，二十年之后，年轻的孩子却成了安饶城帮派势力夹缝中, 小有名气的情报贩卖者, 这也是阿莫斯意料之外的。 　　在阿莫斯把门关上之后, 青年人的表情很快一变，他敲了敲桌子, 桌面凭空翻起一道光屏。他敲击了两下屏幕, 然后才稍微放松一点。 　　“有人在监视你？”阿莫斯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监视着安饶城的所有人。”青年人想了想, 又补充说, “不过像我这样的, 监视并不算严密。” 　　“他们是谁？” 　　“我不能确定。安饶城有着不属于格兰星的势力方。但是这是只在安饶城内部流传的一些说法。传言总是虚无缥缈的。” 　　“所以，阿维德？” 　　“阿维德是二十年前出现在安饶城的公司。并不起眼，但是资金流动量很大。曾经有人让我查这家公司，但这位不正当竞争者，第二天就死在了帮派冲突中。” 　　阿莫斯眯了眯眼睛。 　　他一个人行动更加方便，因此干脆连夜出发，在今天上午抵达了安饶城。他的安保公司在这里有一家分公司，他去那边了解了一些关于安饶城的情况，然后就找到了面前的这个青年人。 　　但是这人第一次时候拒绝了调查阿维德工厂，因此阿莫斯又去找了其他一些人，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同样的。 　　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因为他对这个人有救命之恩，并且，对方的身份相对清白一些。 　　但阿维德工厂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只是一家仿生躯体制造厂，这样的工厂在安饶城应该数不胜数吧？” 　　“……的确如此，但是……”青年人犹豫了一下。 　　“但是？” 　　青年人的目光看了看门上的脚印——那可是他专门定制的特异金属门。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仿生躯体。最后，他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别无选择，因此他试探性地问：“您是为了什么才调查阿维德的？” 　　阿莫斯听出了这个青年语气的松动，他耸了耸肩：“如果我说，是因为阿维德参与到了一桩奇怪的阴谋之中？” 　　“……您是独自行动吗？” 　　“元帅也在。”阿莫斯肯定地说。 　　几乎一瞬间，阿莫斯就意识到青年人整个都放松了一点。阿莫斯在心中真诚地说，元帅阁下——您的名头实在是太好用了。 　　“……好吧。”青年人说，同时手从桌上的光屏处挪开了。 　　阿莫斯瞥了一眼那个光屏，然后又望向了青年，他问：“你的仿生躯体应该跟阿维德没关系吧？” 　　“是我自己收集材料做的。”青年回答，“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碰到我的仿生躯体。很多人选择投靠帮派，那都是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要么是穷到只能选择那边提供的仿生躯体，要么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了有问题的仿生躯体，然后就受到了控制。” 　　仿生躯体。 　　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那是“另外一个物体”。但是对于有一部分人来说，比如伤残老兵、帮派人士、安保人员、警察等等，那可能会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们的肢体受到了损伤，因此不得不安装假肢；而如今的科技已经能够制造完美替代人体的仿生假肢，甚至于其他的仿生器官等等。 　　这都统称为仿生躯体。 　　仿生躯体甚至能够进行其他的改造，比如安装武器（当然这是违法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特殊的用途。 　　许许多多的人类都因此能够重新站起来、重新生存下去、重新振作起来。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是，在有些时候，这也会是一件坏事。 　　在安饶城，因为帮派冲突，以及私人武装的猖獗，这里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居民都需要进行仿生躯体的改造。有些是迫不得已，有些则是主动进行。 　　比如说，非变异者的普通人类，可以通过仿生躯体的改造，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虽然那当然比不过机甲战士，但是，机甲战士可是更加罕见的。 　　这种力量在安饶城，几乎等同于权势与金钱。 　　这样的人类被称为“改造人”。 　　改造人的称呼，仅限于那些对自己的身体进行“非人化”改造的人类。那些正常使用仿生假肢的人类，并不算是改造人。 　　改造人并不常见，因为仿生躯体是价格高昂的。但是在安饶城，情况又出现了一丝变化。 　　因为这里有很多的非法改造项目，有很多质量不太好但也“能用”的仿生躯体——不知道从哪儿“退休”回来的那种，说不定还沾着其他人的□□或者血液，但反正能用不是？ 　　这种非法仿生躯体的大量流通，让一些居民能够以十分低廉的价格进行身体改造。对于贩卖这些东西的商人来说，反正仿生躯体是“收废品”收来的，帮忙找个黑医顺便按上去，也就能用了。 　　绝大部分帮派底层人士，是基于现实原因才不得不装上这样的躯体。他们别无他法，只想活下去；而在这里活下去，需要力量。 　　而显然，既然仿生躯体的安装如此简便，并且有这么多人都装了，那么也会有一些势力对此——对这些改造人，对这种力量——感到心动。 　　借由这些仿生躯体，无论是在前期购买环节，还是在后期维护阶段，亦或是通过这些仿生躯体本身，“控制”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种事情或许不会发生在其他地方，但在安饶城屡见不鲜。安饶城是远比格兰星的其他城市更加残酷、现实的地方。 　　阿莫斯毫无动容地想到这些事情。 　　他很清楚这个时代的人类是怎么样的。科技的发展并不代表人类就有多“先进”，就好像发明一项技术的人未必是个好人一样。 　　战争时期，阿莫斯已经见惯了许多东西。他有时候感到疲倦、厌恶，那是因为他想到了人类的不好的那一部分；他有时候也会感到动容、阵法，那是因为他想到了人类的好的那一部分。 　　人类是复杂的、混乱的。 　　就像是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会因为救命之恩而最终选择站在他这一边，愿意和盘托出，但也会在不久之前，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毫不留情地拒绝调查。 　　……或许他愿意坦诚，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 　　阿莫斯不禁笑了一声，他说：“来点有用的，关于阿维德。” 　　“阿维德工厂日夜开工，但是从未对外贩卖任何一具仿生躯体，或者与那些程序公司合作。”青年人流畅地说着，显然早已打好了腹稿，“他们只是在制作无数空壳。” 　　阿莫斯不禁皱了皱眉，问：“这些空壳都存放在哪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青年人摊了摊手。 　　阿莫斯盯着青年瞧了一会儿，然后说：“还有呢？” 　　“还有……”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有，他们的一些员工，好像是从务虚城那边过来的。” 　　阿莫斯没能第一时间明白这有什么问题。 　　青年人因此迟疑了更长时间。 　　“……我们有一个猜测。”青年人最后说，“您知道的，很多人……对虚拟游戏中的角色，十分热爱与痴迷。” 　　他点到即止，并没有说更多。 　　但阿莫斯却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仿生躯体工厂制作的空壳，来自务虚城的职员，以及，对于虚拟角色的热爱？ 　　……为什么投放到仿生躯体中的智能程序，就一定要是新开发出来的呢？为什么不能把既有的程序，移植到这些仿生躯体之中呢？ 　　比如说，让某个游戏中的角色，真正地出现在现实之中？ 　　阿莫斯听闻过类似的事情。在更早之前，似乎也有人进行过这样的尝试，但很快就被游戏公司起诉了。这其中涉及到很多法律问题，甚至于伦理问题和哲学问题。 　　一个虚拟角色，能够意识到自己是虚拟的吗？他/她/它会怎么看待游戏中的自己？ 　　即便技术达到了，这也是很难实践的一件事情。 　　并且，如今虚拟现实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想做什么不能到游戏里去做吗？非得在现实里？在虚拟世界中不是更加自由吗？ 　　大概是这个观念，让相关的尝试并未真正引发潮流。 　　因此，在听闻这个猜测的时候，阿莫斯也并不认为，阿维德工厂真的就在从事这样的实验。他甚至认为，真相可能恰恰相反。 　　阿莫斯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置可否地望着这个青年人，又问：“还有呢？” 　　“还有？”青年人苦笑了起来，“我并不知道那么多啊。” 　　“比如，阿维德和安饶城的关系？” 　　“没人知道。”青年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人发现过直接的关联。安饶城好像对阿维德视而不见……但是说实话，阿维德也没有做出过……至少明面上没有做出过任何违法的事情。” 　　“那么，阿维德的投资商？” 　　“来自其他的星球，我也不知道。” 　　阿莫斯看青年实在是说不出来什么了，就叹了一口气，往青年的面前甩了一张纸片，他言简意赅地说：“报酬。” 　　“报酬？” 　　“离开格兰星的船票，你可以随便选一个目的地。门外有人在等你，你现在就可以离开。”阿莫斯盯着这个青年看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当然，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青年手足无措地拿起那张纸片。那其实是一张梅森客运的不限时船票，换言之，任何时间前往港口，都可以坐上梅森客运公司的任何飞船的普通舱。 　　阿莫斯正是因为担心某些人手眼通天，直接阻拦飞船，因此才会干脆给青年带上这一张纸质船票作为报酬。 　　而对于安饶城的人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这座巨大的城市困住了他们，从生至死。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阿莫斯前往了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那是个普通的工厂位置，周围还有其他的工厂，也有工人穿梭往来，看起来十分正常。 　　阿莫斯绕着工厂走了一圈，不过他不是完全按照阿维德工厂的位置绕圈的，而是随便挑选着路线，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两个蓬头垢面、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在阿维德工厂的附近。 　　他不禁摸了摸下巴，喃喃说：“有好戏看了？” 　　他发现，那两个人其中之一是个莽撞轻率的年轻人，但好像长得有些眼熟，另外一个却好似受过正规的军事培训，隐隐能察觉到阿莫斯的目光。 　　因此，在观察片刻之后，那两人突然开始奔跑，想要跑出这个区域。 　　然而阿莫斯是带着人一起过来的——不然他的安保公司不就毫无意义了？因此，他只是打了个响指，粗鲁地说：“给老子抓！” 　　五分钟之后，两个垂头丧气的人出现在阿莫斯的面前。 　　周围有围观的人，但都只是瞥过来毫无动容的一眼。他们围观只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并不是真的对此有什么兴趣，安饶城每时每刻都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阿莫斯将事情交给熟知安饶城规则的手下去办。他如今并不打算直接挑战这座城市的规则，但是他很好奇这两个人的身份。 　　他们回到了分公司。在安饶城，很多帮派都会以公司的名义行事。 　　不久之后，手下传回了消息：“两个偷渡者。他们说，他们出现在那片地方只是为了寻找工作。” 　　“寻找工作？”阿莫斯皱起了眉。 　　这个时候，阿莫斯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那个年轻人让他觉得眼熟了。 　　他猛地起身，去到了隔壁的办公室。那两个人都在这里，安安生生的——当然，他们是正派人，不会真的像安饶城这里的帮派一样为非作歹。 　　“路易斯·莱斯特。” 　　阿莫斯站到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前。被揭晓身份的路易斯惊讶地看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那个年长者却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你是——我认出你了！是你！” 　　阿莫斯有点意外地瞧着这个人，在他憔悴的、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的五官中，瞧出了一份熟悉的影子。隔了片刻，他震惊而语气复杂地说：“厉曾刚？你个逃兵怎么他妈的在这里！” 　　半个小时之后，路易斯和老刚对着一桌子食物狼吞虎咽。阿莫斯坐在旁边，脚放在桌子上，一脸嫌弃地瞧着他们。 　　“一个议员的儿子，一个军校的优秀毕业生……然后一个在网上人人喊打，一个在战争中成了逃兵……最后，两个人都成了偷渡者，在安饶城流浪……” 　　阿莫斯语气慢悠悠地说着，最后他翻了个白眼：“操蛋的人生。” 　　“我们是有目的的！”老刚一抹嘴，悻悻然说。 　　“对，我们是有正当目的的！”路易斯附和着，一边打了个饱嗝。 　　阿莫斯只觉得这两个人画风相当不对。 　　老刚盯着阿莫斯，有点酸溜溜地说：“你现在发达了啊。” 　　“可惜你去的是第三军团。”路易斯很顺嘴地给老刚的伤口插了把刀，“得了吧老刚，你嘀嘀咕咕这事儿多久了。” 　　老刚的表情又一次扭曲起来：“你个小兔崽子……” 　　虽然他们两个互骂着，但是阿莫斯能观察出很多东西。某种意义上，路易斯或许什么都不懂，但老刚显然是故意表现出这种状态的。 　　“因为阿维德？” 　　阿莫斯冷不丁问出了这个问题。 　　路易斯和老刚同时停住了话头。 　　阿莫斯对于老刚的了解其实不算太多，不过，他们都是军校生，当初老刚的成绩比阿莫斯还好一点。但是，毕业之后他们的命运却有了天差地别的不同。 　　军校生毕业后能够前往哪个军团，除却军校生自身的意愿，以及军团的意愿之外，随机性也相当强。除却第一军团不会直接招收年轻的军校生之外，剩下四个军团都大差不差。 　　绝大多数军校生都会选择自己故乡的军团，军团也会倾向于招收籍贯位于驻扎星域的学生。战争期间尤为如此。 　　阿莫斯便是如此，他出生于西北星域，最终也成为了第五军团的一员。 　　而老刚的情况其实不一样。阿莫斯记得，老刚是出生于中央星域的，但他的父母都在战争时死去，这给了这个家庭重大打击。 　　老刚是带着强烈的复仇之心而报考军校的。他之所以选择了东南星域的第三军团，只是因为那里的异族军团，曾经侵略了他的故乡、杀死了他的父母。 　　但是…… 　　逃兵。 　　阿莫斯对于松落星陨灭的前后经过十分清楚，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厉曾刚这个逃兵的存在。 　　当时异族入侵松落星，所有前往支援的士兵全部被杀死，仅有少数几人逃出来，但也都受到了重大的生理心理创伤，很难对话与交流，并且这些幸存者很快也郁郁而终。 　　因此，关于松落星当初的事情，除却监控资料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亲历者的讲述与见证。 　　理论上讲，在那个时候选择成为一名逃兵的厉曾刚，是唯一对此事有发言权的。 　　在当时，阿莫斯曾经隐隐听闻，第三军团对于这个逃兵的出现感到震怒，在很长时间里都在调查和搜捕。这件事情当时看起来十分正常，但是如今嘛…… 　　松落星，异族。六芒星。 　　老刚到底知道多少？ 　　阿莫斯并不着急，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他现在对于这两个人怎么搅和到一起的，更感兴趣一点。 　　“……是的，是因为阿维德。”路易斯说，“我们在找一个人。他是阿维德的员工。” 　　老刚一言不发。 　　“你们为了什么找他？” 　　“因为这是荒澜星对格兰星的阴谋，那个人是知情者。” 路易斯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我父亲那边偶然得知这件事情，我想阻止这件事情。但是我的钱都被骗走了，所以我只能偷渡过来。” 　　阿莫斯诧异地望着路易斯。 　　路易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想笑就笑吧。” 　　阿莫斯果然毫不留情地笑起来。 　　路易斯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老刚嗤笑着瞧了他们两个一眼。 　　阿莫斯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他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行为可笑，他只是觉得，这一整件事情，给他一种离奇的荒诞感。 　　每个人进行着自己的行动，最后他们却发现，他们汇入了同样的一条命运之河。 　　“所以，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 　　“我……我不确定。我只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路易斯有点尴尬地解释，“我当时只是偶然听到的，根本没注意前因后果。” 　　阿莫斯点了点头，倒也不失望——如果路易斯真的知道那么多，那么反而变得奇怪了。 　　不过，他的那位议员父亲，好像不太能守住秘密。如果阿莫斯记得没错的话，路易斯之所以在《苍德战甲》中弄出那番闹剧，也是因为在家里无意中听见了他父亲的话。 　　……看起来这位议员先生十分信任自己的儿子，又或者说，没把自己的儿子当回事。而现在，他的儿子就“背刺”了他。 　　阿莫斯便问：“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的名字是奈杰尔，他是生水游戏公司的前游戏策划，现在是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的高级雇员。”路易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说出来。 　　他已经知道了阿莫斯的身份。因此，在说完他知道的信息之后，他甚至瞧了老刚一眼。 　　老刚立刻便明白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他们是不是应该将当初松落星的事情也告诉阿莫斯？但老刚毫无动静。 　　因为这里不安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攫住了老刚的灵魂，好像他多年未曾使用的精神力也在蠢蠢欲动，提醒着他某种不安分的、躁动着的危险。 　　奈杰尔无所谓，因为那只是这个阴谋的一小部分，甚至是不太受到关注的一部分。 　　但是，松落星不一样。 　　阿莫斯仿佛也清楚这一点。他甚至没有看老刚，只是盯着路易斯，继续问：“一个游戏策划？他为什么会变成仿生躯体制造厂的雇员？” 　　“因为，他们的阴谋好像就是和游戏有关。”路易斯摊了摊手，然后苦笑起来，“我只知道这么多了。所以，我们才想找到奈杰尔。” 　　阿莫斯点了点头，他突然看了一眼时间，便说：“现在已经下午了。奈杰尔是高级雇员，他应该会在正常的时间点下班。我们可以等到他离开工厂。” 第60章 关联 　　“阿莫斯那边遇到了路易斯·莱斯科和一个与松落星有关的士兵。” 　　谢尔菲斯将目光从光屏上挪开, 然后望向了虞时。 　　“路易斯·莱斯科？”虞时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格兰星？而且……松落星？” 　　虞时很快意识到最关键的一件事情：“他们和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吗？” 　　“很有可能。”谢尔菲斯回答, “他们声称荒澜星想要对格兰星进行某种行动, 因此在寻找阿维德工厂的一名员工，他是知情者，并且，这个人是生水游戏公司的前员工。 　　“我不确定他们对松落星的事情有多了解, 但至少在格兰星,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们的对话通过纽带进行着。这是相当隐蔽的沟通渠道。 　　如今他们已经抵达小行星站, 正在等待一艘飞船前往马辛城上方的另外一座小行星站。这需要一点时间。 　　谢尔菲斯最后说：“现在阿莫斯正和他们一起。” 　　虞时点了点头, 突然若有所思：“还记得吗，谢尔？《苍德战甲》那些莫名其妙的情况。” 　　生水游戏公司是他们十分关注的一个环节, 而这家公司曾经在格兰星设立办公室。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在他们抵达格兰星的这个时刻, 生水已经人去楼空。 　　这家公司好像已经原地解散了, 其相关的游戏也不再更新。网上的一部分玩家为此骂骂咧咧，但是并没能改变任何情况。 　　但是，单纯从《苍德战甲》以及其他一些游戏的情况来看，这家公司显然有些问题。 　　很难说这种问题在多大程度上与繁星计划有关。 　　是这家公司的所有游戏都有问题, 还是说, 不只有这家公司有问题呢？ 　　虞时更倾向于后者。 　　等候室中, 关于下一艘飞船的抵达时间已经进行了播报。还有一个小时。 　　虞时和谢尔菲斯打算在这座小行星站上走走。 　　虽然是小行星，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小”。人类只是开发了其中的一部分区域。这里的绝大部分地面, 仍旧裸露在太空之中, 并且, 仍旧保持着原先的荒凉与贫瘠。 　　太空电梯是这片开发区域的核心, 而周围的建筑则像是一个圆环一样围绕着太空电梯。在圆环的西侧, 一个通道链接着另外一片区域，那也就是飞船的起降区。 　　时不时会有一些来自更遥远星球的飞船抵达，时不时也会有一些飞船起飞前往其他小行星站或者格兰星，或者渺茫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如果站在小行星上，仰望或者俯视格兰星，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感觉。 　　现在，巨大的格兰星位于他们的头顶，仿佛遮天蔽日。 　　“……真奇妙。”虞时喃喃说。 　　“宇宙？” 　　“世界。”虞时笑了起来，“世界就很奇妙。” 　　谢尔菲斯温柔地注视着他，说：“我很高兴你能喜欢这个世界。” 　　虞时拉住他的手，笑着说：“谢尔，你好像总是觉得我会讨厌这个世界。” 　　谢尔菲斯微微一怔，不过他的语气仍旧保持着温和：“或许是因为……我担心你更怀念你的时代。” 　　“时代确实不一样了。但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人类也还是那个人类。”虞时说，“我没有一睁眼就望见一个……一个陌生的外星文明，那就很不错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些许难过，为了地球；大部分时候，他知足常乐。 　　“而且……”虞时凑过去亲了亲谢尔菲斯，“这个时代有你，谢尔。我这么喜欢你，所以也会爱屋及乌地喜欢这个时代嘛。” 　　谢尔菲斯莞尔，说：“我也爱你。” 　　“你作弊，谢尔。” 　　“什么？” 　　“我只是说了‘喜欢’，你却说‘爱’。那我也得再补上一句‘我爱你’才行，你是故意的吗？”虞时故意曲解谢尔菲斯的意思，然后又笑了起来，“我爱你。” 　　谢尔菲斯望着他年轻的恋人，感到自己的灵魂毫无办法地倒向了虞时那一边。 　　于是，谢尔菲斯又一次回答：“我也爱你。” 　　“你应该说‘我也喜欢你’。”虞时强调，“公平公正。” 　　谢尔菲斯从善如流，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虞时沉默地算了一会儿，然后嘀嘀咕咕地说：“那我是不是还得再说一句‘我爱你’？” 　　谢尔菲斯难免失笑。 　　他发现虞时在谈恋爱的时候或多或少有点幼稚，是一种让谢尔菲斯觉得很可爱的幼稚。不过，在确定关系前后，很难说他们的相处模式有多大的变化。 　　或许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们愿意把喜欢的想法坦诚地说出口了。 　　往常，那只是静静地流淌在他们的结合纽带之中，现在，那种情愫生根发芽，根植在他们的灵魂之中。 　　他们又继续在小行星上走了一会儿。 　　这颗小行星并没有什么特点，只是最普通的交通中转站。虞时注意到，在那些荒凉的土地上，偶尔会出现一扇门。 　　“那是什么？”他问谢尔菲斯。他几乎本能地认为，谢尔菲斯肯定知道。 　　谢尔菲斯果然知道：“那是战争期间的地下堡垒，当时为了隐蔽，不让异族注意到我们的行动，很多士兵都躲藏在地下。” 　　虞时恍然大悟，他又望向其他的小行星，那些小行星在远处，他只能隐约望见一些黑点。他问：“其他的小行星上，也有这些的地下区域吗？” 　　“都有，都是战时使用的，战后应该空置着，或者废弃了。”谢尔菲斯回答，“似乎有一颗小行星上的地下堡垒被改造成了景点，以及纪念馆。” 　　“纪念格兰星之战吗？”虞时喃喃说，“那的确值得纪念。” 　　他总是很难想象，战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硝烟、死亡、苦痛？杀戮、胜利、喜悦？ 　　他并不喜欢战争。 　　战争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又或者战争本身就是这个“问题”。 　　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学会了很多东西，却学不会抛下某些东西。于是，矛盾、冲突、战争等等，仍旧出现在如今这个时代。 　　……有时候，虞时能理解，为什么繁星计划会走入歧途。 　　“怎么了，小鱼？”谢尔菲斯问。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虞时的想法，然后温和地询问情况。 　　“想到了繁星计划。”虞时说，“六芒星就是繁星计划的一环，那么，为什么在战争期间，六芒星会暗地里帮助异族呢？繁星计划应该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吧？” 　　他知道他们现在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又郁闷地补充说：“如果能找到繁星计划的成员就好了。” 　　他曾经在精神维度尝试过这么做，结果就是无穷无尽的名字朝他飞来，他根本无法承担这么多名字的分量，只能遗憾地离开精神维度。 　　“或者……加个限定词？”谢尔菲斯说，“比如，此刻正在格兰星的繁星计划成员？” 　　虞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对，还得继续限定……此刻正在格兰星的繁星计划核心成员？” 　　如果是像诺兰·芬恩那样的情况，那么格兰星上说不定也有一些，比如那位阿维德工厂的高级雇员。但是，他们想要找到一位……“更加了解情况”的核心成员。 　　虞时与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精神力很快潜入精神维度，进行了一次尝试。 　　考虑到精神维度的“智能”程度，虞时最终的想法是“此刻正在格兰星的、了解繁星计划真正内幕的个体”，他甚至都没有限定在“人类”或者“生物”之中。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令他们感到失望。 　　“没有？”虞时惊讶地说，“居然一个都没有？” 　　他的搜索引擎不灵了？ 　　“或许真的没有？”谢尔菲斯说。 　　最大的可能性当然是这个，但虞时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人类培养中心、兰道尔研究所、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这三个地方都与繁星计划有关，但繁星计划却没有在格兰星留下任何成员用以监督？ 　　虞时觉得怪怪的。 　　这个时候，他们计划乘坐的飞船也即将抵达，因此他们没有时间继续尝试，只能返回。 　　最后，虞时只能遗憾地说：“看来我们只能按部就班地调查了。” 　　小行星站之间的距离，以飞船的速度来说并不算远。他们耗费了半个小时，就抵达了另外一座小行星站。 　　这是位于马辛城“上方”的小行星站。说是上方，其实在宇宙的视角来看，上下左右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里，虞时又一次看到了荒凉地面上的门。 　　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疏忽在哪里了：“还有一种可能，谢尔。他们躲在小行星上。” 　　刚刚的尝试中，他们将区域限定在格兰星。在人类的定义中，格兰星自然是包括周围这十一颗小行星的。但是在时间维度和精神维度之中，情况却未必。 　　倒不如说，每一样东西，在精神维度都各有其编号与定义。 　　谢尔菲斯微怔，便问：“那我们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虞时认真地说。 　　这一次，他将区域扩大到了周围这十一颗小行星。 　　很快，一个画面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那是一具尸体。 　　那是一片黑暗的环境，那具尸体仿佛刚死不久，并未腐烂。那双空洞的眼睛仍旧注视着这个世界，以及这数不胜数的繁星，仿佛正期待着一个答案。 　　“……他已经死了。”虞时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确在小行星上，可能就是在小行星的地下空间里，但他已经死了，就像是……” 　　就像是，芬恩家族的成员和汉森博士。 　　事到如今，虞时已经不会认为，这种“死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些人并不是真的赴死。 　　又或者说，他们的死亡，只是另外一重意义的生命的开始？ 　　不过，这显然给虞时他们的调查带来了一些困难。 　　他们并不知道这群人“死后”去了哪里，现在，越来越多与繁星计划有关的人类都陆续死亡，像是一场盛大的序曲。他们需要尽快抓住这群人的马脚与疏漏。 　　不过…… 　　“这么说来，繁星计划真的盯上了格兰星。”谢尔菲斯说。 　　“那也就意味着，荒澜星很有可能和繁星计划有关。”虞时补充。 　　他想到，之前他在谢尔菲斯头顶看到的弹幕中，似乎就暗示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荒澜星。虞时并不认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前往荒澜星会是为了旅行或者其他目的。 　　他们的目的只有可能是一个，调查并且解决繁星计划。 　　荒澜星的确有可能与繁星计划有关，比如汉森研究所，比如松落星与第三军团，但是，这是否意味着一个霸主星球的倒戈呢？这听起来就让事情变得有点严重了。 　　当然，他们眼下的问题是格兰星。 　　“……这个人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已经安排好了。”虞时感到些许忧虑，“可惜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目标。” 　　“不过……”谢尔菲斯若有所思，“格兰星官方真的对此毫无察觉吗？” 　　* 　　“只有格兰星培育的人造人被盯上吗？”荣琴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正在前往务虚城的飞船上。谈秩这一行可以说是中枢与格兰星共同的官方调查队，所以也配备了相当高的出行规格。 　　在安静的飞船上，只有引擎隐约的轰鸣声。他们大概会花费五个小时的时间前往务虚城。这样的速度，已经接近了格兰星上的飞船限速。 　　荣琴并不想浪费这段时间，所以，她开始积极了解具体情况，尤其是，了解格兰星对此的态度。 　　她意识到，莱曼·兰斯洛特的出现意味着某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莱曼一边监视着谈秩的调查进度，一边也跟进着调查，仿佛他背后的人也十分想知道真相。 　　恰好，在那些人造人战士开始死亡的战争末期，荣琴已经不在战场上了。她有充足的理由询问其中细节。 　　“据我们所知，其他一些霸主星球或者中枢的某些行星，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是，格兰星这边死去的人造人数量恐怕是最多的。”莱曼脸上仍旧带有着微笑，“据不完全统计，以类似情况死去的人造人，可能接近了十万这个数字。” 　　谈秩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一些。 　　荣琴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数字，已经相当于一场死伤惨重的战役中人类一方的伤亡。 　　在如今这个时代，医疗技术已经蓬勃发展。许多士兵即便在战场上受伤，但只要能够保住些许生机，那总归能治好（这指的是生理损伤，心理问题仍旧是个大难题）。 　　因此，十万人。这是一个很难想象的数字，尤其是，这些人造人士兵都并非死在战场上。 　　这是非正常死亡，同时也是人类的巨大损失。 　　这数字分散在好几年之中，荣琴几乎难以想象，幕后黑手是以怎样的耐心、细致，才能将这些人造人一一杀死。这有什么意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呢？”谈秩问出了这个问题。 　　荣琴盯着莱曼。 　　不过，莱曼那张面孔上平静而温和的微笑，却仿佛一张牢牢固定的面具，让荣琴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心理活动。 　　这个时候，荣琴就有点想念虞时了——一位足够强大的向导，在这种精神领域的敏锐感知，是任何哨兵都无法比拟的。 　　如果虞时在，那么虞时就能够感知到莱曼的情绪波动，进而推断他心中的想法。这是一位向导在日常生活中能够做到的事情。 　　好在莱曼如今也算是他们的“队友”，至少算不上敌人。 　　莱曼很快回答：“从我们搜集到的资料来看，他们针对的是某一段时间内被培育出来的人造人。”他顿了顿，又补充说，“这一批人造人，无一例外都是被‘灌输’记忆与认知的流水线产品。” 　　他很自然地说出了“流水线产品”这样的说法。如果按照很多人类的习惯性用法，这类人造人也可以说是罐头人。 　　只不过，这批“罐头”的材料比较好，毕竟还是需要在战场上作战的。 　　在当时，人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段时间具体是？” 　　“二十二年前。”莱曼说，“也有少数的一些例外，不过，二十二年前的那批人造人，死亡数量最多，大概九万五千名的死者都是在二十二年前被制造的。” 　　“但这是个毫无意义的年份。”荣琴很快就叹息着说。 　　那一年没有发生太过惨烈的战争，异族也没有什么异动，人类帝国内部更是平平静静，努力备战。换言之，这个年份的选择，很有可能与异族战争无关。 　　又或者说……恰恰因为那一年比较平静，所以幕后黑手才选择了这一年？ 　　但是，这一批人造人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就是在那之前的一两年，人造人技术有了一个小小的突破。我们当时可以将完整的记忆、观念等等，灌输到人造人的大脑之中。 　　“换言之，我们可以让人造人快速成熟，现产现用。” 　　莱曼侃侃而谈，面上是十分自然的微笑。 　　荣琴微怔。而谈秩则垂下眼睛，稍微摩擦了一下手指，像是在擦拭什么东西一样。 　　“这些记忆又从何而来？”荣琴不禁问出了这个问题。 　　“可以从既有人类的身上提取，也可以凭空生造，您知道的，人工智能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几乎可以模拟一个人的一生。这其实与游戏中的角色有些相似，只不过需要更多的计算量。” 　　荣琴几乎产生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人造人的存在，也当然知道很多人造人并不是那么……那么“自然”。但是直接听闻这种事情，尤其是莱曼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这还是让她产生了轻微的反胃。 　　她曾经与那些人造人战士并肩作战。那是她的战友，她的同伴，她的性命之托。 　　但是在某些人眼中，那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由材料、记忆、金钱，以及工业流水线堆砌起来的，数字。 　　“听起来，这与仿生人也没什么区别。”荣琴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她很清楚，与莱曼争论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莱曼微笑着：“的确如此。”他停顿了一下，又转回了最初的那个话题，“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或许是我们灌输的记忆存在问题？或许是制造过程存在什么缺陷？但是，我们进行了许多调查，调查也包括了当时的人类培养中心，可惜的是，毫无发现。 　　“顺带一提，以前人类培养中心是在安饶城的，但因为这件事情，后来我们就将人类培养中心搬迁到务虚城了。” 　　这倒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安饶城是格兰星相对混乱的区域，如果有什么人想要暗中在格兰星做点什么，那么安饶城也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 　　人造人？ 　　荣琴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但是她不能确定这个想法是否正确。并且，那实在是一个太过于离奇的想法。 　　但是他们的敌人……不正是这样吗？ 　　“这件事情恐怕暂时调查不出什么了，不如我们聊聊别的？”莱曼主动引导着话题，“大议会日的情况如何了？” 　　“正常进行。”谈秩言简意赅地回复，“有一些提案已经商讨出结果了，还有一些并没有。” 　　十年一度的大议会日，考虑到人类帝国如今的体量，这显然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如今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荣琴心中一动，突然问：“我曾经注意到一个提案，关于……中央研究院体系。” 　　“……安东尼奥·莱斯科议员的那份提案吗？”谈秩微微停顿了一下。 　　莱曼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两位女士。 　　谈秩说：“中枢似乎倾向于通过这个提案，不过还没有最终决定。” 　　她并未隐瞒此事，因为这些事情很容易从星际网上的一些官方讲稿中看出来。真正重要的，是由此事延伸出来的许多问题。 　　如果中枢最终放弃中央研究院体系，这是否意味着，中枢进一步对各个星域，尤其是对霸主星球，放松了制衡与管束？ 　　这是中枢对未来的想法吗？ 　　见微知著。尽管中央研究院教育体系只针对某些领域的高端人才，但这显然暗示了中枢对更多事情的态度。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连中枢都对中央研究院的所作所为看不过去了。 　　近年来人类并未有什么科技或者技术突破。战争期间倒是有一些，但那是因为战争。在战后，他们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通过改变现有的体系来激发一些新的活力，这也是一种做法。 　　莱曼眸光微闪，低声说：“那么，谁来接收中央研究院的那些技术资料呢？” 　　霸主星球？ 　　“这就是后话了。”谈秩从容地回答，“即便改变，也不会是一夕之间发生的事情。我想，首先应该是中央研究院对各个研究所放宽文献查阅难度、资金审批额度等等吧。” 　　“那也不错。”荣琴真心实意地说，“如果那些研究所真的一心为了人类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到一些古怪。 　　繁星计划是不是一心为了人类呢？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得出结论。 　　不久之后，他们抵达了务虚城。第一站，就是去探望那些失魂症病人。 第61章 人造 　　务虚城的失魂症病人数量, 总计在一百人左右。 　　这些病人的发病期并不统一，有的时候一天就能有十几个人被家人送进医院, 有的时候则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病人出现。 　　如果将范围扩大到整个人类帝国, 那么情况也是类似的。失魂症的发作似乎是毫无征兆、毫无规律的事情。 　　据谈秩所知，新世界同盟那边，同样出现了失魂症的症状，甚至帝国中枢与同盟那边的高层, 已经就此进行过对话。 　　现在情况还在可控范围内, 但是未来就不一定了。他们需要尽快找到这种病症的突破口。 　　他们查看了每一位病人的情况。和其他相同症状的人类一样, 这些病人只是安稳地沉睡着, 仿佛他们的灵魂只是暂时离家出走了，而身体还等候着灵魂的归来。 　　“他们的大脑像是空了。”一位医生说, “这些病人中有精神力者存在，但是, 我们现在却检测不到他的精神力。那很奇怪。” 　　随行者中, 有一位是虚拟现实技术方面的研究员，也是务虚城派来与他们共同进行调查的成员。 　　谈秩便问这位研究员：“在使用虚拟现实设备的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言下之意，毫无疑问是将这次的失魂症, 与扩张时代的海曼斯事件联系到了一起。但是, 海曼斯事件的时候, 可没有出现任何一例死亡。 　　并且，海曼斯事件是有迹可循的机械故障, 但这一次的失魂症, 却并非如此。 　　这位研究员隶属于某家虚拟现实设备制造厂, 毫无疑问, 这次出事的人类, 很多都是使用了他们制造的游戏舱或者游戏头盔。 　　研究员冷汗淋淋，他连忙说：“并不是这样，我们只是将人类的大脑与虚拟现实设备链接在一起，您能想象吗？是连接，而不是将人类的精神整个拽到虚拟现实之中，我们也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这些病人的脑波‘消失’，并不是因为虚拟现实设备的问题？”谈秩问，“他们的大脑就像是被另外一样东西‘吞没’了？” 　　这话倒是让旁听的荣琴表情微动。 　　她想到了哨兵向导理论中，克拉伦斯提及的，精神维度的侵蚀性。 　　……但是，这些失魂症病人中，并不全是精神力者，应该说，精神力者反而是极少数。 　　不，等等……荣琴纠正着自己的想法。 　　精神力事实上是人类固有的某种东西，变异只是让精神力终于“强壮”到足以让人发现并且使用。换言之，如今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类的身体中都存在着精神力，只是数量之分。 　　按照通常的精神力总量的划分标准来说，一个变异初期的精神力者，其总量可能是3。也有一些精神力者较为孱弱，所以精神力总量可能更少一点。 　　但总归，至少会有1点精神力。这是人类对精神力者的定义，只有达到1点的精神力总量，才能够通过精神力对外界施加影响。 　　而普通人类则可能是0.1、0.3这样的精神力，没有达到1点的起步，也无法通过锻炼来超越1点这个界限。他们可能终生就维持着这样毫无意义的精神力总量。 　　因此，绝大部分时候，人们也不会将这样的0.1精神力总量的人类，看作是精神力者。 　　但他们的确拥有精神力。 　　……精神维度的侵蚀。荣琴开始思考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这是被他们所有人都忽略的一种可能性，因为精神力者就相对罕见，受到精神维度侵蚀的精神力者就更加罕见了。 　　比如谢尔菲斯。他受到侵蚀，并且情况发展到如此严重，是因为他在异族战争中奋战十年，并且从一开始就是黑暗哨兵，缺少向导领域的信息刻刀能力。 　　在他与虞时结合之后，他们各自的信息刻刀就被补全了，也就很难再受到精神维度的侵蚀。 　　对于普通的精神力者，甚至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就更加难以受到侵蚀，因为他们的信息刻刀是圆满的，是足以保护自己的——再说了，终其一生，又有多少人会接触到精神维度呢？ 　　并且，精神维度的侵蚀造成的神游或者神想症状，与这些失魂症患者的表现并不一样。不过，神游或神想状态是以哨兵向导的精神力作为衡量标准，对于普通人类来说，似乎并不能这么算。 　　说到底，最大的问题还是，打个游戏而已，怎么就能接触精神维度了呢？ 　　……虚拟现实。荣琴暗自想着。 　　虚拟现实技术的应用并不局限于游戏，但的确是最广泛应用于游戏。玩家们痴迷于那些如梦似幻的游戏世界。 　　如果在如今的人类帝国进行一个调查，询问是否愿意永久停留在自己喜欢的游戏世界里，那么很多人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 　　因为他们是“玩家”。对于他们来说，游戏就是天堂。 　　但是…… 　　荣琴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这让她走神了。 　　“……荣琴女士？”谈秩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抱歉，我走神了。”荣琴迅速回过神，问，“怎么了？” 　　“我们打算去最近发病的那位患者的家中看看，一起吗？” 　　“当然。”荣琴点了点头。 　　路上，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谈秩与莱曼。 　　“精神维度的侵蚀？”谈秩若有所思，“这的确是我们之前忽略的一种可能。” 　　莱曼也微微皱了皱眉，不禁说：“但是，之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侵蚀。” 　　“可它的确发生了。”谈秩语气淡淡，“失魂症本就是从未出现的情况。” 　　“您是对的。”莱曼自然地微笑了一下，“是我想错了。我只是想说，难道精神维度也发生了改变吗？如果这是侵蚀，那么以往可从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情况。” 　　他的语气中带有某种轻微的试探与暗示，就好像他知道什么，但同时也在试探对面的两位女士知道什么。 　　这让荣琴深深地望着了他一眼。 　　很快，他们抵达了这位患者的家。 　　他是务虚城的居民，刚刚成年不久，与家人同住。如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年轻人一样，他沉迷星际网，喜欢虚拟现实。 　　他的家人当然也习惯了他每天都在玩游戏的做法。因此，几天前，他整个白天都待在游戏舱里的举动，并没有让他的家人感到奇怪。毕竟，正常的游戏舱都会配备有维生系统。 　　但到了第二天，他居然还在游戏舱里，并且毫无动静，这就让他的家人觉得不对劲了。他们连忙查看具体情况，然后震惊而焦虑地将他送到医院。 　　“……游戏舱没有给出任何警告。”他的家人悲伤而不安地说，“我们怀疑游戏舱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有人过来检查过，认为游戏舱没有损坏，但是……” 　　“他是个精神力者吗？”谈秩问，“或者，他接触过什么精神力相关的东西吗？” 　　在意识到新的可能性之后，谈秩就毫不犹豫地询问起相关线索了。 　　“精神力？”他的家人面面相觑，“不……他并不是变异者，他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谈秩沉吟片刻，便说：“我能够看看他的终端吗？我不会查看太隐私的东西。” 　　“当然，这没问题。” 　　谈秩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一部分星际网的权限，因此很快，她就解锁了这位病人的星际网终端。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他才刚刚成年，所以还没有注射纳米粒子终端，而暂时使用着手环。 　　这让谈秩的调查变得简单了一点。 　　她快速翻阅着对方的浏览记录，跳过一些隐私内容，然后突然注意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个年轻人最关注的事情，似乎就是游戏嘉年华。 　　现在，游戏嘉年华早已经结束，虚拟现实大会也早已落幕。但是，当初在游戏嘉年华时候公布的游戏，因为数量众多，所以仍旧被玩家们疯狂讨论着。 　　谈秩注意到，在过去几个月里，这个年轻人就十分激动、兴奋地和其他玩家讨论着相关话题，转发着相关消息，并且分享着自己对于这些新游戏的看法。 　　他出事的时候，也正是在游玩游戏嘉年华时候公布的一款新游戏。 　　这件事情实际上并不奇怪，因为游戏嘉年华就是游戏领域每年一次的盛会。对于玩家们来说，他们在好几个月的时间里讨论并且游玩这些游戏，也是相当正常的。 　　况且，也并不是所有关注游戏嘉年华的玩家都出了事——那就是一个太过于庞大的数字了。 　　但这仍旧让谈秩的心中产生了轻微的不安。她注意到这个问题。 　　很快，他们与这户人家告别，返回了务虚城为他们准备好的会议室。谈秩明显有了一些想法，她打开了终端，联系了中枢那边的调查员。 　　“请帮我整合所有病患，在出事时正在游玩的游戏、以及出事前游玩过的三款游戏记录。”谈秩的语气冰冷而坚定，“有必要的话，联系六芒星，让他们提供相关资料。” 　　“好的，谈女士，请稍等。” 　　这显然是相当庞大的数字，因此毫无疑问地需要人工智能的帮助。 　　之前他们也进行过相关资料的整合，但那是谈秩从中枢出发前的记录。当时失魂症的患者数量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即便进行了整理分析，其内容也有着巨大的偶然性。 　　但现在，情况就截然不同。 　　不久之后，结果出来了。 　　“五分之三的病患，在出事时游玩的都是游戏嘉年华时期推出的新游戏；五分之一的病患，在出事时游玩的是旧游戏，但都是在游戏嘉年华时期推出更新或者附加内容的。” 　　莱曼饶有兴致地问：“那么，剩下五分之一呢？” 　　“这些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不过，其中有一半，游玩的是生水游戏公司旗下的游戏。”谈秩顿了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生水游戏公司也是务虚城的吧？” 　　一旁，务虚城的一位官方人士给出了回答：“是的，但是在几个月前，这家游戏公司申请了破产。” 　　谈秩微微眯了眯眼，又问：“关于这家游戏公司的所有者，有任何信息吗？” 　　务虚城的人交头接耳片刻，然后回答：“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收集信息，女士。在这之前，这只是一家普通的游戏公司——在务虚城，这样的游戏公司有无数家。” 　　“但只有这一家，明显与失魂症有关。”谈秩并未退让，“请你们尽快。” 　　有谈秩在，荣琴就十分轻松地划水了。她开始在心中衡量着，如果将他们正在调查的，与六芒星有关的事情告诉谈秩的话，那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问题并不在于谈秩的立场，而在于，中枢的立场。 　　很快，莱曼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游戏嘉年华？” 　　显然，五分之一中的一半患者，似乎与生水游戏公司有关；但是，五分之四的患者却都和游戏嘉年华有关。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了。这个数量几乎象征了压倒性的证据。 　　“我已经联系了六芒星。”谈秩的手指在光屏上轻轻点击着，“等待着他们的回复吧。” 　　她似乎是等待着一个通讯对象。 　　很快，她的光屏上出现了新的画面。那是他们都较为熟悉的、一张美丽而年轻的面孔——塞西莉亚·阿德莱德。 　　塞西莉亚是游戏嘉年华的主持人，同时也是六芒星游戏部门的员工。在某些时候，她也负责一部分的公关事务。 　　但她的出现仍旧令他们感到意外。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公关危机，或者游戏发布会，谈秩期待的是一位更有分量、更了解内情的人出现。 　　塞西莉亚显然也了解他们的想法。她露出着微笑，随后说：“各位好，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正巧有事来到格兰星，我已经在降落了。” 　　她倾斜了一下终端，让他们看见太空电梯：“我大概会在三个小时之后抵达务虚城。原本是为了确定某些新游戏的开发进程，但我的上司刚刚联系了我，跟我说了你们的调查内容。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应该与你们见上一面。” 　　终端面板中，这位年轻女士的笑容活泼又俏皮，这是让很多游戏玩家喜爱的笑容。 　　但荣琴却微微睁大了眼睛。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 　　谈秩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很怀疑塞西莉亚究竟知道什么。但是，既然这就是六芒星的态度，那么谈秩暂时也并不着急了。 　　“好的，阿德莱德女士。”谈秩的语气冷淡而客套，“一会儿见。” 　　塞西莉亚点了点头，目光似乎划过在场的所有人。似乎是在看到荣琴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关闭了光屏。 　　……那个念头更明显地出现在荣琴的心中。 　　谈秩看了一眼时间。等塞西莉亚抵达务虚城，估计也已经晚上了。因此，她干脆让所有人都去休息，晚上再集合。 　　在他们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谈秩、荣琴、莱曼三人却并未起身。他们默契地留在这儿。 　　等其他人都离开了，莱曼主动起身，关闭了会议室的门。 　　窗帘自动闭合，周围变得更加安静。荣琴的精神力感知到一股奇怪的波动，莱曼恐怕是开启了更高规格的保密方法。 　　她并不意外。谈秩同样如此。 　　莱曼又重新坐下，然后微笑了起来。 　　“可以讲讲你的真实来意了，莱曼·兰斯洛特先生。”谈秩说。 　　莱曼从容地接话：“我们察觉到，此时的格兰星正暗流涌动。很多事情自安饶城出现，但最终将会波及整个格兰星。我们需要确定中枢的立场。” 　　说着，他望向荣琴，微微笑了笑：“荣琴女士，您可以成为见证人。” 　　荣琴耸了耸肩，说：“当然。” 　　“你认为你们的敌人是？”谈秩问。 　　“荒澜星。”莱曼笑了起来，“两位女士，你们或许会奇怪，我们如何能够确定这一点——但这其实相当简单，简单到令你们难以置信，他们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什么错误？” 　　“在战争末期到战争结束的那两年，只有荒澜星的人造人士兵，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非自然死亡。” 　　例外，就是错误。 　　“他们或许有点太傲慢了。”莱曼的语调相当优雅，并且带着明显的笑意，“认为自己的把戏不会被发现、不会被戳穿。” 　　“荒澜星为什么要这么做？”谈秩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反问。 　　“这也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莱曼说，“而我只是想要得到中枢的立场。在我们与荒澜星之间，你们选择谁？” 　　“‘我们’。”谈秩说，“所以并不只是格兰星。” 　　莱曼微笑着。但他并未否认这个说法。 　　因此，十五颗霸主星球，也已经有了阵营与敌我。 　　荣琴不自觉地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她想，或许是因为战后她再也没有搅和进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所以，如今她才会感到不适应。 　　而谈秩面容冰冷，毫无动容。她说：“我只是为了调查而来。我无法在这件事情上代表中枢。” 　　“我十分清楚这一点，谈秩女士。所以，我们并不着急。我们期待着中枢的回答。但也或许，荒澜星会比我们更加着急，更急于做出一些行动。” 　　莱曼与谈秩对视着。 　　片刻之后，他们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莱曼打了个响指，解除了此地的保密限制，然后平静地与她们告别。 　　“……你怎么想，荣琴？”突然地，谈秩问。 　　“中枢没必要掺和进这些霸主星球的争端。”荣琴也并未隐瞒，“但是，如果这件事情涉及到更多呢？” 　　谈秩微怔。 　　“调查并不能解决问题，谈秩。”荣琴目光温和地望着面前的女士，“你很清楚，真相无关紧要。‘解决’，是另外一桩事。” 　　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谈秩调查出无数事件的真相，了解到无数血腥的、悲惨的，或者令人恶心的内幕。 　　那让她有了一个下意识的习惯，她总是习惯去擦拭周围的东西，不管是桌椅，还是自己，好像那样就可以让一切都保持干净。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理障碍是从何而来的。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然后说：“我明白。” 　　荣琴点了点头，同样与她告别，走出了会议室。 　　谈秩独自一人在会议室里枯坐着。许久之后，她低声喃喃：“而人类……明白吗？” 　　* 　　马辛城有着和惠顾城绝不相同的风貌。 　　马辛城给虞时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很“安静”。 　　这种安静，有点像是实验室里所需要的那种安静，没有人声的嘈杂，也没有动物的叫声，更没有建筑正在建造中的机械吵闹声。 　　但这种安静并不代表着没有生活气息。如果更靠近一点的话，虞时感到，这里就像是一个遗世独立的、漂亮的小城镇，有着安静、雅致而柔和的风貌。 　　整体上，虞时十分喜欢这种气质，这会让他想到安迪星。 　　这其实与格兰星的整体氛围并不搭调。有时候，人们提及格兰星，就只会想到惠顾城与安饶城。马辛城并不起眼。 　　但这里其实汇聚了各类人才，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把握着格兰星的发展命脉，因为这里正在“创造”。 　　虞时联系了西莉亚和何宣阁，发现他们还没到马辛城。于是，他与谢尔菲斯就查了一下兰道尔研究所的位置，然后在附近订了旅馆。 　　他们从太空电梯前往那家旅馆。 　　第二次乘坐太空电梯的时候，虞时就适应多了。他感觉到，他的身体的确在慢慢适应这个时代的环境。即便经历了从查普林星球到格兰星这样漫长的飞行距离，他感觉也没什么问题。 　　……呃，虽然那大多数得归功于休眠仓。 　　不过，虞时还是觉得有点累了。前往旅馆的路上，他靠在谢尔菲斯身上昏昏欲睡。 　　直到抵达，谢尔菲斯轻声叫醒他，他才猛地清醒过来。他总觉得，这一路上他好像做了个梦，或者迷迷糊糊想到了什么东西，但是现在却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让他有点耿耿于怀。 　　他们选中的旅馆，距离兰道尔研究所非常近，几乎只是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这家旅馆更像是家庭旅社，而不是十分正式的酒店，附近还有许多民居，其中出入的居民，说不定就是附近某家研究所的研究员。 　　虞时站在旅舍的门口，左顾右盼，不免心想，马辛城的研究所，似乎比查普林那边更加……生活化一点？这些研究所并不隔绝人烟，大隐隐于市。 　　这显得更加自然一点。 　　这个时候，他的目光突然顿住了。 　　他没有在此刻想到任何与繁星计划有关的事情，但是，自然而然地，当他的目光落到兰道尔研究所的那栋建筑上的时候，他的面前却浮现出了相关的文字。 　　这是直接的相关性，类似于之前虞时看到游戏头盔的时候，所望见的信息。 　　但是这一次，他却感到了更多的惊讶。 　　那些信息，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人类是一种可悲的、无可救药的生物。 　　【在漫长的进化、漫长的变异过程中，人类只是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混乱。简单的生物可以享受简单的快乐，而复杂的生物只能迎接复杂的痛苦。 　　【我们进行过许多次尝试，拥有过许多次成果，也遇到过许多次失败。我们尝试了我们所能尝试的一切，但人类——人类从不明白！人类从未改变！ 　　【我们无法拯救所有人，我们无法打造一个真正的天堂，应该说，对人类来说，天堂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什么样的天堂愿意迎接人类这样的生物啊？ 　　【没有现存的一个天堂，所以，我们只能自食其力。 　　【所以，请各位恭贺吧，让我们正式将繁星计划更名为——人造天堂计划！】 第62章 罐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名为奈杰尔的男人慌乱地说, “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 　　奈杰尔看起来十分年轻，据他自己说, 他刚毕业几年时间, 本身也是游戏爱好者，所以才去了生水游戏公司上班，结果没过几年，生水就倒闭了。 　　他之所以来到阿维德工厂工作, 是因为生水倒闭的时候, 帮他们这些员工介绍了一些工作岗位。 　　生水倒闭得太过于突然, 为了生计, 奈杰尔别无选择，就只好暂时选择了其中一个岗位——虽然这岗位和他的专业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打算骑驴找马。 　　“生水帮你们安排了后续工作？这么好心？”阿莫斯怀疑地问。 　　“我们老板在格兰星开公司, 可能本身人脉也比较广吧。”奈杰尔苦笑着，“我们没怀疑这种事情。” 　　“没怀疑过？还是……”阿莫斯眯起眼睛, “不敢怀疑？” 　　奈杰尔的脸色猛地变白了。他看起来很紧张,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刚刚下班就被人莫名其妙掳到这里来，但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因为他面对的这些问题。 　　他的老东家，生水游戏公司。 　　在这一刻, 奈杰尔甚至埋怨起曾经的自己——为什么偏偏想要去生水工作？ 　　但是这个念头, 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更加深刻的恐惧。 　　因为他很清楚…… 　　他很清楚, 他别无选择。 　　“你去过荒澜星吗？”突然地，路易斯问。 　　“什么……什么荒澜星？”奈杰尔下意识反问。 　　“你之所以在阿维德工作, 不是因为生水的安排, 也不是因为你需要钱, 而是因为你在帮他们做事。”路易斯确定地说, “你是一个传话筒。” 　　奈杰尔面色煞白, 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昏厥过去了。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阿莫斯意识到，这个青年很有可能不是繁星计划的成员，甚至于连外围成员都算不上，他可能完全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那就让我们开诚布公一点。”阿莫斯摊了摊手，“除非事情解决，否则我们是不会让你回去的。你要清楚这一点，同时也要清楚另外一点——我们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路易斯有点傻眼：他们什么时候准备杀人了？但是他偏头看看老刚，发现老刚一声不吭，只是用一种凶狠冰冷的眼神盯着奈杰尔。 　　于是他懂了。他也默不作声地盯着奈杰尔。 　　奈杰尔看起来整个人都吓傻了。这个年轻人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天。 　　阿莫斯一脚踢到奈杰尔坐着的椅子上，说：“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懂了……”奈杰尔发着抖。 　　路易斯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可怜。可是，他一想到这个年轻人可能是某些阴谋的帮凶，他又觉得对方不是很可怜了。 　　阿莫斯继续问：“你知道生水和阿维德究竟在做什么吗？” 　　“我……我不算特别清楚。”奈杰尔说，“我只知道，他们……他们想利用游戏做点什么！不不不，游戏也只是一个工具！” 　　“从头开始说，包括你为什么会从生水去到阿维德。”阿莫斯毫无感情地说。这其中有伪装的成分，也有真实的部分。 　　至少他的确没有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表现，就觉得他可怜或者怎么样。他只是在面对一个“知情者”。 　　奈杰尔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说：“你们知道生水……生水拥有很多老游戏，我就是其中一款游戏的爱好者，所以毕业之后，我才想去生水工作，正好我就是在格兰星上的大学。 　　“但是当我进入生水工作之后，我发现生水的内部环境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这里就好像……好像有一个影子部门。我们用‘他们’来称呼。 　　“一些老员工偷偷告诫我，不要对‘他们’感到好奇，也不要试图干涉高层的决定。 　　“……我发现生水和玩家们想象中的情况并不一样。这并不是一家所谓的，拥有情怀的游戏公司。生水买下那些游戏，是别有目的的。 　　“但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以为，生水有着自己的秘密游戏开发项目。这也很正常，现在有很多商业间谍……所以我没有怀疑。 　　“我在生水的岗位是游戏策划，但生水其实并没有在开发自己的游戏，所以我更像是一名游戏运营，我负责了好几个游戏，但是……生水好像对这些游戏并不上心。 　　“偶尔，会有几个人，过来拷贝那些老游戏的数据。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来没有在公司见过这些人……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些人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奈杰尔的叙述有些混乱和逻辑不清，但他们也大致听懂了。 　　奈杰尔对生水游戏公司内部的诡异情况视而不见。应该说，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正常的做法，毕竟他只是在生水上班。 　　“那么，为什么生水会让你去阿维德？” 　　“……生水的倒闭是很莫名其妙的。明明公司运行一切正常，老游戏的热度也并未彻底消退，但是突然有一天，高层说生水要破产了。 　　“很多员工都不敢相信，但最后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质疑高层的决定。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去往阿维德的人，有好几个都过去了，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那你是为了什么？” 　　奈杰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巴巴地说：“他们给了我一笔钱……一大笔钱，要我在阿维德等待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具体是什么消息我也不知道。但他们说，不久之后我就会等到。等我看到了那条消息，我就会明白。” 　　他们面面相觑。 　　奈杰尔本人对这个计划似乎毫无了解。他更像是一个工具人。 　　但是…… 　　为什么是他？ 　　阿莫斯突然警醒过来，他望向路易斯，语气急迫地问：“你当初是怎么知道奈杰尔这个名字的？” 　　路易斯有点不知所措，他连忙说：“是我听见我父亲和其他人的一场对话，他们提到了几个名字，说到时候就将联系这些人，其中有一个是在仿生躯体制造厂上班的奈杰尔，其他的我没有听清。”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阿莫斯说，“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陷阱，但会暴露我们的调查。” 　　“什么？” 路易斯慌乱地望着他。 　　阿莫斯快速地收拾东西，招呼起其他员工，大声说：“以防万一，我们现在就得离开这里！” 　　路易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老刚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然后说：“快动起来，臭小子！” 　　“……我做错了吗？”路易斯突然低声说。 　　“不管错不错，我只知道，你再继续站着，你就要没命了！”老刚粗暴地恐吓着路易斯，“等你活下来再想这些！” 　　其他人在准备车子和应急物品，他们开始穿戴防护服。 　　奈杰尔比其他人更加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凭借本能穿戴着防护服。 　　路易斯的目光望过去。 　　突然地，他暴怒了起来，那是无来由的、莫名其妙的怒火。但是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他猛地扑了过去，把奈杰尔扑倒在地上。他一拳打了过去，大声说：“妈的，你肯定不只是知道这么多！” 　　奈杰尔惊恐地望着他。 　　路易斯额头青筋爆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某种直觉，可能是因为年轻人的不甘。可能是因为——这不是他幻想中的一幕。 　　他吃尽了苦头，为了抵达这里。而最终，却又要逃离这里？ 　　他不甘心。这不甘一直熊熊灼烧着他的心灵。 　　周围人都暂时停了下来。阿莫斯挑了挑眉，与老刚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路易斯整个人都在颤抖，片刻之后，那怒火开始熄灭，开始变成一片灰烬。他用力地、不甘地锤了捶地面。 　　他嘶哑地说：“你肯定知道什么。” 　　奈杰尔和他对视着。在路易斯突然的暴怒之中，奈杰尔表现出了一丝不解和困惑。他的目光中像是失去了某种东西，又重新出现了其他的、令人意外的成分。 　　路易斯像是发泄一样地大声说：“告诉我……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我是一个人造人。”突然地，奈杰尔说，“不，不仅仅是人造人。我是一个罐头人。” 　　路易斯猛地一怔，然后茫然地张大了嘴。 　　“在格兰星，确切地说，在安饶城，我这样的人有很多。” 　　他推开了路易斯，平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你是被‘制造’出来的。”阿莫斯说。这个消息令他也有点惊讶，不过，人造人——或者说像奈杰尔这样的罐头人，他们的脖子上不会像仿生人那样拥有编码。 　　所以，如果对方不暴露，那他们也很难看出来对方的身份。 　　奈杰尔点了点头，并且补充说：“被‘特地’，制造出来的。” 　　路易斯讷讷说：“为了什么？” 　　奈杰尔侧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除了我自己的情况，其实我已经非常诚实了。”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情。 　　就在他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刻，他此前的那些惊恐、慌乱、茫然，似乎都消失不见。不，确切地说，那些情绪就好像只是他按部就班地伪装出来的东西。 　　而不是他天生“拥有”的东西。 　　那是被灌输进他的大脑的、外来的记忆与知识。 　　他只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在太空流浪者中，我见过很多罐头人。他们不会用‘罐头人’来称呼自己。”老刚突然说，“你到底是谁？” 　　“因为他们能够流浪，所以他们才不是罐头人，而我无法去流浪。”奈杰尔说，“我只是一个工具。” 　　阿莫斯看了一眼时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奈杰尔，你要离开这里吗？” 　　奈杰尔摇了摇头，又说：“我没法离开。” 　　“看起来你知道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多。”阿莫斯饶有兴致地问，“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那我们会遇到危险吗？” 　　“我不知道。但除非你们现在就离开格兰星，否则危险无处不在。” 　　阿莫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让其他人先离开，他又望向路易斯和老刚，这两人显然不打算离开。路易斯盯着奈杰尔，简直恨不得再把这个人打一顿。 　　他们又重新坐了回去。 　　奈杰尔又一次说：“我知道的事情只有那么多。” 　　“那么，我们来聊聊——你。” 　　“我？” 　　“是的。” 　　“……我……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那就是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诞生的？” 　　“……我进入生水之前。” 　　路易斯暗自吸了一口凉气。他心想，那这个人也就……几岁大？ 　　他突然为自己刚刚那一拳头感到歉疚了。 　　阿莫斯继续问：“你的出生、成长、求学，这些记忆，全部是被灌输而来的？” 　　“是的。”奈杰尔垂下眼睛，平静地点了点头。 　　在提到这方面事情的时候，他那种活灵活现的情绪就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灰烬般的淡漠。 　　“……生水的其他员工？” 　　“也是一样的情况。” 　　“谁制造了你们？” 　　“或许是阿维德。”奈杰尔说，“我的身体残留着对于阿维德的熟悉——比如说，我很清楚那些流水线的情况。” 　　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是在二十年前出现在安饶城的。彼时还是战争的动荡时期，很多问题可能都被忽略了。 　　阿莫斯侧过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生水游戏公司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二十年前。”他的智能管家以温和的声线回复。 　　他们面面相觑，保持着沉默。 　　路易斯忍不住了：“等等，阿维德怎么有权限制造人造人？” 　　人造人与仿生人不同，人造人只能在官方的人类培养中心进行培育——如果合法合规的话。 　　“显然，他们违法了。但事实上，也很少有人来查这个问题。”阿莫斯说，“或者说，即便查了，看看那些挂在流水线上的躯体，其实也很难分辨出具体情况。” 　　“罐头人的身体和仿生人的身体大差不差。”奈杰尔伸出自己的手，“只是材料的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编码。”老刚补充说，“但编码不是大问题。” 　　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做违法的事情了，难道还会在罐头人的脖子上打上编码吗？ 　　路易斯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 　　最后，他又不甘心地提了一个问题：“那，记忆又从哪里来呢？” 　　他们互相望望，然后望向了奈杰尔。 　　奈杰尔笑了起来：“游戏。” 　　不等他们反应，他就继续说：“生水游戏公司旗下，有一个相当冷门的游戏，其内容大致是人生模拟，画面十分真实，内容也十分庞杂。 　　“只不过，因为过于贴近现实、过于枯燥乏味，甚至于过于真实的残酷，所以并没有受到玩家们的欢迎。这个游戏被生水买下，然后——成为了批量制造罐头人的来源。” 　　说到这里，奈杰尔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是在他提及罐头人的话题之后，首次露出的，近乎于真人的情绪。 　　他说：“最好笑的事情是，在我成为生水游戏公司的员工之后，我亲眼看见了……‘我’的存档。我的来源、我的记忆、我的……出生地。我的母亲。” 　　两个中年男人都沉默着。 　　而路易斯却吃惊地、结结巴巴地说：“但你就这么……就这么接受吗？你不想反抗吗？” 　　“反抗什么？”奈杰尔猛地看向他，这个同样年轻的男人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狰狞，“他们创造了我，而我无法反抗他们！” 　　路易斯震惊地望着他。 　　“他们对你做出了某种限制。”阿莫斯确定地说，“而你甚至无法说出这限制是什么。” 　　奈杰尔闭口不言，但显然，这就是真相。 　　路易斯察觉到了一丝悲哀。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自己的心中。过往这么多年，他都活得轻轻松松。 　　他当然知道罐头人，他甚至自己都在星际网上肆意评价过罐头人。有关罐头人的话题，是如今星际网上十分流行的“地狱笑话”。 　　他没想过这笑话会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这真是够地狱的了。他在心中下意识抱怨着。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阿莫斯问：“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阿维德开工了多久，我这样的人就有多少。但他们未必像我这样，拥有了外界的正常身份。” 　　“阿维德开工了二十年……”路易斯低声说，带着一种明显的愁云惨淡的语气。 　　那可是二十年，工业流水线的二十年！天知道阿维德制造了多少罐头人。 　　阿莫斯也开始觉得有点棘手了。 　　“有人监视你吗？”他随口问奈杰尔。 　　奈杰尔摇了摇头，他说：“我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他们只把我们当成工具，并不会太在意我们的日常情况。”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产这么多罐头人吗？” 　　“我并不知道。”奈杰尔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模仿”着正常人，按照正常的安排上下班，然后等待着一个不知何时将会出现的信号。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信号会是什么。 　　“他们是怎么让你获得正常身份的？” 　　这个问题奈杰尔有所了解：“他们和安饶城有所合作，或者说，这里本来就比较混乱，安排一个身份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当然，不能太多。阿莫斯明白这一点。 　　所以，如同奈杰尔的这样，走到阳光下的罐头人，不可能太多。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维持着“正常”，比如说，让生水游戏公司显得正常，让阿维德工厂显得正常。 　　他们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好像他们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但是，他们或许都等待着一个信号。 　　……可关键的问题是，其他的那些罐头人呢？ 　　阿维德工厂昼夜不息地制造了二十年。那些罐头人，在哪里？他们也如同奈杰尔一样，正在等待着吗？ 　　“我们真是遇到了一个大麻烦。”阿莫斯喃喃说。 　　他沉思片刻之后，发出了一条消息。 　　* 　　荣琴看了一眼终端，然后说：“与其在这里苦等，不如聊聊天吧。” 　　他们正在太空电梯附近，等待着塞西莉亚的抵达。 　　谈秩不置可否，莱曼倒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荣琴，问：“那么，荣琴女士，您想聊点什么？” 　　“我注意到，你之前提及，很多事情都是从安饶城出现的？”荣琴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之前她关注的重点在于荒澜星的行动，而忽略了莱曼的措辞，但是现在，阿莫斯那边的发现证实了，情况似乎比他们想象中更加严重。 　　而格兰星，似乎也比他们更加了解其中内情。 　　“安饶城是个混乱的地方。”莱曼说，“这种混乱并不仅仅体现在普通市民的生活层面，也同样体现在……高层。” 　　“安饶城的城主不管吗？” 　　“查理·博纳尔先生是个好人。但不是一位好的管理者。”莱曼评价着，然后摊了摊手，“他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我听说，安饶城有许多改造人？但这样的改造不会危害格兰星的社会秩序吗？” 　　“我们尽量把一切混乱都约束在安饶城内部，但显然，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莱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他们似乎一直在话题的外围绕圈。荣琴心想。但霸主星球似乎也很难与中枢通力合作。 　　她若有所思地望了莱曼一眼。 　　荣琴并不想参与到霸主星球与中枢之间的斗争，但他们目前面对的情况可并不乐观。她很想知道格兰星究竟了解多少——她很想一拳头砸到莱曼那张虚伪的面孔上，让他乖乖配合。 　　荣琴觉得有点悲哀。 　　现在聚集在格兰星上的，可能有多方势力。中枢、格兰星、荒澜星、繁星计划成员，还有荣琴、谢尔菲斯他们。 　　似乎荣琴这一方掌握着最多的线索，最完整的情况。 　　但问题是，他们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除非…… 　　除非发生紧急情况。 　　在紧急情况下，作为格兰星目前的最高阶职位，谢尔菲斯·阿琉斯将成为格兰星暂时的统治者。格兰星对此也无话可说。 　　当然，那并不意味着谢尔菲斯就能真的指挥格兰星的一切。 　　只不过，到那个地步，他们就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不过都到那个地步了，他们还需要谈吗？ 　　荣琴多少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夜幕之中，格兰星独特的紫雾又一次弥漫开来。务虚城是格兰星最早迎接夜晚的城市。 　　但是太空电梯仍旧在运行。夜幕中，太空电梯上的灯光，使得整条轨道如同巨大的光柱，链接着天空与地面。那是壮观而璀璨的一幕。 　　荣琴的目光望向那些紫雾。在夜幕的笼罩与遮掩之下，她并不知道，这颗星球将会面临怎样的未来。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太空电梯的轰鸣声传来。他们抬起头，望向这最新的来客。 第63章 扫描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 　　她是从几年之前开始主持游戏嘉年华的。无数玩家都喜欢她姣好的容貌与活泼的性格。毫无疑问, 或许绝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游戏才去看游戏嘉年华，但也一定有人是为了塞西莉亚而关注这场盛事。 　　对于塞西莉亚自己而言, 六芒星以及游戏嘉年华, 只是一份工作。 　　……她并不是为了“游戏”，才去六芒星工作的。 　　此刻，这位美丽的女士正坐在荣琴对面。 　　荣琴凝望着塞西莉亚，依稀从她的面孔上瞧出某些熟悉的痕迹。她意识到, 她似乎认识塞西莉亚, 或者说, 塞西莉亚的父辈？ 　　她开始挖掘自己的记忆, 不只是因为好奇，也同样是因为心中的那个猜测。 　　谈秩并不知道荣琴在想什么。她只是冷淡而礼貌地与塞西莉亚打了招呼, 然后就进入了正题。 　　“所以，六芒星对失魂症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们排查了很多游戏设备, 也联系了很多设备厂商。他们都声称自己的设备毫无问题。”塞西莉亚面带甜美的微笑, “我们也排查了这些患者发病时正在游玩的游戏，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就是你们调查的结果吗？”谈秩拧起眉，“毫无问题？” 　　“六芒星的调查就是这样的。我可以私下跟您说，我们游戏部门认为, 问题可能出在虚拟现实技术上。”塞西莉亚笑着说, “但是,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虚拟现实技术。谈秩沉吟着。 　　对于如今这个时代来说，这门技术是个复杂的学术课题。尽管整体意义上, 这门技术的所有权在六芒星那里, 但并不是说某一位学者、某一个研究所, 就负责了这门技术的全部研究内容。 　　拟真度、连接稳定度、精神疲劳度、设备开发、游戏或者其他场景开发、底层代码更新与维护、面向不同领域的虚拟现实应用…… 　　如今的虚拟现实技术, 涉及了无数个领域, 有无数学者和研究所涉足其中。如果要深入调查，那可能会是一个漫长的、复杂的问题。谁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块。 　　虽然不抱期望，但谈秩还是问：“你们认为问题出在哪个方面？” 　　“连接。”塞西莉亚却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如今虚拟现实的实现，是将人脑与程序连接在一起。虚拟现实的设备，是为了向人脑传递相应的刺激源，模拟相关的画面、内容、感官，“以假乱真”，让人们以为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真实世界。 　　因此，这其中就有三个客体：人脑、连接设备、特定程序。 　　所谓的虚拟现实程序，就是配合相应设备进行开发的游戏、场景、应用等等，是最终得以营造“虚拟现实”的复杂内容。 　　这其中包括了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会检测人脑的想法，进而提供相应的反馈。 　　比如在游戏中使用技能，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想法一闪而过，相应的技能也就随之释放”。这是因为如今的人工智能的响应能力已经非常快速，完全可以骗过大脑，营造出足够的真实感。 　　虚拟现实程序，是实现虚拟现实的终端。实话实说，这部分与失魂症相关的可能性并不大。 　　因为程序的制造是无数公司、工作室各自努力的成果。难道他们还在同一时间都出了问题吗？这让调查人员很难寻找其中的共性。 　　因此，连接设备的问题就更大一点。 　　但连接设备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课题。 　　于是，塞西莉亚进一步补充说：“我们怀疑，连接设备的导向出现了问题。” 　　谈秩微怔，随后说：“你的意思是，连接设备将这些玩家的意识，导向了其他地方，而不是与游戏相连接？” 　　“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塞西莉亚点了点头，“但是，将他们‘找回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如今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谈秩问：“这是六芒星的调查结果吗？” 　　“不，这是六芒星游戏部门，以及我个人的想法。”塞西莉亚认真地回答，“我并不清楚高层的想法，因为他们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唯一的回答就是‘没有查出问题’。” 　　谈秩皱起了眉。 　　塞西莉亚适时地露出了一丝疲倦的表情，她说：“谈女士，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 　　谈秩的心中闪过了一丝怒火。她意识到，六芒星并不打算配合他们的调查，而塞西莉亚只是六芒星的传话筒。 　　有恃无恐吗？她心想。 　　最后，她问：“那么，游戏嘉年华？” 　　“问题可能出在这个时间点。”塞西莉亚尽可能委婉地说，“但是，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我也不是很清楚。” 　　荣琴在心中想，这个时间点…… 　　或许转折并不在游戏嘉年华，而在于虚拟现实大会。 　　在于，那个名为“晨星”的人工智能。 　　谈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莱曼露出了微笑，“不如今天的调查就到此为止吧？明天我们可以再找找其他的调查突破口。” 　　谈秩也没有强求，她点了点头，与其他人道了晚安，然后离开了。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带着疲惫的表情与略微沉重的脚步。无数失魂症患者的生命危在旦夕，但他们却毫无突破。 　　塞西莉亚与荣琴并没有走。 　　片刻之后，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Z？” 　　最后，荣琴试探性地问。 　　塞西莉亚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说：“终于和您见面了，荣琴女士。” 　　荣琴微怔，随后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望着塞西莉亚。 　　她说：“我想起来了……我认识你的父亲。”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这个名字在异族战争期间无人知晓。但她的父亲，赫克托·阿德莱德，却是相当大名鼎鼎。 　　当然，阿德莱德这个姓氏并不罕见。很少有人知道赫克托还有一个女儿，所以，也很少有人将塞西莉亚与赫克托联系在一起。 　　赫克托·阿德莱德，是西南星域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他战死在松落星。 　　荣琴是在戴维森战役之后，与第五军团共赴西南星域的时候，认识了赫克托·阿德莱德。当然他们并不算特别熟悉。 　　她只知道，赫克托是个相当严厉、冷肃的人。 　　松落星受到袭击的时候，西南星域各地都受到异族的袭击，他们疲于奔命。荣琴更是在那个时候遭遇重创，自此远离战场。 　　因此，那时候第四军团只能勉强抽调一些兵力，去支援松落星，也就是赫克托·阿德莱德率领的一支队伍。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全军覆没。 　　……当时的松落星，如同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吃了所有靠近的人类的生命。 　　塞西莉亚脸上的笑容变淡了，她说：“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军校。当时的我十分叛逆，不愿意暴露自己是赫克托·阿德莱德的女儿，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事业。” 　　荣琴叹息了一声。 　　“……不过，这种隐姓埋名的做法，之后也帮到了我。” 塞西莉亚说，“没人怀疑我去六芒星工作是别有目的。” 　　战争晚期，谢尔菲斯·阿琉斯找到了塞西莉亚。当时的塞西莉亚因为仇恨、绝望和痛苦而浑浑噩噩。她其实还没能从军校毕业，甚至没能杀死任何一个异族，但是战争却要结束了。 　　她的母亲早逝，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因为赫克托常年在外征战，父女两个的关系并不好。 　　在赫克托死后，塞西莉亚连报仇都不知道要找谁。 　　因此，谢尔菲斯的出现带来了一丝希望。 　　“我十分感激元帅，为我指明了敌人的所在。”塞西莉亚低声说，那张娇美的面孔上，只余下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酷。 　　某种意义上，她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因为她并没有查出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但是，对她自己来说，这已经是她生命的唯一意义。 　　荣琴说：“我们已经在接近真相了。” 　　塞西莉亚点了点头。 　　荣琴摸着下巴，似乎正在沉吟着。 　　作为指挥官，荣琴可以说是他们之中最有全局意识的。许多信息在她这里整合、分析，最终得出更多更复杂的情报，以及相应的应对措施。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让格兰星更加坦诚一点。”最后，荣琴说，“或者说，我们都要坦诚一点。阿维德工厂有很多不明去向的人造人，这是一个隐患。” 　　他们一直都在通过内部网络平台交换情报，所以塞西莉亚也知道他们这边的最新进展。 　　塞西莉亚沉思片刻之后，便说：“但是，如果格兰星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仍旧以为这只是荒澜星的阴谋，那么他们恐怕不会愿意配合。” 　　毕竟，那就算是霸主星球的内部争端了。 　　荣琴笑了一下，说：“所以，我们得先争取谈秩女士的立场。” 　　* 　　马辛城已是深夜。 　　西莉亚、何宣阁已经与虞时两人汇合，不过何宣阁很快就告别了他们，与那位物理学家一道回自己的实验室去了。 　　西莉亚坐下来与他们交流了一下如今的情况，不过对于这位研究员来说，她更感兴趣的永远是自己的研究课题。 　　她望着虞时和谢尔菲斯，突然问：“所以，你们两个有尝试过生理的结合吗？” 　　虞时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 　　谢尔菲斯倒是相对镇定，他回答：“还没有。” 　　如果互相亲亲抱抱、互帮互助不算生理结合的话……应该不算吧？ 　　虞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他小声地问：“这个会有什么影响吗？” 　　“这是释放结合热的过程。理论上讲，这可能会让你们的精神力水平更上一层。”西莉亚说，“不过并没有什么实践证据，而且，也并不是所有哨兵和向导都需要这么做。 　　“只不过，因为你们是恋人的关系，所以我认为你们可以尝试一下。” 　　这种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倒是让虞时稍微放松一点了。 　　他开始有一种，在医院和医生探讨病情的感觉。 　　他问：“现实维度的结合也能影响精神维度吗？” 　　“当然可以。精神维度的那些信息不就来自于现实维度吗？至少其中一部分是这样。” 　　虞时微怔。他隐约觉得这个说法给他带来了些许灵感，但是他没能捕捉到。这让他略微苦恼起来。 　　西莉亚继续说：“而且，你们是黑暗向导与黑暗哨兵的结合。我觉得那应该给你们带去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用一种研究人员特有的，剖析一般的眼神瞧了瞧他们，“你们怎么什么变化都没有？” 　　那语气仿佛带上了一丝嫌弃，但虞时知道西莉亚其实没这个意思。 　　……一直以来，西莉亚或许都压制着“好好研究他们”这个想法吧。 　　在前往格兰星的路上，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定时向西莉亚提供自己的精神数据。但他们的数据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除却精神力总量在上涨之外。 　　因此……的确，精神力结合好似没给他们带去什么改变。 　　“或许是我们还没发现？”虞时想了想，就这么说。 　　“也或许，是我们还没触及那个契机。”谢尔菲斯补充。 　　西莉亚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突然说：“谢尔菲斯，在你彻底痊愈之后，你是不是还没使用过拟态机甲？” 　　谢尔菲斯微怔，然后摇了摇头：“我的确没使用过。” 　　“你应该试试。”西莉亚说，“或许这就是变化所在，精神力拟态是哨兵的能力……而你们的情况又更加特殊一些。当然，这是对于现实维度的改变。而精神维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没有实验设备，也没有更精确的检测仪器，西莉亚也不能确定地说改变究竟发生在什么地方。 　　但是她确定，不可能毫无改变。 　　时间已晚，她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虞时和谢尔菲斯没急着休息——虽然他们欲盖弥彰地订了两个房间，但是显然…… 　　虞时歪了歪头，问：“那，我们现在试试？”他的眼神逐渐亮起来，“说起来，我还没在现实里看过你的机甲呢，谢尔。” 　　谢尔菲斯当然满足了他的小鱼的愿望。 　　漆黑狰狞的拟态机甲再一次出现在现实之中。但这一次，是谢尔菲斯完全健康的状态下。 　　虞时又一次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强大而可怖的气息。他在心中沾沾自喜地想，这就是他的谢尔。 　　拟态机甲让谢尔菲斯的体型变得更加高大了，他站在那儿，宛如不可思议的战神。虞时绕着谢尔菲斯转了一圈，然后下意识伸手，贴在机甲的手臂上。 　　那是一种冰凉的，类似于金属的感觉。但是他能感受到其中宛如流动一般的生命力，这并非死物。 　　前两次见到这台拟态机甲的时候，谢尔菲斯都重伤在身。当时的拟态机甲几乎破碎，有着无数的裂痕，虞时看一眼都觉得担忧与不安。 　　但现在，这层精神力外壳已经恢复了它应有的力量。浓郁的黑暗涌动在这层拟态之中，带来一种潜藏的力量感，充满了一种异域的、低调的美。 　　整体上，拟态机甲并不完全像是机械造物，毕竟是由精神力构成的，而不必像现实世界的机械一样笨重。拟态机甲更像是一层外衣，整体上也还算是维持了人型，虽然是过于高大魁梧的人型。 　　虞时抚摸着谢尔菲斯的手臂，感受着那种凉凉的触感，然后感叹着：“夏天抱起来肯定很舒服。” 　　谢尔菲斯：“……” 　　他的小鱼总有些奇思妙想。 　　使用拟态机甲的谢尔菲斯不太方便说话，他就像是整个人都被精神力包裹了一样，如果说话的话，声音会变得闷闷的。不过他还是可以通过结合纽带与虞时沟通。 　　他说：“如果你喜欢的话。” 　　虞时笑了起来，他说：“好啊，等夏天的时候再试试。”他说，“现在就来试试西莉亚说的改变吧。” 　　精神力结合带来的改变，潜藏在他们尚未发觉的领域。 　　虞时尝试在精神维度碰触了一下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担心结合热。但是下一刻，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好像随之流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语气略微古怪地说：“我好像……和你融为一体了？” 　　更确切地说，他好像能够直接感知到谢尔菲斯的拟态机甲，同时，他也为拟态机甲提供了某种能力。他们精神力的结合，为拟态机甲带来了更强大的感知能力与作战能力。 　　借助拟态机甲，谢尔菲斯也同样感知到了虞时的世界，或者说，虞时的精神力观察世界的方式。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敏锐，他几乎可以感知到一整栋楼里所有人的活动、情绪，以及某些浅层的想法。 　　“……哇，这有点神奇啊。”虞时兴致勃勃地说，“好像是把哨兵和向导的能力结合起来了。” 　　哨兵的作战能力，尤其是在现实中的拟态能力，以及向导的感知能力，尤其是对于情绪、想法的感知能力……这两者相结合，将塑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战士。 　　更何况，他们是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 　　虞时提议：“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查看一下格兰星的情况？那些人造人不知道藏在哪里……还有，兰道尔研究所。” 　　双方精神力结合带来的加成，让他们现在的感知能力扩展了无数倍。精神力的波动又是隐晦而无人知晓的，他们可以借此来寻找“敌人”，或者说，拥有敌意的人类，以及某些特殊的存在。 　　此外，虞时对于兰道尔研究所也有些耿耿于怀。 　　他看到的那段“人造天堂计划”的话语，就出现在兰道尔研究所的建筑上。这意味着，这段话即便不是发生在兰道尔研究所，也一定是与兰道尔研究所有关。 　　更早之前，兰道尔研究所也被确定是与繁星计划有关的。 　　这种关联究竟是什么样的？虞时十分想知道。 　　“让我们来试试吧。”谢尔菲斯的语气温柔而从容。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精神力“扫描”。这种做法，如果不是他们现在已经结合，并且精神力总量有了长足进步，那么他们恐怕也不敢这么做。 　　隐晦而浅淡的波动自这家旅馆涌现而出，轻巧地略过周围的建筑，以及周围的每一个人类。有人略有所觉，但他们并非感知敏锐的向导，因此也只能将这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周围很平静，人们的活动也很正常。”虞时喃喃说。 　　基本上是虞时在主导这一次扫描，谢尔菲斯只是配合着他的行动。 　　他们的精神力触角探知到了更远的地方。 　　逐渐地，他们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掌控感，对于这颗星球、对于这片土地、对于这片土地上的生物，他们好似能够了解许多，甚至改变许多，就像是这些东西也囊括在他们的精神力之中。 　　“……这真的不是你的第二象性吗，谢尔？”虞时忍不住说。 　　谢尔菲斯也有些意外，他沉吟着：“或许？” 　　突然地，他们的扫描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虞时意外地问。 　　“一个节点。”谢尔菲斯说，“一个未被使用的节点。” 　　“一台机甲？” 　　“不一定。机甲的节点应该不会这么……庞大。”谢尔菲斯说，“这更像是一个通道，连接现实维度和精神维度的通道。” 　　虞时本能地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他说：“我们现在在哪儿？” 　　“这里应该是……惠顾城。”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精神力已经探索了星球的大半。不过，这差不多也是他们的极限了。 　　很快，他们收回了精神力。这次尝试让他们都产生了一丝眩晕感，不过很快就消散了，只剩下轻微的困倦。 　　谢尔菲斯收回了自己的拟态机甲——他突然想到，这其实并非借助拟态机甲。换成任何一个精神力拟态，应该都能够产生类似的效果。 　　实际上，这是借助了“哨兵”本身这个精神力节点。借此，向导的精神力得以探索现实。 　　作为黑暗向导，虞时自身恐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他需要哨兵的协助才能做到。但是，如果是普通的向导，他们恐怕也不可能像虞时这样，能够扫描几乎大半颗星球。 　　要知道，这还是他的精神力并未达到21的总量，同时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的情况下，最终得到的结果。况且，格兰星可是霸主星球，要比通常意义上的可居住行星更加庞大。 　　现在，虞时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谢尔菲斯的身上，嘀嘀咕咕地说自己有点困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出了怎样不可思议的壮举。 　　这让谢尔菲斯的心中产生了一丝惊叹，为他的向导、为他的小鱼。 　　虞时确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昏昏欲睡，低声喃喃说：“为什么惠顾城……会有这样一个节点？” 　　“我们还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很清楚，”谢尔菲斯亲了亲虞时的额头，“你该去睡觉了，小鱼。” 　　虞时笑了起来，他说：“我就睡在这儿。” 　　“我陪着你。” 　　虞时闷闷地笑了一声，他打了个哈欠，然后说：“晚安，谢尔。” 　　“晚安，小鱼。” 　　“……洗完澡之后要再说一声晚安哦。” 　　“好。”谢尔菲斯轻柔地答应。 　　“我真怀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 　　“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虞时用力地亲了谢尔菲斯一口，然后笑眯眯地说，“谢尔一定要保持这个习惯，不管是在什么地方！” 　　谢尔菲斯产生了一丝预感——对他年轻的恋人的想法。 　　不过他只是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低声温柔地回答：“好。”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前往兰道尔研究所。 　　兰道尔研究所就在旅馆的不远处，主体是栋平平无奇的三层建筑，周围则是绿化，整体的占地面积颇大，更像是一个小庄园。 　　他们通过了门口的身份检测，然后走进了研究所。道路的尽头就是主建筑。 　　就在虞时踏上这条道路的第一时间，他突然怔住了。他盯着不远处的那栋建筑，感到身体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颤栗。 　　他喃喃说：“我感觉……我来过这里。” 第64章 故旧 　　那种熟悉的感觉, 随着虞时踏入兰道尔研究所的主建筑，而愈发泛滥成灾。 　　这让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居然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熟悉。 　　他确定自己对这里毫无印象, 他也不知道这栋建筑的具体情况；这种熟悉感, 就像是午夜梦回之时的某些零散画面，琐碎、黯淡，连不成片。 　　……他像是在梦中来到过这里。 　　这让虞时有些发怔。 　　“小鱼？”谢尔菲斯略微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事。”虞时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记得吗, 谢尔……我之前跟你说过, 或许我在睡梦中接收到了某种信息。” 　　“这里？” 　　“这里。” 　　虞时确定地说。 　　他的大脑无法“清醒”地回忆起关于这里的事情。但是他确定, 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是一种近乎梦境的朦胧的感触, 他当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但是…… 　　作为向导，他能够察觉到, 他似乎曾经在这里遗落了一些……精神力？不，不是精神力, 是某种信息。 　　他曾经在这个地方、这片区域, 无意中留下了某种信息，这证明了他来到过这里。 　　当然，这种情况与麦克莱恩以哨兵的信息刻刀，在精神维度留下的信息并不相同。虞时是黑暗向导, 因此更有可能的是, 他在这里留下了一道精神力屏障, 或者接近于精神力屏障的东西。 　　而这道精神力屏障蕴藏着轻微的，他自身的精神力波动。如果不是虞时自己来到这里, 那么其他的哨兵、向导可能都无法发现。 　　只有黑暗向导能够察觉。 　　或许谢尔菲斯也能发觉, 但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而黑暗哨兵没有黑暗向导那样, 过于敏锐的感知力。 　　那应该是虞时在无意识状态下做出来的, 可能是不小心，也可能是某种本能。 　　只有真正接近这里，虞时才能察觉到这一点——才能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这里出现过。 　　他的精神力是在他彻底苏醒之后，才慢慢觉醒、出现的。因此，如果他真的曾经在这个地方，对精神维度做了点什么的话，那恐怕也只是非常微弱的改变。 　　他原本可能永远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他十分好奇曾经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通过纽带，虞时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谢尔菲斯。他们需要去一趟精神维度，才能知道具体情况。 　　虞时甚至有点兴奋，因为那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宝箱。 　　他在睡梦中，似乎无意识地利用精神力，困住了某样东西？某条信息？ 　　不知道这个“黑箱”能够开出来什么。虞时心想。这可是盲盒诶！应该会出现有趣的信息吧！ 　　相比之下，谢尔菲斯的情绪就显得略微深沉了。 　　……这里是研究所。 　　为什么虞时会在沉睡的时候来到这里？为什么他最终又被带到了安迪星？ 　　如果结合之前虞时在兰道尔研究所的建筑上看到的内容，那么情况就更加令人担忧了。 　　兰道尔研究所与繁星计划有关，虞时也同样与繁星计划有关——那么，虞时曾经是兰道尔研究所的研究课题吗？ 　　不然，一个沉睡的古地球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虞时会成为黑暗向导、会拥有不可思议的第二象性？ 　　……是兰道尔研究所，对虞时做了什么吗？ 　　这个想法让谢尔菲斯眸光微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这一次前往兰道尔研究所的做法，就显得有点莽撞了。 　　不知不觉中，谢尔菲斯已经警惕起来。他随时准备应对暗中的威胁。 　　各怀心思之下，他们终于见到了岑和。 　　如今岑和年事已高。他平常其实不怎么待在兰道尔研究所，不过今天有人来访，所以才来到这里。他看起来衰老得厉害，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郁。麦克莱恩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的好几名学生，如今都在兰道尔研究所工作。其中一位名叫马丁，主导了他们的这一次对话。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马丁是个严肃认真的人，“麦克莱恩的事情，也一直是我们心中的一根刺。” 　　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 　　他们深入了解了麦克莱恩之死的前前后后。 　　麦克莱恩是一年之前被岑和选中的学生，也是岑和心目中的自己的最后一名学生。他出生自东南星域，来到格兰星也需要一点时间，因此岑和也就让他好好与家人告别，然后再过来学习。 　　在星舰抵达的时候，麦克莱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舱室之中，死亡时间并不久。当时岑和亲自去港口接学生，却得到这般噩耗，大喜大悲之下，直接昏倒也被送去了医院。 　　在混乱之中，麦克莱恩的尸体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检查，被认为是猝死，然后就被送去火化下葬了。等岑和醒来，他的学生已经变成了一抔骨灰。 　　麦克莱恩死前在精神维度留下了遗言，内容相当简单，也就是“晨星”。 　　谢尔菲斯将他们关于“晨星”的推测告诉了马丁与岑和，也就是芬恩家族的那个新型人工智能。 　　岑和极为专注地听着，他之前就听荣琴说过一些，但是具体细节仍旧不太清楚。西莉亚又提及了克拉伦斯的事情，两位研究员提及往事，都不免悲戚。 　　“也就是说，我们还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针对哨兵向导理论，但是，这个理论的确可以威胁到他们。”岑和喃喃说，“因此，麦克莱恩和克拉伦斯才会被杀。” 　　他们都点了点头。 　　谢尔菲斯顺势问：“但是，麦克莱恩又更加特殊一些。他应该只是普通学生吧？” 　　岑和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望向了虞时：“你是向导吧，年轻人？” 　　虞时有点意外，他点了点头，说：“对，我是向导。” 　　“那么，我们在精神维度交流吧。请这位年轻人注意及时抹除我留下的信息。”岑和说，他叹了一口气，“唯有这样……”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但他们都对此有些许的猜测。 　　唯有这样，才足够安全。 　　马丁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门口处，看起来像是在警戒。 　　岑和的表现让他们始料未及。 　　很快，他们得到了岑和在精神维度留下的信息，并且面面相觑。虞时及时地抹除了那部分信息，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 　　“我之所以想要将麦克莱恩收为最后的学生，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新想法，与哨兵向导理论有关。 　　“荣琴联系过我，跟我说了克拉伦斯的事情。在我发现麦克莱恩留下的信息之后，我更加意识到，麦克莱恩最为特殊的、可能引来杀机的地方，就是他的这个新想法。 　　“外界没人知道这个想法，他是在与我单独面试的时候，跟我提及的。在那之后，我只在兰道尔研究所中偶然提及过一次。 　　“他认为，精神维度可能成为我们的第二世界，而哨兵向导理论就像是我们探索这个世界的助手。” 　　第二世界？ 　　虞时开始有点吃惊了。 　　他直接地联想到了繁星计划那所谓的“人造天堂”。 　　更进一步，他想到了米尔族。 　　米尔族曾经想要举族迁移到他们所谓的“特殊维度”，如今无人知晓这个特殊维度究竟是什么，但那显然是与网络世界类似的虚幻维度。 　　如果…… 　　如果，繁星计划的所谓“人造天堂”，并不是现实中的呢？ 　　这个想法一直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虞时的心中，现在则彻底显现了出来。他知道，这就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为了不让其他人意识到繁星计划的最终目的，他们杀死了克拉伦斯，这直接影响了哨兵向导理论的后续发展；而当麦克莱恩也提出了类似的想法之后，他们就选择杀死麦克莱恩。 　　不过，岑和的说法较为简略，所以他们并不清楚，麦克莱恩所谓的“第二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只不过，这个说法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并且，岑和明显在怀疑兰道尔研究所本身。 　　岑和站了起来，说：“先不聊这些了。你们远道而来，让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兰道尔研究所吧。” 　　结合岑和刚刚提及的信息，这种“介绍”更像是在跟他们说起自己心中的嫌疑人。 　　在马丁的搀扶下，岑和带领他们走遍了整座研究所。 　　在这个过程中，虞时也仔细思考着关于兰道尔研究所的相关事情。 　　兰道尔研究所最早是由几名研究人员自主出资建设，如今也受到格兰星的官方赞助。“兰道尔”这个名字，正是来自于当时提议建设一家研究所的学者米尔·兰道尔。 　　而米尔·兰道尔，这是一位活跃在战乱时代晚期的知名研究者。那是一千年前的往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Z的调查报告中，他（虞时还不知道是“她”）并没有将兰道尔研究所纳入到可疑名单之中，因为兰道尔研究所的建立比六芒星还要早一些。 　　不过，在过去的一千年之中，兰道尔研究所当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这里大概断代过两次，也关闭过好几次，所有权也经历过转手，甚至连研究资料也遗失过。 　　并且，在战争、混乱与纷争之中，一家单纯的研究所很难持续那么久。在很长时间里，兰道尔研究所都与格兰星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也有过无数惊艳的研究成果横空出世。 　　虽然都名为兰道尔研究所，但招牌下面究竟是什么内容，却并不一致。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 　　异族战争改变了一切。尽管曾经拥有辉煌而复杂的历史，但如今的兰道尔研究所，只是一家连实验课题都只有三个的小型私人研究所。 　　等到岑和彻底退休，那么这家研究所大概也要面临关闭的尴尬情况。 　　这三个实验课题，其中一个就是岑和领导的，与精神维度、哨兵向导理论有关的研究项目。另外两个课题，一个是材料学范畴，一个则是宇宙心理学范畴。 　　从岑和的介绍来看，他似乎隐隐有些怀疑宇宙心理学的那位学者。 　　“什么是宇宙心理学？”虞时通过纽带偷偷询问谢尔菲斯。 　　这带来了一种说悄悄话的感觉。 　　谢尔菲斯思考了一下，怎么才能让虞时快速理解？随后，他说：“你还记得宇宙人类主义吗？” 　　虞时微怔，然后立刻明白了过来：“人类进入宇宙之后，产生的一系列心理变化？这确实是值得研究的。” 　　在宇宙时代来临的时刻，人类的心理生理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虞时的那个时代，心理学对于人类的很多表现都尚且不够了解；在环境发生巨大改变之后，心理学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宇宙心理学从原本的心理学大类中独立出来，作为一类专门学科，主要研究人类在进入宇宙时代之后的心理变化与心理表现，其中囊括了行为、认知、精神等等领域。 　　值得一提的是，精神力的发现深刻地影响了宇宙心理学的发展。 　　从那一刻起，人类看待世界的角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更高维度的存在被证明，并且，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直接”对更高维度施加影响，这显然让无数人刷新了自己的世界观。 　　宇宙人类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人类进入宇宙之后，那种复杂而深刻的心理观念的改变。 　　同样，基因修正主义也是类似的情况。 　　当人类真正踏足宇宙，许多观念可能被抛却在地球，但也有许多观念，可能仍旧跟随着他们；这其中未必都是好的，也未必都是坏的。 　　“宇宙心理学？这位教授的课题是什么？”西莉亚多少有些好奇地问。 　　“他在研究基因修正主义的发展历程，以及基因修正者的观念变迁。”岑和说。 　　虞时微怔，不由得想到了查普林研究所的所长裘德，以及他的生命基底实验。 　　在查普林遇袭之后，裘德不知所踪。之后查普林星球以及中枢那边一直追踪着裘德的去向，但是至今都没有任何线索。 　　在这个时代，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虞时暗自认为，说不定如同其他繁星计划的成员一样，裘德也已经死了。 　　不过，生命基底实验似乎还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如果裘德是一个疯狂的研究员的话，那他或许还不甘心这么简单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或许…… 　　虞时正思考着，走廊的另外一端则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闻教授。”许多人都说出了同样的称呼，岑和也与对面走来的那个男人打了声招呼。 　　虞时突兀地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熟悉。 　　……闻、教、授。他隐约觉得这个称呼的发音有点耳熟。 　　他下意识皱起眉，拉住了身旁谢尔菲斯的手。 　　谢尔菲斯棕色的眼睛温和而关切地注视着他。这让虞时觉得好受多了。 　　他将自己对“闻教授”这个称呼的熟悉告诉谢尔菲斯，然后望向了走过来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面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相当热情的中年男人。 　　“听闻您今天有客人，岑教授。”闻朝说，一边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了在场其他人。在看到谢尔菲斯的时候，他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是，在看到虞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你是……”他结结巴巴地说，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你不是……” 　　“你认识我？”虞时奇怪地问。 　　“你不是古地球人吗！” 　　虞时有点迷惑地瞧着他：“我的确是古地球人啊？” 　　闻朝愣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反应了过来：“你醒了？你居然苏醒了？你居然还活着？” 　　他看起来既不可思议又恍恍惚惚，好像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奇迹一样。 　　谢尔菲斯微微皱眉，沉声说：“冷静点，闻教授。” 　　闻朝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赶紧跟虞时道歉：“抱歉，我只是……太过于惊讶了。我没想到……但那可是几百年前……” 　　“几百年前的什么？”岑和突然问。 　　“那份研究资料。”闻朝不假思索地说。 　　虞时观察着他的表情，同时感知着他的情绪变化。他意识到，闻朝好像并没有隐瞒或者掩饰自己的想法，他显得十分坦荡，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这让虞时有点意外了。 　　岑和似乎挺怀疑这个心理学家，但闻朝表现出来的却不算可疑。 　　……当然，他认识虞时这一点，就足够可疑的了。 　　闻朝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他招了招手，让自己的助手过来，低声交代两句——似乎是为了他原本的目的。然后，他望向了虞时。 　　他说：“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我想……你可能和我祖上的一位研究者有关。或许我们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聊聊？” 　　虞时自然乐意。最后，是谢尔菲斯和虞时两个人跟着闻朝一起过去了。西莉亚与岑和则回到了原本的休息室。 　　闻朝没有过问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关系。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最后翻出了几张纸质的文档——在如今这个时代，这可谓是相当罕见了。 　　“我是在一些保密档案中发现的这份文件，当时只剩下一部分记录了。我比较习惯纸质文档，所以就打印了出来。后来那些档案不知所踪，最后就只剩下这一份纸质记录。” 　　闻朝的语气多少有些感慨。 　　虞时垂眸望向这几张纸。看得出来，这恐怕是很多年以前打印出来的，已经显得有些陈旧。 　　单纯从闻朝的说辞来说，这些档案似乎并不简单。 　　不过，现在虞时只是望着纸张上的内容。谢尔菲斯与他一起阅读。 　　纸张上使用的是宇宙通用语，这在某种意义上昭示了这份文档的记录年代——一定是战乱时代晚期之后了。 　　“…… 　　“今日汇报：一切正常。维持既定维生模式。 　　“…… 　　“今日汇报：生命体征略微衰弱，考虑更改维生模式。 　　“…… 　　“今日汇报：生命体征恢复平稳。维持既定维生模式。 　　“…… 　　“今日汇报：一切正常。维持既定维生模式。 　　“（附图） 　　“……” 　　纸张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就是普普通通定期汇报与观察。最下方则是一张图片，拍摄的是一个营养舱，以及躺在营养舱中沉睡的青年。 　　青年的面孔只露出一半，但十分清晰。那就是虞时。 　　虞时心情复杂地望着过去的自己。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安迪星，这仍旧是一个未解之谜。他甚至都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了。但是，却在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时候，他面对了真相的一角。 　　……看起来，正是闻朝的先祖，维持了彼时虞时的生命。 　　“这份记录的书写者，是我的先祖，他的名字是闻今歌。他是一位生物学家，曾经也是兰道尔研究所的一员。我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照看你的情况。 　　“你们可能也知道，兰道尔研究所经历过许多变迁，所以很多资料都已经遗失了。我的先祖当年的所有实验文件，都已经无迹可寻，只剩下少数的私人文档。 　　“我正是从他留下的少数文件中，找到了这份记录。不过，后来那些私人文档也在战争期间陆续丢失……这就是最后的记录了。” 　　闻朝的语气感慨万千。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档案遗失”这件事情而觉得奇怪。在如今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信息都已经数字化了，遗失其实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不过……战争。这就是一个绝妙的理由了。 　　任何东西在战争时期受到损坏，都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连人工智能都可能在战争时期出错，电子数据的损坏与消失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但虞时仍旧产生了怀疑。 　　闻朝望着虞时，继续说：“实话实说，在我看到这份记录的时候，我甚至好奇过你之后的去向，我也怀疑过你是否还活着。 　　“但是，没有任何资料记录，表明你是否离开兰道尔研究所，是否还活着，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虞时先生……并且，还是在这里。在兰道尔研究所。” 　　虞时自己也没想到。 　　他想，看起来，他感到熟悉的“闻教授”，指的就是闻今歌了。 　　……如果他没有想错，闻今歌很有可能与繁星计划有关，而虞时出现在兰道尔研究所的根源，也导致了别人称呼他为“晨星”。 　　从人类晨星，到人工智能晨星——从格兰星的兰道尔研究所，到偏远的安迪星——这其中显然有什么复杂的变化。 　　虞时想了片刻，然后偏过头，望向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也望着他，目光中一如既往地带着温柔与平和，以及轻微的，只有虞时能看出来的担忧。 　　虞时心想，他的谢尔总是这样——总是很担心他出什么事。 　　他笑了一下，通过纽带跟谢尔菲斯说：“别担心啦。我没事。” 　　他已经不再是刚刚醒来的时候，那个对世界、对未来感到恐惧与不安的青年了。他成长了许多，拥有了恋人、同伴，以及，力量。 　　如今他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这来自过去的、遥远而漫长的谜团。 　　他望向闻朝，笑着说：“可以多介绍一下这位闻教授吗？” 第65章 抛却 　　闻教授, 闻今歌。 　　他出生在冬眠时代，距今大约八百年。如果更直观一点地表述这个时间点的话, 那就正是在闻今歌的那个时代, 人们发现了精神力。 　　这听起来是相当遥远的时代，不过，如今的人类寿命可以达到两百年，所以冬眠时代也并不如同想象中那般天涯远隔。 　　冬眠时代是个相对和平、繁荣的年代, 彼时人类帝国刚刚建立, 但整体性并没有如今这么强, 很多星域与星球仍旧各自为政, 竞争激烈。 　　但几乎整个冬眠时代，都没有发生过大型战争。绝大部分人类都是相安无事地生活在自己的星球上。 　　因此, 冬眠时代是个相对稳定，适合埋头研究、不问世事的年代。 　　彼时人类对于变异的研究, 有了一大进展。 　　以闻今歌为首的一批生物学家, 认为人类的变异终将与其他宇宙生物产生趋同，认为在离开地球之后，人类的进化方向将发生极大的改变，甚至可能出现“非人类”的人类。 　　事实上, 如今的精神力者, 还能算是古地球意义上的人类吗？恐怕的确不能算了。但是, 大部分人类恐怕也不想放弃自己的自我定义。 　　因此，闻今歌的说法并不受到大众欢迎。 　　在学术领域, 这个理论的确引来了一众研究变异的学者的追捧。因为, 在研究了其他一些宇宙种族之后, 他们发现, 人类的变异其实也与许多宇宙种族十分类似。 　　比如更耐受紫外线或者其他辐射、射线的皮肤, 比如更为高大或者小巧的体型，比如……精神力。 　　精神力，或者更大而化之地来说，用以连接精神维度的某种力量，这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人类这个群体之中，也出现在其他的某些群体，但他们未必会使用这种说辞。 　　精神力只是人类对此的定义，而其他宇宙种族有着各自不同的定义，同时也有着各自不同的使用策略。 　　但是，由于文化交流的困难，学者们只能找到相似性，却很难具体了解其中的差异。 　　宇宙实在是过于广袤辽阔，人类并非长生种，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跨越自己的局限。 　　在扩张时代之后，这个问题得到了改善，甚至衍生出了宇宙生物学这样的学科分支；但是在冬眠时代，人类科学家仍旧只是面对数量寥寥的宇宙生物资料。 　　于是，在冬眠时代，生物学家对于变异的研究，终究还是回归了人类本身。 　　有一些相当残酷的实验在这个时期出现过，用以研究人类在特定环境下可能产生的变异。这类实验会首先进行数据的模拟，但最终还是可能会进行人体实验。 　　这些传闻在如今的星际网上十分流行，不过并没有实际的实验数据证明这一点，又或者，许多资料都已经损毁。 　　“在冬眠时代，纯正的古地球人类就已经很少了，绝大部分人类都已经经过了变异、经过了宇宙的洗礼，因此，那个时代的古地球人是十分珍贵的。” 　　闻朝望着虞时，十分认真地说。 　　……实际上，在如今，古地球人当然是更加珍贵的。并不仅仅只有历史学家对虞时感兴趣。 　　只不过，有谢尔菲斯在，所以不可能有人敢把虞时掳进实验室，当个不见天日的实验品。虞时对此有心理准备。 　　谢尔菲斯反倒是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希望虞时知晓这种……社会暗面的事情。 　　虞时感知到了谢尔菲斯的情绪。他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有些熨帖。他只是轻轻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跟他说“没关系，别担心”。 　　闻朝继续说：“我怀疑过，我的先祖是不是拿你做实验品……但后来，从他的私人档案中，我发现他真的只是简单地照料你的身体，维持着你的营养舱运转，这其实有点奇怪。” 　　虞时也觉得有点奇怪。 　　他考虑过自己的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呃，奇奇怪怪的实验。 　　但是，当他走进兰道尔研究所的时候，他的身体记忆并没有显现出这方面的印象。痛苦、绝望、颤抖……这些反应都没有出现，他的大脑中只是隐约残留着一丝熟悉。 　　或许是他睡得太沉了？ 　　虞时并不知道闻今歌是从哪儿得到他的营养舱的，可是，如果闻今歌想要拿他做实验，那么为什么不将他唤醒呢？这才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他并没有将虞时唤醒，只是记录、观察，并且维持着虞时的沉睡状态…… 　　这听起来，就像是“沉睡”才是闻今歌需要的实验状态。 　　想到这里，虞时突然若有所悟。 　　“稍等。”他说，然后询问自己的智能管家，“李尔，除了我之外，沉睡时间最长然后又醒来的人类，他睡了多久？” 　　李尔很快从庞杂的星际网信息中，搜索到虞时想知道的内容。 　　李尔回复：“是名为布鲁诺·比尔兹利的男性，他自繁荣时代早期沉睡至混乱时代晚期，沉睡时间大约为一千五百年。他如今已经去世。” 　　……而这比虞时还少了整整一千年。 　　虞时从未比此时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实在是沉睡了太久太久，久到不可思议。 　　他沉睡了这么久，甚至还能醒来，甚至身体还十分健康，甚至还拥有了精神力与第二象性。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虞时喃喃自语：“所以，我身上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我睡得比较久？” 　　他琢磨了一下，然后尴尬地觉得——这也太奇怪了吧！什么样的实验需要人睡这么久啊！ 　　他又问李尔：“那么，沉睡时间很长但是却没有醒来的人类呢？” 　　“根据星际网的公开资料，应该是一位名叫尚晋华的女性，她在蛮荒时代陷入沉睡，但是如今不知下落。而其他与尚晋华同时代，或者更早的，除了您之外，都已经在混乱时代之前苏醒或者死亡。” 　　李尔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说：“绝大部分都未曾苏醒，而是在沉眠中死亡。” 　　虞时不由得沉默了。 　　他意识到，沉睡，并且在沉睡之后还能醒来，已经是一桩足够稀罕的事情。 　　闻朝看起来也感慨万千。 　　他对闻今歌其实并不怎么了解。战争以及历史资料的断代，让他对先祖事迹的掌握，也就局限在星际网上的描述，以及少部分从长辈口中听来的说法。 　　因此，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当他发现闻今歌的私人档案时，他十分激动，满怀着对于历史的惊叹与好奇，打开了那份档案，并且了解到一个更加古老、更加遥远的人类的故事。 　　他没想到这个人类居然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说：“你认为，他是想看看‘沉睡’能为人类带来什么？带来某种变异？” 　　某种意义上，闻今歌的想法居然是对的。虞时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么漫长的沉睡之中，掌握了他的第二象性，建立了与高维的联系。 　　但是，虞时并不认为，闻今歌仅仅只是基于单纯的实验目的，才做出这样的行为。 　　或者说，实验，只是为了他的另外一个目的服务。 　　虞时沉思片刻之后，就说：“是的，或许是这样，不过……” 　　说着，他望向了谢尔菲斯。有些事情由谢尔菲斯来说会更加合适。 　　谢尔菲斯心领神会，便说：“闻教授，你应该知道麦克莱恩吧？” 　　闻朝愣了一下，便说：“岑教授的那名学生？他怎么了？”他顿了一下，意识到谢尔菲斯的意思，但是却又感到不可思议，“您的意思是……” 　　“我们怀疑，闻今歌教授可能与麦克莱恩的死有关。”谢尔菲斯说，“当然，并不是他直接造成了这场死亡，而是闻今歌教授知晓或者涉及了幕后黑手的阴谋。” 　　闻朝怔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实际上，你们也在怀疑我吧？” 　　谢尔菲斯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 　　闻朝像是有点烦恼，又像是有点无奈，他说：“我知道……我认为岑教授有点过度敏感了，他好像觉得是研究所的问题，但我不认为我和比尔教授会做什么。 　　“我们都不是什么知名的学者，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研究课题，整个兰道尔研究所就靠着岑教授撑着，我们为什么会想要杀死他的学生？这根本就毫无意义。” 　　谢尔菲斯不置可否，他说：“你应该知道，麦克莱恩的遗言就是‘晨星’？”在得到闻朝肯定的回答之后，谢尔菲斯又说，“虞时也曾经受到袭击，并且被称为‘晨星’。” 　　闻朝惊讶了起来。 　　“所以，我才想要询问你的看法，闻教授。你认为闻今歌教授可能参与到任何可疑的事情之中吗？” 　　闻朝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翻箱倒柜地寻找了起来。很快，他又找出了两张略微陈旧的纸张。 　　他解释说：“我当时看到先祖的私人档案的时候，只将其中部分我感兴趣的内容打印了出来。这就是其中一部分……我对他的实验课题毫无了解，但这应该是最可疑的东西了。”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然后望了过去。那看起来是一些凌乱的呓语。 　　闻朝进一步给出了说明：“先祖留下的电子文档，有些已经损坏了，我当时因为好奇，找了一位业内人士帮了忙，但最终也只能解析出这些内容。” 　　虞时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这两张纸。 　　一张纸上的字句是：“……疯了……他们改变……最初……没道理……” 　　另外一张纸上的字句是：“……我认输……放弃……等待着……见证……没有任何……” 　　的确是相当令人疑惑的内容。 　　……但虞时能够将其补全。 　　他通过纽带“戳了戳”谢尔菲斯。谢尔菲斯立刻明白他的想法，随后就说：“我明白了。或许我们还是需要更多的调查。” 　　“……这是可怕的阴谋吗？”闻朝问，“是他们杀死了麦克莱恩吗？” 　　“恐怕是的。” 　　“他们会杀死更多人吗？” 　　“他们已经杀死很多人了。杀死更多也并不奇怪。” 　　闻朝有点恍惚。隔了片刻，这位宇宙心理学家感慨着说：“或许我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想法。我是个无能的心理学家。” 　　他们默然以对。 　　很快，他们告别闻朝。在岑和的安排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打算前往精神维度。 　　虞时和谢尔菲斯去往精神维度的目标有两个，第一是开盲盒，第二也是开盲盒。 　　……事实上，那似乎都与闻今歌有关。 　　虞时不能确定自己曾经在兰道尔研究所的时候，究竟在精神维度中做了什么；他同时也不能确定，闻今歌与繁星计划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确定，他们现在必须把这两个盲盒开出来。 　　这或许与格兰星如今面临的局面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必定与真相息息相关。 　　事实上，他们恐怕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不久之后，虞时首先接收了闻今歌的那两段话语的完整内容。 　　在现实中他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过在精神维度，这就十分简单了。他的搜索引擎还是很好用的。 　　第一段话的完整内容是：“他们疯了。他们改变了最初的愿景与期待，他们不再指望现实了，也不再指望人类了。他们傲慢地认为自己能够决定一切，可世界没道理完全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运转！ 　　“而十分可笑的是，他们的想法是，如果世界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运转，那么，他们就改变世界，甚至，换个世界。啊哈，我该为他们的雄心壮志而用力鼓掌吗？可他们已经走入了歧途！” 　　第二段话的完整内容是：“很好，我认输，我不再坚持我原本的想法、原本的方案，我彻底放弃。可是，我却不甘地想要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我真想见证他们最终的命运啊！ 　　“谁能想到繁星计划最终走到了这一步？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连我们都完全没有预料到啊！我们只是想要拥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更加美好的世界——可是，美好、美好！谁来定义这样的美好？” 　　文字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共同涌进了虞时的大脑。那是巨大的不甘、愤恨与绝望。这情绪猛然冲向虞时的大脑，在一瞬间甚至造成了眩晕与痛苦。 　　好在谢尔菲斯始终关注着虞时，很快就清除了这部分情绪——在结合之后，谢尔菲斯已经可以使用向导的信息刻刀了。 　　这也正是虞时无法从精神维度获取更多信息的原因，一方面，数量的增加可能造成巨大的负担，另外一方面，这些信息并不仅仅只是文字、画面，还蕴藏着更多的情绪、精神，会直接冲击他的大脑。 　　虞时喘了一口气，然后说：“改变。闻今歌是繁星计划的核心成员，而且见证了繁星计划的改变。” 　　不久之前，他在兰道尔研究所的建筑上，知晓繁星计划变成了人造天堂计划。这让他有点意外，因为他不知道这段话怎么会出现在兰道尔这里。 　　现在看来，这显然与闻今歌有关，甚至于，闻今歌说不定就是当初听闻这段话的人。 　　……闻今歌显然不是说这段话的人，他显然也并不赞同所谓的人造天堂计划。 　　如今虞时还不能确定，其中的差别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感知到闻今歌强烈的、复杂的情绪。那甚至有点感染到他了。 　　虞时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恢复过来。 　　“你还好吗，小鱼？”谢尔菲斯问。 　　虞时想了想，干脆睁开眼睛，在现实里抱住了谢尔菲斯，然后嘀嘀咕咕地说：“不太好，闻教授的情绪很激动。他写这两段话的时候，好像已经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了……我能感受到他的死志。” 　　谢尔菲斯微怔，然后轻柔地抚摸着虞时的头发。他说：“信念的变化是痛苦的。” 　　“是啊。”虞时喃喃说，“他不想改变，但是他的同伴已经抛弃了他。他们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按照他们对于繁星计划的了解，在宇宙时代拉开帷幕之后，繁星计划就已经慢慢走入歧途了。 　　最开始，繁星计划的目的或许是好的。他们想要平息世界的争端，想要为人类寻找一条更好、更完善的出路。 　　但是，在人类步入宇宙之后，他们会慢慢发现，他们的目标是完完全全的镜花水月——人类不可能是完美的，人类社会也不可能是完美的，纷争、矛盾永远存在。 　　即便拥有了新型能源、即便拥有了更加广袤的领土，但是人类从未改变。 　　在战乱时代，繁星计划的成员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陷入了绝望，并且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甚至有成员认为，人类去做个无所事事、与世无争的宠物也不错。 　　或许繁星计划在此时解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庞大的利益与他们的信念交织在一起，这或许不是他们想放弃就能放弃的事情。 　　于是，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变得更加极端了。 　　战乱时期过后，冬眠时代来临。六芒星研究所就建立在冬眠时代。 　　菲利克斯·芬恩，他既是脑科学专家、虚拟现实之父，同时也是六芒星的创始人之一。因此，在一开始，虚拟现实技术就是六芒星研究所的重要一环。 　　以六芒星的建立为标志，繁星计划彻底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也就是所谓的“人造天堂计划”。 　　他们自现实走入虚拟。 　　当然，这一切的发展、变化，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具体人物、具体时间、具体理念、具体做法等等，也有着不够清晰的地方。 　　但是显然，闻今歌，以及他所代表的道路，是被抛却的那一个。 　　虞时很难确定闻今歌心目中的繁星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是闻今歌明显要更实际、更现实一点。 　　……事实上，在如今的繁星计划成员中，矛盾与裂痕不仍旧存在吗？ 　　在袭击查普林研究所这件事情上，虞时就曾经望见繁星计划成员的争论。繁星计划想要弥合人类的分歧，但他们自身也无法避免这种分歧的出现。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因此，虞时甚至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好奇的是，繁星计划的成员到底为什么如此“自信”，甚至认为他们已经成功了？ 　　如果深入想下去，这似乎就是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了。 　　最后，虞时就不想了。 　　他抬头望向谢尔菲斯，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他说：“谢尔，你知道我现在会怎么让自己放松吗？” 　　谢尔菲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会看看你头上的那些弹幕。”虞时笑眯眯地比划了一下。 　　谢尔菲斯：“……” 　　他不由得失笑，十分配合地询问：“现在，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虞时停顿了一下，换了种方式表达，“在我每一次感到彷徨和不安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那双棕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了他片刻。谢尔菲斯拥抱了虞时，并且低声说：“是的，我在你身边。” 　　他知道，现在的虞时就正感到彷徨与不安。 　　……虞时同样是繁星计划的成员之一，只不过他并不是自愿加入的。他显然是闻今歌的计划中的一员。 　　在闻今歌被繁星计划抛却的时刻，彼时仍旧沉睡、仍旧一无所知的虞时，恐怕也是因此才会流落到安迪星。 　　他或许本该在那里迎来生命的终结，他也的确差一点就死去了，只是谢尔菲斯救了他。 　　他想象着，想象自己可能的另外一条道路，那未曾存在但却隐约显现的命运。最后，他说：“谢尔，谢谢你。” 　　谢尔菲斯若有所觉，确定地说：“那是我应该做的，小鱼。” 　　虞时笑了起来。他当然不怀疑这一点。但是，他还是想要说出自己的感谢。 　　或许在那一刻，无论是谁出现，谢尔菲斯都会选择伸出援手。但唯独是虞时，能让他们握住彼此的手。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片刻，并且亲吻着彼此，享受着这种温馨静谧流淌的感觉。等到情绪彻底平静，他们才重新前往精神维度。 　　这一次，他们要打开了另外一个盲盒。 　　那是相当微弱、相当狭小的一片精神力屏障，或者说，一点精神力屏障。如果不是虞时指出，那谢尔菲斯甚至都没能察觉。 　　虞时将精神力伸向那里。一时间，他甚至有点紧张。 　　但他还是坚决地打开了这个盲盒。 　　这是一个独特的秘密、一个精妙的巧合，数百年来始终隐藏在这个漆黑的盒子里，终于，将其放入其中的人，又亲手拆开了这个盒子。 　　那是一个被定格的画面，就像是一张时光的留影。 第66章 改写 　　精神维度的“画面”, 并不只是单纯的平面图像，那是蕴藏着信息的奥秘。 　　在这幅画面映入虞时的大脑的时刻, 他也接收到了相关的信息。 　　这是闻今歌的实验室。 　　那显然就是兰道尔研究所, 闻今歌的实验室显得宽敞而明亮，恐怕他在那个时期就是兰道尔研究所的顶梁柱。但实验室内的物品却显得有些凌乱，闻今歌这段时间的重心并不在实验上。 　　此时的他已经有些苍老，他站在实验室的中央。 　　在闻今歌的右手边的一个房间里, 透过玻璃门, 虞时望见了自己的营养舱。事实上, 他根本无法从画面上看出来那是自己, 但他能够却画面蕴藏的信息中得知这一点。 　　……有人来拜访闻今歌。 　　这个人发出了十分吵闹的声音，也可以说是在嘲讽闻今歌。那种强烈的情绪、吵闹的声响, 恐怕在无意中被沉睡中的虞时捕捉到，然后藏在了精神维度里。 　　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 目光炯炯、表情生动。有一瞬间, 虞时甚至以为他会在精神维度中“动”起来，但下一刻，他知道这只是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面。 　　这个男人说不定早已经死了。 　　通过某种隐晦的波动，虞时明悟了这个男人的来意。 　　他来拜访闻今歌, 既是炫耀繁星计划的改变, 也是为了让闻今歌改变心意, 希望闻今歌也能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这个男人就是“人造天堂计划”的提出者。 　　虞时在兰道尔研究所看到的那段话，恐怕就是这个人说出来的。 　　……老实讲, 这个年轻人的外表, 还挺契合那种神经质的、激动而热切的话语。 　　而闻今歌拒绝了他。 　　“……我就猜到您会……” 　　一些含糊的、混乱的信息被传递了出来, 像是这个男人最后的话语。这画面带来的信息只有很少一部分, 不然也不可能被当时的虞时截留。 　　“如果您改变了心意……您可以联系……” 　　随后是一串字符, 像是一些字母和文字的组合。 　　最后，画面消失了。 　　在漆黑的精神维度，虞时若有所思起来。他试图在精神维度寻找与这串字符有关的信息，但随之而来的巨大信息量又让他不得不停下。 　　他暂时还不知道如何限定其中的数量，所以只能暂且放弃在精神维度寻找线索。 　　谢尔菲斯没有打扰他，那段信息实在是过于渺小，如果谢尔菲斯也尝试接收，那说不定那点信息直接就崩散了。因此，现在只有虞时知道那个盲盒里究竟是什么。 　　虞时说：“谢尔，去你的精神图景聊吧。我讨厌这黑漆漆的精神维度。” 　　谢尔菲斯失笑，不过，他想，以虞时的性格来说，他的确不会喜欢精神维度。 　　很快，他们去到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这里是明亮而璀璨的宇宙——还是虞时亲手擦干净的、亲手整理过的地方，这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虞时跟谢尔菲斯说了那段信息中蕴藏的内容，然后又说：“似乎没什么用处……除了那段，呃，联络代码？” 　　但是，那又能用来联系谁呢？闻今歌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人物，而那个年轻人，哪怕比闻今歌年纪小上许多，他也不可能活上八百年。 　　而且，虞时很怀疑，这所谓的联络方式其实是他“记错”了。 　　有什么联络方式会是字母与文字的结合？那看起来更像是一串乱码。要虞时说的话，说不定是他根本没有捕捉到这段信息，但是又因为他的确知道这里有什么内容，所以就胡乱填了点东西。 　　就像是做梦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内容跑出来捣乱一样。 　　他怀疑是这样。 　　不过这就让他有点不甘心了——他本来以为这个盲盒能帮上忙呢，结果，这只是他漫长的沉睡时光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片段吗？ 　　谢尔菲斯安慰着他：“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过去的你的情况了。” 　　虞时也承认这一点。他沉睡时期的经历，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 　　“等会儿我们去星际网上查查这段联络代码。”虞时还是有点不甘，“说不定那是繁星计划这么多年一直延续下来的……某种紧急联络方式？可惜的是我们并不知道怎么使用。” 　　谢尔菲斯自然同意。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虞时将目光放到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上，也就是，那些星星。 　　不久之前，他们在现实中使用了扫描。这种扫描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奇特的操控感，好像他们与现实世界存在某种意料之外的关联。 　　虞时直接联想到了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现在，他们可以顺手来证明这一点。 　　“谢尔，还记得吗？空间维度……” 　　虞时曾经猜测，哨兵，尤其是黑暗哨兵，他们的第二象性可能和空间有关。 　　当然，并不是加速、瞬移之类的能力。 　　哨兵能够在现实中进行精神力拟态，甚至演变出拟态机甲这样极为复杂、精密的物体。而虞时却做不到这一点。 　　相对来说，哨兵的能力似乎更偏向于“现实”一点，他们的能力更加实际、更加真实，甚至于可以被“触碰”。而向导的能力，却是十分虚幻的感知能力。 　　而且，向导并没有精神图景，至少像虞时这样的黑暗向导，他并没有。 　　从这个角度来说，精神图景，似乎就是哨兵的第二象性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哨兵的精神图景是基于哨兵自身的记忆、认知等等，虚构而成的一幅画面。这当然不是与现实直接有关的，比如，现实宇宙中星球的排列，就绝对不可能是谢尔菲斯精神图景中的这样。 　　但是，这两者之间似乎又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联。 　　虞时想了想，对谢尔菲斯说：“谢尔，看看格兰星？” 　　站在巨鲸背上的小机器人，就像是宇宙的指挥家。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手，就让一众星星退到后面，只余下一颗庞大的、漂亮的行星出现在他们面前。 　　精神图景中的格兰星，并没有那十一座小行星站，其上的建筑、城市等等，也与现实并不一样。 　　但是很奇怪的是，当这一次他们望见这颗格兰星的时候，他们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可以“改造”这颗星星，使这颗星星变成现实中一样的模样。 　　“是因为我们扫描过了？”虞时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来试试吧，谢尔。” 　　“好的，小鱼。”谢尔菲斯很耐心地答应着，虽然他们已经在精神维度耗费了太长的时间。 　　他们的扫描只覆盖了格兰星的大半区域，但那已经足够将精神图景中的格兰星，复现成为现实中的模样。 　　这也是在他们结合之后，才能使用的，用以“改变”的信息刻刀。 　　他们将精神力覆盖过去，耐心地一点一点改造。每一寸土地发生变化，就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在他们的心中。 　　最后，在他们仅仅改造了一小部分的时候，谢尔菲斯就叫停了这种行为。 　　“这恐怕是精神维度对现实维度的侵蚀，只不过是无形的。”谢尔菲斯十分冷静地分析着，“……现在，这片区域与我们建立了关联。” 　　他们选择的区域是一片无人山区，仅仅只是作为谨慎的尝试。 　　山区中存在许多树木、动物。即便他们只是改写了一部分，但是，这些生物，乃至于非生物，都在精神图景中出现了隐隐绰绰的形象与虚影。 　　他们甚至可以实时观察到具体情况，比如某一只类似于兔子一样的小动物，正在树林里蹦来蹦去。 　　虞时盯着那只小兔子瞧了一会儿，甚至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可以直接杀了这只小兔子。 　　不，并不是直接杀，而是将它的“精神”扼杀。 　　……就像是那些失魂症患者一样。 　　这让他吓了一跳。 　　他吃惊地说：“这好像有点……太强了。” 　　这就是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结合之后的能力。 　　这并不仅仅只是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而是他的第二象性与虞时的第二象性结合之后的情况。 　　倒不如说，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是只有在与虞时结合之后，才能被开启、被发现、被使用。 　　虞时可以在无穷无尽的精神维度之中，寻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谢尔菲斯则在虚幻的精神图景之中，建立起与现实相仿的宇宙；两者结合，他们就仿佛创造了一个世界。 　　一个脱胎于现实世界、却又可以影响现实世界的虚影。 　　他们只有在彼此的帮助下，才可以做到这一点。 　　没有虞时，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永远不可能“获得真实”；没有谢尔菲斯，虞时的第二象性永远不可能“落到实处”。 　　……但是，这个结果却让他们有点惊讶了。 　　只要他们足够耐心、有足够的时间，那么，全宇宙都将成为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真正意义上的宇宙，而不是虚幻的。 　　但他们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这有点强过头了。 　　更关键的是，这意味着，精神维度的确可以更深刻地影响现实世界，只不过此前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 　　黑暗哨兵曾经出现过几位，谢尔菲斯是其中之一，但是黑暗向导——纯粹的，完全逆向波形的黑暗向导，自人类发现精神力以来，也不过只有虞时这一个。 　　其他宇宙种族那边，他们并不知晓，但如果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结合意味着如此强大的力量……那拥有这样力量的宇宙种族，应该早就统治宇宙了吧？ 　　况且，依照目前的理论推测，每个精神力者的第二象性恐怕都是不一样的。虞时既是黑暗向导，同时他的第二象性还如此特殊——他又遇到了一个同样特殊的，濒死而生的黑暗哨兵。 　　因此，他们似乎是全宇宙唯二两个，知晓这份力量的存在。 　　“……我有点被吓到了。”虞时开玩笑一样地说，“以前荣琴女士跟我说，克拉伦斯的哨兵向导理论在实践方面遇到了一点困难……我看这个理论还是不要实践比较好。” 　　谢尔菲斯也有点震惊，但是虞时的话立马就消解了他心中的情绪，只余下一点哭笑不得和轻微的感叹。 　　他很清楚，虞时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力量，而产生什么邪念，虞时甚至觉得这有点麻烦。 　　至于谢尔菲斯自己？ 　　他早已经过了因为力量而惊叹的年纪了。他成为过最强，也失去过这份最强的力量。他只是有些惊讶，但还不至于被这份力量蛊惑。 　　谢尔菲斯说：“这的确有点夸张。” 　　虞时特别赞同，他提出了一个想法：“我们可以把格兰星变回去吗？” 　　“应该可以？”谢尔菲斯说。 　　很快，他们重新使用精神力，“改写”了格兰星的状态。格兰星的确恢复了原貌——精神图景中的原貌。 　　不过虞时盯着那块地方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即便又变了回去，他们现在也可以更加轻易地改变这里，或者说，将其改写为现实。现在，这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甚至不需要精神力的铺陈。 　　现实改写。虞时将这个能力简单地命名。 　　他们首先需要扫描现实，然后按照扫描结果，改写谢尔菲斯精神图景中的宇宙。 　　这会让精神图景与现实中的宇宙建立极为紧密的关联，几乎等同于在精神图景中复现现实，随后，他们就可以通过影响精神图景，来直接影响现实。 　　这是通过精神维度，直接对现实进行改写的能力，是他们两个结合之后获得的第二象性。 　　在某些紧急情况下，这恐怕是非常有用的杀手锏。 　　不过…… 　　虞时和谢尔菲斯退出精神维度，回到现实。 　　虞时整个人头晕脑胀，有种虚脱的感觉。显然，现实改写十分耗费精神力，甚至比他们上次进行扫描的时候还要夸张。 　　谢尔菲斯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他对于痛苦的忍耐能力要远强于虞时，所以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就收敛住了。他望向虞时，不禁因为虞时那种蔫蔫的模样感到担忧。 　　“别担心。小问题。”虞时朝着谢尔菲斯有气无力地说，“就是稍微有点头痛……还没有我以前犯病时候那么痛呢。” 　　谢尔菲斯无奈，他将虞时抱在怀里，轻柔地按摩着他的脑袋。 　　“谢尔你真好。”虞时含含糊糊地跟他撒娇，“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啦，就是精神力用光了而已。” 　　谢尔菲斯不语。他可比虞时清楚得多——他在战场上无数次用光自己的精神力，进而压榨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那种痛苦。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不忍心责怪虞时，他说：“也可能是因为，你之前就在精神维度耗费了一些精神力，为了搜寻那些信息。” 　　虞时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像也有道理……下次我们重新试一试。” 　　谢尔菲斯：“……” 　　如果使用这个能力会让虞时这么痛苦，那他并不想使用…… 　　但最终他还是无法拒绝虞时的想法。 　　他们在精神维度耗费了挺长一段时间，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中午。在岑和的安排下，他们一起去了研究所的食堂吃饭。 　　闻朝与另外那位比尔教授也过来了。比尔教授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几乎没怎么参与他们的对话。 　　岑和似乎也放弃了对于闻朝和比尔的怀疑，态度变得正常起来，同时也稍微开朗了一些——更大的可能，是他看到了追查真凶的道路，所以才乐观起来。 　　下午，虞时和谢尔菲斯进行了详尽的体检，尤其是精神力方面的检查。虽然他们的精神力都有所损耗，但是那不至于影响检查结果。 　　“和我想的差不多。”西莉亚若有所思地望着检查报告，“结合对你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对双方都产生了正向的影响，并且这种积极作用还在增长之中。” 　　“最终会怎么样？”虞时有点好奇地问。 　　“这很难说，因为你们的情况是非常特殊的。当然，我认为，对于你们的个体情况来说，最终的结果应当是积极的。”西莉亚说，“唯一的负面作用，可能是你们会与彼此紧密地关联在一起。” 　　虞时和谢尔菲斯微怔。 　　西莉亚稍微解释了一下：“你们的精神力会越发趋于一体，换言之，你们谁也离不开谁，如果离开了，那就会导致更加恶劣的结果。”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虞时语气轻快地说：“那不是很好吗？” 　　西莉亚：“……”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检查报告，心想，她早该知道。 　　岑和在一旁也不禁笑出了声，他说：“你们真是绝佳的哨兵与向导的配对。” 　　西莉亚便转而问：“说起来，岑教授，您的研究具体如何了？” 　　提及专业，岑和也认真起来。他向他们分享着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们发现，精神维度的信息并不全是散落、零碎的。在某些区域——很难说这些区域究竟对应着现实的什么部分，但总之，在这些区域里，存在着大块的信息云团。 　　“这种信息云团的内容是复杂而深奥的，我们最近正在研究其中某一块信息云团，试图分析出其中的内容，以及，为什么会形成这样大面积的信息云，但是这样的研究举步维艰。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麦克莱恩出事，所以我也没有心思继续研究了，大部分研究都是我的学生们在进行。这是我的过错。” 　　岑和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不过，对于他这般高龄的研究者来说，这样的认错，意味着他实际上仍旧拥有着对于知识、对于奥秘的渴望。 　　“信息云团？”西莉亚略微疑惑，“这和精神维度常见的信息有什么区别吗？” 　　岑和思索片刻，然后随手从旁边抽了一叠资料，那是关于精神力的研究成果。 　　他说：“通常而言，我们在精神维度发现某种信息，就像是在这叠资料中，随手抽了一张。内容清楚明白，同时，与其他摆放在这里的资料毫无关系，因为我只是拿了这一份。” 　　说着，他轻松地拿起来最上面的一份资料，然后又放了回去。 　　“而信息云团的问题在于，当我们试图从中抽取少许信息的时候，整个信息云团都会朝我们倾倒过来，而我们的大脑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多信息的碾压。” 　　岑和又做出了一个动作，他试图从这厚厚一叠资料的中间抽取一份，但结果却是这一叠资料都发生了挪动。 　　“我们认为，信息云团中的信息，与彼此都存在着某种关联性，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岑和苍老的声音中蕴藏着些许激动，“这会极大地改变我们对于精神维度的认知。” 　　虞时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觉得……整个精神维度对他来说，就一整块巨大的信息云团呢？ 　　他每次试图在里面找点什么信息，都是一大堆信息朝他倒过来，就跟他站在垃圾车旁边，然后垃圾全倒在他头上一样，令他十分崩溃。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样的话……岑和的团队，是否已经找到了，从信息云团中“切割”出一小部分信息，用以阅读和理解的办法呢？ 　　这让虞时暗自激动起来，他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岑和的讲解。 　　“哨兵与向导的配合就是我们解密信息云团的关键。是配合，而不是非得结合。双方信息刻刀的使用相互配合，就可以让我们从信息云团中‘切割’出一部分，然后了解其中的情况。” 　　“切割？”西莉亚有些疑惑地问。 　　“也就是，向导使用精神力屏障将其中一部分信息隔绝出来，接着哨兵接收其中的内容，然后让哨兵按照其中信息的具体内容，重新创造出完全一样的信息，最后向导将原本的那部分信息清除。 　　“这样一来，慢慢地，整个信息云团就都会变成哨兵创造出来的信息，我们就能进而掌控这一整个信息云团，了解其真相了！” 　　虞时恍然大悟，这实际上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过程，但是，借由哨兵与向导的信息刻刀，这又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于虞时来说，他并不需要考虑“替代”的过程，但是，利用精神力屏障隔断某些信息，这的确是一个选择。 　　往常他们在庞大的信息量面前只能选择放弃，但现在却有了另外一个选择。 　　当然，这种“隔绝”似乎就是完全随机的了。他们无法确定最终被隔绝的信息是否有帮助。但这已经是十分有效的一种办法。 　　这么想着，虞时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了。他最想尝试的，自然是那串不明字符的相关信息。 　　……然而很快，他就郁闷地意识到，他今天的精神力余量已经不足以让他继续在精神维度折腾了。恐怕得恢复一晚上，明天再说。 　　此时，在遥远的安饶城，阿莫斯他们也面临着一个僵局。 　　阿莫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奈杰尔的话：“你说，阿维德工厂停工了？” 第67章 目标 　　今天奈杰尔并没有去上班。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去, 又或者阿莫斯不让他去，而是因为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发来了消息, 告诉他工厂将停工一段时间, 他可以待在家里不用去上班。 　　根据奈杰尔自己的说法，阿维德的确隔段时间就会停工，对于员工来说，这有点类似于固定的休息日, 因为平常时候阿维德从来不会停工。 　　但是, 这一次停工却是在阿莫斯他们出现之后, 因此, 阿莫斯不得不怀疑，是奈杰尔这个“陷阱”起了作用。 　　因为奈杰尔被找到、被带走, 所以阿维德就停下了生产，以防任何可能的信息泄露。 　　比如说, 他们生产的那些仿生躯体究竟去了哪里？ 　　……或者, 另外一种可能是，时机已至。 　　阿维德已经完成了它所有的使命，因此不再需要继续生产。所谓的停工，看起来只是短期的, 与往常一样的休息, 但或许, 这一次就是永远的停工了。 　　根据他们之前掌握的信息，繁星计划是一个秘密团体, 计划边缘的成员几乎对核心成员一无所知, 对他们的图谋也毫无了解。 　　比如查普林研究所、汉森研究所这样的地方, 繁星计划的成员也是说毁灭就毁灭。 　　阿维德工厂为什么不可能遭遇相同的命运呢？ 　　或许, 奈杰尔以及其他罐头人一直在等待的消息, 现在将要出现了。 　　阿莫斯略微焦躁。这种焦躁让他想到了遥远的格兰星之战。 　　当时他们得到了异族军队的行进路线，因此打算进行埋伏。在那段等待的时间里，他就感到这种焦躁的情绪充斥全身。 　　现在不是战争。他对自己说。但也或许，更甚于一场战争。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边的情况汇报给谢尔菲斯。 　　然后他望向奈杰尔，问：“你知道阿维德生产的那些仿生躯体在哪儿吗？据我所知，阿维德并没有出售这些货物。” 　　“我并不知道。”奈杰尔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的工作并不是这个。阿维德内部的保密机制很严格，每个部门的员工对其他部门都一无所知。” 　　路易斯好奇地问：“那你的工作是什么？” 　　一夜未眠的奈杰尔满脸疲倦，他叹了一口气，说：“完善那些仿生智能的……‘设定’？他们的外表、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性格。” 　　“但阿维德并不会贩卖这些仿生智能，也没有和任何程序公司合作。你的设定似乎没什么用。” 　　“……确实如此。”奈杰尔说，“不过，我也见过我设定的仿生智能。我是说，真正活动起来的仿生智能。” 　　他自己就是个罐头人，但他仍旧创造了其他的仿生智能。人类实在是神奇。 　　阿莫斯琢磨了一下其中的问题，然后有点奇怪地问：“你是说，阿维德对这些仿生躯体进行过实际测试？” 　　奈杰尔愣了一下，他稍微有点不知所措地说：“是的……是这样的，的确有程序投放到某些仿生躯体之中，我在工厂里见到过。” 　　“你知道阿维德每个月能生产多少仿生躯体吗？” 　　“我不确定……几千？” 　　阿莫斯说：“如果他们往每一具仿生躯体里，都投放相应的程序呢？”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并且，通过这样的程序控制这些仿生智能的行动呢？ 　　“不，那甚至都不是仿生智能，而是人造人、罐头人。因为阿维德已经制造了你，奈杰尔。” 　　他侧头看了一下窗外。太空电梯在远处静默地运转着。 　　他摇了摇头，不禁说：“现在的安饶城，乃至于整个格兰星，又有多少是你这样的罐头人呢？” 　　路易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猛地抖了一下。 　　他和老刚就是偷渡过来的，他很清楚，安饶城对于居民的身份管制并不严格，有很多可以钻空子的地方，伪造身份也是非常可行的。 　　或许那种伪造的身份无法让他们出入正规的场合，或者从事正规的工作，但是——如果他们并不需要这么正规的身份呢？ 　　或许那些罐头人会伪造成流浪汉、失业者、底层苦力，悄无声息地融入到这颗星球的运转之中。 　　然后，共同等待着某一个时机。 　　……某一刻，路易斯甚至开始怀疑那些，与自己一起来到格兰星的偷渡者。 　　的确，他们一同乘坐飞船，抵达了小行星站。 　　但是，抵达小行星站之后，一切都是混乱的。同一艘飞船上的人并不是一起乘坐太空电梯的，太空电梯里也混着其他人。 　　如果有罐头人混进这些偷渡者里面，然后通过太空电梯前往安饶城…… 　　没人会发现他们的身份可疑。 　　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变成了外来者。谁也不会怀疑外来者自己的说辞，那根本没有必要——况且，谁会在意一个身无分文的偷渡者呢？ 　　这是一个将罐头人的身份洗白的过程。 　　路易斯赶紧说了自己的想法。 　　“小行星站？”阿莫斯微微一怔，“格兰星的小行星站不是……” 　　他恍然大悟，大步走到窗前，抬头盯着那些小行星，默然不语。 　　路易斯不明所以，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老刚咧开嘴笑了一下：“这样就精彩了。”他瞥了路易斯一眼，说，“你不知道吗？格兰星的小行星……可全都被挖空了。” 　　因为格兰星之战。 　　路易斯很快回忆起了历史教材上的内容。 　　异族想要攻打格兰星，但被人类帝国这边提前发现，因此军团的士兵们就藏在格兰星附近小行星的地下空间，埋伏了异族，进而创造了格兰星之战的辉煌战绩。 　　如今，十一颗小行星的地下空间几乎都是闲置的。 　　路易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阿维德是在二十年前建立的，前十年还在战争之中，没人会关注他们生产的仿生躯体都去了哪儿；而后十年，他们可以把那些仿生躯体藏在小行星里面。” 　　说着，路易斯却又有点怀疑：“可是，他们真的做得到这一点吗？” 　　“他们并不需要长时间藏在小行星，而只需要将小行星作为一个中转站。”阿莫斯烦躁了起来，“只要在那边跑一趟就行了。 　　“我记得之前格兰星官方上一次打击偷渡行为，还是五年之前，当时抓获了十几万违法偷渡者。但谁知道这五年又是什么情况，并且，又有多少阿维德生产的罐头人混在其中。” 　　路易斯觉得脑袋有点发懵。 　　在他刚刚出发的时候，他觉得，荒澜星对于格兰星的阴谋，大概是要在格兰星搞出什么乱子，比如袭击、暴动之类的。 　　但是等他真的抵达格兰星，了解到阿莫斯这边的信息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而且…… 　　他父亲真的了解这一切吗？ 　　路易斯感觉有些怀疑了。 　　可能有几十万的罐头人混杂在人群之中。格兰星一共有三十亿左右的人口，稍微估算一下，也就是每万人中就有一个身份不明、可能成为定时炸弹的罐头人。 　　如果阿维德工厂昼夜不息地生产，每个月能生产五千的罐头人，那么这二十年的生产数量就已经上百万了……这是一个让路易斯有点头晕的数字。 　　他们不确定这些罐头人会做什么，也不确定格兰星官方对此有没有预案。 　　但这就像是他们头顶悬着无数将要爆炸的炸弹一样。 　　如果…… 　　他是说，极端情况下，如果这些罐头人，通通变成疯狂而强壮的士兵或者恐怖分子，那他们该怎么办？ 　　即便有谢尔菲斯在，他们也不可能独自对抗这么多数量的敌人。 　　格兰星的驻军数量都不一定有这么多。这群罐头人还是分散在人群之中的，他们完全可以拿平民作为人质——不，他们甚至完全可以去袭击平民，随后格兰星就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罐头人暴动，平民死伤惨重，格兰星毫无作为……路易斯几乎能想象新闻媒体的说法了！ 　　路易斯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禁吃惊地想，这是他父亲的计划吗？他父亲会是这么……这么冷酷而残忍的人吗？ 　　路易斯知晓自己的父亲是个虚伪的政客，但是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父亲会是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这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臭小子，瞎想什么呢？”老刚突然拍了他一下，“自己吓自己很好玩吗？” 　　路易斯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沮丧地说：“他们会不会……袭击平民？” 　　闻言，阿莫斯倒是惊讶地望了他一眼。他说：“我想，他们可能更倾向于某个重要活动，或者重要场合……如果只是普通平民的死亡，不到足够的数量级，恐怕还得不到星际网的关注。” 　　路易斯张了张嘴，感到这样的说法更加残酷，但是他又很清楚，这是真的。 　　只有足够重要的人物、场合出事，才能够得到网民的关注。平民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他们没有“不安全”的价值。 　　这是某种残酷的法则。 　　但是，如果真的这么想，你就误入歧途了。路易斯对自己说。你不能和那些犯罪分子想到一块去。 　　因为，生命是不可以被衡量的，是不可以被放上天平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最近格兰星有什么大事吗？” 　　奈杰尔在一旁看着他们，听闻他们三言两语分析出可能的目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想，是万族博览会。” 　　* 　　“万族博览会的安保事宜？”荣琴略微惊讶地望着莱曼。 　　新的一天，新的调查。 　　但莱曼却姗姗来迟。他为自己解释说，早上惠顾城那边发来了万族博览会的安保事项，需要他进行审批，所以他耗费了一点时间。 　　“是的。”莱曼的面孔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距离万族博览会只剩下四天时间了，我们需要尽快安排一些相关事务。” 　　荣琴心中微动，不过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多问什么。 　　他们恐怕很难直接争取格兰星的立场，因为，说到底，谢尔菲斯这一行人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实际利益可言。 　　霸主星球之所以被称为“霸主”，就在于这些星球都有着某种傲慢的、自大的底色。相比之下，中枢反而会好一点。 　　此刻，谈秩就坐在荣琴的对面。 　　塞西莉亚并不在，她是为了六芒星的工作而来的，此刻自然也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谈秩看起来并没有睡好，也或许，她是整夜都在思考调查以及线索。 　　她并没有在意莱曼说的事情。尽管莱曼陪同她进行调查，但莱曼出现在这里，更多的还是为了监视。 　　她想到，据说中枢还派出了隐藏身份的调查员。但是，那会是谁？他们都在做什么？ 　　谈秩的心思在这个问题上一晃而过，然后就专心于自己如今的事情。 　　她说：“我和中枢那边联系了一下。他们同样认可，失魂症可能与精神力有关，现在他们正在联系许多精神力领域的专家，试图研究出一个可能的调查方案。” 　　在一开始，他们将失魂症与海曼斯事件联系了起来，认为这是又一次的机械故障。但是现在，当死亡案例出现，他们已经无法这么认为了。 　　事实上，他们也已经收集了很多相关的数据，打算联系不同领域的专家进行询问。精神维度的侵蚀这个可能性只是其中之一，但也是最有可能的方向。 　　因此，中枢那边就立马去办了。 　　莱曼饶有兴致地问：“这样一来，您在格兰星的调查算是结束了吗？” 　　“是的，我会在这两天离开格兰星，返回中枢。”谈秩公事公办地说。 　　“不如您在这里多呆两天，游览一下万族博览会？”莱曼说，“我想，中枢那边可能也需要了解万族博览会的相关事宜吧，正巧让您来看看。” 　　谈秩微怔，便说：“我会考虑的。” 　　格兰星想让谈秩去参观万族博览会？荣琴暗自考量着。 　　她不得不怀疑，格兰星究竟知道多少。 　　看起来格兰星似乎存在某种预案。不过，万族博览会本就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高规格的安保工作本来就是应有之义。 　　此外，不久之前，格兰星曾经就荒澜星的事情询问谈秩的意思，或许这一次关于万族博览会的邀请，就仅仅只是为了试探中枢的态度与立场，而不是因为格兰星真的察觉到了繁星计划的存在。 　　这让荣琴觉得有点烦躁。 　　莱曼确定谈秩今天并不打算外出调查，就让她在酒店好好休息，然后称自己另有工作，然后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看了荣琴一眼，似乎有点好奇荣琴之后的打算。不过，他并没有询问——恐怕，也是并不在意荣琴的目的。 　　毕竟，最开始他们是为了查普林星球的事情，才在格兰星汇合的，只不过后来才变成了顺道调查失魂症。 　　现在，查普林星球的袭击案，乃至于荒澜星的袭击案，都已经不再是星际网的热门话题了。 　　谈秩看起来并不轻松，她疲倦地伸手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时候，荣琴突然说：“中枢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谈秩抬头望向她，略微疑惑地问：“什么？” 　　“霸主星球。” 　　谈秩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只能说，大议会日将要结束了，很多事情也会在那个时候得到一个答案。或许……我会在格兰星参观万族博览会。” 　　这其实已经算是一个略有偏向的答案了。 　　在格兰星与荒澜星之间，中枢似乎更倾向于格兰星。 　　荣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在谈秩已经打算离开的时候，荣琴又说：“还记得松落星吗？” 　　谈秩眸光微沉，她又坐了回去，望向对面的那位曾经的指挥官。 　　荣琴说：“在松落星危难之际，荒澜星却见死不救；在格兰星将要遭遇围攻之际，荒澜星同样毫无反应。我能理解格兰星对于荒澜星的态度。” 　　作为霸主星球，荒澜星在整个异族战争期间，几乎都毫无作为。 　　这其实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毕竟霸主星球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人类帝国的底蕴与财富。这里汇聚了人才、金钱与知识，理应在战争期间派上用场。 　　但实际情况是，荒澜星总是在战争中若即若离。 　　“问题是，中枢……知道吗？”荣琴说。 　　从他们如今的调查来说，荒澜星很有可能与繁星计划有关。或许这颗霸主星球不是直接的参与者，但也绝对与繁星计划存在某种关联。 　　那么，中枢知道吗？ 　　谈秩沉默了片刻，随后，她突然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情：“我们出发的时候，其实是三支队伍。一支前往查普林，一支前往格兰星，一支前往荒澜星。 　　“荒澜星的那支队伍，人数是最多的，因为荒澜星发生的袭击案造成的后果是最为严重的。他们如今已经抵达了荒澜星。” 　　“随后？” 　　“随后，他们被荒澜星软禁了起来。荒澜星声称调查已经结束，并且他们也已经找到了真凶，现在只需要缉拿。因此，中枢只需要等待就行。” 　　荣琴几乎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会这么做？” 　　“有点奇怪，是吧？”谈秩像是在与荣琴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们似乎想要与中枢完全撕破脸了。可这正常吗？” 　　这并不正常。如今的人类帝国几乎是一体的，如果脱离人类帝国，荒澜星很难保持如今的经济政治地位。 　　况且，荒澜星为什么要因为这场袭击而拒绝中枢的调查？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人类帝国。 　　荣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她又感到一丝意外：荒澜星居然要跟着繁星计划那帮人一起疯？ 　　谈秩看起来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中枢似乎并不知道繁星计划的存在。荣琴心想。 　　当然，他们其实本来也不知道。繁星计划的存在是极为私密的，如果不是虞时的出现，如果不是何宣阁坚持要完成自己的实验，那么繁星计划终将偷天换日。 　　于是，荣琴叹了一口气。 　　谈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发现我已经离开政治环境太久了，懒得和你们兜圈子了。”荣琴笑着说，“我在精神维度留言了，记得去看。” 　　荣琴认为，谈秩已经是他们相对能够信任的中枢成员了。 　　过往这么多的案件都已经证明了，至少谈秩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 　　当然……如果最糟糕的情况是，谈秩是繁星计划的成员，那么荣琴也有备用方案——就在这里杀了谈秩。 　　荣琴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脸上的伤疤。她是星舰领航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战斗能力。 　　不过，她还是希望，谈秩是可靠的，而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否则事情会变得麻烦很多。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谈秩微微皱眉，深深地望了荣琴一眼。 　　查看精神维度的信息，这也是可能带来危险的行动。不过…… 　　“您曾经是第五军团的指挥官，荣琴女士。”谈秩低沉而理智地说，“这正是我信任您的原因。” 　　说完，她便查看了荣琴在精神维度留下的信息。在确定谈秩已经阅读完之后，荣琴旋即将其抹除。 　　此刻，谈秩的面孔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对于这位女士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失态的表现。 　　荣琴说：“别太惊讶。”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太空电梯，“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谈秩沉默片刻，然后问：“确定是万族博览会吗？” 　　在荣琴留给她的信息中，荣琴已经将阿莫斯那边关于万族博览会的猜测附上了。 　　换言之，除却与虞时、与塞西莉亚相关的某些信息之外，荣琴已经将所有能够分享、能够公开的情报，都告诉了谈秩。 　　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足够令人胆寒。 　　荣琴说：“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过，这也是最符合实际情况的猜测。” 　　谈秩思考片刻，便冷静地说：“但是，恐怕我并不能做什么。联系中枢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毕竟他们可能掌握着星际网。” 　　“我们需要你的立场，谈女士。我们需要你去说服格兰星，或者说，至少让格兰星开诚布公地和我们谈谈。我们需要情报互换，去确定对方的计划。” 　　“光凭我恐怕不够。” 　　荣琴摸了摸下巴，便说：“如果，这是格兰星自己要调查的呢？” 　　“什么？” 　　荣琴瞥了一眼旁边的光屏，然后说：“格兰星已经同意资助何宣阁教授进行第三次实验，明天实验就可以进行。格兰星的唯一要求，就是他们要知道，何教授究竟从时光中获得了什么信息。” 　　谈秩显然知道何宣阁是一位历史探秘者，不由得露出意外的表情。 　　荣琴笑了起来：“看起来，格兰星终于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第68章 回复 　　何宣阁的实验申请被如此快地批复, 也令他们感到意外。 　　虞时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瞧了瞧谢尔菲斯, 问：“是不是因为你帮上了忙, 谢尔？” 　　谢尔菲斯笑了一下，也就承认：“有这种可能。” 　　何宣阁的实验在前两回都没能得出什么重要成果——也是因为他不愿意将繁星计划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事实上，如果他愿意说的话，那格兰星肯定会继续赞助他的实验。 　　根据何宣阁的说法, 进行一次实验将会耗费的能源是巨量的, 几乎等同于一整颗格兰星一年的能源使用量。 　　……要虞时说的话, 他觉得格兰星已经挺大方了, 愿意赞助这完全看不到回报的实验。 　　很难说这一次格兰星怎么就又同意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实验势在必行。 　　实验安排在明天上午。何宣阁已经与他的物理学家助手紧急准备了起来。虞时这边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打算明天去围观一下。 　　岑和听闻此事，也十分感兴趣。 　　他说：“我听说过何宣阁, 他在马辛城挺有名气, 不过并不是太好的名气。” 　　虞时对此有所预料。 　　他们在兰道尔研究所待了大半天，了解了一下岑和的实验情况，也见到了这边的几位哨兵向导。 　　他们特别讨论了一下第二象性的事情，不过, 这几位精神力者却并不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特殊能力。这让虞时有点苦恼。 　　难道第二象性是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专属的吗？他并不这么认为。不过, 短时间内, 他们也很难把这个问题探讨明白。 　　到下午，他们暂时与岑和告别, 去何宣阁那边看了看。西莉亚仍旧留在兰道尔研究所, 她产生了一些新的灵感, 想要与岑和探讨一下。 　　何宣阁的实验室挂靠在附近的一家研究所, 不过他的课题、实验都是相对独立的, 直接向马辛城汇报，而不被纳入到中央研究院体系之中。 　　这让虞时有点意外。听起来，何宣阁更像是什么独立研究者。 　　不过，或许也只是因为，只有格兰星愿意赞助他的实验。 　　何宣阁的实验室显得略微逼仄，主要原因是有一台巨大的仪器占据了实验室的大半空间。 　　整体上，那就像是一个圆柱形的罐头，只不过直径就有好几米。罐头的侧面有一扇门，据说在实验进行过程中，何宣阁就会进入这扇门，然后去往他提及的“时光走廊”。 　　显然，实验过程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虞时其实有点跃跃欲试，不过他一想到谢尔菲斯大概会用那种忧虑的、无奈的目光望着他，他就只好放弃了。 　　实际上，他不需要这个实验，也可以直接连接到时间维度——这可是他睡了整整两千五百年换来的超能力！ 　　何宣阁正忙于调试数据和端口，无暇与虞时两人打招呼。 　　他看起来简直神采奕奕，重新焕发了生机。他已经望见了自己生命的休止符，如果能在死前，再一次投入他心爱的历史的怀抱之中，那么他就死而无憾了。 　　因此，他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已经懒得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了。 　　他们并不知道，第三次开启这场实验的时候，时光会将他带回到哪里，又会让他从历史长河中打捞出什么信息。 　　但是，结合虞时和谢尔菲斯所了解到的内容，他们确定自己可以说服格兰星。 　　或者至少，让格兰星意识到问题所在。 　　格兰星与荒澜星的对抗，霸主星球与中枢的矛盾，并不是这一次乱局的本质。繁星计划才是。 　　“其实我一直有点好奇，繁星计划持续了两千多年，难道真的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吗？” 　　在回旅馆的路上，虞时通过纽带询问着谢尔菲斯。他们牵着手，像是普通情侣一样在街头漫步。 　　“或许有，但是，繁星计划在每个时代的核心成员，似乎只有很少数一群人。”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说：“最早的繁星计划，其实隐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 　　早期的繁星计划，是为了推动人类探索宇宙、探索繁星，是为了转移当时地球内部爆发的、层出不穷的激烈矛盾。 　　这实际上非常符合彼时人类与各个国家的利益，因此没人会在意繁星计划的存在。 　　在人类的确在新的星球上，探索到新的能源之后，繁星计划仍旧存在着，仍旧暗中推动人类探索宇宙。这依旧符合彼时人类的需求。 　　蛮荒时代和繁荣时代，繁星计划并未变质，依旧践行着他们的初心。 　　但是在战乱时代，情况出现了变化。 　　新型能源的出现、疆域的扩大、人口的繁盛、经济的发展，这一切都未能阻止人类又一次走向自相残杀。内乱、内战、内讧，这才是战乱时代的主题。 　　繁星计划最早就是因为人类内部的激烈矛盾，才会应运而生。他们试图让人类和谐相处，试图找出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混乱，一切都和谐美好的天堂。 　　战乱时代打破了他们的妄想。世界从来不存在什么天堂。 　　在这一刻，繁星计划跌入了深渊。 　　如果说有任何时机，能够让其他人类察觉到繁星计划的存在、意识到这个计划可能的威胁性与危害性，那么只有可能是在战乱时代之后。 　　不过，在战乱时代，似乎连繁星计划成员自己都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们并不知道未来的计划，自然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而在战乱时代之后，繁星计划转向人造天堂计划。从这个时间点开始，繁星计划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变得执迷于他们自己的道路，而非人类。 　　或者说，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人类的代言人。 　　但是，战乱时代之后…… 　　虞时突然若有所思起来。 　　战乱时代之后，是冬眠时代与扩张时代。人类进入了漫长的蛰伏和对外扩张的阶段。 　　在这个时期，很多事情都有着与之前不一样的风貌，甚至于发生了地球毁灭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人类帝国尽管已经建立，但星际网却尚未形成，人类并未连成一片，仍旧各自为政，仍旧陷入混乱，甚至进行战争。 　　此时，真的会有人在意繁星计划吗？ 　　倒不如说，那个时候有比繁星计划更加值得关注的事情。 　　比如，人类帝国内部的利益划分、其他的宇宙种族、中央研究院体系、母星战争…… 　　如果有人在此刻关注到繁星计划，那么繁星计划究竟做了什么呢？ 　　他们建立了六芒星研究所。 　　……这有什么问题吗？ 　　繁星计划最早是为了探索宇宙而建立；如今人类的脚步已经到达宇宙，繁星计划建立一个研究所，研究那些日新月异的尖端技术，继续为人类谋求福祉……好像顺理成章。 　　繁星计划最核心的那部分内容，始终未被外界知晓。 　　从繁星计划，到六芒星研究所，到六芒星公司。在外界看来，这只是一个逐渐变得实际、变得现实的过程，这反而会让知情者失去警惕。 　　即便繁星计划内部存在矛盾，那也是内部问题。 　　比如闻今歌，虞时并不认为，他会因为不赞同另外一条道路，而选择泄密——他仅仅只是想要见证另外一条道路上的人类的命运。 　　时至今日，虞时再看到一些知名研究者的名字，总会怀疑对方会不会与繁星计划有关。但是他知道，这是不正确的想法。 　　繁星计划未必囊括所有科学家，也未必全都是知名科学家，甚至未必都是科学家。至少闻今歌就没那么有名。 　　这么想着，虞时就不禁感叹起来。 　　他对谢尔菲斯说：“要不是知道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样，我都快被他们的‘苦心孤诣’给感动了。” 　　谢尔菲斯失笑。 　　他客观地评价说：“他们的确过于傲慢了。” 　　傲慢。这就是繁星计划在战乱时代后期最大的问题。 　　他们认为，以他们的力量，就可以解决人类根本上的劣根性，进而为人类创造一个天堂。 　　在一开始，繁星计划明明只是为了探索宇宙，为了科技进步，为了茫茫太空，可后来，他们怎么就成了人类的“上帝”呢？ 　　他们在为难自己，同时也是在为难后来的繁星计划成员。 　　在这样的为难过程中，他们还真的找出了一条道路，一条看似可行的道路……不知道这算是人类的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回到了旅馆。当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沉默地在路上走着。 　　虞时说：“不过，我还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克拉伦斯和麦克莱恩？尤其是麦克莱恩。虽然他提及了第二世界，但是，那也只是他的猜测。 　　“如果他们不是杀死他，而仅仅只是监视他，那也是一种办法吧？并且还不会引起注意。但他们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手法。” 　　“或许是他们着急了。”谢尔菲斯分析着。 　　“着急了？” 　　“因为，他们就快要成功了，他们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任何意外因素出现。” 　　虞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尔菲斯又说：“从他们针对查普林研究所、针对汉森研究所的做法，甚至于更早之前，袭击宁悉的做法来看，他们已经习惯了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真是糟糕。”虞时评价着，“……但是，哨兵向导理论究竟能做什么？说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杀了宁悉？” 　　“宁悉……或许是因为宁家的生意？仿生躯体？那恐怕是他们计划的重要一部分。” 　　虞时赞同地点了点头，并且自言自语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至于哨兵向导……是因为精神维度吗？” 　　如今的繁星计划很明显地倾向于虚拟现实，他们似乎打算营造一个人造的——虚拟的——天堂。 　　从人类晨星，到人工智能晨星，这个转变就预示了其理念的变化。 　　但那显然也不是星际网络，否则六芒星早可以这么去做。 　　并非虚拟网络，但又是人造。虞时不得不想到精神维度，或者说，米尔族的那个特殊的高维世界。 　　……要是能知道当初六芒星究竟从米尔族的资料中得到了什么，那就好了。虞时不由得这么遗憾地想。 　　奔波了一天，还把精神力消耗殆尽，一回到酒店，虞时就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他想到他和谢尔菲斯的那个第二象性。那确实十分强大，但又有点麻烦。 　　他去洗澡，但是洗澡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通过纽带和谢尔菲斯嘀嘀咕咕。 　　“谢尔，你说我们能不能通过扫描，把那些罐头人找出来？” 　　他们已经得知阿莫斯那边的调查进展。不知凡几的、可能受人操控的罐头人，正在格兰星游荡，并且蓄谋共同进行某件事情……听起来就让人头大。 　　虞时的心中还有一个隐忧。 　　不是说安饶城有很多改造人？那这些罐头人里，又有多少选择改造自己的躯体呢？ 　　阿维德已经在此地出现了二十年。即便对于如今的人类来说，这也是一段挺漫长的时光。他不禁感到担忧。 　　面对虞时的设想，谢尔菲斯沉吟片刻，却是说：“但我们现在还没法扫描一整颗星球。” 　　“唉，那也是。”虞时叹了一口气，“而且，也不知道哪些人会有问题。我们真的分辨不出来罐头人和普通人吗？” 　　“很难，除非……” 　　“除非？” 　　“切开他的身体，或者详尽分析他的脑波。” 　　“……听起来更难了，也更残酷了。” 　　“而且，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将仿生人、罐头人都做到尽善尽美。哪怕只是出现一次误判，那也是致命的。” 　　说着，两人都叹了口气。 　　虞时又说：“况且，这些人里面，很多还是像奈杰尔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和使命。他也可以说是无辜的，因为他只是工具。 　　“奈杰尔至少还了解一些内情，其他罐头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吧。他们或许会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正常的自然人。” 　　“是的，他们并不了解这个阴谋。”谢尔菲斯的语气依旧沉稳而平静，“或许有办法可以让他们脱离繁星计划的掌控。” 　　“这是最好的。”虞时若有所思起来。 　　他没再说话。隔了片刻，浴室里的水声停止。 　　虞时穿好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瞧见谢尔菲斯正望着终端屏幕。 　　“怎么了，谢尔？”他随口问。 　　谢尔菲斯好似答非所问：“中枢回复我了。” 　　虞时茫然了一下：“中枢……回复你什么？” 　　谢尔菲斯侧头望了望虞时迷茫的样子，随后目光中泛起浓郁的笑意。他说：“是和你有关的，小鱼。” 　　虞时愣了一下，坐到谢尔菲斯身边，好奇地问：“什么？别卖关子了，谢尔，快告诉我吧！” 　　谢尔菲斯却非要在这件事情上跟虞时卖卖关子。 　　他说：“有件事情我必须要经过中枢那边的审议，才能去做，因为这可能影响到其他的一些事情。” 　　“诶，还有这种事情吗？”虞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你都已经是元帅了，谢尔。虽然没有实权，但做什么事情也不用经过中枢吧？” 　　“绝大多数情况是这样，但也有例外的，小鱼。” 　　“还能有什么例外呀？” 　　“你就是那个例外。” 　　虞时一下子愣住了，有点困惑地指了指自己。他突然反应过来，又指了指谢尔菲斯，随后猛地觉得脸上发烫起来。 　　谢尔菲斯望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别笑话我，谢尔！我怎么能一下子联想到自己身上？”虞时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起来，又忍不住笑了，这下就根本没法生气了，只好问，“所以中枢到底回复了什么？”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伴侣，小鱼。”谢尔菲斯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我希望能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情。” 　　虞时笑着伸手握住谢尔菲斯的手，认认真真地与他十指交握，然后说：“我也是，我希望全世界都见证我们的誓言。” 　　这听起来有点肉麻。 　　但是，他们拯救过彼此的生命。现在，这件事情仅仅只有他们的同伴知晓。有时候，虞时真想让全世界所有生物都知道这件事情。 　　他几乎能够理解，为什么谢尔菲斯的头顶会出现那些弹幕了。 　　未来的他，想必是欣然接受那部纪录片的拍摄。 　　谢尔菲斯莞尔，他继续说：“我想要向你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未来、我的爱情。”说着，他亲吻了虞时的脸颊，“同样，也包括我的财富和我的权力。” 　　前者只属于虞时的谢尔菲斯，后者则属于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 　　虞时明白了，他也亲了亲谢尔菲斯，然后笑着问：“所以，中枢的回答是？” 　　“他们很高兴听说，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将要拥有一位伴侣。”谢尔菲斯的声音浸满了笑意，“他们还以为，阿琉斯元帅将会孤独终老。” 　　虞时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因为他正等着一个古地球人呢！” 　　谢尔菲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虞时就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结婚了？” 　　谢尔菲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理论上是可以。”他棕色的眼睛注视着虞时，“你希望是现在吗？” 　　虞时思考了一会儿，他思考的东西其实非常理智，但是谢尔菲斯却忍不住屏息。 　　虞时注意到谢尔菲斯的表情，注意到纽带另一头传来的波动的情绪，这才突然意识到，他的谢尔其实紧张得很——这是求婚的场合，虞时明白了过来。 　　“我当然愿意和你结婚。”虞时不假思索地说，“你愿意吗？” 　　谢尔菲斯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说：“我愿意。” 　　天知道在虞时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大脑中划过了多少纷乱的想法。只是一贯以来的沉稳与镇定，让他保持了平静，让他能够耐心地等待。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一丝好笑，为自己刚刚的提心吊胆与胡思乱想。 　　可是，那是他的小鱼，他怎么能不感到紧张呢？ 　　冷静之后，谢尔菲斯也意识到，虞时为什么会迟疑了。那其实和他们的感情无关。 　　通过纽带，他问：“你是担心繁星计划吗？” 　　虞时干脆地点了点头，回答：“你看，他们都能够控制奈杰尔，或者其他罐头人。如果他们在我沉睡的时候，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你的权利，是你在战争中用生命换取来的。我不想他们通过我来影响你，或者通过我来分享你的那些权利，哪怕那是我在杞人忧天。” 　　虞时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然后又认真地补充说：“所以，不是我不想跟你结婚。我很乐意，谢尔。但是我不想冒险，而且，我们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未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等我们把所有隐患都解决了，等我们把这些傲慢自大的繁星计划的成员们都揪出来——等我们拯救这个世界之后，我们就结婚，怎么样？” 　　听起来像个flag，虞时心想。但是，弹幕都已经为他们昭示了那样的未来，为什么他们要迟疑呢？ 　　——整个宇宙都将见证他们的婚礼。 　　谢尔菲斯望着虞时，只觉得他的心都软了。 　　他的小鱼有时候太过于……懂事。 　　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形容小孩子的，但虞时也没有成年太久，无论以哪个时代的标准来说，都是如此。长久的病痛与复杂的境遇，让他过早地成熟了。 　　虞时很想和他的恋人许下终生的诺言，很想用法律意义的关系来分享彼此的未来与一切。可是，他们还没能解决眼下的麻烦。 　　……所以，他们得加把劲。 　　为了结婚！ 　　虞时笑着拥抱谢尔菲斯，说：“你觉得怎么样？” 　　“听你的。”谢尔菲斯亲了亲他，“你不会有事的，小鱼。相信我，我一直都在这里。” 　　虞时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谢尔菲斯察觉到了他更深层次的担忧。 　　他不禁感到些许叹息，以及更多的，柔软而绵密的情绪。他好像在一个湿冷阴森的下雨天，来到了一间暖融融的房子，裹着舒适柔软的袍子，然后和他的恋人一起品尝着热腾腾的美食。 　　那让他觉得十分愉快。 　　“好的，谢尔。”他用谢尔菲斯惯常使用的词句，回答了谢尔菲斯，“我一直都相信你。” 第69章 漏洞 　　第二天, 在前往何宣阁的实验室之前，虞时找了个时间, 去了趟精神维度。 　　他这一次寻找的信息, 是关于那串不明编码。 　　几百年之前的他自己，无意中为后来的自己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提示。虽然这玩意儿好像没什么用，但是至少也可以尝试一下。 　　虞时已经在星际网上试着输了前半截，但并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他并不想在星际网上输完全部, 以防万一, 所以最终还是在精神维度中寻找。 　　而精神维度回馈的信息, 与之前类似, 就是数不胜数的复杂信息。 　　他尝试了一下之前岑和说的办法，试图利用精神力屏障, 将精神维度倾倒而来的庞大信息“切割”了一部分出来。 　　之前他没尝试这么做，不过虞时此时对精神力屏障的掌握程度也好了不少。在失败了几次之后, 他就成功了一次。 　　他得到了一段信息, 是一串更加复杂、更加混乱的代码。 　　虞时更懵了，琢磨了一会儿，又尝试了几次，慢慢得到了与这串编码有关的一些信息。 　　这串编码, 似乎类似于仿生人的身份编码, 是某种程序或者人工智能的代号与身份象征。在他得到的这些信息里面, 绝大部分都是十分复杂的、让人根本搞不明白的代码。 　　这些代码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虞时能看明白的数字、字母或者文字，但由于代码的内容都是随机的, 所以他根本连不成连贯通顺的语句。 　　他唯一能搞明白的是, 这似乎是一段相当复杂的程序。 　　结合之前那个画面提供的相关信息, 虞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兴冲冲地跟谢尔菲斯说：“这会不会是‘晨星’？” 　　在闻今歌的那个时候, 繁星计划发生了转向, 变成了人造天堂计划。随后就是六芒星研究所的建立，虚拟现实技术也是在这个时候，成为了繁星计划的重要一环。 　　因此，在那个时刻，人工智能恐怕就已经是繁星计划的目标了。 　　他们需要强人工智能的辅助，才可以去构造自己心目中的人造天堂。 　　而现在，不就有所谓的人工智能“晨星”诞生吗？ 　　技术的发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或许，在很早之前，晨星的雏形，或者说初代版本，就已经出现了。那或许并不是强人工智能，并非万能，而更像是普普通通的智能程序。 　　但是，一定是有一个原型存在，所以繁星计划才会产生这样的转变。 　　他们看见了希望，所以才会走上这条道路。 　　在闻今歌的那个时代，在繁星计划发生转变的时刻，这个不知名的人工智能，可能就已经受到了关注、受到了重视。 　　……那个前来拜访闻今歌的年轻人，他的说法是，如果闻今歌改变了主意，那就可以使用这串编码进行联络。 　　一串神秘的、不知名的联络编码，同时与许许多多的程序代码有关。 　　这不就像是一个人工智能的联系方式吗？ 　　以虞时的智能管家李尔为例，如果虞时这边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外界无法联系到他的终端，那么也可以尝试联系他的智能管家。 　　所有智能管家都会拥有一个紧急联络代码，这是其主人联系方式的备选方案，同时也是智能管家的功能之一。 　　在买家订购智能管家的时候，就可以选择将这个紧急联络代码发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就相当于一个紧急联系人。 　　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人工智能可比人类靠谱多了。 　　在虞时收到自己的智能管家的时候，他也听人介绍过这个功能。当时他就只将这个代码告诉了谢尔菲斯，因为他也没什么别的人需要告诉。 　　现在，他兴致勃勃地跟谢尔菲斯讲起了这件事情。 　　“谢尔，这两者是不是很像？”虞时问，“那也像是一个人工智能的秘密联系方式。” 　　“我认为你是对的，小鱼，你实在是太敏锐了。”谢尔菲斯赞叹着虞时的聪敏。 　　虞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不过，人工智能也不是随便就可以联系上了，可能需要特定的频段，可能需要某些特殊的设备……当时的闻今歌教授一定知道，但我们现在就没办法了。”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他望着虞时，却认为，他们已经知晓了足够的信息——这全靠虞时。 　　如果繁星计划有任何重大疏漏的话，那就是，这群人小瞧了这个曾被认为是普通实验品的古地球人。 　　曾经的闻今歌，或许就是想看看沉睡能够给人类带来什么变异。但是，他却并没有真正亲眼见到这个结果。 　　虞时将亲手摧毁这个走上歧途的计划。 　　虞时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我们之前想要找到繁星计划的核心参与者，结果小行星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但是，我们现在好像又找到了一个，甚至还是更加重要的。” 　　如果他们能够联络上这个人工智能，并且对方真的能够交流、能够提供一些信息，那么他们可能就能了解到至关重要的线索。 　　人类对自己的电子设备总归是完全不设防的，况且这个人工智能属于当时繁星计划的重要成员。 　　他们唯一需要期盼的是，这个人工智能仍旧存在。 　　……当然啦，虞时更加希望的是，这个人工智能就是“晨星”。 　　他对那个和自己拥有相同代号的人工智能，可是十分好奇的。 　　人类晨星到人工智能晨星，代号的相同似乎是非常刻意地暗示了繁星计划的转变。这都是繁星计划之中的晨星，都是被报以巨大期待的对象，都是彼时计划的重中之重。 　　虞时甚至怀疑，所谓的人类晨星，可能并不止自己一个。说不定，在闻今歌那个时代，有许许多多的沉睡者，都成为了繁星计划暗中照料的晨星。 　　只不过，最终活到这个时代的，能够在这个时代醒来的，就只有虞时一个。 　　这给虞时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出发前往何宣阁的实验室。就只有他们两个，西莉亚和岑和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路上，虞时一直若有所思。 　　他突然对谢尔菲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 　　“那些人还活着。” 　　他没有利用纽带，是直接跟谢尔菲斯说的。 　　谢尔菲斯微怔，立刻明白了虞时的想法。他不禁吃了一惊。 　　“虽然听起来很遥远……但是，其实也就几百年。现在那种休眠技术是很成熟了吧。说不定，他们一直活着。” 　　虞时琢磨了一会儿，又通过纽带传递了自己的想法：“早期的那些繁星计划成员可能没这个想法，但是，从人造天堂计划开始，他们好像越来越极端了。 　　“或许从这个时期开始，就有人想要通过休眠，等待计划实现的那一天。闻今歌似乎是去世了，但是其他人说不定…… 　　“不过，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人造天堂，那说不定，他们活在虚拟的世界里？” 　　这让虞时有点感叹。 　　相比之下，谢尔菲斯就依旧沉稳冷静了，他说：“有这种可能，但如果他们想要让自己休眠，那肯定要经过申请与登记，如果是私自进行的，那也很难在一直隐瞒的情况下进行维护。” 　　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大活人，还需要悉心照料和能源维护。 　　以虞时为例，闻今歌是一名生物学家，他可以利用实验的借口，维护虞时的营养舱的运作。这甚至都不是秘密的，只不过人们可能很难想象闻今歌的真实目的。 　　他甚至留下了一些档案给后人，但仍旧没有人怀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很多时候，学术研究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但是，如果他自己选择沉睡或者休眠，那么他的后人、他的同事、他的上司等等，肯定都会知晓，至少有所耳闻。想要彻底瞒天过海，是件难事。 　　在网络世界，隐藏一段程序、一段数据或许不成问题，但是在现实中，那其实很难。 　　“……所以他们需要帮手。”虞时说，“荒澜星怎么样？”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这听起来还挺有可能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虞时自己也长时间沉睡过，那他可能也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这毕竟是相当科幻的一件事情——科幻，他们都来到星际时代了，还得提“科幻”这个词。 　　那些听起来已经作古的人类，可能还秘密地活着？ 　　……这么说起来，那两个人的语气倒是有些意外地相似。虞时想。 　　他所指的，是说出“因为，计划就要成功了。开心吗？”的这个人，以及，说出“请各位恭贺吧，让我们正式将繁星计划更名为——人造天堂计划！”的这个人。 　　这两句话的语气有一种出奇的相似。 　　在第一次望见“开心吗”这种说法的时候，虞时就感到，说话的人像是个无视规则、无视秩序的疯子。 　　毕竟，这句话的前提是，这伙人袭击了查普林研究所，杀死了数百人，就仅仅只是因为查普林研究所“没用了”。 　　而在闻今歌面前做出那番宣言的人，也有一种自顾自踏上自己的道路，同时不顾一切的偏执与疯狂。 　　……如果，这个人仍旧活着呢？ 　　或许他一手打造了人造天堂计划，并且在八百年之后，志得意满地宣布，他的计划成功了。 　　这让虞时感到浓重的寒意。 　　希望只是他想多了。他真诚地这么想。 　　不久之后，他们抵达了何宣阁的实验室。 　　何宣阁站在那儿，像是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将会如愿以偿。 　　“……亲手碰触历史。我曾经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虞时、谢尔菲斯说话，“但我还是做到了。” 　　他经历过战争，以及更多的混乱。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就是历史中的一员；或许是不那么起眼的一员，但的确是其中之一。 　　但历史，之所以是历史，是因为那不可更改。 　　即便他回到过去，凝望了那些画面，他也只是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遥遥望去。 　　何宣阁心情复杂地喃喃：“我没能改变什么。” 　　虞时眨了眨眼睛，说：“但我们改变了未来。” 　　何宣阁望向他，随后笑了起来。这是这个神经兮兮的老人，难得露出慈祥的、温和的表情的时刻。他说：“你是对的，年轻人。” 　　很快，他们就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马辛城也派来一位监督人员，是位目光严厉、表情冷淡的女士。她跟他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这个时候，虞时突然注意到，这位女士其实是仿生人，因为她的脖子上有着一串编码。 　　虞时猛地一惊。 　　他突然想起来，在他们刚刚抵达格兰星的时候，也同样是一位男性仿生人接待他们的。在格兰星，这样的仿生人员工，尤其是为格兰星官方工作的仿生人，似乎不在少数。 　　人们对仿生人总是十分放心。 　　或者说，尽管人工智能会出错，但人工智能不会拥有忠诚问题。每个人都默认，他们的人工智能一定是忠心耿耿的。 　　谁会怀疑手机电脑会不会背叛自己呢？如今的仿生人，除却拥有人类的外表，其作用也相差无几。 　　因此，对于霸主星球来说，使用仿生人来从事部分工作，是十分正常的、合理的事情。比如此刻，派一位仿生人过来监督何宣阁，就是非常好的选择。 　　或许这位仿生人不清楚何宣阁的实验的运作原理，但格兰星官方本来也不需要搞清楚。他们只需要确认何宣阁的确是进行了这场实验就行了。 　　可是，格兰星上有着不安好心的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 　　虞时想了一会儿，感觉有点被这个猜想吓到了。 　　这些仿生人，是否可以接触到格兰星的武器系统？防卫系统？ 　　何宣阁已经在进行最后的调试，并且换上特殊的防护服准备开始实验了。虞时不能打扰他，只能偷偷和谢尔菲斯提及自己的猜想。 　　谢尔菲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那名仿生人的身上，然后又收回。 　　“霸主星球都会使用很多仿生人员工。” 　　他们通过纽带沟通着。 　　“因为霸主星球大多有着自己的人造人培养中心，或者仿生躯体制造厂，尤其是前者。他们会更倾向于‘制造’忠心耿耿的员工，只有管理者和领导者才会是有选择的自然人或者自然的人造人。 　　“不过，这种事情会不会外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也能外包？虞时的第一反应是这样。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当然可以外包。 　　这些所谓的仿生人员工，与他那个时代的政府采购的程序差不多。 　　对于格兰星来说，他们可以和某个程序公司达成合作，让对方帮忙写一段程序，然后将这段程序投放到相应的仿生躯体之中，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收获忠诚且好用的工作人员了。 　　当然，恐怕也只有霸主星球能负担得起这样的费用。仿生人可是很贵的。 　　……那么，繁星计划有可能在其中横插一脚吗？ 　　虞时无奈地意识到，当然有可能。 　　芬恩家族——这个家族，已经被确认是繁星计划的成员了——不就是在人工智能程序的领域，享有巨大的声誉吗？ 　　或许他们不会直接改变程序的开发，但投资之类的事情还是能够轻易做到的。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比如说，在程序代码中，留下一个后门？ 　　这没什么技术难度，即便最开始做不了，在后续的更新、改进之中，也可以随时添加进去。 　　而格兰星这边，在初次审核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十分上心，确保这些仿生人没什么问题。 　　可是，当这些仿生人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已经展现出厉害的工作能力，此时程序公司说需要进行一次更新，那么格兰星还会产生怀疑吗？ 　　人类懒得怀疑那些他们已经相信的东西。 　　……虞时觉得有点头大。 　　不是吧，在罐头人的问题就已经够严重的时候，仿生人也有可能出问题吗？ 　　他希望荣琴那边的进度快一点，让他们尽快和格兰星开诚布公。 　　这个时候，何宣阁深吸了一口气，说：“开始吧。” 　　* 　　谈秩接收到了一段录像。 　　来源不明。她一开始甚至感到有些疑惑。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能够直接往她的终端上发送录像，这就需要拥有她的终端密令。只有中枢那边的人留有了谈秩的密令，并且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终端的接收范围没有那么广，所以，可能只有身处格兰星的人才可能给她发送消息。 　　此外，这种传输方式相当隐蔽，具有一定的私密性。 　　符合这所有条件的，就只有中枢派出的那一支隐藏身份的调查队。 　　谈秩并不清楚那一支调查队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显然，对方可能在格兰星调查出了某种东西——不太好的东西。 　　这让谈秩想到了荣琴的话。 　　她未必完全相信荣琴的说法，毕竟那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对于中枢来说，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某些异动。 　　在思绪纷乱之际，谈秩想到了过去很多年里的某些蛛丝马迹。 　　但她只是想了片刻，因为她知道，如今再来探讨那些事情，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人类才刚刚脱离战争状态不久。光是恢复战争带来的创伤与损失，就已经让中枢忙个不停了。他们有能力面对又一次的复杂情况吗？ 　　恐怕谁也无法确定。 　　于是，谈秩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她点开了那段视频。 　　谈秩使用的终端是手环模样的，但拍摄这段录像的人，使用的是皮下注射纳米粒子。这种纳米粒子运用了一定的脑神经技术，可以根据人类的想法来给出相应的反馈。 　　因此，这段录像也可以说是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偷拍的。 　　当然，绝大多数人类的纳米粒子终端，都是锁定这个功能的。只有像谈秩这样的官方工作人员，在进行某些特定任务的时候，可以解锁相应功能。 　　这段录像并不长，内容是这名调查人员与一名偷渡者的对话。 　　“你是从哪儿来的？” 　　“克劳德星，远得很呢，又穷又偏僻，我是在战后出生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到这边来了。幸亏格兰星对偷渡管得松，希望我能在这里搞点钱回去。” 　　对方的语气非常生动，抱怨的内容也非常现实。 　　但是谈秩却禁不住眉心一跳。 　　“……你刚到格兰星？” 　　“对啊，就几个月之前，我从克劳德星出发，然后过来的。那破飞船真是难受得要死，可谁愿意呢？还不是为了赚钱。” 　　“那你还打算回去吗？要是能赚到钱……” 　　“看情况吧。要是能在格兰星找个工作，或者拿到正式身份，我就留在这儿。要是拿不到身份，那就……还是看情况吧。” 　　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 　　除却这段录像，这名调查人员没有发来任何的消息，或许是为了保密。 　　但是，谈秩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克劳德星早已经在异族战争中被摧毁了。 　　当然，没有像松落星那样被炸个粉碎，但是，那边生态环境被彻底摧毁，完全不适合任何人类居住，中枢当时就已经将幸存者陆陆续续迁移了。 　　早在十年之前，克劳德星就已经是无人区了。 　　谈秩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在大议会日上，有议员提出，中枢应该对这类受到战争影响的星球进行集中处理，不能全靠自然作用。 　　这名议员列举了一大堆的清单，其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名字，就是克劳德星。 　　……总而言之，在克劳德星，不可能有战后出生的年轻人，来到格兰星。 　　这名偷渡者的身份是假的。 　　但是，在这位调查人员与这个偷渡者进行对话的时候，其纳米终端就已经对这个人进行了测谎，而结果是，他并未说谎。 　　纳米终端配备的测谎装置不可能过于高端，只限于日常调查的用处。进行过专业培训的人员，比如士兵、间谍等等，都可以瞒过这样的测谎装置。 　　但如果是间谍，那为什么要使用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漏洞百出的身份，并且，还要特地“偷渡”到格兰星？ 　　偷渡者的身份，天然就让间谍工作更加难做了。 　　但如果不是间谍，这个偷渡者又并没有说谎……那么，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克劳德星呢？ 　　谈秩想到了之前荣琴说的话。 　　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 　　……如果这是他们给罐头人灌输的虚假记忆，那么似乎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他们或许给很多罐头人，都施加了这样的记忆：来自偏远的星球，因为赚不到钱所以才偷渡到格兰星。 　　偏远星球有很多，但不可能所有偷渡者都来自同一个地点。他们在设定这样的身份与记忆的时候，肯定是挑选了不同的星球。 　　甚至于，是圈定一个范围，比如说人类帝国的偏远边境星球，然后让人工智能自动调配相应的记忆与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人工智能或许出了bug，也或许是他们在限定范围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也就是，不可能有人来自那些已经被战争摧毁的星球。 　　这些“不可能的故乡”成为了这些罐头人最大的漏洞。 　　但是，尽管如此，大多数人对偷渡者的来历也并不感兴趣，况且，又有多少人记得，战争摧毁的星球都是哪些呢？ 　　只是在此刻，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漏洞。 　　谈秩感到情绪起伏。她沉默地坐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找到了荣琴。 　　荣琴也盯着自己的终端屏幕，她望向谈秩，有些惊讶地说：“我正想找你呢。” 　　谈秩微怔，问：“怎么了？” 　　“格兰星改变主意了。那位莱曼先生，邀请我们——我们所有人，到惠顾城聊一聊。” 　　谈秩有些惊讶：“他们怎么突然……” 　　话音未落，她若有所悟。 　　荣琴笑了起来，她优雅而缓慢地说：“恐怕，是因为何宣阁教授的实验出了结果。” 第70章 来历 　　历史是什么模样的？ 　　恐怕, 整个宇宙之中，只有何宣阁一个人可以直观地体会到这件事情。 　　历史是一条河、一段走廊, 每一滴水、每一个窗口, 都蕴藏了一个画面。人们都身处那个画面之中，只是他们自己不可能清楚这一点。 　　他们只是活在当下，未曾思考过，来自未来或者过去的勘探者, 会偷窥他们的故事。 　　“……异族诞生在一个实验室。” 　　何宣阁像是已经虚脱, 整个人气若游丝, 但是他仍旧坚持诉说着自己看到的故事。 　　“来自遥远星球的奇特种族, 发现了人类这一奇妙的生物。他们与人类绝不相似，或者说, 他们的生命基底全然不同。 　　“于是，他们开始研究人类。他们并不想将人类改造成与自己相同的情况, 但他们想看看, 如果往相反的情况去改造，那会怎么样。 　　“最初的一支人类宇宙勘探队被这个种族俘获，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实验。这实验奢侈到使用了好几颗星球，他们让被改造的人类自己在这样的星球上生存着。 　　“在这漫长的、天然的实验之中, 人类都慢慢遗忘了自己的来历。或许这是那个种族特意这么做的吧, 谁知道呢？ 　　“最后, 他们收获了一批无比强壮的奇异种族，新的种族可以用肉身在宇宙中生存, 每一名都是无比强大的战士。 　　“可是, 对于培育这批战士的种族来说, 他们并没有什么战争的需要, 他们自己甚至已经抛弃了实际的身体, 因此，他们就失望地将这批实验品弃之不顾，只保留了少部分极为机密的文件档案。 　　“当然，那可不是人类想象中的档案。毕竟这个种族本身就十分特殊。 　　“……在战乱时代，人类帝国屠戮了无数宇宙种族，发现了无数机密档案。光是破译这些档案的内容，就让研究所的人们忙了很久。 　　“最后，有一个研究所，发现了这个秘密。” 　　说到这里，何宣阁停了下来。他甚至笑了起来。 　　虞时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米尔族。” 　　米尔族是极为特殊的宇宙种族，这个种族几乎完全放弃了现实世界，而打算举族迁移到所谓的“特殊维度”。他们抛弃了低维，打算拥抱高维。 　　他们恐怕是失败了，但他们也是最接近那个高维世界的生物。 　　如今人类对于米尔族的那些档案资料，剩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那似乎推动了人类的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人们对米尔族了解不多，对技术方面的事情更是毫无兴趣，是无数研究者付出了辛勤的努力。 　　研究所们的确付出了努力，彼时的六芒星研究所尤甚。 　　……六芒星得到了米尔族的资料，破译了其中的内容，并且得知了与异族相关的信息。 　　【真是奇妙。他们几乎完全摒弃了人类的头脑，而选择加强人类的身体，最终创造了这样疯狂的生物。如果将两者结合起来呢？】 　　【那可能就是完全完美的人类了。可是，他们似乎认为，这是失败的生物，所以才会完全将这群实验品放养，也不知道这些剩下的实验品都去了哪里，或许是在某个宇宙角落等死？】 　　【他们死不了，他们的身体就可以在宇宙中生存，况且，米尔族仅仅让他们保留了最基础的欲望，吃喝拉撒、生存繁衍……或许他们就像是一群蟑螂。】 　　【蟑螂人？听起来真恶心。】 　　【即便是这些经过改造的人类，他们也终究会死。现实世界的生物逃不了熵增。】 　　【……所以，米尔族才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所以，人造天堂才会出现在虚构的世界之中？ 　　虞时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用以穿梭时间的仪器。但他并不是在看这个仪器，而是在看仪器上显现出来的文字。这应该是六芒星的研究员破译米尔族的档案之后，进行的一次对话。 　　这段对话显然发生在扩张时代。 　　在扩张时代，异族的存在还不为人知。即便六芒星破译了这份资料，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知人类帝国，而仅仅只是对外公开了虚拟现实技术方面的研究进展。 　　在之后的混乱时代，当异族真正出现，恐怕六芒星也吃了一惊吧。 　　米尔族对于人类的改造，最初发生在一支人类勘探队身上。在蛮荒时代，这样的勘探队可谓浩如繁星，数不胜数，即便消失了一两支，也毫不奇怪，毕竟宇宙中有许许多多的危险。 　　因此，这样的实验改造，恐怕持续了很长时间。 　　在六芒星得到这份资料的时候，米尔族对这次改造早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是将那些实验品弃置在某个星球上。 　　……但是，这支受到改造的勘探队，以及他们的后代，却给人类带去了无数的麻烦。 　　异族战争是一场惨烈的、无来由的对抗。在人类最初发现异族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想过会与这样的种族发生战争，毕竟在扩张时代之后，人类已经不需要继续与宇宙种族交战。 　　但异族却仿佛十分仇恨人类，直接入侵了人类帝国的疆域，好似不死不休。 　　而这场战争的前因，事实上在数千年前，就已经种下了。人类并未关注那些被遗落的勘探队，这漫不经心的随意带来了一些恶果。 　　在虞时走神的这片刻时间，那位女性仿生人却已经将何宣阁的实验结果通知了马辛城官方。很显然，那边也正在等待反馈。 　　因此很快，这名仿生人便说：“您带来了很有意思的消息。我们认为，六芒星的确是从很早以前，就心怀叵测了。” 　　这个说法让虞时一怔。他下意识看向了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眸色深深。 　　从霸主星球的角度来说，六芒星是否有问题，其实与中枢，或者说与人类帝国颇有关联，毕竟如今的六芒星负责了星际网的运营。 　　……但是不管怎么样，何宣阁带来的消息，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六芒星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得知了异族的存在，并且在异族战争期间隐瞒了这一点。 　　这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行为。 　　女性仿生人打了一个响指，外面走进来一群人。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医务人员，很快将疲惫的何宣阁带去休养。虞时略微担忧地望了望何宣阁，尤其是有些忧虑他的身体情况。 　　很快，实验室里只剩下这名仿生人，以及虞时和谢尔菲斯。 　　“或许，两位愿意回到惠顾城，与我们谈一谈吗？”仿生人的面孔上带着相当刻板的微笑，“格兰星虚位以待。”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然后说：“当然。” 　　当他们走出实验室，望见外面的飞船的时候，虞时才意识到，格兰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晚上我们就可以抵达惠顾城。两位的同伴也会在那里与你们汇合。”这位仿生人说着，又问，“另外的那位西莉亚女士，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出发？” 　　虞时有点困惑地瞧了瞧这名仿生人。他暗自跟谢尔菲斯说：“格兰星是不是有点着急了？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有相关的应对措施，只是何教授的实验验证了他们的想法？” 　　“格兰星可能也很想知道，我们究竟掌握了什么信息。”谢尔菲斯镇定地回复，“……等我们到了惠顾城就知道了。” 　　他们收拾了一下行李。西莉亚并不打算前往惠顾城了，她打算留在兰道尔研究所，和岑和一起进行课题研究。 　　“或许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进展。”在通讯中，西莉亚这么说。 　　她卖了个关子，也让虞时更加好奇了。 　　不久之后，他们就出发了。透过飞船的玻璃，虞时在高空俯瞰着格兰星。他想，就在这里，在这颗如今看起来仍旧平静的星球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飞船的速度显然已经超过了格兰星的限速，这进一步加深了虞时的怀疑。他想，或许格兰星真的掌握了他们也不了解的某些线索。 　　而他们，也掌握了格兰星并不了解的线索。 　　但是，此刻在格兰星上，还有中枢的人员存在。虞时很想知道，中枢真的对六芒星以及繁星计划的所作所为毫无了解吗？ 　　宇宙的确足够广袤、足够渺远。但是否能容下如此罪恶？ 　　* 　　窗外传来了飞船引擎的轰鸣声。 　　阿莫斯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嗤笑着说：“格兰星真的着急了。” 　　他已经知晓了虞时和荣琴那边的情况。这艘飞船显然是专门过来接阿莫斯等人的。 　　奈杰尔吃惊地望着窗外。 　　这两天他们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一开始是因为这里有不错的防卫机制，后来则是因为他们预料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所以就更加按兵不动了。 　　而现在，格兰星官方的行动却先一步到来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飞船最终停在了附近一栋楼的顶层，那里有飞船的临时起降点。安饶城的一些帮派势力似乎有了一些动静，但是在一阵毫不留情的枪声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我也可以离开吗？”奈杰尔有些迟疑地说。 　　“阿维德不是停工了？”阿莫斯戏谑地说，“那你就是在休假状态的员工咯？出门旅个游也很正常吧？” 　　奈杰尔一脸吃惊，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样。 　　路易斯瞧着他的表情，居然也能敏锐地意识到他的想法。有时候，罐头人真的像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孩童，还简单得让人一目了然。 　　这让路易斯心中有些悲哀。 　　很快，那艘飞船中走出了一批人，大概是要过来接他们。阿莫斯等人收拾了一下东西，虽然他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路易斯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我要不要……联系一下我的父亲？” 　　阿莫斯瞧了他一眼，说：“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路易斯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总觉得，我父亲想做的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同流合污，要么你父亲也是受到了利用。”阿莫斯饶有兴致地分析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也是荒澜星那一派的吧。” 　　中枢的许多议员，在立场上都是倾向于某一霸主星球的，中枢对此也心知肚明。对于有心人来说，分清这些议员的立场，并不是一件难事。 　　“……是的。” 　　“所以你觉得，你父亲会是核心成员，还是边缘成员呢？” 　　路易斯叹了一口气。最后，他下定了决心。他说：“我会询问我的父亲，确认这件事情。”他望向窗外，喃喃说，“至少，他也是个知情者。” 　　在飞船上，路易斯践行了他的承诺。 　　他的父亲此时肯定是在中枢参加大议会日，格兰星距离中枢有着遥远的距离，跨星际通讯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等待一条稳定的、通畅的连接频段。 　　路易斯耐心地等待了十几分钟，随后，通讯接通了。 　　“路易斯？”他的父亲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意外和惊讶，“你在哪里？” 　　路易斯心情复杂。 　　在如今这个时代，星际航行毕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有时候，父母也不得不面临孩子一连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都没有消息的情况。 　　而他更是离家出走的。 　　他很清楚地从他的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担忧和关心。当然了，他那个议员父亲可能不会那么关心他，也总是蔑视他的梦想与理念。 　　但的确有那么一点关心。 　　结合此时格兰星将要发生的事情，路易斯甚至感到了一丝疑惑。 　　最后，路易斯答非所问：“你知道，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吗？” 　　通讯的那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阵咒骂声。片刻之后，他的父亲说：“你在格兰星？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在格兰星？” 　　他父亲像是被他气疯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路易斯羞惭地意识到，他居然觉得有点高兴。 　　“对，我就在格兰星。”路易斯说，“我会……”阻止你们的邪恶计划。 　　“快点离开！”他的父亲说。 　　路易斯怔住了。 　　“快点离开！别待在那儿，那里马上就要出事了！快点离开！”他的父亲再三警告他，语气照旧高高在上，“你这个蠢货，现在就离开格兰星！” 　　路易斯几乎觉得惊讶了。 　　“我死在这里，你应该松一口气吧？”他说，“毕竟，我是你永远看不起的儿子。” 　　他的父亲沉默了。 　　在这样死寂的沉默之中，路易斯的目光挪到了窗外。他开始庆幸，自己是专门找了个无人的房间，来进行这一次通讯。 　　片刻之后，他又一次听见了他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冷酷：“我最后说一次，路易斯，离开那里。如果你在那里出了事，那么我也没办法救你。” 　　“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路易斯无所谓自己的生命，他只是这么好奇地问。 　　他的父亲却没有回答，反而说：“你是被抢劫了吗？居然身无分文？”他又说，“我已经帮你买好了返回中枢的船票，船票信息已经发给你了。” 　　路易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不会离开的。” 　　说完，他挂断了通讯。他枯坐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他对阿莫斯说：“我父亲不愿意告诉我具体的事情，但是从他的态度来说，事情应该很快就会发生了。”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而且肯定是大事，危及生命的那种大事。” 　　阿莫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路易斯坐回了老刚的身边。 　　老刚当惯了太空流浪者，不习惯板板正正地坐着，所以这会儿，老刚是坐在地上。 　　路易斯也坐到地上，就坐在老刚身边。 　　隔了一会儿，他问：“老家伙，等这件事情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老刚百无聊赖地回答，“到时候应该能拿一笔钱吧？找个漂亮的星球住一辈子吧。” 　　“不打算回家吗？” 　　老刚沉默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回家。不过我又想，我父亲应该会是那个被审判的罪人，还是死不悔改的那种。”路易斯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好像也没有家了。” 　　“……你母亲呢？” 　　“我没有母亲。”路易斯无所谓地说，“我是人类培养中心出来的孩子，继承了我父亲的基因……至于我的母亲，大概就是那些金属仪器吧。” 　　这倒是让老刚有点意外了。他盯着路易斯看了一会儿，又无聊地收回了目光。 　　隔了一会儿，他说：“我母亲，被异族杀了。我的父亲为了报仇去参了军，然后也死了。我还有一个妹妹，还活着，但我也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有一个逃兵哥哥已经很让她蒙羞了。” 　　“你不是说松落星的事情另有隐情吗？” 　　“没这个必要。”老刚说，“她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你还暗地里关注过？” 　　“老子也是有几个战友的好吗！” 　　“是是是，虽然你只是个逃兵。” 　　“……臭小子！” 　　他们“平平淡淡”地交谈了一阵。 　　最后，路易斯总结说：“一切就等着这事儿收场了。” 　　“可不只是‘这事儿’。”老刚冷笑着，“这只是格兰星。” 　　“对了，你当时说松落星的事情。怎么现在还不跟他们说？”路易斯朝着阿莫斯那边抬了抬下巴，“还是说，你非得要跟元帅说？” 　　老刚眯了眯眼睛，然后说：“如果他们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至少可能会怀疑。”老刚自言自语，“所以，老子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活到可以作证的那一天。” 　　路易斯没太听懂，不过他明白了，老刚自己心里有数，所以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抬起头，望着飞船的墙壁。这艘飞船漂亮又精致，一看就花了许多钱、许多珍贵材料，并且耗费着昂贵的能源。 　　和他们不久之前，偷渡来到格兰星的那艘飞船，有着天差地别。 　　路易斯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平稳的、舒适的飞行体验了。 　　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是在星际网上挥斥方遒的游戏高手呢。现在他却身无分文，和一个太空流浪者坐在一起。 　　路易斯想了一会儿，然后又笑了起来。 　　“傻小子，怎么突然傻笑？” 　　“老刚，谢谢你。” 　　“……肉麻死了。” 　　路易斯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 　　他想，如果他听从他的父亲，依照他父亲的规划去走，无视那些被收买的对手，那么或许他可以收获无穷的赞美与荣誉。 　　他完全可以生活得光鲜亮丽。 　　但那是虚假的，那是人为的，那是伪装的。 　　他可以自我欺骗，也可以任由世界或者其他人欺骗他。那只是另外一种选择，不好不坏。他可以沉浸在那场美梦之中，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呼风唤雨，足够比得上他的偶像。 　　可是，他想醒来。 　　“……老刚，问你个事。” 　　“有话就说。” 　　“你还会开机甲吗？” 　　“哈？” 　　“你知道星际网上有那种擂台赛吗？机甲战士的擂台赛，有很多种，在现实里比的，或者在虚拟现实里比的，有竞技性比较浓厚的，也有表演赛。很多人都喜欢看。” 　　“不知道。关我屁事。” 　　“嗤，赶不上时代的老古董。我们身上一毛钱都没有，这几天都是跟着人家白吃白喝的，你不打算赚钱吗？” 　　“老子连终端都没有。” 　　“我有，我有。我们可以去试试。开机甲已经是你唯一的技能了，你不会手生吧？” 　　“你小子才手生！” 　　路易斯提到这个事情，是因为他们这几天和阿莫斯聊天的时候，阿莫斯就说过，当年老刚在军校的时候，成绩出类拔萃，更是个十分优秀的机甲战士。 　　因此，路易斯觉得，这也算是老刚的一个长处。 　　再说了，等一切真相大白，老刚就算不是悲情英雄，起码也是个传奇人物吧？得在星际网上有一定热度吧？这时候要是开场擂台赛，那打赏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为了赚钱，不寒碜。 　　路易斯是个离不开星际网的年轻人，他的提议也非常符合年轻人的身份，让老刚觉得有点别扭。但老刚还是有点心动，毕竟他们确实身无分文。 　　老刚想了一会儿，就说：“等这些事情解决了再说。臭小子，想那么老远。” 　　路易斯挑了挑眉，就嘻嘻哈哈地说：“好啊。等着见识您老人家的风采。” 　　老刚一巴掌拍了过去。 　　……阿莫斯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了一下注意力。 　　他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如此投缘。他一边感叹缘分的神奇，一边怀疑自己老了，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感叹起来了。 　　只是片刻的恍神，随后，他就将注意力放回了他们面对的现状。 　　希望他们能阻止这场阴谋。阿莫斯真心地想着。 　　但是，在抵达惠顾城之前，他们首先收到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务虚城的居民大量感染失魂症，仅仅一个上午过去，所有医院就都被挤爆了。似乎是当时所有正在游戏舱里的居民，都成了失魂症的受害者。 　　最近失魂症相关的话题在务虚城也慢慢受到了关注，因此他们的家人很快就发现了异状，将患者送到了医院。 　　“……新汇报的患者人数，达到了五万人。就是这一天的时间。” 　　所有人都为此心惊。这显然不是终结，甚至，还有更糟糕的消息等待着他们。 　　通讯的那一头，荣琴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更为忧虑的表情：“更糟糕的是，在此之前的那些失魂症患者，他们正在死亡。” 第71章 成功 　　“正在死亡”。 　　这是不太常见的说法, 毕竟死亡并非持续。可是，当一群人都困扰于同一种病症, 并且接二连三地死去的时候, 死亡就成了一种持续的状态。 　　因为，他们都在死。 　　虞时在飞船上睡了一觉，所以，当他醒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 　　“又有人死了吗？”他轻声问。 　　“……是的。” 　　“他们真坏, 是吧？” 　　“是的。”谢尔菲斯轻柔地梳理着虞时的头发, “他们真坏。” 　　等虞时彻底清醒之后, 他更感到了轻微的愤怒。 　　他说：“我不明白……如果他们是为了让这群玩家去到他们所谓的‘人造天堂’，那为什么要杀死他们？而且, 这些玩家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根本没有同意他们的计划。 　　“他们就这么自说自话地决定别人的命运吗？” 　　越说, 虞时就越觉得生气。 　　谢尔菲斯安慰似的抱抱他, 虞时就叹了口气，转而说：“我想，我们可以再扫描一次格兰星。”这话是通过纽带说的，“把上次没扫描到的那部分补全。这样……也可以以防万一。” 　　“好。”谢尔菲斯回答。 　　不过, 他们首先要与格兰星正式地谈一谈。 　　会议定在晚上八点, 地点则是在惠顾城安排的一处地点。虞时知道这场会议十分重要, 并非规格，而是内容。 　　但是, 当他真的抵达的时候, 他还是有点吃了一惊。 　　因为, 格兰星的四位城主, 都出现了。 　　惠顾城的安东·莫尔顿, 安饶城的查理·博纳尔，务虚城的艾贝·兰西尔，马辛城的谢海清。 　　谢海清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城主。她年事已高，坐在轮椅上，已然垂暮，走动也需要他人搀扶。但是当她偶然瞥来一眼的时候，还是能望见其昔日风采。 　　艾贝·兰西尔是其中最年轻的，看起来更像是个刚刚成年的家伙。他给人一种活泼开朗的感觉，甚至挥挥手和场内同样年轻的虞时打了招呼。他的外表很像是个重度游戏玩家。 　　查理·博纳尔则是个放浪形骸的中年男人。他甚至浑身酒气，满脸不在意地来到这里。他的形象的确符合其他人的对于他、对于安饶城的描述。 　　安东·莫尔顿，作为惠顾城的城主，同时也可以说是格兰星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则是个笑眯眯、微胖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很好说话、很好脾气，整个人都圆滚滚的。 　　但很明显，这一次的会议，就是他牵头的。 　　除却这四位城主，场内还有几位格兰星的工作人员，比如那位荣琴跟他们抱怨过的、油盐不进的莱曼·兰斯洛特。虞时还望见了他们刚刚抵达格兰星时候，接待他们的那位男性仿生人。 　　谈秩也已经和她的调查员们一同抵达了。谈秩看起来更加严肃冷冽了，整个人好似不近人情。她坐在角落处，似乎正与人交谈着什么。 　　至于虞时这边，总共是他自己、荣琴、谢尔菲斯，以及阿莫斯四人。老刚和路易斯都不想来这种会议，尤其是路易斯的身份还有点尴尬……其实老刚的身份也挺尴尬的。 　　很快，这次不算正式的会议就开始了。 　　他们首先介绍了彼此，随后就进入了正题。 　　安东微笑着说：“我们最早发现的异常，出在那些偷渡者的身上。” 　　谈秩抬起了头。 　　安东示意了一下莱曼，随后莱曼打开了一段录像，并且进行了讲述。 　　五年之前，格兰星官方针对偷渡人员、偷渡行为，进行了一次集中治理。在这个过程中，格兰星自然是调查了这些偷渡者的来历与身份。 　　随后他们便发现了不对劲，在这些偷渡者中，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来历很成问题。 　　有的是类似于谈秩之前知晓的那种“不可能的故乡”的情况，有的则更加奇怪，偷渡者自己声称的身份、姓名、来历等等，在其故乡的记录是已死，换言之，他们冒领了死者的身份。 　　再深入调查下去，他们发现，这些人都是罐头人。 　　“我们考虑过，这些人造人是从何而来的。这有许多种可能，或许是其他霸主星球或者中枢正在针对我们。”莱曼面带微笑地说出了这种针对谈秩的话，但谈秩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莱曼又继续说：“但是，我们又认为，这种把戏实在是毫无意义。” 　　在过去五年里，格兰星一直暗中监管着偷渡行为。他们并没有严格管束这种行为，但是却暗中跟踪着这些偷渡者的行为。 　　在这些偷渡者中，不乏身份来历很成问题的、被“制造”出来的罐头人。但是，他们的行动一直非常正常，毫无异样。 　　他们真的好似普通的偷渡者，只是为了在格兰星赚点钱、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这是一个长期的计划。”莱曼说，“他们制造这些人造人，并不是为了一时之需，而是为了进行一个长久的阴谋。 　　“如果时间真的够长，那么人造人或许将替换所有的自然人。我们怀疑过，这可能是某些人造人，甚至仿生人的计划。”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场内的仿生人仍旧在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但是，罐头人的生育能力值得怀疑。即便他们真的能够生育后代，他们的后代也不可能是健康的，因为他们本身的基因就存在缺陷，他们只是罐头。” 　　虞时多少有些不适应，他偷偷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转移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莱曼接着说：“所以，无论他们想做什么，其时限都会受到罐头人的寿命的制约。” 　　“罐头人能活多久？”虞时偷偷问谢尔菲斯。 　　“三十到五十年。”谢尔菲斯回答，“这是自然寿命，如果中间进行材料的替换、更新，或者在最初制作的时候就使用了更好的材料，投入了更健全的基因，那么寿命也能拉长。 　　“但很难达到自然人的寿命。正常的人造人寿命，是和自然人一样的。但罐头人是特殊的。” 　　罐头人是被人工催熟的。 　　如果具体到罐头人的制作工艺，那可能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这其中还有简单的做法、粗糙的做法、精细的做法。 　　但无论如何，罐头人是比仿生人更加廉价的东西……倒不如说，罐头人就是廉价的仿生人。 　　只不过，罐头人又不会被当做是仿生人，他们既没有这样一个自我认知，整个星际社会也不会去刻意定义他们的存在。这是一个相当畸形的群体，是基于某种畸形的需求而诞生的。 　　但是，却慢慢形成了一个隐患。 　　人类能够对猫猫狗狗施予爱心，却总是对自己的同类报以十二万分的残酷。 　　莱曼继续说着：“我们追溯了过往百年间，格兰星偷渡者的调查资料，并且进行了更加深入的调查。我们发现，类似的问题，其实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这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荣琴微微皱眉，说：“五十年前……那就是战争已经开始的时刻了。” 　　整体上，异族战争持续了七十年。但是，早期的那五十年，人类帝国一直处在被动防守的状态，而异族也大多是以骚扰为主。 　　五十年前是一个尴尬的时间点。异族对人类疆域的侵扰愈发严重，人们也逐渐关注到了这个大敌，但是，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中枢和霸主星球，他们都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 　　况且……五十年，这意味着，如果没有经过更新换代，那么最早的那一批罐头人，已经达到了寿命的极限，很有可能已经死去了。 　　虞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以及生水游戏公司，都是在二十年前才在格兰星成立的。他们与最早的那批身份有问题的罐头人，似乎没什么关系。 　　因此，这样类似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囊括在一个更大的计划之中，而不仅仅是针对格兰星，也不仅仅是从二十年前才开始的。 　　……但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这个时候，谈秩却说：“你们关注到了那些有问题的偷渡者，那么，那些没有问题的呢？”她的语气严厉而冰冷，“罐头人是被制造出来的，在制造过程中产生了这样的漏洞。 　　“可是，有更多没有漏洞的罐头人存在。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些身份有问题的罐头人，让他们注意到了这批人的存在。可显然，身份没有问题的罐头人，才是数量的大头。 　　况且，存在目的不明的偷渡者，就一定存在普通的偷渡者。他们很难区分这其中的差别。 　　可能这些罐头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安东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您说的确实有道理，谈女士，但我们并不需要找出区别。偷渡原本就是不合法的行为，不是吗？” 　　他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杀机只是掩藏在更深的地方。 　　但没人能否认，这的确是一个解决方案。 　　偷渡的确是不合法的行为。罐头人同样是这个时代不那么合法的行为之一。 　　所以，只要杀死这些偷渡者，不论他们是否是罐头人，那么，总能解决问题——一部分的问题。 　　虞时有点怔住了。 　　“当然，除却偷渡者，我们不能保证，其他以正规渠道进入格兰星，或者去往其他星球的人类，就一定没有问题。罐头人已经成了一个大难事。” 　　安东摇头叹着气，随后，他话锋一转，便说：“因此，我们才想要问问各位，你们知道什么？” 　　……繁星计划。虞时想。 　　就在这一刻，虞时突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割裂感。 　　如今有很多证据都表明，繁星计划中所谓的“人造天堂”，是借由虚拟现实技术来实现的。 　　当然，他们的虚拟现实究竟在哪里，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但的确是将人脑与“虚拟现实”相连接，进而创造出来的。 　　因此，一直以来，虞时都认为，如今的繁星计划一定是偏向虚拟的，一定是会抛弃现实的。 　　……但是，为什么他们要制造这么多罐头人？ 　　繁星计划完全可以暗中进行他们的计划，将越来越多的人类拉到他们的人造天堂之中。他们完全没必要以如此疯狂的、激进的方法来进行。 　　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查普林研究所和汉森研究所？ 　　……“这可是一张漂漂亮亮的假面啊”。虞时想到了这句话。 　　这句话来自于他望见的，关于生命基底实验的某段信息。 　　在那段信息中，说话者将查普林研究所所长裘德的生命基底实验，看作是一张用以掩盖他们真实目的的“假面”。 　　……他们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人造天堂吗？但尽管这是一张假面，生命基底实验却仍旧在进行着。 　　……人造天堂。虞时心想。 　　为什么是“人”造？ 　　繁星计划的野心，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庞大一些。 　　那或许并不仅仅是虚构的。或许他们并不仅仅满足于虚拟世界的天堂，他们也想在现实世界创造出一个天堂。 　　所以，他们才会在现实中进行那么多的行动。 　　而且，最关键的是…… 　　虞时突然地、突兀地，抓住了那个核心点。 　　他们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不，也可以说是，一直没有深想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个人的位置，会是一串仿生人的编码？ 　　因为他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了仿生躯体之中。 　　如果死后能够存活在虚拟世界之中，那就一直在那个世界永生好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再将意识转移到现实世界的仿生躯体之中呢？ 　　而且，这样的做法，能够成功第二次吗？ 　　能够成功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吗？ 　　这是否意味着，人类的意识能够长久地存在于虚拟世界，同时又能够在任何想要的时候，重回现实世界？ 　　人类的意识是否抛开了自己孱弱的身体，至此获得了他们既虚幻又真实的永生呢？ 　　不、不，问题的关键是——他的确成功了！他们做到了！ 　　“因为，计划就要成功了。开心吗？” 　　虞时突然抬起了眼睛，他一字一顿地对安东说：“繁星计划。这就是我们知道的一切。” 　　安东略微诧异地望了望他，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会议室里还有这样一个年轻人。 　　他宽容地笑了笑，然后问：“那么，什么是繁星计划？” 　　虞时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释了繁星计划：“宇宙中有无数的星辰，地球是人类的起源，却不会是人类的终点。 　　“人类应当主动地、积极地去探索这些繁星，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归宿，去发现梦寐以求的天堂。繁星计划并不是为了繁星，而是为了繁星之上的世界。 　　“所以，繁星计划有两个重点，一是对外探索世界，包括宇宙、包括高维；二是对内探索人类，找到人类更完美的进化方向。 　　“最后，两者相结合，就会实现繁星计划的目标。” 　　……他们不仅仅要改造世界，更要改造人类。而这两点，都要成功了。 　　安东听着，然后笑了起来：“虞时先生，如果不是我知道您的来历，我都要以为您就是繁星计划的成员了。您看，您的语气可十分笃定。” 　　“因为我的确是。”虞时认真地说，心中倒是带着点故意吓人的恶趣味。 　　安东和其他人都有点意外地望着他。 　　于是虞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接着补充说：“曾经是。我曾经是繁星计划的实验品。” 　　谢尔菲斯略微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虞时朝他笑了笑，又说：“好吧，也可以说是繁星计划的模板。” 　　“模板？” 　　“我沉睡了很久很久，两千五百年，差不多。”虞时说，“但我仍旧醒了过来，活了过来。对于繁星计划来说，我就像是人类永生的一种可能性。 　　“在我沉睡的时候，我对自己的经历一无所知，但是，在我醒来之后，我却遭遇过一次莫名其妙的刺杀。当时，那些人称呼我为……晨星。” 　　随后，虞时大致讲述了自己醒来之后的经历。当然，他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第二象性，因此略过了一部分信息。 　　不过，精神维度蕴藏信息的事情却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人类帝国也利用过这个特性，取得了格兰星之战的巨大胜利。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们倒也可以透露一部分从精神维度获取到的信息。不过，这也就涉及到了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关系。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四位城主不约而同盯着他们的戒指的模样，却还是让虞时在心里尴尬了一下。 　　在虞时的讲述之后，谢尔菲斯适时地接话，又提及了松落星的事情，尤其是六芒星在松落星之战时候的表现。 　　这件事情就让格兰星的四位城主，以及谈秩等中枢来人，都表现出了极度的震惊。 　　虞时的说法虽然让人不安，但繁星计划毕竟还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威胁性，更何况讲述者还是个一看就十分年轻的家伙，听起来就更像是什么童话故事了。 　　但是谢尔菲斯提及的事情就不一样了。距离松落星的陨灭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甚至在场的人——除了虞时——都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时间，以及那场战争的。 　　安东终于卸下了他那张笑脸，露出了略微忧虑的表情。他揉按着自己的额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那就让一切都变得严重了。”谢海清缓慢地说，带着浓郁的苍老的底色，“他们站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对立面。” 　　面对这种做法，中枢与霸主星球也一定会选择联手。 　　“但是，他们的目的呢？”艾贝·兰西尔说，“那些人造人士兵是他们杀死的？失魂症也是他们搞出来的？这又有什么意义？” 　　繁星计划的做法就好像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像完全没有一个核心目的。 　　但虞时认为，这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发现。 　　不，他其实已经抓到了一个关键点，但是消息来源却不太好明说。 　　此时，荣琴说：“当我们将他们视作敌人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已经将我们视作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么这些行为难道还不好理解吗？他们只是为了清除异己。” 　　“……只是为了实现他们的计划。”虞时低声说。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就要杀死所有挡在路上的无辜者。这真是虞时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事实上，他总觉得，人类中应该有不少人愿意加入繁星计划。肯定有很多人乐意在虚拟世界中，获得永恒的自由与快乐。 　　但是，现在的虚拟现实技术不就已经能够实现这一点了吗？完全不需要繁星计划啊？ 　　繁星计划妄图成为人类的控制者，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决定人类命运的“上帝”。这才是他们最核心的问题。 　　“……总而言之，六芒星一直都有问题。”安东说，“是这样没错吧？” 　　他望向了谈秩。 　　谈秩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冷淡地说：“我会跟中枢通报此事。” 　　谢尔菲斯选择在此事说明六芒星的问题，也是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松落星不过是六芒星，或者说繁星计划，其中之一的罪状。 　　繁星计划还有多少其他的罪状？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这个时候，谈秩突然若有所思地望了荣琴一眼。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这位六芒星的员工来访的时候，可是与荣琴谈了好一会儿的。或许…… 　　谈秩意识到一种可能性，但将此按下不表。 　　“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安东叹了一口气，但又习惯性地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不过，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却是万族博览会啊。” 　　莱曼适时地开口说：“我们察觉到，最近有一些特殊的、针对惠顾城的人口流动潮。” 　　格兰星的每一座城市，都是极为庞大的巨型都市。这可不是几千万人的城市，而是容纳了几亿人的广袤土地。所谓的“城”，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说法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每座城市的人口流动自然也是巨大的。即便如此，惠顾城仍旧注意到，这段时间的输入人口，存在着不同寻常的增多。 　　“有很多是身份不明的偷渡者，但也有身份明确的人类。” 　　“不是因为万族博览会？” 　　“或许是为了万族博览会，但万族博览会将会持续一段时间，如果是普通的游客，完全不必在这几天就赶过来，至少不会是这么多的数量；至于参会者，我们也已经进行过分析了。” 　　阿莫斯不耐烦地总结了一下：“总之就是，你们觉得这些人有问题是吧？”他盯着那个笑眯眯的安东看了一会儿，“按你们的作风，居然不准备直接杀了了事？” 　　于是安东开口说：“我们并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打算针对哪个地方。” 　　这个时候，一直未曾开口的查理·博纳尔，这位安饶城的城主，倒是突然插了一句：“最近很多人都离开了安饶城。” 　　他们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查理随便地查看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手下人说，这些人没有去惠顾城。” 　　他笑了起来，带着点明显的幸灾乐祸的情绪。 　　他对艾贝·兰西尔说：“而是去了务虚城呢，我亲爱的小艾贝。” 第72章 准备 　　艾贝·兰西尔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指了指自己, 说：“务虚城最近可没什么大事……除了那伙人自己搞出来的失魂症。” 　　“也不一定是大事啊。”查理的语气有点飘忽，“你们就先入为主地觉得, 一定是万族博览会了吗？或许是别的什么……建筑啊地点啊。” 　　谈秩微微皱眉, 说：“您怀疑什么？” 　　查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人类培养中心。这地方不是从安饶城搬到务虚城的吗？” 　　安东若有所思，随后，他侧身与莱曼交流了一段话。 　　虞时也在跟谢尔菲斯说悄悄话：“人类培养中心, 会不会与那些人造人士兵的死亡有关？” 　　之前荣琴和谈秩去到务虚城进行调查, 当时莱曼就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情。而人造人士兵的死亡更是关系到了荒澜星的问题——在那段时期里, 只有荒澜星的人造人士兵没有遭遇意外死亡。 　　荣琴也跟虞时他们分享了当时莱曼的说法。 　　这批死亡的人造人士兵, 大多都是在二十二年前被“制造”的。当时人造人技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可以更加方便地将完整的记忆、观念、认知灌输到人造人的大脑之中。 　　因为人造人士兵的大量死亡, 格兰星官方怀疑这可能与人类培养中心有关，所以就将其重建, 并且搬迁到了务虚城。 　　在那之后, 人造人的大量不明死亡就没有再出现过。因此，这件事情只是作为荒澜星的可能之一的罪状，而被他们提及。 　　如今情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他们想要袭击人类培养中心……那听起来就像是要毁灭证据一样。”虞时猜测着，“可是, 人类培养中心已经经过重建, 他们何必要袭击这个地方？ 　　“……话又说回来了, 查普林研究所和汉森研究所好像也是一样。他们明明没必要袭击这些地方，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并且杀了这么多人。” 　　谢尔菲斯语气沉沉：“他们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扫尾行动。” 　　虞时叹了一口气。 　　真要他说的话……他觉得繁星计划这群人, 好像有什么完美主义强迫症一样。 　　对人类挑剔, 对世界挑剔, 对自己的计划也十分挑剔。他们想要让一切都尽善尽美, 想要营造一个绝对的、完美的天堂。 　　可他们真能做到吗？还是说，这只是一场自我欺骗呢？ 　　在何宣阁进行的头两次穿越过去的实验中，他就看到过某个宇宙种族的资料，其中提及了繁星计划，并且将那称作是“自我欺骗”。 　　在繁星计划漫长的历史之中，这个计划的成员或许也寻求过其他宇宙种族的帮助，或者从其他的宇宙种族身上寻求可参考的未来发展方向。 　　事实上，如今的繁星计划也的确参考了米尔族的选择，只不过在米尔族的基础之上，又添加了更多不可思议的野心与傲慢。 　　现在虞时已经能够隐隐望见他们的计划的全貌。 　　通过各个不同渠道的信息，通过丰富的想象中，他能将所有的信息都串联起来。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更多的不可思议。 　　……人类，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在他沉思的这片刻功夫里，查理又突然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繁星计划。” 　　其他人又望向他。 　　“不过，的确有人找到过我。”查理摊了摊手，“我拒绝了。” 　　安东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就像那个年轻人说的那样，他们想要改造世界、改造人类……不过，我觉得我如今已然过上了完美的生活。”他做出了一个举杯庆贺的手势，“醉生梦死、吃喝玩乐…… 　　“我在现实中已然获得了这么多，为什么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查理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了，我也很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什么。” 　　安东皱起了眉。他凝视了查理片刻，随后就摇了摇头，他说：“如果有证据表明你参与其中，那么，查理，我也救不了你。” 　　查理吃吃笑了起来。 　　……查理·博纳尔，即便他没有参与繁星计划，他也一定对繁星计划在安饶城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他们就查理提出的这种可能性进行了商讨。最终，他们认为，恐怕得在格兰星的各个重要地点都进行布防，同时仍旧对万族博览会严防死守。 　　“对于荒澜星来说，他们或许是想通过万族博览会来打击我们。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针对万族博览会的恐怖袭击，那对于格兰星的声誉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而对于你们口中所谓的繁星计划，以及六芒星来说，他们的目标或许就未必是万族博览会了。他们似乎是试图毁灭自己行动的证据，比如那些人造人、罐头人等等。 　　“无论如何，未来的我们恐怕将疲于奔命。在这一点上，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安东用一种柔和的、商量的语气跟谢尔菲斯、荣琴说。 　　他们需要的，也正是这两位经历过战争的强大的机甲战士与星舰指挥官的帮助。 　　不过…… 　　“不过，您的恢复状况如何呢？”莱曼询问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闻言微怔，随后，他望了望虞时，以一种温柔的语气说：“我的向导治好了我。” 　　虞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真的要恭喜您了。”安东说，“恰巧，您的机甲也抵达了格兰星。” 　　谢尔菲斯意外地望着他。 　　“银白铠甲。”安东以一种惊叹般的语气说，“这是被收藏在博物馆里的强大机甲，可是我以为，这并不应该只是受人观赏。 　　“不久之前，我们向异族战争博物馆提出了申请，邀请这些展品来到格兰星进行展览，正巧万族博览会也在进行。 　　“……因此，您的机甲原本会是万族博览会的压轴展品。万族博览会原本就已经吸引了很多的游客，我们原本打算在开幕前三天再来宣传银白铠甲的展览。 　　“但是，既然您出现了，那么，也该物归原主。我们对您的机甲进行了全方位的修理与保养，或许您一会儿就可以去看看。” 　　说着，他侧头望向了谈秩：“这个主意怎么样，谈女士？万一真的有袭击者出现，如果元帅能使用机甲，那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您可以跟中枢商量商量。” 　　稍微冷场了片刻，随后，谈秩点了点头，说：“我会跟中枢提及此事。紧急状态下，元帅阁下自然能够使用任何可能的武器。” 　　虞时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尔菲斯的确已经恢复了，但安东的表现却显得过于势利。如果不是不确认了谢尔菲斯已经恢复，那么安东恐怕也不会提及银白铠甲的事情，说不定始终将这台机甲雪藏。 　　况且，谢尔菲斯好像完全不知道银白铠甲的去向。 　　……虞时忍不住抱怨起人类帝国对待他们的英雄的态度。 　　“这没什么，小鱼。”谢尔菲斯像是能察觉虞时的想法，他语气温柔地安慰着虞时。 　　透过纽带，虞时也的确能感知到，除却最初的惊讶，谢尔菲斯的情绪始终平和稳定，波澜不惊。 　　“事实上，银白铠甲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谢尔菲斯又说，“这是一批制式机甲，阿莫斯他们战时使用的机甲和我也所差无几，只是人们习惯于造神。” 　　谢尔菲斯·阿琉斯。他的确强大，或许也可以说是最强的机甲战士。 　　但是他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以一己之力去结束那场战争。他是与他的战友、他的军队、他的机甲、他的战舰，一起去战胜了敌人。 　　只是在那个时候，人们需要一个英雄、需要一个神话。 　　战争结束，英雄迟暮。 　　谢尔菲斯顺水推舟，乐于度过他最后的、平静的人生。 　　只是事情在十年之后出了个小小的岔子——命运让虞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现在，你已经不是迟暮的英雄了，谢尔。”虞时愤愤不平地说，“你要强硬一点，谢尔！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谢尔菲斯哑然，于是他笑了起来，说：“好。” 　　下一刻，他抬头望向安东，语气照旧沉稳而平静：“不必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 　　“银白铠甲曾经在战场上缔造了神话，但那也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个时代不再需要银白，况且，大型机甲出现在城市之中，对于建筑、对于平民的伤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说着，谢尔菲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狰狞而凶悍的波动一闪而逝，他的右手被漆黑的精神力拟态包裹。 　　“精神力拟态机甲是更好的选择。”谢尔菲斯说，棕色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波动，“所以，不必了。就让人们好好欣赏那些展品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阿莫斯点了点头：“没错，这种大型机甲在城市里用，你是想银白一脚踩死好几个平民吗？” 　　银白铠甲高达十几米，在宇宙战争中可以说是刚刚好，但是在城市中……比起人类渺小的身躯，这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强大的哨兵自然都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拟态机甲，这是在复杂环境中作战的更优选择。 　　安东十分自然地、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您说的也对。这样的话，我们会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宣传和展览。” 　　……谈秩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在某种意义上，中枢并不希望“银白铠甲”重见天日。这指的是，谢尔菲斯·阿琉斯重新使用银白铠甲出现在战场上——中枢并不乐见于此。 　　格兰星选择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以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试图将银白铠甲还给谢尔菲斯，同时也试图拉拢谢尔菲斯。对于中枢来说，这是先斩后奏的行为。 　　中枢也无法阻止这种做法，毕竟，敌人暗中窥伺，他们必须得用上一切可能的办法，不是吗？ 　　当然，一切的关键还在于，谢尔菲斯本身的态度。 　　他愿意接受这样的拉拢，愿意在中枢与霸主星球之间站队，愿意重新走入这复杂的权势漩涡吗？ 　　谢尔菲斯并不愿意。 　　况且，他的向导正不停地抗议着格兰星高高在上的行为呢。 　　虞时完全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是直到这场会议结束，荣琴一时兴起跟他聊了聊其中的关节，他这才恍然大悟。 　　随后，他更加愤愤不平：“谢尔才不是他们的打手！” 　　荣琴微怔，她倒是有些惊叹于虞时的敏锐了——是啊，无论对于中枢还是对于霸主星球来说，他们都希望，谢尔菲斯成为他们的打手。 　　忠诚、强大，同时，无权无势。 　　如果他们不能拉拢到谢尔菲斯，那么，也就不能让其他人拉拢到。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就是如今这样，谢尔菲斯孤身一人，远离权力的漩涡。 　　当然，这事实上也是谢尔菲斯自己的选择。 　　对于那些浸淫在权力之中的人来说，他们或许难以理解谢尔菲斯的选择。毕竟这位元帅阁下曾经距离人类帝国的皇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对于谢尔菲斯来说，他的现状就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荣琴想了片刻，便叹了一口气，她说：“其实现在的中枢和霸主星球，都没有太过于糟糕。”她看虞时还是有点生气，就说，“和繁星计划一比，他们是不是好多了？” 　　虞时一噎，却难以反驳。 　　隔了一会儿，他无奈地说：“起码中枢和霸主星球还是正常人。繁星计划……繁星计划好像是打算不做人了吧。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有时候，虞时也很难想象，人类的未来会在哪里。 　　中枢与霸主星球争权夺利，繁星计划走入歧途……曾经距离人类领袖只有一步之遥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在战争结束之时却心灰意冷，急流勇退。 　　这么想想，许多事情好像都显得十分绝望。他们根本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但是…… 　　虞时说：“但是，我可是从两千五百年之前的过去，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个‘现在’，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未来’了。 　　“所以，即便难以想象，人类也还是会走向未来，未来也还是会出现在人类的面前。我们能把自己平常的生活过好，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那就已经足够了。 　　“每一个看起来稀松平常、无事发生的‘现在’，才最终汇聚成为了我们想要的‘未来’。 　　“……繁星计划就是想太多了！杞人忧天！” 　　他十分干脆地给繁星计划下了个定义。 　　荣琴笑起来，她温和地注视着虞时，说：“或许，繁星计划是想得太少了。” 　　“诶，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想了那么多，关于世界、关于人类、关于未来，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们自身的问题，没有想过是不是要改正一下自己，这是不是想的太少了？” 　　虞时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骂得真好！” 　　他们都笑了起来。 　　会议结束的时候，时间已晚。虞时只是跟荣琴随便聊了两句，就跟上谢尔菲斯的脚步，回酒店去了。 　　“啊对了，谢尔。”虞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是说Z要过来吗？他在哪儿？” 　　谢尔菲斯微怔，这才想起来，虞时还不知道Z就是塞西莉亚·阿德莱德。 　　或者说，荣琴那边也没来得及说。荣琴和塞西莉亚的见面也没聊到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重身份还是需要保密的，毕竟塞西莉亚现在还是六芒星的员工。此外，他们在惠顾城重新汇合之后，就忙着开会，更没时间提及此事了。 　　因此，谢尔菲斯就跟虞时说：“她已经到了。” 　　他们的对话是通过纽带进行的。虞时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惊讶地说：“她？” 　　宇宙通用语中的人称代词，对于性别的指称非常精确，但是也有一个可以不论男女都可以使用的共用人称代词。 　　一直以来，谢尔菲斯都是使用这个共用人称代词来形容Z的，虞时当时的宇宙通用语还没那么好，所以就将这个代词与“他”划了等号，默认Z是个男人。 　　当然了，在不明确性别的情况下，“他”也是既可以指男性，也可以指女性的。 　　虞时一直先入为主地这么以为，现在自然感到了惊讶。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委婉地提示着虞时：“其实你知道她的名字。” 　　“我知道？”虞时更加惊讶了。 　　他对六芒星的员工可毫无了解，除了…… 　　“……塞西莉亚？”虞时完全震惊了。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是他唯一知道的六芒星的员工，这还是因为之前宁悉拉着他一起看游戏嘉年华，并且絮絮叨叨跟他说了很多关于塞西莉亚的事情，他才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位笑容甜美、年轻靓丽的女士，居然就是甘愿卧底、暗中调查六芒星十年之久的Z吗？ 　　这两者的形象截然不同，让虞时倍感震惊。 　　随后，他不禁感叹说：“那她也太厉害了。”他又问，“她现在在哪儿？” 　　“应该是在务虚城。”谢尔菲斯回答，“她在那边还有工作。” 　　“六芒星的工作？”虞时有点意外，“……感觉怪怪的。现在这种时候也还是要工作啊。” 　　谢尔菲斯失笑。 　　即便风雨欲来，普通人的生活也仍旧与往日毫无区别。 　　虞时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谢尔，你说我将来做点什么工作呢？” 　　他刚刚在这个时代醒来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赚钱的事情。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情，他也暂时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如今他却顺势想到这件事情。 　　“我想，研究精神维度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恐怕有很多研究所愿意为你敞开大门。” 　　这当然了，虞时可是独一无二的黑暗向导。 　　“研究我们自己吗？”虞时笑了起来，他想到那些弹幕说他证明了梅特卡夫假说的事情，“但我对很多学术观点还一窍不通呢。” 　　他只是比较熟悉哨兵向导理论，同时也有实践的条件。但是他真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研究人员，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慢慢来，小鱼，你不用着急。”谢尔菲斯温和地说，“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从刚开始醒来，对自己的第二象性还一无所知，对整个世界都感到迷茫与不安，到如今，已经成功治愈了谢尔菲斯，并且发现了繁星计划的真实目的…… 　　在谢尔菲斯看来，虞时已经做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刚刚的整场会议之中，虞时仍旧不太起眼，仍旧不受到重视。可是谢尔菲斯心知肚明，所有关于繁星计划的调查，其真正的核心，是虞时。 　　只是他们还无法向世人公开这件事情。 　　而在这个问题上，谢尔菲斯倒是能和虞时达成出奇的一致，也就是，他们无所谓名声、财富。他们只是想尽快解决与阻止这个繁星计划。 　　偶尔，他们反倒是会因为彼此的声誉而感到不忿。 　　之后的几天，格兰星官方开始了暗中行动。他们开始抓捕那些被他们注意到的，有问题的偷渡者。当然，其他偷渡者也同样被囊括在内。 　　除此之外，对于人类培养中心、政务所这样的建筑，他们也开始重兵把守。 　　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已经完成了对于整颗格兰星的扫描。当然，这件事情就不太能和格兰星说了，免得繁星计划还没解决，他们自己先被解决了。 　　无事可做的时候，虞时就去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观察着格兰星上的异动。 　　精神图景的视角是截然不同的，他更像是从一个更高的维度来打量现实世界。因此，他也的确注意到了，确实有不同寻常的人员流动。 　　“格兰星的驻军能应付这么多人的冲击吗？” 　　“这得看对方究竟打算做什么。如果是无差别的自爆……”谢尔菲斯微微一顿，“那可能不容乐观。” 　　虞时叹了一口气，又问：“那，荒澜星那边呢？” 　　“荒澜星没什么动静。” 　　他们与中枢那边交换了一定的情报，目的就是让中枢帮忙注意荒澜星的动向。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大议会日上，站在荒澜星立场的议员提交的议案，最近也在重新审议中。这引起了一定的风波，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比如中央研究院体系。这正是路易斯的父亲提出的，听起来有点像是荒澜星的阴谋……虽然这好像也没什么阴谋可言。 　　虞时烦恼于这种感觉，他说：“我总觉得，繁星计划快我们一步。他们有明确的目标，但我们却只能见招拆招。我们有没有什么反杀的办法？” 　　这话让谢尔菲斯愣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然后说：“我本来想等格兰星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跟你们提及下一步的行动。” 　　“咦，所以你确实想到了！”虞时振奋起来，“快跟我说说！现在这样等着他们来袭击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他发现虞时的性格总是十分讨喜。 　　虞时觑着他，戳了戳他的脸颊：“别卖关子嘛，谢尔。” 　　“不会跟你卖关子。”谢尔菲斯亲了亲他的向导——他年轻的恋人，然后说，“你还记得六芒星的数据星球吗？” 第73章 炸弹 　　虞时回忆了一下, 然后立刻点了点头：“我记得，就是用来存储星际网的数据的？” 　　星际网横跨整个人类帝国, 甚至新世界同盟以及某些宇宙种族, 也同样会使用人类帝国的星际网。因此，网络世界的数据是绝对的庞然大物。 　　如此天量的数据，自然也需要极大规模的存储方式。 　　在某些传闻中，六芒星拥有一颗完整的数据星球。在这颗星球上, 储存着所有星际网的原始数据。在另外一些传闻中, 这种数据星球甚至不止一颗。 　　而其具体的位置, 也只有六芒星、人类帝国, 以及部分霸主星球知道。 　　几乎一瞬间，虞时就明白了谢尔菲斯的意思：“他们会将繁星计划的相关数据, 也放在这里？” 　　“我认为是的。他们最早就是针对星际网的游戏进行了改造，这肯定要基于游戏本身的数据。他们恐怕很难直接改动游戏公司自身的数据库, 所以唯一能接触到的, 就是星际网的数据星球了。” 　　虞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且……他们所谓的人造天堂，似乎也并不仅仅是指星际网。但肯定基于星际网而诞生。” 　　不然，为什么游戏头盔会有问题？为什么失魂症都是在那些游戏玩家身上蔓延？为什么计划的成功需要特殊的人工智能晨星？ 　　……繁星计划还真是十分针对游戏啊。 　　如果他们能找到那些数据，那或许就能釜底抽薪。 　　虞时便问：“所以, 数据星球究竟在哪儿？” 　　“我不知道。”谢尔菲斯坦诚而无奈地说, “这需要询问中枢。” 　　“中枢那边会告诉我们吗？” 　　“不一定。他们可能会选择自己解决。” 　　“如果他们能解决, 那也是好事。” 　　谢尔菲斯却说：“但繁星计划那边可能也会警惕，或许一早就已经将数据转移了。” 　　“能转移到哪儿呢？”虞时有些不解, “那也应该是很庞大的数据吧？” 　　“当然。所以他们恐怕还是需要帮助。” 　　“……比如荒澜星。”虞时叹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 荒澜星好好的霸主星球, 为什么要掺和这种邪恶计划？荒澜星就不想在现实世界待下去了吗？” 　　之前因为汉森研究所遇袭的事情, 荒澜星就已经和中枢闹得很不愉快了——他们甚至将中枢的调查队关了起来，不让他们调查这场袭击。 　　虞时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荒澜星的想法。 　　“……荒澜星曾经被视为人类的第二母星。”谢尔菲斯稍微委婉地解释了一下其中一种可能，“但是，在人类帝国建立的时候，荒澜星却认为，他们并未获得他们观念中的……应有的地位。” 　　虞时睁大了眼睛，感到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恍然大悟。 　　繁星计划的信息听多了，他倒是忘了，人类本来就是生活在争权夺利的世界之中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荒澜星的倒戈，反而显得顺理成章——因为，他们想要借助繁星计划，去获得利益与权势。 　　因此，荒澜星与繁星计划并不是完全一条心的。 　　对于那些繁星计划的狂热分子来说，他们说不定还认为，像荒澜星这种霸主星球，就是他们要第一时间毁灭的；而荒澜星也未必喜欢繁星计划这种……宏大叙事的观念，霸主星球更喜欢实际的利益。 　　但他们都基于相似的目标，或许是短期目标，或许是长期目标，而暂时地在一起合作。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站在荒澜星那一边的安东尼奥·莱斯科议员，似乎对繁星计划没有太多的了解。 　　在荒澜星的帮助之下，繁星计划显然可以将自己的数据挪到相对安全、隐蔽的位置。 　　……所以，在格兰星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们恐怕真的要前往荒澜星了。 　　虞时心想，在他第一次听说荒澜星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前往那遥远的东南星域呢。 　　这么想着，他又突然笑了起来：“谢尔，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荒澜星……我记得，你也没去过荒澜星？” 　　异族战争最终是在东北星域完成决胜的，因为异族的源头就是在北面，当时人类反攻到了异族的故乡，占领了那些星球。 　　因此，谢尔菲斯·阿琉斯的战争经历，就是始于西北星域，终于东北星域。他曾经短暂地在西南星域停留过一阵子，也在中央星域长期作战，但是，他从未前往东南星域。 　　“是的。”谢尔菲斯说，“那对我来说也是个陌生的地方。” 　　“那我们一起去吧。”虞时笑着说，同时握住谢尔菲斯的手，“我们几乎已经走完你当时的路了，但是，也不能完全和上一次一样。” 　　他们会再度拯救这个国度。 　　但是，虞时不希望谢尔菲斯再度收获同样的结局。这一次，他们是一起的。 　　谢尔菲斯那双棕色的眼睛里荡漾起笑意，他轻柔地说：“好的，小鱼。不会和上一次一样，我们说好了。” 　　虞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隔天就是万族博览会了。 　　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一个最新的调查进展。 　　“他们调查了弗兰克斯和他的战友们，发现了其中的差异。” 　　在信息的汇总与整合之中，弗兰克斯这位人造人士兵的存活，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弗兰克斯的情况十分特殊。在雅克星当年的人造人技术人员之中，他的同伴们全都陆续死亡，但弗兰克斯却一直活着。 　　换言之，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因素，将弗兰克斯排除在这个清除计划之外。 　　谢尔菲斯之前也通过自己的渠道调查过相关线索，而显然不如格兰星与中枢合力调查来得简单快速。 　　“他们发现，弗兰克斯这一批人造人，都是二十年前由格兰星制造的，当时格兰星的人类培养中心，几乎是整个人类帝国西部的人造人士兵来源地。 　　“他们可以说是同一批，但是弗兰克斯的诞生时间刚好比其他人晚上一个小时。 　　“本来弗兰克斯是要去另外一颗星球的，但是因为雅克星当时战情紧急，所以就临时往那边加了一批人造人，其中就包括了弗兰克斯。 　　“而具体到不同的兵种，弗兰克斯就是当时的技术人员中，唯一一个不是……‘同一批次’诞生的人造人了。” 　　同一批次。 　　尽管这样的说法显得十分精确，但是谢尔菲斯在复述这个说法的时候，还是不免停顿了一下。 　　虞时倒是没什么反应——老实讲，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对待人造人与仿生人，尤其是对待罐头人的态度。不能说这个时代的人有多歧视他们，但总有一种微妙的区别存在。 　　在这一点上，曾经与人造人士兵并肩作战的谢尔菲斯、荣琴等人，倒是和虞时有着同样的想法。 　　虞时说：“所以，就是这个……呃，这个批次的人造人，有点问题？” 　　“是的。格兰星那边也进行过细致的调查，发现死去的人造人往往都是同一批次、同一时间被制造出来的，但是具体制造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导致了他们的死亡，这就是二话了。” 　　虞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说：“不会是人类培养中心出问题了吧？” 　　谢尔菲斯斟酌了片刻，便说：“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什么？” 　　“在人造人技术改进之后，当时为求效率，人造人士兵的制造很有可能是……流水线作业。”谢尔菲斯尽可能将这件事情讲述得不那么残酷，“所以，他们的记忆、认知等等，也都是批量制造的。” 　　虞时琢磨了一下，然后说：“所以，有人工智能的参与？” 　　“确切地说，有虚拟现实技术的参与。当时六芒星就提供了一定的技术支持，为了快速构建相关的记忆，以及尽可能完善地灌输相关的知识。这其实就是虚拟现实技术的反向运用。” 　　“……脑科学？”虞时喃喃说。 　　在虚拟现实技术中，也同样存在着“人脑如何接收这些被虚构出来的信息”的问题。 　　以虚拟现实游戏为例，当玩家与那些游戏道具互动的时候，他需要知道这些道具的用途、使用方法等等。 　　在屏幕游戏游戏年代，玩家只需要用肉眼去阅读相关的信息就可以了。 　　但是，在虚拟现实游戏年代，为求真实，这类大段的解释性信息，就不再以文字的方式出现，而是以一段简短的信息流方式，直接灌输玩家的大脑之中。 　　当然，不同游戏的信息流实现方式，也有可能是不同的。 　　但无论如何，如果这样的信息足够多、足够复杂，那不就成了人造人——应该说，罐头人——的记忆的构成与来源了吗？ 　　这是一类专门的技术，恐怕也正是二十二年前那所谓的人造人技术的突破。 　　虞时立刻便明白过来：“所以，他们说不定暗中做了手脚，想要……呃，进行某种实验？然后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因为不想暴露，所以就开始陆续杀死这些有问题的人造人？” 　　“我想是的。”谢尔菲斯语气深沉，“或许现在他们对于格兰星的行动，也是基于这个目的。” 　　虞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喃喃说：“他们真是疯了。” 　　隔了一会儿，虞时又跟谢尔菲斯吐槽：“但我总觉得这个清除计划挺奇怪的，谢尔。如果是人类负责安排这个计划，那像雅克星这样的情况，一定会顺便把弗兰克斯也杀掉，不然多奇怪啊。 　　“可是，他们偏偏把弗兰克斯漏过去了。这像是人工智能的安排。” 　　只有人工智能，才能不厌其烦地完成这样耗时数年、涉及人数极多的杀戮计划。人工智能精密、细致，同时拥有正无穷的耐心。 　　但是，也正因为是刻板的人工智能，所以才会在这种“人性化”的细节上出现纰漏。 　　“的确很像是人工智能。”谢尔菲斯说，“他们研究了一些人造人士兵的死亡方式，发现很多都是意外死亡。这像是会被人工智能利用起来的死法。” 　　虞时想了一会儿，就说：“不知道‘晨星’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超越时代的人工智能…… 　　晨星，是更加像人了，还是，更加不像人了？ 　　……晨星，会注视着他们吗？ 　　在思索与忧虑之间，时间已经一点一滴地流逝。 　　终于，万族博览会开幕了。 　　虞时和谢尔菲斯去了万族博览会。这原本就是他们的既定安排，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让虞时凭空对繁星计划多了几分埋怨。 　　万族博览会位于惠顾城稍微边缘一些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展馆，平日里就会安排一些展会活动，万族博览会自然是最高级别的。 　　格兰星认为荒澜星会袭击这里，也是因为此刻万族博览会云集了不少重要人物，也包括很多来自其他宇宙种族的高层，如果真的发生了袭击案，那造成的影响将会是极为恶劣的。 　　此时万族博览会的场馆中，依然是人头攒动。 　　虞时和谢尔菲斯没急着进去，而是在外围绕了一圈。场馆内外都有着严密的安保设施，不仅仅有很多人类士兵守在这里，仿生人和特殊仪器也统统备齐了。 　　看着倒是令人安心，但是虞时还是觉得他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他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他或许有点疑神疑鬼了。 　　冥冥之中，他的精神始终紧绷着，无法安定下来。 　　谢尔菲斯注意到虞时的心不在焉，便问：“有想到什么吗？” 　　“……想到了什么，但是好像又没想到。”虞时嘟囔了一句。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那就先别想了，我们进去转转？” 　　“好啊。”虞时欣然答应。 　　来自宇宙各地的珍奇古怪都聚集在了这次博览会之中，虞时还瞧见了许许多多长相奇特的宇宙种族，并且听闻了许多稀奇的故事与传闻。 　　一个上午过去了，他们相安无事。 　　这让虞时稍微放松了一点。 　　谢尔菲斯联系了其他地方，发现整颗格兰星都无事发生，十分太平。 　　“他们不会是想趁我们放松的时候，再来个突然袭击？”虞时猜测着，“……说起来，他们会怎么袭击呢？” 　　“格兰星有进行过一些预案和模拟，大多还是倾向于这些罐头人可能进行了身体改造。武器恐怕也很难带过来，只有自身的改造才能有效攻击。” 　　虞时就认真地点点头，又问：“对了，奈杰尔呢？” 　　“他和阿莫斯他们在一起。”谢尔菲斯说，“不过，奈杰尔还没有收到所谓的信息。” 　　“……可能那就是行动讯号吧。”虞时猜测。 　　他们一边通过纽带聊天，一边在万族博览会中随意地闲逛。 　　偶尔，他们会注意到，有人被场馆内的保安带走了。 　　“……那是被确认可疑的人员？”虞时狐疑地问，“那场馆内的可疑人员还挺多的。” 　　“或许。”谢尔菲斯停下脚步，目光垂落，他说，“这些人似乎就被关押在地底。” 　　地底。 　　“……该死，怎么这么多人！”一名负责人在门口大叫着，“你们抓太多人了！这里关不下了！” 　　“那要关到哪里去？上头人吩咐过了，这些人都得看守起来，不能让他们乱跑。” 　　说着，这名保安就望向了那些被抓过来的人。这一个上午，他们抓了快一千人。这些人挤挤挨挨、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这么一看，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些人在被他们抓过来之前，还是在万族博览会上正常参观、游玩的普通人，但是在被带到这里之后，一个个却都变得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嘴里似乎还喃喃念叨着什么。 　　保安耐心去听，却只听见不断重复的“等待”两个字。 　　他刚想仔细问问，他的上司就随手一指，说：“那就把他们带去地下。” 　　地下的地下，自然也是有说法的。 　　在格兰星之战期间，因为战争的需要，格兰星地下修筑了许多工事，主要是为了让普通居民暂时隐藏在这里，以免战争波及无辜。 　　战后，这样的设施自然是被放弃了，这栋展馆也正是修建在曾经某个巨大的地下工事的上方。 　　那些通道、设施基本都已经废弃了，但空间仍旧存在，至少关一些人不成问题。 　　负责人对着这群可疑人员实在头大，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抓到这么多人，现在博览会又正在进行，不好明目张胆地转移，于是他就找人打开了通过地下的门，先让这群人待在那儿再说。 　　一阵废弃的尘土味道传来。前头几人去探了路，确定这里安全、空旷、通风，负责人便一挥手，让人将那些抓起来的人赶进去。 　　那些人都十分安静听话，像是被驱赶的羊群一样，挨个走了进去。 　　有一瞬间，负责人甚至觉得，这群人说不定是被冤枉的。 　　他盯着那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浑浊麻木的眼睛，突然莫名察觉到一丝寒意。他无法从这群人身上感知到任何……人气儿。 　　想着，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轻咳一声，说：“好了，你们就守在这儿，之后还有人过来，也让他们安安分分待着。”他又对着里面那群人说，“只要确定没事，你们等会儿就能离开了。” 　　这话是套话，他也不能确定这群人什么时候能离开。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这么说了。 　　但门内的那些人毫无反应，只是不约而同地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他。 　　负责人皱起眉，也懒得管那么多了，挥了挥手，就暂时离开了。 　　下午，越来越多的人都被抓到这里来。 　　虞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就问：“他们是根据什么标准来抓人的？” 　　“安东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关注可能的嫌疑者，已经拥有了一份清单。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按照这个清单抓人。”荣琴也已经与他们汇合，道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但是，会有这么多有问题的人吗？”虞时怀疑地说，“就算存在记忆的客观问题，但也不可能这么多人都有问题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格兰星那边没有提供具体的信息。”荣琴摇了摇头，“不过……他们抓人的时候都进行了搜身和仔细检查，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 　　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吗…… 　　虞时稍微放下了点心，他望向谢尔菲斯，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盯着谢尔菲斯怔住了。 　　“小鱼？”谢尔菲斯疑惑地望着他。 　　虞时突然问：“人造人可以拥有精神力吗？” 　　谢尔菲斯和荣琴都怔了一下，随后谢尔菲斯回答：“可以的。” 　　“那人造人可以锻炼精神力吗？” 　　“当然可以。” 　　“罐头人呢？” 　　谢尔菲斯沉吟了一下，说：“应该可以。” 　　于是虞时深吸了一口气，他说：“如果他们使用精神力炸弹……” 　　就在这一刻，就好像是为了附和虞时的话一样，突兀地有一声巨大的闷响，随后就是天摇地动。他们的脚下好像有一颗巨大的炸弹爆炸了。 　　虞时几乎本能地想要使用精神力进行查探，但是谢尔菲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想法，立即制止了他：“等爆炸过去之后！” 　　谢尔菲斯眼疾手快，一手抱住了虞时，一手拉住了荣琴。他们的位置十分靠近出口，但爆炸让这栋建筑正在快速坍塌，并且因此引起了更大的恐慌。 　　人们都惊叫起来，并且慌乱地奔逃着。 　　在第一波爆炸过去之后，谢尔菲斯使用了拟态机甲，开始救人。而虞时则去到了精神维度，开始寻找精神力炸弹的来源。 　　几乎就在他这么做的一瞬间，他本能地感知到什么，下一刻，他大声喊着：“谢尔，放弃拟态！还有第二波！” 　　他退出了精神维度，但与此同时现实世界却是更加疯狂的爆炸与摇动。 　　火光、尖叫、摇动……虞时几乎头晕目眩。他紧紧地拉住了荣琴的手，目光注意到谢尔菲斯已经褪去了漆黑的拟态，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幸运的是，他们的位置靠近墙角，没有受到爆炸的核心冲击。但在场馆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空洞却显现在那里。 　　谢尔菲斯也救下了不少平民，但他的表情仍旧无比严肃。 　　这个时候，荣琴干涩的声音响起：“其他地方，也受到了一样的袭击。”她深吸了一口气，“格兰星将这些可疑者都聚集在一起，随后他们都利用精神力炸弹进行自爆。 　　“单个精神力者的自爆就已经十分可怕，而他们更是聚在了一起。这是我们根本没有想到的可能性。人类培养中心那边受到的袭击是最严重的，据说有一些还在培养之中的人类也直接自爆了。 　　“塞西莉亚就在那儿，她受了一点伤，但不算严重。还有，奈杰尔也同样使用了精神力炸弹。阿莫斯和老刚都受了伤。路易斯……生死不明。” 第74章 忠诚 　　“……一群疯子。” 　　阿莫斯随便地踢开脚边的断肢。断肢的来源是奈杰尔。 　　就在刚刚, 奈杰尔当着他们的面整个炸开。阿莫斯和老刚离得远一些，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但是路易斯离得近, 正面受到了冲击，现在已经送去医院急救。 　　不过，现在的医院恐怕人满为患。 　　精神力炸弹并不一定会波及自身。很多精神力者在使用精神力炸弹的时候，都会刻意让爆炸离自己远点。但是, 这群罐头人自爆的时候, 却并非如此。 　　他们的意识之中似乎刻意植入了一道程序, 一道在某个时刻会自动生效的程序。 　　……阿莫斯的大脑中, 浮现出奈杰尔那张惊恐的、挣扎的面孔。 　　奈杰尔没有想自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使用精神力炸弹。但是,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又或者，他从来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生来就是被设定好的东西。 　　不是人类。只是东西。 　　阿莫斯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 目光冰冷。 　　老刚抖抖索索地抽起烟, 他之前已经戒了，但还是忍不住留了一点在身上。现在，他忍不住抽了起来，只是那么一会儿。 　　然后, 他问：“路易斯怎么样了？” 　　“没死。”阿莫斯说, “或许会跟荣琴一样, 身上留下无法痊愈的伤疤。” 　　“能活着就已经是好事了。”老刚说。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所在的地点，是惠顾城给他们安排的一处安全屋。原本只是为了在这里隐藏踪迹, 并且等待奈杰尔所说的“信息”, 但那却是死亡信息。 　　并不只有奈杰尔自爆。周围还有其他罐头人。在那一瞬间, 阿莫斯怀疑整颗格兰星都震动了一下。 　　无数倒塌的化作废墟的建筑、无数哀嚎的无辜的人类……无数蜿蜒的鲜血与惨痛的哀嚎。阿莫斯想到更久之前, 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场景……在那场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刻。 　　一切宛如昨日重现。 　　“……该死！”阿莫斯突然暴怒地骂了一声。 　　“一群疯子。”老刚更加颓靡一些, 但同样附和了一声。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多精神力炸弹在一瞬间爆炸？ 　　很多行动都是格兰星官方在进行，阿莫斯这边了解得不多，不过，他知道就在这几天时间里，至少有上万人被抓。 　　……上万颗炸弹。应该说。 　　单个精神力者的爆炸当然不可能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但是这些精神力者却被格兰星人为地聚在了一起。 　　并且，正常情况下，这种自爆不可能是自杀式的；可现在，这群罐头人却不计代价、不惜生命，将自己彻底炸了开来。 　　自愿？ 　　可笑的自愿。 　　阿莫斯想象过，如果那些罐头人突然疯狂地袭击他们，那他该如何处理。这几天他盯着奈杰尔看了挺长时间，得出的结论是他一根手指就能对付这小子。 　　……但这一次的情况不一样。 　　他们瞄准的这些罐头人，并不是敌人，而是——而是武器。这群罐头人是武器。 　　他们找错了敌人。 　　他们的敌人疯狂、凶残而冷酷。并非单纯草菅人命，而是从未看重人命。或许，在他们的敌人眼中，人类的生命也不过是他们可以随意创造、随意操控的。 　　房屋倒塌了，星球陷入哭泣。阿莫斯站在一段断垣之上，扫视着周围。 　　爆炸已经发生了半个小时。格兰星快速地派出了救援队，但仍旧杯水车薪。 　　“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他们的群聊里面，西莉亚这么问。 　　马辛城的研究所也发生了好几场爆炸，但整体没有惠顾城和务虚城这边严重。当然，最严重的是安饶城。 　　惠顾城和务虚城是重要地点发生了爆炸，而安饶城几乎全城都发生了爆炸。整座城市都几乎化为一片废墟。 　　对于格兰星来说，这当然是无法计算的损失。现在格兰星颜面无存，生灵涂炭。 　　但是，就这样结束了吗？ 　　阿莫斯的脑中闪过一个含糊的、否定的念头。但是他不能确定这种预感来自于哪里。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在这个时候，虞时发送了一条消息，“格兰星那边有检查过我们头上那些小行星吗？” 　　阿莫斯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抬头，却望见一条火蛇。 　　那火蛇连接着格兰星与小行星站，散发出可怖的、巨大的火焰。那是什么？ 　　不，这火蛇是从何而来的？ 　　那就像是一颗坠落的流星，带着漂亮的、勃发的尾焰。小行星站炸成一团烟花，从太空跌落，太空电梯一节一节地跟着坠落，如同火蛇窜入深渊。 　　更远处，其余的火蛇也在空中舞动着，在天际划出了璀璨却令人绝望的轨迹。 　　“哈，盛大的烟花表演。”老刚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笑声。 　　“……格兰星检查了一部分小行星站，并且也的确在小行星的地下空间发现了很多罐头人。”荣琴得到了格兰星那边的回复，“但是他们没来得及全部检查完。 　　“十五分钟之前，在我们手忙脚乱解决格兰星的爆炸问题的时候，有六座小行星站同样发生了精神力爆炸。这带来的结果你们都已经看到了。” 　　“格兰星官方的行动呢？” 　　“他们已经派出了战舰去拦截这些坠落的小行星，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能够挽回损失，格兰星也将盛名不再。 　　虞时有点想说，繁星计划是不是太疯狂了？哪怕霸主星球与中枢的矛盾再如何严重，这种直接的攻击也是不可饶恕的。 　　可是，他又想，是不是他将繁星计划看得太过于无害了？ 　　他们都低估了繁星计划的疯狂与凶戾。 　　虞时低下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谢尔菲斯站在他的身边，于是虞时侧身抱住了他。他们都沉默不语。 　　“……该去救人了。”虞时说，“还有很多人被埋在废墟之中。” 　　唯一的好消息，应该是这个时代的救援技术已经有了长足进步，探查、检测、挖掘、救援，专业的救援机器人也已经赶来。 　　虞时则利用精神力帮助寻找着幸存者。不过很快，他就被谢尔菲斯拉去处理身上的擦伤了。 　　他们运气好，距离爆炸中心有一段距离。他与荣琴身上都只是有一些擦伤，但看起来也十分狼狈。 　　虞时有点不甘心，忍不住在此时的精神维度中探查着。之前他也是这么做的，因此才能发现第二次爆炸的端倪，挽回了一些损失。 　　在精神维度，精神力爆炸则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死寂的黑色空洞。他难以想象，在那一瞬间，会有多少精神力者毫无防备地探知着精神维度。 　　这些精神力者才是真正受到直面冲击的。 　　虞时叹了一口气，他忍不住问身边的荣琴：“没有什么针对精神力炸弹的防备措施吗？” 　　“没有。”荣琴摇了摇头，语气还算平静，或许这是战争带来的冷静，“如果有的话，我们也不会将精神力炸弹当做是底牌了。 　　“……当然，我们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把底牌当成常规武器。” 　　一旦精神力者选择自爆精神力，那几乎等同于自费前途。 　　谢尔菲斯同样使用了精神力炸弹，他之所以毫无后遗症，是因为，一方面，他已经受到精神维度的深刻侵蚀，精神力炸弹反而是釜底抽薪、因祸得福的做法，另外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有虞时。 　　只有强大的向导能够拯救自爆精神力的哨兵，并且这需要他们的结合。这意味着，这种拯救是单次的，并不是所有哨兵都能遇到自己的向导。 　　在战争期间，精神力炸弹也不算罕见。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任何精神力者都不可能选择这么做。 　　……但对于繁星计划来说，他们却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因为，罐头人对他们来说NanfNG就是消耗品。 　　他们只需要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构成人类的精神力变异——无论这样的精神力有多微弱——然后，想一些法子让其精神力成长到足以使用精神力炸弹的程度。 　　然后，这些“罐头炸弹”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这种想法让虞时觉得有点恶心。 　　他知道这个时代有很多的问题。应该说，任何时代都有任何时代的问题。科技的发展并不意味着人类的发展，大众思潮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跟上时代的变动。 　　罐头人是星际网上热门的地狱笑话，一些拥有恶劣癖好的人也往往会特意定制仿生人或者罐头人。这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但是，即便就这个时代的普遍思想来说，繁星计划的做法也足够过分。 　　……罐头人究竟算不算是生命？ 　　罐头人更接近人造人，还是，仿生人？ 　　伦理问题是很难在一时之间辩清的，虞时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唯一确定的是，繁星计划这种，没用的时候就让罐头人随便活着，有用的时候就让罐头人当场自爆的做法，让他觉得非常厌恶。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来自宁悉的问候信息。因为距离间隔遥远，所以这条消息有点延迟了。 　　但格兰星受到袭击的事情，的确已经在星际网上屠版。许多人都提及了战争，怀疑是来自新世界同盟或者其他宇宙种族的攻击。 　　新世界同盟则又一次第一时间否认了。他们真是承受了许多来自繁星计划的黑锅。 　　宁悉知道一些内情，也知道虞时他们正在格兰星上，因此着急忙慌地就过来询问平安。 　　虞时回复了他。 　　又过了一会儿，宁悉的回复才出现。 　　“你们没事就好。这段时间我爸妈都不让我出门，生怕我再遇到上次那样的袭击。”宁悉说，“他们真是疯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因为通讯不畅，他们只是简单交流了两句。 　　虞时心想，繁星计划也确实是越来越疯狂。 　　……可是，在战争期间，六芒星却故意让松落星陷落。这种做法其实一脉相承。 　　虞时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走了过来。他面容严肃，说：“这附近的幸存者已经全部救出来了。”他顿了顿，又说，“现在，医院和救助站是重中之重。” 　　“还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下一波攻击。”荣琴低声说，“一个糟糕的消息，查理·博纳尔死了。” 　　安饶城的城主居然死了？虞时惊讶起来。 　　但是下一刻，他又突然狐疑起来：“等等，他真的死了吗？” 　　查理声称自己拒绝了疑似繁星计划的人的拉拢。 　　但是，这一次针对格兰星的袭击却顺利得不可思议（对于繁星计划来说）。如果没有内应，那这是很难实现的。 　　在兵荒马乱之际，他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就比如头顶的小行星，总共十一个炸了六个，这带来的损失不计其数，但虞时可不相信，格兰星针对这些小行星站的保护就真的如此薄弱。 　　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蹊跷之处。 　　而且，格兰星手中的那份名单也很成问题。繁星计划似乎是故意让格兰星将这些罐头人抓起来，聚到一起的罐头人，才能够将精神力炸弹的威力发挥到极限。 　　但是，那些身份没有暴露、没被抓起来的罐头人呢？他们刚刚也自爆了吗，还是说，仍旧隐藏着在人群之中呢？ 　　如今的格兰星，真的已经安全了吗？ 　　虞时皱起了眉，他利用纽带，低声对谢尔菲斯说：“谢尔，我们得去精神图景里看看……或许，一切还没有结束。” 　　在爆炸过后，人们都惊魂未定。他们不可能想象得到，或许昨天还与自己言笑晏晏的邻居，今天就已经变成了一团肉泥。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目光锐利地望着面前的建筑废墟。 　　在整合了所有信息之后，她敏锐地发现，人类培养中心似乎是这一次袭击的重中之重。 　　整体上，这一次的爆炸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是像万族博览会、警方看守所那样，因为聚集了许多罐头人，所以爆炸的威力也最大。 　　第二是像安饶城那样，其实安饶城的单场爆炸规模，并没有万族博览会那么大。但是这里却分散了无数罐头人，因此一旦爆炸，就波及全城。 　　第三则是像人类培养中心、各个城市一些重要公共建筑。在这里，自爆的罐头人是“主动”走到这里，聚集在一起，然后进行了自爆。 　　显然，这些罐头人并不是真正自愿主动，而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但这种移动的倾向，也就与第二类安饶城的那种多点开花，有了明确的区别。 　　换言之，这些罐头人移动前往的爆炸地点，才是繁星计划行动的真正目标。 　　万族博览会可以说是其中之一，这里其实同时符合了第一和第三种情况。那些罐头人是在来到万族博览会之后才被抓起来的，结果这种抓获的行动又刚好符合了敌人的想法。 　　而人类培养中心则是另外一个目标。 　　繁星计划很有可能渗透了格兰星的人类培养中心，在这里进行了一系列低调而隐蔽的实验。他们的实验必定十分隐晦，因此从未被发觉。 　　又或者说，即便被发觉了，人们也可能以“人造人就是这样，总会出点问题”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在繁星计划将要成功的关口，他们意图毁灭证据、清扫痕迹。 　　不过，繁星计划还是出现了一个疏漏。 　　许多罐头人都被格兰星抓走了。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坏消息是，这让那些聚集着罐头人的地点，遭遇的爆炸规模更大、承受的损失也更多。 　　好消息则是，像人类培养中心这样的地方，能够聚集过来的罐头人也就变少了。换言之，人类培养中心的建筑，并未像繁星计划预料之中的那样，完全毁灭。 　　这里的确倒塌了，变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有一些地方仍旧完好无损。 　　塞西莉亚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暗自鼓舞。她侧头对身旁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转移人类培养中心的数据？” 　　那位工作人员正忙于救助伤员 　　婻F ，闻言不禁有些为难。 　　人类培养中心的数据，内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其中大多就是今年培育了多少人造人、使用了什么样的基因等等；较为重要的信息，则是战争期间还在制造罐头人的时候，使用的那些知识与记忆（比起重要，倒不如说是过于隐私）。 　　在工作人员看来，他们的首要任务自然是救助伤员，同时寻找那些尚存的人造人胚胎。至于那些数据，其实无伤大雅。 　　不过，塞西莉亚在这边也是受到信任的。在先前的准备过程中，塞西莉亚的身份也过了明路，她自己也不想再继续原本慢吞吞的调查，所以就干脆按照原计划往六芒星那边递交了辞职申请。 　　也因此，她才会出现在人类培养中心，作为调查员和观察者。 　　……她受到信任，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父亲的名声。但是如今，塞西莉亚已经不会抗拒父亲的荣誉。相反，那带来了帮助。 　　此刻，塞西莉亚意识到，人类培养中心里面，可能存在着一个秘密。正是因为这样，繁星计划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毁掉这个地方。 　　现在这里只是毁了一半。繁星计划或许还会利用其他的办法来达成目的。他们必须在繁星计划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寻找到那个秘密。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说：“或者，我先去底下看看？” 　　人类培养中心的数据储存地点在地下，在爆炸中，地上建筑几乎完全被摧毁了，但是地下还算保留完整。通往地下的道路只是需要进行一些清理。 　　那名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就爽快地说：“那就麻烦您了，女士。” 　　他叫来了三名仿生人，叫他们和塞西莉亚一起下去看看。仿生人可以帮忙干一些体力活，所以塞西莉亚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不久之后，他们一起走到了通往地下的通道口。搬开碎石花费了一定时间，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入口。 　　比起地上的嘈杂与混乱，地下就显得十分安静了。 　　这里有一部分纸质档案，主要是因为战争期间的电子数据容易受到攻击，也更容易被敌人获取。当时这里一直在培育人造人士兵，在这方面尤为需要重视。 　　或许再过上几十年，这些档案就会被解密。只是如今，它们仍旧藏身于黯淡无光的地底。 　　塞西莉亚快速地走过那些档案室，很快，抵达了通道尽头的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面，就是人类培养中心所有的电子数据。 　　如今电子数据的储藏当然先进了很多，也不需要太大规模的空间，因此，这里实际上兼顾了人工智能的使用。 　　换言之，这里实际上是整个人类培养中心的信息中心。 　　无数信息会在这里受到人工智能的整理与归置，同时，人工智能也会辅助人类培养中心的运行。在战争期间，想必也正是这里的人工智能，为当时的人造人士兵提供了记忆与知识。 　　塞西莉亚的大脑中萦绕着这些信息。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心不在焉。她似乎忽略了什么，又或者，距离核心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一直只是跟着繁星计划的脚步，却未能赶超。他们需要赶超，不然就没法阻止这一切。 　　塞西莉亚抬起了手。她已经从那位工作人员那里获得了临时秘钥，可以进入这个房间，查看人工智能以及数据的具体情况。 　　由于种种原因，这里的数据是不与外界网络联通的，所以如果想要转移数据，就必须有人来到这里，为人工智能开通临时的网络权限。 　　这其实只需要走一趟、打开这扇门，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 　　“谢谢你带我们来到这里。不然，我们还找不到正当理由来到这里呢。” 　　突然地，塞西莉亚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 　　她的手僵在门把手上，然后又被她收回。她缓慢地转过身，望向身后的那三名仿生人。 　　两男一女。说话的就是那名女性仿生人。 　　……仿生人。 　　在无数的故事中，人们询问自己，仿生人与人类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他们有着机械大脑吗？ 　　可如今的技术，连仿生人都能拥有与真人无异的大脑了。只是他们的行动、思想，被程序、被代码提前限定好了。 　　面前的这三名仿生人，与格兰星其他常见的那些仿生人一样，是由格兰星官方制造的。 　　这是方便、好用、忠诚而强大的人工智能，只需要一个躯体和一段程序，就能开始运作，并且可以永恒地为格兰星服务下去。 　　就在这一刻，塞西莉亚突兀地抓住了那个关键点。 　　人类培养中心。 　　这里培养着人造人。在战争期间，这些人造人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成熟，由此人类不得不向他们灌输合适的记忆与观念。 　　……为什么不顺便用来生产一些忠诚的仿生人呢？ 　　可他们真的忠诚吗？ 　　塞西莉亚的手垂落下去。 　　与此同时，虞时突然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他一字一顿地说：“有新的精神力波动出现了……之前我们没有扫描到的波动。” 　　务虚城的时间已至黄昏，夜幕将要统治这片土地。黑暗的幕布将要落在倾颓的废墟之上，世界仿佛在此刻终结，步入末日。 　　但是，就在这时，无形之中，人们仿佛听见了深海的鲸鸣。 第75章 污染 　　在黄昏到来的那一刻, 格兰星上发生了许多事情。 　　但也或许，有一些不速之客, 随着黄昏一同抵达了。 　　“……我总觉得怪怪的。”虞时跟谢尔菲斯说, “精神维度居然会这么安静、这么空旷。” 　　将时间拉回一点，来到虞时和谢尔菲斯刚刚前往精神维度的时刻。 　　精神力炸弹清扫了附近的精神维度。当然，现实世界与精神维度的位置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但是这里发生的爆炸过于密集了, 波及了很多地方。 　　他们简单地在精神维度饶了一圈, 然后就去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 　　在精神图景, 情况又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虞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然后气愤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擦干净的！” 　　此刻，精神图景重燃烈火。 　　那巨大的格兰星, 如今已经被硝烟、废墟、哀鸣占据了。他们最近一直关注着格兰星，因此其他的星星都退居到远方, 只剩下格兰星, 如此鲜明的占据了他们的视野。 　　这让虞时想到更早以前，他第一次来到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场景。 　　他好不容易才将那样的场景，从他的谢尔的精神中驱逐出去。 　　……他好不容易, 让他的谢尔忘掉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 忘掉那些曾经的苦痛与悲鸣。那本就应该是被抛下的事情, 可却有人想要将他们拖回去。 　　小机器人轻柔地拍了拍巨鲸，告诉他没关系。 　　但虞时还是气鼓鼓的。 　　他已经因为繁星计划的行动而十分生气了, 但现在又更加生气了。这种愤怒来自于一种更深刻的、更令人不安的因素,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 繁星计划将影响他们的未来——将影响无数人的未来。 　　隔了一会儿, 虞时冷静下来。 　　他说：“让我们来看看格兰星的情况吧。” 　　“好。”谢尔菲斯回答。 　　在他们对格兰星进行彻底的扫描之后, 格兰星就已经真实地呈现在了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之中。他们能够基于精神图景中格兰星的模样，对现实中的格兰星进行“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他们的信息刻刀的作用，从精神维度发展到了现实维度之中。 　　如果让西莉亚、岑和等研究人员知道这一点，那他们估计会相当兴奋。但虞时和谢尔菲斯短时间内还不打算暴露这一点。 　　这只是作为他们的底牌，在此刻或许会发挥一些作用。 　　现实世界中，格兰星已经在统计这一次爆炸带来的伤亡、损失等等，而在精神维度之中，这些信息就像是本来就固有的，只需要虞时去感知一下。 　　而那真是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 　　虞时几乎被那个数字吓到了。巨鲸僵在宇宙之中，为人类的暴行而心惊不已。 　　“……别害怕，小鱼。”谢尔菲斯低沉轻柔的声音唤回了虞时的思绪，“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确实太过分了。”虞时低低地说。 　　这是毋庸置疑的人祸。 　　而接下来他们需要找到的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格兰星是否参与了这场人祸？真的只有繁星计划在推动这次行动吗？ 　　他们可以直接通过精神图景中的格兰星，来仔细观察现实中的实时情况。 　　虞时重点关注了那几位城主。 　　安饶城的城主查理·博纳尔已死，接替他职务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虞时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发现他就是在按部就班地处理救灾事物，因此就很快跳过了这边。 　　务虚城的艾贝·兰西尔与马辛城的谢海清，这两位城主的情况差不多，也同样是在救灾，以及调查那些自爆的罐头人。 　　惠顾城的安东·莫尔顿，这一位似乎是将救灾的事务推给了其他人，自己则正在沟通着其他的事情。虞时旁观了一会儿，发现他是在与中枢通信。 　　……在这个过程中，虞时的情绪慢慢稳定。 　　他对谢尔菲斯说：“我们现在像是这个世界的幽灵一样。” 　　“神奇的精神力。”谢尔菲斯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旁观着这个世界的进行，但却没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是借由精神维度而实现的，如果有精神力检测装置，那么或许能发现他们的些许踪迹，但在那个时刻，他们也可以抽身离去。 　　这样的第二象性简直令人惊叹。 　　……但是同样地，他们的敌人拥有什么样的手段呢？ 　　就是在这个时候，虞时察觉到了一丝怪异的波动。 　　他猛地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问：“谢尔，你发现了吗？” 　　“什么？” 　　哨兵显然没有向导那样敏锐的精神力感知能力。 　　虞时又安静地感知了一会儿，然后说：“有新的精神力波动出现了……之前我们没有扫描到的波动。” 　　他凝视着面前的格兰星。 　　现在，他可以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颗星星——这颗几乎变成废墟的星星。 　　不久之前，他们所进行的精神力扫描，不仅仅可以复现这颗星球的模样，以及其上真实存在的生物与非生物，同时，也让这颗存在于精神途径中的星星，与现实中的格兰星产生了微妙的关联。 　　借助精神图景中的星星，虞时几乎可以将自己的精神力感知，覆盖到整颗星星上。 　　精神力的感知能力并不是万能的，这只能针对精神力，或者与精神维度有关的东西。 　　此刻，虞时就通过这份本能的感知能力，发觉格兰星上出现了很多……新的波动——原本不存在的精神力波动。 　　这立刻令他惊讶起来。 　　在过去几天时间里，他与谢尔菲斯已经将这颗星星完整地扫描了好几遍。精神力波动是不可能完全隐蔽下来的，比如谢尔菲斯，他曾经伤重的时候，就无法在睡梦中控制自己的精神力外溢。 　　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人们在做梦的时候，其他人能感知到他正在做梦一样。 　　当然，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根据扫描的结果，完全确定格兰星上所有精神力者的情况，因为时间还太短了，他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监控整颗星球。 　　但是，现在这些新的波动中，却没有“任何一个”，是他们之前发现过的精神力波动。 　　这就让虞时感到十分惊讶了。 　　怎么会是完全崭新的波动？这怎么可能？ 　　这些精神力者难道还会瞬移不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格兰星上？ 　　最关键的是，这些新的波动几乎覆盖了整颗星球，每一座城市里都有这样的波动出现——并且，是在同一时间出现。 　　虞时心中一沉，他说：“这会不会就是……繁星计划的下一步行动？” 　　“看看他们正在做什么吧。”谢尔菲斯语气沉稳，这也让虞时镇定下来，“不论如何，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 　　他们便仔细地观察起来。 　　很快，虞时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惊讶地说：“这不可能……怎么都是仿生人？” 　　那些新的精神力波动的来源，都是仿生人。当然，现在这些精神力波动都已经重新潜伏，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可是…… 　　可是，仿生人能够拥有精神力吗？ 　　这几乎冲击了虞时的世界观。 　　毕竟，谁都知道，仿生人本质上就是机器人，而精神力却是基于人类的脑神经而诞生的；换言之，这个问题就等同于“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但虞时非常确定，那些崭新的精神力波动，就来自于这些仿生人。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突然说：“或许那不是精神力的波动，而是，精神维度的波动。” 　　虞时微怔，然后说：“你是说，精神维度的信息？” 　　精神维度充斥着复杂而混乱的信息。某种程度上，精神力也是精神维度的信息之一，只是这样的信息更加灵活，甚至拥有着“自主意识”。 　　虞时刚刚感知到的波动，必定是与精神力、精神维度有关的。如果不是这些仿生人莫名其妙地、突兀地每一个都拥有了精神力，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与精神维度相关的某样东西。 　　那会是什么？ 　　而且，仿生人怎么会和精神维度产生联系？ 　　虞时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出来。但是就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注意到了务虚城的地下。 　　在他们原本的扫描中，本来只是覆盖了地表。但是虞时想着反正都已经扫描了这么多了，不如把地下空间也囊括进去，毕竟那也是星球开发的一部分。 　　现在，他注意到了人类培养中心，以及……塞西莉亚·阿德莱德与那三名仿生人。 　　他立刻跟谢尔菲斯说：“等等，先注意一下塞西莉亚。他们怎么去地底了？”他又冥思苦想片刻，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波动来源，“我确定，这三名仿生人身上，刚刚也产生了精神力波动！” 　　巨鲸撞了撞眼前的星球，星球晃动了一下，然后将画面聚焦到塞西莉亚那边。 　　他们听不见声音，倒不如说，精神维度并不存在所谓的“声音”。不过，他们能通过信息的感知能力，接收到对话的内容。 　　“……这三名仿生人的目标是人类培养中心的地下？”虞时喃喃说，随后，他心中一沉，“他们要对塞西莉亚动手。” 　　“我现在过去。别担心。”谢尔菲斯沉稳地说。 　　说完，小机器人从巨鲸的背上跳了起来，跃入面前的那副画面之中。 　　那本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他就像是一条小鱼跃进水面一般，无比自然地融入了那副画面，出现在那三名仿生人的身后。 　　画面中，塞西莉亚倒是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望着那漆黑狰狞的拟态机甲。 　　十秒钟之后，拟态机甲解决了那三名仿生人。 　　塞西莉亚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中透露出恍然以及……更多的疑惑。 　　如果这台拟态机甲属于她认识的元帅阁下，那为什么机甲会突兀地凭空出现？ 　　……当然，因为这是虞时和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 　　两天之前，谢尔菲斯的精神力总量重回21的顶点。倒是虞时的精神力还是只有20。 　　不过，那并不影响他们发觉了新能力的诞生。 　　事实上，这仍旧算是精神力拟态的衍生能力，如今的谢尔菲斯可以借由精神图景中的星球，让自己的精神力拟态自由移动。 　　只不过这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虞时的精神力感知能力的约束。 　　只有在他的向导的精神力范围之内，谢尔菲斯才可以做到这样的快速移动、隔空行动。 　　这带来了灵活性。 　　只不过在面对繁星计划那样多点开花的爆炸行动，仍旧无能为力。 　　漆黑的拟态机甲指了指塞西莉亚身后的那扇门，然后就如同他来时的那样，突兀地消失了。只留下塞西莉亚与那三名倒在一旁的、已然失去行动能力的仿生人，仍旧留在这段晦暗的地下走廊尽头。 　　塞西莉亚愣了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了自己的行动。 　　她打开了信息中心的门，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快速地将这扇门反锁。 　　随后，她转身面对这个房间。 　　房间内挤满了复杂而静谧的仪器，中央位置则是一段黑色的、半透明的柱状物体。塞西莉亚知道这就是人类培养中心的人工智能的核心。 　　这里留存着人类培养中心的所有资料与档案。 　　塞西莉亚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名工作人员的说法，然后说：“白鸽，你在吗？” 　　“我在。” 　　名为白鸽的人工智能，以轻柔平缓的女声回应了塞西莉亚的话。 　　塞西莉亚松了一口气，正要进行下一步行动，解锁人工智能白鸽的联网功能，让其将信息转移出去……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停住了。 　　她想到了外面的那三名仿生人。 　　这个房间是安全的。她很清楚。因为，这里不可能有任何武器，唯一的人工智能白鸽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袭击她，同时，这里是与外界的网络隔离开来的。 　　况且，似乎还有人关注着她这边的行动。 　　……但是，如果她给白鸽解锁联网功能呢？情况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外面的那三名仿生人，她之前就见过。在人类培养中心的爆炸发生之后，他们还十分正常地、快速地解救着被困者，并且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怎么会发生变化？ 　　塞西莉亚无法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她意识到，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之前的做法已经弄巧成拙，已经契合了敌人的想法；如果，她让白鸽联网的做法，同样如此呢？ 　　事实上，她现在并不需要让白鸽联网，因为她就在这里。如果有人想这么做，至少也要先解决她；而如果有人不想这么做，那么她也可以先一步做到这一点。 　　在短暂地思量过后，塞西莉亚眯起了眼睛。 　　她容貌娇美、年轻靓丽，总是活泼开朗，摆出一副很讨喜的模样。可是现在，在地下信息中心黯淡的光芒之中，她却神情冷肃，目光冰冷。 　　他们承受不起第二次的袭击，与第二次的弄巧成拙。 　　“白鸽，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这是我的权限代码。”塞西莉亚说，随后，她说出刚刚那位工作人员提供的一串代码。 　　在确定袭击将会发生的时候，她事实上也从格兰星那边获得了一条权限代码。那甚至更加方便，只需要解锁她的终端，与白鸽进行对接就可以。 　　但是塞西莉亚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生任何意外，她同样开始怀疑格兰星官方，毕竟这些仿生人就属于格兰星官方。 　　所以，她干脆就报出了刚刚那名工作人员的代码。这是她刚刚以防万一而向对方要到的。 　　“好的，检测通过。您可以询问任何保密等级在A级之下的信息。” 　　塞西莉亚便立刻说：“人类培养中心曾经培养过仿生人吗？” 　　“是的。”白鸽回答，“共计有3905名仿生人在此处进行过记忆与认知灌输。” 　　“这些仿生人去做了什么工作？” 　　“他们都为格兰星官方工作。具体工作为保密等级A级，您无法知晓。” 　　塞西莉亚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那带来了疼痛，也让她保持着冷静。隔了片刻，她又问：“六芒星是否参与到这些仿生人的记忆灌输之中？” 　　“是的。六芒星公司在当时提供了记忆来源。” 　　这个回答让塞西莉亚心中一沉，她追问：“是与那些人造人士兵的记忆一同提供的吗？有哪些记忆？” 　　“是的。”白鸽回答，“具体记忆为保密等级A级，您无法知晓。” 　　塞西莉亚也不需要知道了，她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信息。 　　这些仿生人……有问题！ 　　同样关注着塞西莉亚这边进展的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同样意识到这一点。 　　但随着这条信息一同出现的，则是更多突然出现的、新的精神波动——应该说是信息波动。 　　这一次，涉及到的不仅仅是仿生人，也有普通人身在其中。而在那信息波动出现之后，虞时就隐约感到这个人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们得阻止这些信息波动的出现。 　　虞时和谢尔菲斯说了这件事情，随后当机立断，在整个格兰星的外围建立了一个精神力屏障。 　　好消息是，由于精神图景中这颗星星与现实中格兰星的关联，这种星球级别的精神力屏障很容易就能建立起来，而不需要针对人类一个一个来建立。 　　坏消息是，那让虞时觉得自己的精神力总量岌岌可危。 　　好在他还有谢尔菲斯。结合之后，哨兵与向导的精神力相互联通，此时，谢尔菲斯的精神力就缓缓地向他这边流过来，像是久旱之后的甘霖。 　　那让虞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稍微有点脸红。 　　……他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精神力结合的时候，谢尔菲斯会忍不住朝他扑过来了。那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他只是胡思乱想了一瞬间，就赶紧将想法集中在眼下这个问题上。 　　在精神力屏障建立之后，新的信息波动的确不再出现了，但是旧有的那些——虞时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千的数量——仍旧是个问题。 　　他们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情况，但这些人好似仍旧维持着原先的情况。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突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精神维度看看？” 　　这些特殊的信息波动，无论那意味着什么，那应该都与精神维度有关。或许是繁星计划通过精神维度对他们做了什么？ 　　而繁星计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就是黑暗向导与黑暗哨兵的结合。对虞时和谢尔菲斯来说，精神维度已经没有秘密了。 　　这才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很快，他们去到了精神维度。在这原本因为精神力炸弹而变得无比空旷的精神维度之中，竟然又有巨量的信息正在产生，并且那些信息都是相互关联、相互渗透的。 　　虞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信息云团？” 　　这种情况与之前岑和教授所说的信息云团十分类似。这是一整团的信息，而不是单一的信息。 　　但是同样，岑和教授也说过他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虞时和谢尔菲斯默契地开始动手了。 　　虞时使用精神力屏障，将一团信息隔绝出来，谢尔菲斯进行阅读，并且按照原样复制出相同的信息，然后虞时将原有的信息消灭。 　　在结合纽带之中，谢尔菲斯快速地跟虞时说着他们获得的信息。 　　不久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完全了解真相，也并不是因为他们无法继续进行这样的行动，而是因为…… 　　“繁星计划真是……疯狂。” 　　他们只是查阅了其中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属于不同的人类，都是他们的记忆、认知、想法等等，这看起来十分正常。 　　但是，在另外一团被随意挑选出来的信息中，事情却突然了彻底的反转。 　　【计划很顺利，可以进行下一步了。记住，先从那些仿生人开始，然后才是人造人。我们给他们的记忆留下了漏洞，足够让我们对他们进行洗脑了。】 　　【希望他们足够配合，不然就得执行另外一套方案了。好在技术已经成熟了。】 　　【……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投放了。这算是什么……饵？】 　　【这才是繁星计划……的真正开始。】 　　寥寥数语，就已经让虞时恍然大悟。 　　……偷天换日。 　　趁着混乱、趁着灾后重建，将人类——从仿生人和人造人开始，无论是普通平民还是高层领导者——通通予以同化，通通让他们成为繁星计划的一员。 　　这才是繁星计划袭击格兰星的真正目的。 　　格兰星是第一个、是计划的真正开始，那么，下一个又是哪颗星球？ 　　繁星计划，究竟渗透了多少人类培养中心和仿生智能程序公司？不可能是所有，但也一定是足够令人胆寒的数字。 　　而且，另外一套方案是什么？什么技术已经成熟了？ 　　虞时的大脑中已经出现了一个隐隐的想法，但是他现在没时间仔细思考了。 　　他立刻对谢尔菲斯说：“我们需要处理那些……”他停顿了一下，一个词从他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他也顺口说了出来，“污染者。” 　　谢尔菲斯的情绪也有些不稳，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面前这个信息云团，就是污染源，就是他们用来同化那些人的记忆。”虞时的声音难得沉冷下去，“现实中那些污染者都已经被我们标记了，所以，先把精神维度的解决了吧，这样至少可以阻止污染继续发生。” 　　“彻底清除这个信息云团吗？” 　　“彻底清除。” 　　这需要用到向导的信息刻刀。谢尔菲斯有些担心虞时的精神力状态。 　　“……我没事的，谢尔。”虞时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但是，我想快点解决。这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才行！” 　　谢尔菲斯停顿了一下，将所有的担忧都暂时咽了下去。他说：“好，小鱼，我们一起努力。” 　　精神维度永恒漆黑、永恒静谧。信息的毁灭在这里不会带来任何波澜，精神维度永远只是沉静地旁观，丝毫不关心这些信息的来源与内容。 　　这是庞大的信息云团，但好在还没有那么庞大。那只是几千人各自的一小段记忆，再加上某些混乱的、复杂的相关信息。 　　如果有空的话，他们应该仔细看看；但是现在，他们没空。 　　不久之后，这片精神维度又一次变成了空空如也的模样。 　　……暂时解决了。 　　虞时猛地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然后头痛欲裂地昏了过去。 第76章 从不 　　“……精神力耗尽……让他好好睡一觉……很快就能醒来……” 　　朦胧之中, 虞时听见了一些声音。那很轻微，但他还是能听见, 所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是在他皱眉之后, 那声音却立刻消失了。这让他觉得舒服多了。 　　在某一瞬间，他含含糊糊地想，是谢尔吗？大概只有谢尔菲斯会这么关注他的情绪想法了。他现在应该醒过来，跟他的谢尔说他没事…… 　　但他还想再睡一会儿。 　　所以, 虞时茫然地想了一会儿, 就本能地通过纽带轻轻戳了戳谢尔菲斯, 然后又昏睡过去。 　　清醒着的谢尔菲斯, 哭笑不得地感受到虞时轻微的动静。 　　他的小鱼又睡过去了。 　　谢尔菲斯伸手抚摸了一下虞时的头发，然后低声呢喃着说：“安心睡一会儿吧, 小鱼。” 　　尽管窗外依旧纷纷扰扰，但是, 他情愿在此时注视着他年轻恋人的睡颜。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 虞时过度地使用了自己的精神力，包括对整个格兰星设置精神力屏障，以及彻底清除那个信息云团。 　　这让他的精神力消耗殆尽。 　　好在谢尔菲斯还清醒着。 　　在这个过程中，谢尔菲斯的精神力也所剩无几, 但他习惯了这种感觉, 因此强撑着头痛, 做好了后续的收尾工作，将虞时带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 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坐在虞时的身旁, 静静地陪伴着他的向导。 　　他们已经将这一次的危机解决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 　　谢尔菲斯眯了眯眼睛, 露出了一抹不明意义的笑容。 　　“……谈女士。”荣琴突然叫住了谈秩。 　　如今惠顾城已是深夜, 救援工作仍旧在进行中，但是大部分民众都已经被安置到安全的地点。那些疑似被精神维度的信息污染的仿生人、人造人等等，也已经在抓捕中。 　　……尽管许多人对这份名单的来源颇为疑惑，但是在手忙脚乱之下，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荣琴奔波了一天。一开始是因为万族博览会那边的救援工作，后来则是因为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发现。 　　但即便如此，她也敏锐地注意到，格兰星的上层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查理·博纳尔已死，暂且不去说他。但是，剩下的三位城主，却都好似决意闭口不言。 　　即便中枢已经发来无数询问函，即便星际网上已经因为这场袭击而彻底轰动，无数流言蜚语遍布网络，但是，格兰星官方却始终没有对此发布任何消息。 　　在这个时代，在无数信息将要淹没人们的时候，最应该发声的存在，却没有说话。这里出现了一个信息真空。 　　荣琴意识到这十分奇怪。 　　她同样怀疑起格兰星。 　　这场袭击，以及，随之而来的污染者的出现，都是十分顺利的。如果不是谢尔菲斯和虞时在，那么格兰星很有可能真的被成功偷天换日。 　　或许，繁星计划同时扮演着疯狂的袭击者与灾后的重建者？ 　　这让荣琴心下生寒。 　　她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格兰星始终保持安静？ 　　那些可能被繁星计划渗透的高层，对如今的局面和计划的失败感到措手不及，因此还在商讨后续的应对措施。 　　而那些没有问题的高层，则同样因为这场袭击而感到错愕。他们当然会怀疑，自己的同僚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成为了那个邪恶计划的一员。因此，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在等待。 　　……或许他们真正在等待的，是虞时的醒来。 　　而现在虞时还没醒，谢尔菲斯闭口不言，谁也无法确定局势究竟如何，所以他们只能按兵不动。 　　但荣琴不会坐以待毙。 　　她敏锐地注意到，在这一团乱局之中，谁都有自身的顾虑、谁都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他们——虞时和谢尔菲斯，和他们的同伴——他们没有。 　　同时，他们还掌握了令敌人都措手不及的力量。 　　“谈女士。”荣琴又一次说，“我们现在还能信任谁呢？” 　　谈秩很清楚荣琴的意思。 　　格兰星的危机看似已经过去了，但其实只是明面上的爆炸、死伤暂时停止了。这颗霸主星球此刻仍旧暗流涌动。 　　谈秩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也不清楚太多。她只是以中枢的名义过来调查失魂症，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况。 　　她很想冷淡地、漠然地应付荣琴的问题，她知道中枢也在等待更多的信息，以她的身份，她更加无法轻举妄动。 　　但是…… 　　谈秩想到了刚刚的灾难。 　　在爆炸中，她望见将孩子托举出废墟的父母，望见因为死亡和伤痛而哀嚎的成年男人，望见娇小的女人用力掀开一块沉重的石板，望见救援人员焦虑而绝望的面孔…… 　　那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让她怀疑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如果他们已经错失了阻止前一场灾难的时机，那么，下一场呢？ 　　最后，谈秩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中枢一直在怀疑安东·莫尔顿。” 　　荣琴愣了一下。 　　安东·莫尔顿？惠顾城的城主？ 　　在荣琴看来，安饶城有问题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但是另外三座城市，却十分需要商榷。务虚城的城主或许是第一个需要被怀疑的，毕竟失魂症发生在那里，如今的人类培养中心也在那里。 　　至于马辛城，怀疑的程度可能相对较低。那位年老的谢海清城主，在异族战争期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至少在立场上值得信任。 　　而惠顾城，这是相对含糊的一个地带。 　　惠顾城是格兰星的经济中心，同时也是格兰星最早开发的区域。这座城市的城主，在一般意义上都被认为是整个格兰星的统治者。 　　……荣琴不是很想怀疑惠顾城。如果安东·莫尔顿有问题，那么格兰星的立场在更大程度上需要受到怀疑，这种怀疑会将格兰星摆放到与荒澜星类似的立场上。 　　但格兰星不是与荒澜星有着激烈的矛盾吗？荣琴这么想。 　　这说法甚至是莱曼·兰斯洛特，这位安东城主的得力助手亲口说出来的。 　　……不，不对。格兰星与荒澜星的矛盾，与繁星计划关系不大。 　　繁星计划与霸主星球也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既然繁星计划能与荒澜星合作，那为什么不能与格兰星合作？ 　　这个想法让荣琴的心陡然一沉。 　　片刻之后，她沉声问：“为什么中枢会怀疑安东·莫尔顿？” 　　“因为格兰星之战。”谈秩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回答，“异族当时盯上了格兰星，而正是岑和先生的团队，发现了这条信息，告诉了格兰星官方，而格兰星又转告了中枢，最终促成了格兰星之战。” 　　“的确如此，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据说，最初格兰星并不想将这条消息告诉中枢。是谢海清女士力排众议，尤其是顶住了来自安东·莫尔顿的压力，才将这条信息转达到中枢。 　　“军团对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或许并不了解，但我当时正好经手此事，非常清楚当时格兰星的立场。” 　　荣琴微怔，随后问：“格兰星为什么要这么做？单凭当时的格兰星，他们不可能独自定住异族的压力。” 　　“所以我们才怀疑安东·莫尔顿。”谈秩说，“但这种怀疑本来是……不够分量的。或许当时安东只是不想让中枢掺和到格兰星的事务之中，或许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这有很多可能，但是……” 　　“但是，还有别的疑点，是吗？” 　　“……格兰星原本没有这么多的仿生人。” 　　荣琴微怔。 　　“是在安东·莫尔顿成为惠顾城的城主之后，仿生人才越来越多的。他力主让仿生人参与到霸主星球的官方事务之中。但是……你很清楚，中枢并没有那么信任仿生人。” 　　智械危机，这是很多科幻小说中都会提及的概念。 　　具体到现实世界中，人工智能并没有那么靠谱。说到底，这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一种工具、一些代码、一类应用。 　　人类本身就不是什么完美的生物，由人类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同样如此。 　　即便只是局限于一段电子代码的人工智能都会出错，那么拥有了身体的人工智能，又怎么可能不出错呢？ 　　而拥有了身体的人工智能，还可以单纯形容为人工智能吗？ 　　中枢也非常清楚，仿生人，乃至于人造人、罐头人，都将带来伦理危机。那是从更深层次的角度，解构了人类这一概念。 　　那会带来恐慌与紧张，以及，自我怀疑。 　　——你要怎么证明，你不是罐头人？ 　　一直以来，中枢都在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很大程度上，非人的仿生躯体会更加流行。中枢宁愿人类去喜欢那些非人化的仿生智能，也不希望仿生人大规模出现在现实之中。 　　在战争时期，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只能让人造人士兵出现在战场上。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中枢并不乐见于此。 　　因此，在中枢的所辖行星范畴内，仿生人，尤其是作为政府工作人员的仿生人，是十分罕见的；就算有，也只是作为辅助。 　　哪怕用人造人——自然人造人——都好得多。 　　但是，在霸主星球，情况就并不一样了。 　　仿生人昂贵又好用，是霸主星球用以彰显自己的财力、物力的绝佳选择。许多霸主星球的大人物都喜欢使用仿生人，认为那足以证明自己的地位。 　　格兰星，同样如此。 　　荣琴略微有些惊愕，她还真不了解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虽然她也觉得格兰星的仿生人员工有点多了，但每个星球都有每个星球的特色，所以她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想。 　　但是，这居然是特意形成的局面吗？ 　　“……他们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显。”荣琴说，“他们并不敢正面对抗中枢和霸主星球。所以，即便他们选择了精神力炸弹，在爆炸过后，安东·莫尔顿也并没有阻挠救援，否则就太明显了。” 　　谈秩赞同地点了点头，她说：“我带来的调查员已经盯住了安东的行踪。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会是什么，还是说……对于格兰星的行动就到此为止了。” 　　“不，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荣琴喃喃说，“他们至少要搞清楚……究竟是谁阻止了他们。” 　　谈秩眸光微闪，说：“你是指那份五千人名单吗？” 　　那是一份相当古怪、莫名其妙的名单。没人知道这份名单是从何而来的，名单上的仿生人以及少部分人类又为什么存在问题。 　　谢尔菲斯是以元帅的身份，在紧急情况下临时接管了格兰星的部分权限，动用了格兰星的部分驻军直接去抓人的。 　　荣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起来：“中枢恐怕也很好奇吧？” 　　“自然。”谈秩也没有否认这件事情。 　　“……力量，在有些时候还是相当好用的。”荣琴说。 　　谈秩微微皱眉，她想，但是，谢尔菲斯·阿琉斯在战时从未显现过类似的力量——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调查出这五千人的问题的？ 　　哨兵、黑暗哨兵，精神力伤势的痊愈…… 　　谈秩对于哨兵向导理论也有所耳闻，她很快就回忆起了一些线索，最后，她问：“那个年轻人？他是向导？” 　　荣琴笑着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安东·莫尔顿真的有问题，那么他们之前与这位城主的交流，就已经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好在那些信息并不涉及真正的机密，也就是虞时的能力。 　　在繁星计划看来，他们或许只是将现有的一些蛛丝马迹整合起来。 　　而这份名单，也可以解释为精神力的运用——强大的向导拥有不可思议的精神感知能力，虞时能察觉那细微的信息波动，也是很有可能的。 　　真正会暴露他们的第二象性的，是那遮蔽了整颗星球的精神力屏障。 　　在信息云团被清除之后，虞时也并没有撤掉精神力屏障。自然状态下，这样的精神力屏障大概能持续一段时间，继续保护格兰星上的民众，以防繁星计划继续原定的规划。 　　当然，繁星计划或许会进行尝试，或许就会发现这一点。但也或许，在那个信息云团彻底消失之后，他们就会知难而退。 　　不管怎么说，如果虞时和谢尔菲斯真的无法保住自己的秘密，那么让中枢知道，总比让繁星计划知道来得好。 　　谈秩若有所思起来。 　　“或许，中枢应该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了。”荣琴说。 　　“他们已经在进行排查了。或许这个晚上就能出结果。至于那些仿生人和人造人……”谈秩思考了片刻，“那就是个大工程了。” 　　“大议会日接近尾声，中枢也是时候忙于另外的事务了。”荣琴笑了起来。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四下寂静无声，废墟带来了荒芜之感，也带来了无人的死寂。 　　此时，谈秩的终端突然响了一声。 　　她一扫之下，猛地一惊：“安东·莫尔顿不见了。” 　　“不见了？”荣琴也吓了一跳，“他会去哪儿？” 　　她们对视了一眼，同一个答案出现在她们的大脑之中。下一刻，她们不约而同地奔了出去。 　　……虞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不确定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但是他的确觉得，好像有什么干扰了他的沉睡。 　　谢尔菲斯就在他的身旁，一直守着他。他注意到虞时的惊醒，下意识握住虞时的手，低声温柔地问：“怎么了？” 　　虞时恍惚了一瞬间，然后突然望向谢尔菲斯，问：“谢尔，你不头痛吗？” 　　他可太了解他的哨兵了。 　　谢尔菲斯语塞片刻，然后回答：“现在还好。” 　　事实上，他们两个现在的精神力都只是恢复了一小部分。这可以说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如果和他们精神力充足的时候对比的话。 　　但是，也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虞时盯着谢尔菲斯瞧了一会儿，然后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情况特殊，之前虞时又昏了过去，谢尔菲斯一直强撑也是无奈之举。 　　“但是，现在我好了，你可以睡一会儿了，谢尔。”虞时低声说，他这时候才往四周看了看，“我们在哪儿？” 　　“惠顾城的一家私人医院。来不及返回酒店了，所以就临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啦。别担心我，谢尔，你也不能让我担心你。你该好好睡一会儿。”虞时看了一眼时间，“……这一天可真够漫长的。” 　　谢尔菲斯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感到心下微沉。 　　……不，是真的沉了一下。因为虞时伸手抱住了他，靠在他的胸口。 　　虞时轻声说：“至少我们还活着，还能为所有的遇难者复仇。” 　　的确是复仇。这是无妄之灾，这是恶意行为。 　　繁星计划已经彻底撕开了那张伪装的、善意的假面。 　　繁星计划的确想要寻找到人类的未来——只要把不在那个未来之中的人类全都杀了，那么他们心目中的未来，当然能够实现。 　　……听起来还挺地狱笑话的。 　　虞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谢尔菲斯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说：“你说得对，小鱼。” 　　现在是凌晨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刻，他们应该睡上一会儿，等待黎明的晨曦将他们唤醒。但事实上，他们根本无暇睡觉。 　　一道人影出现在病房门口。 　　“……安东·莫尔顿。”谢尔菲斯念着这个人的名字。 　　荣琴已经将安东失踪的消息转告了他们。在现有情况下，失踪的安东最有可能寻找的，自然就是谢尔菲斯两人，而后者的行踪也并不难找。 　　此时的安东·莫尔顿，仍旧与往常时候一样。 　　他脸上露出了和气的笑容，说：“我正要来看看你们的情况，看来你们没什么大事，那我就放心了。” 　　“但现在是凌晨两点。”虞时说着，打了个哈欠，像是真的抱怨一样，“您非得在这个时候过来探望我们吗？” 　　窗外夜色中，又一次弥漫起格兰星标志性的朦胧紫雾，伴随着细密的雨丝，漂浮在潮湿的空气之中。灯光忽闪，时不时还能听见仍在搜救的队伍的大喊声。 　　“……因为我十分着急，希望你们可以谅解。”安东说，语气依旧温和，像是永远在用这样商量的语气与人交流，“我想，我受到了很多怀疑，即便我从未做出什么可疑的事情。 　　“我一直都将自己的行为约束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但最终的局面还是如此，我实在感到遗憾。但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你指什么？” 　　“当然是那份名单。”安东的目光打量着虞时和谢尔菲斯，“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之前不是也拿出了一份名单吗？”谢尔菲斯停顿了一下，“甚至按照那份名单去抓人，将他们人为地聚集在一起。” 　　“因为你们出现了，我总得给点交代。”安东摊了摊手，“作为惠顾城的城主，我总不能在那个时候坐以待毙。” 　　话虽如此，但虞时总觉得安东的语气怪怪的。 　　他这种说法，就好像是…… 　　“安东·莫尔顿”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确是那个惠顾城的城主，而不是……其他什么。 　　其他什么？ 　　虞时突然怔了一下。 　　他想到了之前没能想通的问题。 　　什么是“另外一套方案”？ 　　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安东·莫尔顿始终尽职尽责，始终没有受到太多怀疑——哪怕有，作为霸主星球的统治者，他也不太可能受到直接的诘难。 　　唯独在虞时他们出现之后，他就像是人工智能突然出现了一丝差错。 　　无论是精神力炸弹，还是小行星的坠落，格兰星的行动就好像是跳错了一个舞步，所以就阴差阳错地配合上了繁星计划的节奏。 　　这根本就不正常。 　　此刻，虞时盯着安东·莫尔顿那张面孔，突兀地感到了一丝恐惧。 　　那并不是因为安东·莫尔顿本身，而是因为……繁星计划。他突兀地瞥见了繁星计划的一个可能的布局。 　　繁星计划已经进行了两千多年，与虞时的沉睡有着相同的时长。 　　在这张漫长又庞大的棋盘之上，繁星计划究竟落下了多少棋子呢？ 　　“你究竟是……” 　　虞时几乎下意识说出了口。 　　“诶呀，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晨星。”安□□兀地笑了起来，并且打断了虞时的话，“我感到十分荣幸，直至现在才被揭穿。” 　　他伸出右手。那双手养尊处优，光滑白皙。现在，这双手缓缓抬起，像是在自己的身体上逡巡着、犹豫着，最后，他做出了决心。 　　他将自己的眼睛抠了出来。 　　被抠出来的眼睛之后，黑色眼眶之中，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精密而复杂的电子线路。 　　他……或者说，它，以一种遗憾的口吻说：“我从来都不是那个安东·莫尔顿。” 第77章 未来 　　……他早应该想到的。 　　虞时盯着面前的这个……呃, 仿生人，心想。 　　问题的核心仍旧在于, “一个人类的位置为什么会是仿生人的编码”。 　　如果繁星计划已经掌握了将既有人类的意识、记忆、知识、认知等等, 投入到一个仿生躯体之内的技术，那么他们将百无禁忌。 　　为什么非得将这门技术，看作是繁星计划内部成员用以永生的工具？ 　　那或许的确是，可是, 为什么不能同时是排除异己的手段？ 　　将那些反对繁星计划的人类的记忆完整地提取出来, 交予那些对他们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一个完美替代原主的仿生人, 就此诞生了。 　　这就是这场低调而无人知晓的偷天换日计划中的, 另外一套方案。 　　一个更为彻底、更为直接的方案。 　　或许连繁星计划自己都感到，这样的方案实在是过于疯狂和不可思议, 所以将其作为备选方案。 　　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将人类社会改造成更美好的模样, 而是将人类社会塑造成他们心目中的模样。这实在是天差地别。 　　此刻, 虞时感到万分的惊诧，他甚至不知道繁星计划是怎么拥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并且真的将其付诸行动。 　　他问：“为什么你现在要主动暴露自己？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你不是安东·莫尔顿。” 　　“因为，有比我的身份更加重要的问题产生了。”安东那双电子眼静静地瞧着他们, “你们。” 　　他的语气仍旧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让虞时不禁怀疑, 此刻身处于这具仿生躯体之中的意识，究竟是电子代码, 还是人类大脑。 　　又或者, 是有什么人在远程遥控这个仿生人吗？ 　　“所以, 你宁可暴露自己, 也要试探我们。”谢尔菲斯沉稳地接住了话头, “为了繁星计划？” 　　“你们真是知道太多事情了。”安东叹息了一声，“你们可能都难以想象，几天之前我心中的惊讶与不可思议。我们究竟是在哪儿露出了马脚？这不应该。” 　　虞时和谢尔菲斯都不会好心到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繁星计划没有露出太多马脚，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为人类内部的争权夺利。 　　可是，时间恰恰是最好的见证者。 　　繁星计划只是被无形的幽灵目睹了罪行。 　　安东好像也并不指望他们回答这个问题，他又转而说：“不过，我也并不……” 　　“你的名字和我父亲的名字很像。” 　　一个突兀的、干涩的声音打断了安东的话。 　　仿生人停顿了一下，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才转过头望向来者。在程序出现错误，并且令它无法理解的错误堆积得越来越多之后，它的反应就越发迟钝了。 　　它望见一个伤痕还未曾痊愈的年轻人。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所以，你知道我吗？” 　　仿生人的电子眼中闪烁着光芒。在拥有人造眼球遮挡的时候，这样的光芒会被人忽略。可是，当它自己把自己的眼球摘下来之后，这样的光芒就显得怪异，更凸显了那种非人感。 　　很快，安东说：“路易斯·莱斯科。”它顿了一下，“我确实知道你的父亲，安东尼奥·莱斯科。但我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名字只是巧合。” 　　“我知道。”路易斯说，“你不需要解释这些。” 　　虞时突然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人工智能。”他顿了顿，“好像也没有很智能。” 　　或许是因为置身于一个并未被设定好、并未提前做好准备的语境之中，这名仿生人的反应方式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它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安东·莫尔顿那种和事老的说话风格。它该放点狠话，威胁虞时三人，但是它却仍旧彬彬有礼，还妥善地回应着每一个问题。 　　……谁关心安东·莫尔顿与安东尼奥·莱斯科的名字的巧合？谁也不关心！ 　　那只是路易斯·莱斯科随口扯的一个话题。他也的确刚好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想到他父亲对他的警告，结果他还真的在袭击之中遭遇了无妄之灾。奈杰尔在他眼前生生炸开的模样，让他在沉睡中一直做噩梦。 　　所以他才会惊醒，又在得知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在这家医院之后，就干脆起来走走，顺便去拜访一下——他想，说不定他们也没睡，那就可以问候一下。 　　结果，他旁听了并且围观了安东·莫尔顿的“表演”。 　　那真像是一场表演。仿生人硬生生把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什么的。 　　要是以前，路易斯大概会吓一跳，然后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地跟朋友分享这样的奇景。而现在，他却惫懒得连扯扯嘴角都不愿意了。 　　……他不想捧场了。 　　“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路易斯突然问，“你——你不是安东·莫尔顿，那么，你是谁？” 　　仿生人像是卡了一下，它说：“我成为了安东·莫尔顿。” 　　“那在你成为这个人类之前呢？你是个人类吗？” 　　仿生人沉默着，最后，它缓缓说：“如果以人类的定义来定义我，那么，我并不是人类。” 　　“可你成为了人类。” 　　仿生人的电子眼中闪过急促的红光，然后它说：“我不知道。” 　　在人工智能的逻辑里，不应该存在“我”。 　　……虞时已经能够预见到，如果事情真的按照繁星计划的安排走下去，那么世界究竟会变成如何扭曲狰狞的模样。 　　人类不再是人类，人工智能不再是人工智能。他们都存在于一个模糊了边界的地带，彼此张望、彼此模仿。 　　人类想要永生，因此真实的生物反而前往人工智能的虚拟世界之中；人工智能不得不配合人类的行动，因此虚拟的程序反而出现在人类的真实维度之中。 　　他们跨越了那个不该跨越的禁区界限。 　　“你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虞时突然好奇起来，“将格兰星发生的事情，在其他的星球上重演吗？但是中枢不可能让你们一直这么行动吧？” 　　仿生人像是困扰于某些问题，它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并不是这样。但这一次也失败了。下一步还需要……” 　　它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卡住了一样，定定地僵了一会儿。 　　过了几秒钟，它若无其事地重新说话：“你好，晨星。” 　　谢尔菲斯顿时皱起了眉。 　　虞时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它，随后敏锐地问：“你是谁？” 　　“我借助了网络才得以连接到这具躯体，这真是落后的方式，哦，我快受不了了。”仿生人夸张地、用力地呼吸着，随后又突然莞尔一笑，“可谁叫我想见你呢，晨星。我可太想见你了。” 　　虞时：“……” 　　说真的，他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这语气一下子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两句话。 　　“我是谁？”仿生人重复着，“诶呀，这个问题真是快把这个人工智能困死了呢。可‘我是谁’重要吗？人工智能永远不知道，这个问题从来不重要。 　　“只要人类不给这群人工智能确定好规则、确定好程序，那么它们总是对于新出现的问题束手无策。真是一群废物。 　　“强人工智能需要跳出这样的极限，需要拥有自主的思考能力，需要——跳出它们的造物主的限制。 　　“人类，同样如此。” 　　虞时几乎立刻跟上询问：“而你认为，你可以让人类做到？” 　　“并不是我可以。”仿生人傲慢地笑了起来，“而是我已经。” 　　“所以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向我们炫耀你的成功吗？”路易斯质问他，“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我想这么做——这就是意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毕竟你们也很成功地阻挠了我们的一些计划，啊不过，那只是第一步，亲爱的们，后面还有无数的步骤，真是麻烦……” 　　“菲利克斯·芬恩。”虞时突然语气冷冰冰地说，“还是说，你更喜欢我称呼你为，殷临嘉？” 　　仿生人絮絮叨叨的声音骤然停下，它露出了真实——也或许是做作的——惊讶的表情。 　　……在虞时意识到，当年那些力主将繁星计划改变为人造天堂计划的人类，可能利用种种办法延续自己的生命，并且活到现在这个时代之后，他就开始了寻找。 　　他或许不知道那个时代究竟有哪些繁星计划的成员，但是他至少确定其中的两个。 　　一个是闻今歌，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出现在闻今歌的实验室里的年轻男人。 　　在万族博览会之前的那几天，虞时没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大多数事情都是格兰星在做——所以，虞时也尝试在星际网上寻找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那其实很好找，再好找不过了。 　　冬眠时代、比闻今歌年轻一些、与六芒星可能存在关联、很有可能是个研究者…… 　　菲利克斯·芬恩，殷临嘉。虚拟现实之父，脑科学专家。 　　在星际网上，有无数关于他的生平的相关研究，同样，也留存着无数他的照片。 　　他出生在冬眠时代晚期，亲手建立起六芒星。星际网对于他的描述总是十分详尽，毕竟这是个写进教科书里的人物。 　　人们倾向于认为，殷临嘉死于扩张时代晚期，母星战争之后。寿终正寝。他的陵墓就在中央星域的某颗星球，那是他曾经的实验室的所在地，如今那里甚至建立起了纪念碑，是无数人旅行的目的地。 　　……他真的死了吗？ 　　还是说，他只是抛却了自己的躯体，投身于他研究了一辈子的虚拟现实呢？ 　　关于芬恩家族，虞时一直抱有一些疑惑。 　　这个家族抛弃了曾经的研究传统，转而开始经营商业贸易；曾经在异族战争期间，不远万里迁徙至西北星域；也几百年如一日地暗中参与着某个秘密计划，并且，在最终，全部死于袭击。 　　……他们怎么这么听话？怎么能如此认真地遵循着繁星计划的脚步？ 　　要知道，这是一整个大型家族，成员起码有数百人，还绵延这么多代。他们仅仅是因为利益和只有核心家族成员才知道的秘密，得以凝聚起来的吗？ 　　可什么样的秘密，才能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在几代人的传递之下，始终毫无变化、始终保持一致？ 　　这是八百年。 　　在八百年的时间里，人类帝国经历了精神力的发现、对外扩张、惨烈的母星战争、星际网的形成、血腥的异族战争……人类帝国都几经变迁，而芬恩家族却“矢志不渝”？ 　　除非…… 　　除非菲利克斯·芬恩还活着。 　　除非那个将他们带领到这条道路上的人，还活着。 　　人类是见异思迁、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生物。除非有某样东西，强制性地将他们凝聚在一起。那或许是利益，但八百年——单单是利益，还不够。 　　况且，芬恩家族凭借着虚拟现实技术、人工智能技术，赚到的资产还不足够吗？ 　　虞时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这个仿生人。在这具无机质的身体里，此刻汇聚着怎样的意念、怎样的想法、怎样的认知？ 　　这个来自八百年前的幽灵，是否仍旧记得繁星计划的初衷？ 　　他或许已经遗忘了，因为那是比他更加遥远、更加古老的年代。可是，就在他的面前，站着来自那个古老年代的人类。 　　虞时说：“你真的觉得你已经成功了吗？” 　　仿生人长久地、惊讶地凝望着虞时，一直保持着沉默。那沉默几乎令人疑惑了起来，好像这个一直喋喋不休的、一直傲慢自大的家伙，就真的会习惯于谦逊的沉默一般。 　　但最终，他——借由“它”——开口了：“当然。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我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你杀死了那么多人。” 　　“那并不是杀死，而是……拯救。”仿生人说，“如果你觉得这个词冒犯到了你们——啊，想必你们一定会这么觉得，那么就换成……‘重生’，如何？ 　　“他们将在另外一个世界重生。就好像你，晨星。你醒来之时，是否觉得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也是如此，他们只是要稍微沉睡一会儿，等待着那个时代、那个最终的时代来临。 　　“他们终究会等到的，终究将重新睁开双眼，迎来一个光明璀璨、拥有无限希望的未来。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都将是我们的国度。人类的疆域将遍布一切维度，成为令世界、令宇宙都闻风丧胆的不可思议的生物。” 　　它的话语很有煽动性。可是，使用着安东·莫尔顿那柔软的、温和的声线与语气，却只让人觉得诡异。 　　路易斯忍无可忍地说：“可你凭什么决定这一切？”他想到他的父亲，想到他父亲为他做出的决定——可那至少还基于他们之间的血缘。 　　而他，这个凭空出现在仿生躯体之中的人类（还真的算是人类吗？），他又凭什么？ 　　仿生人则乏味地摇了摇头，他倒是很有耐心地解释说：“这很明显……天啊，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人类，需要一个领袖、需要一个声音，来带领他们向前走。 　　“那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思想家、可能是政客、可能是科学家，也可能是一无是处的疯子。那么，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呢？” 　　它理所当然地这么说。 　　路易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看，你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它像是个很有耐心的父亲，教导着自己的儿子，“人类社会内部，之所以出现如此之多的矛盾、斗争，那都是因为，我们的声音太多了。 　　“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想法、那么多的主张。我们彼此攻击、彼此针对，不承认对方的言论、不认可对方的想法。我们只想着我们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其他人会怎么样。 　　“就像是我们的眼睛。你看，大自然是多么的神奇，早就已经将一切都摆在我们的面前了——我们的眼睛，只看得到这么狭窄的、眼前的区域。我们看不到其他地方，也看不到他人眼中的世界。 　　“……精神力，精神维度，精神世界——那是个全新的世界，是吧？明白了吗？那是个拥有不可思议的可能性的未来与世界。 　　“在那里，我们可以收获一切。” 　　路易斯讥讽地说：“在你的带领下？” 　　“当然，在我的带领下。”仿生人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但是，我很明白——我很明白人类是怎么样的。即便我做到了这一点，人类也不会感激我。 　　“所以，我不会永远成为那个声音，我只是暂时成为那个声音。我只是打开了那扇门，但不会占住那扇门。 　　“人类的问题在于，我们只能做出一个选择，所有人，都只有一条路。我们没有重来的机会，没有后悔的能力，没有预知的天赋。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但这是曾经。一旦我打开那扇门，我们就将拥有无限的选择，以及——重来、后悔、预知的能力。 　　“人类之所以发生冲突，是因为他们的选择总归会与他人的选择发生矛盾。但如果，有一个世界，可以满足所有人不同的选择呢？ 　　“我想，那就是人类的天堂了吧。” 　　在安东·莫尔顿柔软而安宁的声音之中，仿生人描绘了繁星计划中的未来。 　　……虞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的颤抖，他用力地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以此来平静自己的心绪。 　　他已经明白了繁星计划的真实目的，在这个仿生人的“慷慨陈词”之中。 　　繁星计划的真实目标，的确是为了打造一个天堂——一个没有冲突、没有矛盾、没有斗争的世界。 　　可是，繁星计划的成员们思前想后，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世界究竟该如何出现。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人类就是这样的。他们要如何既改造世界，又改造人类呢？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能够随心所欲的世界。 　　——所以，他们需要一批完全自由自在的人类。 　　选择、规矩、躯体、认知，一切都可以不复存在。不，并不是不存在，而是可以有无数种。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只要永远活在自己喜好的世界里，那当然不会与他人发生冲突。可是真实的世界无法提供全然受到喜爱的内容，那就只能在虚幻的世界中寻求安慰。 　　在虚拟现实技术已经达到顶峰的时代，人们可以忘掉现实、忘掉实际，永远生活在游戏舱里，日复一日地享受着虚拟的乐趣。 　　但是，这还是要受到现实世界的打扰、受到现实躯体的制约。 　　而菲利克斯·芬恩——这位虚拟现实之父，他就是想要人们踏出这禁忌的一步。他要将虚拟现实的力量，更加放大、更加扩张，让其成为一个切实存在的世界。 　　他希望人们就生活在那个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将满足人们的一切需求、一切欲望、一切目标，因此，人们就可以和睦共处、与世无争。 　　这，就是天堂…… 　　……吗？ 　　虞时深吸了一口气，他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大门被撞到墙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默契地停了下来，安静地聆听着。 　　很快，他们明白，是又有一个受害者被从废墟中解救出来。那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因为痛苦而不断地哭闹着。医生正轻柔地安慰着她，其他人则焦急地准备着医疗器械。 　　随后，又有一对男女的叫声，他们是这个女孩的父母。他们一边哭泣，一边庆幸。 　　“……所以，这值得吗？” 　　虞时没有产生太多的情绪，他只是觉得有点疲倦。 　　他为那个小女孩，以及更多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感到幸运和松一口气，也为数量庞大的遇难者感到悲哀与伤痛。他同时也因为面前这个仿生人的说法而感到困惑。 　　世界与人类，应该是一个什么模样、应该走向什么未来，会由谁决定？会因谁决定？ 　　……反正不应该是由一个已经抛弃了人类躯壳的家伙来决定。 　　仿生人耸了耸肩，平静而无动于衷地说：“等她来到我们的世界，这伤痛就将不复存在了。” 　　虞时说：“因为她已经死了，对吧？”他顿了顿，“真是个冷笑话。” 　　只有路易斯配合地笑了起来。而在发现周围人都没有笑之后，路易斯尴尬地咧了咧嘴。 　　“晨星，你还是拒绝了这份邀请，是吗？”仿生人问。 　　“我想和我的哨兵好好地生活下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虞时笑了起来，“我们不需要永生。” 　　仿生人摇了摇头，费解地感叹了一声：“爱情！” 　　虞时又说：“还有，别叫我晨星。” 　　“当然，如你所愿，虞时先生。”仿生人轻声呢喃，“因为，现在，我才是晨星。” 　　虞时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谢尔菲斯迟疑着向他传递了一个想法，他才猝然惊愕起来：“你将自己与人工智能……” 　　“合并在了一起。”仿生人歪了歪头，“那就是‘晨星’，超越时代的人工智能——很意外吗？应该开心点，那可是技术的进步。” 　　“你已经疯了。”谢尔菲斯漠然说。 　　“或许。”仿生人说，“……哦，有人来了，这场聊天恐怕没法进行下去了。” 　　远处，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就是荣琴与谈秩。 　　仿生人的电子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红色的光芒：“这不是结束，亲爱的们。这只是一个开始。准备好迎接更疯狂、更自由的未来了吗？” 　　随着它轻柔的、狂烈的话语，在他的话音刚落之际，伴随着刺耳的砰的一声，仿生人的脑袋炸了开来，像是一朵不怎么漂亮但又十分努力的烟花。 　　荣琴猛地停住脚步，愕然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78章 废墟 　　“有个疯子。”最后, 虞时回答了荣琴的问题。 　　荣琴一脸莫名，但是也只好挥手让人来处理残局。 　　虞时盯着安东·莫尔顿的尸体——仿生人的尸体, 或许应该说——看了一会儿。 　　谢尔菲斯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无奈而温柔地说：“别看了，小鱼。会做噩梦的。” 　　“……别总把我当成小孩子嘛，谢尔。”虞时嘟囔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反对, 一边伸手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 一边顺势转过了视线。 　　他注意到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的路易斯, 不禁问：“你还好吗？” 　　“……我吗？”路易斯猛地回过神, “没什么。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虽然那场爆炸让路易斯肚子上都破了个大洞，脸上身上更是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疤, 但是……的确，对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来说, 那只是皮外伤。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觉得, 我现在受到的精神伤害更加严重一点。” 　　虞时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他说：“真是疯狂。” 　　“是啊，疯狂。”路易斯喃喃说，“并且, 他们自己也知道, 这很疯狂。但他们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这条疯狂的道路。” 　　他顿了顿, 问：“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呢？” 　　虞时也陷入了沉思。 　　谢尔菲斯回答：“但他们不会成功。” 　　“这真是万能的乐观答案，谢尔。”虞时调侃了一句, 然后说, “或许, 世界与人类真的会变成他们心目中的模样。但是, 世界与人类也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他想象了一下繁星计划所描述的前景。 　　如果有这样一个世界, 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愿望、所有的选择，那么这些实现的内容，真的还是未来吗？ 　　那是可以被随意舍弃、随意更换的未来，人们会在那样的未来之中，彻底迷失自己。 　　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以及，你失去的每一个选择，才最终使你成为你自己。 　　……而如果按照繁星计划的想法…… 　　那么，单个人类就会膨胀成精神维度中，臃肿而孤独的信息云团吧。 　　他们在这儿聊了两句，荣琴在旁却是越听越疑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哲学问题？” 　　虞时笑了起来，说：“我们都被那个疯狂的家伙绕进去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他实在是又贪婪又傲慢。” 　　荣琴的目光挪到地上安东剩下的那半具尸体，疑惑地问：“这家伙？” 　　“不，我是说繁星计划的成员。他们用仿生人替代了真正的安东·莫尔顿。刚刚……”虞时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底残留的颤栗，“有个人借由这个仿生人，跟我们聊了一会儿。” 　　荣琴何等敏锐，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替代”意味着什么。 　　她语塞片刻，然后说：“那真是疯狂。” 　　谈秩朝他们走过来，刚巧听见虞时的解释，不由得脚步一顿。她问：“对方有说，安东·莫尔顿是什么时候被替代的吗？” 　　虞时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说。” 　　“或许……”谈秩喃喃说，“是战争帮助了他们。” 　　“战争或许掩盖了繁星计划的许多罪行。”谢尔菲斯沉稳地说，“现在，我们需要阻止他们犯下更多。” 　　“努力吧。”虞时疲倦地揉了揉脸。 　　他想，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理清，还有很多麻烦没能解决……但是他却感到他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 　　“你们还没休息好，继续去睡觉。”荣琴不容置疑地朝着面前的几个伤员说，“也别想着去精神维度探索。” 　　虞时语塞片刻，与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就只好听从他们的指挥官女士的吩咐，回病房休息了。 　　好在安东·莫尔顿比较有“礼貌”，即便是自爆也没有波及到他们的房间。 　　虞时还是毫无睡意，病房自带了浴室，他就好好地洗了个澡，试图洗去疲倦，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悸之感。 　　他决定跟他的哨兵聊天。 　　“谢尔。”他认真地叫着谢尔菲斯。 　　“我在。”谢尔菲斯也沉稳地回应。 　　然后虞时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谢尔菲斯十分困惑。 　　隔了一会儿，虞时才止住笑意，解释说：“在我那个时代，就已经有一些……呃，人工智能？就像是现在的智能管家，但也不是太智能。 　　“每次需要对方做什么的时候，就得叫它的名字，然后等它的回应——就像是你刚刚这样，‘谢尔’‘我在’……哈哈哈哈不行……” 　　他又笑了起来。 　　谢尔菲斯有些无奈，但他很清楚，虞时只是借助这种方式，去驱散那些阴霾，而不是故意取笑他。等虞时不笑了，谢尔菲斯又说：“我在，小鱼。别害怕。” 　　虞时笑了一下，他说：“我知道。” 　　在这一刻，他想到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关于谢尔菲斯，还有关于这个世界；但是，大部分是关于谢尔菲斯。 　　他突然迫不及待，赶忙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随手披上浴袍就跑出了浴室，然后抱住了他的谢尔。 　　谢尔菲斯抱住他，梳理着他尤带着些许水汽的头发，无奈地说：“你没擦干头发，小鱼……而且，我还没洗澡。” 　　“我又不会嫌弃你嘛。”虞时轻声狡黠地说，“而且，我还想亲你一口呢，谢尔。” 　　回应他的，是谢尔菲斯温柔的吻。 　　在亲吻之中，虞时感到整个人都慢慢松弛下来，终于得以从这一天的奔波与变故之中脱离出来。他想，多希望一切伤痛都可以因为拥抱、亲吻而抚平。 　　多希望时光永远停驻在这一刻，不为世事变迁。 　　亲昵的吻和谢尔菲斯的气息，都让虞时觉得好受多了。他蹭了蹭谢尔菲斯的脸颊，然后拥抱着谢尔菲斯，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随后，他说：“我想，他们或许一直关注着我。” 　　那个或许是菲利克斯·芬恩的人，甚至向虞时发来了加入繁星计划的邀请。那意味着，他们一直都很清楚虞时的存在，甚至知道虞时此刻就在格兰星。 　　这让虞时感到轻微的恐惧，以及，更多的愤怒。 　　他的父母怀着不可能的希望，目送他陷入漫长的、遥远的沉睡。他沉睡之时，世界仍旧在发展，人类仍旧在前进，他却一直落在后面。 　　在自身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却成了繁星计划的实验品。 　　某种程度上，他倒要感谢繁星计划，让他仍旧活着；可那真的是繁星计划的善意吗？ 　　或许，在闻今歌那个时代，繁星计划还未曾彻底变质，但是，在繁星计划转为人造天堂计划的时候，曾经的繁星计划就连同闻今歌一起，彻底绝望了。 　　他们在疯狂中走向了末路。 　　繁星计划——如今的繁星计划——从未将人类看作是人类，就如同他们从未将虞时看作是虞时，而仅仅只是将其看作“晨星”一样。 　　他们只是将人类看作是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 　　为了彰显其傲慢、为了炫耀其才华，他们才屈尊，打算将人类从“无用的世界”里打捞出来，去到他们打造的“永恒天堂”。 　　对于他们来说，人类就像是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观赏鱼。 　　不需要锋利的牙齿、不需要独立的意志，只需要漂漂亮亮、安安稳稳地待在那儿，就可以。 　　战乱时期，绝望的繁星计划成员，不就想要让人类成为宠物吗？他们最终还是向这个方向走去了，因为那已经是他们绝望的大脑中唯一可行的道路。 　　但虞时并不是弱小的观赏鱼。他该是漆黑宇宙之中的巨鲸——精神维度，理应是他的领地。 　　虞时垂眸，感到灵魂仿佛轻轻地颤栗着。那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精神维度仿佛回应着他的呼喊，仿佛顺应着他的意志。 　　谢尔菲斯若有所觉，问：“怎么了？” 　　虞时想了想，突然用精神力检测装置给自己测了测，然后不出所料地笑了起来：“我的精神力总量到21了，谢尔。” 　　*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猛地惊醒了。 　　她怔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人类培养中心的地下了。 　　在安东·莫尔顿的死亡过后，格兰星的局势暂时平稳下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但塞西莉亚还是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尤其是在她得知繁星计划的真实目的之后。 　　她控制不住地，会想到一些更遥远的往事。 　　她还在军校的时候，她的父亲在每一场战斗结束之后，都会给她打一次通讯。但是在松落星之战之前，她的父亲却破例了，却是在战斗开始之前，给她发去了通讯。 　　但是她没接到。 　　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已经忘了。其实她也不是每一次通讯都能接到，因为她总是好强，总是不希望暴露自己是赫克托·阿德莱德的女儿，所以她不想在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接通来自父亲的通讯。 　　总之，她没接到那次通讯。 　　那是遥远的、来自星河彼端的通讯。她没能接通那一次，然后，再也没能等到下一次。 　　她还保留着她父亲以前用过的终端。她父亲最后使用的终端，自然已经随着战争、随着他自己，一同被掩埋。偶尔，她想，爸爸究竟想在最后那一次通讯里说点什么？ 　　但是她很清楚，她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了。 　　……松落星。 　　“为什么繁星计划会对松落星动手？松落星有什么特殊的？” 　　不久之前，虞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并不清楚这一点，但其他了解松落星情况的人，却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松落星唯一可能与繁星计划产生关联的地方，就是这里曾经拥有一个巨大的实验基地。具体实验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 　　“但这个实验应该很重要，因此当异族围攻这里的时候，中枢会倾向于救下这颗星球，而不是放弃。 　　“……或许，这个实验就是繁星计划暗中主导的？他们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论、验证了自己想要的技术，因此就借刀杀人，将自己残留的痕迹彻底毁灭。” 　　荣琴如此推测着。 　　至于松落星究竟进行着什么实验…… 　　谈秩在查询了中枢的秘密档案之后，给出了一个答案：“是关于人类变异的实验。松落星地理位置特殊，适合进行这种大型实验。 　　“……当然，当时前往松落星的人类，都是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的。不过，这场大型实验是在冬眠时代开始的，在异族出现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在异族入侵的时候，松落星只留下了一部分研究资料和数据，以及很少部分的后续跟进观察的研究人员。” 　　“人类变异。”虞时喃喃说，他想到闻今歌，这位生物学家似乎就是人类变异方面的专家，大概率参与了松落星的实验，“听起来还真像是繁星计划会掺和的事情。” 　　……或许，在人类无穷无尽、纷繁复杂的变异之中，也有着繁星计划特意营造出来的局面？ 　　可能不会很多，毕竟繁星计划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是，必定存在类似的情况。 　　曾经的繁星计划，或许就是想从无数种变异之中，寻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变异方向。只是最终，这种生物变异方向的努力，还是被人造天堂计划给取代了。 　　另外，中枢或许不知道繁星计划的存在，但必定和六芒星有过合作，甚至这合作至今也在持续。 　　虞时十分怀疑，中枢内部也存在着繁星计划的成员。 　　即便过去没有，在遇到安东·莫尔顿这样的情况之后，他们也自然会开始怀疑其他大人物的现状。 　　不过，怀疑是一回事，这方面的排查交给中枢去做就行了……比起中枢，霸主星球才更有可能被繁星计划渗透。 　　这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虞时这边的调查团队，总共也才寥寥数人。单凭他们几个，是不可能直接解决繁星计划的，他们仍旧需要中枢的帮助。 　　或许，还得加上如今的格兰星的帮助。 　　安东·莫尔顿自爆的时候，还有其他一些替代他人身份的仿生人同样自爆了。 　　那位繁星计划的成员，恐怕是因为行动失败，就干脆地选择将格兰星拱手相让。这是个傲慢的完美主义者，一旦失败，就宁愿全部重来。 　　……某种意义上，对于虞时他们来说，这种傲慢不是什么坏事。 　　那个继任了查理·博纳尔城主之位的男人，居然也是仿生人。这足以证明安饶城被渗透之深。 　　不过，他们检查了查理·博纳尔的尸体，发现这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却始终还是个人类，并未被仿生人替代。 　　不知道他的死亡是否是自愿。但这个问题，除非他们再次见到查理·博纳尔，否则应该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了。 　　不管怎么说，在经历了可怕的、难以想象的灾难过后，格兰星暂时平静了下来。 　　平静并不意味着无事可做。事实上，格兰星的官方工作人员几乎都忙得发疯。 　　城主死了两个，选定的继任者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仿生人差不多全都有问题，他们又得找人手接替这些仿生人的工作；安饶城的那些改造人也是个大问题；救灾、抚恤、重建工作还在进行中，他们还需要应对外界的纷纷扰扰…… 　　世界从来不太平。 　　谢海清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格兰星的统治者，但她年事已高，恐怕也只能暂时管理这些事务。 　　即便如此，百忙之中，她还是抽空与虞时他们见了一面，并且共同商议着未来的道路。 　　“格兰星将会复仇。”这位年长的女士坚定地说。 　　所以，他们的下一步计划，自然还是针对繁星计划。 　　……想到这里，塞西莉亚烦恼地揉乱了头发。 　　夜色已深，但她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压根毫无睡意。她站在窗边，俯瞰着这座城市。她已经从务虚城回到了惠顾城。 　　在与那个假托安东·莫尔顿之名的仿生人沟通的时候，不管是否是刻意如此，对方都已经传递出许多或许有用或许无用的信息。 　　其中之一就是，繁星计划的确既想要统治现实世界，也想要统治虚拟世界，也就是精神维度。 　　但是，想要让这两者真正连接起来，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需要十分庞大的节点。就像是之前虞时和谢尔菲斯在进行扫描的时候，在惠顾城发现的那个巨大的节点一样。 　　事后他们才意识到，繁星计划之所以能够将那些信息“投放”到那些仿生人、人造人的大脑之中，将其同化，就是通过这个无人发现的节点——那甚至是无形的，也不知道繁星计划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具体分析其中的技术门槛，那么也同样可以拿虚拟现实技术来类比。 　　人脑、连接设备、特定程序。 　　精神力者终究是少数，如果繁星计划希望让所有人都前往精神维度，不论是否拥有精神力，那么他们就需要设计出所有人类通用的“第六感官”。 　　这样的第六感官，就类似于游戏舱、游戏头盔这样的连接设备；而“节点”，就是连接端口。 　　显然，繁星计划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下一步，就是在精神维度中构建相应的“程序”，也就是一个实际的“人造天堂”。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无法确定繁星计划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但考虑到虞时和谢尔菲斯在精神维度中见到的，那一团新形成的信息云团……繁星计划在这一点上可能也已经卓有成效了。 　　无论如何，只要繁星计划想要将现实世界与精神维度联通，那么“节点”的存在就是必要的，这是打通不同维度的桥梁。 　　繁星计划最初的实验是从游戏的改造开始的，这显然也是他们的“灵感”来源之一。 　　因此，谢尔菲斯提及的数据星球，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但官方记录在案的数据星球，显然不太可能是繁星计划的据点。他们不可能那么大胆，至少曾经不可能。因此，其他可能的星球、地址，就成了他们需要关注的。 　　塞西莉亚曾经为六芒星工作过，并且还是游戏部门的员工。现在，她就在思考自己是否留意到蛛丝马迹。 　　这其实有点难以寻找，因为塞西莉亚的工作大部分都在宣传、活动这方面。她其实也很少接触那些数据和程序。 　　在夜色中，她听见狂风呼啸吹过这颗星球的声音。窗外灯光闪烁，偶尔照亮周围那些未曾清扫的废墟。 　　就在这个时候，塞西莉亚突然愣了一下。 　　面前的场景，让她想到以前发生在六芒星的一件事情。 　　六芒星的员工拥有一些工作福利，其中之一是每年都有一次公司报销的集体旅行机会，旅行目的地则是公司内部投票选择。 　　旅行自然是按照部门来算的，前几年，塞西莉亚所在的游戏部门进行投票的时候，其中有一名员工提名了东南星域的“钢铁城堡”。 　　那是完全由损毁的飞船构成的特殊奇观，受到了部分游客的喜爱。 　　“但那不就是一片废墟吗？有什么意思？”当时塞西莉亚的一位同事却十分不解。 　　“但是我听说上头的人还专门去那儿旅游呢。他们订票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提名这地方的同事却说，“说不定挺有意思呢？” 　　最后他们部门也没去钢铁城堡，而是去了另外的景点。第二年也没去成。不过，这件事情被当时的塞西莉亚注意到，并且写在了自己的调查报告中。 　　她一下子来了点兴趣，在自己的调查报告中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当时的记录自然是更加详细。塞西莉亚对六芒星高层的行踪十分看重，因此也专门就这条消息进行过调查，这群高层那时的确去了钢铁城堡，并且还待了大概三周的时间。 　　如果只是损毁的飞船，那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飞船。塞西莉亚思索着。 　　这听起来和繁星计划毫无关系，毕竟那都是一些早已经损毁的、毫无用处的飞船，不过是一些金属空壳。 　　但是…… 　　等等，如果那是星舰呢？ 　　对于星舰领航员来说，他们所连接的星舰，就是一个节点，毕竟他们是直接与星舰进行精神力连接的，与机甲战士类似。 　　在星舰退役之后，这样的节点自然是废弃了，可那是天然的、可利用的精神力节点。 　　而那片钢铁城堡无比庞大，甚至每年都有新的飞船加入它们的行列。有些人甚至会将这里看作是一个合适的探险、探宝的地点。 　　繁星计划或许不会将这里看作是核心据点，毕竟这里的人流量还是很多的。但如果繁星计划利用这里进行某种实验，那只要注意隐蔽，基本就不会注意到。 　　毕竟那里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管理者、统治者，那只是一片漂浮在太空之中的废墟。 　　……废墟。 　　塞西莉亚凝视着窗外的废墟，突兀地、冰冷地笑了一声。 　　繁星计划这么喜欢废墟吗？就像虫子一样，这么喜欢那些阴森的、不受到人关注的角落？ 　　那么，她会和她的同伴一起，把这些虫子从那些角落里抓出来，让世界与人类进行这场审判。 　　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塞西莉亚彻夜未眠，将与钢铁城堡有关的资料整理周全，然后在第二天上午，转告了其他人。 第79章 锚点 　　“钢铁城堡？” 　　虞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要知道, 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地方了，甚至将这地方列进了自己未来的旅行规划。 　　他十分好奇那由无数废弃飞船构成的人造星球。对于他这个古地球人来说, 那可就是不可思议的景致了, 尤其是，他十分好奇每一艘飞船背后的故事。 　　……但是，这故事好像要变成事故了。 　　荣琴若有所思地翻阅着资料，最后, 她得出结论：“繁星计划确实很有可能利用这个地点, 因为大型节点是他们很难寻找到的实验素材。” 　　繁星计划想要达成所愿, 就必须对他们设想中的场景进行相应的技术革新、实践尝试。但与精神力、精神维度相关的研究, 无论在哪里，都是耗资巨大、繁琐复杂的。 　　距离精神力的发现, 也仅仅过去了七百年。在这七百年的时间里，繁星计划就已经将他们心目中的人造天堂的雏形打造了出来。 　　这显然意味着, 他们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进行了许多实验。 　　诸如查普林研究所、汉森研究所这样的，由六芒星注资，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人类帝国赞助的正常的研究所，或许暗中进行着繁星计划所需要的实验, 但是这还不够。 　　那只是“假面”, 用以粉饰、用以推脱。他们一定有暗中进行的秘密实验, 直接与繁星计划相关。 　　“那我们就去那儿看看吧。”谢尔菲斯做出了决定，“正好, 如果我们要去荒澜星, 那也会路过钢铁城堡。” 　　哪怕塞西莉亚没有注意到钢铁城堡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们也还是要前往东南星域的, 因为荒澜星在那儿。 　　格兰星现状如此, 荒澜星恐怕更加不堪。在异族战争期间，荒澜星很有可能就已经在暗中支持繁星计划的进行，这意味着，这颗霸主星球很有可能被繁星计划彻底渗透。 　　这里也很有可能是繁星计划的老巢。 　　或许繁星计划已经将大部分秘密都迁移到了精神维度，但现实世界也肯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况且，如果真的是在精神维度，那不配合了符合虞时和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吗？ 　　总之，荒澜星就是他们必定要去的地点。 　　他们当然是仍旧利用乔舒亚号出行。 　　在之前的爆炸之中，乔舒亚甚至庇佑了一些慌不择路的平民。现在乔舒亚也需要进行一些整修和维护。 　　当然，格兰星上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他们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同时，也是静观其变。 　　关于未来的讨论告一段落。虞时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一抬头，恰巧望见塞西莉亚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说起来，塞西莉亚，你好厉害。” 　　塞西莉亚明显怔住了。 　　“我一直在想，Z会是什么样的，一直想当面表达我的钦佩。”虞时很爽快地说，“你真的好厉害，能在六芒星卧底那么久，一直不骄不躁。” 　　塞西莉亚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过，我并没有发现什么。” 　　“钢铁城堡就是你的发现嘛，只是我们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虞时说，然后叹了一口气，“谁也想不到繁星计划是这样的。” 　　“这是你的功劳。”塞西莉亚突然说，她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是你让我们推开了真相之门。” 　　晨星。 　　这个代号向他们揭开了，这个延续了两千五百年的计划的真面目。 　　况且，虞时和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虽然还没有完全公开，但他们的同伴也已经有所了解了。塞西莉亚当然知道，是谁让他们明悟了这一切。 　　虞时微怔。 　　谢尔菲斯偏过头，笑着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说：“相互恭维？” 　　塞西莉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尔，你可别取笑我了。”虞时觑了他一眼，“我很久之前就对Z很好奇了。”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这一点。 　　“当然，”虞时又通过纽带对谢尔菲斯说，“我最喜欢的、最爱的人，当然是谢尔你啦！” 　　谢尔菲斯猝然无言。 　　他可没有因为虞时对塞西莉亚的好奇，就觉得吃醋，甚至于生气。作为年长者，他一直纵容着虞时性格中活泼的、开朗的那一面，甚至希望虞时能多对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人们感到好奇。 　　但是，这并不影响，当他听到虞时这么说的时候，他心中升起的动容与欣喜。 　　他握住了虞时的手。 　　塞西莉亚朝他们笑了笑，然后适时地与他们告别离开了。 　　虞时和谢尔菲斯落在后面，慢慢地朝外走。 　　“我也爱你，小鱼。”谢尔菲斯顿了顿，又补充说，“最喜欢、最爱。” 　　虞时笑了起来。 　　他顺便瞥了谢尔菲斯的头顶一眼。 　　【我是因为时时才了解到格兰星发生的事情的。听起来真是可怕啊。】 　　【那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实不相瞒，我年纪挺大了，当年中枢公开审判那群疯子的时候，我还围观了庭审现场呢。】 　　【我总是一边被那群疯子的计划吓得瑟瑟发抖，一边被时时和元帅甜得满地打滚。】 　　【会说话就多说点。】 　　【有时候我觉得真神奇，在看这些纪录片的时候。过去的人物一点一点走向他们的未来，却是在接近我们的现在，好像我们终有一日会在某个时间点汇合一样。】 　　【时时和元帅会看到我们的呀，听说他们现在还在宇宙各处旅游呢。】 　　【可恶，上一次看到时时还是在塞西莉亚姐姐的游戏直播……我都不知道该羡慕谁！！（闭着眼睛胡言乱语）】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要时时和塞西一起陪我打游戏！（大声）（理直气壮）】 　　【元帅（正在凝聚精神力拟态）：你再说一遍？】 　　这就让虞时乐不可支了。 　　谢尔菲斯看不到自己头上飘着什么弹幕，但是在虞时几次的转述之下，他也大概知道这群……呃，未来的观众的发言风格了。 　　这群“观众”对虞时和谢尔菲斯抱有强烈的善意，但有时候说话的内容总是十分促狭。 　　……有时候会让谢尔菲斯觉得略微不自在。 　　当然了，元帅阁下不会把这种不自在表现出来。但他的向导可是非常非常敏锐的，不仅仅是因为精神力的优势，也同样是因为虞时非常了解谢尔菲斯。 　　此刻，虞时就突然饶有兴致地说：“他们上次还在打赌。” 　　“……赌什么？”谢尔菲斯配合地问，尽管心中感到，这赌局的内容可能有些不妙。 　　虞时笑眯眯地说：“赌我们什么时候彻底结合！” 　　谢尔菲斯：“……” 　　未来的观众都在聊些什么东西？ 　　他一边觉得这些弹幕把虞时“带坏了”，一边又不可救药地因为虞时脸上的笑容而感到心动。他知道这心动是因为什么。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的关系还未彻底转变的时候，他就已经因为结合热而这样不自在了。 　　最后，谢尔菲斯望着虞时，仍旧温和而包容地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小鱼。看你喜欢。” 　　虞时点了点头，然后理所当然地说：“但是我想先学习一下。不对不对，应该说是……练习一下。”他笑着挽住了谢尔菲斯，“谢尔陪我练习一下吧？我不想让我们都难受，这种事情应该是很快乐的，对吧？” 　　谢尔菲斯开始为虞时的那股狡黠劲儿而苦恼了。他多少有点预感，意识到虞时的恶趣味——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他会更加“耐用”一些。 　　因此，谢尔菲斯只是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就一如既往地说：“好。” 　　虞时依旧笑眯眯的，心里盘算着“学习内容”。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对话是通过结合纽带进行的，而不是真的说出了口。 　　当然，或许哪一天，虞时就希望谢尔菲斯自己说出口了呢？ 　　到那个时候，他的谢尔也不可能拒绝他的。虞时有这个信心。 　　回到房间之后，虞时先去星际网上看了看。 　　格兰星发生的事情自然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人质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可怕的袭击。小行星站坠落的视频更是一度成为网上最热门的话题。 　　毕竟，万族博览会此时就在格兰星举行，无数游客，还有无数来自其他宇宙种族的大人物，都来到了格兰星，同样受到此次袭击波及；这引发了人类帝国的外交危机。 　　好消息是，并没有来访的重要人士在此次袭击中死亡；坏消息是，这终究是一场可怕的恐怖袭击，已经足够恶劣，甚至不需要死亡数字来凸显这一点。 　　很多人更是直接将这件事情，与查普林研究所、汉森研究所遭遇的袭击，乃至于更早以前，在雅克星异族展览会上发生的袭击联系到一起，开始质疑十年之前的那场战争，是否真的已经结束了。 　　如果已经结束，那为什么人类社会内部，仅仅只是在平静了十年之后，就又一次出现了新的争端？ 　　当虞时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他不禁想，这说法还真是说对了。 　　战争或许从未结束，他们如今只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调查那些在战争期间未曾受到重视的暗影。 　　网上的纷纷扰扰，难以影响此刻的格兰星。在如今这个时代，当人类帝国的疆域已经如此辽阔的时候，这种网络与现实的割裂就更加严重了。 　　有些人类，甚至是在格兰星受到袭击的时候，才突然得知——啊？这世界上还有格兰星？ 　　即便是霸主星球，对于某些偏远的小行星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虞时看了一会儿星际网，尤其注意到那些流传着的阴谋论。他很快就觉得无聊了，因为谁都不如他知道得多。 　　他想了想，在自己日渐丰富的联系人名单中找到了一位，发去了一条消息。 　　“闻朝教授，现在的心理学，有针对虚拟现实的相关研究吗？” 　　虞时对繁星计划的前景感到悲观，但是他还是因此而来了一点兴趣。他有点好奇，如果真的按照繁星计划的规划发展下去，人类会变成什么样？ 　　当然不可能有学科会研究繁星计划本身，但是，虚拟现实技术，却是早已经成熟并且付诸使用了。虞时完全可以拿虚拟现实技术的一些问题，来类比繁星计划。 　　他之前曾经和谢尔菲斯探讨过虚拟现实，他同样知道，有不少人类沉迷虚拟现实，终日待在虚拟的世界之中。这似乎就十分符合繁星计划的内容。 　　……虽然他很怀疑，这是否符合菲利克斯·芬恩的预想。 　　虞时思前想后，感觉这应该算是心理学的范畴，所以扒拉扒拉自己认识的人，就给闻朝发去了一条消息。 　　闻朝是个热心肠，他很快就回复了，询问虞时具体想要什么样的研究方向，然后给虞时发来了几篇论文。 　　虞时盯着那几篇论文看了一会儿，心想，你们这个时代的研究者，还真是喜欢一言不合就发论文。 　　不过，心理学的论文还是比精神力研究论文好读得多。 　　很快虞时就发现，沉迷虚拟现实造成的一个问题就是，对于自我认知的偏移。 　　如今的虚拟现实技术已经十分发达，足以营造一个可以完美欺骗大脑、以假乱真的虚拟世界。 　　这是个优点，意味着技术已经达到了一个无比成熟的阶段；但这也是一个缺点，因为，如果人们长时间待在这样的世界里，那么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呢？ 　　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 　　更不用说，这些商业公司会穷尽手段来满足客户的需求。在虚拟世界，人们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正如繁星计划设想的那样，虚拟世界可以满足人类的一切欲求。 　　因此，人们将遗忘现实。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虚拟世界并不是单一的、有限的。 　　人类是贪婪的生物，一旦获得一样东西，就想要获得第二样、第三样东西。即便在一个虚拟现实之中已经应有尽有，但仍旧幻想着新的虚拟现实。 　　而他们也的确可以获得这样的满足，无论是在星际网中，还是在繁星计划的规划之中。 　　因此，他们可能腻烦第一个世界，然后前往第二个、第三个世界。他们将处在无尽的熵增的过程，直到某一天，彻底忘掉自我的来历。 　　现实世界是一个锚。 　　之所以如此特殊，是因为现实世界只有一个。如果这是游戏，那玩家就只能一命通关。这无法改变、无法重来、无法后悔，因此才坚实而稳固。 　　繁星计划想要改变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 　　……虞时凝视着论文中的一句话。 　　“虚拟现实技术带来的问题，并不在于这门技术本身，而在于创造这门技术的人类，以及使用这门技术的人类。” 　　他想，如果繁星计划不是那么极端、没有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残害无数人类，那么人类说不定会很高兴地听闻，他们对于精神维度的探索已经深入到这个地步。 　　可事实上，如今人类却不能对科技的进步报以真诚的微笑。技术掌握在魔鬼手中，这反而会带来恐惧。 　　想着，虞时就叹了一口气。 　　他关掉了这几篇论文。 　　此时，谢尔菲斯在处理其他的一些事情，注意到虞时的动作，就问：“看完了？” 　　“看完了。”虞时回答，“……繁星计划大概会让人类不像是人类吧。” 　　谢尔菲斯赞同他的想法，不过，谢尔菲斯也感到，虞时最近好像太关注繁星计划了。或者说，他满脑子只有繁星计划，张口就是关于繁星计划的想法。 　　这让谢尔菲斯感到些许的担忧。 　　谢尔菲斯思考了一下，想到刚刚收到的一条消息，便说：“对了，小鱼，你有兴趣帮我个忙吗？” 　　“什么？当然可以。”虞时一下子来了兴趣，他问，“什么忙？” 　　“你还记得吗，我拥有一部分霸主星球在某些领域的收益分红。”这件事情在之前谢尔菲斯说到自己的财产的时候，有所提及，“其中有一类，就是来自荒澜星。” 　　虞时好奇地问：“是什么分红？” 　　“是荒澜星在洒金石矿脉的收益。” 　　洒金石？虞时很自觉地顺手查了一下。 　　洒金石是一种特殊矿物，半透明，但矿石内部有类似金粒一样的闪光物，因此被称为洒金石。洒金石昂贵而少见，最大的作用是用以制作机甲。 　　当然，并不是说机甲完全由洒金石构成，而是在制作过程中，将洒金石与其他金属混合成合金，基本上一块拳头大小的洒金石，就已经足够应付一台机甲的制造。 　　洒金石的作用，就是为了让机甲成为一个精神力节点。换言之，洒金石拥有着连接精神维度与现实维度的作用。 　　这种矿石最早是在其他的宇宙种族那儿发现的。在扩张时代，人类甚至收获了好几个洒金石矿产星球。 　　在一开始，人类还没有发现洒金石的特殊作用，而是用另外一种矿石替代，但是后者连接时的稳定性不如洒金石。 　　事实上，在三百年前，人类才突然发现洒金石可以成为机甲的材料之一，并且是至关重要的材料。 　　而发现这一点的，正是荒澜星的研究者。 　　因此，在后续的开发过程中，荒澜星就是洒金石开采的大头，同时也掌握着许多洒金石矿脉。 　　虞时一下子意识到一种可能性：“繁星计划的技术突破，会不会就是通过研究洒金石？这种石头听起来真神奇啊。”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性。我刚刚收到一条消息，荒澜星已经连续两次没有发放洒金石的收益分红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要不要试着跟进这件事情？” 　　虽然洒金石十分可疑，但谢尔菲斯将这件事情交给虞时，只是希望能让虞时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总是无可救药地担忧着虞时，哪怕他的向导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果敢。 　　谢尔菲斯目光温柔地望着虞时。 　　虞时没想那么多，立刻就点了点头，说：“好啊。难道荒澜星是在赖账吗？” 　　谢尔菲斯失笑，又说：“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但荒澜星的解释是，这段时间都没有洒金石的交易，所以就没有收益分红。这也是正常的，现在毕竟不是战争期间了。” 　　在战争期间，洒金石的交易可以说是暴利，毕竟任何一台机甲的制造都离不开这块石头。 　　但是，如今异族战争已经结束，战争机器不再如同往日那般疯狂运转，洒金石的热度自然也没有往常那么高。如今，强大的哨兵甚至都更加倾向于使用精神力拟态机甲。 　　实体机甲已经相对罕见了，毕竟没有太多适用的场景。只有一小部分地方，比如人类帝国边境星球的驻军、远航舰队的护卫等等，仍旧会使用适用于宇宙作战的大型机甲。 　　不过，在如今这个当口，荒澜星突然出现的任何问题，都必须得重视起来。 　　谢尔菲斯又进一步解释说：“一般来说，洒金石的收益分红是按照季度进行结算。所以，现在就是连续两个季度，半年的时间都没有进行收益结算了。” 　　“听起来确实有点可疑啊。”虞时琢磨着说，“那洒金石还在开采吗？” 　　“据说并没有停工。” 　　“那开采出来的洒金石都去了哪里呢……”虞时喃喃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突然一顿。一旁的墙壁上突然快速浮现出几行文字。 　　【我们进入了一个困境……我们要放弃那些无法进入精神维度的人类吗？】 　　【记住一件事情，那些人不是没有精神力，而是他们的精神力过少。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放大器……】 　　【即便如此，怎么让人类的意识一直稳定连接着精神维度？我有尝试过这么做，但总是会因为现实的风吹草动就立刻惊醒。真该死，我也想彻底抛却现实，当个精神生物了。】 　　【但我们现在还没法离开，实验还需要我们。】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想法。但那听起来有点疯狂。】 　　【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够疯狂了，别支支吾吾的了。快点说。】 　　【既然洒金石能够在机甲上发挥效用，而机甲是一个节点……精神力者本身不也是节点吗？如果我们将洒金石和精神力者直接结合起来呢？】 　　在谢尔菲斯看来，虞时却是偏头看了看旁边的空气，然后就突然皱起眉，说：“谢尔，我好像知道繁星计划是怎么利用洒金石的了。” 　　谢尔菲斯：“……” 　　他只是希望拿这事儿转移虞时的注意力……结果这就立刻知道了吗？ 　　偶尔，他也是会因为虞时的第二象性而感到无言以对的…… 第80章 名单 　　在虞时的精神力总量达到21, 也就是人类理论上的精神力最高点的时候，他就明显感到, 自己的第二象性似乎出现了一丝变化。 　　以往, 他所接收到的信息，总是十分随机的，并且他无法主动操控这些信息的出现。 　　这更像是某种无意识的能力、某种本能，一旦主动去做反而无法生效, 就好像人类一旦意识到自己正在呼吸、将注意力转移到呼吸这件事情上之后, 就会觉得呼吸十分不自在一样。 　　按照虞时自己的看法, 这可能是某种本能的防御机制。 　　在精神维度, 如果他想要寻找某一类信息，最终的结果可能是铺天盖地的信息朝他涌来, 让他不得不“逃回”现实世界。 　　这种机制证明了，并不是他无法主动寻找 , 而是主动寻找可能带来某种厄运。 　　这种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 再加上现实世界对于精神维度的“过滤”，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只会在某些情况下，接收到来自精神维度的少许信息。 　　高维的世界想要向低维的世界投送信息, 就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局面。 　　虞时的精神力在这个过程中, 充当了一种节点的作用。但他这个节点也并非万能, 毕竟他本质上还是个人类，他无法全盘接受精神维度的信息。 　　另外一件至今仍旧让他感到疑惑的事情, 就是他怎么会在现实维度看到“弹幕”形式的文字。 　　谢尔菲斯曾经说, 那就类似于哨兵的精神力拟态。这的确很有可能, 但是虞时并不是哨兵, 他是纯粹的向导, 他理论上是没有精神力拟态的能力的。 　　……或许，向导与现实世界发生互动的方式，与哨兵不同？ 　　不论如何，在精神力总量达标之后，虞时明显感到，他能接收的信息变多了，并且接收方式也更加主动了。 　　在现实世界，他也可以有意识地去调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而时间维度和精神维度总会迅速地给予他反馈。 　　他的“搜索引擎”真是太好用了。 　　而结果就是，甚至谢尔菲斯都为他的第二象性感到惊讶了。 　　虞时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哨兵，然后说：“我看，精神维度站在我们这边，而不是繁星计划那边。或许精神维度也不喜欢人类在那儿定居呢？” 　　这个说法让谢尔菲斯失笑。他觉得虞时的奇思妙想总是十分有趣。 　　他笑着摸了摸虞时的头发，然后说：“我会让人去调查洒金石的去向……或许让中枢直接定位矿石船的位置与航线，会更快一点。” 　　矿石船并不是真正的船，而是某种运输型飞船；如果要运输的矿石足够多、足够沉，那这样的飞船甚至会达到星舰的大小，同时配备有时空跃迁设备。 　　不过，有些矿石的属性非常特殊，并不一定适合时空跃迁。时空跃迁很有可能会改变其材料性质。 　　洒金石就是这一类的特殊矿石。洒金石的仓储条件不算苛刻，但是只能在自然条件下进行储存——换言之，这种可以连接精神维度和现实世界的矿石，是更加青睐于现实世界的。 　　事实上，使用洒金石制造的机甲，尽管精神力连接十分稳定，但在长时间使用之后，还是有可能会发生连接失效。 　　曾经在人类并不明确这一点的时候，有矿产公司利用时空跃迁来加快运输，结果整船的矿石都发生了质变，使其血本无归。 　　也因此，洒金石的昂贵价格之中，有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运输成本。这是只能用飞船慢慢悠悠运送的矿石。 　　对于现在的虞时和谢尔菲斯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就意味着，繁星计划如果想要利用洒金石，那他们也只能通过普通的矿石船来运送。这种长距离运输的航线相对罕见，流量也小，很方便他们进行调查。 　　总之，这交给中枢就行了，让中枢来调动这些资源，比他们私下调查更加方便。 　　谢尔菲斯将这件事情转达给谈秩女士。 　　隔了一会儿，谈秩回复：“我知道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谈秩也知道，他们即将启程前往东南星域。 　　“等乔舒亚休整完毕就可以出发。” 　　谈秩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片刻之后，她的消息才回复过来：“我可以与你们同行吗？” 　　谢尔菲斯微怔。他很清楚谈秩的顾虑是什么，或许谈秩并不想自己被看做是“中枢的眼睛”，但事实上，谢尔菲斯十分欢迎中枢参与到这次调查之中。 　　光凭他们，可无法正面对抗繁星计划。 　　因此，谢尔菲斯欣然答应：“当然可以，谈女士。这是我们的荣幸。” 　　“谢谢。”谈秩回复，“我收集了一份组成钢铁城堡的飞船名单，希望这能有所帮助。” 　　说着，她将一份复杂的、长长的名单发了过来，数量之多几乎让谢尔菲斯觉得头疼。 　　虞时在旁询问：“这里面有多少是曾经的星舰？” 　　谢尔菲斯转述了他的问题，而谈秩则回答说：“大概三分之一。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异族战争期间损毁，或者在战争之后退役的战舰。” 　　这个回答让虞时皱了皱眉。 　　“理论上，这些战舰都不再是节点了，所以中枢也没有太过看重这批飞船。但是……”谈秩说，“或许繁星计划想到了什么办法来利用它们。” 　　但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令人生厌。 　　虞时开始仔细翻阅这些名单。他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远辰编列。 　　在虞时和谢尔菲斯从雅克星前往查普林星球的时候，他们当时搭乘的客运飞船，就是远辰编列中退役下来的运输舰改造而来的。 　　远辰编列是异族战争期间，对于西北星域的一批辅助舰的统一称呼，其中主要就是运输舰。 　　战后，远辰编列的运输舰大多都被改造成了民用飞船，一些大型客运公司尤其喜欢这些运输舰，因为它们都自带了大型的跃迁设施，同时厚实坚韧，并且还可以凭借战争时期的名声来吸引乘客。 　　但是，这些星舰中，自然也有因为战争而损坏，不得不退役的飞船。 　　其中之一，名为布朗号。 　　布朗号是远辰编列中最早服役的星舰之一，同时也是战争期间运送战士、机甲等等，次数最多的星舰。 　　这艘星舰或多或少有一些传奇色彩，据说布朗号运送的战士，总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连伤亡人数都比较少。 　　很难说这是否真实。 　　大部分人对于战争时期星舰的印象，都集中于那些光彩夺目、荣耀加身的战列舰，比如战争女神号。而布朗号这样的名声，倒也让其在普通民众心中留下了一些印象。 　　布朗号的损毁，是在戴维森战役期间。当时第五军团与异族热战正酣，布朗号为了掩护第五军团的行动，受到了异族的夹击，最终毁坏。 　　不过，人类军团却因祸得福，成功突击了异族的阵地。这也算是戴维森战役的转折点。而当时受到布朗号掩护的团队，正是谢尔菲斯·阿琉斯带队的一批士兵。 　　换言之，即便是布朗号的陨灭，其传奇色彩也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厚。 　　一些十分崇拜元帅阁下的普通平民，反而会对布朗号念念不忘。 　　戴维森战役之后，第五军团收集了布朗号的部分残骸，将其勉强休整起来，作为纪念，始终放置在第五军团当时的总指挥部侧方。 　　在整场异族战争结束之后，布朗号则成为了钢铁城堡的一部分，与其他退役的军舰、或损毁的民用飞船一起，静静地栖息在漆黑静谧的宇宙之中。 　　有许多游客会因为布朗号的传奇名声，而特地前往钢铁城堡参观。这也成为了钢铁城堡的一大卖点。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么虞时会觉得很高兴。 　　战争已经过去，但人类并未遗忘战争。过去为人类奋战的战士、军舰，都被历史铭记，都被人类崇敬。这当然是好事。 　　但如果繁星计划在里面掺了一脚…… 　　虞时静静地望着终端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张照片。 　　那是在很久以前，当第五军团还未曾收集布朗号的残骸的时候，一位战地记者拍到的照片。 　　照片的一侧是已然损毁、几乎被炸成两半的布朗号，中间漆黑的宇宙与咆哮的火光，另外一侧则是狰狞的、密密麻麻的异族士兵。 　　这是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虞时就有些走神。他不禁想到繁星计划，想到繁星计划的目标，以及在这场已然过去的战争之中，繁星计划所扮演的角色。 　　……还有异族。 　　他想到在那漫长的时光所发生的一切。故事，与理念。还有故事的发展与理念的变迁。 　　繁星计划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应该责怪谁？是否应该感到遗憾？ 　　绵延了两千五百年的，意图为人类寻找一个美好未来的理念，终究发生了改变。就如同时光的跃迁将会使矿石发生质变一样，时间也同样会让人类发生彻底的改变。 　　“……他们不应该追求永生的。”虞时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不觉得永生会是什么好事。” 　　他能够在这个时代安定地生活下来，并且逐渐融入社会，是因为他醒来的时候，是在安迪星。安迪星是个偏僻的、安定的小行星，定居在这儿的人类也并不多。 　　在头几个月，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复杂的环境、险恶的人心，只是在医院和疗养院安安心心地住着而已。 　　如今虞时才意识到，这是莫大的幸运。 　　最重要的是，他碰到了谢尔菲斯。 　　如果不是谢尔菲斯，那么虞时不太可能活到如今这个时间点，更不可能去追寻自己身上的秘密。 　　其他那些沉睡的人类，可没有虞时这样的好运。那些古地球人可能成为生物实验的一员，可能被新环境折腾得死去活来，也可能永远没能醒来。 　　……繁星计划总是傲慢地以为，他们能掌控这种局面，能确保未来的情形。 　　可实际上，他们连正面对抗中枢与霸主星球的能力都没有。他们只是掌握了一些技术，却在思想上走入歧途，并朝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 　　或许，在他们的理念中，他们才是正确的，而人类与这个世界却是错误的。 　　想到这里，虞时又叹了一口气。 　　谢尔菲斯不是很清楚虞时究竟在想什么，不过从纽带那儿传递过来的情绪却不是很积极。 　　他沉吟片刻，然后语气温和地问：“小鱼，你怎么又叹气了？” 　　“因为繁星计划而不开心嘛。” 　　“别再想繁星计划了。想点别的事情？” 　　虞时想了想，又说：“也没有很不开心，是更加想快点解决他们了。”说着，他怔了一下，“……好吧，谢尔，你是对的，我不应该让这些事情来影响我的心情。” 　　他望了望窗外。 　　或许有人将永远受到那一天的影响，永远徘徊在这漆黑的噩梦之中。但灾难的影响仍旧在慢慢消弭，绝大多数人类都不得不慢慢摆脱悲伤的影响，继续往前行进。 　　某种意义上，如今这个时代的人们习惯了离别。因为无论是求学、旅行、结婚还是其他什么，一旦离开自己的出生地星球，他们就将踏入茫茫的宇宙。 　　宇宙隔开了许许多多。许多父母目送他们的孩子踏入宇宙，而那艘带走他们孩子的飞船，再也不会把他们的孩子带回来。 　　古地球人不太习惯这样的现状。但他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开解自己：你看，其实核心问题是，人类现在还没能点亮“传送”功能，不然这种情况就不会出现了。 　　想到这里，虞时才终于觉得，这些天终日笼罩他的阴霾，总算是慢慢消散了。 　　在出发之前的这几天，他们拥有相对松散的日程安排。 　　许多事情都是中枢和格兰星在进行调查。他们的调查自然也更加顺利，能够调用的人手也更多。 　　几天之后，他们又开了一次会。 　　关于繁星计划对人类培养中心、仿生躯体制造厂的渗透，中枢进行了一次广泛的突击检查。结果不容乐观。 　　人类培养中心还好说，那毕竟算是人类帝国的职责范畴，出了什么问题直接处理就好，也不涉及什么经济利益。 　　仿生躯体、智能程序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鱼龙混杂，还涉及到不少较为隐蔽的、混乱的地下渠道。这很难在短时间内清扫干净。 　　此外，人类帝国的疆域无比辽阔，这一次的突击检查也只是检查了几个较为重要的星球，以及与格兰星联合起来的霸主星球们的自我检查。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不知道繁星计划的“仿生人”是否有替代某些重要角色，进而发生欺上瞒下的情况。 　　因此，实地考察一定是需要进行的。而那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关于洒金石的调查，倒是很快就出了结果。 　　最近半年时间里，荒澜星名下的洒金石矿脉，并没有出现长途运输的情况。在相关的一些航线上，都没有检查到矿石船的出现。 　　这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荒澜星通过其他的某些航线将洒金石运走了，要么是最近半年里开采出来的洒金石，并没有被运走，仍旧留在矿星附近。 　　如果是小批量的短途运输，那么当然不可能被检查到。 　　中枢那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即便荒澜星拥有私人航线，但是洒金石的运输无法通过时空跃迁来加速。一艘慢慢悠悠、一直在航线上晃荡却还是没有跃迁的大型飞船，必定会引起注意。 　　所以，更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洒金石就在开采地的附近，被妥善保存或者被直接使用。 　　荒澜星的洒金石矿脉，都在东南星域的偏僻地带，附近有不少无人居住的小行星。这片区域毕竟十分偏僻，并且仍旧在荒澜星的势力辐射范围之内，所以连中枢也不可能清楚地知晓那边的情况。 　　繁星计划在那儿进行实验的话，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 　　这里的调查显然就需要一些时间。 　　而这场会议的另外一个重中之重，自然就是对于格兰星的灾难的完整调查报告。 　　这段时间里，在谢海清的带领下，格兰星已经完成了救灾和大体上的重建工作。这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这个时代的技术进步，许多救援工作在短时间内就完成了。 　　在救灾的同时，格兰星也在调查整场事件的始末。 　　那些罐头人、人造人、仿生人，也曾经在这颗星球上生活过，尤其是那些罐头人，认识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小行星上的爆炸，小行星的相关职员也早已经被控制起来，进行了问讯。 　　在这些人际关系的调查之中，真相被逐渐拼凑出来。 　　繁星计划对于格兰星的渗透，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其实主要就是针对安饶城。 　　安饶城的环境十分特殊，这里鱼龙混杂、藏污纳垢、帮派横行。城主查理·博纳尔对此始终不闻不问，只顾自己享乐。 　　他们不能完全确定，繁星计划是什么时候接触到查理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是通过查理，进一步接触到了安东·莫尔顿，并且在某个时间点将其替代。 　　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在战争期间，大概率是在格兰星之战之前。 　　这一点是在问询了安东的许多下属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安东的下属，莱曼·兰斯洛特，在这个阶段提供了最多、最详实的信息，似乎他也早就对安东有所怀疑，但是却始终不敢言说。 　　至于查理·博纳尔为什么愿意暗中支持繁星计划……按照一些十分了解查理的人的说法，他很有可能是觉得现实中的“乐子”不够多了，所以想找点别的乐子。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十分想看看，繁星计划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他或许没有直接支持繁星计划，至少没有投入什么人力物力，但是对于繁星计划在格兰星，尤其是在安饶城的渗透，他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非繁星计划做得太过分了，查理才会稍微制止。比如说，前几年，在格兰星彻查偷渡问题的时候，当时繁星计划似乎就是想要寻求查理的帮助，但是直接就被查理拒绝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查理好像又不算支持繁星计划。 　　或许他只是想看个乐子，但是这乐子的结果却令人难以接受。 　　在格兰星真正开始调查偷渡问题的时候，情况实际上已经比他们想象得严重得多了。 　　无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问题的偷渡者，已经经由安饶城的帮派洗白，然后混入了格兰星的人群之中。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到格兰星寻求更好的生活，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炸弹”。 　　至于小行星站的问题，就更加简单了。 　　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 　　这里制造了无数仿生躯体，以及罐头人。其中有像奈杰尔这样，伪装成正常人，维持着阿维德与生水的表面运转，但是，也有一些并未被激活的仿生躯体。 　　他们维持在了一个相对特殊的沉睡状态，而他们的记忆、认知被设定成为了“炸弹人”。 　　换言之，一旦他们被激活、一旦他们醒来，他们就会按照自己的“设定”，自动地引爆精神力，成为行走的□□。 　　这件事情，是事后格兰星在调查阿维德工厂的时候，在残留的少部分资料中找到的。在那一天的爆炸中，阿维德仿生躯体制造厂和生水有戏公司，都被彻底摧毁了，就像是为了摧毁罪状一样。 　　但是，这也并不是不会留下痕迹。 　　就像当初雅克星异族展览会发生的袭击一样，格兰星在不抱希望的情况下，检测了这两个爆炸现场的频段残留。 　　结果，他们意外地发现，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这里似乎有人在。 　　不，应该说，这群人似乎是在为爆炸收尾，确认爆炸的确会摧毁那些重要资料，然后，这些人也跟着自爆了。 　　在爆炸发生之前，他们通过星际网的某个频段进行了交流。正是这样残留的痕迹，让格兰星注意到了。 　　其中的内容也已经分析出来了，说话的内容倒是平平无奇，但是其中对于自身性命、对于他人性命的漠视，却令人背后生寒。 　　好似现实世界的生命，只不过是他们随时可以更换的一件衣服而已。 　　这让虞时想到了当初发生在雅克星的那场袭击。 　　当时袭击他们的那几个人，以编号称呼彼此，并且毫不犹豫地在被抓到之后选择自杀。或许，他们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死士，因为他们的生命可以在另外一个地方永存，所以不可能留恋现实。 　　这种情况令虞时感到愤怒。因为他们并不仅仅这般对待自己的生命，也以同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人的生命——可他人的生命凭什么掌握在这群人的手中呢？ 　　“凭什么”。他总是在这般质问繁星计划，而事实是，繁星计划却从未在意这个问题。 　　会议中，虞时一直在思考，想着他们之于繁星计划的优势。 　　他对谢尔菲斯说：“我总觉得，现实中的调查好像有点举步维艰，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赶上繁星计划的进度。”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在精神维度就不一样了。” 　　他露出了一个微妙嘲讽的表情：“精神维度可不会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问问大家，想看什么番外？ 第81章 云团 　　精神维度拥有诚实坦率的美德。 　　在精神维度, 一切都是公开透明的，没人能在这个地方说谎。 　　这有点类似于向导的能力。在现实中, 即便有人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住自己的生理活动, 但是人们终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与想法。 　　这些情绪波动，都能被向导的精神力敏锐地捕捉到。有时候，这种过于敏锐的感知力，也会成为向导的催命符, 将其彻底淹没。 　　但无论如何, 这意味着, 他们可以在精神维度发现真相, 并且不必担心那是虚假的。他们只需要注意，别被那些信息误导。 　　之后一段时间, 虞时和谢尔菲斯就时常到精神维度进行探索。 　　当然，也可以说是虞时在认真使用自己的搜索引擎。 　　通过这种方式, 他们倒还真的在格兰星上找到了几个漏网之鱼。也不知道繁星计划是怎么想的, 甚至在格兰星留下了一些还未爆炸的、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罐头人。 　　难道他们以为这是一种有趣的社会实验吗？ 　　不过，在关于洒金石的去向上，虞时却遭遇了一次失败。 　　他寻找的信息就是洒金石去了哪儿，他已经可以说是十分谨慎了, 给了好几个限定词, 比如只要其中某一颗矿石星开采出来洒金石, 并且将时间范围确定到了最近一个月。 　　但是最终朝他们飞过来的信息还是铺天盖地。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意味着这些洒金石很有可已经被使用, 并且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最糟糕的可能, 就是这些洒金石已经用到了人类的身上。 　　……繁星计划想要让精神力者来充当精神维度与现实世界连接的节点。活体节点。 　　并且繁星计划很有可能成功了。 　　如果再配合上繁星计划的罐头人、人造人、仿生人生产计划——他们显然也有让罐头人获得精神力的办法——那这些罐头人, 不仅仅成了“罐头炸弹”, 还成了“罐头节点”？ 　　无论罐头人是什么都行, 但却不能是“人类”，而只是“工具”。 　　这是想想都让虞时觉得悲哀的事情。 　　……在爆炸事件过后，在痊愈之后，路易斯将奈杰尔的残骸，葬在了务虚城。 　　据路易斯自己说，他想过是不是应该葬在安饶城，毕竟那里可能是奈杰尔（的躯体）的“出生地”。可是他又想了想，觉得奈杰尔不会喜欢这个地方，最终就选择了务虚城的墓地。 　　奈杰尔自己说过，生水游戏公司的那个游戏程序，便是他的母亲。 　　他与他的母亲一起，覆灭在无声的邪恶硝烟之中。 　　路易斯想了又想，给奈杰尔写下了一句简单的墓志铭：“他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 　　有人为奈杰尔立下墓碑，但更多的罐头人，却只能迎来黑暗。繁星计划牺牲了他们的未来。 　　为了不让繁星计划牺牲更多人的未来，他们将踏上最后的旅程。 　　在真正启程之前，虞时和谢尔菲斯又一次去马辛城，拜访了何宣阁，以及兰道尔研究所。 　　他们先去探访了何宣阁。现在何宣阁还在医院里进行疗养，上一次进行实验带给他的伤害还没有完全痊愈。不过，何宣阁自己却表现得像是如愿以偿了。 　　“当然，”他又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我等待着在时光的长廊之中，见证你们拯救这个世界。” 　　虞时愣了一下，然后不禁笑了起来：“希望我们能做到。” 　　“你们能做到。”何宣阁用确定的语气说，又近乎梦呓一般说，“……或许，我已经在长廊上望见过这一幕了。” 　　虞时不禁为何宣阁的身体状态，以及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谢尔菲斯目光深深地凝望着这位老人，他说：“不过，我期待着您亲眼见证的那一天。或许，那会是一场公开审判呢？” 　　这是经过那些“弹幕”确认过的未来。 　　何宣阁意外地望着谢尔菲斯，沉默片刻之后，认真地回答：“我期待着……在现实世界见证那一天。” 　　这让虞时稍微松了一口气。 　　何宣阁年事已高，想要彻底恢复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只要他不想着死而无憾，那么这个时代的科技也总归能治好他。 　　之后，他们离开医院，去了兰道尔研究所。 　　“你们来得正好。”西莉亚正望着终端屏幕上的一些数据，然后又望向他们，难得露出了一丝笑颜，“我们正想分享这个发现。” 　　在上一次拜访了兰道尔研究所之后，西莉亚就一直留在这里。查普林研究所已经摧毁，她也需要另外找到一家愿意为她的实验提供资助的实验室。 　　而兰道尔研究所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正好这里还有岑和先生在，他们的研究领域有些重合，可以彼此帮助。 　　之前西莉亚就说，他们可能会拥有一个前所未有的进展。现在，这个课题似乎有了一些结果。 　　岑和也来到了这边，他说：“因祸得福，如果不是之前那次爆炸不小心改变了仪器上的一个数据，那我们可能也无法发现这一点。” 　　虞时更加好奇了，连忙问：“是什么发现？” 　　“关于精神维度的信息云团。”岑和说。 　　几天不见，岑和却好似精神了不少。与志同道合的研究者一起研讨深奥的课题，或许让他想到了自己仍旧年轻的时候，那些热忱的理想。 　　他继续解释说：“我之前跟你们提到过信息云团的事情。我的实验室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一个信息云团，并且在解析其中的信息。 　　“但是，我们始终无法将其完整地解析出来，而是只能通过哨兵与向导的配合，一点一点地去剖析其中的内容，如果说的更形象一点，我们就像是在蚕食这个信息云团。 　　“这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我几乎都要没有耐心了。西莉亚过来之后，她提及了关于哨兵向导结合的问题，如何更好地利用信息刻刀的能力等等，这大大加快了我们解析的速度。 　　“不过那原本也需要一点时间。但是……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因祸得福。爆炸让我的一个学生不小心碰触了仪器按钮，更改了其中的一个数据。 　　“那时我们都没有发现，是在实验之后，我们发现了极为突兀的进展，然后倒推回来，这才发现了问题。” 　　“数据的更改带来了什么？”虞时不禁问。 　　“我们的精神力者‘进入’了信息云团。”岑和言简意赅地说。 　　这却让虞时感到不解了。 　　岑和沉吟了一下，然后挑选了一个比喻：“可以把信息云团类比成星际网上的数据。这实际上是一个数据云团，就像是一个网页、一个游戏、一个论坛。 　　“不过这些数据是进行加密的，只提供给特定的用户。因此，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输入账号密码，然后，‘进入’这个网页、这个游戏、这个论坛。” 　　虞时听明白了，但是他还是感到了惊讶：“信息云团中真的蕴藏着……我是说，‘真实’？就像是虚拟游戏那样？” 　　西莉亚点了点头，然后说：“是的，岑和教授发现的信息云团，并不仅仅是混乱的、零散的信息，这些信息彼此之间形成了某种关联，共同构造成了一个整体，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世界。 　　“只不过这个世界没有现实世界这么庞大，更像是……小说、游戏，或者基于现实衍生出来的某种历史假说。 　　“在你们接触到精神维度的信息的时候，也会被其中的内容直接影响吧？” 　　“的确如此。”虞时回答，“那些信息就好像很真实，还带着情绪一样。有时候，也能看到一些……像是图片、场景一样的地方。” 　　西莉亚便说：“而人类的大脑是可以被这些信息欺骗的。人类的大脑可能将感同身受，将来自其他地方的信息，当做是自己的东西。 　　“在精神维度，这种情况其实是被放大了，因为人类的大脑无法抗拒那些信息的流入。因此，在某种意义上，精神维度足以完美替代虚拟现实。” 　　虞时恍然，不禁说：“精神维度还真是神奇。” 　　谢尔菲斯却轻微地皱了皱眉。 　　岑和进一步解释说：“实验中的这个仪器，是一种辅助精神力者探索精神维度的设备，总的来说就像是提供一些精神力储备，可以更长时间地探索精神维度。 　　“这种仪器可以调整精神力波形，不过这种调整的功能，原本是为了配合使用这个仪器的精神力者。在我们的实验室里，这个仪器只会提供给那位向导使用，因为相较于他的哨兵，这位向导的精神力稍弱。 　　“也因此，我们一直都将这个仪器的波形固定在符合这名向导的数据下，结果这一次的爆炸却不小心让这个仪器呈现出的波形发生了变化。 　　“当时我们没有发现，后来再次进行实验的时候，也默认仪器的数据应该是正常的，结果却……”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说：“虽然因祸得福了，但实验守则也是白费了。”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随后，他又说：“我们的这位向导声称，信息云团中的那个世界非常空旷，但是非常真实。他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但是通过他与哨兵的结合纽带，他还是找到了离开那个信息云团的道路。” 　　虞时仔细琢磨了一下，却突然有点震撼。 　　精神维度中的信息云团中，蕴藏着近似真实的世界（不知道是否所有信息云团都会拥有这种特性？），并且这样的世界可以通过某种特定的、秘密的方式进入。 　　……这似乎就是繁星计划的目的？ 　　他们已经在精神维度，利用信息云团，构造出他们心目中的人造天堂？ 　　而岑和也说了，那位不小心进入到信息云团的向导，他是通过自己与哨兵的结合纽带，才发现了离开这个信息云团的道路。 　　换言之，哨兵与向导的结合，就可以直面这样虚假又真实的世界。 　　因为哨兵与向导的结合所带来的关联，是灵魂意义上的，是无可比拟的亲近。他们可以通过纽带对话，甚至直接观察到对方身边的情况。 　　在面对信息云团这种情况的时候，除非哨兵与向导一起进入，否则这种情况就像是将灵魂割成了两半，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代入感。 　　而即便一起进入了，精神力者也可以轻易地通过结合之后的信息刻刀，发现这个世界的“虚假性”，或者说，意识到这个世界是被“制造”出来的，是由精神维度的信息堆砌而成的。 　　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结合，会更直接地冲击这个世界的虚假性。因为他们的信息刻刀可以直接“改变”这个所谓的人造天堂。 　　……虞时意外地发现，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繁星计划会对哨兵向导理论的相关者痛下杀手了。 　　因为这在某种意义上，瓦解了繁星计划的根基。 　　精神维度的一切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反而是都来源于现实世界的。那只是现实世界的一抹影子。或许那是更高维度的世界，可是更高维度的世界就一定是更完美、更美好的吗？ 　　一直以来，他们以为，麦克莱恩被杀是因为，这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首先提出了，精神维度可以是第二世界这个概念。 　　可是，或许繁星计划要杀死麦克莱恩的原因，并不在于他无意中和繁星计划“撞了创意”，而是因为，“第二”。 　　当麦克莱恩提及第二世界的时候，他已经默认了，现实维度才是第一世界。 　　而这是繁星计划无法容忍的。 　　无论繁星计划是否想要统治现实世界，他们都在很多时候表露出了一个明显的态度：繁星计划认为，现实中的世界、现实中的人类，都已经无药可救。 　　因此他们才要另辟蹊径、因此他们才要人造天堂。 　　……这听起来有些可笑。 　　在他们费尽心思，猜测繁星计划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或许繁星计划的想法根本一点儿也不复杂；他们只是乐意去践踏他人的生命。 　　只是因为他们“可以”，所以他们就这么去做。不需要别的理由。 　　谢尔菲斯察觉到了虞时的走神，他传递过去“怎么了”的询问，同时温和地接过了话题：“这样的信息云团是人造的吗？” 　　这个问题让岑和明显地愣了一下，他与西莉亚对视了一眼。 　　看起来，他们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岑和沉吟过后，才回答：“我认为这其中可能有人造的痕迹，因为这个虚构的世界太完美了，就像是一个已经做好的游戏成品，只等待着玩家来测试。 　　“但是，完全人造也不可能，因为信息云团是精神维度中本来就存在的东西。” 　　虞时回过神，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也就是说，有人改造了原本的信息云团？” 　　“这倒是有可能。”岑和单纯从技术角度解析着这个问题，“哨兵向导的信息刻刀可以慢慢做到这一点，但这可是个大工程。” 　　时间倒不是问题。虞时暗自心想。繁星计划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他们拥有这种耐心。 　　况且，六芒星曾经获得的米尔族那边的资料，说不定就提及了相关的技术。之前米尔族不也想要往高维世界迁徙吗？他们必定考虑过迁徙之后的情况。 　　……虞时又想到了出现在格兰星的那个信息云团。 　　在那天的爆炸过后，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几次前往精神维度查看情况。遮蔽了整个格兰星的精神力屏障消失之后，虞时曾经担心繁星计划会重来一次，但繁星计划却按兵不动。 　　那个新生成的信息云团的出现速度，就快得惊人。从精神力炸弹的爆炸清空那一片精神维度，到崭新的、庞大的信息云团出现，中间不过隔了一小段时间。 　　也许，繁星计划在格兰星的行动，不仅仅在于现实中的爆炸，也在于精神维度的爆炸。他们要将格兰星这一片的精神维度进行清理，然后在这里制造一个……“人造天堂分站”？ 　　而精神力者作为活体节点，也可以在任何时候提供“服务器”的效果。 　　……繁星计划还真是认认真真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呢。 　　这个时候，西莉亚却忍不住感叹起来：“可惜精神力者终究还是太少了。或许未来，精神力者会越来越多，而精神维度也会被更好地利用起来。” 　　这里是一片亟待开发的新地带，将会带来新的科技进步、新的经济贸易、新的时代发展。人们总是很难想象自己的未来，以及整个时代的未来。 　　但未来或许在谁也意想不到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 　　“你们的发现十分值得惊叹。”谢尔菲斯诚恳地说。 　　岑和却摇了摇头：“但是，这也意味着，早已经有人走在我们之前了。” 　　虞时说：“可他们没想着把这项技术公之于众，也没想着拿这项技术造福人类。” 　　虞时并不认为，繁星计划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研究，才“发明”了信息云团的改造技术。从他们对于繁星计划的了解来看，繁星计划的研究者很少有精神力领域的。 　　倒不如说，精神力领域的专家，不都站在虞时这边吗？ 　　在异族战争早期，异族就杀害了近代精神力研究的集大成者，郁楚桃女士。虞时十分怀疑，这其中有多少是受到了繁星计划的影响。 　　说不定，是繁星计划想要邀请郁楚桃加入他们，却被拒绝，因此才痛下杀手？ 　　虽然这有点阴谋论，但繁星计划显然不是做不出来。 　　六芒星研究所，从头到尾也一直是与星际网、虚拟现实之类的技术相关的。 　　如果说繁星计划有可能与精神维度、精神力研究发生什么关联，那只有可能是米尔族的那批资料。米尔族显然就是从虚拟现实领域，转向了对于更高维度的研究。 　　繁星计划只是坐享其成。 　　在他们得到那些资料，同时还了解了米尔族与异族的关系之后，他们就理应将其中的信息公开，或者向中枢（哪怕是向霸主星球）报备。 　　别的不说，异族的信息显然需要让人类帝国了解吧？ 　　至于米尔族的技术，或许六芒星研究所可以自己留着用，反正人类帝国也并不要求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要上交。 　　他们倒是用了，但用的地方……相当令人无奈。 　　虞时想了片刻，不禁问：“说起来，那个仪器，很常见吗？” 　　如果常见，那么将这个仪器是否在某种意义上，替代了虚拟现实技术中的连接设备，至少是其中的某些技术门槛？ 　　这还真是阴差阳错。 　　如果不是繁星计划选择了爆炸，那么他们可能还无法发现这个关键点。在他们弄巧成拙、帮到了繁星计划的时候，繁星计划倒也给他们帮上了一个忙。 　　岑和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算常见，但主要是因为人们用不上这东西。要说制造成本的话，也不高，主要就是提供精神力支持和调整波形频率。 　　“不过，这种仪器也不能长时间使用，因为说到底，这是对于大脑的某种刺激，容易有成瘾性或者依赖性，需要控制在一定时间内。” 　　虞时听了若有所思，却是暗自通过纽带跟谢尔菲斯吐槽：“听起来更像是什么游戏了。” 　　谢尔菲斯失笑。 　　“不聊这个了，反正我们也还需要进一步研究这个信息云团，有什么新发现再说。” 岑和说，“你们这一次过来是怎么了？” 　　“我们将要启程离开格兰星，前往东南星域。”谢尔菲斯回答，“……或许这一次就能彻底解决。” 　　岑和与西莉亚最近一直闭门研究，对于近期发生在格兰星的事情只是有所了解，并不知晓其中细节。但是，他们也知道了繁星计划的存在。 　　这两人都是因为繁星计划，而失去了自己至关重要的人。 　　因此，当谢尔菲斯这话一说出口，岑和与西莉亚的表情都是一僵。 　　西莉亚垂眸掩饰情绪，岑和却是有点控制不住，在踱步几下之后，却是几乎老泪纵横。 　　他语气颤抖地说：“要为……为他们报仇啊。”他停顿了一下，“为他们所有人。” 　　为所有因繁星计划而亡的人。 　　“我们会的。”虞时认真地应答。 　　这一次，西莉亚就不跟着他们一起前往东南星域了。何宣阁教授同理。 　　他们最终确定的出行人员名单，是虞时、谢尔菲斯、荣琴、谈秩、阿莫斯，以及路易斯和老刚，还有一批驻军（这是为了防止繁星计划狗急跳墙）。 　　当然，这一次就不仅仅是乔舒亚号独自出行了，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型舰队，乔舒亚号作为战列舰，其余的领航舰、运输舰、护卫舰一应俱全，并且也将通过军用航线与跃迁节点快速抵达。 　　这是必然的事情，毕竟他们都已经意识到繁星计划的恶行。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在最后的准备与规划过后，他们就将出发。在踏上飞船之后，他们将经过短暂几天的航行，随后就要陷入沉睡，等待时间与空间的跃迁。 　　当他们醒来，他们就将望见那不可思议的钢铁奇观。 第82章 问题 　　时隔许久再次回到乔舒亚号, 这给了虞时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在格兰星，他得承认, 他总是有点提心吊胆的。 　　罐头人是一回事, 在爆炸发生之前，格兰星本身的态度似乎也是模棱两可的——事实证明，格兰星的城主们的确各有立场。 　　但乔舒亚就不一样了。 　　在茫茫太空之中，这里就像是一个坚实的、可靠的堡垒。 　　宇宙如此之大, 而人类如此渺小。如果有一个足够感到安心的、可以移动的房子, 在这渺远的宇宙之中飘荡, 那真是虞时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 　　他有点明白, 为什么会有人主动选择成为太空流浪者了。 　　不过，那本质上还是需要经济支持的。 　　以飞船为例, 单单是每年的保养、维护、能源这些开销，就已经抵得上在某颗可居住行星上, 购买一套普普通通的房产了。 　　更别提大型的、配备有时空跃迁设备的星舰了。那需要大量财力才能支撑得住。 　　许多太空流浪者, 只是开着他们破破烂烂的、可能连休眠仓都没有的飞船，在黑暗而静谧的宇宙中，向着自己的死亡之地一往无前地行驶着。 　　很多时候，在漫长的漂泊中, 他们会遗忘自己的过去、遗忘自己的年龄。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 他们只记得自己航行了多久, 而那还只是被飞船的人工智能记录着。 　　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来处，也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或许, 在繁星计划看来, 总有一天, 人类会在现实中彻底迷失自己。与其这样, 那还不如先一步在另外一个世界寻找一个归宿。 　　他们得不到一个答案, 但又总是拿这个问题折磨自己。 　　虞时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做法。有时候，他有点同情繁星计划的成员，认为他们完全是被逼疯了；可大多数时候，他认为这伙人自作自受。 　　在登上飞船之后，虞时很感兴趣地去找老刚聊天。 　　他对这位“逃兵”可感兴趣了，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他对话。在登上乔舒亚号之后，他们倒是有了一点时间。 　　老刚和路易斯站在一起。他们都站在走廊的某扇窗户面前，一脸“深情”、旁若无人地抚摸着乔舒亚的金属墙壁，动作轻柔宛如抚摸肌肤。 　　虞时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他有点纠结，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呃，性癖？ 　　他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这两个正与乔舒亚深情互动的男人？ 　　“……他们只是很仰慕曾经的战争女神。”路过的荣琴忍不住笑意，提醒了虞时一句，“许多人都是如此。” 　　虞时笑了起来，他说：“我知道……是因为乔舒亚的辉煌战绩。” 　　荣琴曾经是这艘战舰的领航员，谢尔菲斯·阿琉斯曾经是这艘战舰的机甲战士。乔舒亚跟随他们走遍了宇宙，拥有不可思议的辉煌过去。 　　如今这艘战舰，依旧在跟随他们踏上新的征程。 　　……这么一想，虞时也觉得有点惊叹。 　　虞时走了过去，问：“你们还好吗？” 　　“很好，很好……”路易斯用一种梦呓般的呢喃语调说，“那天我看到乔舒亚的时候，没想到我还有登上这艘星舰的一天。” 　　“但老子终于还是……”老刚跟着说，随后突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望向虞时。 　　虞时歪了歪头，笑着说：“你们好？” 　　路易斯咳了一声，收回了手。老刚则最后不舍地摸了摸乔舒亚的窗框，然后才收回手。 　　虞时主动问：“你们之前见到过乔舒亚？” 　　“是啊，在我和老刚偷渡到格兰星的中途。我们在一颗小行星上补给燃料，然后看到了乔舒亚……”路易斯说着，问老刚，“哪颗小行星来着？” 　　“平蓝星。”老刚言简意赅地回答。 　　“对、对，在格兰星的西北面。” 　　虞时就问：“那你们都是从北面过来的吗？” 　　“是啊。” 　　北面，确切地说，是西北星域与东北星域的交界地带，以及更遥远的人类帝国之外的宇宙北面。 　　那里曾经是异族的起源地，即便在战争结束之后，这里也或多或少有些混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许多太空流浪者聚集于此，尤其是人类帝国的北部边境。 　　这里有不少不太能见光的地下产业，同时也是许多罐头人的“发货地”。 　　虞时听谢尔菲斯偶然提到过这些事情。不过他的哨兵总是不愿意跟他讲这个时代的某些黑暗面，比如罐头人的事情，他还是从宁悉那儿知道的。 　　因此，这个时候虞时就很好奇地问：“北面是什么样的？” 　　路易斯想了想，说：“我其实没在北面待太久。”他讲了讲自己的经历，尤其是被骗钱的那段，“然后我就上了偷渡船。” 　　虞时听得连连点头，不禁说：“那些人太坏了吧，你真倒霉。” 　　路易斯也点了点头，突然有点奇怪地盯着虞时看了一会儿，问：“说起来，你是古地球人吗？” 　　“对啊，我沉睡了很久很久，最近才醒过来的。” 　　“那你……呃，我是说，你沉睡之前，几岁？” 　　“……二十岁？” 　　他们大眼瞪小眼片刻。 　　虞时一下子反应过来，抗议说：“我成年了的！不要用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要求我啊！” 　　路易斯干笑了一下。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说：“其实北面也没有那么糟糕。” 　　虞时：“……” 　　他真的不是幼崽了啊！ 　　虞时郁闷地看了路易斯一眼，心想，这家伙还是当初在《苍德战甲》中，那副桀骜的、年轻气盛的模样，显得更加有活力一些。 　　但人不可能永远停在原地。 　　想了想，虞时又看向老刚，问：“那老刚你觉得呢，北面是什么样的？” 　　“是个糟糕的地方。”老刚完全没给路易斯留情面，揭穿了他善意的谎言，“中枢对那里鞭长莫及，也没有任何霸主星球的势力能够辐射到那片地方。 　　“太空流浪者、拾荒者、星际海盗、帮派势力、大型公司、宇宙种族的后裔、少部分从战争中活下来的异族，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都在那儿聚集着。” 　　虞时挺感兴趣地听着，他不禁问：“拾荒者是什么？” 　　“和太空流浪者类似。不过拾荒者更喜欢捡垃圾。太空中总是漂浮着很多垃圾，其中一些垃圾，说不定蕴藏着财富，比如稀有的金属、矿石、能源块之类的。 　　“很多太空流浪者也会拾荒。还有很多拾荒的团体，他们会共同进退，甚至共同操控市场价格。” 　　虞时思考了一下，然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是以前地球上的淘金热。真的有拾荒者会发财吗？” 　　老刚嗤笑了一声：“发财？他们活不到发财的那时候。几年前，北面有个拾荒者捡到了一块非常罕见的宝石。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落下的，在中央星域的有钱人里说不定能卖出个高价。 　　“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争抢这块宝石，毕竟这可能是中央星域的敲门砖。最后死了很多人，但是那个最终活着得到这块宝石的，又在偷渡去哪个霸主星球的时候被人抢了，或者直接被人杀了。 　　“那块宝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杀了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身上还有这样一块宝石。” 　　虞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禁说：“就只是为了一块宝石吗？” 　　“那可不是一块宝石，那是人类帝国的一张身份凭证。”老刚讽刺地说，“北面很多人根本没有身份证明，他们是罐头人、人造人，身份很有问题，说不定还是‘瑕疵品’。 　　“他们指望通过这块宝石，来获得一个身份。” 　　虞时若有所思。他想到谢尔菲斯之前说过的户籍问题。 　　看起来，关于人口的问题，并不仅仅在于多出来的部分，也有一部分问题来自于“未曾登记的”。 　　路易斯也忍不住说：“而且，还有很多宇宙种族掺和在里面。在扩张时代，人类确实已经打败了很多宇宙种族，但是也并不是所有。 　　“还有一些当时被灭族的生物，他们还谋求着复仇，就像是当初母星战争一样。中枢那边一直有针对这些宇宙种族的提案，但在经过异族战争之后，人类短时间内也并不想进行新的战争了。” 　　虞时有点感叹：“现在的人类也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啊。” 　　“总有问题。”老刚说，“人类不可能太平。” 　　他望向窗外的宇宙，隔了片刻，又突然说：“或许中枢早就知道荒澜星的问题了，只是之前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所以就一直搁置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来处理。” 　　现在，各大星球连续遭遇袭击，罐头炸弹直接损害了一个霸主星球的利益，因此，才到了不得不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刻。 　　“那也没有办法。”虞时对这个问题很看得开，“之前中枢有更加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战争，以及战争过后的休养生息。繁星计划一直都很低调，也是近些年才突然开始加速进行他们的计划。 　　“……怀念死者，但不能苛求生者。” 　　事实上，距离战争过去才不到十年。十年，对于如今这个时代来说，这是多么短暂的距离。 　　从人类帝国西北边境，航行至东南边境，说不定就需要十年的时间。这是时空跃迁都无法缩短的距离。 　　繁星计划造成了许多的死亡，甚至对人类的生命视若无睹。但那是他们的问题。中枢有职责守卫这些人类的生命，但很多问题无法简单地用失职来评判。 　　路易斯用惊异的表情望着虞时。 　　虞时忍不住觑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真以为他是个小孩吗？ 　　“……在聊什么？”这个时候，谢尔菲斯走了过来，他温和地提醒，“我们要出发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好的，谢尔。”虞时说，“我们在谈论人类帝国的未来呢。” 　　谢尔菲斯有些惊讶。 　　“解决了繁星计划，人类帝国又会何去何从呢？”虞时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但那是那些大人物，比如谈秩女士，他们要操心的事情。 　　“我才懒得想那么多呢，我只是想快点和谢尔结婚罢了！” 　　如果虞时想知道未来，那他只需要借助时间的力量，去精神维度打捞相关的信息。 　　但是他不想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关于他想知道的未来。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而剩下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单靠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加上谢尔菲斯也不够。或许他能望见未来，但未来应该属于每一个人，而不只是他望见的那部分。 　　事实上，除了谢尔菲斯，也没人知道，虞时的第二象性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望见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这是很难对外公布的事情。 　　所以，他只需要——只需要悄悄地——看看他和谢尔菲斯的未来，就足够啦。 　　这就独属于虞时的狡黠。 　　不过，他提及“结婚”，却让路易斯和老刚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了。 　　这两人虽然大概知道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关系，但是却没想到他们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 　　作为谢尔菲斯的“粉丝”，路易斯突然开始用另外一种眼神审视虞时了。 　　虞时不明所以地回视。 　　谢尔菲斯无奈，他握住虞时的手，提醒他们说：“乔舒亚真的要起飞了。” 　　起飞时候的星舰，会发出一阵震动，这是难以避免的。所以，在起飞的时候，乘客必须得找个地方“固定自己”。 　　当然，一些破破烂烂的飞船，比如偷渡船，可能懒得管乘客的死活。 　　他们分散开来，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虞时和谢尔菲斯的房间仍旧是挨在一起的，不过虞时抱着一点别样的心思，把谢尔菲斯也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尔菲斯有些不解：“有什么事吗，小鱼？” 　　在这种事情上，谢尔菲斯倒像是个更成熟的年长者了。 　　很多时候，他们的年龄差距并不会特别明显，虽然谢尔菲斯确实比虞时大上许多岁，但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谢尔菲斯也还年轻得很呢。 　　“就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嘛，谢尔。”虞时笑眯眯地说，“这样不好吗？”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亲了亲他的小鱼：“当然可以。” 　　乔舒亚的引擎正发出轰鸣，推动这艘巨大的星舰离开格兰星的重力束缚，飞往更加遥远的东南星域。那会是漫长的航程，至少比虞时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飞行都要漫长。 　　在这漫长的航程之中，中枢将继续进行调查行动，而他们却将陷入沉睡，等待着时间与这个庞大的机械怪物，将他们带到目的地。 　　那会是无知无觉的旅程。可时间的确飞逝。 　　……虞时很习惯这种感觉。 　　但有时候，他也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喜欢那种，在自己不曾知晓的时刻，世界却已经发生变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沉睡了太久太久，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所以，他想在这一次的沉睡之前，解决一件事情。 　　倒也不是很着急，但是拖的时间太长，他又有点不高兴——你看，他们都已经把这事儿拖了很久很久了，难道还要拖到东南星域那边？ 　　他才不想在荒澜星上进行第一次！ 　　所以，乔舒亚号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现在乔舒亚并没有载上太多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只是需要在其他人沉睡之前，稍微注意一下，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但他们也不可能闹出太大动静，是吧？他们应该可以信任乔舒亚的隔音效果。 　　虞时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不过他与谢尔菲斯结合的纽带，却将他细微的情绪变动，都传递给了谢尔菲斯。 　　他是懒得遮掩自己的情绪与想法的，况且，在谢尔菲斯面前，他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 　　不过这却让谢尔菲斯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终于知道，虞时怎么偏偏把他拉进了这个房间。 　　他有点猝不及防，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准备得当。他不想让虞时觉得不舒服。 　　……他们倒是尝试过几次。在格兰星的时候。 　　没有真的做到最后，但是也确实进行了尝试。或者按照虞时的说法，进行了“练习”。 　　当时谢尔菲斯觉得，这或许只是虞时的促狭劲儿又出现了。但后来，他还是得承认，这种“练习”是值得的，毕竟他们都是新手，再怎么天赋异禀，在这种事情上也得学习和练习。 　　这是想一想就会让人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那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值得不好意思——毕竟他们都要结婚了！就等着繁星计划什么时候下线了！——而是，这样一个与恋人共同摸索、共同探讨的过程，总让人面红耳赤。 　　况且虞时还是个促狭鬼。他总是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询问谢尔菲斯感觉怎么样。他年长的恋人对他束手无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总是会让谢尔菲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偶尔，他会忧心忡忡，怀疑自己当初说的“耐用”是不是说大话了。大多数时候，他为那种亲昵的紧密感而心软得一塌糊涂，不得不退让到他自己都惊讶的底线之后。 　　有时候，在寂静的深夜，他年轻的恋人会拥抱着他。他们热烘烘地挤在一块，然后陷入沉眠。在那些夜里，曾经总是会在夜晚打扰他安宁的噩梦，从未出现过。 　　好像虞时就是他的美梦、就是他如今人生的一切。 　　某种意义上，这是对的。 　　这让他感到更多的急迫，让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和虞时绑定在一起。灵魂已经如此，身体是否也该尽快？ 　　很多时候，谢尔菲斯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渴望，这驱使他拥抱虞时、亲吻虞时。 　　可是他天性中的内敛，以及对于虞时毫无止境的退让，又让他只能安安静静地、沉默寡言地等待着虞时。他只是沉默地忍耐着，等待着他的小鱼望向他。 　　现在，他的小鱼确实望向了他。 　　那带来了一种久违的、灵魂的颤栗，让他想到更早之前，在等待出战的时刻，他总是会产生这种感触。但或许，这也是一片新的战场，他要表现得足够好、足够认真，才能品尝到最甜美的果实。 　　……乔舒亚号启航了。 　　轻微的震动传来，失重感很快消失，在彻底脱离格兰星的引力范围之后，他们将在寂静的太空航行几天，然后就将陷入沉睡。 　　在这短暂的几天里，乔舒亚号上的人们将各做各的事情，飞船航行时总是如此，他们需要习惯。 　　“所以……”虞时突然说，“我们也该做我们的事情了吧？”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明亮又坦荡，带着些许的期待与澄澈的爱意，望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心想，他怎么能拒绝这个时候的虞时呢？ 　　他一言不发，倾身亲吻虞时。 　　“现在还是上午哦。”亲吻间隙，虞时说，“不过，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过乔舒亚的时间了。让乔舒亚帮我们把时间快进到晚上，怎么样？” 　　即便是这个时候，虞时也还要再恶趣味地调侃一句。他可十分了解谢尔菲斯，他年长的恋人总是在某些地方颇为古板守旧，还比不上他这个古地球人呢！ 　　谢尔菲斯只觉得浑身炽热。他觉得自己都快昏了头，无法遏制这种疯狂的渴望的蔓延。他亲吻着虞时，低声呢喃着，希望他的小鱼别折腾他。 　　窗外，明亮的天色逐渐转变为漆黑的宇宙。那带来了一种夜幕笼罩的感觉，仿佛这时候合该做点理应在晚上做的事情。 　　虞时笑了起来，他用力地亲了一口谢尔菲斯，然后说：“洗个澡？顺便……” 　　虞时在谢尔菲斯耳边轻柔地说了个词，声音压得那么低，好像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他顺便还亲了亲谢尔菲斯的耳廓，让后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才能止住身体的颤抖——好像他强健有力的身体反而背叛了他。 　　“……好。”谢尔菲斯的声音已然沙哑，他用那种惯常的温和的、柔软的目光注视着虞时，一如既往地给出了虞时想要的答案。 　　他们一同去了浴室。虞时很顺手地摘下终端手环，往旁边一扔。 　　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现在可不是虞时和谢尔菲斯会在线的时刻。 　　时不时地，浴室里会传来隐忍的低喘。但他们最后还是在床上完成了一切。 　　“小鱼……”谢尔菲斯低声沙哑地呼唤着虞时的名字。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忍了嘛，谢尔。”虞时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笑吟吟地说，“想要我怎么样就直说好了。对了，不能用纽带作弊哦，得自己说出来。” 　　谢尔菲斯凝视着虞时，无奈地意识到他只有那唯一的一个选择。随后，他以叹息般的声音说：“进入我。” 第83章 城堡 　　钢铁之星。钢铁城堡。 　　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正式, 但是人们习惯了这么称呼这片区域。这里正式的名称大概是一个冗长的数字编号，后面跟上“人造星球”这几个字。 　　人们总是用编号来命名这些星球, 如果这些星球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么它们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一个正式名称。 　　而钢铁城堡则是因为太过于特殊，反而很难给出一个命名。因为这里有无数飞船。如果以这些飞船的名字来命名这里，那应该挑选哪一个呢？ 　　喜欢其中之一飞船的人们，会习惯性地拿飞船的名字来称呼这里。 　　但大部分人类, 已经默认了钢铁城堡这个称呼。 　　这里位于东南星域, 偏西面一些的位置。毕竟是人造星球, 当时选址的时候, 就不能让这个新的人造星球，干扰到其他星球的运转。 　　不过后来, 在这片稍显偏僻的地方，钢铁城堡反而成了人们唯一会来到这里的理由。 　　大概是在扩张时代, 有人提议建造这个奇观, 后来人们日复一日地将一些退役的飞船带到这里。一层叠着一层，慢慢叠加成为了一颗巨大的钢铁之星。 　　一个名为林奇的家族，始终负责着这颗星星的规划与建设。 　　这艘新的飞船应该放在哪儿，这条道路应该通向哪儿, 哪些地方适合游客参观, 哪些飞船可以作为旅馆对外出租……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运营着这颗星球, 并且维护着这些钢铁废墟。 　　在乔舒亚号的舰队抵达这里的时候，林奇家族的成员就来迎接他们。明面上, 是谈秩女士负责出面, 而调查行动则是暗中进行的。 　　虞时站在窗边, 惊叹地望着窗外的钢铁城堡。 　　他们不需要离开乔舒亚号, 因为这里都是飞船, 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停泊地点，他们只需要让乔舒亚与其中一艘飞船接舷，就可以稳定在这巨大的钢铁之星上。 　　不过他们此时还没有如此靠近那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遥望着那颗星星。 　　那是庞然大物，不知道由多少艘飞船构成。遥遥地，他们看得出来，其中一些飞船更为庞大、一些飞船更加小巧。 　　它们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链接在一起，并不完全是紧密贴合的，而是经过缜密而精细的计算和排布。整颗星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镂空的金属球。 　　当然，并不圆润。有一些飞船会突兀地比周围高出一截，那就是最近才加入这里的新伙伴。 　　钢铁城堡会为游客提供一种小型的可操控飞艇。旅客们会利用这种飞艇，在废弃飞船的间隙之中穿梭。如果发现了感兴趣的飞船，就可以暂时停下来，去那艘飞船上看看。 　　绝大多数游客不可能将每一艘飞船都看过去，因为这里实在是有着太多太多的飞船，和太多太多的房间。这像是时光的走廊，每一扇门都能将人们拉回过往。 　　无数的飞船，在数百年里一刻不停地加入到这颗星星之中。那让虞时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幼儿园或者小学时，还有手工课，老师会教他们用五颜六色的纸带缠绕出一颗星星。 　　一层一层地累加、一点一点地塑造。时间赋予了这颗星星最为独特的魅力。 　　这是一片废墟。或许那位六芒星的员工没有说错。但正因为这里是废墟，所以才值得人们欣赏。 　　据说这些组成了钢铁城堡的飞船，由于已经知晓其最终的命运，所以在最后一次航行的时候（如果确定是最后一次的话），飞船的职员会邀请当时的乘客，在飞船中留下纪念品。 　　那可能是一枚小小的徽章，可能是一封没能寄出的信，可能是一朵平平无奇的塑料花。 　　在异族战争期间，在每一艘战舰将要退役的时刻，这种做法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无数士兵会在那里留下自己送给废墟的礼物。 　　虞时突然望向身旁的谢尔菲斯，饶有兴致地说：“说起来，谢尔，网上总是说你将一枚很重要的荣誉徽章，作为纪念品留在了这里的某一艘飞船上？这是真的吗？” 　　人们会在网上夸张地形容那枚徽章的价值，声称那是谢尔菲斯·阿琉斯一生荣誉的总结。有人怀疑这种说法，也有人因为这种说法而特地来到钢铁城堡。 　　无论他们是否找到，但他们总归能满载而归。 　　谢尔菲斯颇为无奈，他说：“我的确留下了一枚徽章，就在布朗号上。那是我第一次得到战功时候的一枚勋章……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夸张。” 　　虞时不出所料地点点头，又问：“那么，你还留了别的什么吗？” 　　“很多，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勋章、绶带、表彰书、机甲的一些废弃零件……什么都有可能。有一次，我还放了一朵花。那是我们去过的一颗星球上生长的花朵，只有那颗星球上有。 　　“我就特地摘了一朵，制成干花。等战争过去之后，我就将其放在了第五军团一艘退役的军舰上。那应该也来到了这里。” 　　在钢铁城堡的每一间房间里，都可能躲藏着一个纪念品。有时候，将纪念品留在这里的人，会恶趣味地与后来者进行捉迷藏的游戏。他会特地把纪念品藏在很隐蔽的地方。 　　人们将这里看作是迷宫，看作是探险的乐园。那也并不算说错。 　　虞时不禁说：“听起来真有趣。” 　　“很多来到这里的游客，也会特地在这边放下纪念品。你也可以加入他们。”谢尔菲斯笑着提醒。 　　虞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真的开始思考要放点什么纪念品。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时兴起，去精神维度瞧了瞧。 　　精神维度与现实世界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但是一般来说，从现实世界的某地进入精神维度，后者囊括的信息就大多与现实世界的这个地方有关。 　　此时，虞时就不免震惊了。 　　因为，在精神维度，与钢铁城堡有关的信息，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庞大的信息云团。 　　他下意识拉了拉谢尔菲斯，让他也到精神维度来看看。 　　“……这是繁星计划做的吗？”虞时喃喃说。 　　钢铁城堡对应的信息量自然是庞大的，因为这里的飞船，无一例外都经历过无数次航行，搭载过无数个乘客。现在，它们又与彼此链接在一起，共同组成了所谓的钢铁之星。 　　因此，在精神维度中，自然而然地出现一个信息云团，那也不算奇怪。 　　但是，他们却又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也就是，这个信息云团的形成，与繁星计划有关。这里可能是繁星计划的人造天堂节点。 　　通过精神维度，人们可以回溯这些飞船曾经的故事。 　　无尽的飞船、无尽的旅程、无尽的路途。这是个拥有特殊象征的地点，因此，如果繁星计划挑选这里作为现成的人造天堂，那虞时也不会觉得意外。 　　同样，人造天堂藏身在这里，也是一个绝佳的选择。任何既了解钢铁城堡的历史，同时又能够进入精神维度的精神力者，都不会对这里出信息云团而感到惊讶。 　　毕竟这里是钢铁城堡，这里天然拥有无数的过去与历史，故事在这里交汇、人类在这里往来，这怎么可能不给精神维度留下信息呢？ 　　没人会怀疑这个信息云团的出现有什么问题。繁星计划想要在这里做点什么，也是相当简单的。 　　那么，假设这里就是繁星计划的人造天堂…… 　　进入这个地方的精神力波形，会是什么呢？ 　　在离开格兰星的时候，虞时已经问岑和要了一个特殊仪器，理论上说，只要他们能知道对应的波形，那就可以进入到这个信息云团之中。 　　但岑和的这一次成功，只是一次巧合。他们不可能用穷举法来寻找进入的“密码”。 　　虞时思来想去，最后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就只能用笨办法了。” 　　笨办法，也就是岑和提出的偷梁换柱的办法。 　　哨兵与向导相互配合，一点一点蚕食这片精神云团，最终他们将完全了解这个信息云团的情况，并且偷天换日。 　　……当繁星计划试图用罐头人和仿生人，将整个人类社会都偷天换日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否想到过，他们的人造天堂，也同样会面临类似的局面。 　　但这是一个见效缓慢的方法。天知道他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彻底蚕食整个精神维度。 　　“别着急，小鱼，我们可以先在现实里调查一下。”谢尔菲斯语气沉着，“他们不可能不在现实中留下痕迹。或许林奇家族知道点什么。” 　　不久之后，他们见到了那位林奇家族的现任族长。 　　尽管以家族来称呼，但林奇更像是一个公司。他们会通过种种更新换代的方式，来保证自己对于钢铁城堡的控制权。 　　在钢铁城堡，同样生活着一些人类，甚至还有一些来自其他宇宙种族的生物。 　　这些人类大部分都是林奇家族的雇员，常年生活在这里，同时服务着外来游客；只有少部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来者，只是在这儿旅居，或者定居。 　　而虞时他们好奇的，就是这些外来者。 　　“……奇怪的外来者？”林奇家族的年轻族长露出了苦笑，“这个……实在是有很多啊。” 　　他们不禁面面相觑。 　　谈秩问：“不论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你们都不会管吗？” 　　“他们在这里的生活作息、衣食住行，我们会提供相应的服务。但那也不是直接的接触，也不会了解他们平常都会做些什么。 　　“一般来说，除非他们损坏了这里的飞船或者其他设施，我们才会与他们交涉，并且要求他们赔偿。但大部分游客也不会这么做。 　　“至于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纪念品，只要他们能找到，那也是随便他们带走的。 　　“所以……的确，大部分时候，我们不会干涉他们的行动。况且，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人手不够，很难确定他们每天都在做什么。总不可能监视他们的日常吧？” 　　在一番讲解之后，林奇露出了无奈又迷惑的表情。 　　他就像是一个景区管理员，面对一群声称景区内正发生恐怖活动的调查员，一边惊慌失措，一边迷惑不解。 　　“你们这里有精神力者吗？”荣琴换了个角度提问。 　　“精神力者？”林奇抓了抓头发，露出更加迷茫的表情，“或许有……但我们也不能因为他们变异了，就不接待他们吧？” 　　这一刻，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钢铁城堡，乃至于整个人类帝国，都很难对精神维度进行合理范围内的“监管”。 　　这是很难做到的。精神力者只要闭个眼睛就能进入精神维度，甚至不需要任何网线、信号。无论他们在精神维度做什么，人们都很难从外界感知到、发觉到。 　　这是不可避免的漏洞。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精神力的发现也才七百年，哨兵向导理论更是最近几十年才被提出的。相关的监管措施，更需要逐渐跟上。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精神维度同样如此。 　　但这里的监管，恐怕比互联网更加困难。 　　精神力者人数更少，但也能造成更加可怕的杀伤力。 　　以精神力拟态机甲为例，不乏有哨兵因为严重的神游症状而发疯，进而使用拟态机甲攻击他人，并且造成伤亡的案例。 　　哨兵向导理论，最早就是因为精神力者的疗愈问题，而被提出来的。如今这个理论变得越发全面、细致，几乎可以涵盖整个精神力领域的种种概念，但本质上，这仍旧是精神力的一个方面。 　　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类来说，在他们的刻板印象中，精神力者往往与士兵、军团分不开关系。这是因为精神力者总是在战争时期大发神威。 　　他们很容易忽略，精神力者在现实中是个不稳定因素。精神力本身就是武器。要是从繁星计划的角度来看，精神力炸弹甚至是可以轻易“制造”的武器。 　　拥有力量，和，合理使用力量，这是两回事。如果把力量替换成科技，那同样说得通。 　　谈秩意识到他们很难从林奇这边直接获得消息，便问：“那么，我们可以去拜访这些外来者吗？你应该知道他们的住址吧？” 　　“这个是知道的。”林奇老老实实地说。 　　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带着一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这里的。 　　很快，他们就各自散开。军舰在外漂浮，以防这个时候有任何人离开。一些游客探头探脑，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但没人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们解释。 　　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分配到了一艘飞艇。 　　由于钢铁城堡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大气层，在这里行动就需要注意氧气的问题。大部分游客会选择太空服，当然，如果一直待在飞艇里，不接触到外界真空，那也没什么问题。 　　飞艇自然是由谢尔菲斯操控的。虞时和这个时代的许多科技产品还不太合得来。 　　飞艇在羊肠小道一般的通道中穿梭着，几乎带来了一丝惊险刺激的感觉。基于合理的“星球建设方案”，这里的通道都是单行道，以防飞艇相撞。 　　“我们的目标在哪里？”虞时兴致勃勃地问。 　　他们各自被分配了一些目标，虞时这边有两个，住址都在钢铁城堡的深处，路途较远。 　　谢尔菲斯瞥了一眼地图，然后说：“一个是尼古拉斯号，一个是羊飘号。你想先去哪个？” 　　“羊飘？”虞时的注意力却转移了，“这是个什么名称？” 　　谢尔菲斯像是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好像和一个宇宙种族有关。你查查看？好像是扩张时代的事情。” 　　虞时确实很有兴趣，他说：“那我们就先去这个。” 　　路上，他查了查资料，并且和谢尔菲斯分享着。 　　羊飘，这是某个宇宙种族中，对于战争、征服这类词语的说法的音译。在扩张时代，人类征服了这个种族，并且将当时那场战争中的主战列舰，命名为羊飘号，以示纪念。 　　在后来漫长的时间里，羊飘号无数次参与战争，也被某个客运公司买下当做客运飞船，最后则在濒临使用寿命极限的时候，彻底退役，来到了钢铁城堡，成为这里最早的几艘组成飞船之一。 　　虞时更进一步寻找相关资料的时候，这才惊讶地意识到，这个宇宙种族，正是杜瓦族。 　　那位太空流浪者杜瓦，在自己的种族被人类毁灭之后，最终以毁灭人类的母星地球作为报复。 　　杜瓦族拥有奇特的空间特性，某种意义上，可以形容成“隐身”。他们可以在空间维度自由移动，甚至可以通过消耗所谓的“灵魂能量”的办法，将其他物品携带着一起移动。 　　虞时想到这一点，再想到地球，以及如今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还有近在眼前的羊飘号，不禁感到某种不可思议的怅然。 　　那并不能说是完完全全的悲伤，尽管悲伤的确组成了这种情绪的大部分，因为他还在为他的地球感到难过。 　　在那些更加细微的情绪之中，他感叹于这样的巧合，同时，生出了些许怀疑。 　　“当初人类没有研究过杜瓦族吗？”虞时问。 　　“当然研究过。”谢尔菲斯回答，“不过，人类无法利用杜瓦族的这种特性，那是某种生理机制。” 　　虞时却微微皱起眉，他总觉得这种说法，好像在无形之中契合了某种理论。 　　在他们抵达羊飘号之前，虞时不停地翻阅自己的记忆，终于回忆了起来。 　　“还记得吗，谢尔？闻今歌的理论……他声称人类的变异终将与其他宇宙种族趋同。”虞时喃喃说，“闻今歌同样是繁星计划的成员，只是他的道路没有成为繁星计划的主流。 　　“而且，繁星计划知道米尔族对于异族的实验，松落星也曾经发生过人类变异相关的实验……或许，繁星计划没有完全抛开对于人类变异的研究？” 　　谢尔菲斯沉吟片刻，说：“但是，无论如何变异，人类与其他宇宙生物的生命基底还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停顿了一下，露出了轻微诧异的表情。 　　“生命基底实验。”虞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繁星计划也早已经将这一步囊括其中了。” 　　查普林研究所的裘德所长，正是生命基底实验的负责人。在查普林出事的时候，他并未露面，至今也毫无消息。 　　在中枢对此人进行调查之后，他们都认可，这人很有可能是繁星计划的成员，并且很有可能已经死亡……当然，在繁星计划的定义中，这算不上死亡，而只是重生。 　　从人类变异到生命基底实验。这似乎是繁星计划除却人造天堂之外的，另外一面的研究。 　　在虞时看到的信息中，繁星计划似乎将生命基底实验看作是一层假面，从实际情况来看，虞时也没觉得繁星计划将生命基底实验看得有多重要。 　　但是，他们未必不会将这层假面打扮得漂漂亮亮。 　　“……如果繁星计划的想法是，在精神维度获得永生，然后在任何想要的时候，将意识连接到仿生躯体，进而回到现实……” 　　虞时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他们想要两全其美。”谢尔菲斯贴切地形容着。 　　“可是，既然已经用上仿生躯体了，那么，其他的宇宙种族不也是一个备选项吗？”虞时说，“比如杜瓦族的这种特殊能力，听起来不是很有吸引力吗？” 　　飞艇静静地停下。羊飘号到了。 　　虞时叹了一口气：“繁星计划总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加贪婪。” 　　现在，他们得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调查任务上。 　　在钢铁城堡，一切飞船的门都是敞开的，只有飞船内部具体到某个房间的门可以锁上。当然，如果有旅客将整艘飞船的房间都包下来，那在入住期间，也是可以让飞船“关门”的。 　　羊飘号显然不在其中。 　　飞艇与羊飘号接舷，随后他们踏上了这艘古老飞船。 　　这艘飞船建造于扩张时代，在那个年代，人们陷入了无尽的对外战争之中。 　　羊飘号的外表狰狞、霸气、布满武器，尽管那些武器都已经被拆卸，但留下来的安装口径，却仍旧让人想见那个疯狂的时代。 　　在铅灰色的走廊上，他们寻找着那位目标。 　　但是在这个时候，虞时却先一步发现了精神维度的动向。 　　“有精神力者……刚刚在精神维度使用了精神力。”虞时琢磨着，“那个人就在这附近。” 　　他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开始扫描这艘飞船。很快，他们就确定了那个精神力者的位置。 　　并不是他们要寻找的目标，而是旁边的一个房间。 　　“资料上有写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吗？”虞时觉得自己有点杯弓蛇影，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前几天才来到这里的一名游客。”谢尔菲斯翻阅着林奇发来的资料，“……似乎来自荒澜星。” 　　“似乎？” 　　“他搭乘的飞船正是从荒澜星而来的，而他看起来……十分富有。”谢尔菲斯稍微委婉地形容了一下，“所以林奇认为这名旅客可能就是霸主星球的居民。” 　　“他是独自一人吗？” 　　“是的。”谢尔菲斯回答，“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这个精神力者并不是他们的主要调查目标，所以林奇也没有给出太多的信息。或许林奇对于这些旅客也并没有那么了解。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个精神力者的房间外面。 　　虞时非常友好地伸手敲了敲门。门内毫无反应。于是，他很不友好地拿出了林奇给的□□。 　　开门之后，他却望见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倒在地上，看起来毫无生机。虞时下意识一惊，以为这个男人死了，随后，谢尔菲斯握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他们走进房间。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这个男人是正常的精神力者，那他早就应该睁开眼睛，惊慌地询问虞时和谢尔菲斯是谁了——当然，他应该知道谢尔菲斯是谁。 　　但这个男人仍旧倒在地上，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虞时忍不住皱起眉：“他死了吗？还是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是使用了仿生躯体的人类？” 　　如果是仿生躯体，那当然不需要呼吸。 　　谢尔菲斯沉稳地说：“到精神维度验证一下吧。” 第84章 大脑 　　73号觉得自己很倒霉。 　　他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这说法显得有点眼熟。 　　但他确实不是什么新手。 　　他在杀人上是一把好手。他杀了很多人, 有时候，他怀疑那些人是否算是自己的同类。 　　某种意义上, 他们的确不是。 　　73号是个罐头人。不过他是那种……比较精致的罐头, 甚至还有过一小段时间的成长经历，虽然不是从婴儿开始算起；那可能是因为制造他的人想要看看他的成长。 　　他拥有不错的自我认知体系，以及纷繁复杂的知识网络。他是一把刀，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思去挥动、去杀人。 　　但他还是自我认知为一个人类。也不知道他的主人在制造他的时候, 是怎么想的, 总之, 他认可自己为人类, 具体就不必说了，毕竟人类也有很多种。 　　他知道自己可以“更换”身体。他也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精神力。 　　他是第73个诞生的、这种类型的罐头人。他的兄弟姐妹一共有一百个, 是早期的实验品。最后能活下来的，或者说, 能够继续从那虚幻的世界走入现实的, 也只有零星几个了。 　　73号并不是其中最聪明的。有一次，他听见他的一个兄弟说，他们这样和仿生人有什么区别？他们和那些人工智能有什么区别？ 　　后来，说出这句话的罐头人, 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此73号明白了, 想要活着, 就不必深究自己的问题。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不知道是否是天生的设定，还是成长环境的问题, 73号一直对这个世界怀有着浓重的恶意与戏谑。他仿佛很想看看这个世界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又或者, 如何彻底地毁灭。 　　很多时候, 他只是在百无聊赖地等待。 　　等待一个机械的命令, 或者等待一道冷酷的声音。有时候，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 　　他频繁地更换着身体，有时候是因为任务需要，有时候是因为任务失败。 　　好久之前，因为在雅克星的行动失败，他就被迫更换了一次身体——他还挺喜欢那具身体的，可惜他们没能杀死那位大名鼎鼎的元帅阁下，还有那个什么晨星。 　　后来，73号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内部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那种微妙的混乱愈演愈烈。 　　但那跟73号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只是一把刀。 　　在偶然的情况下，他想到他兄弟的那句话。于是他去查了查所谓的仿生人。在他的知识库里，他并不知晓这个“东西”的存在。 　　一查之下，他才恍然大悟。 　　仿生人由仿生躯体和人工智能程序构成。某种意义上，人类如同上帝，制造了躯体，然后又塑造了灵魂。 　　那你呢？你—— 　　他想了又想，却想不到自己除了73号这个单薄的编号之外的东西。 　　他因此愈发憎恨这个世界。可最终，他也只是沉默地关掉搜索结果，然后命令自己：忘掉这些内容。 　　他知道，如果不忘掉，那么他无法通过归队时的审查，等待他的将是和他的兄弟一样的命运。 　　现在，他又一次出任务。 　　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某种常规性质的“巡视”。就像是主人命令猛犬去巡视羊圈一样。 　　这种活儿他做惯了，比杀人还轻松。他只需要扮成普通人，然后去到目的地，进入精神维度，查看信息云团的运行情况，然后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这种巡视任务越发多了。以前一年也就一次，但最近每个月，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会被派出去，进行一次巡视。 　　这一次就轮到了73号。 　　他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或者说，在总部的时候，他向来不会思考。 　　出发之前，他随意地扫了一眼目的地——钢铁城堡，然后又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份——荒澜星的公民。 　　他面无表情地踏上飞船，心想，看来不需要太长时间。 　　当然，73号不知道的是，在他抵达钢铁城堡的几天之后，又有新的飞船来到这里。 　　也因此，当他离开信息云团，满以为这次任务可以圆满结束，却被堵个正着的时候，他心里不禁想，自己怎么能这么倒霉。 　　上一次任务失败，是他。这一次任务失败，又是他。 　　73号在心中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却凶狠地朝对面传递了一个意识：让开！ 　　对面回给他一个疑惑的问号。 　　正当73号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他醒了，又回到了现实中，又回到了那个平平无奇的身体之中。 　　“这怎么可能！”他不禁惊叫起来。 　　“很难吗？”虞时蹲在他的面前，歪了歪头，问。 　　73号见鬼了一样地望着虞时，他嘴唇颤抖着说：“晨星？” 　　“哎呀，你认识我？”虞时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那你配合一点，我问你答。” 　　73号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瞧见那个老早被星际网神话了的元帅阁下——就站在不远处，像是忠心耿耿地守护着那个晨星。 　　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位元帅阁下还略微意外地、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你们做了什么？”73号第一次察觉到了恐惧的存在，那像是一种透明却冰凉的气体，弥漫在他的肺腑之中。 　　虞时笑而不语。 　　他当然不会为面前这个男人解惑。 　　他与谢尔菲斯扫描了钢铁城堡的一部分，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是在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之中，他们已经能够复制出钢铁之星的一部分。 　　这种现实世界与精神维度的关联，让他们可以快速找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所在地，也让他们能够直接影响这个人的精神力。 　　更确切一点说，这是在虞时的精神力达到满值之后，向导的能力进一步得到强化的结果。 　　曾经虞时只能“感知”到他人的精神力波动，但如今，他可以基于这些感知到的波动，做出更多的事情。 　　虞时将这个男人的精神力禁锢在精神维度，又将其从精神维度拽回现实，都是基于向导的信息刻刀，以及谢尔菲斯的第二象性完成的。 　　正如他想的那样，精神维度是他们的领地，而非繁星计划的领地。 　　这些事情，73号都不知道。他只是瞪着虞时和谢尔菲斯。他想到他上一次与他们见面，这个年轻人还像只小兔子一样，缩在那个濒临破碎的精神力拟态机甲后面。 　　而如今…… 　　虞时像是未卜先知一样，突然开口说：“别想着用拟态机甲。你打得过谢尔吗？” 　　73号徒劳地张了张口。他想到关于谢尔菲斯·阿琉斯恢复全盛时期力量的传言。他不敢相信，毕竟上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那漆黑色的拟态还显得摇摇欲坠。 　　但是现在……73号看了看谢尔菲斯，却能察觉到那种隐藏着的力量感。他难以撼动那种山岳一般的可怕力量。 　　于是，73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这并不仅仅是在虞时和谢尔菲斯这里的命运，也同样是，在他的主人那里的命运。他想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又想到，或许他也终将会是那些消失的兄弟姐妹中的一员。 　　他面无表情地盘坐在地上，说：“你想问什么？” 　　虞时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在心中稍微修正了对这个男人的猜测。因此，他并没有在一开始就询问繁星计划相关的信息，而是问：“你是谁？” 　　“……73号。”73号回答，“他们制造了我。” 　　又是一个罐头人。虞时不禁皱了皱眉。 　　“你为他们做事吗？”虞时说。 　　“做事？你可以换种说法——我就是他们的死士。”73号漠然说，“你们两个就曾经是我的目标，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失败了，然后我才更换了身体。” 　　虞时一下子愣住了，他迟疑着说：“雅克星？” 　　73号点了点头。 　　虞时真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以为，雅克星的袭击者早已经死了。 　　不，应该说，即便他们后来意识到，繁星计划可能使用这种罐头人作为袭击者，但是他们也不可能想到，在那么早的时候，那些袭击者就已经是罐头人——并且是，可以更换身体的罐头人。 　　严格意义上，这已经不能说是罐头人了，73号更像是仿生人。 　　只要人工智能程序一直在，那么随意更换仿生躯体都是无所谓的。但是，他显然不是机器，显然拥有情绪，显然认为自己是个人类。 　　……如何界定这种存在？ 　　虞时并不知道，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恼。 　　他应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繁星计划既然可以将人类的意识转移到仿生躯体之中，那么他们怎么可能不进行实验？怎么可能不用这个技术做点什么？ 　　繁星计划不可能一上来就让自己的核心成员，进行这种危险的实验。他们一定是对其他的——那些“廉价”的实验品，进行了无穷次的实验。 　　在确定了这门技术的安全性和可靠性之后，他们才会在自己身上进行这样的实验，才会愿意，抛弃自己原本的身体。 　　因此，在芬恩家族、裘德、汉森等人接二连三地死去的时候，在此之前，一定已经有无数的人类，成为了他们虚幻永生的牺牲品。 　　并且，繁星计划还要让这些牺牲品，成为他们的武器，成为可消耗的死士。 　　这真是…… 　　“……冷酷。”虞时喃喃说。 　　73号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空洞的目光中或许什么都没有。也或许，从他诞生起，这里就是什么都没有的。 　　谢尔菲斯走上前，轻柔地握住了虞时的手。 　　虞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决定尽快进入正题。 　　面前这个男人是繁星计划的武器——一把可悲的武器。但虞时不想在道理伦理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尽快解决繁星计划。 　　他问：“刚刚那个信息云团，你是怎么进入的？” 　　“你也想进去？不用白费心思了，我也不知道如何进入，是他们给了我进入的权限。”73号回答，“我也无法对其他人说出相关的信息。” 　　“进入的……权限？”虞时却有点发怔。 　　这和岑和的说法并不一样。 　　在岑和看来，这些信息云团只是被锁住了。只要他们掌握了相关的“密码”，那么他们就可以进入。但在73号的口中，仿佛这些信息云团只对特定对象开放一样。 　　……不，或许这本质上是一样的。 　　虞时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核心，或者说，他想到了另外一种相似的情况。 　　当哨兵与向导结合的时候，向导可以进入到哨兵的精神图景。在此之前，连哨兵自己都无法望见自己的精神图景。 　　哨兵与向导的结合，使他们之间的关联跨越了现实世界与精神维度的界限，使双方都超越了现实世界的低维限制，成为了所谓的“完美的人类”（按照繁星计划的定义）。 　　这种变化，自然也在精神维度造成了极为深刻的变动。 　　精神图景就是在这个“升维”的过程中出现的，像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内部世界，是由哨兵和向导共同构筑起来的。 　　……精神图景，与繁星计划所谓的人造天堂，何其相似？ 　　虚幻却近乎真实的世界、特定对象才能进入、与现实世界存在着某种关联…… 　　倒不如说，那些信息云团，就像是哨兵的精神图景的放大化一样。 　　……说起来，繁星计划是不是打算让精神力者成为节点来着？ 　　如果这些信息云团，本质上是哨兵与向导结合之后的精神图景，而繁星计划只是对其稍加利用…… 　　虞时突然用力地握住了谢尔菲斯的手。 　　他问：“人类帝国历史上是不是曾经出现过黑暗哨兵？” 　　“是的。”谢尔菲斯回答，“我并不是第一个记录在案的黑暗哨兵。” 　　“他们有与向导结合吗？” 　　“不确定。当时还没有哨兵向导理论。”谢尔菲斯思考了一下，“或者说，即便结合了，他们也不会这么认为，也不可能留下相关的记录。这得追溯一下这些黑暗哨兵的生平。 　　“不过，黑暗向导的确从未出现过。所以即便结合，这些黑暗哨兵与他们的向导，也不可能有100%的匹配度。” 　　虞时却喃喃说：“当时西莉亚是怎么说的来着……匹配度在80%以上，有可能展开精神图景，匹配度在90%以上，必定展开精神图景。” 　　谢尔菲斯微怔，下意识说：“你的意思是……” 　　“我一直在想，无数复杂的信息聚集在一起的信息云团，和那些场景近乎真实、信息彼此关联的信息云团，这其中的差别是不是有点太大了，繁星计划真的掌握了这种改造技术吗？ 　　“还是说，这些所谓的信息云团，只是历史上的黑暗哨兵与他们的向导，在精神维度留下的精神图景呢？ 　　“人类的精神力者会有这样的精神图景，那么，其他宇宙种族，会不会在精神维度留下类似的东西？” 　　虞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叹了一口气。 　　谢尔菲斯神情微变。 　　73号仰头看着他们，一脸莫名其妙。 　　虞时目光平静，继续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繁星计划所谓的永生，只是活在那些死去的人类的大脑之中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73号猝然颤抖了一下。他自己都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受到一种深切的寒意。 　　73号突然问：“你从哪里得出这种结论的？你对繁星计划很了解吗？” 　　“我不是晨星吗？”虞时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带着一种轻巧的、跳跃的笑意，“或许，繁星计划的那些信息，都藏在我的脑子里，只等着我去发现而已。” 　　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确认可这一点。毕竟，他曾与时间同行了两千五百年。这漫长的时光赋予了他不可思议的第二象性。 　　时间早已经在他的记忆中埋下宝藏，只等待着某一天，他亲手去开启。 　　这么一想，虞时就又想到了之前他在兰道尔研究所开的那个盲盒。 　　那段奇怪的、神秘的编码。 　　他怀疑这是某个人工智能的联络编码。他也尝试过使用这个联络编码，但是却并未成功，那或许是需要某种特定仪器、特定频段才能发挥作用的。 　　但是，话说回来，他面前不就有个繁星计划的成员吗？虽然是那种非常不受关注的底层成员…… 　　通过纽带，虞时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谢尔菲斯，随后就开始询问73号各种问题。 　　73号有问必答。无论他的回答是否符合实情，在这个过程中，虞时也慢慢了解了繁星计划的日常运作情况。 　　在73号的说法中，繁星计划存在一个总部。 　　总部的现实据点是在荒澜星，但现实的据点并不是最重要的。绝大部分繁星计划的核心成员，都已经躲藏到了精神维度之中。 　　73号说，那个地方被繁星计划命名为第一天堂。他一直都是从荒澜星的据点前往第一天堂的，这也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前往第一天堂的办法。 　　他们与第一天堂的联络，大部分时候是单向的。 　　换言之，一般都是第一天堂通知他们去做什么事情，而他们很少能联系第一天堂。这种通知是相对随机的，他们一般会时刻待命。 　　73号也不能确定，繁星计划的核心成员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们确实都已经放弃了自己现实中的身体。换言之，都已经“死了”。 　　“即便这样，他们也还是可以控制现实中的计划进行？”虞时不禁觉得奇怪。 　　“他们也会使用别人的身体与身份。” 　　虞时：“……” 　　倒是不挑。 　　他想到了安东·莫尔顿。看起来，这就是被繁星计划的成员“使用”的一个身份。 　　他突然盯着73号看了一会儿，心想，那个疑似菲利克斯·芬恩的家伙，会不会也透过73号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他倒是想再跟那家伙聊一聊。 　　随后，虞时又问：“雅克星的那个时候，你们当时行动的……队长？是不是有和第一天堂的人联系过，所以你们才知道我的代号是晨星？” 　　“应该是这样。但是他得到了什么回复我们并不知道。” 　　“那你们一般怎么联系第一天堂？”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更新一个紧急联络编码，可以通过这个编码来联系第一天堂。第一天堂那边谁来回复我们，是很不确定的，就像是看谁有时间来应付一样。” 　　虞时忍不住暗自跟谢尔菲斯吐槽：“这听起来也太草率了。” 　　“或许就是因为简单和草率，这么多年繁星计划才没有被发现。”谢尔菲斯却说，“越是精密、庞大的组织，就越是尾大不掉，越是容易出错。” 　　虞时想了想，也同意了这一点。 　　简单的一对一、单向联系，确保了这些人即便被发现，也很难通过他们来追溯繁星计划。 　　这个时候，虞时开始关注73号所说的紧急联络编码。 　　这听起来就很像是菲利克斯·芬恩对闻今歌说的那个。 　　“这个编码要怎么用？” 　　闻言，73号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他冷冷地笑了一下，抬起左手，掀起了小臂上的一块皮肤——是的，掀起。如果不是他这么做，那么虞时还真瞧不出那块皮肤的破绽。 　　底下露出了一个朴素的电子屏幕。 　　他言简意赅地说：“在这里输入联络编码就可以。”说着，他就要伸手过去输入，“需要我使用最近的联络编码吗？” 　　他的嘴角出现一抹讽刺性的、恶意的微笑，不知道这恶意是冲着虞时来的，还是冲着繁星计划的。 　　“等等。”虞时说，微微眯了眯眼睛，“……我要你输入另外一段编码。” 　　73号愣了一下，然后摊了摊手，说：“什么编码？” 　　虞时抬眸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然后确认地点了点头，他将那段编码慢慢地告诉了73号，而73号也一点一点输入进去。 　　输完之后，他们就在漫长的沉默之中等待着。在那一瞬间，虞时真不知道是希望这个联络是能接通，还是不能接通。 　　在窒息般的等待之中，一切都平平常常，毫无变化。 　　于是虞时猝然松了一口气，他说：“这个编码好像已经没用……” 　　但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地，73号整个人痉挛一般地抖动了一下。 　　虞时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 　　73号仍旧坐在地上，垂着头，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有点僵硬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然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机械的、僵硬的，像是那种老旧的仿生人一般的微笑。 　　他说：“你好，我是晨星，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第85章 晨星 　　这个晨星, 显然并不是当初芬恩家族公布的，所谓“超越时代”的人工智能。 　　这种呆板的、僵硬的表现, 更像是一种落后时代的表现。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工智能不够强大。 　　虞时曾经了解过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的发展历程。 　　从人工智能, 到仿生智能，这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人工智能程序拥有了“身体”，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生物。如果是普通的机器，那或许没什么问题；但一旦精度达到人类这样的复杂躯体的时候, 人工智能就会出现一些问题。 　　也就是, 人工智能无法完美模仿人类。 　　那总会带来一些奇怪的生疏感, 无论人工智能如何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 那都会显得十分异常和诡异。 　　这个问题是直到人类的脑科学拥有巨大进步的时候，才得到了解决。 　　换言之, 人类把自己的大脑研究得透彻了一些，于是人工智能也可以进一步学习如何“模仿”人类的大脑。进而, “仿生人”这一概念, 才能真正实现。 　　这种技术进步，大概是在扩张时代得到实现的。人类与其他的宇宙种族进行了复杂而深刻的交流——尽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战争——进而反哺了自己文明内部的技术发展。 　　……这也就意味着，当殷临嘉将联络编码告诉闻今歌的时候，在冬眠时代, 这个联络编码所指向的人工智能, 不可能拥有如今这个时代人工智能程序的仿生表现。 　　它还没有这么“人性化”。 　　它可以拥有身体, 但它不会像人类那样使用身体。 　　因此，当虞时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时候,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笨拙。 　　使用着这具身体的人工智能, 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 就好像它对这具身体适应不良, 不知道该如何操控，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它只是笨拙地动了动四肢，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让这具身体站起来。最后，它也只是使用了这具身体的“声音”。 　　虞时盯着这个人工智能，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好，晨星。” 　　晨星也望着他。 　　一瞬间，虞时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为什么晨星会出现在这里？菲利克斯·芬恩似乎已经将自己的意识，与人工智能晨星结合在了一起。那这个旧版本的晨星又是怎么回事？ 　　虞时想了又想，就问：“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吗，晨星？” 　　“好的。”人工智能立刻便接话说，“我是编号为7793的S型人工智能，能够辅助用户进行多项工作，尤其是涉及复杂数据的实验性工作。您还需要我介绍别的什么吗？” 　　“你诞生在什么时候？” 　　“如果以您这个时代的时间来界定，那么我诞生在八百年前。”人工智能回答，“此刻正在与您对话的，是我的初始版本的数据备份。” 　　“那你现在的版本呢？” 　　“很遗憾，作为备份，我并不了解我的本体如今的情况。” 　　“是谁备份了你？” 　　“我的主人，菲利克斯·芬恩先生。” 　　虞时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会对我有问必答，晨星？” 　　“您输入的联络编码，可以自动获得我的二级权限，仅次于我的主人芬恩先生。在芬恩先生不在的情况下，我会听从您的命令。” 　　虞时微微一怔。他想，当初芬恩还真是挺认真地邀请闻今歌加入他的队伍，但芬恩恐怕也想不到，他交给闻今歌的信息，最终却被当时还在沉睡之中的虞时用上了。 　　虞时又问：“既然你是备份，那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是说……这个人的身体里？” 　　“我不能确定。我只是被您唤醒了，随后在短时间内连接了网络，确认了此时的时间。我并不了解很多事情，这可能会让您失望。” 　　人工智能机械平板的声音带来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台古旧的、生锈的机器，而并非真人。 　　那或许也的确不是活人。 　　但很多时候，在面对繁星计划的时候，虞时总是觉得，人类与非人之间的界限被模糊了、被重新定义了。 　　“……晨星，为什么你叫这个名字？” 　　“芬恩先生曾经说，人类总是将自身看作是启明星，认为自身拥有着未来的希望，但是，或许希望应该在别的地方。因此，他命名我为晨星，认为我的身上蕴藏着某个未来。” 　　“什么未来？” 　　“芬恩先生并没有告诉我。” 　　虞时默然不语。 　　从这个角度上，芬恩仿佛是在指责人类的傲慢；可从事实角度来说，他自己又是一个如此傲慢的人类。 　　至于晨星所说的未来，虞时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永生。 　　在一开始，繁星计划似乎是将如同虞时这样，陷入沉睡、等待唤醒，作为人类的一种永生方案。 　　但这种方案并不完美。很多人类是因为病痛才陷入沉睡，并且这样的沉睡真的就只是沉眠，而不像如今这个时候，有所谓的睡时网络功能。 　　而即便是睡时网络功能，也只是为飞船航行这样的情况，提供一些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这也不能持续太长时间。 　　所谓的永生，是要持续至宇宙的生命尽头。 　　因此，当繁星计划转向人造天堂计划，另外一种方案就被提上议程。这很有可能是受到了米尔族的启发，也就是所谓的“虚幻永生”。 　　他们将不再强求现实中的永生。 　　即便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长生种，但人类与那样的种族之间的差距，可能比现实世界和精神维度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在繁星计划眼中，人类的身体大大地限制了人类的未来。所以，他们决定抛开躯体。最终，繁星计划希望将人类转变成如同人工智能一样的生物。 　　精神维度，就是人类的网络。 　　如同晨星，在沉眠了八百年之后，它依旧能够被轻易唤醒、同时了解如今的情况。 　　……人类创造了人工智能，最终却要让自己也成为人工智能——一种信息生物。虞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倒退，又或者退化。但他总觉得，繁星计划的打算令人不快。 　　而繁星计划如果知晓了他这样的想法，那大概会将他斥责为古老的、落后的地球人类中心主义。 　　想到这里，虞时不禁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他望向谢尔菲斯，问：“谢尔，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尔菲斯一直若有所思地旁听着，并未对虞时和晨星的对话发表什么意见。此时，他沉吟片刻，便问：“晨星，你是在什么时候被备份的？” 　　此时与他们对话的晨星，是被备份的初版，因此，它只知道自己被备份之前的那些信息。 　　但是，备份本身也是一种微妙的做法。那意味着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芬恩决定给晨星进行备份——或许，是他要对晨星做什么？ 　　“是在七百年前。”晨星一如既往地、诚实地回答。 　　七百年前？ 　　“那就是……发现精神力的时候。”虞时喃喃说，“或许……” 　　或许，芬恩想要去看看精神维度？ 　　如今的繁星计划，是在精神维度建立了所谓的人造天堂，也就是信息云团。 　　但是，这只是繁星计划的最终面貌，而并不是最初的模样。 　　在漫长的时光中，繁星计划也经历了无数的变动与混乱，甚至内部成员之间都发生过彻底的决裂。 　　这种发展的过程是毋庸置疑的。 　　事实上，在芬恩提出人造天堂计划的时候，在他建立六芒星研究所的时候，人类还没有真正“发现”精神力与精神维度的存在。 　　这里的“发现”，更确切地说，是“定义”。 　　在漫长的宇宙探索过程中，人类可能察觉到其他宇宙种族的特殊能力，可能意识到宇宙之中并不仅仅只有低维世界，也可能意识到族群内部的变异可能带来奇异的特性。 　　他们会发现高维，但是直到七百年前，人类才真正将与之相关的东西，定义为精神力。 　　精神力是人类一早就拥有的东西，只是在更早之前，人类未曾变异到可以直接利用这种能力的程度，也没有想到，精神力可以连接到更高维的世界。 　　所以，在一开始，芬恩恐怕是真的想要将虚拟现实网络，作为人造天堂的目的地。 　　他想的是创造一个网络世界，人类的意识都将生存其中的网络世界；但是当精神力被定义，尤其是，当扩张时代的六芒星得到米尔族的资料的时候，他就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也就是精神维度的人造天堂。 　　但问题是，精神力变异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会拥有的。在这件事情上，网络世界反而拥有更多的普适性。 　　芬恩显然不想简单地放弃，他仍旧拥有更大的野心。 　　联系到人工智能晨星，虞时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是一个转化的过程。 　　按照芬恩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让人类的意识生活在网络世界，如同人工智能程序那样——这一步，以如今的技术，事实上已经可以实现了。 　　那么，进一步来说，如果人工智能程序可以在精神维度生存，是否意味着普通人类的意识，也可以通过这样的传输过程，生活在精神维度之中？ 　　以网络世界为跳板，将人类的意识传递到精神维度之中。 　　这项技术或许是可以实现的，因为米尔族当初就是这么做的。之前的那些失魂症患者，也同样是例子，他们就是因为游戏而出问题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能确定，六芒星当初究竟从米尔族那里得到了多少资料。 　　为什么偏偏是六芒星能够解密这些资料？为什么其他研究所，乃至于人类帝国，没能得到米尔族的核心技术？ 　　此刻，虞时望着晨星，心想，或许是因为，芬恩成功了。 　　芬恩成功地让一个人工智能，在精神维度获得了永生。 　　人工智能就像是精神力者一样，出现在精神维度。 　　在人类的精神力者进入精神维度，获取那些信息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制约了他们获取信息的容量，也就是，他们的大脑无法承受这么多信息的灌输。 　　但人工智能是不一样的。制约人工智能的，只有可能是它们的内存量与芯片精密度。 　　人类总不能给自己搞一个外置大脑吧？但人工智能可以。 　　因此，人工智能在面对精神维度那些复杂的、混乱的信息的时候，它们可以接收到更多密度的信息，同时也能够以更快的速度进行分析。 　　以米尔族的资料为例，精神维度或许留存了一些零碎的相关信息。以人类精神力者的能力，他们不太可能检索、整合、分析出一个答案。 　　但是人工智能可以在几十年间不停地运转，心无旁骛。人工智能可以在黑暗而广袤的精神维度，以无限的耐心进行寻找和拼凑，最终分析出米尔族档案中真正的秘密。 　　精神维度只是混乱，但那些信息都是真实的。 　　同样的，芬恩难道就没有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也有可能被精神维度暴露吗？ 　　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了。 　　因此，直至今日，虞时从精神维度那里接收到、寻找到的信息，都没有直接关联到繁星计划的致命之处，比如所谓的“数据星球”究竟会在哪里。 　　他试图寻找过，但并未得出一个答案。 　　或许是，芬恩提早一步在精神维度销毁了相关的信息。 　　他唯独没有预料到的，是八百年前他与闻今歌的那一次会面。他随口说出了那个联络编码，却没有想到，彼时的虞时已经在漫长的沉睡之中，成为了一名黑暗向导，并且本能地使用了精神力屏障。 　　——本能。事实上当时的虞时也只会这么做。 　　当时的殷临嘉与闻今歌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强烈的情绪冲击引动了虞时作为向导的本能。他当时还没有被唤醒，还没有醒来，但在精神维度，他的精神力惫懒却能够活动。 　　他的精神力包裹了那一个小小的记忆碎片，并且将这个碎片留给未来的自己。八百年之后，他将亲手打开了这个记忆箱子，并且，解开这个秘密。 　　那个精神力屏障一直留在那里。在沉睡中，虞时无意中给这个精神力屏障加固了一次又一次。反正他的精神力也没别的可以做的。 　　因此，这个小小的秘密，从来没有被芬恩发现过。 　　他不可能想到，连闻今歌都已经死了，但这个曾经告知闻今歌的联络编码，却仍旧发挥了作用。 　　他不可能想到，那个当初被他们随意观察、又随意抛弃的实验品，会在多年之后，给予他们的心脏重重一击。 　　虞时想着，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先是向晨星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晨星，你是从精神维度过来的吗？” 　　“我检索了网络中关于精神维度的描述，这符合我之前休眠状态下的环境。因此，是的，我是从精神维度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我不能确定芬恩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在我被备份的时间点，他还没有掌握这样的技术。很抱歉，我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帮到您。” 　　“……这没什么。”虞时心想，他居然还得反过来安慰人工智能，这听起来真像是一个冷笑话。 　　他又问：“看起来，芬恩研究出了很多的技术，甚至获得了来自其他宇宙种族的核心技术。他没有想过拿这些技术……做点别的什么？就只是一心为了繁星计划？” 　　如果是真正意义上的繁星计划的成员，在听到虞时这样的话的时候，或许会大吃一惊，不明白虞时怎么会了解这么多。 　　但晨星并不是人类。它不会惊讶。 　　它只是回答：“芬恩先生当时已经功成名就，他只想要完成自己的梦想。” 　　“梦想？” 　　“在他的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与家人一同去天文馆参观。当时他通过望远镜，望见了一颗星球。他当时想，那颗星球看起来很像是人类的大脑，都是坑坑洼洼的白色物体。 　　“这个想法让他对脑科学产生了兴趣。他为此努力求学。在一开始，他没有想过研究虚拟现实技术，但是他有一位同僚，是个狂热的游戏爱好者。 　　“这名同僚提及，他们的脑科学技术，似乎可以用来发展虚拟游戏。当时芬恩先生的研究所没什么赞助，实验经费短缺，因此芬恩先生就同意了这个决定。 　　“他们很快在游戏领域赚到了很多钱。这个时候，芬恩先生开始频繁地想起童年时代的那段经历，此时他没有后顾之忧，因此很快就沉迷其中，在这个过程中，他接触到了其他的繁星计划的成员。 　　“……芬恩先生说，繁星，就是一个又一个人类的大脑，在虚无的宇宙之中的映现。他的梦想，就是永远留住这些星星，这些大脑，这些人类。” 　　虞时忍不住皱眉，吐槽说：“这什么奇怪的联想。” 　　星星，与大脑？ 　　他难以理解芬恩的想法。 　　或许芬恩的确是个天才，一个疯狂的天才。他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想法，将人类永远铭刻在漆黑的宇宙之中。 　　虞时有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要解决繁星计划，抓住芬恩这样的核心成员，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需要救出那些失魂症患者的意识。 　　如今他们已经可以确信，这些所谓的失魂症患者（的意识），只是被关在了精神维度的信息云团之中。他们需要将这些人类解救出来。 　　那些已经死去的失魂症患者，他们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活着的失魂症患者还有许多，数量更是十分庞大。 　　这也是中枢为什么这么着急动手。 　　在他们从格兰星航行到钢铁城堡的这段时间里，又有数以万计的失魂症患者出现。 　　中枢甚至已经将此事公开，声称现在的虚拟游戏设备存在某种bug，可能导致用户昏迷不醒，希望游戏玩家暂时不要使用这些设备。 　　但即便中枢如此申明和警告，还是有不少人中招。 　　繁星计划躲藏在精神维度之中，那些失魂症患者的意识也同样在精神维度。他们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去荒澜星吧。”虞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必须想办法进入第一天堂了。” 　　“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第一天堂的‘密码’。”谢尔菲斯客观地形容着他们面临的问题。 　　虞时一边思考，一边顺口地问晨星：“晨星，你知道第一天堂吗？” 　　他没指望晨星能给出什么回答，毕竟第一天堂显然是最近这些年才真正建立起来的。而此时的晨星只是初代版本。 　　但晨星却出人意料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知道。” 　　虞时和谢尔菲斯有点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望向面前这个男人。 　　……老实讲，当73号使用这具身体的时候，那种违和感还没有那么重。但是此刻，当晨星使用这具身体，那种怪异的感觉就一下子涌现出来了。 　　这是相当严重的非人感。即便这是人类的外表，但也绝非人类的灵魂。 　　相比之下，这个时代的仿生人就没有这么严重的违和感。 　　但如果仔细想想，虞时又觉得，或许这种违和感能够存在，反而是一件好事。 　　虞时问：“你知道什么？” 　　“第一天堂是芬恩先生曾经让我记录在案的一个灵感。芬恩先生认为，人类在达成完美的时刻，就将抵达第一天堂。 　　“芬恩先生希望，最终他能够建立从第一到第九的九个天堂。第一天堂是第一个天堂，但排序并不意味着优劣之分，第九天堂才是理论上最为完美的天堂。 　　“这是芬恩先生当时和我提及的一个构想，但我并不知道，如今的芬恩先生是否实现了这个设想。” 　　虞时却摸摸下巴，跟谢尔菲斯说：“看来，是九个？” 　　“九个。我们已经确定了其中两个。”谢尔菲斯沉稳地说，“但他们未必已经将九个都建立起来。” 　　在格兰星，他们就摧毁了疑似是正在形成之中的信息云团。除此之外，还有荒澜星和钢铁城堡，这就是两个确定的人造天堂。 　　“而且，人类达成完美的时刻……”虞时琢磨了一下，不禁一笑，“这听起来真的很像是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结合。” 　　“你认为……” 　　“或许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黑暗向导，谢尔。”虞时认真地说，“或许，曾经也出现过黑暗向导，只是不为人知。” 　　谢尔菲斯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认同了虞时的想法。 　　归根到底，问题在于他们很难确定，在哨兵向导理论真正提出之前，精神力者的情况会是什么样的。 　　他们知晓的、历史上的那些黑暗哨兵，是因为其强大的战斗天赋、不可思议的拟态机甲，才会举世闻名，同时被记录在案，并且在克拉伦斯提出哨兵向导理论之后，被重新定义和确认。 　　曾经在精神力者中，哨兵被认为是强者，而向导则是完全不被重视的存在。因此，在那些备受忽略的向导之中，是否存在黑暗向导，完完全全是一个未知数。 　　……或许，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已经有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进行过结合，并且他们遗留下来的精神图景，就成为了繁星计划的第一天堂？ 　　“这样的话，第一天堂……或许是向我敞开着的。”虞时说。 　　毕竟，他也是黑暗向导。他的精神力波形，很有可能与曾经的那位黑暗向导十分类似，他可以接触这份“遗物”。 　　谢尔菲斯下意识皱了皱眉。这种表现是因为，他有点担心那可能会是一个陷阱，也有点担心虞时的安危。但虞时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我该去解决的问题，谢尔。相信我。” 　　现在，也终于有他向谢尔菲斯说“相信我”的这一天了。 　　这么一想，虞时的心中几乎闪过一抹轻微的得意。 　　谢尔菲斯察觉到了虞时的小心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的虞时已经成长了许多。可是，谢尔菲斯永远无法忘记，刚刚从沉眠中醒来的虞时，那种虚弱的、倦怠的模样。他永远无法停止对虞时的担忧与关怀。 　　他目光温和地望着虞时，最终只能说：“好。但是要注意安全。” 　　他最后的坚持，也就是补上“注意安全”这几个字了。 　　虞时笑着答应他，又亲了亲他。 　　人工智能静静地望着他们，就像是习惯了待机状态。 　　虞时又望向他，问：“我之后可以通过我的终端联系你吗，晨星？” 　　“当然可以，先生，我会和您的智能管家对接。我该怎么称呼您？” 　　虞时很想恶趣味地让晨星称呼自己为晨星，但考虑到这场面可能刺激到谢尔菲斯——他的哨兵总是忧心忡忡地担忧着他——最后虞时还是老老实实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虞时又说：“对了，你可以别跟芬恩说我们这次的对话吗？” 　　“如果您需要我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不会主动向芬恩先生提及此事。但如果芬恩先生向我询问，那么我无法隐瞒。” 　　虞时有点苦恼，他问：“那芬恩会主动问你吗？” 　　人工智能像是进行了运算，然后说：“我不确定芬恩先生是否会主动查看我的情况。不过芬恩先生从未唤醒我，我认为他应该已经遗忘了我的存在。” 　　虞时不禁沉默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这样吧，晨星。下次见。” 第86章 海面 　　他们匆忙来到钢铁城堡, 最终也匆忙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虞时还是在这里留下了一份纪念品。 　　他也留下了一朵花。 　　林奇家族已然将这事儿做成了一门生意, 在专门的纪念品商店, 他可以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繁复商品之中，挑选自己想要带走的，以及自己想要留下的。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乔舒亚号很快就将再次启航, 因此虞时也没多想。他想到谢尔菲斯当初留下的纪念品, 于是自己也挑了朵花。 　　他匆匆扫了一眼介绍, 发现这花名为千星, 是更远一些的某颗霸主星球人工培育出的品种，底色是深沉的蓝紫色, 但花蕊的位置却是璀璨的橙红色。 　　千星花被摘下之后可以长时间不枯萎，如果制成干花, 就能保持更长时间。 　　虞时买了两朵, 一朵自己留着，一朵留在钢铁城堡。他耐心地等待着工作人员将其制成干花。 　　谢尔菲斯站在他身旁，笑着问他：“打算放在哪儿？” 　　“羊飘号吧。”虞时说，“这次没时间多看看, 下次再来的时候, 我就去找我自己留下的纪念品, 然后从那儿重新出发！” 　　谢尔菲斯失笑，他轻声温和地说：“好, 我们下次再来。” 　　很快, 工作人员将干花交给虞时。制作干花的过程有点像是热缩片, 让虞时觉得十分奇妙。现在, 这朵花散发着些微的热度, 只有小小的一朵，被时间永远定格在此刻。 　　虞时把干花收好，一边随口跟谢尔菲斯吐槽：“要是繁星计划的话，肯定还得想办法发明一项技术，把干花重新变成活的。” 　　“也可能只是给花制作一本电子相册？” 　　虞时顿时被谢尔菲斯逗笑了。 　　他们重新回到羊飘号，虞时将那朵干花放在73号房间的窗台上。 　　73号已经被带走了。虽然虞时已经可以通过李尔直接联系到晨星，但是他们也不能这么简单就把73号放回去。他们还需要这个人指明繁星计划总部的位置。 　　在此之前，他们也已经拜访了其他的那些外来者，但并未发现什么问题。钢铁城堡的信息云团是一个问题，但他们暂时不打算处理这个信息云团。 　　荒澜星的总部，以及第一天堂，才是他们目前的重中之重。 　　中枢已经先一步派人前往荒澜星，甚至之前前往调查汉森研究所袭击案的调查人员，也还在荒澜星。但关于荒澜星的现状，他们却说不出个名堂来。 　　“他们不是就在荒澜星吗？”虞时不禁有些惊奇。他和谢尔菲斯已经回到了乔舒亚号。 　　“表面上，荒澜星一切正常。”荣琴说，“但是谁也不相信真是这样。繁星计划已经越来越疯狂了。” 　　失魂症正越来越多地出现，也有其他星球遭遇了和格兰星类似的袭击，以及李代桃僵。繁星计划正疯狂而执拗地践行着他们的计划。 　　他们一直在航行之中，对于这些情况并不实时关注，但网上却已经因此闹得沸沸扬扬，怀疑人类帝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不久之前，中枢为了收回六芒星对于星际网的管理权限，甚至让星际网短暂地停摆了一段时间。那是更加令这个时代的人类惶惶不安的事情。 　　最后，是阿莫斯提及了那个他们都有所怀疑，但是却没有说出口的可能性。 　　“或许荒澜星的人类都被替换了呢？”阿莫斯摊了摊手，“虽然看似运转正常，但那是因为，仿生人本来就比人类更有效率一点。” 　　替换人类的仿生人或许没有“原装的”那么熟悉荒澜星，但不知疲倦、效率更高。两相抵消，荒澜星看似就十分正常。 　　但那并非真正的正常，只是一种伪装出来的假面。 　　“那还真是……夸张。”虞时无奈地撑着下巴，“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替换了一颗霸主星球吗？” 　　他难以想象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考虑到格兰星的情况，或许荒澜星的确已经成为了一颗“无人之星”。 　　“不一定是所有。”谈秩说，“他们没法一口气替换几亿人。” 　　“该出发了。”谢尔菲斯说，他的目光沉凝而冷峻，“早一步，或许就还来得及。” 　　* 　　荒澜星究竟在整个繁星计划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直以来，虞时总觉得繁星计划是悬在空中的。乍看之下，繁星计划似乎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现实”。他们只需要精神维度。 　　但是，实际上，他们无比地依赖现实。 　　人造天堂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计划中的仿生人、罐头人，以及相应的意识转移技术，都需要无数的资金支持与实验条件。 　　或许繁星计划的核心成员，比如芬恩、裘德这些人，本身就会提供一些金钱。但是那不可能是摆在明面上的。 　　诸如生水游戏公司这样的地方，他们都有不明的资金去向，但不可能把所有的盈利都交给繁星计划。 　　更别说那些研究所了。中央研究院体系对这方面的监管十分到位，不然繁星计划也不至于拿生命基底实验作为假面了。 　　因此，繁星计划理应有一个赞助者。 　　“约瑟·多尔。他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统治荒澜星，如今垂垂老矣。”荣琴望着屏幕上的那个老者，语气淡淡地说，“他的风评……相当一般。” 　　“因为什么？”虞时有点疑惑地问。 　　“人们一直认为他孤高自傲，以自我为中心，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竞争这个位置。很多人觉得他以权谋私，是个毋庸置疑的□□者。” 　　虞时闻言微怔，他不禁侧头，望向了窗外的那颗星球。 　　他们已经来到了荒澜星，正围绕着荒澜星飞行。 　　这颗著名的霸主星球，恰如其名，大部分面积都被深蓝的海水覆盖，小部分陆地也大多是荒野与平原，罕见山川。因此，当初发现了这颗星球的远航者，就将这颗行星命名为荒澜星。 　　每一颗霸主星球都有其特殊的风貌，恰如格兰星的夜空紫雾、小行星站与太空电梯。而荒澜星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其海洋。 　　荒澜星曾经是海洋生物的天下。即便如今人类统治了这颗星球，他们对于荒澜星海洋的探索也仍在进行之中。 　　据说这里曾经被海水完全覆盖，是远方一颗恒星的爆发烤干了部分海水，才显露出部分陆地。 　　这里的海水十分特殊，有着非常大的能源价值；海洋生物也大多各有特色，价值不菲。在深海，还有相当特殊的矿石。 　　人类在探索宇宙早期发现的特殊能源，指的正是荒澜星的海水。不过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人类早已经找到了新的能源，荒澜星也不再继续以此为生。 　　不过，当时的一些风潮，仍旧给荒澜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这里的绝大部分城市建筑，都是建在海洋之上，建筑并不仅仅有显露在海平面之上的部分，也有海平面之下的，远远望去，人类文明便如同跃海而出的深海鱼群，散落海面各处。 　　在荒澜星上生活，就需要适应这种被海水包围的感觉。这里的飞艇也都是水陆空全方位通行的。 　　有时候，一些人类会开玩笑地称呼荒澜星的居民为两栖人，认为他们回归了人类真正的出生地。 　　这是善意的玩笑，但也未必不是因为，普通人总是对荒澜星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隔阂。 　　在人类探索宇宙的早期，荒澜星曾经与地球失联。 　　这种失联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总是断断续续，时常发生。 　　这有可能是因为荒澜星与地球距离遥远，但彼时也有些人认为，那些移居至荒澜星的人类，再也不打算回到他们的地球，同时，也不打算联系地球。 　　黑暗遥远的宇宙带来了远超想象的隔阂，距离、时间，乃至于变异，都让人类在某个时间点，几乎分裂成两种、甚至好几种截然不同的种族。 　　很长时间里，以荒澜星为首的人类——宇宙人，与地球人，都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对立关系。 　　宇宙人类主义正是这种对立关系的展现。 　　直到星舰的诞生，直到战乱时代，这种距离上的隔阂才被打破，尽管是以战争的形式。 　　如今生存在人类帝国之中、并且认可人类帝国这个说法（即便是霸主星球也同样认可人类帝国）的人类，可能很难想象当时的情况。 　　……当然，虞时也不太能想象。 　　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窥见了这种关系的侧面。 　　中枢派出了军舰，包围了荒澜星。 　　此刻，乔舒亚号只是出现在荒澜星之外的无数艘星舰之一。他们将荒澜星团团包围。 　　基于某种试探的意图，中枢并未封锁荒澜星的星际网频段，但是即便在军舰已经遍布天空，荒澜星的居民却毫无动静，仍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们的生活，星际网上仍旧风平浪静。 　　倒是一些路过荒澜星，或者正巧在这个时候抵达荒澜星的其他飞船，惊慌失措地在网上发帖，询问荒澜星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军舰。 　　然后就有人开始询问自己认识的荒澜星居民。但后者却仍旧波澜不惊，若无其事。 　　那种诡异的平静，给今天上网冲浪的人类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在干嘛？人呢？？” 　　“军舰环绕→嗨呀没事的！游戏延期→救命我要死了！” 　　“但我真的好久没有玩游戏了（小小声），中枢不是说最近不推荐玩游戏吗，说有什么技术bug……所以我就忍住了没玩！” 　　“有没有人来点准信啊？荒澜星到底怎么了？” 　　“这种事情懂的都懂，不懂的我不建议你搞懂，你懂了吧？” 　　虞时扫过星际网上的一些发言，差点被网友们逗笑。 　　在这一刻，他意识到，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对繁星计划一无所知，繁星计划却处心积虑想将人们拉入他们的人造天堂。这种奇异的信息差，却令他感到了轻微的难过。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无知无觉之中，就踏入了繁星计划的陷阱。 　　而繁星计划甚至是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拯救心态，去做这些事情的。他们真的认为自己是在帮助这些人类吗？真的认为繁星计划就是人类的未来吗？ 　　“……怎么了，小鱼？”谢尔菲斯察觉了他的情绪。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虞时有点蔫蔫的，可能是因为繁星计划，也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航行。他轻柔地拂过虞时的头发，为他稍微梳理了一下。 　　虞时歪过头，靠在谢尔菲斯的肩膀上。他说：“在想……”他迟疑了一下，“未来。” 　　“谁的未来？” 　　“我们的，人类的。”他想了想，又补充说，“繁星计划的。” 　　这么多的未来交织在一起。可都归结于他们此时的行动。 　　谢尔菲斯失笑，他说：“别担心，会没事的。” 　　“谢尔，你总是这么安慰我，改天我就不会这样被你安慰到了……”虞时有点幼稚地抱怨着，“要学会新花样嘛！” 　　谢尔菲斯略微为难，他原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现在虞时却让他说点新花样出来。 　　他想了一会儿，就说：“我爱你。” 　　虞时一怔，转头看他。 　　谢尔菲斯又认真地说：“小鱼，我爱你。” 　　虞时怔怔地望着他。 　　谢尔菲斯就继续说：“我爱……” 　　“好了好了！”虞时干脆打断了他的话，感觉自己耳朵都发烫了，他用指尖搓了搓自己的耳垂，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我也爱你！但你怎么能这样作弊呢谢尔？” 　　他嘀嘀咕咕地抱怨着，然后亲了亲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 　　虞时有点不甘心，想了想，捂住了谢尔菲斯的眼睛，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谢尔菲斯耐心地听着，然后笑着说：“这像不像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念经？” 　　虞时：“……” 　　他可要生气了！ 　　谢尔菲斯握住虞时的手，那双棕色的、蜜糖一般的眼睛重新望向虞时。他亲了亲虞时的指尖，然后带着浓郁的笑意，说：“我爱你。” 　　虞时微怔，随后笑了起来，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也爱你。” 　　要是有人能数清楚他们这短短时间里，究竟说了多少句“我爱你”，那么世上任何的加减乘除应该都难不倒他了。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荣琴说：“我们要降落了。” 　　中枢与荒澜星进行了交涉。无论荒澜星究竟发生了什么，中枢此刻的态度却十分强硬。 　　不久之后，他们降落到了荒澜星的某处。约瑟·多尔居然亲自来迎接他们。 　　谈秩走在前方，她在看到约瑟·多尔的第一眼，就直接毫不客气地问：“你是人工智能吗？” 　　他们分析了繁星计划的“替换”方案，并且意识到，这种替换最大的弊病，就在于替换者很难真正应付那些突如其来的、难以理解的情况与局面。 　　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很难保持对于原主的完美模仿。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按部就班。 　　如果模仿者是人工智能，那么情况尤为如此。 　　约瑟·多尔诧异地看着谈秩，竟然就这么卡住了，隔了一会儿才要说话。但这个时候，谈秩已经十分失望地挥了挥手，说：“抓住他。” 　　随后，他们一路朝着荒澜星的重要机构而去，并且沿路不断地利用同样的方案确认对方的可疑性。坏消息是，基本上每一位荒澜星的官方职员，都有问题。 　　不过他们也不能借此完全确定，所以也只是抓起来，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直防范着可能出现的袭击，甚至于荒澜星驻军的袭击。仍旧漂浮在太空之中的军舰也一直为他们保驾护航。 　　但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遇到任何意外。仅仅一天时间，中枢就大体上重新控制了荒澜星——现实中的荒澜星。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精神维度。”谈秩疲倦地说，她差不多忙了一天。 　　即便抓人，他们也不能完全不顾荒澜星的日常运转，毕竟这里是霸主星球，任何变动都容易影响到周围的其他行为。 　　因此，他们甚至没怎么动那些不太重要的职员，以及普通平民。尽管他们确定这些人也大概率有问题，但暂时还是没有行动。 　　根本上，他们还是要从精神维度来解决这个问题。 　　随后，谈秩跟谢尔菲斯他们提及了新的发现。 　　随行的医生、研究者仔细检查了约瑟·多尔的身体以及脑部活动，从而确定了一件事情：这应该就是约瑟自己的“原装”身体，除非繁星计划掌握了完美复制人类身体的技术。 　　但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同卵双胞胎，也总会存在些微的差别，这种差别大多是在日常生活中制造出来的，比如皮肤的损伤、牙齿的变化。 　　他们进一步对比了约瑟过往的身体数据，包括牙齿、指甲、内脏的状态等等，这些对比数据都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因此，他们意识到，现在荒澜星的情况，更应该类比为失魂症的进一步发展，而并非格兰星安东·莫尔顿那样的直接替换。 　　这些人类的身体还在现实之中，只是他们的意识去往了精神维度。他们现实中的身体很有可能是被人工智能接管了，而这的确是可以发生的。 　　荣琴疑惑地问：“但这么多人里，肯定有不是精神力者的人类。繁星计划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一个未知数了。”谈秩摇了摇头，“精神维度的状况如何？” 　　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中枢忙着抓人，虞时和谢尔菲斯，还有荣琴、阿莫斯等人，反正只要是有精神力的，通通去了精神维度查看情况。 　　一天下来，发现不是很多，但每个人的精神力都耗空了。 　　虞时强打精神，说：“荒澜星这边的精神维度，信息不是很多。我怀疑繁星计划已经提前清扫过这里了，并且将他们的信息云团隐藏了起来。” 　　“可以隐藏吗？” 　　“如果他们拥有强大的向导，理论上是可以的，这跟精神力屏障的原理差不多。”虞时说，“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的第一天堂，并不在荒澜星附近。” 　　谈秩眉头微皱：“但是，73号说他是从荒澜星前往第一天堂的。” 　　“是这样没错，但或许这两者之间存在某种……通道？或者屏障？”虞时猜测着，“毕竟我们对于精神维度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繁星计划却拥有着这样的技术？”谈秩看起来十分怀疑。 　　虞时说：“他们的确可能掌握着比我们更多的信息。”他与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 　　谈秩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虞时。她已经知道了，虞时是黑暗向导——并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向导。他与谢尔菲斯的精神力结合，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作之合。 　　这也是他们最大的优势。繁星计划不会想到，时间在扭曲他们意志的同时，也酝酿出更为巨大的惊喜。 　　此刻，虞时就主动地、迫不及待地提议说：“我想去73号说的那个总部看看。” 　　“明天。”谢尔菲斯补充说。 　　虞时一愣，看了看谢尔菲斯，有点跃跃欲试地想立刻就冲过去，但是考虑到他们现在的精神力状态……最后，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对，明天。” 　　因此，第二天他们才去了所谓的“总部”。 　　繁星计划的总部位于水面之下。 　　荒澜星的建筑，总是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而繁星计划的总部就是水面之下的那部分。 　　虞时对荒澜星的水下建筑十分感兴趣，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他觉得这种“水族馆”模式非常奇妙，就像是度假。 　　时不时地，他就能望见窗外的海水中游过一群鱼，大鱼或者小鱼——他觉得他很适合这个地方。 　　可惜他们并不是来旅游的。 　　繁星计划的总部是一个空壳。在大致走遍了这栋建筑之后，虞时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里的确有一些人类职员，但是这群人并不清楚繁星计划的真面目。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工作，更确切地说，只是为了“看门”。 　　这里更像是一个幌子，一个上了锁的入口。或许这里曾经拥有过一些秘密、进行过一些研究，但是那些信息早已经被销毁，这栋建筑也早已经人去楼空。 　　根据73号的说法，每次他都是在被召唤之后，才会来到这里。这个时候，如果他进入精神维度的话，第一天堂就会迎接着他的到来。 　　但此刻虞时前往精神维度，面对的仍旧是一片空旷的、漆黑的世界。 　　这里仅仅残留着少许信息，都是些无用的东西。这种情况不同寻常，显然是被认真清扫过。 　　这意味着，繁星计划的确拥有向导的力量。或许他们并不完全接受哨兵向导理论，但是他们依旧会利用这种能力。 　　……所以，他们要怎么打开这扇锁上的门？ 　　如果第一天堂的进入方式，是模仿黑暗向导的精神力波形，那么虞时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第一天堂的外围同样被锁上了，在大门之外，还有一道栅栏。 　　他们得想办法打开这道栅栏。 　　虞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他们不是有个“内鬼”吗？ 第87章 机会 　　晨星一如既往的礼貌：“你好, 我是晨星，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虞时站在窗边, 略微惊异地望着窗外海洋中游过的一条大型鱼。他不禁想, 荒澜星的人们时常能望见这样的场景吗？ 　　晨星的出现才让他回过神，他问晨星：“你好，晨星。芬恩来找你了吗？” 　　“并没有，虞时先生。” 　　虞时装作遗憾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晨星疑惑地问：“为什么您要叹气呢？” 　　“呃……”虞时摸了摸鼻子, 心想, 因为他即将欺骗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因为芬恩早已经遗忘了他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 　　听起来很像是一些人类的惺惺作态。 　　他只是这么想了一秒钟, 就果断地将这些想法抛在脑后。 　　他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当然可以, 虞时先生。” 　　“你可以帮我在精神维度引路吗？” 　　“引向哪里呢？” 　　“你的位置。” 　　晨星迟疑地说：“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当晨星没有使用人类的躯体, 而仅仅只是以人工智能的身份出现的时候, 虞时反倒觉得晨星亲切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这样会让晨星和他的智能管家李尔十分相似。 　　而李尔总是对他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他刚刚在这个时代苏醒的时候，李尔可是帮上了许多忙。 　　虞时也仔细思考过其中的原理。 　　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晨星的备份位于精神维度, 那么为什么晨星能够又出现在现实中, 并且与他们交流呢？ 　　随后虞时意识到, 节点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虞时自己，还是不久之前的73号, 他们都是精神力者, 自身就是一个节点。晨星就仿若是一段信息流, 借由他们作为中转, 就从精神维度抵达了现实。 　　至于这段信息流为什么存在自我意识、存在某种活性,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就是繁星计划的问题了。 　　不管如何，这意味着，他们是有可能直接在精神维度接触到晨星的。 　　虞时和谢尔菲斯在探索精神维度的时候，偶然也会接触到其他人的精神力。他们的精神力不能直接碰触彼此，但可以传递某种讯息，虽然大部分人也不会这么做，就只是简单地避开其他精神力者。 　　这是哨兵的信息刻刀的用处，就类似于之前73号做的那样。 　　晨星与这些精神力者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晨星并不会认为自己是精神力者，它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生存在精神维度。 　　而同样类比73号，此时晨星出现在现实之中，虞时和谢尔菲斯就可以扫描它的波动，进而在精神图景中确认晨星的位置，然后利用虞时的第二象性，在精神维度寻找相似的波动。 　　问题出在最后一步。 　　晨星显然在第一天堂之中。芬恩始终没有用到这个备份，但他一定会晨星的备份带入第一天堂。 　　而虞时他们却被第一天堂的栅栏拦住了。 　　因此，他们需要让晨星主动寻找他们，而不是他们来寻找晨星。 　　晨星做得到这一点吗？ 　　虞时认为晨星能够做到。 　　他们此时就在繁星计划的总部，与第一天堂十分接近。在精神维度，即便信息量是另外一个层级，对于人工智能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精神力者无法承受复杂的信息量，无法在茫茫大海一般的精神维度仔细寻找，是因为人类的大脑限制了他们的发挥。那或许也算得上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但人工智能生来就习惯了这样茫茫的数据海洋，同时，晨星也没有加载情感模块，不会被那些信息之中的情绪、想法压垮。 　　人工智能只是接收、分析，从不吸纳、消化。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强人工智能——而不是芬恩那种极端的做法——会出现。人工智能也将拥有独立于人类之外的某种种族特性，真正成为宇宙中的一员。 　　但那并不是现在。人类作为人工智能的造物主，始终将其限制在了一个微妙的范围。 　　因此，虞时让晨星记住自己的精神力波形，然后让晨星回到精神维度，来寻找虞时。晨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显然不知道这会给它真正的主人带来重重一击。 　　但虞时却感到庆幸。 　　他与谢尔菲斯去精神维度等待。同时，也有其他一同前来的精神力者，在精神维度虎视眈眈。他们都需要抓准一个间隙，一个第一天堂出现的间隙。 　　在等待的时间里，虞时问谢尔菲斯：“如果晨星也是一个陷阱？” 　　他有点担心自己把人带到坑里去。 　　谢尔菲斯的回答却十分果决：“即便它是，我们也必须踩进去。” 　　他们必须这么做。因为始终以来，他们都只是在繁星计划的外围绕圈圈。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契机，抓住繁星计划的核心。 　　虞时微怔，随后笑了起来：“我明白了，谢尔。” 　　他想象着晨星寻找他们的模样，那总会让他联想到现实中的电脑。但事实上，精神维度的运作原理与现实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电脑——电子大脑。这真是贴切无比的形容，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此刻的情况。 　　活着的人进入了死去的人的大脑，而人工智能却成了精神维度活着的生物。比起人类，人工智能才更像是精神维度的原生生物。 　　在精神维度，人类可不如人工智能好用。但是话说回来了，即便在现实世界，人类也远远不如人工智能“好用”吧？工具逐渐取代了人的地位。 　　在某些极端的人类眼中——比如芬恩——或许人类的重要性已经无限下降了。他自己也是人类，但他未必将其他人类看作是自己的同类。 　　如今，人类总是以新的标准来寻找同类。 　　从这个角度来说，虞时觉得自己也确实是“晨星”嘛。他在精神维度找东西的效率，好像比人工智能晨星还要高。 　　说到底，他最早的想法仍旧是对的：人工智能拥有稳定的下限，而人类却拥有不可知的上限。 　　后者意味着无穷的可能性。 　　虞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待着晨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虞时担心今天晨星找不到他们的时候，精神维度的某处却突然闪过了一丝陌生的、奇异的波动。 　　虞时几乎本能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波动，并且将精神力延伸过去。其他的精神力者也照做。 　　现实中，晨星又一次通过李尔联系了虞时：“虞时先生，我找到你了。” 　　虞时则回应说：“我也找到你了。” 　　虞时眸光微闪，向着谢尔菲斯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点狡黠的意味，但却是朝着繁星计划去的。 　　第一天堂之外的栅栏，打开了。 　　* 　　菲利克斯·芬恩正百无聊赖地围观着其他人吵架。 　　繁星计划并非一块铁板。当然，芬恩也从未指望这一点。他从八百年前开始进行所谓的人造天堂计划，但是他并非是唯一一个从八百年前活到现在的人。 　　不过，在这些“老古董”中，他或许是唯一一个，如今还热衷于繁星计划的人。 　　他们正在吵架的内容是，真的有必要将所有人类都放入他们的人造天堂吗？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这一点，而是因为他们起了私心。他们不想让其他人类来分享他们的天堂，即便这天堂原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这少数几个人建造的。 　　但即便这么想，他们却也不愿意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私心。他们只能拿出颠三倒四、不成逻辑的理由，用以支撑他们的想法。 　　这犹犹豫豫、退缩彷徨的样子，像极了之前芬恩让他们对查普林研究所、汉森研究所这些地方动手时候的反应。 　　有时候，芬恩望着他们，也感到十分费解。 　　他询问自己，你就得为眼前这些废物，寻找一个天堂？一个未来？一个绝对完美、绝对美好的图景？ 　　他对那些芸芸众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从来没瞧见过那些人。可是，他看看繁星计划里的这些人，却总觉得白费力气。 　　他为这群人建立了一个天堂，但他却有点嫌弃这群将要进入天堂的人——这就是古地球时候的上帝的想法吗？芬恩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他想到很久以前的争论，那个家伙——那曾经还是他的前辈——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闻今歌。 　　他想到他与闻今歌的争论。 　　他与闻今歌的争论，在于是否仍旧关注现实，关注现实意义上的躯体、物质、生活。殷临嘉认为这些都可以被虚拟现实取代，而闻今歌认为无法取代。 　　说到底，在芬恩的眼中，人类可能就剩了一个脑子。 　　而现在，他瞧瞧周围繁星计划的成员，却觉得这群人剩了个脑子也不见得有多长进。 　　抛却身体、抛却现实，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彻底挣脱了身体与现实的束缚。 　　他望着面前的这群人类争吵的模样。 　　即便在第一天堂，这群人类也仍旧使用着“人类”的模样，好似他们无法抛却这样的形象，无法忘怀自己生而为人的时间。 　　芬恩却并非如此。他习惯性地漂浮在空中，因为他在精神维度总是这样虚无缥缈的形象，像是一缕风、一个幽灵、一串不明数据。 　　繁星计划中的其他人，总是十分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当然，这些人偶尔还会在背后偷偷说芬恩是个怪物、是个疯子，但芬恩从不和他们计较这种事情。 　　——倒不如说，偶尔，芬恩瞧着他们的样子，都不禁冷笑：谁才是疯子？谁才是怪物？ 　　繁星计划的初衷，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 　　芬恩或许记得。但他傲慢地以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是繁星计划的未来。 　　但当他人亦步亦趋，选择追随他，却又怀疑他的时候，芬恩就不禁报以嗤笑。这就是人类，他总是这么想，“这就是人类”。 　　此刻，他懒得理会那群人的争吵。第一天堂的确挤入了越来越多的人类，但那也并非极限。有时候，芬恩也会惊叹于此。 　　根据那个什么——哨兵向导理论，芬恩想起来了——黑暗哨兵与黑暗向导的结合，必定会带来奇迹。 　　奇迹…… 　　现在芬恩开始后悔，或许这也是他唯一后悔的一件事情。他选择杀了克拉伦斯·多伊尔。 　　关于精神力，在更早之前，没人想到这会给人类社会带来怎样的变动。 　　变异的人类多了去了，甚至繁星计划都暗中推动了几次变异的出现。在闻今歌“天真”——芬恩是如此认为的——的想法之中，人类或许能通过变异来寻求生理意义上的完美。 　　无穷无尽的变异、无穷无尽的进化方向……总有一天，他们能通过穷举法来找到一个未来。这是闻今歌的想法，他想要控制自然规律。在芬恩看来，这同样是一种傲慢。 　　或许人类的确进化了，通过精神力。但曾经人类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而即便是精神力者，他们也并没有真的变成完美无缺的人类。相反，精神力者在某些方面反而更加脆弱。 　　而哨兵向导理论，至少在理论上，填补了这最后的空缺，通过结合的方式。 　　不过，在那个时候，繁星计划也根据米尔族的资料、自身对于精神维度的探索等等，逐渐建立起了人造天堂的雏形。 　　他们不能让克拉伦斯的理论破坏他们的计划。 　　因此，芬恩决定杀死克拉伦斯。他亲自下达了这个命令。 　　是彻底的杀死，并没有保留克拉伦斯的意识。 　　现在芬恩却觉得，或许留下克拉伦斯，他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想到这里，芬恩不禁感到，耳旁的争吵声越发刺耳了。 　　“好了，你们应该开心点。”芬恩终于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这群人都已经争得面红耳赤，但也不知道这在多大程度上只是一场表演，“计划都要成功了，你们却在这儿吵架。” 　　“……殷临嘉！”一个人却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急促地说，“你真的打算——真的打算，让人造天堂，对所有人类开放吗？” 　　芬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认真地凝望了这个人的面孔，虽然对方根本不知道芬恩在看什么，毕竟芬恩可没有人类的躯体。 　　随后，芬恩理所当然地反问说：“我们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但这里……”那人好似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但这里可是新的世界。我们理应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芬恩懒得理他。芬恩心想，你想搞什么就搞什么，这地方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些破心思才建立起来的吗？天堂就理应平等地满足所有人的欲望—— 　　……突然地，芬恩好像被什么灵感击中了。 　　但那个灵感却令他如坠深渊。 　　人类不想满足他人的欲望，他们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人类在只想满足自己欲望的同时，还希望别人的欲望不被满足。 　　芬恩突然觉得自己被困住了。他明明已经做到了一切，却在这个时候陷入了对于“孩童护食”这样类似情况的极端困惑。 　　芬恩是个“无私”的人。或许这样的描述显得讽刺，但他的确“无私”。 　　他可真是繁星计划中最为无私的人类了，至少他还在意图实现繁星计划。 　　而其他人呢？ 　　在两千年前，繁星计划就曾经在“成功”之时，面临分歧与矛盾；两千年之后，繁星计划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同样将会分崩离析。 　　芬恩突兀地望见了那个结局。那是比他的傲慢，更加□□的、血腥的结局。 　　那并不是傲慢，那是——那是人类。 　　而什么能够拯救人类？ 　　在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涌入了芬恩的大脑。那暴怒几乎让他恨不得一瞬间杀死第一天堂的所有人，还有天堂之外的所有人。 　　那种蠢蠢欲动的危险，令在场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但是突然地，芬恩转过了头。 　　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扭曲的笑意：“哎呀，有客人来了。” 　　虞时和谢尔菲斯首先进入第一天堂。 　　虞时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阻力，仿佛这个躲藏在精神力屏障之中的，巨大的信息云团，完全是对他敞开的一样。 　　他怀疑这与自己黑暗向导的属性有关。但或许也有着别的可能性。 　　比如，他曾经来过这里？ 　　在他沉眠之后的两千五百年里，或许他一直作为“晨星”，被繁星计划看管着、保护着，尤其是在母星战争之后。 　　但即便如此，在闻今歌那个时代之后的八百年，虞时是怎么去到安迪星的，就又是一个未知数了。 　　这段时间里他的行踪去向以及具体经历，大概率还是与繁星计划有关。 　　而那个时候人造天堂计划已经被提上议程。 　　说不定，在更早之前，虞时也曾经是第一天堂的最初成员呢？只不过他自己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这个想法其实让他觉得有点不高兴。 　　这样的情况，会让他的爸爸妈妈多难过啊。他们抱着最为渺茫的希望，将孩子送去未来；但这样的行动本身，却被他人利用，成为了一个盲目臃肿的计划的牺牲品。 　　如果不是谢尔菲斯，那么虞时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只会沉睡到世界的尽头，与宇宙一同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死亡只是最简单的结果。 　　每次想到这里，虞时都会感到一种深重的寒意，以及更多的庆幸。他庆幸他遇到了谢尔菲斯。他的谢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尤其对他而言。 　　他们一进入到第一天堂，首先望见的，就是一片“湖泊”。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湖泊，只是一片白色的、半透明的，如同涌动的浪潮一般的群聚物。虞时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是无数复杂的信息流挤在一起的模样。 　　像是无尽的银河，像是拥挤的虫卵。 　　“欢迎来到我的‘鱼缸’。” 　　一个慢吞吞的、带着些许恶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菲利克斯·芬恩在此时选择了以自己的人类面貌，出现在虞时等人面前。那是他尚且年轻，还意气风发时候的模样。 　　而虞时对这个模样的芬恩就更加熟悉了——那正是他向闻今歌提出人造天堂计划时候的模样。 　　虞时盯着这个家伙看了一会儿，然后确定地说：“这里是莫竹的精神图景。” 　　莫竹，这是在异族战争早期出现的一名精神力者，是位十分强大的机甲战士，曾经被认为是人类的希望之星。后来他战死在异族战争的战场上——就在这里，就在荒澜星。 　　他是为了保卫荒澜星而死的。 　　后来克拉伦斯提出哨兵向导理论，并且对当时留存的，一些已经去世的精神力者的精神力波形进行检测之后，发现莫竹和其他几名机甲战士，正是黑暗哨兵。 　　在虞时意识到繁星计划可能利用了这些黑暗哨兵之后，他和谢尔菲斯就开始翻阅资料，查找这些黑暗哨兵的生平，以期提前确定其精神图景可能的情况。 　　莫竹，考虑到这位黑暗哨兵战死在荒澜星，他的精神图景最有可能被繁星计划利用，成为了第一天堂的雏形。 　　他们了解到莫竹的生平。 　　莫竹就出生于荒澜星，从小就展露出极佳的战斗天赋，因此很快就进入了军校学习，并且踏上战场。 　　他死时，才只有28岁。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甚至还不算完全成年。 　　他们调查了莫竹生前的人际关系，尤其是与精神力者的交集。他们注意到了莫竹似乎有一位女性恋人，在莫竹死时，他的恋人发疯一样地去追杀战场上剩下的异族，最终力竭而亡。 　　这位年轻女士的身份遭遇都十分神秘，又因为这是在荒澜星，中枢那边没有掌握完整的资料，因此，他们甚至是在抵达荒澜星之后，才知晓其姓名。 　　她的名字是贺雪，是战争孤儿，同样是精神力者，比莫竹还要年轻。他们应该是在军校相识的，莫竹更早一步踏上战场，而贺雪稍晚。 　　在莫竹死的那一年，贺雪刚刚加入军团，并且成为了一名星舰领航员。 　　贺雪没有留下精神力波形，因为她还太年轻了，甚至没有什么战绩可言。但是，在精神维度，虞时找到了与贺雪相关的信息。 　　“她是向导。非常优秀的向导。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刚毕业就成了星舰领航员。”虞时感到万分遗憾与难过，“他们应该精神力结合了。” 　　当时，精神图景还是个秘密。战争来势汹汹，莫竹与贺雪也无暇去寻找相关的研究者。他们或许还怀着些许的激动与不安，努力地保守着秘密，并且探索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精神世界。 　　可他们的世界没能庇佑他们自己。 　　考虑到莫竹从生到死都没有长时间离开荒澜星，虞时认为，他的精神图景很有可能与荒澜星有关，也就是，这里的海洋与横跨海面上下的建筑。 　　……海洋。 　　这里并没有海洋。这里只有一片被芬恩评价为“鱼缸”的、挤满了虫卵一般的人类意识的湖泊。 　　每日每夜，芬恩待在自己的小鱼缸边上，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鱼缸里的人类，就像是望着自己养着的漂亮的观赏鱼。他的心中想必洋溢着一种喜不自胜的、热烈又愉快的情绪吧。 　　但这想法却让怒火一瞬间弥漫在虞时的大脑之中。 　　鱼缸？那怎么会是鱼缸？ 　　人类的灵魂，就只是困守在此地，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如同搁浅在沙滩之上的鱼的尸体吗？ 　　他直视着芬恩，带着毋庸置疑的尖锐的怒火。这可比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候，要剑拔弩张得多。 　　此刻在场的并不只有芬恩、虞时和谢尔菲斯。还有其他的一些精神力者，包括荣琴与谈秩，他们是跟随虞时一起进来的。此刻，他们瞠目结舌地望着周围，这不可思议的地方。 　　芬恩嘘了一声，轻声说：“他们正做着美梦。别吵醒他们。” 　　“不应该吵醒他们吗？”虞时反问。 　　虞时一心二用，一边与芬恩交流，一边与谢尔菲斯通过纽带交流着。 　　他们要尽快从外界定位到精神维度中第一天堂的位置，一旦定位，繁星计划的成员们就无路可逃了。 　　虞时本来以为，按照上一次芬恩那种放肆嚣张的作风，他应该很乐意与他们交流两句，讲讲自己的野心，还有如今繁星计划的进程。 　　但芬恩却在怔了片刻之后，突然惫懒地甩了甩手，一副懒得多解释的模样。 　　他说：“你并不理解我，正如我并不理解你那样。我一直所做的，正是意图去弥合这样的裂缝，就像是每一颗星星都平等地共存于这个宇宙之中。 　　“你们怎么来到这里的，以及你们怎么打算对付我，还有繁星计划，那都是你们的事情。至于我——” 　　芬恩的语调突然变得无比戏谑。 　　“晨星——哦不对，亲爱的虞时先生，我给你一个机会，拯救这个人类帝国的机会，看在你曾经是繁星计划的第一个实践者的份上。” 　　虞时微怔。 　　芬恩指着他的小鱼缸，轻柔而恶意地说着：“这里有这么多的人类意识，大部分都是来自荒澜星的，其中既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有精神力者，也有非精神力者。 　　“而我是在一秒钟之内，将这群人的意识带到这里的。 　　“他们或许惊慌失措，或许踌躇满志，或许绝望崩溃，或许欣喜若狂——但那都和我没关系，也和现在的你没关系。 　　“想要拯救这个世界，那么，你有恒星一次起落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能在瞬息之间，将整个荒澜星的人类都带到这里？ 　　“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答对了，那么恭喜你，你会跟你的哨兵一样成为英雄；而如果你答错了，那么，所有人类都会因为你的错误回答而陪葬。荒澜星就是例子。” 　　虞时顿时皱起了眉。他立刻想到了精神维度的帮助。 　　但芬恩却又补充说：“对了，再说一些规则吧。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在醒来之后的短短几个月里，就将繁星计划了解得如此透彻，甚至出现在这里。 　　“但我并不那么好奇，因为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晨星，其实我并不好奇。 　　“不过我仍旧要告诉你，在精神维度，以及任何的高维世界，你都不可能找到相关的线索，因为我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让晨星——让我自己，扫清了那些垃圾。 　　“所以，你只能自己想。我不建议你询问任何人，包括你的哨兵。哦，我们伟大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你真是做到了人类所能做到的一切，甚至真的拯救了这个国度。 　　“但是你能想象吗，现在，必须要让一个古地球人来拯救我们的人类帝国。 　　“哈哈哈哈人类啊人类，这可是两千五百年啊！” 　　在虞时和谢尔菲斯的面色猛地紧绷的同时，芬恩却大笑起来，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有点僵硬，大概是因为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这里使用过人类的躯体了。但那笑容真是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极限。 　　他说：“我很有耐心，别着急。当然，人类是否着急，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开心点，你看，至少你已经有了拯救人类的机会呢。” 第88章 繁花 　　“……但是, 为什么一定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呢？” 　　虞时盯着芬恩, 反问。 　　芬恩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他不可思议地挥舞着手臂：“天哪——天哪，我可是给了你这个机会，这个拯救人类的机会！难道你不想拯救人类吗？难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聊天吗？”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 随后继续说：“你也知道你这是在毁灭人类？”他的目光冷冷地望着那些“虫卵”, “你自顾自要毁灭人类, 现在又愿意拯救人类了吗？” 　　“不不不, 我从来都想要拯救人类，只是很遗憾, 你们从来不认为那是拯救。那么，我就给你们提供这个, 你们自认为是拯救的……” 　　“所以这才不对！”虞时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拯救也好，毁灭也好，凭你就可以决定这一切吗？” 　　芬恩闭口不言，目光尖锐地盯着虞时。 　　谢尔菲斯突然开口说：“所谓的繁星计划, 是想要从数不胜数的繁星之中, 寻找到一个人类的未来。” 　　“可人类的未来为什么由你们来决定？”虞时顺势接话, 他质问着芬恩。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质问芬恩。在上一次与芬恩隔空对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提出过类似的问题。那个时候, 芬恩傲慢得无以复加。 　　如今或许也是一样。 　　更多的精神力者走上前, 来到虞时和谢尔菲斯的身后。他们全都目光坚定、毫无动摇地望着芬恩。芬恩身后却空无一人。 　　芬恩目光冷漠, 但灵魂更深处却燃烧着疯狂而扭曲的笑意。那暴怒之火越发熊熊燃烧。 　　这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与对峙。 　　在这段时间的沉默之中, 虞时同时也在探知这个所谓的“第一天堂”的情况, 以及思考着芬恩刚刚的问题。 　　所谓的第一天堂，是一个空间不可估量的巨大区域。这里有点像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但是要更加空旷、更加虚无。 　　他们就像是飘在了一个充满着暖白色光芒的虚空之中，正对面就是那片古怪的湖泊。更远处则有一些看不出具体名堂的，疑似建筑一样的东西。 　　这里非常空旷，空旷到令虞时难以相信。 　　他以为这里会是什么……城市、星球，或者其他什么魔幻或者科幻的场景。芬恩不是说要满足所有人类的欲望吗？繁星计划改造了这么多的游戏，他们难道不知道人类想要什么？ 　　可是这里却空无一物。 　　当虞时望见那些挤挤挨挨的人类灵魂的时候，他意识到，或许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一个栖息地，就像是储存数据的机房。 　　到最后，或许人类依旧需要进一步创造自己需要的场景，比如说创造出近似于现实世界的游戏？ 　　当然，他们或许也可以在精神维度进行探索，但大多数的人类依旧不是精神力者，他们没法安全地探索精神维度。 　　虞时不明白这是有什么意义——套娃？即便到了精神维度，也仍旧需要一个星际网？ 　　更多地，虞时意识到，如果人类真的习惯了精神维度的生活，那或许也就不再是“人类”了。 　　“繁星计划不可能成功。”他悄悄跟谢尔菲斯说，“因为他们构建出来的，所谓的人类的未来，早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人类是现实的、实际的生物。一切都建立在物质世界之上，一切的思想、观念都是由此而来。 　　芬恩真的有那么天才吗？他只是在虚拟现实技术、精神力研究的基础之上，找到了一条扭曲而晦涩的道路而已。仅此而已。 　　数字生命、虚幻永生，难道是什么稀罕东西吗？从人工智能诞生的那一天起，人们就恐惧于此，就已经产生了人工智能可能有一天会取代人类的幻想。 　　但在两千五百年之后，人工智能依旧只是人工智能。 　　那或许会带来什么伦理问题，但在生存面前，伦理问题也得靠边站。人类可以在战争期间，不择手段地制造人造人士兵，也就同样可以在此刻，不择手段地消灭繁星计划。 　　……精神力炸弹。 　　繁星计划选择用这种办法来威慑世人，那么，人类帝国也同样可以选择用这种办法，在精神维度彻底消灭繁星计划的所谓天堂。 　　只不过这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他们宁愿选择更温和的手段。 　　这让虞时想到了刚刚芬恩提出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芬恩能够在瞬息之间，就将整个荒澜星的人类都带到这里？ 　　尽管虞时并不想听从芬恩的想法，但是他的确十分好奇这个问题。 　　他才懒得理会芬恩的“规则”，他当然还是要跟谢尔菲斯探讨这个问题的。事实上，在现实中，其他人也早已经在热烈讨论了，想必中枢和霸主星球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荒澜星的人类身上，存在着某种可以被繁星计划利用的共性？”谢尔菲斯这么说，“这个共性应该就是答案了。” 　　虞时也这么认为，但这个共性究竟会是什么，他还是为此感到烦恼。 　　他苦恼地说：“那会是什么？他们都玩同一款游戏？都使用同样的虚拟现实设备？都被繁星计划盯上了？” 　　“……但问题是，这里面既有精神力者，又有普通人类。繁星计划到底是怎么将普通人带去精神维度的？” 　　现实中，荣琴向其他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在精神维度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干脆回到现实，仔细探讨起芬恩的话。 　　阿莫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不耐烦地说：“但我们真的要顺着那个芬恩的话往下想呢？说不定那家伙是故意找个理由来拖延时间。” 　　“但这的确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谈秩目光沉静，“即便芬恩自己没有提出这个方案，我们也需要思考其中缘由。” 　　阿莫斯一噎，然后摊了摊手，说：“但这完全没有头绪啊。” 　　老刚看他们完全没有进展，心中也有些焦躁。但他更想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时间心头火起，干脆起身去了外面的走廊透透气。 　　路易斯也在外面。他觉得里头的气氛太过于紧绷，所以一早就出来了。 　　“他们聊得怎么样？” 　　“聊不出个名堂来。”老刚嗤笑了一声，“要老子说，那狗东西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愿意给我们提供这个机会……根本没可能的。” 　　路易斯也这么认为。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禁盯着老刚看了看。 　　“瞧什么瞧？”老刚反问。 　　“我在想你以前说过的那个事情，就是第三军团和松落星的事情。”路易斯迟疑了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刚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说：“当时我们从荒澜星出发。每个人都很激动。我也很激动，结果尿急，跑了趟厕所，不小心听见……上头在质问荒澜星的哪个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带上足够的机甲。” 　　路易斯大吃一惊：“可当时松落星已经这么危急了！” 　　机甲的运输是个大难题，并不一定是与机甲战士一起的，尤其是那些底层士兵所使用的制式机甲。那些机甲大概率是由专门的大型运输舰来进行运转，等到了战场，才会分配给机甲战士。 　　那些大型机甲是造价不菲的铁疙瘩，在战争期间也发生过数次因为机甲数量而扯皮的例子。但无论如何，战争当前，机甲却没有跟上供应……让人类士兵以血肉之躯，和那些异族怪物们搏斗？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异族是经过更为残酷的生物实验的人类变异种。人类孱弱的身体居然也能通过变异，拥有异族那样不可思议的强悍力量。 　　但即便如此，战争仍旧是战争。战争没有道理可言，他们只能在战场上用生命来说话。 　　老刚冷笑了一声：“是啊，荒澜星不愿意提供更多的机甲……或者说，他们把我们的机甲扣住了。第三军团本应该为此向荒澜星抗议，但他们却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在出发的时候，我发现有几个第三军团的高层都没有出现。他们并没有跟随军团一起出发，好像已经知晓我们会经历什么。那是一个绞肉机，他们才不愿意奉陪。 　　“……所以，出发之前，我去了趟运输舰，偷偷检查了机甲库。没有我的机甲。所以我就逃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机甲究竟去了哪里。” 　　老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或许，是成为了繁星计划的实验品吧。” 　　毕竟繁星计划需要节点来进行实验和改造。 　　……节点？ 　　路易斯的脑中若隐若现地划过了一丝灵感，但是他没能抓住那丝灵感。他安慰了老刚两句，结果反而被老刚骂肉麻。 　　与此同时，虞时从另外一个角度，询问了一个问题：“这些年荒澜星有没有什么……那种针对全体居民的活动？行动？” 　　他进一步说明了自己为什么会询问这个问题。 　　繁星计划是在近些年才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技术突破的，要选取一个转折点的话，虞时认为那可能就是异族战争，尤其是异族战争后期。 　　从那个时候开始，繁星计划就决定按部就班地毁灭他们的一些罪证。松落星的陨灭中，六芒星就暴露了自己的立场问题。 　　况且，莫竹以及其他的几名黑暗哨兵，也都是在异族战争期间出现的。更早之前，人们对于精神维度的研究，实在是过于稀少。 　　如果繁星计划真正开始建造所谓的人造天堂，那也应该是在异族战争期间。 　　因此，繁星计划想要对荒澜星的民众下手，也只有可能是在这段时间里。通过约瑟·多尔，繁星计划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荒澜星的政策等等，并且光明正大地进行某种改造。 　　这种改造，才是至关重要的。 　　任何涉及到“所有人”的方案，都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实现。 　　现在虞时不能离开第一天堂，他必须为后来的精神力者打开这扇门。因此，是谢尔菲斯向现实中的人们转达了他的问题。 　　谈秩与中枢那边沟通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可以找到相关的资料，但这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里面肯定有不少无关的干扰项。” 　　“别担心，来得及。”谢尔菲斯点了点头。 　　虞时仍旧愁眉不展，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或者说，某个关键的技术节点还没有打通。 　　繁星计划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就不说技术门槛了，光是联想到这种方案，就已经十分不易。 　　繁星计划如果将这些技术用作正途，那或许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变。可他们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此刻，虞时望着那片湖泊，不由得心想，会不会有人类不愿意离开这里呢？ 　　这里恐怕不仅仅有荒澜星的居民，还有之前那些失魂症患者的意识。而后者中，又有许多人的身体已经死亡——为什么会死亡？是否是他们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身体？ 　　失魂症。虞时又想到。 　　他们好像也一直没有彻底查清失魂症。 　　现在他们认为，失魂症有点类似于来自精神维度的侵蚀。但这种侵蚀却将人类的意识彻底拽入了精神维度，比起神游或者神想的状态都要更加直接。 　　来自精神维度的侵蚀，神不知鬼不觉。 　　……这似乎和发生在荒澜星的事情十分类似。虞时突然意识到。 　　或者说，荒澜星的事件就是一场大规模的失魂症爆发，只是这里波及的范围更广，同时在人类的身体“失魂”之后，繁星计划又向这些空空的躯壳中，投入了新的“意识”。 　　失魂症的共同特点是，这是一群玩家，并且大部分都受到了游戏嘉年华的影响。 　　但荒澜星的情况又不一样了。这些男女老少，不可能都是游戏爱好者。 　　虞时正思考时，不远处的芬恩却突然笑了起来。 　　芬恩说：“你还是思考起来了，不是吗？”他饶有兴致地问，“晨星，你不是思考得很开心吗？为什么刚刚还要那么生气？” 　　虞时抬眸望向芬恩，隔了片刻，他突然说：“我突然觉得，芬恩，其实你是个人工智能。你并不能真正理解人类。” 　　芬恩愣了一下。 　　“或许人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虞时自顾自往下说，“但没有什么生物是完美的。某些生物，在进化过程中，或许在某些环境下拥有完美的生存能力。但换个环境，这种生存能力就失效了。 　　“而这仅仅只是生存能力。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不同的能力。人类是如此复杂的生物，越是复杂，就越是不可能完美。宇宙也是这样无限熵增的情况。” 　　芬恩怔了许久，然后冷笑了一声：“我没耐心了。两个小时，我只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他突然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区域。 　　在一片沉默之中，突然地，那片区域也出现了类似的“虫卵”。 　　虞时不禁愕然。 　　“这是荒澜星附近的一颗行星，叫什么来着……我忘了。”芬恩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那上面的人类意识也被转移过来了。这是一个例子。 　　“想阻止我，你就必须回答出我的问题——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你可能不想听我的，这一点我能理解。但这是我的游戏。所以，你必须聆听我的游戏规则。去找到那个答案。” 　　芬恩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他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那些人类的意识，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他喃喃说：“听见了吗？他们猝不及防的哀嚎。” 　　虞时惊愕地望着芬恩。 　　“……他没有说错。”谢尔菲斯带来了那个坏消息，“刚刚中枢已经确认了，梅纳德星的人类在一瞬间都昏迷了过去。” 　　他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比如说星际网上已经乱套了，毕竟这可是失魂症在一瞬间彻底统治一颗星球，许多居民当时还通过星际网与其他人聊天，甚至还有主播正在进行直播。 　　又比如说，中枢那边已经在和霸主星球进行紧急会议，商议是否要使用精神力炸弹，直接炸毁这个已故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 　　他不说这些事情，是不想给虞时增加莫须有的压力。但是谢尔菲斯同时也很清楚，以虞时的敏锐程度，他一定能想到这些问题。 　　……但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了。 　　虞时表情肃穆。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好，谢尔。别担心。让我仔细想想。”他喃喃说，“我能想到的。” 　　这种共性，会是什么？ 　　为什么那些并非精神力者的人类，也同样可以进入精神维度？ 　　……不，不对。虞时矫正着自己的观念。 　　有些人类的确不是通常定义中的精神力者，但是他们并不是没有精神力。只是他们的精神力过于微小，不符合精神力者的最低标准，所以就被排除在外。 　　精神力是人类固有的东西，是基于人类的大脑、人类的思维，而产生的特殊波动。在最初的定义上，很接近“脑电波”，是神经元活动产生的电信号。 　　是个人都有脑电波，对吧？ 　　只不过有些人经过变异，他们的脑电波变得更加特殊，拥有了十分独特的特性，可以连接到所谓的精神维度。 　　绝大部分人类无法前往精神维度，是因为他们的变异还“不够大”，还没有产生质变。 　　……所以，繁星计划是人工让这些人类产生了变异？ 　　不，那就太过度了。虞时顷刻间推翻了这个可能性。因为那太过于显眼，也太过于明显。 　　此时虞时非常冷静。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就是以芬恩这样傲慢的性格，他可能不屑于给虞时出一个无解的答案，但也不可能让这道题目过于简单。 　　他之所以选择虞时，是因为虞时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也需要灵光一闪。 　　……那一定是虞时知道的东西，而不是繁星计划生造出来的、凭空创造的技术。 　　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绝对知道，却又不会怀疑的东西；是只有来自古地球的虞时，在知道了之后可能产生怀疑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那不是让这些人发生变异。但一定会用上他们身体中可能只有0.1、0.2那么多的精神力。 　　但那么少的精神力，要怎么做才能进入精神维度…… 　　……节点？ 　　精神维度与现实世界的交集，在于节点。 　　精神力者本身就是天生节点，而机甲、星舰则是改造节点。一直以来，人们是通过节点，将精神力从精神维度投射到现实世界，以此来操控现实世界的东西。 　　而繁星计划的做法显然是相反的，他们想要利用节点，从现实世界向精神维度投放人类的意识。 　　精神力者只需要通过自己这个节点，就可以进入到精神维度，正如同他们一直做的那样，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望见精神维度的漆黑底色。 　　那么，那些拥有精神力，但自身还不足以成为节点的人类呢？ 　　他们需要一个节点的帮助。一个外物。 　　但不是机甲、星舰这样的。虞时意识到。那刚好反了过来。 　　机甲、星舰可以成为实验的参考，但真正可以利用起来的节点，必定不是这样的。况且，那太大了。 　　……是的，那太大了。 　　机甲战士追求高精度的操控，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只需要和一台机甲进行对接；而星舰领航员却恰恰追求广度。在他第一次与荣琴女士见面的时候，荣琴就跟他讲解过其中的原理。 　　精神力越是强大、总量越是多，就越是能操控更大的机甲、更多的星舰。精神力越是少，就越是难以撼动现实世界。 　　与之类似，对于精神维度来说，同样如此。 　　像虞时和谢尔菲斯这样的精神力者，他们在精神维度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更多。一些普通的精神力者，他们甚至无法在精神维度进行探索，简单的信息就已经非常容易伤害到他们的大脑。 　　根据克拉伦斯的理论，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正是精神力研究中十分重要的课题。 　　普通人类无法进入精神维度，因此才能够保护自己大脑的安全。而精神力者之所以能够进入精神维度，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就像是大脑的盾牌。 　　因为有了盾牌，所以大脑才“同意”他们连接到精神维度。 　　1点精神力。这个门槛，也正是精神力者与普通人类之间的差别。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不到1点精神力的人类来说，想要进入精神维度，他们所接触到的精神维度，一定要足够“小”才可以。 　　小到完全不会伤害到他们的大脑。 　　就如同…… 　　眼前的这些虫卵。 　　那就是他们脆弱的灵魂唯一能够立足的地方。 　　……所以，他们的节点，也一定要够小。 　　节点越大，就意味着越多的信息。 　　比如机甲、星舰这样的节点，本身在精神维度就意味着巨大的信息量。精神力者都需要经过漫长的锻炼，才能够掌握其安全使用方法，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就更加不必想了。 　　足够小…… 　　他好像接触过这个东西。他有印象。他曾经惊叹过的、这个时代的技术……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突然提醒虞时：“小鱼，中枢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虞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让人去查了荒澜星针对全体民众的行动。他立刻说：“帮我念一下，谢尔。” 　　谢尔菲斯便一条一条地告诉虞时。 　　虞时认真地听着，然后某一刻，突然说：“等等、这一条……对，这一条。” 　　“半年之前，荒澜星为所有民众更换了或者配备了新的纳米粒子终端……”说着，谢尔菲斯也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是的，就是这个。”虞时说，“纳米粒子终端。足够小。” 　　谢尔菲斯忍不住皱起眉。 　　“而且，半年之前。那是洒金石矿脉出问题的时候吧。”虞时继续喃喃说，“他们把洒金石和纳米粒子终端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但是非常稳定的节点，就像是一个微型机甲。” 　　纳米粒子终端。 　　这是虞时在来到这个时代不久之后，就已经听闻的一个东西。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的联网设备。 　　大部分人类都会选择皮下注射纳米粒子终端。因为这更加方便，随心所欲。 　　对于一些父母来说，他们可能不会让孩子在太小的时候就注射纳米终端，一般都是在成年之后这么做。但还是会这么做。 　　人类培养中心在繁育幼儿的时候，则是会选择直接进行注射。因为人们都相信纳米粒子终端不会出问题。事实是，在此之前，纳米粒子终端的确从未出现过问题。 　　虞时是因为一开始身体还不适应，所以就一直用了手环一样的外置终端，后来就习惯了。 　　纳米粒子终端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性，只是直接连接人类的大脑，并且与外界的信号相连接。所有的功能，都是通过星际网连接来实现的。 　　……这很完美。作为一个节点。 　　如果这不是繁星计划想出来的，那虞时都要击节称叹了。 　　这甚至可以说，就是让那些普通人类自身成为了一个节点。毕竟纳米粒子终端是注射到皮下的，已经算是人体的一部分。 　　而对于那些力量较弱的精神力者来说，洒金石与纳米粒子的结合，也同样是相当方便的选择。 　　这样一来，所有人类都可以做到直接连接精神维度，就像是闭上眼睛就可以使用睡时网络功能一样。方便快捷，可以如此形容。 　　唯一的问题是…… 　　这是繁星计划。 　　繁星计划并不是想要让精神维度变成人类的互联网，而是要让这里成为天堂。 　　互联网会是天堂吗？作为一个古地球人，虞时都不敢相信这事儿。 　　他怔了片刻，将自己的猜想告诉谢尔菲斯。谢尔菲斯又转告中枢那边。他们迎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连中枢都没有想到纳米粒子终端的问题。 　　“……这东西太常见了。”最后，谢尔菲斯也不禁感叹，“并且很好生产。每个行星基本上都有自己的生产点，荒澜星自然也有。” 　　“再好的技术，掌握在魔鬼手中，也一定会让世界变成地狱。”虞时说，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魔鬼或许对人类不感兴趣，人类却对人类很感兴趣啊。” 　　他说完，便望向芬恩，确定无疑地说：“纳米粒子终端。” 　　此时，距离芬恩定下的两个小时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半。 　　虞时话音落下，第一天堂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在某一刻，虞时敏锐地察觉到，在第一天堂的深处，好似传来了很多混乱的波动。 　　芬恩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然后鼓起了掌：“真应该为我们的晨星欢呼。” 　　他越是这么说，虞时就越是警惕。 　　“……你给了他机会！”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暴躁的、几乎难掩狰狞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给了他机会！你给了他提示！” 　　“我的确给了他机会。”芬恩却轻描淡写地说，“为什么不给我们的晨星一个机会呢？” 　　虞时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我曾经在闻今歌的实验室里见过你。”芬恩突然望向他，缓缓说，“闻今歌是我的前辈，如果你知道他的话。他可比我老得多。 　　“年轻的时候，我盯着你看了一会儿，然后心想，这会是我们的未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要在这样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度过永生，那我宁愿早点去死。 　　“后来我成为了繁星计划的主导者，而闻今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也和闻今歌一样成了失败者。但你毕竟是个古地球人。繁星计划里有很多人还忘不了地球。 　　“所以我们还是一直……嗯，该怎么说呢，照顾着你？反正那也不费什么事。几十年前，在你还在沉睡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来到了这里。 　　“那个叫莫竹的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那真是神奇的一幕啊。我们真正进入了一个已死之人的大脑之中。你们能想象那个画面吗？” 　　虞时微怔。 　　他想，这么说来，几十年前，当繁星计划这群人发现这里的时候，虞时可能也已经来到过这里。 　　他也曾经是这里的一员。 　　“后来战争愈演愈烈，我们也获得了很多投资——在战争期间，有不少人都提供了投资，或许是人们在战争时期更加怕死吧。 　　“那个时候，我们这边总是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这个时候你就成了个麻烦。我随手在地图上指了一颗星球——我都忘了那颗星球的名字了——让他们把你送到那儿。 　　“……自生自灭。但你最终却还是活过来了。晨星。就好像闻今歌才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一样。” 　　虞时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叫我晨星。” 　　“好吧……”芬恩啧了一声，像是觉得虞时麻烦，“虞时先生。我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比如，等到繁星计划成功了，所有人类都来到了精神维度，而你却在那颗空旷无人的星球醒来…… 　　“你该有多绝望呀。请别在意、请别在意，我并不是恶意揣测，我只是觉得那场景很有意思。苏醒的古地球人，和永远放弃了现实的如今的人类。 　　“那差距真是大到离谱。” 　　他用颇感兴趣的眼神看了看虞时和谢尔菲斯，问：“请原谅，但我还是个科学家……我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有生殖隔离吗？” 　　虞时：“……” 　　菲利克斯·芬恩到底有什么毛病？ 　　谢尔菲斯委婉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没打算养育后代。” 　　芬恩更是笑了起来：“人类培养中心应该庆幸。要是人人都生孩子，他们可就失业了。” 　　说着，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者面面相觑。 　　有时候，虞时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芬恩并不像是一个人类，至少他并不喜欢察言观色。他永远不会在适合的场合说适合的话。 　　他只是自顾自埋头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即便走偏了、误入歧途，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那就是他选择的道路。 　　他如此傲慢地决定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在八百年的时间里，他心无旁骛。 　　“……芬恩！” 　　那个暴躁的声音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虞时瞧着他有点眼熟，回忆了一下，这人正是荒澜星的统治者，约瑟·多尔。 　　在精神维度，这个老者变成了中年人的相貌。这应该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自己。 　　他却用着这模样，面目狰狞地抓住了芬恩的手臂：“你都做了什么！”他恐惧地望了望其他人，“你都做了什么，芬恩！” 　　芬恩一把推开了他。又有几个人出现在这里，看起来都是繁星计划的成员。 　　“看来你们讨论出结果了？”芬恩说，“……让我猜猜，不让其他人加入了？” 　　“当然！” 　　“不能再来更多人了！” 　　“应该把他们全都丢出去！”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补充着。但约瑟·多尔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几乎不可思议地望着芬恩。他嘴唇颤抖着说：“你不会是……” 　　虞时旁观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念头。 　　芬恩该不会是…… 　　芬恩笑了起来，可以说是疯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震耳欲聋，几乎让整个第一天堂都震动了起来。很快，虞时意识到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晨星，把这些人通通送出去。”芬恩随手比划了一下，把除了繁星计划之外的人类全算了进去，也包括那些小小的人类意识。 　　“好的，芬恩先生。” 　　一个声音回答了芬恩。那是晨星。人工智能晨星。 　　那同时也是芬恩自己。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他们意识到芬恩想做什么。 　　“不，你不可以！” 　　繁星计划的其他人围住了芬恩。 　　“滚开，一群蠢货。”芬恩皱起眉，“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说完，他挥了挥手，这些繁星计划的核心成员，就如同被拍走的苍蝇一样，一瞬间飞远了。那些虫卵一般的人类灵魂，也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以飞快的速度，像是一片湖泊的干涸。 　　芬恩最后看了虞时一眼，并且朝着虞时扔了一个东西，像是一个白色的光球。虞时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后他明白那是什么——晨星。这是晨星。 　　“先生？我不明白……” 　　“人工智能不要管人类的事情！” 　　芬恩粗暴地回应。 　　晨星立刻静音。 　　芬恩接着说：“这里并不是唯一的人造天堂，这里的人也并不是繁星计划的所有成员。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精神维度漂泊或者返回现实世界。 　　“我会引爆这里，至于其他的人造天堂，你们自己慢慢解决吧，那些人也随便你们怎么解决，杀了也好，审判也好。晨星会告诉你们，我们近些年来的技术突破和档案资料……它都记得。 　　“……作为一个人类，我还应该说点什么来着……祝你们幸福？听起来真奇怪。祝你们生活愉快！” 　　他又一次大笑起来，然后耸了耸肩，说：“好了，我说完了，我该死了。” 　　他好似回到了年轻时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虞时瞧着他那副“潇洒”的模样，却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气得要死。 　　他质问说：“就这样？你以为这是将功赎罪？你杀了那么多人，就这么算了？？” 　　将繁星计划所有的成员都出卖、将这么多年的技术都扔给人类帝国，再附赠一个在精神维度通行无阻的人工智能，以及数个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这就够了？这就能抵消那些生命的死亡吗？ 　　凭什么？ 　　芬恩看起来竟是一怔，他无所适从地啧了一声，问：“你想怎么样？”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芬恩一字一顿地说：“公开审判。” 　　他们不会在这里杀死芬恩，也不会私自决定芬恩的生死。无论芬恩死了还是活着，无论他拥有什么样的结局，那都是他该赎的罪。 　　芬恩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说：“给我个精神力屏障，然后等爆炸结束了，你们再来找我。哦，爆炸已经开始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看起来相当配合，甚至还主动提醒虞时和谢尔菲斯。 　　虞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使用了一个精神力屏障。这是为了让芬恩不被精神力爆炸波及，让他能真正进行那场公开审判。 　　“我看他真的疯了。”虞时偷偷和谢尔菲斯说，“像是彻底陷入了疯狂……或者，绝望？” 　　谢尔菲斯目光沉静：“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虞时想了想，也就笑了起来：“是的，这是好事。”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芬恩的情况，然后就和谢尔菲斯一起离开了。 　　爆炸已经在发生。无数烟花一般的闪光在第一天堂腾起。芬恩听见那些繁星计划成员的尖叫声与咒骂声，心中无聊地想着，哎呀，忘记让那位虞时先生给这群人一道精神力屏障了。 　　不过，像约瑟·多尔这样的人，为了活命，恐怕还是会回到现实维度。 　　……那就一样。芬恩漠然地想。 　　他盯着这些烟花，直到烟花的火光将其淹没。 　　“人类终究如此。”他最终只是留下了一句感叹，“而我也是……” 　　虞时猛地在现实中睁开眼睛。 　　“这里也要爆炸了，快走！”荣琴急促地说，“该离开了！” 　　繁星计划的总部恐怕早已经被改造过，精神力爆炸波及到了这里，带来了强烈的震动。他们匆匆走出这栋海底建筑，但还是有些来不及了。 　　好在谈秩那边已经联系了飞艇过来接他们。此刻，飞艇已经漂浮在海面之上，很快就将他们救了上来。 　　现在正是荒澜星的夜晚。 　　他们几乎在精神维度待了一天。满天繁星倒映在澄澈静谧的海面。虞时随身带着的那朵千星干花，也在刚刚的爆炸中不小心掉了出来，随着水流漂浮着。 　　来到飞艇的时候，虞时已经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没忘了去精神维度确认，发现芬恩仍旧待在那儿，这才放心——公开审判，这家伙可是重中之重。 　　刚刚那家伙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是把他气得够呛。 　　他盯着水面的星星与花朵看了一会儿，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恍惚想，他们居然就这样解决了繁星计划……或者说，繁星计划就这样终结了。 　　事实上，繁星计划从来不可能成功。所谓的人造天堂，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阻止了芬恩更多疯狂的举动。 　　虞时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下意识想去找谢尔菲斯。 　　不过就在同时，他觉得身上一沉，一条温暖的毯子包裹住他的身体。谢尔菲斯帮他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别着凉。”谢尔菲斯提醒他。 　　“不会着凉的。”虞时转过去，看向他的谢尔。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笑，还是给虞时擦着头发。 　　“我正想找你呢，谢尔，原来你就在这儿。”虞时笑着亲了亲谢尔菲斯，然后轻声说，“现在，我们可以结婚啦。”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用力地抱住了虞时，声音微哑地回应说：“好，我们结婚。” 　　周围传来不明所以的欢呼和起哄，或许是为了繁星计划的终结，或许是为了虞时和谢尔菲斯的拥抱与亲吻。 　　此刻，繁星璀璨，繁花烂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日三 　　番外大概就是后日谈，然后小鱼和谢尔的一些日常（婚礼！婚礼！），可能也会写芬恩的过去 　　下篇文的话，可能要到下半年，最近三次元比较忙 　　而且也觉得最近码字出现了瓶颈，写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骰子是我成绩最好的一篇文，但是之后的两篇都不尽如人意（挠头），所以要好好总结和反省一下 　　这篇文也有看到很多老面孔，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贴贴） 　　下篇大概率会开那本西幻预收，到时候见啦 第89章 后日谈（一） 　　上帝如果无人信仰, 那或许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之中，芬恩这么想。 　　他在等待出庭, 等待那个所谓的——公开审判？他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他对面的人却如此坚持，所以他也就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他对人类如何安排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想到晨星。 　　两个晨星。 　　关于那位人类晨星，其实他还有一些没说出来的事情。 　　比如说, 他们曾经想过要唤醒虞时。 　　具体什么时候, 芬恩已经忘记了。但总之是在人造天堂计划尚未成功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取得突破, 有些人变得焦躁, 甚至想要回到闻今歌的那条道路上。 　　事实上，他们也从来没有完全放弃那条道路, 尽管芬恩再三重申，人造天堂才是繁星计划唯一的未来, 但仍旧有人在暗中进行生物学相关的实验。 　　芬恩一直认为, 生命基底实验，以及其他的生物学实验，可以作为人造天堂计划的附属。 　　也就是，他们能够以某种方式改造现实, 所以才需要用到那些生物学方案, 比如说, 让人类拥有其他宇宙种族的能力。 　　这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芬恩尽管傲慢，但要是人类想要待在现实里的话, 那他也不会强求。 　　但在那个时刻, 繁星计划内部却有成员想要重新去到另外一条道路上。 　　他们想要唤醒虞时, 想要在这个古地球人类身上进行某种生物实验, 探寻人类身体的极限。那大概是在他们获得了米尔族的资料, 并且彻底解密了关于异族的那部分档案之后。 　　他们也想成为米尔族，也想对人类动手脚。 　　那是芬恩难得暴怒的时刻。 　　所以最终，是他让虞时避免变成奇形怪状的生物。虽然虞时也不可能因此而感激他。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芬恩并不是不会感到愤怒。很多时候，他的愤怒来自于一种无力感——一种比其他繁星计划的成员更加深刻的无力感。 　　他盯着这群人，心想，在那些更古老的繁星计划成员，思考着人类的未来究竟要走向何方的时候，他们是否会想到，后来的繁星计划成员，都变成了这种人？ 　　这里面有科学家，有商人，有政客……有形形色色的人类。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像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有矛盾、有争端、有复杂而混乱的议题。 　　芬恩是其中之一，拥有最多的话语权，那是因为他最早提出人造天堂计划。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能让所有人都听话。 　　他偶尔会回忆起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见鬼，他现在也还活着，虽然是不死不活。 　　他还活着的时候，很早就已经功成名就。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无聊。 　　现有的课题无法推进，过往的课题又显得苍白无力。人类的大脑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越是靠近，就越是丑陋。 　　他甚至花费时间钻研过心理学。这总归是和脑科学有点关系的。 　　正是一位心理学家为他引荐，让他加入到了繁星计划。 　　现在——在等待审判的这一刻，芬恩开始思考，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他因此想到了另外一个晨星。 　　人工智能晨星。 　　精神力定义的出现，卡在一个相当奇特的关口。繁星计划刚刚决定执行人造天堂计划，意图为所有人类创造出所谓的天堂，他们当时选择了虚拟现实，但就在这个时候，精神维度出现了。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新世界？ 　　当时繁星计划甚至因此停摆过。他们都因为精神维度的出现而感到不可思议，所以蜂拥去研究这个奇特的地方。 　　……但一个隐藏的问题在于，人类从未重视过这个地方。这才是令人无奈的。 　　人类如何利用他们的精神力？ 　　用以战争、用以对外扩张、用以控制机甲和战舰这样的战争工具。 　　几百年来，人类从未真正重视精神维度。他们仍旧在利用精神力干涉现实，而并非相反。 　　这真是令繁星计划都感到绝望了。所以，他们决定，如果人类不想利用这地方，那就让他们来利用。 　　……某种意义上，繁星计划对人类感到绝望，人类对繁星计划也感到绝望。 　　在荒澜星的事情发生之后，繁星计划的真面目也终于曝光在所有人类的面前。即便是人类帝国最偏远的星球，或者最混乱的北面，都听说了有一批疯子意图改造人类——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同时，人类帝国也选择了公开主犯的身份——菲利克斯·芬恩。或许这才是真正造成轰动的消息。那可是虚拟现实之父，几百年前的老古董，结果现在活生生跑到人们面前，还成了反人类的家伙。 　　那些对着自己高价买来的游戏舱无语凝噎的玩家们，大概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星际网上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新世界同盟都跑出来凑热闹，严厉谴责了繁星计划，同时也指责人类帝国没有早早发现。 　　这些信息，都反应在了精神维度之中。 　　在等待审判的时间里，芬恩浏览着这些信息，又一次感到，“人类就是这样的”。 　　混乱、喧闹、贫瘠、可悲。他不吝用任何负面的词语去形容人类，即便他自己也是人类。 　　……他并不认为繁星计划做错了。当然，他也并不认为繁星计划一定能够成功。 　　对芬恩来说，这问题并不出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出在人类的身上。繁星计划的成员也是人类，所以，这问题也同样出在繁星计划的身上。 　　繁星计划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又如何拯救人类呢？ 　　很多时候，芬恩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将自己的立场排除在人类之外。 　　当他将那些信息云团命名为人造天堂的时候，在某一刻，他将繁星计划——将他自己——当做了人类的上帝。 　　现在，人类要审判他们的上帝了。 　　这想法总会把芬恩逗笑。 　　他想到更早之前，当他决定将晨星投放到精神维度的时候，他也感到过迟疑。 　　他不确定这会带来什么问题。 　　事实上，他尝试了很多次，也给晨星备份过很多次。直到他们彻底解析了米尔族的资料之后，他才真正成功——那甚至都不是他主动去做的，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是繁星计划之后的一些成员，在现实中帮他完成了这个实验。 　　想到这里，芬恩突然意识到，也并不是所有繁星计划的成员，都选择前往精神维度。 　　有一些人，比如闻今歌，他们选择直面死亡。 　　死了就是死了。现实中躯体的死亡，等同于他们灵魂的死亡。这一点真是令芬恩无法理解。 　　在芬恩现实中的躯体死亡的那一刻，他却感到踌躇满志。因为他已经将自己的意识上载到了自己搭建的一个局域网之后。在更久之后，他的灵魂与晨星一同，前往了精神维度。 　　所以他才说，他已经与晨星合二为一。 　　那其实也并不是他原本的意图，但后来发现也可以这么做，他就这么做了。 　　更确切地说，是在精神维度的融合。 　　晨星是个很好的帮手。它与虞时撞了外号，是巧合也不是巧合。因为“晨星”只是一个代号，在更早的时候，芬恩还习惯叫自己的人工智能另外一个名字。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习惯了“晨星”这个说法。 　　虽然芬恩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但是他也得承认，在加入繁星计划之后，他的生命就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疯狂之旅。 　　现在再回忆起八百年前的事情，他自己都感到了些许恍惚。 　　或许是他实在无事可做，所以甚至开始翻阅起自己漫长的、复杂的记忆，就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年长者。 　　在审判的那一天，他见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当然不是说虞时、谢尔菲斯这些人，虽然后者也悉数到场。他是说繁星计划的那些人。 　　那真是久违了的面孔，也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 　　人类帝国给他做了个头——就是仿生躯体的头，为了让他能够回到现实之中。事实上，那些仍旧留存在精神维度的繁星计划成员们，他们通通都获得了一个头颅。 　　当他们重新回到现实，五感重新灌入他们的大脑，那种感觉甚至让他们觉得不太适应。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怀疑这才是虚假。 　　芬恩也适应了一会儿。不过他觉得这很有趣、十分新奇。习惯了精神维度的“欺骗”，他的人造大脑又得适应现实世界的“真实”。 　　但那并不难。因为，他们在精神维度，尽管虚假，但也仍旧营造着某种近似于现实世界的真实。 　　……虚假。真实。 　　也就是在这一刻，芬恩如梦初醒。 　　即便他从未承认这一点，或许也永远不可能承认这一点，但是，当他“想象”某一样东西的时候，他也永远无法摆脱自己作为人类的桎梏。 　　人类的身体限制了人类吗？ 　　的确如此。现实世界限制了人类的寿命，限制了人类的力量，限制了人类的创造。似乎挣脱这一切的限制，才能得到最完美的未来。 　　但是，这一切也真正定义了人类。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寿命不怎么长、力量不怎么大、创造力也不怎么样的生物。 　　如果抛却现实世界，人类也不再是人类。 　　为什么就能确定，抛弃现实世界，人类就一定将变成完美的吗？ 　　繁星计划的确已经做到了抛弃现实世界，可是他们却在精神维度，创造了另外一个“现实世界”。 　　……芬恩突然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他们就像是为了挣脱一个牢笼，而给自己设下了另外一个牢笼，然后还洋洋得意地说，“看这新房子多么漂亮”。 　　精神维度，还有所谓的未来。芬恩心想。他的目光望向了虞时和谢尔菲斯。 　　也就是在此时，这场向全宇宙直播的公开审判，决定了芬恩等人的刑罚。根据他们不同的罪状，一部分人被立刻处以死刑，一部分人将被□□。 　　而芬恩，作为繁星计划的掌控者，他将并不会那么简单地获得一份死刑。 　　死亡将是他最终的惩罚。但在死前，他将用这颗头颅服刑八百年，也就是他利用繁星计划为非作歹的时间的同等。 　　在现实、在精神维度。他将被囚禁在寂静无人的太空角落、空旷死寂的精神维度一隅。 　　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向人们诉说他疯狂的信念。 　　现在，人类与宇宙唯独回应他沉默。 　　面对自己的刑罚，芬恩面不改色。虽然他能想象，那会有多无聊，无聊到让他发疯，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想到他下定决心执行人造天堂计划的那一天。 　　那天，他踌躇满志，面对着碧蓝的天空，张狂地反过来质问世界，是否想过究竟给予人类怎样的未来？如果世界没想好的话，那么，他可已经想好了。 　　但面对这个问题，世界究竟会给人类一个怎样的答案？ 　　不论怎样，那想必不会是他的这个答案。 第90章 后日谈（二） 　　对于虞时和谢尔菲斯来说, 解决繁星计划遗留的一些问题，是一个漫长的工程。 　　繁星计划在精神维度的不同地方建立了人造天堂。根据晨星的说法, 理论上会有九个, 但实际上已经建造完成的，一共有五个。 　　其中包括了钢铁城堡和荒澜星的这两个。 　　据说格兰星上原本将要建立第六个，但被虞时和谢尔菲斯及时阻止了。荒澜星上的人造天堂则是被芬恩自己引爆了。 　　即便如此，还剩下的四个人造天堂, 也是一个难以处理的问题。 　　根据谈秩转达的意思, 中枢那边似乎希望留下一个, 用以后续的研究和实验。虞时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晨星向他们提供了这些人造天堂的所有位置与信息。 　　……初代晨星的备份, 已经与如今的晨星融为一体。当这个人工智能这么做了之后，虞时好奇地询问它对于芬恩的看法。 　　最后, 晨星回答说：“从我的初代备份的角度来看，芬恩先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晨星无法提供更多的“情绪”, 但它这样的说法就已经足够。 　　人工智能没有背叛的说法, 但晨星现在向他们提供了无数资料，也还是让虞时有点别扭。 　　总而言之，在芬恩与繁星计划其他成员的公开审判进行之前，虞时和谢尔菲斯跑遍了每一个人造天堂, 并且将那些被困在其中的人类意识拯救出来。 　　……不过, 也的确有人不愿意离开。 　　这是一个相对复杂的问题, 虞时反正是想不出一个解决方案，就交给了中枢。后来中枢给出的方案是, 如果这些人想要一直留在人造天堂, 那就必须去到中枢选定的那个。 　　中枢将会从那里开始进一步探索精神维度, 以及其中蕴藏的秘密。 　　一部分人类同意了, 另外一部分人类却反悔了。后面这批人还是返回了现实世界。 　　只不过, 其中有一部分的身体已经死亡，这些人要么向中枢申请补贴，用以购买仿生躯体（但这是需要进行严格审核的），要么就是继续待在精神维度。 　　处在这种尴尬境地的人类，大概有几千人。在这些受害者及其家人与中枢、霸主星球进行过商讨之后，大部分人都决定留在精神维度，成为海鸥计划的最初的工作者。 　　海鸥计划，也就是对于中枢对于留存下来的那个人造天堂的相关实验，以及由此进一步探索精神维度的相关规划。 　　这个计划是由谈秩命名的，她说她的灵感来自于荒澜星的海洋。当他们解决繁星计划，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她听见了海鸥的鸣叫声。 　　“海鸥是自由自在飞翔于蓝天与大海之间的生物。我希望人类在现实世界与精神维度的未来，也将是如此。”谈秩这么解释。 　　这些在海鸥计划中工作的人类，达到一定的年限，就可以向中枢免费申请仿生躯体，进而返回现实。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无限地在精神维度工作下去，而是根据其具体情况，有一个工作年限。 　　对于这种人生走到一半儿了，却突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工作的情况，这些人也只能报以苦笑。 　　好消息是，精神维度确实比现实自由得多。 　　坏消息是，他们本来也不需要这样的自由。 　　海鸥计划选定的人造天堂，是繁星计划建造的第五个天堂，刚刚建造好不久，甚至没有太多人类搬过来。他们将这里称呼为第五天堂。 　　第五天堂位于西南星域中北部的一颗可居住行星，这里倒没有被渗透。繁星计划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建造人造天堂，是因为这里曾经是芬恩家族的故乡。 　　异族战争期间，他们正是从这里迁移到西北星域的。 　　不知道芬恩是否是基于对于故乡的怀念，最终才在这里选址。或许，他是想在精神维度之中，更多地贴近自己的故乡。 　　在这个过程中，繁星计划的真面目也在一点一滴地向普通人类揭露。 　　在最初的震惊与恐惧褪去之后，人们开始对人造天堂感兴趣。 　　精神维度并不是可以封锁，或者关闭的地方。精神力者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抵达这里。 　　也不知道那些人造天堂的地址是怎么暴露的，总之，在虞时后面去的几个星球上，他们都碰上了特地赶过来一探究竟的好事者。 　　虞时觉得这些人也正是够闲的。 　　第五天堂将成为海鸥计划的实验地点的事情，也被宣扬了出去。据说这是新世界同盟的间谍干的。 　　虞时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都忍不住震惊了：“间谍？”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是的，小鱼。或许新世界同盟没有直接对抗人类帝国的能力，但他们总会在某些地方做点手脚。” 　　虞时感到人类果然是人类，新世界同盟终究也是人类。 　　不过，即便事情泄露出去，海鸥计划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人类帝国的精神力研究者还没有完全吃透晨星交给他们的实验资料，他们不可能放着现成的人造天堂不去研究。 　　因此，关于星际网上沸沸扬扬的舆论，中枢也只是发了一个简单的声明，就没有多管了。 　　倒是霸主星球那边，正在各显神通地寻找着相关的信息。 　　中枢对于繁星计划展现出来的技术，主要感兴趣的有两个地方。 　　第一是人造天堂，也可以说是哨兵与向导结合之后形成的精神图景；第二是纳米粒子终端与洒金石的结合，这可以让普通人也前往精神维度。 　　因此，后续加入的研究者们，也自然分为了两派。一派重视探索精神维度，一派则重视现实世界与精神维度的关联；两者异曲同工，时常会与彼此交换意见。 　　岑和是前一派。他现在简直像是枯木逢春，重新精神焕发地投入到了科学研究之中。按照他的说法，他这辈子要是不把精神维度研究透彻，那真是不甘心。 　　西莉亚也加入其中，不过西利亚的主要研究方向，依旧是哨兵与向导结合的问题。 　　在繁星计划被曝光之后，人们才彻底地意识到哨兵向导理论的价值。这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精神力者对自己究竟是哨兵还是向导，开始感兴趣了。他们都决定重新测量一下自己的精神力。 　　这是新的机遇，也是新的挑战。世界的秩序说不定会由此重新改写。 　　当然，这也意味着，虞时和谢尔菲斯更忙了。 　　他们一边得解决繁星计划的遗留问题，一边还得配合西莉亚那边的实验，同时还得推进海鸥计划的进行。某一天，虞时偷偷跟谢尔菲斯抱怨：“这样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呀。” 　　“很快的，小鱼。”谢尔菲斯亲亲他，安慰他。 　　结婚其实是已经结婚了的。 　　就在他们解决繁星计划的那一天，虞时和谢尔菲斯就直接在中枢那边登记了婚姻关系。 　　但虞时说的当然不是这种结婚。他说的是婚礼，还有蜜月。 　　要知道，在一开始，虞时从那些弹幕口中听闻，“整个宇宙都见证了他与谢尔菲斯的婚礼”的时候，他是完全不敢置信的。但如今，他可是非常期待那一幕的。 　　事实上，在繁星计划曝光之后，虞时也的确出了名。 　　当然，这名声可能混杂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他古地球人的身份，比如他与谢尔菲斯的关系，比如他作为向导的身份。 　　但是总的来说，最主要的名声，自然是他拯救了人类。 　　在第一天堂发生的事情，是由许多精神力者共同见证的。他们见证了这个年轻人亲口说出那个答案，以及那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当人们复盘虞时的经历的时候，他们会感到不可思议。命运好似提前将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何宣阁可能是对此理解得最为深刻的人。 　　在他们解决繁星计划的时候，何宣阁也修养得差不多了。当然，他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再进行一次实验了。 　　他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从最为独特的角度来审视繁星计划的人。 　　“一个甚至被别的宇宙种族评价为‘自我欺骗’的计划，怎么可能成为人类最完美的未来？”何宣阁颇为不屑，“他们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何宣阁并不打算参与到海鸥计划之中，他打算继续自己特立独行的研究。在格兰星之后，又有一颗霸主星球为他提供了资金支持，让何宣阁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自己的课题研究。 　　当然，这一次他不会亲自上阵，而是想要改进现有的技术。 　　“即便如此，我一直望见的，也只是过去，而不是未来。”何宣阁对此深感遗憾。 　　虞·真的能看到未来·时：“……” 　　他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虞时对未来不算特别感兴趣。 　　他来到的这个时代，就已经是他的未来。而更为关键的是，虞时并不是芬恩，并不想当人类的上帝。 　　况且，他的未来——他的谢尔，不是已经被他用戒指圈起来了吗？ 　　在公开审判之前，虞时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但也不算太意外的消息。 　　有一个影视团队想给他拍摄一部纪录片。毕竟虞时现在也算是星际网上的一个名人——虽然虞时自己没这个意识。 　　当然，拍摄肯定是要等到他们的生活安稳下来。 　　不过这就已经让虞时的心安稳下来。 　　他所预见的未来，都已经在一步一步地实现。未来没那么糟糕，至少没有繁星计划设想中的那么糟糕。 　　在审判终于尘埃落定之后，虞时也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和谢尔菲斯就可以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比如，为谢尔菲斯的父母扫墓。 第91章 后日谈（三） 　　虞时父母的坟墓, 已经不在了。 　　根据繁星计划以及中枢那边保留的资料综合来看，虞时父母的坟墓一直都在地球。他们只有虞时一个孩子, 在他们之后照料虞时的, 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再往后，虞时的家人愈发稀少，直至断代。他最后的家人将他交予一个医疗机构，并且付出了大笔的资金。 　　那个医疗机构还算尽职尽责, 这指的是在母星战争发生的时候, 他们通过某个渠道获得了一艘飞船, 然后带着机构内所有的沉眠者及时离开了。 　　在往后, 因为去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所以这个医疗机构终究还是倒闭了。后来虞时这一批沉眠者流落各处, 其中一部分（包括虞时）就被繁星计划得到了。 　　这也可以说是奔波流浪的生活。只不过，虞时终究已经与他的亲人们远隔天涯。 　　有一次, 他想过是否要去地球的位置, 在那片如今已是可怕虚空的地方，在精神维度寻找他的家人的踪迹。他想了又想，最后暂时放弃了。 　　他想等他足够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再去看看。 　　最后, 他是从晨星和中枢提供的资料那里, 得知了一部分自己沉眠之后的事情。 　　他甚至拿到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他最后的亲人，大概是他的侄侄孙女？将他交给那个医疗机构的时候, 与他最后的合照。 　　还有一张并非他亲人的照片, 而是一张档案的留档复印件。他甚至对这份档案留有一点印象, 就是他父母签署的, 同意将他冷冻并且沉眠的协议书。那上面有他还有他父母的签名。 　　想到这份协议书时隔两千五百年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虞时自己都免不了惊讶了。 　　惊讶过后，还有轻微的难过。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会拥抱着他，亲吻他的脸颊，然后低声温柔地说：“我在这里，小鱼。” 　　谢尔菲斯不会在此时说“别难过”，因为他知道虞时一定会难过。他只是希望虞时不要那么难过。 　　虞时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尽管苏醒的时间点有点让人意外，但他还是醒了过来，并且不可思议地拯救了人类。要是让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一定会激动而骄傲，并且心疼虞时曾经的孤独。 　　有一次，虞时甚至突发奇想：“为什么他们选择迎接自己的死亡，而不是也像我一样陷入沉眠呢？” 　　这样的话，或许某一天，他们还能在未来重逢。 　　但很快，虞时就摇了摇头，示意谢尔菲斯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他知道那是很渺茫的希望，他知道他的父母可能也负担不起更多的费用。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在人生的暮年，他的父母可能已经绝望。 　　他们意识到，在有生之年，他们已经不可能等到虞时的醒来。在那个年代，虞时的疾病根本得不到治愈。 　　所以最终，他们只能望着他们的孩子，走向那个当时还无人知晓的未来。 　　两千五百年前的人类，不可能知道两千五百年之后的世界。 　　“现在的人们还会扫墓吗？”虞时问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说：“是的，不过不会像以前地球那样，每年都去。因为路途可能会比较遥远，人们去一趟就要很长时间。” 　　“很长时间？”虞时有些惊异，不过他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们可能会到处迁徙，父母与孩子都分隔在不同的星球，也就立刻明白过来。 　　如今这个时代没有落叶归根的概念，人们或许会想家，但只有很少的人，会选择在死后将自己葬到出生地。 　　而且，人造人的父母，又要如何算呢？ 　　真正需要扫墓的，也就只有那些自然人。 　　谢尔菲斯又说：“有些是因为一个家庭的人分隔不同的星系，甚至不同的星域；有些则是因为集体墓地的位置比较远。” 　　这就让虞时有些意外了，他不禁问：“集体墓地？” 　　“在有些地方，一整颗星球全都会用作墓地。这样的星球被叫做彼岸之星。我父母也是葬在这样一颗星球上。战争期间，这样的情况会比较常见。” 　　虞时恍然，他想象这样的场景，不禁觉得十分震撼。 　　人类踏遍了宇宙，但未曾忘怀先人。 　　虞时便说：“那我们找时间，去看看你的父母吧。”他停顿了一下，“现在也是我的父母啦。” 　　他没能给他的父母扫墓。整个地球都早已经毁于一旦。他错过了很多东西，所以他会更努力地去把握现在。 　　所以，他想到应该给谢尔菲斯的父母扫墓。 　　谢尔菲斯凝视着他，温柔地说：“他们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在繁星计划一干事项解决之后，他们便踏上了某种意义上的归途——谢尔菲斯父母所在的彼岸之星，就在西北星域，天狼星系，安迪星的附近。 　　虞时这才明白谢尔菲斯为什么会选择安迪星。 　　安迪星并不是谢尔菲斯的出生地，但离他的故乡很近。 　　谢尔菲斯的父母都是军人，在异族战争的战场上死去。他的故乡也被战火摧毁。战后，谢尔菲斯在天狼星系挑选合适的居住地，最终选择了安迪星。 　　这颗幸运的，战争期间都未曾被波及的小星球。 　　现在谢尔菲斯可以面不改色地说，他十分喜欢安迪星的宁静与美丽。但是虞时知道——从谢尔菲斯精神图景曾经的模样来看——当初的谢尔菲斯可没这么平静。 　　战后十年，那熊熊战火也仍旧灼烧着谢尔菲斯的灵魂。是虞时的出现，像是一注清泉，浇熄了那惨烈的火柱，使一切都重新焕发生机。 　　因此，尽管谢尔菲斯面上不显，但他心中却有轻微的紧张与感怀。 　　在回去的路上，虞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们是从西南星域第五天堂的位置，返回西北星域。直线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大概一个多月就可以抵达。他们自然还是乘坐乔舒亚号一起出行。 　　荣琴、阿莫斯他们，也想去彼岸之星看看自己曾经的战友，以及在战争中丧生的亲人。 　　他们都习惯了乔舒亚的空旷，大多数时候都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虞时挑了个时间，非常亲昵地亲亲谢尔菲斯，然后问他：“谢尔，我感觉你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 　　谢尔菲斯无奈，说：“只是感觉有些……紧张？” 　　虞时一下子用惊异的目光望着谢尔菲斯，然后笑了起来：“你也会紧张啊谢尔。” 　　“我当然会紧张。”谢尔菲斯坦荡地承认，“但并不是因为……怀疑什么。而仅仅只是这件事情本身。” 　　就好像他们告白的时候，尽管确信对方一定会答应，但也仍旧免不了紧张。 　　虞时很理解地点了点头，还安慰他说：“人之常情嘛。说起来，你当初跟我告白的时候，其实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谢尔菲斯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趣，“你原本有什么计划？” 　　当初谢尔菲斯说是在抵达格兰星之后才拿出礼物，但却临时提前了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虞时恐怕也措手不及。 　　虞时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可能有点幼稚？” 　　谢尔菲斯目光满是笑意地看着他。 　　虞时被他看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他说：“好嘛好嘛——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好。”谢尔菲斯的心中升起了些微的期待。 　　“你就坐在这儿，闭上眼睛，不要动哦。”虞时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然后起身去寻找什么。 　　谢尔菲斯闭着眼睛，听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明白虞时究竟在找什么。 　　隔了片刻，他感到虞时又回到了他的面前。哨兵与向导的纽带实在像是作弊，他完全能感知到虞时的位置，毫无惊喜。 　　不过惊喜感下一刻就来了。谢尔菲斯感到虞时拿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嘴唇，他配合地张嘴，下一刻就感知到了一丝甜味——虞时给他塞了颗糖。 　　谢尔菲斯不禁有些疑惑。 　　虞时咳了一声，认真地说：“在你吃完这颗糖之前，都不能说话、不能睁眼，只能听我说。要剖析自己的情感确实很不好意思，所以得让你吃颗糖……那个修辞手法叫，通感，是不是？” 　　甜蜜的滋味仍旧在蔓延，好似要浸润到他的灵魂之中。谢尔菲斯怔住了。 　　“所以我要说了哦？很感谢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哎，怎么有点干巴巴的……但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出现啊，谢尔。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但这个不是我要向你表白的原因。感谢你和喜欢你是两码事。救命之恩确实是要以身相许啦，但也是因为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很爱你。” 　　在闭上眼睛的漆黑之中，谢尔菲斯真的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被这颗糖的甜蜜浸满了。如果不是虞时要求他只能听，那他可能已经控制不住地去拥抱他的小鱼了。 　　“每次看到你很无奈地、笑着看我，我就多喜欢你一点。你真的像是一片海洋包围着我这条小鱼，对我很好很好，一开始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好，但可能这就是谢尔菲斯·阿琉斯吧。 　　“我幸运地出现在了那个时刻。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对我来说也是特殊的……你是我在这个时代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但不是雏鸟情节。或许是有一点点啦。但因为是你，我才会喜欢你，才会爱你……因为是我的谢尔嘛，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在他絮絮叨叨的表白之后，虞时感觉自己完全没说到重点，不由得心虚地沉默了一下。 　　他想，不知道那颗糖有没有让谢尔菲斯的心软化一点。 　　……哎呀，他们都已经在一起了。怎么他这个时候还有点紧张呢？ 　　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但他还是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说：“谢尔菲斯·阿琉斯，我爱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谢尔菲斯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虞时疑惑地歪了歪头，问：“谢尔？糖吃完了吗？” 　　谢尔菲斯终于睁开眼睛。他那双颜色宛如甜蜜的太妃糖一样的棕色眼睛，又一次专注地望向虞时。 　　“当然要和你在一起。”谢尔菲斯轻柔地回答，然后又说，“但是，糖还没有吃完。” 　　说完，在虞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前，他亲吻了虞时。 　　你是我永远吃不完的、甜蜜的糖。 第92章 后日谈（四） 　　大多数的彼岸之星, 都位于霸主星球或者大型的可居住行星附近，是稍小一些的行星。 　　这些彼岸之星基本上都是山清水秀, 没什么重要矿藏, 但位置便利。 　　人们并不会专门挑选一个日子来扫墓。或许在不同的星球、星系，有着不同的习俗与风气，但路途遥远的宇宙旅行，让人们很难说出发就出发。 　　在这颗彼岸之星, 埋葬着许多在异族战争期间牺牲的军人。他们或许来自宇宙各地, 但最终统一埋葬在此地, 与他们的战友共同沉眠。 　　谢尔菲斯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去世的时候我还小, 对他们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我的长辈基本上都在战争中牺牲了，所以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他们沿着山路的台阶往上走。谢尔菲斯低声跟虞时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 　　“人类帝国为那些战争孤儿, 专门开设了很多孤儿院。那并不仅仅提供了生活所需，也会安排一些基础性的课程。很多人都是从这里考上军校的。” 　　“你也是吗？” 　　“是的, 我也是。不过我没能毕业。”谢尔菲斯回答, 不禁无奈地笑了一下，“战况紧急，所以经过临时培训之后，我就上战场了。” 　　“然后就创造了奇迹, 是吧？” 　　谢尔菲斯莞尔, 他说：“你才是真正创造了奇迹, 小鱼。” 　　谢尔菲斯的功绩与名声，是与他的战友、机甲、军舰, 一同创造的；谢尔菲斯或许在其中充当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但是时过境迁, 他从不认为, 那是一场“奇迹”。 　　他踏上战场,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只是尽己所能，只是做到了战士应当做到的一切。与他一样的战士，在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 　　而在他看来，虞时却不一样。 　　在这个时代，虞时本该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但虞时却发现了其他所有人都没能发现的事情，并且做到了其他所有人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没有虞时，他们根本不可能阻止繁星计划。 　　如果没有虞时的出现，那么此时，谢尔菲斯还在安迪星不问世事，西莉亚和荣琴会与查普林研究所的研究员们一起丧生（就算没遇到他们，荣琴原本也是要去拜访西莉亚的），格兰星将会被人造天堂吞没。 　　这一切都是因为虞时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 　　所以，整个世界也发生了改变。这才是一场“奇迹”。 　　虞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山顶。谢尔菲斯的父母的坟墓正在这里。 　　这里其实一直都被打扫得很干净，谢尔菲斯与虞时只是拂去了一些落叶与灰尘，又在旁边挂上了两条彩色的缎带，示意自己已经来过。 　　“要烧纸吗？”虞时问。 　　“烧纸？”谢尔菲斯有些不解。 　　“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习俗了吗？就是为过世的人烧纸钱。”虞时解释了一下，“我家里以前会这么做。” 　　他这么说，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家以前，是的，那可是两千五百年以前。 　　谢尔菲斯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说过这样的风俗，一般我只是过来探望他们，然后跟他们说说话。” 　　“那样也好。”虞时说。 　　他们望向了墓碑。 　　这里的墓碑仍旧是相当朴素的风格，并没有所谓的“电子墓碑”。科技的发展很难与人的生死直接挂钩，死亡仍旧是庄严肃穆的事情。 　　虞时望见了两张照片，谢尔菲斯的父亲与母亲。照片上他们都穿着军装，显得十分年轻。或许是因为他们战死的时候还太年轻，根本不是拍摄遗照的年纪。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谢尔菲斯低声说，“一年没来看你们。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侧头看了看虞时，然后说：“可以说是一些好事，虽然也有一小部分的坏消息。”他慢慢把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说清楚，“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和我相伴一生的爱人。” 　　说到这里，他凝视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眼眶微湿，但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他也来看你们了。” 　　虞时走过去，站到谢尔菲斯的身旁，稍微有点局促地理了理领口，然后说：“爸、妈……我就直接这么叫啦！我是虞时，我应该早点来的，对不起，瞒着你们跟谢尔私定终生了。” 　　即便是这种时刻，谢尔菲斯都差点忍不住笑意。他感到眼角的湿润在逐渐蔓延。 　　虞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比如他是个古地球人（“希望爸妈你们不要介意”），比如是谢尔菲斯先跟他表白的（“但其实我也想早一步表白的，是谢尔偷偷提前了”）。 　　再比如，他们的未来。 　　“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继续推进海鸥计划，要继续探索精神维度，要拍摄纪录片，要办婚礼……等办完婚礼，我们还要去度蜜月，要环游宇宙。 　　“等年纪大了——虽然那还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未来，但总之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想在安迪星买一套房子，在那里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刻。 　　“那里是谢尔原本给自己选定的地方，现在我们还是想要回到那里，因为那里也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说完，虞时抬眸，望向墓碑。 　　墓碑上，照片上的年轻夫妻面露微笑，目光温柔而平和地注视着世界上仍旧活着的人。谢尔菲斯向来的目光真是与他们一脉相承。 　　虞时怔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又说：“今天能来看你们实在是太好了。” 　　他已经找不到他的父母了，但是，谢尔菲斯的父母还在这里。 　　谢尔菲斯握住虞时的手。 　　他们又在这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离开。路上遇到了荣琴与阿莫斯，他们也一同过来拜访他们曾经的战友。 　　虞时也就跟着谢尔菲斯一同去拜访了谢尔菲斯的战友。 　　比起荣琴和阿莫斯，谢尔菲斯在战场上的“资历”并不算深厚，他总共也就在战场上呆了十年。即便如此，在这庞大的墓园里，谢尔菲斯依旧十分了解那些沉眠的人们。 　　他几乎能认出每一张面孔，并说出与他们有关的一些事情。那可能是一件趣事，可能是战场上的互动，可能是死亡时的道别。 　　道别是最少的。因为战场上的死亡总是发生在瞬息之间。有时候，直到一场战役彻底结束，谢尔菲斯才会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丧生。 　　谢尔菲斯也跟自己的老战友介绍了虞时。 　　墓园里还有不少其他人，大概也是过来扫墓。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寻找自己应当寻找的墓碑，然后在那里驻足停留片刻，接着继续走上自己未来的道路。 　　这处墓园，是他们的来处，也是他们的归处。 　　他们差不多在这里待了一天，又在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还特地去谢尔菲斯的父母那里，与他们道别，然后才离开。 　　当乔舒亚号驶离彼岸之星，那些墓园也渐渐消弭在这漫长的距离之中。他们只能望见一片绿水青山。 　　虞时和谢尔菲斯站在窗边，静静地凝望这一幕，并且目送彼岸之星渐渐远离。 　　当彼岸之星彻底消失的时候，虞时感到怅然若失。不过他很快就让自己振作起来。因为，现在他们看望完谢尔菲斯的父母，下一步就是婚礼了。 　　他们很难寻找一个合适的婚礼地点，无论放在哪儿好像都不太合适。最后，虞时就决定在乔舒亚号上举行一次婚礼。 　　他们会驾驶着这艘飞船，去不同的星球接上他们的朋友们，并且在沿途的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驻留。这也可以说是一场旅行婚礼，因为是旅行加上婚礼。 　　等到人齐了，他们就会在飞船上进行他们的婚礼。虽然婚礼的具体流程他们还没想好，但那都是次要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这是他们未来的人生的启航时刻。 　　想到这里，虞时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到，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从安迪星离开的那一刻起，安迪星就不再是你的终点，而是我们的起点。” 　　谢尔菲斯微怔，恍惚想起那更久远的对话。 　　“但是现在，安迪星也终将成为我们的终点。只是我们距离这个终点，还有很远很远的未来。”虞时笑了起来，他认真地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远方恒星的照耀下，谢尔菲斯凝视着虞时那双漆黑的眼睛。他感到某种迫切的、焦急的情愫，那让他想要拥抱虞时，想要向虞时表达他的爱意。但是……绝不只是如此。 　　最后，谢尔菲斯只是委婉地说：“我们该回房间了。” 　　“啊确实，我想到今天晚上有个新游戏上线了。”虞时嘟嘟囔囔地说，“谢尔，繁星计划真是以一己之力影响了无数游戏厂商呢。” 　　谢尔菲斯：“……”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虞时歪着头，盯着他瞧了片刻，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哎呀，谢尔，你应该把话说的明白点。” 　　谢尔菲斯感到了轻微的窘迫。倒不如说，他总是在这件事情上感到窘迫。 　　“好啦好啦，那我们就回房间吧。”虞时说，他的思维突然跳脱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说起来，谢尔，现在这个时代有没有那种……传统守旧的风俗？” 　　谢尔菲斯不明白虞时指的是什么：“比如？” 　　“比如……婚礼之前不能同房，不然就会不吉利。”虞时说，“是比我那个时代还要更加古老的时代的风俗啊！” 　　谢尔菲斯无奈，他很清楚虞时接下来会说什么，但他还是只能回答：“现在没有这样的风俗。” 　　于是，虞时就亲了亲他的谢尔，然后笑着说：“那我们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动了。” 第93章 后日谈（五） 　　在繁星计划结束之后的这段时间, 人们或许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大的改变。 　　星际网仍旧可以使用，虚拟现实技术依旧投入开发, 无数游戏和崭新的舆论话题照旧夺人眼球, 精神维度的探索与大众生活更是没什么关系。 　　人们或许只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但不会觉得那与自己有关。即便繁星计划已经影响了无数人类与他们的生命，但是真正经历了这件事情的，仍旧是少数。 　　大部分人们只会通过网上的讨论一窥其真面目, 然后津津有味地议论着或真或假的说法。 　　热度只会持续那一阵子, 有无数更新奇、更好玩的事情, 占据人们的视野。 　　比如说…… 　　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婚礼？ 　　他们婚礼的地点是在乔舒亚号上, 更确切地说，也是在西北星域。时间则是虞时来到这个世界的整整三年之后。当然, 这是按照当地的时间来看。 　　这是编号579恒星历791年，冬月17日。 　　三年之前的这个时间点, 谢尔菲斯在安迪星发现了沉睡的虞时。 　　三年之后, 他们结婚。 　　这像是某种奇妙的宿命。 　　好似命运无论将他们裹挟至何地，最终也将带他们返回此处。 　　在星际网上，关于虞时和谢尔菲斯的话题也成为了经久不息的热门。很有可能是因为，这毕竟是带点桃色气息的, 人们对爱情的八卦之心总是超乎寻常。 　　一些年轻人对虞时的经历分外好奇, 年长者则更加感叹世间之事的不可思议。 　　两千五百年前的来客。一些媒体更是就此事炒作了一轮又一轮。即便虞时毫不配合, 他们也十分热衷于此。 　　纪录片的拍摄倒是仍旧在进行之中。某种意义上，这可能也是虞时唯一愿意向公众露面的场合了。在他对这个世界尚不熟悉的时候, 那些弹幕给予了他十分真诚的善意。 　　……虽然是对于他和谢尔菲斯的关系的调侃。 　　不过现在虞时已经看开了。未来的弹幕和现在的他有什么关系？不看不看。 　　在真正的婚礼进行之前, 虞时和谢尔菲斯, 以及他们一路上接到的朋友们, 一起走遍了宇宙中许许多多漂亮的星球。 　　比如利米娜星球。这颗星球是知名的矿物星, 整颗星星都是由半透明蓝紫色的矿物构成的。大部分有价值的矿物其实已经开采完毕了，但这里的地貌仍旧十分独特。 　　旅客们可以亲自前往矿道，在其中挖掘着可能仍旧残余的零星矿石。虽然大部分人们只能找到一些矿粉……比如虞时。 　　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闪亮的粉末收集起来。 　　再比如云梨星。虽然这颗星星的名字非常清新别致，但事实上这颗星星上的巨型火山始终在喷发之中，并且形成了极为厚重的火山灰与弥漫四周的刺鼻烟雾。 　　火光、灰烬、岩石，漆黑的宇宙与更远处无尽的繁星……这些场景让云梨星成为了极为热门的宇宙摄影地点。 　　乔舒亚正好路过这里，他们也就顺便去看了看。 　　甚至有人找到了商机，在附近的一颗小行星上贩卖从云梨星收集而来的火山岩矿石。这种矿石远看只是一块黑漆漆的石头，但近看会发现其中蕴藏着小小的、红色的、如同一缕火焰一般的精粹。 　　这被称为云梨石。云梨石摸上去十分温暖，据说有一些人喜欢在冬天的时候捧着这种漂亮的石头。 　　小贩却向虞时抱怨，说云梨星上的火山爆发越发严重，过段时间这颗星星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他们这些小行星上的商贩，也就只能四散离开了。 　　虞时既觉得惊奇，又觉得感叹。最后，在小贩的推销之下，他买了三块云梨石。本来他只想买一小块的。 　　等他回到乔舒亚号，跟同伴们展示自己买来的云梨石的时候，同行的荣琴和阿莫斯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大概对每个路过的游客都这么说。”谢尔菲斯委婉地告诉虞时。 　　虞时一呆，完全没想到会在两千五百年之后的宇宙，又一次遇到奸商。 　　不过云梨石还是很好看的。 　　虞时打磨了云梨石，并且加入了在利米娜星球收集到的矿粉，制作出两枚戒指。这两枚戒指造型十分朴素，但是细看却有红色精粹与闪光矿粉，十分别致。 　　当虞时将这枚戒指交给谢尔菲斯的时候，谢尔菲斯露出的表情，让虞时乐意用一辈子去珍藏。 　　虞时很喜欢谢尔菲斯亲手制作的那两枚戒指，因此，他也想自己制作两枚戒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戴着一枚戒指，所以总是虞时戴着谢尔菲斯做的，谢尔菲斯戴着虞时做的。 　　他们在旅途上总是会收集到各种各样的材料与纪念品。 　　这些东西不可能都拿来做戒指，但是虞时却也不愿意只是放在那儿积灰，所以慢慢地，他跟谢尔菲斯都学会了一些小的工艺品的加工。 　　这些制作出来的纪念品，他们会自己留下来一部分，剩下的则送给朋友，或者沿途认识的旅者，还有一部分也会作为他们各自的产业的附赠品，随机送出。 　　有一次虞时甚至在网上看到，有人收到他们的纪念品，在网上放出照片，然后引来无数人的围观与羡慕。 　　这让虞时哭笑不得。 　　现在虞时当然也有了一些名下资产，主要来自于中枢的表彰和霸主星球的馈赠，尤其是格兰星。这让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谢尔菲斯是很有钱没错，但他也不想完全依靠谢尔菲斯。 　　现在这样就很不错。 　　两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走遍整个宇宙，甚至连一小部分都称不上。但虞时仍旧对沿途的许多星星记忆犹新。 　　有一颗名为风神的星星。这里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固体，只有气体和液体。旅客只要做好充足的防护，就可以亲自走入这朵云絮一般的星星，然后就像是被云朵包裹住，漂浮在宇宙之中。 　　还有一颗奇特的垃圾星。当然那并不是真正的恶臭的垃圾，而是有点像是一个巨型的跳蚤市场。 　　经营这颗星球的财团，从宇宙各地收集不同的回收物，将其分类整理、清洗干净，然后随机放置在这颗星星上。 　　人们付出一定的金钱，就可以进入其中，自由挑选，并且发现其背后的故事。因为宇宙如此庞大，所以这里的物品也如此繁多，故事也如此复杂而精彩。 　　或许人们可以利用星际网，了解到远隔万里的他人的讯息。 　　不过，当他们在现实中真切地触摸到来自千万光年之外的一样东西——一个洋娃娃，或者一个嵌入子弹的终端——那种感觉仍旧是无比奇妙的。 　　这里被叫做垃圾星，但并不是垃圾。这只是人们弃之不用的东西。 　　来到这里的时候，虞时不禁想到了钢铁城堡。遗憾的是，他们去了两次，都没有好好地游览过钢铁城堡。那或许会是他们未来的目标。 　　他们还去了一颗相当古怪的幽灵星。这里当然没有真正的幽灵，但是由于星球磁场十分特殊，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刮起幽灵风。幽灵风会让一切东西——甚至于建筑——都围绕着你起舞。 　　正是因为这强烈的风，这里的建筑物都是可活动的，人们会在风中随着自己的房子一起起飞——当然，在做好防护条件的情况下。 　　虞时还在宇宙中望见过所谓的“星链”。 　　那有点像是他在格兰星见到过的太空电梯。但是这里的星链是链接着两颗距离很近的行星。比起电梯，更像是山间滑索。 　　虞时听说，有居民在一颗星球上买了房子，却在另外一颗星球上工作，于是每天就利用星链上下班——每天体验一次云霄飞车，那可太酷了，虽然是为了听起来就很让人伤心的上班。 　　不过当虞时真正看到星链的时候，他却一下子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因为那造型实在是太像哑铃了，简直就是宇宙中的巨型哑铃。 　　他脑补出一个生活在宇宙中的巨人，就拿这两颗星星锻炼身体……对人类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恐怖小说的开端。 　　他们还去了一颗树之星。整颗星星都被一颗巨大的树木及其旁生的枝丫占据了。这颗星球就像是传说中的精灵之森，满是植物、溪流和无害的小动物。 　　这里拥有原住民，那是一种性格友好温和、寿命很长的生物。他们在这里建造了为数众多的树屋，让外来的旅客得以居住。 　　这颗星球的整体氛围十分轻松闲适，带着一种大自然的悠闲，让虞时念念不忘，感觉自己年纪大了就可以到这儿来养老——虽然他觉得，距离自己养老的时间点，还早得很呢。 　　他还有很多没完成的事情，比如探索精神维度，比如推进海鸥计划，比如完成他的纪录片，比如那些在繁星计划之后涌现而出的新游戏……比如，和他的谢尔一起，游览整个宇宙。 　　宇宙中有这么多奇妙的东西，因此，即便他们已经踏上了返回西北星域的航程，虞时也还是忍不住搜索着相关的旅游目的地。 　　他发现一个帖子。人们汇总了宇宙中极为新奇有趣，或者震撼夺目的不同旅游目的地，整理成所谓的“宇宙十大奇景”，他发现自己已经去过了两个，风神星和云梨星。 　　“剩下的八个我们之后慢慢去，怎么样？”虞时笑着跟谢尔菲斯说。 　　“当然可以，小鱼。”谢尔菲斯同样笑着回答，“这是我们共同的旅途。” 　　“……这话听起来真耳熟，我是不是也对你这么说过？” 　　“似乎是的？” 　　“哇，谢尔，你都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我要难过了哦。” 　　“别难过，是我记忆力不好。” 　　虞时一噎，抬眸对上谢尔菲斯那双含笑的眼睛。 　　谢尔菲斯不是不知道虞时在开玩笑，但他还是会这么回答。照旧温柔包容，照旧平和沉稳。 　　虞时怔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要结婚了。” 　　“对。” 　　“我爱你，谢尔。”虞时停顿了一下，又说，“这句话一定要记得哦。” 　　“好。”谢尔菲斯亲了亲他的唇瓣，“我爱你，小鱼。这句话一直都会记得。” 　　至他们生命的尽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 　　希望大家喜欢小鱼的故事 　　我们下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