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渣攻抢着对我汪汪》作者:那咋   文案:   合欢宗宗主沈玉霏,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   可他却有张让人恨得牙痒,也舍不得下狠手的芙蓉面。   据传,沈玉霏身边有男宠无数,各个都是他用以双修的炉鼎。   可他只疼一个孟鸣之。   孟鸣之乃正道魁首,长灯真人的心肝宝贝徒弟。   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在为沈玉霏叛出宗门前,是玉清门人人称赞的掌事师兄。   沈玉霏为孟鸣之,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孟鸣之要的天材地宝,他拼上性命也要夺来。   可也正是这个让沈玉霏掏心挖肺对待的人,将他困于杀阵,挫骨扬灰。   死得窝囊的沈玉霏魂魄不散,亲眼看着孟鸣之踩着自己的尸骨,踏上了宗主之位。   合欢宗树倒猢狲散,唯一肯替沈玉霏报仇的,竟是那个他曾经弃之如敝履的梵楼。   沈玉霏将梵楼当狗,梵楼却燃尽满身灵气,拼死一搏,最后坠入杀阵,致死都抱着他的碎骨。   一朝重生,沈玉霏回到了遇见孟鸣之之前。   梵楼还是他身边最听话的狗。   沈玉霏决定对这条狗好一点。   *   如果没有孟鸣之,梵楼不介意一辈子当一条听话的狗。   他可以做沈玉霏手里的剑,染血的刃,他可以背负累世骂名,他甘愿为沈玉霏去死,可他不能忍沈玉霏的身边有别的男人。   当梵楼看见沈玉霏对孟鸣之展露笑颜时,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   他唐突了心中高高在上的宗主,得到的却不是熟悉的惩罚。   沈玉霏拽着他的长发,桃花眼里闪着餍足的光:“想要什么,自己争,明白吗?”   梵楼漆黑的眸子里暗流涌动。   沈玉霏起初只是想对前世为自己搏命的梵楼好一点,结果一不小心,好过了头。 第1章 001   沈玉霏睁开双眼,东方既白。   层层叠叠雪色的床帐在他眼前浮动,一如蕴含着磅礴杀意的阵法。   他迟疑抬手,发觉身上仅剩一件薄如蚕翼的单衣。   窸窸窣窣,宽大的衣摆顺着沈玉霏雪白的肩膀跌落,堆叠在臂弯里,将他的小臂衬成了皑皑白雪中横斜出的一柄玉如意。   那片肌肤比雪还要柔嫩,当真称得上“肤若凝脂”。   只是,他看似纤细的五指深陷进柔软的锦被后,根根都冒出了能轻易割断人脖颈的灵气。   沈玉霏的眼皮微微一跳:“嗯?”   “宗主……”痴缠沙哑的呼唤从他身侧传来。   沈玉霏微怔,循声偏头。   床帐外有人撩起了帘帐,身影摇曳。   那人毕恭毕敬地唤:“宗主?”   沈玉霏习惯性地挥手,将床帐外的人赶走,继而倾身向声源凑去。   雪白薄衫再次翻涌出细碎的浪花,他窄腰软塌,窈窕的身段一览无余。   斑驳的光透过轻纱,照得沈玉霏身上的衣衫愈发透明起来。   沉重又熟悉的呼吸在他的耳畔响起,酥麻也呼啸而至。   刻入灵魂的异样感让沈玉霏的面颊泛起了如水的潮红,眼尾亦逼出了几滴热滚滚的泪。   白玉如意亦染上红霞,粉嫩水润。   吞咽声热烘烘地炸响在沈玉霏的耳侧,像是热浪,一滚又一滚。   他眉心紧蹙,抬起的手虚虚一拦,掌心却是一热——有什么人在舔他的手掌,粗粝的舌贪婪地刮过细嫩的皮肤,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沈玉霏想也不想,喊出了尘封在记忆里的名字:“梵楼!”   话音刚落,那舌已经卷住了他的指尖,恋恋不舍地一吮,继而在他彻底暴怒前,干脆利落地离开。   舌的主人翻身跪在塌下,雪白的轻纱堆叠在他宽阔的肩头,绵延如雪。   “宗主。”低沉的嗓音染了欲,格外撩人。   沈玉霏却冷笑着支起了身子。   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娇丽的面庞荡漾着一层足以让人疯狂的艳色。   沈玉霏倾身凑过去,一点一点地勾住梵楼的衣襟,桃花眼中冷光凛冽。   “滚上来!”   梵楼迟疑一瞬,听话地起身,从跪在榻前,改为跪在榻上。   “愣着做什么?”沈玉霏缓了缓神,发觉自腰腹向下,麻痒绵软,忍不住双颊飞霞,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扶我起来!”   梵楼的迟疑又多了一瞬,但还是伸手,揽着他的腰,将他扶坐起来。   沈玉霏趁机捏住梵楼的下巴,将人狠拽至面前。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被无数绸缎缠绕住的脸。   沈玉霏因练习的功法有异,每月十五,都会深陷难堪的情毒,此时若不与人双修 ,就会功力尽失,筋脉寸断,成为人尽可欺的废人。   梵楼就是他寻来的“解药”。   梵楼听话,忠心,愿意为他去死。   梵楼什么都好,但沈玉霏不想看见他的脸。   因为看见了,沈玉霏就会想到无数个日夜,自己苦于功法之故,受制于人的模样。   故而,他在功法练就之初,就封住了梵楼的脸。   “梵楼。”沈玉霏眯了眯眼睛,猩红的眼尾滑过点点水光。   他像是吸足精气的妖精,餍足地将唇贴在梵楼的嘴角——柔软,温热,还在轻轻颤栗。   沈玉霏探出舌尖,心满意足地在梵楼的唇角刮了一圈,然后毫无留恋地扭开头:“行了,滚吧。”   他将呆住的梵楼踢下床榻,安然闭上双眼。   梵楼跌坐在榻前,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那抹纤细柔软的躯体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如无边墨色中的一抹月光。   梵楼眼底暗潮翻涌。   他似是迷茫,又似是沉醉,手指按在唇角,痴痴地来回抚摸。   半晌,梵楼碍于命令,恋恋不舍地离去,而躺在床上的沈玉霏却豁然睁开了双眼。   那里面清明一片,哪还有半点睡意?   沈玉霏记得,自己死在了此生最信任的人手里。   死无全尸。   沈玉霏抬起了手臂。   这的的确确是他的胳膊,白嫩柔软,还没被凌厉的阵法搅成肉泥。   沈玉霏冷笑一声,闭上了双眼。   他想,自己大抵是重生了。   他本就是冷心冷肺之人,哪怕经历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睡觉罢了。   不过,沈玉霏的前世,也没什么好回忆的。   他死得着实离谱又窝囊,像本烂俗小说里忽然失了智的反派,在阴沟里翻了船。   身为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的名声,臭不可闻。   修士不屑与他为伍,名门正派视他为败类。   可那又如何?沈玉霏一身修为诡异阴毒,敢在他面前嚼舌根的人,都死了。   偏偏,一个孟鸣之打破了沈玉霏所有的底线。   孟鸣之是天下第一宗门,玉清门宗主,长灯真人座下的首席弟子。   他为人古板,遵守教条,往那儿一站,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字,“名门正派”。   可这样一个人,为了沈玉霏,叛出宗门,背负累世骂名。   沈玉霏自然待孟鸣飞极好。   玉清门不要孟鸣飞,沈玉霏就让合欢宗中弟子以孟鸣飞为尊。   他就差没把心挖出来给孟鸣飞了,结果换来的,却是彻彻底底的背叛。   沈玉霏错信了孟鸣之,被稀里糊涂地骗入阵法,生生磋磨去一身骨肉,死无葬身之地。   许是天道都觉得沈玉霏死得窝囊,让他的魂魄苟存于世。   沈玉霏成了孤魂野鬼,看着合欢宗树倒猢狲散,天才地宝被所谓的正派修士瓜分殆尽,最后拼了命要替自己报仇的,居然是那个从不被他放在眼里,连面容都不能露出来的梵楼。   昔日,梵楼在合欢宗里,最多算是他的“男宠”,私下里,甚至有宗门弟子当梵楼是他的炉鼎。   若不是功法有异,沈玉霏万万留不得梵楼。   替他报仇的梵楼不知练了什么邪功,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满头乌发尽数变白。   他面上还覆着层层叠叠的白纱,鬼魅般闯入玉清门。   梵楼杀到孟鸣之面前时,筋脉寸断。   他说是为沈玉霏报仇,实则求死。   彼时,孟鸣之已成了玉清门的掌门,望着梵楼,嗫嚅半晌,羞惭得说不出话来。   但孟鸣之最后,还是挺直腰杆,说了句:“我无愧于心!”   梵楼冷笑一声,燃尽最后一丝灵气,坠入了沈玉霏曾经误入的阵法。   他死的时候,抱着沈玉霏最后一点碎骨,哭得撕心裂肺。   +   合欢宗的宗门立在忘忧谷,四季如春。   梵楼从临月阁中出来时,山中的杏花尽数盛开,熙熙攘攘,仿若红霞满天。   他站着看了半晌,被沈玉霏吻过的唇角依旧在发麻。   宗主又吻了他。   梵楼露出白纱的双眸里,绽放出了小小的喜悦。   宗主上次吻他,有什么时候的事?   梵楼低下头,看着自己因每日练剑而粗糙的掌心,苦涩地想,那是三千四百五十六天之前的事了。   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沈玉霏刚成为合欢宗的宗主,修习秘术《白玉经》,需要找一契合者双修。   《白玉经》是合欢宗最上乘的功法,不是俗世所嗤之以鼻的,只能通过苟合来修习的心法。   有秘术在,修习者不需要任何肢体上的触碰,以神识结合,修为就能达到意想不到的顶峰。   刚进入合欢宗的梵楼,忐忑又贪婪地跪在沈玉霏的脚边。   他身边,是无数同样贪婪的弟子。   只不过,梵楼的贪婪,不是对功法,而是对沈玉霏——他们的宗主,着一袭滚金玄袍,慵懒地窝在堆满雪白狐皮的躺椅里,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美艳绝伦的妖修。   他露出半张雪白艳丽的脸,恹恹地打量着跪在自己脚边,戴着相似面具的弟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梵楼能感受到独属于沈玉霏的冰冷威压浸透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陌生的灵气入体,任谁都会排斥。   沈玉霏试了一个又一个弟子,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暴躁显而易见地写在了脸上,以至于后来,用于试探的灵气愈发暴虐,待到探入梵楼的身体时,直将他逼得口吐鲜血。   可即便如此,梵楼也没有生出抗拒之心。   “嗯?”   最后,他如愿以偿地听见沈玉霏发出了一声轻叹,紧接着,磅礴的灵气涌入他的灵台,以摧枯拉朽之势,冲溃了丹田中原有的一切。   剥皮抽筋,无异于此。   梵楼疼得近乎晕厥,而寻到合适人选的沈玉霏压根不在乎他的疼痛,勾勾手指,就将他勾到了身前,狂喜地吻上来。   意识消散前,梵楼感受到了唇角源源不断的热源。   待他再苏醒,就被告知,成了宗主选定的双修之人。   梵楼欣喜若狂,却很快发现了异样。   他脸上的面具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又一层的白纱。   “宗主所为。”引着梵楼去往沈玉霏卧房的女修面露怜悯,“非宗主,不可解。”   梵楼如愿以偿,走到了沈玉霏的身边,却也失去了自己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冰冷的质问从梵楼的身后传来。   他转身,看见了记忆中出现过的面庞。   那是宗主身边的剑婢,黄莺。   梵楼抱剑行礼。   “宗主醒了?”黄莺厌恶的视线在他被白纱覆着的面上刮了一圈,“老规矩,宗主不想看见你,还不快滚去受罚?!”   梵楼不为所动。   他沉默地直起身,像一座即将被风沙和时光淹没的石碑,经久地立在他该立的地方。   黄莺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梵楼。   合欢宗的秘术,唯有宗主可习,受益者自然也是宗主。   但即为双修,梵楼不可能得不到一点儿好处。   偏偏,此人资质平庸,与宗主修习十年,修为在宗门内竟只勉勉强强与寻常弟子持平,实在是朽木中的朽木,废柴中的废柴。   梵楼还毫无羞耻之心。   若是旁人,拖累宗主十年,早就羞愤自尽,唯有他,月月恬不知耻地跪在临月阁外,祈求宗主的亲近。   黄莺最不喜梵楼之处,便是他只要能与宗主在一起,就任打任骂,毫不反抗的模样。   ……不知死活,不知悔改。   再多的规矩,说上一千遍,也无用。   梵楼在黄莺满是嫌弃的目光注视下,缓慢地对着临月阁的方向行了大礼。   “还愣着做什么?”剑婢的忍耐终是到了头,“等着宗主亲自罚你?”   梵楼以同样缓慢执拗的动作直起了腰。   他身形高大,健硕的身躯裹在沉闷的黑色劲装下,除了一把剑,周身无半点配饰。   单看身材,梵楼绝对算得上“男色可人”,在崇尚双修的合欢宗里,他也鹤立鸡群,打眼得很。   但黄莺看见了梵楼露出白纱的两只眼睛。   漆黑的瞳孔如死寂的深潭,任何的话语,都激不起零星波澜。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鬼气森森。   黄莺的后颈无端滚过寒意,但她没有理会,而是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像是和梵楼呼吸同一片空气都受了侮辱,抬手挥了挥鹅黄色的衣袖:“剥皮抽筋,焚骨剜肉……再不走,宗主就要亲自动手了。”   黄莺有恃无恐。   沈玉霏对梵楼的厌恶,满宗皆知。   梵楼往日听了这话,必定会挪着沉重的步伐离去,今日却用沙哑的嗓音问:“今日……你替宗主束发?”   “与你何干?”黄莺挑眉。   梵楼似是笑了一下,可惜,唇角掩在层层白纱里,表情做多了,愈发阴森可怖。   黄莺翻着白眼移开视线。   梵楼也没有再纠缠。他如剑婢所愿,拖着沉重的步子,默默地离开了临月阁。   高大的背影融进血红色的花海,黄莺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有些反常。   不过,黄莺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她推开临月阁的门,面上的不屑尽数散去,只剩发自内心的敬畏:“宗主。”   暗香浮动,挂满穹顶的金铃随风叮当作响。   玄妙阵法幻化为雾气般的轻纱,其间符文随风涌动,时而幻化为赤金色的蝶,时而幻化为闪着金芒的鹿。   它们在白雾中游荡,最后轰然散去,变成漫天飞舞的杏花花瓣,落雪般坠入地上漆黑的阵眼。   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已经拢起了松散的衣衫,斜倚在了榻前。   他身上欲色难掩,嗓音甜腻如蜜,把玩着一缕垂在肩头的青丝,如玉双足亦从玄袍下探出,露出惊心动魄的一抹白。   “何事?”   沈玉霏说话间,身上的玄袍歪歪斜斜地垂下半截。   春色满园,黄莺却不敢细看。   她如临大敌:“宗主……可要沐浴?”   剑婢将恐惧压抑在心底,颤抖的手却令她的心思展露无遗。   沈玉霏循声垂眸,慢慢想起了此人似乎叫黄莺。   勉强算是个忠仆。   前世,他的死讯传到合欢宗,黄莺是最后才离开宗门的人之一。   “可。”沈玉霏缓缓眯起了眼睛。   黄莺长舒一口气。   她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用灵石催热灵泉时,免不了再次记恨起梵楼来。   宗主心狠手辣,性情乖张,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唯有每月十五,梵楼来以后,宗主会变得喜怒无常,格外难伺候。   黄莺记得,曾经有一回,她外出办事,服侍宗主沐浴的差事交给了一个刚入宗门的女修。   那女修打了什么主意,黄莺不知,但她回来时就听闻,女修已经被扒皮抽骨,剜出灵台,丢去了凡间的庄子。   黄莺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贴心地将女修的灵台打成了笔筒,端端正正地放在临月阁内的博古架上。   直到机缘巧合下,她又遇到了那个女修。   “我没有……没有勾引宗主……”女修已然疯魔,只会说一句话,“我只是……我只是说宗主的颈侧有……有红印……”   黄莺如遭雷击。   红印,自然是梵楼留下的。   她是合欢宗的弟子,以沈玉霏为尊,不会将错归结到沈玉霏的身上。   那错的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的梵楼了。   “在想什么?”   冷冽的寒意入耳,黄莺如坠冰窟,手指一颤,失手打碎了一颗灵石。   她头皮一炸,重重地跪在地上:“宗主,我……”   细碎的玉石粉末沾染在沈玉霏的玄袍上,闪烁如星辰。   沈玉霏不以为意:“起来。”   黄莺不敢动。   沈玉霏默了默,半晌,失笑:“怕我?”   “宗主,我有罪!”黄莺抖如筛糠,“我……我打碎了……”   “一块灵石罢了。”沈玉霏勾了勾手指,染着寒意的灵气迫使黄莺起身。   剑婢被逼无奈,局促地立在灵泉边。   沈玉霏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竟这般可怕吗?   那梵楼怎么还敢不要命地往上贴?   不待沈玉霏细想,肩头便是一轻。   原是黄莺小心翼翼地替他脱下了玄袍。   剑婢敢替沈玉霏脱一件无伤大雅的外袍,连里衣的半片衣角都不敢碰。   她用灵气包裹住十指,生怕扯断哪怕一根发丝,额角开始往外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最后,黄莺终是艰难地拢起了沈玉霏披散的墨发。   沈玉霏沐浴时,总会让侍女将一头青丝束起。   这是他的习惯。   黄莺却无端想起了梵楼方才说过的话——今日,你替宗主束发?   他为何要多嘴问这一句?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只要她在宗门内,就会服侍宗主沐浴束发。   他为何明知故问?!   黄莺的鼻尖也浮现出了汗珠,她神经质地咬着泛白的唇,直至尝到血腥味。   不对……   哪里不对?!   墨发如上好的绸缎,水似的在剑婢的手里流淌。   她用灵石制成的簪子将其束起,余光不可避免地窥见了沈玉霏雪白的颈子。   轰!   黄莺眼前发黑,耳鸣不止,惶惶差点当即跪下。   “你……看见什么了?”   偏生,沈玉霏蕴藏着冷意的质问如山泉叮咚,悄然响起。   红梅落于白雪。   沈玉霏的后颈上有一枚新鲜的吻痕。? 第2章 002   那枚吻痕藏在领口,倘若不束发,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奴婢……奴婢……”黄莺冷汗如瀑。   她不能对宗主撒谎,也不能说出真相。   那个被扒皮抽骨,剜出灵台的侍女,就是前车之鉴。   沈玉霏视梵楼为耻辱。   谁若是指明宗主的后颈有吻痕,不亚于指明宗主受制于人。   黄莺只敢垂着的视线里,沈玉霏沾染了水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摆弄着灵石。   青玉与雪白两种色泽完美地融合,赏心悦目。   可她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思。   因为沈玉霏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说啊。”   “……你,看见了什么?”   “……”   临月阁的门再次打开。   黄莺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不该看见的东西,奴婢一概看不见。”   她回忆着自己的回答,心神恍惚。   剑婢明白了先前那个侍女遭难的真相——诚然,她触及了沈玉霏的逆鳞,堂而皇之地将耻辱摆在了台面上。   但留下印记的,是梵楼。   宗主的规矩,没有人比梵楼更清楚。   不能留下痕迹,不能留下气息。   若犯此规,梵楼受的苦不会比那个侍女少。   可梵楼却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留下了痕迹。   他是故意的。   黄莺想起来了,那年,梵楼的确受了刑,修行之躯,尚且躺了一月,才能拖着病体,再次跪在临月阁前。   宗主也并未说过梵楼受罚的原因。   有什么好说的呢?   整个合欢宗,没有人比梵楼更低贱,也没有人比梵楼更不知羞耻了。   他受罚,是应该的。   黄莺不在乎,所以也没有深想,直到今日,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梵楼也想要她被扒皮抽骨,剜出灵台,做那昏昏不可终日的废人。   甚至不惜以自身受刑为代价。   疯子……   梵楼是个疯子!   剑婢抱住了胳膊。   不远处。   本该离去的梵楼,身形隐在杏花中。   他的脸被白纱尽数覆盖,呼吸间,层层叠叠的布料缓缓浮动,露出了一行又一行细小的符咒。   梵楼看见了黄莺摇摇晃晃的身影,瞳孔骤然紧缩。   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纷纷扬扬落下的杏花无声地炸裂开来。   血红色的灵气波浪打在一株又一株杏花树上,花瓣坠落如雨。   片刻,梵楼的身影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株树芯被灵气炸空的可怜杏树,在风中摇曳片刻,轰然栽倒在地。   此时此刻,沈玉霏也在想梵楼。   烟气缭绕,沈玉霏放松地靠在灵泉边,绮丽的面容没有染上怒色。   他撩了撩垂落在肩头的一缕沾水的发丝,心情颇好地嗤笑了一声。   前世,沈玉霏厌弃梵楼,从未将此人放在过眼里,自然也没看出梵楼的小手段。   他当梵楼是听话的狗。   不听话的狗是要挨训的。   于是,沈玉霏处罚了那个说错话的侍女,也毫不犹豫地将梵楼丢去了法塔十八层。   合欢宗的法塔,乃惩戒弟子之地,每一层幻境,都如凡间传闻中的地狱,层数越高,折磨人的法门越刁钻。   寻常弟子,入法塔,轻则精神失常,重则身死道消,梵楼却硬挨了过去,再次出现在沈玉霏的面前时,依旧是那副沉寂寡言的木头模样。   ……可这木头是有歪心思的。   沈玉霏的手指滑到了后颈。   他不知道梵楼将吻痕留在了哪里,但想来是个足够隐秘,又能让黄莺看见的地方。   梵楼不惜以进法塔为代价,也要借他之手,除掉黄莺,目的为何?   沈玉霏再次把玩起湿漉漉的灵石,狭长卷曲的睫毛蒙着层水雾,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抖落水珠,一如抖落了一串晶莹的泪。   咔哒。   细小的灵气从指尖蹿出来,沈玉霏的视线凝在窗外朦胧似晚霞的花海上,须臾,眼底泛起稀薄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   忘忧谷山杏花开之时,世间流言四起。   万年前飞升的醒骨真人,洞府现世,并在灵气的催化下,形成了秘境。   传闻,醒骨真人是世所罕见的炼丹大师,洞府中留存着无数灵丹妙药。   沈玉霏去秘境中寻宝,是为了求得一枚化解每月发作一次的情毒的解药。   那玩意儿自然是不存在的。   前世的经历已经给了沈玉霏答案。   重活一遭,沈玉霏不在意醒骨真人的丹药,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他没有记错,前世,他惯用的剑婢黄莺受了重伤,他便只身前往了秘境。   黄莺是怎么受伤的?   沈玉霏想不起来缘由,也懒得想,只是猜测,黄莺的伤很可能与梵楼有关。   沈玉霏勾了勾唇。   但很快,他唇角笑意散尽,双唇紧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也正是在这个秘境里,沈玉霏遇见了孟鸣之。   轰!   临月阁内阵法齐齐破碎,金色的法咒化为齑粉,凶悍的灵气悍然四溢,漫山遍野的杏花零落如血涌。   无数弟子朝着临月阁的方向惊恐地跪拜,尚未走远的黄莺亦双膝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她额角的冷汗混着泪水,啪嗒啪嗒,尽数砸了下来。   梵楼究竟做了什么?!   黄莺的心狂跳不止,恐惧宛若实质,包裹住了纤细的身躯,一瞬间,呼吸都成了奢望。   无尽的色彩自黄莺的眼前褪去,最后,只剩满山的血红。   可黄莺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自己的死期。   沈玉霏收敛了威压,临月阁中再无动静。   黄莺的眼皮兀地一跳。   她大难不死,狂喜地从地上爬起来。   梵楼……   梵楼!   黄莺恨恨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等着吧。”剑婢冷笑。   宗主的愤怒,总有人要承受。   +   沈玉霏沐浴完,传话黄莺,让剑婢将梵楼带入临月阁。   黄莺志得意满,看向身边刚受完刑罚,沉默寡言的男人,眼神里毫不掩饰,全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你是故意的。”黄莺笃定道,“梵楼,倘若宗主知道了你的心思,你死不足惜。”   梵楼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迟缓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不应该。   梵楼面无表情地想。   黄莺不该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应该如那个不知死活,想要与宗主亲近的侍女一样,受以极刑。   剥皮抽筋也好,挫骨扬灰也罢……总之,不该站在他的面前,冷嘲热讽。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梵楼掩藏在白纱下的脸因嫉妒和猜疑,扭曲狰狞。   是黄莺没有发现那枚吻痕,还是发现了,没有说?   不……不会。   如若宗主没有发现吻痕,每逢双修后,对他的厌恶之情,必定达到顶峰,此时,别说是召他去临月阁,就是听到他的名字,也震怒异常。   宗主唤他,定是要将他打入法塔。   梵楼的脊椎隐隐作痛,新伤刚止住血,昔日留下的旧伤尚未好全,但他心中并无半点畏惧。   他在焦躁,并用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掌心。   沈玉霏,沈玉霏。   梵楼漆黑的瞳孔里燃烧起了炽热的贪欲。   “不能……不可以。”他咬破了唇,血迹染红了厚重的白纱,“除了我,不许任何人……”   黄莺没有听见梵楼病态的低语。   她兀自冷笑:“算算日子,你从法塔里出来的时候,我和宗主也该从秘境中回来了。”   梵楼阴沉沉地瞥了黄莺一眼。   女修姿容清丽,一席黄衣,飘然若仙。   与他有着云泥之别。   合欢宗的黄莺,是世所罕见的美人。这样的美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宗主的身边。   梵楼的眸子诡异地扭曲一瞬,继而又在黄莺转过头时,重归木讷。   “若是宗主寻到解药。”黄莺似是察觉到梵楼心中所想,轻蔑一笑,“你也不必从法塔里出来了。”   梵楼缓缓垂下了眼帘。   无人看见他的双眸中猝然迸发出了两点锐利的金光,像是金色的剑芒,瞬息变化万千。   黄莺在临月阁前停下了脚步。   梵楼漠然掀起衣袍,跪在铺满了花瓣的地上。   柔嫩的花瓣溅出点点花汁,他双手虚虚地搁在曲起的膝前,头乖顺地垂着。   一个不被沈玉霏喜爱的“男宠”,是没有资格站着进临月阁的。   黄莺从梵楼身侧经过,长靴故意碾过了他骨节分明的手。   “宗主,梵楼来了。”   微风乍起,黄莺与梵楼同时抬起了头。   沈玉霏踏着满地碎金,缓步而来。   修士对合欢宗,向来嗤之以鼻。   但即便再不屑,提起合欢宗宗主沈玉霏,自诩正派的修士,也得咬牙切齿地念上一句:“他那张脸……”   他那张脸,容色倾城,姝色无双。   寻遍尘世,也寻不到第二个像沈玉霏一样,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的人物了。   且沈玉霏的漂亮,是浸润过欲色的美。   他的一颦一笑都能勾起最原始的欲望,让所有正派禁欲的修士羞愤难当。   梵楼呆呆地仰着头,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沈玉霏精致的五官。   如若视线能化为实质,他已抚摸沈玉霏脸颊边的小痣千万遍。   事实上,不久前,梵楼刚坏了沈玉霏定下的规矩,试图吻那枚小痣。   可惜,被一只冰冷的手挡住了。   ……宗主的手也很好。   梵楼痴痴地想,宗主哪里都好。   “宗主。”黄莺震惊地跪下,冷汗重回额角,“宗主有事吩咐?”   沈玉霏的脚步停在临月阁前,犹豫只有一瞬。   他走进了微光中,一片粉嫩的花瓣唐突地拂过他比月色还要皎洁的面庞。   沈玉霏抬手捏住花瓣,随手拢在掌心里:“传我的命令,所有长老即刻回宗。”   黄莺又是一惊。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掏出了玉简。黄莺素手一摊,无字玉简散发出盈盈白光,几行颜色各异的字迹浮现在空中。   黄莺轻呵:“没骨花!”   继而手指探入字迹,恶狠狠地一捏。   稀薄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三人耳畔无端响起一声痛呼。   黄莺不为所动,再次伸手,捏碎第二行字迹:“百两金!”   痛呼又起。   黄莺顺势捏碎第三行字迹,叫出口的却是两个极其相似的名字:“佛见笑,佛见愁!”   两朵血花同时绽放,虚幻的人影也第一时间,携手跌跪在临月阁前。   那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姊妹,佛见笑一席白裙,佛见愁一席黑裙,二人同时擦去唇角血迹,异口同声:“参见宗主。”   话音未落,骂声已起。   未见人影,先闻人声:“沈玉霏,你个疯子,老娘正和人打架呢……你他娘地捏碎我放在玉简里的神识,是想害死老娘吗?!”   血红色的衣裙如芍药,绽放在半空中,花瓣堆叠,芳香四溢。   没骨花以琴为舟,倚在透明的琴弦上,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是合欢宗要凉了,还是你沈玉霏要凉了,上杆子催老娘去见阎王?”   黄莺实在听不下去:“慎言!”   “慎个屁!”没骨花从琴上纵身跃下,“呸”了一声,叉腰对骂,“咋,老娘说错话了?”   她身形娇小,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高高束起了发髻,才够到黄莺的肩膀,可娇丽可人的少女满口“老娘”,看黄莺,如看稚童:“成日抱着宗主的剑,你了不起啊?”   “你……”黄莺满面通红,刚欲反驳,肩就被一只蒙着红纱的手按住。   百两金也着红裙,却红得低调暗沉,宛若忘忧谷满山遍野静静盛放的杏花。   她单手执长箫,笑吟吟地说:“百十来岁的人了,成日扮嫩……也不想想,自个儿躲在十六七岁的面皮下,都干了什么混账事儿!”   没骨花气得直蹦跶,举着琴就要对着百两金砸:“你个白莲花,好意思说我?”   琴未砸下,沉默寡言的佛见笑与佛见愁同时抬起了手。   灵气四溢,满地落花盘旋着升起。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僵持。   众人面色微变,齐刷刷地跪下。   看完整场闹剧的沈玉霏倚在临月阁前,放下了鼓掌的手。   没骨花嘴上骂得厉害,见沈玉霏的面上没有半丝笑意,服软得比在场的几位长老都快:“宗主,宗门出事了?”   “出事?你不仅没心肝儿,还没眼睛。”百两金凉凉地讥讽,“合欢宗上下一切如常,宗主唤我们,只可能为了一件事。”   她的分析鞭辟入里,说话间,原本稍显平淡的五官涌动着摄人心魄的自信。   “醒骨真人洞府现世,上古秘境已成,宗主寻我等来,定是为了此事。”   沈玉霏不禁多看了百两金一眼。   合欢宗中长老,一共有四位,修为最高的,是佛见笑与佛见愁姐妹,至于百两金与没骨花……算是半斤对八两。   没骨花性子泼辣,百两金含蓄内敛,二人天生不对付。   也正因为百两金的内敛,让她成为了四位长老中,目光最长远之人。   前世,唯有她提醒过沈玉霏,孟鸣之心思不定,恐成大患。   可惜啊。   沈玉霏动了动藏在袖笼中的手指,目光晦暗。   可惜,前世的他自视甚高,自负傲慢,没将百两金的话听进心里。   “不错,洞府现世,本座自然要去。”沈玉霏收敛心神,慢悠悠地开口,捏着花瓣的手徐徐张开,任由那花瓣随风飘远,“你们说……本座带谁去,比较好?”   跪在临月阁前的众人闻言皆惊,继而眼底迸发出不同程度的狂热。   那可是醒骨真人的洞府化为的秘境,去了,必定得大机缘!   唯有梵楼。   他的狂热沉淀在死寂的眸底,双膝本能地往前蹭了蹭,又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梵楼知道,沈玉霏带谁去,都不会带自己。   但梵楼细小的动作没能瞒过跪在他身侧的黄莺。   黄莺本就因为没骨花,气得胸腔起伏,如今见低贱如梵楼都动了进秘境的心思,愤怒得当即就要从地上跳起来:“凭你?!”   梵楼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垂着头漠然地注视着自己被黄莺踩过的手。   ……凭他,自然是不配的。   他连心动都不配。   “黄莺。”百两金回过头,不赞同地看了黄莺一眼,虽没将鄙夷表现在面上,说出口的话,却也没有留半分情面,“他怎么还在这里?”   梵楼是男宠,没有资格与四位长老同跪在沈玉霏的脚下。   黄莺委屈地嘀咕:“是……是宗主……”   她咬着唇,小心地打量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沈玉霏,意思不言而喻。   百两金微微一怔,面色瞬间凝重。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梵楼,若有所思,然后收回视线,再不说话了。   倒是没骨花没心没肺地嚷嚷:“不是吧?黄莺,你糊涂!还不把那个废物赶走,是想等着宗主罚你吗?!”   黄莺进退两难,见沈玉霏迟迟不发话,干脆眼睛一闭,假装听不见没骨花的叫嚷,尽职尽责地当起了聋子。   没骨花闹腾了会儿,见沈玉霏不为所动,眼珠子一转,也消停了。   落英缤纷,忘忧谷内花香四溢。   沈玉霏剔透的眸子里盛着满山的红霞,水光潋滟。   他头也不回地抬手,指尖精准地点向最不起眼的角落。   “梵楼。”沈玉霏水润的眸子一眯,桃花眼里含了汪意味不明的笑。他问,“你觉得,本座该带谁去?”? 第3章 003   宛若实质的目光汇聚在梵楼的身上。   猜疑,嫉恨,艳羡……   四位长老加一个剑婢,竟能将如此复杂的情绪瞬息都凝在梵楼的身上。   梵楼如烈火焚身,火舌肆无忌惮地卷上来。   他的皮肉早已化为灰烬,唯独一身残破的骨殖,还能任人践踏。   梵楼却不觉得痛。   他视线所及,是沈玉霏的指尖。   他知道那手指每月十五,都会化为柔软的春水。   他也知道那手指微凉,纤尘不染,粉嫩的肉色下藏着一轮小小的月牙。   “你快说话啊!”没骨花最没耐心,见脸上蒙着白纱的梵楼痴痴傻傻地盯着宗主瞧,恨不能将手边的琴砸过去,“说……说带我去!”   百两金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面上的讥诮毫不掩饰。   她用裹着红纱的手掩住唇,娇声感慨:“带你去,有什么用?”   没骨花不甘示弱地反问:“带你去,又有何用?”   “我从未想过要去。”百两金不是没动过去秘境的心思,但她心思细腻,瞬息分清了利弊,“黄莺乃是宗主的剑婢,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陪宗主去秘境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佛见笑与佛见愁双双颔首,虽未开口,但已经表示了对百两金的支持。   没骨花气恼地啐了一声。   她也知道,黄莺是众人之中最适合的人选,但秘境的诱惑太大,她实在是不甘心。   “喂,问你话呢!”没骨花没法说服其余几位长老,干脆猛地挥起衣袖,暗暗在掌中凝聚起一团灵气,试图威胁木讷寡言的梵楼,“你觉得宗主该带谁去?”   赤红色的衣袖缓缓落下,无形的灵气化为巴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对着梵楼绑着白纱的脸,呼啸而去。   百两金与黄莺对视一眼,装作未觉,佛见笑与佛见愁自点头后,再次默契地闭上了嘴。   梵楼也感受到了掌风,搁在膝前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蜷。   他眸底金色的微光再次绽放,但他指节猛地一隆,生生压下了深藏在血脉里的悸动。   一片不起眼的花瓣倏地飘起,凌空划出抹淡粉色的弧线。   没骨花的掌风逼至梵楼的脸颊时,倏地顿住,继而诡异地溃散。   那片花瓣柔柔地贴在男人面上覆盖的白纱上,呼吸间,无声地炸成了粉末。   没骨花的瞳孔骤然一缩,抱琴跪地,干脆利落地认错:“宗主饶命!”   沈玉霏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语调绵软慵懒:“我在问他。”   说话间,玄袍翻卷如浪,蓬勃的灵气伺机而动。   他白玉似的手指再次点向了梵楼。   “你觉得,本座该带谁去?”   梵楼呼吸一滞,微弯的脊背迟疑地挺直。   隔着白纱,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却都听见了他逐渐加粗的喘息。   “宗主……”梵楼闭上双眼,复又睁开。   金色的符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无尽的黑灰。   他知道,自己该回答黄莺的名字。   黄莺陪宗主去,天经地义。   她是剑婢,修为又高,比之宗内四大长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还是宗主最信任的贴身婢女,多年来,常伴宗主左右。   且黄莺的名字,是百两金提出来的。他若再提,不会引来其余长老的嫉恨。   梵楼该回答黄莺的名字。   可他偏不想回答黄莺的名字。   梵楼的心破了一条缝,阴暗的嫉妒汩汩而出。   那枚他拼着惹怒沈玉霏也要留下的吻痕,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黄莺……黄莺。   难不成,黄莺连他最后一个靠近沈玉霏的机会,都要夺去吗?   梵楼不甘心,他被白纱挡住的脸颊上,肌肉神经质地抖动,藏在黑色袖笼中的手也绷起了可怖的青筋,体内灵气更是随着攀升的气息,横冲直闯,生生刺破了一条又一条脆弱的血管。   梵楼咽下一口血,嘴唇艰涩地蠕动。   “我。”   梵楼咬着牙,在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气声里,沉声道:“秘境一封,不知几日才开,宗主……应该带我去。”   几乎在梵楼话音落下的瞬间,长老们与剑婢体内的灵气就开始疯狂地运转。   她们甚至来不及求沈玉霏息怒,各个身形紧绷如弓弦,随时准备逃跑。   因为,梵楼在用功法威胁沈玉霏。   合欢宗秘法《白玉经》,知其深浅者,寥寥无几。   门内弟子大多以为沈玉霏将梵楼当成炉鼎,却不知道,真正陷入情毒的,是沈玉霏自己。   但门内长老与剑婢,深知其中利害,便也更清楚,沈玉霏对梵楼的恨。   梵楼在找死。   她们心里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气氛凝固,细小的鸡皮疙瘩悄无声息地攀附在黄莺的手臂上。   她想要搓一搓胳膊,无意中瞥见了没骨花失去血色的面颊,不过,她没心情嘲笑没骨花,因为她偏过头,在恍恍惚惚望过来的百两金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倒影。   “呵……”   沈玉霏轻笑了一声,仿若死亡的讯号,足以震荡起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梵楼的确在找死。   他从回答了宗主的问题后,就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   然而,众人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   阴气森森的灵气在临月阁前懒洋洋地转了几圈,重归沈玉霏的体内。   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地吩咐:“叫你们回来,的确是为了秘境之事……我去以后,玉清门势必在忘忧谷附近作乱。”   沈玉霏甚至没再提谁与自己同去秘境之事,像是看不见梵楼这号人,随口安排着宗门内的事务。   “玉清门?!”   这一回,抢先开口的是佛见笑与佛见愁两姊妹。   她们瞪着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   “宗主,我们留在谷内!”   沈玉霏勾起唇:“好啊。”   笑意如同芙蓉盛开,糜烂中带着丝丝不详的蛊惑。   “你们留下,没骨花也留下。”   被点名的没骨花茫然抬眸:“宗主叫我?”   “嗯。”沈玉霏心情颇好地点头,“你留下,与她们二人一起守着忘忧谷。”   “可玉清门每回来忘忧谷,无非是走个过场……”没骨花不情不愿,试图和他打商量,“宗主,我还有架没打完呢!”   沈玉霏失笑,意有所指:“放心,这回,保准你打个痛快。”   言罢,不顾众人的疑惑,转身往临月阁里走。   不过,他走是走了,却也将梵楼叫上了。   “过来。”沈玉霏平平淡淡地唤了一声。   梵楼迟钝起身,在黄莺等人嫉妒的注视下,步伐迟缓地走进了临月阁。   砰!   临月阁的门紧紧合上。   没骨花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宗主居然没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宗主自有宗主的道理。”百两金施施然起身,掸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即便眼里也有疑惑,挤兑没骨花的话,却是一句不落,“况且,他说得没错——宗主一入秘境,不知何日才能出来,若是没有梵楼,毒发怎么办?”   “那也不应该如此……”没骨花难得没和百两金争吵,因震惊,一把攥住默默离去的佛见笑,“喂,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佛见笑停下脚步,佛见愁也停下了脚步。   佛见愁伸手,替姐姐挡开那只手:“让开。”   “你们两个闷葫芦,就不能多说两句话?”没骨花气急败坏地拦在她们的身前,“我知道你们和玉清门有仇……宗主不都让你们留下来守谷了吗?为何还要将我留下来?”   佛见愁依旧不说话,由着妹妹替自己开口:“宗主的命令,你听就是。”   “哪里需要我……”没骨花还要再辩,眼尖地瞧见佛见愁闪着灵气的手,立时往一旁跳,“得得得,留下就留下!”   她恼火地抱住自己的琴,往空中一跃,火烧屁/股般跑没了影。   百两金和黄莺落后半步,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剑婢憋不住:“宗主是什么意思?”   “许是玉清门有异动。”百两金的回答很是谨慎,“听命令便是。”   百两金猜得不错,玉清门确实有异动。   天下宗门,多如繁星,名门正派的弟子又以玉清门为首。   玉清门老祖闭关百年,如今的掌门,长灯真人,修为只比沈玉霏高一线。   他二人多年前曾有过一战,拼了个两败俱伤后,各自退让半步,定下百年之后再战之约,并立下誓言,在百年约定到来之前,无论门内弟子如何争斗,都不亲自出手。   如今,百年之约刚过半,按理说,长灯真人碍于誓言,不会,也不该现身。   前世,沈玉霏也是如此想。   ……此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了个诀,横与剑架上的长剑嗡鸣不止。   玄袍于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沈玉霏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梵楼也停下了脚步。   “知道我为什么让没骨花留下吗?”   梵楼专注地盯着沈玉霏的衣袍,直到耳畔飘来一股熟悉的冷香,方才意识到,宗主在同自己说话。   他习惯性地跪下:“不知。”   沈玉霏走到梵楼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男人的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他面上的白纱:“因为玉清门的老祖要出关了,那群臭道士憋不住要对我们出手。”   梵楼浑身一震:“宗主……”   “无妨。”沈玉霏像是看不够似的,以两指掐住了梵楼的下巴,“要出关罢了,不是立刻出关。”   前世,直到沈玉霏身死,那传闻中的老祖也没有现身。   所以,他不急。   只是沈玉霏不急,长灯真人却心急如焚。   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不愿违背自己与沈玉霏人尽皆知的百年之约,又恨不能将合欢宗亲手毁去,便将一缕神识藏在门内长老体内,趁沈玉霏前往秘境之时,对合欢宗的弟子大开杀戒。   事后,沈玉霏赶回合欢宗,忘忧谷里血流成河,留在谷内的两位长老,佛见笑形神俱灭,死得不能再死,佛见愁灵台崩塌,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他震怒之下,察觉到玉清门的长老气息有异,质问当时已与自己熟识的孟鸣之,得到的回答却是——   “师父不会如此。”孟鸣之掷地有声的回答犹在耳畔,“玉霏,你要信我。”   沈玉霏殷红色的唇一勾,冷笑着松开了捏着梵楼下巴的手。   情之一字,自古伤人。   但恨之一字,却痛快万分。   今生,他不会再信孟鸣之的谎言,倒是梵楼这个人,有点意思。   “想将面上的白纱取下吗?”   沈玉霏狭长的眼睛微弯,指尖凝聚起了冰凉的灵气。   梵楼面上的白纱,其实是符咒。   当初,沈玉霏痛恨功法带来的情毒,也烦透了梵楼,便直接将他的脸封印在层层白纱之下,如今要解开,自然等于解除符咒。   梵楼心神俱震,猛地仰起了头。   沈玉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梵楼的双瞳比旁人黑上许多,仿佛高悬在天上的星子。   里面爱意与痛苦交织翻涌。   沈玉霏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眼睛,静静地等待梵楼的回答。   他看过梵楼为自己死的模样,不介意今生对梵楼好一点。   ……也只有一点。   “只给你一次机会。”等得久了,沈玉霏耐心耗尽,恹恹地移开视线。   梵楼的视线太直白,他心里滚过阵阵恼意,转身往卧榻前走。   层层阵法跟随他的脚步升起。   金色的符文闪烁如银河,赤金色的蝶,灵活的鹿,依次显现。沈玉霏的身影逐渐被它们包裹,成了一抹玄色的暗影,不受控制地消失在梵楼的眼底。   梵楼拼命地眨眼,直至彻底寻不到宗主的身影,才沉沉地垂下眼眸,一声不吭地跪了回去。   暗红色的血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衣摆下沁了出来。   梵楼想,他又把宗主惹恼了。   他……不配将脸露出来。   +   玉清门内,一间刻满符文的密室内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可是突破时,出了岔子?”   “……体内灵气紊乱,怕是先前受的伤……”   “……不妥,不妥,再拖下去,怕是鸣之于修行一路上,再难走远!掌门师兄,你要尽快做出决断啊!”   砰!   砰砰!   话说声瞬息间被灵气的震荡掩盖。   宛若实质的灵气化为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向了密室的墙壁。   墙上符文有感而亮,散发出刺眼的血红色光芒。   但这样的光芒非但没能遏制住灵气的巨浪,反而引起了无穷的反扑。   吼!   野兽般的嘶吼将屋内众人震得耳鼻出血,灵台巨震,几乎站立不稳。   “不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长灯真人。   他手持拂尘,横于胸前,对着密室正中怒喝:“结阵!”   站在长灯真人身侧的几个长老闻言,连忙也执起拂尘,低吼:“阵起!”   血红色的阵法破土而出,轰然于半空中汇合,锁向房间的正中——那里漂浮着一颗暗红色的“茧子”。   “茧子”随着阵法的靠近,有规律地弹动,好似一颗活着的“心脏”。   玉清门如今修为最高的几位长老屏息凝神,手指疯狂翻动,阵法不要钱似地结了一个又一个,可惜,那“茧子”跳动得却愈发疯狂。   噗!   终于,一声轻响打破了密室内的死寂。   “糟了!”长灯真人瞳孔一缩,刚欲再次扬起手中拂尘,就被一股巨力震飞,整个人被压入密室的墙壁,留下了一道骇人的人形印记。   “掌门!”   “掌门师兄!”   惊呼声四起。   发出轻响的“茧子”却无声无息地停止了跳动,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于众目睽睽之下,从中探了出来。   那哪里是茧?   分明是个被密密麻麻的符文缠绕住的人。   他身上的符文实在是太多了,血色堆叠,才会被误会成是“茧”。   “沈——!”   刺耳的咆哮伴随着符文的碎裂,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沈……”   那声音逐渐凝实,诡异地落在一个温文尔雅的音调上。   “咳咳。”长灯真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见符咒中隐隐露出一具熟悉的人影,倏地泄了力,重新瘫坐在地上,“徒儿……徒儿!”   最后一层稀薄的符文轰然碎裂。   孟鸣之悬浮在半空中,木然地打量着周身的情状,最后,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他眼底迅速弥漫起惊骇,继而,所有的情绪又如石沉大海般褪去。   孟鸣之落于长灯真人身前,恭敬跪下:“师父。”   长灯真人虚弱地勾起唇角:“好……好。”   “你……很好。”玉清门的掌门欣慰地拍着孟鸣之的肩膀,眼底迸发着浓浓的狂热,“压制住了老祖的……师父没白疼你。”   孟鸣之垂着头,掩去了唇角的冷笑。   他扶着长灯老祖离开密室,入眼,是无数身着青色弟子服的玉清门弟子。   他们循声望过来,目光殷殷。   “师兄。”玉清门内弟子接二连三地弯腰行礼。   孟鸣之的双脚像是扎了根,迟迟没有挪动。   长灯真人当他疲累,叮嘱了几句。   孟鸣之恍若未觉,喉结一滚,咽下了满口的腥甜。   回来了。   孟鸣之咬紧牙关,竭力抑制着心里的狂喜。   沈玉霏……   他回来了吗?? 第4章 004   沈玉霏没有从梵楼的身上得到想要的回应,百无聊赖地回到了榻前。   “既不说想,那就一直缠着白纱吧。”他自言自语,冷笑着想,梵楼真是不识好歹。   沈玉霏却不知,跪在法阵前的梵楼,虽膝下溢出鲜血,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幸福的泡泡。   ……宗主没罚我。   梵楼惊奇地发现,沈玉霏只是让自己跪着,而没有像往常那般,将冰冷的灵气灌入经脉,以看他痛不欲生的模样取乐。   梵楼跪得满心欢喜。   他伸手偷偷地拂过被沈玉霏挑起的下巴,指尖勾着那一小片被摸过的白纱,心中涌动着病态的嫉妒——嫉妒那片不堪的白纱能得宗主的触碰。   而沈玉霏的思绪已经转移到了前世上。   毕竟,梵楼事小,报仇事大。   他细细想来,觉得前世孟鸣之与自己相识,是有意为之。   换句话说,他与孟鸣之经历的一切,都是玉清门设下的圈套。   沈玉霏动了动纤细的五指,小小的阵法在他的掌心里绽放又衰落,仿佛花开花谢。   长灯真人碍于誓言,无法亲自对合欢宗出手,又折腾不死沈玉霏,便只能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   亏得还是名门正派呢,行事作风卑劣至极。   堂堂一宗掌门,竟让自己的宝贝徒弟以“色”诱之,他身为合欢宗的宗主,都甘拜下风。   孟鸣之啊,孟鸣之。   沈玉霏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如藤蔓疯长,瞬间包裹住了心房。   修真界谁人不知孟鸣之?   他是长灯真人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心肝宝贝,是玉清门内弟子人人敬仰的大师兄。   他天资聪颖,为人和善,世人提起他,就没有说过一句坏话。   可唯有沈玉霏知道,孟鸣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诚然,依照俗世的判定标准,他沈玉霏也绝非好人,可利用了他的感情,将他骗入杀阵,背信弃义的孟鸣之,难不成就是好人了吗?!   沈玉霏不服。   可惜,若说孟鸣之是洁白无瑕的玉石,沈玉霏在世人的眼里,就是那恬不知耻,妄图玷污玉石清白的脏污。   他的名字和孟鸣之同时提起,都是对孟鸣之莫大的亵渎。   沈玉霏念及此,懒洋洋地拨弄起悬挂在床榻前的床帐。   白纱飘摇,他想起了与孟鸣之的初遇——   醒骨真人的洞府幻化为秘境,入口隐于凡间。   阳春三月,柳絮纷飞。   沈玉霏寻了家客栈落脚。   秘境现世,无数修士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冲入秘境之门,却又在穿过境门的刹那,于众目睽睽之下,化作漫天碎骨,惨然陨落。   大能的洞府所幻化的秘境,没有那么好进入。   余下修士冷汗涔涔地冷静下来,在秘境四周寻觅多日,终寻得一块刻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石碑。   石碑散发着古朴的气息,应是秘境内掉落之物。   “石碑上记录的,是进入境门之法。”   ——人人心中都有了模糊的猜测。   前世,沈玉霏仗着修为高深,压根没管那块石碑,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境门。   事后,他搞明白了石碑上刻着的字的意思。   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说,想进境门的修士,必得同道侣携手共进。   沈玉霏能毫发无损地过境门,得益于合欢宗秘法《白玉经》。在境门的眼里,他是与道侣双修过的修士,即便孤身闯入,也不算违背了境门的法则。   后来,他分出心神观察了几日,发现境门的要求也没有那么苛刻。   但凡一男一女携手共进境门,就不会被境门视为闯入者。   所以说,想要通过境门,只要寻一位异性修士,二人双手相握,同步踏入,即能保证自身安全无虞。   沈玉霏就是在这时注意到了孟鸣之。   ……也实在是这人太显眼了些。   进入境门的法子并不难猜,数日之中,就有无数异性修士携手进入秘境,其中,便有孟鸣之。   孟鸣之进入秘境后,竟不急着寻宝,而是反身走出境门,拉着另一位女修的手,再次踏入了秘境。   沈玉霏:“……”哦豁。   沈玉霏看着孟鸣之前前后后往返无数次,将一众女修带入境门,叹为观止。   好一个大傻子。   这是他对孟鸣之的第一印象。   但等熟识之后,沈玉霏才听孟鸣之偶然提起,曾在境门处得了大机缘。   沈玉霏自然要问,什么是大机缘。   孟鸣之抱剑而立,不答反问:“玉霏,人的天赋,生来既定吗?”   他不以为然:“自然是生来既定。”   “若我说……有可能改变呢?”   回忆里,孟鸣之的神情,沈玉霏已经记不清了。   他也没将孟鸣之的话放在心上。   天赋高低,是命中注定,倘若要改,除非寻得传说中的洗髓之法,方能脱胎换骨。   可那法子早就失传了。   沈玉霏的回忆戛然而止。   他眉心微拧,冷不丁抬眸:“梵楼!”   “宗主。”梵楼循声应道,“属下在。”   “过来。”他以手托腮,不耐烦地催促,“跪那么远做甚?”   梵楼眼里冒出星星点点的光:“宗主,你允我跪在榻前?”   沈玉霏默了默,记起自己痛恨梵楼,每每双修过后,都将其打入法塔折磨的往事,头疼地扶额:“允了,快过来。”   梵楼立时从地上爬起来。   血水顺着他的裤管,滴滴答答地流淌,他却恍若未觉,直勾勾地盯着斜倚在榻上的沈玉霏,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入了繁杂玄妙的阵法。   轰!   罡风四起。   连沈玉霏都愣了一愣,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柔软的胳膊看似轻飘飘地一挥,实则挥出了磅礴的灵气。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阵法轰然碎裂,细碎的金粉漫天飞舞,连地上的阵眼都缓缓停止了转动。   临月阁中阵法,不会伤及宗门弟子,唯独梵楼,不得沈玉霏喜爱,连进入阵法的资格都不曾有。   故而当他踏入阵法的刹那,万千灵气翻涌如浪,视他为敌人,山呼海啸般攻了过去。   被沈玉霏救下的梵楼呕出一口血,以剑撑地,勉强站定:“多……多谢宗主……”   沈玉霏收回抬起的胳膊,见梵楼摇摇欲坠,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个抱着自己的碎骨魂飞魄散的男人,心尖一跳:“滚过来!”   沈玉霏手指翻飞,灵气化为长鞭,卷着梵楼的腰,将人带到了榻前。   血腥气伴随着梵楼的低咳弥漫开来。   沈玉霏咬着唇,气急败坏:“有伤,为何不说?”   梵楼强行压抑住胸腔里翻涌的气血:“伤,是为宗主所受。”   “……如若不受,宗主心绪难平。”   梵楼坦然道:“属下自知低贱,唯有在修炼一事上能帮到宗主,其余……不敢妄求。”   “好一个不敢妄求。”沈玉霏见过此人为自己发狂的模样,便看他如今温驯的言行格外不顺眼,一时间长眉轻挑,眉目间尽是冷艳欲色,“身上的伤,是在法塔中受的?”   梵楼迟疑点头。   每每与宗主双修,他都要去法塔中受罚,这已经是合欢宗内人尽皆知的规矩了。   沈玉霏抿了抿唇,雪腮微鼓:“若我没有震碎阵法,你可要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来?”   梵楼依旧是点头,沉闷且笃定道:“宗主要我走,我便走。”   身形高大的男人跪在沈玉霏的身前,犹如世间最忠心耿耿的犬。   沈玉霏又确定了一次。   梵楼听话,忠心,愿意为他去死。   ……可这一世,沈玉霏不需要梵楼为自己去死了。   “手伸出来。”他冷声命令。   梵楼不敢不从,但伸出手前,先用怀中的帕子将五指以及掌心擦拭干净,这才伸了过来。   沈玉霏垂眸。   梵楼的手很大,五指修长,掌心生着厚茧,一看,就知每日都在练剑。   可天赋使然,纵使梵楼付出比旁人多一倍的心血,也依旧比不过天生的修炼奇才。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将玉指搭在了梵楼的手腕上。   梵楼浑身一僵,漆黑的瞳孔紧缩。   男人死死地盯着腕上的两根雪白柔软的手指,觉得那色泽称得自己麦色的肌肤甚是脏污,既羞愧又满足。   梵楼满心都是沈玉霏,自然不会在意他要做什么。   沈玉霏的灵气在梵楼的体内毫无阻碍地逛了两圈,最后得出个早已有所预料的答案——他身边最忠心耿耿的狗,在修炼的天赋上,只比废物好上一线。   若不是得了双修的机缘,沈玉霏毫不怀疑,梵楼拜入世上任何一个宗门,最多都只能做个外门的扫撒弟子。   “废物。”他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丢开梵楼的手。   梵楼眼里的光一黯,羞惭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可也不是无药可救。”谁曾想,沈玉霏话锋一转,眼波流转,“梵楼,你可想得那脱胎换骨的大机缘?”   沈玉霏将前世孟鸣之模棱两可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两遍,愈发笃定,那秘境的境门定有让修士脱胎换骨的功效。   此生,他是断断不可能将这样的机缘,拱手让给仇人,那么梵楼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也算是报了前世的恩情。   沈玉霏平生最恨亏欠。   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欠了梵楼一条命。   “看到那柄剑了吗?”沈玉霏既决定带梵楼前往秘境,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剑婢了。”   梵楼依言抬头,脸上的白纱因为激动,窸窸窣窣地颤抖。   男子漆黑的瞳孔里似乎要涌出泪,又生生地憋了回去,水意却将眸子洗刷得剔透,两颗黑葡萄似的,窝在眼眶里一动不动。   沈玉霏无端觉得梵楼的视线太烫,烦不胜烦地移开视线:“只是暂时的,待从秘境回来,我的剑婢依旧是黄莺。”   话音未落,他眼睁睁看着梵楼闪着光的眼睛重归死寂。   “听到没有?”沈玉霏心里一突,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低着头的梵楼沉默许久,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宗主。”? 第5章 005   沈玉霏差点被梵楼气笑。   他道:“黄莺若是知晓,你一心抢她的位置,怕是拼了命,也要把你这个新上任的‘剑婢’赶出合欢宗。”   梵楼干涩的唇微颤,阴暗的情绪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但碍于沈玉霏在场,还是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心底盘亘着的暴虐情绪。   “宗主教训得是。”   也不知是不是重生窥得梵楼心思的缘故,沈玉霏愣是从那低沉沙哑的回答中,辨别出了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委屈。   ……当真在别扭!   沈玉霏忍着牙酸,抬手示意梵楼向自己靠近。   梵楼听话地凑上前来。   沈玉霏习惯性地捏住了男人的下巴,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柔软的白纱:“各司其职……我不需要第二个剑婢,你明白吗?”   梵楼眼神迷茫:“……不明白。”   “我的确需要听话的狗。”沈玉霏眉宇间滚过了显而易见的烦躁。他并擅长安抚人,耐着性子换了个说法解释,“可我不希望,这条狗没有我的庇护就活不下去。”   梵楼恍然,眼底逐渐泛起了奇异的光。   男人颤抖着抬起胳膊,想要触碰沈玉霏掐着自己下巴的手:“宗主……”   沈玉霏却当他听明白了,先一步松了手指:“明白我的意思,就别再去想剑婢的事……多去想想,该如何留在我的身边!”   “是。”   梵楼失落地垂下手臂,心里却是高兴的——宗主终于认可了他的忠心。   若是宗主能再多看他几眼就好了。   梵楼开始贪心了。   而沈玉霏自觉点醒了梵楼,懒洋洋地躺回到床榻上。   阴影笼罩着跪在榻前的男人。梵楼似乎天生就适合待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浑身上下一片漆黑,唯独瞳孔中钻出两点金光。   那光芒时而耀眼,时而暗淡,随着心情变化。   “宗主……宗主看见我了。”   阴恻恻的笑声在梵楼的心里响起。   “他……他终于多看我一眼……我……我好高兴……”   嘶嘶。   嘶嘶——   蛇吐信般的喘息声鬼魅般回荡。   “试试……试试……”   梵楼瞳孔中的金芒终是大盛,细小的金色光斑飞速旋转,呼吸间与他原本的瞳孔虚虚交叠,竟成了一金一黑的重瞳。   生出重瞳的梵楼痴迷地望着在榻上歇息的沈玉霏,一缕淡紫色的烟雾从他的指尖试探地飘出。   带着冷意的龙涎香四溢。   梵楼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那团紫色的烟雾,生怕被沈玉霏察觉,藏在袖笼中的手指翻转变幻,扭曲异常。   最后,他成功了。   淡紫色的烟气覆盖在沈玉霏紧闭的双眸上,转瞬消散。   梵楼绷直的脊背也紧随着一颤,整个人放松下来,冷汗如瀑。   “宗主……”梵楼不顾自身疲累,伸出手指,着迷地抚摸着沈玉霏俏丽冷艳的面庞,竟真的未将人惊醒,“宗主——”   他情难自禁,捧着沈玉霏的脸颊,颤颤巍巍地凑了过去。   +   沈玉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心下一惊。   修行之人,并不需要睡眠。   但他恨快冷静下来。   许是重生之事对他的影响,又或许单纯是梵楼在侧,他丝毫提不起警备心的缘故……   好在,即便在梦中,沈玉霏也身在临月阁中。   晚间春风拂面,半掩的窗外流淌进流水般的月光。   “宗主有什么吩咐,就唤我。”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哗啦!   沈玉霏转身,却惊觉自己置身灵泉中,而剑婢黄莺的身影已经远去。   黄莺离去前,贴心地替他关上了临月阁的门。   怎么回事?   沈玉霏眉心一跳。黄莺是他的剑婢,亦是贴身侍女,没有得他的命令,怎么敢私自离开临月阁?!   但这终究只是个梦。沈玉霏目光阴郁地将手从灵泉中抬起来,习惯性地掐诀——   无用!   他体内磅礴的灵气不知所踪,灵台上更是空空如也。   沈玉霏的胸腔忽而重重地起伏了起来,抬起的手改为攀住泉水的边沿,晶莹的水珠顺着圆润的指甲盖滑落。   啪嗒。   “呵……”沈玉霏轻笑起来。   他微垂着头,墨云般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露出如玉的耳朵。   沈玉霏该是气狠了,双颊飞起浅淡的红。   “滚出来!”他怒吼。   淅淅沥沥。   伴随着沈玉霏的呵斥,窗外无端下起了雨。   春雨缠绵,忘忧谷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水汽里。   还有什么声音隐在了雨声中。   “雕虫小技……”沈玉霏傲然一哼,看也不看声音的来源,纤纤五指随意向水中一探,就从灵泉中扯出一条不过手指粗细的蛇来。   这蛇生得倒是与寻常的蛇不同。   它柔软的蛇身漆黑,犹如能吸去四周光影的墨,唯独双眸泛着金光。   小蛇被捏住七寸,并不挣扎,反而抬起滑腻的尾巴,讨好地卷住了沈玉霏洁白如雪的腕子。   它甚至扭动着身子,费力地蹭了蹭蛇身紧贴的细嫩皮肤。   “妖修?”沈玉霏眯起眼睛,自言自语,“不……妖修已经消失了千万年。”   他早在捉住小蛇的刹那,就察觉出,这只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蛇。   或许颜色有些异样,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沈玉霏本身就对灵兽研究不深,无法分辨出蛇的品类,再者,寻常蛇蚁蚊虫,得了机缘吃了灵草,也有可能改了原来的样貌。   捏住了蛇,沈玉霏也就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双眼,任由小蛇在自己的腕子上游走,不自觉得在梦中也陷入了昏睡。   嘶嘶——   就在沈玉霏的意识飘忽的刹那,小蛇扬起了三角形的头。   他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人性化的色彩,吐着信子攀上沈玉霏的小臂。   滑腻的肌肤绵软,蛇身蹭过,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那蛇很快没有了踪影,沈玉霏却渐渐蹙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服了啊审核放过我吧,真就是一条蛇爬到荷花上了,别锁了。? 第6章 006   不过,既不是梵楼的过错,沈玉霏思忖片刻,还是将情毒之事揭了过去。   以防万一,他没让梵楼离开,而是将人留在了临月阁里,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那熟悉的酸麻感自沈玉霏清醒过后,逐渐散去。   沈玉霏想了想,觉得是自己重生的节点过于特殊,才会产生情毒再次爆发的错觉。   如此看来,修炼《白玉经》确实凶险,情毒亦是今生的他应该解决之事。   “梵楼。”   沈玉霏念及此,翻身趴在榻前,墨发无声地从肩头跌落,发梢轻柔地拂过梵楼的面庞。   淡淡的幽香弥漫开来。   梵楼喉结一滚,哑着嗓子问:“宗主有什么吩咐?”   “你这一身伤……”他眯了眯眼睛。   这一身的伤,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梵楼却误会了沈玉霏的意思,急切道:“宗主是怕我拖后腿吗?”   “……宗主放心,届时到了秘境内——”男人的神情被白纱遮掩,但露出来的双眸中,闪过了一道沈玉霏想忽略都无法忽略的血光,“梵楼必在拖累宗主前自裁!”   沈玉霏:“……”   沈玉霏缓缓收回了想去摸梵楼脸颊的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并没有嫌弃梵楼的意思。   恰恰相反,沈玉霏开口询问,是打着在进入秘境前,替梵楼治疗一番的算盘。   他平生从未做过如此“善事”,哪怕是前世与孟鸣之厮混时,亦未曾动过这样的心思。   谁曾想,好不容易动一回,还被人误会了去。   “罢了。”沈玉霏怕了梵楼那股子随时随地为自己牺牲的劲儿,头疼摆手,“去把黄莺叫来。”   梵楼却没有动。   男人低着头,双眸微垂,浓密的睫毛轻颤,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情愿。   沈玉霏深吸一口气,头隐隐作痛,甚至想再将如玉的手指点在眉心,好歹是忍住了:“我说过的话,不会变。去秘境时,还是带着你!”   得了准话的梵楼,眼里浮现出压抑的喜悦,高大的身形弯了弯,行礼过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临月阁。   +   身着青袍的玉清门弟子脚步轻快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他周身围绕着细小的金色光团,此时若有玉清门内其他弟子看见他的身影,必定会厌弃地躲到一旁,因为他身边飞舞的金色光团,实则是一个又一个散发着灵光的蜜蜂。   自妖修于世间消弭,操纵灵兽的功法逐渐无人问津,修炼此法的修士自然也不受待见。   寻常灵兽也就罢了,若是蛇蚁蚊虫之流——   “明心,你怎么来了?”守在钟云阁前的弟子听着脚步声抬头,看清来人的刹那,面露鄙夷,“师兄正在闭关,你莫要叨扰了他。”   “我……”领着灵蜂的弟子瞧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玉清门的弟子服套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有些不合身,像是偷穿家中兄长的衣衫,颇为滑稽,“是师兄叫我来的。”   守门弟子一怔:“师兄叫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明心微红了脸,费力地解释:“真是师兄唤我来的……”   “去去去,带着你的虫子滚。”那弟子却坚决不信。他不仅不信,还伸手厌弃地在面前挥舞了几下,像是怕灵蜂靠近自己,周身灵气震荡,“别怪我没提醒你,明心,若是掌门知道你来烦师兄,定会将你打入思过崖!”   “思过崖”三个字显然足以震慑住年轻的明心了。   他面上血色尽褪,围绕着他的灵蜂也“嗡嗡”地钻进了袖笼。   “知道怕了就快滚!”守门弟子满意地看着明心因为惊惧而变化的神情,却不想,明心怕归怕,竟是不愿意离去。   明心双手交叠,弯腰行大礼:“劳烦这位师兄帮我同孟鸣之师兄说一声,真的……真的是师兄唤我来的。”   他据理力争:“万一师兄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我呢?”   “你不过是个养虫子的废物,师兄即便有重要的事,也不会吩咐你。”守门弟子毫不留情地讥讽,“再不滚,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他的手果然摸向了腰间的长剑。   明心在钟云阁前踌躇了片刻,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咬牙招出灵蜂,羞惭地嗫嚅:“师兄,得罪了。”   “不自量力!”   利剑出鞘,灵光四溢。   能替孟鸣之守门的弟子,自不可能是等闲之辈,他的剑未到,剑气已至。   明心狼狈地后退,堪堪躲过一道剑芒,脸颊也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不顾自己脸上的伤痕,带着哭腔唤了声:“我的蜂!”   原是方才还飞舞的灵蜂,有几只已经悄无声息地跌在了地上,身上的灵气几乎散尽。   “几只臭虫子……”守门弟子轻蔑地挑眉,挽了个剑花,再次攻上来。   明心自知修为低微,自暴自弃地将灵蜂都拢在怀里,闭上了双眼,竟是想用自身来挡住剑芒。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明心睁开双眼,苍白脸颊上的泪痕被夺目的剑光照亮。   一道若有似无的身影拦在他与守门弟子之间。   那弟子已经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师兄!”   孟鸣之的神识虚虚抬手:“你在做什么?”   弟子慌张地答:“明心……明心打扰师兄闭关,我……我是……我是想要拦住他!”   孟鸣之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向来是温和之人,又当了多年玉清门的大师兄,对待犯错的弟子,说话也如春风拂面:“明心是我唤来的,之前没同你说,是我的错。”   “不……不不不!师兄,是我……是我不好。”守门弟子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知错就好。”孟鸣之叹了口气,“但我身为玉清门的大师兄,不可不按门规行事。”   “……念你及时悔改,就免去皮肉之苦,直接去思过崖闭关思过吧。”   守门弟子的神情随着孟鸣之的话,青青白白,最后彻底沦为灰败。   他宁愿受皮肉之苦,也不想去思过崖。   但守门弟子不敢忤逆孟鸣之,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进来吧。”孟鸣之见那弟子走远,示意明心到钟云阁内,神识逐渐消散,“我有些事要问你。”   明心巴巴地望着孟鸣之消散的神识,眼底的敬慕浓得要溢出来了。   他匆匆答着好,继而弯腰将地上的灵蜂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明心带着灵蜂进了钟云阁。   钟云阁原本是个藏书阁。   后来,长灯真人发觉孟鸣之喜欢,就毫不犹豫地将此地拨给了他。   换了旁人,玉清门的弟子或许会不乐意,但若是孟鸣之……   他们最敬爱的大师兄要什么都是可以的。   明心亦如此想。   他进了钟云阁的门,外界一切声响都凭空消散。他不敢细看塞满心法秘籍的书架,也不敢看缭绕着祥云的阁顶,垂着头往前闷头闯,直至来到一扇不起眼的玉门前,才停下脚步。   明心半跪在地:“师兄。”   玉门轻轻一颤,几道金色符咒划过,门也逐渐消融。   柔和的威压暖洋洋地袭来,明心虽直不起身子,却也不觉得难过:“师兄唤我来,可是为了合欢宗之事?”   门后的孟鸣之手捧书卷,长眉舒展:“不错。”   明心欢快地应了一声:“我一直按照师兄的吩咐,用灵蜂监视合欢宗。”   他话说间,抬起手臂,放出了几团金色的光芒:“不知师兄想知道什么?”   孟鸣之握着书卷的修长手指暗暗一紧,薄唇轻抿,迟迟未开口,直到明心狐疑地望过来,才移开视线:“合欢宗长老,没骨花。”   “没骨花。”明心依言,将手探入一团灵蜂散发出来的光晕。少年眉心紧蹙,浑身颤抖,几缕怪异的红色血纹爬上他的面颊,瞬息形成了可怖的纹路。   这也是玉清门中弟对明心如避蛇蝎的原因之一。   操纵灵兽,需与灵兽结契,他面上可怖血腥的纹路既是契纹。   孟鸣之却毫不在意明心面上的纹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没骨花。”明心虚弱地说,“啊……她不久前与春煦师姐交过手。”   “嗯。”孟鸣之了然颔首,“百两金?”   明心又将手探入第二团光晕:“百两金去了一趟凡世,调查醒骨真人洞府现世一事。”   “佛见笑,佛见愁?”   明心抿了抿唇,低落道:“她们姐妹神出鬼没,我的灵蜂跟不上。”   孟鸣之缓步走到明心身侧,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妨。”   玉清门的大师兄似乎苦恼于还能问什么人,明心亦渴望地抬起头,恨不能想孟鸣之所想,急孟鸣之所急。   “那就再问问……”孟鸣之像是为了安慰师弟,苦笑着摇头思索,某一刻,终是吐出一个世人皆知的名字,“沈、玉、霏。”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刹那,灵台震颤,体内灵气化为一头嘶吼的猛兽,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冲破肉/体的束缚,轰然炸开。   可惜,明心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他飞快地将手探入第三团光晕,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孟鸣之的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嗯……沈玉霏。”明心的眉心再次打起结,探知沈玉霏的情状,耗尽了他所有的灵气,一时间摇摇欲坠,眼瞧着就要栽倒,孟鸣之的手从袖笼中探了出来。   孟鸣之往明心的身体里送去了温和的灵气。   明心的面色逐渐好转,气喘吁吁地睁开了双眼:“师兄。”   他先红着脸道谢:“多谢师兄相助。”   “无妨。”孟鸣之收回的手指蜷了蜷。   “合欢宗宗主,沈玉霏。”明心吐出一口浊气,字斟句酌,“修为又高了不少,许是练那邪功的缘故……”   他语气里的厌恶显而易见,但很快,又全变成了疑惑:“他的剑婢黄莺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竟失了抱剑的资格,连秘境都去不得了。”   孟鸣之不以为意。   前世,沈玉霏就是独自出现在秘境内的。   然而,明心后一句话却让孟鸣之淡漠的假面轰然碎裂。   “……那魔头竟要带自己的炉鼎去!”明心颤颤巍巍地骂,“真是不成体统……秽乱不堪!”   年少的玉清门弟子显然被合欢宗宗主的淫/乱吓到了,耳根都红得滴血。   可下一秒,他就被孟鸣之身上爆发的灵气震晕,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孟鸣之满头乌发无风自动,身上青袍被涌动的灵气割得支离破碎。   “怎么会……怎么会?!”   许久以后,钟云阁内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喃喃。   咔嚓,咔嚓!   看不见尽头的书架,一层又一层地崩塌了。? 第7章 007   钟云阁中的异动没能瞒过长灯真人。   长灯真人赶来时,孟鸣之已经将晕厥的师弟扶到了自己的屋内:“师父,我还未完全压制住体内的灵气,一不小心伤了师弟……”   他温声请罪:“还请师父责罚。”   “无妨。”长灯真人以灵气探入明心体内,见他果然如孟鸣之所言,只是被震荡的灵气所伤,放下心来,“为师知道,你不是有意为之。”   长灯真人遍布褶皱的面庞拧了起来:“你能压抑住老祖留在你身体内的封印,并且没有因为灵气紊乱,爆体而亡,为师已经很欣慰了。”   他此时说的是前些时日,孟鸣之差点被无数阵法吞噬之事。   “徒儿天资不足。”孟鸣之撩起青色的衣摆,恭敬地跪在长灯真人的面前,“让师父费心了。”   长灯真人赶忙将他扶起:“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鸣之,你的根骨放眼整个玉清门,谁人能及?”   “……即便是与现世所有的天才相比,你也是其中的佼佼者。纵然是那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也不过是仗着下作腌臜的功法,才得了一身高深修为,必不能长远!”   “不过,这也正是为师担心的事啊。”长灯真人提及沈玉霏,面色凝重,抬手捋起雪白的胡须,幽幽叹息,“沈玉霏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为师与其有誓言在先,不能对合欢宗出手,可为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合欢宗一日一日壮大!”   “……鸣之,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切忌,日后遇上合欢宗的弟子,必不能心慈手软!”   孟鸣之看似温驯地应下,实则微垂着头,唇角冷冷一勾。   长灯真人不疑有他,背对着徒弟,扶手而立:“但你体内的封印总归是个隐患。”   “……为师遍寻典籍,只寻到两个法子。”   长灯真人道:“第一个法子,是你能赶在封印破碎前,修为远高过正在闭关的老祖,那封印自然不攻自破——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至于第二个法子……则是以传说中的伏魔阵,压制你体内原有的封印!”   “……为师已经在玉清门的藏书中寻得了伏魔阵的具体阵法,只是这阵法若要成,三样至宝,必不可少!”   熟悉的话落入孟鸣之耳中,他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身为玉清门内大弟子,孟鸣之的人生,一直过得顺风顺水。   玉清门内弟子敬他,爱他,玉清门外修士捧他,赞他。   直到孟鸣之因体内封印松动,灵气暴走,被师父和几位师叔联手困于阵法中,他才知道,自己被玉清门闭关的老祖“挑中”了。   修行之道,向来是逆天而行。   即便修为高深者,寿数亦有尽头。   玉清门老祖恰逢此劫,不甘陨落,特以秘法封住肉身,假借闭关的名义,将神识寄生于玉清门内,专门检测弟子灵根的玉石之上,暗中挑选合适的躯壳,伺机夺舍。   他选了百年,都未满意,直到孟鸣之拜入宗门。   孟鸣之天纵奇才,灵根百年难遇。   玉清门老祖大喜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在孟鸣之的体内留下了一道连长灯真人都未曾发觉的封印。   这道封印如同跗骨的蛆虫,紧紧攀附在孟鸣之的神识之上。孟鸣之修为低时,“蛆虫”无动于衷,可当他的修为增长,“蛆虫”亦会增长。   它们贪婪地汲取着孟鸣之的生气,也在反哺着大限将至的玉清门老祖。   待孟鸣之的师父,长灯真人察觉出异样,为时晚矣。   老祖留下的封印早已融入了孟鸣之的神识中,倘若要剥离,孟鸣之的性命也会随之而去。   可谓是真正的“同生共死”。   长灯真人别无他法,翻遍典籍,才寻出先前所说的两个法子。   “蛟龙角,鬼花蜜,玉骨粉,缺一不可。”长灯真人倏地转身,鹰爪般的五指牢牢钳住孟鸣之的肩膀,耷拉着的眼皮狂颤,“你可知为师为何要与合欢宗作对?!”   孟鸣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眸底压抑的恨意尽数散去。   他还是玉清门最温润如玉的大师兄,面对师父,满心敬意:“还请师父赐教。”   长灯真人惨笑道:“据说,蛟龙角就在合欢宗内,是他们历代相传的秘宝。鸣之,师父是为了你啊!”   孟鸣之浑身一震,英俊的面庞上写满了震惊,撩起衣摆长跪不起:“徒儿……徒儿……”   “为师知道你心胸开阔,向来不屑宗门内外的勾心斗角。”长灯真人见状,俯身与他语重心长地说,“但你从小在为师的膝前长大,为师怎么忍心看着你被他人夺舍?!即便那人是我们玉清门的老祖,为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沦为他的容器!”   长灯真人说到动情处,泪洒当场,颤颤巍巍地握住孟鸣之的手,郑重承诺:“鸣之,合欢宗的事,你不要管了。日后,就算为师会背负累世骂名,也要为你将蛟龙角夺来!”   一直沉默的孟明知听到这里,忽而抬头,一双点星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长灯真人:“师父说得是真话?”   长灯真人一愣:“你是说……”   “日后,就算师父会背负累世骂名,也要为我夺来蛟龙角?”   孟鸣之面上的神情不知何时消失了,双瞳隐隐闪过莫名的情绪。   他本是面如冠玉,眉目舒朗的长相,配上温和的笑意,无论说什么话都使人如沐春风,此刻,同样的一张脸上,却无端显露出讥诮,瞧着怪异得很。   长灯真人的一句“自然是真的”卡在喉咙里,尚未说出口,就被低低的呻/吟声打断。   原是晕厥的明心苏醒了过来。   明心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恍惚间瞧见两道人影,不由恐惧地蜷缩起了身子,还放出了灵蜂。   “明心。”短暂失态的长灯真人见状,蹙眉怒斥,“你在做什么?!”   威严的质问震得明心的头又是一阵发晕。   “掌……掌门!”他面色苍白地从孟鸣之的长榻上滚下来,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明心知错了!”   长灯真人还未问出口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喉咙里:“错什么错?如此懦弱不堪,居然是我玉清门的弟子,实在是……实在是可气!”   “……日后,你就在宗门内好好修炼吧,别出去乱跑,省得丢我的脸!”   言罢,丢下失魂落魄的明心与若有所思的孟鸣之,拂袖而去。   “师兄……”明心自觉做了错事,双目含泪,怯怯地扯住了孟鸣之的衣摆,“我……我是不是真的给玉清门丢脸了?”   孟鸣之循声低头,眼中冷光刺得明心又是一呆。   但孟鸣之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地将眼底的冷意掩去。   “没有。”他扶起师弟,“师父是因为我的事才忧心烦闷,连累了你……对不起。”   明心傻傻地“啊”了一声。   孟鸣之又是一笑:“我修炼时心浮气躁,出了岔子,还震伤了你,师父可不是要生气吗?”   “不……没有。”明心心里纵有疑惑,听了一直敬仰的大师兄的道歉,哪里还有心情追根究底?他羞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地摆着手,“师兄……师兄不必向我道歉。我……我不打扰师兄修炼了!”   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钟云阁。   而孟鸣之面上的笑意在明心离去后,转瞬消散。   他虚虚抬手,握住一团无形涌动的灵气,嗤笑一声:“为了我?”   “……为了我?!呵……”   孟鸣之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团灵气。   咔嚓声再起。   钟云阁内的书架又碎了一批。   他厌弃地将手指缩回袖笼,再不看凌乱四散的灵气。   “……此生,我只为自己。”孟鸣之喃喃自语,“玉霏,等我。”   那语气里蕴含的情意,却是隐隐有些扭曲的。   +   “丑八怪,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竟敢蛊惑宗主?!”   砰!   梵楼卧房的门被黄莺用灵气轰成了碎片。   凛冽的罡风直逼面门,梵楼抱剑站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身上黑袍猎猎作响,唯有面颊上覆着的白纱巍然不动。   他动了动手指——那只手被黄莺踩过,青红色的印记还没彻底消散。   黄莺轰碎了梵楼的门,还不解气,抬手欲再施压,却见梵楼的屋内空空荡荡,除了张用来歇息的床板,竟连半张椅子都没有,登时僵立在原处。   倚在墙根边凑热闹的没骨花,“噗嗤”一声乐了:“黄莺,他顶多算是宗主修炼时用的炉鼎,你同他置什么气?”   “既要做炉鼎,就好好做炉鼎!”没有桌椅给黄莺出气,她便拔剑指向梵楼,“待我挑断你的手筋与脚筋,看你还怎么蛊惑宗主!”   修行之人,挑断手筋与脚筋,自然也能长回来,但若是梵楼此时断了手脚,那再想要陪沈玉霏前往秘境,就是痴人说梦了。   梵楼一言不发,双眸阴沉,修长的手缓缓抚上了腰间的剑。   黄莺见状,冷笑连连:“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凭你那柄破剑,能抵住我几击?!”   她说话间,体内灵气倾泻而出。   梵楼双膝一沉,伸向腰间长剑的手,动作愈发迟缓。   黄莺目光微闪,得意地向他走来。   女修越是靠近,释放出来的威压越是可怖。   梵楼眼眸里迸发出几点金色的光芒,挺直的脊背滚下了冷汗,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弯腰,更没有跌跪在地上。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直至艰难地拔出了剑。   梵楼连剑,都是残缺的。   那剑的剑身上布满了斑驳的裂纹,甚至还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缺口。   黄莺见了梵楼的剑,俏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知道,那柄剑曾经属于宗主。   沈玉霏换过无数剑,用坏了就随意丢弃,唯有梵楼,将这些剑一柄柄地搜罗起来,腆着脸当自己的剑用。   “无耻……卑鄙!”黄莺娇呵一声,纵身跃起。   璀璨的光华从女修的剑尖迸发。   她能被沈玉霏选为抱剑侍女,在剑法上,自是天赋异禀。   黄莺不遗余力的一击,连倚在墙根上的没骨花都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召出自己的长琴,横在了身前。   剑气袭来,粗粝的黑色劲装紧紧地贴在了梵楼的身上,勾勒出了他精壮的腰线。   梵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裹挟着磅礴灵气的剑尖,某一瞬间,眼底金芒大盛,几缕不起眼的赤金色光芒潺潺流过他手中残破的长剑。   剑尖近了!   黄莺感知到梵楼聊胜于无的抵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没骨花也看出梵楼与黄莺之间犹如天堑的差距,嘀咕着“没意思”,跃上墙根,准备等剑婢得手后,就去别处寻热闹看。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梵楼即将被剑尖刺穿的刹那,变故突生!   一片不起眼的杏花花瓣凭空浮现。   那花瓣不受剑气与灵气的影响,自顾自地落于梵楼缠着白纱的鼻尖。   轰——   以梵楼为中心,阴寒的灵气骤然爆发。   黄莺来不及抵抗,眼前就是一白,紧接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碎了一面墙,还砸在了倒霉的没骨花身上。   没骨花纯粹是殃及池鱼,缓过神以后,立刻一手抱琴,一手抱着昏厥的黄莺,对着灵气爆发的中心,破口大骂:“沈玉霏,你要震死老娘?!”   玄袍摇曳,沈玉霏的身影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他自是没有亲自到场,如今显现的,不过是一缕放在梵楼身上的神识罢了。   那缕神识会在梵楼遭遇危险时现身,为的……是保住梵楼的命。   沈玉霏记着前世的恩情,才有此举动,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刚分出的神识,还没被梵楼捂热乎,就被自家剑婢激了出来。   沈玉霏的心情比灰头土脸的没骨花还糟糕,满目阴翳地戾呵:“想死?我成全你!”   没骨花听出他心情不佳,不敢贫嘴,扛着黄莺一溜烟跑了。   “宗主……”   此时梵楼眼底的金芒已经沉寂了下去。   他仰着头,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痴恋:“宗主……”   梵楼背在身后的手偷偷一抖,再抬起时,五指鲜血淋漓。   那亦是曾经被黄莺踩过的手。   沈玉霏余气未消,见状,不由恼火训斥:“入我合欢宗多年,你竟还会被伤成这样——”   话音未落,见梵楼深深地埋下头,试图将受伤的手藏进袖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滚到我的临月阁来!”   整座忘忧谷都听见了沈玉霏的怒吼。? 第8章 008   梵楼的手被剑气所伤,狰狞的伤痕,深可见骨。   沈玉霏如玉面颊浮着一层诱人的薄红,说不清是为了自己暗中分出的神识,不过一日就暴露踪迹而恼火,还是为了梵楼修为低微,区区一个剑婢都打不过而焦躁。   总之,他在梵楼踏入临月阁的刹那,欺身上前,抓住了那只尚在滴血的手。   “宗主。”梵楼贪婪地盯着沈玉霏的脸,眼里划过一道隐隐的灵光。   ……原来如此就能引得宗主的注意啊。   “下次再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沈玉霏厌恶地甩开指尖上沾染的血迹,“手就别要了。”   梵楼受伤的手抖了抖。   沈玉霏又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砸进梵楼的怀里:“把自己治好。我不想带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物进秘境。”   “多谢宗主。”梵楼接过丹药,用没受伤的手珍惜地攥紧。   沈玉霏心里的火气还没有消。   他想着秘境,思忖片刻,又转身回到梵楼的身前:“明日就启程。”   再不去,沈玉霏怕境门的机缘再次落入到孟鸣之的手中。   梵楼愣了愣,不问原因,恭敬地应是。   “今夜,你便歇在我这里。”沈玉霏骄矜地抬起下巴,狭长卷曲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模糊了眸子里的光,“我要看着你治好自己的手。”   言罢,抬腿踹了个蒲团过去:“但凡有半点差池,我就震碎你的灵台,让你彻彻底底地成为废人!”   沈玉霏的威胁阴毒刻薄,可落在梵楼耳朵里,堪比天籁。   身形高大的男修捧着蒲团,选了个离沈玉霏的床榻最远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盘腿坐下。   沈玉霏冷眼瞧了半晌,心想,就梵楼这样的天资,再怎么修炼,也是无用,可到底没再出言讥讽。   ……因着,他想到了前世。   梵楼的确天资有限,愚笨无能,可这样一个人,为了替他报仇,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了孟鸣之的面前。   他是那样的不起眼,是那样的低贱,可又固执得令人心生敬意。   梵楼手中长剑碎裂,漆黑劲装被血染尽了数回。   他状似疯魔,最终走到了成为孤魂野鬼的沈玉霏的面前,也走到了震惊的世人面前。   他是如何走过来的,无人知晓,正如同,无人知晓他对沈玉霏生出了爱慕之情。   他做着任谁都觉得不值得的事,至死,甘之若饴。   沈玉霏用手指点了点眉心,一缕神识化为杏花花瓣,飘落在掌心里。   “别死了。”他曲指轻弹,花瓣落于梵楼高挺的鼻梁上,眨眼间消失不见。   梵楼似有所感,紧闭的双眼兀地睁开,再去看沈玉霏时,却发现床帐已经飘然落下,阻隔了自己的视线。   梵楼失落地垂眸,刚欲静心修炼,忽地察觉出一丝异样。   面覆白纱的男人,瞳孔诡异一缩,锁定了虚空中一点。   他眸中金芒飞速旋转,眼前的空气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搅动,半晌,当他的眼里双瞳显现时,那道空气像是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捏爆了。   与此同时,玉清门内,操纵着灵蜂的明心,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血。   “没了……”他顾不上擦拭唇角的血迹,急急地捧住怀中的灵蜂,“没了,全没了……”   隐于忘忧谷中的灵蜂,全都与他失去了联系。   而梵楼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还是那个愚笨得令沈玉霏气恼的“炉鼎”,费力地修炼着合欢宗内人人眼馋的《白玉经》。   翌日,不甘心的没骨花扯着黄莺来临月阁前凑热闹。   黄莺自打从昏迷中清醒,面上的血色就没回来过,因为她睁眼就想起来,震晕自己的,是宗主的神识。   “沈玉霏要杀你,早动手了。”没骨花看不惯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跷着二郎腿,说出口的话明明是安慰,却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没骨花说:“放心,若你死了,我就替你去当宗主的剑婢。”   黄莺:“……”   黄莺看出了没骨花的险恶用心,握剑咆哮:“你想得美!”   没骨花见黄莺不再消沉,踮着脚尖揽住了她的肩膀:“我说真的……沈玉霏要是想换个剑婢,你早没了。”   “……你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说明他压根没把你对梵楼出手的事放在心上。”   没骨花的眼珠子转了转,嗤笑道:“该担心的,不是你。”   “不是我?”黄莺愣愣地反问。   “嗯。”没骨花剃着指甲,漫不经心地笑,“你也不想想,平日里,宗主发了火,倒霉的都是谁?”   “梵楼……”黄莺眼前一亮,喃喃自语,“对了,是梵楼。”   梵楼正跟着沈玉霏从临月阁中走出来。   剑婢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再次波动起来:“他居然歇在了临月阁?!宗主居然让他歇在了临月阁?!”   没骨花被吵得耳朵疼,躲开把衣袖扯得破破烂烂的黄莺,蹲在杏花树下听墙根。   ……倒也没什么好听的。   沈玉霏对梵楼,向来是无话可说,只不过这回,梵楼扮演的身份是他的“剑婢”,便多了几句冷冷的嘱咐:“抱好剑,别的不需要你做。”   没骨花探出头去,看着抱着长剑的梵楼,觉得既怪异又和谐。   乌金剑鞘上刻满不断幻化为杏花的符文,殷红纹路仿若活物,呼吸间闪烁不定。   沈玉霏有无数柄剑,唯独这柄剑,从未出过鞘。   “剑……剑!”   黄莺也瞧见了梵楼怀中沉甸甸的剑鞘,她哭得像是被那柄剑给始乱终弃了,不顾会被沈玉霏发现,垂泪瘫倒在了杏花树下。   没骨花还没来得及嘲笑两句,一股冰凉的灵气就落于后颈。   她当即从墙根下滚出来:“宗主!”   沈玉霏身上玄袍拖地,流水般蔓延到了没骨花的面前。   没骨花心里七上八下。   “好好待在忘忧谷。”沈玉霏沉默须臾,一句轻飘飘的提醒落了下来,“若我回来,发现你不在——”   他没将威胁说全,留下了一个令人遐想的尾音。   没骨花当即恨不能举起手指发誓:“好好好,我哪儿也不去!”   她在心里为自己叫屈。   明明哭晕过去的是黄莺,怎么挨骂挨罚的却是她啊?!   “……与佛见笑,佛见愁好好相处。”   不等没骨花细想,冷风拂面,沈玉霏和梵楼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席红裙的女修怔怔地跪在地上,直到黄莺凑过来,还未回过神。   黄莺踢了她一脚:“宗主已经走了,你还跪给谁看?”   “黄莺。”没骨花忽地仰起头,清亮的眸子里飘过几道红芒,“这几日,你也待在忘忧谷中,哪儿也不要去。”   黄莺没好气地嘀咕:“你要我去哪儿?”   话刚说完,察觉出一丝异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骨花却已经收敛了面上的严肃,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没骨头似的往自己的长琴上倚:“我一个人在谷中无趣得很,总要拉个垫背的!”   黄莺:“……”   黄莺再次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   凡间三月,草长莺飞。   沈玉霏依仗前世的记忆,很快就寻到了秘境的入口。   他带着梵楼,在一家客栈落脚。   此时,各大宗门的修士还未赶到,客栈里很是冷清。沈玉霏与梵楼隐去修为,装成凡人,要了两间上房。   沈玉霏特意在梵楼的面上施以法术。   现在任何人看向梵楼,入眼都会是一张世间最平凡的脸,入目既忘。   梵楼不甚在意,尽职尽责地当着剑婢,甚至特意去厨房要了吃食,亲手送到了沈玉霏的房内。   梵楼进屋时,沈玉霏正倚在梳妆镜前,对镜描眉。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极轻薄的粉色长袍,如玉双臂探出袖笼,肌肤似雪,白璧无瑕。   “回来了?”沈玉霏听见脚步声,描眉的手一顿,“梵楼,替我描眉。”   他说话间,转过头来。   沈玉霏生了张芙蓉面,眼角眉梢本就有些阴柔,如今薄唇点了胭脂,眉描如远山,面上仅剩的冷硬线条,便是高挺的鼻峰了,偏生,他还在眉心描了杏花纹样,登时柔和了鼻峰,任谁看了,都不觉得他是男子,而是那从枝头不甚跌落的杏花妖,冷艳绝伦。   梵楼手里的吃食尽数洒落在了地上。   “怎么?”沈玉霏挑眉,松散地披在肩头的粉袍顽皮地滑落,露出一片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雪肤,“不会?”   梵楼仓惶跪下:“我……我……”   他这才反应过来,宗主竟作女子装扮。   “无趣。”沈玉霏瞧着梵楼的发顶,一点一点地沉下了脸,咬牙切齿,“当真是个木头。”   他将桌上一应物件尽数扫于地下,单手托腮,望着镜中的自己,红唇微勾,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合欢宗沈玉霏的名号,实在是太响了,若他想探究境门的秘密,势必得找一个不会引起修士们怀疑的新身份。   装扮成女修,最好。   在外人看来,他与梵楼也恰能应了境门的法则,一男一女携手共进。   沈玉霏与那群迂腐的正派修士不同,穿上女修的衣衫,并不觉得羞耻,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摆弄起凡间的胭脂水粉,还想着要梵楼替自己描眉。   “废物。”沈玉霏恨恨地抬腿,玉足从裙摆中探出,不偏不倚地踩住了梵楼结实的臂膀,“今夜,你就同本座入境门,听明白了吗?”   梵楼喉结一滚,余光被那只光裸的足占据,好半晌,才哑着嗓子答:“明白。”   “把东西拾起来。”沈玉霏居高临下地望过去,狭长的眼睛,猫儿似的眯起,“身为本座的剑婢,怎么能不会描眉呢?”   “……梵楼,本座现在就要你学。”? 第9章 009   梵楼闻言,呆愣当场。   一层又一层白纱覆盖着的面容上,细小的符文正随着呼吸,不断地闪动。   沈玉霏看不出来梵楼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傻,踩在胳膊上的那只足逐渐加重了力道:“不愿?”   “宗主……”梵楼回过神,迟疑地伸手。   他不敢直接应允,而是先捧住了沈玉霏的脚——也只是一瞬。   梵楼生着茧子的指腹擦过细嫩的皮肤,继而诚惶诚恐地将手指挪到了脚踝处。   ……他的手太粗糙了,是会弄疼宗主的。   梵楼怜惜地将那只玉足捧到了怀里。   沈玉霏托着下巴挑起了眉。   “属下不会。”梵楼垂下头,面上白纱上浮现的符文也沉寂了下去,一副颓丧无助的模样,像是沈玉霏再多说几句话,他就能羞愤自裁了,“还请宗主责罚。”   梵楼若是任打任骂,也就罢了。   偏生摆出这幅德行,叫沈玉霏好生烦闷。   “起来。”沈玉霏暗暗磨牙,不轻不重地对着梵楼的心口踹了一脚,“身为我的剑婢,描眉都不会,做出这幅表情,像什么样?!”   他仿佛忘了梵楼已经被白纱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气急败坏地将梵楼刚拾起来的青雀石黛,捏在了手里。   变幻容貌,其实用最简单的易容术法即可。   但在崇尚双修的合欢宗内,相貌好比灵根,姿容越上乘,寻得的道侣也就越上乘。   身为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的认知与门内弟子大差不差。   所以他对女修摆弄的那些灵植制成的胭脂水粉,不陌生。   ……这也就是他前世怨恨梵楼,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另一层原因了。   想他堂堂一门宗主,受制于功法,每月都得受“男宠”牵制,简直是奇耻大辱!   故而,两相对比之下,沈玉霏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愿意为他叛出玉清门的孟鸣之。   “梵楼。”沈玉霏念及此,又生出了悔意,对着镜子自顾自地描完眉,语气幽幽,“你为何入我合欢宗?”   看似寻常的问题,却让跪在地上的梵楼猛地绷紧了身子,在窥得他飞入鬓角的长眉后,又满身冷汗地将头埋了下去。   梵楼以为,自己对宗主龌龊的心思要被察觉到了。   ——啪!   沈玉霏将青雀石黛拍在案上,轻呵:“哑巴了?说话!”   “为了……”梵楼嗓音沉沉地开口,搁于膝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后背肌肉也微微隆起,像只浑身紧绷的豹子,紧张得瞳孔都在震颤。   可惜,梵楼的那句“为了你”没能说出口。   伏案描眉的沈玉霏忽而起身,淡粉色的身影于梵楼眼前落花般飘过,转身移到了窗前。   春风拂面,柳絮纷飞。   声声鹤鸣于九霄之上传来,琉璃宝器乘风落于客栈前。   身着青色弟子服的修士飘然若仙,立于宝器之上,漠然注视着客栈前跪地直呼“仙人”的凡人。   “我们是玉清门的修士,并非什么仙人。”为首的玉清门弟子抬手以灵气扶起了地上的凡人,话虽如此,语气里的傲然却是半点不少,“近日,秘境现世,你等皆是凡人,若要保命,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说完,瞥了一眼身旁的另一个弟子。   那个弟子连忙从腰间储物袋中掏了块小小的灵石出来,抛向地面。   “拿着这块灵石离开吧,就当是我们玉清门买下你的客栈了。”为首的弟子见地上凡人一窝蜂地争夺着灵石,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真真是无知。   一块下品灵石算什么?   也只有蝼蚁般的凡人当成宝贝,愿意拿客栈来换。   “走吧。”那弟子敛去眼底的讥笑,刚欲飞下宝器,就听客栈里不远不近地传来声娇嗔冷哼。   “一块下品灵石换一间客栈,你打发叫花子呢?”   开口的自然是沈玉霏。   他的身形隐在半掩的窗户后,光是模糊的影子,瞧着都格外的窈窕娇逸。   “正因师兄。”丢灵石的玉清门弟子立时戒备,“是……是修士!”   正因眉头紧锁,不似同门师弟那般紧张,却也没有放下戒心,而是在思忖片刻后,抱剑行礼:“原来此处已有道友,是我唐突了……不知道道友师从何派?我名正因,是玉清门内弟子。道友来此,想必是为了秘境,何不来我们玉清门的宝器上一叙?”   正因的话说得巧妙。   他一来,抬出了玉清门弟子的身份,暗示沈玉霏,即便是要为凡人出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二来,提及醒骨真人洞府化为的秘境,算是在威胁他,若是得罪了玉清门,能不能活着走出秘境,就要看命数了。   可惜,正因威胁错了人。   沈玉霏是谁?   他是合欢宗宗主,天下最离经叛道之人。   前世,即便与孟鸣之有了牵扯,沈玉霏统领下的合欢宗,与玉清门也是势不两立的局面。   今朝——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的名讳?”沈玉霏嗓音含笑,蛇蝎般的讥讽却有着蜜糖般的语调。他半点情面不留,直言,“与你们一叙,是脏了我的耳朵!”   正因的脸色一瞬间因愤怒涨得通红。   他的师父是玉清门内一位颇有权势的长老,他在宗门内的地位一向不低,师弟师妹们见他,无有不恭。   今日,也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修士,竟敢当众落他的面子,他如何不气?   站在正因身后的弟子见他要拔剑,连忙提醒:“正因师兄,我们出来前,大师兄特意叮嘱过……莫要惹事!”   方才还暴怒的正因,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松。   “大师兄此刻,定是已经到了忘忧谷。”那弟子见状,再接再厉,嘴皮子上下翻动,“客栈里那人,万一是……”   “合、欢、宗。”正因打断师弟的话,咬牙切齿道,“那群淫邪之辈,也配进醒骨真人的秘境?”   不过,他也彻底放下了教训沈玉霏的念头。   “是了,若是客栈内是合欢宗的弟子,我们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   正因垂下眼帘,转身欲走。   “若是给大师兄添了麻烦。”他喃喃自语,“我就是玉清门的罪人了。”   然而,正因想走,沈玉霏却不肯善罢甘休。   “堂堂玉清门,不过如此。”沈玉霏懒洋洋地勾住一缕垂在脸颊边的墨发,曲起起手指,绕了个圈,“看来外头的传闻尽是屁话……什么名门正派?你们也只会坑蒙拐骗罢了。”   已经转身离去的正因,生生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他暴怒而起,青色的身影与剑芒融合在一起,将身后师弟的惊呼抛之脑后,直冲沈玉霏藏身的窗户而来。   轰!   客栈的木窗与木门在灵气的震荡下,皆化为齑粉,唯独沈玉霏面前的窗户纹丝不动。   凛冽气息眼瞧着就要撞上脆弱的窗框,正因燃烧着愤怒火苗的眼里,忽而闪过一道浓浓的不可置信。   他撞见半张容色倾城的脸。   秋水剪瞳,眉若远山。   惊鸿一瞥之下,正因已是神魂颠倒,手忙脚乱地抬起另一只手,试图收住磅礴的剑势。   沈玉霏见状,又是粲然一笑。   凡间百花盛放,无一能与他比肩。   正因本就因他容貌而恍惚的心神彻底迷乱。   只见这位方才还怒火中烧的玉清门弟子,忽地目眦欲裂,低吼一声,疯了似的在左手凝出一团灵气,对着自己握剑的右手狠狠地劈砍下去。   竟是彻底被蛊惑了。   “呵。”沈玉霏见状,无趣地收回视线,不打算在这些废物身上耽误时间,身前却忽然多出一抹高大的黑影。   梵楼沉默着挡在了他的身前,执剑推窗而出。   沈玉霏目光微闪,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他抿唇退后半步,细长手指往前轻飘飘一指:“去把他的储物袋给我抢回来。”   梵楼离去的身形一顿,略低沉的回答飘进了沈玉霏的耳朵。   “属下领命。”   继而握住了剑柄,抽出了那把连黄莺都瞧不上的破剑。   沈玉霏的目光亦是免不了一凝。   那是他的剑,即便剑身破败不堪,他也认得出上面残留的灵气源于自身。   “你……”在半空中挣扎的正因早已失去理智,见沈玉霏的屋内竟还有旁的男人,登时嫉妒得发狂。   他暗中改了左手发力的力道,击向握剑的右手时,刚好让剑芒指向梵楼的心口。   正因眼中红光大盛。   面上被沈玉霏施了法术的男人,在他眼里,相貌平平,粗鄙不堪,唯独身形稍有过人之处,隔着粗布衣料,依稀看出肌肉的线条。   ……可那又如何?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找死!”正因怒吼,视线所及,是被梵楼珍惜地抽出剑鞘的那柄破剑。   被梵楼紧握在掌心里的剑,剑身不住嗡鸣,其上皲裂的纹路愈深,似乎随时都会化为一片碎玉。   男人却慎之又慎地用指尖拂其剑刃,喂以自身热滚滚的血。   “梵楼。”沈玉霏的瞳孔骤然一缩,脱口而出,“你给我——”   “宗主,属下会替你把他的储物袋拿回来的。”梵楼却已经将手指收了回来,一板一眼地挽了个剑花。   他抬起沉沉的眼皮,直迎向了那抹逼至面门的剑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010   ——你给我滚回来!   沈玉霏的低呵被剑鸣声搅碎。   玉清一脉,善于使剑。   玉清门内虽非人人都是剑修,但,但凡是用剑的弟子,剑法是一脉相承的超绝。   沈玉霏前世,没同正因这号人物有过交集。   他只有些许的印象。孟鸣之提起此人时,评价过一句“狂妄”。   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   不过,正因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毕竟,玉清门当了近百年的正道魁首,宗门内又有个人尽皆知,修为深不可测的老祖,任谁拜入宗门,都会自觉高人一等。   这与合欢宗的情况,恰好相反。   合欢宗弟子在修真界,好比过街老鼠。他们不仅宗门的名声臭,宗主沈玉霏的名声更臭,故而门内弟子行走在外,哪怕不以宗门为耻,也多着隐藏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正因也瞧见了梵楼以血饲剑的一幕,面露鄙夷:“邪门歪道!”   ……的确是邪门歪道。   沈玉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恨不能当场出手,拎着梵楼的衣领,将其拽回客栈。   以血饲剑,如同舍身喂虎。   据传,古籍有载,以自身血液为引,能喂出剑灵——可剑乃凶器,天性嗜血,即便是剑修大能,也不曾见有谁用血喂出过剑灵。   说白了,如今修士以鲜血浇灌剑身,不过是图一时修为大涨,兵行险着罢了。事后,即便取胜,剑也被血喂出了“邪性”,日子久了,出鞘后若不饮鲜血,甚至会反噬主人,是以,此举被名门正派视为“邪术”。   邪术不邪术的,沈玉霏懒得置喙。   但他看梵楼手中长剑饮血后,剑身上皲裂的纹路转瞬闪出的血光,便知,梵楼以血饲剑,时日已久。   “蠢货!”沈玉霏冷哼出声。   正因的剑尖也终是与梵楼的剑撞在了一起。   砰!   空气中接二连三地传来兵戈相撞的闷响,灵气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玉清门浮空宝器被震得左摇右晃,站在宝器上的弟子被逼无奈,纷纷执剑跃至半空,隐隐成包围之势,将客栈围了起来。   客栈前跪拜的凡人早已做鸟兽散。   即便他们听沈玉霏之言,已经明白,一块灵石远不足以换取客栈,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叫人家是修行的仙人呢?   站在窗户的沈玉霏凉凉地瞥了玉清门的弟子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短短瞬息,梵楼与正因过了数招。   他手中的剑,剑身血光大盛,每一次还击,都饮下了指尖流出来的血。   乍一看,二人似乎斗了个平分秋色。   但正因剑术超然,气息绵长,再战百回,亦不会倦怠,可梵楼能与正因拼个不分上下,纯粹是因为以血饲剑,外加一股不要命的气势在的缘故。   可他又有多少血可流?   沈玉霏此刻才多少有些想明白,前世梵楼为自己报仇时,为何会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今生,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储物袋,梵楼就以血饲剑,与玉清门的弟子相争,那么,前世他死后,梵楼必定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傻子。   当真是个傻子!   沈玉霏在心里暗骂几句的功夫,正因又使出了一串行云流水的剑法。   梵楼略有不敌,肩侧多出了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匆匆往身后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沈玉霏眉心紧蹙,一脸不快,连那朵刚贴在额前的淡粉色的杏花,都恹恹地收拢了花瓣。   梵楼兀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瞳孔中不甘地旋出两点金芒。   ……是他惹得宗主不快了。   梵楼咬牙扭头,再次迎上凌厉的剑光,无数道罡风直扑而来,他面上只有沈玉霏能看见的白纱猛地浮现出赤色符文,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剑势。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正因看得出来梵楼修为不高,剑术也不精,原以为自己百招之内就能将此人踩在脚底,却不料,两百招过后,梵楼身上只多了道伤痕,不仅没被他打倒,还压抑着喘息,不知死活地挡在客栈前面。   正因咽不下这口气,眼珠子一转,忽而脚尖在虚空狠点,整个人倒飞而出,收剑归鞘,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白玉如意。   围拢在客栈周围的玉清门弟子见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不矜长老的法器吗?”   “竟给了正因师兄!”   “哈,这贼人必死无疑!”   …………   “速速受死!”手执白玉如意的正因面露得色,显然也觉得自己法器在手,梵楼再无生路可言,甚至“好心”地劝道,“道友若不想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拿出法器保命吧!”   梵楼沉默不语,漆黑瞳孔中一片死寂,再次将饮血的长剑横在了身前。   “找死!”   正因当梵楼是不屑拿出法器,却不知,法器这玩意儿,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出来的。   反正梵楼拿不出来。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法器。   梵楼在合欢宗内身份尴尬,不得沈玉霏喜爱,别说没机会去秘境中寻天材地宝,即便是有机会,好东西也半点轮不上他。   从梵楼拿着的剑就能看出来,他在合欢宗内的处境。   入宗多年,梵楼用的最顺手的武器,也不过是沈玉霏不要的破剑罢了。   在场看出梵楼身陷窘境的,唯有沈玉霏。   沈玉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垂在身侧的五指直接爆出了几丝控制不住的灵气,生生在窗框上抓出五道指印。   合欢宗不堪的,是名声,从不是底蕴。   历代宗主搜罗的稀罕物件儿,多到沈玉霏居住的临月阁放不下。他随手赏出去的玩意,都是外面修士会抢得头破血流的宝贝。   梵楼与沈玉霏双修多年,竟是连个傍身的法器都没有……   任谁听了,都要笑骂一声,梵楼是个傻子。   “傻子。”沈玉霏贝齿轻扣薄唇,纤纤玉指缓缓抬起,灵气自指尖骤然爆发,低吼着向正因扑去。   两厢争斗,最忌插手。   玉清门乃名门正派,即便狂妄如正因,也没有料到,自己与人缠斗时,沈玉霏会突然出手。   偏生,沈玉霏还没有收敛的意思,一出手便是山呼海啸之势,寒意彻骨的灵气漫过梵楼的身躯,带了点责难的意味,故意冻住了那只握剑的手,继而凶残地向目瞪口呆的梵楼扑去。   “师兄!”   “正因师兄!”   “偷袭……无耻!”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玉清门弟子目眦欲裂,纷纷向正因靠近,可他们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轰然而至的灵气。   正因手忙脚乱地举起白玉如意。   那如意并非护身之物,用途实则类似“棒槌”,共可砸三下,每击都有雷霆万钧之势,且玉身藏有玉清门不矜长老的神识,若三击皆被挡下,不矜长老的神识就会现身。   只不过,神识现身后,白玉如意就算是废了。   正因拿着这法器,从未有过败绩,即便是再厉害的修士,三击之下,不是跪地求饶,便是身死道消。   所以他在察觉到不妙时,立时毫不犹豫地将白玉如玉举过头顶,面红耳赤地砸了两下。   砰!   砰砰!   泛着乳白色暗芒的灵气自如意中柔柔铺洒开来,仿佛在天空上铺上一张柔韧的蛛网,以包围之势,拢住了沈玉霏狂暴的灵气波浪。   正因见状,擦去额角的冷汗,刚要长舒一口气,就见被拢住的灵气戏谑地盘旋而上,一瞬似乎化为了高傲凤鸟,扇动着赤金色的羽翼,撕破灵网,直上九霄。   正因口吐鲜血,忙又砸下一击,可悍然灵气已于天际直落而下。   他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心头尽是绝望。   这灵气给他的压迫感,竟胜过渡劫时的天雷,无端让人想起大师兄渡劫时,玉清门上空九九不散的雷云。   ……会死。   真的会死!   正因满目猩红,额角青筋暴起,拼尽最后的力气,释放出了白玉如意中,师父的神识。   可他连师父的面容都未看清,那道神识就炸成点点星芒。   死亡的压迫感宛若实质。   正因在最后一刻,怔怔回眸。   站在窗前的沈玉霏,一双桃花眼中杀机四溢,稠丽的眉宇压不住阴毒与狠厉。   “她”……要他死。   早被蛊惑的正因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哀莫大于心死。   眼见已是必死的局面,变故突生!   叮!   又一柄长剑自玉清门弟子手中腾空而起,堪堪挡住从天而降的灵气,继而当场嗡鸣着碎成了几段。   这柄剑虽未完全化解沈玉霏的攻势,却也勉强保住了正因的性命。   只见正因脸朝下,“轰”得一声砸落在地面,直震出了一个深坑。   破碎的长剑也跌进坑底,半晌,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自坑底传来。   “……且慢。”那声音不过是附在长剑上的一缕神识,剑身被震碎后,连身形都凝聚不出来,便无奈地用飘忽不定的声音,自报家门,“我乃玉清门弟子,孟鸣之。”   “……我这师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梵楼并未回答,而是转身望向了沈玉霏。   他本不在意正因的生死,甚至为宗主的出手,暗暗欢喜。   ……这还是沈玉霏第一次替他出手。   梵楼不知如何是好,被面纱覆盖的脸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明明是在笑,可不等唇角按下,眉间就因忐忑,浮现出了浓浓的悲切。   梵楼不知,沈玉霏出手,是不想要他死,还是怕他落败,丢了合欢宗的颜面。   万般繁杂情绪汇于心间,他仗着面上有白纱覆盖,尽数展现在了脸上。   也好在是有面纱遮挡,否则再英俊的面容也遭不住这样的表情糟蹋。   可当梵楼看清沈玉霏的神情,那点微不足道的欢喜尽数消散。   他如同被人从头到脚地泼了一盆凉水,嫉恨不甘重回心底——   从梵楼的角度,能看见沈玉霏卷曲浓密的睫毛在浅浅的眼窝里投下一片柔软的阴影。   他的宗主正专注地盯着那道声音的来源。   “孟鸣之……吗?”   梵楼猛地震碎了手背上覆着的寒冰,死死地攥住了手里的剑。   剑身饮血,道道红芒仿若无数只恨意滋生的血红瞳孔,在剑身上急切地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   沈玉霏:我要……   梵楼:好的,放血开大!!!   沈玉霏:。   沈玉霏:其实,不要也行。? 第11章 011   将神识藏于剑身的,的确是孟鸣之。   此事要从几天前说起——   孟鸣之借助师弟明心的灵蜂,探查出了沈玉霏要带着“炉鼎”前往秘境一事。   他因重生而产生的喜悦生生熄灭,内心深处涌动着无法为外人道的恐慌与疑惑。   孟鸣之永远也不会忘记,沈玉霏的“炉鼎”,那个未来会杀上玉清门,满脸缠着白纱的疯子。   叫什么来着?   孟鸣之蹙眉细思片刻,低低地道了声:“梵楼。”   是了,梵楼。   沈玉霏身边最忠心的狗。   他在沈玉霏死后,疯疯癫癫地冲上玉清门,手刃无数玉清门弟子,最后来到孟鸣之面前时,浑身浴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鬼。   孟鸣之此前,从未将梵楼放在眼里。   诚然,他为目的接近沈玉霏,可他也动过心,自然察觉到沈玉霏的身侧,时不时有阴暗嫉恨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有那样目光的,正是沈玉霏最不待见的“男宠”,梵楼。   孟鸣之自始至终都没将梵楼放在眼里。   ……一个低贱的男宠,也配他去注意?   他们一个是天之骄子,玉清门的新任掌门,一个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合欢宗的余孽,两厢碰面,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然而,孟鸣之对梵楼的不屑,在交手后,消散殆尽。   梵楼的修为不算高,梵楼的招数不算精妙。   梵楼处处差强人意,可梵楼不要命。   哪怕孟鸣之以剑敲碎他的腿骨,他依旧以剑撑地,一声不吭地直起脊梁。   梵楼漆黑的眼睛里,尽是凛冽的恨意。   他说:“你负了宗主。”   孟鸣之本能反驳:“你说什么?!”   “你负了宗主。”梵楼恍若未闻。他拄着残剑,拖着已经废了的腿,身形扭曲地向孟鸣之靠近,“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闭嘴!”心志坚定如孟鸣之,亦被梵楼麻木的指摘重复得失去理智,抬手轰去几道紊乱的灵气。   梵楼于修行一事上,不及世间大多数修士,生命力却顽强得可怖。   骨头碎了不要紧,他只要抱着剑,就能拖着残躯向前。   血吐了一口又一口也不要紧,他只要还能呼吸,就能以手抠地,扭曲地挪动。   他要报仇。   他要替宗主报仇。   他不怕死,他只恨自己不能拖着害了宗主的人一道死。   孟鸣之杀过无数人,却没有一个人,像梵楼这样让他崩溃。   最后的最后,孟鸣之握着长剑,歇斯底里一通乱砍,将梵楼的脊椎寸寸敲碎,方才成功将人推入杀阵。   阴风呼啸,犹如厉鬼哭嚎。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我……无愧于心。”孟鸣之抱着头,缓缓挺直腰杆,赤红色的双眸中满是压不下的恐惧,“我无愧于心!”   “大师兄!”   孟鸣之陡然从回忆中惊醒。   他循声抬头,很快就从记忆中翻找出了一个名字:“盈水?”   名为盈水的玉清门弟子,面露羞涩,肉团子似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心事”三个大字。   孟鸣之凝了凝神,温声道:“何事?”   盈水与一心扑在灵蜂上的明心不同,乃是玉清门内颇有天赋的弟子之一。他人缘极好,孟鸣之也乐得多同他说上几句话。   盈水托着下巴,幽幽叹息:“大师兄,此番去秘境,不矜长老要正因师兄领队呢。”   正因……   孟鸣之想起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师弟,眉毛一挑:“他啊。”   盈水颔首:“正因师兄修为高,又是不矜长老的徒弟,本也当得领队的职位,可我想着,此番前往秘境,必是要碰上不同宗门的修士的,正因师兄脾气急躁,恐……恐……”   再多的话,盈水就说不出口了。   论起辈分,他算是正因的师弟,而身为师弟,妄议师兄是大过。   盈水羞愤难当,垂着头站在孟鸣之的面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说得不错。”孟鸣之亦是想到了正因的脾气,修长的手指点向眉心,一缕神识很快被抽取出来。   盈水似有所感,震惊地抬眸:“大师兄……”   孟鸣之将神识寄于盈水的佩剑,温和道:“此番秘境,我也会去,只是掌门有命,我需得先去一趟忘忧谷……以防万一,你且带着我的神识陪正因一道去吧。”   盈水感恩戴德,欢欢喜喜地捧着长剑离去了。   孟鸣之待盈水走后,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之事。   他与沈玉霏,并非相识于境门。   那便没有急着去凡间的必要了。   孟鸣之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确认——他得搞清楚,沈玉霏为何会带梵楼去秘境。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沈玉霏更恨梵楼才对。   想到那个被自己敲碎了脊椎骨,还不肯就死的男人,孟鸣之的脚心无端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孟鸣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忘忧谷,却没想到,寄于师弟盈水剑中的神识无端碎裂。   他不得不凝神感应,可惜,盈水的剑碎得彻底,连神识都无法幻化而出。孟鸣之只能传过去一道声音,尝试着沟通。   “……我这师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失了长剑的盈水满眼含泪,不顾四周弟子的阻拦,纵身跃下深坑,将昏死过去的正因抱了上来。   “师兄。”他哀哀地呼唤,后觉出触碰到正因的手,满是黏腻,尽是鲜血,又哭着喊道,“大师兄!”   ——咔嚓!   恸哭声骤歇。   正因砸出来的深坑又往下深陷了足足十丈,孟鸣之残留的神识与长剑一道,炸成了粉末。   沈玉霏这一手,实在是毫无预兆,连梵楼都没回过神来。   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灵气化鞭,卷住梵楼的腰,直将人扯到了面前。   “废物!”沈玉霏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梵楼受伤的胳膊上,毫不留情地呵斥,“再把自己弄伤——就给我滚回忘忧谷!”   言罢,拂袖而去。   梵楼抿了抿唇,追上了沈玉霏离去的步伐。   但梵楼离去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抱着正因跪地大哭的盈水,而是那道已经碎成粉末的神识。   ……孟鸣之。   梵楼甚少行走于世间,但对孟鸣之的名号,亦不陌生。   孟鸣之是长灯真人最喜爱的徒弟,玉清门百年一见的天才,修真界人人称赞的正派修士。   没骨花曾不止一次当众感慨:“那群臭道士,各个儿都无趣得很,尤其是孟鸣之……要不是那张脸,老娘早杀他个十回八回了!”   没骨花的话,不能尽信,起码“杀他个十回八回”,听着就是吹牛。   但她单单提了孟鸣之的脸,还是在见惯了宗主姿容的情况下,依旧将此人的相貌拿出来说嘴。   梵楼心里的嫉妒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宗主在听到孟鸣之的名字时,失态了。   愤怒也好,嫉恨也罢。   梵楼跟了沈玉霏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人,表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   哪怕真的是恨。   也是他未曾感受过的刻骨的恨。   梵楼什么都没有。   因为沈玉霏从未将他放在过眼里,于是连“恨”,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恨啊……   梵楼眼里流露出深入骨髓的贪欲。   只不过,这丝贪欲还未化为实质,就生生溃散了。原是沈玉霏的身影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梵楼连忙握剑追上去。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秘境附近,四周尽是开满了桃花的桃树。   微风拂过,花瓣倾泻如雨。   沈玉霏立于树下,几片粉嫩的花瓣落在了他墨玉般的发间。   许是着了女装之故,又许是沈玉霏天生一副纤细的美人骨,光是背影,就让梵楼心里杂念尽消,目眩神迷。   梵楼迟疑了片刻,抬腿走过去,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   他想替宗主将发间的花瓣取下。   “手。”   梵楼习惯性地单膝跪地,以为自己龌龊的心思被察觉,仰头颤声问:“宗主?”   沈玉霏倏地转身,发间花瓣从梵楼眼前飘过。   他俏脸布满怒意,眼尾红得宛若烧起了明艳的火光:“手!”   梵楼讷讷地递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呵!”沈玉霏的指尖重重地碾过几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察觉到梵楼的战栗,忍不住尖酸道,“拿着柄破剑与人对战,是嫌我们合欢宗在世间还不够丢人吗?”   梵楼羞愧垂眸:“属下有罪……”   “有罪?”沈玉霏打断梵楼那算得上轻车熟路的认罪,忽而松开他的手,转而将自己的手指递到唇边,尖牙一狠狠一扣!   鲜红的血珠浮于雪白指腹之上,好似雪地上盛放的红梅。   梵楼大惊失色,腾地起身:“宗主!”   沈玉霏凉凉地瞥他一眼:“把剑拿出来。”   “属下……”   “剑!”   梵楼不敢不从,颤抖着抽出那柄吞噬了无数鲜血的残剑。   血色光华于剑身上游弋。   沈玉霏睫毛轻颤,细看剑身,方知梵楼以血饲剑,怕是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   他冷笑着将指尖的血珠按在剑身上。   原本在裂纹中暗暗流转的血光忽而急速颤抖起来,它们仿佛遇上了极为可怖的天敌,一边震动,一边往剑尖处流淌。   “哼!”沈玉霏亦能感受到长剑意图,不屑低呵,“给我破!”   话音刚落,几缕暗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地顺着剑身滚落,沾地即化为了道道黑烟。而那滴自沈玉霏指尖涌出的血珠则光芒大盛,顷刻间散发出蒙蒙红光,将剑身霸道地拢住,瞬息隐于裂纹中。   “这本是我的剑。”沈玉霏收回了手,淡漠道,“它更喜欢我的血。”   言罢,见梵楼漆黑的瞳孔凝住一般望着长剑,忽而兴起,将流血的手指用力地贴在男人的唇边。   “舔干净。”他俯身,恶劣地勾起唇角,“一滴……都不许浪费。”? 第12章 012   梵楼的眸间一瞬间冷雾翻涌,面上的白纱也跟着翕动起来,繁杂的符文有呼吸般闪烁。   沈玉霏看出梵楼心里的悸动,曲起手指,拿指尖轻挑指腹下微微颤动的薄唇。   ……他的顽劣,是刻在骨子里的。   沈玉霏自幼在合欢宗内长大,世俗的公序良俗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就好比前世,他成为孤魂野鬼,知道梵楼对自己的心思后,也未像个寻常人一般,悔不当初,痛哭流涕,发誓若能重来,必定与梵楼两厢厮守。   他只觉得自己瞎了眼,被孟鸣之玩弄于鼓掌,至于梵楼——   愧疚是有,诧异也是有。   至于情爱,沈玉霏已经不去考虑了。   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视梵楼为此生唯一能信任之人。   如今,他又发现,逗弄梵楼很有意思,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直将指尖探入了那双紧抿的唇。   沈玉霏知道,梵楼永远不会拒绝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   跪在地上的梵楼隔着衣袖捧住了他的手腕,微微张开双唇,生怕牙齿磕上白玉一般的指尖,强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慎之又慎地吮去了血珠。   一阵风拂过,吹起了沈玉霏垂在脚边的粉袍。   地上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风滚动,深浅不一,几片花瓣蝴蝶般绕着他的袍角翩翩飞舞。   沈玉霏眯起眼睛,看着梵楼缓缓滚动的喉结,不满道:“我说的是舔,你没长耳朵吗?”   梵楼的胸腔随着他的话,剧烈地起伏起来。   “属下……遵命。”   炽热的舌卷上来,竟如灵活的蛇。   沈玉霏的掌心无端烧起一团火。他想起重生之初,掌心传来的那道热意——那是梵楼藏在心底的渴望,唯一一次被他窥见端倪。   “放肆!”沈玉霏耳根一热,猛地抽出手指,掌心一翻,眼瞧着要对梵楼的面门扇下去,掌风又在触碰到男人面颊的刹那,生生止住。   “为何不躲?”他咬牙问。   梵楼一动不动地跪着,眉目低垂:“属下的命是宗主的。”   言下之意,任打任骂,悉听尊便。   沈玉霏的手便怎么也扇不下去了。   他冷着脸背过身去,恨恨道了声“无趣”,被袖笼遮掩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动。   热意未消,仿若扑不灭的野火,春风吹又生。   +   境门在桃林深处。   沈玉霏与梵楼寻到此门时,赶到忘忧谷的孟鸣之也已经打探到了他们早早离去的消息。   孟鸣之神情阴郁地将剑从合欢宗弟子的心口/拔/出来,鲜血登时染红了青衫。   “已经……走了吗?”他喃喃自语。   孟鸣之不确定前世的沈玉霏是何时动的身,但他确信,因为梵楼的存在,今生轨迹与前世已经出现了偏差。   孟鸣之一脚踩上合欢宗弟子的尸身,将饮血的剑插/回剑鞘。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沈玉霏是否也与他一般,得了重生的机缘。   孟鸣之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结印消去了自己曾经逗留在此的痕迹。   若是玉清门弟子看见此时的他,定然大惊失色。   他们眼中风光霁月,皎然若仙的大师兄,眉宇间沉甸甸地压着的,尽是阴毒与算计。   “境门。”孟鸣之冷冷一笑。   他记得,自己前世曾与沈玉霏说过,醒骨真人的洞府化为的秘境,境门内藏有大机缘。   孟鸣之虽未详细说明如何得到这个机缘,但他料定,凭借沈玉霏的聪明才智,参透境门的秘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孟鸣之念及此,深吸一口气,将不安压在心底。   前世,沈玉霏踏入杀阵的刹那,曾回眸看过他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沈玉霏清亮的眸子里只有一丝诧异。   是了,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再机警的人,第一反应也只是不可置信。   孟鸣之曾因此感到庆幸。   可亲眼看见梵楼为沈玉霏坠入杀阵后,他陷入了一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恐慌。   孟鸣之夜夜难眠,辗转反侧,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浸湿衣衫。   他总梦见沈玉霏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沈玉霏死前,恨过他吗?   必定是恨的。   那人性情乖张,睚眦必报,若不是身陷杀阵,恐会毫不犹豫地抛却昔日的情意,直接将他的心挖出来。   孟鸣之自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玉霏。   沈玉霏偏爱的,永远都是纯粹又极致的“东西”。   就像前世的孟鸣之,为了沈玉霏,抛却宗门,背负骂名。   这样的感情,在沈玉霏的眼里,算得上纯粹又极致。   可功法也好,人也罢,但凡生出沈玉霏视为残缺的“瑕疵”,那先前的喜爱就荡然无存。   曾经有多喜爱,日后就能有多憎恨。   若是沈玉霏也是重生之人,那么他们二人今生再遇见,断无寰转的余地。   孟鸣之脚下一个使力,发黑的血从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合欢宗弟子口鼻中喷涌而出。   被他一剑刺穿心脏的弟子一席红色弟子袍,袍角没有半点繁杂的纹路,一看就是刚入门,可能连沈玉霏的面都没见过的低等弟子。   红色。   沈玉霏很少穿呢。   孟鸣之低下头,着迷地望着那袭染血的弟子袍,眼前浮现的是前世,沈玉霏接叛出师门的自己入谷时,着的那身肩批金纹,袍角滚金的盛装。   真乃绝色。   世间唯有沈玉霏能轻而易举地压住红袍的艳丽,让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自身。   事后,孟鸣之才知道,那袭繁杂的袍子,沈玉霏嫌烦,只穿过两回。   一回,是继任合欢宗宗主的大典,一回,既是接他入谷。   “你该再为我穿一回……”   孟鸣之缓缓挺直了腰杆。   沈玉霏想要极致的爱,那他就给他极致的爱。   前世,他成功过一回,今生……也没有失败的道理。   孟鸣之最后看了一眼漫山遍野开着杏花的忘忧谷,青色的身影隐于疾风,转瞬失去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013   无数花瓣漂浮在半空中,逐渐凝成了一扇可供两人并肩通行的门。   这便是醒骨真人洞府的入口了。   沈玉霏掸去袖口的一片落花,冷不丁回首,对梵楼道:“帮我。”   梵楼连忙凝神细听他的吩咐。   “……发间落了花。”沈玉霏状似无意地偏了头。   墨发流水般倾泻而下,凉丝丝地划过梵楼的手背。   梵楼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耳畔嗡鸣不断。   是被发现了吗?   他对宗主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梵楼望着垂在眼前的几缕墨发,强行冷静下来,想着宗主只是懒得动手,加之看不见头发上的落花具体在何处,才想起来吩咐自己——   可若是他不在呢?   梵楼被面纱覆盖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黄莺。   他想起了宗主的剑婢。   如果他不在宗主的身边,这样的事,都是由黄莺来做。   毕竟,黄莺还会替宗主束发,不是吗?   暗紫色的灵气悄无声息地从梵楼的袖笼中钻出,所到之处,留下了几道暗红色的印记。   梵楼面无表情地抬手,几滴鲜血顺势从指尖滚落。   “嗯?”沈玉霏眉心一动,“怎么还在流血?”   他记得,梵楼割破手指,以血饲剑留下的伤痕应该已经愈合了才对。   梵楼垂着眼帘,哑着嗓子答:“是……旧伤。”   “旧伤?”沈玉霏抿了抿唇。   梵楼身上的旧伤,数不胜数,其中,甚至还有未重生时的他,亲手留下的疤痕。   沈玉霏心里那点逗弄人的心思,被梵楼手背上流下的血硬生生搅和没了。   谁叫他有所亏欠呢?   “拿来。”沈玉霏臭着张脸,也不管花瓣不花瓣了,摊开手掌,示意梵楼将手伸过来。   梵楼迟疑地抬起胳膊,伤痕遍布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掌心。   ……如同浸入一汪冰水。   梵楼的瞳孔微微一缩。宗主的灵气偏阴寒,平日里惩罚他时,丝丝缕缕皆如锋利的刀,凶狠地切割着他的灵脉。   今日,则不同。   冒着寒意的灵气攀上修长的手指,温吞地没过溢血的伤口。   沈玉霏忽而眯起眼睛:“谁踩的?”   黄莺留下的伤痕在梵楼刻意的“保护”下,时至今日,仍未消散。   “……劳宗主挂心。”梵楼浓密的睫毛狂颤,慌乱下,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指。   沈玉霏早有所料,骤然收紧五指,抓住梵楼的手后,冷哼:“不说?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是黄莺吧?”   他想起自己领着梵楼离开合欢宗时,黄莺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说过,我不需要第二个剑婢。”沈玉霏的玉指拂过梵楼伤痕累累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在腕处点了一点,“你不是想要留在我身边吗?那起码得让我知道,你是条有用的狗。”   他收回手指,梵楼手上伤痕不再。   “有用的狗不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明白吗?”沈玉霏拍了拍男人的面颊,继而转过身,乌木般的秀发尽数披散在肩头,“帮我把花瓣取下吧。”   梵楼默不作声地抬手。   ……有用的狗吗?   他的指尖探入了冰冷的发丝,暗香扑鼻,犹如搅动一汪沁着花香的春水。   梵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借着摘去花瓣的机会,偷偷撩起了沈玉霏肩头的长发——他留下的那道暗红色的吻痕还没完全淡去,隐隐浮在雪肤之上,如红梅落雪,旖旎至极。   梵楼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呼吸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隐隐有急促之势。   背对着梵楼的沈玉霏,了然一哂。   他怎么会不知道,梵楼的心思呢?   那人看他的目光里,尽是压抑到极致的欲,他若是看不出来,合欢宗的宗主也算是白当了。   沈玉霏生了这样一幅相貌,早已习惯,别人看自己时,带着倾慕的目光。   但梵楼的目光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饶有兴致地想,梵楼看他时,再浓重的欲里都夹杂着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能感受到梵楼最炽热的爱意,也能感受到他最沉重的隐忍。   这样的梵楼很有趣。   沈玉霏自觉要对梵楼好些,便故意忽视了那道粗重的喘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轻声问:“摘掉了吗?”   梵楼仓惶松手,冰冷的发丝如流沙逝于掌心。   沈玉霏暗暗发笑,猝不及防伸手,又攥住了梵楼的腕子。   梵楼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却只是牵着梵楼的手,往境门里走罢了。   “桃林中有一石碑。”沈玉霏心情好,见梵楼脚步迟疑,勉为其难地解释了几句,“上书‘有情人终成眷属’,意为踏入秘境的法则——双修者可入境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梵楼心如擂鼓,尤其是听见“双修”二字从沈玉霏的嘴里冒出来,高大的身形兀地僵住。   他们二人双修之事,是整个合欢宗的禁忌。   谁提及,沈玉霏必定要那人的性命。   “怎么?”沈玉霏闲闲踏过境门,目光没有在记忆中的场景上有丝毫的逗留,反而回头望过来。   他当梵楼还沉浸在摘去一片花瓣的心悸中,玩心大起,恶劣地抬手挑起男人的下巴,懒洋洋地命令:“再喘一声给我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一个玩弄修狗感情的“坏东西”,玩笑.jpg   …………第五章解啦,改了好多遍呜呜,编编说文名也要改,所以这两天可能会不停地变化(。伤心呜呜? 第14章 014   梵楼跌进了秘境。   ……原来宗主听见了他的喘息。   梵楼窘迫地低下头,后颈冒出了稀薄的冷汗,目光却忍不住黏在沈玉霏握住自己腕子的手指上。   他知道,现在认错,大概率能免去皮肉之苦。   可他不想认错。   若是认了,宗主就会松手了。   那就等着挨罚吧。   他不怕疼。   梵楼认命地将头垂得更低,炽热的目光像是燃起火苗的藤蔓,不知死活地顺着那几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攀了上去。   只要沈玉霏不开口,梵楼就能硬着头皮多看一会儿。   可沈玉霏又怎么会全无所觉呢?   他又掐住了梵楼的下巴,拇指在男人修长的脖颈上蹭了蹭,慢条斯理地打趣:“有气儿啊,怎么不会喘了?”   梵楼脸上的窘迫,一瞬间像是透过了白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罢了。”沈玉霏听着加重的呼吸声,心满意足地抽回了手,眉宇间尽是得色。他没继续逗弄梵楼,而是问,“你且感受感受,身体是否有什么异样?”   梵楼闻言,先是打量了一圈四周——境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传送的法阵。   他们二人竟回到了先前的客栈前。   那些被一块灵石打发走的凡人重新出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站在客栈前招呼客人。   梵楼一惊:“宗主?”   他本能地踏出一步,握住剑柄,挡在沈玉霏身前的同时,警惕地望着秘境中的人。   沈玉霏见状,睫毛微颤。   他近乎被面前高大的身影拢住,秘境深处涌来的热风凶悍地扑到梵楼的身上,仿佛一只又一只凶残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试图在这具强壮的身躯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沈玉霏刚摸过梵楼脖颈的手指不由蜷了蜷:“退下!”   梵楼眼神一黯,伸出去的腿不甘地收了回来,重新退到了他的身后。   沈玉霏随意一摆手,无形屏障徐徐展开,不大不小,正好将二人与炽热的空气阻隔了开来。   “我且问你,是否察觉到异样?”   梵楼依言静心感受,半晌,摇了摇头。   沈玉霏喃喃自语:“没有吗?”   ……难不成,方法有误?   他又拽着梵楼退出了秘境。   桃林里中桃花盛开,花团锦簇,好似晚霞。   沈玉霏无心欣赏,转身再次踏入境门。   如此循环数次,梵楼给他的回应,皆是摇头。   “怎会没有?”沈玉霏诧异地挑眉,“明明……”   他明明记得,孟鸣之提过,通过境门,能得到让人脱胎换骨的大机缘。   孟鸣之在沈玉霏的眼里,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但这样的“小人”,亦有名门正派弟子都有的臭脾气——自诩光明磊落,做任何事,出发点都是所谓的“大义”。   譬如前世,沈玉霏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孟鸣之对自己出手的原因。   ……合欢宗宗主这一个名号,就够他死一万回了。   所以,孟鸣之没必要在境门的事情上撒谎。   那就是方法不对。   沈玉霏抬起头,望着沉默不语的梵楼,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他甩了甩手,“以后再说。”   言罢,转身向境门中的客栈走去。   沈玉霏的命令,梵楼无有不从,但他握剑的手早已用力到泛白。   梵楼猜到宗主不断进出境门,是为了机缘。   ……是他拖累了宗主。   若是黄莺来,定然不会像他这般无用。   梵楼垂下眼帘,影子般跟上了沈玉霏的步伐。   他头一回生出了对力量的无穷渴望——要变得更强,要变得更厉害。   只有这样,宗主才会多看他一眼,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宗主的身边久留一会儿。   沈玉霏倒没想那么多。   所谓“机缘”,便是有机会,才能得到缘分。   既然梵楼注定了与境门无缘,那就等着机会落入孟鸣之的手中,再抢过来罢。   沈玉霏前世死于孟鸣之之手,今生断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机缘梵楼若是得不到,他就是毁掉,也不会拱手让给孟鸣之。   此时秘境内的客栈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沈玉霏熟门熟路地定了原先的客房,并对格外警惕的梵楼解释:“醒骨真人的洞府,共幻化为三层秘境。我们现在就在第一层——大悲无泪。”   他仗着前世来过醒骨真人的秘境,知无不言。   “……佛曰,人伤心到了极致,反而不会流泪。”   “……这层秘境考验的是修士们的心境。”他推开客房的门,几步走到床前,斜倚了过去。   梵楼见状,熟练地单膝跪地,亲手脱去了沈玉霏脚上的长靴。   沈玉霏极其受用地吐出一口气:“你想啊,那群修士们好不容易进到秘境里,看见的却是和外面一模一样的场景,可不是哭都哭不出来吗?”   沈玉霏说话间,脑海中浮现出修士们无头苍蝇般在秘境中乱窜的场面,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笑完,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梵楼的眉心:“所以……放下执念,懂了吗?”   抱着沈玉霏长靴的梵楼默默点头,瞧眼神,却不像是要放下执念的模样。   沈玉霏忍不住问:“梵楼,你有执念?”   他想,梵楼大概是有执念的。   毕竟,梵楼连一把趁手的剑都不曾拥有,这样的人,必定有无穷无尽的执念。   梵楼迟疑片刻,也的确如他所料,点了头。   “既如此……”沈玉霏眼神微闪,重新倒回床榻,嚣张至极地保证,“本座就把这层秘境的宝物去给你抢回来,好不好?”   ……宝物。   梵楼低头谢了恩,漆黑的眼睛里却流出了一种让沈玉霏无法忽视的“哀怨”。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还想把人叫到面前细问,却听楼下传来一声暴呵——   “这破客栈怎么还在?!”   沈玉霏循声望去,只见青色的衣衫浮动如浪,连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林。   玉清门的弟子也进入了秘境。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正因用手指着客栈,颤声道:“这里……这里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在他与来路不明的黑衣修士的打斗中,毁于一旦了。   搀扶着正因的玉清门弟子盈水看见客栈,也是一愣,但他明显比正因冷静多了:“师兄,醒骨真人的秘境不可小觑!若不是孟师兄,我们怕是连秘境的门都寻不到!”   “孟师兄……”正因想到孟鸣之,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咽着口水问,“我们怎么办?”   盈水犹豫不过一瞬,身后就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身着黄衫,面戴薄纱的女修们缓步而来。   盈水连忙躬身,对领头之人行礼:“裴道友。”   “竟是裴惊秋?”沈玉霏也认出了女修。   北海之中,有宗门立于深海,名为海中月。   海中月只收女子,且只传授阵法之术,故而海中月出身的女修,即便修为不高,也无人敢小觑。   沈玉霏认得裴惊秋,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如今海中月年轻一代弟子中,阵法使得最出神入化之人,还因为前世,她曾经是玉清门掌门为孟鸣之挑选的道侣。   那时候,沈玉霏刚与孟鸣之在一起,后者也没有同玉清门撕破脸。   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隐隐察觉出端倪,豁出一张老脸,打着“交流切磋”的旗号,将海中月的女修们请到了玉清门。   长灯真人原以为,裴惊秋得知自己有望与孟鸣之结为道侣会喜极而泣,却不料,女修当着一众玉清门长老的面,直言:“孟鸣之是什么香饽饽吗?”   长灯真人傻了眼。   裴惊秋摆弄着脸上的面纱,看玉清门众人,像看傻子:“与他结为道侣,我在阵法上能有何精进?”   “我那徒儿……我那徒儿精于剑道。”长灯真人脸上的笑意摇摇欲坠。   裴惊秋冷笑:“那我与他结为道侣,能得个屁的好处!”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长灯真人视孟鸣之为眼珠子,哪里经得住女修如此问,若不是海中月的长老在一旁周旋,怕是当场就要发作。   但海中月的长老周旋归周旋,却是顺着裴惊秋的意思,没应下这桩荒唐的婚事。   而沈玉霏在听闻裴惊秋的三问后,当着孟鸣之的面,拍手大笑。   当时,他只觉得裴惊秋问得痛快,一朝重生,再想裴惊秋的三问,却是如雷贯耳,句句在理——孟鸣之是什么香饽饽吗?   不是。   与孟鸣之结为道侣,能增进修为吗?   不能。   那成为孟鸣之的道侣,有个屁的好处?   屁都没有!   沈玉霏垂下了眼帘。   而裴惊秋已经同盈水还了礼:“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盈水讪笑着指了指客栈,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与女修听。   裴惊秋听完,轻蔑地看了一眼正因:“无胆鼠辈,你不去,我们海中月自去!”   言辞间,竟是对整个玉清门都鄙夷至极。   沈玉霏捕捉到一丝异样,轻轻“咦”了一声。   而梵楼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客栈外望了过去。   身姿纤细的女修刚好走进客栈,留下了一个引人遐想的背影。   梵楼瞳孔巨震,片刻,高大的身子竟抖如筛糠,连手中的长剑都握不住了:“宗主……”   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紫色烟气从梵楼的指尖溢了出来。   梵楼霎时成了个漏气的筛子,眼睛更是直接成了金黑相交的重瞳。   “宗主……喜欢她?”   沈玉霏毫无所觉,依旧望着裴惊秋的背影,真心实意地感叹:“此女不凡。”   紫色的烟气登时疯狂地从梵楼的指尖喷涌而出,却又在接触到沈玉霏的衣袍时,消散殆尽。   梵楼诡异地压住了几乎爆发的暴虐情绪,只眼底闪过的红芒泄露了浓烈的杀意。   孟鸣之,裴惊秋。   他痛苦得像是心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血肉,每一根连着心房的脆弱血管都跟着震颤。   痛……梵楼在合欢宗里苟且偷生数载,受过刑罚无数,却没有一次,比现在还要痛。   他原以为,得了与宗主一道入秘境的机会,是此生最幸运之事。   可现在,他却意识到,原来跟在宗主的身侧,比待在合欢宗里,痛苦百倍。   因为看不见宗主,他便可以自我麻痹,每月有一天,宗主独属于自己。   可看见了,他就要接受,自己不过是沈玉霏身边最微不足道的一条狗。   还是一条没用的狗。   这样的狗,连沈玉霏的目光,都难以分到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第五章一直被锁……改了一天了,唉,可以等明天看看,会改到解锁为止。   梵楼黑化进度载入中——哔哔——? 第15章 015   “她……她说我是无胆鼠辈?!”   海中月的女修们进了客栈,正因终于回过神。   年轻气盛的男修面色通红,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被嘲讽了,蹬着伤腿,暴跳如雷:“若无孟师兄,若无我们,她们……她们怎么可能进入秘境?”   “……真真是荒谬,她们不感激我们玉清门仗义援手也就罢了,竟还出言嘲讽?!”   “……看我不禀告了长老,叫她们滚回北海去!”   “好了,好了。”盈水苦笑着将他扶进客栈,絮絮叨叨地劝,“孟师兄还未来,师兄你就消停点。”   …………   一场闹剧终结。   玉清门的弟子也悉数走进了客栈。   沈玉霏收回视线,摆手让梵楼退下:“有件事,我要单独想想。”   他没有注意到梵楼的异样,还在想裴惊秋。   若是沈玉霏没有记错,此时的海中月应该与玉清门交好才对。   毕竟,今生他与孟鸣之还未相识,长灯真人也不会急吼吼地给心爱的徒弟折腾出个媳妇儿来。   那裴惊秋言辞间对玉清门的不满,所谓何事?   沈玉霏抱着报复的心进入秘境,此刻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他回忆着前世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却实在不知裴惊秋与孟鸣之的过往,只能作罢。   大概,这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龃龉。   沈玉霏若有所思,却不知,表面上听话地离开客房的梵楼,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梵楼替沈玉霏轻轻关上门。   他握着手中的剑,居高临下地望着客栈大堂内的修士们,眼神变幻莫测。   片刻,他的身影诡异地消失在原地,徒留一道淡紫色的烟雾。   ——噗通!   梵楼跌跪在空荡荡的客房正中。   嘶嘶。   毒蛇吐信般的声响出现在他的耳畔。   梵楼喉中咯咯作响,竟呕出一大口血来。   “嘶嘶……嘶嘶,你动摇了。”那声音鬼魅般响起,尖酸地笑,“我说过,你是……最后的血脉,注定了要……注定了要……”   拖长的嗓音高亢地重复了几遍了所谓的“命中注定”。   梵楼缓过神,用手背狼狈地擦去了唇角的血迹。   “宗主会厌恶我。”他笃定道,“宗主本就……不喜欢我。”   那声音顿了顿,冷冷讥讽:“那你便永远也无法走到他的身边去。”   冰冷的话语宛若一记重锤,生生砸在梵楼的心尖上。   “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冷笑声从梵楼的左耳奔涌至右耳,“你那么费尽心神地掩藏身份,换来的,是什么?”   “可世人厌恶妖修!”梵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悲痛欲绝,“若要留在宗主身边,只能当一条狗,那我……那我宁愿当一条……”   “狗?”那声音一针见血,“沈玉霏身边,从不缺听话的狗!”   梵楼如遭雷击,满头大汗地清醒过来,方才意识到,刚刚说话的,从始至终只有自己。   他呆站了片刻,捂住了眼睛,生出茧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面上覆盖着的白纱,嘴中痴痴地唤着“沈玉霏”的名字。   “沈、玉、霏。”   最后,梵楼的指尖停在了双眸之上。   他的嗓音变了调,重瞳金芒大盛,一时盖过了原本的黑瞳。   “只一回,不被宗主发现就好。”梵楼喃喃自语,伤痕累累的手指探到颈后,指尖毫不迟疑地划破皮肉。   叽叽咕咕,血肉蠕动分离。   梵楼面不改色地将手指探进去,摸索着握住了一截脊椎骨。   ——铮!   浓稠的紫色雾气从他的后颈处迸发,纵横捭阖地激荡开来,却又在涌向房门的刹那,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了回来。   那烟气无半点灵气波动,却宛若有灵智,不甘不愿地缩回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铮!   梵楼手指狠握,眸中金光狂转,眼瞧着要抽出了一截混着血肉的脊椎骨。   耳畔忽而传来沈玉霏懒洋洋的声音。   他的宗主语气闲散软绵,好似刚睡醒的猫,尾音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梵楼,过来替我梳妆,晚上有好戏瞧。”   梵楼呆呆地收回探入后颈的手指,几滴血顺着手指滑落。   暴虐的紫色烟气龟缩回了身体,他眼里的金芒也溃散了开来。   梵楼又变成了一个木讷呆傻的抱剑侍从,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沈玉霏的身边。   沈玉霏又换了身殷红色的长袍,照旧做女修打扮:“发什么愣?”   梵楼微哑了嗓子,垂下头,试图掩饰痴迷的目光:“宗主要属下做什么?”   “过来。”沈玉霏歪歪斜斜地倚在镜前的椅子上,修长的腿从红袍下大喇喇地探出来,雪白的肌肤应着红光,看得梵楼眼皮直跳。   “宗主……”   “我说,过来。”沈玉霏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耐心。   梵楼不得不走过去,继而膝盖被他的脚尖轻轻一踢,顺势单膝跪在了椅子前。   沈玉霏将一支蘸了胭脂的羊毫笔塞到梵楼的手中:“可见过凡间的花魁?”   梵楼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含着水光的桃花眼,嗓音愈发哑:“不……不曾。”   “料你也没见过。”沈玉霏单手托着雪腮,俯身用曲起的手指刮梵楼高挺的鼻梁。那鼻峰硌得他指腹发痒,想必白纱下的鼻子应该是极英挺的。   沈玉霏心神一动,抬手想要解除梵楼面上的符咒,可看着梵楼束起的黑发,他又歇了心思。   沈玉霏经历过无数次背叛,最惨痛的一次,直接让他重生回到了现在。   他不是不信梵楼,只是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疑影——   是啊,前世梵楼愿意为他去死,那么今生呢?   世事变化,谁知道人心会不会变?   若是梵楼也选择了背叛,他就毫不犹豫地取他性命,再寻个听话的狗来,用白纱蒙住脸,也叫梵楼。   沈玉霏念及此,语气陡然转冷:“要你何用?”   他情绪变化太快,梵楼微怔以后,捏着羊毫直起了腰,还是那副木讷的模样:“属下试一试。”   梵楼习惯了沈玉霏的阴晴不定,沈玉霏却在梵楼靠近的时候,眼尾烧起了怒意的红潮。   孟鸣之之流,沈玉霏不是不在乎。   可他的在乎,并非不甘,而是有仇必报的坚定。   沈玉霏如今气恼,不过是想到梵楼的背叛,心中生出无限的焦躁罢了。   梵楼。   这世上他最后能信任之人,即便前世为他丢了性命,他依旧不安。   冰冷的羊毫落在沈玉霏的眼尾。   梵楼屏住呼吸,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修长的手指捏着的仿佛不是一支羊毫,而是最珍贵的宝器。   沈玉霏冰冷的目光刺在了梵楼的面上。   梵楼惶惶不安地落笔,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了一抹阴郁的面容。   “宗主……?”   “梵楼,你尝过背叛的滋味吗?”沈玉霏纤细的手臂从血红色的袖笼中滑出来。   他明明在笑,眸中杀意却凝重得快要滴出来了。   “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吗?”电光火石间,沈玉霏掐住了梵楼的喉咙。   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深陷进了皮肉。   他触碰到了梵楼极速跳动的脉搏。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我才不在乎!? 第16章 016   “宗……宗主……”   梵楼艰难地吐息,因为喘不上气,颈侧鼓起了骇人的青筋。   “怎么,心虚?”沈玉霏漠然地注视着在自己手下挣扎的忠心下属,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梵楼,你会背叛我吗?”   梵楼的胸腔剧烈起伏,眼前因缺氧,弥漫起一阵黑,一阵白的烟雾。   他快要失去意识了,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到咯吱咯吱作响。本能驱使着梵楼去掰箍在颈侧的手指,但他竟生生克制住了反抗的欲望。   ……甚至将两只手死死地绞在身后,再次抠破了旧伤。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沈玉霏眼底的冷漠恍然一晃,继而猛地收回了手。   “咳……咳咳。”梵楼狼狈地跌跪在地,捂着脖颈咳嗽。   他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蜷缩在自己的脚边,凝神片刻,陡然泄气。   和梵楼这样的木头置什么气?   梵楼什么都不明白。   梵楼只是听话的狗。   沈玉霏俯下身,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羊毫,重新塞进了梵楼的手中。   “继续画。”他的指尖拂过了梵楼浮现出红印的脖颈。   咳嗽完的梵楼闻言,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托住了沈玉霏的下巴。   梵楼的呼吸还带着沉重的喘息,目光里却没有丝毫的怨恨,仿佛被惩罚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男人浓密的睫毛缓缓颤动,看向自己先前已经画在眼尾的那两抹鲜血般的红晕,继而仓惶移开视线:“画……画好了。”   沈玉霏瞧梵楼的神情,就知道这人又动了歪心思,也不戳穿,只将羊毫随意丢弃在一旁:“那便好。”   他也不照镜子,似是极信任梵楼,直言:“修炼吧。”   沈玉霏从储物囊中取出蒲团,丢在梵楼的脚边:“到了时机,我自会叫你。”   梵楼依言于蒲团上盘腿坐下。   沈玉霏则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梵楼对他的态度,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的孟鸣之。   孟鸣之也很会顺应他的心意。   沈玉霏当初被打动的契机之一,就是孟鸣之甘愿为他,叛出了玉清门。   ……起初,那不过是他随口的戏言。   沈玉霏的性子霸道又恶劣,察觉出孟鸣之对自己的情意后,立刻用最恶毒的方式去检验这份感情——他说,你身为玉清门掌门的徒弟,怎么可能和合欢宗的宗主在一起?   孟鸣之便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   即便是一份假的答案,也足以让沈玉霏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醉心于孟鸣之毫无理智的偏爱,最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今,梵楼对他的忠心,也是毫无理智的。   沈玉霏垂下眼帘,看见了梵楼伤痕累累的手。   ……梵楼对他的感情,怕是比前世的孟鸣之要极端得多。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悬在秘境苍茫天空的一轮又白又圆的太阳,在傍晚时分,缓缓沉入了天际。   ——铮!   沈玉霏伴随着破风声,睁开了双眼。   “剑鸣四野,玉清首徒……”他冷笑出声,“孟鸣之。”   那熟悉的剑鸣声,唤醒了沈玉霏心里绵绵不绝的恨意。   他动了动手指,强压下激动的心绪,转身唤梵楼:“过来!”   梵楼睁开双眼,乖乖走到沈玉霏的身前。   沈玉霏看着梵楼那张被白纱蒙住的面庞,懒洋洋地叮嘱:“等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动手,明白吗?”   梵楼眼底划过一道晦暗的光:“属下明白。”   “但愿你明白。”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随手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块透明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坏了我的好事儿,我定将你送回合欢宗!”   梵楼低声应是。   沈玉霏打扮好自身,推门走出客房时,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他身形摇曳,步履婀娜,眉宇间的阴柔在胭脂的催化下,全化为了妩媚,刚一踏入楼梯,就引来了无数道炙热的目光。   在修士们眼里,沈玉霏已完完全全是个女修。   “她”姿容艳丽,身姿翩跹,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相貌平凡到了极点,怀抱着一柄看不出好坏的剑,迈出的每一步都很迟缓。   这年头,修士有个“剑婢”不足为奇。   故而,没人将注意力放在梵楼的身上,客栈中无论男女,都在盯着沈玉霏瞧。   沈玉霏全作未觉,眼睛灵动得转了转,视线最后定在僵立于门前的男修身上,盈盈行了一礼。   “这位道友。”他撩起眼皮,眼尾胭脂浸了水意,波光潋滟,“秘境艰险,可否带小女同行?”   哐当!   沈玉霏话音刚落,一声闷响就从身后传来。   瘸了腿的正因满面通红地盯着他,口中不住地喃喃:“是你……是你……”   沈玉霏收回视线,不以为意。   他盯着立于月光中的男修,只觉此人乍一看,的确气度澄澈,不由暗暗冷笑。   ……徒有其表,说得正是孟鸣之本人了。   是了,站在客栈门前的,正是孟鸣之。   沈玉霏一门心思盯着孟鸣之瞧,没发觉抱着剑的梵楼,十指用力到泛白,指尖在剑鞘上留下了无数道白色的挠痕。   宗主说过,莫要坏了他的好事。   原来,玉清门的孟鸣之,就是宗主的好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五章之内,我必打得这个男人,哭着唱征服。? 第17章 017   三丈之外,孟鸣之长身鹤立。   融融的月光在他身上青色的弟子服袍角荡漾,两片滚银云肩勾勒出了一片宽阔的肩膀。   孟鸣之长眉淡漠,气质疏冷,长相十分俊朗端正,活脱脱是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宗门之楷模。   ……难怪长灯真人将他视为眼珠子。   从外形到内在,孟鸣之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再次看见孟鸣之,沈玉霏发现自己的心绪比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毕竟,将前世差点就修成正果的道侣看作“仇人”,他需要付出的,只是恨罢了。   但显然,平静的只有沈玉霏。   他眼波流转间,已然感受到了一道逐渐升温的视线。   果不其然,孟鸣之看似坦然,实则握剑的手用力到了变形。   “道友……道友与我同行,尽可放心。”   “是啊,是啊,我们是玉清门的弟子。”正因也回过神来,单腿蹦到孟鸣之身侧,先道了声“师兄”,继而忙不迭地附和,“刚刚同你说话的,是我的大师兄!……他的名号,你可曾听说过?”   沈玉霏藏在面纱后的唇讥讽地勾起:“有所耳闻。”   “正因,莫要胡说八道!”恍然回神的孟鸣之忽地一声轻呵,“这位道友,我是玉清门的孟鸣之,不知……如何称呼?”   温热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沈玉霏的面上。   有人心如擂鼓。   旁人认不出做女修打扮的沈玉霏,重生回来的孟鸣之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前世,他们相处多年,对彼此秉性习惯熟悉至极。   在孟鸣之的眼里,自己付出的感情虽然夹杂了一些阴诡计谋,可……可他是有苦衷的。   错不在他。   错在……错在逼他背叛沈玉霏的玉清门。   错在这个世界。   既然回来了,孟鸣之就没想过重蹈覆辙。   但他也没料到,今生与沈玉霏的初见,竟会是这般情状——   沈玉霏红袍似火,眼尾飞霞,美艳不可方物,若是世间还存在妖修,大抵就是他这般模样。   但沈玉霏不是妖修。   孟鸣之猛地攥紧了长剑。他实在想不明白,沈玉霏为何要扮作女修,但却确定了另一件事。   沈玉霏并未重生之人。   且必然不是。   孟鸣之悬起的心重重落下,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他无比地确信,若是沈玉霏也得了重生的机缘,见到自己,必定会痛下杀手,以报前世之仇,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笑吟吟地行礼,吝惜地用一个字回答他的问题。   “沈。”沈玉霏微微颔首,“我姓沈。”   继而移开了视线,若有所思地打量客栈内的众人。   ……说到底,孟鸣之了解沈玉霏,却又不完全了解沈玉霏。   沈玉霏的确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他不屑名门正派的虚与委蛇,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前世,孟鸣之曾在他痛下杀手前,温声劝慰,他勉为其难地听了一耳朵,然后决定让那些人死得不那么痛苦。   可孟鸣之又怎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背叛之苦,粉身碎骨之痛……   岂是草草夺走性命,就能抵消的了的?   如若如此,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沈玉霏觉得,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不想孟鸣之死得那么容易。   二人心思南辕北辙,面上却都没流露出半点情绪。   而抱剑站在沈玉霏身后的梵楼,浑身因愤怒僵硬,眼底早已燃起了阴暗嫉妒的火苗。   他缓缓眨动着眼睛,将孟鸣之的面容死死地印在了脑海中。   倘若不是记挂着沈玉霏先前的叮嘱,梵楼此刻必定会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孟鸣之……   宗主喜欢这样的人吗?   “沈姑娘。”一直紧盯着沈玉霏的正因耐不住,全然将先前被轰得近乎半死的事抛在了脑后,急切地开口打探消息,“你师从何派?可是第一次出门历练?你……你当真是厉害,我自愧弗如。”   沈玉霏懒洋洋地坐在了客栈的长凳上。   他的仪态着实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没骨头似的单手托住了下巴,偏偏,瑕不掩瑜,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撩人的慵懒,足以让人忽略一切不足。   “无门无派。”沈玉霏指着默不作声的梵楼,信口胡诌,“早年,我阿父曾带我游历凡间,自他去后,我身边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抱剑的侍从了。”   “提了姑娘的伤心事,是我不好。”正因看也不看相貌平平的梵楼,不知脑补了什么凄惨的画面,恨不能握住沈玉霏的双手,“我爹娘去得也早……”   正因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的话,沈玉霏一概没听进心里去。   他撩起眼皮,忽而发现孟鸣之的视线凝在梵楼的身上,心不由一沉。   难不成,孟鸣之看出了异样?   沈玉霏的心思百转千回。   梵楼身份尴尬,在合欢宗内不受待见,也甚少外出替宗门办事。孟鸣之即便真的听说过这号人,也不该一眼认出才对。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玉霏警惕心起,沉声道:“阿楼。”   他隐去了梵楼的姓氏:“我先前那身衣袍脏了,你去替我洗一洗。”   被唤为“阿楼”的剑婢眼中精光大盛,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着剑往前踏了半步,又生生抑制住了满心的渴望。   “……是。”梵楼嗓音嘶哑,痴痴地望着沈玉霏的背影,在他不耐烦之前,步履沉重地踏上了楼梯。   孟鸣之也收回了视线。   但孟鸣之此时的心情沉重万分。   那个紧随着沈玉霏的男人,乍一看,平凡如尘埃,哪怕身形高大,杵在人群里,也极其容易被忽视。   他仿佛隐在了视线所不及的阴影里。   可孟鸣之无意中对上了梵楼看向沈玉霏的眼睛——   灼热,贪婪,病态……   仿佛贫瘠干涸的土地,不知死活地拥抱喷涌的岩浆。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沈玉霏去死。   他甚至着魔般渴求着这个以死明志的机会。   孟鸣之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过同样的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没控制好字数,这两天压一压,压一压……? 第18章 018   梵楼。   男人的名字和一双冒着血光的眼睛,同时浮现在孟鸣之的脑海中。   恶寒亦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滋地冒出来。   这世上,人心叵测可以防范,可若是兽呢?   梵楼在孟鸣之的眼里,压根就不能算是“人”。   孟鸣之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剑柄上。   他的耳畔响起了从杀阵中刮来的寒风,宛若万鬼哭嚎。   一个脊椎被节节敲碎,还能徒手向前攀爬的疯子,能算得上人吗?   孟鸣之自踏上修行之道,手上并非未曾沾染过鲜血。   恰恰相反,他身为玉清门掌门座下首徒,剑下亡魂无数。   可梵楼是唯一一个,即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让他心生怯意,无端胆寒的人。   哪怕重生一遭,孟鸣之依旧忘不掉前世梵楼死前,梦魇般的喃喃.。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梵楼是个疯子。   孟鸣之在沈玉霏死以后,才意识到这件事。   在此之前,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梵楼。   甚至于,他在为沈玉霏叛出玉清门,来到合欢宗后很久,也只是偶尔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语气大多是不屑的。   孟鸣之叛出师门后,仍自诩清流。   他不乐意与合欢宗的弟子同流合污,便懒得打听梵楼这号人物,直到某月十五的夜里,于临月阁前,撞上了鬼魅般的男人。   梵楼穿着黑色的劲装,头覆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孤零零地站在临月阁前的院子里,肩头落满了衰败的杏花。   梵楼在看他。   寂静的夜里,阴毒的恨意在漆黑的眸底垂死挣扎。   就像一潭死寂的古井,明明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却还在徒劳地荡起疲惫的涟漪。   孟鸣之有一瞬间的愣神,继而后颈一炸,寒意遍布全身,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剑。   杀意。   冰冷的杀意与梵楼融为了一体。   孟鸣之毫不怀疑,只要给站在那里的男人一个机会,对方就会如捕食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残忍地咬碎自己的脖颈。   “梵楼。”沈玉霏不耐烦的呼呵打断了孟鸣之的思绪,“滚进来!”   原来,这就是梵楼。   梵楼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时收了回去,默然迈步,阴冷的气息也随即远离了孟鸣之。   临月阁的门开了又关。   梵楼的身影与沈玉霏一道,隔绝在了半明半昧的光里。   “嘻嘻,没见过梵楼?”   临月阁的外墙上不知何时多了抹赤红色的身影,娇小的女修笑眯眯地说:“那是宗主的身边人。”   孟鸣之循声抬头,又垂下眼帘。   说话的,是合欢宗四位长老之一,没骨花。   没骨花若有所思地看着在月光映衬下,愈发霁月清风的孟鸣之,故意道:“你不好奇,宗主为何这个时候见梵楼吗?”   孟鸣之不搭话,面无表情地向杏林深处走去。   没骨花踮起脚尖,身影从一面墙,转瞬挪到另一面墙上:“关于宗主,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得意洋洋。   没骨花不喜欢孟鸣之。   这个所谓的玉清门大弟子,虽未将对合欢宗的鄙夷挂在嘴上,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却在时时刻刻地散发冷意。   没骨花在四位长老中,看起来确实像个“墙头草”——沈玉霏高兴了,她就故意多闹几句,沈玉霏不高兴了,她就明哲保身,认怂得比谁都快。   可那是在沈玉霏的面前。   像孟鸣之这种,明明看不起合欢宗,还“屈尊”待在合欢宗里的人,若不是沈玉霏喜欢,没骨花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我从未想过,竟有一日,我看梵楼,会觉得顺眼。”   没骨花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消失不见。   孟鸣之皱了皱眉。   合欢宗中人,大多性情乖张,好好一句话,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不阴不阳,不知所谓。   孟鸣之将没骨花的话放在了心里。   直到梵楼杀上玉清门,他终于明白了没骨花话里的意思。   彼时,沈玉霏已葬身杀阵。   梵楼穿着那身破旧的黑色劲装,头上白纱染血,拄着残剑,来到了孟鸣之的面前。   梵楼是来替沈玉霏报仇的。   罡风凛冽如利刃,梵楼苍白的发,随风张牙舞爪地飞舞。   孟鸣之听见了梵楼的悲鸣。   不是哭嚎,也不是嘶吼,而是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的浓烈的绝望与悲伤。   残剑出鞘,血光翻涌如沸。   不详的死气从梵楼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孟鸣之堪堪挡住那一剑,恍然觉得梵楼的身躯已经失去了控制,踏出的每一步,腿骨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铛!   灵气震荡。   剑身相击,杀阵仿若嗅到了血腥味的蛇,嘶嘶地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梵楼的双眸亦是血红的。   他肩膀垮塌,悍腰带动着整个上半身,拼劲全力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彻骨的恨意。   ——铛!   ——铛铛!   眨眼间,二人过手百招。   此时的孟鸣之已是玉清门掌门,被一个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功的梵楼用剑逼得连连后退,面色自然差起来。   但孟鸣之看得出,此时的梵楼搏命相击,实则强弩之末。   ——嗡!   残剑搅起的罡风直扑面门而来,孟鸣之衣袖一摆,飘然后退数十步。   秘境内的客栈内,孟鸣之也本能地后退了十来步。   原是正因与沈玉霏说话时,一个不留神,伤腿撞上了桌子,惨呼着扑倒在地。   “师……师兄?”摔得晕头转向的正因受伤地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不扶我啊?”   孟鸣之愣了愣,薄薄的唇一抿,自责道:“师兄方才在想……在想秘境之事。”   他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客栈内的修士,最后与沈玉霏的目光相触的刹那,又不自觉地带了点恰到好处,代表着近亲的热意。   沈玉霏恍若未觉,顺势做出洗耳恭听状:“孟道友有何高见?”   “算不上高见。”孟鸣之微微一笑,“只是玉清门的钟云阁内,有本古书似是提起过醒骨真人的秘境。”   客栈内的修士们立时来了兴致,连方才还在喊痛的正因都巴巴地挺直了脊背,全神贯注地听孟鸣之讲话。   孟鸣之也不卖关子:“各位不要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年代久远,书中只留下只言片语……据说,醒骨真人的秘境分为三层,第一层,便是你我所在之处,名为‘大悲无泪’,而剩下的两层,分别名为‘大笑无声’与‘大悟无言’。”   “什么叫‘大悲无泪’?”憋不住问话的,是一个穿着土黄色弟子服的修士,孟鸣之想不起来对方是何门何派,却也没有因为话被打断而生气。   孟鸣之摇头:“书中并未解释,但想来,其中关窍是需要进入秘境的修士自行领悟的。”   另一个同样穿着土黄色弟子服的弟子闻言,上前一步。   他衣袍上的褐色纹路很是繁杂,想来,在宗门内地位不低:“多谢孟道友解惑,我这师弟头一回出来历练,不懂规矩,还望孟道友看在玄机门的面子上,不要同他计较。”   这话说得巧妙,摆出了玄机门的名号,且先一步示弱,倒真叫人不好再追究了。   孟鸣之心里有了计较,摆手:“无妨,我等同进秘境,自然要携手进退。”   “……秘境自古危机重重,醒骨真人又是千百年前的大能,不可小觑。”   玄机门的弟子也笑着应下:“孟道友说得是。只是若是贪生怕死,我们这些人也不会聚在这里——”   “孟道友,”他倏地望向孟鸣之,隐隐有视其为首的意思,“你觉得我们在秘境的第一层,该当如何?”   孟鸣之受用地勾起了唇角。   他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无非是分头搜寻罢了。   但孟鸣之看似随机分配的方向,实则大有玄机。   重生一遭,哪里有宝物,孟鸣之心知肚明。   现在,他要做的,是与沈玉霏有更多的接触——   孟鸣之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视线落在沈玉霏身上的时候,却生生僵住了。   沈玉霏并未看他。   托着雪腮的美艳“女修”时不时看向客栈的二楼,眼里的烦躁毫不掩饰。   ……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个秘境。   孟鸣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是了,前世,沈玉霏的确不在乎第一层秘境的宝物。   醒骨真人以炼丹术闻名修真界。   沈玉霏根骨奇佳,乃惊世罕见之怪才,若非如此,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合欢宗的宗主,且与玉清门的掌门打得有来有回。   沈玉霏想要的东西,不在秘境第一层。   孟鸣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甘心地回味着那个诅咒般挡在自己与沈玉霏之间的名字。   梵楼。   梵楼……   与此同时,回到客房里的梵楼看见了放在榻上的粉袍。   他眼里还残留着对孟鸣之的嫉恨,伸向裙摆的手神经质地扭动,指节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   不可以。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衫的刹那,梵楼冷汗涔涔地惊醒。   他心虚地收回了手指,小心翼翼地俯身凑过去,高挺的鼻梁微微耸动,贪恋地嗅了嗅。   是熟悉的冷香。   梵楼双膝一软,跌跪在榻前,痴痴地捧着那条粉袍,身形逐渐佝偻,似是要将那块柔软如雪的布料勒进血肉里。   “宗主……宗主……”   求而不得的痛苦喃喃在屋内回荡。   半晌,梵楼强迫自己起身。   他听话,忠心,沈玉霏说什么,就会去做。   沈玉霏让他洗一洗衣衫,梵楼就当真没想过用灵力。   他打了冷水,撸起衣袖,沉默地坐在板凳上,浆洗压根没沾染上半点灰尘的粉袍,满眼都是病态的满足。   梵楼不仅洗衣服,还为沈玉霏寻了吃食。   他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回到客房,耳畔回荡着的,还是宗主亲口唤的那声“阿楼”。   梵楼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又将粉袍投入冷水中,好生浆洗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哔哔吧哔啵——   沈玉霏:烦死了.jpg   梵楼:洗刷刷洗刷刷——   沈玉霏:烦、烦死了!   嘿嘿,走过路过,点点收藏吧w? 第19章 019   沈玉霏回来时,粉袍成了碎布片。   无数粉色的布条凄凄惨惨地飘在冷水里,水盆边还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不敢抬头的梵楼。   沈玉霏:“……”   沈玉霏脚步一顿,咬牙问:“这是什么意思?”   梵楼羞愧难当:“宗主……”   “……属下有罪,请宗主责罚!”   梵楼懊悔不已。   他没替沈玉霏洗过衣服,更没亲手触碰过沈玉霏贴身穿过的里衣,激动之下,一个没控制住,指尖灵气暴走,脆弱的布料转瞬碎裂。   “属下……属下……”   沈玉霏扯下面上的面纱,胡乱地丢在梵楼的面上。   冷香又起,梵楼惶惶接住。   “怎么,想起来之前说过的话了?”沈玉霏没好气地走到榻前,坐下后,光裸的足顺势蹬在梵楼的臂弯里,“你当时是怎么说的?若是成了我的拖累,就自裁以——”   ——铮!   残剑出鞘。   沈玉霏话音刚落,梵楼就已经双手奉上了闪着血光的长剑。   沈玉霏到嘴的讥讽登时噎在喉咙里,像卡了一团上不去下不来的棉絮。他望着梵楼,心头腾地升起无名的怒火。   “呵。”沈玉霏抬手将那柄梵楼宝贝得不得了的残剑掀飞出去,继而以二指掐住男人的下巴,俯身冷笑:“你就那么想死?”   梵楼不受控制地向沈玉霏靠近,垂下的眼眸暗流汹涌。但梵楼不敢看沈玉霏,更不敢闻他身上勾人的冷香,呼吸急促道:“宗主……”   言语间,满满都是恳求。   可梵楼在求什么呢?   沈玉霏恶狠狠地瞪着那柄插/在门前,瑟瑟发抖的残剑。   梵楼在求死。   “起来。”沈玉霏想到方才在客栈大堂听到的一大通废话,眉间燃起毫不掩饰的火光,“你一心求死,我何必拦着?”   “……明日一早,你便出了客栈去,这秘境定能了了你的心愿!”   梵楼明白沈玉霏话里的意思。   先前,宗主说过,醒骨真人的秘境第一层,会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若他的执念当真是求死,怕是走出客栈,就会得偿所愿。   ……跪在沈玉霏脚边的梵楼低眉顺目,看着乖顺地认了错,实则心里满满都是暗喜。   以往,宗主烦他,骂都懒得多骂一句。   因为宗主不想见他。   但如今不同了。   梵楼看着沈玉霏抵在自己臂弯里的那只玉足,喉结难耐地滚了滚。   “罢了。”   沈玉霏骂了一气,见梵楼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处一动不动,登时泄了气。这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性子,他就算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   想通后,他便抬起脚,最后踹了一下:“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梵楼依言起身,却没有立时离去。   他端着用灵气温着的吃食来到榻前:“宗主,吃些东西吧。”   “你当我是凡人?”沈玉霏不为所动。   梵楼默默将吃食放下,磨蹭着又问了句:“宗主明日可是要同那孟鸣之一道?”   “孟鸣之”三个字重新勾起了沈玉霏心头的怒火。   乌金剑鞘里的剑嗡鸣不止,那柄好不容易停止颤动的残剑,亦跟着可怜兮兮地索瑟起来。   沈玉霏大为光火。   任谁在仇人面前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情都不会太好。   那孟鸣之,习惯了发号施令,靠着玉清门留下的几本古卷,和古卷中的只言片语,堂而皇之地指挥起人来。   ……说到底,这不过是秘境的第一层罢了。   醒骨真人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洞府幻化的秘境所考验的,是修士的心境。   孟鸣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寥寥数语,就让客栈内众人人心惶惶。   沈玉霏看着道貌岸然的孟鸣之,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干脆一剑了结了此人的性命,省得看着作呕。   但若当真如此,他又不甘心。   “梵楼。”   剑鸣声歇,沈玉霏重新将目光凝聚在了梵楼的身上。   他问:“背信弃义之人,该当何罪?”   梵楼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即便隔着面纱,沈玉霏也仿佛对上了一张写满了震惊与悲痛的脸。   他眼皮一跳,暗觉不妙。   果不其然,梵楼几步走到房门前,抓住了颤抖的残剑:“属下若有半点背叛之心……”   残剑血光大盛,沈玉霏又被迫抓住了梵楼递到手边的剑柄:“任凭宗主处置!”   说是“处置”,不过又是求死。   沈玉霏已经懒得与梵楼置气了,且与孟鸣之比起来,这样的忠心,才是他所需要的。   “本座何时说你了?”   沈玉霏一哂。   “宗主……”梵楼握剑的手猛地用力,欣喜之余,又想到了合欢宗,眸中凶光大盛,“难不成是——”   “不是。”沈玉霏打断梵楼的猜测,只道,“我只问你,若有背信弃义之人,该如何处置?”   梵楼默了默,伤痕遍布的手浮现出了几条骇人的青筋。   “若是背叛宗主。”梵楼缓缓开口,语调怪异,仿若情意缠绵,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却足以让人后背发凉,灵魂震颤,“属下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拼去一条性命,也要将其剥皮剜骨,挫骨扬灰。”   沈玉霏有片刻的愣神。   若非重生一遭,他必然不会将这样的话放在心里。   合欢宗内,随便揪一个弟子出来,都能说出比梵楼好听十倍的话。   可也只是好听罢了。   唯有沈玉霏知道,面前这个人,当真拼去了一条命,只为替他报仇。   恍惚间,沈玉霏眼前出现了那个被杀阵绞得不成人形,抱着残骨哀嚎的梵楼。   两张同样缠着白沙的面容在沈玉霏的眼前重叠。   “我记住了。”他眼神一颤,浓密的睫毛遮住了视线,“梵楼,你……”   沈玉霏不想承认,听了梵楼的承诺,自己的心情比刚回客房时,好上了不少。   诚然,梵楼方才那番话,寻常人听了,怕是深以为面前站了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可沈玉霏是谁?   他不仅不觉得梵楼是个疯子,还甚是喜欢这个回答。   沈玉霏伸手,将掌心贴在梵楼的面颊上,感受着梵楼的呼吸染上不正常的热潮,指尖微颤。   两世,沈玉霏都没见过梵楼的样貌,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被白纱覆盖住的高挺鼻梁,感受着那高高耸起的弧度,忽地意识到,梵楼长得,怕是不差。   毕竟,梵楼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合欢宗宗主双修之人的备选者出现的。   既是为沈玉霏挑选双修之人,合欢宗上下,谁敢不尽心?   身材,样貌,根骨……   梵楼唯独在第三样上落了下乘。   可他依旧出现在了沈玉霏的面前,这其中不乏有猫腻存在,但若是前两者不突出,即便是合欢宗内负责选拔之人有心包庇,梵楼也没有成为双修之人的机会。   可惜了,活了两辈子,竟是没见过。   “此番秘境事了,本座要看你的脸。”沈玉霏用指腹摸索着梵楼微凉的唇,收回手时,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飘飘地刮过了梵楼轮廓分明的喉结。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掀起我的盖头来。   沈玉霏:掀起你的头盖骨。? 第20章 020   梵楼像只被安抚住的狼,喉咙里溢出了满足的低喘。   “好。”   只要是宗主,做什么都可以。   “方才答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沈玉霏收回了染上热意的指尖,心情颇好地倚在了床前。   梵楼一愣。   沈玉霏挑眉:“嗯?”   “属下……属下要什么都可以吗?”梵楼揪住了他的袍角,仰起头,目光灼灼。   ……真像狼崽子。   沈玉霏好笑地摇了摇头:“怎么,本座在你眼里是出尔反尔之人?”   “不!”梵楼忙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那为何不说?”   “属下……”   梵楼犹豫了。   而梵楼的犹豫落在沈玉霏的眼中,起初很是有趣,但慢慢的,他的耳根开始升温。   沈玉霏是知道梵楼对自己的心思的。   不仅仅是属下对宗主的敬畏,而是……   “你若——”   “属下想听宗主再唤属下一声‘阿楼’。”   “……”   沈玉霏面上红霞尽退,啼笑皆非地盯着梵楼:“只是如此?”   梵楼垂下头,目光黏糊糊地徘徊在沈玉霏垂下的手指上,哑着嗓子道:“足够了。”   他不如宗门内的长老,不如抱剑的剑婢。   他唯一的用处,就是替宗主解情毒,他又如何能奢望更多呢?   不过,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   梵楼痴痴地望着沈玉霏如玉般莹润的手指,在心里默念了一个日子。   还有好些天啊。   梵楼痛恨自己在暗中期待宗主情毒爆发,却又抑制不住心脏的悸动。   “阿楼。”   犹如一道闪电直劈在眼前,梵楼恍然回神。   他漆黑的眼睛里浮现出点点星光,竟比拖着异样光芒的流星还要璀璨。   沈玉霏心中一动,又低低地唤了声:“阿楼。”   梵楼暗暗揪住衣袍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被面纱覆盖的面上,似哭似笑,扭曲异常。   “宗主……”梵楼不顾一切地将脸埋在沈玉霏的膝头,“宗主。”   沈玉霏抿了抿唇,目光复杂。   他原先想呵斥梵楼起身,也想嘲弄梵楼这么大的人了,竟还学稚童,眷恋地蜷缩在自己的身边。   可沈玉霏开口时,才觉得嗓子干涩异常,连心口都隐隐传来异动。   ……是什么呢?   沈玉霏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他的手指滑入梵楼冰凉滑腻的发梢,顺势而下,最后收拢了五指,逼着梵楼抬头:“你——”   “……今夜就宿在我屋里吧。”   沈玉霏对上那双泛红的眸子,邀请脱口而出。   然后沈玉霏愣住了,梵楼也愣住了——只不过,梵楼的愣神很快被狂喜淹没。   他不等沈玉霏发话,腾得从地上跳起来,先是将先前打翻的吃食都收拾好,再欢欢喜喜地在床榻前打了个地铺。   梵楼有私心在。   修士无需睡眠,可他想离宗主近一些。   沈玉霏因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懊恼不已,故而并未阻止梵楼,直到夜深人静,他依旧有些困惑地撵着两根纤长的手指,凝神苦想。   沈玉霏原以为,前世与孟鸣之相识,已算是尝过情爱的滋味,可现下与梵楼相处,却与那时的情状大相径庭。   他博览临月阁中万千秘籍,却参不透方才那一丝心悸。   不过,想不明白,沈玉霏也就不想了。   他看了看抱剑躺在地铺上的梵楼,觉得先前自己的比喻格外恰当。   梵楼就是个狼崽子,训服了,就乖了,若是修为再强些,就能放出去咬人了。   念及此,沈玉霏的心思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正事上。   ……境门的机缘未能参破,尤为可惜,可醒骨真人的秘境中,可用之物极多。   有哪几样适合梵楼呢?   沈玉霏想着想着,眼皮不自觉地发沉。   他没有觉出异样,自然也没有看见紫色的烟气顺着床柱,暗搓搓地攀了上来。   旧梦重燃。   沈玉霏没有第一次的紧张,望着周身熟悉的景象,只觉得好笑。   那条细细的黑蛇趴在灵泉边,吐着信子,用颇具人性的金瞳望着他。   沈玉霏动了动手指。   体内果然灵气全无。   他想了想,倚在泉边,笑意慵懒:“过来。”   黑蛇扬起了头,状似凶狠地“嘶嘶”了几声,继而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没什么凶样儿,便垂头丧气地游到了沈玉霏的手边,兀自将身子卷在了他的手腕上。   “呵。”沈玉霏忍俊不禁,拿另一只手指戳黑蛇耷拉着的尾巴。   冰凉的触感流水般滑过。   沈玉霏微讶,那蛇竟顺杆子往上爬,趁他伸手的刹那,身子一卷,无声地爬上了他的另一只手。   “你到底是什么,嗯?”沈玉霏沉下了神情,刚欲再问,雨声骤起。   轰。   惨白的电光擦亮了他蒙着水汽的脸。   黑蛇不见了,沈玉霏却拧起了长眉,十指狂颤一瞬,然后艰难地攀住了灵泉的边缘。   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跌落,浸润着露在水面上的雪肤。   沈玉霏唇红似血,桃花眼中凝聚的光片片碎裂。   无灵气傍身,他压根抵不过轰然而至的热浪——   蛇。   那条蛇呢?   意识破碎前,沈玉霏急切地搜寻着视线所及的灵泉。   他寻不到那条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的梵楼:缠缠绕绕。   现实中的梵楼: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乖巧的寿司卷儿。? 第21章 021   夜色中,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地钻进了梵楼的耳朵。   若是沈玉霏在此刻睁开双眼,就会看见梵楼抱剑跪于榻前,双眸中金光飞旋的场景。   那光芒着实诡异,仿佛凿开浓稠夜色的一簇花火。   璀璨,绚烂,却又冰冷异常。   梵楼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的睡颜,眼神里的热浪轰然翻涌,一浪滚过一浪。   紫色的烟气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尖涌出来,须臾便拢住了沈玉霏紧闭的双眼,犹如一条烟紫色的绸缎,轻柔地浮动。   “宗主……”   滚烫的汗珠顺着梵楼的脖颈跌落,沿着分明的青色血管,汩汩而下。   沈玉霏在梦里焦躁难耐,梵楼在现实中也难受得厉害。   这“害人害己”的法子,也只有他甘之若饴了。   梵楼本不欲入宗主的梦境。   可今日,他情难自已。   因为宗主唤他阿楼。   阿楼……   阿楼!   沈玉霏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渐次浮现。   微勾的唇,轻轻扬起的眉,泛着一点若有似无水汽的眼尾。梵楼全记在了心里,哪怕那一颦一笑从未对他展露过。   他是个卑劣的偷窥者,隐于角落,贪恋着沈玉霏对旁人展露的笑颜。   但今日,宗主唇角的笑意只为自己绽放。   梵楼将头埋进沈玉霏温热柔软的颈窝,手里攥着一条不知何时藏起来的粉色布条。他将那布条缠在了手腕上,打了死结还不够,甚至用灵气,将其封在了皮肉里。   “宗主,我……”   许久以后,梵楼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他舔着干涩的唇,将沈玉霏垂落在面颊旁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捧起,搁在一旁。   “我很贪心。”   “你……你不能对我这么好……”   痴缠的抱怨溢出了唇角。   某一刻,梵楼的神情陡然一变。   他将浓得有些腻歪的依恋尽数收敛进体内,眸中金芒大盛,重瞳中泛起森森冷光。   “打扰我……和宗主……该死……”   梵楼起身,修长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拂过沈玉霏的双眸。   紫色的烟气随之消散,他亦将指尖熟门熟路地探入了后颈。   咕叽咕叽。   肉块蠕动,血管抽搐如长虫。   梵楼面不改色地抽出了黏连着血肉的脊椎骨。   他失了如此一截骨头,却依旧稳稳地站着,后颈处沾着血沫的肉也飞速合拢。   梵楼动了动酸涩的脖子,皮肉黏连,白骨相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待后颈处蠕动的肉块彻底合拢,他晃了晃手腕,一阵耀眼的紫芒闪过,脊椎骨幻化为一柄近乎有一人之高的苗刀。   那刀的刀柄布满暗紫色的蛇纹,刀身笔直,唯刀尖蛇头一般警惕地昂起。   梵楼在握紧苗刀前,先慎之又慎地将宗主的残剑从腰间取下,爱不释手地抚摸了片刻,才将其恋恋不舍地收进腰间挂着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储物囊。   那是宗主曾经用过的剑,也是他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   梵楼诡异的重瞳映在了苗刀的刀身上。   他眼神闪烁,抬手横刀于身前,鲜红的舌舔过锋利的刀刃,然后毫无悬念地尝到了冰冷的血腥味。   先前,他动用自身的能力,只不过为了与宗主在梦里多痴缠片刻,如今,却不能止步于此了。   “孟鸣之……吗?”   梵楼闭眸思索片刻,狞笑道:“碍眼。”   梵楼拖着长刀,脚步沉沉地向客房外走去。   吱嘎吱嘎。   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灰白色的印记。   宗主身边碍眼的人啊……实在是太多了。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只是梵楼踏出客房的刹那,变故突生!   只见虚空无端扭曲,无数漆黑的触手凭空出现,眨眼间顺着梵楼的手脚攀上来。   梵楼面色大变,猛地扭头,刚欲唤一声“宗主”,触手就顺着他的薄唇钻了进去。清冽的药香充斥口鼻,梵楼的瞳孔骤然一缩,可他却顾不上勒在身上的触手,而是发疯般向床榻扑去——   原是那些诡异的黑色触手也没有放过沉睡的沈玉霏。它们肆无忌惮地卷起沈玉霏的手脚,灵蛇般攀附而上,行动间掀起了红色的袍角,露出了零星雪白的肌肤。   梵楼睚眦欲裂,拼尽全力,被触手彻底捆住的脚竟真的向前迈了一步。   ——撕拉!   衣衫碎裂,梵楼闷哼一声,身形摇晃。   察觉到他意图的触手好似被惹恼,刷地生出了倒刺。   那根根锐利的刺扎入皮肉,直奔白骨而去。   梵楼瞬间成了个血葫芦。   但他毫不在意,眼中金芒闪烁得更加疯狂,握着苗刀的手亦被紫色的烟气覆盖。   “宗……宗主……”鲜血顺着梵楼的唇角跌落,染红了白纱,又隐没在领口,仿佛一滴水隐入了漆黑的湖泊。   他疯狂地挣扎,试图向床榻靠近,竟真的在触手的束缚下,一步一个血脚印地挪动了起来。   可惜,梵楼的抗争最后还是成了徒劳。   虚空中又蹿出几条粗长的黑色暗影,仿佛嗅到血腥味的蛇,凶狠地卷过来,呼吸间,就将他从头到脚裹成了茧子。   “宗……主……”   梵楼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唤沈玉霏。   下一秒,客房中的一切凭空消失。   梵楼不见了,沈玉霏也不见了。与此同时,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客房里发生。   修士们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被凭空出现的触手拖入了另一个空间。   孟鸣之在被黑色触手束缚住的刹那,睁开了眼睛。   他了然又困惑地“嗯”了一声。   “是谁……”孟鸣之在被拖入幻境中时,心里划过一道骇然。   醒骨真人的秘境第一层,考验的是修士的心境。   前世,孟鸣之与无数正道修士聚在一起,反复探索秘境不得要领,众人逐渐焦虑,各门派间即将大打出手之际,方才因执念汇聚,引起异动。   这也是孟鸣之今生继续安排修士们探索秘境的原因。   他需要那份汇聚的执念开启秘境中的幻境。   可这才进入秘境一天,谁的执念强大到引起了秘境的注意?!   由不得孟鸣之细想,黑色的触手已将他团团束缚住。   ——噗通!   景象变幻,罡风四起。   孟鸣之被触手狠狠地丢在了一片炽热干燥的土地上。   咕嘟……咕嘟咕嘟。   热浪滚滚,无数能瞬间灼伤凡人皮肤的水汽从巨大的药炉中冒出来。   孟鸣之连忙调动灵气护住肉身,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身在何处,头皮就猛地一炸。   罡风袭来,杀意涌动。   有人!   他想也不想,当即就在地上滚了一圈。   ——铮!   寒风擦过耳朵,堪堪割断了几根墨色的发。   灰头土脸的孟鸣之后颈一紧,恶寒滚遍全身。   那是柄雪白的苗刀。   他在细长的刀身上窥见了自己写满震惊与不可置信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被打扰了好事的梵楼:无限开大。   孟鸣之:???????? 第22章 022   “是……你……”   一只滴血的手握住了刀柄。   刀的主人轻轻松松地将近一人高的刀拎起。他冷笑一声,鲜红色的血顺着薄唇无声地浸过层层叠叠的白纱。   梵楼毫不在意地抬手,用手背蹭去那丝可怖的红痕:“是……你……”   他声如野兽,吐息中充斥着嘶吼。   孟鸣之的头皮再次一炸,单手撑地,毫不犹豫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从孟鸣之的视角看去,梵楼就是个相貌平凡到让人看过即忘的男人。   ……沈玉霏施展的法术依旧在生效,并且完美地掩饰住了梵楼那张被白纱缠住的脸。   但孟鸣之能认出做女修打扮的沈玉霏,自然也能认出影子般,寸步不离沈玉霏的梵楼。   前世,梵楼亦死于他手。   “长成这幅模样吗?”孟鸣之握住了长剑的同时,不屑地冷哼。   修行之人,远离红尘,且修为高低与样貌无关,世上大能不乏长相怪异之人,若是踏上仙途还以貌取人,任谁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但梵楼的存在,终究不同。   孟鸣之想到沈玉霏那张娇丽的面庞,再看着面前拖着苗刀,疯疯癫癫地向自己晃来的梵楼,心里冒出句评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孟鸣之甚至有些可怜梵楼了。   怪不得,这个男人前世要用白纱将脸层层裹住,怕是沈玉霏都不想看见这么一张平淡如水的脸吧?   不过,孟鸣之自诩名门清流,是不可能将不屑宣之于口的。   他是玉清门的首徒,若是以貌取人的事传出去,怕是会让整个宗门蒙羞。   故而孟鸣之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君子剑。   剑如其人,朗月清风。   他自觉高人一等,看向梵楼的目光带着怜悯。   如涛热浪里,孟鸣之一席青衣猎猎,飘然若仙,他抬腿踏入凌空,犹如闲庭信步。反观梵楼,黑袍裹身,长刀拖地,鲜血随着动作,淅淅沥沥地流满了刀身。   沈玉霏怎么会看上梵楼呢?   孟鸣之都要替梵楼感到悲哀了。   这样的人,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你要对我出手?”孟鸣之静静地注视着梵楼,体内灵气运转,君子剑上散发出水雾般的光。   玉清门一脉,向来习惯使剑。   孟鸣之是玉清门首徒,又重活了一世,在修为以及剑法上,自负倨傲,压根不将梵楼放在眼里。   梵楼拖着长刀,翻起沉沉的眼皮,眸底的讥诮浓得像化不开的夜色。   “找死!”孟鸣之见状,立刻戾呵一声,手挽剑花,毫不客气地使出了一招“醉斩长鲸”。   玉清剑法三十六式,孟鸣之已练成三十式,这“醉斩长鲸”正是其中杀伤力最强的一招。   他抱着直取梵楼性命的打算,既然出手,就没有想过留手。   剑啸如鹤鸣。   冷冽的剑意直奔面门,梵楼面不改色,只两手握刀,随意一抬。   ——铛!   灵气震荡。   无数药炉受到冲击,炉内烈火熊熊,炉身伴随嗡鸣狂颤。   砰!   砰砰!   起初,只有一个药炉承受不住灵气的威压,轰然炸裂,但很快,接二连三的药炉化为废渣。   未练成的残次丹药像是一颗又一颗火星,裹挟着炽热的火苗,四处迸溅。   孟鸣之收拢剑势,并未因为自己一剑之威而放松警惕。他的眉反而拧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股力量相交之处——   刀剑碰撞,孟鸣之感受到了一股丝毫不亚于自身的灵气。   他心头一震。   ……大意了。   前世,孟鸣之与梵楼交过手。   那时的梵楼,不是现在的梵楼。那时,梵楼不用长刀,而是用一柄看不出深浅,剑身上布满裂纹的长剑。   那时的孟鸣之亦不是现在的孟鸣之。   那时的孟鸣之勉强压抑住体内老祖留下的封印,且能借助那股磅礴的灵力。   他成了玉清门的掌门,声望滔天,无人望其项背。   然而现在,就在二人交完手的刹那,孟鸣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法利用老祖灵力的自己,在修为上,压根没法压制住梵楼。   即便有胜算,也只可能是险胜。   孟鸣之的脸色阴沉下来,一瞬间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是天之骄子,玉清首徒,还得天独厚地拥有了重生的机缘,若这都算不上气运之子,命运的宠儿,还有谁担得起这样的称赞?   世间万事万物,都该顺他心意,梵楼这样横生出的枝节,理应抹去。   孟鸣之神情一肃,冠玉般的脸上流露出星星点点高高在上的悲悯来。   他觉得自己不仅掌控了自身的命运,还必须去掌控别人的命运。   ……不然,天道为何给他重生的机会呢?   “不愧是他身边的人。”   热浪裹挟着烟雾散尽,孟鸣之终是看清了握刀的梵楼。   他依旧维持着双手握刀横在身前的姿势。   灵气烘烤尽了刀身上的血迹,也将梵楼一身漆黑的劲装震得破破烂烂,露出了大片大片布满纵横伤疤的胸膛。   梵楼站在深坑里,脚下原本的土地化为了赤色的齑粉,可见孟鸣之方才那一剑,威力有多大。   “不过……如此。”梵楼缓缓直起身,动了动酸涩的手指,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热浪中尤为可怖。   他活动完手脚,一片死寂的眸子锁定孟鸣之,被白纱覆盖的眼下,似乎浮现出点点青黑色的鳞片。   然,不等孟鸣之细看,梵楼已经再次握住了长刀。   “到我了。”   阴恻恻的笑声刚起,梵楼的身影就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孟鸣之眼皮一跳,猝然转身,以剑格挡的同时,连退数步,但依旧无法抵消长刀的压迫。   梵楼如同他一般,也想要一击毙命!   孟鸣之每踩一步虚空,都像是踩碎了一方空气,脚下闷响声不断。   他的修为,该是比梵楼高上一个小境界。   可这个小境界,完完全全被梵楼不要命的攻势所弥补了。   孟鸣之一瞬间回想起前世,差点当场骂出声来。   梵楼这个疯子!   寻常人只有在逼到绝境时,才会激发出体内的血性,开始使出搏命的杀招,力图一个两败俱伤。   可梵楼压根没有这样的意识。   他只要握住武器,无论剑也好,刀也罢,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了死志里,若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停手。   孟鸣之甚至觉得,即便是前世能利用老祖灵力的自己,没有杀阵在侧,想要将孟鸣之制伏,也得付出天大的代价。   更何况,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动用老祖的灵力。   孟鸣之堪堪站定,心里滚过一阵难言的烦躁。   啪嗒。   啪嗒!   鲜血滚过刀身,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暗红色的痕迹。   刚刚那一剑,梵楼并非全身而退。   孟鸣之的眼睛微微一亮,目光落在梵楼的小臂上——那块裸露在外的皮肤沟壑遍布,新伤旧伤齐齐炸裂,血肉模糊。   “不过如此?”孟鸣之轻笑一声,再次举剑,“我倒要看看,你能接下几剑!”   细密的剑光自剑身迸发,缠绕成了密不透风的网,梵楼亦举刀悍然迎上,半步不退。   青白与暗紫两色交织在一起,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另一边。   沈玉霏被拖入幻境,险险落入一片血红色的花海。   他刚从一个混乱的梦中脱身,捂着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竟回到了忘忧谷。   沈玉霏二指并拢,以手为剑,向周身横扫过去。   纷乱的花瓣腾空而起,原来他周身都是杏树的落花。   ……是幻境。   沈玉霏反应过来,稍稍安心。他扶着树干勉强站稳,腰与腿时不时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都怪那个奇怪的梦。   沈玉霏烦闷地按了按眉心,抬腿向临月阁走去。   醒骨真人的秘境只会展露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前一世,他被拖进幻境,面前只有一个放着丹药的玉盘。   ……说是能治情毒。   沈玉霏自然不信,拿手将丹药戳成粉末,轻而易举地从幻境中抽身。   但这一世,他的执念很显然已经不是丹药了。   临月阁沐浴在月光中。   不知何时,一团不祥的红雾裹住了悬在天上的银月。   血月凌空,哪怕在修士的眼里,也是异象。   沈玉霏柳眉紧拧,心绪不宁。   窸窸窣窣。   长袍曳地,冷风吹拂间,晃出一片血色的阴影。   “嘶……嘶嘶……”   暗夜里,诡异的轻响从临月阁中传了出来。   沈玉霏似有所感,一脚踹开了门。   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底,却又处处透着怪异。   ……是前世的临月阁。   沈玉霏一愣,迈进门的步子慢了半拍,耳边便再次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有人。   他停下脚步,凝神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临月阁内,残破的阵法慢吞吞地运转,零零碎碎的光渐次闪烁。   几点还未彻底熄灭的光点漂浮在半空中,好似夏夜里的萤火虫。   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阵法正中。   沈玉霏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无端笃定,那是梵楼。   梵楼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在身前,似乎护着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嘶嘶——   嘶——   沈玉霏这才发现,自己听到的怪声是梵楼压抑到极致的抽泣。   梵楼在哭,两行血泪顺着层层叠叠被血水浸透的白纱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时刻准备雄竞? 第23章 023   沈玉霏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梵楼流过眼泪。   打也好,骂也罢,他将梵楼当成木头,就是因为梵楼在他的面前,木讷老实,甚少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今生暂且不提,起码前世,他直到死,才在梵楼的身上感受到了异样的情意。   梵楼在哭什么?   沈玉霏杵在临月阁前,烦闷地恨不能一拳砸在雕花的大门上。   他不是个能憋得住心事的人,先前听孟鸣之废话几句,就生出了一剑取人性命的念头,现下自然恨不能攥着梵楼的领子,问他为什么哭。   梵楼蜷缩在阵法正中,嘶哑的嗓音仿佛不是从嘴里冒出来,而是从身体的五脏六腑中渗出来的。   ……沈玉霏听不下去了。   他黑着张脸刚想往阁中走,就见梵楼双手撑地,挣扎着向前膝行,双腿像是灌铅,在地上拖出两道模糊的血痕。   沈玉霏见状,脚步更急,但他还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失神地向脚下看去。   满眼血红。   尚未干涸的血迹从临月阁的门前,一直蔓延到梵楼跪着的那个地方。   临月阁内的阵法本不该伤害本宗弟子,可梵楼是个例外。   梵楼不得沈玉霏的喜欢,自然也被阵法排斥在外。   所以,地上才会有那么多血。   梵楼要做什么?!   “混账!”沈玉霏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呵斥脱口而出,却没有引来梵楼的半点目光。   沈玉霏微愣。   梵楼不会听不见他的声音,更不会对他熟视无睹,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   膝行至阵法正中的梵楼,身形愈发蜷缩。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将自己的胳膊与腿弯成那副模样,关节甚至折出了诡异的弧度。   昏暗的临月阁内,梵楼抬起了手。   沈玉霏咬了咬牙,又唤了声:“梵楼!”   梵楼不为所动,指尖颤抖着按住了后颈。   低沉的嘶吼再次在临月阁中响起。   光影昏沉,沈玉霏看不清梵楼在做什么,焦急地上前几步,却忽然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   他面色微变,手指再次并拢,化指为剑。   磅礴的灵气迸发而出,对上幻境中的墙,却如石沉大海,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过不去。   沈玉霏不甘心地停下脚步,盯着梵楼,脸色时而青,时而白。   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尤其是在梵楼的身上。   而梵楼的手依旧按在后颈上,修长的手指似乎在搅动着什么,奇异的“咕唧”声伴随着手指响个不停。   “宗主……宗主……”   又来了。   诡异的低泣从梵楼的嘴里溢出来,他仅剩的那条护在胸前的胳膊陡然一松,血迹斑斑的玄袍跌落在了血泊中。   “宗主!”   沈玉霏从未听过这般痛彻心扉的呼喊,一时呆愣在原地。   梵楼忽而开始咳嗽。   他像是要将心肝脾肺全咳出来,胸腔更是成了破破烂烂的风箱,不断传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但很快,梵楼就咳不出来了,他单手撑地,肌肉紧绷,犹如即将断裂的弓弦,弯曲的脊椎扭成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弧度。   梵楼呕出了一口血,接着是第二口。   但他的手指仍旧死死地按在后颈处,修长的手指不断地颤抖,伴随着粘稠的水声,隐约捏住了一块白莹莹的东西。   咚。   不等沈玉霏看清,梵楼就将捏住的东西狠狠摔在了血泊中,他也跟着瘫软下去,跌入血水,大口大口地喘息。   然后,紧绷的“弓弦”终是断了。   鲜血从梵楼的唇角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他面上的白纱染成了血色的面具。   目睹一切的沈玉霏心乱如麻,再次挥动手指,试图打破无形的墙壁。   ……梵楼会死。   沈玉霏虽不知梵楼在做什么,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梵楼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   在他第无数次将灵气轰向面前看不见的墙壁时,阵法中又传来一声轻响。   咚!   梵楼将额头重重地碾在地上,嘴里溢出的低泣已经演变为了咆哮。   “宗主……宗主!”   他按在后颈处的手终是不堪重负地滑落在地。   在那伤痕累累的手指浸入血泊前,沈玉霏看见了指缝间黏着的混着皮肉的鲜血。   沈玉霏兀地瞪大了双眼,指尖刚凝聚起来的灵气陡然溃散。   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又急急地上前,以手握拳,狠狠地砸向墙壁——   掉落在地的,是人骨。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梵楼——一只没有宗主就会呜呜哭的修狗? 第24章 024   幻境中的梵楼挣扎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血泊中的人骨,颤抖着将它们按压在同样被鲜血浸透的玄袍上。   “宗主……会……回来!”梵楼发了疯,漆黑的瞳孔像是吸尽了临月阁内微弱的光,散发出执拗的热意。   他口中的话逐渐变成沈玉霏听不清的低语,捏着人骨的手指却不断变换。   是阵法。   梵楼在用人骨排列阵法!   呜——   就在最后一块骨头落入血泊之际,阴风骤起。   暗红色的血水打着旋,飞速漫过玄袍,仿佛有了生命,以摧枯拉朽之势灌入人骨。   目睹一切的梵楼,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几乎站不稳,也站不直,扶着博古架,狼狈地舔去唇角的血迹。   但梵楼的眼里波光粼粼,尽是炽热的光芒。   嗡——嗡!   血光更盛,吸饱了血水的人骨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柔光,那件玄袍也微微鼓了起来,像是活了过来,缓缓浮到了半空中。   “宗主——!”   梵楼见状,兴奋得不能自已,捂着不断溢出鲜血的唇,跌跌撞撞地向玄袍走去,双臂也痴痴地抬起,像是要接住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可他刚走了几步,地上的血水就被人骨吸收殆尽,玄袍也随之跌在了地上。   阵法戛然而止,人骨失了血光,玄袍也重新变回了毫无生机的模样。   梵楼眼里的光轰然碎裂。   他嘶吼着跌跪在地,捧起那件满是血污的袍子,声嘶力竭地吼叫,继而将其死死地勒在了怀里。   他用自己的脸颊神经质地摩挲着衣料,动作慎之又慎,眼神里却又盛满了痴恋。   待梵楼摩挲够了,方才恋恋不舍地将玄袍放回阵前。   他再一次将手探到了后颈,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咚……   咚咚。   沈玉霏看得气血翻涌,恍惚间低头,一块白得渗人的人骨已经滚到了脚边。   他的脚霎时像是扎了根,将他束缚在了原地,动也不能动一下。   梵楼也看见了这块白骨,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视线随着滚落的骨头,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不能……少……”   沈玉霏眼睁睁看着梵楼挪动身躯,双膝拖着粘稠的血,一点一点膝行而来。   窸窸窣窣。   梵楼的腿使不上力,便用双手抠着满是破碎阵法的地面,身形扭曲地前行。   梵楼看不见转世后的沈玉霏,眼里只有那块黏着肉的白骨。   狼狈的男人伸长了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开血泊,在触及人骨的刹那,骤然紧缩。   他成了只闻到血腥味就会发狂的恶犬,那块骨头在他的眼里,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谁抢,他都会拿命去拼。   有那么一瞬间,沈玉霏看见了梵楼眼底迸发出的血光,阴暗,狠厉。   然后梵楼抬起了头。   他们的视线隔着一面无形的墙,隔着交错的时空,似乎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梵楼将人骨死死地攥在了掌心里,费力地直起腰。   吱嘎吱嘎,磨牙般的声响从他的身上传来。   但他毫不在意,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能嗅到沈玉霏的气息,迷茫又痛苦地喃喃:“宗主……宗主?”   沈玉霏抬起了手,又堪堪落下。   他知道,自己的回应,前世的梵楼无法感应到。   于是,沈玉霏继续面色阴沉似水地站在原地,胸腔因愤怒,剧烈地起伏。   而没有得到回应的梵楼很快就失落地垂下了头,拖着笨重的身子,双膝划开浓浓的血泊,重新挪回了阵法中央。   血液与人骨再次被修长的手指排列在了玄袍之上。   梵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抠骨的动作,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已经成了血袍。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骨头……   他又是如何在抠骨后,还能活着的?   沈玉霏心里冒出了无数念头,却都被一股郁气压了回去。   梵楼找死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沈玉霏,可沈玉霏不可避免地想到,幻境展露给自己的,是前世的画面。   他看见的,是自己死以后,梵楼去玉清门复仇之前做的事。   不待沈玉霏细想,黑色的触手重现,蛇一般攀附着他的手脚,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火急火燎试图将他拖入新的幻境之中。   但这一次,反抗触手的人,变成了沈玉霏。   他体内灵气狂涌,桃花眼中冷光频现。   “给我滚!”   沈玉霏戾呵一声,衣袍翻涌如浪。   他得搞清楚,前世的梵楼到底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   蛇可以有500~600多块脊椎骨(没有让梵楼都抠出来的意思? 第25章 025   磅礴的灵气竟真的将刚攀附上红袍的触手震飞了出去。   那让梵楼无能为力的黑色触手,“啪”得一声摔在地上,瘫软着蠕动了好几下,才重新摇摇晃晃地竖起一个滴着粘液的“头”,委屈巴拉地勾住沈玉霏的脚踝。   ……竟有些讨好的意味,小心地将他往临月阁外拉。   沈玉霏不为所动,灵气再次在指尖汇聚。   触手哆嗦起来,似乎很害怕,却又顾及着什么,死活不肯松开他的脚踝。   两厢僵持之下,跪着的梵楼再次启动了阵法。   熟悉的红色血光倒灌入玄袍,可怖的威压以长袍为中心,潮水般弥散开来。   梵楼披散的墨发缓缓浮动起来,露出了被血色浸染的白纱缠绕住的面庞。   那些白纱经受了无数鲜血的洗刷,已经残破不堪,甚至断裂开来,露出了长年累月藏在纱布下的苍白皮肤。   沈玉霏的目光微微一闪,黑色的触角似有所觉,不顾沈玉霏指尖跳动的灵气,几条触手同时用力,将他生生向后拖拽了几步。   “找死!”沈玉霏眼神一戾,变掌为爪,正欲向触手袭去时,耳畔忽然炸响了梵楼声嘶力竭的咆哮。   “啊——!”   那一声,凄厉异常,完全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喊叫,连沈玉霏都愣住了。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愣神,让触手找准了机会,几根粗长的黑影“刷”地闪至他的腰际,以巨力,生生将其往下一拽——   沈玉霏的心思全放在梵楼身上,一时不查,脚下一空,向下栽去时,怒喝:“梵楼!”   可惜,触手凭空分裂成几段,封住了他的嘴,也勒住了他想要向前伸的手。   沈玉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如同地上凭空出现的黑色洞口,眨眼间,就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这一方空间抹去。   而痛呼过后的梵楼,匍匐在地,脊椎寸寸碎裂,犹如被痛击了七寸,还被切成几段的蛇,毫无声息地栽在血泊中,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不甘地睁着。   +   砰!   炽热的岩石伴随着灵气,轰然砸碎在废药的残渣里。   一道漆黑的人影从烟尘中直直倒飞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撞翻了十来个摇摇欲坠的药炉,最后身影深嵌入墙壁,好半晌,才狼狈地从自身砸出的深洞里滑落,摇摇晃晃地跌跪在地。   “咳咳……咳!”   沉闷的咳嗽声从另一侧传来,雾气稍稍消散,君子剑掠起的剑意远没有先前的凛冽,几滴浑浊的血也顺着剑身滚落下来。   一条刺目的血线顺着孟鸣之握剑的手背缓缓而下。   “疯子……”孟鸣之拄剑低咳,勉强站定,“以血饲剑,以肉喂刀……你不怕被反噬吗?!”   孟鸣之是真的要疯了。   他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梵楼是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可即便如此,他对梵楼也知之甚少。除了最后的最后,二人在杀阵前交过手,哪怕是暂时留在合欢宗的那段日子,孟鸣之也没想过要同梵楼接触。   毕竟,他是玉清门掌门座下的首席弟子,即便叛出宗门,也是有苦衷的,日后势必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他怎么能和梵楼这样低贱的人有交集呢?   所以,今时今日,孟鸣之方知,没有使用邪术增长自身修为的梵楼,是如何与人交手的——他每一次挥刀前,刀刃都会从腿侧划过,带起一片血花,同时让招数灵气倍增。   以命搏命,不计生死。   疯子都没有梵楼这般骇人!   孟鸣之恶狠狠地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挺直腰背,试图维持住几分玉清门弟子该有的清贵:“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梵楼用长刀撑着身体,艰难起身。   他一语不发地盯着烟雾中走来的孟鸣之,指腹轻轻摩挲刀柄,伺机而动。   孟鸣之的状态看似比梵楼好上不少,体内却有隐隐作痛的暗伤。   这才是秘境第一层……   孟鸣之念及此,心下焦躁。若是在第一层就身受重伤,后面两层,他难不成要放弃,专注养伤吗?   这对于早已知道秘境中有什么宝物的孟鸣之而言,无异于心头剜肉。   他舍不得。   孟鸣之停下攻势:“你难道不想去寻你的……主人吗?”   梵楼的眸子在听到“主人”二字时,微微闪烁。   孟鸣之见梵楼有反应,以为他不知道幻境是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幻化而成,施舍般给出了解释:“你看见的,你面对的,都是你内心深处的欲/望……你想杀了我。”   孟鸣之浅笑一声,手腕轻抖,甩掉一串还带着身体余温的鲜血:“你为什么想要杀了我?”   “……让我猜猜。”他没有等到梵楼的回答,也没想过梵楼会回答自己,自顾自地说,“因为你的主人。”   孟鸣之鸡贼地隐去了沈玉霏的名字——这个时候,他应该不知道沈玉霏的真实身份才对。   他只唤沈玉霏“沈姑娘”。   “你觉得沈姑娘心里有我。”孟鸣之的自信源于前世的经历。   他见过沈玉霏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模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即便是今生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沈玉霏,也会动心。   只是,孟鸣之的话落在梵楼的耳朵里,不亚于听见了对宗主最恶毒的诅咒。   怎么可能……   宗主怎么可能会看上这样的人?!   梵楼周身的灵气剧烈地波动起来,引得凝固的空气都泛起了无形的波澜。   一波,又一波。   噼里啪啦。   被梵楼砸出深坑的洞穴上,坠落下细碎的石子。   男人握紧了苗刀的刀柄,几条细小的鲜血生成的小蛇,顺着刀柄上的纹路蜿蜒而下。锋利的刀刃饮血生辉,血芒映出了孟鸣之模糊的脸。   梵楼盯着那张脸,嫉妒淬了血,从眼眶里流出来。   他不愿承认,宗主提起孟鸣之的时候,语气的确与平日不同。   为什么……   为什么?!   “……所以杀了我,是你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孟鸣之一锤定音。   垂着头的梵楼好半晌才有反应。   男人手中的刀嗡嗡作响,灵气紊乱且没有章法,紫色的烟气在周身缭绕。   孟鸣之颇为忌惮地望向那紫色的雾气,眉心一跳,暗觉不妙。   他吃过那些烟气的亏。   梵楼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摇一晃地向前挪动,刀尖在地上划出一串刺目的火花。   “你听不明白我的话吗?!”孟鸣之见状,咬牙握住了手中的剑,“你一定很在意自己的主人吧……你难道不想在这里见到‘她’吗?!”   这就是孟鸣之的奸诈之处了。   梵楼若一直面对着他,心中杀意必定源源不绝,就算再在乎沈玉霏,幻境中也不会有沈玉霏的影子。   但若将梵楼在乎沈玉霏之事摆在台面上,孟鸣之不信前世愿意为沈玉霏去死的梵楼,心中没有动摇。   只要有动摇,孟鸣之就有可乘之机。   他见过梵楼为沈玉霏要死要活的模样,知道沈玉霏会给梵楼带来多大的影响。   等到了那个时候……   孟鸣之眼底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狠厉。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抓住破绽,让梵楼永远地留在这个秘境里。   热风翻涌,丹香四溢。   听了孟鸣之的话的梵楼,果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刀也插/在了炽热的土地上。   男人耷拉着脑袋,束在脑后的墨发随风飞扬。   孟鸣之悬起的心稍稍落下,同时注意到梵楼一直在摩挲手腕。   他眯起眼睛,定睛一看,似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粉色影子。   但不等孟鸣之细看,梵楼倏地抬起了头:“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吗?”   男人嗓音沙哑,语调怪异,仿佛是刚长出的舌头,吐字虽清晰,每说出一个词,却都要神经质地停顿片刻。   孟鸣之不自觉地抓紧了君子剑。   梵楼目光发直,双瞳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心里……最深处的欲望是……什么?”   梵楼环视四周,看着满地残存的药渣,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丹药……仙丹……”   “……你……想要……飞升成仙。”   梵楼笃定的话语里盛满了不屑。   在他看来,即便宗主对孟鸣之特殊,孟鸣之这样满心修炼,一心飞升成仙的人,也不配与宗主站在一起。   孟鸣之的瞳孔随着梵楼的话,倏地紧缩,一直被他忽略的药炉和药渣在这一瞬间,刺眼异常。   “你懂些什么……你懂些什么?!”孟鸣之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深处最不堪的软肋,清啸一声,腾空而起,“你这样的人,也配同我说这些?!”   孟鸣之没想到,竟能从自己最瞧不起的梵楼身上,感受到明明白白的不屑,大怒之下,也不顾身上的伤了,浑身灵气大盛,衣袖翻腾如沸,握着长剑直奔梵楼面门而来。   “去死吧!”孟鸣之神情扭曲,身影近乎与君子剑重合,一人一剑,犹如排山倒海,劈开炸裂的药炉中散发出的炽热气浪,眨眼间,来到了梵楼身前。   梵楼还是老样子。   男人双手握刀,瞳孔黑如点墨,气浪将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袍子吹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深嵌在皮肉的沟壑里,勒出了一副精壮强悍的身躯。   梵楼双脚微微向外分开,长靴入地。   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心里的执念,不论孟鸣之使出多厉害的招数,他都会以命相搏,死死地钉在那里。   “凭——你——也——配——”   孟鸣之终是来到了梵楼的面前。   他在梵楼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狰狞的面容,梵楼也在他的眼底寻到了一张陌生却平凡的脸。   几缕发丝随着刀光剑影猛地飞扬而起。   然而,想象中的灵气震荡并未出现。   无数只漆黑的触手于虚空中浮现。   它们挡在梵楼与孟鸣之之间,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扭曲生长,最后“吐”出一抹赤色的身影。   那身影纤细修长,摇曳生姿,仅以二指,就止住了君子剑的攻势。   凛冽的剑意撞上雪白柔软的指腹,竟如碎雪般跌落。   “宗主?!”   梵楼躲闪不急,望着背对自己而立的沈玉霏,猛地咬破嘴唇,低吼着将刀势收回。   噗嗤!   长刀虽然没有伤到沈玉霏,变招所引起的灵气波动却全数反噬到了梵楼的身上。   刀影没入手臂,梵楼无动于衷。   他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替自己挡住君子剑的沈玉霏,窘迫又恐慌地将那柄从未在宗主面前用过的苗刀藏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汪汪,我的好大儿,朝着v线冲啊!!!!!   梵楼:偷偷藏起刀,我还是宗主的好狗勾。? 第26章 026   ……暴虐的情绪尽数收敛回心底。   梵楼不敢抬头,握刀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生怕沈玉霏回头,余光瞥着那道殷红的身影,胳膊暗搓搓地抬起,指尖仿佛化为了一柄利刃,“咕叽咕叽”地划开了后颈。   梵楼惊慌失措地将长刀插/回去,动作太急太狠,硬是扯出了一片肉沫与血水。   “沈——”而被止住剑势的孟鸣之同样慌乱了一瞬。   他的第一反应,是幻境因梵楼心境变化,特意幻化出了一个假的沈玉霏,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孟鸣之看见了几根还未彻底消散的触手。   ……是真的。   梵楼能在幻境中与他碰到一处,他便也能与沈玉霏碰到一处。   “沈姑娘。”电光石火间,孟鸣之压制住体内暴走的灵气,也满面歉意地收回了君子剑,“可是伤到你了?”   他的态度如沐春风,女装打扮的沈玉霏却不为所动,只闲闲地撩起眼皮,冷笑一声:“谁许你打我的狗了?”   孟鸣之自有一套万全的说辞:“沈姑娘有所不知,我与你……咳咳……”   他身为名门正派弟子,自然不可能当众说“狗”不“狗”的话,刻意表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继而道:“我与为你抱剑的侍从同时掉入了幻境中,他或许是受了幻境的影响,思绪混乱,才发了疯一般,要取我的性命。”   孟鸣之说完,沾沾自喜。   一来,这话能凸显他的无辜,二来……还能让沈玉霏因梵楼的举动,面上无光。   果不其然,沈玉霏将手背在身后,冷冷道:“他为何发疯一般要取你的性命?”   孟鸣之面露难色,拱手不答。   沈玉霏眉毛一挑:“为何不说?!”   “沈姑娘……”孟鸣之作无可奈何状,“孟某非背后嚼人舌根之人,有些话,着实说不出口。”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垂头站在沈玉霏身后的梵楼,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像是为梵楼辩解,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挖坑:“再者,他是一心为你……唉,许是因为我在客栈里同你说过几句话的缘故,他……他也是忠心可嘉,我不会怪他的。”   孟鸣之言尽于此,恨不能为自己鼓掌。   纵观前世今生,他好像都没在沈玉霏的面前说过如此漂亮的话!   梵楼的心思,沈玉霏直到死,都不知道。   是因为梵楼不够心悦沈玉霏吗?   不是。   是因为梵楼的心思不明显吗?   不是。   ……统统不是。   原因很简单,梵楼不配。   不仅不配表露心意,连那明显到任谁都能看出来的爱意,都不配被沈玉霏注意到。   而现在,孟鸣之就是要将这不堪的情意公诸于世。   他要借沈玉霏的手让梵楼死心。   刚把长刀藏回后颈的梵楼猛地抬头,目光慌乱。   而这丝不安落在孟鸣之的眼睛里,就是自己的话说得漂亮的最有利佐证。   孟鸣之又说:“沈姑娘应该也发现了吧?醒骨真人的幻境,会展露出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说话间,目光恰到好处地凝在梵楼的面上:“他的渴望……”   “宗……主人!”梵楼听到这儿,终是忍不住打断了孟鸣之。   “主人。”梵楼生怕暴露了沈玉霏的身份,“砰”得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膝盖登时溅出几点鲜血,“主人,属下……属下……”   背对着他的沈玉霏并未回头,嗓音平平,语气淡漠:“他说的,是真的吗?”   “主人?!”梵楼浑身发抖,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角跌落。   他伸手,试图捏住沈玉霏的一片衣角,却在看见指尖沾染的血污后,沮丧地收回了胳膊。   “阿楼。”   令梵楼魂牵梦萦的声音再次响起。   窸窸窣窣,沈玉霏转过了身。   血红色的长袍在梵楼的余光里翻飞,仿佛忘忧谷无数随风飘落的杏花,红得像火,灼伤了他的眼。   “阿楼,回答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玉霏弯下了腰,冰凉的发丝自肩头跌落,柔软地拂过梵楼的面颊,最后搁浅在他的颈窝里,凉丝丝一片。   梵楼挣扎着向前膝行,喉咙里宛若含了块带着火星的炭。   他不能对宗主撒谎,也不想暴露自己卑劣肮脏的心思,挺直脊背,哀哀地跪在红袍之下,痛苦得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紧缩了起来。   沈玉霏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梵楼的心一沉,继而寒意遍布全身。   “主人!”他再不顾什么“能”与“不能”,一把攥住红色的袍角,哑着嗓子唤,“主人!”   沈玉霏却拂开了梵楼的手。   梵楼僵在原处,瞪大的眼睛里迅速爬满了血丝。   孟鸣之看得心满意足,温声劝:“沈姑娘,他有此心,情有可原。”   “……你不必伤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孟鸣之归剑入鞘,浅浅勾起了唇角,端的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派头,连手都交叠在一起,行了文人礼,“姑娘天人之姿,一个抱剑的侍从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话音刚落,孟鸣之的笑意还没有从唇角褪去,就生生冻住了。   轰——!   他连退数十步,每一步,脚下碎石泥块都被震得轰然炸裂,如此直到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洞壁,呕出一口鲜血,方才堪堪站稳。   “你……!”孟鸣之骇然抬眸。   立于烟尘中的沈玉霏的手还未放下,纤细的胳膊自红袍中探出,宛若被红梅簇拥的白玉如意。   他眉间霜雪覆盖,指尖灵气缭绕。   “我的狗……不用别人教我如何训!”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天,梵楼从桥上走过,宗主忽然跳进了河里。   不一会儿,河神带着两个沈玉霏从河里冒了出来:“忠心的修勾哇,你掉的是哪个主人哇?”   梵楼:……   梵楼干掉了河神和假的主人,乖乖地坐在桥上等沈玉霏接自己回家。? 第27章 027   ……孟鸣之差点再喷出一口血出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玉霏会替梵楼出手。   莫名的怪异在心头浮现,又很快被孟鸣之按捺了回去。   孟鸣之用手背蹭去溢出唇角的血,别扭地想,这个时候的沈玉霏同自己仅有一面之缘,哪怕心生好感,二人也至多算是陌生人。   沈玉霏再不喜欢梵楼,也不会愿意让“陌生人”教自己如何惩戒一条听话的狗。   ……是他想当然了。   孟鸣之调整好状态,狼狈地将身体从洞壁里拔出来。   他克制住怒意,深吸了几口气,继而堆起满脸的苦笑,温声道歉:“是孟某唐突,此乃沈姑娘的家务事,的确与在下无关。”   沈玉霏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果然如孟鸣之所料,收回了手。   孟鸣之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前世的记忆在,他自认为很了解沈玉霏。   沈玉霏性情乖张,不认凡尘俗礼。   就像是合欢宗,世人看其怪异无状,实则宗内所有人遵循着一套只有他们自己认可的礼法。   若要与之亲近,就得按照那一套礼法行事。   譬如此刻。   沈玉霏不喜梵楼,可更不喜外人教自己如何训斥一条狗,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但若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孟鸣之暗暗发笑:“沈姑娘,幻境为何会将你送到这里?”   “不知。”沈玉霏凉凉一笑,“那些触手将我带过来的。”   沈玉霏说话间,环顾四周,蹙眉道:“可有出去的办法?”   孟鸣之实话实说:“幻境中展现出的,是修士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想要出去,认清内心,亲手毁去虚妄的假象即可。”   话虽如此,当三个人同处一个秘境时,事情的发展就有些不一样了。   沈玉霏与孟鸣之同时向洞穴内的药炉走去。   砰!   孟鸣之挥剑劈砍,亲手毁去了一两个炉子,信口胡诌:“家师身体不适,我替他寻一味丹药许多年了……唉。”   孟鸣之边说,边拿余光觑沈玉霏的神情。   沈玉霏压根不在乎孟鸣之心底的渴望是什么,兀自若有所思:“……若幻境中不止一人,怕是只有欲望最深的人斩断妄念,三人才能同时离开。”   言罢,忽地转身,径直走到梵楼身前。   梵楼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见沈玉霏来,漆黑的瞳孔里仿佛闪过了一道微弱的光。   那光亦如在暗夜里飘摇的烛火,转瞬既被黑暗吞噬。   “阿楼。”沈玉霏伸出一根水葱似的手指,轻轻挑起了梵楼的下巴。   碎裂的丹炉里蹿出了炽热的火苗。   沈玉霏的黑发染上了一层浓烈的红。他的衣袍是红的,眼尾也是红的,整个人都成了一尾拖着火苗的流星,直直地烧进了梵楼的心里。   “你想要什么?”沈玉霏俯身,柔软的指腹若即若离地蹭过梵楼的面颊,殷红的唇更是贴在了男人的耳根后,“说出来……满足了你,我们就能出去了。”   沈玉霏的声音状似呓语。   但孟鸣之观其与梵楼的亲密动作,就大致猜出了他说了什么,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可孟鸣之没有出声阻止。   ……因为他知道,要想从幻境中脱身,唯有让梵楼了却心中最深处的渴望才行。   然而,孟鸣之不出声阻止,不代表他能轻易接受这一切。   孟鸣之重生而来,早已视沈玉霏为“囊中之物”,如今深陷幻境,唯有观其与梵楼亲近才得出,于他而言,已经算是羞辱了。   怎么不算是羞辱呢?!   那是他的人……他板上钉钉的道侣!怎可与梵楼这样低贱的人亲近?   孟鸣之眼底泛起淡淡的血色,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不过,不论孟鸣之如何想,沈玉霏的唇也已经贴在了梵楼的耳根上。   一点湿/热的微妙触感绽放在敏感之处,梵楼的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崩溃的低/吟。   “说出来。”沈玉霏的胳膊再次探出宽大的衣摆,蛇一般缠住了梵楼的脖颈,“阿楼,你想要什么?”   冷香扑鼻,梵楼仿若置身冬日的花海,无数赤红色的花瓣在他的眼前绽放,而他的眼里,只有一个沈玉霏。   他的主人。   他的宗主。   梵楼紧绷的神经摇摇欲坠,竟史无前例地壮起胆子,抬手抓住了沈玉霏垂落下来的发丝。   沈玉霏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指尖点在了梵楼浅红的唇角:“喜欢这样?”   梵楼咬牙收紧五指,痛苦又迷茫地唤着“主人”,每一声喘息都仿佛从牙缝里漏了出来,弥漫着丝丝血腥气。   沈玉霏唇角溢出了零星的笑意,似乎极其爱看梵楼为情所困的模样。   而梵楼在将沈玉霏拖至面前时,忽而开口:“主人。”   “嗯?”沈玉霏柔软的身子几乎贴在了梵楼的胸膛上,懒洋洋地问,“何事?”   梵楼并未去搂沈玉霏的腰,而是将手伸进了腰间的储物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高大的身躯别扭地佝偻起来,攥着沈玉霏发丝的五指痉/挛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噼里啪啦声。   梵楼的痛苦,显而易见。   他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引得不远处的孟鸣之不屑地轻笑。   ……真是个废物啊。   孟鸣之想,沈玉霏怎么会喜欢——   然而,不等孟鸣之的思绪落到实处,梵楼那只探向储物囊的手忽而握剑而出,另一只手则毫无预兆地勒紧了沈玉霏的脖颈。   “主人……”梵楼将残剑送进了沈玉霏柔软如棉絮的脖颈。   鲜血迸溅而出,沈玉霏脸上还保持着那抹慵懒的笑意。   他低头,唇角溢血,雪白指腹划过那柄贯穿了喉咙的残剑,双手探到梵楼的脸颊边,捧起了男人的脸,也顺势擦去了两行血泪。   “我还以为……”   “沈玉霏”烟消云散前,对梵楼露出了最后一抹妖艳的微笑。   与此同时,孟鸣之也执剑怒冲而来:“你在做什么?!”   没了苗刀的梵楼不舍得以残剑迎战,踉跄着后退数步。   剑意轰然而至。   梵楼吐血倒飞而出。   而孟鸣之站在“沈玉霏”消失的地方,在意识到幻境开始崩塌时,面露古怪。   ……刚刚那个“沈玉霏”,竟是假的?!   可梵楼又是如何知晓的?   孟鸣之倏地抬眸,目光阴郁地锁定着倒飞出去,连撞上无数药炉的人影,眼底恨意与不甘反复交织。   飞出去的梵楼,再次将残剑从储物囊中取了出来。   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剑,颤抖的双手不住地抚摸着剑身,仿佛要从残剑上汲取零星的暖意。   是,他分辨得出,那个沈玉霏是假的。   因为真正的宗主不会因为想要离开幻境,就屈尊来满足他的欲望。   真正的沈玉霏,怕是宁可将醒骨真人的秘境毁了,也不会同他亲近。   可即便是假的,手刃“宗主”的画面也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梵楼悲伤入骨,抱着残剑,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嵌进一个又一个炽热的药炉里。   热滚滚的火苗仿佛烧到了梵楼的眼睛里。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伤痕遍布,鲜血淋漓。   是“沈玉霏”的血……   “啊——!”梵楼惨叫一声,心弦狂颤,体内灵气暴走,无数紫色的烟气顺着他的五指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那烟气撕裂梵楼的皮肤,割断他的血管,但梵楼毫无所觉。   他内心最深处渴望的沈玉霏,强大,威严,乖戾……无情无爱。   梵楼从未奢求过沈玉霏能多看自己一眼,却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亲手用残剑割破沈玉霏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修勾是会得到奖励哒——沈玉霏如是说。? 第28章 028   +   “沈姑娘?”   黑色的触手从沈玉霏的身上滑落。   他从黑暗中挣脱出来,重见光明,将将稳住身形,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   沈玉霏习惯性地避开,抬眸便撞见了一双写满尴尬的眼睛。   玉清门弟子正因,拄着拐杖,狼狈地收回了向沈玉霏伸来的手,干巴巴地笑:“你……你也被拖进幻境了啊?……哈哈。”   他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红着脸后退半步,让出了身后的人:“我们都……都是……”   沈玉霏的目光快速扫过人群,没寻到梵楼的身影,柳眉微微一沉:“梵……阿楼呢?”   正因知道沈玉霏在找抱剑的侍从,连忙安慰:“不止是他,我们大师兄也不见了。”   同为玉清门弟子的盈水听到这里,温和地补充了一句:“若你不出现,我们还以为你和他们俩一样,还没从幻境里出来呢。”   “从幻境里出来?”沈玉霏敏锐地察觉到盈水话里的玄机,“你是说,我们都从幻境中出来了?”   此时的沈玉霏没有戴面纱,一张芙蓉面千娇百媚,即便眉宇间充斥着厉色,依旧让盈水涨红了脸:“是……是的。”   盈水毫无保留地解释:“方才束缚沈姑娘的黑色触手,也将我等带入了幻境,又在幻境终止后,将我们带来了这里,只不过……不是同时。”   “沈姑娘定是在幻境中遇到了心中一直渴求之物,后又发现一切不过是泡影……参破妄念,触手就将你带出来了。”他羞涩地笑笑,大概觉得自己的猜测谁都能想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孟师兄是我们玉清门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人,连掌门都说,自己不及他。我猜,他的妄念定是比我们厉害很多,故而,破解的时间也要长上许多。”   盈水想到自己遇上的幻境,愈发羞愧——   他在幻境中看见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夸他有长进,还给了他一本据说能让他与孟鸣之师兄比肩的剑谱。   盈水大喜过望,认认真真地按照剑谱练了小半个时辰,剑尖划破剑谱的刹那,觉察出了异样。   后来,盈水撕烂了剑谱,也就被触手带到了这里。   “……对对对。”正因听了盈水的话,也在一旁附和,“你那抱剑的侍从,怕是还沉浸在幻境里——”   他话说一半,对上沈玉霏闪着冷光的眸子,连忙改口:“看破妄念,他也就能出来了。”   像是印证了正因的说法,下一秒,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轰——!   两道满是血光的人影从虚空中飞了出来。   抱剑的梵楼狼狈地摔倒在地,随着灵气的巨浪后退数百步,方才在众人面前稳住身形。   而随他而来的孟鸣之面色阴沉,长剑滴血,原本由青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的发,已经乱得像是杂草。   孟鸣之远不似先前在客栈前那般淡然,落地刹那,目光阴翳地扫过众人的面庞,尤其是在看见沈玉霏的瞬间,瞳孔诡异一缩。   沈玉霏顾不上他,飞身跃至梵楼身前:“阿楼!”   梵楼如梦方醒,咽下唇角溢出的鲜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单膝重重地砸在地上:“宗……宗主。”   沈玉霏没问,梵楼是如何弄出了一身的伤,直接上手,掐着他的下巴,将人拖至面前:“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的?!”   沈玉霏眼里冒火,和幻境中的“沈玉霏”乍一看如出一辙,实则更加明艳,眼尾的火光还没烧起来,就烫得梵楼“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   而梵楼身上的伤也随着胸腔的剧烈起伏,溢出了圆滚滚的血珠。   他像是只刚从血泊中爬出来的鬼。   沈玉霏起初只看见了梵楼身上的血,便怒火中烧,而今看清了那些既细碎,又深浅不一的伤痕,掐着他下巴的手不由自主地滑落到了脖颈处。   有力的脉搏在沈玉霏的指腹下跳动,他心里涌动的所有情绪,某一刻,都静止了。   但也只有一瞬。   沈玉霏俯身,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浓密的睫毛一颤又一颤:“怎么不说话?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你……”站在一旁的盈水于心不忍。他毕竟是名门正派出身,甚少接触玉清门外的修士,见梵楼被沈玉霏“掐住”脖颈,忍不住劝,“你不该这般对他。”   “……他,他都受伤了,动辄打骂,实非……实非善举。”   “呵。”不等沈玉霏回应,一直沉默寡言的海中月女修裴惊秋,冷不丁嗤笑,“人家乐意,关你屁事。”   这一声犹如石破惊天,盈水涨红了脸,正因也怒而质问:“你胡说什么?!”   裴惊秋撩了撩垂落在耳侧的发丝,望向沈玉霏,美眸中盛满了欣赏:“我说错了吗?”   “……你们玉清门自诩清流,实则都不是什么好鸟。”女修言语泼辣,直言,“我瞧那抱剑的侍从被调/教得极为受用,你可别坏了人家主仆的兴致。”   裴惊秋三言两语就将两派之间的气氛挑得剑拔弩张。   沈玉霏见状,暂时松开了梵楼的脖子,颇为意外地想:这海中月与玉清门,何时有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人名修改过啦。   是这样的   未来的某一天,海中月的女修创立了“修狗同好会”,给爱犬人士发去了邀请函——   沈玉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同好会的至尊贵宾,但他很快就找不到自己的烫金小卡片儿了,他也没在意,直到n久之后,在梵楼的身上搜出熟悉的会员卡。   沈玉霏:?   梵楼:主人只能喜欢一条修狗。? 第29章 029   沈玉霏虽松开了手,梵楼却暗搓搓地往前凑了凑。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宗主的衣袍,贪婪地勾起。   若是没有经历过幻境中的一切,梵楼或许不敢如此逾越,但他方才手刃了假的“沈玉霏”,心绪不宁,故而当真正的沈玉霏陷入沉思的时候,梵楼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往前蹭。   “再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沈玉霏似有所感,随意揉了揉他的头,“定不饶你,明白了吗?”   冰凉的指尖带来的独特触感一闪而逝。   梵楼却如遭雷击,像是傻了般,不自主地抬手,抓住了沈玉霏收回去的腕子。   电光石火间,粗粝的五指狠狠磨过细嫩的皮肤,竟留下了几道暗红色的印记。   梵楼见状,仓惶收手,重新跪在沈玉霏的脚边:“宗……宗主。”   沈玉霏的目光在自己的腕子上逗留一瞬,并未往心里去,只问:“在幻境中看见什么了?”   梵楼浑身一震,头埋得更低。   沈玉霏了然地眯起眼睛:“看见本座了?”   梵楼颤抖得愈发厉害。   他懒得再问,俯身熟练地掐着梵楼的下巴,欣赏着那双漆黑眸子里起起伏伏的哀切,心情大好,连孟鸣之都不在乎了,捧着男人的脸,作势要凑近时,梵楼忽然剧烈地痉/挛起来。   “宗……宗主。”梵楼唇角溢血,毫无预兆地抱紧了残剑,痛苦得像是正在经历万剑锥心之苦。   沈玉霏眼皮一跳,伸手接住摇摇欲坠的梵楼,冰凉的手指在那伤痕累累的脊背上游走,最后眼底腾地烧起了两团炽热的火苗。   他抬手,以灵气托起梵楼的腰,双手变掌为爪,眼瞧着就要向刚走回到师弟身边的孟鸣之发难。   孟鸣之似有所感,面色极差地咳出一口血:“是……是幻境。”   他敢如此说,一来,是猜测梵楼不敢将自己的妄念说与沈玉霏听,二来,是赌沈玉霏没那么在乎梵楼。   正因和盈水见状,也率着玉清门众弟子挡在了孟鸣之身前。   “沈姑娘,在幻境中受伤,实乃常事。”正因急切地解释,“即便你的侍从在幻境中得到了机缘,我们大师兄……不,我们玉清门的弟子也不会干那等杀人越货之事!”   “是啊。”盈水也忍不住替孟鸣之说话,“沈姑娘,你还是先问问你的侍从,那一身伤究竟是如何来的吧……他虽与我们大师兄同时出现,但未必进入了同一个幻境啊!”   沈玉霏没有搭理费尽心思解释的正因与盈水。   他一双桃花眼中淬满了冰,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倘若抬眸,必定会叫孟鸣之察觉出异样。   “你们玉清门弟子众多,你有多大的面子,替整个宗门的人担保?”偏偏,裴惊秋又横插一脚,优哉游哉地打量着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最后率领海中月的女修,信步来到沈玉霏的身后,“我倒觉得,你这侍从定是在幻境中发现了什么秘宝,让那所谓的玉清门大师兄起了歹心……”   “你胡说什么呢?!”正因立时听不下去了,拖着伤腿,蹦蹦跳跳地要往裴惊秋的方向冲,“空口无凭,你凭什么往我们大师兄的身上泼脏水?”   “你也知道空口无凭啊……既如此,又凭什么让我们相信,这侍从身上的伤,不是孟鸣之的手笔呢?!”裴惊秋毫不客气地反问,继而手臂一展,土地窜动,阁楼平地而起,托着海中月众女修与沈玉霏主仆二人,冲天而去。   “这……这是……”被留在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孟鸣之缓了缓体内翻涌的气血,哑着嗓子道:“阵法。”   海中月的阵法千变万化,玄妙绝伦。   梵楼在土地窜动的刹那,也腾地从地上蹦起来,拖着残躯,挡在了沈玉霏的身前。   只是这么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刚被沈玉霏用灵气止住的伤口再次溢出鲜血,扑簌簌地从漆黑的衣袍上滚落下来。   血腥味扑鼻而来。   沈玉霏眼底火光更胜:“做什么?”   背对着他的梵楼身子微僵,懊恼地垂下头——是啊,他这样护着宗主,是做什么呢?   宗主的修为深不可测,即便真遇到危险,也不需要他逞能。   可梵楼控制不住自己。   他向来,是整个合欢宗里最无用的人,他能为宗主做的事,本就不多。   眼瞧着梵楼的头一点接着一点低垂,沈玉霏忍无可忍。   沈玉霏知道,自己的态度其实可以更温和一些,或是说两句稍微好听一点的话,可他沈玉霏不是那样的人。   沈玉霏烦了,只会命令梵楼转身,然后揪着男人的衣襟,逼迫对方低头:“本座方才说的话,你好像没听明白。”   “……知道本座为什么不许你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吗?”   梵楼高高束起的头发垂落在沈玉霏的脸颊边,他毫不避讳地望进那双已经弥漫起血丝的眼睛:“……因为我不想和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男人双修。”   “宗……宗主。”梵楼微微一怔,继而眼底迸发出浓浓的血光,“宗主,不要……不要换……”   沈玉霏见目的达成,撒开了攥着衣襟的手,不置可否:“看你表现。”   梵楼握剑的手骤然收紧,片刻,几道鲜血从他的掌心涌出,无声地没过了剑身。   作者有话要说:   阳了呜呜   争取下周能v,握拳.jpg   梵楼:不可以——不可以换掉修狗——? 第30章 030   不过,梵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溢血,这忽然从掌心溢出来的血,倒是没能再次让沈玉霏发怒。   沈玉霏望向裴惊秋:“你特意引我来此,有什么话想说?”   仍旧在拔高的阁楼上,海中月的女修脸上笑意微敛,颇为意外地看了沈玉霏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玉霏直起身,负手而立,一边垂眸望着地面上已经小如蝼蚁的玉清门中众人,一边淡淡道:“无缘无故,你已不止一次为我与阿楼说话了。”   裴惊秋亦垂下眼眸,随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半晌,幽幽叹息:“并非无缘无故,只是……看不惯孟鸣之那厮罢了。”   “你看不惯他,与我何干?”沈玉霏闻言,冷笑一声,并没有因为裴惊秋的三言两语,就放下戒心。   裴惊秋也没指望自己苍白的解释能让他信服,只道:“随我来。”   言罢,身后忽而幻化出一道紧闭的门。   “……我只讲与你一人听。”   听了这话,沈玉霏与梵楼同时提高了警惕。   沈玉霏现下虽作女修打扮,到底还是男子。海中月的女修信任他,才想同他单独相见,他却不能当真将自己当成女子,堂而皇之地应允。   至于梵楼……梵楼忌惮宗主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人是男修还是女修,于他而言,并无半点区别。   “不了。”沈玉霏略一犹豫,就拒绝了裴惊秋的邀请,“就在此处说吧。”   裴惊秋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烦躁:“当真要在此处说?”   她示意沈玉霏注意身后僵站着的梵楼:“你……不避着他?”   沈玉霏顺势回头。   梵楼原本阴毒的目光岿然消散,对上他的双眸时,里面只有沉寂的温驯。   “不避。”沈玉霏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我若是防着他,还带他来秘境做什么?”   “你竟以为我说的是……”裴惊秋明显一愣,继而怪异地笑起来,“也罢,我劝过你了——你可知我为何瞧不上孟鸣之吗?”   沈玉霏摇头。   裴惊秋不管他信不信,直言:“玉清门的名声,哪怕是远在北海的我们,也时常有所耳闻。尤其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弟子,孟鸣之,他的名号啊……”   海中月的女修冷笑起来:“他的名号最响。此番进入秘境前,掌门与长老还特意与我提起过他的名讳,说若是有缘,必要结交。”   裴惊秋的话,并没有什么漏洞。   沈玉霏清楚得很,大部分名门正派传承日久,各派与各派之间都有联系,甚至会选择联姻来巩固双方在修真界的地位。   前世,玉清门的掌门不就是抱了这样的心思吗?   “若他当真如传闻中那般惊才艳艳,结交也罢。”裴惊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事,面色刷地阴沉下来,“可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下流坯子!”   如此直白的控诉,连早已看透孟鸣之为人的沈玉霏都愣住了。   “你能进入秘境,必定是察觉了境门的玄机——‘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男修与女修同时踏入境门,便可安然无恙。”沈玉霏若有所思,“我想,你们海中月的修士能进入秘境,是与玉清门合作了吧?”   裴惊秋大笑三声,坦诚点头:“我们海中月的女修擅长阵法,修为却都不高,当玉清门的弟子向我们伸出援手时,我就动了与他们合作的心思。”   “……可是谁知道——”裴惊秋说到这里,面上风雨欲来,托着众人的阁楼也受她心绪的影响,剧烈颤抖起来。   其余海中月的女修见状,连忙施法稳住阁楼各角,同时大喊:“裴师姐!”   裴惊秋如梦方醒,一把抓住了沈玉霏的手腕:“我与你同为女修,所以才将这话说与你听!”   沈玉霏心里不由生起一丝不安,但不等他阻止裴惊秋,耳边已经轻飘飘落下一句:“若过境门时,许山盟海誓之诺,秘境就会给人脱胎换骨的大机缘!”   “……这般如凡间登徒子的行径,你是女修,可千万不要着了道!否则,你身后那个男人,怕是要发疯的!”   裴惊秋说完,撒开沈玉霏的手,扬手对天,与海中月其余女修一道,生生将阁楼拔高到了与天齐的地步。   “我见你修为不低,又不似玉清门的弟子那般道貌岸然,便想与你做笔交易。”裴惊秋稳住阵法,缓缓突出一口浊气,抬手擦拭着额角滴落的香汗,望着沈玉霏,粲然一笑,“世间了解醒骨真人秘境的,可不止玉清门一脉!你既是散修,不如跟着我们一同前往第二层秘境,或许能少走许多弯路。”   沈玉霏尚在消化得境门机缘的方法,语气淡淡:“你要我做什么?”   “保护我的师妹们即可。”裴惊秋干脆道,“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秘境的一切,也不会与你抢机缘……不过,话说在前面,你也别来抢我们的机缘。”   她说话间,十指翻飞,无数奇异的光点从鹅黄色的袖笼中柔柔地飞向四方:“沈姑娘,我们海中月的阵法,可远不止你眼前的这一个。”   恩威并施,海中月的女修果真有意思得很。   沈玉霏撩起眼皮打量裴惊秋。   重活一世,他本没有必要同裴惊秋同行,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一件更好玩的事情。   孟鸣之前世就能得境门的机缘,是同谁许下了海誓山盟?   如若不是沈玉霏心中只剩恨意,但凡对孟鸣之有半分留恋,此时必定比裴惊秋还觉得恶心。   “就这么饶了他?”沈玉霏眼波流转,无限光华在眸子里荡漾开去。   裴惊秋被他看得莫名脸热,移开视线,懊恼道:“他进入境门后,同我说,为了我自身名节着想,最好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忘记。”   孟鸣之有恃无恐。   一来,他的好名声早已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等流言蜚语,根本无人会信;二来,仰慕他的女修多如牛毛,就算裴惊秋说得再怎么真情实感,也会被当成一个试图与孟鸣之结为道侣的疯子,沦为世人的笑柄,甚至于拖累整个海中月的名声。   所以,孟鸣之冠冕堂皇地一通说辞,看似是在好心地劝慰,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这也是裴惊秋三番两次嘲讽玉清门的根本原因。   如今的孟鸣之在脏了耳朵的裴惊秋的眼里,就是满脑子男盗女娼的小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沈玉霏却摇头,心情颇好地将手伸向梵楼。他一边用手指拂过这人乌黑的发,一边勾起唇角,“但凡秘境,无论是何种机缘,有人拿走了,别人就拿不到了。你说,孟鸣之会告诉他那些可爱的师弟们,自己偷偷得了这份机缘吗?”   裴惊秋起初还没有听明白沈玉霏话里的意思。   沈玉霏便又笑起来:“你也说了,那是能让修士脱胎换骨的机缘……想必,你与他得到的,是醒骨真人留下的灵丹妙药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裴惊秋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玉瓶,直抛给沈玉霏:“这药于我们海中月的修士而言,鸡肋得很,给你吧……你也别急着拒绝,就当是我请你保护师妹的报酬了。”   飞来的玉瓶被梵楼接住。   梵楼也听了裴惊秋的话,知道自己拿着的,是足以让满天下修士都抢破头的灵丹,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玉瓶上有半刻的停留,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的神情,仿佛他一声令下,就能将价值不可估量的玉瓶毫不犹豫地捏碎。   沈玉霏的目光在玉瓶与梵楼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了裴惊秋:“我很好奇,若是玉清门的弟子们发现,他们的好师兄忽然变了一副根骨……会怎么想呢?”   脱胎换骨,犹如肉身重塑。   玉清门内弟子再敬着孟鸣之,也不是傻子。   倘若孟鸣之的根骨无缘无故起了变化,熟悉他的师弟师妹们总会发现异样。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如同蝴蝶扇动羽翼,最终一定会掀起滔天的嫉恨。   毕竟,除了沈玉霏这般,根骨已是完美之人,或是海中月女修那般,专精阵法,无意提升修为之辈,世上大部分修士,都会付出一切,着魔般抢夺一个脱胎换骨的机缘。   彼时,孟鸣之就算是有心隐瞒,也拦不住悠悠众口。   顺势的,裴惊秋也就无需将他得到机缘的手段公之于众了。   ……自有人去猜,他私底下究竟做了什么。   “可他若不愿在秘境中服用丹药呢?”裴惊秋面上隐隐透出喜色,已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仍旧不放心,“日后,待他离开醒骨真人的秘境,随便寻个由头,出去历练几年,再说自己得了隐士高人的传承,即便真的暴露了根骨有异的事实,又有谁会怀疑?”   “所以,得让他在秘境中将丹药服下。”沈玉霏的眼珠子轻轻一转,对梵楼勾了勾手指。   梵楼乖顺地在他面前低下头。   “孟鸣之此人,瞧着有多淡泊名利,心里就有多唯利是图……对那个所谓的‘玉清门首徒’的名号看得比命还重要。”沈玉霏接过梵楼手里的玉瓶,将其中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丹药倒入掌心,仔细检查片刻,确认无误后,示意梵楼张嘴。   梵楼没有半分犹豫,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就着沈玉霏的手指吞下了丹药,热滚滚的舌状似无意地刮过他的指尖,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沈玉霏手指一麻,耳根后莫名其妙地滚过阵阵热意。   但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将玉瓶抛还给了裴惊秋:“如何激怒他,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说完,当着裴惊秋的面,揪住梵楼的衣领,一把踹开那扇他不肯同女修一并进入的房门。   沈玉霏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梵楼跌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梵楼要露脸进化啦w沈玉霏也要变回男装了嘿   境门内——   渣攻:哔哔吧哔啵   裴惊秋:我的耳朵啊啊啊? 第31章 031   灵药入体,犹如水入滚油。   短短瞬息,沈玉霏就发现梵楼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异样的红。   他伏在梵楼的怀中,蹙眉将手指搭在男人的颈侧。   脉搏声如擂鼓,蛇般的灵气在血管中疯狂地游走。   梵楼艰难地仰起脖子,以为沈玉霏又要摸自己的头,便将脸颊贴了上去,痛苦地唤了声:“宗主……”   “嗯。”沈玉霏用指腹蹭了蹭梵楼的下颚,“忍着。”   言罢,收手起身,观察四周。   海中月的阵法着实精妙,幻化而出的房间里,摆设一应俱全。   沈玉霏收回视线,再次俯身。   他以梵楼的悍腰为椅,堂而皇之地骑了回去。   梵楼已是烧得意识不清,依旧艰难地扶住了沈玉霏的腰。   沈玉霏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眼底波光粼粼。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张平凡的脸。   此时的梵楼正在痛苦地低咳。   能使人脱胎换骨的丹药,岂是凡品?   自从吞下灵丹,梵楼的五内便已燃起了熊熊烈火。炽热的药液仿佛是一只凶悍的大手,在无情地撕扯着筋脉与血管。   梵楼颤抖着望向双手,见手背上鼓起的青筋逐渐化为黑色,仿佛一条条丑陋的虫,不由瞳孔一缩,低低地嘶吼:“宗主——”   沈玉霏虽检查过裴惊秋给的灵丹,此刻却依旧沉下脸来。他倏地俯身,强硬地将梵楼的头按在了颈窝里。   沈玉霏感受到了梵楼的每一丝战栗,也感受到了梵楼深入骨髓的痛苦。   而温香软玉在怀,梵楼愈发恍惚,高挺的鼻梁陷入一片温凉的皮肤里,还闻到了发梢上的冷香。   梵楼一时意乱情迷,忘记了肉/体撕裂般的剧痛,搂着怀中的人,贪婪地喘息。   但很快,他就费力地挣扎起来。   “别看……宗主……别看……”梵楼慌乱地将手背在身后。   原是药效发作,错乱的灵气撕裂皮肤,可怖的皲裂顺着手背开始往胳膊上蔓延。   “怕什么?”沈玉霏不以为意,伸手按住梵楼狂颤的手臂,“命都要没了,还有心情关心这些啊?”   说话间,他对上梵楼赤红的双眸,柳眉一挑,先是解了梵楼面上的法术,再摸了摸那因为丹药,连白纱都遮不住红晕的面颊:“阿楼。”   沈玉霏勾起了唇角,眼角也多了一抹艳色。   梵楼浑身一震,不知是被“阿楼”这个称呼所刺激,还是因为他意味不明的笑。   然而,不等沈玉霏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梵楼忽而推开他,继而趴在地上,剧烈地痉/挛起来——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红如烧炭,寸寸皲裂,眨眼间像鳞片般剥落。   梵楼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臂,某一刻,突然将额头重重地撵在地上。比起身体内的痛苦,梵楼更不愿沈玉霏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他在宗主心中,已经够不堪了,他不想更……   “不要看……宗主……”赤红色浮现在梵楼的颈侧,如同一簇烈火,猝然烧断了他的声带。   他单手捂着喉咙,浑身笼罩在一层跳动的火光中。   沈玉霏见状,眉心打了个结。   他自然不会被梵楼的样貌所惊,但他也看得出来,若是执意留下,梵楼或许就得在灵药重塑根骨的时候,分出心神,不断地躲避自己的目光。   于是,沈玉霏轻哼一声背过身去,随手施展出结界,护住了蜷缩在地上的人,然后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乳白色的光晕随着结界,柔柔地映亮了梵楼的眸子。   梵楼长舒一口气,彻底瘫倒在地。   其实,梵楼并未如沈玉霏所想,真的惧怕他的视线,而是隔着一道门,贪婪地盯着他的背影,展露出新生皮肤上被烫得隐隐闪出赤金色光芒的蛇纹。   男人以手肘撑地,无声地喘息,眼底不断划过金色的光芒,不属于人修的特征逐一在身上显现。   但梵楼一声不吭地咬住了牙,忍得满面厉色。   他不要做妖修。   他要留在宗主的身边,他要陪着宗主……   他宁愿做个根骨极差的废物。   时间流逝。   梵楼颈侧青筋暴起,蛇鳞一片接着一片长出来,他又生生将其压抑回体内。可惜,醒骨真人留下的丹药药效过于霸道,在改造筋脉的同时,也在刺激着梵楼隐藏了多年的妖修血脉。   “不……不可以……”梵楼吐出一口血,继而大喊,“宗主……不可以进来!”   他眼里凶光毕露,瞳孔诡异地化为了金黑两色的重瞳。   沈玉霏在门外怒极反笑:“不用你提醒!”   梵楼却仍旧死死地盯着紧闭的门看了半晌,确认他真的没有回来,方才将修长的手指插/进生出蛇鳞的皮肤。   “嘶——”   梵楼硬是将坚硬的鳞片从肉里剜了出来。   一片,两片……   梵楼恍惚间,听见了同类的悲鸣,亦听见了无数夹杂在一起的叹息。   墨色的鳞片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为了黑烟,一缕接着一缕消散在了空气里。   梵楼气喘如牛,身上像是被血水冲刷了无数遍,连漆黑的袍角都透出了不详的暗红。   可红意依旧没有从他的身上褪去。   轰——   轰——轰——   梵楼耳畔声如洪钟,灵丹的药力霸道地洗刷着筋脉,热浪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迸发而出。   不知不觉间,他身上的衣服尽数消散,面颊上因沈玉霏的法术而存在的白纱也摇摇欲坠起来。   梵楼早已烧得麻木,手指拂过面颊时,习惯性地顿了顿。   下一瞬,他周身红光大盛——   “啊!”梵楼惨叫着蜷缩起身子,面上的白纱终是不堪重负,在滚滚热浪中,碎成了齑粉。   男人捂着面颊,麦色的胸膛随着剧烈的喘息不断地起伏。   沈玉霏也在这时,忍无可忍地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轰——   梵楼闪亮登场哈哈哈? 第32章 032(二合一)   却说沈玉霏刚从房间内出来的时候, 裴惊秋故意吹了声口哨。   只是这口哨刚吹出高昂的前奏,尾音就尴尬地收住了。   裴惊秋见“她”孤身一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大惊失色:“你……竟被赶出来了?”   沈玉霏满心都是梵楼的惨叫, 一面担心前世的孟鸣之夸大了醒骨真人秘境中的灵药的药效, 一面又要疯狂克制转身回去的冲动, 乍一听裴惊秋的疑问,长眉微压, 俏丽的面庞写满了不甘。   他心里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此药当真能使人脱胎换骨?”   “……能。”裴惊秋敛去面上的情绪,略一思索, 给出了一个极为笃定的回答, “照你所说,孟鸣之极其看重自己的名声。如若境门中的机缘无用, 他不必冒险说出那样一番对我与他的名声都有碍的话来。”   女修说到这儿, 顿了顿, 安慰道:“脱胎换骨, 重塑肉身,毕竟是逆天而行,过程必定艰难。”   道理,沈玉霏都懂, 但他想到梵楼方才痛苦绝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   也恰在这时, 屋内再次响起惨叫。   沈玉霏立刻将自己先前的允诺抛在脑后, 毫不犹豫地抬手轰开了紧闭的门。   ……也在同时,升起第二层结界, 挡住了海中月的女修们的视线。   裴惊秋哭笑不得, 扶额移开视线, 对身边探头探脑的师妹们挥衣袖:“看什么看?就这么个相貌平平之辈还如此宝贝……你们以后选道侣,可都得给我擦亮眼睛!”   女修们笑嘻嘻地应是,而沈玉霏也关上了房间的门。   血腥气浓得像雾,朦朦胧胧地阻隔了天光。   蜷缩在地上的梵楼似有所感,捂着脸浑身抽搐了一下。   灵药的药力还未散去,赤红色的繁杂纹路在男人□□的脊背上逐渐显现,并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地蔓延向修长笔直的腿。   梵楼整个人在药力的作用下,看上去既妖冶又魅惑。   沈玉霏的视线微微一凝。   梵楼的身材如何,与之双修过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先前沈玉霏痛恨梵楼,即便情毒发作,也不耐细看,而今视线一垂,便见大片麦色胸膛,肌肉线条流畅,如流水般引入强悍精瘦的腰腹,引人无限遐想。   ……以一个合欢宗宗主的眼光来看,梵楼当真是最上等的“男色”了。   “宗……宗主。”梵楼捂着脸,挣扎着从血泊中起身,后又察觉到什么,重新蜷缩了回去,“不要看……宗主。”   这回说的却不是自己已经捂住的脸,而是别处了。   梵楼怕沈玉霏嫌脏,结实修长的腿紧夹着,却夹不住因沈玉霏而起的一切感觉,心里火急火燎,连藏在身下的蛇鳞都抛在了脑后,结实的脊背重重砸在了血水中。   粘稠的红色血浆飞溅开来,有些溅上了沈玉霏的衣角,有些溅到了梵楼自己的身上。   赤色的血珠黏在男人呈倒三角形的腹肌上,继而拖着妖艳的痕迹,直坠入看不得的去处。   沈玉霏的喉结滚了滚,手在虚空中一抓,抓住了自己常穿的那身玄袍。   “去。”他薄唇轻启,玄袍化为光华,转瞬遮住了无限的春光。   梵楼肩膀一紧,还没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被熟悉的冷香所环绕:“宗主……”   “好了?”沈玉霏走过去,手指落在梵楼遮住面颊的手的手背上,若即若离地挠了一下,“放下。”   那指尖带来的瘙痒几乎让梵楼背过气去。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好像从那日双修过后,宗主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梵楼透过指缝,贪婪又迷恋地窥视着沈玉霏的脸。   沈玉霏的相貌,让人过目难忘。   即便梵楼不对宗主动欲念,也没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半分——沈玉霏双瞳姣姣,眉目如画,他的眼睛仿佛闪着奇异的光,即便世间最杰出的画师,也画不出沈玉霏真正的芳华。   以前,梵楼每每因惹恼了沈玉霏而受到惩戒时,都会听到合欢宗中弟子议论纷纷。   “……能同宗主双修,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换了我,必定将宗主伺候得舒舒服服,绝不像他一般,这么多年了,竟还能惹得宗主大发雷霆……”   “……真是的,宗主什么时候把他赶出去?换我来……”   …………   不可以。   不能换。   数不清的伤痕溢出鲜血,粗粝的灵气长鞭落下,梵楼双目发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能同宗主双修的人,只能是自己。   梵楼的不安,源于沈玉霏的厌弃,也源于对自身的厌恶。   人人都说他配不上沈玉霏,人人都嫌弃他霸占着沈玉霏。年复一年,梵楼的心早已扭曲。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可这世上,又有谁配得上呢?   没有。   梵楼阴暗地想,绝没有……即便是有,他也要拔出暗藏于后颈的骨刀,将其粉身碎骨。   是了,梵楼悲哀地想,自己还是个妖修。   千百年来,人修为尊。   自妖修灭绝后,连御兽之术都无人问津。   但古籍中皆言,妖修生性多疑,冷血无情,人修得而诛之。   梵楼自有灵识起,就独自一人,从未寻到过同伴,也因能化为人形,没暴露过身份。   梵楼只知道一件事,若是妖修的身份曝光,自己就再也不可能同沈玉霏双修了。   故而,他压抑着自身的血脉,老老实实地以人修的功法修炼,所得灵力,自是少得可怜,也不怪合欢宗内人人都嘲讽他是废物。   梵楼只有在被宗主嫌弃的时候,才会生出以妖修的身份修炼的念头。   不过,也只是个念头罢了。   他承受不起被沈玉霏抛弃的后果。   梵楼原以为,自己会在沈玉霏的身侧当一辈子的废物,直到今日吞下灵药——   妖修的血脉霸道又强悍,几乎要吞噬他辛辛苦苦修炼多年才积攒出来的灵气。   梵楼生生抠去了脖颈生出的蛇鳞,拼劲了全身的力气,终是让灵药作用在了自己的肉/身上。   他勉强算是给自己换了个副“人骨”。   即便妖力只是被暂时压制在了体内,好歹是不会暴露了。   但梵楼没想到,沈玉霏会破门而入。   他眼角刚生出细小的墨色蛇鳞,眉心还有一道猩红色的倒挂蛇纹。他只能捂着脸,垂下头,兀自懊恼着,同时调动体内紊乱的灵气,压制面上的异样。   梵楼也的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是天地间诞生的妖修,无父无母,不知美丑,不辨善恶。   他的一切是从看见沈玉霏的那一刻开始的。   沈玉霏嫌弃他,他便觉得自己不好,沈玉霏惩罚他,他便觉得自己罪恶滔天。   沈玉霏将他的脸遮了那么久,必定也是不喜欢他的脸的。   梵楼悲伤地想,自己的容貌在宗主的眼里,必然丑陋至极,令人看之作呕。   沈玉霏又哪里知道梵楼心里的纠结?   他那身玄袍落在梵楼的身上,将将能覆盖住男人的小腿,却也勾勒出了一具散发着热意的结实躯体。   沈玉霏先是眉心一蹙,不爽于同一件衣袍,自己与梵楼穿起来,差距竟如此之大。   好在,这样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   毕竟沈玉霏的性子,说的难听点,是无论遭遇了什么,骨子里流淌的自负都不会尽数消磨。   梵楼的身量比他高,又如何?   还不是要做他的狗。   沈玉霏念及此,心情大好,单手拎起衣摆,露出了一截雪白光滑的脚踝。   他晃着脚,不耐烦地催促:“腿。”   梵楼跟在沈玉霏身侧多年,早已深谙他的每一个指示,更明白什么时候能忤逆,什么时候该乖顺。   ——此时,就该乖乖听话,否则,沈玉霏漂亮的桃花眼会先是不易察觉地一眯,继而眼角眉梢迅速泛起冷意。   梵楼将腿分开。   沈玉霏满意地吐出一口气,沉腰坐在了梵楼的腿上。   “还捂着做什么?”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欺身凑到男人的颈侧,“还是怕我看见了你的脸,就不要你了?”   梵楼的喉结猛地一滚,腰腹处的肌肉骤然紧缩,一股独属于雄性的张力轰然爆发。   “宗主。”梵楼忽而松开了捂住面颊的双手,不等沈玉霏有所反应,就伸长了双臂,手臂青筋微鼓,流畅的脊背线条起起伏伏,就这么将他勒在了怀里,也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沈玉霏:“……”   沈玉霏怒极反笑:“真当真我没法子看你的脸吗?”   灼热的喘息微微一滞,梵楼显而易见地烦躁焦虑起来。   男人放开捂住脸的手时,已经确认过眼尾没有坚硬的鳞片,可眉心的蛇纹有没有消失,尚且无法确认。   “宗主……”梵楼将沈玉霏搂得更紧了些,心一横,不管不顾地闭上了双眼。   梵楼决定承受宗主的怒火。   沈玉霏果然暴怒,冷笑声炸响在梵楼的耳畔,那只滑落到颈侧的手指更像是在扒皮剔骨前熟悉皮肉纹路的剔骨刀,慢条斯理地划到了颈窝深处。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沈玉霏语气淡淡,周身气势虽未升腾,但已在发怒的边缘。   他脾气大,也一向不懂克制为何物,能给梵楼“最后一次机会”,纯粹是看在前世的份儿上。   如若没有前世……   沈玉霏思绪回笼,见梵楼不仅没有抬起头,还绷紧了双肩,结实的臂膀隆起小山似的肌肉,一副随时承担他的怒火的模样,心底盘亘的郁气莫名顿住。   梵楼和孟鸣之,全然是两种人。   重生不过短短数日,沈玉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昔日,孟鸣之最爱的,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做派,总用一种温吞如白水的语调,不让沈玉霏做这个,不让沈玉霏做那个。   沈玉霏不听,也会觉得厌烦,可他念及孟鸣之叛出师门之事,就会对孟鸣之格外优容。   可那是情意吗?   沈玉霏已经清醒了,且看明白了。   那并非情意,而是傲慢——在孟鸣之的眼里,他是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的合欢宗宗主,自始至终,都不配与名门正派站在一起。   但梵楼不同。   梵楼是沈玉霏活了两辈子见过的最忠心的人。   不是说合欢宗剩下的人就不忠心了。   黄莺是忠心的,四大长老也是忠心的,可她们的忠心里,也夹杂着“私心”。   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是玉清门内自诩清高的历代掌门,他们都会有私心。   因为人无法克制好恶,无法压抑本性,无法灭绝人欲。   可梵楼所有的“欲”,都是沈玉霏。   沈玉霏的天性,注定了他在看明白梵楼的感情后,放不下这段纯粹的情意。   所以沈玉霏毫不留情地拽住梵楼的发丝后,并没有直接使力。   他习惯性地将墨色的发绕在指尖,轻轻拽了拽,继而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来。   梵楼察觉到沈玉霏的无奈,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耳朵却机警地竖了起来。   只听沈玉霏语气绵软,似是在笑,又似是冷哼,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阿楼,你可知,若是不同你一道来秘境,进入境门时,本座或许会遇到孟鸣之?”   这就是无稽之谈了,哪怕是前世,沈玉霏与孟鸣之的初遇也不是在境门前。   但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刺激梵楼浸在嫉恨中,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神经了。   毕竟,梵楼也听见了海中月女修的说辞。   若想在踏入境门时获得机缘,得对携手共进之人行山盟海誓之诺。   不论是“携手共进”,亦或是“山盟海誓”,梵楼都不允许。   酸涩的液体滚着恶毒的泡沫,在他的心里沸腾翻涌。   梵楼自虐地想,宗主若真的没有带自己来秘境,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状。   或许,宗主真的会被孟鸣之蒙蔽,或许,宗主真的要听孟鸣之的海誓山盟……不,即便没有孟鸣之,宗主一开始要带的,也不是他,而是黄莺。   黄莺……黄莺也不行。   梵楼想得浑身再次滚起热意,身躯上刚消退的繁杂纹路重现,隔着玄袍,疯狂地闪烁起来。   “宗主。”梵楼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汗从颈侧滑落,“不要……不要看那个……那个……孟鸣之。”   梵楼嗓音嘶哑,磨砂似的从他的耳侧滚过。   沈玉霏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沙漠里的风声,继而回过神,幽幽勾起唇角:“谁?”   “孟、鸣、之。”梵楼的脸颊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颈窝,开始一点接着一点地抬头。   男人不敢将嫉妒表现得太明显,却又压抑不住心底沸腾翻涌的情绪,说出“孟鸣之”的名字时,仿佛在念什么佶屈聱牙的辞藻,每一个音都不在调上。   痴嗔妄念。   梵楼全占了。   沈玉霏忽而又开始好奇梵楼在幻境中到底看见了什么。   不过,不等他细想,梵楼彻底抬起了头。   微光从窗纸漏进来,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光斑。   沈玉霏怔怔地注视着梵楼的脸,瞳孔缓缓紧缩,某一刻,他冷不丁抬手,指尖顺着男人英挺的眉眼拂过,在触及到某一块摇曳的光斑时,又像是烫到般猝然收回了手。   梵楼一愣,继而惶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常年看不见自己的脸,已经不会掩饰面上的情绪了,心中生出惶恐,面上也明明白白地写着“惶恐”二字,甚至因为表情过分夸张,而显得有些诡异。   “宗主……”梵楼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双手在血泊中摸索,试图寻到那已经被药力震得粉碎的白纱,“属下……属下这就将脸——唔!”   梵楼话音未落,就被沈玉霏用手捂住了嘴。   沈玉霏同样垂着头,纤细如蝶的肩膀微微颤抖。   梵楼愈发慌张,修长的手指试探地搭在他的腕子上,摩挲着一小块微凉的皮肤,痛苦又甜蜜地哼了起来。   须臾,沈玉霏的肩抖得更厉害了。   他竟是在笑。   无声地笑。   沈玉霏笑得眼尾发红,睫上带雾,宛若发狂,整个人栽进梵楼的怀里,化为了秋日枝头摇曳的一片红色的枫叶。   梵楼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腰,额角的汗摇摇欲坠。   “原来竟是这样。”许久以后,沈玉霏终是笑累了。   他直起身,柔声命令:“把头抬起来,再让我看看。”   梵楼不知沈玉霏到底想要做什么,却在看见他眼尾的湿意时,老老实实地将脸扬了起来。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沈玉霏目光灼灼,捧着梵楼的面颊,脸上的情绪渐渐散去。   梵楼果然如他所料,生得极好,长眉淡漠,眉骨深刻,颜色极淡的唇看着薄,却有唇珠,介于薄情与深情之间,令人目眩神迷。   最奇异的是,梵楼的容貌竟与孟鸣之有些诡异的相似,只是他的五官,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比孟鸣之俊美出一线,组合在一起,更是比孟鸣之还要英挺数倍。   倘若此刻将孟鸣之和梵楼放在一处比较,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堂堂玉清门的大师兄,被冠以“英俊不凡”称赞的孟鸣之,在梵楼的面前,倒像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了。   梵楼唯一比不过孟鸣之的,就是眼角眉梢压不住的邪气罢。   可合欢宗的修士,怕什么邪气?   沈玉霏的指腹蹭过了梵楼因为焦躁而泛起红意的眼尾,后又顺着面颊的轮廓,生生撵在男人的唇珠上。   沈玉霏恶狠狠地搓揉着梵楼的唇。   梵楼不以为意,反而将唇微微张开,引诱他将手指伸进去——   “本座喜欢你的脸。”沈玉霏却没有如梵楼所愿,他发泄完心中隐晦的恨意,撩起眼皮,“但本座不想别人看见你的脸。”   天光摇曳,浮动的灰尘在他们之间欢快地跳跃。   梵楼没有半分迟疑,扶着沈玉霏的腰起身,继而单膝跪地:“请宗主再次将属下的脸封印。”   沈玉霏眼中一戾:“那本座岂不是也看不见了?”   梵楼一顿:“宗主……”   “罢了。”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展露出笑颜,“本座赐你一副面具。”   沈玉霏言罢,脚尖轻点在梵楼的膝盖上。   不用多言,梵楼已经重新坐在地上,伸长腿,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沈玉霏顺势依偎在梵楼的怀中,素手抬起,指尖凝起一缕灵气,顺着梵楼的双目轻飘飘地划过,再搁浅在深邃的眼窝里,而随着他的“落笔”,一副缠金丝的面具出现在了梵楼的面上。   这面具同先前的白纱不同,没有遮挡住梵楼的整张脸,只蒙住了小半张面庞,露出了线条冷硬的下颚与时常紧抿的薄唇。   “等会儿出去,还是要施法。”沈玉霏收回手,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继而将倒扣在梵楼面上的面具取下,随意丢在对方的怀里,“等回了合欢宗,你就戴着这幅面具,知道了吗?”   梵楼珍惜地将面具收进怀里,动作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宗主的灵气:“属下明白。”   “戴好了。”沈玉霏尤不放心,指尖点在梵楼的鼻尖上,含笑威胁,“若是被我发现,别人看见了你的脸,拿你是问。”   “属下必不会……”梵楼抓着面具的手骤然收紧,语气急促,“倘若有人窥视属下的脸,属下必定将他的双眼……”   阴毒狠厉的威胁自然而然地从梵楼的薄唇中流出来。   梵楼没有注意到自己本性暴露,沈玉霏听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只是皱眉注视着梵楼微微泛起红意的面颊,冷呵一声:“抱元守一!”   梵楼从负面情绪中清醒过来,愣愣地按照命令照做。   “药效都吸收了吗?”沈玉霏不善炼丹,只看得出来梵楼并没有恢复到万全的状态,“放松。”   他将指尖的灵气送入了梵楼的体内。   若说梵楼没吞服丹药前的经脉像断断续续的溪流,此刻则成了通顺的江河,汹涌的灵气在其间奔涌。   沈玉霏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些许,却注意到,被他搭住手腕的梵楼,神情再次古怪起来。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跌落,热意蒸腾,短短几个呼吸间,白色的蒸汽就将身躯结结实实地笼罩在了内。   “梵楼!”沈玉霏一惊。   修行本是凶险之事,无数天资聪颖之辈,尚且会走火入魔,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梵楼刚脱胎换骨,还没适应,要是……   沈玉霏不敢细想,双手揪着梵楼的衣襟,戾呵:“静下心来!”   梵楼却已经听不见沈玉霏的声音了。   梵楼睁着眼睛,无数白光在眼前飞逝而过。   沈玉霏唇如点绛,花瓣般随风翻动,说话间,似乎还有一条温热的细舌在贝齿间游走。   宗主……宗主……   沈玉霏……   沈玉霏!   梵楼的体温迅速升高,不多时,就成了一块名副其实的“烙铁”。   他的皮肤仿佛又要开始皲裂了,梵楼痛得恨不能满地打滚,但实际上,他只是呆愣愣地望着沈玉霏,直望得口干舌燥,黑漆漆的眼底刮起代表着欲/望的飓风。   梵楼麦色的皮肤上浮现出细小的汗珠,他不自觉地曲起了腿,暗搓搓地将沈玉霏圈在了身前。   嘶嘶——   蛇性/淫,这是本能,即便压抑住了血脉,也压抑不住蛇的本性。   而被梵楼禁锢在怀里的沈玉霏似有所感。   “混账,你竟敢——”他的柳眉刚扬起来,薄唇就被炽热的舌弄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订阅!!!   梵楼mua了宗主一口,嘿w   放一个预收,欢迎收藏《禁止渣攻乱汪》,也求求作收w   温寻春是一本修仙小说里的背景板配角。   他知道,拜自己为师的,是一群未来能毁天灭地,且注定成为传奇的主角。   温寻春看着身边天真可爱的小崽子,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终是熬到了徒弟们都出师的这一天。   可就在他准备功成身退时,剧情急转直下——   玉树临风的大徒弟,忽然将他囚禁在密室里,口口声声说他日后会为祸人间,此乃最好的方法。   温寻春:?   冷静自制的二徒弟,把他从密室里捞出来,又残忍地抽去仙骨,张口闭口说这么做是为他好,因为天命难违,他注定是灭世的灾星。   温寻春:??   玩世不恭的三徒弟倒是没再折腾他残破的仙骨,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与脚筋,然后抛出几条颜色不一的金链子,笑眯眯地说:“师尊,随便挑。”   温寻春:???   温寻春不甘心就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死遁。   两百年后,温寻春修为大成,揭棺而起。   他的徒弟们的确成了传奇,却不像之前那样,对他深恶痛绝。   他们排着队来温寻春的脚边哭求原谅。   温寻春的内心毫无波动,唯有看见那个曾经被他忽略,如今,因替他报仇而沦为阶下囚的燃昼,良心难安。   燃昼的存在,是个意外。   他不存在于剧情之中,温寻春理所当然地无视他。   可燃昼是唯一一个,苦苦挣扎两百年,也要替温寻春报仇的人。   温寻春在复仇的同时,救下了燃昼。   不曾想,两百年前还乖顺听话的小崽子,如今经历了世事磋磨,长歪成了圈地的狗。   温寻春试探了几下,觉得燃昼还有救。   就在他重拾信心,准备用仅剩的良心好好当一回师父的时候,燃昼憋了个大的,直接玩了回以下犯上,欺师灭祖。   温寻春:……   温寻春差点再把棺材盖儿给自己盖上。   *处心积虑复仇美人师尊受X没有师尊就疯得不要不要分分钟毁灭世界的狗勾攻? 第33章 033   梵楼第一次壮着胆子吻了沈玉霏。   且是第一次成功地吻上了沈玉霏的唇。   梵楼至今还记得, 刚入合欢宗,成为宗主的双修之人时,他激动得难以自持,光是沐浴, 一天就沐浴了不下三回。   可当他被送进临月阁时, 宗主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沈玉霏甚至直接定下了规矩。   不允许肢体接触, 更不允许气息交换。   ……宗主厌恶他。   梵楼的心情跌入谷底,慌乱不知所措。   他也曾问过身边的合欢宗弟子, 该如何取悦宗主,可都被当成了炫耀。   “得了便宜还卖乖……滚滚滚!”修为尚浅的梵楼被合欢宗的弟子们嫌弃地驱赶。   后来, 他不得宗主欢心的消息不胫而走。   合欢宗的弟子们更瞧不上他。   梵楼只能自己摸索, 可沈玉霏对他的厌恶源于功法。   若要消弭这层厌恶,只能解决情毒, 可若是解决情毒, 他连最后与宗主亲近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温热的触感在唇间绽放, 犹如一朵杏花, 在春风中张开了柔软的花瓣。   宗主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嘴唇竟柔得像是天上的云朵。   梵楼沉醉不已,血光一层又一层地漫上双眸。   骨节分明的大手霸道地罩住了沈玉霏的后颈,梵楼骨子里深藏的占有欲在天性的作用下, 初见端倪,他呼吸间, 索取得更厉害, 近乎暴虐地汲取着自己想要汲取的一切。   沈玉霏被迫仰起头,濒死般仰着脆弱的颈子, 双手无力地搭在梵楼的肩头, 如同脆弱的白蝶, 待被狂风蹂/躏得抬不起翅膀,方才想起来要挣扎。   “别……别!”   梵楼察觉到沈玉霏的抗拒,故意探出舌尖,抵着柔软之处轻轻地顶。   沈玉霏登时软了双腿,一种有别于先前双修的痛快在脑海中骤然炸裂,一时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只满脸怒意地瞪着梵楼——   梵楼痴迷地回望。   沈玉霏生气时,是最明艳的时刻,就像是一朵杏花开到了最绚烂的时候,每一片花瓣都张开了。   梵楼壮着胆子做了一回不解风情的春风。   他急躁地吻回去,贪恋着双唇相贴的柔软触感,空出来的那只手也没闲着,捉住了沈玉霏微凉的五指。   沈玉霏还没从粘稠的亲吻中回过神来,已经隐隐猜到了梵楼的意图。   怒火从他的眼底烧到眼尾,又带着火星子坠到了面颊上。   他的整张脸都烧红了:“你敢——?!”   没有沈玉霏的首肯,梵楼的确不敢。   梵楼也不愿弄脏他的手。   可……本性难移。   春来万物复苏,梵楼的体内吹着春风,与那些可以被压抑回去的鳞片不同,情丝缠绕,即便是暂时地触碰,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宗主……”梵楼说话间,汗水从下颚跌落。   沈玉霏浑身微僵,察觉到大腿处隐约蹭过的一层热意,猛地抬起了手。   他面上蒙上羞恼的狠意,对着梵楼的面颊狠狠地扇过去,却又在掌心触碰到梵楼的面颊时,堪堪停住。   因为梵楼为了抑制住欲望,咬住了手背。   赤红色的血顺着男人的手指跌落。   啪嗒,啪嗒。   梵楼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背已经成了什么模样,尖锐的牙刺进皮肤,深邃的眼睛还是直直地望着他。   赤色的血液刺激了沈玉霏敏感的神经。   他想,自己还是太心软了些,光是看见梵楼流血,就能回想起前世死后看见的一切。   软回去的心肠短时间没法再硬回去。   沈玉霏说出了一句足以令自己后悔许久的话:“用手吧。”   梵楼倏地抬眸,睫毛拂过他的手指,带起一串令人不安的痒意。   沈玉霏低咳一声,头一回不敢直视梵楼灼热的目光:“怎么,不敢?”   梵楼手背上的血色全映在瞳孔里了,嗓子哑得不像话:“脏……会弄脏……”   沈玉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本座在乎?”   ……事实上,他还是在乎的。   尤其是他垂眸状似无意地打量梵楼的时候,心里陡然而生一股荒谬之感。   同样是男人,差别竟会如此之大?!   沈玉霏感觉荒谬的同时,开始后悔方才的承诺。   梵楼却已经将伤痕累累的手背在了身后。   灵气震动,他烘干了血迹,再次将手伸到沈玉霏的面前:“宗主……我的手……是干净的。”   沈玉霏哪里敢看梵楼的手?   他胡乱扫了一眼,竟觉得单看梵楼的手,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之感,内心生出了与往日双修时完全不同的羞恼。   “干净又如何?……既觉得干净,就自己弄吧!”   沈玉霏收回视线,愤而起身,结果,不等梵楼将他拉回来,他就因为腿软,顺势栽倒了回去。   沈玉霏:“……”   沈玉霏面颊上飞起红霞,眉宇间浮现出了淡淡的惊慌:“怎会……”   梵楼漆黑的眸底划过一道暗芒。   沈玉霏不知道的是,先前自己在梦中梦见的黑色小蛇即是梵楼。   他在梦中情动难以自持,实则已经习惯了蛇类的触碰,如今在现实中再与梵楼亲近,自是手软脚软。   “宗主的手……很干净。”梵楼趁机将沈玉霏拢回来,急切地辩解,“我只是怕宗主嫌弃我,没有……没有嫌弃宗主的意思。”   言下之意,还是要用沈玉霏的手。   这下子,沈玉霏不仅耳朵发热,连没扇下去的那只手掌也开始发起热来。   “闭嘴!”他怒斥。   梵楼便抿紧了唇,手指摩挲着沈玉霏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一个首肯。   梵楼是那样的“乖顺”,即便下面火热得沈玉霏的胸腔止不住地起伏,依旧不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有进一步的动作。   沈玉霏起初,并不肯低头,主动开口应允梵楼“作乱”,但很快,他的面颊就烧起了两团红晕,被梵楼搂住的腰也开始发软。   隔着单薄的衣料,男人的掌心热气蒸腾,沈玉霏仿佛成了一块包裹在红色糖纸里的糖果,即将融化成黏腻的糖浆。   “快点!”沈玉霏最终败下阵来,揪着梵楼的衣襟,试图反客为主,主动上前,将自己微凉的唇瓣贴在男人的唇角。   梵楼闷哼一声,勒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紧绷,宛若钢筋铁骨,纹丝不动。   梵楼的唇是热的,吻是热的,手是热的,连呼吸也是热的。   沈玉霏两世为人,第一次在双修之外的时间里,感受到难言的燥热。   其实,梵楼的技术也说不上多好。   从来没试过,哪里会好?   沈玉霏被弄得几欲暴走,后来甚至顾不上羞恼,掐着梵楼的下巴,把人拖到身前,好一顿骂。   他眼尾飞红,欲色无边,湿淋淋的眸子里倒映着梵楼一个人的身影。   梵楼满足得想要发疯发狂。   可梵楼心里纵有千万种暴虐的想法,到头来,也只敢用手指轻轻捏着沈玉霏的腕子,带着他动作。   冷香被染上了热腾腾的麝香。   沈玉霏骂累了,口干舌燥地趴在梵楼的怀里。   他盯着男人额角一滴要落不落的汗,喉结轻轻一滚,直起腰将那滴汗舔去的同时,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划过一个念头。   只是用手,梵楼都如此久,若是真的——   打住。   沈玉霏的脸涨得通红,喘出好几口粗气才将旖旎的心思压回去。   他想,自己对梵楼已经足够纵容了。   ……为着前世的恩情。   沈玉霏磨着牙,唇落在梵楼的耳畔,恶狠狠地一咬。   梵楼闷哼着弯下腰去,将他搂得更紧,还半是痛苦,半是爽地唤了声:“宗主?”   好像是在询问他,有什么不满一般。   那声音染了热度,极富有磁性。   沈玉霏头皮一炸,没好气地收回尖牙,换了舌在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上舔了舔:“快点……手酸!”   他说完,又寻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区区第一层秘境,就害我耽误了如此长的时间,你真是……”   “属下有罪。”梵楼睁着双发红的眼睛,视线下移,目光隐晦地在宗主敞开的衣领边游走了一圈。   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   梵楼不敢再看。   但梵楼的指尖迸发出了紫色的烟气。   较之先前,他能更好地操纵紫色的烟气了,紫色的烟气看起来也更凝实了。   看来,灵药不仅改造了他的肉/体,也增进了他属于妖修的实力。   梵楼的指尖因为犹豫而颤抖。   他知道自己太不知足,宗主已经愿意用手帮他了,他竟还想再进一步……   他果然是贪得无厌的妖修。   梵楼自卑又执拗地陷入了纠结之中。   而被梵楼抱在怀里的沈玉霏并不知道自己忠心的属下心中所想。   他还在为发酸的手腕发火。   合欢宗中的修士大多会坦然面对自身的欲望,沈玉霏算是其中的异类。   一来,他因功法之故,不敢让人发现,修炼《白玉经》,会使自己每月十五陷入情毒,二来……一个梵楼就够他头疼了。   故而,沈玉霏就算是合欢宗的宗主,实际上在用手这件事情上,没有半分的经验。   ……他甚至只能靠着梵楼的手指带动着动作。   两个都没什么经验的人撞在一起,时间自然是久上加久。   最后,沈玉霏实在是烦了,“啪”得一声甩开了梵楼桎梏着手腕的五指,在声声“宗主”中,红着脸甩了鞋,拎着衣摆,将一只玉足从赤色的袍角探出来。   他脚心如玉,五指粉嫩,胡乱对着梵楼的身下踩了一通,终是踩得梵楼闷哼着喘起气来。   沈玉霏亦气喘吁吁地收回脚。   滑腻的触感着实让人不舒服,好在,不等他蹙眉,梵楼就起身从储物囊中取出了帕子,跪在地上,将他的脚捧到膝盖上,仔细擦拭。   “舒服了?”沈玉霏缓过来气,就忍不住逗梵楼,“记得把面具——”   话音未落,门外忽而传来剑啸。   被海中月的女修抛下的玉清门弟子,终是在孟鸣之的率领下,腾空而起。   “裴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孟鸣之的声音隔着冷风,吹进了沈玉霏的耳朵。   裴惊秋冷笑:“什么意思?……秘境中,本来大家就是各凭本事吃饭……我出了幻境,难不成还要等你吗?”   言罢,海中月的女修齐齐哄笑起来。   孟鸣之脸色一变,暗道“好男不跟女斗”,眼神隐晦地在阁楼上扫了一圈。   他本就不是来寻裴惊秋的,沈玉霏才是他的目标。   然而,孟鸣之的视线很快就微微凝滞了:“沈……沈姑娘呢?”   裴惊秋笑得愈发开心了:“沈姑娘?”   “……沈姑娘……”   ——砰!   紧闭的房门应声打开。   沈玉霏已经整理过了身上的衣袍,也确认,没有半点白色的液体残留在自己的脚心。   但他掩饰得再好,也藏不住微微发肿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孟鸣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恨啊   梵楼:不够——? 第34章 034   孟鸣之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 一道高大的人影紧跟着出现在了沈玉霏的身后。   身披玄袍的梵楼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梵楼没有系衣带,微敞着长袍,露出了肌肉轮廓鲜明的胸膛,古铜色的皮肤上面还有几道被沈玉霏无意中抠出来的红痕。   裴惊秋再次吹响了口哨。   “宗……主人。”当着外人的面, 梵楼戴上了黑金交织的面具, 极具存在感地杵在了沈玉霏的身后。   热气也轰然而至。   沈玉霏的腰还有些软, 纤细的肩背禁不住紧绷起来。   他转身低呵:“把衣带系起来!”   梵楼愣了愣,手指探到腰间窸窸窣窣地动作。   墨色的布料遮住了胸膛, 但沈玉霏的玄袍于梵楼而言还是太小了,他即便将衣带系好, 看上去也不像沈玉霏穿玄袍时那般恣意, 而更像是穿了件新的劲装。   不过,好歹是遮住了暧昧的痕迹。   沈玉霏满意地收回视线, 不期然对上孟鸣之的目光, 才发现立于君子剑上的孟鸣之已经控制不住神情, 整张脸都扭曲了。   孟鸣之当然崩溃。   同样两世为人, 沈玉霏视他为仇敌,他则视沈玉霏为“禁脔”。   这个词看似夸张,但孟鸣之的心里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前世,孟鸣之拥有过一个眼里只有自己的沈玉霏。   那时候的沈玉霏虽然时常做一些在他看来, 并不应该做的事,却也会半推半就地按照他的话来行事。   更不用说, 沈玉霏还因他叛出师门, 将合欢宗内的秘宝拱手让出。   那时的沈玉霏对他毫无保留。   孟鸣之很是喜欢前世的沈玉霏。   即便最后,因误会, 他将沈玉霏当成妖修骗入杀阵, 也浑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是假的。   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倘若没有误会, 他现在必定已经同沈玉霏结为道侣了!   孟鸣之重生以后,认真地想过今生要如何对待沈玉霏。   他想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前世如何,今生还是如何。   前世,他们的初遇就发生在秘境中。   他只要等着沈玉霏看见自己就好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沈玉霏没有看见他,他也可以主动寻上去。   再不济,他还能靠着叛出师门一事,博得沈玉霏的好感。孟鸣之知道,沈玉霏对他有所改观,就是他叛出玉清门之后。   ……大不了再叛一回宗门。   到时候,二人结为道侣,实乃顺理成章之事。   孟鸣之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个让沈玉霏被当成是妖修的误会。   但他转念一想,沈玉霏遭受怀疑,对自己而言,反而是件好事——人人不信沈玉霏,沈玉霏的世界便只剩下他了。   届时,梵楼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孟鸣之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今生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且不说,梵楼跟着沈玉霏进了秘境。   现在,居然连沈玉霏都对梵楼青睐有加。   孟鸣之的眼前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光。   此间都是修士,隔得再远,梵楼胸前的抓痕也清晰可辨。   那是沈玉霏抓出来的痕迹。   “合欢宗……”孟鸣之的下颚骤然紧绷,唇齿间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将沈玉霏与梵楼的异常往“重生”上想——还是那句话,哪怕是笃定沈玉霏会重新爱上自己的孟鸣之,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沈玉霏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机缘,必定会不管不顾地报仇。   可现在,孟鸣之不仅没有在沈玉霏的身上感受到恨意,也感受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只在沈玉霏的身上感受到了无视。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无视他?!   孟鸣之脚下的君子剑嗡嗡作响。   正因察觉到异样,起初以为是哪个心志不坚定的弟子被沈玉霏的美色所蛊惑,让剑都发出了怪异的声响,直到他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孟师兄的君子剑——   “大师兄?!”正因不受控制地瞪圆了眼睛。   在所有玉清门弟子的眼里,孟鸣之霁月清风,心胸开阔,是满门弟子的表率。而这样的孟鸣之,不能也不该心生嫉恨。   孟鸣之如梦方醒,一瞬间收敛了面上的情绪:“何事?”   可惜,他即便恢复了正常,怀疑的种子也已经种在了正因的心里。   正因眨了眨眼,狐疑地摇头:“无……无事。”   孟鸣之也没有将自己所谓的师弟师妹们放在眼里。   他熟练地扮演着完美的大师兄:“当心,莫要分心。”   实则恨不能将身边碍事的家伙都赶走,好好地与沈玉霏说上一两句话。   至于沈玉霏……   他心里压根没有孟鸣之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沈玉霏只真情实意地觉得,看过梵楼的容貌,再看玉清门这所谓的首席弟子的脸,就像是看一个拙劣的替代品。   ……无趣得很。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看够了闹剧的裴惊秋终是拍了拍手,“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想必幻境对各位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她扬手指着近在咫尺的天空:“穿过去,就是秘境的第二层……大笑无声。”   与秘境第一层“大悲无泪”的意思恰好相反。   悲伤至极没有眼泪,欢喜至极没有笑容。   第二层秘境,依旧与修士的心境相关。   “可第一层秘境的法宝在哪儿?”听闻海中月的女修准备启程前往秘境第二层,有人忍不住嘀咕,“幻境中的东西又带不出来,这醒骨真人的秘境……难不成只会考验我们的心境吗?”   裴惊秋并不负责解惑,她只回头,笑眯眯地向沈玉霏行礼:“沈姑娘,先走一步了。”   言罢,承载着海中月女修的阁楼剧烈地摇晃起来,而阁楼上的女修趁机齐齐升空,鹅黄色的裙摆连成了一片花海。   她们如随风起舞的蝴蝶,翩翩隐入云雾缥缈的天际,再寻不见踪影。   “走。”沈玉霏见状,一把握住了梵楼的手腕。   冷香骤起。   沈玉霏祭出了那柄从未出过鞘的乌金长剑。他横坐于剑身,周身深深浅浅的粉色杏花依次绽放,梵楼则抱着柄残剑,安安静静地立于他的身后。   微凉的风刮过面颊,梵楼在进入秘境第二层的刹那,回首望去。   只见玉清门的弟子与一众其他门派的弟子依旧闹哄哄地悬在半空中。   梵楼的视线与其中一人狠狠地撞在一起。   孟、鸣、之。   梵楼勾起唇角,确信孟鸣之看见了自己的冷笑,方才垂下眼帘,微微挺直了脊背,用身体替坐在剑上的沈玉霏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冷风。   “感受到了吗?”   梵楼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沈玉霏的眼睛。   “退下。”他无奈地掐了个剑诀,“静下心来感受。”   梵楼嗓音沉沉地应了声“是”,微合双眼,感受体内涌动的灵气,半晌,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嗯。”沈玉霏把玩着一缕发丝,眼前是变幻无穷且看起来没有边际的星空,“秘境第一层,考验修士们的心境,你在幻境中心志越坚定,离开秘境第一层时,得到的灵力就会越多。”   他说着,摊开手。   梵楼乖顺地将修长的手指搭上来。   沈玉霏凝神感受片刻,粲然一笑:“看来,你的心志比我想得还要坚定……阿楼,你究竟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梵楼脸上那点因为与宗主双手相握而产生的陶醉荡然无存。   男人手足无措地立在剑鞘上,烈烈罡风吹鼓了他身上的玄袍,也吹得他的身形展露无遗。   “本座知道,你在幻境中看见了本座。”沈玉霏缠绕着发丝的手微微一顿,随意将一条腿搭起,红袍顺着纤细的小腿血浆般跌落。   他微偏了头,青丝在眼前飞舞:“怎么,你在幻境中,对本座做了什么吗?”   梵楼僵硬得愈发明显了。   沈玉霏的眼皮猛地掀起,又在触及梵楼的视线的刹那,重新耷拉了回去。   他忽地想到,梵楼或许在幻境中,对假的自己做了方才做过的事,心里擦得烧起一溜边炽热的火苗。   是用手了吗?   还是用脚?   沈玉霏怒火中烧。   即便知道,幻境幻化出来的,是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他也不能接受,梵楼对另外一个人……不,幻境幻化出来的,能算做是人吗?   无论是不是人,梵楼都不该,也不能对那个“沈玉霏”生出欲念!   “哪只手?”沈玉霏冷哼着质问。   梵楼茫然地反问:“宗主……是何意?”   “哪只手碰了他?”沈玉霏暴跳如雷,恨不能将梵楼两只手都齐根断去,“若是有半点隐瞒,我必——”   “杀”这个字被沈玉霏生生吞咽了回去。   他瞪着双明艳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梵楼,莫名觉得心中的怒火都被对方漆黑的瞳孔吸了进去。   “没有碰。”梵楼终是明白了沈玉霏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将残剑收入怀中,继而伸出两条胳膊,“属下只是……”   梵楼犹豫片刻,嗫嚅:“属下只用胳膊勒住了那个假宗主的脖子。”   “什么?”沈玉霏余怒未消,语气恶劣,“再说一遍!”   “属下只是——”   梵楼话音未落,围绕着他们的璀璨星空忽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无数流星拖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天幕上直坠而下。   热意翻涌,火光冲天,他们眼前是一副极近绚丽的景象,满天星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了此生最美的火光。   然而,美则美矣,火苗也撩着了沈玉霏的袍角。   “宗主!”梵楼在热浪袭来的刹那,扑到沈玉霏的身前,紧紧地将他拥在了怀中,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无穷无尽的热意。   沈玉霏眯着眼睛,看着梵楼漆黑的发梢因高温微微卷曲,汗水溪流般从额角跌落,方才还在心里升腾的怒气荡然无存。   他抬手,凉意迅速扩散开来。   喘着粗气的梵楼慢慢地松开了箍在沈玉霏腰间的手。   更多流星带着巨大的气流,在他们周身坠落。   星空下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沈玉霏起身立于梵楼身旁,与他一道低头看着脚下涌动的赤金色岩浆,半阖的眼睛里总算是浮现出了异样的情绪。   前世,他就是在这里,与孟鸣之有了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夹子前更新时间会奇怪一点w抱歉_(:з」∠)_   好像闻到醋味的一章。   沈玉霏:谁,是谁在吃醋?反正不是本座。? 第35章 035   前世, 秘境第二层同样星火璀璨,如浮光跃金,美不胜收。   没在秘境第一层耽搁的沈玉霏跌入第二层秘境时,微微失神。   漆黑的天幕上, 无数星辰如深海中暗暗发光的水生生物, 拖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火焰尾羽, 在他的视线里游弋。   与第一层秘境不同,沈玉霏并非孤身一人, 他身边渐渐多出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   而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浮空的巨大孤岛之上, 周身天幕落星不断。   各门派弟子不断地从第一层秘境来到第二层秘境。   他们脚下是焦土, 头顶是坠星,即便身边是熟悉的同门弟子, 也耐不住焦躁起来。   彼时, 沈玉霏孤身一人进入秘境, 孤零零地站在孤岛之上, 一席玄袍,姿容艳丽,扎眼得很。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却又藏不住眼底的着迷与惊艳。   合欢宗宗主沈玉霏, 声名狼藉,被全天下人所不齿。   据说, 他身边“男宠”无数, 据说,他修炼的功法需要吸取男人的精气……不论传闻如何, 反正沈玉霏是个生了张妖媚面皮的妖孽, 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们的共识。   所有人都该对他敬而远之。   但再敬而远之,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摆在那里,都让人无法忽视。   沈玉霏在各式各样的目光里轻哼一声,负手而立。   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将那些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纯粹是没搞清楚醒骨真人的秘境里有什么玄机罢了。   可是,沈玉霏不去找那些人的麻烦,麻烦却总会找到他的头上。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孤岛焦黑的土地上,凭空出现一座张灯结彩的庭院,满院赤红色的灯笼烧成了晚霞。   唢呐尖锐诡异的调子震天响,沈玉霏一个没留神,竟稀里糊涂地出现在一个摇摇晃晃的花轿里,眼前满是摇曳的红光。   沈玉霏竟成了花轿中待嫁的新妇。   他一把拽掉头上的喜帕,怒气冲冲地踹开轿门,却见原本围拢在四周的弟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没有脸的“人”。   他们身着红艳艳的衣服,敲锣打鼓,围着花轿笑闹。   沈玉霏身在秘境之中,不敢轻举妄动,犹豫之下,又将喜帕盖回到头顶,凝神观察周围的一切。   花轿载着他,绕着挂满红色灯笼的庭院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汇聚无数无脸人的大门前。   “迎新人——”   轿夫高声唱呵,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道红色的身影被簇拥着来到了花轿前。   那人便是孟鸣之。   孟鸣之的胸前挂着滑稽的红花,窘迫地站在花轿前。   他很快发现,盖着喜帕从花轿上下来的,并非幻境中的无脸人,而是与自己一样,货真价实的修士,立时长舒一口气,凑过来低低道:“这位……姑娘,我是玉清门弟子孟鸣之。得罪了。”   说完,弯腰背起了沈玉霏。   沈玉霏在听见孟鸣之称呼自己为“姑娘”的刹那,手指凝聚起了阴寒至极的灵气。他以指尖对准了男人的后颈——只要那缕灵气落下,鲜血就会喷涌而出,这个将他当成女人的修士也会命丧黄泉。   然而,就在沈玉霏即将出手时,庭院门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炽热的火苗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轰然砸落在他们身后。   是流星。   秘境第二层中的无脸人们恍若未觉,依旧在热热闹闹地办着喜宴,而沈玉霏与孟鸣之却齐齐变了脸色。   那颗流星在他们的注视下,四分五裂,仿佛是一道道破坏阵法的细小灵气,刁钻地没入焦黑的土地,悄无声息地分割着他们所在的孤岛。   “师兄……师兄!”一个玉清门的弟子仓惶从庭院中冲出来。   他看见孟鸣之的刹那,面露喜色,却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孟鸣之,眉宇间顷刻涌上浓浓的阴霾。   “回去。”孟鸣之停下脚步,面色难看地重复了一遍,“给我滚回去!幻境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话音刚落,又一颗流星被火焰簇拥,砸在了他们的身后。   轰!   这颗流星离他们更近了些,炽热的火苗几乎撩着沈玉霏的衣袍。   那弟子不傻,踩着焦土,手软脚软地瘫坐在地,满是惊恐的眼睛里,映出一片火光。片刻,他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看也不看背着沈玉霏的孟鸣之,一头冲回了满是宾客的庭院。   而随着这个弟子的“归位”,再无流星砸落在孤岛上。   沈玉霏见状,被喜帕遮住的脸上,神情缓缓凝重。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对孟鸣之出手,解决了这场喜宴上的关键人物,无数流星能一口气将孤岛砸个稀巴烂。   沈玉霏不甘地将凝聚着灵气的手放了下来。   他虽有保命之法,却不想因为一时意气,将秘境的第二层毁去。   孟鸣之也在这时,背着他跨进了庭院的大门。   嬉笑声,祝酒声不绝于耳。   不知是隔着一层喜帕,他如雾里看花,还是幻境中人影幢幢,总之,沈玉霏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台戏。   他亦是戏中人。   其余修士皆在戏中。   沈玉霏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影,僵硬地立于一堆无脸人正中,或端着酒杯,或同陌生人勾肩搭背。   他渐渐明白了。   若说,秘境第一层需要各个修士独自战胜幻境,那么秘境第二层就需要修士们齐心合力堪破幻境。   他们都成了同一个幻境中的“角色”,若是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譬如方才那个惊叫着冲出喜宴的玉清门弟子,那么天上的流星就会毫不犹豫地砸落下来,直到整个孤岛四分五裂。   真到了那一步,别说是秘境中的秘宝,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不要怕。”背着沈玉霏的孟鸣之见他久久不言,当他受了惊吓,温声细语,“我们玉清门中有古籍记载了醒骨真人的事迹……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平生最爱之事,不过炼丹。”   “……我想,就算是他陨落后,洞府幻化成秘境,也不会真的要了我们的性命去。”   沈玉霏听了这话,暗暗冷哼。   玉清门的弟子在他眼里,向来是“假惺惺”的代表,他也没将孟鸣之的话听进心里去——醒骨真人若真不要他们的性命,那方才那些从天而降的流星算什么?   或许醒骨真人陨落之前,当真是和善之辈,可他陨落以后,形成秘境的洞府就不一定了。   就算秘境真的温和,进入秘境争宝的修士也不可能温和。   机缘在前,沈玉霏不信有谁会傻到不争不抢。   ……背着他的这个玉清门的弟子孟鸣之也不会不争不抢。   沈玉霏顺势想到此人在境门前,不断地牵着女修进入秘境的场面,唇角笑意愈发冷漠。   蠢货。   这是他对孟鸣之唯一的评价。   孟鸣之说了半晌,没听到背上之人的回应,也不生气,而是跟着幻境中的无脸人,一路走到了正厅中央。   大红色的喜字映在两个半人高的巨型灯笼上。   坐满了“人”的宴席,刹那间落针可闻。   无数无脸人向他们“望”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面色惨白,不敢轻举妄动的修士。   “拜堂。”孟鸣之将沈玉霏从背上放下来,迟疑道,“看来……幻境想要我们走完成亲的流程。”   不用孟鸣之提醒,沈玉霏也已经看出了幻境的端倪。   这是场凡俗的婚礼。   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被塞进花轿,成了新妇,沈玉霏不介意在幻境中讨一杯喜酒喝。   “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孟鸣之见沈玉霏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连忙解释,“幻境中的一切都做不得数……你……我……咳咳,我是说,成亲之事你不用当真,此刻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让所有的修士能一道摆脱幻境。”   “……你若是担心名誉受损,就一直披着喜帕吧。”孟鸣之极其善解人意地提议,“放心,即便日后,我猜出了你的真实身份,也会守口如瓶,绝不多说一个字!”   换了真正的女修,而且是常年修行,未曾接触过凡俗事物的女修,此刻听了孟鸣之的话,或许会春心萌动,小鹿乱撞,同时感慨,玉清门的弟子光明磊落,为人正直。   但沈玉霏不是女修。   他不仅不会春心萌动,还觉得孟鸣之聒噪。   “很是用不着。”沈玉霏在孟鸣之低低的惊呼声中,摘下了喜帕。   布满薄怒的俊容露了出来。   “你……!”孟鸣之骤然睁大双眼,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想象中的坠星并未发生。   沈玉霏攥着喜帕,若有所思。   看来,只要在幻境中继续做“新妇”,即便做出出格的举动,也无伤大雅。   孟鸣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严肃了神情,拱手文质彬彬地来了一出率先道歉:“抱歉,之前是孟某唐突了。”   “……不知沈宗主有什么发现?”   孟鸣之一口道出了沈玉霏的身份。   沈玉霏略有些意外地斜了孟鸣之一眼:“我有发现,为何要告诉你?”   孟鸣之和善地笑了笑:“沈宗主所言极是……孟某只是希望,沈宗主有什么想法,能提前与我商量一下。”   孟鸣之看着他手中的喜帕,苦笑道:“省得孟某为你担惊受怕。”   回忆戛然而止。   沈玉霏按了按眉心,耳畔窸窸窣窣一通奇异的声响,紧接着,记忆中的唢呐骤然炸响。   他回过神,发觉自己又坐在了花轿里。   ……与前世一般无二。   这一回,沈玉霏没有踹开花轿的门。   他默不作声地坐在轿子里,等着幻境中的无脸人抬着自己绕庭院一周,方才弯腰,跃出了轿门。   红光烧透了半边天,沈玉霏果然又站在挂满红灯笼的大门前。   “……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呢!”   细弱蚊蝇的絮语诡异地从无脸轿夫的方向飘过来。   沈玉霏浑身一震,惊疑地望过去。   轿夫的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嘴,那张嘴在苍白的面皮上孤独地开合,直叫人头皮发麻,后颈炸起无尽的寒意。   一个轿夫长出了嘴,另一个轿夫很快也长出了嘴。   很快,沈玉霏眼前的无脸人全部长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嘴。   他们异口同声:“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   此时的沈玉霏还不明白无脸人们话里的意思,直到他看见面露尴尬,不断低咳着的孟鸣之,方才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角。   原来如此。   孟鸣之身上有伤,落在幻境中的无脸人眼里,便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如何入洞房?”   “……快……快去找……”   “……他……他不行……得……得……找人替他和新妇……”   …………   无数张嘴说出无数句话。   孟鸣之黑着一张脸在沈玉霏的面前弯下腰。   他极力忽视无脸人的议论,想像前世那样,将沈玉霏背进正厅,拜堂成亲。   却不料,沈玉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待孟鸣之的手摸索着伸来时,暗暗后退了半步。   孟鸣之略有不察,捞了个空,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无脸人们见状,再次炸开了锅。   “……他……腿都软了,快去找……去找……”   “……吉时要过了……”   “……换人……换人……”   庭院内再次热闹起来。   须臾,沈玉霏似有所感,循声抬头,隔着红艳艳的喜帕,对上了一双点星似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上夹子啦,周五的更新挪到晚上十一点哦w再次感谢大家的订阅!   渣攻:谁说我不行!!!←无能狂怒   而某只修狗已经在背宗主入洞房的路上了。? 第36章 036   却说梵楼站在长剑之上, 并没有看几眼璀璨的星空,也没有注意那些摇曳的落星。   他全程偷偷地打量沈玉霏的神情,确信沈玉霏的面上没有不快的痕迹,才动了动那只搂过宗主的胳膊。   ……没有生气。   梵楼的指尖微微发麻, 奇异的热流在掌心升腾, 最后蔓延到每一根手指。   梵楼仓惶低头, 生怕漆黑的蛇鳞不受控制地生长出来。   好在,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的手背干干净净, 没有生出鳞片,也没有出现奇怪的纹路。   梵楼反而紧张起来。   没有蛇鳞, 也没有纹路, 手指为何会发麻呢?   难道是因为触碰到了宗主吗?   梵楼不受控制地再次伸出手,喉结贪婪地上下滚动, 漆黑的眼底里刮起了一阵渴望的风。   眼见修长的手指即将探到沈玉霏的衣摆, 四周的情景忽地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变化!   沈玉霏不见了, 落星的天际也不见了。   梵楼还保持着抬手伸向前的动作, 人却已经置身于一片黑暗中。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待遥遥听见人声的喧闹,方才一点一点地放下僵硬的手臂。   ……原来是幻觉啊。   梵楼平静地想,原来自己在进入第二层秘境的时候, 就陷入了新的幻境。   也是。   若不是幻境,宗主怎么会允许他近身呢?   梵楼自嘲地勾起唇角。   若不是在幻境里, 他干了如此逾越之事, 胳膊应该已经被宗主砍断了吧?   梵楼念及此,冷不丁摸黑攥住了储物囊。   他用五指急切地勒紧那片皱皱巴巴的布料, 然后在破烂的袋子里疯狂摸索, 最后寻到了什么, 终是长舒了一口气——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片粉色的布料。   梵楼将粉色的布条用灵气系在了手腕上。   那是沈玉霏被他洗坏的粉袍的“残骸”。   原先那根粉色的布料在灵药的作用下,早已碎成了粉末。   但是不要紧。   梵楼将那一盆碎布片都好生地收进了储物囊中。   系上布片,梵楼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下来,鼻翼间似乎都萦绕起了熟悉的冷香。   远处的喧闹声逐渐清晰起来。   梵楼回过神,借助着眼前唯一一点微光,缓步向声源靠近。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柴房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半掩的窗户。   梵楼试着用手推了推窗户。   纹丝不动。   他不以为意,手中灵气汇聚,准备将整间柴房都轰开的时候,柴房外忽然冒出一道幽幽的威胁:“你要是不怕死,就轰吧。”   梵楼手中的灵气一滞。   裴惊秋皱着脸出现在柴房的窗外。   女修起初还没看出来,窗后的男人是谁。她试着用手推了推柴房的窗户,发现推不动,也就收了手,改为伸长脖子往窗户里望:“往天上看。”   “……那些流星,看见了吗?你要是试图改变幻境,它们就会掉下来。”   裴惊秋冷笑着比划了个手势:“砰——咱们都得玩儿完。”   梵楼闻言,眉心一跳,继而心脏也隐隐加速跳动起来。   他记得流星。   他和宗主在长剑上并肩看过那些拖着火尾落下的星星。   这么说,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梵楼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差点站不稳。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裴惊秋以为自己提醒过后,屋内的人就会收敛灵气,谁曾想,她话音刚落,窗户内就探出五根惨白的手指。   那五根手指“砰”得一声抠住窗框,生生地将窗框抠出了五个深坑。   裴惊秋吓了一跳,同时暴跳如雷:“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你要是妄图改变幻境,天上的流星就会砸下来……你想死,自己去死,别拉着我——是你?!”   裴惊秋话说一半,无意中偏见了窗后闪过的黑金色面具。   “你要找你的主人?”女修恍然大悟,“没用的。”   她生怕梵楼真的发疯将天上的流星引下来,连忙道:“即便同时进入幻境,也会被迫分开。现在的我们都是这个幻境中的角色,你……你被关在柴房里,必定有原因!”   梵楼闻言,终是不情不愿地将手指收了回去:“什么原因?”   “很难说。”裴惊秋摇头,“我也是才来到这个幻境……我只知道,我现在在幻境中的身份,是这个院子里专门负责打扫的婆子。”   她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扫帚。   “你被关在柴房里,自然有被关在柴房里的理由。”裴惊秋试图安慰梵楼,“至于你的主人……必定也在幻境中。到时候,等幻境中的一切结束,你们就能见面了。”   女修的安慰聊胜于无,梵楼根本不愿意在看不见宗主的柴房里枯等。   他再次将手伸到了窗框边。   裴惊秋的心猛地悬起:“喂,你不会真不怕死吧?你的主人也在这个幻境里,你是疯了吗?!”   “主人……”窗户的缝隙闪过梵楼漆黑的眸子。   他笃定道:“即便……幻境碎裂,宗主也不会有事。”   裴惊秋差点被梵楼的话气死,她举起手里的扫帚,气势汹汹地向着窗户招呼过去:“你倒是对你的主人信心十足,我……我怕死啊!”   “……你是没看见流星掉下来的样子!”   裴惊秋的扫帚还没落地,一颗赤红色的星就从天际直坠而下。   轰!   剧烈的撞击引起了一阵地动山摇。   裴惊秋即便没有看见流星最终的坠落地点,却已经惨白了面色,恨不能按着梵楼的肩膀,疯狂地摇晃:“你看……你看!肯定有人破坏了幻境。”   “……刚刚那个流星要是直接落在你的头上,别说是你的主人了,你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   流星砸落的震动,梵楼也感受到了。   他皱眉收回了扣在窗户上的手指,因为无法出柴房,开始神经质地抠起手腕上系着的粉色布条。   宗主……   梵楼死死咬住了唇,急得眼眶都泛起了一层血意。   裴惊秋先前已经看出了“沈姑娘”身边的抱剑之人的心思,此刻不由悬起了心,生怕看不到主人的梵楼不管不顾地发疯:“喂,你们这种……这种人,做什么,不应该都听主人的话吗?你的主人现在下落不明,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下落不明”,柴房里的梵楼几乎要原地暴起。   “你冷静点啊!”裴惊秋见状,立时将扫帚横在身前,像是做好了梵楼一破窗而出,她就将人拍回去的打算。   正是两厢僵持不下之际,裴惊秋身后忽然冒出了一堆无脸人。   她早前已经见识过了幻境中的人,并没有被一张张空白的面孔吓住,反而精神一震,兴冲冲地对梵楼喊:“看见了吧?他们来了……幻境中的角色都必须按照剧情安排行事。他们若是来找你,你就可以从柴房里出来了!”   无脸人一如裴惊秋所言,冲到了柴房前。   就在裴惊秋激动地等着他们将柴房的门打开时,他们却忽然都僵在了原地。   “嗯?”裴惊秋握着扫帚,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瞬,两片蠕动的唇撕破了无脸人的面皮,突兀地出现。   裴惊秋:“……”???   裴惊秋的瞳孔微微一缩,向柴房的方向靠近的同时,丢开了扫帚,十指结印,一副就算天上的流星砸落下来,也要对无脸人出手的模样。   好在,无脸人只是生出了一张嘴,便没有更多的举动了。   无数张嘴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两片□□顶开惨白的面皮,稳稳地扎根在了无脸人的面上。   等到所有的无脸人都生出嘴以后,他们的脑袋僵硬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那是庭院的大门的方向。   “……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   数不清的嘴皮子同时蠕动起来,嗡嗡的话语声如万峰同时震动翅膀。   裴惊秋惊疑不定:“他们在说什么?”   不等梵楼回答,无脸人又齐刷刷地将脑袋转向了柴房。   他们像是追逐着太阳的太阳花,木讷又呆板地盯着柴房的大门。   “他不行,他不行——”   “他不行!得找人顶替——”   嗡嗡声停止一瞬,继而再次响起。   这次,无脸人没有重复同一句话,他们动着一模一样的嘴唇,吵得人脑壳疼。   但好歹,能从他们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件并不完整的事情来。   “喜宴……”裴惊秋恍然大悟,“他们在举办喜宴。但是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没法和新妇入洞房。”   她说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入不了洞房,同关在柴房里的你有什么关系?”   梵楼没法回答女修的问题。   他也懒得搭理女修,因为无脸人已经打开了柴房的门,鱼贯而入。   无数只生了嘴的面庞对着梵楼。   他们的面皮上虽然没有眼睛,却无端让人生出被盯着的诡异之感。   “入洞房……入洞房……”   进入柴房的无脸人统一了口径,对着梵楼,念经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入洞房?”裴惊秋渐渐地听出味儿了,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你在幻境中,定和个和新妇有关系的角色,说不定还是姘头呢!”   裴惊秋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你想啊,你要是没犯事儿,他们何必把你关在柴房里?”   “……现在新郎官儿成了个没办法入洞房的病秧子,他们没法了,只能再来寻你。”   海中月的女修将幻境中的事情捋顺,哭笑不得:“醒骨真人没有陨落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但抱怨归抱怨,裴惊秋还是站在柴房外提醒梵楼:“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说不定那个新妇也是修士假扮的呢?”她万分没有底气道,“我想,秘境也不会逼着你同一个无脸人入洞房的。”   裴惊秋的话并没有说服梵楼,但梵楼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若是宗主成了“新妇”呢?   他看着逐渐向自己靠拢的无脸人,向柴房外踏出了一步。   说实话,梵楼不在乎其他的修士会如何。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但想到宗主有可能成了新妇,还被逼着同一个病秧子入洞房,梵楼五内俱焚。   无论如何,他都得确认,幻境中的“新妇”是谁。   眼见梵楼主动走出了柴房,无脸人不再向他靠拢。他们裹挟着戴着面具的男人,潮水似的涌向了院外。   裴惊秋试图跟上去,却在脚踏出院子的刹那,被一个无脸人拦住。   她便明白了,幻境中的扫撒婆子不能参加喜宴,只能打扫院落。   “我呸!”女修气得砸了手中的扫帚,又生怕引来流星,巴巴地弯腰将扫帚拾了起来。   就在她暗自气恼的时候,一道细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师姐……裴师姐!”   裴惊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海中月的女修正站在院外对她招手呢!   裴惊秋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月?”她凑过去,认出对方是跟随自己一道进入秘境的师妹,登时喜上眉梢,“你怎么来了?”   名为“小月”的女修举了举手中的碗碟:“师姐,我一进入幻境,就成了这户人家的丫鬟。”   “这么说,你去过喜宴了?”裴惊秋的眼睛猛地亮起,“快……快同我说说,成亲的,到底是谁?”   小月面露难色:“新妇还未进门,我只看出成亲的是这户人家的少爷,至于别的……”   她顿了顿,忽地想起一事:“这些无脸人生出嘴以后,偶尔会互相说话。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替兄成亲’。”   “替兄成亲?”裴惊秋眨了眨眼睛。   片刻,她望着梵楼离去的方向:“原来他的身份是新郎官儿的弟弟啊。”   而此时,梵楼已经被簇拥到了大门前。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喜服,从花轿上下来的时候,怒气还是熊熊地在心底燃烧了起来。   另一边。   沈玉霏隔着喜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梵楼漆黑的眼睛泛起红意,不是他头上的喜帕映出来的。   那是压抑不住的怒意烧出的红血丝。   弓腰蹲在沈玉霏身前的孟鸣之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直起身子,动作牵扯到体内的暗伤,不由低低地咳嗽起来。   “……病秧子……”   “……不行……”   正门前迎亲的无脸人又开始当着孟鸣之的面窃窃私语。   孟鸣之生怕引来落星,只能硬着头皮装没听见,再僵硬地扭过头,向着沈玉霏看的方向望过去。   一眼,他本就被尴尬与羞愤充斥的心差点炸了。   无脸人竟将梵楼带了过来!   孟鸣之本就因为梵楼的出现而心生无限的危机感,方才在秘境第一层,见梵楼不再用白纱覆面,而是改为用精致的黑金面具遮住面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现下,再看无脸人的举动,他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   或许梵楼也是……   不等孟鸣之细想,围绕在他身侧的无脸人突然伸出了手。   他们推搡着孟鸣之,将他生生从新妇的身边拽开。   “我……我可以!”孟鸣之回过神,涨红了一张脸,徒劳地挣扎,“你们要做什么?不可以……应该是我!只能是我!”   他的咆哮淹没在一片“你不行”的絮语中。   无脸人并没有伤害孟鸣之,只是将他架上了一顶不知何时抬来的小轿。   轿中铺着软垫,还有一个无脸的丫鬟立在轿子一侧。   丫鬟一手拎着药罐,一手强势地将汤婆子往孟鸣之的怀里塞。   孟鸣之抗拒不能,绿着脸抓住了热滚滚的汤婆子。   偏生他不甘心,非要同无脸人打商量:“我可以……拜堂总要我来拜吧?”   目睹一切的沈玉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轻笑起来:“孟道友,你忘了那些流星吗?”   他点到为止。   孟鸣之的脸色更绿:“沈……沈姑娘,我并非病秧子,只是……”   “我知道。”沈玉霏撩起衣袍,慢条斯理地向梵楼走去。   他唇角笑意渐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喃喃:“但我不在乎……”   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他更乐意看孟鸣之的笑话了。   沈玉霏走到了梵楼的面前。   离得近了,莫名的热意也顺着他的手脚黏糊糊地缠绕上来。   沈玉霏的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   他隔着喜帕,模模糊糊地看着梵楼剧烈起伏的胸膛,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   梵楼现在哪有心思考虑那些事?   沈玉霏想,梵楼怕是看见他穿着红色的喜服,而新郎官儿又是孟鸣之的时候,就气得发狂了。   ……也不知道,梵楼在幻境中是个什么角色。   “转过去。”沈玉霏低声命令,“背我。”   与对着孟鸣之时,半句话都不想说的情况不同。   沈玉霏一走到梵楼的身侧,就习惯性地下了命令。   梵楼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将宽阔的脊背连带着脆弱的脖颈都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沈玉霏施施然爬上去,柔软的手臂顺势勾住了梵楼的脖子。   炽热的喘息声炸响,剧烈的心跳声也怦怦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梵楼颤抖着托住沈玉霏的腿,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料,陷入一片足以令人飘飘欲仙的柔软中。   “……可以了……可以了……”   “……他行……”   “……他比新郎官儿行……”   无脸人也密切地关注着梵楼与沈玉霏。   他们见男人稳稳地将新妇背在了背上,登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只是,无脸人的话落在被塞进小轿的孟鸣之耳朵里,全成了嘲讽。   有丫鬟看着,又顾忌着落星,孟鸣之蜷缩在小小的轿子中,腿都伸展不开,仿佛被塞进了密不透风的匣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觉得煎熬的。   轿子周围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孟鸣之即便知道幻境中的无脸人并非真人,也被说得耳根发热,浑身犹如蚂蚁啃食,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可是玉清门的大师兄,什么时候陷入过这样尴尬的境地?   哪怕门前迎亲的无脸人中,没有同为玉清门的弟子,他离开幻境,依旧能做师弟师妹们心中最敬仰的师兄,孟鸣之的心中还是生出了无数尖锐的刺,扎得一颗膨胀的心流出散发着阵阵恶臭的羞愤与恨意。   孟鸣之毫无瑕疵的形象破碎了。   这种破碎,让他如坐针毡。   不过,孟鸣之的想法无法左右幻境。   无脸人们吹响了唢呐,梵楼也背着沈玉霏跨进了热闹的正厅。   半人多高的红色灯笼里燃起了赤金色的火光,挂在屋檐上的灯笼也随着他们的脚步,逐一透出了明晃晃的红火。   沈玉霏舒舒服服地趴在梵楼的背上,目光低垂,透过喜帕的缝隙间,看见了两道相依相偎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沈玉霏忍不住晃了晃腿。   影子也跟着晃了晃腿。   “宗主?”   梵楼沙哑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   “没什么想问的?”   梵楼抿了抿唇,牙齿再次印在已经被咬得伤痕遍布的唇上。   他用舌尖舔去血气,心里的酸涩压下去一些,又冒出来一些,就像是一个不断冒着泡沫的沼泽,试图将他尚能维持的理智淹没。   “宗主有没有……”梵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问,孟鸣之有没有背宗主。   但是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没背过,那些无脸人怎么会想到被关在柴房里的他?   可不问,梵楼的胸膛亦如被生生撕裂,剧痛麻痹着神经,让他麻木地幻想着沈玉霏被孟鸣之背在背上的模样。   孟鸣之会像他一样,托着宗主的腿吗?   宗主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将胸膛紧紧地贴在他的脊背上呢?   一股燥热的热意从颈椎流淌而下。   梵楼察觉到黑色的蛇鳞从脊椎上冒出来,不由绷紧了脊背,生怕沈玉霏察觉,结果小腿后侧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沈玉霏冷哼:“不问?”   “宗主有没有让孟鸣之……”梵楼走进正厅,停下脚步,在两张空荡荡的椅子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让孟鸣之背……”   问出来了。   梵楼心如擂鼓。   沈玉霏从梵楼的背上跳下来,先隔着喜帕,打量同记忆中一样,并没有“高堂”存在的正厅,再回过头,示意单膝跪在地上的梵楼起身。   “你说呢?”沈玉霏将双手背在身后,眯起眼睛。   他看着梵楼因为自己一句话呼吸急促,双臂肌肉紧绷,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的模样,满心奇异的满足感。   ……他在故意刺激梵楼。   沈玉霏曲起手指,用指节碰了碰梵楼的手臂,感受着那片肌肉因自己的触碰微微颤抖,坏心道:“若是不背,幻境中的无脸人怎么知道他不行呢?”   梵楼闻言,差点将掌心扣烂。   说曹操,曹操到。   被无脸人塞进轿子的孟鸣之终于也来到了正厅前。   他狼狈地从轿子里爬出来,丢开丫鬟给的汤婆子,刚想冲到沈玉霏的身边,就被无脸人钳住了手臂。   幻境中的无脸人看起来并非修士,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力大无穷,哪怕孟鸣之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依旧无法挣脱那些手的桎梏。   孟鸣之又不敢动用灵力,只能涨红了一张脸,由着无脸人将自己架进正厅。   正厅里可不止无脸人。   进入第二层秘境的修士大多汇聚在这里。   他们看见梵楼时,便猜到成为新妇的,是梵楼的主人,“沈姑娘”。   ……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众人没想到,玉清门的大师兄,那个鼎鼎大名的孟鸣之,竟然就是无脸人口中不行的病秧子。   登时,无数怪异的目光汇聚在了孟鸣之的身上。   孟鸣之差点气得吐血。   他想要当众大吼,自己没有不行,但他也知道,但凡挣扎叫闹,必定会引得流星滑落,幻境崩塌,到时候,即便有玉清门中的弟子支持,他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孟鸣之现下能做的,唯有忍耐。   他故作镇定,推开无脸人伸来试图搀扶的手,理了理衣袖,傲然仰起头,用看起来最潇洒的步伐,走到了沈玉霏的身侧。   “应是幻境中的这个角色,身子孱弱。”隔着喜帕,孟鸣之看不大清沈玉霏的神情,不过,任凭有没有喜帕,经历了这么一遭,他也不奢望自己在沈玉霏的心中有什么好的形象,便硬着头皮,强行解释,“不是我……”   戴着喜帕的沈玉霏不置可否,毫不犹豫地扭开了头。   孟鸣之:“……”   孟鸣之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憋在了胸腔中,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全变成了咳嗽声。   这下子,不仅是幻境中的无脸人,连修士们看他的神情都逐渐起了变化。   孟鸣之又气又急,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即将土崩瓦加之际,无脸人终是有了新的动作。   几个套着红布衣裳的无脸婆子冲进了正厅。   其中一人怀抱生着嫣红鸡冠的大公鸡,横冲直撞,转瞬就来到了“新妇”的身侧。   公鸡的脖子上系着朵红花,还没落地,就在无脸婆子的怀中对着沈玉霏咯咯地叫起来。   孟鸣之和梵楼的神情同时发生了变化。   新郎官儿在正厅,替兄成亲的替代品也在正厅,幻境中的无脸人竟然还要沈玉霏与一只公鸡拜堂。   “不行!”孟鸣之向前踏出一步,站在无脸婆子面前,“我可以……”   梵楼虽然没有说话,却也默默地迈出了一步,占有欲十足地将宗主挡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说两根!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   修狗和宗主的情况可能有点不同。   大概是修狗发现自己变成蛇以后,有两根(),然后问宗主:“主人,可以两根吗?”   宗主:……………………………………   宗主:剁了吧。   感谢订阅,古耽的预收放过啦,再放一下幻耽的预收吧w   《继承亲哥的老婆剑以后》by那咋   诡秘复苏,不断有诡怪从深渊中来到现世。   薄家天才少主薄意秋,凭借一己之力,唤醒上古神剑中的剑灵年春时,并与其签订了契约。   二人组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惜,好景不长。   薄意秋英年早逝,据说,他死时,刚同剑灵年春时表过白,薄家也视年春时为自家少主未过门的“儿媳夫”。   葬礼上,年春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现身。   他一席白衣似雪,姝色无双,捧着黑白的照片,活脱脱就是薄意秋的未亡人。   也正是在这个葬礼上,浑身生满赤色眼珠的怪物凭空出现。   “它”甩着无数条藤蔓一般的触手,大开杀戒。   年春时为保薄家,身负重伤。   他气息奄奄之际,薄家弃子薄冬白,忽然现身。   薄冬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代表着“俘获”与“操纵”的烙印,留在了年春时脆弱纤细的脖颈一侧。   薄冬白逆天下之大不违,将堂堂神剑剑灵变成了自己的鬼奴。   *   薄冬白因修习御鬼之术,被薄家视为弃子。   他在世间飘零多年,从未动过回薄家的心思,直到一次意外,他被年春时所救。   白衣白发踏剑而来的剑灵,对薄冬白露出浅浅的微笑。   刹那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薄冬白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不该住的人。   后来,他的兄长薄意秋早逝,薄冬白偷偷潜入葬礼,只为多看年春时一眼。   单薄的剑灵还和薄冬白记忆中一模一样,眼里却再也没有了他。   薄冬白多年的嫉妒在看见年春时为了保住兄长的肉身,身负重伤时,彻底爆发。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年春时变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鬼奴。   *   人人都说薄冬白是个疯子。   他不仅修行禁术,还在兄长死后,霸占了兄长的未亡人。   但没有人知道,薄冬白压根不舍得在年春时的身上打上御鬼的烙印。   他生生逆转了术法,将自己变成了年春时的“奴隶”。   繁杂丑陋的纹路爬满了薄冬白的后背,甚至爬上了他的脸。   他却丝毫不在意。   因为薄冬白已经得到了那个,自己宁愿与诡怪为伍,也要得到的未亡人。   ……   *绝情绝爱四大皆空剑灵受X怎么切都是黑心芝麻馅儿的醋坛子攻? 第37章 037   “咯咯哒——”   公鸡在无脸婆子的怀里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打鸣。   它的脖子一伸又一缩, 连带着脖子上用红绸围成的大花也跟着抖个不休。   抱着公鸡的无脸婆子呆呆愣愣地杵在原地,歪着只生了一张嘴的面,先“看了看”孟鸣之,又“看了看”梵楼。   ……一时无法做出选择。   “沈姑娘应该同我拜堂。”孟鸣之见状, 强自镇定下来, 语速飞快地同沈玉霏, 也是同无脸婆子说,“我是这家的少爷……我还能走, 理应由我和沈……沈姑娘拜堂!”   言罢,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言非虚, 上前一步, 挺胸抬头,握紧了君子剑。   事关沈玉霏, 梵楼不甘示弱。   他话少, 直击要害;“你不行。”   孟鸣之面色一紧, 觑着沈玉霏, 咬牙辩解:“都说了,是幻境里的角色身体有恙,不是我!”   梵楼被面具遮住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孟鸣之看不见, 但他看见了男人探出嘴角,舔着干涩唇的猩红舌尖。   ……动作间充斥着鄙夷不屑。   梵楼竟然瞧不起他!   孟鸣之深吸一口气, 强自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恨意。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也知道,身为玉清门的大师兄, 自己该以什么形象示人。   “……破坏幻境, 天上会降下落星。”孟鸣之再次开口, 神态已经万分平和。他说出口的话却不仅仅是说给无脸婆子和沈玉霏听的。   他的目光隐晦地扫过正厅里所有的修士:“大家进入秘境,想要的,无非都是醒骨真人留下的秘宝……何苦为了一个幻境中的角色该与谁拜堂,把所有人都置于幻境破灭的风险之中呢?”   此话一出,四下氛围果然诡异起来。   修士也是人,也会无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幻境中荒唐的婚事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乐得看热闹,甚至愿意顶着得罪玉清门的压力,在背后嚼孟鸣之的舌根。   但当孟鸣之将这场婚事与幻境联系在一起,所有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危机感。   修士进入秘境,自是为了天材地宝。   在秘境中形成的幻境里拜堂,固然可笑,可再可笑,这件事也与所有人的利益息息相关。   不论沈玉霏同谁拜堂……哪怕是那只公鸡,也好过违背幻境中无脸人的要求,从而毁掉整个幻境。   于是,有人壮着胆子从一群无脸人中站了出来:“吉时……吉时已到。”   他在幻境中至多算是个宾客的角色,说完这一句,不敢看梵楼的眼睛,埋着头又缩回了人堆。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人站了出来,无脸人也开始机械地催促起来。   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振聋发聩。   “吉时已到——”   无脸婆子怀里的公鸡兴奋地再次打起了鸣。   沈玉霏还没怎么样呢,梵楼先重重地握住了残剑,体内的气势更是节节攀升。   从裴惊秋那里得来的灵药,最大程度地提升了梵楼的根骨,也让他的修为足足跳跃了一个小境界。   沈玉霏的眼皮兀地一跳。   ……倒不是因为梵楼体内灵力的增强,而是因为其身上散发的绵绵不绝的热意。   梵楼的灵力与沈玉霏满是阴寒之气的灵力恰好相反,如熊熊燃烧的火苗,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袭来。   沈玉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想到了前世。   前世,梵楼并未被他带来醒骨真人的秘境,故而,他在幻境中,也没有撞上选人拜堂这出戏。   沈玉霏被孟鸣之背进正厅,身份也随之被揭穿了。   他无意隐瞒合欢宗宗主的身份,却也不是天真无知之辈,加之孟鸣之在幻境中,与自己明显是一对即将拜堂成亲的小夫妻,不由在此人身上多倾注了几分注意力。   孟鸣之是沈玉霏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看起来光明磊落,关心同门,即便身在秘境,还时不时地出言提醒那些冒冒失失的修士。   像是个“好人”。   之所以说“像”,是因为沈玉霏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辈。   不到生死关头,他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陌生人。   孟鸣之安抚住了几个被幻境安排成宾客的师弟与师妹,又看了看逐渐向身边围拢的无脸人们,转身向沈玉霏提议:“看来,我们不拜堂,这些……这些无脸人就不会离去,幻境也不会生出新的变化。”   沈玉霏也发现了这一点。   但他不愿与孟鸣之拜堂,兀自检查着面前没有坐人的空椅子。   孟鸣之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直到院外传来落星坠地的轰然巨响,方才施施然地问了声:“沈宗主,如何?”   沈玉霏抿唇不语。   只是他不说话,满屋的修士却早已等不及了。   秘宝的诱惑远胜于对合欢宗宗主的恐惧。   他们藏在无脸人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催促:“还磨蹭什么?”   “……孟道友为了大家的安危,都不在乎你的身份,愿意同你成亲……你还有什么不满?”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玉清门的大师兄会同你这样的歪魔邪道在一起吧?”   “……孟道友真是倒了霉,竟被幻境选为了这户人家的少主。唉,若是离开秘境后,被合欢宗的宗主缠住,那可就不得了了。”   …………   沈玉霏在议论声中恹恹地将喜帕重新罩在头上。   恰在此时,孟鸣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伸手指了指幻境中的天空。   众人想起坠星,噤若寒蝉。   孟鸣之又看向沈玉霏:“沈宗主。”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柔声细语:“沈宗主,你既来醒骨真人的秘境,那必定也是有所图吧?”   孟鸣之话音未落,见沈玉霏面色微变,愈发笃定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宗主,孟某也有所图。”   孟鸣之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在沈玉霏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确有所图。   拜合欢宗秘法《白玉京》所赐,每月十五,沈玉霏都会陷入难以抑制的情毒。   若不是为了解身上的情毒,他也不会只身前往秘境。   尝试了无数方法,皆以失败告终的沈玉霏,对陨落多年的醒骨真人抱有极大的期待。   但这样的事,他从不会对外人说,哪怕是合欢宗中,知之者,也不过寥寥数人。   孟鸣之更不应该知道这个秘密才对。   沈玉霏被喜帕遮住的面上,满是阴郁。   他开始怀疑合欢宗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是谁?   黄莺,四个长老,还是……梵楼?   沈玉霏心生警惕,忽而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可信起来,心里对拜堂的抗拒反而稍稍消散了。   他一边凝神思索,一边囫囵与孟鸣之行了礼,勉强满足了幻境中的无脸人的要求,然后在被送入洞房后,抽身愤然离去。   沈玉霏自始至终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透露了自己的秘密。   直到死,他才意识到,孟鸣之并不知道合欢宗秘法的弊端。   孟鸣之是在故意试探他。   倘若不是发生了后面的事,沈玉霏对孟鸣之……只有恨。   “主人。”梵楼的声音唤回了沈玉霏的神志。   他回过神,重归现实。   孟鸣之正关切地打量着盖着喜帕的沈玉霏:“沈姑娘,意下如何?”   孟鸣之将选择权交到了沈玉霏的手里。   不是孟鸣之自信沈玉霏会选择自己,而是孟鸣之在沈玉霏沉默的时候,飞速地回忆了一遍重生后发生的事——   变数并非由他而起。   两世画面不断地在孟鸣之的脑海中交织碰撞。   孟鸣之知道,重生机缘来之不易,也生怕自己做出的某一个小小的选择,会引发未来无限的变化,所以自得了这份机缘以来,说不上小心翼翼,却也算是步步谨慎。   孟鸣之唯一做出的改变,是在进入秘境之前,只身前往了合欢宗。   ……可他与沈玉霏错过了。   孟鸣之念及此,免不了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且与前世天差地别的梵楼。   前世,直到沈玉霏身死,梵楼才出现在孟鸣之的视线里。   可今生,梵楼不仅直接跟着沈玉霏进入了秘境,还将脸上层层叠叠的白纱换成了面具。   孟鸣之怎么看梵楼,怎么觉得可疑。   故而,他将与谁拜堂的问题抛向沈玉霏,实则是为了试探梵楼。   他想知道,梵楼到底是不是如他一般,也获得了重生的机缘。   毕竟,有前世只身赴死的情意在,梵楼若是重生,必定会早早缠住沈玉霏。   怎么缠住的呢?   孟鸣之想起沈玉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对梵楼的厌恶,阴暗地想,梵楼定是利用重生之便,将未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去。   可区区一个合欢宗的废物,即便重生了,又知道些什么呢?   孟鸣之充满恶意的目光宛若实质,修为有所提升的梵楼似有所感,但当他转过头时,耳畔忽然传来了沈玉霏的声音。   “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沈玉霏竟已经走到了空着的椅子前。   只不过,他催促的既不是孟鸣之,也不是梵楼,而是那个抱着公鸡的婆子。   孟鸣之脸上的笑意尴尬地僵住,却也无法再出声阻止。   因为正厅里的修士们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不在乎“沈姑娘”与谁拜堂,他们只在乎,沈玉霏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影响到幻境。   孟鸣之若是再开口,即便先前在众修士的面前积攒了再多的好感,也无济于事。   于是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霏随意与公鸡全了礼数,继而重新爬上了梵楼的背。   “送入洞房——”   无脸人见礼成,僵硬的语调里都透出了几分高兴。   沈玉霏趴在梵楼宽阔的脊背上,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正厅。   冷风袭来,秘境中的繁星悬在并不高的天幕上,每一颗都像是有生命的瞳孔,冷漠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怎么不说话?”   行完礼,簇拥在他们身侧的无脸人明显少了许多。   沈玉霏等梵楼开口等了许久,直到二人行到后院,已经能看见灯火通明的洞房时,方忍不住轻哼:“若是我同孟鸣之拜堂,你要如何?”   梵楼脚步微顿,被妒火炙烤的心猛地扭曲,涌出了黑色的汁液。   “属下不会……不会让宗主与他……拜堂。”   沈玉霏得到了想要听到的回答,心情大好:“若是不拜堂,天上会坠下流星呢?”   梵楼的脚步又是一顿。   ……那就死在一起。   梵楼心里冒出一个可怖的念头,但很快又被压抑回了心底。   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宗主不能死。   梵楼背着沈玉霏迈进有些熟悉的后院,语调迟缓道:“属下……不会让……宗主死……”   “你说不会,就不会?”沈玉霏摸索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梵楼紧绷的后颈,最后捏住了那片薄薄的耳朵。   他手指用力,在梵楼逐渐加重的喘息声里,捏住了微微发热的耳垂。   “现在的你,要如何保护我?”   沈玉霏并非瞧不上梵楼。   前世的一幕幕如画卷般展现在眼前,沈玉霏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为自己付出生命的梵楼。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修士以灵力为尊,今生,沈玉霏想要对梵楼好一点,自然也想要梵楼能在自己的身边待得久一点。   合欢宗宗主的身边,是不能有废物的。   起码,不能有比孟鸣之差的废物。   “属下……属下……”梵楼却没有听出沈玉霏话里的深意。   实在是沈玉霏嫌弃梵楼太久,以至于梵楼不敢奢望的缘故。   宗主怎么会想要他在身边留得更久呢?   整个合欢宗,宗主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他了。   梵楼做过的最美的梦,都没有这么美好。   梵楼只觉得羞愧。   如果他不是个废物,宗主就不用担心幻境被毁,逼不得已,同一只公鸡拜堂了。   ……可若是没有公鸡,同宗主拜堂的就是孟鸣之了。   梵楼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这一瞬间,对力量的渴望充斥了他的心房。   “宗主……”梵楼喃喃,“宗主……”   沈玉霏还在把玩那片薄薄的耳垂。   他有些分不清,梵楼耳根的红意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洞房处悬挂得到处都是的红灯笼了。   “宗主。”   梵楼背对着沈玉霏,面上肆无忌惮,尽是如野火纵生的狰狞。   他是妖修,不觉得沈玉霏的话有什么错。   修为低微,就是废物。   虽然世间妖修近乎灭绝,但梵楼的血脉里,也继承了对力量的渴望。   古籍有云,妖修崇尚力量,以势力为尊,弱小的妖修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是无法存活下来的。   斗转星移,世事变化,世间虽然已经没有了妖修,但梵楼身为合欢宗的弟子,修为不足,还被宗主耳提面命,的确是天大的罪过。   “宗主,属下有罪。”待走到洞房前,梵楼放下沈玉霏后,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地,“请宗主责罚!”   喜帕遮面的沈玉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好半晌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从没想过要梵楼认罪。   他压根没觉得梵楼有什么错!   而梵楼僵硬地跪着,感受着那道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宛如剔骨的尖刀,刀尖儿咯滋咯滋地挑过一块又一块脊椎骨。   梵楼若是蛇,此刻必定已经被治住了七寸,手脚软绵地瘫软在了地上。   但梵楼在沈玉霏的面前,从来都是人修的模样,所以他依旧僵硬地跪在洞房前,红艳艳的光漫过了他紧绷的肩膀,继而像血泊似的,迅速漫过了脚背。   ——咯哒。   沈玉霏踩碎了那片红光。   “混账。”他咬牙切齿,藏在衣袖里的手捏得咯吱作响。   沈玉霏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对梵楼的怜惜碎得彻底,尽数成了羞恼。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二人僵持之际,裴惊秋从洞房内一脚踹开了门,心急火燎地抱怨:“一个两个都不怕死,我在洞房里站得脚都麻了!”   言罢,见梵楼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忍不住伸手去扯男人的衣服:“起来!还要我教你怎么入洞房吗?!快,抱着你的主人进来!”   梵楼的衣衫被扯得皱皱巴巴,身形却巍然不动。他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沈玉霏,不论女修如何暴跳如雷,都一副宗主不发话就死活不起身的模样。   偏生沈玉霏在气头上,不欲开口。   就在裴惊秋操/起扫帚,准备将冥顽不灵的主仆二人赶进洞房时,院外再次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被无脸人簇拥着的孟鸣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孟鸣之的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色的花,一路走,一路气急败坏地挣扎。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孟鸣之跌进院门的刹那,看见了站在洞房前的沈玉霏与梵楼,面上愤怒尽数褪去。   孟鸣之大吼一声:“且慢!”   继而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来。”   他越是得意,话说得越是慢条斯理:“这些无脸人……还是觉得我与沈姑娘成亲比较合适。”   若是没有梵楼这号人物,孟鸣之还真不会来争夺“入洞房”的资格。   但现在有梵楼在,且梵楼还很有可能也是重生之人,他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玉霏与之独处了。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孟鸣之缓步踱到洞房前,看也不看梵楼,施施然向沈玉霏伸出了手。   然而,不等沈玉霏开口,簇拥着孟鸣之来洞房前的无脸人先不干了。   他们一拥而上,拉扯着孟鸣之的衣袍,将他往洞房外拖。   “你们这是做什么?!”孟鸣之大惊失色,“是你们同意……同意我来入洞房的!”   “你不行——”   “你看着——”   无脸人听明白了孟鸣之的质问,齐刷刷答:“病秧子——你——只能看着——”   孟鸣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明年见啦w   渣攻:我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啊?????我只有洞房的观赏票???? 第38章 038   孟鸣之花了好一会儿, 才接受无脸人不让自己进洞房的事实。   他一张脸在众目睽睽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忍住啊。”抱着扫帚看好戏的裴惊秋适时凉飕飕地提醒,“要是你对幻境中的人出手, 引得天上的流星掉下来……等出了秘境, 我定要禀告师父, 让玉清门给我们海中月一个交代!”   裴惊秋本就因为境门之事看孟鸣之不顺眼,此刻, 更是直接将事情上升到了两派的矛盾上。   孟鸣之却没有心思与裴惊秋争吵。   他气得头晕目眩,伸手颤抖着扯下胸口的红色绸花——那是他亲手从公鸡的脖子上摘下来的, 为了这朵红花, 他的手背还被啄出了好几道血痕。   与幻境中的无脸人做交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孟鸣之首先得安抚住正厅内的修士。   毕竟, 沈玉霏已经被背去了洞房, 他再生出事端, 就是横生枝节, 与所有人作对了。   孟鸣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说服正厅内的修士。   他道:“我们玉清门的古籍中有提及,如果任凭新妇同公鸡成亲,怕是会影响整个幻境, 到时候……各位若要获得想要的秘宝,定是难上加难。”   孟鸣之假借古籍, 说得情真意切, 仿佛半点私心都没有,只为了所有人能在秘境中有所收获:“我也是不得已, 才想方设法地阻止沈姑娘同公鸡拜堂。”   “此话当真?!”果然有修士急切起来。   事关秘宝,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孟鸣之仗着玉清门多年来的名声与地位, 信口雌黄:“自然当真,各位若是信得过孟某,信得过玉清门,就容我与无脸人商量商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有一个修士出声支持孟鸣之,显然害怕那只存在于孟鸣之口中的秘宝被一只公鸡搅和没了,“孟道友,你就快想想办法吧!”   孟鸣之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自觉被幻境毁去的形象重新完美了回来,唇角不由噙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温声道:“稍安勿躁,容孟某想想法子。”   ……其实孟鸣之早就想好法子了。   幻境中的无脸人听得懂修士说的话,自然也能与修士做交易。   前世,孟鸣之在第二层幻境中得到了一份可有可无的机缘。此时,他决定以这个机缘为代价,换取与沈玉霏入洞房的机会。   进入幻境的第二层,拜堂成亲的修士只要在洞房花烛夜之后,前往柴房后的祠堂里祭拜,就会得到一本名为《配种与产后护理》的册子。   前世,孟鸣之得了这本册子,脸色黑如锅底。   不是因为册子的名字听起来极其滑稽,而是这本册子是醒骨真人自创的,用以操纵灵兽的功法。   ……这世上,除了他们玉清门的那个不成器的明心,成日不练剑,只知道玩没用的虫子,还有谁会费心费神地修习操纵灵兽的功法呢?   孟鸣之得了《配种与产后护理》,就将其丢在了储物囊中,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不过,无用也有无用的好处。   此时拿《配种与产后护理》来与幻境中的无脸人做交易,正好。   孟鸣之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没有发现,坐在无脸人中间的师弟正因,面露疑惑与不解之色。   正因瘸了条腿,在幻境中得了个做木轮椅的角色,而跟着他一道进入幻境的盈水,则是推着他的小厮。   正因师从玉清门内长老,且深受师父喜爱。   他此番进入秘境,不仅得了那件被沈玉霏毁去的法宝,还得了师父的谆谆教诲——   师父为了他,特意请示了掌门,得以进入原先的藏书阁,也就是现在孟鸣之所居的钟云阁内翻找古籍。   但凡是有记载过醒骨真人事迹的古籍,无有缺漏,都被长老翻看过一遍,再复述给正因听。   ……其中从未提过,如何在幻境中获取秘宝,更别说与一只公鸡拜堂有什么不妥了。   师兄在撒谎吗?   正因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同时隐隐地不安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推着木轮椅的盈水低下了头,“可是大师兄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盈水也知道,长老爱徒如命,在正因进入秘境前,私下里做了许多准备,便好奇道:“难不成,沈姑娘同公鸡拜堂,真的会影响到整个幻境吗?”   正因摇了摇头,看着盈水,刚想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就想到盈水的剑中有孟师兄神识之事。   他犹豫了。   “到底是怎么了?”盈水微微蹙起了眉。   正因敛去眼底的困惑:“没什么……钟云阁中藏书众多,即便我的师父得了掌门的应允,得以翻看和醒骨真人有关的古籍,也远远不及孟师兄对秘境有所了解。”   “……他说的那些事,我并不知晓。”   盈水不疑有他:“你说得没错,孟师兄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正因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纠结。   ……真的是他的师父漏看了某本古籍吗?   正因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但玉清门弟子的絮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孟鸣之亦与无脸人悄声完成了交易。   “……带他……走……”   抱着公鸡的无脸婆子率先点了头,继而将怀中的鸡高高举起。   孟鸣之大喜过望,转身欲走,却被其余无脸人堵在了正厅里。   “什么意思?”他不满地蹙眉。   无脸婆子抱着公鸡,再次向他靠近。那只脖子上系着红花的鸡也对着他抻了抻脖子。   孟鸣之的目光落在红花上,眼底划过一道恍然,继而面露难色地伸出了手。   ……鸡毛乱飞,好一番鸡飞狗跳。   不敢胡乱动用灵力的孟鸣之在付出手背多出几道血痕的代价后,终是将公鸡脖子上的红花摘下,黑着脸系在了自己的胸前。   他离开正厅时,听到了几声低低的嘲笑。   孟鸣之握紧了拳,暗暗将发出嘲笑的人的模样记在心里,然后在无脸人的推搡下,艰难地追上了沈玉霏和梵楼离去的脚步。   只是,孟鸣之怎么都没有想到,无脸人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他的的确确被送到了洞房的门前,却不是来与沈玉霏入洞房的。   他还是那个无脸人口中不行的病秧子,只能站在洞房的外面干瞪眼!   “欺人太甚!”饶是孟鸣之再在乎脸面,此刻也不禁失了理智,强行将一片被无脸人扯住的袍角拽回来,“岂有此理!”   “世上还有这种人啊?”目睹全程的裴惊秋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玉清门的大弟子不仅身体有恙,还有这种看别人和自己媳妇儿入洞房的特殊癖好……啧。”   她转头看了眼沈玉霏:“还是你眼光好。”   裴惊秋意有所指地望着梵楼——   此时的梵楼已经站了起来。   沈玉霏气归气,真要将梵楼与孟鸣之做比较,他还是会选择前者。   所以,他在孟鸣之踏入院门的刹那,就将梵楼从地上扯了起来。   不知为何,沈玉霏不喜孟鸣之看见梵楼挨训的画面。   打也好,骂也罢,只要是私下里,他怎么对梵楼,都是他自己的事。   但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孟鸣之的面,不行。   梵楼不明白沈玉霏的苦心,只在看清孟鸣之的刹那,野兽般绷紧了结实的手臂,喉咙里发出了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低喘。   他像是圈地的忠犬,尽职尽责地守护在沈玉霏的身边,又像是阴险毒辣的蟒蛇,眯起了墨色的眸子,望着即将进去圈套的猎物,伺机而动。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完美地在梵楼的身上融合。   男人被面具遮挡的脸上浮现出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全部归为焦急。   梵楼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又用力地勾住了沈玉霏的衣袖。   仿佛那一小片布料不是布料,而是什么钢筋铁骨似的,需要他动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力拉动。   沈玉霏似有所感,垂眸望过去,心居然被这个小动作所影响,不争气地软了一下,继而又迅速地膨胀起来。   梵楼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他很是喜欢。   “想同我进洞房……”沈玉霏破天荒有心思安抚人,“他也配?”   梵楼藏在面具下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却还是不肯撒开勾住他衣袖的手。   黏黏糊糊,勾勾蹭蹭,粘人得紧。   本来还想多讥讽孟鸣之几句的裴惊秋,见他们主仆二人呼吸间气氛焦灼起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喂,我说……这个幻境,你们不想过,我还想过呢!”   话音未落,就被梵楼凶狠地瞪了一眼。   裴惊秋哭笑不得:“无脸人都不让那玉清门的弟子同你主人入洞房,你还着什么急啊?”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沈玉霏循声回头,上下打量着抱着扫帚的女修,忽而问,“这个幻境,是不是与醒骨真人有关?”   裴惊秋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想起我了?”   “……我们之前的约定还作数吧?”   女修指的是先前在秘境第一层时,沈玉霏答应保护海中月女修一事。   沈玉霏点了点头。   “那就好。”裴惊秋欣然开口,“你问得真是时候——”   裴惊秋当真想起了一些事。   先前,她遇见了师妹小月,得了“替兄成亲”四个字的提示,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桩关于醒骨真人的旧事。   据说,醒骨真人未踏入仙途前,是凡间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而这户人家传到醒骨真人这一辈,拢共就得了两个儿子。   大儿子,学富五车,惊才艳艳,小儿子古灵精怪,惹人怜爱。   醒骨真人便是家中的小儿子。   他自幼受家庭庇护,上头又有个足以继承家业的兄长,日子过得不可谓不快活。   可是,好景不长,醒骨真人的兄长偶染恶疾,不仅双腿皆废,不良于行,还断了子孙缘。   醒骨真人遍寻神药不得,机缘巧合之下,反倒入了仙长的眼,不仅踏上了仙途,还习得了一手炼丹之术。   说来也是命,醒骨真人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没半点经商之才,却是个修炼的天才。   旁人修炼,是为了得道成仙,长生不老,醒骨真人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他只想炼制出让兄长好起来的神丹。   醒骨真人为了兄长,耗费无数心血。   他游历天下,冒死闯入各种秘境,可惜,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并非努力就有结果。   他的兄长,身子终究一日差过一日,最后,连床都没办法下了。   家中走投无路,咬牙给大少爷定下一门亲事,试图冲喜。   待醒骨真人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刚好撞上兄长的大喜之日。   彼时,新妇已经由花轿抬着,来到了他家门前。   可他的兄长因身体之故,无法起身迎亲,醒骨真人便自告奋勇,替兄拜堂。   醒骨真人此举,本是好心,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家中给兄长娶来的新妇,是他年幼时的玩伴,且暗自倾心他许久。   新妇在被醒骨真人背进洞房的刹那,一把摘下盖头,痛哭着吐露了心声。   醒骨真人大惊失色,急急与兄长解释,方才免去一桩天大的祸事。   “……就是如此。”裴惊秋不是孟鸣之,听来的消息如何,她就全当成了故事,说给沈玉霏与梵楼听,“我派长老是如此说的,至于真相……那就只能问问醒骨真人本人了。”   醒骨真人陨落已久,陈年旧事,经过无数人的添油加醋,真相早已不得而知。   沈玉霏也没有将裴惊秋的话当真。   前世,他在幻境中经历过相似的大喜之日。   只不过,当时的孟鸣之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势,幻境也无法将他与醒骨真人身体孱弱的兄长对上号,便囫囵安排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走完入洞房的环节,戛然而止。   今生,若是裴惊秋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梵楼便是当年的醒骨真人,而孟鸣之,就成了醒骨真人不良于行,且无子嗣缘的兄长了。   不过,裴惊秋所说的故事,乍一听,很是合理,仔细想来,却处处透着古怪,沈玉霏不敢尽信。   倘若醒骨真人真的为兄长着想,且已经踏入了仙途,怎么会同意迎亲冲喜这样的荒唐事?   退一步讲,即便醒骨真人为了兄长,默许了冲喜的发生,他看见曾经的青梅要赔上终生的幸福,真的会甘心吗?   即便醒骨真人甘心,他的兄长,那个惊才艳艳,却因为恶疾,沦为躺在床上,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废人的大少爷,见到弟弟得了仙缘,还与自己的新妇纠缠不清,真的会甘心吗?   沈玉霏从不介意把人心往最坏处想,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裴惊秋嘴里的故事,违和感极重。   “关系很是分明了。”裴惊秋说完故事,清亮的眸子里透出点愁绪,“看来,第二层幻境中的秘宝,与我们海中月无缘了。”   在幻境中得多少机缘,全靠各人本事。   但若是能被幻境安排个重要的角色,起码获得机缘的可能性更大。   沈玉霏不置可否。   他当了两辈子“新妇”,如今怎么着,都得入一次洞房了。   “阿楼。”沈玉霏抬起了一条柔软的手臂。   梵楼望过去,眼底烧着比红灯笼还要旺的火光。   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幻境中的假象,他还是陷入了即将与宗主入洞房的癫狂。   梵楼克制着手指的颤抖,扶住了沈玉霏的皓腕,粗糙的指腹贪婪地压着一小片柔软的肌肤。   梵楼连蹭都不敢多蹭一下,手臂用力,将沈玉霏打横抱在了怀里。   裴惊秋眼前一亮,还欲再多看几眼,就被无脸人轰出了洞房。   ——砰!   紧接着,洞房的门也被无脸人关上了。   喧闹声短暂地低沉下去,又很快响起。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孟鸣之愤怒的咆哮从门缝中断断续续地飘进来,“我明明用……同你们换……”   靠在梵楼怀中的沈玉霏眉毛微微一挑,敏锐地察觉到孟鸣之的异常。   何为“换”?   但不等他细想,颈窝忽而一沉。   原是梵楼低下了头,束起的乌发顺着肩膀倾泻而下,凉丝丝地蹭过了他的面颊。   “宗主……在想谁?”   沈玉霏推了推埋在自己颈窝里的脑袋,不用灵力一时间竟然没推动,登时失笑道:“你觉得我在想谁?”   梵楼抿紧了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默默地将沈玉霏放在铺满了花生桂圆的拔步床上,继而摘下面具,再次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高挺的鼻梁深陷进柔软的皮肤,灼热的呼吸跗骨而上。   “宗主……”醋意趋势下问出的问题被抛了回来,梵楼有些不知所措,几番犹豫之下,只能试探着握住了沈玉霏的手腕。   他想握宗主的手,却终究是不敢,只能用指腹克制地磨蹭宗主腕子内侧的皮肤。   梵楼还摸到了沈玉霏清晰的脉搏。   怦。   怦怦!   平稳的心跳,属于沈玉霏,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属于他自己。   梵楼又将脸往沈玉霏的颈窝深处埋了埋,陶醉地喘息。   “把头抬起来。”   沈玉霏低声命令。   他在看见被梵楼捏在手中的面具后,一下子想起了面具后的俊逸面庞。   沈玉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梵楼的脑袋,语气稍稍温和。   于他而言,这已经算是在“哄人”了:“让本座看看。”   梵楼依言抬头,却犹豫着稍稍后退了一点:“宗主……”   “嗯?”沈玉霏扯了喜帕,露出一张被红烛映得眼尾猩红,面颊飞霞的脸。他把玩着垂在梵楼胸前的头发,手指缠缠绕绕,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宗主能不能再……”丑恶的嫉妒再次涌上心扉,梵楼嗓音嘶哑,喉结恶狠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梵楼原想问,宗主能不能再摸摸他的头,但对上沈玉霏浮出勾人水光的双眸后,忽然变成了哑巴。   梵楼狼狈地扭开脸,须臾,又逼着自己将头转了回来。   ……错过了这回,他就不知何时才能再亲近宗主了。   只是那早已刻入灵魂的脸近在咫尺,梵楼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他情不自禁地用牙齿将唇咬得满是血痕。   想要靠近,想要深入……   只要是宗主,他什么都想要。   沈玉霏见梵楼陷入沉思,眉不禁微微蹙起:“再什么?”   梵楼陡然回神,狼狈地将舌探出唇角,扫走了腥甜的血液,继而强迫自己回归现实。   他哀哀地恳求:“请宗主不要……不要这般看着属下。”   梵楼的脸曾经长年被面纱覆盖。   他还没有学会掩饰情绪,痛苦与纠结全写在了脸上。   “如何看?”沈玉霏的心里滚过一阵烦闷,冷笑着揪住梵楼的衣领,“我若偏要看呢?”   梵楼抵在拔步床边的大腿猛地紧绷,肌肉紧实如磐石。   ……不要。   梵楼心想,不要再逼我了。   他怕自己可怖的欲/望吓到宗主。   大滴大滴的汗顺着男人线条冷硬的面颊滚落。   梵楼似有所觉,生怕自己的汗液污了沈玉霏,仓惶向后仰去。   可沈玉霏的手还拽着他的衣襟。   “滚回来!”   梵楼不得已,重新既痛苦又甜蜜地靠了回去。   沈玉霏呼吸微凉,红唇被津液润湿,仿佛沾染了一层诱人的蜜。   梵楼避无可避,耳根充血的同时,两条腿绷得愈发紧,连撑在床上的胳膊都用力到了发颤的地步。   ……宗主的唇看起来很软。   梵楼昏昏沉沉间,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幻想。   若是尝一尝,是不是比蜜还甜?   但很快,梵楼就用力掐向自己的腿,用疼痛逼着自己清醒。   然而,沈玉霏见不得梵楼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的模样,柳眉倒立,低呵:“既有命令本座不要看的胆子,难不成,还没有看本座一眼的勇气吗?”   言罢,不管不顾地倾身向梵楼靠过去。   冷香扑鼻,红袍摇曳。   梵楼的呼吸骤然加重,手指无意识地攀住了那张沾染了宗主气息的喜帕。   “属下……属下……”   梵楼心中充斥着针扎般的绝望与痛苦,而这种情绪在沈玉霏的手攀上面颊时,达到了顶峰。   “看着我!”   梵楼终是抬眸。   漆黑的眸子仿佛是两个旋涡,无数理智如泡沫,无声地碎裂在了翻涌的浪潮里。   沈玉霏如愿以偿,唇角还未来得及勾起,肩膀就是一痛。   梵楼成了一匹失了理智的野兽,低吼着将他压在了拔步床上。   “宗主……宗主。”梵楼哭丧着脸,用一点舌尖,崩溃地蹭着他的颈窝,“宗主——”   梵楼的手背鼓起了青筋,指尖颤颤巍巍地触碰着沈玉霏的窄腰,又烫到般挪开。   不过,天性使然,很快,梵楼就食髓知味地将手贴了回去。   他急切地掐住了沈玉霏的腰,不敢抬头去看沈玉霏的神情,只用哑到极致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为什么逼我……宗主,你为什么逼我?!”   沈玉霏抿紧了唇。   他没想到,自己的默许竟会让梵楼痛苦到,说话都带了淡淡的鼻音,不由用两根手指掐住了男人的下巴,逼迫对方抬头——   梵楼仰起了颈子,双眸猩红一片。   “你……”   沈玉霏本就没怎么硬起来的心,更软了。   而梵楼看着沈玉霏如花瓣般柔软的唇,脑海中紧绷的那根独属于理智的弦,“啪”得一声断了。   梵楼俯身,重重地压过去。   “你罚我吧……宗主,你罚我吧!”梵楼即便失去了理智,也不敢真的将花瓣似的唇吃进去。   他只敢将自己的唇贴在沈玉霏的嘴角,卑微又讨好地磨蹭。   “宗主……求宗主罚我。”   若不是抱住沈玉霏的诱惑太大,梵楼此刻恨不能抱着头,狠狠地向墙上撞过去。   ……他要压制不住体内的热意了。   梵楼恨透了属于妖修的那部分血脉。   它们躁动,它们天生臣服于欲/望。   它们在诱惑他对宗主出手。   ……嘶嘶,可以将宗主拖入梦境。   不,不可以!   ……嘶嘶,可以在梦境里,脱掉碍事的衣袍。   不……不可以?   梵楼恍然回神,察觉到指尖已经有紫色的烟气在往外冒,心下登时一惊,整个人腾得从拔步床上跳了起来。   谁曾想,不等他逃到洞房外,一股无形的烈火伴随着剧痛,骤然从灵魂深处爆发。   “啊……嗯!”梵楼生生将惨叫压回了胸腔里。   痛。   剧痛!   一切情/欲不复存在,唯独深入骨髓的痛苦遍布全身。   梵楼再也站不住,重重地跌跪在地,双膝在地上砸出了两个深洞,同时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声响。   “阿楼?”沈玉霏察觉到异样,第一时间起身。   梵楼浑身的皮肤都烧成了赤红色,却拼着最后的力气,膝行到了沈玉霏的脚边。   “走……宗主,走!”   他哆嗦着揪住了赤红色的衣摆,想,还好痛苦的是自己。   若是宗主这么痛……   梵楼身子一软,彻底陷入了昏厥。   “阿楼!”沈玉霏面色微变,闪电般出手,试图扶住梵楼的胳膊。   然而,他的手还没触碰到梵楼的衣袖,就与梵楼一道,凭空消失在了洞房内。   皱皱巴巴的红色喜帕从床上跌落下来。   乍一看,仿佛是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看,这个正在更新的女人叫小那。   得知自己修了无数遍的第5章又被锁,小那悲痛欲绝,并改了一下午,但尚未解锁成功。   小那哭晕在新年的第一天,最后决定化悲痛为力量,不惜多更一点,让这一章看起来肥肥哒。   修狗: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啊,亲到了,主人要讨厌我了呜呜呜   宗主:肆意撸狗.jpg? 第39章 039   今天是白家大少爷成亲的好日子。   血红色的花轿摇摇晃晃地过了一座小桥。   抬轿的轿夫各个面色惨白。   明明是个大喜的日子, 他们的印堂却都泛着青黑。   轿夫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花轿。   赤色的轿帘飘飘悠悠,露出一双套着红绣鞋,微微踮起的脚。   唢呐声稀稀拉拉, 高门大户前空无一人。   轿夫们好不容易将轿子抬到白家门前, 等不及宅子里的人迎出来, 甚至连赏钱都不要了,脚底抹油, 一哄而散。   ——哐当!   花轿跌在地上。   一阵阴风吹过,轿帘高高扬起, 仿佛刮起了一条被鲜血浸染的毯子。   坐在花轿里的新妇头戴喜帕, 身着喜服,诡异的是, “她”的手脚都被漆黑的锁链束缚住。   滴滴答答。   粘稠的血顺着“她”的脚踝滚落下来。   原来那双红绣鞋已经被鲜血浸染了无数遍。   咯哒, 咯哒。   白宅前静了下来, 白宅内却传来了类似于石子碰撞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 等到了眼前,才发现,那是木质轮椅滚过地面发出的声音。   白家的少爷瘫坐在轮椅上,赫然生着一张孟鸣之的脸。   孟鸣之却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孟鸣之。   他由下人推着来到花轿前,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悄无声息地上前,架住了他的双臂。   “大少爷。”婆子低声道, “新娘子来了。”   成了白家大少爷的孟鸣之靠着两个婆子, 眼神空洞地杵在轮椅前。   一条木质脊椎紧紧地黏在他的后背上,从后颈一直延伸到腰际。   他竟是个完全站不起来的废人。   婆子拖着孟鸣之, 硬生生将他拖到了花轿前。   血腥味渐浓。   一个婆子掀开了轿帘。   那里面坐着的, 哪里是新妇?   那分明是个男人。   孟鸣之似乎被浓浓的血腥气所刺激, 眼里生出点点贪婪的光。   他浑身一哆嗦,呆滞的神情逐渐扭曲,继而低低地笑起来:“捆、捆妖锁。”   婆子听不明白:“什么?大少爷,您说什么?”   孟鸣之恍若未闻,陶醉地一个劲儿地吸鼻子:“快……把人……把人带回洞房,阵法已经……准备好了……”   他说话时,语调诡异,舌头仿佛不听使唤。   事实上,他的唇开开合合间,隐约露出了压在舌根下的一条木质的机关。   孟鸣之的确不会说话了。   婆子闻言,目不斜视,一人将孟鸣之扶回轮椅,一人将花轿内被捆妖锁捆住的新妇拽了出来。   新妇跌跌撞撞,红绣鞋抬起又落下,一步一个血脚印。   咯哒、咯哒。   木质轮椅重新转动起来。   孟鸣之领着一众婆子,身影逐渐被高门大户的院墙吞没。   但就在白宅漆黑的大门即将关上时,遥遥传来一阵破风声。   一方炉鼎从天而降,轰然砸在白宅门前。   漆黑的身影从炉鼎里钻了出来。   握着残剑的梵楼,面覆白纱,定定地注视着被婆子扯住的新妇的背影,半晌,移开视线,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孟鸣之,道了声:“兄长。”   梵楼的目光与动作亦有些僵硬,像是成了一个四肢都缠上透明线的提线木偶,按照既定的轨迹,麻木地表演。   与此同时,被婆子扯住的新妇终于有了反应。   “她”机械地扭过头,隔着喜帕,死死地盯住了梵楼。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声:“白二哥。”   “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面不改色的婆子们面上终是浮现出了惊恐之色。   孟鸣之的眉毛也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   变成白家二少爷的梵楼走到新妇身前,犹如沉默的高山:“我来。”   他推开婆子,弯腰将新娘子背在了背上。   两条手软的手臂缠上了梵楼的脖子。   触感熟悉异常。   梵楼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挣扎,但很快,又被环境影响,重归沉寂。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孟鸣之的轮椅后面,踏进了白宅的大门。   吱嘎。   漆黑的大门在他们的身后合上,仿佛一只沉默的野兽,在猎物都钻进圈套的瞬间,狡猾地合上了血盆大口。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来到洞房前。   顺着新妇的脚踝淌下的鲜血已经打湿了梵楼的袍角。   梵楼嗅着熟悉的血腥味,眼底隐隐泛起一丝金芒,且金芒愈盛。   当他们在洞房前停下脚步时,男人终于艰难地挣脱了幻境,眼睛里已经尽是清明。   “宗主?”梵楼困惑地环顾四周,继而低低地唤背上背着的新妇,“宗主,醒醒——”   喜帕摇曳,新妇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梵楼咬了咬唇,双臂紧绷,托着沈玉霏的腿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他的目光很快钉在孟鸣之的身上。   梵楼看得出来,周身的婆子都听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的指挥。   要救宗主,就得把他杀了。   梵楼眼里凶光大盛,单手托着沈玉霏,另一只手抓住残剑。   可不等他发作,瘫坐在轮椅上的孟鸣之就开了口:“我,早就猜到,你会,你会……对我出手。”   “……为了,一个妖、妖修,你要与亲生兄弟,作对吗?”   梵楼在听到“妖修”二字的瞬间,面色骤变。   他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背上的沈玉霏。可惜,隔着喜帕,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忍心,看着,你的兄长,手脚渐渐……无力,唇齿……唇齿,不受控制吗?!”   “砰”得一声响,孟鸣之的拳头砸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他操控着轮椅转身,一张俊逸的面庞上写满了恨与不甘。   此时此刻,他已不是孟鸣之,而是真正的白家大少爷了。   “你瞧瞧我……你瞧瞧,你的兄长!”孟鸣之声嘶力竭地吼,“我的舌头,已经,动不了了。再过几日,我会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有,只有她,能、能救我!”   孟鸣之猛地抬起了胳膊,后背的木质脊椎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磨牙般的顿响。   梵楼顺着孟鸣之的动作扭头,继而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唤了声:“宗……宗主?”   新妇头上的喜帕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沈玉霏趴在梵楼的背上。   他一头青丝如瀑,桃花眼尾抹了水红的胭脂,柳眉轻挑,直入鬓角。   沈玉霏本就有副妖孽的皮囊,再上妆,比之姝丽绝伦,还要再美艳几分。   梵楼看得口干舌燥,且最让他震惊的,是沈玉霏头顶多出的那对微微泛粉的狐耳。   “妖……妖修!”婆子们再胆大,不过是凡人,此刻即便沈玉霏浑身被捆妖锁所束缚,依旧跑了个干净。   “哼,妖修。”孟鸣之的目光黏在沈玉霏的面上,“妖修的,妖骨,可治,我……我的怪病!”   他像是痴恋,又像是不甘,扭曲的神情宛若肮脏的舌,顺着沈玉霏的面颊满是恶意地舔过,最后再次将拳头狠狠地砸在轮椅的扶手上。   砰,砰砰。   孟鸣之连锤数下,情绪激动,甚至将袖笼里支撑胳膊的木片也给甩了出来。   他的手臂软绵绵地瘫软下去,重新变成一滩腐败的烂肉。   孟鸣之见状,兀地僵住。   他瞪着自己无力的五指,瞳孔巨震,继而用另一只尚能动作的手,不住地撕扯着头发:“妖、妖骨……给我,你的,妖骨!”   伴随着孟鸣之的嘶吼,无数红光从孟鸣之与沈玉霏站着的地方迸发而出。   浓稠的血浆紧随而来,沿着红光,蛇一样飞速蔓延,眨眼间就将他们主仆二人困于其中。   “给我,妖骨!”孟鸣之喘着粗气,眼睛被红光映亮,满面歇斯底里的疯狂,“阵法,给我,妖……妖骨!”   梵楼暗觉不妙,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沈玉霏颤动的狐耳上移开,焦急地唤:“宗主……醒醒,宗主?”   “……这不是真的,宗主,醒醒啊宗主!”   然而,无论梵楼如何呼唤,沈玉霏都没有回应。   妖修只微眯着眼睛,稠丽的面庞略显苍白。   他在看笼罩住自己的阵法。   梵楼见状,咬牙将沈玉霏放下。   他望着地上血红色的阵法,又看了看坐在轮椅里的孟鸣之,最后狠狠一咬牙,在地上的红光强盛到顶点的刹那,毫不犹豫地将沈玉霏推向了一旁!   ——刷!   罡风骤起。   沈玉霏踉跄着退出阵法的刹那,红光凝成实质,拔地而起。   几缕被切断的墨色的发丝飘飘悠悠地落下。   还留在阵法内的梵楼,手脚忽地被血浆凝结而成的藤蔓绞住。   他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重重地拖拽到了阵法中央。   “你……做什么?!”   坐在轮椅里的孟鸣之见状,怒不可遏。   他转着轮椅,试图闯入阵法之中,将“弟弟”换成妖修,可当他的轮椅压到阵法的刹那,红光刀片般割下了他脚上的一块肉。   孟鸣之猛地僵住,须臾,惨叫出声。   此时的沈玉霏也有了反应。   他狐耳微垂,素白的指尖试探着摸向近在咫尺的红光。   梵楼见状,心尖狂颤。他虽不知道那阵法到底有何威力,身为真正的妖修,心里却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梵楼怒喝:“不要——唔!”   红色的血藤在他张开嘴的瞬间,蛮横地冲开了他的牙关。   沈玉霏却因为梵楼的喊声,恍然停下了动作。   嗡嗡——   阵法在这一刹那,吸收完孟鸣之身上的血肉,彻底成型,绞住梵楼手脚,还填满他嘴的血藤也有了生命。   它们刺破梵楼的皮肉,生出无数倒刺,且每一根倒刺都生生扎回了男人的血脉之中。   梵楼浑身巨震,眼角顷刻滚下两行血泪,不多时就成了一个血葫芦。   孟鸣之还沉浸在妖修未能入阵法的痛苦中,抱着伤脚,哀嚎不已。   梵楼却已经神志模糊。   梵楼被血藤死死压在地上,身上的血液尽数被阵法吞噬,而那些生出倒刺的藤蔓吸了血还不放过他,反而变本加厉地切割起皮肉,化身为一条又一条赤色的蛇,于梵楼的脊椎上游走。   “起死人——肉白骨——”   “一妖死——万人生——”   无数古老的低语穿破岁月与时光,在阵法中炸响。   梵楼的后背被无数血藤搅得血肉模糊,某一刻,一根藤蔓用力绷起,将他伤痕累累的脊背顶出了一个可怖的鼓包。   砰!   血肉飞溅。   梵楼压抑不出的痛呼从嘴角流露出来。   一块黏着血肉的蛇骨掉落在地。   “不要……”梵楼的瞳孔近乎成了一道竖线。   他拼命仰起头,面颊上有两行干涸的血泪,双眸充血,一如两个血窟窿。   可他不在乎身上的伤,修长苍白的手指拼命地伸向蛇骨。   “不要看……宗主……不要……啊!”   又一块蛇骨带着血液的热气,被血藤生生拔了出来。   梵楼惨叫着跌回去,嘴里不断地喃喃着“不要看”,最后整个人陷入浓浓的血泊中,蜷缩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直到整条脊椎都被血藤剜出,梵楼已经没了气息。   他的身体凭空消失,只在阵法中央的血泊里,留下了一片被浸泡得通红的蛇鳞。   千里之外的合欢宗,梵楼在自己破败的卧室里浑身痉挛着醒来。   他狼狈地滚落在地,口吐鲜血,浑身骨骼剧烈抽搐,他本人亦在地上痉/挛,无声地滚了数圈,眨眼间,身上的衣袍就被冷汗浸透。   “宗……宗主……”梵楼颤抖着伸出手,触碰着自己的后背。   那里的脊椎还在,但被他暗暗藏在宗主身上的神识,已经被剜去了所有的脊椎骨。   梵楼念及被血藤束缚之事,浑身的皮肉筋脉连同妖骨,都神经质地痛起来。   他猛地抱住了双膝,忍受着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化为利斧,一遍又一遍地劈砍着肉身,耳畔嗡鸣声如洪钟,冷汗迅速洇湿了地面。   “宗主……”   两行血泪无声地浸润了梵楼面上的白纱。   他哆嗦着张开了白到发青的手掌——   那片沾满血水的蛇鳞凭空回到了掌心里。   梵楼轻轻吸了一口气,还不等他将蛇鳞收回自身,就见它无声地炸裂开来。   梵楼眼前一花,又吐出一口血,然后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   凌乱的唢呐声忽远忽近。   沈玉霏骤然惊醒。   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头疼欲裂。   沈玉霏头像是被凿开了一道口子,有人往里面灌注了一段完全不属于他,却又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记忆。   那段记忆的最后,看不出人样的梵楼悄无声息地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块黑色的鳞片。   那是什么?   沈玉霏想要揉一揉自己的头,却发现,双手无法动弹。   他猝然一惊,低头向下望去。   他的双手被捆妖锁束缚,动弹不得。   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   沈玉霏的心猛的一沉。   他正在经历莫名出现在脑海中的那段回忆。   果不其然,花轿停下后,一只有力的手探进了轿帘。   婆子拽着沈玉霏来到孟鸣之的面前。   瘫坐在轮椅里的孟鸣之比他记忆里的还要不堪——即便有木质脊椎做支撑,男人依旧像一坨腐败了多年的烂肉,几只苍蝇围着他的身体不住地嗡嗡转。   怎么回事?!   哪怕是经历重生,沈玉霏也没有想现在这般惊慌过。   他反反复复地回忆着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心如擂鼓,额角冷汗连连。   那记忆中的每一个片段,都真实得可怖。   可他完完全全不记得,自己前世经历过这些——前世,他明明与孟鸣之在拜堂后就分道扬镳了。   难不成,他的记忆被人篡改了吗?!   沈玉霏心头巨震,连巨鼎从天而降,梵楼来到身前都毫无反应。   “我来。”   熟悉的低唤唤回了沈玉霏的神志。   梵楼。   是梵楼!   ……他唯一能信任的梵楼。   无论何种梦境中,无论何种记忆里,都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梵楼。   “背我。”沈玉霏咬着牙,眼眶泛起一阵难堪的酸意。   他隔着喜帕瞪着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修,却不知道,自己藏在发间的狐耳无声地竖了起来。   毛茸茸的耳朵顶起了红布。   四周的婆子被妖修的身份吓住,不等进白宅,就作鸟兽散。   而梵楼则听话地转过了身,弯腰背起沈玉霏,默默地向白宅内走去。   阴风拂过,红布缠绵落下,生着狐耳的沈玉霏咬唇定定地望着梵楼。   他的狐耳颤了颤,过了片刻,耷拉了下来。   “我不管你瞒了我什么……”沈玉霏收紧了环住梵楼脖颈的双臂,喃喃自语,“不许背叛我。”   什么都没听到的梵楼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他隐隐觉得,兄长迎娶的新妇好像将微凉的面颊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因为是被举了,所以解锁流程不太一样,打了一天客服电话,明天应该就能把第五章解锁啦……抱歉呜呜呜   啊啊啊啊解锁了,原版我会试着改一改发出来的!   前世的真相会慢慢揭开的,但无论如何,梵楼都是非常好的修勾,孟鸣之也都是非常渣的屑。? 第40章 040   梵楼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可为什么不好呢?   他明明喜欢的就是背上背的新妇。   可新妇又是谁?   不, 不对!   梵楼的脑海里仿佛有两道灵魂在疯狂地撕扯,“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道声音在叫嚣:“对,你就是喜欢新妇, 喜欢你的嫂嫂——快把他从你的兄长手里抢回来!”   另一道声音却在嘶吼:“不是她, 是——宗主——是你的主人!”   梵楼被吵得头晕脑胀, 眼前发黑,疼痛刺激着敏锐的神经, 让他在迈入白宅的时候,额角青筋直跳。   兄长的新妇……   他背上的, 是他即将过门的嫂嫂。   兄……兄长?   嫂嫂?   ……他何时有了兄长?!   几缕金光在梵楼的眼里飞旋, 重瞳现世。   他不是白家的二少爷!   他是梵楼,是宗主的……对了, 宗主!   恢复了神智的梵楼, 急急地唤了声:“宗主?!”   记忆的最后, 他明明已经与宗主进入了洞房, 还将宗主扑倒在了拔步床上——梵楼想到这里,依旧痛恨自己没能控制住欲/望,但又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唇——总之,他不该还在幻境里, 认为自己是什么白家的二少爷。   ……这个幻境居然能改变人的认知!   梵楼不寒而栗。   他在被拖入幻境后,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白家的二少爷。   那么, 宗主就是白家大少爷要娶的新妇, 也就是他的“嫂嫂”了。   梵楼放慢脚步,望着孟鸣之瘫软在轮椅里的背影, 阴郁地皱起了眉。   且不说, 孟鸣之在幻境中的身份让他嫉恨, 单看这个人,他也恨之入骨。   梵楼算是妖修,如今生出重瞳,看孟鸣之,连烂肉都不如。   那分明是一滩早已失去了生命力,该轮回无数次的尸身,无数苍蝇围绕飞舞,露出衣袍的皮肉上还有蛆虫钻进钻出。   这是醒骨真人还活着的时候,亲生兄长的真正模样?!   原来,幻境第二层,肉眼所见并非事实,海中月的裴惊秋讲的故事,也已经经过了无数的美化。   白家的两兄弟……关系诡异。   现在他经历的,才是醒骨真人当年真正经历过的惊世骇俗的一切。   梵楼的后颈忽而泛起一阵凉意。   “宗主?”他心里一喜,眼中金芒顷刻间消散,又变回了人修。   沈玉霏并未应声,只是用手指在梵楼的后颈处轻飘飘地拂过。   梵楼似有所悟,迈步继续向前。   孟鸣之在洞房前停下了轮椅,如沈玉霏记忆中那般,歇斯底里地叫着要“妖骨”。   “走!”   无论多出来的那段记忆是否是真的,沈玉霏都不忍看梵楼再受苦。于是,他在地上的阵法成型前,低声命令,“不要被困住!”   沈玉霏虽能动,但终究是受身上的捆妖锁所控制,无法动用灵力,只能不断地催促:“离那些红光远一点!”   梵楼不疑有他,背着沈玉霏退出了院子。   当自己是白家大少爷的孟鸣之双手猛击轮椅扶手,张开嘴,露出被木片支撑的舌头:“啊——!”   无数蛇虫鼠蚁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汇聚成密密麻麻的一片,飞速地涌入了法阵。   蛇虫的碎肉被法阵搅碎,融入红光。   血藤很快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在半空中浮动。   噗嗤、噗嗤!   血红色的眼睛挣破触手的表皮,滴着粘液,滴溜溜地打转。   无数只眼睛从触手上生长出来,一如无数恶心的血痂,它们像是在寻找目标,尖尖的触手打着转,最后齐刷刷地指向了沈玉霏与梵楼。   满是恶意的目光也汇聚在了他们的身上。   “走!”沈玉霏见状,再次命令,“不要被它们抓住!”   梵楼闻言,背着沈玉霏头也不回地向屋外跑去。   与此同时,见法阵没能捆住沈玉霏与梵楼的孟鸣之暴跳如雷,浑身充气般膨胀起来,腐烂发青的肉一圈又一圈地堆叠在腰腹间,眨眼间撑破了衣袍。   轰!   精致的木质轮椅不堪重负,在不断膨胀的烂肉的挤压下,伴随着乌黑发臭的汁水,炸成了碎片。   沈玉霏回头望了一眼,胃里登时翻江倒海。   孟鸣之……已经不能说是个“人”了。   他是一滩层层叠叠堆叠而起的腐肉,高如小山,唯独脑袋还如原来一般大小,诡异地插/在皮肉松弛的脖颈上。   他蠕动着向他们追过来,所到之处,房屋倒塌,留下满地发黑的血水。   “给我——妖骨——”   孟鸣之声如洪钟,身上不断掉下的肉块蠕动着粘合在一起,化为散发着恶臭的触手,与阵法中的血色藤蔓一齐向他们扑来。   “逃——不掉的——整个白家——哈哈——都被我炼成了——阵法!”   孟鸣之行进间,身下的烂肉不断吞噬着白家四处逃窜的下人。   他看孟鸣之与沈玉霏,仿佛看两只永远无法逃出自己手掌心的小虫子,志得意满地大笑:“你们——都得——死!”   沈玉霏心下微沉。   如孟鸣之所言,越来越多的红光从白宅的地下冒出来。他与梵楼左躲右闪,却难以寻得出路。   红光没入漆黑的天幕,吃下白家下人血肉的孟鸣之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他没有手脚,小小的脑袋立在腐肉堆积的肉山上,周身围绕的苍蝇组成了一张漆黑可怖的大网,随着飞舞的触手,不断地向他们袭来。   “停下。”   当梵楼第无数次绕过同一个月门时,沈玉霏终是开了口。   梵楼听话地将他放下,手握残剑。   血红色的藤蔓率先袭来。   ——咚!   残剑巨震。   梵楼狼狈地倒退了数步,掌心裂开无数道细小的口子。   藤蔓仿佛嗅觉灵敏的狗,一滴不漏地接下了他飞溅的鲜血,继而精神大振,再次扑来。   ……喜欢妖血吗?   梵楼抿紧了唇,再次迎上去。   残剑闪着红芒,与藤蔓不断地碰撞,梵楼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却永远能在血色的藤蔓想要纠缠沈玉霏的时候,悍然挡在二者之间。   宗主生出了狐耳,怕是已经算是妖修了。   梵楼暗暗想,若要护住宗主,自己是最好的诱饵。   然而,沈玉霏不需要梵楼的保护。   他低头,手指缓缓伸向脚踝。   那里束缚着漆黑的捆妖锁。   传说,妖修因与人修不同,修炼方式也不同,故而修为高深莫测。   唯有深陷入皮肉的捆妖锁能限制住他们的肉身。   沈玉霏素白纤细的指尖终是触碰到了捆妖锁。   只听“噗噗”两声,他的手指就多了两个血洞。   十指连心,沈玉霏望着被捆妖锁上倒刺刺穿的手指,眉心一拧,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冷笑着变掌为爪。   “不过如此。”他闪电般出手,狠狠扯住脚踝上的捆妖锁,不顾疼痛,竟直接将其扯断了!   “呼——”   红袍翻飞,沈玉霏半跪在地,掌心流出的血淌了满地。   但他很快抬起了头,手中灵气汇聚。   被捆妖锁贯穿的皮肉飞速愈合,而梵楼也在此时被血色的藤蔓击中,倒飞过来。   沈玉霏腾空而起,化为红光,直奔孟鸣之的头颅,而另一道灵气则从他的掌心倒飞而出,稳稳地接住了忠心耿耿的下属。   “宗主……”   梵楼咳出一口血,望着地上粘着碎肉的捆妖锁,神情转瞬扭曲。   他的眼里再次出现重瞳,后颈的脊椎骨微微鼓动,黑色的衣袍下仿佛游过了一条蛇。   梵楼默默地将手按在了后颈。   沈玉霏已与孟鸣之缠斗在了一块。   准确来说,是与孟鸣之的“触手”,缠斗在了一块。   化身为腐肉的孟鸣之还未恢复认知,不仅当自己是白家的大少爷,还视沈玉霏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他愤怒地咆哮:“他有——什么好——”   “我——才是——白家的大少爷——”   “从小到大——他都不如我——凭什么——得怪病的——是我?!”   “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沈玉霏用灵力斩断一条由腐肉化身而出的触手,对醒骨真人的过去,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如裴惊秋所说,醒骨真人的兄长的的确确生了怪病。   他逐渐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成为了一滩只能躺在床榻上等死的烂肉。   如此变化,对醒骨真人的兄长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于是,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救命之法,最后不知从何处得知,妖修的妖骨可以治疗自己的疾病,便以成婚的名义,抓来了一个女妖。   为了困住这个女妖,他不惜舍弃整个白家,乃至……自己的亲生弟弟。   他也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此时,孟鸣之就是这个怪物。   沈玉霏对孟鸣之,自是没有丝毫的同情之情,也懒得唤醒孟鸣之的认知。他割了几条腐肉触手,见孟鸣之的攻击有减缓的趋势,立刻振作精神,向肉山攻去。   灵气涌动,肉山喷血如瀑布。   那毕竟是孟鸣之身上的肉,即便再多,每少一块,疼足以让人疼得死去又活来。   “啊——”孟鸣之惨叫连连,身上肉块倾落如雨,“我——要你——死——”   沈玉霏恍若未闻,起落间,又是一大块肉跟着掉落下来。   孟鸣之忽地住了嘴。   他青灰的面上浮现出了浓烈的恨意:“我——要你——死!”   话音刚落,整个白宅红光大盛。   如孟鸣之所言,整个白家都被炼制成了阵法,他们二人缠斗间,地面血色的纹路终是汇聚,并于此刻完完全全地凝结成型。   红芒遮天蔽日,仿若拢住白宅的一个巨大的罩子。   半空中的沈玉霏慕然一僵,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竟再也无法动弹了。   一直盯着他的梵楼见状,双指猛地刺入后颈的皮肤,拖出骨刀的同时,痛呼:“宗主!”   沈玉霏如断翅的蝴蝶,重重地向地上砸来。   梵楼双瞳骤然一竖,狠狠地甩掉黏连在骨刀上的血肉,黑色的身影踉跄着扑过去,赶在沈玉霏坠地前,接住了他。   “宗主!”梵楼目眦欲裂。   沈玉霏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似是在忍受无尽的痛苦,细长的眉止不住地颤抖。   梵楼又唤了几声,却毫无回应。   “没用——的!”孟鸣之哈哈大笑,身上的腐肉蠕动如浪,臭气熏天地向他们靠过来,“妖修——在法阵中——得忍受灵魂炙烤之苦——”   “他的痛苦——你不明白——哈哈!”   孟鸣之笑着笑着,笑声戛然而止。   原是梵楼将沈玉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梵楼单手握住半人多高的长刀,摇摇晃晃地起身。   浓郁的紫气几乎将他笼罩。   “妖修——你也是——?!”变成白家大少爷的孟鸣之惊疑不定,“不可能——你怎么——还能——站起来?”   谁说梵楼不懂灵魂炙烤的痛苦?   他此刻也在阵法中,亦如万箭穿心。   但他看着昏厥的沈玉霏,丝毫不觉得痛——他在洞房里,已经感受过一回灵魂炙烤的剧痛了。   可痛又算得了什么?!   “你怎么敢……”梵楼深深地垂着头,浑身骨骼发出一阵牙酸的碰撞声响,“你怎么敢伤他?!”   梵楼猛地抬起头,双瞳金光大盛,因愤怒,露出面具的小半张脸不断地扭曲。   他的重瞳熠熠生辉,在孟鸣之惊恐的叫声里,彻底变成了蛇的竖瞳。   “你不该伤他。”梵楼拖着长刀,一步一步来到肉山脚下。   他每迈出一步,都经历千刀万剐之苦。   沈玉霏不过是在幻境中被变成了妖修,尚且昏厥不醒,他是真正的妖修,却摇摇摆摆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银芒如电。   孟鸣之的惨叫声又起。   不同于沈玉霏的身法,梵楼走得是大开大合的攻势——   无论触手如何捆住他的手脚,他都会沉默地用长刀将其劈开,然后毫不犹豫地切割孟鸣之身上的腐肉。   梵楼不怕流血,不怕疼,不怕死。   他是个真正的疯子,无视藤蔓触手的纠缠,浑身浴血,坚定地手起刀落。   越来越多的腐肉堆积在地上,梵楼生生将孟鸣之的一条腿割成了白骨。   “你不该伤他。”梵楼拄刀而立,黑色的鳞片刺破皮肉,从他的眼尾逐渐生到了发间。   他冷峻的面容因为蛇鳞的出现,平添了几分妖异。   “伤他者,死。”   一条倒悬的小蛇出现在梵楼的眉心,随着他的话,睁开了金色的蛇瞳。   妖气横生,紫气冲天。   梵楼脚下猛地一个使力,飞弹而起,长刀没入腐肉,悍然剜下一片腐肉。   孟鸣之失了一条腿,本就摇摇欲坠,此刻另一条腿受到重击,高大的身影抖如筛糠,最后缓缓地向一边倾斜。   只听“砰”得一声闷响,地动山摇,灰烬浪花般四散开来。   梵楼握紧长刀,身影凭空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沈玉霏的身边。   他在震荡蔓延到沈玉霏身前时,将人死死地按在了怀里。   “嗯……”   巨力重重地砸在脊背上,梵楼闷哼一声,满口腥甜,但当他低下头,看见沈玉霏毫发无损的时候,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宗主,再等等我。”梵楼用手背蹭去唇角溢出的血迹,确信脸上没有任何脏污后,将脑袋埋进了沈玉霏的颈窝。   他趁着沈玉霏无知无觉,眷恋地蹭了蹭,又蹭了蹭,甚至大着胆子将唇印在了柔软的唇角旁。   厮磨,倾轧。   梵楼的呼吸逐渐粗重,然后在双唇即将贴合在一起的刹那,仓惶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倒在地上,无法起身的孟鸣之冲了过去。   而蜷缩在地上的沈玉霏,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但很快,思绪重新被拖回了一片黑暗之中。   沈玉霏的灵魂因法阵熊熊燃烧,灵魂深处的一处印记也在火舌的舔舐下消散。   他想起了前世。   ……真正的前世。   前世,沈玉霏被梵楼推出法阵后,逐渐恢复了认知。   他不是白家大少爷娶来的新妇,也不是即将被杀死的妖修。   他是沈玉霏,合欢宗的宗主!   可惜,孟鸣之没有恢复认知。   玉清门的大师兄变成了一座腐烂的肉山,将整个白家炼制成了阵法。   没了梵楼,沈玉霏独自顶着灵魂的炙烤,将孟鸣之削成了白骨。   孟鸣之也终于在剧烈的疼痛下,恢复了正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孟鸣之恍然回神,看着自己变成森森白骨的四肢,惨叫连连,“好痛……好痛!”   沈玉霏已是强弩之末,见孟鸣之恢复了认知,再也撑不住,跌在了血泊中。   孟鸣之惊疑不定,看着周身堆叠着的散发着恶臭的腐肉,面上青红交加,隐约回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他居然变成了一座肉山!   堂堂玉清门掌门的首席弟子,竟然被幻境改变了认知,被合欢宗的宗主削成了白骨?!   孟鸣之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神飘忽。   他先是确认了一遍自身状况,发觉手脚变成白骨并不影响行动,立刻开始机警地环顾四周。   ……整个幻境里,只剩沈玉霏一个活人。   孟鸣之人冷静了,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不允许任何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君子剑出鞘。   沈玉霏意识尚存。   “卑鄙……”他察觉到孟鸣之身上的杀意,吐出一口血,挣扎着起身,却又因伤势过重,重新倒回了血泊。   “放心,我不会杀你。”孟鸣之看着他头顶多出的狐耳,微微一笑,“我与你同时消失在洞房里,若是只有我活着回去,岂不是会引起所有人的怀疑?”   “……我们玉清门的修士,都是君子。我不会做辱没宗门之事。”   孟鸣之在血泊前停下脚步,盯着沈玉霏愤恨的注视,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狐耳。   “放开……”沈玉霏几欲作呕,双手抠进被血浸泡得松软的地面,啐出一口黑血,“放开我!”   他费力地抬起了手臂。   孟鸣之却轻轻松松地抓住了沈玉霏的手腕。   白骨微微用力,将他的双腕一齐抓住,拎过了头顶。   孟鸣之望着那张写满愤恨,却也因此格外艳丽的面庞,眼底升腾起了毫不掩饰的欲色。   “你敢?!”沈玉霏似有所感,戾呵出声。   只是,此刻的他已经不是风光无限的合欢宗宗主了。   他只是一个受了重伤,无法挣脱孟鸣之桎梏的妖修。   “我为何不敢?”孟鸣之的唇角阴险地勾起,欣赏着沈玉霏无力的挣扎,恶意满满地俯身,“沈宗主……你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你敢——”陌生的气息近在咫尺,沈玉霏瞪圆了眼睛。   他将唇咬出了深深的血痕,恨意如潮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我要杀了你——”沈玉霏扭开了头,却又被白骨捏着下巴,生生将脸掰了回来。   “我有什么不敢?”孟鸣之道,“合欢宗的宗主,身边的男宠还少吗?”   他轻佻地抚摸着沈玉霏如花瓣般娇嫩的唇:“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沈宗主,我不过是想做那些男宠做过的事……你在抗拒什么?”   沈玉霏的胸腔剧烈起伏,面色恨意更浓。   “还装?”孟鸣之不爽地轻哼,“难不成,我说错了?”   言罢,眼中贪光频闪,俯身对着那点布满牙印的唇凑去。   “唔——啊!”   然而,孟鸣之还没来得及品尝朱唇,就惨叫着甩开了怀里的人。   沈玉霏狼狈地滚回血泊,面上却浮现出讥讽。   他啐出一口血,双臂用力,一边冷笑,一边试图起身。   “你居然咬我?!”孟鸣之缓了半天,才放下遮住脸的手。   他的下唇近乎被咬穿了,鲜血淋漓。   那张算得上英俊的面庞,写满了不甘,手中的握紧的君子剑嗡嗡作响。   “敬酒不吃吃罚酒。”孟鸣之彻底陷入了疯狂,踉跄着冲到沈玉霏的身后,一把攥住他凌乱的发丝,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这是你自找的——”   无形的灵气从孟鸣之的掌心里迸发而出。   沈玉霏浑身一僵,继而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挣扎逐渐减弱,最后双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桀桀——”孟鸣之舔了舔被咬穿的唇,又痛又爽地吸气,“你恨我?……我偏不让你恨我!”   他将唇贴在沈玉霏冰凉的耳垂旁,语气缱绻,一如情人之间的缠绵低语:“我曾偶然得来一卷丹方,说是按照药方炼制的丹药能颠倒人的爱恨。”   孟鸣之摊开白骨掌心,那里赫然多出了一颗棕色的丹药。   他将丹药喂进了沈玉霏的嘴里。   “……你现在越是恨我,日后就越是心悦于我。”孟鸣之兴奋得望着毫无声息的沈玉霏,巴巴地咽了几口口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厌恶我呢?……沈宗主,你日后定有为我赴汤蹈火的一天。”   孟鸣之松开了手。   沈玉霏瘫软在地。   虚幻的幻境逐渐消散,孟鸣之用宽敞的衣袍挡住了自己尚未恢复的手脚。   他们重新回到了洞房里。   孟鸣之眼神微动,一脚踹开洞房的门。   几个探头探脑的修士一眼看见了生出狐耳的沈玉霏,面色大变。   “妖修……他竟是妖修?!”   妖修消失千万年,人修闻之色变。   孟鸣之隐在阴影中,听着修士们的窃窃私语,脸上的笑意迅速扩大。   对,就该把沈玉霏当成是妖修……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孟鸣之眼里闪着精光,直到看见沈玉霏的手指微微颤抖,眼见要清醒过来,方才敛去面上的笑容,裹着长袍,施施然现身。   “是幻境。”孟鸣之挡住了洞房的门,“一定是幻境!”   他“情绪激动”,欲盖弥彰地替沈玉霏解释:“他不是妖修……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洞房外的修士面面相觑,顾及孟鸣之的身份,不再低语,但目光里的怀疑却更加浓郁了。   “嗯……”   沈玉霏终是睁开了眼睛。   他捂着欲裂的头,胃里滚过一阵又一阵难言的恶心。   纷乱的思绪犹如乱线,剪不乱理还乱。   “沈宗主。”   陌生的声音在沈玉霏的耳畔响起。   沈玉霏恍惚抬头,看清孟鸣之的脸的瞬间,一股恶寒从心里喷涌而出。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空洞了起来。   孟鸣之……   孟鸣之?   他为何要恨孟鸣之?   记忆开始斑驳。   沈玉霏记忆里浑身是血,为了他被抠出一身蛇骨的梵楼被孟鸣之取代。   惨叫、痛呼、呼唤……   梵楼的脸逐渐褪色。   男修睁大的眼睛生生掉落,张着的嘴被白色的面皮封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梵楼的脸变成了一张空白的面皮。   紧接着,陌生的五官蠕动着从面皮下生长而出。   那些眼珠啊,嘴啊,在面皮上飞速游走。   它们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呼吸间,组成了孟鸣之的脸。   爱恨颠倒。   沈玉霏失去了一段真实的回忆。   他忘记了变成肉山的孟鸣之,脑海中却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一个新的认知——孟鸣之曾为他付出过生命。   意识定型。   沈玉霏僵立当场,看向孟鸣之的目光逐渐有了变化。   “沈宗主?”孟鸣之藏在袖笼中的手兴奋到抽搐,他扶住了沈玉霏的手臂,温声道,“起来吧。”   沈玉霏最后的抗拒消失殆尽。   他盯着道貌岸然的孟鸣之,缓缓探出手指,勾住了那片垂在掌心旁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两条时间线哦,前世和今生w   是的,宗主之前的记忆是假的_(:з」∠)_前世,修勾的功劳被渣渣抢走啦   今天的孟鸣之依旧是个屑。   啊……小那想要一些白白的……嗯,白白的液体!? 第41章 041   掌心滑腻的布料随着思绪回笼, 逐渐变成了粘稠的血水。   前世的回忆落下序幕。   梵楼削肉之声源源不绝,化为肉山的孟鸣之更是惨叫连连。   沈玉霏的五指死死地揪住发丝,眼前闪过混乱的红光。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仿佛无数光点,强硬地融入脑海, 又好像是丢失已久的齿轮, 以摧枯拉朽之势, 嵌入了经脉。   “唔……”沈玉霏低/吟出声。   他头痛欲裂,关于前世的回忆与认知沉重地归位。   梵楼……孟鸣之……   梵楼!   孟鸣之!   沈玉霏掩唇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   颠倒的爱恨在烈火灼烧灵魂的痛苦中,徐徐恢复原位。   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记忆, 将一张又一张属于孟鸣之的面皮撕扯下来, 露出了掩藏在其下的,梵楼的脸。   现实中的沈玉霏跌进血泊中, 模糊的视线无法聚焦。   但他却望着那道不断劈砍着肉山的人影, 虚弱地勾起了唇角。   梵楼……   梵楼似有所觉, 倏地回头。   ——刷!   腐肉化为的触手趁机向他袭来。   梵楼头也不回地将长刀横在身后, 仿佛连脑后都生出了眼睛,精准地砍断了触手。   孟鸣之偷袭不成,又是一声惨叫。   梵楼却顾不上孟鸣之。   妖修飞身回到沈玉霏的身侧,颤颤巍巍地伸手将人从血泊中捞出来:“宗主……宗主?!”   沈玉霏双眸紧闭。   梵楼几欲发狂, 用手不断地擦拭着他身上染上的血迹。   可越擦,沈玉霏身上的血迹越浓。   “啊——!”巨大的悲痛顷刻间在梵楼的胸腔内迸发。   他收紧双臂, 恨不能将怀中软绵绵的人勒紧骨血。   “宗主……等我……”梵楼不断地用鼻尖蹭着沈玉霏的耳根,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哭都哭不出来的干涩, “我去……杀了他……”   梵楼说着, 单手将沈玉霏托在背后, 另一手则攥住了长刀的刀柄。   杀意宛若实质,从梵楼生出重瞳的眼睛里溢出来。   身上没几块好肉的孟鸣之,惨叫声一顿,转动着满是死皮的脖子,惊恐地望过来:“你——还要——做什么?!”   孟鸣之的触手无法对梵楼造成伤害,献祭了整个白家才炼制而成的法阵,也奈何不了梵楼,此刻黔驴技穷,四肢除了一条胳膊,全被剃成了白骨。   孟鸣之缩回了所有腐肉组成的触手,唯一剩下的那条胳膊拼命地抓向地上的腐肉,试图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梵楼却没有给孟鸣之这个机会。   缭绕着紫气的长刀舞成了一条银龙。   银龙张着利爪,在血肉中肆意搅动。   “啊——”孟鸣之的痛呼声伴随着成堆腐肉的消失,逐渐衰弱。   梵楼赤红着一双眼,手中刀不停。   他连孟鸣之的肉身都没有放过,生生用长刀将对方胸前的肉都割得半点不剩,再绕到身后,继续劈砍。   “妖修……”梵楼啐出一口血,疯疯癫癫地笑起来,“你要找妖修?!”   他说话间,丢开骨刀。   银芒一闪。   削铁如泥的长刀无声地没入被鲜血浸透的地面,直接将血红色的法阵割断了。   梵楼松开刀的手凶狠地抠破眼角,指尖如刀,撬下了一片糊着血的蛇鳞。   “那你就去做妖修吧!”   梵楼阴恻恻地勾起唇角,手指一动,黑色的蛇鳞化为暗芒,没入了那堆黏着碎肉的白骨之中。   孟鸣之痛得涕泗横流,眼冒金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妖修不妖修的事?   他错位的意识终是在身上的肉都被削去后,姗姗归位了。   ……白家的大少爷……   他怎么又成了白家的大少爷?!   孟鸣之在绵绵不绝的疼痛中,抱住了脑袋。   但他很快就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   “我的手……我的手呢?!”孟鸣之颤颤巍巍地将只剩白骨的双手摊开在眼前,紧接着,视线下移,他看见了一副更可怕的景象——   双腿……胸腔……脊椎……   他身上竟连半点肉都不剩了!   孟鸣之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胸膛,看着心脏连着血管脏器缓缓跳动,忍不住悲鸣一声,瘫软在地。   可下一瞬,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飞溅起的血泥穿过胸膛,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面上。   孟鸣之慌忙抬手,指骨胡乱地在脸上摩挲。   他的面皮被尖锐的骨刺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痕迹,但他非但不觉得痛,还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脸还在。   孟鸣之庆幸不已。   换上长袍,遮住身躯,说不定能掩饰过去。   可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   孟鸣之心头涌起一股屈辱与不甘,费力地扭动着脖子,吱嘎吱嘎地转头去看梵楼——   背着沈玉霏的梵楼已经回到了长刀旁。   他身上的紫气消散殆尽,身上的黑袍不住地往下滴着粘稠的血迹。   利用妖修的力量以命换命,梵楼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眼尾的蛇鳞全部消退,眉心的蛇纹也早已沉入皮肉。   梵楼又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修。   “宗主……”梵楼将长刀插/回后颈,踉跄着放下沈玉霏,继而转身,将头埋进了宗主的颈窝,哽咽道,“宗主……”   梵楼想到某个可能,浑身都开始发抖。   不能死……   宗主怎么会死呢?   可若是宗主真的死了,怎么办?   ……不,不可能!   梵楼牙齿打颤,双手茫然地在沈玉霏的后背上摸索。   最后,他试探地将手指探向了沈玉霏的颈侧,终是感受到了微弱的脉搏。   梵楼紧绷的双肩一瞬间垮塌下来,崩溃地将头再次埋进沈玉霏的颈窝。   “宗主……”梵楼如释重负。   在以为宗主死了的刹那,他的思绪可怖地清晰。   他想到了幻境中的孟鸣之认知错乱化身腐肉后,拼了命地寻找妖修,甚至不惜付出整个白家为代价,都要得到妖骨。   妖骨可以做什么?   梵楼不知道。   但若是妖骨连满身腐肉的“孟鸣之”都能救,也定然能救宗主。   只要能让宗主睁开眼睛,梵楼会毫不犹豫地将满身的妖骨都抠出来。   然而,梵楼放松了警惕,一身白骨的孟鸣之却缓缓地握住了君子剑。   孟鸣之愤恨地盯着梵楼的背影,一颗心脏在胸骨下剧烈地跳动。   咕噜,咕噜。   阴森的白骨下,血液在血管里涌动。   除了怨恨与不甘,孟鸣之重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明明他才是那个得了大机缘的人,明明他才是经历过一切的人。   为何再来一遭,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哪怕是前世,他被幻境改变了认知,当自己是白家的大少爷,最后也不过是被沈玉霏削去了四肢的皮肉罢了。   孟鸣之可以忍受自己走重生前的老路,却不能接受,多了一个梵楼,一切都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孟鸣之成了一个顶着头颅的白骨架子,每走一步,骨骼都在咯吱咯吱地响。   梵楼……   梵楼!   都是因为梵楼!   “我能杀你一回……就能杀你两回!”孟鸣之看出,梵楼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把让他极为忌惮的骨刀也没了踪影,阴翳彻底笼罩了眉宇。   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沈玉霏手中的君子剑发出了嗡嗡的剑鸣,随着主人的心意,一闪一闪地散发出浓郁的血光。   一步,两步。   孟鸣之眼中得色愈浓。   他已经能看见梵楼布满血痕的后颈,也能嗅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血腥气了。   ……这比前世还要容易。   孟鸣之不禁又膨胀起来。   今生,他不需要玉清门内的杀阵,就可以将梵楼斩于剑下!   果然,天道还是眷顾他的。   孟鸣之想,自己能有重生的机缘,就说明了自己是这世间最受天命眷顾的人。   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至于梵楼……哼!   他今日就能将其斩杀于幻境!   届时,再拿出那枚能颠倒爱恨的丹药,他依旧能得到一个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的沈玉霏。   孟鸣之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是高兴,甚至忍不住弯下了腰,乱糟糟的头发穿过白骨架,像横生的杂草,在血管间纠缠不休。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玉霏。   孟鸣之想到就已经血脉喷张了。   他倒不觉得,前世的沈玉霏对自己好,全是因为丹药。   沈玉霏肯定心悦于他!   对,一定是这样。   孟鸣之自信异常。   他可是玉清门的首席弟子,沈玉霏身边的男宠,哪个比他强?   沈玉霏对他倾心,绝不全是丹药之故!   “丹药……丹药在哪里呢?”孟鸣之将手探进储物囊,一边摸索,一边喃喃自语,“吃了就好了……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孟鸣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丹药上,没有注意到,倚靠在梵楼怀中的沈玉霏睁开了双眼。   那能让妖修的灵魂熊熊燃烧起来的阵法,被梵楼的骨刀砍断,算是彻底报废了。   沈玉霏头顶的狐耳颤了颤,视线越过梵楼的肩膀,看见了一具摇摇晃晃靠近的白骨。   他愣了愣,眯起眼睛,才认出那具白骨是孟鸣之,紧接着,刻在灵魂深处,被封印了一世的恨意喷涌而出。   孟鸣之——   孟鸣之!   沈玉霏近乎咬碎一口银牙,苍白的手指倏地一勾,汹涌的灵力凝聚成利剑,对准孟鸣之白骨后跳动的心脏直飞而去。   噗嗤——!   孟鸣之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君子剑从白骨手中一点一点地脱离。   孟鸣之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他的心脏依旧在跳动,心口却多出了一个贯穿的伤口。   他能透过这个伤口,看见自己的脊椎骨。   “谁……怎么可能……”孟鸣之轰然向地上倒去,君子剑也跌落在了地上。   他眼前弥漫起浓浓的黑雾,意识弥留之际,见幻境斑驳崩塌,连忙挣扎着从储物囊中拽出一件宽敞的袍子,遮住了满身的白骨。   但孟鸣之没有发现,自己的眼尾突兀地生出了一片怪异的蛇鳞。   那蛇鳞漆黑如墨,仿佛落地生根的种子,生出一片叶子后,紧接着,就生出了第二片。   可怖的黑色纹路很快爬满了孟鸣之的半张脸,将他的面皮变成了一张令人作呕的阴阳面具。   昏厥的孟鸣之毫无所觉。   当幻境彻底崩塌时,他凭空出现在洞房外。   因他消失而被吸引过来的修士齐刷刷吓了一跳。   玉清门弟子先是兴奋地冲过去,满面喜色地唤“师兄”,继而在看清孟鸣之的模样后,人人呆立当场。   “这是……”裴惊秋上前一看,微微变了神色,“蛇鳞?!”   孟鸣之的脸上生出了漆黑的蛇鳞,那些鳞片堆叠倾轧,密密麻麻地顺着脸颊,一直蔓延到鬓角。   几个修为尚浅的修士没忍住,恶心得捂着嘴干呕起来。   “大师兄!”推着正因赶来的盈水眼前一黑,差点晕厥,“怎么可能……大师兄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裴惊秋倒是比男修淡定许多。   她碰了碰孟鸣之脸上的蛇鳞,笃定道:“是真的。”   继而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面色各异的玉清门弟子:“他脸上的蛇鳞,不是幻境造成的幻觉。不信,你们可以自己来看。”   其实不用裴惊秋动手,在场的修士们基本上都信了,孟鸣之脸上的蛇鳞是真的。   可孟鸣之怎么会生出蛇鳞呢?   难不成……   “你们的大师兄是妖修?”裴惊秋淡淡地道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猜测。   “你胡说!”盈水摇摇晃晃地扑到孟鸣之的身前,双手颤抖着伸过去,又在指尖触碰到坚硬的蛇鳞时,猝然收回。   他拼命摇头,扯着嗓子反驳:“大师兄才不是妖修……一定是幻境……对,一定是幻境搞的鬼!”   盈水念及此,眼里迸发出欣喜的光。他迫不及待地抬头,环顾四周的同门师兄妹,想要从他们的身上寻到一些支持。   然而,出乎盈水的预料,竟连坐在轮椅上的正因都面露古怪,并未为孟鸣之开口说话。   “什么啊……”盈水双目含泪,愣愣地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是我们的大师兄啊!正因,你……你看看他,你不认识他了吗?!”   盈水说话间,扑回了轮椅前,抬手指着昏厥在地的孟鸣之,声嘶力竭:“不能因为一个幻境,你们就怀疑他是妖修!”   “……而且……而且他刚刚消失了那么久,说不定遭遇了——”   正因打断了盈水的嘶吼:“你冷静一点。”   盈水浑身发颤:“你要我如何冷静?!大师兄……大师兄被当成妖修了啊!”   “或许,大师兄他……”   “你还知道他是我们的大师兄?!”大滴大滴的泪从盈水的眼眶里涌出来,“你与他相识多年,难不成,也觉得他有可能是妖修?”   倘若正因心中没有生出怀疑,此刻必定比盈水还要激动。   可惜,他因孟鸣之与师父所言有出入之事,心中疑窦丛生,故而即便眼里闪过几丝动摇,却还是没有替孟鸣之说话。   “妖修善于隐藏。”恰在此时,裴惊秋平静地诉说起一个大部分修士都知道的事实,“古籍记载,妖修于千百前消失于世间,他们为何消失……你们之中,应该有人知道吧?”   裴惊秋对上几道闪烁的目光,轻哼一声:“你们不说,我便来说!”   “……以前的修士认为,妖修的血液,妖骨,乃至妖丹都是至宝。”   “……妖血可炼制丹药,妖骨可炼制成法器,妖丹就更不用说了,只因能提升修为,人修就疯了一样四处猎杀妖修。”   妖修于修行一脉上,得天独厚,可因修炼方式之故,数量远少于人修。   故而,即便妖修修为高深,依旧在人修的绞杀下,销声匿迹。   那是一段人修羞于提及,且血腥味十足的过往。   “古籍或许记载有误呢?”果然有修士不服气,小声嘀咕,“或许……或许只是天道看不下去妖修的修炼方式,降下神罚,让他们消失在天地间了!”   对于这样的论调,裴惊秋都懒得搭理。   她盯着孟鸣之面上的蛇鳞,语气凝重:“无论如何,先将他扶起来吧。”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妖修……我看,得等到大家离开秘境,请各派的掌门与长老来鉴定,方为上计。”   “不许你们碰我的大师兄!”盈水闻言,挤开人群,扑在孟鸣之的身上,“我……我一定会将掌门请来,还大师兄一个公道!”   说着,他伸出了手,试图握住孟鸣之的手腕,结果五指用力下,孟鸣之隆起的衣袖竟然诡异地塌陷了下去。   盈水隔着布料,攥住了孟鸣之尚未生出血肉的骨头。   “嗯……嗯?”满心愤懑的玉清门弟子呆立当场,似乎有些茫然,望着自己的手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怎么了?”裴惊秋察觉出异样,欺身上前。   “不——”盈水本能地拦在女修身前,眼神飘忽,“不,让我……让我来。”   短短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哪怕不是裴惊秋这样心思缜密之辈,也觉出了不对劲。   “让开!”怒吼的,是进入秘境的散修。   散修大多不喜宗门约束,也没那么在乎玉清门的声望,见盈水有所隐瞒,立刻叫嚷起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大家同在秘境,你们玉清门却暗中藏匿妖修,岂不是要害死所有人?”   “不是……不是这样!”盈水性子软,压根争辩不过,呼吸间泪再次从眼眶跌落。   可惜,身在秘境中,修士最在乎的,永远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几滴无痛不痒的眼泪,又算得了什么呢?   “让开!”越来越多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几个脾气爆的修士直接亮出了兵器,“你若是不让开,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裴惊秋见状,默默带着海中月的女修退到了一旁。   剑拔弩张,盈水孤木难支。   玉清门的弟子们互相看了看,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那毕竟是他们敬仰了多年的大师兄。   且在秘境里,他们身为玉清门的弟子,已经与孟鸣之分不开了。   孟鸣之生,他们不一定生,孟鸣之死……他们肯定会死。   玉清门的弟子咬牙挡在孟鸣之身前,对上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眸子,内心深处不可谓不煎熬。   玉清门的弟子,何时被这样对待过?   想他们宗门,名声斐然,只要是修士,无有不尊敬者。   可现在……   现在,他们因为孟鸣之,莫名其妙地成了过街老鼠!   玉清门弟子的面上大多不显,内心深处实则已经对曾经尊敬的大师兄产生了深深的失望与怨恨。   倘若孟鸣之脸上没有生出蛇鳞——   “滚开!”利剑出鞘,局势一触即发。   “嗯……咳……咳咳!”昏厥的孟鸣之忽然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已经拔剑的盈水循声回头,喜悦之色在瞧见几根探出衣袖的指骨后,微微僵住。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白骨?   那分明就是人手。   盈水将违和感抛在脑后,权当自己看花了眼,一个箭步冲到孟鸣之面前:“大师兄!”   孟鸣之幽幽转醒,见四周围满模糊的人影,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他没意识到,那些目光并非带着善意。   他只理所当然地当着众人的焦点,暗搓搓地撩起衣袖,确认身上的皮肉已经重新长好,这才扶着盈水的手,强装潇洒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孟某……得了机缘。”孟鸣之习惯性地扫视周身,却见围在身侧的修士面上,并未出现他想象中的艳羡,语气微微一变,“怎么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房门紧闭的洞房:“是不是沈……沈姑娘出事了?”   孟鸣之想起前世,沈玉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头上还顶着狐耳,立时激动起来:“她是妖修?”   幻境中的气氛随着孟鸣之的话,诡异一凝。   裴惊秋望着这个脸上生出蛇鳞,还大言不惭污蔑旁人的修士,失笑出声:“沈姑娘如何,我不知道,但孟道友……你还是自己照照镜子吧!”   女修从储物囊中取出一面圆镜,攥于掌中,直直地对准了孟鸣之的脸。   白光一晃。   孟鸣之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继而在看清楚镜子中的倒影时,惊呼出声。   “什么——?!”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镜中半张脸生出蛇鳞的男修也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这是我?!”孟鸣之的面色迅速变白,双手麻木地抠着蛇鳞,直到抠得满手鲜血也未曾将鳞片扣下来一片。   他惊慌地望向四周——   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都包含嫌弃与厌恶。   ……甚至是他的师弟与师妹们。   玉清门的弟子或是垂着头,或是移开了视线。   连盈水都眼神飘忽地后退了半步。   “不——”   +   沈玉霏在孟鸣之的惨叫声中睁开了眼睛。   红色的床帐在他眼前摇曳,几颗圆滚滚的桂圆随着他的动作,从锦被下滚了出来。   他又回到了洞房里。   “梵楼……阿楼?”   沈玉霏想要起身,腰身却是一紧,   一具滚烫的身躯自身后,藤蔓般缠了过来。   梵楼用手臂紧紧勒着沈玉霏的腰,脑袋也埋进了他的颈窝。   沈玉霏心神一荡。   矫正了爱恨的回忆重归脑海,他看梵楼,再无半点不耐与焦躁。   “宗主。”   梵楼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   “松手。”沈玉霏听着洞房外的动静,微微挑眉。   梵楼却无动于衷。   他只能压低声音命令:“松手!”   “宗主……”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沈玉霏的颈窝里,梵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宗主,你……”   热意不仅从后颈蔓延开来,还从梵楼紧贴过来的双臂上传递了过来。   一点莫名的湿意在耳根后绽放。   沈玉霏愣了愣,须臾,面颊微红:“梵楼!”   他羞愤地起身,双手撑在身侧,压碎了刚从被子底下滚出来的桂圆。   甜腻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梵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猩红的舌在沈玉霏转身的刹那,收回了牙关。   ……梵楼在舔他的耳朵。   “你在做什么?!”沈玉霏面色愈红。   “血……宗主流血了。”梵楼眼底闪过一道交织着贪婪与痛楚的情绪。   梵楼小心翼翼地捧起沈玉霏被捆妖锁刺出无数血印的脚,双手微微颤抖,不顾他骤然急促的喘息,虔诚地俯下身去。   “梵楼——”   温热的触感蔓延开来的刹那,沈玉霏的十指深陷入血红色的被单,窄腰也忍不住绷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白白的液体,鞠躬.jpg到整数会加更的!!!!!   梵楼:prprprpr   宗主:……烦!脸红.jpg? 第42章 042   墨发倾泻而下。   梵楼无声地吮去了沈玉霏脚踝上的鲜血。   从沈玉霏的角度, 隔着发丝,只能看见梵楼高挺的鼻梁和那双沾了鲜血的唇。   ……红得惹眼。   沈玉霏手指轻颤,咬着唇轻呵:“你……放手!”   梵楼恍若未闻。   那些血珠仿佛是带着芳香的醉人甜酒,引得他喉结滚动, 无法自持。   “松开……我叫你松开!”   沈玉霏的戾呵听着凶狠, 实则带了虚弱的尾音。   他试图抽回自己的脚, 攥着脚踝的五指却忽地收紧。   梵楼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双目充斥着病态的迷恋, 舌来回游走,舔过伤痕累累的皮肤, 呼吸里缠绕着怜惜:“疼……疼不疼?”   沈玉霏现在, 哪里还在乎疼与不疼?   他不敢与梵楼炽热的目光对视,不断地尝试着将脚往后缩, 竟连灵气都忘了, 只一个劲儿地胡乱使劲, 白生生的脚像尾撞进渔网的鱼, 疯狂地挣扎。   梵楼眼里升腾起浓浓的不满。   “宗主。”梵楼欺身压下来,牢牢地按住沈玉霏乱动的脚,语气谦卑,手上的动作却缓缓加重, 强势异常,“不要动……让属下、让属下帮您。”   言罢, 再次附身, 湿漉漉的舌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清晰的水痕。   沈玉霏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出了梵楼的异样。   他一把揪住了梵楼的衣领, 将其面上的面具打飞——   黑金色的面具掉落在床榻上。   一张冷峻的脸出现在沈玉霏的眼前。   不正常的红意在男人的眼尾氤氲, 竟将深邃的眼眸染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梵楼像条满眼只有主人的忠犬。   沈玉霏一怔, 揪着梵楼衣领的手指泄了力。   明明被制住脚的是他,梵楼委屈什么?   不容他细想,梵楼已经趁机曲起了腿,膝盖强势地分开他的双膝,怔怔地盯了过来。   “阿楼?”沈玉霏见梵楼似乎是要清醒了,桃花眼一亮,腰肢用力,支起了上半身。   他一手搂住梵楼的脖颈,一手贴在了梵楼的脸颊上。   “醒醒。”   沈玉霏暗想,梵楼定是受了幻境的影响。   毕竟,在白家二少爷的认知里,兄长娶的,是自己的青梅。   ……梵楼许是还没恢复正常。   理智上,沈玉霏这么想,但他不能接受梵楼口口声声呼唤着“宗主”,眼里看见,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个早已不知道死去多少时日的女人。   他冷下了脸,掐着梵楼的下巴,厉声质问:“本座是谁?!”   “是宗主,是……是主人。”   梵楼毫不犹豫地答,继而痛苦地将头拱进了沈玉霏的颈窝。   “主人……主人!”   梵楼唤了一声,又急不可耐地唤了第二声。   汗湿的额头紧贴在沈玉霏的颈侧,呼吸缠绵。   梵楼分开的双腿亦是紧绷着,难耐地颤抖。   “难受……”梵楼费力地撑着身子,理智摇摇欲坠。   宗主的声音,宗主的气息,宗主的触碰……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最炽热的药,点燃了他的神经。   不行。   梵楼抠破掌心,恨不能拔出后颈的骨刀,将控制不住向沈玉霏探去的手砍断。   不能……不能!   梵楼眼中血光大盛。   宗主厌恶他的亲近。   这么多年,但凡双修过后,都是宗主最厌恶他的时刻。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让宗主更讨厌他呢?!   若是真做了那样的事,宗主必定将他赶出合欢宗,永世不再相见。   ……那样,他宁愿死。   梵楼的喘息变成了黏糊糊的悲鸣:“宗主……主人……不要……”   “不要什么?”沈玉霏嗅到了血腥气。他猛地抓住梵楼的手腕,指尖触及温热的血,柳眉倒竖:“松开……本座叫你松开,听见没有?!”   梵楼哀切地摊开伤痕累累的手掌。   沈玉霏倒吸一口凉气:“你做什么?!”   他手指间涌动起灵气,试图封住梵楼掌心里的伤痕,却没想到,梵楼主动将手抽了回去。   “不……宗主,不要。”梵楼艰难地将手背在身后,动作间,又抠出一条口子。   梵楼在疼痛带来的清醒中,吃力地支起身,身子一歪,试图将身体摔到地上去。   沈玉霏不得不再次出手。   他揪着梵楼的衣襟,狠狠地将人摔回了床榻。   梵楼在拔步床上狼狈地滚了一圈,平躺着喘了几口粗气,又跟只狼崽子似的,循着血腥味,蹭回到沈玉霏的身侧。   “宗主……”梵楼五内俱焚,热意一波又一波向下腹冲去,“打晕我——宗主,打晕我!”   梵楼生怕理智碎裂,自己做出伤害沈玉霏之事,猛地咬破舌尖,伏在床榻上,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宗主……动手——动手啊!”   沈玉霏看着仿佛在烈火中煎熬的梵楼,抬起的手迟迟无法落下。   记忆中的梵楼也是这样,睁着一双爬满血丝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仿佛这样盯着他,身上和灵魂里的痛苦就不复存在了。   ——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沈玉霏猝然回神,第一反应是拉下床帐,继而将低声呻/吟的梵楼挡在了身后:“什么人?!”   门外静了片刻,紧接着传来了裴惊秋的声音:“沈姑娘,你……你们还好吗?”   +   却说洞房外,孟鸣之照了镜子,陷入了混乱之中。   他抠不掉脸上的蛇鳞,就抓着每一个玉清门弟子的肩膀,颤声咆哮:“是幻境……是幻境!我不是妖修……我不是妖修!”   最后,孟鸣之打碎了裴惊秋的镜子,扭头凶狠地瞪向洞房:“他们呢?!他们也是妖修——他们才是妖修!”   “你们听我说!我是假的妖修,他们是真的……他们才是真的!”   虽说,孟鸣之的形象在众修士心中已经一落千丈,但事关妖修,众人不得不防。   裴惊秋皱了皱眉。   她没想到,事情会波及到沈姑娘身上,略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你当妖修是地里的烂白菜,到处都是?”   裴惊秋拦住试图冲向洞房的孟鸣之,用他曾经信手拈来的说辞,反问:“你现在闯进去,就不怕天上的流星砸下来吗?!”   裴惊秋不提落星还好,一提,修士们登时作鸟兽散,远远地离开孟鸣之,生怕被波及。   孟鸣之一口气噎在胸腔里,捂着生出蛇鳞的半张脸,嘶嘶地喘息:“那若……他们真是妖修呢?”   “……你拿什么替他们担保?!”   “……我才是无辜的!”   “孟道友,你是不是无辜,得由各宗门长老定夺。”裴惊秋身上黄裙猎猎,双手交叠在身前,十指不住地变化,已经有半成型的法阵在她的掌心里凝聚了。   其余海中月的女修也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挡住了孟鸣之的去路。   “你们……”孟鸣之急火攻心,差点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要知道,前世,海中月的裴惊秋虽然不乐意嫁给他,起码没在秘境中与他作对,甚至,看见沈玉霏的狐耳后,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是妖修。   今生……   “梵楼。”孟鸣之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恨意化为实质,几乎要淹没他的心房,“梵楼!”   都是因为梵楼!   此刻,孟鸣之几乎可以确信,梵楼也如自己一般,得了重生的机缘。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今生发生的所有事。   孟鸣之的手不自觉地按在心口上。   他昏厥前,心脏曾经被一柄灵气汇聚的利箭贯穿。他身在醒骨真人的回忆里,虽不至于身死,但痛楚可是一点儿也没少尝。   当时,沈玉霏昏迷不醒,唯有梵楼还有余力反抗。   对,一定是梵楼!   孟鸣之怨恨到极致,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面上波澜不惊,也不再用手捂住自己生出蛇鳞的脸,而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平气和道:“即便他们已经入了洞房,我在幻境中,亦为这户人家的大少爷,也就是沈姑娘真正该嫁的夫婿……我看一眼,有何不妥?”   孟鸣之一番话说得鞭辟入里:“再者,你们就不怕,真正的妖修藏在那二人之中吗?”   ……自然是怕的。   刚刚还散开的修士们又向洞房前汇聚而去。   提起妖修,人人自危。   “我来。”裴惊秋眼见阻拦不得,主动走到了卧房的门前。   她暗暗叹了口气,对孟鸣之引火他人的行为极度不屑,却也由衷地希望,沈姑娘不是妖修——即便是又何妨?   在裴惊秋的眼里,千百年前围猎妖修的人修,与现在非要验证沈玉霏是否是妖修的孟鸣之一样,都是道貌岸然之辈。   但……   ——咚咚。   “沈姑娘。”她还是敲响了洞房的门。   房间里似乎传来几声轻响,沈玉霏的声音亦在门内响起:“什么人?!”   “是我。”裴惊秋坦坦荡荡地自报家门,“海中月,裴惊秋。”   她瞥了孟鸣之一眼,继续道:“……还有玉清门的孟道友。”   孟鸣之神情阴郁地瞪着裴惊秋。   不过,大事当前,他没心思与裴惊秋辩驳。   “是我。”孟鸣之收回了视线,“沈姑娘,在幻境中……”   他磨着后槽牙,想到自己变成肉山,又被割成人骨的画面,恨不能不管幻境的落星,直接冲进洞房,将能颠倒爱恨的丹药塞进沈玉霏的嘴里。   但当着众人的面,孟鸣之没法这么做。   他只能含蓄地询问:“你……可曾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   洞房内静了一会儿,沈玉霏似乎闷哼了一声,再开口时,语调稍稍有些飘:“不……不曾。”   孟鸣之悬起的心,重重地落地。   也是,沈玉霏应该什么都没看见才对。   孟鸣之心想,在醒骨真人的记忆里,整个白家都被炼制成了专门克制妖修的法阵。   沈玉霏生出狐耳,踏入法阵,早早晕厥过去,又怎么会知道,他被梵楼削成了白骨呢?   孟鸣之忍不住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只有梵楼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要梵楼死……   就算梵楼现在不死,又能如何?   沈玉霏那么厌恶梵楼,就算他真的说出真相,也必定不会信。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信了,孟鸣之也有应对的方法。   ……现在沈玉霏心里恨意越深,服下丹药后,爱得越疯狂。   无论如何,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孟鸣之飘飘然起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躺在拔步床上的沈玉霏,面露讥讽,眼中恨意缠绵。   沈玉霏手中汇聚的灵气再次化为利箭,可不等他出手,浑身烧得滚烫的梵楼就倾身压了过来。   “宗主……我的……我……我动手杀了……不……”梵楼的神智被强烈的热潮烤得几欲崩溃。   不同于灵魂炙烤的痛楚,此时此刻,梵楼在经历另一种煎熬。   他仿佛置身火海,五脏俱焚。   火舌吞噬的不是他的血肉,而是他的理智。   梵楼鼻翼间充斥着沈玉霏身上的冷香,耳朵捕捉到的全是沈玉霏发出的轻响,就连眼睛,都容不下第二人,尽是沈玉霏的身影。   那是无穷无尽的欲,与春雨般缠绵的妄。   然而,浪潮翻涌间,痛苦的回忆依次出现在梵楼的眼前。   他时而想起沈玉霏厌恶自己时,不耐的神情,时而想起在秘境第一层,自己亲手将残剑送入了假的沈玉霏的脖颈。   梵楼越来越不清醒。   他想要亲近沈玉霏,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嘶吼着他不配。   他愤愤地循声望去,继而惊恐地发现,说不配的,正是他自己。   ……是啊,他这样的废物,怎么配得到宗主的垂怜呢?   梵楼猛地抬手,对着头捶下去。   沈玉霏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梵楼将额角砸出一块乌青。   “孟鸣之——”疼痛让梵楼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咬着唇,将孟鸣之在幻境中的身份死死地记在了心里,“不是……他……孟鸣之……该死!”   沈玉霏正伸手抚摸梵楼额角的乌青,心中又气又急,但也不可避免地被那恨意缠绵的“该死”取悦,手指顿了顿,最后滑进了梵楼的发梢。   “对,他该死……”沈玉霏柔软的指腹滑到梵楼的后颈处,触碰到纵横交错的伤疤时,动作一僵。   他看不见那些伤疤,光凭触觉,就能想象到伤得有多重了。   沈玉霏的心不可抑制得一紧。   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不喜梵楼身上有伤。   哪怕是为了保护他受伤,他也不喜欢。   而后颈被制,梵楼免不了僵住。   那是他藏匿骨刀的伤口,也是他唯一隐瞒了宗主的秘密。   ……他是个人人喊打的妖修。   但宗主的手指仿佛带着火星,转瞬点燃了梵楼最后的理智。   梵楼想,若是比拟蛇身,自己的后颈必是堪比七寸的存在。   他恨不能将宗主的手攥在掌心里,又想开口恳求宗主再多摸一会儿,万般矛盾汇聚在心中,最后全成了一滴又一滴顺着脸颊滚落的汗珠。   “宗主……”   梵楼忍无可忍,一口咬在沈玉霏如白雪般无暇的颈侧,尖牙刚欲用力,就悲鸣着抿住了唇。   梵楼盯着自己牙齿磕出来的红印,羞愧得双眼通红。   “嘘。”沈玉霏却没有在意颈侧的疼痛。他伸手在头上摸了摸——空无一物。   醒骨真人真正的回忆崩塌,他在幻境中多出的狐耳自然也随之消失了。   沈玉霏收回手,安抚性地揉了揉梵楼的头,又顺势按了按耳根,最后在梵楼舒服的吸气声中,起身走到了洞房门前。   他照旧幻化做女修打扮,打开了洞房的门——   无数殷切的目光汇聚过来。   站在洞房前的裴惊秋最先闻到了暗香。   沈玉霏喜服半解,像一朵含羞待放的牡丹,花叶凌乱,花苞半敞。   他随意扯了扯耷拉在肩头的衣衫,将垂落到面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懒洋洋地抬起眼帘:“何事?”   裴惊秋微红了脸,扭头低咳:“无事——”   她话音未落,就被孟鸣之粗鲁地推开。   孟鸣之的面色十分难看,一如打翻了五色盘。   毕竟,在孟鸣之的眼里,沈玉霏近乎等于他的“禁脔”,哪怕前世因掌门阻拦,二人并未真正地成为道侣,他依旧无法接受,沈玉霏与旁的男人亲近。   孟鸣之赤红了一双眼睛,握着剑的手兀地攥紧,不住地往洞房内瞥:“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   沈玉霏轻笑一声:“孟道友,你在说什么呢?”   他纤细的手指勾着衣衫,轻轻遮住肩膀:“这可是在幻境里,我若不入洞房,岂不是要引得流星落下,害死所有人吗?”   沈玉霏也同裴惊秋一般,拿孟鸣之说过的话,反驳了过去。   他说完,诧异地眨了眨眼:“孟道友,你这是——”   孟鸣之察觉到沈玉霏的视线落在自己生出蛇鳞的那半张脸上,连忙用手捂住脸颊,后退了半步:“幻境……是幻境!”   沈玉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孟鸣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沈玉霏的头顶应该有狐耳才对,“你的耳朵呢?!”   “我的耳朵?”他轻笑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承认,“你是说方才,我们进入醒骨真人真实的回忆里,我所生出的狐耳?”   沈玉霏语惊四座,却完全没有语惊四座的觉悟。   他忽视了四周投过来的目光,没所谓地摊开手:“我回到这里,狐耳也就消失了。那毕竟不是我的耳朵……孟道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消失了?!”孟鸣之大惊失色。   沈玉霏的狐耳能消失,为什么他脸上的蛇鳞还在?!   ……这些蛇鳞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醒骨真人的回忆中,压根没有蛇妖的存在!   孟鸣之惊疑之余,心里生出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慌。   他不能带着半张脸的蛇鳞离开秘境。   ……这要他如何见人?!又如何在玉清门立足?!   孟鸣之不用抬眸,就能感受到师弟师妹们隐晦的目光。   他们都在怀疑他!   沈玉霏离孟鸣之最近,自然也将他眼底划过的惊恐看得最清楚。   他格外的痛快,无声地笑了起来,故意问:“孟道友,你脸上的蛇鳞难道和我的狐耳不同吗?”   “没有不同!”孟鸣之生怕沈玉霏再说下去,自己妖修的身份即将板上钉钉,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我脸上的蛇鳞很快就会消失的!”   “……对,很快就会消失。”孟鸣之像是在说服所有的修士,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就算现在不消失,离开秘境,也一定会消失的!”   沈玉霏隐晦地扫了一圈四周围拢过来的修士的神情,继而满意地垂下眼帘。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玉霏再次拉了拉向下滑落的衣衫:“问完了吗?”   “……我的洞房还没入完呢。”   沈玉霏说得坦荡,其余人却听出了无边的暧昧。   裴惊秋闻言,立刻将孟鸣之拉开,主动替他关上了房门。   “走吧。”女修做主,将围拢的修士们都赶出了院子,“大家在幻境中都有角色,即便喜宴已经结束,也不能放松警惕。”   她边说,边看悬在天上的星辰。   修士们对视一眼,依言去往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只是,每一个人在离去前,都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孟鸣之。   ……这个曾经鼎鼎有名的玉清门弟子,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修士们的尊敬。   孟鸣之尽量心平气和地维持着玉清门首席弟子该有的气度,并未同其余人计较。   只是,他针尖大小的心胸,若是能气炸,此刻已经不知道炸了多少回了。   尤其是在看见洞房的门在眼前关上的时候。   别的修士能离开,他却依旧只能杵在院子里,像个傻子一样,等到天亮!   ……谁叫他在幻境中的身份,是身体孱弱,不能洞房的白家大少爷呢?   孟鸣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胸腔隐隐作痛。   他想要走,却被裴惊秋叫住。   海中月的女修冷冷地提醒:“孟道友,你想到哪里去?”   “……你可是今晚的主角。若不想引来落星,就给我呆在你该呆的地方!”   孟鸣之迈出去的脚步不得不屈辱地收回来。   他死死地瞪着散发出红芒的洞房窗户,将此刻的憋闷与愤恨全都记在了心底。   ……迟早有一天,他要取走这些人的性命!   另一边。   洞房的门刚刚关上,沈玉霏就踉跄着扑下拔步床的梵楼压在了门板上。   梵楼受身体里热意的支配,连床帐都给扯断了,半截殷红色的布料搭在肩头,随着动作,摇曳生姿。   梵楼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却还知道不能伤着宗主,嘴里小狗似的哼唧着“主人”,伤痕累累的手也垫在了沈玉霏的脑后。   “主人……”梵楼急切地嗅着沈玉霏的颈窝,高大的身体紧紧地缠上来,语气里满是莫名的委屈,“不要同……他……说话……”   “……我,我陪主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看清楚了,我是谁?!   修狗:是主人!   沈玉霏:不错。   修狗: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沈玉霏:。   呀,白白的液体快到整数了,感觉明天可以加更啦_(:з」∠)_谢谢大家!? 第43章 043   “不要同他说话?”沈玉霏失笑, “……谁?”   他明知故问。   梵楼果然委屈至极,锋利的牙印在沈玉霏的颈窝里,恶狠狠地磨:“孟、鸣、之。”   “好。”   许是沈玉霏回答得太过轻易,梵楼一时有些茫然。   沈玉霏将手重新插/进梵楼的发梢, 扯了束发的冠, 轻轻地来回捋动。   梵楼舒服得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艰难地将脑袋从沈玉霏的颈窝里抬起来,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眸后, 又仓惶地将视线移开。   ……他混乱的思绪里,唯一剩下的就是霸道的占有欲。   得在宗主的身上留下气息。   被罚也好, 被骂也罢。   无论如何, 宗主……都是他的。   梵楼没见过别的妖修,不知道别的妖修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   他只从一些只言片语中, 了解过千百年前的妖修。   人修说妖修阴险狡诈, 卑劣成性。   梵楼觉得, 人修说得对。   他对宗主的心思, 一直藏在心底,阴暗又扭曲。   就像刚才。   他听宗主与孟鸣之说话就受不了了。   他嘶嘶地喘着粗气从床榻上爬下来,路过拔步床边的梳妆镜,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冷得刺人, 手指也将后颈搅得血肉模糊。   梵楼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登时心灰意冷。   这才是真正的他。   不是宗主听话的忠犬, 而是恨不能拔出藏于脊椎的骨刀, 将孟鸣之砍个稀巴烂的疯子。   ……哪怕,他已经精疲力竭, 连眼尾的蛇鳞都沉寂在了皮肉下, 他也想拼尽最后一点力气, 将宗主抢回来,藏在怀里。   不过,梵楼最后还是靠着疼痛的刺激,生生挨到了洞房的门关上。   ……他的定力也就够撑到这个时候了。   梵楼的唇从沈玉霏的颈侧蹭到耳垂时,懊恼地想,若是自己再忍忍,宗主是不是会高兴一点?   但梵楼不知道,此刻沈玉霏的心里只有困惑——   离得近了,他便感受到了梵楼身上不正常的热意。   是孟鸣之下的手,还是秘境造成的影响?   沈玉霏拿不定注意。   毕竟,今生的一切已经与前世不同,连孟鸣之的脸上都生出了蛇鳞。   等等,蛇鳞?   沈玉霏想到重新归位的记忆里,梵楼在法阵中受尽折磨后,留下的蛇鳞。   难不成,真的是秘境搞的鬼?   可前世的梵楼是如何将神识藏在他的身上,又在法阵中化为一片蛇鳞的呢?   沈玉霏心中纵有万般疑问,看着梵楼备受煎熬的模样,又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毕竟是前世的事,今生的梵楼又能答出什么呢?   沈玉霏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他的手揉够了梵楼柔顺的发丝,转而揉起薄薄的耳垂来。   当务之急,是缓解梵楼的痛苦。   可这件事,也颇令沈玉霏束手无策。   “阿楼。”他拽着梵楼的发丝,微微使力,逼迫梵楼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说话……你想要什么?”   梵楼爬满血丝的眼睛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仿若黑珠蒙尘。   “你想要什么?”沈玉霏捧住了梵楼的脸颊,微凉的手指蹭去了一串带着热意的汗珠。   梵楼烤得干涩的唇微微蠕动:“宗主……主人……”   “我在。”沈玉霏循循善诱,“说出来。阿楼,你想要什么?”   梵楼痛苦地悲鸣一声,死死地闭上了双眼。   他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沈玉霏……那简直比幻境中烈火焚身的痛楚还要煎熬!   阵阵幽香随着沈玉霏的靠近,愈发清晰。   梵楼甚至生出了自己还在幻境第一层的错觉。   眼前的宗主,是真的宗主吗?   梵楼分不清了。   他真的分不清了!   梵楼记忆中的宗主不会同他亲近,亦不会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   他记忆里的宗主——   梵楼的思绪骤然僵住。   他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唇的沈玉霏:“宗主……?”   “咬什么?”沈玉霏的指尖蹭到一抹殷红,蹙眉将手指含在娇嫩如樱的唇间,“阿楼,你——嗯?”   不等沈玉霏舔干净指尖的血迹,梵楼已经凶狠地扑上来。   梵楼像是狩猎一般,利爪攥住他的手腕,张口就将那根手指含在了口中。   湿热的触感氤氲开来。   沈玉霏愣了好半晌,面颊才后知后觉地擦起一片难堪的红晕:“你做什么?!”   “属下……”梵楼说话间,牙齿磕在他的指腹上,舌尖不由自主地卷过去,不仅舔去了沈玉霏指尖的血迹,还舔去了亮晶晶的津液。   “……脏。”梵楼的喉结微微一滚,嗓音嘶哑,“属下的血,脏了宗主的手。”   “废话!”沈玉霏又气又恼,手腕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却亦如方才的脚,被梵楼制住后,就失去了主动权。   “让属下……让属下替宗主舔干净吧。”   梵楼很会舔舐血迹。   一条灵活而濡湿的舌顺着沈玉霏的指节轻轻划过。   沈玉霏靠在门板上,搭在肩头的衣衫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露出了有些泛红的雪肩。   合欢宗内弟子大多修炼双修之术,沈玉霏自身也因《白玉经》之故,每月都与梵楼有神识上的交融。   他本不该因为手指被梵楼含在口中而焦躁。   可当沈玉霏看着梵楼修长的十指肆意摆弄着自己的手,鲜红的舌如灵活的蛇,勾着银丝滑动时,浑身就像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虫。   他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伸到唇边,用力咬住了手背。   沈玉霏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当梵楼察觉到他的举动,撩起眼皮望过来时,他竟不敢与之对视。   ……梵楼的目光太烫了。   “宗主……难受?”梵楼的舌尖在沈玉霏的指腹轻轻一勾。   沈玉霏情不自禁地屏息凝神,直到梵楼恋恋不舍地收回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衣衫翻飞,随着胸腔的起伏,沈玉霏肩头的衣衫愈发往下滑落了。   火红色的衣袍当真成了娇艳的牡丹花瓣,颓然盛放在一片雪白的土壤上。   梵楼漆黑的瞳孔里烧起一片燎原的火,将心底对孟鸣之的恨都烧干了。   这样的宗主,只有他能拥有。   谁要是看见了……   他就把那个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梵楼念及此,手指暗暗一勾。   一门之隔的孟鸣之忽地捂着脸哀嚎起来。   “嗯?”沈玉霏循声回头。   梵楼却故意地再次将舌伸出来,卷着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吮吸。   酥酥麻麻的痒意迅速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玉霏几乎站不稳。   他当自己被梵楼“传染”,身体也开始撩起无穷无尽的热意,色厉内荏地轻呵:“扶……扶着本座!”   梵楼顺势揽住了沈玉霏的腰。   男修覆着结实肌肉的胸膛亦靠过来。   《白玉经》所带来的情毒,与真实的燥热,到底是不同的。   ……真实的双修自然也与神识交缠不同。   沈玉霏今生,还从未与什么人亲近过,此刻双腿不受控制地并拢,双膝在红袍下,难耐地磨蹭。   “阿楼。”他用手指勾着梵楼的发丝,颤声问,“距离……距离情毒发作,还有多少时日?!”   梵楼的动作微微一僵:“……十日。”   “十日……怎么会还有十日?”沈玉霏的瞳孔骤然紧缩,攀着梵楼的肩膀,硬是挺直了腰杆,“我……我这是……”   他近乎崩溃。   《白玉经》是沈玉霏一直以来的心病。   他如今已经不排斥与梵楼双修解毒,却不能忍受,秘籍带来的隐患从一月一次,发展到了随时会爆发的地步。   “阿楼……”沈玉霏攀在梵楼肩头的五指猛地收紧,“去床上。”   他咬牙切齿:“扶我去……床上!”   梵楼对沈玉霏的话无有不从,当即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几步回到了拔步床边。   ……桂圆花生还四散在红艳艳的床单上。   梵楼忍着足以烧穿理智的热浪,先将沈玉霏放在了床侧,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的一应物件都收拾妥帖。   梵楼做好这一切,才重新将沈玉霏抱在怀里。   沈玉霏沉浸在《白玉经》出问题的惊疑中,紧紧地闭上双眸,让灵气在身体里来回走了一圈。   ……并无不妥。   难道还是幻境的缘故?!   沈玉霏呼出一口热气,捂着心口,恨恨地想,身体的问题到底是要解决的。   如若不然,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但现下落得这番境地,不能怪梵楼。   沈玉霏的余光里,梵楼已经蹭了过来——男修缠他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从背后靠过来,并不抬头,只将脑袋往他的颈窝里拱,继而长手长脚那么一收紧。   沈玉霏呼吸急促,熟悉的燥热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啊——”   却不料,方才被他忽略的痛呼再次响起。   沈玉霏这回听出来了,在叫的是孟鸣之。   他虽不在乎孟鸣之的生死,却怕孟鸣之破坏幻境,不由分出一分心神,狐疑地转头:“他——”   “宗主。”悄悄将使坏的手指藏进掌心的梵楼,闻言,鼻音极重地轻哼了一声,“不理他……你答应过我……”   沈玉霏颈窝里一片湿意,不得已收回视线。   “好。”他叹了口气,“让我们先想办法解决……”   沈玉霏的手指滑落到腰际,不自觉地覆盖住了箍在自己腰间的那双大手。   梵楼散发着贪欲的眸子在松散的发丝间一闪而过。   淡淡的紫色烟气亦从妖修的手指间,偷偷地蹿了出来。   与此同时,站在院中的裴惊秋实在受不了孟鸣之的惨叫,抱着扫帚走了过去。   “孟道友。”她不欲与孟鸣之靠得太近,在距离男修三四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裴惊秋一边打量天上的星辰,一边问:“你怎么了?”   “我的……我的眼睛……”孟鸣之原本捂在生出蛇鳞的脸颊上的手,已经挪到了眼前。   “你的眼睛怎么了?”裴惊秋心生警惕,抓着扫帚的手缓缓收紧,“孟道友,你是不是又……”   话音未落,孟鸣之就惨叫着跪倒在了地上。   “我的眼睛——”他佝偻着腰,额头几乎磕到了地上,“好痛……好痛!”   裴惊秋犹豫再三,还是凑了过去。   孟鸣之也在这时,如弹簧般,毫无预兆地直起了腰。   他满头的发丝凌乱如杂草,蒙着眼睛的双手颤抖着松开。   裴惊秋看清孟鸣之的眼睛后,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眼睛——怎么了?!”   打碎了镜子的孟鸣之不知自己变成了何种模样,但见裴惊秋的神情,就知道脸上又发生了不好的变化。   他脸色青灰,一颗煎熬备至的心仿佛又在沸水里煎煮了一遍:“我的眼睛……究竟怎么了?!”   裴惊秋的眼中,咄咄逼人的孟鸣之,半张脸被密密麻麻的蛇鳞覆盖。   但这已经不是张脸上最诡异的部分了。   孟鸣之左边的瞳孔像是打碎的蛋黄,在眼眶里疯狂地蠕动,最后凝成了橙黄色的竖瞳。   ……那是蛇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得不到回应的孟鸣之扭曲了神情。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接着一步地向裴惊秋靠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话啊?你是哑巴了吗?!”   有时候,明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却独独被蒙在鼓里的滋味,比惨遭不幸还要痛苦。   孟鸣之显然就陷入了这样的痛苦中。   他摇摇晃晃地向裴惊秋走去:“告诉我啊——你快告诉我——”   而伴随着孟鸣之的嘶吼,裴惊秋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右瞳也开始融化。   蛋黄蠕动着成型。   孟鸣之的眼睛彻底变成了冷血动物的可怖竖瞳。   裴惊秋深吸一口气,扭身就走。   “你去哪儿……你回来?!”孟鸣之哪里肯放她走?   但裴惊秋忽地转身,将扫帚横在身前,冷冷道:“你若不怕天上的流星坠落下来,那就尽管来吧!”   孟鸣之生生停下脚步。   他自然不想引来坠星。   孟鸣之已经因为脸上的蛇鳞,失去了大部分修士的信任。   他不能再做任何一件让名声受损的事情了。   裴惊秋见孟鸣之面色如铁地站在了原地,轻哼一声,抓着扫帚,继续往院外走。   她虽不能离开院子,却能站在院门前,同师妹小月说话。   小月显然也瞧见了孟鸣之的异样,但她却没有裴惊秋看得那么清楚:“师姐,孟道友……怎么了?”   裴惊秋不欲多谈孟鸣之,犹豫一瞬,实话实话:“他的脸又有了变化。”   小月想起刚刚看见的半张爬满蛇鳞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还……还有变化吗?”   “嗯。”裴惊秋摇了摇头,“无妨。即便孟鸣之真的是妖修,他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也不会对我们出手。”   孟鸣之是妖修,那么进入秘境的所有修士,都会是他的敌人。   他还没有那么蠢。   ……应该吧?   裴惊秋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以眼神询问师妹,还有什么事。   小月见状,连忙问:“师姐,这世间,真的还有妖修吗?”   小月入海中月的时间尚短,修为也浅,对妖修的了解自然也少得可怜。   裴惊秋沉默许久,视线划过氤氲着暗红色灯火的洞房,与抱着头不知道在呢喃着些什么的孟鸣之,最后终是开口回答:“我不知。”   她的确不知道。   妖修销声匿迹多年,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海中月的弟子所能随意寻到的。   但裴惊秋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我的确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妖修,但我们海中月的藏书中,曾记载过上古传下来的阵法,其中有不少,都与妖修有关。”   “师姐说的可是那种需要妖血或是妖骨才能启动的阵法?!”小月一惊,“那可是禁术——”   “现在是禁术,放在千百年前,可不是禁术。”裴惊秋意外地瞥了师妹一眼,显然没想到她竟连这些法阵都听说过。   但裴惊秋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继续道:“我知道的那个法阵,需要的是妖修的妖骨。”   “妖骨?”小月忍不住看向孟鸣之,“那岂不是——”   “嗯。”裴惊秋的语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厌恶,“取妖修的妖骨,势必要取妖修的性命。”   “什么样血腥的法阵,竟要妖骨为引?”   裴惊秋垂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词:“伏魔阵。”   小月满脸茫然。   裴惊秋见状,苦笑摇头:“我也不知这阵法的用处,只是刚拜入海中月时,曾偶然偷听到几位长老的谈话。他们提及了伏魔阵,还说,此阵需要三样至宝才能彻底成型。”   “哪三样至宝?”小月已经听入了迷,迫不及待地问。   裴惊秋轻声道:“蛟龙角,鬼花蜜,玉骨粉。”   “蛟龙角,鬼花蜜,玉骨粉……”小月扒拉着手指,“这都是什么?”   “我当时听到这里,就被几位长老发现,狠狠地罚了一顿。”裴惊秋回忆起往事,面露不甘。海中月的女修皆修习阵法,她身为宗门内的大师姐,亦痴迷阵法,若说这些年有什么遗憾,那必定是知道一个阵法的存在,却无处了解了,“不过,我翻阅典籍,终是查到了一些关于玉骨粉的蛛丝马迹。”   “……玉骨粉,就是妖修的妖骨所磨成的粉!”   裴惊秋的面色微微泛白,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还得是心有不甘,死得怨气滔天的妖修的妖骨磨成的粉,才能称为玉骨粉。”   “这也太残忍了吧?!”小月听不下去,央求道,“裴师姐,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再给我讲讲别的吧!”   裴惊秋见她当真被吓得面上毫无血色,也就止住了往下说的心思,稍稍一思索,说了个大部分修士都听说过的传闻:“妖修也分很多种。”   “……譬如那玉清门的孟鸣之,脸上生出蛇鳞,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蛇妖了。”   小月似懂非懂:“是了……那他是从灵兽修炼而来的吗?”   小月想起了同门师妹养的灵蛇。   “妖修哪里是灵兽可比拟的?”裴惊秋却笃定地摇头,“开了灵智的灵兽,说到底还是兽。妖修则不然。他们自诞生起,就与人修极其相似,甚至拥有人身……当然了,他们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   裴惊秋顿了顿,又道:“据说,鹰妖双瞳能视万里,蛇妖蛇胆能解百毒,狐妖血液如同媚/药……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天性,非修炼可改。”   “啊……”小月的面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鹰妖与蛇妖的天性,不足为奇,但狐妖……   世间修士大多修的是冷心冷清的道法。   除了合欢宗,哪怕不是修无情道的修士,也不会沉溺于红尘凡事。   对于小月而言,狐妖血液的效用太过难以接受了一些。   裴惊秋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妖修都消失了那么多年了,这些传闻,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倘若是真的,又如何?   难不成真的抓来一只狐妖放血验证吗?   稍微有点阅历的修士听了这些话,都不会往心里去。   ……也就是说来哄哄刚入门的师妹了。   裴惊秋止住了话头。   她转身望着房门紧闭的洞房,仿佛隔着窗户看见了摇曳的红烛。   也不知道,“沈姑娘”如何了。   裴惊秋厌恶地瞥了一眼还在抱着头自言自语的孟鸣之,深深地为“沈姑娘”感到后怕。   孟鸣之若是只是因为幻境之故,变成这幅人不人,妖不妖的诡异模样,倒也罢了。   偏偏,这人心术不正,假装得淡雅出尘,眼神里却时不时流露出奸邪之色。   真要同孟鸣之进洞房,沈姑娘怕是会遭遇不测。   ……还好幻境中的无脸人,指明让那个名为“阿楼”的抱剑侍从洞房。   而裴惊秋心中“逃过一劫”的沈玉霏,此刻进入了熟悉的梦境。   他不知何时,竟在热潮中睡了过去,又在熟悉的临月阁里,遇上了那条纤长的黑蛇。   黑蛇似乎受了伤,长条形的身子蔫蔫地耷拉在灵泉边,身上的鳞片有些翘了起来,像是被生生拔了出来,鳞片的根部时不时淌出鲜血。   沈玉霏经历了秘境中的一切,本就对蛇这种生物敏感,见状,忍不住走过去。   “在我的梦里,你是怎么受伤的,嗯?”   沈玉霏将黑蛇从地上拾起来,捧在掌心里,好笑地拨弄了几下,“难不成,你还能在我的梦境里到处乱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直没有反应的黑蛇在沈玉霏放松警惕的刹那,忽地绷直了身子,继而扭动着冰凉的身子,呲溜一下滑过他的腕子,游进了他宽敞的衣袖。   “嗯……?”梦境中的沈玉霏双腿一软,摇摇晃晃地跌跪在地。   而现实中,躺在拔步床上的沈玉霏双目紧闭,被梵楼死死地缠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为什么?????同样是脸上长蛇鳞,我为什么变成了丑逼!!!!!!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营养液的加更大概在明天早上八点,嘿嘿,大家可以起床看,再次鞠躬w? 第44章 044(加更)   妖修的双眸同样紧闭, 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着怀中人的腰。   梵楼几乎将整个胸膛都贴在了沈玉霏的脊背上,他此刻若是一条蛇,那首尾必定绕了不知多少个圈,拼尽全力将皮肉依偎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有梵楼的体温热腾腾地烘着, 沈玉霏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梦里。   黑蛇灵活地钻进了沈玉霏的衣袖, 顺着雪白的臂膀, 一路游走到了腰间。   他原来的身长自然不够环住沈玉霏的腰。   但黑蛇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抻长了身子, 宛若一条冰凉柔软的腰带,首尾相衔, 霸道地盘踞在了沈玉霏的腰间。   随着黑蛇的身子变长, 沈玉霏的额角沁出了汗水。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上,他连唇都咬出了一片猩红的色泽。   “放肆——”沈玉霏身为合欢宗的宗主, 何时如此受制于人——不, 是何时如此受制于蛇?   他闪电般出手, 即便在梦中没有灵力傍身, 依旧精准地隔着衣料,掐住了黑蛇的七寸。   缠在沈玉霏腰间的蛇似乎索瑟了一下,继而再次游动起来。   他身上坚硬的黑色鳞片仿佛玉石般莹润,滑过细嫩的皮肤, 没有刮出半点伤痕。   蛇从沈玉霏的衣领探出了头。   他生着漂亮的金色瞳孔,三角形的脑袋正中, 有一片隐隐泛着金光的蛇鳞。   蛇向着沈玉霏吐了吐猩红的信子, 继而用冰凉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沁出汗意的手。   ……倒是乖觉。   人也好, 兽也罢。   沈玉霏向来都喜欢听话的。   这条蛇的乖顺明显取悦了他, 甚至于, 他连身体的不适都抛在了脑后,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黑蛇的脑袋。   黑蛇金色的竖瞳立时舒服地眯起,连鳞片都更紧地贴在了身上,继而嘶嘶地游回了衣袖中。   热潮滚滚,蛇身冰凉滑腻的触感便尤为明显。   沈玉霏的胸腔起伏了几下,压抑着体内不断冒出来的热意,嗓音艰涩地笑了笑:“你到底是什么?”   再乖顺的蛇,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将他拖入梦境。   黑蛇像是听不明白沈玉霏的话,小脑袋顶着一片松软的布料,磨磨蹭蹭地扭了几下,见他没有斥责的意思,兴冲冲地游回了精瘦的腰。   望着满眼雪白如缎的肌肤,黑蛇的眼中闪过人性的光芒。   他轻轻甩动蛇尾,故意往沈玉霏敏/感的腰窝处游走,蛇鳞亦偷偷鼓起,刮过了那片柔软得像雪一样的皮肤。   “嗯……”   腰肢酥麻异常,沈玉霏闷哼着将手贴了过去。   他试图抓住乱动的黑蛇,这回,黑蛇却学聪明了,在他的手伸过来之前,甩着尾巴,拼命向上,游到了肩头。   “嘶嘶——”   黑蛇从衣领里钻出来,讨好地轻吻着沈玉霏的耳根,然后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原来的大小,将身子艰难地挤进了沈玉霏的颈窝。   ……倒是很像梵楼。   沈玉霏莫名对黑蛇生出了熟悉感,心里的火气稍减,没好气地将小蛇抓回手中。   修士在修行之道上,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足为奇。   沈玉霏更是连重生之事都撞上了,现下自然不会因为梦境中的一条顽皮的黑蛇失去分寸。   他只是有些无奈。   “让我回去。”沈玉霏学着黑蛇的模样,眯起眼睛,“还有人在等着我。”   他记得梵楼烧得浑身发烫,精神失常的模样,不愿在梦境里久留。   黑蛇缓缓地眨动眼睛,金色的竖瞳里流露出了不舍。   他扭身,用整个身体缠缠绵绵地绕住了沈玉霏的一根手指。   “……不想我走?”沈玉霏奇异地发现,自己竟能理解黑蛇通过动作表达的意思,“我不在乎你到底是什么,但是现在,有人在等我。”   黑蛇猛地收紧了身躯,用力绞着他的手指,仿佛在询问,等他的人是谁。   沈玉霏挑眉,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反手将蛇攥在掌心,单手撑地,缓了一口气后,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玉霏一门心思都在离开梦境之事上,全然没有看见,黑蛇金瞳中闪过的愤恨。   ——宗主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孟鸣之?   现实中的梵楼倏地睁开双眼,恨意如流水,绵绵不绝地从眼底喷涌而出。   凭什么……凭什么是孟鸣之?!   梵楼不甘地勒紧箍住沈玉霏腰的胳膊,同时手指微勾,驱使起那片藏入孟鸣之身体内的蛇鳞。   不消片刻,洞房外就响起了孟鸣之含糊的悲鸣:“我的舌头——”   孟鸣之的舌头已经变成了分叉的蛇信。   不同于眼眸。   没有镜子,孟鸣之可以自欺欺人,认定眼睛没有发生变化。   可探出牙关的细长舌头,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孟鸣之,他越来越像妖修了。   “嘶……不!”孟鸣之亲耳听见自己发出了类似蛇的吐气声,如遭雷击。   他用力用手捂住唇,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条分叉的蛇信,然后惊恐地望向院门的方向——   抱着扫帚的裴惊秋,正与自家师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   孟鸣之暗暗松了一口气,继而飞速低头,在储物囊中疯狂地翻找起来。   ……他得将自己的脸遮住。   明日一早,众修士必定会回到洞房门前,秘境的第二层也终将落下帷幕。   孟鸣之不可避免地要与修士们接触。   他的脸,是没有挽救的余地了,但若是舌头也……   “嘶嘶……”孟鸣之又忍不住吸起气,声音与蛇一般无二。   裴惊秋敏锐地竖起耳朵。   打着哈欠的小月见状,纳闷道:“师姐,出什么事了?”   “……有蛇。”裴惊秋不慎确定地问,“你听见了吗?”   “什么?”   “蛇的声音。”   小月揉了揉眼睛:“我不曾听见……师姐,你是不是看那玉清门的孟道友,看了太久,产生了幻觉?”   裴惊秋不置可否:“或许吧。”   她盯着孟鸣之佝偻的背影看了片刻。   ……许是真听错了吧。   而此刻,孟鸣之终是从储物囊中翻出了一个不知何时放进去的面具。   他屈辱地将面具扣在脸上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梵楼。   该死,该死!   梵楼该死!   孟鸣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沦落得和梵楼同样境遇的一天。   这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他倏地抬眸,隔着面具,直勾勾地盯着洞房被红烛映亮的窗户,眼底血光摇曳。   满目血红的洞房内,梵楼肩头挂上的红色床帐也在摇曳。   他压根没心思将那片轻纱扯开,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沈玉霏。   嫉恨和不甘充斥着梵楼的心。   孟鸣之,孟鸣之。   他的嫉妒化为了酸涩的液体,啪嗒啪嗒,腐蚀着他的心房。   “主人,你怎么能想他呢?”   梵楼痴痴地吻着沈玉霏的后颈,湿漉漉的唇来回游走,很快就将那块细嫩的皮肤吮得发红。   但光是这样,根本无法满足深不可测的欲/望。   梵楼目光沉沉,视线凝在了沈玉霏腰间的腰带上。   裴惊秋在同师妹提及狐妖时,说到了狐妖的血液的作用。   她没有将传闻当真,却不知道,狐妖的血液当真有让人浑身发热的效用。   沈玉霏脚踝上的伤是在成为狐妖的时候受的,因此,流出的血液,自然也是狐妖的血。   而将那些血珠全部舔干净的梵楼,此刻烈火焚身,理智早已在反反复复燃起的烈焰中,尽数成了灰烬。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沈玉霏想孟鸣之。   他浑身颤抖。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实属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可被愤怒与嫉恨支配的梵楼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松开了紧搂着沈玉霏的腰的胳膊,呼吸急促到,连肺都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梵楼阴沉着一张脸,咬牙向沈玉霏靠近。   他不是孟鸣之。   他也不希望宗主心里想的是孟鸣之。   念及此,梵楼的胸腔更痛了,痛得近乎炸裂开来,呼吸间似乎闻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仅仅是胸腔,他浑身都痛。   要罚也好,要罚也罢。   他才是能得到宗主的那个人……   孟鸣之不配!   “宗主,宗主……”他不断变换着称呼,“主人——”   曾经在梦境中绽放的白莲,终是在梵楼的手心里张开了花瓣。   浪花翻涌,潮水打湿了花瓣。   黑蛇在波涛中起起伏伏,猩红的信子卷着花瓣,逼迫着白莲低下高贵的头颅,将芳香的花蜜全部倾洒出来——   沈玉霏满身大汗地睁开眼睛。   晨光微熹。   坠满星辰的天幕消失不见,梵楼也不在他的身边。   沈玉霏扶额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痛,手脚疲软,腰肢更是像是被一只大手蹂/躏了千万遍。   “梵楼……”他一张口,惊觉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沈玉霏蹙眉低咳,继而又唤了一声:“阿楼!”   抱着残剑蜷缩在拔步床边的梵楼睁开了双眼:“宗主?”   他又变成了老实木讷的模样,谦卑地守在床角,连眼眸都不敢多抬起来一下。   沈玉霏循声望去,看清楚梵楼睡在什么地方,细长的眉猛地挑起:“你在那里做什么?”   梵楼将黑金色的面具扣在脸上,单膝跪地,沉默不语。   “我问你话呢。”沈玉霏见状,倾身凑过去,软腰微塌,墨云般的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若即若离地扫过梵楼的面颊。   “属下昨日……”梵楼将野心与贪欲都收敛得干干净净,“昨日冒犯了宗主,还请宗主责罚!”   他表现得是那样的谦卑,哪怕是沈玉霏,也没看出来,他深藏在眼底的餍足。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怀疑.jpg   梵楼:乖狗狗脸。   沈玉霏:不是你……吧?   修狗浅浅地用手()了一下   营养液的加更达成w下一次整数再加更啦? 第45章 045   “你说的是昨日我让你抱我之事?”   梵楼缓缓点头。   沈玉霏按了按眉心。   果不其然, 梵楼说的,是昨日他被“传染”上热意,站不稳之事。   可那又算得了什么?   沈玉霏烧得神志不清,最后沉入梦境, 压根就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再者, 梵楼也不是故意的。   都是幻境带来的影响。   沈玉霏想问梵楼的, 是蛇鳞之事。   沈玉霏将黑蛇的样貌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几遍,试图在蛇身上寻到记忆中的蛇鳞——可谈何容易?   且不说, 蛇身上有多少鳞片,就算是他真的记住了每一片鳞片的样貌, 也无法将其与前世梵楼受尽法阵折磨后, 消失时留下的鳞片做对比。   罢了。   沈玉霏抬手。   梵楼闻弦知雅意,凑过来扶他起身。   沈玉霏顺势摘掉了梵楼脸上碍眼的面具。   梵楼低眉顺目, 乖觉异常, 即便生了张棱角分明, 俊逸异常的脸, 依旧是他身边最忠心的下属。   沈玉霏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消散殆尽:“什么时辰了?”   梵楼看着窗外的天色,答:“刚过卯时。”   “刚过卯时?”沈玉霏竖起耳朵,“外面在吵什么?”   梵楼垂眸答:“还是妖修之事。”   他微微抬起手臂,让梵楼替自己系好松散的衣带:“难不成, 那孟鸣之的脸上,又生出新的蛇鳞了?”   梵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红影摇曳, 沈玉霏裸露在外的一大片雪白的胸膛就在梵楼的眼前晃荡。   沈玉霏没有避讳的意思, 梵楼也只能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死死按捺住心底的躁动, 修长的手指缠着的衣带, 指腹用力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他动作间, 只敢用目光时不时隐晦地滑过沈玉霏腰后的一片微红的印记。   那是梵楼不小心留下的。   起初,只是手劲儿大了些,沈玉霏的后腰就仿佛白纸染上了朱砂,红得潋滟生姿。   后来,他就克制不住热潮了,俯身贴过去,缠缠绵绵地留下了隐忍的牙印。   梵楼整理完沈玉霏腰后的衣带,面不改色地绕到了前面,弯腰替他将身前的衣带也给系好了。   沈玉霏伸着胳膊,毫无所觉地站着。   他还在想孟鸣之的惨状,唇角笑意渐浓,由着梵楼折腾自己身上的衣衫,等终是弄好了,立刻迫不急地走出了洞房。   院前果然围满了修士。   天亮以后,漆黑天幕上坠着的落星不复存在,修士们也不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秘境本身,于是,都围拢到了孟鸣之的身前。   ……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察觉到了孟鸣之身上进一步的变化。   玉清门的弟子将孟鸣之护在中间,精疲力竭地辩解:“大师兄他真的不是妖修……”   其中,以盈水最为激动,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谁也不信的说辞:“我自入门起,就与孟师兄一道修炼。他是不是妖修,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与盈水相反,今日的正因显得更沉默了。   正因歪在轮椅里,脸色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孟鸣之的事,苍白得有些不正常。   他盯着带着白色面具,将整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两只眼睛的孟鸣之,心里泛起了一丝又一丝难以形容的波澜。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生根发芽。   正因昨夜压根没休息。   他回忆了整整一个晚上。   从自己入门,认识孟师兄开始,一直回忆到进入秘境为止。   正因想到最后,竟惊恐地发现,自己对孟师兄的敬仰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   他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如若离开醒骨真人的秘境,孟师兄还是这幅蛇妖的模样,他们玉清门的掌门与长老们,是不是就要清理门户了?   这念头刚起,正因就产生了浓浓的负罪感。   不论他如何怀疑孟鸣之,修行多年,孟鸣之也的的确确帮助过他。   正因就在这样的怀疑里,辗转反侧,头疼欲裂,最后自暴自弃地想,无论事情发展到什么模样,自己都不管了。   谁曾想,他不想管,众修士看了孟鸣之变成竖瞳的双眸和分叉的舌,立刻逼着玉清门的修士给所有人一个说法。   “他就是妖修!”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玉清门还要包庇他吗?”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妖修?……好啊!等我离开秘境,我定要告诉全天下的修士,堂堂玉清门,竟将一个妖修奉为掌门首徒!”   …………   坐在轮椅里的正因听得头晕眼花,又见满面通红的盈水与几个修士争执不下,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了,终是忍无可忍。   “够了!”正因一声怒喝,“都给我闭嘴!”   他在玉清门内的身份比不上孟鸣之,但到底是长老的爱徒,戾呵之下,当真起了效用。   “盈水,你过来。”正因费力地转着轮椅,咯噔咯噔地往院外去。   “正因师兄?”盈水不解其意,攥着刚出鞘的剑,急急地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正因阴沉着一张脸:“天亮了,幻境中的喜事结束了,我们也该去秘境的第三层了。”   “这就去了?”盈水猛地一跺脚,“孟师兄他——”   “孟师兄他如何,由不得你做主!”正因忽而提高嗓音,两只抓着轮椅扶手的胳膊用力到绷起了青筋,“这件事,自有掌门和长老去定夺。”   他说到这儿,转身看向站在人群外的孟鸣之:“孟师兄,你觉得呢?”   低着头的孟鸣之闻言,缓缓抬眸。   他脸上紧紧扣着的白色面具上,没有半点花纹,连嘴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唯独黄色的竖瞳散发着阴邪的光。   孟鸣之暗暗咬牙。   ……区区一个长老的徒弟,也敢同他这样说话?!   若是他没有变成这幅鬼样子,正因就像只烦人的苍蝇,围着他嗡嗡乱转!   一切都乱套了。   孟鸣之的胸腔里盘踞着一团郁气。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竖瞳暗暗转动,无意中对上了刚从洞房里出来的梵楼的眼睛。   梵楼漆黑的眸子仿佛吸走了所有的阳光,看起来既阴森又冷厉。   孟鸣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被面罩挡住的嘴角探出一条细长的舌。   ……走着瞧。   孟鸣之想。   即便同样得到重生的机缘,人与人,也是不同的。   他是得天独厚的玉清门大师兄,梵楼算是个什么东西?   “阿楼。”   沈玉霏察觉到孟鸣之面上的变化,惊讶地拢了拢松散的衣衫:“看见他的眼睛了吗?”   沈玉霏眯起桃花眼,惊叹不已:“居然变成了竖瞳——他当真是妖修?”   不等梵楼回答,他率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   沈玉霏笃定地想,若孟鸣之是妖修,断然不可能入玉清门掌门的座下,成为玉清门的首席弟子。   前世,他也没有从孟鸣之的身上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孟鸣之是妖修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宗主。”梵楼见沈玉霏的视线一直黏在孟鸣之的身上,心尖仿佛被一根细长的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梵楼难得主动开口:“天……亮了。”   天亮了,秘境第二层展现出来的幻境也即将接近尾声。   沈玉霏淡淡地应了声,顺势收回了视线。   无论孟鸣之是不是妖修,此时此刻受到的猜疑,都是咎由自取。   沈玉霏乐得看孟鸣之的笑话,转身带着梵楼,向着记忆中的祠堂走去。   他前世曾听孟鸣之提过,秘境第二层的秘宝,就藏在宅院的祠堂里。   他们主仆二人的举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有的的目光依旧汇聚在孟鸣之的身上。   倒是孟鸣之发现了沈玉霏与梵楼离去的方向,似乎是祠堂。   ……但他不以为意。   祠堂里能得到的机缘,也就是那本名为《配种与产后护理》的秘籍,已经被他拿去与无脸人做交易了。   沈玉霏就算真的去了祠堂,也不过是白跑一趟。   就算他没用机缘与无脸人做交易,沈玉霏拿到了《配种与产后护理》,又如何?   区区一本操纵灵兽的秘籍,谁爱要,谁就拿去吧!   孟鸣之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己逐渐往蛇的方向变化的脸上。   而逐渐远离人群的沈玉霏,放缓了脚步。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梵楼,亦放缓了脚步。   “阿楼,我之前就问过你……”沈玉霏将孟鸣之抛在脑后以后,想起了今早睁眼时,梵楼蜷缩在床角的模样,心里一动,“你在秘境第一层的幻境里遇到的我,对你做了什么?”   梵楼闻言,连人带着手里握的残剑都僵住了。   四下安安静静,唯有他们的呼吸在交缠。   白家大少爷的婚事结束后,无脸人凭空消失,连带着整个白家的热闹也消散殆尽。   偌大的宅院成了一座死宅,半点人气都没有。   沈玉霏见四下无人,抬手摘下了梵楼脸上碍事的面具。   ……一张写满纠结与痛楚的脸暴露在他的眼前。   沈玉霏忽然觉得先前一直让梵楼遮住脸,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起码,现在,他能通过梵楼掩饰不住的神情,判断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是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沈玉霏沉思良久,在捕捉到梵楼面上的慌乱后,一针见血,“你对我做了什么……以至于不敢看我?”   梵楼浑身僵硬得更厉害了。   男修攥着残剑的手鼓起了一条又一条狰狞的青筋,而被握住的剑,更是发出了悲鸣。   “宗主……”梵楼撩起衣摆,单膝跪在了沈玉霏的脚边。   “不说?”沈玉霏顺势掐住了梵楼的下巴。   他逼着梵楼仰起头,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片刻,粲然一笑,面上冰霜如遇春风,冰消雪融。   梵楼看得近乎呆了。   可沈玉霏说的话却不那么让人如沐春风。   “若你不说,下月情毒爆发……你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清楚地知道用什么方式逼梵楼最有效用。   ……沈玉霏比谁都清楚。   他重生一回,将梵楼那颗写满了忠心的心脏拿捏得明明白白,且一点儿也没有好生守护的意思。   沈玉霏不是那样的性格。   他既然知道了梵楼的忠心,那便只信梵楼一人的忠心。   梵楼愿意当最听话的狗。   他就给梵楼这个机会。   可沈玉霏还是低估了梵楼对他的心意。   ——撕拉。   布料的劈裂声自身下传来。   沈玉霏诧异垂眸,看见了自己被梵楼生生撕裂的袍角。   梵楼攥着那一小块碎布,双眸猩红,黑压压的疯狂在眼底扎根,盯向他的眼神炽热而绝望。   “不……宗主。”梵楼往前膝行了一步,再次抓住了另一片袍角,“宗主,不要……”   “……不要丢下我。”   ——也不要逼我成为妖修。   逼迫你,囚禁你,强迫你。   ……求你。   梵楼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呐喊。   他那些肮脏的欲望,不该也不能放在宗主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主人,不可以丢下修狗!   不知不觉,白白的液体竟然又要到整数了_(:з」∠)_? 第46章 046   黑漆漆的眸子雾气缭绕。   沈玉霏不知梵楼内心深处的挣扎, 心却也不自觉地一颤。   他想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却在看见梵楼被抠得满是伤痕的掌心后,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样反复纠结的情绪对沈玉霏而言,很是陌生。   ……他身为合欢宗的宗主, 何时会被属下左右情绪?!   “起来。”沈玉霏咬紧了牙关, 移开视线, 逼迫自己不去看梵楼,“我叫你起来!”   梵楼以剑拄地, 起来是起来了,紧绷的状态却是一点没变。   梵楼闷闷道:“宗主, 不要……属下会听话。”   沈玉霏转身冷笑:“听话……梵楼你哪里听话?”   “也罢, 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继而,想到方才说过的刺激梵楼的情毒之事, 话锋一转:“你听话?”   沈玉霏勾起唇角, 眼尾微扬, 艳色瞬间爬上了面颊。   他慢条斯理地下着诛心的命令:“那等回合欢宗, 你就替我去找新的双修人选吧!”   “……梵楼,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听话的,乖顺的, 不会忤逆的。   沈玉霏都喜欢。   但事实上,这样的人在合欢宗很多, 他在情毒发作的时候, 却只想到过梵楼。   ……哪怕他恨透了功法带来的隐毒。   梵楼也是沈玉霏唯一想过的选择。   而听了这话的梵楼浑身一震,脑海中“轰”得一声炸开了。   他双耳嗡鸣, 太阳穴鼓出了青筋, 咬牙启齿:“宗主?!”   梵楼向前用力踏出一步, 长靴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宗主……”巨大的悲伤淹没了梵楼的心。   ——宗主是他的。   不可以,不可以有别人!   梵楼压制不住的妄念,仿佛毒虫,趁着精神恍惚,从四肢百骸中欢欣鼓舞地钻了出来。   许是天性如此,许是妖修本就遵循本心欲/望。   抛却对宗主的爱慕,抛却紧绷的理智,梵楼心里的出现了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   衣衫半解的沈玉霏被他用紫色烟气凝结的锁链,束缚在床榻上。   哪儿都好。   哪怕是合欢宗内,他也想对宗主这么做,而不是每回潜入梦境,化身为蛇,非但不能与宗主进一步地亲近,宗主梦醒后,这段记忆还会模糊。   他想要用生出茧子的手触碰宗主的面颊,想要与那双鲜嫩的唇厮磨在一起,想要……   梵楼想要得太多了。   他甚至想要看着沈玉霏在知道他的身份,看着他眼尾生出的蛇鳞后,一边挣扎,一边羞愤地承受一切的模样。   他对那样的宗主也有无穷的妄念。   可梵楼同样知道,若是到了那一步,他与沈玉霏,断无半点情意的可能。   宗主那样骄傲的人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被束缚住手脚,困于方寸大的床榻上呢?   到那时,宗主必定恨透了他。   正因如此,梵楼才宁愿在合欢宗内当一个废物人修。   ……可即便是恨也好啊!   起码,起码宗主的眼里有他。   宗主怎么能命令他去寻新的双修人选呢?!   梵楼回想起自己成为沈玉霏双修之人的那天,颈侧瞬间爬上了蛇似的青筋。   数不清的合欢宗弟子经过层层筛选,只为了得到一个与沈玉霏亲近的机缘。   他亦是怀中这样的心情,走到了宗主的面前。   所以没有人比梵楼更清楚,合欢宗弟子的欲/望了。   那些炽热的目光,露骨的渴求……   一切的一切都叫他发疯。   他不拔出骨刀将那些人砍成肉泥就不错了,宗主怎么能逼着他去选人呢?   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宗主……宗主,我说……”梵楼唇齿间弥漫起铁锈味。   他失魂落魄地开口,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半幅骨头也软了,再次重重地单膝跪地。   “属下在幻境第一层,亲手——”   ——噌!   毫无预兆,变故突生!   “什么人?!”   不等梵楼将话说完,沈玉霏的余光里就闪过了一道雪白的影子。   梵楼亦是看见了那道影子。   在已经接近尾声的幻境里,突然出现的影子让二人同时紧绷了神经。   “追!”   沈玉霏不假思索地抛下心里的气恼,转身向着白影离去的方向掠去。   有这个意外打岔,梵楼面上的苍白也稍稍褪去。   他跟上沈玉霏的步伐,只是,面上多出了一丝疑惑。   梵楼身体里压抑着的妖修血脉,似乎在白影出现的刹那,不安地躁动了一瞬。   不容他细想,沈玉霏已经追随着白影来到了白家的祠堂。   沈玉霏足尖轻点,红袍徐徐收拢,晃出一片摇曳的光。   他前世并未来过祠堂。   白家的祠堂内,烛火昏黄,黑压压的牌位依次排列在祭台上,古朴的岁月气息扑面而来。   “宗主,属下先进去看看。”   梵楼跟上来,率先走进了祠堂。   他握着残剑,凝神观察空无一人的祠堂。   属于妖修的血脉躁动异常。   梵楼几乎可以确信,方才闪过的白影与妖修有关了。   难不成,进入秘境的修士,除了他,还有别的妖修?!   不,不可能。   梵楼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世间早已没有妖修的踪影,当初,在秘境第一层,众修士汇聚在客栈中时,他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那就不是修士的问题,而是秘境的问题了。   梵楼想到醒骨真人的回忆中,被白家大少爷用捆妖锁束缚住的宗主,心里闪过一道疑惑。   难不成,那个狐妖竟还活着吗?   “白氏大少爷,白一心的香火牌位。”   梵楼暂且放下心头的疑惑,循声望向已经走到供桌前的沈玉霏。   “这是白家的大少爷的牌位。”沈玉霏拿起了黑色的牌位,想到幻境中成为肉山的孟鸣之,丝毫不意外白家大少爷的下场。紧接着,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另一块牌位上,“白氏一意香火牌位——等等,醒骨真人怎么会有牌位?”   沈玉霏猛地蹙眉。   修士踏上仙途,便意味着脱离凡尘。   白家不该,也不能为一个修士刻牌位。   然后,他就想到了另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白家上下几百口人,早已被白家大少爷炼制成了阵法,尸骨无存,那么,这座祠里的牌位,又是谁刻的呢?   ……总不能,醒骨真人活着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刻了一块牌位吧?   正想着,白影再次出现。   “嘻嘻——嘻嘻——”   渗人的嬉笑声在祠堂内回荡。   阴风袭来,卷得沈玉霏与梵楼的衣摆猎猎作响,也顺势将祠堂的门带上了。   噌,噌噌!   黯淡的烛火在阴风中,诡异地明亮起来。   白色的蜡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各个烛心向上,不知死活地燃烧。   明晃晃的光照亮了沈玉霏与梵楼的眼睛,也将他们的影子映在了墙上。   梵楼执剑挡在沈玉霏的面前,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灵气在沈玉霏的指尖凝聚,他亦绷紧了神经。   “嘻嘻——嘻嘻——”   尖细的笑声不绝于耳,围绕着祠堂,转了一圈又一圈。   “装神弄鬼!”沈玉霏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声音的来源,某一刻,忽而冷笑出手。   ——轰!   阴寒的灵气化为长鞭,恶狠狠地对着墙面抽去!   只见他与梵楼交叠的影子奇异地扭动起来,仿佛被丢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涟漪过后,虚幻的乳白色身影从他们的影子中蹿了出来。   影子动作极快,哪怕修为高如沈玉霏,也没能看清她的动作。   白光频闪,气温骤降。   等白影落在牌位前时,头上已经多出了一条红色的喜帕。   只是,血红色的喜帕下,并非人的头颅。   两只高高竖起的耳朵顶起了红色的布料,尖嘴的轮廓也隐隐被布料勾勒了出来。   白影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白袍,而是一身孝服!   她身穿孝服,头戴喜帕,背对着高高摞起的白家牌位:“嘻嘻——嘻嘻——”   “你是那个被白家大少爷……白一心抓来的妖修?”沈玉霏瞬间猜出了狐头女子的身份。   “嘻嘻嘻——”狐头女双手交叠在身前,并不搭话。   离得近了,沈玉霏也看清了妖修。   狐头女的脖子似乎比常人要长,高高地顶起喜帕,露出了一小节生满白色绒毛的脖颈。   当真是狐狸!   沈玉霏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前世,孟鸣之并未说明,如何在第二层秘境中获得机缘。   但沈玉霏记得,当时孟鸣之提及此事时,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那就说明,他没有遇到狐妖,又或者……   沈玉霏的眼珠子一转,伸手轻轻推开了如高山般挡在面前的梵楼。   “宗主?!”梵楼心下一惊。   “别动。”沈玉霏低声命令。   梵楼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是他握着剑的手愈发用力,眼底也开始有暗暗的金光流转。   ……但凡这个狐妖对沈玉霏出手,他必定会第一时间反击。   好在,狐头女没有对沈玉霏出手。   她嘻嘻笑着,待沈玉霏再次抓起牌位,终是有了新的动作。   她的掌心里多出了一支吸满了血红色墨汁的毛笔。   沈玉霏立时明白过来,狐头女想要他帮忙给褪色的牌位描红。他自是不会拒绝,伸手去拿毛笔的时候,特意用指尖带过了对方的掌心。   ……冰凉彻骨。   半点不似活物。   但沈玉霏先前并未接触过妖修,心下再犹疑,面上半点不显,拿起白氏一心的牌位,就要落笔。   只是,当笔尖悬在半空中时,他忽而察觉到一道阴寒的视线从喜帕下投射了过来。   狐头女在看他!   沈玉霏抬起的胳膊登时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狐头女的目光宛若实质,还带来了阴风阵阵,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匕首,顺着沈玉霏的面颊,细细地切割了过去。   哪里不对?!   沈玉霏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牌位上——白氏一心……   白氏一心?   白一心?   白家的大少爷!   他心下一惊,毫不犹豫地收回了毛笔,也将牌位摔在了地上。   被强娶入白家的妖修理应恨透了白家的大少爷,怎么会让他替仇人描牌位呢?   “嘻嘻——嘻嘻嘻——”   瞧见沈玉霏的动作,狐头女再次鬼气森森地笑起来。   她被喜帕遮住的头颅开始有了变化。   竖起的狐耳渐渐缩小,抻长的脖子也慢慢回落,上面的绒毛更是隐入了皮肉。   她抬起纤纤玉手,替自己摘下了喜帕,露出了隐于喜帕下的美艳的面庞。   “嘻嘻——”只是,她依旧不说人话,向着沈玉霏福了一福,继而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牌位,手指指甲猛地暴涨,顷刻间,就将白家大少爷的牌位抓成了木屑。   果然,狐妖恨透了白一心,若是方才沈玉霏顺势将白一心的牌位描红,许是就得不到秘境第二层的机缘了!   此时的沈玉霏还不知道,秘境第二层的机缘已经被孟鸣之与无脸人做了交易。   他重新执笔,将白一意,也就是醒骨真人的牌位拿在了手里。   红墨沁入牌位,仿若干涸的血迹。   ……又或许真的是血。   沈玉霏闻到了腥甜的气息。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替妖修描好了醒骨真人的牌位,重新将牌位放回了供桌。   阴风大作。   “嘻嘻——”妖修的笑声中浸满了悲哀。   她飘飘然落于供桌前,对着牌位盈盈跪拜下去。   妖修足足拜了三次,再次转身时,满面都是泪痕。   “嘻嘻——”只是,即便泪流满面,她仍然只能笑。   妖修一边笑,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莹润无暇的丹药。   沈玉霏暗暗提高警惕,甚至在手指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灵气。   他几番确认无误后,伸手向丹药探去,却不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妖修,在这一刹那发了难。   乳白色的影子猛地从丹药中蹿出来。   它既不攻击沈玉霏,也不攻击梵楼,而是化为无数细长的蛛网,瞬间将沈玉霏从头包到脚。   妖修也扑了过来。   她的头又变成了狐头。   没了喜帕的遮拦,那颗狐狸脑袋彻底暴露在沈玉霏的视线里。   他无暇顾及身上的白色“蛛网”,能动的手指猛地一勾,灵气长鞭再次出现在掌心。   “宗主!”目睹一切的梵楼目眦欲裂,横剑身前,化为黑影,凶悍地砸向妖修——   砰!   梵楼愤怒的一击,直接将狐妖轰得倒飞而出,身子直挺挺地撞在供桌上。   噼里啪啦。   小山似的牌位一块又一块砸落在地。   妖修被埋了个结结实实。   赤红了眼睛的梵楼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残剑红光大盛,一脚踢飞几块掉落在身边的牌位,弯腰拎住妖修的衣领,拖一件死物一般,将其从牌位堆里拖了出来。   “梵楼!”   就在梵楼举起残剑,想要将妖修的狐头斩下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沈玉霏的声音。   “别杀她。”沈玉霏的面色阴晴不定。   他身上的蛛网不知何时消失,连带着那枚丹药——不,现在的沈玉霏已经知道,那不是什么丹药了。   那是妖修的妖丹!   因着妖修销声匿迹千百年之故,人修对妖修的了解越来越少。   连沈玉霏都是在“蛛网”没入身体的时候,才意识到,妖修的目的。   “她根本伤不了人。”他喘了一口气,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无声地顶开墨发,竖了起来,“她……她不过是一道留在秘境中的神识罢了。”   说话间,沈玉霏的眼尾多出一抹水淋淋的红晕。   “宗主?”梵楼微微怔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起来。   沈玉霏默了默,抬手摸到头顶多出的狐耳,冷笑:“把神识藏在妖丹里,想要夺舍?”   “……谁给你的胆子,觊觎我的身体?!”   他戾呵一声,体内灵气涌动。   无形的灵力波浪将沈玉霏身上的红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亦闭上了双眸。   无声的角逐在体内展开。   沈玉霏听到了一道陌生而尖细的嗓音:“把身体给我——”   妖修的神识在他的体内左冲右撞:“我要去找白二哥——让我去找白二哥——”   被困于秘境的妖修不知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自己的爱人早已陨落,化为了黄泥枯骨,刻入灵魂的执念让她彻底陷入了疯狂。   “你的白二哥早就死了!”沈玉霏尚未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却意外地发现,妖修的神识异常强悍,哪怕在秘境中困了多年,一时竟仍然能与他体内的灵气缠斗在一起。   “不——可——能!”妖修嘶吼起来,神识愈发凝实,继而不管不顾地向着沈玉霏的灵台冲去——   只要灵台碎裂,她就能占据这具躯壳。   可沈玉霏又怎么会让她如愿?   他屏息凝神,神识紧随其后,不断地分裂缠绕,最后拧成长绳,紧紧地咬住了妖修的神识。   “不——”妖修奋力挣扎,如落入渔网的鱼,剧烈地震颤起来。   沈玉霏闷哼一声,一道血线溢出唇角。   “宗主!”梵楼一个箭步上前,揽住了他有些软绵的腰,“宗主?”   沈玉霏勉强睁开双眼:“梵楼——”   “宗主?”梵楼心急如焚地等着他的命令。   沈玉霏却没有说话。   他忽而挺直了腰,眼中闪过凶光,继而毫不犹豫地撕开了自己的衣袖——只见两道力量如扭打的蛇,在他的经脉中疯狂地旋转。   沈玉霏的手臂隆起了一条又一条诡异丑陋的肉包。   但他不以为意,额角冷汗涔涔,于百忙之中催促梵楼:“动手!”   梵楼握着残剑的手狠狠一颤。   “动手啊!”沈玉霏额角的汗更多了,“梵楼,我叫你动手!”   梵楼的下颚随着他的话,骤然紧绷成了冷硬的线条。   不用沈玉霏说明,梵楼也能猜到他要自己做什么——不断隆起的手臂下,是被沈玉霏逼到手臂处的妖修的神识。   只要砍去这条手臂,就不会被夺舍。   可梵楼如何下得去手?!   他宁愿自断一臂,也不愿伤害宗主分毫。   “梵楼!”沈玉霏见梵楼迟迟不肯动剑,心下火气直冒,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残剑的剑柄。   那毕竟是他用过的剑,握住的时候,没有生出半点反抗之心。   沈玉霏手腕一翻,剑光照亮了他满是决然的双眸。   ……想要夺舍他?   做梦!   然而,举起的剑终是没能落下。   梵楼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沈玉霏的腰,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   稀薄的紫色烟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   已经在幻境中受过重伤的梵楼,虽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指尖弥漫出来的烟气已经淡了许多。   他动用妖修的力量,眼尾甚至没能生出蛇纹。   梵楼抱住陷入沉睡的沈玉霏后,语气森然:“滚出来!”   他倏地抬头,重瞳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筋脉鼓动的手臂。   “……蛇妖?”   那在皮肉下翻腾的神识停顿一瞬,尖细的声音略带了迟疑。   “滚出来!”梵楼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把攥住沈玉霏的手腕,指甲小心又小心地在雪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窄的口子。   梵楼指尖微动,细长的黑蛇凭空出现,顺着沈玉霏手腕上的伤痕,钻了进去。   “啊——!”   须臾,妖修惨叫连连。   沈玉霏的手臂下再次浪潮翻涌。   只不过这一回,躁动很快平息了。   黑蛇拽着一道乳白色的神识,从伤口钻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   梵楼毫不犹豫地俯身,用唇封住了那道伤口。   腥甜的血液入口,梵楼的心又痛又痒。   “宗主……宗主。”他羞愧地舔着沈玉霏的腕子,直到那小小的伤口再没有更多的鲜血溢出来,才扭头,凶狠地盯着被黑蛇死死缠住的白影。   “啊——”   白影已经幻化成了白狐的模样,被黑蛇咬得奄奄一息。   她试着向自己早已无声无息的身体靠近,黑蛇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蛇头起落下,每一次都能咬下一块白色的神识。   白狐的神识摇摇欲坠,终是开始求饶:“不要——放过我!”   “……我把妖丹给你!”   梵楼闻若未闻。   “你是妖修——你难道不知道妖丹的作用吗?!”   妖修见梵楼无动于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妖修的妖丹,谁服之,都能增强修为——”   这也是千百年前,妖修销声匿迹的根源。   但妖修明显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梵楼。   “宗主若要妖丹,何需你的?”他满面癫狂的笑意,“我也是妖修。”   妖修彻底愣住:“你……你疯了?!”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梵楼轻蔑地望过去,“你懂什么?”   在他看来,被困于秘境的妖修就是个废物。   既然有相爱之人,做不到生相依,那就死相随,如此困于秘境,简直是个笑话。   如若宗主有难……   梵楼着迷地望着怀里的沈玉霏,毫不犹豫地想。   若是宗主有难,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是性命。   区区一枚妖丹,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里到外,从灵魂到□□,都是宗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主人主人主人,看新鲜的妖丹,我的!我亲手从肚子里挖出来的!   沈玉霏:………………。   _(:з」∠)_加更大概还是在明天早上,谢谢大家的液,写不完了呜呜? 第47章 047(加更)   被梵楼的话惊住的妖修不再挣扎。   她呆呆地注视着散落满地的牌位, 眼神逐渐清明。   “他……死了?”妖修低声喃喃,“都死了……对啊,都死了……”   然后再次嘻嘻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梵楼见状,面无表情地招手。   黑蛇重新回到了体内。   ……宗主说得没错。   这个狐妖只剩残存在丹药中的一缕神识, 除了夺舍, 压根没有伤人的能力。   梵楼不欲逗留, 弯腰将沈玉霏打横抱起,离开祠堂的时候, 身后再次传来了妖狐的声音。   “等等。”妖狐雪白的神识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狐头女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她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尖啸, 祠堂外很快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几个无脸人推开了祠堂厚重的门。   他们似乎被满地牌位吓住, 踌躇不前,等狐妖催促, 方才弓着腰, 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我本在沉睡。”妖狐从无脸人的手里接过了一本秘籍, “直到他们将我唤醒, 说是有人修想以机缘为筹码,做一场交易。”   妖修指了指无脸人,顺势从袖笼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手指随意一搓揉, 纸片就落在地上,变成了新的无脸人。   原来, 整个白家, 除了修士,都是她做出来的纸人。   梵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什么交易?”   妖修不过是一缕残存的神识, 记住的, 只有两个字:“洞房。”   “洞房?”梵楼想到了拼了命想与沈玉霏洞房, 最后还在院中站了一个晚上的孟鸣之,眉心不由微微蹙紧。   孟鸣之……吗?   “与我做交易的,不是你,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了。”妖修将手中的秘籍交给梵楼,“即便你不需要,他……也许会需要。”   她看着沈玉霏,即便顶着一张狐面,面上依旧充斥着浓浓的悲伤。   “……你比我幸运。”妖修对梵楼说,“你的心悦之人还活着,而我的心悦之人——”   她转身走向满地牌位,翻找出被沈玉霏描过的醒骨真人的牌位,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大笑无声……大笑无声!洞房花烛夜,怎么不是世间最极致的快乐呢?!”   “……可是,乐极也生悲啊!”   阴风又起。   雪白的神识随风消散,狐头女也顺势倒在了地上,眨眼间,变成了一副枯骨。   ……独留下一枚莹润的妖丹。   满祠堂的无脸人随着妖修的消失,重新化为了纸片,飘飘悠悠地落在了梵楼的脚边。   梵楼默默将妖丹从地上拾起来,然后抱着沈玉霏离开了祠堂。   这下子,白宅是真的陷入了一片死寂。   宅院内的一砖一瓦仿佛瞬间退了色,斑驳的墙面横生着浓密的青苔。   梵楼怀里的沈玉霏幽幽转醒。   “宗主?”梵楼欣喜地停下了脚步。   沈玉霏睁开了眼睛。   他在本能地趋势下,猛地抬起手臂,见经脉恢复正常,唯独手腕处有一道新添的伤口,眉毛不由一挑。   梵楼适时解释:“属下见那狐妖的神识已经被宗主逼到了手臂处,就擅自做主,将其……”   “擅自做主?”沈玉霏打断梵楼的解释,扶额挣脱炙热的怀抱,“我叫你砍手臂的时候,为何不听话?”   梵楼收回了落空的胳膊,抿着唇垂下了眼帘:“属下……不愿。”   “是不愿还是不敢?!”   “……”   沈玉霏没有得到梵楼的回答,轻哼着转身。   他抬起手臂,看着已经愈合的伤口,暗自磨牙。   ……实在是有些放松警惕了。   沈玉霏想,自己到底是因为重生的机缘,没将醒骨真人的秘境放在眼里。   可今生发生的一切,都因梵楼,与前世天差地别。   ……还有妖修。   沈玉霏眯了眯眼睛,回想起与那狐妖残存的神识的争斗,心下狠狠地一沉。   妖修果然如古籍记载那般,奇异诡谲,不能以常理论之。   如果想要夺舍沈玉霏的,是人修,那么别说是自断一臂了,沈玉霏说笑间,就能将其捻得粉碎。   偏偏,是妖修。   仅仅是一缕残魂,就让他焦头烂额,差点乱了阵脚。   沈玉霏心里憋闷难忍,咬牙问:“你是如何将她逼出来的?”   “宗主已将其逼到山穷水尽。”梵楼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也是妖修,神识强悍,从而克制住了狐妖。   他拿出秘籍与妖丹,闷闷地转移话题说:“她被属下从宗主的手臂里拖出来,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沈玉霏将信将疑,但见梵楼手中多了本册子,便顺势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梵楼答:“妖修给的秘籍,还有……她的妖丹。”   沈玉霏接过看了一眼:“《配种与产后护理》……竟是操纵灵兽的功法?”   随着妖修的销声匿迹,操纵灵兽的修士也近乎消失了。   沈玉霏怎么都没想到,妖修手里,竟会有这样一本秘籍。   “或许日后用得上。”他将《配种与产后护理》塞进梵楼腰间的储物囊,又顺手拿过了妖丹。   这一回,再没有残存的神识从妖丹中蹿出来。   沈玉霏打量着莹润的丹丸,喃喃自语:“人修有灵台,妖修有妖丹……怪不得各有各的修行之法。”   “……也罢,她既留下了妖丹,便收着吧。”   他将妖丹也抛还给了梵楼。   梵楼默默地将妖丹收好,想到沈玉霏自醒来,浑身上下萦绕的怒气,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待沈玉霏有所察觉,终是迟疑地开口:“宗主……”   沈玉霏斜过去一眼:“嗯?”   梵楼舔了舔干涩的唇:“宗主觉得妖修……妖修如何?”   “妖修如何?”他当梵楼在问方才那个试图夺舍自己的妖狐,冷笑一声,“你说如何?”   “……宗主……宗主厌恶妖修吗?”   “谈不上厌恶。”沈玉霏将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只是恨她早早烟消云散,否则,我定会与她再斗上一回——想夺舍我?做梦!”   沈玉霏说完,红袍翻卷,被阴翳笼罩的面上写满了不甘。   他不痛快。   很不痛快。   沈玉霏活了两辈子,还从未有过与妖修的神识缠斗,最后失去意识的经历。   他如自己所说那样,恨不能狐头女再活过来一回,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可惜,事与愿违。   沈玉霏心里就像多了只被困在笼子里不得出的猫,暴躁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秘境内地动山摇。   梵楼敛去眼底的黯然,几步冲到沈玉霏的身前,不由分说,将他搂在了怀里。   沈玉霏心里一动,忽地回想起梵楼不肯砍自己手臂时的神情——   倒是与他提起秘境第一层的幻境时,很像。   难不成,梵楼对幻境中的他动手了?   沈玉霏的脑海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清明。   他串联起梵楼所有不正常的反应,眨眼间在心里勾勒出一副画面——梵楼在秘境第一层,不仅对他动手了。   梵楼很可能……杀了“他”。   砰!   秘境第二层彻底崩塌。   一个,两个……   修士们的身影被灰烬吞没,很快,原本白宅所在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片虚无。   沈玉霏在罡风中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身处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   梵楼不知去向,他的身边亦没有修士。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沈玉霏的脚边传来。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蝎子掘开黄色的沙土,奋力地往前爬。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数不清的蝎子从沙子底下钻出来,汇聚成可怖的土黄色海洋,漫过沈玉霏的脚背,向远处疯狂地爬去。   咚。   咚咚。   大地震颤,地心传来绵绵不绝的震动声,仿若巨人的悲鸣。   沈玉霏五指一紧,灵气长鞭凝聚在掌心里。   他眯着眼睛望向远方,视线所及,是一片蒸腾着热气的沙漠,而沙漠的尽头,逐渐显现出一条黑色的“线”。   那线绵延数百里,似是在向前移动,待稍微靠近些,才展露真容。   那哪里是什么“线?”   那是遮天蔽日,疯狂向前奔袭的灵兽!   这便是秘境第三层,修士们要面对的考验之一了。   “兽潮……来得好!”沈玉霏腾空而起,化为红光,轰然砸入弥漫着血腥气的灵兽之中。   凶悍的灵气以他为中心,浪潮般翻涌而出,离他近的几层灵兽,顷刻间炸成了血雾。   沈玉霏心里憋着一股因妖修而起的无力,此时正是发泄的好时机。   他执鞭在手,满头青丝无风自动,手臂每抬起落下一次,轰然而至的灵兽便倒下一片。   红袍染血,沈玉霏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娇艳的面庞上黏着几滴干涸的血迹。   苍茫天地间,妖冶的修士望着辽阔的荒漠,右手执鞭,悍然而立。   越是深入兽潮,扑来的灵兽越是凶悍。   有些,眸中甚至闪着人性的光芒。   那是灵兽的修为高深到一定境界的标志。   嗤!   又是一鞭。   沈玉霏翻身而起,双手攥住长鞭,猛地使力,一颗血淋淋的灵兽头颅掉进了兽潮。   他再一个翻身回落,脚尖于无数灵兽的头颅上轻点而过,罡风骤起,荒漠里飞沙走石。   沈玉霏杀出一条血路,所到之处,无不响起灵兽临死前的嘶吼。   他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体内灵气源源不绝地涌动,好似没有力竭之时。   此时此刻,沈玉霏完完全全地展露出了合欢宗宗主的实力。   《白玉经》虽给他带来了难缠的情毒,却也让他的修为远超寻常修士,且体内灵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穷无尽。   ……这也是合欢宗众弟子都对《白玉经》充满了向往的原因。   而沈玉霏之所以如此疯狂地冲入兽潮,一来,是心里有气,想要发泄,二来……前世的经历告诉他,秘境的第三层,不宜久留。   沈玉霏环顾四周。   他面前的兽潮看不见尽头,脚下的黄沙炽热滚烫。   周身感知到的温度,已经比他刚进入秘境第三层时,高了许多。   天上明明没有太阳,满地鲜血却被烤成了血雾,氤氲在天地间。   大部分修士落入秘境第三层,不是被看似无穷无尽的兽潮吓疯,就是被沙漠的热浪烤得焦头烂额。   但前世已经来过此处的沈玉霏却知道,问题的关键既不在兽潮,也不再温度上,而是在秘境本身。   醒骨真人的洞府化为的秘境,第三层空间,实则为丹炉内的一方天地。   修士与灵兽同处一处,互相厮杀,茫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炼制丹药的材料。   天地为炉。   他们脚下踩的,并非黄沙,而是无数灵兽烧成粉末的兽骨!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宗主可以不喜欢妖修,但不能不喜欢狗狗蛇!   四千营养液的加更达成啦w? 第48章 048   沈玉霏轻吸了一口热滚滚的空气。   他可不想成为一捧被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的骨灰。   ——吼!   灵兽的怒吼声又起。   兽潮不知在何时稀疏了起来, 向沈玉霏奔袭而来的灵兽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长鞭横扫,沈玉霏抬手用手背蹭去面颊上沾染的血迹,看着像一座小山一样向自己挪动的灵兽,手指微微一颤。   那是只头生八目的巨大飞蛾, 遮天蔽日的翅膀徐徐扇动, 黏连着鲜血与肉块的触须从翅膀的末端, 一直延伸到地上匍匐的灵兽身上——它竟时时刻刻都在吸取其他灵兽的灵气,弥补自身!   飞蛾八只绿色的眸子在看见沈玉霏的刹那, 剧烈地颤动起来。   漆黑的尖锐口器猛地从它的滴着腥臭涎水的嘴里弹出来。   尖锐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尖啸猝然炸响。   被飞蛾连接,本来奄奄一息的灵兽, 突然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它们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眸子在同一时间望向了沈玉霏。   沈玉霏的后颈泛起一阵寒意。   他知道, 自己已经成了飞蛾的猎物。   ——哗。   ——哗哗!   飞蛾狠狠一扇翅膀,触须仿若蛛网, 操纵着数不尽的灵兽, 疯狂地向沈玉霏袭来。   沈玉霏手握灵气化为的长鞭, 在灵兽面前, 就如同一只红得滴血的蝴蝶,翩跹飞舞间,血肉横飞。   ……但被飞蛾操纵的灵兽杀不死。   它们即便没了头,依旧在飞蛾的控制下,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向沈玉霏扑来。   沈玉霏躲过一只狼形灵兽的利爪, 抬眸看向悬在半空中的巨大飞蛾。   只有解决了飞蛾, 这些灵兽才会真正地死去。   这个念头刚起,飞蛾就在他的注视下, 狠狠地扇动起翅膀。   无数绿色的灵力通过触须, 汹涌地灌入触须末端连接着的灵兽的身体。   那些或是还活着, 或是已经死去的灵兽同时痛苦地悲鸣起来。   它们瘫软在地,不断地打滚,沈玉霏眼前一时间黄沙漫天。   但他并未停下,而是抿唇举鞭,凭着记忆,恶狠狠地向着记忆中触须所在的方向挥去——   嗤!   绿色的汁液在黄沙中飞溅开来。   无数触须断裂在空中,被它们连接的灵兽轰然倒地。   但,这还远远不够。   飞蛾翅膀下垂下的触须又多又密,如同榕树枝丫上挂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气根,沈玉霏挥鞭毁去多少,就会生出多少。   呼吸间,飞蛾的触须连住了无数新的灵兽。   万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而沈玉霏握着鞭子的手微微一颤,同时,听见了储物囊中,自己那柄常年插入剑鞘,即便拿出来,也永远躺在抱剑侍婢怀中的剑,发出了隐隐的嗡鸣。   “闭嘴。”沈玉霏烦躁地低呵。   他甚少拔剑,不是因为不修剑法,而是因为自己的剑与寻常的剑不同。   那是死在沈玉霏手里,前任合欢宗宗主留下来的剑。   不容他多想,四周不知何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飞扬的尘沙模糊了沈玉霏的视线,他周身却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沈玉霏猛地抬头。   八只绿得通透的眼睛高高悬于空中。   仔细看,每一只眼中,都生着无穷无尽的复眼,它们卵似的挤在眼眶里,令人看之作呕。   而那每一只复眼中,此时此刻,都生出了戏谑。   飞蛾看沈玉霏,如同看在一只困于笼中,只能徒劳挣扎的鸟。   又是一声尖啸。   尘沙中的绿色的眼睛开始前仆后继地袭向沈玉霏。   他手中的长鞭舞成了一片幻影。   但这样依然不够。   沈玉霏蹙眉抬脚,踹飞一个半边身子都没了的灵兽,同时借助这股力量,飞身向飞蛾而去。   他右手执鞭,狠狠一挥,鞭身卷住了飞蛾的口器,而他则稳稳地落于一根牵连着灵兽的触须上。   地上失去目标的灵兽们静止一瞬,齐刷刷地扭头,追随着沈玉霏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向着飞蛾巨大的翅膀扑去。   飞扬的尘沙中,无数绿色的眼睛汇聚成了绿色的荧光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打过来。   可飞蛾终究是小瞧了沈玉霏。   沈玉霏的身形快如闪电,身体里凝聚的灵力源源不绝,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飞蛾的身下很快就堆起了高高的灵兽尸山。   黏糊糊的触须来不及连接它们的身体,只能操纵着剩下的灵兽继续攻击。   沈玉霏却头也不回,手腕一抖,身子轻飘飘地荡起,红光一闪,人已立在飞蛾生满硬刺的头颅之上。   两根摇曳的触须在他眼前疯狂颤动,沈玉霏收回了长鞭,掌心灵力翻转,眨眼间,长鞭就成了长剑。   ……只要飞蛾死了,那些灵兽也就死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长剑刺入了飞蛾的头颅。   绿色的血浆黏糊糊地涌出来。   哗!   哗哗!   飞蛾的头颅受到重击,在剧烈的疼痛中,疯狂地扇动起翅膀。   一座又一座兽骨粉末堆积而成的沙山在罡风中轰然炸裂,尘沙卷成了沙尘暴,而那些被触须连接着的灵兽,也在飓风中,一个接着一个被吸成了肉干。   飞蛾发疯一般汲取着灵兽身上的灵力,双翅短暂地僵住,继而狠狠一扇。   它带着沈玉霏腾空而起。   一股可怖的力量瞬间向沈玉霏袭来,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恨不能将他生生撕裂。   猎猎的冷风将沈玉霏身上的红袍吹得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满头青丝亦在身后飞扬。   他眼睛一眯,双手紧握剑身,灵气源源不绝地向剑刃涌去。   竟是管也不管那道扑来的力量!   噗嗤!   剑尖猛地变长,在飞蛾的头颅中刺得更深。   沈玉霏亦对上了那道力量,口中涌出了一股腥甜。   他不退反进,闷哼着单膝跪在飞蛾的头颅上。   手中长剑又往深处刺入半分。   飞蛾扇动翅膀的动作一时间紊乱起来,翅膀下无数已经断裂的触须交缠扭动。   “还不够吗?”沈玉霏喃喃自语,手中长剑陡然消散,下一秒,一柄长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沈玉霏从喷涌出绿色血浆的伤口处跳开,双手拖着长刀,轻巧地跃至飞蛾的脖颈处。   他挥刀猛砍,锋利的刀身深深没入皮肉,却还是没能将飞蛾的头颅完整地砍下来。   储物囊中的剑在此时发出了嗡鸣。   仿佛是讥笑他的无能。   沈玉霏面色微变,冰霜顷刻间覆盖了艳丽的眉眼。   “本座说了——”他高高抬起了握住刀柄的双手,身上红袍飞舞如盛开的牡丹。   “闭嘴!”   比先前雄浑了数倍的灵力从沈玉霏的身体里涌出来,顷刻间引起了海啸般的力量震荡。   无形的灵力波浪从刀身上涤荡开来。   咔嚓!   刀身第无数次没入飞蛾的脖颈。   这一次,它没有再被骨肉阻隔,而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生生劈开了那道血肉组成的“铜墙铁壁”,最后带起一串腥臭的绿色血浆,彻底将飞蛾的头颅劈砍了下来。   风声骤停。   飞蛾的头颅重重砸向地面,那八只绿眼中还弥漫着飞蛾生前,因无法摆脱沈玉霏而生出的难以置信。   而它巨大的身躯僵在半空中,须臾,触角齐齐耷拉下来,两片翅膀不堪重负,碎裂成了无数肉渣。   沈玉霏在飞蛾的身躯倒栽之前,纵身跃下。   他手中的长刀重新变回了长鞭,而储物囊中方才还吵吵闹闹地发出嗡鸣的长剑,此刻已经安静得像不存在了似的。   沈玉霏懒得管那柄剑,视线渐渐清晰。   飞蛾死去,被它操纵的灵兽也依次倒下。   兽潮将尽,沈玉霏隐隐看见了沙漠的尽头。   就在此时,他忽而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沈玉霏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被灵兽扑倒在地,即将葬身兽口。   ……鹅黄色?   沈玉霏记得海中月女修,皆身穿黄袍。   想到与自己有约定的裴惊秋,沈玉霏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手中的长鞭已经缠住了灵兽。   “给我滚开!”沈玉霏手腕用力,生生将压在女修身上的灵兽卷飞而出。   而那差点丧命的女修反应也快,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唯一能动的双手艰难地翻转,硬是凝成了一个阵法,将挣扎着的灵兽困在了其中。   看见阵法,沈玉霏确信了女修的身份,转身就走。   “等等……沈姑娘!”躺在地上的女修却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叫……我叫小月,是裴惊秋的师妹。”   沈玉霏脚步微顿:“裴道友呢?”   “师姐不知去了哪里。”小月苦笑着摇头,“不仅是裴师姐,自从进入秘境第三层,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师姐了。”   沈玉霏抿紧了唇。   这便是秘境的狡猾之处了,每每想要考验修士,都会将他们刻意分散开来。   裴惊秋愿意拿秘境之事与沈玉霏做交换,也是有这一层顾虑在——不同于其他宗门的修士,海中月的女修只擅阵法,秘境中大部分考验于她们而言,都是万分凶险。   没有人比海中月的修士更需要保护了。   沈玉霏应了先前的承诺,救下了小月的命,眉心却蹙了起来。   他收起了长鞭:“你是如何走到这里的?”   不是沈玉霏多疑,实在是小月的出现,颇为不合常理。   那些无穷无尽的兽潮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不简单,小月一个只修习阵法的修士,如何能完完整整地走到这里?   小月的眼里闪过一道茫然,紧接着眸子里重新汇聚起光。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然,而是羞涩地解释:“我……我会一些隐匿气息的阵法,那些灵兽不知道我的存在,也就不会伤害我。刚刚……刚刚我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才暴露了行踪,被那只灵兽发现。”   小月说到这里,再次向沈玉霏道谢:“多谢沈姑娘的救命之恩。”   她说完,轻轻一拍脑袋:“先前裴师姐同我们说过,若是遇到沈姑娘,就同沈姑娘讲讲秘境之事,你瞧我……差点都忘了!”   海中月的女修小月是健谈之人,三言两语,就将沈玉霏看作了“姐姐”,亲昵地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   沈玉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小月的话,心里的警惕并未放下。   虽说,传承多年的宗门会提前让进入秘境的弟子做准备,就好比小月口中那个可以隐匿气息的阵法,看似能让海中月的弟子毫发无伤地通过兽潮,可沈玉霏还是觉得,小月的身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   小月却不知道沈玉霏心中所想,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前一晚看见孟鸣之之事。   “沈姑娘,你是没看见。”小月夸张地形容,“那玉清门的孟鸣之,双眸变成了竖瞳!……我有一位师姐养了灵蛇,他的眼睛就像是我师姐养的灵蛇一样,看着可吓人了!”   思绪回笼,沈玉霏脚步微顿:“竖瞳?”   “是啊。”小月唏嘘不已,“不仅仅是竖瞳,他连舌头都变成了蛇信……你说,他到底是不是妖修?”   “或许吧。”   小月没从沈玉霏的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也不气馁,费力地往前小跑了几步,生怕被落下,拎着裙摆,跑得满头大汗:“我师姐也说,光凭这些,不能断定孟鸣之的身份,还得靠各宗门的掌门与长老……不过,要我说,就算他不是妖修,顶着这样一张脸,也得去做妖修!”   “……如若他真是妖修,怕是日后就要遭殃啦。”   “为何?”沈玉霏随口问。   小月神神秘秘地凑到他的身边:“因为妖修浑身都是宝啊!”   女修的眼里无知无绝地涌起贪婪:“妖血……妖骨……妖丹!”   “……我们海中月的古籍中,记载过一个禁忌的阵法,我师姐也知道!”她生怕沈玉霏不信,忙不迭道,“叫伏魔阵,说是要用三样至宝,才能开启。”   沈玉霏听闻裴惊秋也知道这个阵法,不由生出了一丝兴趣:“什么至宝?”   “蛟龙角,鬼花蜜,玉骨粉。”小月知无不言,“沈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玉骨粉吗?”   女修急不可耐地显摆着自己刚从师姐那里听来的秘辛,却没发现,沈玉霏的神情在她说到“蛟龙角”的刹那,阴沉了下来。   蛟龙角,是合欢宗历代传承的秘宝之一。   前世,蛟龙角被沈玉霏亲手送到了孟鸣之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要发现前世孟鸣之这个屑做的局啦? 第49章 049   合欢宗传承百年, 临月阁中秘宝不计其数。   ……但蛟龙角也是其中最珍贵的宝物之一了。   相传,创立合欢宗的宗主与一蛟女相恋,只可惜,这个宗主是个短命鬼, 踏上仙途也没能多活几年, 年纪轻轻就陨落了。   蛟女悲痛欲绝, 殉情而亡,留下一对蛟龙角, 其中蕴藏的浑厚灵力,堪比其他宗门的护宗大阵, 守护了忘忧谷百年。   前世, 沈玉霏将蛟龙角给了孟鸣之。   他被灌下了颠倒爱恨的丹药,潜意识里, 将孟鸣之当成了为自己连性命都不要的梵楼。   那鲜血淋漓的人影, 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久久无法消散。   所以, 当沈玉霏听孟鸣之言语间,对蛟龙角生出无限憧憬之情,便毫不犹豫地将蛟龙角从临月阁中翻找了出来。   “这便是蛟龙角?”彼时,孟鸣之已经与玉清门闹掰, 独自一人来到了合欢宗。   孟鸣之即便离开玉清门,依旧是青衣飘飘, 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连话都不同合欢宗的弟子说, 更不用说合欢宗内的长老了。   他与整个合欢宗格格不入。   但沈玉霏明言,孟鸣之于自己有救命之恩, 宗门内弟子即便恨得牙痒, 也只能忍了。   孟鸣之待沈玉霏遣退众人, 方才迫不及待地从他的手里接过蛟龙角。   孟鸣之压抑着心底的狂喜,生怕流露出露骨的渴望,唯独捧着蛟龙角的双手微微颤抖。   沈玉霏似有所觉,眉心蹙紧一瞬,又顷刻间松开。   在丹药的作用下,他心中产生的任何怀疑、忌惮,尤其是恨意,都会变为绵绵不绝的情意。   “世间早无妖修,谁又能确认,这便是蛟龙的角呢?”沈玉霏却道,“只不过,我宗古籍的确有言,这是蛟龙角。”   孟鸣之听着沈玉霏的话,喉结狠狠一滚,手指热切地在坚硬的蛟龙角上来回抚摸。   但孟鸣之心里再渴望,也没有立刻将心中的欲望展现出来。   他硬着头皮将蛟龙角交还到沈玉霏的手中:“既是秘宝,那一定要好生收好。”   沈玉霏轻轻一笑:“自然要收好……我虽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的蛟龙角,但其中蕴藏的灵力,却能让忘忧谷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想必,即便不是真的蛟龙角,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孟鸣之闻言,眼底的渴望更浓了。   他深深地看了被收入博古架的蛟龙角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没过几日,孟鸣之就为了沈玉霏“意外”受伤。   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苦笑着看着急切的沈玉霏,喃喃:“我……我命不久矣,唯有……唯有一法能救命,我却不愿说。”   沈玉霏托起孟鸣之的头,咬牙切齿:“什么法子,是你不愿说的?”   他脑海中翻江倒海,尽是孟鸣之在秘境中为自己浑身浴血的模样。   沈玉霏咬着后槽牙,捧着孟鸣之的头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谁许你死了……谁许你死了?!”   “……我还没有……秘境中的事,我还没有同你算账,你怎么敢死?!”   “咳咳!”孟鸣之脑袋一歪,咳出一口血,心知爱恨颠倒的丹药起了作用,暗暗运气,吐完一口血,又是一口血。   沈玉霏果然双目赤红,人隐隐发起疯来:“说,到底是什么法子!……孟鸣之,我叫你说!”   孟鸣之费力地吐出最后一口血:“蛟龙……蛟龙角!”   他眼神涣散,奄奄一息:“玉清门……玉清门的古籍中曾记载过……记载过一种丹药,叫……叫还阳丹,说是……说是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蛟龙角是……是其中一味……一味药材!”   孟鸣之说完,彻底“晕厥”了过去。   “来人!”   沈玉霏见状,摇摇晃晃地起身。   “宗主,蛟龙角是我们合欢宗的护宗秘宝……”目睹一切的没骨花,忍不住站了出来,“为了一个玉清门的臭道士——”   话音未落,凶悍的灵力猛地向她袭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百两金眼疾手快地扯住没骨花的衣袖,拼尽全身的力气,拽着她,疯狂地向后退去。   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被沈玉霏挥出的灵力击得吐血倒飞而出。   “宗……宗主……”没骨花哎呦哎呦得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狼狈地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望着沈玉霏的背影,急得止不住地打哆嗦,继而猛地扭头,对百两金怒目而视,“你拦我做什么?!”   百两金的唇角亦挂着血迹。   但百两金神情淡漠,舔着唇角冷笑:“是,我就该叫你去死!”   “可……”没骨花自知理亏,狠狠一跺脚,“宗主怎么能为了一个玉清门的臭道士,把咱们宗门的秘宝给出去?”   “……鬼知道他说的丹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百两金的眼神闪了闪:“你不觉得,自从宗主从醒骨真人的秘境中回来,就有些不一样了吗?”   没骨花先是怔住,继而大叫起来:“难不成,宗主被夺舍了?”   “你的脑子里只有夺舍吗?”百两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缓缓从地上起身,弯腰掸去了裙摆上的灰尘。   “不是夺舍,又是什么?”没骨花此刻没心情与百两金争吵,急急地追问,“你心中若是有猜测,倒是说啊!”   百两金的唇角却溢出了一丝苦笑:“我要是真的知道什么,定不会让孟鸣之这样的人继续留在合欢宗内!”   ……宗主因为孟鸣之,彻底变了一个人。   百两金暗叹一声,不顾没骨花的叫嚷,转身,脚步沉沉地离开了。   没骨花却不愿善罢甘休。   她站在原地蹙眉想了许久,最后眼前一亮,继而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梵楼……梵楼!”没骨花出现在了梵楼破败的住处前,“梵楼,你给我出来!”   面上裹着面纱的修士,脚步沉重地从卧房内走了出来。   没骨花看不见梵楼的脸,却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到嘴的话不由咽了回去,转而变成一句诧异的疑问:“你又惹宗主生气了?”   女修扒拉着手指:“还没到每月十五啊……”   梵楼扶着门框的手指无声使力,登时在门框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印。   他的嗓音嘶哑得像是在荒漠中挣扎了数日,滴水未进的将死之人。   “有事?”   没骨花吓了一跳:“哎呦喂,这回罚得不轻啊。”   她甚至没去想,梵楼还会因为什么受伤——还能是什么?   梵楼不得宗主喜爱,连出谷办事的资格都没有,身上的伤尽数是从法塔里带出来的。   进了法塔,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就是惹宗主生气了吗?   事实上,梵楼身上的伤不是在合欢宗内受的。   他的伤尽数在神识上。   没骨花早已习惯了沈玉霏对梵楼的态度,见他伤得气息微弱,到底是不忍,转身欲走。   “等等。”梵楼却叫住了她。   “是……宗主有事?”   没骨花没好气地停下脚步:“宗主有事,你又能如何?”   梵楼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按住面上的白纱:“孟……孟鸣之?”   他不提孟鸣之还好,一提此人,没骨花的面色几乎是立刻涨得通红。   没骨花本就是心里憋不住事的人,先前佛见笑,佛见愁姐妹还没被玉清门的长老出手所伤之时,她还能将这俩姐妹当成倾听者,噼里啪啦地说上一通。   如今,佛见笑,佛见愁两姐妹不在,她已经憋了许久了。   没骨花听梵楼问,心里憋着的话便再也忍不住,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宗主是忘了,佛见笑和佛见愁的事了吗?!”   “……我们合欢宗与玉清门有仇啊!”   “……即便那孟鸣之在秘境中救了宗主的命,又如何?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依我看,他所谓的叛出玉清门,也是假的!我就不信了,他舍得他那个玉清门首席弟子的名号?”   “……万一一切都是玉清门所做的局……不,一定是局,宗主定是被他骗了!”   没骨花越说越是激动,眼角甚至沁出了几滴泪来。   别看她整日没个正行,嘴里也没半句好话,实则心里是在乎的。   没骨花在乎合欢宗,在乎沈玉霏,在乎现有的一切。   故而,她说完这一切,倏地盯向沉默不语的梵楼:“你每月十五都能见到宗主,你劝劝宗主!”   她说完,眼神一晃,忽地清醒过来。   “罢了,你说有什么用?”没骨花沮丧地向院外走去,“整个合欢宗内,宗主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你去劝……哈,宗主怕是要对那孟鸣之更好了!”   梵楼的头随着没骨花的话,微微垂下。   他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手颤颤巍巍地摊开。   两片满是裂纹的蛇鳞赫然出现在掌心里。   加上先前碎裂的那一枚,梵楼藏了神识的鳞片,已经全部被毁去了。   他也受了重伤。   若不是没骨花的出现事关宗主,他甚至没办法从床榻上爬起来。   “宗主……”   梵楼痛苦地收拢五指,重新将鳞片攥在了掌心里。   他一共在宗主的身上以妖族的秘法藏了三片蛇鳞。第一片,在法阵中被绞碎,第二片和第三片也在秘境中尽数失去效用。   梵楼回想起了什么,目光犹疑不定。   最后,他抬起头,望着临月阁的方向,握紧了双拳。   几日后。   梵楼走进了临月阁。   沈玉霏尚在沐浴,冷冽的气息在阁楼内回荡。   梵楼单膝跪地,静静地等待着宗主的传召。   ……通常,沈玉霏一定会等到情毒爆发,再不双修,就会影响自身修为的时候,方才唤他爬上床榻。   这次也不例外。   沈玉霏被情毒折磨得浑身泛起红,气急败坏地在床帐后戾呵:“滚上来!”   梵楼默默地脱去长靴,小心翼翼地撩起了床帐。   一只沾着晶莹水珠的手,刷地探过来。   沈玉霏揪住梵楼的衣领,恶狠狠地将人拖至面前:“快,动手!”   他吐气如兰,开开合合的唇如娇嫩的花瓣。   梵楼狼狈地倒在沁满冷香的床榻上:“宗……宗主……”   “闭嘴!”沈玉霏厌恶地撇开头,“运转功法——不要碰我,更不许将气息留在我的身上,听明白没有?!”   梵楼眼神黯然地点头:“属下……明白。”   梵楼一直明白。   宗主厌恶自己,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只配蜷缩在暗处,运转《白玉经》,帮助宗主熬过情毒爆发的一夜。   梵楼艰难地收回试图向沈玉霏靠近的手,局促地将双手交叠在身前,结了个与沈玉霏结的很相似的印。   《白玉经》开始运转,滚滚热浪瞬间将他们包裹。   沈玉霏娇哼一声,细腰软塌,几乎坐不住,半歪在了榻上。   水雾蒙上了他的眸子,晶莹的汗水亦顺着娇丽的面庞跌落,划过纷乱的发丝,没入了雪白的脖颈。   梵楼死死地盯着其中一滴汗,喘息声越来越响。   ……宗主。   宗主!   梵楼一边运转着功法,一边迷迷糊糊地想,宗主只有情毒爆发的时候,才是暖的。   人是暖的,气息也是暖的。   可这样的温暖从不属于他。   孟、鸣、之。   梵楼已经有些飘忽的视线瞬间凝聚。   恨意一瞬间颠覆了理智。   梵楼坏了沈玉霏的规矩。   他握住了宗主汗津津的手,手指迫不及待地滑进了指缝:“宗主……”   梵楼强忍着将沈玉霏拉进怀里的欲望:“宗主,那孟鸣之……孟鸣之心怀不轨——”   ——砰!   不等梵楼将话说完,一股骇人的灵力忽地从沈玉霏的身体里迸发而出。   梵楼从不对沈玉霏设防,生生挨了这一下,整个人砸在临月阁的墙壁上,“噗”得吐出一口混着肉沫的血来。   “孟、鸣、之。”气喘吁吁的沈玉霏单手扶额,看着耷拉着脑袋向地上滑落的梵楼,纷乱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   孟鸣之为他在阵法中惨叫挣扎,骨骼碎裂,浑身浴血。   孟鸣之……   孟鸣之。   沈玉霏眼里摇曳的光逐渐凝实,一道声音锲而不舍地在他的耳边重复:是孟鸣之。   是孟鸣之救了你。   是孟鸣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将你从秘境中带了出来。   …………   “孟鸣之救了我。”沈玉霏麻木地自言自语,“你……”   他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已经跌跪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梵楼。   沈玉霏唇角一勾,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梵楼随着他的话,又呕出一口血来。   神识受损,比身体受损,还要痛苦,梵楼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受了重击,耳中嗡鸣不断,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肆意涌出来。   他身上的骨头仿佛全断了一回。   沈玉霏说完,却还觉得不够。   他拢了拢松散的衣衫,取出一张帕子,反反复复地擦拭着被梵楼碰过的手腕。   “你……”   沈玉霏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走了几步,眼底短暂地浮现出了清明,但很快,这丝清明就被霸道的药力淹没。   他走到梵楼的身前,一脚踹过去,脚尖顺势撵着梵楼无力的手臂:“方才是用这只手,碰的我?”   无穷无尽的恶意在沈玉霏的心底滋长,如同一只生满无数狰狞触手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的心房。   ——杀了他!   ——砍了他的手!   血意爬上沈玉霏的双眸,他的手中不知何时以灵力凝聚出了一柄染血的匕首。   锋利的刀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梵楼的手腕处。   梵楼却看也不看那柄匕首,只哀哀地抬眸,即便面容被白纱覆盖,宛若实质的悲伤也从深邃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沈玉霏兀地怔住。   可很快,他的耳畔再次传来凄厉的呐喊。   ——杀了他啊!   ——快,杀了他!   沈玉霏的手一颤,刀锋没入梵楼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   “宗主……”梵楼不自觉地颤抖着,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来,“若是砍下……砍下属下一只手,能让宗主……宗主高兴,属下……属下替宗主动手!”   言罢,另一只还能动的手竟闪电般握向了匕首的刀柄!   沈玉霏猝然一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想杀了面前被白纱蒙住脸的梵楼,身体却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沈玉霏狠狠一抬手臂,躲开了梵楼试图握住匕首的手,也将那柄已经将梵楼的手腕割出伤痕的匕首甩飞。   咚!   匕首甩出一串血痕,深插/在墙上,不住地颤动。   “滚。”沈玉霏看也不看瞪大了眼睛的梵楼,捂着头踉跄着退回了床榻上,“给我滚!”   “宗主……”捂着滴血的手的梵楼不甘地往前迈了一步。   下一秒,他就被灵力击飞,撞开临月阁的门,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在暗中观察许久的没骨花现了身。   她先是探了探梵楼的鼻息,发现梵楼还活着,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要是宗主一气之下把你打死了,我还挺愧疚的。”   “……毕竟,是我撺掇你来劝说宗主……罢了罢了,若你真出了事,我一定为你立坟竖碑。”   “……你且安心地去吧!”   没骨花三言两语间,竟是要将梵楼送走了。   梵楼却不在乎没骨花的鬼话。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视线落在自己多出一道血痕的手腕上,似哭似笑地喃喃:“宗主……”   没骨花只觉得骨缝里都被梵楼叫出了渗人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叫魂呢?”   继而,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到底同宗主说了什么,把宗主气成这幅模样?”   要知道,先前劝说过沈玉霏的人,也不是没有。   没骨花自己就劝过!   可……可即便宗主生气,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   可惜,没骨花想要打探消息,问梵楼是没有用的。   只见梵楼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继而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地向着临月阁外挪。   “喂,我问你话呢!”没骨花不甘心地追上去,还没走两步,就冷笑着停下脚步,“瞧瞧,瞧瞧!同样是男人,你去找宗主,是被轰出来,人家孟鸣之倒好……”   没骨花在一株开得热热烈烈的杏花树下驻足,感慨万千:“宗主亲自到临月阁的门前请他进去。”   话音未落,身边刮过一阵血风。   梵楼去而复返,十指捏得咯吱咯吱直响。   没骨花这个时候,反倒有点可怜起梵楼来:“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用,即便没有孟鸣之,还有王鸣之,李鸣之……即便没有他们,也还有别人。”   “……总归不是你。”   她颇为感慨地伸手,想要拍梵楼的胳膊,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绕是没骨花这样,经常与合欢宗外的修士缠斗的修士,也不禁眼角微抽:“你不会死吧?”   梵楼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孟鸣之,嗓音干涩地吐出一个“不”字来。   “可别死了。”没骨花暗暗嘀咕,“宗主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双修之人?”   在她眼里,梵楼比孟鸣之有用多了。   那玉清门的臭道士,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哪里能看?   屁股后头还带着一串麻烦,也不知宗主看上他哪点……   没骨花心里的念头翻来转去,那边沈玉霏与孟鸣之说话的声音也隐隐飘了过来。   ……倒不是什么听不得的话。   无非是些简单的寒暄罢了。   可是,听着听着,梵楼的神情愈发古怪。   他直勾勾地盯着孟鸣之的背影,黑瞳中浪潮翻涌。   片刻,梵楼刷的转身:“他……就是孟鸣之?”   没骨花对上梵楼黑漆漆的眸子,心里莫名一沉:“当然了,他就是孟鸣之。”   “……他来我们合欢宗多日,你竟没见过他吗?”   话音未落,没骨花自个儿就想明白了。   梵楼自然没见过孟鸣之。   且不说,梵楼在合欢宗内的身份尴尬,就拿现在宗主与孟鸣之的黏糊劲儿来说,就不会将一个双修之人摆在台面上。   更不用说,梵楼还被关进了法塔!   没骨花的眼里溢出了浓浓的怜悯,看梵楼,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消散殆尽了:“好好看看吧,以后,你怕是更没有机会看他了。”   梵楼却绷紧了下颚,面纱下传来了令人牙酸的磨牙声。   “孟、鸣、之!”   那两片破碎的鳞片生生嵌进了掌心。   啪嗒,啪嗒。   粘稠的血顺着梵楼的手指滴落下来。   梵楼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声音。   他藏于沈玉霏身上的两片鳞片同时失去效用时,神识最后捕捉到的声音,就是孟鸣之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进入前世的回忆,大概两章吧   是前世惨兮兮的修勾哇? 第50章 050(替换完成)   是孟鸣之。   是他!   是他在秘境中——   “喂, 别看了。”   没骨花察觉到梵楼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伸手拉了拉那片垂落下来的沁血衣袖。   “别忘了宗主有多厌恶你,把眼神收一收!”   梵楼艰难地收回视线, 漆黑的眼睛弥漫着一层血光:“是他——”   “对, 就是他。”没骨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已经瞧见了,就不要再问了。”   “……以后啊, 你看他的机会,怕是比看我们这几个长老的机会都多!”   没骨花话音刚落, 就察觉到身边的男修发出了低低的悲鸣。   她眼疾手快地扯住了梵楼, 一个闪身,躲在了杏花树后。   临月阁前的沈玉霏似有所觉, 抬头望了过来。   “怎么了?”孟鸣之笑着转头, 也望向了合欢宗内开得热烈的杏花树林。他眼里划过一道惊艳之色,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玉霏的视线落在几朵飘飘悠悠坠落地面的落花上,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再次翻涌起来。   梵楼……   梵楼。   为何,他无法对梵楼下手?   为何,他要对梵楼下手?   沈玉霏扶额闷哼一声。   孟鸣之面露异色:“没事吧?”   说着,就要伸手搀扶沈玉霏的手臂。   却不想, 本该对孟鸣之极为信任的沈玉霏侧开了身子,本能地躲开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沈玉霏微垂着头, 茫然又痛苦地望着在眼前晃动的发丝, 低声喃喃:“无妨。”   “可是修炼出了岔子?”孟鸣之悬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轻咳一声, 继续追问。   沈玉霏依旧是摇头。   他的视线停在杏花树上, 怎么都挪不开。   那样红的花, 简直像血一样……   血?   沈玉霏脑海中兀地出现了一滩粘稠的血迹。   一个人在地上疯狂地挣扎。   那个人回头了头。   是……是孟鸣之。   是孟鸣之吗?   沈玉霏茫然地眨了眨眼。   孟鸣之见状,不再多问,好生嘱咐了他几句,转身离开了临月阁。   只是,孟鸣之离去后,面上温和的笑意分崩离析。   怎么会……   沈玉霏怎么还会躲着他?!   明明,已经灌下了爱恨颠倒的药丸,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努力。   沈玉霏应该对他毫不设防才对!   孟鸣之的神情因愤怒而扭曲。   他要的,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沈玉霏,而不是现在这个,时不时会生出抗拒之心的沈玉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孟鸣之绝不会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他只会怀疑灌进沈玉霏嘴里的丹药。   ……都是废物!   而扶额回到临月阁内的沈玉霏,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榻上。   那面被梵楼砸出印记的墙壁映着月光,鲜血在地上凝结成了可怖的疤痕。   沈玉霏怔怔地注视着那块血迹——只需要一丁点的灵力,他就能将临月阁恢复如初。   可鬼使神差间,沈玉霏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连灵气都没有凝聚出来。   银月的清辉静静地铺洒在地面上。   沈玉霏脱了玄袍,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抱着双腿蜷缩在了床榻上。   他扶额的手,逐渐用力,指尖生生抠破皮肉。   粘稠的血迹顺着眉眼滑落,在眼尾留下了妖冶艳丽的痕迹。   沈玉霏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试图在疼痛中寻找一丝清明。   ……他觉察出了异样,却无从下手。   身体没有损伤,神识没有异样。   到底是什么变了?   沈玉霏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染血的手指,手腕翻转,那柄曾经割破梵楼手腕的匕首重新出现在掌心。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疼痛更能让人清醒了。   这是沈玉霏自幼学会的道理。   他抬起苍白的手腕,刀锋一闪,鲜血喷涌而出。   梵楼的手腕伤在哪里,他的手腕便也在同样的位置多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很快染红了雪白的里衣。   沈玉霏平静地注视着翻出伤口的血肉,灵力暗暗涌动。   ……一无所获。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完全没有。   难不成,真的是错觉?   沈玉霏颓然丢开匕首,任由手腕淌血,双臂再次抱住了膝盖。   恍惚间,他进入了梦乡。   “啊——”   男人嘶哑的叫声不绝于耳。   朦朦胧胧间,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那人影在地上痛苦地痉挛,鲜血从他的身上源源不绝地涌出来。   不,不仅有鲜血,还有沾着碎肉的骨头……   “梵——”   沈玉霏喘着粗气惊醒,发觉自己依旧躺在临月阁的床榻上。   雪白的床纱在风中摇曳,淡淡的血腥味被暗香取代。   黄莺已经来过了。   梵楼砸坏的墙壁恢复如新,床榻前也摆上了供他洗漱的一应物件。   沈玉霏晃了晃头,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的手腕上光滑如初,那道匕首划出来的伤痕已经愈合了。   这便是修士。   沈玉霏的唇角多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不像凡人,身上若是多出了一道伤痕,不知多久才能好呢。   所以,疼痛也不像以前那么管用了。   沈玉霏想,或许自己得寻新的法子——   “宗主。”   不容他细想,黄莺推开了临月阁的门。   剑婢抱着沈玉霏沉甸甸的长剑,小心翼翼地跪在了床榻前。   “什么事?”   沈玉霏收敛了心中纷乱的思绪,隔着床帐打量黄莺。   阴冷的视线宛若实质,冻得剑婢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但她还是咬牙开了口:“宗主,玉清门向我们递了拜帖。”   沈玉霏面色一凛,素手平摊:“拿来。”   黄莺忙不迭地将拜帖从怀中取出来:“送信的玉清门弟子说,孟……孟道友,孟道友怎么说,都是玉清门的人。”   “……他们想要接他回去。”   沈玉霏闻言,拆拜帖的手一顿,唇角微勾,妖气横生。   他不假思索道:“做梦!孟鸣之进了我的忘忧谷,就是我忘忧谷的人!”   言罢,忽地浑身一僵。   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那一丝隐藏得极好的违和感,重新被沈玉霏捕捉到。   ——啪!   他将拜帖重重地砸在了床榻上。   黄莺吓得差点抱着剑从地上跳起来:“宗主?”   “你……先下去。”沈玉霏抱住了头。   孟鸣之。   孟鸣之……   他的情绪好似不受人控制,伴随着孟鸣之这个名字的出现,心里开始疯狂地翻涌亲近的情绪。   可那样的情绪真的是他的吗?   沈玉霏眼底划过深深的迷茫。   他的情绪被人控制了?   怎么可能!   沈玉霏眸色一戾。   他对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他痛恨《白玉经》带来的情毒,痛恨每月十五受制于人,痛恨……痛恨梵楼?   思绪落在梵楼身上的刹那,沈玉霏的心兀地一痛。   那丝疼痛来得太过突然,毫无逻辑,消失得更是悄无声息。   沈玉霏甚至无法确认,那丝疼痛是否真实存在过。   他疑神疑鬼,像是要疯了。   沈玉霏在空无一人的临月阁里,赤足摇摇晃晃地扑向博古架。   他疯疯癫癫地将合欢宗历代宗主收集的秘籍与宝物尽数翻了出来。   纷乱的灵力随着宝物的出现,争前恐后地涌向他的身体。   沈玉霏的唇角挂下一道血丝,却毫不在意,只赤足在博古架间来回穿梭。   沈玉霏没日没夜地找了整整三日。   ……一无所获。   从古至今,但凡受到操控的人,必有诡异之处。   哪怕是最好的夺舍之术,被夺舍之人,都会生出记忆无法连接,或是意识频繁模糊的症状。   沈玉霏的记忆很完整,意识更是没有频繁地模糊。   不是夺舍。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自打成了合欢宗的宗主,头一回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这样的无力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沈玉霏丢开一本沾了不知多少人鲜血的秘籍,周身灵力涌动,身上白色的里衣浮动起来,仿佛一朵盛开在废墟中的白莲,浑身上下弥漫着难言的脆弱。   难道,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吗?   所有的可能都被除去,那么剩下的,就是真相了。   沈玉霏阴沉着一张脸,低头看向了自己摊开的手掌。   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只在瞬息间出现了几次。   倒是真有可能是幻觉。   但如若不是幻觉呢?   沈玉霏不敢细想下去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了。   “不行……”沈玉霏深吸了几口气,衣袖一挥,散落满地的秘籍与宝物重新回到了博古架上。   他咬牙戾呵:“百两金!”   合欢宗长老,百两金,于秘术上,有很深的造诣。   身着红衣的女修很快出现在了临月阁前。   百两金徐徐跪在地上:“宗主。”   她不似黄莺那般局促,只在瞧见沈玉霏白得有些不正常的面色时,眉宇间浮现出了担忧:“宗主……”   “你可知道,世上有什么秘术,能改变人的情绪?”   沈玉霏直截了当地问。   百两金愣了愣。   她以为沈玉霏喊自己来,是要将什么秘宝给孟鸣之,却没料到,听到的是这么一句话。   百两金面露茫然:“宗主,人都有七情六欲,这……情绪所系,乃是心。心如何,情绪便如何。”   “难不成,真没有方法能操控人的情绪?!”他面色阴沉地追问。   “宗主是说,开心的时候,哭,难过的时候,笑?”百两金缓缓开口,“这不是疯子吗?”   沈玉霏面上的所有情绪都在听到“疯子”二字时僵住了。   “是啊,疯子……”他恍然,“疯子不就是这样吗?”   言罢,摆了摆手,让百两金离开了。   沈玉霏自然没有疯。   或许,真的是他多心了。   又过一月,玉清门长老如约来到忘忧谷外,说是要见叛出宗门的孟鸣之。   恰逢每月十五,沈玉霏身上情毒爆发之日。   沈玉霏焦躁地在临月阁内踱步。   他身上燃着欲/火,心里更是烤着一把火。   沉默寡言的梵楼出现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一个月未见,梵楼似乎清瘦了不少。   沈玉霏脚步微顿,爱恨颠倒的药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操纵了他的情绪。   绵绵的恨意在心底滋长。   沈玉霏望向梵楼的目光逐渐染上了猩红。   他颤抖着抬手,灵气不受控制地凝结成了匕首。   ——杀了他。   ——杀了他!   梵楼就像是一个引线。   沈玉霏平静如湖水的情绪一旦对上梵楼的双眸,就在顷刻间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湖水翻滚如沸。   “滚……滚!”   他用左手死死地攥住了试图抬起的右手。   灵力也从沈玉霏的身上迸发而出。   梵楼被轰出了临月阁。   “不要……不要过来。”沈玉霏不知自己为何会对梵楼生出无尽的恨意——那些恨意起初还很含蓄地涌动,仿佛在说,梵楼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   沈玉霏可以忽略梵楼。   他……明明可以的。   “滚……滚啊!”   可平静的恨意下,是山呼海啸般的癫狂。   沈玉霏发丝散乱,死死地盯着梵楼。   此情此景落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他恨透了梵楼的模样。   梵楼亦是如此想。   伤还没好透的男人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咳出的血染红了面上的白纱,望着沈玉霏,苦笑迈步:“宗主……今日是十五,让属下……让属下帮你……”   “滚……滚!”沈玉霏的右手狠狠一颤,左手也快要不听使唤了。   恨……恨……恨!   他恨梵楼。   他要梵楼死!   沈玉霏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唯独一点零碎的本能,还在试图掌握身体的掌控权。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他明明那么厌恶梵楼。   他明明恨不能梵楼连带着令人作呕的情毒一起消失。   可为何下不了手?   沈玉霏身上的灵力开始暴走,向他靠近的梵楼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梵楼迈出的脚深深地陷进了地面,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但梵楼没有停。   他沉默又执拗地走到了沈玉霏的身边。   而沈玉霏手里的那柄匕首,终是插进了他的肩膀。   梵楼忍痛单膝跪在沈玉霏的脚边:“宗主……”   他如释重负,尤其是在感受到一抹淡淡的凉意绽放在手背上时,甚至扯着嘴角笑了。   “宗主。”   梵楼终究是让沈玉霏渡过了情毒的煎熬。   尘埃落定。   梵楼倚靠在床边,望着沈玉霏微微泛红的面颊,不由想起了那三片已经为了床上之人炸裂的蛇鳞——   梵楼一共在沈玉霏的身上藏了三片蛇鳞,每一片鳞片里,都蕴藏着一缕神识。   梵楼诞生于天地间,没见过别的妖修,血脉里倒是继承了一些秘术。   ……比如这三片蛇鳞。   与人修随意分出来的神识不同,梵楼撕裂的神识若是现身,那他的真身便可与分裂的神识感同身受。   若不是真身无法挪到蛇鳞所在处,三片蛇鳞堪比能瞬间转移修士位置的法器。   但任何秘术,都有利弊。   梵楼可与撕裂的神识感同身受,那神识受的伤,也会尽数地返回到他的真身上。   故而,蛇鳞炸裂,神识消散,梵楼亦痛不欲生。   不过,为了沈玉霏炸去蛇鳞,梵楼不仅不后悔,躺在合欢宗破破烂烂的床榻上时,还在暗自庆幸。   但第一片蛇鳞炸裂,和第二片,第三片蛇鳞炸裂时,他的心情截然相反。   第一片蛇鳞炸裂,梵楼庆幸自己偷偷在宗主的身上藏了蛇鳞,庆幸自己可以代替宗主,承受秘境里法阵的折磨。   而第二片蛇鳞和第三片蛇鳞同时炸裂时,梵楼心里唯剩万般不甘与嫉恨。   彼时,梵楼刚因为失去一片蛇鳞,一身蛇骨像是被人从头鞭挞到尾,动之疼痛难耐。   他躺了一天,待缓过一口气来,立刻尝试着感受剩下两片蛇鳞中的神识。   ……可惜,梵楼伤得太重了。   他无法凝成人型,蛇鳞中藏着的神识努力了半天,只凝聚成了一条又细又小,看着像条黑线的小蛇。   此时的沈玉霏,已经来到了秘境的第三层。   梵楼小心翼翼地盘踞在沈玉霏的衣衫间,嗅着浓郁的血腥气,焦躁地甩着蛇尾。   他不知宗主伤在何处,急得发疯,咬着柔软的布料,拖着细细小小的身子,硬生生地游到了袍角——红袍飞扬间,梵楼终是看清了沈玉霏所在何处。   这是一片荒芜到连杂草都没有的沙漠。   无穷无尽的黄沙随风飞扬,刀似的划过沈玉霏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他雪白如绸缎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沈玉霏身上的血腥味就是这么来的。   梵楼目眦欲裂,又奋力地游了回去,藏身于衣摆间,烦躁地恨不能替沈玉霏面对风沙。   可宗主又怎么会被风沙所伤呢?   梵楼一惊,后知后觉地发现,沈玉霏的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沈玉霏……成了个灵台空空的凡人。   梵楼眼前一黑,吓得差点整条蛇都掉进沙漠里。   但他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宗主在秘境里,什么都会遇到,说不准,这就是秘境的考验。   梵楼猜得半点不错。   沈玉霏此刻正在经历的,正是秘境第三层的考验之一——他杀出兽潮后,与一众修士一道,来到了醒骨真人最后的藏宝之处。   那是一间看似普通的炼丹房,成堆的丹药葡萄似的铺在架子上。   玄妙的丹香在空气里氤氲。   被兽潮摧残过的修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炼丹房,各个眼放精光,恨不能将身子都埋进丹药的海洋里畅游。   沈玉霏却看也不看那些丹药,径直走向丹房的最深处。   醒骨真人炼制出过一种名为“清心丹”的丹药。   服用了清心丹的修士,渡雷劫时,满心清明,不受心中迷惘影响,大大提高渡劫成功的几率。   沈玉霏想得到这枚丹药,并非为了渡劫,而是为了解决《白玉经》所带来的情毒。   但是,想要得到清心丹的,明显不止他一人。   沈玉霏的余光里,几个不同宗门的修士与他一般,警惕地向丹房的深处走去。   他们互相提防,小心谨慎,在看见丹药前,都没有率先出手。   而孟鸣之在瞧见沈玉霏离去的背影后,放下了手中刚抓起来的丹药,眼珠子微微一转,与同门师兄弟道了声:“我去去就来。”   然后,飘然跟上了沈玉霏的脚步。   玉清门的弟子不疑有他,还真心实意地赞了声:“孟师兄看见这些丹药,竟还能守住本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唉,不像我,恨不能将身上所有的储物囊都装满!”   他苦笑摇头,心里敬佩孟鸣之的淡然,手上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孟鸣之跟上沈玉霏的时候,沈玉霏已经因清心丹,与一众修士缠斗在了一起。   秘宝近在眼前,无人再提起宗门,也无人再说冠冕堂皇的话。   此时此刻,他们彼此都是彼此的敌人。   “清心丹……”隐于暗处的孟鸣之看着散发出浓郁丹香的丹药,眼底划过一道隐晦的暗芒。   醒骨真人的炼丹能力,谁也不知道有多厉害,但能留下洞府,洞府还幻化为了秘境,那么此人绝不是平庸之辈。   孟鸣之眉心一皱,想到了自己给沈玉霏灌下的那枚爱恨颠倒的药丸。   他可不觉得,自己的丹药比醒骨真人的丹药厉害。   ……不能让沈玉霏得到清心丹。   孟鸣之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   但不等他出手,一道白光将所有的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下一瞬,白光消散,原本打得难舍难分的修士们集体消失了踪影,唯留丹房内死寂一片,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白光过后,沈玉霏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他又回到了先前刚进入秘境第三层时所在的荒漠。   “考验?”   沈玉霏喃喃自语,见其余修士并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便试图用灵力凝聚出一柄用以防身的长剑。   谁曾想,他手伸了出去,长剑却并未出现。   沈玉霏一愣:“灵力……”   他面色微变,手指变换,飞快地掐诀,可惜,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灵台依旧空空如也,半丝灵力都不曾出现。   “我成了一个凡人?”沈玉霏惊疑不定,想着先前那道笼罩自己的白光,略有些明悟。   他现在经历的一切,还是秘境的考验。   果不其然,沈玉霏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柄插/在沙地中的残剑。   残剑不远处,匍匐着一头看似睡着了的灵兽。   沈玉霏走过去,将剑拔出的刹那,灵兽也睁开了双眼。   “要拿到清心丹,就要通过这样的考验吗?”沈玉霏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但化身为黑蛇的梵楼却听见了他的话。   ……清心丹?   宗主想要清心丹。   黑蛇咬了咬牙,扭动着细长的身子,看着嘴角流着涎水,贪婪地注视着沈玉霏的灵兽,硬着头皮游下血红的袍角,一头扎进了黄沙之中。   梵楼知道,只要自己拿到清心丹,失去灵力的宗主就不用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梵楼低估了看似不起眼的黄沙。   他即便只能化身为蛇,身上亦有坚硬的黑色鳞片,可这些鳞片挡不住炽热的沙子。   细小的黑蛇在黄沙为浪的海洋里翻滚。   梵楼分裂神识的本事再奇异,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   当他浑身是血地从沙子里游出来,身上漆黑的鳞片歪七八扭,好些被沙子生生翻卷了起来,露出了下面伤痕累累的皮肉。   黑蛇瘫软在地,呼吸急促,片刻,又咬牙动作起来。   只是,他每往前挪动一下,身后都会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梵楼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丹炉,清心丹就在丹炉内散发出阵阵药香。   他眼中艰难地泛起一丝金光闪闪的涟漪,不知从哪儿寻来了力气,一拱一拱地游了过去。   “……这个丹炉居然要以血为引,才能开启?”   “……糟了,此时没有灵力,随意放血,岂不是找死?”   人声突兀地从丹炉的另一侧传来。   奄奄一息的黑蛇勉力勾住丹炉的一脚,将自己的身体一点接着一点地缠了上去。   梵楼两眼发黑,浑身绵软,恍恍惚惚地听着那个修士自言自语,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宗主。   ……宗主,宗主。   宗主没了灵力,怎么能以血为引,开启炼丹炉呢?   还是由他来吧。   梵楼耐着性子等待。   那个站在丹炉另一侧的修士纠结了许久,终是放弃了放血的念头——清心丹再重要,也比不过命。   梵楼听见了修士离去的脚步声。   他吐着蛇信,悄无声息地游到丹炉前,猛地张开嘴,一口咬在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蛇鳞上。   尖牙入肉,皮开肉绽。   鲜血滴落在青色的丹炉上,很快像是受到了牵引,汩汩而上,仿佛血红色的笔,描摹着丹炉上繁杂的纹路。   梵楼痛得蛇尾狠狠地砸在地上,身子痉挛了几下,又重新瘫软了回去。   他身上流出的血不够多,没法将丹炉上所有的纹路都涂满。   梵楼便又将尖牙印在了伤口中。   他反反复复地拉扯撕扯着皮肉,蛇身斑驳,竟是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了,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梵楼每每坚持不住的时候,就会想到沈玉霏。   ……宗主。   宗主不能受这样的苦。   最后,蛇血终是将整个丹炉涂满。   沈玉霏的身影也隐隐出现在了梵楼模糊的视线里。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两片藏着神识的蛇鳞直接爆裂。   剧痛不仅在身体里蔓延,也在脑中轰然炸裂。   梵楼远在合欢宗中的真身猛地蜷缩成了一团,继而捂着脑袋,疯狂地撞向地面。   太痛了。   实在是太痛了。   但梵楼不在乎。   掉落在丹炉之下的黑蛇,金色的蛇瞳痴痴地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里尽是满足。   ……真好。   宗主可以得到清心丹了。   梵楼闭上了蛇瞳,麻木地感受着疼痛在每一块骨头间炸裂,心里想的却是,他护住了宗主。   只要能护住宗主,他做什么都可以。   谁曾想,变故突生。   就在沈玉霏走到丹炉前时,一道身影率先出现在了丹炉前。   跌落在丹炉下动弹不得的梵楼,原本已经在静静地等待着神识的消散,此刻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谁……   是谁?!   是谁要夺宗主的丹药?!   “竟真有傻子听了我的话,放血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是那个已经离开的修士。   梵楼栽进黄沙,半截干瘪下去,只剩下蛇皮蛇鳞的尾巴痛苦地抽搐。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梵楼想操纵蛇身,从丹炉的底下游出去看一看,说话的人修,到底是谁。   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宗主。   梵楼的眼里划过一道决绝之色,猛地支撑起蛇身,拼尽全力,向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人修冲去。   ——砰!   将梵楼击飞的,不是孟鸣之,而是忽然开始剧烈摇晃的丹炉。   黑蛇遭受重击,身子被黄沙淹没,继而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一缕黑烟,彻底消散在了原地。   原是清心丹被孟鸣之取走,空空的丹炉轰然炸裂。   梵楼残存的神识就这么惨烈地炸成了碎片。   “啊——”   同一时间,合欢宗内传来了梵楼凄厉的惨叫。   记忆中的疼痛卷土重来。   陷入回忆的梵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回想神识经历的一切,而是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沈玉霏,一点一点地抠破了掌心。   孟、鸣、之。   宗主怎么能和孟鸣之在一起呢?   宗主……   梵楼被白纱掩藏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一抹笑。   可他又如何阻止宗主呢?   梵楼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了沈玉霏如花般艳丽的面容。   他能为宗主做的,很少,很少。   梵楼将手伸向了后颈。   咕叽,咕叽。   血肉翻滚。   梵楼重新发动了妖族的秘术,撕裂了自己岌岌可危的神识,将三片新生的蛇鳞从后颈拔了出来。   沾血的蛇鳞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哪怕只看一眼,也能看其中透出的浓浓的妖异之感。   “宗主……”梵楼的双眸肉眼可见地失去了一层光亮,仿佛连生气都消散了大半。   他颤颤巍巍地抬手,手指微颤。   蛇鳞化作暗暗的红芒,没入了沈玉霏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的梵楼,手臂颓然耷拉下来,头重重地砸在床沿上,在密密麻麻的痛楚中,沉沉地合上了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jj抽出来的重复已经全部替换掉了,也在原文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修改,前面补了一大段,麻烦大家重新看一遍啦,鞠躬。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了_(:з」∠)_   关于前世,还有很多细节没写到呜呜,看起来可能会比较难受,我会尽量按照大纲写得细致一点的。   孟鸣之这个屑肯定会虐的,我保证!? 第51章 051   “沈姑娘……沈姑娘?”   漫天黄沙的荒原里, 小月见沈玉霏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好奇道:“你在想什么?”   沈玉霏从前世的回忆中脱身,生生咽下满口腥甜。   他在秘境第二层恢复了真正的记忆,看见了梵楼为自己, 在阵法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再回想起前世, 心绪登时翻滚如沸,恨意灼烧着理智, 叫他眼前不断浮现出黑白交错的光。   “无事。”沈玉霏缓了一口气,嗓音略略有些嘶哑, “你方才说, 若要完成伏魔阵,需要三样至宝, 蛟龙角, 鬼花蜜, 还有玉骨粉……你知道什么是玉骨粉?”   小月猛地挺起胸膛, 骄傲颔首:“我知道!”   她说起自己知晓的阵法,手舞足蹈:“裴师姐同我说了,玉骨粉就是妖修的妖骨所磨成的粉!”   “妖修的妖骨所磨成的粉?”沈玉霏的脑海中隐隐划过一道思绪,可惜, 这道思绪溜走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细想, 就听小月又道, “是,还得是死前怨气滔天的妖修的妖骨所磨成的粉, 才是真正的‘玉骨粉’!”   浓郁的血腥气随着小月的话, 在二人周身弥漫开来。   “死前怨气滔天……”沈玉霏眼神微动。   小月却恍若未觉, 自顾自地笑起来:“呵呵……若是孟鸣之当真是妖修,那他还不如永远待在醒骨真人的秘境里。”   她的眸子忽地被一层淡淡的青光笼罩,里面闪的精光与先前截然不同。   “她”缓缓转动着脖子,打量的目光带着奇特的岁月沧桑感,落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沈玉霏似有所感,倏地抬眸。   小月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颤,眸子里笼罩的青光如潮水般褪去。   她眨了眨眼,恍然道:“我说错了吗?”   小月还是那个小月,与之前没有办法差别。   沈玉霏眯了眯眼睛。   ……感觉错了吗?   “无事。”他敛去心中疑惑,顺势道,“如若他真是妖修,离开醒骨真人的秘境,就算是玉清门,也护不住他。”   妖修销声匿迹百年,此时却突然出现一个蛇妖,必定会让无数修士疯狂。   谁叫妖修全身都是宝呢?   沈玉霏冷笑着想,可惜了。   可惜,孟鸣之不是真正的妖修。   ……那就让他“变成”妖修。   这念头刚起,不远处就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   小月吓了一跳,双手不自觉地翻转。   隐匿气息的阵法眨眼间将她与沈玉霏笼罩在内。   “咳……咳咳!”   砸出深坑的沙丘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孟鸣之狼狈地从坑里爬了出来。   他面上紧扣的雪白面具沾满黏糊糊的血浆,一道裂缝从面具的正中直裂了开来。   爬满细密蛇鳞的面颊在面具后若隐若现。   “孟……孟道友?!”方才还提及的修士出现在面前,小月不自觉地躲在了沈玉霏的身后,“他……他越来越像妖修了!”   沈玉霏亦看见了孟鸣之脸上的蛇鳞——   较之第二层秘境时,那些鳞片生得更密了,几乎覆盖了孟鸣之的半张脸,远看,犹如漆黑的墨汁,将雪白的皮肤完完全全地掩盖。   孟鸣之单手扶着面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双黄色的竖瞳分别在眼眶里转动,一只倏地向左,一只又倏地向右,最后,双眼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艰难地对上了摇摇晃晃地从沙漠中走出来的梵楼。   “该死——”   孟鸣之不知身边还有两个隐在阵法中的人,见四下无人,便本性暴露。   他拄着君子剑,歇斯底里地对着着梵楼怒吼:“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梵楼置若罔闻,掌心血流如注,饮了鲜血的残剑血光大盛。   他盯着孟鸣之,犹如盯着一个死物:“主人……在哪儿?”   孟鸣之的头皮一炸,啐出一口血,费力举剑挡在身前。   下一瞬,梵楼已冲至面前,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出了孟鸣之眼底的惊恐。   ——砰!   孟鸣之倒飞而出,再次栽进了沙丘。   梵楼却不给孟鸣之喘息的机会,身子带起一股血光,恶狠狠地冲向了过去。   孟鸣之顾不上起身,手忙脚乱地再次举起君子剑。   ——砰!   ——砰砰!   梵楼越战越勇,孟鸣之应接不暇,竟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不该……是……这样!”孟鸣之吐血不止,咬牙启齿间,心底只剩这么一个念头。   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怎么会被一个废物打成这幅模样?!   孟鸣之吐出一口混着血的沙子,一边应付梵楼的攻击,一边试图调动身体内的灵气。   就在这时,沙尘中走出了更多的修士。   他们看见了缠斗在一起的梵楼与孟鸣之,却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你们——”孟鸣之也瞧见了现身的修士,怒吼,“帮忙啊!”   “孟道友。”穿着土黄色衣袍的玄机门弟子闻言,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非但没有出手,还施施然地拱了拱手,“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我们不便插手啊。”   他身后的弟子点头附和:“是你提起了沈姑娘,这……这抱剑的侍从才与你搏命的。”   “……可,谁叫你说知道沈姑娘在哪儿呢?”   “……若你真的知道,就告诉人家嘛!”   “……人家要找自己的主人,你掺和个什么劲儿?”   玄机门的弟子唏嘘不已。   他们在兽潮中,撞上了孟鸣之。   若孟鸣之的面上没有蛇鳞,他们必定愿意与其一道,闯出兽潮。   可现在的孟鸣之在所有修士的眼里,就是妖修。   玄机门的弟子避之不及,纷纷祭出法器,看向孟鸣之的目光,比看兽潮中的灵兽还要忌惮。   孟鸣之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他本就因为脸上的蛇鳞,心绪不宁,此刻见玄机门的修士拿法器对准自己,讥讽脱口而出:“就凭你们——”   孟鸣之举起了血迹斑斑的君子剑,而梵楼就在此刻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身着黑袍的修士浑身是血,明明已经狼狈至极,挺拔的身子却散发着一股悍然之气。   梵楼死寂的目光划过玄机门的修士,最后死死地钉在孟鸣之的身上:“主人……”   他举起了手中的残剑:“主人……在哪里?”   孟鸣之心里有气,见梵楼,愤怒一瞬间烧毁了理智。   “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他哈哈大笑,“你就在兽潮中找吧……你就算是死,也找不到!”   梵楼闻言,瞳孔缩小到极致,继而握紧残剑,向孟鸣之袭去——   玄机门的修士回想起自己看见的一切,又听孟鸣之气急败坏地叫嚷个不休,忍不住面露鄙夷。   话是你自己说的,现在知道后悔,当时怎么不闭嘴呢?   玄机门的修士,脚像是在沙地里扎了根,谁也没有向孟鸣之伸出援手。   孟鸣之见状,“哇”得呕出一口血来。   他的确与梵楼提起了沈玉霏,可那只是一时嘴快,为的,不过是气气梵楼罢了。   孟鸣之却没想到,现在的梵楼如同前世得知沈玉霏死讯的梵楼一般,也是疯子。   就为了那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连灵兽都不管了,举着剑一路追到了这里。   ……而且,不知为何,梵楼一出现,他面上的蛇鳞就开始疯长。   仿佛那些蛇鳞以灵力为食,灵力每在身体里运转一圈,蛇鳞就往皮肉深处扎根一寸。   孟鸣之的面上阴晴不定,一条分叉的细舌在他沉思的时候,探出唇角,诡异地游走到下颚,又在触碰到面具时,刷得缩了回去。   梵楼有问题。   孟鸣之确信。   “嘶嘶……等我出去……嘶嘶。”孟鸣之握着君子剑,咬牙喃喃,“等我出去,你就得死!”   “不——”他说到这里,黄色的竖瞳里忽而闪出点点凶光。   “不。”孟鸣之毫无预兆地冷笑起来,细长的舌再次欢快地探出唇角,将面上的面具都顶了起来,“不用等我出去……你们都得死!……都得死在秘境里!”   孟鸣之望着远处袖手旁观的玄机门弟子,笑得愈发开心,连仿若生出自己意识的舌头都不管了,任由其在面具下游走。   “我不会让你们走出这个秘境的……”   孟鸣之在心里猖狂地大笑。   他可是有重生机缘的人,别的修士拿什么同他比?!   要在秘境里弄死几个废物,易如反掌!   ——砰!   孟鸣之还没在心里笑够,就被梵楼撞进了沙丘。   黄沙飞舞如浪。   “咳咳……咳咳!”   孟鸣之的手从沙丘下狼狈地伸出来。   “孟师兄!”   玉清门的弟子终于闯过了兽潮,撞见的,刚好是这么一幕。   正因还没有什么反应,盈水先提剑惊呼起来,继而脚下一踏,作势要去助阵。   “等等!”   一直盯着孟鸣之的正因,却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做什么?!”盈水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一身青色的道袍沾染了灵兽的鲜血,仿佛开了一朵又一朵血花,“孟师兄有难,你难道要我站在这里看着吗?”   正因手上用力,将盈水又往身边拉了一下,继而对着他的脸大吼:“你看他的手!”   “什么——”   盈水一怔,猝然回头。   孟鸣之已经从沙丘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怎么……会……”盈水也看清了孟鸣之裸露在外的手臂——那上面不知何时生出了星星点点的蛇鳞,仿佛一块又一块烫伤的伤疤,散乱地排列在肌肤上。   盈水握剑的手一颤,染血的佩剑掉落在地上。   他却再也没有将其拾起来。   而孟鸣之此刻完全没有心情管师弟的心思。   他吐出一口混着血的沙子,看着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的梵楼,崩溃地大喊:“我不知道!”   “……沈……沈姑娘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梵楼发直的眼神在听到“沈姑娘”三个字的时候,终是有了些微的晃动。   “不……知道?”梵楼勾起唇角,没有握着剑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孟鸣之身上的蛇鳞就开始疯狂地生长。   那些蛇鳞果然会吞噬孟鸣之身体里的灵力。   “啊!”孟鸣之的脖子忽而传来一阵麻痒。   他不得不捂着脖颈,抵抗那阵痒意,君子剑脱手而出。   可孟鸣之不甘心就这么输给梵楼——那就是只听沈玉霏话的狗,他……他怎么能输呢?!   孟鸣之不甘心之下,狠狠地将剑拾起,用力插/在地上,怒吼:“玉清……玉清们弟子……何在?!”   不远处的玉清门弟子面面相觑。   “给我杀了他!”孟鸣之吼完,取出了象征着身份的弟子腰牌,对着远处的师弟与师妹们丢去。   “快啊!我以……我以玉清门大师兄的身份命令你们,给我杀了他!”   玉清门的弟子却没有立刻行动。   “师兄……”   “师兄,我们……”   正因看着纠结的师弟与师妹,握剑的手松松紧紧,最后咬牙点头:“他现在还是玉清门的弟子。”   玉清门的弟子,可以死,但是不能辱没宗门。   不过正因握住剑的时候,眼里弥漫起滔天的恨意。   孟鸣之……   已经是玉清门的污点了。   同一时间,沈玉霏手中的灵力也凝成了长鞭。   “沈姑娘?”小月似有所觉,“我……我把阵法收回来?”   他摇头:“不必,你自己躲好。”   说话间,玉清门弟子手中的剑已经化为了无数剑影,铺天盖地地向梵楼袭去。   梵楼身上染血的黑袍被剑气逼得紧贴在了皮肉上,手中残剑红光猛地黯淡一瞬,又再次散发出浓郁的红光来。   “桀桀……你该死……”   孟鸣之夜看见了那些直奔梵楼而去的熟悉剑芒,就仿佛已经看到了梵楼身首异处的模样,面上大喜,手中一抖,君子剑也向梵楼袭去。   两相夹击,梵楼面具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现如今是人修,即便拼尽一身修为,也挡不住玉清门弟子的攻击,可若是化为妖修……   不行。   若妖修的身份暴露,会连累宗主。   梵楼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选择。   他横剑身前,不管身后凛冽的剑芒,静静地注视着大笑的孟鸣之。   “找死!”孟鸣之的心底划过一道轻蔑,君子剑对准梵楼的心口,恶意满满地使出了剑招。   ——轰!   天地间灵力震荡。   尘土再次飞扬起来。   玉清门的弟子被掀翻在地,躲在阵法中的小月也受到了波及,狼狈地跌坐在地。   滴滴答答。   扬起的尘沙染上鲜血,像雨滴一样坠落在地。   血红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梵楼身后。   沈玉霏单手执鞭,挡住了所有的剑芒。   “主……主人?!”梵楼一片死寂的眸子里登时迸发出精光。   他手里的残剑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继而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亮,而他执剑的胳膊也被君子剑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主人!”梵楼却不在意自己的伤,拖着沉重的脚步,重重地单膝跪在沈玉霏的脚边,眼神狂热地仰起头,“主人……”   沈玉霏心里一紧,手中长鞭狠狠一甩。   金戈声不绝于耳。   剑芒四散向各处。   “起来。”他看也不看东倒西歪的玉清门弟子,倏地转身。   红袍在梵楼的眼前划过一道血光。   梵楼低低地咳嗽着,依言从地上站了起来。   “主人……”   沈玉霏抬手,示意梵楼不要说完,指尖顺势划过对方滴血的手臂,灵力涌出,止住了源源不绝流出来的血。   梵楼怔住:“主人?”   沈玉霏面色一僵,略有些羞恼道:“谁许你受伤了?”   “你……我是你的主人,没有主人的允许,你就不能受伤!”   他的话既娇蛮又霸道,落在任何人的耳朵里,听之,都会觉得荒谬,唯独梵楼听了,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欣喜。   “是。”梵楼垂下眼帘,握住了自己受伤的胳膊,“属下……记住了。”   沈玉霏轻哼一声,手腕翻转,手里的长鞭子转瞬变成了长剑。   剑芒闪烁,他的将剑尖指向了孟鸣之。   “谁许你伤我的人了?!”   ——砰!   沈玉霏一脚踹过去,将好不容易从沙丘中爬出来的孟鸣之,又踹了回去。   而站在他身后的梵楼,眼底情绪翻涌如暗涌的潮。   主人不愿意看见他受伤。   可主人会帮他止住伤口的血。   ……原来,现在的他只要受伤,就可以得到主人的眷顾。   梵楼握着胳膊的手微微一颤,巨大的欣喜几乎将他淹没。   而那道被沈玉霏用灵力封住的伤口,则在梵楼的掌心下再次涌出了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昨天的已经替换完啦,前面也加了一段,大家可以重新看一下!   好了,开始虐渣模式啦。   修狗偷偷抠破了伤口: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沈玉霏瞬间获得:修狗的凝视,修狗摇起来的尾巴,以及修狗在梦里才敢给的一个湿漉漉的吻。? 第52章 052   孟鸣之的胸腔里一阵气血翻涌。   他呛进满嘴发苦的黄沙, 脑袋被炽热的黄沙包裹,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这就是没有服下爱恨颠倒丹药的沈玉霏。   这就是真正的沈玉霏。   乖张,暴虐,不可理喻。   但凡出手, 势必要见血。   孟鸣之呸出一口混着血的黄沙, 并没有因为沈玉霏的举动, 心生疑窦。   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沈玉霏是什么样的人。   沈玉霏出手, 是因为在意梵楼吗?   孟鸣之觉得必然不是。   沈玉霏在乎的,从来不是废物。   沈玉霏在乎的, 是自己养的听话的狗, 被别人教训了。   梵楼就是这条听话的狗。   孟鸣之躺在沙丘上,心平气和地想, 自己和一条狗比较什么?   这条狗, 平时不声不响, 沈玉霏都看之生厌, 现下出手,无外乎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打狗还要看主人。   道理,孟鸣之都懂。   可前世今生的反差太大,郁气沉甸甸地压在心房上, 几乎让他发疯。   在孟鸣之的眼里,爱恨颠倒的丹药只是沈玉霏对他好的契机——丹药种下了情意的因, 他自己努力出了更深的果。   丹药算什么?   他对沈玉霏, 才是真正地费尽心思!   世上有几个人,愿意像他一样, 放弃玉清门首席弟子的身份, 背负累世骂名, 与一群合欢宗的渣滓同流合污?   他为沈玉霏做出的牺牲可太大了。   孟鸣之越想,越是心绪难平。   不公平。   他想,太不公平了,前世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今生怎么能因为一个梵楼付诸东流呢?   这简直比杀了孟鸣之,还叫他难受。   孟鸣之毕竟没吃过那枚丹药。   他对丹药的了解,全来自于古籍,当爱恨颠倒的丹药只在一瞬间改变了服药者的感情,却没想过,沈玉霏前世展露出来的所有的善意,都是由日积月累的恨转变而成的。   孟鸣之比任何人都要笃定,沈玉霏对自己的情意。   那一定是爱。   刻骨铭心的爱。   他被黄沙淹没的双手逐渐攥紧。   滚烫的流沙从指缝间窸窸窣窣地溜走。   沈玉霏……沈玉霏。   永远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的沈玉霏,视名门正派为靴下尘的沈玉霏,就应该匍匐在他的脚下!   孟鸣之收拢的五指终是握成了拳。   他用受伤的手臂费力地支撑起上半身,将自己从沙丘中拔了出来。   “咳咳……不要紧。”孟鸣之对自己说,“恨吧……现在越恨我,越好。”   他抬起头,逆光看不太清沈玉霏的神情,只看见一片猩红的光在眼前摇曳。   恨之深,爱之切。   孟鸣之阴暗地想,既然错失了在秘境第二层给沈玉霏灌下丹药的机会,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要成为沈玉霏最恨之人,皆时再灌下丹药——   “沈……沈姑娘!”   孟鸣之的思绪被凛冽的灵力打断。   盈水惊呼出声。   原是沈玉霏手中的剑直逼孟鸣之的面门。   孟鸣之汗毛倒立,本能地就地一滚,撅着屁/股堪堪躲过这一剑,脸上的面具却不甚掉落在地,露出了深藏其后,沾满沙子的蛇面。   那些蛇鳞受梵楼控制,疯狂地吞噬着孟鸣之身体内的灵力,此时如野草丛生,一簇又一簇地扎根于面皮,甚至有些不甘于埋没在皮肉里,奋力顶开已经生长成型的蛇鳞,成为一朵又一朵渗人水晶花,盛开在蛇鳞遍布的脸上。   有胆小的修士瞧见孟鸣之藏在面具后的脸,倒吸一口凉气,掩面不敢直视。   孟鸣之一愣,慌忙地抓起地上的面具,不顾上面还粘着沙子,狠狠地扣在了脸上。   染上热意的沙子每一粒都像是赤红色的火星,它们伤不到孟鸣之脸上的蛇鳞,却滋啦啦地烤着他的眼皮。   “嘶嘶——”蛇信游走,孟鸣之橙黄色的竖瞳止不住地在眼眶里乱晃,“嘶——”   他顾不上步步紧逼的沈玉霏,分叉的舌尖舔上眼皮,留下黏糊糊的水痕。   “沈姑娘。”   局势一触即发,正因见状,不得不上前一步。   他手里拿着孟鸣之先前丢出来的弟子名牌,看也不看狼狈坐在地上喘气的修士,闷闷道:“沈姑娘,孟……孟师兄乃是我们玉清门的弟子,即便真是妖修,也应由我们玉清门来清理门户。”   “嗯?”沈玉霏施施然收回了剑。   他本不欲让孟鸣之死得如此轻松。   这样的人,一剑结果了,实在是浪费。   沈玉霏要孟鸣之死前,身败名裂,要他死得同前世的自己一般,怨气滔天。   故而他听了正因的话,嫣然一笑:“玉清门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   沈玉霏回头看了看周身神色各异的修士,语调闲散,状似无意道:“你说得没错,如何处置孟道友,是你们宗门内的私事。我相信,贵宗定会给全天下的修士一个交代!”   他将玉清门抬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手中的剑却没有收,而是挽起剑花,面不改色地在孟鸣之的手臂上削下一块肉来。   血光飞溅。   沈玉霏手中灵力散去。   “他伤了我的人一剑,我便还一剑。”   言罢,看也不看捂着手臂哀嚎的孟鸣之,走回到梵楼身侧。   沈玉霏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绪在看见那道重新泛起血意的伤口时,沸腾起来。   他猛地转身,手指微动,恨不能从孟鸣之的胳膊上再剜下一块肉来。   梵楼却往前踏了一步,迟疑道:“宗主……”   梵楼的眼神迷茫中带着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渴望。   他不确定宗主是否真的因为自己受的伤而生气,舔着干涩的唇,又唤了一声:“宗主。”   沈玉霏死死地盯着被玉清门弟子扶起的孟鸣之,胸腔剧烈起伏。   “宗主,属下……”   梵楼话音未落,他已经凶狠地扭过了头,艳丽的眉眼间烧着灼人的火光:“胳膊伸过来!”   梵楼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也屏住了。   ……是真的。   宗主真的在担心他的伤。   梵楼连呼吸都忘了,将伤痕累累的胳膊伸到沈玉霏面前时,才想起来呼吸,胸腔登时翻涌如浪。   可他却又习惯性地压抑着喘息,于是,藏在面具后的脸都泛起了病态的红潮。   “宗主。”梵楼不自觉地垂眸,看着沈玉霏浓密的睫毛在眼窝里投下浅浅的阴影,心跳如擂。   手臂上的伤似乎已经不痛了。   梵楼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只轻轻落在自己伤处的手指上。   沈玉霏的指腹柔软如绸缎,蝴蝶似的落下。   梵楼随着他的动作细微地颤抖,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逐渐被灵力封住不再淌血的伤口。   ……梵楼甚至记恨起那道伤口来。   一道不足为道的伤,竟也能被宗主全神贯注地注视着——   梵楼的下颚猛地紧绷,后槽牙暗暗地咬紧。   “怎么?”沈玉霏凝聚着灵力的手指一顿,看着梵楼手臂上隆起的线条,轻哼一声,“觉得痛?”   他不擅疗伤,只会用灵力粗暴地封住涌出鲜血的伤口。   “觉得痛,下次就不要再受伤。”沈玉霏的手再次沿着伤痕滑动起来,“梵楼,你是我的人——”   他边说,边仰起头,对上梵楼晦暗不明的视线,眼尾倏地一压:“听明白了吗?”   娇呵炸响在耳畔,梵楼缓缓点头。   他想,自己终究是给宗主丢脸了。   梵楼不奢望宗主关心自己,只得来一点点的眷顾,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属下明白了。”梵楼握紧了残剑,“属下……以后不会再给宗主丢脸。”   沈玉霏闻言,心倏地坠地,又狠狠地悬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听了梵楼的话,心里为何会冒起火气——   对!   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就是怕梵楼给自己丢脸!   可……   可又不尽然。   沈玉霏抿紧了唇,余光瞥见那根蹭过梵楼伤口的手指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心神微动。   略加思索后,他将指尖含在了嘴中。   鲜红的唇裹住了粉白的指尖,两种极鲜明的色泽在梵楼的眼里交融。   沈玉霏的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欲。   他舔得随意,赤红色的一点舌尖探出唇角,仿佛探出墙头的一朵开得刚好的红杏。   湿气缭绕。   墙头积雪消融。   花开荼蘼,湿漉漉的水痕犹如缠绵的细雨,很快就染湿了指腹。   他明明舔得坦荡又自然,全然没有半点刻意勾引的意思,却能轻而易举地激起旁观者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更有甚者,心中会生出残暴的施虐欲。   世上最漂亮的花,被揉碎的时候,会不会更美?   他高高悬在枝头时,俾睨众生。   众生却只想将他踩在脚下,品尝花瓣间流出的甜腻的血。   “宗主。”梵楼的眼眶突兀地浮现出红意。   他不想宗主当着所有修士的面,舔舐那根沾血的手指。   他恨不能挖出所有人的眼珠子,断绝或是隐晦,或是赤/裸的视线。   他更恨不将将沈玉霏的手指抢到自己的唇间,舔去肮脏的血迹。   他是妖修。   被人修厌恶,恨不能杀尽的妖修。   他的血也是肮脏的。   宗主……宗主怎么能舔他的血呢?   梵楼痛苦得指尖发颤。   是他弄脏了宗主,是他玷污了宗主。   可万般痛苦中,还有一丝卑劣的欣喜在升腾——那是他压抑已久,不能为外人道的痴恋——真好,宗主的唇齿间,染上了他的气息。   梵楼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在了掌心里。   那五根手指凶狠地攥紧时,梵楼的心里全是自责与痛苦,可当那五根手指稍稍松开,无穷无尽的欣喜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梵楼就这么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中无声地煎熬。   他静静地注视着沈玉霏,眼底升腾着压都压不住的狂热。   而沈玉霏旁若无人地舔干净手指尖的鲜血,眯着眼睛收回了湿软的舌。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意犹未尽一般,目光落回了梵楼受伤的手臂。   ……光削下孟鸣之胳膊上的一块肉,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梵楼察觉到沈玉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抬起了胳膊,生着茧子的手僵硬地向前探去。   近了。   更近了。   梵楼的拇指最终停在了沈玉霏湿漉漉的唇角。   “嗯?”   沈玉霏有些诧异地挑眉。   他因功法之故,极其排斥旁的修士的触碰与气息。   梵楼是知道的。   梵楼甚至因此,不断地进法塔接受惩罚。   梵楼怎么还会碰他?   沈玉霏诧异之余,刚刚上下起伏的心莫名地安定了片刻。   梵楼是不一样的。   梵楼……梵楼是他重生以后,唯一信任的人。   所以沈玉霏没有生气,仅仅是挑起细长的眉,不耐烦地瞪了过去:“本座唇上有什么?”   梵楼如梦方醒,指腹颤颤巍巍地划过他的唇角。   “血。”梵楼藏在面具后的面上满是纠结与痛苦——他不想骗宗主,可他也不想放开手。几番犹豫过后,他的嗓音变得又低又哑,“宗主……宗主的唇角有属下的血。”   拇指微晃,蹭去了不存在的血迹。   沈玉霏不疑有他,待梵楼收回手,复又冷哼:“你若是不受伤,本座……本座也不至于耗费灵力替你疗伤!”   言罢,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微红了耳根扭头,手中重新凝聚起灵力化做的长剑,似是要寻孟鸣之的麻烦。   一直挤在人堆里的小月见状,眸子刷的笼罩起青光。   “她”僵硬地晃着脖子,在看见手臂流血,满脸蛇鳞的孟鸣之时,面上涌现出浓浓的嫌弃。   但很快,这丝嫌弃就消失了,一如一颗石子沉入了湖底。   小月拖动着僵硬的步伐,退出人群,下巴倏地抬起,向着不远处逐渐显现出来的烟雾缭绕处望去。   “看……看!”“她”抬起手臂,遥遥地指着前方,“秘境……秘境中最后的秘宝,一定在那里!”   秘宝果然比孟鸣之有吸引力多了。   众修士顺着小月的视线殷切地望过去,果然见不远处,似是有座被仙气笼罩的洞府,登时精神大震。   沈玉霏也顺着小月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正是前世,他发现清心丹的丹房。   作者有话要说:   修狗:宗主不要舔啊啊啊————   沈玉霏:?   哇白白的液体五千啦,加更还是在早上!谢谢大家!? 第53章 053(加更)   “秘宝……秘宝一定在那里!”   一道接着一道炽热的视线投向烟雾缭绕的洞府, 再无人看哀嚎的孟鸣之。   唯有裴惊秋蹙眉望向小月的背影。   ……哪里不对。   裴惊秋看小月,某一瞬,竟觉得陌生,仿佛眼前不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师妹, 而是一个陌生人。   裴惊秋穿过兽潮时, 孟鸣之已经栽倒在了沙丘里。   她没心思去管沈姑娘的侍从与孟鸣之的爱恨情仇, 第一时间寻找海中月的女修,确认自己的师妹们都还活着, 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时,小月也在人群中, 看着孟鸣之与沈姑娘的抱剑侍从交手, 并未展露出任何的异样。   可裴惊秋直觉小月的身上出现了问题。   不过,现在不是搞清楚事情的好时机。   裴惊秋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抬腿走到了沈玉霏的身边。   “裴道友。”解决完梵楼胳膊上伤口的沈玉霏见了裴惊秋, 点了点下巴。   “多谢沈姑娘出手相救。”裴惊秋轻声道谢, “小月的事, 我已经听说了。”   “……若不是你,她定是已经死在兽潮中了。”   沈玉霏摇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裴惊秋状似无意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未表现出对小月的任何怀疑, 便将涌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许是她多心了。   裴惊秋看着身边跃跃欲试,已经准备前往洞府的修士, 到底还是没将心里的疑惑表现在面上。   裴惊秋想, 等回到海中月,小月有什么问题, 都能解决。   “咳咳……那是……那是醒骨真人的丹房!”   另一边。   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神的孟鸣之循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眼里闪出一道精光。   他仗着前世已经经历过秘境的第三层, 加之出身玉清门,对秘境了解颇深,轻飘飘地说出了让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的事实。   “你们知道那里有什么吗?”孟鸣之见状,不自觉地得意起来。   那些殷切的目光,炽热的视线,极大程度上安抚了孟鸣之因面上生出的蛇鳞,而被众修士避之不及后的那颗充满怨恨的心。   这才是他该有的待遇!   “孟道友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定是知道很多我等不知道的秘辛。”   一两句捧杀之词,无关痛痒。   为了得到醒骨真人的秘宝,果然有修士拉下脸来,说出不走心的恭维之词。   孟鸣之看也不看说话之人,双手负在身后,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的做派,可惜,他如今脸上生出蛇鳞,连脖颈都遍布可怖的漆黑鳞片,样子做得再好,瞧着也同歪魔邪道没有半分区别。   “醒骨真人善于炼制丹药。”孟鸣之慢悠悠地开口,待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且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接着说下去,“他一生炼制的丹药不知凡几,但最珍贵的,我派古籍中曾有记载,名为清心丹。”   清心丹,服之,可破渡劫时的迷惘,光这一样效用,就足以令所有的修士疯狂。   “他说得没错。”站在沈玉霏身旁的裴惊秋暗暗点头,“醒骨真人的确炼制过清心丹……我们海中月的长老也是这么说的。”   若要比传承,海中月自然比不上玉清门。   但各派有各派的手段,即便海中月不及玉清门,关于秘境的一些消息,也有自己的获取方式。   不仅仅是海中月,稍微大些的宗门,皆会为了弟子,尽可能地搜寻关于各处秘境或是遗迹的消息。   所以,孟鸣之看似吸引了所有修士的注意力,实则说出口的话,除了一些散修,大部分出身宗门的修士都心知肚明。   但孟鸣之沉浸在一道道想象中的充满敬仰的目光里,无法自拔,连带着看身边的师弟与师妹,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方才,为何不出手?!”   孟鸣之恶狠狠地逼问站在自己身后的正因:“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为何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削去一块肉?!”   正因面色发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孟鸣之当玉清门首徒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正因记不起来,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仿佛从他踏入玉清门的那一刻起,孟鸣之就是宗门上下,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了。   先前,正因也是如此看待孟鸣之。   他恨不能成天追在孟鸣之的屁/股后面,也恨不能宣告天下,他们玉清门内有孟师兄这样,惊才艳艳的天才。   可多年来积攒的濡慕之情,伴随着秘境的深入,轰然倒塌。   不仅仅是因为蛇鳞。   正因想,若是孟师兄仅仅是脸上生出了蛇鳞,他就会和盈水一样,一边寻找解决蛇鳞的办法,一边苦口婆心地向所有的人解释,他的师兄不是妖修。   然而,正因想到孟师兄自打进入秘境后,种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异样,终究是咬牙答:“孟师兄,沈姑娘说得不错。”   “……一报还一报。你伤了他的抱剑侍从,他自然也要替那侍从讨回公道。”   孟鸣之闻言,猛吸一口气。   他并未第一时间反驳,而是阴恻恻地看向在正因身后站着的玉清门弟子:“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无人回答孟鸣之的问题,连先前最维护他的盈水,都狼狈地低下了头。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好。”孟鸣之收回视线,冷笑连连。   ——一群墙头草。   你们知道些什么?!   孟鸣之冷哼一声,抬手扶住了因为生出裂纹而不住地往下滑落的面具。   本来,他还顾及着同门情谊,想在进入丹房后,出手保护玉清门的弟子,如今看来,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孟鸣之将心神彻底地从同门的身上收回来,转而看向周围的修士。   这些人还等着他发话呢!   孟鸣之因秘境之事,再次获得虚幻的追捧,面具下的唇勾起,那条长长的舌更是探出了唇角,激动得四处晃动。   离孟鸣之近的修士,自是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嘶嘶”声。   那是蛇吐信的声音。   他们面色凝重,若不是想得到更多关于醒骨真人的消息,怕是下一秒就会闪电般离开孟鸣之的身边,并对其拔刀相向。   “……要想进入丹房,还得通过一片流沙地。”   孟鸣之终是吐出了一点关于秘境第三层的确切消息。   流沙地并不凶险,且并非醒骨真人对进入秘境的修士的考验。   那只是数不尽的灵兽丧命后,骨灰堆积形成的天然天堑罢了,只要小心谨慎些,就能安然渡过。   “无需担心。”裴惊秋见孟鸣之率领着一众修士往流沙地走,手指翻动,呼吸间结出了新的阵法。她对沈玉霏说,“我知道沈姑娘不需要我们海中月的阵法的保护,但你救下小月,我得还这份恩情。”   言罢,翻飞的手指一顿,彻底成型的阵法笼罩住了沈玉霏与孟鸣之。   沈玉霏抬起头,看着即将融入虚空的繁杂阵法纹路,心道,小月与裴惊秋比起来,当真是个半吊子。   他略一思索,没有拒绝裴惊秋的好意,而是抬手示意梵楼上前。   “一道走吧。”沈玉霏的话是对裴惊秋说的。   裴惊秋心思被戳穿,一时间,面露羞愧之色。   她施展阵法,的确抱着让沈玉霏同自己一道前往丹房的心思。   毕竟,即便有阵法保护,海中月女修们的实力也太弱了。   “沈姑娘……”裴惊秋难堪地咬了咬唇。   沈玉霏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重活一世,他已经没了对清心丹的执念。   解决情毒固然重要,但现在有梵楼在侧,他不会再将希望寄托在一颗不知有没有效用的丹药上了。   “走吧。”他止住裴惊秋的话头,率先向流沙地掠去。   梵楼犹如一抹暗影,消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的眼里只有沈玉霏,完全无视了海中月的女修。   ……梵楼的心里其实很是焦躁。   宗主在侧,他压根寻不到抠破手臂上的伤口的时机。   加之修士的肉/体经过灵力无数遍的淬炼,强悍异常,他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竟然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   梵楼心急如焚,竟连沈玉霏对自己说话,都没听见。   “梵楼。”沈玉霏脚步微顿,拧眉回首,“你……”   梵楼匆匆抬眸:“宗主?”   “没听见我在同你说话吗?”他恼火地拽住梵楼的衣襟,将人轻轻往面前一拎,“我问你,除了手臂,还有哪儿受了伤?”   梵楼茫然的视线一瞬间有了焦距。   伤……伤!   他的喉结悄悄一滚,体内灵力翻涌,几道血淋淋的痕迹瞬间出现在麦色的胸膛上。   “身……身上。”   梵楼吐息微热,巴巴地看着沈玉霏,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宗主,属下……属下身上也有伤。”   在梵楼的心里,为沈玉霏受伤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那些沈玉霏加注在他身上的伤痕,非但没能磨去早已刻入骨血的爱恋,反倒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每月十五,梵楼都要抵抗妖修刻在骨子里的邪性——他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暴露妖族的血脉,然后将宗主囚禁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是梵楼压抑得最狠的欲望。   也是最让他疯狂的欲望。   没有人告诉梵楼,他对沈玉霏的占有欲是病态的。   ……他也不在乎。   病态又如何?   他只要待在宗主的身边就好。   “身上还有伤?”沈玉霏不知短短瞬息,梵楼心中已经冒出了无数个念头。   他揪着梵楼衣襟的手骤然攥紧:“方才为何不说?!”   “……因为,无妨。”   “无妨……你说无妨就无妨?”沈玉霏气得一把将梵楼推开,又在对方踉跄着后退,即将踩进流沙前,将人揪了回来。   “等到了丹房,我要看你的伤。”他咬牙收紧攥住梵楼衣襟的五指,看向孟鸣之的目光愈发不善。   而听到这话的梵楼身子一颤,须臾,目光灼灼地望着沈玉霏如玉的侧脸:“宗主……”   “说。”沈玉霏烦闷地眯起了眼睛。   戴着黑金面具的梵楼,露出来的小半张脸紧绷着,一双形状极好看的唇正微微蠕动。   梵楼说:“宗主……宗主是要看属下的伤吗?”   说话间,他那袭漆黑的玄袍下,仿佛多出一柄无形的匕首,谁也看不见的锋利刀刃,正悄无声息地在麦色的胸膛上作画。   原是梵楼体内灵力震动,面色平静地撕裂了所有已经愈合的伤口。   隐隐的疼痛遍布全身,梵楼却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觉得自己的血会玷污宗主了。   ……已经沾染上的气息,就永永远远地保留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梵楼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当然了,很快就会被宗主发现。   5000营养液的加更完成啦,晚上更新还在老时间w? 第54章 054   “你连人都是本座的, 区区几道伤口,本座有何看不得?”   沈玉霏屈起手指,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梵楼面上的面具,打定主意, 等会儿定要在丹房里寻个机会, 看看那些隐藏在玄袍下的伤。   “看见丹房了!”   耳畔忽而传来修士的高呼。   众人齐齐抬头, 看向了那个近在咫尺的古朴丹房。   流沙地果然如裴惊秋所言,没有半点危险。   浓郁的丹香在空气中弥漫, 仅仅是吸上一口气,就令人心旷神怡。   看似平静的流沙地让修士们放松了警惕, 已经有人跃跃欲试, 警惕地握着法器,做好了冲进丹房的准备。   “沈姑娘, 你需要清心丹吗?”裴惊秋在流沙地的边缘收起了法阵, 看着身边拧眉不语的沈玉霏, 心下微动, “那丹药的确有破解迷惘之效,但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还是不要走捷径为好。”   “我对清心丹无意。”沈玉霏收回了敲着梵楼面具的手,微微一哂, “谁想要……就去抢吧。”   裴惊秋长舒一口气,还想对他身后的梵楼说两句, 但见那戴着面具的男修痴痴缠缠地望着沈玉霏, 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裴惊秋搓了搓胳膊。   ……一条听话的狗,眼里当真只有主人。   喧嚣声起。   不知是谁, 第一个闯进了丹房, 继而大吼:“丹药……全是丹药!”   惊喜的叫声在每个修士的心里留下了一道热滚滚的痕迹。   丹药……那可是醒骨真人炼制的丹药!   即便不是孟鸣之方才所说的清心丹, 任何一颗也足以让在座修士的修为精进不少。   “等等。”孟鸣之见状,心下暗喜,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胳膊一挥,试图拦住兴奋的修士,“你们听我说,那清心丹——”   他以为,众人还会先先前一样,停下脚步,围拢在自己的身边,听自己说话。   可惜,孟鸣之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不客气地打断。   “清心丹如何,还用你教我们?”   丹药在前,宗门出身的修士不再藏拙,各个祭出法器,冷哼着向孟鸣之袭去。   “天下,不是只有你们玉清门的修士,消息灵通!”   铺天盖地的灵力涌至面前,孟鸣之只能暂避锋芒。   他堪堪后退几步,扶着面具怒吼:“你们——”   孟鸣之原本想要借着清心丹之事,稳固自己在众修士心目中的地位。   谁曾想,他原以为的尊敬,尽是镜花水月。   “……那你们就去吧。”孟鸣之眸间厉色涌现,“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你们如何得到清心丹?!”   清心丹所藏身的丹炉上,刻着繁杂的纹路,唯有孟鸣之看得明白,那是要以血为引,方才能打开丹炉的意思。   孟鸣之想到众修士围着丹炉,抓耳挠腮,费尽心思还得不到清心丹的模样,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躲在面具后,无声地笑起来。   ……对了,还有沈玉霏!   前世,沈玉霏也想要得到清心丹!   孟鸣之再在乎别的修士对自己的看法,心中最在乎的,还是沈玉霏。   他急匆匆地望向那些迫不及待冲进丹房的修士,却没在其中看见沈玉霏的身影。   孟鸣之一怔,不可置信地回头。   那个明明应该对清心丹势在必得的沈玉霏,竟还站在丹房外,同一个只知道修习阵法的海中月女修说着些什么。   “沈姑娘。”孟鸣之立刻提剑上前,“你……不想要清心丹吗?”   孟鸣之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以前,沈玉霏就有所察觉。   他与裴惊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裴惊秋无声地颔首,带着海中月的女修先行一步。   “清心丹的效用,沈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孟鸣之一边慢条斯理地重复着清心丹的作用,一边隐晦地打量着沈玉霏的神情,“你……不想要吗?”   “孟道友呢?”   沈玉霏却出乎孟鸣之的预料,嘴角浮现出一抹潋滟的笑意。   那抹笑仿佛湖面的粼粼波光,璀璨万分,耀眼异常,但待人细看时,又觉得是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孟鸣之一愣:“我……我自是不会与沈姑娘争抢。”   沈玉霏撩起眼皮,似笑非笑:“那就多谢孟道友相让了。”   他的瞳孔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剔透,仿佛两颗晶莹的宝石,亦让孟鸣之心里的龌龊无处遁形。   孟鸣之准备好的关于清心丹的说辞,登时卡在了喉咙里:“我……我……”   沈玉霏却已经带着梵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丹房。   和记忆中如出一辙,丹房中尽是堆积成山的丹药。   先前进入丹房的修士,已经扑在了丹山上。   他们中,有的抓起一把丹药,吃糖豆似的,疯狂地往嘴里塞,有的则是拿出储物囊,赤红了双眼,塞的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我的……全是我的……”   沈玉霏看也不看那些发疯的修士,在丹房里寻了个没有丹药的陋室,一把将梵楼推了进去。   梵楼乖顺地后退几步,望向沈玉霏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期盼。   “过来。”沈玉霏见四下无人,抬手用灵力幻化出一张松软长椅,往上斜斜地一倚,“把衣裳脱了。”   那椅子与临月阁中的长椅一般无二,上面铺着雪白的狐皮软垫,沈玉霏血红色的衣袍徐徐铺洒在椅子上,仿佛一朵盛开的血莲。   梵楼依言走过去,单膝跪在沈玉霏的脚边,修长的手指无声地解开了衣带。   沈玉霏的目光落在那两只苍劲有力的手上,心里一痒,后颈也泛起热意。   他忍不住催促:“快点!”   继而抬脚,用素白的脚生生踩在梵楼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碾:“磨蹭什么?”   梵楼被踩得双手一颤,差点爽得绷不住,直接闷哼出声。   ……宗主的脚若是踩在别的地方,就更好了。   梵楼一边想,一边在沈玉霏不耐烦的催促声里,解开了衣带。   玄色的衣袍犹如黑色的浪,滚过梵楼肌肉线条流畅的胸膛,最后堆叠在了紧实的臂弯里。   倚在长椅上的沈玉霏单手托腮,仿佛没了骨头,上半身不动,光晃着那只踩过梵楼的脚,挑剔地用脚尖描摹着男人身上溢血的伤。   点点刺目的血迹染上了藕段似的脚。   好似一朵又一朵凌寒盛开在白雪间的红梅。   梵楼垂眸喘息。   沈玉霏的脚尖却还没有停下。   描摹完胸膛上的伤,又缓缓上移,最后踩在了梵楼的肩头。   “把面具摘了。”   沈玉霏厉声命令。   梵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双手取下了面上的面具。   ……俊逸异常的面庞再次出现在沈玉霏的眼前。   沈玉霏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这张脸着实合他的胃口。   尤其是梵楼脸上生涩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沈玉霏。   ……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面所有的痕迹都是他留下的。   梵楼的喜怒哀乐,都由他而起。   他就是梵楼的一切。   这样的认知,给沈玉霏带来了灭顶的快乐。   他收回脚,笑吟吟地俯身过去:“把头抬起来。”   梵楼面上果然如沈玉霏所料,浮现出了夹杂着痛苦与欢欣的神情。   他几乎要轻笑出声:“梵楼,本座要你把头抬起来。”   梵楼闻言,不得不艰难地将头抬了起来。   ……那面上的纠结果然更明显了。   沈玉霏这回当真笑出了声。   他扶着梵楼裸露在外的肩,身子一软,不管不顾地倚靠过去:“好……好。”   他说不出好什么,但这是他自重生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但沈玉霏笑着笑着,眼神一闪。   他起身,重新倚回长椅上,一条纤细雪白的腿从红袍中探出来,又闲闲地塞进狐皮。   沈玉霏抿唇望着梵楼身上的伤,漂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眯起。   ——那些伤不对劲儿。   沈玉霏不是傻子,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梵楼。   但那些伤痕太过统一,连深浅都没有分别。   孟鸣之怎么会在梵楼的身上留下这样的伤痕?   且那些伤痕无一例外,都在渗血。   仿佛是同一时间,同一击下留下的印记。   “孟鸣之伤的你?”沈玉霏缓缓向后仰去,背靠着长椅,再次将脚踩在了梵楼的肩头。   梵楼只觉肩头一沉,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迟疑地开口:“宗主……”   那些伤的确是孟鸣之留下的。   只不过……只不过,他又亲自动手,将那些伤加深了一些。   这样是不对的吗?   梵楼不安起来,膝行向前,手试探地扶住沈玉霏的腿:“宗主……”   “阿楼,不要对我说谎。”沈玉霏的语气还算温和——他对梵楼的忍耐力正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一步一步地加深——连带着底线也被梵楼悄无声息地打破了。   沈玉霏不排斥梵楼的触碰,也不排斥梵楼的气息。   甚至,在察觉到梵楼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他都能心平气和地掐住男人的下巴,轻声细语:“这世上,谁都可以对我说谎,唯有你——”   沈玉霏指尖用力,看着梵楼下巴上多出了两道浅浅的红印,眉宇间的阴翳稍稍散去。   “唯有你,不可以。”   他松开手,修长的腿一伸,轻轻地将梵楼踹远了些:“……说吧。”   沈玉霏嘴上虽没有表示,但动作间已经将心思表露得明明白白。   ……梵楼若是不说实话,就别想再近他的身了。   梵楼狼狈地跪回去,手不自觉地抚上沈玉霏如玉般温凉的脚踝,神情重归挣扎:“宗主……”   梵楼既怕自己说出阴暗的心思后,被宗主厌恶,又在隐瞒宗主的痛苦中煎熬,呼吸间,胸膛上的伤口溢出了更多的鲜血。   沈玉霏静静地注视着梵楼,目光仿佛头透过了这具皮囊,看见了一道在烈火上煎熬的灵魂。   他的眼中闪过了几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火星。   作者有话要说:   修狗看着主人的脚,开始疯狂摇尾巴。   谢谢大家追更!!!? 第55章 055   “罢了。”   一片死寂的陋室里, 竟是沈玉霏先开了口。   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将脚重新收回狐皮内,抬手对梵楼勾了勾手指:“过来吧。”   梵楼惊疑不定, 试探地往前凑了凑, 见宗主当真没有再将自己踹开, 方才急急地凑到长椅前。   沈玉霏单手托腮,素手凝聚起灵力, 指尖在梵楼身上的伤痕上游走。   他想明白了,对付梵楼, 硬逼没有意思。   硬逼出来的回答, 他也不爱听。   他有的是让梵楼长记性的方法。   沈玉霏想到这儿,微微一笑, 指尖毫无预兆地顿住。   满是阴寒的灵力也在梵楼赤/裸的胸膛上停滞了下来, 将溢出的鲜血冻成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梵楼身子微僵, 自是不会在意胸前的一朵血花, 但那微弱的寒意简直比直接惩罚他,还要叫他痛苦万分。   “宗……宗主。”梵楼仰起头,伤处酥麻一片,“属下……属下……”   “嗯?”沈玉霏刻意将手指按在了伤处, 听着梵楼含着热意的闷哼,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重新躺回到长椅上, 用雪白的狐裘将自己的腿勉强裹起来,继而命令, “过来。”   “……到本座这里来。”   梵楼喘着粗气起身, 缓缓走到长椅前, 虽居高临下地望着沈玉霏,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梵楼很快俯下身,在等到沈玉霏的首肯后,缓缓坐在了狐皮上。   “宗主……清心丹……”   当沈玉霏带着寒意的手指再次按在梵楼的胸膛上时,耳畔传来嘶哑的声音。   他看也不看额角冒出豆大汗珠的梵楼,专心致志地描摹着溢血的伤疤:“你想要清心丹?”   梵楼摇头,望向沈玉霏的目光很是痴缠:“宗主……宗主要……”   “本座要清心丹做什么?”沈玉霏一哂,想到前世种种,手上力度猛地加重。   梵楼的胸口登时传来一阵刺痛,他却不以为意,而是看着宗主眉眼间凝出的冰霜,若有所思:“宗主若是要,属下……属下就拼尽全力去为宗主夺过来。”   话音未落,胸口传来的刺痛更明显了。   梵楼低下头,见沈玉霏的指尖抠破了自己的皮肤,困惑地抿紧了唇。   “不许去。”沈玉霏的指甲刚刺破皮肤,就堪堪回过了神。   他扶额深吸一口气。   前世,沈玉霏的确想要得到清心丹,也拼尽全力与各方修士争夺,最后,清心丹的效用却不尽如人意。   甚至……甚至让他的思绪愈发混乱。   “本座不需要那种东西!”沈玉霏仰起头,捏着梵楼的下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眼睛,确定那里面没有反抗的情绪,方才松开手,重新处理起梵楼身上的伤口。   血痂,鲜血,碎肉——   沈玉霏的记忆里,梵楼永远是伤痕累累的模样。   他的手指游走到最后,狠狠地发起抖来。   “宗主?”梵楼似有所感,高大的身躯猛地俯下来,极具压迫感地将他压在身下,“宗主……”   梵楼以为沈玉霏受了伤:“是谁伤了你——”   血丝从眼眶中爬上了男人的瞳孔。   杀了他……   杀了他!   谁碰了宗主,他都要杀了他!   沈玉霏虚虚地抬手,掌心撑住梵楼的肩,思绪被热意缠绵的喘息平复。   ……不过是前世罢了。   沈玉霏想,自己在纠结什么?   哪怕是前世,他也没有带梵楼进秘境,梵楼理应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去。   “滚回去。”沈玉霏念及此,神情一冷,没好气地将梵楼推开,“若有谁伤我,现在的你要如何?”   言罢,手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探。   梵楼的瞳孔一瞬间紧缩,头皮都要炸开了。   “宗主!”   梵楼堪堪在那只柔软的手往更深处探之前,狼狈地抓住了它。   豆大的汗珠顺着梵楼棱角分明的侧脸滚落。   啪嗒,啪嗒。   梵楼垂着头,死死地盯着沈玉霏的手,浑身紧绷。   沈玉霏面无表情,一点一点地扬起了下巴:“放肆!”   梵楼一僵,捏着他脚踝的手指微颤。   “梵楼,放开。”   沈玉霏不怕梵楼不听话。   梵楼是他身边最听话的恶犬。   梵楼生出獠牙,是为他,梵楼亮出利爪,也是为他。   而他理所应当地拥有控制着这些伤人利器的权利。   沈玉霏非但没想过要梵楼将“獠牙”收回去,还伸手,触碰着“獠牙”,欣赏自己的杰作。   “梵楼,本座叫你放手!”   梵楼绷紧的肩膀随着他的话,骤然垮塌,一瞬间又不像恶犬了。   梵楼像是尝过血腥味,饥肠辘辘,嘴上却又被捆住锁链的狼。他悲鸣着松开了禁锢着沈玉霏的手的五指,亦如狼低下头颅,露出全身上下最脆弱的脖颈。   他将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沈玉霏的面前,双臂撑在身侧,结实的胸膛上汗珠滚如玉珠。   沈玉霏的手重获自由,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用指尖撩拨那些伤疤,而是继续向下探。   “宗、主!”   梵楼撑在长椅上的手猛地握紧成拳,直勾勾地盯着慵懒地倚在自己身/下的沈玉霏,动也不敢动。   唯独,悬在下巴上的汗珠滴落的瞬间,梵楼才会难耐地偏开头,生怕汗水弄脏沈玉霏的衣衫。   ……烈火焚身。   梵楼自是想要抓住沈玉霏的手,也自是想不管不顾地按着沈玉霏的手,让那五根作乱的手指去到该去的去处去。   但梵楼不能。   他连灵魂都被沈玉霏戴上了“枷锁”,沈玉霏的一言一行皆凌驾于本能。   没有沈玉霏的允许,梵楼只能强撑着,任由热浪随着宗主的手,从下腹升腾而起,顺着肌肉线条流畅的腰腹轰轰烈烈地烧开来。   热。   好热。   梵楼恍惚地喘着气。   明明宗主的手只在他的下腹游走,他却热得恨不能化为蛇身,在地上翻滚。   梵楼的脊椎一节接着一节地弥漫起热意,烤得他神志不清,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忘了。   梵楼只会一声又一声地唤:“宗主……宗主……”   他唤完“宗主”,唤“主人”。   “乖。”沈玉霏被梵楼的反应极大地取悦,顺势抬起手臂,按着梵楼的后颈,将对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颈窝。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男修热滚滚的下腹徘徊。   沈玉霏生性顽劣又霸道。   他不屑,也不会屈尊取悦梵楼。   但他无师自通地曲起手指,时而轻,时而重地挠过指腹下逐渐泛起热意的皮肤。   ……就像是一块烙铁。   伏在沈玉霏怀里的梵楼快要烧起来了。   可沈玉霏却在梵楼彻底烧起来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继而毫无预兆地起身。   他恶意满满地推开了欲/火焚身的梵楼。   沈玉霏裹紧身上的红袍,拢着松散的云发,似笑非笑地睨着单膝跪在榻下,满头大汗的人。   “不要骗我。”   凉丝丝的发划过梵楼的面颊,滑腻又柔软。   梵楼的心却像是被生出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鞭。   沈玉霏与之擦肩的刹那,轻声说:“下不为例。”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陋室。   跪在长椅前的梵楼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椅子上的狐皮,贪婪地嗅着宗主留下的冷香,下腹微微抽了抽,眼底弥漫着浓雾般的血意。   太痛苦了。   梵楼想,原来还有比法塔十八层,更残酷的酷刑。   他宁愿忍受身体上的折磨——梵楼的身上每多出一道伤口,心里都会生出病态的满足——那是为宗主受的伤。   进入秘境前也好,进入秘境之后也罢。   梵楼都是这么想的。   以前,他在法塔中受刑,支撑着他的信念,是自己身上的伤,能纾解宗主心里的愤懑。   是的,梵楼也知道,沈玉霏对《白玉经》带来的情毒的排斥。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梵楼心中高高在上的宗主,只会在每月十五露出脆弱的一面。   沈玉霏视这一日为耻辱,而他则是耻辱的见证者。   梵楼心甘情愿地进入法塔,为的,不过是让沈玉霏能有战胜耻辱的那么一点点幻想罢了。   他伤得越重,宗主心里的愤懑越淡。   梵楼一如沉默的殉道者。   只不过,他的“道”,永远都是沈玉霏。   可……可刚刚那样的折磨,算什么?!   梵楼的手猝然从狐皮上收回,惊恐地攥住了身上玄色的衣衫。   梵楼恨不能将自己投进油锅,将一身无用的皮囊以及肮脏龌龊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不……不可以……”梵楼的五指嵌进了皮肉。   他无知无觉地瞪着眼睛,任由鲜血窸窸窣窣地顺着腰腹滚落。   “宗主……不可以啊……”梵楼颓然将头埋进雪白的狐皮,一边用脸颊眷恋地磨蹭,一边恨不能将自己那颗生出妄念的心脏从胸膛里抠出来。   原来这才是极致的折磨。   梵楼绝望地感受着一丝不该存在于心间的妄念,将细密的根须埋入了跳动的心脏。   每一次呼吸,妄念都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肉。   梵楼没法控制妄念的滋长。   ……痴嗔妄念。   梵楼知道,当那丝妄念束缚住自己的心脏,他对宗主的一切疯狂的念头都即将决堤而出。   “不……”   梵楼抱住了头,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不。   他不能那么对宗主。   +   沈玉霏离开陋室时,心情极好。   诚然,梵楼身上的伤疑点颇多,但他不甚在意。   ……无论如何,那都是梵楼替他受的伤。   沈玉霏满意的,是梵楼因他而起的挣扎,是梵楼因他而生出的痛苦。   只是——   沈玉霏蹙眉动了动触碰过梵楼下腹的手指。   热意像迸溅的火星,在他的指尖燃烧。   有些事,沈玉霏无师自通,却不代表他理解梵楼为何会因为简单的触碰崩溃。   说来可笑,沈玉霏虽贵为合欢宗的宗主,在世人眼里,身边围拢着无数男宠,放浪形骸,浪荡无端,实则两世为人,都没有真正的有过道侣。   他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梵楼。   但哪怕是梵楼,二人也只是神识相融罢了。   沈玉霏压根不知人事。   不过,沈玉霏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很久。   他抬眸望向丹房,眸色一沉。   丹房中少了很多修士。   看来,如前世一般,清心丹现世,吸引走了一部分想要得到清心丹的修士。   沈玉霏随意扫了一眼留在丹房中的修士,发现前世不见的人,依旧消失不见,唯独海中月的女修表现得有些不正常。   她们不像是那些被丹药迷了眼的修士,扑在丹山上,发癫发狂,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弥漫着焦急与不安。   沈玉霏颇为意外地“嗯”了一声。   ……裴惊秋与小月竟然都不见了。   “沈姑娘。”   很快,海中月的女修就看见了沈玉霏。   ……想不看见也很难。   沈玉霏不知做了什么,眼角眉梢沁了层湿淋淋的春情,连那些被丹药迷了心智的修士都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   不过,沈玉霏的身边很快就多出一抹存在感极强的黑色身影来。   梵楼满身郁气地从陋室里走出来,面上紧扣着黑金色的面具,阴森的视线若即若离地扫过那些乱看的修士。   “沈姑娘。”海中月的女修没心思管沈玉霏的私事,而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焦急大喊,“裴师姐不见了!”   原来,在沈玉霏替梵楼疗伤的短短时间内,众修士开始控制不住地争夺清心丹了。   海中月的女修因主修阵法之故,并未被波及,裴惊秋也反复叮嘱师妹,勿要生出妄念。   谁曾想,一直乖顺应声的小月,却趁众人不备,偷偷潜入了丹房深处。   “裴师姐从未想过要得到清心丹!”那说话的女修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多亏身边还有其他海中月的修士的搀扶,方才能站稳,将发生的一切告诉沈玉霏,“裴师姐是为了小月……是为了小月!”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沈玉霏的预料。   “小月有何不妥?”   女修摇头:“她看起来与往日没有区别,还是那样……”   “是啊,小月就是小月。”旁的女修低声附和,“许是……许是被清心丹控制了心智?”   沈玉霏暗暗摇头。   通过兽潮的时候,他就觉察出了小月的异样。   小月定然不是因为被清心丹控制了心智,才做出争夺丹药的举动。   ……难不成,是夺舍?   沈玉霏又暗自摇头。   谁会夺舍一个在海中月都无足轻重的女修呢?   这件事处处透着无法自洽的诡异,让沈玉霏再次关注起清心丹来。   这可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变故!   “沈姑娘,裴师姐让我们待在这里,可是……可是她去寻找小月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海中月的女修见沈玉霏的面色逐渐凝重,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等。”沈玉霏没有安抚那些女修,而是说出了一个令她们面色愈发惨白的回答。   等。   只有等。   无论裴惊秋想不想要清心丹,有小月这么一个令人操心的师妹,海中月都已经与这颗丹药脱不开干系了。   沈玉霏话音刚落,丹房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强悍的灵力波浪喷涌而出!   梵楼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沈玉霏的身前。   可谁也没有想到,灵力波浪中竟然凭空伸出一只沾血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谁敢?!”   沈玉霏似有所觉,手中顷刻间幻化出灵力长鞭。   可那只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梵楼的身影亦被白光笼罩,眼瞧着就要被白光吞噬。   沈玉霏,想也不想腾空而起,手腕一抖,长鞭游走如灵蛇。   他欺身来到梵楼的身边,长鞭则缠住那只从白光中探出的手,最后三者一道,融入了转瞬即逝的白光。   “沈姑娘!”   被灵力冲得东倒西歪的海中月女修,待白光消散,方才回过神。   她们狼狈地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大声呼唤:“裴师姐……小月……沈姑娘!”   可她们想要找的人,都被白光吞噬了。   另一边。   梵楼在沈玉霏靠近的刹那,就已经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继而悍腰用力,猛地一个翻身,将自己当成肉垫,护着沈玉霏砸进了炽热的沙丘。   “该死。”   热意蒸腾,沈玉霏阴沉着脸从沙子里爬出来。   他骑在梵楼的腰上,狼狈地抹去脸上沾染的黄沙,望着四周熟悉的沙漠,气得恨不能将那只凭空出现的手的主人揪到面前,剥心挖肺,狠狠地折磨一番。   ……沈玉霏又被清心丹带进了幻境。   他感受着空空如也的灵台,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无力感,怒火熊熊在心间燃烧了起来。   “是谁。”沈玉霏低下头,“梵楼,是谁——”   被他压在身/下的梵楼低咳几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没了灵力的支撑,肉体凡胎经受不住满身的伤。   沈玉霏见状,面色大变。   他飞速起身,将梵楼从沙地里揪起来。   梵楼用手背蹭去唇角溢出的血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不见了。   梵楼短暂地慌乱了一瞬。   他本就因为排斥妖修的血脉,强行修习人修的功法而被当成废物,受宗主厌恶,若是变成彻彻底底的凡人——   “是谁将你拉进来的?!”沈玉霏没找到那只手的主人,只能戾呵,“这是清心丹所形成的幻境,无论是谁进来,都会失去所有的灵力,变成凡人!”   梵楼刚悬起的心,因为沈玉霏的话稍稍放松了下来。   但很快,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梵楼听见了兽吼声。   “属下……不知。”   他当真没有看见那只从白光中探出来的手,长在谁的身上,但梵楼心里有个笃定的答案。   只是,梵楼不能对宗主说一个完全没有证据的猜测。   他沉默着越过沙丘,将插/在沙子里的一柄破破烂烂的剑拔出来。   梵楼手握长剑,再次挡在了沈玉霏的身前。   +   “嘶——”孟鸣之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一边吸气,一边挣扎着从沙丘里爬了出来。   沈玉霏的长鞭生满倒刺,轻轻一刮,就让他皮开肉绽。   “梵楼!”他对着空荡荡的沙漠怒吼,回应他的,是灵兽绵延不绝的嘶吼。   孟鸣之想不明白,自己抓的是梵楼,出手的为何是沈玉霏。   梵楼明明只是一条听话的狗,沈玉霏为何要出手?!   但孟鸣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按着滴血的手腕,脚步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   那里,有一柄刀刃上满是豁口的长刀。   孟鸣之用受伤的手抓起长刀,看向向自己扑来的灵兽,眼神变幻莫测。   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孟鸣之心绪不宁。   方才,在丹房里,裴惊秋为了拉走自己的师妹,动用阵法,试图与秘境中爆裂的白光抗衡。   那一瞬间,灵力震荡,飞沙走石。   孟鸣之在一片混乱中,看见了梵楼——他毫不犹豫地借着灵力倒飞过去。   进入幻境中,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凡人,失去灵力。   届时,他想要弄死梵楼,易如反掌。   可也在孟鸣之抓住梵楼衣袖的刹那,他的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的青芒。   孟鸣之心头大震,猛地扭头。   白光仿若自山巅滚滚而下的白雪,吞噬着想要清心丹的修士。   而在白光的尽头,海中月的女修小月正微笑着望着他,眸光泛青,面色诡异。   她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白色的光给淹没了,唯独半张脸还悬浮在半空中。   孟鸣之没从小月的身上感受到强大的灵力。   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小月的眼睛,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那道青芒是那样的熟悉,以至于,孟鸣之呆立当场。   “不可能。”思绪回笼,孟鸣之攥着长刀猛地一挥。   他像是将虚空中漂浮的一双少女的眼眸砍得七零八落,自信重新涌回心田。   “不可能!”   孟鸣之的语气笃定了几分。   他压下心头的不安,看向已经奔至面前的灵兽,“噗嗤”一声将刀捅进了灵兽的胸膛。   汩汩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孟鸣之的双眼。   他脸上的蛇鳞越生越多,此刻已经彻底覆盖了整张青白的面庞。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整个沙漠都回荡着孟鸣之歇斯底里的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   修狗:再摸摸呜呜——? 第56章 056   ——噗嗤!   破破烂烂的剑没入了灵兽的脖子。   梵楼轻而易举地砍下了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沈玉霏满面阴翳地走过去, 一脚踹飞了灵兽的脑袋。   与此同时,同样血腥的场景,在沙漠的不同地方上演。   唯独裴惊秋与小月狼狈无比。   海中月的女修修行阵法,虽无需修炼灵力, 但阵法的运作却需要灵力。   变成凡人, 裴惊秋只能以手为笔, 一边躲避灵兽的袭击,一边在沙地上涂抹。   ——吼!   灵兽怒吼着向她冲了过来。   裴惊秋的额角登时浮现出一滴冷汗。   阵法就差最后一步, 若是这个时候躲闪,功亏一篑!   就在裴惊秋打算硬挨下灵兽的攻击时, 拖着锈迹斑斑长戟的小月, 含泪挡在了她的面前。   “师姐。”小月用手背蹭去脸颊上的泪,“我帮你……啊!”   小月又怎么是灵兽的对手呢?   她惨叫着被灵兽拍飞了出去。   好在, 这个时候, 裴惊秋画在的沙地上的阵法终是完成了最后一笔。   红光拔地而起, 捆住了焦躁的灵兽。   裴惊秋也累瘫在了地上。   她缓了口气, 方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咬牙沿着血痕,一步一步地向小月走去。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裴惊秋伸出手,揪着小月的衣领, 将她从沙地里拎出来,狠狠地压在地上。   女修双目赤红, 对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师妹, 厉声质问:“不对,你到底是谁?!”   “师姐……师姐, 我是小月啊。”小月慌乱地摇头, 伸手试图抓住裴惊秋青筋毕露的手, “我……我是你的师妹……”   裴惊秋面无表情地望着小月:“你是小月?小月才不会争夺清心丹!”   小月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师姐,你在说什么啊?”   她委屈得浑身都在颤抖:“我……我不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清心丹!”   小月愤怒地扬起了下巴,露出了自己脆弱的脖颈:“我是海中月的女修,要清心丹有什么用?!”   “……师姐若是不信任我,就用这把长戟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做师姐的拖累!”   她说完,见裴惊秋不为所动,咬牙伸手,握住了长戟,作势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戳。   ——啪。   就在长戟尖锐的戟尖即将贯穿小月脆弱的脖颈时,裴惊秋出了手。   她打开了那根长戟,沉着一张脸起身:“起来吧。”   裴惊秋掸去衣摆上的砂砾,对小月的忌惮没有少半分,但却也没有再逼问。   ……逼问也没有用。   身在秘境,裴惊秋没有办法验证小月是否还是小月。   即便她的师妹已经被贼人夺舍,想要将不属于小月的神识逼出来,也得靠宗门内的长老出手。   裴惊秋的心情一时糟糕到了极点,故而在小月哭着追上来,说是孟鸣之将自己拖进来的时候,瞬间冷了神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月无辜地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当真是孟鸣之!……师姐,他就是个妖修,难不成,你没看见他脸上生出的蛇鳞吗?”   “……清心丹效用无穷,他定是寄希望于清心丹能消除脸上的蛇鳞,从而生出了抢夺之心!”   “那他为何要拽着你进来?”裴惊秋毫不客气道,“他既然想要得到清心丹,非但不暗中藏起丹药,还将这么多修士带进幻境……他所图为何?!”   小月也是一愣,就差没将“茫然”二字写在脸上了。   “许是……许是得到丹药,光靠他一人不行?”   裴惊秋冷哼一声,拾起掉落在沙地上的长戟,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小月哭丧着脸跟上了师姐的脚步,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热浪滚滚,空气都仿佛被煮沸了。   失去了灵力的修士们汗流浃背地走出荒漠,身上的血被热气烘干,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可怖的褐色痕迹。   沈玉霏与梵楼一道走出沙漠的时候,身上也沾染上了血迹。   梵楼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有些难闻,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想要离宗主远一点。   谁料,沈玉霏立刻有所察觉,挑眉“嗯”了一声。   梵楼只得缓步走过去:“宗主。”   “来人了。”沈玉霏却将手指抵在了唇间,“嘘——”   无形的热浪中,果然如他所言,逐渐显现出了人影。   那是两个玄机门的弟子。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上沙丘,放眼望向前方,继而大叫出声:“丹炉……醒骨真人的丹炉!清心丹哈哈哈……我们找到清心丹了!”   言罢,开始飞奔起来。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着丹炉冲去,待到了丹炉面前,却又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   原本互相搀扶着的师兄弟同时向对方出手。   “你——!”   “你竟敢——!”   残破的武器在他们手中碎成渣滓,他们像是两头红了眼睛的野兽,喘着粗气对对方亮出了利爪。   为了一枚清心丹,玄机门的修士选择了同门相残。   “宗主?”梵楼自然也看见了那一幕,握着破破烂烂的剑,警惕地望向四周。   “不着急。”沈玉霏知道,这只是开始。   清心丹的诱惑太大了。   别说是同门相残,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都怕是能将手中的武器捅入对方的身体。   沈玉霏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自是不会现身去阻止玄机门的修士。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沙丘上,等那两人斗得浑身是血,嘶吼着滚作一团时,终是等来了熟悉的身影。   裴惊秋带着小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沙丘上,拖着长刀的孟鸣之也现了身。   孟鸣之看着自相残杀的玄机门弟子,眼里先是迸发出浓浓的喜意,继而在看见小月的刹那,脸上的喜色一僵。   他像是在忌惮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身影藏在了滚滚热浪之后。   随着修士的逐渐现身,被清心丹蛊惑了心智的玄机门弟子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们松开了扯着对方衣领的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都站在那里做什么?”其中一人冷笑着蹭去唇角的血液,对着站在四周的修士,怒吼,“你们难道不想要清心丹吗?……哈哈,看什么热闹?到时候,你们中的一些人,对同门下的手,绝对比我们还狠!”   言罢,啐出一口鲜血来,对着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玄机门修士伸出了手:“愣着做什么?你就算把我打死了,也抢不到丹药!”   那弟子的眼里闪过一道狠光,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他咬牙将刚被同门咬烂的手递了过去。   玄机门的修士重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警惕地望着向丹炉靠拢的修士。   “反正大家都是凡人……拼了!”   隐忍的喃喃被热风送进了众人的耳朵。   沈玉霏眼神微闪,暗中按住梵楼握住长剑的手:“不要听!”   那声音在故意扰乱修士的心神。   为的,就是叫他们刀剑相向。   梵楼听话地放下了握剑的手。   可他放下了兵器,其余的修士却没有那么幸运。   隐隐的红芒在他们的瞳孔里闪烁,血腥气亦在丹炉四周升腾而起。   “别……别动手!”   气氛一触即发之际,隐忍了许久的孟鸣之忽而出声。   他率先丢开了自己手中的长刀,双手高举头顶:“大家冷静一点,你们都被清心丹蛊惑了心神!”   “我呸!”玄机门的弟子第一个冷笑出声,对着孟鸣之啐了一口唾沫,“我再被蛊惑心神,也不会听你一个妖修的话!”   沈玉霏也在这时眯起了眼睛。   他倚着梵楼,没骨头似的抱着胳膊,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前世,他赶到丹炉前时,丹炉已经打开了,清心丹也落在了孟鸣之的手中。   而梵楼……   梵楼僵着身子,生怕宗主靠得不舒服,连汗都急出来来了。   丢了长刀的孟鸣之听了玄机门弟子的话,猛地攥紧了拳头。   等着。   他想,等他将众人引到丹炉前,第一个要放的,就是玄机门弟子的血!   但此时此刻,孟鸣之感受着从四周投来的不善的视线,硬着头皮向丹炉走去。   等他终于靠近了丹炉,后背都要被众修士宛若实质的目光瞪穿了。   孟鸣之满头大汗地停下脚步,弯腰,在众目睽睽之下,抚摸粗糙的丹炉,片刻,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高呼起来:“丹炉上有纹路!”   “丹炉上有纹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是那个玄机门的修士,闻言,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人醒骨真人,怎么说都是炼丹大能。他的丹炉上,难不成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吗?”   孟鸣之一噎,强行稳住心神,克制着愤怒,说:“我说的不是普通的纹路……这很明显是个法阵。”   说到法阵,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裴惊秋与小月的身上。   “看我做什么?”裴惊秋似有所感,不客气地冷笑,“我的确是海中月的修士,我们海中月也的确擅长法阵……可我们也不是见一个阵法,就认识一个阵法!”   孟鸣之却假装没听见裴惊秋的抱怨,拱手行了个文雅的文人礼:“裴道友,无论认识不认识,看一眼总归是好的。”   他贬低海中月的修士的同时,不忘抬高自己:“我有幸,在古籍中看过类似的法阵……但我毕竟没有修习过法阵,还请裴道友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加载中————   等会会修改一下错别字w? 第57章 057   裴惊秋面色一沉:“我凭什么要去看?”   “……谁知道, 那个丹炉有什么毛病?……若我去了,被丹炉所伤,你难不成,还会出手相救吗?”   孟鸣之“坦荡”点头:“孟某自然会救。”   裴惊秋却是冷冷一笑:“我不信妖修!”   孟鸣之面具后的面上登时涌现出愠怒来。   这一刻, 孟鸣之有些感谢面具了。   起码有面具的遮掩, 他不用刻意地掩藏起神情, 装模作样地与裴惊秋虚与委蛇。   他噙着满脸恶意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威胁:“裴道友, 你还是来看一眼吧,这么多修士等着呢。”   没有人比海中月的女修更了解法阵。   如今, 所有人都失去修为, 变成了凡人,孟鸣之三言两语间, 就将裴惊秋推上了风口浪尖。   裴惊秋也不是傻子。   她知道, 若是自己不去看那丹炉上所谓的法阵纹路, 被拖入幻境, 已经因清心丹失去理智的修士,定然会倒戈。   ……没了修为,海中月的女修更容易陷入危险之中。   故而,裴惊秋不顾小月的阻拦, 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我把话先放在这里。”裴惊秋去是去了,话也照实说了, “我修为尚浅, 即便认得这个法阵,也不一定有破解之法。”   孟鸣之默默地让到一旁, 嘴里说着“无妨”, 眼底却闪过了轻蔑。   认得也好, 不认得也罢。   海中月就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裴惊秋在丹炉前站定,伸手在怀里摸索片刻,手中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镜子。   她将镜子举在眼前,凝神观察起丹炉上的纹路来。   裴惊秋观察丹炉的同时,沈玉霏也在观察孟鸣之。   ……孟鸣之一动不动地站在丹炉旁,仿佛真的觉得丹炉上的纹路很是棘手。   但沈玉霏知道,若只是如此,前世,孟鸣之不会拿到丹药。   不容他细想,裴惊秋已经干脆利落地收起了四四方方的镜子:“看不明白。”   女修面不改色地退回到沙丘上:“其实,无论我看不看得明白这个法阵,大家都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话,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她说完,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孟鸣之:“各位相信孟道友就好。”   刚走到丹炉前,准备顶着众人敬仰的目光,讲述丹炉上法阵用处的孟鸣之,身子微僵。   他伸向丹炉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继续伸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裴惊秋四两拨千斤,一瞬间将他也给推上了风口浪尖!   孟鸣之神情扭曲,将掌心重重地贴在丹炉上。   这下可好,无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了!   但事已至此,孟鸣之没有了退路。   他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阴郁道:“此炉需鲜血为引,方能打开。”   “鲜血为引……”玄机门的修士闻言,立刻嬉笑着接茬,“那就麻烦孟道友给咱们做个示范吧。”   言辞间,显然没将孟鸣之的话当回事。   “鲜血为引……”沈玉霏越听,眉心越是紧蹙。   如若孟鸣之没有说谎,那么前世,他也是以鲜血为引,打开了丹炉。   但沈玉霏从未在孟鸣之的身上闻到血腥味。   ……那孟鸣之是用谁的血,打开了丹炉?   “他说的是真话。”   沈玉霏陷入沉思时,裴惊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女修低语:“丹炉上的纹路太复杂了,我的确不认识,但上面传出来的血腥气,很是浓郁。”   “……既然如此,那玄机门的道友说得不错,让他自己做个示范吧。”沈玉霏闻言,讥笑摇头,“谁知道一尊药炉需要多少鲜血,才能打开?”   裴惊秋深以为然:“即便有人信他的话,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放血开药炉。”   ……谁在这个时候放血,就是找死。   “玄机门要动手了。”   一直关注着孟鸣之的沈玉霏忽而开口。   如他所说,玄机门的修士在听了孟鸣之的一番“胡言乱语”后,抓着武器向身边的修士砍去。   无论孟鸣之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丹炉前活着的人越少,他们得到清心丹的机会就越大。   若是整个幻境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再尝试孟鸣之说的以血为引,打开丹炉的法子,也未尝不可。   “当心。”裴惊秋当即弯腰,手指在地上疯狂地划拉起来。   法阵要起效用,到底是太慢了。   裴惊秋的法阵刚画一半,就有修士冲了过来:“孟鸣之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清心丹在前,孟鸣之即便真的是个妖修,说出口的话也被修士们秉持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思,记在了心里。   而裴惊秋是唯一能验证孟鸣之的话的人。   修士们不信任孟鸣之,自然也不信任裴惊秋。   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说真话?   ——铮!   血红色的身影飘然而至。   沈玉霏举剑挡住了修士的攻击。   裴惊秋顾不上道谢,手指翻转。   越来越多的修士向他们靠近。   “梵楼!”沈玉霏见状,沉下了脸。   梵楼无声地出现在了裴惊秋的另一侧。   他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性地挡住了几个修士的攻击。   没有了修为,一切的对抗都是最原始的□□对抗。   “很快就好。”裴惊秋的额角冒出了冷汗,手下动作更快。   无形的屏障开始在他们周身闪烁。   有修士满面厉色地向沈玉霏冲去,却被梵楼死死地拦住。   “真是条好狗!”那修士气急败坏,看着梵楼紧绷的下颚,脱口而出,“现在谁都没有灵力,不正是你摆脱她的好机会吗?!”   谁愿意在暗处当一抹谁也看不见的影子呢?   修士当梵楼是被迫当了沈玉霏的抱剑侍从,循循善诱:“你让开……如若我能得到清心丹,定然不会亏待你!”   回应他的,是梵楼毫不犹豫的一剑。   “你——!”那修士愤怒地后退数步,“罢了,你想当狗就当——”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忽而抬高。   修士面上还带着震惊。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体,残存的意识终是反应过来——他死了。   梵楼收回剑,一脚将无头的尸体踹出裴惊秋画出的法阵。   无形的壁垒也在这一瞬间,从沙地中升起,将他们四人笼罩其间。   “好了。”裴惊秋脱离地坐在地上,汗流如瀑。   热。   极致的热潮在修士们自相残杀时,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笼罩。   “怎么会这么热……”   蜷缩在法阵内的小月,双目无神地望着丹炉,以手为扇,不停地扇着风。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幻境中的温度肉眼可见地上升,连地上的沙子都被烤成了微红的色泽。   “主人。”   梵楼提着滴血的长剑回到沈玉霏的身边,见他红袍下露出一抹刺目的白,立刻跪下。   梵楼生怕沈玉霏的脚被烫伤,笨拙地握住了那节雪白的脚踝。   沈玉霏亦是香汗淋漓。   但他看也不看跪在自己脚边的梵楼,嘴里轻嗤:“热!”   梵楼的手是热的,呼吸也是热的。   不过,沈玉霏说归说,还是由着梵楼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他扶住梵楼的肩,视线都被热浪烤得扭曲了起来。   “不行。”沈玉霏眼神闪烁:“再不出去,都得死。”   “咳……”裴惊秋苦笑着点头,“沈姑娘说得没错。”   “……整个秘境第三层,都是醒骨真人的炼丹炉。”   “……我们身处其中,有修为时,还能多坚持一会儿,可若是没有修为……”   裴惊秋没有将话说完,但她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   肉体凡胎经不住烈火炙烤。   若是无法离开这个幻境,他们都会被烤成焦炭,成为组成脚下高低起伏的“沙丘”中的小小一捧骨灰。   “师姐……师姐,好热啊……”   小月已经热得神志不清,她不敢坐在沙丘上,却又站不起来,只能靠着长戟,摇摇晃晃地杵在法阵前。   “不行,不打开丹炉,我们谁也无法离开这里!”   啪嗒。   汗水滴落在沈玉霏的衣襟上。   他看着汗水顺着梵楼的面具滚落下来,心念急转。   ……以血为引,谁的血不是血呢?   沈玉霏猛地扭头,望向了跪在丹炉前的孟鸣之。   孟鸣之此刻也热得说不出话来。   他踏上大道多年,也算是吃过无数苦楚,可这般失去所有灵力,变成凡人,在丹炉里蒸烤的经历,也着实是头一回。   孟鸣之又气又急,最令他崩溃的,是面上生出蛇鳞的皮肤,竟在热浪的蒸烤中,开始瘙痒起来。   蚀骨的痒意在面皮上蔓延开来,仿佛无数细小的蚊虫在疯狂地叮咬。   孟鸣之忍了又忍,汗水沿着蛇鳞源源不绝地滚落,瘙痒也顺着汗液滚过的痕迹愈演愈烈。   “好痒……好痒!”孟鸣之丢开了面上的面具,指甲抠进皮肉,嘶吼着挠自己生满蛇鳞的脸,“好痒……啊!好痒!”   孟鸣之痒得满地打滚,一头撞在丹炉上,发出了“咚”得一声闷响。   他疯狂地撕扯着脸皮,竟真的抠下了几块黏着碎肉的蛇鳞。   可他蛇鳞下的脸也不是人脸,而是被烤得翻卷的蛇皮。   “痒……好痒……”   孟鸣之痒得精神恍惚,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抠进蛇皮,仿佛要将那张皮也撕扯下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孟鸣之猛地将头砸进热滚滚的沙地,很快又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   他脸上的蛇鳞扑簌簌地落下,逐渐露出一张被斑驳的蛇皮覆盖,现如今皮开肉绽的脸来。   “呕。”   孟鸣之的脸实在是太恶心,本就被烤得神志不清的修士,见之,作呕连连。   “妖修……”   有气无力的叫嚷声,从汗流浃背的玄机门修士的口中冒出来。   他被热得脱了水,整张脸深深凹陷,露出了两块耸起的颧骨,成了个套着人皮的骷髅。   “妖修……让妖修放血!”玄机门的修士咬牙起身,一步一步向孟鸣之靠近。   他脚上的长靴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焦糊味儿弥漫开来。   一个又一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修士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纷纷向惨叫的孟鸣之靠近。   ——与其自相残杀,不如让一个妖修放血。   孟鸣之对四面八方传来的浓郁杀意毫无所觉。   他在无尽的痒意里歇斯底里地咆哮,双手在面皮上又抠又挠,指甲划过眼皮,将唯一一点还像是人的皮肤也给抠破了。   两道血痕裹挟着汗水,沿着坑坑洼洼的蛇皮跌落。   孟鸣之的身体一开始还在颤抖,现下已经开始神经质地抽搐了。   病态的血红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裸露的皮肤上,没有生出蛇鳞的皮也开始翻卷。   孟鸣之挠完脸颊,开始挠起皮的胳膊。   纷纷扬扬的皮屑像是雪,顷刻间在沙地上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尘埃”。   “蛇妖。”   裴惊秋见到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他……他是要蜕皮了吗?”   热得失去理智的修士们终于围拢在了孟鸣之的身边。   他们已经不在乎孟鸣之是否是妖修了。   他们在乎的,是孟鸣之的血。   “以血为引!”玄机门的修士率先举起了兵器,对着孟鸣之的手腕,恶狠狠地砍去。   腥风袭来,孟鸣之本能地闪躲,但他的手腕还是被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惨叫一声,捂着受伤的手腕,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   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孟鸣之的视线被鲜血糊了个结结实实,东倒西歪地跑了几步,竟一头撞在了丹炉上。   “不……不!”   疼痛唤回了孟鸣之的神志。   他想起前世自己蛊惑修士们放血的场面,试图将手从丹炉上移开。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莫名的吸力将孟鸣之的手臂死死地吸附在了丹炉上,鲜血也顺着丹炉上的复杂纹路,汩汩上涌。   孟鸣之大惊失色。   他顾不上脸上的瘙痒,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开始疯狂地挣扎。   而看见鲜血顺着丹炉上的纹路攀爬的修士们,眼里登时齐刷刷地迸发出了希冀的光。   “有用!”   “看啊,丹炉在吸血!”   “快,不能让他挣脱了!”   不用玄机门的修士提醒,已经有修士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孟鸣之的身后。   ——咚!   孟鸣之看不出人样的脸被重重地按在了丹炉上。   他忍痛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孟鸣之气得要发疯:“我是玉清门的首席弟子,我……我师父是玉清门的掌门,你们竟敢——竟敢这么对我?!”   “哼。”听到孟鸣咆哮的修士冷哼一声,手中残破的长刀一晃,刀尖瞬间贯穿了他本就血淋淋的手腕。   “啊!”   孟鸣之惨叫出声。   他费力地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看向了自己被死死地钉在炉子上的那只手。   会死。   会死的。   莫名的恐惧在孟鸣之的心里升腾。   他身体里的鲜血不受控制,顺着经脉,宛若崩腾的浪潮,头也不回地扑向了丹炉。   鲜血凝成鲜红的蛇,扭曲着细长的身子,在繁杂的法阵纹路间穿梭。   “不行……我不能……死在……”孟鸣之徒劳的挣扎很快被打断。   他的四肢都被兵器贯穿,牢牢地钉在了丹炉上。   孟鸣之就像条被打穿了七寸,用钉子钉住的蛇,鲜红的血一滴不剩,全涌向了丹炉。   “孟道友,你放心。”玄机门的弟子,眼睛被血光覆盖,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早已顾不上孟鸣之的身份——玉清门又如何?   在性命与秘宝面前,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玄机门的弟子用被烤得发烫的刀柄,不轻不重地拍着孟鸣之的脸颊:“你放心,若你死了,我们定会亲自去玉清门拜谢……孟道友,放心的去吧,你这个时候死,总好过出了秘境,被当成妖修杀死啊!”   言罢,哈哈大笑。   而一直在愤怒咆哮的孟鸣之听了这话,忽而冷静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被牙齿啃得坑坑洼洼的唇鲜血淋漓。   “你找死——”孟鸣之气若游丝地喃喃。   一抹诡异的笑意从他的唇角溢出来。   “你找死——”孟鸣之猛地扬起了头。   怎么不是找死呢?   他的身体,不仅仅是他的,还是老祖的。   孟鸣之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的身体里有着老祖留下的封印。他双手握拳,感受着因失血而逐渐加重的虚弱感,心跳开始加速。   只要……只要封印有异,老祖就会有所察觉。   孟鸣之的胸腔变成了残破的风箱,喘气的同时,丝丝拉拉混进了粘稠的血丝。   只要老祖有所察觉,就不会任由他死在秘境里!   孟鸣之念及此,一股生机重新涌入了身体。   他不能死。   这个时候,肉身是否会被老祖夺舍,已经不重要了。   孟鸣之只想要活着。   ……再者,还有清心丹。   孟鸣之的眼珠子一转,想到清心丹的效用,欣喜瞬间淹没了恐惧。   天不亡我!   孟鸣之差点笑出声来。   他果然是天选之子,即便沦落到这般境地,也还有生机可循!   清心丹能破修士突破时的迷惘,那么也一定能影响到老祖的神识!   老祖再强,肉身崩溃,也难现世。   哪怕真的通过他体内的封印,将神识传进秘境,实力也会大大受损。   孟鸣之在电光火石间,寻到了生路,当即不再与丹炉旁的修士废话,闭眸强忍着失血的虚弱,在心里疯狂地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竟开始疯狂地将血液逼出身体!   “不对劲。”   沈玉霏将孟鸣之的变化全看在了眼里。   他一把揪住梵楼的衣领,将凉丝丝的脸颊贴在男修滚烫的颈侧,低语:“若有不对,不要犹豫,立刻动手!”   沈玉霏说完,被灼热的呼吸烫得连连蹙眉,松手将梵楼推开了些:“怎么这么热?”   梵楼压抑着痛苦的呼吸,抱着沈玉霏的胳膊不易察觉地僵了僵。   他虽为人身,压制住了蛇妖的血脉,但终究是妖修。   梵楼不至于像孟鸣之那样,浑身起皮,蛇鳞翻卷,但血液就像是沸腾了一般,在血管里咆哮。   “属下……无碍。”梵楼闭上眼睛,细碎的汗珠黏在睫毛上,看着竟有些可怜,“主人……”   “放我下来。”沈玉霏蹙眉打断梵楼的话,同时一巴掌拍在揽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上。   梵楼却不想松手:“热……主人的脚……”   他难得违抗一回沈玉霏的命令,漆黑的眼睛里微光闪烁。   沈玉霏心里一颤,刚欲从热滚滚的怀抱里挣脱,就听孟鸣之一声怒吼:“啊——!”   汹涌的血液随着孟鸣之的吼声,从四肢上的伤口喷涌而出。   孟鸣之像是要将全身的血液都从血管里逼出去,一边疯狂地大笑,一边拼死挣扎起来。   他成了一只困于蛛网的飞蛾,在一双又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可悲地将一身的血都献祭给了丹炉。   而吸饱了鲜血的丹炉也终是在众目睽睽下,缓缓打开了丹炉的门。   浓郁的药香喷涌而出。   带着寒意的白雾也随着丹药,从丹炉内徐徐蔓延开来。   孟鸣之狼狈地从丹炉上跌落。   他贪婪地呼吸着清心丹的香气,干瘪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烤得发红的皮肉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白霜。   “我的……”孟鸣之贪婪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丹药,“清心丹是我——”   满是血腥气的剑风忽至。   孟鸣之一怔,身体的本能让他收回了手,也失去了最先拿到清心丹的机会。   红衣摇曳,在丹炉打开刹那,就暴起的沈玉霏飘然而至,莹润的丹药此刻正在他的掌心里。   “沈玉霏!”   差之毫厘失去了清心丹的孟鸣之,脑海中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他猛地将手指插/进了滚烫的沙子。   什么爱恨颠倒,什么要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的沈玉霏……这些念头都淡去了。   此时的孟鸣之,对沈玉霏绵绵不绝的恨意与病态的占有欲,同时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   ……凭什么沈玉霏要与他作对?!   孟鸣之看着眼前摇曳的红色衣袍,将双手从沙子里拔了出来,转而一下又一下地锤起头来。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同他作对,唯独沈玉霏不可以——不可以!   听见孟鸣之大叫的沈玉霏,微偏了头:“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他漠然收拢手掌,无视四周修士惊疑不定的吸气声,身上红袍摇曳,妖艳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也罢,你是玉清门首徒,认出本座,也是常事。”   沈玉霏描得水红一片的眼尾微微上扬,在逐渐崩塌的幻境中,蝴蝶似的向后掠去。   清心丹到手,灵力也重归灵台。   梵楼默默地出现在沈玉霏的身后,一手握住闪着红光的残剑,一手揽住了他的腰。   “走。”沈玉霏毫不犹豫地幻化出灵力长鞭。   失去了丹药支撑的幻境分崩离析。   空间扭曲,狂风呼啸。   沈玉霏手中的长鞭横扫而出,灵力震荡,秘境第三层的丹房出现在他与梵楼的视线里。   但很快,丹房也开始崩塌。   没了清心丹,醒骨真人的秘境自动关闭。   第三层秘境里散发的热意,与已经崩溃的幻境中透出来的寒意交织,一切景象开始疯狂地扭曲。   再强大的修士也无法与一整个秘境抗衡。   紊乱的灵力化为无数锋利的剑刃,随着狂风,试图绞杀掉出秘境的修士。   梵楼的余光里,沈玉霏如玉的面颊上多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宛如白璧染瑕。   梵楼想也不想,悍腰使力,在下坠的过程中强行搂住了沈玉霏。   “你——”   滚烫的怀抱没了先前的燥意,温暖地包裹住了他。   沈玉霏想要挣脱,手脚却莫名地使不上力。   他竟在如此危险的时刻,望着梵楼被面具遮住的脸,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噗通。   ——噗通,噗通!   好在,秘境只是关闭了,并非一定要修士的命。   修士们接二连三地从秘境中掉落出来,砸在了铺满桃花花瓣的泥地上。   梵楼以身为垫,护着沈玉霏,身影穿过开得热烈的桃树,裹挟着花香,重重地落地。   “宗主。”梵楼恢复了灵力,自是不会受伤,却还是第一时间坐起身,焦急地望向有些愣神的沈玉霏,“宗主?”   一片落花黏在沈玉霏颤抖的睫毛上,像一滴鲜红的血。   鬼使神差,梵楼伸手捏住了那片落花。   沈玉霏也在这时抬起了眼眸。   清亮的光映亮了那双剔透的眸子。   “你……”   沈玉霏感受着腰间的桎梏,想说“放肆”,唇却抿了起来。   他听见了如雷的心跳声。   “心跳怎么这么快?”沈玉霏在梵楼忽而屏住的呼吸声里,直直地将掌心贴在了对方的心口。   怦!   怦怦!   “怎么……”沈玉霏指尖微颤。   “沈玉霏——”   同一时间,满是血光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是在幻境中差点失血而亡的孟鸣之。   他脸上的蛇皮被灵力切割,浮现出繁杂的白印,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握君子剑,嘶吼:“沈玉霏——”   轰!   暗红色的符咒争先恐后地涌出孟鸣之的身体,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首尾相连的虫子,疯狂地啃食他的身体。   孟鸣之眨眼间被血色淹没,成了个勉强还有人形的茧子。   “沈、玉、霏。”   同样的嗓音,同样在唤他的名字,语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地色变。   一股可怖的威压从孟鸣之的身上弥漫开来。   噗!   新生出皮肉的手粗暴地扯开“茧子”,大喇喇地伸了出来。   那只手捏着一枚漆黑的蛇鳞,肆意把玩。   继而狠狠一捏——   “嗯。”梵楼闷哼一声,面具后的脸迅速苍白。   那只手捏碎了蛇鳞,却还没有停下。   它继续撕扯着身上的茧子,直到孟鸣之恢复正常的脸彻底暴露在空气里。   那是孟鸣之,又不是孟鸣之。   “孟鸣之”的瞳孔笼罩着青芒,眼神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惊疑不定的修士们,仿佛在看一群一脚就能轻而易举地踩死的蚂蚁。   “你就是沈玉霏。”   “孟鸣之”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很好……就是你伤了……”   “孟鸣之”的低语融进了风里。   他随意抬手,向着沈玉霏一指。   整个桃林都诡异地静止了下来,无数落花在空中停滞,眨眼间,又重重地砸向地面。   花瓣轰然砸在地面,血浪翻涌。   危机感在沈玉霏的心尖轰然炸裂。   “梵楼!”他咬牙戾呵,“剑!”   刻满杏花的古朴剑鞘从梵楼的储物囊中飞了出来。   沈玉霏素手握住了刻满繁花的剑柄。   剑鞘上的杏花无声地盛开,红红粉粉的光芒浸透了剑身。   自沈玉霏当上合欢宗的宗主,就再未出鞘过的长剑,于今日,重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让我听听——   修狗:……   修狗: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_(:з」∠)_长长一章,终于要点亮宗主的武力点啦。? 第58章 058   白森森的剑身上, 亦开满了血红色的杏花。   沈玉霏双手握着重剑的剑柄,周身盘旋起无形的气浪。   与梵楼以血饲剑不同,血红色的光芒没有从他的掌心里蔓延到剑身上。   恰恰相反。   无数红意汇聚成线,从杏花的花芯处徐徐延伸出来, 仿佛无数条细软的蛛丝, 最终都汇聚在了沈玉霏的掌心中。   随着“红线”的蔓延, 沈玉霏的双瞳渐渐被血色的红光覆盖。   “找死!”   他低呵着将重剑插/在被花泥浸染得通红的地面,双手在身前结印, 翻飞的手指幻化成了一片白影。   “合欢宗宗主沈玉霏……”   瞧见这一幕的裴惊秋,眼神微闪。   怪不得“沈姑娘”生了这么一副皮囊……   合欢宗的宗主, 历来都是妖孽。   “师姐……”被裴惊秋硬生生扯出秘境的小月趴在地上, 奄奄一息,“沈姑娘怎么……怎么是……”   “醒骨真人的秘境, 对所有的修士而言, 吸引力都太大了。合欢宗的宗主有所图谋, 也是常事。”裴惊秋抬起头, 看向悬浮在半空中,身上还有大半血红色符文的孟鸣之,眉头猛地拧了起来,“这是——”   裴惊秋像是想到了什么, 眼底涌现出浓浓的惊骇。   她立刻原地盘腿坐下,从怀中摸出了那副在秘境第三层就拿出来, 观察丹炉的四四方方的镜子。   裴惊秋的手指在镜子上轻点数下, 无数法阵从指尖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黑字也随着法阵, 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海中月的长老赠予裴惊秋的秘宝, 即可用来观察法阵, 又可以此为媒介,查询海中月收藏的所有古籍。   “应该在……应该在的!”裴惊秋的眼珠子飞速地左右晃动,无数字符在她的眼前跳跃闪烁,“我明明记得……”   瘫在她身侧的小月似有所感,僵硬地扭动着脖子。   小月的视线刚落在裴惊秋的身上事,还带着一个师妹对师姐的濡慕之情,但顷刻间,这丝情感就被青芒覆盖。   这缕青芒与孟鸣之眼里的青芒如出一辙。   “小月”眯起眼睛,看着全神贯注地查询着古籍的裴惊秋,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很快,她就不看裴惊秋了,而是与“孟鸣之”一道,眼神玩味地盯着已经结完印的沈玉霏。   此时的沈玉霏,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到了极致,隐隐有压过在场所有修士的气势。   他身上的红袍无风自动,金色的杏花纹路从袍角蔓延腰身,仿佛一副细金雕刻的纤细战甲,勾勒出了他修长的身形。而血色的花则在他裸露的脚踝与猩红的眼尾扎根,妖冶的花颤颤巍巍地浮现。   那花在皮肉上绽放,经脉清晰,细细的血流汇入花瓣,才染成了那片鲜艳的红。   沈玉霏笼罩在一层暧昧不清的红光中,眼中的情绪随着结印的完成,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重新握住了剑柄,将重剑从泥土里拔出来。   细碎的花瓣黏在剑身上,好似一道又一道血痕。   沈玉霏的脸映在剑身上,一片肃杀。   “重剑‘残妆’……”悬在空中的“孟鸣之”见状,面露怀念,“玉娇娇的剑,真真是好久不见。”   “……她的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沈玉霏恍若未闻,拖着重剑腾空而起。   墨发飞扬,血红色的身影卷起满地落花。   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沈玉霏的剑意与玉清门的修士截然不同。   并非凌厉,也不凶悍。   他的剑意如缠绵的春雨,透着无尽的缠绵。   可藏在缠绵下的杀意在对上君子剑的刹那,轰然炸裂。   刷!   桃林中所有盛开的桃花都在这一刹那碎成了粉尘。   甜腻的花香荡漾开来。   凶悍的杀意以名为“残妆”的长剑为起点,气势汹汹地涌向四周。   血浪登时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沈玉霏也已经逼近了“孟鸣之”的身前。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生硬地挤出一抹冷笑。   “你说的,是我的师父?”   两柄剑无声地碰撞在一起。   沈玉霏的喉间溢出一丝腥甜,他却毫不在意,喉结轻滚,便将那丝血意咽了回去。   他大笑:“玉娇娇……”   沈玉霏笑完,眼神猛地一戾,不退反进,眼尾杏花红芒大盛:“她自然是死在我的手里了!”   满是阴寒之气的灵力炸开来,刚刚还在桃林中翻涌的血浪都凝成了浮空的冰晶。   “孟鸣之”亦随着气浪倒飞而出。   沈玉霏见状,微微眯起眼睛,虽没有放松警惕,但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不过如此。   孟鸣之的实力,沈玉霏心知肚明。   前世,他虽没来得及与之交手,但修为,轻易便可看出深浅。   “玉清门的秘术?”他自言自语,“不管是什么——”   沈玉霏话音未落,瞳孔忽地缩小到极致。   下一瞬,他横剑在身前,浑身的灵力疯狂地涌动。   可即便如此,沈玉霏依旧没能挡住瞬间出现在面前的“孟鸣之”的攻击。   噗嗤!   一朵血花绽放在他的左胸。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宗主!”   桃林中传来了梵楼撕心裂肺地呼唤。   “滚……给本座滚开!”   沈玉霏忍痛吐出一口血。   他看也不看梵楼,却用戾呵将梵楼钉在了原地。   “孟鸣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太强了,他都抵抗不了,梵楼来了,又有什么用?!   沈玉霏咬紧牙关,剧痛从身体的各处传来,甚至是神识——   此时的“孟鸣之”太强了,竟让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迟缓起来。   全方面被压制的滋味着实难受。   沈玉霏已经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久到,他回忆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噗嗤!   又一道剑芒没入了他的膝盖。   沈玉霏身形微晃,手中残妆剑的剑芒也黯淡了下来。   他的脸上划过一道隐隐的狠意,再不顾“孟鸣之”的攻击,竟闭上了双眼。   鲜血与桃花开始在沈玉霏的身边凝聚。   “孟鸣之”似有所感,身形骤然停滞,面上划过一道兴味。   “残剑决……你还真将玉娇娇那个疯女人的东西都学会了啊?”“孟鸣之”收回了君子剑,负手于身后,喃喃摇头,“合欢宗的疯子……哼,一个一个都不要命!”   “……歪门邪道!”   “孟鸣之”不屑地轻哼,仿佛沈玉霏即将使出来的招数甚是不堪,不足为玉清门的弟子道也。   沈玉霏自是不会在乎“孟鸣之”的话。   他从不在乎外人的看法,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修士对自己修习功法评头论足。   他将神识凝聚在眉心,冷意亦在身上弥散开来,《白玉经》疯狂运转到了极致。   终于,某一瞬,沈玉霏的眉心微微一跳,一股浓郁到肉眼可见的血色杀意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   而他也缓缓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七情六欲从剔透的眸子里消散殆尽。   沈玉霏依旧是沈玉霏,但他身上属于人的情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剥离。   他与残妆剑融为一体。   他与剑一样,身上唯剩无尽的杀意。   “疯子!”“孟鸣之”见沈玉霏真将残妆剑的威力释放了出来,不禁面色微变,“剥夺了七情六欲,你还算是个人吗?!”   “……你以为玉娇娇是怎么疯的?这柄剑使用的次数越多,你越无法体会到人的情感——你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   “变成疯子,也好过死在你的手里!”沈玉霏持剑前行,不为所动。   他浑身浴血,残剑与君子剑再次碰撞。   这一回,沈玉霏终是不再节节败退。   他大笑着与“孟鸣之”缠斗在一块,仿佛那一身的伤,没有伤在他的身上,而“孟鸣之”面上也终是流露出了凝重。   ……他到底不是真的孟鸣之。   真正的孟鸣之离开秘境的刹那,体内封印大动。   玉清门掌门与众长老倾尽全力布下的符文无声地碎裂,血色的封□□脏般在孟鸣之的神识中跳动起来。   怦——怦怦!   一双同样没有人的情感的混沌双眸,在孟鸣之的神识中,缓缓睁开。   玉清门老祖从沉睡中苏醒。   轰!   可怖的威压立时将孟鸣之的神识挤压成了一个可怜的球。   “妖修……”   玉清门的老祖轻轻松松地占据了孟鸣之的肉/体,寻到了那枚被藏在身上的蛇鳞,不屑轻哼,“废物,区区一个妖修,也能让你沦落到这般田地?”   孟鸣之被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咬牙用神识向着老祖跪拜:“求老祖救我!”   “救?”老祖阴郁地打量着孟鸣之残破的身体,淡漠道,“如今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救?”   孟鸣之的神识猝然一晃。   他惨叫着蜷缩成更小的一团,灵魂深处炸裂出来的痛楚,很快就让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一边疯狂地颤抖,一边涕泗横流。   老祖轻而易举地折磨着孟鸣之的神识:“长灯与那些废物想对本座做什么,本座都知道。”   “……你的心思,呵呵……本座也知道!”   孟鸣之心中一颤,求生欲却又让他挣扎着抬起头。   “师父……师父是玉清门的掌门。”   在孟鸣之的神识里,老祖只是一双漠然的眼眸。   孟鸣之与之对视一眼,就觉得双眸被撕裂,瞳孔剧痛,紧接着,神识崩裂,几乎要当场消散!   “师父的心思……不代表我的心思!”   他用一声怒吼,拯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神识。   老祖眯起眼睛,暂时放过了孟鸣之:“是吗?”   生死存亡之际,孟鸣之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求生欲,思绪也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跪在老祖的眼睛前,语速飞快道:“老祖!弟子孟鸣之愿意献出身体,助老祖踏上仙途!”   孟鸣之早就想好了。   老祖想要修成大道,必定要寻到一具天赋极高的肉/体。   若是身躯好找,老祖也不必闭关多年,在他的神识里留下封印了。   前世,老祖就盯上了他的身体,今生又怎么会放弃呢?   孟鸣之对自己的修炼天赋极度自信。   因为,他是先天灵体,万年一遇的天才。   先天灵体,又名天生灵体,有这样天赋的修士不用修炼,灵力都会源源不绝地涌入身体。   他之所以能成为玉清门的首席弟子,便是得益于天生肉/体的强悍。   而在孟鸣之的记忆中,他是世间唯一一个天生灵体的修士。   ……老祖若想飞升,不愿救他,都得救他!   孟鸣之念及此,心底滚过一道浓浓的恨意。   不同于对不受控制的沈玉霏的恨意,孟鸣之对老祖,带着前世的怨恨。   前世,他也受制于老祖的神识!   但是,此时此刻,孟鸣之只能憋屈地跪在老祖的眼睛前,屈辱地低下头颅:“老祖,弟子无能,在秘境中受妖修迫害,辱没了玉清门的声誉……老祖,若是弟子是妖修的传闻传出去,玉清门危矣!”   他通过自己的肉身,阴测测地注视着桃林中的修士,杀意浸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里。   “……且醒骨真人的清心丹亦被抢走了。”孟鸣之想要借老祖的手杀人之际,不忘自己的小心思,“老祖,那清心丹可是有破除迷惘的效用!……老祖日后得了弟子的肉身,飞升渡劫时,可离不开清心丹啊!”   孟鸣之的话刚说完,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就被浓浓的痛楚取代。   他的神识再次惨叫着蜷缩成一团。   老祖肆意将孟鸣之的神识撕扯成碎片,再恶意满满地揉回去。   ……痛不欲生。   孟鸣之在被当成妖修的时候,没有生出死志,在被老祖的眼睛盯上的时候,还想要活下去。   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死了。   孟鸣之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残忍地撕扯成了一块又一块,再被粗暴地揉回去。   可是,揉回去的神识,器官错位。   他的眼睛被按在了肚皮上,双手被插/在了头顶。   在老祖的眼里,孟鸣之纯粹是一缕寄生在完美肉身中的可悲神识罢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祖在孟鸣之的声声惨叫声中,操纵肉身,握住了君子剑。   “清心丹?哼……”老祖对孟鸣之被揉成奇形怪状的神识露出了讥讽的笑,“你想用那清心丹来对付本座……痴人说梦!”   言罢,不再搭理孟鸣之,转而看向了沈玉霏——   玉清门老祖的修为自是比沈玉霏高。   但他肉身崩塌,一缕神识寄生在孟鸣之的身上,即便再强大,受孟鸣之的修为影响,连万分之一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出来。   此刻,他对上拼尽全力,与残妆剑快要融为一体的沈玉霏,自是有些吃力了起来。   “疯子……”老祖想到那个据沈玉霏所说,已经死了的合欢宗前任宗主,玉娇娇,古波无惊的双眸中终是涌起了忌惮,“疯子!”   老祖的记忆中,浮现出一抹漆黑的女人身影。   “不要命的疯子!”   合欢宗弟子修习的功法,总是带着“邪性”。   合欢宗宗主更甚。   在老祖的记忆里,玉娇娇最后成了一个没有人修情感,纯粹由杀意组成的“人”。   她的修为当然不是所有修士里最强的,但她绝对是所有修士最不想为敌的那一个。   人怕死,剑不怕死。   没有人想与一个不怕死的疯子为敌。   此刻的沈玉霏在老祖的眼里,身影逐渐与玉娇娇重叠。   同样无机制的双眸,同样被冰封的面庞,同样不要命的攻击——   “废物!”   老祖后退半步,挡住残妆剑的剑势,疯狂地压迫已经被折磨成肉球的孟鸣之的神识。   “若你勤于修炼,本座如何会被区区一个合欢宗的宗主压制至此?!”老祖的神识再强悍,孟鸣之的□□里没有灵力的支撑,也无法发挥出全胜期的实力。   孟鸣之的神识被压成了一张“肉饼”,彻彻底底地没了声音。   “是我小瞧了你。”老祖将怒火发泄在孟鸣之身上的同时,再次被沈玉霏的剑势逼得后退半步。   老祖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冷意森森的眸子,心竟久违地颤抖了一瞬。   “呵!”   比起被沈玉霏的剑意逼退,这一瞬间的颤抖更让老祖怒火中烧——被剑意逼退,只是孟鸣之这具肉/体不中用,无法发挥出他的真实实力,可心意震颤,就是沈玉霏的气势让他的神识产生了动摇。   ……区区一个小辈。   区区一个小辈!   老祖怒极反笑。   不要说他没有将沈玉霏放在眼里,就算是当年全盛时期的玉娇娇,他也没有放在过眼里!   不怕死又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不怕死,也得死。   “很好。”“孟鸣之”面色阴沉地倒退了几步,望着战意斐然的沈玉霏,毫无预兆地丢掉了手中的君子剑。   “很好!”“孟鸣之”开始慢慢地活动起手腕。   沈玉霏也停了下来。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鲜血汇聚成溪流,顺着衣袍滚落到雪白的脚踝上。   无数杏花在鲜血中盛放,他亦像是浴血而生的花。   沈玉霏的心里无悲无喜,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待。   他是他,也是手中的残妆剑。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孟鸣之,看他掩藏在青色道袍下的身体诡异地膨胀,仿佛一具野兽藏在了人/身之/下,终是被逼得即将显出原形——“孟鸣之”十指扭曲,手腕狂颤,腿骨反折。   “孟鸣之”扭成了一个麻花。   噗嗤!   噗嗤!   无数黏连着皮肉的血管从他隆起的脊背中探出来,犹如血红色的触手。   那些触手让沈玉霏想起了秘境中的白家大少爷。   只是,“孟鸣之”身上的血管远比白家大少爷用腐肉幻化而出的触手强悍。   无数血管呼啸着向桃林扑去!   “不好!”   蹲在裴惊秋身边的小月见状,花容失色。   她眼中的青芒不知何时消散了。   “师姐……”小月看着依旧沉浸在翻阅古籍中的裴惊秋,神情挣扎。   “啊——”   “救命啊!”   在小月犹豫的时候,孟鸣之身上的血管已经追上了桃林里的修士。   那一根根血管生出了獠牙,咬住修士的头,凿开皮肉与头骨,长驱直入。   桃林内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小月见状,再不犹豫,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心口。   热血喷洒而出,裴惊秋也回过了神。   “我知道了,那些符文是用来封印——小月?!”   她脸上的喜意还没弥漫开来,就生生僵住了。   裴惊秋看着用心头血巩固法阵的小月,怒喝:“你在做什么?!”   撑起法阵的小月因为失血,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   她没有力气去看裴惊秋的神情,只羞愧地低下头:“我太……我太弱了,师姐,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这样……”   说着,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裴惊秋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小月软绵绵的身子。   “我不需要你用心头血来救!”   小月虚弱地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她恍惚地望着法阵外,随着血管倒下的同门师姐与师妹,痛楚溢于言表。   “我……我没办法救……救她们……”   裴惊秋也看见了那些倒下的海中月弟子,眸子被血意笼罩,目眦欲裂:“孟鸣之!”   她起身,颤抖着举起双手,无形的法阵从她的脚下迅速扩散开来,尽可能地将海中月的弟子护在其中。   “孟鸣之!”裴惊秋的咆哮声里带着哽咽,“我们海中月与你不死不休!”   “孟鸣之”闻言,轻蔑一笑。   他后背上的血管狂舞,吸食完一个修士,立刻会咬住另一个修士。   桃林彻底成了血海。   裴惊秋仍在垂死挣扎。   她咬破了手指,继而一掌拍在心口,吐出一口心头血,与小月一般,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巩固法阵。   “孟鸣之,你们玉清门……玉清门是要与所有的宗门……作对吗?!”   “海中月……算个什么东西?”   吸食了大部分修士血肉的“孟鸣之”烦不胜烦,终是施舍给了裴惊秋一个眼神。   他一边躲避着沈玉霏的剑芒,一边对着裴惊秋的方向,轻飘飘地抬起手指。   裴惊秋浑身紧绷,严阵以待。   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孟鸣之的身上,却没有料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   ——噗!   裴惊秋面色一白,口中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血。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贯穿而出的匕首,脸上满是茫然。   “死吧。”   “孟鸣之”与“小月”的脸在这一瞬间,涌现出了如出一辙的得色。   他们仿佛成了一个人,又像是拥有了同样的灵魂,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为……为什么……”   裴惊秋摇摇晃晃地跌跪在地。   鲜血从女修的胸口喷涌而出。   小月眼底的青芒褪去。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裴惊秋,很快又看见了手中滴血的匕首。   ——哐当!   “不……不!”小月捂着头,惊恐地扔开了匕首,“不是我……不是我!”   “……师姐!”   她双膝着地,膝行到裴惊秋的身边。   裴惊秋的嘴里涌出混杂着内脏的鲜血。   她神情复杂地望着小月,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明白。   但她没有力气责备小月,而是拼劲最后的力气,说:“他……他……”   裴惊秋将手指向了梵楼。   小月立刻抱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扑到了梵楼的脚边。   “你……你告诉沈……”裴惊秋的眼神开始涣散。   她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但她还是拼命地揪住了梵楼的衣摆,试图让男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告诉沈玉……沈玉霏,孟鸣之……身体里的符文,是为了……是为了封印——”   ——噗噗!   可惜,不等她将话说完,两根血管就贯穿了没有海中月女修支撑的法阵,凶狠地刺入了裴惊秋与小月的脑袋。   她们眼中的神采轰然碎裂,在梵楼的眼前,生生被吸成了人干。   同一时间,沈玉霏的身影也被无数血管束缚着,以摧枯拉朽之势,重重地砸落在梵楼的脚边。   残妆剑跌落在地。   七情六欲重回沈玉霏的眼底。   他呕出一口血,苍白的手抬起,滴血的五指攥住了没入胸腔的血管,闷哼着将其生生拽了出来。   “宗主!”   蛇鳞骤然刺破皮肉,在梵楼的眼尾浮现。   他的手也划破了后颈,握住了一节冒着紫烟的脊椎骨。   梵楼已经不在乎自己妖修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了。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沈玉霏,恨意化为实质,将一颗心搅得鲜血淋漓。   ——杀了他!   ——杀了他!   梵楼拦在了咳血的沈玉霏身前。   “哦?”“孟鸣之”挑眉,“原来是你——”   他抚摸着自己已经光滑如初的脸颊,虽不想为孟鸣之报仇,却也痛恨这个破坏了孟鸣之肉/身的妖修。   “那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孟鸣之”平静地宣判着梵楼的结局,手指微动,所有的血管都放弃了正在吸食的尸体,扑向了梵楼。   血光漫天。   沈玉霏的视线被血色模糊。   他听见了血管入肉的身影。   心也如同被撕裂了开来。   他已经看不清梵楼的模样了。   “你……该死……”沈玉霏舔去溅在脸上热滚滚的鲜血,拖着残躯,摇摇摆摆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该死!”他接住了被无数血管贯穿的梵楼,手指被滚烫的鲜血烫得止不住地颤抖。   “你该死——”   沈玉霏与梵楼一道跌跪在地。   他将脸埋在梵楼尚存热意的后颈。   “你怎么能伤我的……我的人……”沈玉霏的双臂勒紧了梵楼的腰,身上的气势浑然一变。   “你不该……伤我的人……”   他垂着头,从血泊中起身。   风静止了。   一切都静止了。   咚——   咚咚——   渺远的钟声从虚空中传来。   而沈玉霏也随着钟声扬起了手臂。   他清澈的眼睛在钟声中失去了神采。   沈玉霏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在血泊中翩翩起舞,血红色的身影被血管贯穿,亦不为所动。   远古的气息从沈玉霏的心口涟漪般弥散。   咚——   咚咚——   他弯下腰,衣袍翻卷。   他成了在火焰中飞舞的血色蝴蝶。   他祭天,祭地。   钟声也越来越清晰。   “编钟声?”“孟鸣之”面上惊疑不定,心中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危机感。   须臾,他双目圆瞪。   “以身为祭,长安钟!”   “孟鸣之”惊叫着后退,身上的血管亦如耗子见了猫,疯狂地缩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踩点,会修错别字的!   宗主开大啦——? 第59章 059   合欢宗众长老, 皆以乐器为法器。   唯独宗主沈玉霏,多年来,连残妆剑都不曾出鞘,至多用一根灵力幻化而成的长鞭。   世人都当他与合欢宗长老不同, 却不知道, 他身藏神器, 长安钟。   相传,比妖修现世还要再早的千百年前, 大妖白矖现世。   白矖有移山造海之能,每每祭出长安钟, 能令万妖臣服。   这本是传说中的神器, 虽记录在册,却无人真的见识过, 已经近似传说了。   谁曾想, 此物, 竟藏在合欢宗宗主沈玉霏的身上。   沈玉霏脚踩落花, 脚尖染血,不再看孟鸣之,兀自舞动。   鲜血伴随着花瓣,在他的周身蝴蝶般翻飞。   ——咚!   波澜自他的心口涌出, 无声地透过那些鲜血与花瓣,却重重地砸在了急速倒退的“孟鸣之”的身上。   “孟鸣之”反折的膝盖“咔嚓”一声, 凹陷下去, 身后的血管也在无形的波澜中根根断裂。   孟鸣之惨叫着从空中跌落。   “老祖——”他在心里咆哮,“老祖, 你怎么——”   孟鸣之原本已经被压成饼的神识, 重新回到了□□里。   但此刻的他宁可自己还是方才那个饼。   “长安钟!”老祖在孟鸣之的神识中显现, 一对深深凹陷的眼眶里,眼珠子狂颤,“那是大妖白矖的法器!且不说,本座现在只是一缕神识,即便是全盛时期……本座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大妖消弭,妖修销声匿迹。   唯独不受天道眷顾的人修传承至今。   可人修的传承远比不上妖修。   那些灵力澎湃的法器,精妙绝伦的功法……无一不让人修眼热。   譬如长安钟,一击就让老祖的神识狂颤,几欲皲裂。   “走。”老祖连孟鸣之的身体都无法控制了,神识拼尽全力,在虚空中撕出一道裂口,“走!”   孟鸣之双膝外翻,痛不欲生。   但他不敢不走。   因为沈玉霏的舞步没有停。   漫天的花瓣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衣袖翩跹。   沈玉霏微垂着眼眸,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一处,似乎是察觉到了孟鸣之的意图,偏头凝神细听,片刻,冷冷一哂:“想走?”   他腾空而起,修长的腿从红袍中探出来,踩着悬空的花瓣,一步一步向孟鸣之走去。   “做梦!”沈玉霏倏地抬起手臂,雪白柔软的手指向前虚虚一勾。   拖着残躯,疯狂向虚空中的裂口奔去的孟鸣之,就像是被冻在了原地,成了被琥珀裹住的虫子。   他周身空气都凝滞了,甚至无法呼吸,很快憋红了一张脸。   “老祖……老祖!”孟鸣之在心里疯狂地叫嚷,“老祖,弟子若是死了,你……你上哪儿再去寻一具先天灵体的肉/身?!”   “闭嘴!”   老祖气急败坏的叫声从孟鸣之的神识中传来。   沈玉霏那一指,不仅冻住了孟鸣之的肉/身,连藏在孟鸣之神识中的老祖都受到了影响。   老祖本就因前一声钟响,神识重伤,现如今,又被第二声钟声震得神识碎裂,连保住孟鸣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他的脑海中咆哮:“快——快走!”   孟鸣之被神识中传来的怒吼震得双耳发麻,身后,沈玉霏身体里的长安钟又疯了似地狂响。   双面夹击,孟鸣之的神经几乎绷紧成了一条直线。   他既不能与神识中的老祖为敌,也无法转身与沈玉霏抗衡,只能迈动着血淋淋的双腿,嘶吼着向裂缝中冲去。   “给本座回来!”   踏着血液与花瓣而来的沈玉霏眉心一拧,胸膛再次一震,心口在钟声中生生凹陷下去一块。   可他也以此为代价,将灵力化为了两条血色的蛇。   蛇张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以摧枯拉朽之势,陷进了孟鸣之的双腿。   下一瞬,玉清门弟子青色的弟子服断裂,衣衫下的骨肉分离。   “啊——”孟鸣之双腿一软,差点跌落到地上去。   那两条不断膨胀,吞噬下血肉,眨眼间身宽有一人粗的血蛇,一口接着一口啃咬他的腿。   孟鸣之疼得眼冒金星,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君子剑。   可惜,剑尖没入蛇身,搅碎的,只是一些混着碎肉的花瓣。   他非但没能伤到血蛇,君子剑还被血蛇的尖牙生生绞出了裂纹。   “啊——”   惨叫声又起。   两条血蛇瓜分了孟鸣之的双腿,尖牙宛若一柄不断打转的尖刀,飞旋着剔腿骨上的皮肉。   孟鸣之的腿就快被啃干净了。   两条血蛇在浓郁的血腥气里,头也不抬地吃肉,麻利得将两条人腿拆分成数段,腿筋自是不会放过,全都咬得细碎。   最后,血蛇吃饱喝足,吐出猩红的信子,死死地卷住了孟鸣之半点皮肉都不剩的腿骨。   “给本座回来——”   沈玉霏身上的红袍随着最终轻呵,鼓动如浪。   他眼神空洞,头向着虚空中的缝隙偏去:“孟、鸣、之!”   孟鸣之顾不上更多,低头匆匆看向两条已经被蛇信包裹,半点白意都透不出来的腿骨,头皮发麻,心跳如擂。   会死。   即便是有老祖的神识在,他还是会死!   孟鸣之这个时候,已经疼得叫不出声来了。   他瞪着一双干涩的眼睛,伸出去的手指眼瞧着就要够到虚空中的缝隙,又有两条血蛇从沈玉霏的脚下腾空而起。   它们无声地嘶吼,裹挟着腥风,来到了孟鸣之的身前。   血花四溅。   血蛇卷住了孟鸣之的手腕,蛇头几个起落间,已经将一条胳膊吃成了半点肉渣都不剩的白骨。   “啊——我的手!”   十指连心。   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肉被血蛇啃食殆尽,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让孟鸣之直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咔嚓,咔嚓。   脆弱的腿骨与手骨经不住冲击,纷纷碎裂在地,继而很快被追随而来的血蛇吞咽入腹。   四条血蛇在沈玉霏的操纵下,化为红光,直直地扑向了只剩躯干的孟鸣之。   “老祖——”   死亡的阴影黑压压地笼罩了孟鸣之的心房。   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再说话的玉清门老祖,终是在神识中,再次睁开了双眼。   “好……好!我记住了……沈玉霏!”   老祖阴森可怖的笑声在孟鸣之的耳畔响起。   一只苍白的手毫无预兆地从先前被撕裂的虚空中探了出来。   那只手看似虚弱无力,却带着一股蛮横强势的灵力,五指穿透一条血蛇的身体,直直地捏住了孟鸣之的头颅。   “走!”   孟鸣之伴随着老祖的戾呵,腾空而起。   ……然后被那只手,生生地拽进了裂缝。   “谁允许你们走了?”沈玉霏见状,双手在凹陷的胸腔前合十。   ——啪!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剩下的三条血蛇在钟声中汇聚成了一条巨大的蟒。   ——吼!   血蟒咆哮着冲向裂缝,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吼!   被撕裂的虚空在血蟒的眼前,悄无声息地合拢。   而被拽进裂缝,成了“人棍”的孟鸣之,彻底失去了意识。   千里外的玉清门,地动山摇。   在洞府中打坐的长灯真人惊骇地起身,望向宗门深处,面上血色尽褪:“老祖……”   而他口中的老祖,即将崩坏的肉身上又出现了几道清晰的裂纹。   咔嚓,咔嚓。   他的身体就像是脆弱的泡沫,在密密麻麻碎瓷般的轻响声中,轻轻颤抖。   某一刻,脆响戛然而止,老祖左边的衣袖陡然一空。   左臂的血肉如同方才被血蛇缠住的孟鸣之的四肢,消散殆尽,老祖的面色紧跟着青灰了一分。   “沈玉霏——”   滔天的恨意藏在了一声又一声咬牙切齿的喃喃里。   桃林里。   没能阻止孟鸣之离开的沈玉霏,静静地浮在半空中。   待他确认,孟鸣之不会再现身了,脸色突然毫无预兆地衰败。   沈玉霏像是一朵迅速衰败的花,随着失去灵力支撑,颓然砸向地面的血蛇,直直地向地面坠下去。   就在他即将跌入血泊的刹那,一双结实的臂膀焦急地伸了过来——   “宗主!”   身上的黑袍都被血水浸泡成暗红色的梵楼,踉跄着扑上来,将气若游丝的沈玉霏抱在了怀里。   二人顺势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将将狼狈地停下来。   “宗主。”梵楼顾不上自己,搂着沈玉霏跪在了血水中。   只见,面对孟鸣之气势滔天的沈玉霏,此刻面若金纸,呼吸微弱,神器长安钟彻底在身体里沉寂,周身灵力波动微不可查。   ……若不是孟鸣之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沈玉霏的身上,怕是都察觉不到那微弱的灵力波动。   沈玉霏灵力耗尽,简直像个无法修炼的凡人!   “宗主!”梵楼不知使用那长安钟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见沈玉霏的惨状,便知,那神器不是想操纵就可以操纵的。   “走……”   沈玉霏的情况却比梵楼想得还要糟糕。   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在一片死寂中,颤抖着抬起手。   沈玉霏用伤痕累累的手攥住了所能攥住了唯一一样东西——梵楼的衣襟。   “走!”   沈玉霏意识的最后,失去血色的唇轻颤,“带我……带我走!”   神器长安钟,是沈玉霏早年得到的一份机缘。   但他自得到长安钟,就只使用过两次。   除却方才那一次,还有一次,是为了杀死前任合欢宗的宗主,也是他的师父,玉娇娇。   以身为祭,奏绝世之曲。   所谓的以身为祭,却不是以肉身为祭,而是以六识为祭。   六识,是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沈玉霏为了留下孟鸣之,献祭了前三识。   现在的他看不见,听不见,甚至连闻都闻不见梵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060   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在桃林中飞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   梵楼抱着沈玉霏, 眼尾漆黑的蛇鳞没入鬓角,额心也出现了倒生的蛇纹。   他化身妖修,将一身残存的灵力运用到了极致。   忽然,梵楼的身形猛地一顿, 继而斜斜地侧过身。   ——铮!   一柄雪色的长剑裹挟着血光, “刷”得一声钉在桃树上。   剑刃穿透的空气, 刚好是梵楼方才站着的位置。   梵楼搂着沈玉霏,喘着粗气倒退了几步, 继而再次飞奔起来。   那柄插/在桃树上的长剑“嗡嗡”作响,很快就重新将剑尖对准了梵楼的背心, 化为电芒, 疯狂地追了上来。   被梵楼搂在怀里的沈玉霏,目不能视, 耳不能听, 却能感受到凛冽的杀意。   他揪着梵楼的衣襟, 面色几经变幻, 最后也不管梵楼能不能听见,虚弱道:“凡……凡间!”   梵楼脚步微顿,继而眼中金光大盛。   生出重瞳的妖修浑身气势暴涨,硬是拼着被长剑割破后心的下场, 生生挣脱了灵力的锁定。   追杀他们的,皆是大能。   进入醒骨真人秘境的修士, 皆是各宗门内的佼佼者。   他们死于孟鸣之的忽然发难, 几十盏魂灯齐齐熄灭。   秘境再凶险,这么多修士同时陨落, 必定是遭人暗算。   梵楼还没从宗主身负重伤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各派长老与掌门的法器就已经逼近了桃林。   法器锁定了血泊中唯二还活着的人。   同样身负重伤的梵楼当机立断, 抱着沈玉霏疯狂逃窜。   沈玉霏虽看不见周身逼近的法器,却很快猜到了自己与梵楼即将面对的一切——怎么会猜不到呢?   几十名名门正派的弟子同时陨落,唯一逃走的孟鸣之四肢尽数化为白骨。   ……孟鸣之不会承认那些弟子都死在自己的手里。   毕竟,被吸干的修士中,也有玉清门的弟子。   孟鸣之必定会将一切都推在合欢宗的头上。   沈玉霏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合欢宗,但他身为合欢宗的宗主,不能让宗门背负不该背负的黑锅,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想要解释并非易事。   沈玉霏献祭三识,让长安钟敲响了三下,如今耗尽一身灵力,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神器是他的保命之计,也是他逼不得已下,才会使用的底牌。   想当初,沈玉霏将合欢宗的宗主之位从玉娇娇的手里夺过来,也不过献祭了一识,玉娇娇就因神识碎裂而亡。   那时,他足足修养了一年,才重回巅峰。   现如今,献祭了三识……   沈玉霏猛地咬紧牙关,残破的身躯里涌起一股浓浓的不甘与无力。   长安钟强归强,可他到底不是当年的大妖白矖,肉/身无法承受神器,只有通过“自残”的方式,才能催动神器进行攻击。   可伤成这样,他如何立足?!   且不说,未来一段时间,等着他与梵楼的是各宗各派,无穷无尽的追杀;就连合欢宗内,觊觎宗主宝座的人,也不知凡几!   不……他还有梵楼。   愿意为他去死的梵楼。   沈玉霏的五指收拢得更紧了。   全神贯注逃跑的梵楼逼不得已,分神将头低了下来。   沈玉霏却不言不语,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花瓣般柔软的薄唇紧抿。   梵楼微怔,继而心神剧震:“宗主,你的眼睛……”   沈玉霏听不见梵楼在说什么,揪着对方衣襟的手攀上滚动的喉结,面上很快划过一道隐隐的难堪——他自是摸不出梵楼说了什么,但心中盘旋而起的无力却让他无比地憋闷。   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地训斥梵楼,如今……如今……   沈玉霏恨恨道:“不过是有损伤罢了。怎么,你要造反吗?!”   他明知道梵楼是最不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心性使然,仍然怒气冲冲地戾呵:“你若敢背叛我,我……我一定会叫你后悔!”   梵楼的眼神微微一黯。   他不是因为沈玉霏的话而伤心,而是因为沈玉霏的耳朵也听不见了而难过。   ……若是再强一点。   梵楼脚下不停,又躲过一柄飞剑。   若是他再强一点,就不用宗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操纵神器了。   梵楼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过力量。   即便吃了那枚能更改根骨的丹药,也不够。   远远不够!   他要强到,能护住宗主,强到把宗主困在身边,谁也伤不了……眼看思路要跑偏,桃林的尽头终是出现在了眼前。   凡尘烟火气扑面而来。   追在他们身后的法器大多失去了搜寻目标,在桃林前徘徊不前。   梵楼几个呼吸间,身影便如鱼入了水,消失在了俗世的喧嚣中。   剩下的那些能追踪上他们的法器,也在凡人的惊呼声中,堪堪停下来,犹豫片刻,化为流光,消失在了天边。   +   翼州城。   客栈的伙计扛着干草从马厩里走出来,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的掌柜的。   伙计心下一惊:“可是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又出什么事?”   掌柜的将伙计拉到一旁,忌惮地往身后看了看,生怕高声说话会被人听见似的,连嘴都捂住了。   “世道乱!谁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掌柜的想起那日,梵楼浑身是血地走进客栈,白森森的手指捏着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挖下来的金子,说要一间上房的场面,就浑身不舒服,“我那个在玉清门当杂役的小舅子,你还记得吗?……他同我说了,有两个魔头,杀了好些个人,如今躲到凡间来了!”   修炼成仙于寻常百姓而言,实在是遥远。   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都像是神仙一样无所不能。   伙计将干草摔在地上,继而向磨红的掌心吐了口唾沫:“掌柜的,你那小舅子不过是个杂役,能知道些什么?”   “……要我说啊,仙人们的事,就不归我们管!……什么魔头不魔头的,我看都是扯淡!”   “……住在天字一号房的两个人,一个是个戴着面具,半个字都不乐意说的冰块儿,一个是被那冰块儿护得严严实实,连男女都看不出来的病秧子。他们怎么可能是杀人的魔头?”   伙计搓完手,将干草从地上重新拎了起来。   他看着紧张得神神道道,话都说不全乎的掌柜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仙人!……仙人没修仙之前,不也是凡人吗?”   “那万一……”掌柜的还是不放心。   “万一真是魔头,咱们有什么办法?”伙计快步走进柴房,“掌柜的,仙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那两个真是逃到凡间的魔头,咱们还能将他们赶出去不成?”   他啐了一声:“再说了,仙人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的性命?若真要来找魔头,说来就来了!我们的命早就没咯……”   伙计说到这儿,冷哼着进了客栈。   他再也不搭理掌柜的,倒是被骂醒的掌柜的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怎么把这茬事儿给忘了?”掌柜的叹了口气,“小竹子的爹娘都死在仙人的手里……唉!”   他摇着头将手背在了身后。   踏上仙途的,都是仙人。   他们有神通,误伤一两个凡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及此,掌柜的也不再纠结住在天字一号房的人是不是魔头了。   得过且过吧!   且说小竹子放下柴火,便端起饭菜,送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   住在天字一号房的客人不让他敲门,也不让他发出太响的声音。   小竹子一开始以为,戴着面具的男人护着的那个人,听不得响声,但后来,他发现自己想岔了——某天,他失手打翻了饭碗,“哐当”一声巨响过后,连在院子里的掌柜的都没好气地让他小心些,屋里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不过,这些都不是小竹子要烦心的。   他将饭菜放在了房间的门口,便打算回马厩里去,谁曾想,天字一号房的房门竟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那个被面具男护住的人,第一次露了面。   小竹子的眼睛兀地睁大,肩头挂着的抹布掉了都没有察觉。   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漂亮得像是天上的仙。   小竹子贫瘠的脑子里搜寻不出什么赞美人的辞藻,但他的眼睛都仿佛被灼伤了,酸涩得差点落下泪来。   “梵楼?”   从天字一号房里走出来的,自然是沈玉霏。   那日,梵楼带着他摆脱了各派法宝的追踪,最后寻了个偏僻的客栈落脚。   沈玉霏因伤势之故,在床上躺了几日。   他的世界不仅陷入了一片黑暗,还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只有靠着触碰,才能确认梵楼还在身边。   但沈玉霏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得在各宗各派打上合欢宗之前,恢复灵力,赶回忘忧谷。   想到忘忧谷,沈玉霏取出了透明的玉简。   那里面藏着合欢宗每个长老的一缕神识。   他的手指顺着梵楼的衣袖,一路摸到血管脉络清晰的手腕:“去。”   沈玉霏低声命令:“……我要知道,忘忧谷里发生了什么。”   梵楼接过玉简,明知道沈玉霏听不见,还是答了声“遵命”。   沈玉霏似有所感,双手抬起,精准地取下梵楼脸上的面具。   他用指尖描摹着梵楼的唇,指腹划过干涩的唇瓣,上移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浓眉处。   他模糊地摸出了梵楼乖顺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地倚在了床前。   梵楼离去,沈玉霏的世界重归死寂。   再然后,他就察觉到天字一号的房门前有人。   沈玉霏不是靠声音,也不是靠嗅觉,而是靠敏锐的洞察力。   不过,从对方的反应来判断,来人肯定不是梵楼。   沈玉霏如此想,便歇了探究的心思。   他摸索着下了楼,要了一坛酒,坐在客栈的楼下痛饮起来。   酒不自醉,人自醉。   沈玉霏自打重生起,第一次放纵自己放松紧绷的神经。   前世种种如过往云烟,无法更改的过去也依次浮现在眼前。   ……竟是有那么多无法释怀却不得不释怀的事。   许是献祭了三识,与世界隔绝的缘故,沈玉霏难得静下心,好好思考孟鸣之这个人。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想孟鸣之。   因为恶心。   但秘境中的种种,以及恢复的那些记忆,让沈玉霏心中生出了除了恶心以外的情绪。   ……孟鸣之的身上有极重的违和感。   且不说,离开秘境后,他身上忽然爆发出的可怖威压,以及吸食修士血肉灵力的修炼方式,就说在秘境中,他的一言一行,也与前世有些微的差别。   怎么回事?   沈玉霏的眉心越蹙越紧,却不知已经有不长眼的凡人凑到了面前。   “美人……美人!”   那人穿金戴银,一看,就出自富贵之家。   而今,他色眯眯地盯着沈玉霏,三魂七魄都被勾走了,痴痴地伸出来的手,眼瞧着就要摸到沈玉霏的脸颊,一道凛冽的血光忽现。   沈玉霏似有所感:“梵楼?”   “宗主。”   从外面回来的梵楼面无表情地收回剑,修长的手指掐住了凡人的脖颈。   那人断了一臂,脖颈被掐,一张脸涨成了血红色。   “唔……唔唔……”   “什么?”   即便沈玉霏连血腥气都闻不到,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垂死挣扎的情绪。   梵楼面无表情地将凡人丢出门外,继而垂眸,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染血的五指。   他也不管沈玉霏听不见,自顾自道:“来了个瞎了眼的人……无妨。”   梵楼擦拭完手指,亦觉得不干净。   他用灵力冲刷着十指,直到手指上的茧子都被削下去大半,方才停手。   梵楼缓步走到沈玉霏的身前,轻轻拭去他面颊上的血污,继而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宗主,属下带您回屋。”梵楼小心翼翼地将沈玉霏打横抱起。   熟悉的热意紧贴着面颊,沈玉霏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无论方才那丝垂死挣扎的情绪是谁发出来的,他都不会放在心里。   沈玉霏舒舒服服地依靠着梵楼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慢吞吞地问:“宗内如何?”   梵楼张了张嘴,想到自己说什么,沈玉霏都听不见,便将玉简塞到了沈玉霏的手里。   沈玉霏心念一转,指腹蹭过玉简,若有所思。   “那就好。”   玉简中藏着的合欢宗长老的神识都很完好,说明此刻的合欢宗也很好。   即便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沈玉霏也放下了一些心。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被梵楼放在床榻上,手腕被握住,才将将回神。   “嗯?”沈玉霏顺势反过手,霸道地将五指插/入梵楼的指缝,“做什么?”   梵楼跪在榻上,看着交叠的手指,心跳如擂,连伸过去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梵楼的指尖落在了沈玉霏的掌心里。   “宗内……无碍……”沈玉霏恍然大悟。   梵楼是要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他凝神分辨,很快就读出了完整的句子。   “玉清门……来袭……有没骨花在……击退……”   “哼!”沈玉霏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玉清门与前世一般,选择在他进入秘境的时候,偷袭合欢宗。   留在忘忧谷中的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以及没骨花,或许察觉不出,玉清门的弟子中,有深藏宗门内长老神识之辈,重生的沈玉霏却知道,玉清门打得是什么样的心思!   他与玉清门的长灯真人有誓言在前,宗门内弟子纷争,绝不出手。   可玉清门这样的名门正派,尽是些龌龊不堪之辈,终日想着对合欢宗出手!   前世,佛见笑与佛见愁两姐妹惨遭毒手,今生……   今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沈玉霏猛地仰起头,想吩咐梵楼做事,却又止住了话头。   说了又有什么用?   梵楼的回应,他听不见。   沈玉霏惊疑不定地摊开手掌。   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   他失去了对梵楼的掌控,这对沈玉霏而言,是极大的折磨。   梵楼,梵楼……   从头到脚,从神识到肉/身都属于他的梵楼。   他竟感受不到了!   沈玉霏念及此,竟不管不顾地向着梵楼的方向扑过去。   他摸索着将梵楼压在身/下,骑在那精壮的腰间,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要以为,本座现在身负重伤,无法掌控你……本座有的是法子治你!”   沈玉霏微垂着头,披散在肩头的发丝瀑布般滑落。   他漂亮的面庞被戾气笼罩,艳色浓烈得近似锋利的刀。   梵楼的心被那利刃削得鲜血淋漓,恨不能将宗主死死地搂在怀里。   ……沈玉霏的不安,沈玉霏的无助,沈玉霏的挣扎。   一切的一切,都让梵楼发狂。   他心甘情愿地承受着宗主的威胁,缓缓将宗主的手拉到胸口,用力按了下去。   一颗脆弱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怎么?”沈玉霏余怒未消。   他在梵楼面前,不自觉地展露着最恶劣的情绪——他有恃无恐。   因为那是梵楼。   梵楼……梵楼怎么会忍受不了呢?   沈玉霏讥笑反问:“想把一颗心都给我……表忠心?”   “不是……”梵楼着迷地望着他的脸。   ——宗主什么都看不见。   ——宗主什么都听不见。   那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念头在梵楼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顷刻间将他的理智压垮。   “属下……什么都是宗主的。”   梵楼喃喃自语,“不是忠心……”   哪里是忠心那么简单?   他最阴暗的情愫,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见不得人的痴缠,比忠心可怖多了。   主仆二人自说自话,竟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了许久。   “不行。”   还是沈玉霏先回过神。   他起身,手指从梵楼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回忘忧谷!”   即便合欢宗的几位长老击退了玉清门的弟子,也难保玉清门在孟鸣之的撺掇下,不会有什么新的动作。   沈玉霏想到这里,作势要下床,谁曾想,腰肢忽而泛起难言的酸意,连双腿都软绵绵地失了力气。   沈玉霏一惊,起先以为是长安钟引起的隐痛,继而面色古怪地问:“今日……是十五?”   每月十五,是《白玉经》带来的情毒爆发的日子。   梵楼眼神晦暗。   他早就知道今日是情毒爆发的日子,且一直在等待着。   “是……”梵楼伸出手,在沈玉霏的掌心下缓缓地留下了一个“是”字。   那只手指带着火星,烧红了沈玉霏的眼尾。   沈玉霏无神的眼里翻涌着不甘与羞恼。   怎么是今日?   偏偏是今日!   沈玉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愤然倒回床上。   “罢了!”沈玉霏揪着近在咫尺的衣领,顺势将梵楼也带回了床榻。他咬牙切齿,“今日……今日,你若是敢得寸进尺,本座……本座一定要了你的命!”   他色厉内荏地威胁:“哪只手碰了不该碰的地方,本座就剁了你哪只手!”   “哪只眼睛看了不该看的地方,本座也会剜了你的眼睛!”   “本座……被以为本座舍不得杀你!”   …………   被沈玉霏揪着,狼狈地跪倒在床榻上的梵楼,面露怜惜。   梵楼抬起双手,想捧住沈玉霏因急躁微微泛红的脸,最后却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停了下来。   梵楼跪了回去,再次捧起了沈玉霏的手。   那只手还与以前一样,雪白绵软,但掌心下蕴藏着的凶悍灵力淡去了。   宗主真的伤得很重。   梵楼不合时宜地想,宗主现在打他,会不会和以前一样疼呢?   若是不疼,他是不是就能……   他克制着下腹翻涌的热潮,眼底浓烈的情绪凝聚成了汹涌的浪潮。   梵楼在沈玉霏的掌心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属下遵命”四个字。   属下遵命。   他会遵命。   一直,一直都遵命。   宗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梵楼的眼中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   他卑微地俯下身,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了沈玉霏的掌心里,眷恋地磨蹭。   ……若是宗主不让他碰,那即便□□焚身,他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除非,宗主亲口命令他。   作者有话要说:   炸毛的宗主w   修狗开始动歪心思了——   新年快乐哦w营养液到了整数的时候会加更哒w? 第61章 061   熟悉在燥热感在身体内升腾。   沈玉霏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潮红。   “梵楼……”   他嗓音发僵, 被梵楼捏住的手收也不是,摊着也不是。   不知是不是修为受损,亦或是失去三识之故,这回的情毒来得轰轰烈烈。   一波热浪袭来, 沈玉霏差点在床榻上鲤鱼打挺般弹起来。   ……热。   实在是太热了!   他重生后, 满打满算, 只经历过两次情毒。   头一回,还是刚睁开眼, 感受着情毒的余韵,就将梵楼一脚踹下了床。   这回, 却是实打实的痛苦了。   合欢宗的《白玉京》, 传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其实修炼起来, 其中苦楚压根不能为外人道也。   沈玉霏烧得头痛欲裂, 自然也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来。   他初入合欢宗时, 不过十三四岁。   那时候,合欢宗的宗主正是玉娇娇。   玉娇娇修炼《白玉经》,自然也受情毒困扰,但玉娇娇的男宠不计其数, 从不觉得情毒爆发是什么不能忍受之事。   沈玉霏初入合欢宗,所听所见皆是如此, 便也没将情毒放在心上。   但玉娇娇不让他碰《白玉经》。   “你还小。”玉娇娇看着年少的沈玉霏, 笑着将他交给了自己的剑婢抚养。   那时候,玉娇娇初登合欢宗宗主的宝座, 宗内地位不稳,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沈玉霏只记得再见玉娇娇之时, 她浑身是血地站在临月阁前,看向他的眼神很是陌生。   “拜我为师。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玉娇娇握着那柄开满杏花的残妆剑,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残妆剑一如孟鸣之所说,是一柄极凶残之剑。   使用者,会受剑意影响,被毫不留情地剥去七情六欲,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   玉娇娇为了巩固自身在宗内的地位,拔剑的次数越多,人越是冷漠。   有时,她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比一柄剑都冷。   “为师也不想用……”   玉娇娇清醒的时候,会坐在梳妆镜前,替沈玉霏梳那一头乌黑的法。   她涂得通红的指甲轻轻划过少年精雕玉琢般的面庞,笑着笑着,眼里沁出一滴泪。   “为师的剑,日后也要传给你。”   沈玉霏面无表情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徒儿会好好修炼。”   少时,他不明白玉娇娇的无奈,只盼着有一天,能得了《白玉经》的传承,手持残妆剑,纵横四海。   若是沈玉霏知道,自己的愿望达成,需要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或许,他不会——   “梵楼。”沈玉霏从回忆中脱身。   他还记得拔出残妆剑时的感觉。   七情六欲被剥夺,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空空荡荡的心被无尽的杀意填满。   ……杀。   杀杀杀!   他心中再没有畏惧,也没有了情绪波动。   他的杀意不仅仅是对孟鸣之,甚至是对……梵楼。   可若是杀了梵楼,他上哪里再去找一个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死的人呢?   沈玉霏的手从梵楼的掌心里挣脱,摸索着攀上了面颊。   “若本座要杀你,你该如何?”   说着,双手掐住梵楼的脖颈,缓缓收紧。   怦。   怦怦——   沈玉霏能清晰地感受到蕴藏着勃勃生机的血管在自己的掌心下跳动。   这一刹那,沈玉霏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依旧能完完全全地掌控梵楼。   ……就像是没有献祭三识前一样。   只要收紧双手。   他就能掌控梵楼的生死。   “求我。”沈玉霏俯身,柔软的腰肢塌陷下来,“梵楼,求我饶了你。”   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听觉,收紧的双手微微放松,感受着梵楼的战栗,得意地勾起唇角。   “我要你求我!”   求他生,求他死,求他赋予一切。   被沈玉霏束缚住脖颈的梵楼,呼吸有些急促,脖颈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红痕。   但他没有因为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而焦躁,甚至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痛苦。   梵楼着迷地盯着沈玉霏微红的面颊:“主人……”   这一刻,“主人”这个称呼比“宗主”更让梵楼兴奋。   沈玉霏将脸颊贴在了梵楼的颈窝里,确认男人的喉结在滚动,就以为梵楼听话地求了饶,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听话……”沈玉霏又矜持地抬起手,指腹轻轻抵在梵楼的唇边,奖励似的按了按。   “本座喜欢听话的人。”   梵楼眼神迷乱,仰着头吐出一口热气:“属下……属下最听宗主的话……”   没有人比他更听话,所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从此以后,身边只有他。   梵楼知道沈玉霏听不见,所以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了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沈玉霏的倒影,心里也与眼睛里一样,只有沈玉霏一个人:“不要看别人,也不要换双修之人。宗主,没有人比我更听话了……真的没有了。”   “梵楼……”   沈玉霏虽听不到梵楼的回应,却能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情绪将自己包裹在内。   他置身火海,难耐地蹙起了眉。   但碍于三识丢失,沈玉霏只能将手伸到梵楼的颈侧。   他用手指用力地按着滚动的喉结,又去摸梵楼滴汗的下颚,最后指腹停留在唇角。   梵楼眼神晦暗,舌尖探出唇角,试探地舔了舔沈玉霏的指尖。   缠绵的触感在指尖绽放。   沈玉霏眼前一亮,窄腰用力,挺身撞进梵楼的怀抱。   ……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梵楼回应的法子。   “舔。”他迫不及待地掐着梵楼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命令,“梵楼,舔。”   梵楼听话地捧住沈玉霏的手,在他的指腹留下一条湿热的水线。   视觉,听觉,嗅觉被剥夺以后,手上的触感就变得格外明显。   沈玉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另一只手摸索着贴在了梵楼的脸颊上。   “不许……”沈玉霏明明已经撞进了梵楼的怀抱,却不许梵楼有更深一步的动作,“不许搂着本座!”   梵楼满脸挣扎地将揽在他腰间的手挪开。   滚烫的手一离开后腰,沈玉霏的面色就好上不少。   他的手下移,落在那件已经没有血腥味的玄袍上。   沈玉霏的手指化为锋利的刀,割破领口,缓缓地探了进去。   “宗主……”梵楼下腹一紧,既痛苦又甜蜜地靠在了床榻前,不被允许触碰沈玉霏的手只能死死地攥紧身下的布料,“不要……”   可惜,沈玉霏听不到梵楼的喃喃。   他的手指肆意地在梵楼结实的胸膛上游走,继而微妙一顿。   原是沈玉霏触碰到了梵楼身上结痂的伤口——从醒骨真人的秘境里出来以后,孟鸣之后背上冒出来的血管贯穿了梵楼的身体,留下了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   沈玉霏摸着摸着,脸色阴沉下来:“还伤哪儿了?”   言罢,烦闷地将手指从梵楼的嘴里抽出来,转而伸向肩膀,恶狠狠地一推。   沈玉霏将梵楼推倒在榻上,霸道地骑上去:“本座要亲自检查。”   他视梵楼为自己的所有物,自然不喜欢所有物的身上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他愤怒地用仅存的灵力震碎梵楼身上的衣衫,掌心仔仔细细地磨蹭着坑坑洼洼的胸膛,越摸,越是气恼。   “孟、鸣、之……”沈玉霏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   他的指尖触及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粘稠滚烫。沈玉霏的指尖搅了搅,继而将手指递到唇边,恨恨地舔去指尖的鲜血。   舌尖探出鲜红的唇,春色无边。   他要记住这些伤,记住这份恨。   ……迟早有一天,他要成倍地报复在孟鸣之的身上。   而沈玉霏的所作所为极大地刺激了梵楼。梵楼目眩神迷,一个不留神,竟让自己最肮脏的欲/望冒了头。   骑在梵楼腰间的沈玉霏一怔。   梵楼亦是一怔。   紧接着,梵楼惊恐地直起身,大手猛地攥住沈玉霏的腰,又想起他的命令,仓惶地松开。   “宗主……”梵楼哑着嗓子弓起腰,试图离沈玉霏远些。   沈玉霏回过神来,心中却没有多少气恼。   ……他知道梵楼对自己的心思。   且理所当然地觉得梵楼就该是这样。   梵楼都愿意为他去死了,心里自然有他。   ……梵楼的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欲望自然也因他而起。   “躲什么?”   沈玉霏轻哼一声,“你当本座不知道吗?”   “……双修这么多次,本座当然知道你的龌龊心思!”   不仅是梵楼。   沈玉霏成为合欢宗的宗主多年,旁人一个眼神,他就能感受到那些不堪的念头。   他早已习以为常。   沈玉霏不躲反近,稳稳地坐在梵楼的腰间,手也滑到了梵楼肌肉线条流畅的下腹:“哼,也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若是没有区别,他又怎么会待梵楼有所不同呢?   梵楼和那些人不一样。   梵楼……就是梵楼。   他可以对梵楼提出任何苛刻的要求!   沈玉霏的面颊烧起了红霞。   他自顾不暇,再顾不上呵斥梵楼了。   如何呵斥?他自己都急躁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管得了梵楼的感受呢?   沈玉霏的神识仿佛被无形的手撕裂,精神崩溃,疼痛在脑海中炸裂。   必须得做点什么了,他对自己说。   再不做点什么,不等向孟鸣之报仇,他先要在无尽的疼痛中疯魔了。   “属下……遵命。”同样备受煎熬的梵楼呼吸急促,依言闭上双眼,运转起功法。   两道无形的神识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沈玉霏的身形猛地一个摇晃,一声控制不住的闷哼从嘴角溢了出来。   “抱……抱着本座!”他一口咬住手背,难堪地怒吼,“梵楼……本座命令你……抱着本座!”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你疯了吗,我改了那么多次,哪里有问题?????凭什么给我标黄啊???精神崩溃,神识撕裂,有什么问题????还是脸上有红晕有问题,你告诉我啊????   修勾在宗主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宗主的伤会好哒w   除夕快乐嘿嘿,新的一年请多指教!? 第62章 062   若是没有失去三识的沈玉霏, 在情毒爆发的时候,定是看都不想看梵楼。   可如今失去三识的他,恨不能贴在梵楼的身上,听那剧烈的心跳, 感受那烧起来一般的皮肤。   ……因为那是不安的沈玉霏, 唯一能从梵楼身上得到的回应。   功法运转, 神识交错。   沈玉霏渐渐平静下来,梵楼的状态却恰好相反。   梵楼搂着沈玉霏的手臂鼓起了青筋, 残留着红印的脖颈上汗水汇聚成了溪流。   “宗主……”梵楼的鼻尖死死地贴在沈玉霏的颈窝里,受宠若惊。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   梵楼因为过于高兴, 脑子里一片浆糊, 思绪一会儿飘到沈玉霏的身上,一会儿飘到那只揽在沈玉霏腰间的手上。   冷香中混杂了一味奇异的热。   梵楼贪婪地喘着气, 运转功法的同时, 暗暗失落。   一月一次, 他等得太苦了。   若是七日一次, 每日一次……   梵楼不敢细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煎熬着将功法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   而随着情毒的减弱,沈玉霏拧紧的眉心逐渐放松开来。   他徐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瘫软回床榻。   《白玉经》虽有跗骨之蛆般的隐患,却着实是世间一等一厉害的功法。   不过是一次神识上的双修, 沈玉霏体内的暗伤就已经有了缓解的趋势。   或许不用一年。   沈玉霏暗自思索, 今非昔比,刚成为合欢宗宗主的他, 需要一年的时间来恢复失去的一识, 现下的他, 极有可能缩短这个时间。   难不成,要靠双修来恢复身子吗?   沈玉霏搁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他的手指攀上了梵楼的衣袖,若有所思。   +   沈玉霏又在客栈中修养了几日。   他不会炼丹,但随身携带的储物囊中装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丹药。   沈玉霏自己吃了些,也给梵楼塞了些。   主仆二人一身的灵力虽不说恢复到了百分之百,但至少,他自己恢复到了至少三成。   沈玉霏的身子稍有好转,便将心思放在了孟鸣之的身上。   距离孟鸣之被那只大手抓进虚空的裂缝,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修为到了孟鸣之的地步,就算失去四肢,也不至于身死。   他理应回到了玉清门。   可若孟鸣之回了玉清门,怎会咽下身负重伤的这口气?   沈玉霏百思不得其解。   他三识受损,无法打探消息,便催着梵楼去打探消息。   沈玉霏拽着梵楼的手,指尖在生着茧子的掌心里写写停停。   他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也不管梵楼是不是能记住,不管不顾地倾诉着自己的想法:“宗内搜集消息之事,一向由佛见笑与佛见愁负责。”   沈玉霏想到谷内不苟言笑的双胞胎姐妹,手指在梵楼的掌心里不轻不重地戳了几下。   “既然玉清门还没有对合欢宗下手……那就让佛见笑或是佛见愁来翼州城吧。”   他剔透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   沈玉霏信任梵楼,却不信任合欢宗内的其他长老。   即便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与玉清门有深仇大恨,他也不愿在身受重伤之时,见两姐妹中的任何一个人。   “拿着。”沈玉霏将藏有宗内长老神识的玉简塞到梵楼的怀中,“还需要我教你吗?若他们姐妹俩生出异心……本座许你将她们的神识撕碎!”   梵楼默默将玉简收入怀中:“属下……”   梵楼抿了抿唇。   那个玉简中,收着合欢宗四位长老以及黄莺的神识碎片,却没有他的。   梵楼望着在自己掌心里若即若离地蹭过的手指,薄唇一抿,修长的手指抵在太阳穴,须臾,生生扯出一缕神识来。   他为人修时,生扯出一缕神识的痛楚,远远不及为妖修时。   梵楼扯完,用手指勾着那半透明的细细一缕神识,巴巴地递到沈玉霏的手边。   “做什么?”   沈玉霏何等敏锐,那神识散发着与梵楼一般的气息,他怎么猜不出梵楼的心思呢?   他手指微勾,将神识勾入了掌心。   沈玉霏没有将梵楼的神识拍入玉简,而是当着梵楼的面,把玩着那像是蛇一样的神识,最后将指尖抵在了太阳穴。   沈玉霏将梵楼的神识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温凉的触感在灵魂深处绽放。   梵楼漆黑的眼底闪着微光,满脸的风雨欲来。   沈玉霏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他再次将话题转到佛见愁与佛见笑身上:“去将她们其中一人叫来吧。”   沈玉霏言罢,手指翻转。   他想要将自己披散的发挽起来,弄了半晌,都没有成功,空洞的眼睛缓缓地望向了梵楼。   在忘忧谷里,总是黄莺替他挽发。   “梵楼。”沈玉霏转过身,摸索着来到床榻边。   他趾高气昂地命令:“替本座挽发。”   召唤宗门内的长老,只需通过玉简中的神识传讯即可,沈玉霏理所当然地将梵楼留在了身边。   梵楼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根白莹莹的玉簪。   那簪子上面开着朵由蛇鳞组成的漆黑花朵,好看归好看,但也有些过于妖异了。   “怎么?”沈玉霏等了半晌,没等到梵楼的回应,烦躁地仰起头,以审视的目光,直直地望过去。   梵楼的眸子越来越暗,捏着簪子的手也越来越紧。   ……宗主看不见了。   他想,看不见的宗主或许不会发现这根簪子的猫腻。   梵楼一点一点地伸出手,将一缕墨发勾在指腹。   沈玉霏似有所感,又坐回了床榻。   梵楼连忙跪在榻前,挺直腰背,一只手拢起了冰凉的发丝,另一只手先是将簪子抿在唇间,继而探入储物囊,寻了把翠玉梳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梳着掌心里的头发。   凡间的喧闹声从窗外飘了进来。   沈玉霏偏着头,好似在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声音,实则什么也没想。   他与梵楼在一起时,越发提不起警惕心了。   沈玉霏放软了身子,待发被挽起,立刻转身趴在了梵楼的膝盖上。   他半张脸被温暖的光笼罩,连脸颊上细软透明的绒毛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梵楼,外面有什么?”   梵楼随着沈玉霏的视线望过去——青白的天上悬着一轮明黄色的太阳,几只麻雀落在乌黑的屋檐上,叽叽喳喳得叫个不休。   “人间。”梵楼一边在沈玉霏的掌心里写字,一边嗓音干涩地自言自语,“宗主,是人间。”   沈玉霏默了默,轻笑出声:“傻子。”   他嫌弃梵楼不会说话——若是同样的问题,他问合欢宗内任何一个弟子……不,不用问弟子,问黄莺,就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机灵的侍婢会将窗外的一切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哪怕窗外空无一物,怕是都会为了讨好他,硬是幻想出一副精妙绝伦的画面出来。   ……谁要他什么都看不见呢?   可他信任梵楼,也是因为梵楼的这份毫无保留的忠心。   “罢了。”沈玉霏笑着抬手,指尖划过挽起的发,指腹在蛇鳞叠出的花上逗留一瞬,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但他没有细想。   ……左右不过是梵楼的簪子。   沈玉霏收回思绪,抬手示意梵楼扶自己起身。   梵楼悬着的心在沈玉霏的手从簪子上挪开后,重重地落下,心里又冒出了一丝怅然若失。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簪子转移了。   “楼下有人?”   沈玉霏敏锐的感知再次发挥了作用。   他单手撑着梵楼的肩,凝神沉默片刻,玉指往一个方向轻点:“那里。”   不自觉搂住沈玉霏的梵楼还是有些不习惯。   宗主在怀,冷香扑面,就算是给梵楼再多的时间,他也无法冷静下来。   “去看看。”沈玉霏见梵楼不动,焦急地催促。   梵楼回过神,顺势将宗主抱起,翻身出了窗户,几个闪身,就出现在了客栈的后院里。   果不其然,院中有人在争吵。   还是店中的伙计和掌柜的。   “玉清门内人人自危!”展柜的拽着满脸不耐烦的店小二,语气急促道,“这回,我好好地打听过了……你别不信!”   “……孟鸣之的名号你没听说过吗?他可是玉清门的首席弟子,仙人中的仙人!”   “听说过又如何?”当了十多年伙计的小竹子冷笑,“掌柜的,你那在玉清门当杂役的小舅子,还能认识孟鸣之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掌柜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那小舅子算个什么啊?……他在孟鸣之的面前,屁都算不上!”   小竹子莫名其妙:“那你还拉着我说什么?”   “他虽然不认识那孟鸣之,可他看见孟鸣之了啊!”掌柜的想到小舅子同自己说过的话,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你可知道,那神通广大的孟鸣之,被那两个魔头,害成了什么模样?”   “……他……他胳膊上和腿上的肉,都被削得干干净净,连根血管都不剩了!”   掌柜的话过于血腥,小竹子听完,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仙人又不是野兽,啃他身上的肉做什么?”   “魔头算什么仙人?!”掌柜的一巴掌拍在小竹子的肩头,仿佛自己也看见了孟鸣之的惨状,“我那小舅子……是发现孟鸣之的人之一!你是不知道,他都被吓傻了,说……说那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削成了人棍……血流干了,肉啃光了,连……骨头都碎完了!”   梵楼抱着沈玉霏藏在暗处,刚听到这里,耳根就是一热。   “谁在那里?”   沈玉霏什么都听不见,烦闷地抬手。   他勾着梵楼的脖子,将唇印在梵楼的耳侧,恨恨道:“本座问你,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要赶飞机,加更要在晚上了呜呜_(:з」∠)_   修狗开始偷偷标记主人? 第63章 063   “宗主……”   梵楼艰难地挪了挪胳膊。   沈玉霏急切起来, 不管不顾,双腿用力夹紧了梵楼的腰,柔软的身子强行攀上来。   梵楼的胳膊本来揽在沈玉霏的腰间,现在不得不隔着单薄的衣料, 用掌心托住那一片柔软。   “宗主……”梵楼连动都不敢动, 掌心仿佛燃起了一团火。   沈玉霏体会不到梵楼的“痛苦”, 用手拽着对方高高竖起的发,生怕自己的声音被外人听了去, 强行压低声音:“说啊……在本座的掌心里写啊!”   梵楼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指尖紫烟弥漫, 囫囵布置了一个结界。   他不敢再碰那处, 连忙将沈玉霏放下,继而一笔一划地在他的掌心写下了“孟鸣之”三个字。   “孟鸣之?”沈玉霏一愣, 脸上杀意尽显, “玉清门的弟子?”   梵楼摇头, 指尖迟缓地挪动。   ——客栈、掌柜、道听途说。   “嗯?”沈玉霏低垂着头, 发簪轻飘飘地划过梵楼的脸颊。   他又凑近了。   “什么意思?”   梵楼想了想,将掌柜的的小舅子是玉清门外门弟子之事也写了出来。   沈玉霏:“……”   沈玉霏明白了,自己察觉到的,不过是两个没有任何修炼天赋的凡人, 立刻没好气地收回手:“再听。”   梵楼的手指不自觉地追随着沈玉霏抽走的手指,又在触碰前, 堪堪地停在半空中。   梵楼将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收回, 听话地去听掌柜的和伙计的对话。   “……所以呢?”小竹子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就算孟鸣之被啃成了骨头架子, 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那两个住在天字一号房的人——”   “不是!”小竹子忽然炸起来。   他气急败坏地推了一把掌柜的:“不是他们!”   掌柜的被推得一个踉跄, 心头火起:“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说他们不是魔头,他们就不是魔头?”   一根筋的小竹子额角青筋直跳,拼了命地吼:“就不是!”   “我跟你说,那孟鸣之已经被送到了玉清门老祖的身边……玉清门的老祖,那可是真的要飞升的仙人!”既然小竹子不听劝,掌柜的也再没有隐瞒,将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有老祖在,孟鸣之绝不会死!……若是他知道我们藏了伤他的两个魔头,难不成,会放过我们吗?!”   “放过我们?”小竹子听到掌柜的的威胁,仰天大笑,“现在把天字一号放的客人赶走,他就会放过我们吗?”   他的双目忽然泛起血光:“我爹娘又没有藏匿魔头,仙人为何不放过他们?!”   争吵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客栈的掌柜的也不是冷血无情之辈,念及小竹子的遭遇,强忍着无奈,止住了话头。   “又不是玉清门的人要了你爹娘的命……”掌柜的将双手负在身后,摇着头离开了客栈的后院。   小竹子又杵在原地咬牙切齿地跺了片刻的脚,方才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梵楼听到这儿,转身抓起了沈玉霏的手。   他思考了一会儿,在他不耐烦的轻哼声中,先写了孟鸣之的名字,然后又写下了老祖两个字。   “玉清门的老祖?”沈玉霏似有所悟,“孟鸣之伤得那么重,需要玉清门的老祖亲自出面?”   他狐疑地反握住梵楼的手:“你没有听错吗?”   踏上仙途的修士,尤其修为到了孟鸣之这个地步,就算是伤到了心脏,只要神识不散,就无性命之忧。   四肢皆断,听上去似乎伤得很重,但是对于修士而言,着实有些无痛不痒了。   哪怕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也有可以续骨生肉的丹药。   玉清门内难不成,连个善于炼丹的修士都没有吗?   孟鸣之见沈玉霏不信,只得再次在他的手里写起字来。   ——疗伤。   “本座知道。”沈玉霏蜷了蜷手指,不耐烦地嘀咕,“本座怎么可能不理解你写的意思?本座——”   他咬牙,当着梵楼的面,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坏脾气:“本座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去?孟鸣之即便失去了四肢,也不可能需要老祖来为他疗伤,他与老祖……”   沈玉霏气恼地说了半晌,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白光。   他愣住,喃喃自语:“孟鸣之与玉清门的老祖……”   若是老祖将孟鸣之留在身边,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事呢?   沈玉霏陷入思索的同时,习惯性地抬高手臂,勾着梵楼的脖子,仰着下巴命令:“回去。”   梵楼抿了抿唇,弯腰将他抱在怀里,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天字一号房。   也在这时,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翼州城的门前。   感受到玉简召唤的佛见愁,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她裹着一席黑袍,身影隐在半空中,盯着凡间熙熙攘攘的大街看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往客栈的方向掠去。   “来了。”   沈玉霏一如察觉到客栈外有人一般,敏锐地察觉到了佛见愁的到来。   他用手指戳着梵楼的肩膀:“去。”   沈玉霏三识受损,不欲亲自面见佛见愁,便指使梵楼出去见宗内的长老:“该怎么说,还需要本座教你吗?”   梵楼一边摇头,一边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戳了一下。   沈玉霏微怔,梵楼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天字一号房。   “混账……”沈玉霏猛地收起了摊开的五指,像是握住了一团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摸索着对着床榻踹了一脚:“怎么敢……你怎么敢……”   沈玉霏的喃喃淹没在一片急促的喘息声中。   而打开天字一号房的梵楼已经对上了走进客栈的佛见愁。   二人视线一碰,就迸溅起了危险的火星。   “梵楼?”佛见笑拂开殷勤地凑上来的掌柜的,“你的脸……”   佛见笑面前的梵楼,乍一看,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细看,却又处处透着不同——梵楼脸上的白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金交织的面具。   梵楼身上的气势也变了。   ……依旧沉闷阴暗,却隐隐有了掩饰不住的锋芒。   “宗主的意思?”佛见笑皱了皱眉。   梵楼沉默不语,微垂的视线落在佛见愁的手上。   他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身挡在了天字一号房门前。   若来翼州城的是没骨花,此刻定要缠着梵楼,问东问西,可此刻站在客栈里的,是不苟言笑的佛见愁。   纵使佛见愁心里有诸多不解,她也没有多问。   佛见愁冷着脸问:“宗主找我何事?”   “玉清门,孟鸣之。”梵楼同样面无表情地答。   佛见愁闻言,双臂抱怀,一把漆黑的柳琴凭空显现。   她五指在透明的琴弦上轻轻拨弄,无数繁杂的字随着琴音,浮现在他们二人眼前。   佛见愁一目十行,语气平平地念:“孟鸣之身受重伤,被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带入老祖闭关之所,生死不明。”   就像玉清门有善于操纵灵蜂来探查消息的明心,合欢宗的佛见愁也有自己探听消息的方式。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越拨越快,探查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玉清门老祖闭关之所,不久前曾有异动……就在孟鸣之进入秘境之时。”   “……长灯真人曾率长老在老祖闭关处,布置了结界。”   “……结界似乎要碎裂了。”   佛见愁说到这里,忽而一顿,继而咳出一口血,手中的柳琴也徐徐消散。   梵楼明白,这便是佛见笑能探听到的全部消息了。   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佛见愁的视线便越过梵楼的肩膀,落在天字一号房的房门上。   “宗主要见我吗?”   话音刚落,天子一号房内就传来一声轻响。   梵楼的心微微一沉,不等佛见愁开口,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宗主。”   梵楼闪身进屋。   只见沈玉霏站在桌边,手边是一只打翻的茶碗。   温热的茶水顺着桌沿滚落,在地上氤氲出了一团小小的灰色印子。   梵楼走过去,握住了沈玉霏凉丝丝的手:“属下回来了。”   沈玉霏气息不稳,五指翻转,死死地勒住梵楼的腕子,顷刻间在那块皮肤上留下了五道红印。   他明明心里已经气得要命,偏生说出口的话,不急不缓,甚至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调笑:“本座以前没见你同佛见愁如此熟稔。”   梵楼看着沈玉霏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眼里涌出病态的满足:“属下……”   他边说,便用手指写道——佛见愁,玉清门。   “她查到了什么?”   ——结界,碎裂。   沈玉霏的思绪被掌心下的字带偏了:“哪儿的结界?”   ——玉清门,长灯真人。   “玉清门的掌门在他们宗内老祖闭关的地方,布置了结界?”沈玉霏明白了梵楼的意思,心里模模糊糊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前世,玉清门的老祖始终在闭关,从未现世,沈玉霏也只与长灯真人交过手。   但他有一种预感,或许玉清门的老祖,并非世人所想,是玉清门的“守护神”,或许……   梵楼见沈玉霏不说话,又写了一行字。   ——佛见愁。   “她要见我?”   沈玉霏会意,继而出乎梵楼的预料,欣然应允:“好。”   “宗主!”梵楼一惊,眼里满是挣扎。他连字都懒得写了,直接捏紧了沈玉霏的手腕。   沈玉霏挑眉冷笑:“怎么,本座还要怕宗内的一个长老不成?”   他拂开梵楼的手指,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让她进来!”   沈玉霏说话间,身上气质陡然一变。   他又成了合欢宗那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宗主,眼角眉梢都是逼人的讥诮艳色。   谁能想到,他在梵楼的面前,是那副鲜活的模样呢?   梵楼自知阻拦不得,便沉着脸从储物囊中取出了残剑。   他亦将先前宗主给的玉简捏在了手中。   天字一号房的房门打开了。   佛见愁的视线在残剑上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属下拜见宗主。”她跪在了沈玉霏的脚边。   此时的沈玉霏已经用灵力幻化出了长椅。   他斜倚在其上,空洞的眼睛微阖,里面的光若有似无,乍一看,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佛见愁果然没察觉出不对。   “属下探查了玉清门的消息,那孟鸣之的确身受重伤,且被送进了玉清门老祖闭关之所。”她将对梵楼说过的话,又对沈玉霏说了一遍。   沈玉霏单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抬了抬手指。   佛见愁会意,继续道:“依属下之见,玉清门的老祖或许要出关了。”   沈玉霏搭在膝前的手指又晃了晃。   “……宗主是想问不久前,玉清门弟子攻入忘忧谷之事吗?”佛见愁见沈玉霏没有摇头,便将宗主进入醒骨真人的秘境之后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此番,确实凶险。若不是宗主提前让没骨花留在宗内,或许……或许我与佛见笑拦不住那些人。”   “可有什么不对?”沈玉霏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进了佛见愁的耳朵。   佛见愁一愣。   她只当玉清门派出了宗内修为高深的弟子,却没有往其他的方向想,如今被沈玉霏提醒,忽而觉察出一丝异样。   ……玉清门的弟子再厉害,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孟鸣之。   佛见愁并非自负之辈,但她与妹妹佛见笑联手,连玉清门的长老都能一战,怎么会因为玉清门的弟子,差点在阴沟里翻船?   “属下去查。”佛见愁念及此,腾得起身。   她向沈玉霏匆匆行礼,继而看也不看握着残剑的梵楼,雷厉风行地离开了客栈。   而沈玉霏直到感受不到佛见愁的气息,才卸下了淡然的假面。   他曲起腿,羞恼地唤:“梵楼!”   炽热又熟悉的气息很快来到了沈玉霏的身侧。   他闪电般出手,翻身扯住梵楼的衣袖,将人反压在长椅上,咬牙问:“她说了什么?”   梵楼无声地勾起唇角,赶在沈玉霏真的暴怒前,拉住了他的手。   ……宗主的手沁着薄汗。   梵楼的喉结滚了滚,指尖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淡紫色的烟气。   宗主……宗主在他的面前,与在旁人的面前,是不一样的。   这是不是也代表着,宗主看他,也和看旁人不同呢?   梵楼因为这个新发现,心脏跳得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会在半夜,大家可以早上起来看w? 第64章 064(加更)   那丝淡紫色的烟气也随着梵楼剧烈的情绪波动, 飘飘悠悠地缠绕上了沈玉霏的指尖。   烟气化为小蛇,激动地在如玉的五指周围游动。   可惜,现在的沈玉霏太过清醒,梵楼不敢将其拖入梦境。   故而, 那条蛇在沈玉霏的周身痴痴缠缠地绕了几圈, 把自己拧成了麻花, 蛇信还隔空舔了舔他雪白的面颊,最后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梵楼暗暗喘了几口气, 继而将沈玉霏的手捧起。   ——玉清门攻入忘忧谷,有异。   “她察觉到了?”沈玉霏暴躁的情绪一滞。   前世, 玉清门的长老将神识藏于弟子的神识中, 重创了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   今生,沈玉霏在动身前往醒骨真人的秘境之前, 就提前安排没骨花留在了忘忧谷, 为的, 就是应对这一变数。   “也好。”   沈玉霏松了一口气, 自顾自地松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梵楼,扶着头上有些歪的簪子,赤足走到了床榻前。   “本座还有时间。”   只要玉清门不率先向合欢宗发难,他就有恢复实力的时间。   沈玉霏的五指猛地抠进掌心。   与孟鸣之交手后, 危机感在他的心中爆发。   除了《白玉经》,他拿得出手的, 就只剩下残妆剑与长安钟了。   可惜, 这两者,一个剥夺七情六欲, 一个损害三识, 都非上上之选。   沈玉霏平白无故, 又寻不到旁的功法或是秘宝,一时间竟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起来。   还是得快些回忘忧谷。   寻不到好的解决办法,沈玉霏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临月阁内那些传承了百年的宝物上。   说不准,其中就有一两个,能助他修行。   同样的问题,也在梵楼的心里盘亘了许久。   与沈玉霏不同,梵楼所挣扎的,向来只有人修与妖修,二者选其一之事。   若为人修——   即便是服用了醒骨真人秘境中的丹药,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寻常的一个。   不用说保护宗主,哪怕是追上宗主的脚步,都是痴人说梦。   那便为妖修——   为妖修,便是冒天下之大不违,随时有可能被宗主厌弃。   梵楼既无父母,也无宗族,即便真为妖修,也得不到任何妖族的传承。   所以,他只能凭借血脉的本能来修炼。   换了从前,梵楼定然会选择前者。   可如今,他与沈玉霏一道从秘境中出来,亲身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滋味,内心的天平已经开始往后者偏移了。   此时此刻,主仆二人对力量的渴望,倒是殊途同归了。   另一边。   自从老祖闭关处传来异动,且孟鸣之断手断脚地出现在山门前,玉清门内,人人自危。   静室里,长灯真人更是神情凝重地盯着破碎的魂灯,眼神变幻莫测。   他身后,站着泣不成声的玉泉长老。   “正因……正因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子!”玉泉长老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因年事已高而耷拉的眼皮,止不住地颤抖,“掌门师兄,你一定要为他报仇!”   “……几百年来,我们玉清门何时吃过这样的亏?!”   玉清门一脉,为正道魁首多年。   不要说,门内弟子在历练时,会惨遭他人毒手,就是外门的一个杂役,也不是一些小宗门的修士所能得罪的。   故而,当十几位弟子的魂灯齐齐碎裂,玉清门内的长老,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甚至没有立刻祭出法器,去搜寻害死弟子的凶手,而是直接将宗主长灯真人从洞府中请了出来,检查魂灯是否出了问题。   魂灯自然没有问题,各宗门弟子暴毙的消息也如断了线的纸鸢,不胫而走。   “我知道正因死了,你心有怨恨,可你看看鸣之!”长灯真人的视线缓缓从破碎的魂灯上挪开,紧绷的脸颊神经质地哆嗦了几下,“他现下是何种惨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那日,他被丢在山门前,四肢尽毁!”   “……你以为我不想为他报仇吗?!若要我查出来——”   “掌门师兄,玄机门的修士明明已经用秘法,查出了另外两个活着离开桃林的人是谁。”玉泉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就是合欢宗的那个妖孽和他的走狗罢了!”   “是又如何?!”   玉泉话音未落,就被一阵罡风掀飞。   他重重地砸在静室的墙上,像是一只被蛛网捆住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布置好的陷阱。   长灯真人手持拂尘,面色狰狞地走了过去。   “玉泉,我对你很失望!”长灯真人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恨合欢宗的沈玉霏……可现如今,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我们在孟鸣之身上留下的符文,几乎要散尽了!”   平日在弟子面前超凡脱俗的玉清门掌门,此刻涨红了一张脸,额角与颈侧都浮现出了可怖的青筋。   他对着玉泉,低低地怒吼:“老祖——”   长灯真人刚喊了两个字,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魂不守舍地一个踉跄,半边身子倚在了墙边:“符文被毁,必定是老祖的手笔……若是老祖当真夺舍了孟鸣之的肉/身,那么你我的下场,不会比你的宝贝徒弟正因,好到哪里去!”   孟鸣之的神识中,有老祖留下的封印。   他注定是老祖的肉/身彻底崩塌后,上乘的容器。   但长灯真人却比孟鸣之,乃至玉清门内其他长老,了解得更多一些。   ……神识中,被老祖留下封印的人,不止孟鸣之一个。   老祖的手段神乎其神,说出去,怕是都没有几个修士会信。   老祖能控制神识,在修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变成一具具“傀儡”。   他控制他们的肉身时,连被控制者最亲近的人,都无法察觉出破绽。   所以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老祖的神识就像是寄生在修士身上的寄生虫,“它”在不同的躯壳里静静地蛰伏,只等一个契机,就能在不同的肉/体上“重生”。   “玉泉,”长灯真人瘦骨嶙峋的手,深深地嵌进了玉泉长老的肩膀,“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之所以能逃出升天,不是因为他对孟鸣之出了手,而是因为,进入秘境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从老祖的手里逃出来!”   沈玉霏的实力,与之交过手的长灯真人,很是了解。   “他是个疯子,若是逼不得已,拼起命来……的确能有一线生机。”长灯真人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但在场其他人,谁能从老祖的手里逃出去?”   沈玉霏没有杀了所有从秘境里出来的修士的理由。   ……非要这么做的,唯有体内藏有老祖神识的孟鸣之。   但凡老祖现身,哪怕孟鸣之不出手,老祖也会操纵着孟鸣之的肉/身,除去所有察觉到异样的人。   夺舍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堪称邪/道。   杀那么十来个人,不算大事。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长灯真人念及此,咬牙结印。   一道门徐徐在玉泉长老的眼前打开。   无数血红色的符文在门后漫天飞舞,仿佛扑火的飞蛾,不要命地往房间正中的“光源”冲去。   孟鸣之无知无觉地浮在半空之中,正是光源所在——他的四肢依旧没有生出新生的骨骼与皮肉——长灯真人满心都是即将破除封印的老祖,哪里有心思管他身上的伤?   于是,人棍状的孟鸣之被一道又一道符文束缚成了血色的茧。   长灯真人拽着玉泉长老,硬着头皮站在茧子下:“老祖的能力,你我心知肚明……你以为我甘心看着玉清门内的弟子惨死吗?”   “……在魂灯碎裂的刹那,我就操纵法器,去探查了究竟!”   只不过,长灯真人在乎的,不是弟子的死因。   他操纵法器,在那些被吸成人干的修士身上仔细搜寻,最终,还真叫他发现了端倪——   海中月的一位女修的手腕上,有一道极淡的,唯有玉清门弟子能看出来的青莲印记。   那是被老祖寄生了神识,肆意操纵过后的修士,身上才会浮现的印记。   “合欢宗的事,暂且放在一边。”长灯真人屏住呼吸,拂尘挥舞间,又是一道符文加注在孟鸣之的身上,“玉泉,你我……不能步那海中月弟子的后尘!”   说话间,长灯真人的掌心里,也闪现出一朵若有似无的青莲。   +   佛见愁离开没多久,去而复返。   她竟直接将几具保存完好的合欢宗弟子的尸身带到了沈玉霏的面前。   梵楼挡着沈玉霏的身前,试图遮掩那冲天的血腥气。   沈玉霏却无知无觉,冷冷问:“查出了什么?”   佛见愁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答:“这些人的伤口中,还有未消散的剑意。”   玉清门最不缺的,就是剑修,而剑修与剑修之间,哪怕修习同一种剑法,使出来的剑意亦不同。   佛见愁在残留的剑意中,寻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也自然而然地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们深藏玉清门中长老的神识……偷袭我的不是他们,而是玉清门的长老!”   “……宗主,属下知道您与玉清门的掌门有百年之约,可若是长灯真人也偷藏神识于弟子的——”   ——砰!   不等佛见愁说完,客栈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佛见愁与梵楼几乎同时翻身出了窗户,唯独沈玉霏依旧站在原处。   ……没有杀意。   除了一道凡人散发出来的极强求生欲,他竟感知不到任何他人的存在。   沈玉霏的手骤然收紧,五指在窗户边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心中无情无欲,又怎会将一个凡人逼出这么强的求生欲?   沈玉霏的心弦缓缓紧绷。   而倒飞着撞碎了客栈的木门的,正是客栈的伙计,小竹子。   他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上,好半晌,才抬起头来。   却见他的眼窝里,只剩两个血窟窿,眼珠不翼而飞。   短短瞬息,小竹子竟成了个瞎子。   “什么人?!”佛见愁怀抱柳琴,冷着脸向前踏了一步。   梵楼则是默默横剑身前,高山似的杵在了院中。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逐渐显现出来的人影,像匹看见猎物的狼,但凡谁想对沈玉霏出手,他都会率先暴起,啃下一块带血的肉来。   “误会……误会!”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来人竟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哥。   他拱着手,满脸尴尬的笑意:“小生……小生可没有抠他的眼珠子啊!”   他显然也是个修士,见佛见愁怀抱柳琴,梵楼随时要拔剑,慌忙摆手:“真的不是我……哎呀,你们再看看他!”   佛见愁与梵楼对视一眼,继而同时看向了扶着墙,摇摇晃晃起身的小竹子。   小竹子瞎了一双招子,竟没有像寻常人一样哀嚎痛哭。   他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红晕,须臾,在那修士无奈的叹息声里,癫狂地笑起来:“我也成仙人了……我也成仙人了!”   “他那眼珠子,是自己抠的!”   一脚将小竹子踹进客栈的修士摊了摊手,“小生……小生是怕他走火入魔,不得已出手,可惜——”   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   小竹子张开手掌,里面赫然藏着两颗鲜血淋漓的眼珠。   他亲手将自己的眼睛从眼眶里挖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孟屑:…………又是人棍的一天。   宗主:闻到了机缘的味道!   修狗:……舔舔。   加更完成啦w? 第65章 065   “什么?”   佛见愁抱着柳琴的手一紧, 恶寒爬上后颈。   世间修炼功法千奇百怪,但修炼条件是要抠掉眼睛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瞧,你们瞧!就是他自己抠的!”   那生怕被误会的年轻修士见状, 以手扶额:“小生也没有想到, 世上竟有人愿意付出双目失明的代价, 就为了踏上仙途——”   “你们懂什么?!”修士的话音未落,癫狂地笑起来的小竹子就变了脸色, 怒吼出声。   “……你们一个个,都是仙人!你们从出生起, 就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哈哈……那你们怎么能明白, 凡人的无奈?”   小竹子用空洞洞的眼眶,“瞪”着客栈中的修士:“我爹娘死的时候, 我疯了似的想要修仙, 可是没有门派收我, 因为我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仇人远走, 连为爹娘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小竹子说到这里,忽而冷静下来。   他“看向”手中的眼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两颗无用的珠子。   ——砰!   他竟生生将自己的眼珠子捏爆了!   小竹子捏爆了眼珠, 也捏碎了回头的机会。   血浆混着血水喷溅在小竹子苍白的面上,他却畅快地大笑出声。   “疯了, 疯了。”修士连连摇头。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 “唰”得展开,原来那竟是柄没有扇面的扇子, 十来根扇骨在他的掌心里散发着冷光。   “在下玄机门, 商时序。”修士不再管那彻底陷入疯魔的小竹子, 先是对着院中的佛见愁拱了拱手,继而看向了执剑的梵楼,微微挑眉。   据说,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身边,有一条忠心耿耿的,叫梵楼的狗。   这条狗哪怕被沈玉霏呼来喝去,亦不离不弃。   商时序缓缓摇着手中的扇骨,眼珠子一转,就猜出了梵楼的身份,自然也猜出了站在窗后那抹模糊人影的身份。   他却没有丝毫展露出来,也没有露怯,而是继续对佛见愁道:“柳琴怀抱……你是合欢宗的哪位长老?”   “佛见愁。”佛见愁犹豫一瞬,见宗主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言简意赅地报上了名号。   “原来是佛见愁长老。”商时序再次拱手,“小生此番前来翼州城,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玄机门中惨死的师弟与师妹。”   他一脸沉痛,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同门的死,与沈玉霏无关,还是强装出了一副纯良的模样:“我们玄机门有一法宝,可探查本门弟子死前,眼里留下的最后一幅景象。”   商时序顿了顿,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落在窗后的那抹红色的身影上。   “还请沈宗主解惑!”商时序重重道,“小生知道沈宗主并非丧心病狂之辈,那醒骨真人的秘境里,也没有让沈宗主宁愿与天下为敌,也要得到的宝物……小生只想知道,那日,桃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醒骨真人的秘境关闭,几十个宗门的弟子惨死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修真界。   佛见愁在忘忧谷中也听到了风声。   她顺着商时序的视线,望向了站在窗后的沈玉霏。   宗主似乎有些不对劲。   佛见愁原本放在玉清门弟子的尸身上的心思,稍稍放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不怪没骨花私下里嚼舌根,说佛见愁身上没有几丝人气儿——她向沈玉霏效忠,守护忘忧谷,注意力便倾注在自己要做的事情上。   如今听着商时序的话,回想起在客栈中见到宗主的点点滴滴,佛见愁的眉,一点一点蹙起。   ……宗主的头上多了根簪子。   佛见愁知道,沈玉霏的衣食住行,向来是抱剑侍婢黄莺负责。   此番,黄莺被留在了合欢宗内,整日以泪洗面,恨不能扎小人诅咒梵楼,想来,是不会将宗主的东西心甘情愿地交到梵楼手中的。   ……宗主从秘境中出来,怕是也不会让梵楼继续跟着了。   佛见愁还不知沈玉霏对待梵楼的态度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样,自顾自地想,宗主头上的簪子,怕是从秘境中得来的法器。   可区区一个法器,不足以解释宗主身上的违和感。   佛见愁的视线又从沈玉霏的身上转移到了梵楼的身上。   若说沈玉霏的身上有违和感,那么梵楼仔细打量起来,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梵楼面上的白纱被黑金交织的面具取代,身上漆黑的劲装也变成了一件极其眼熟的玄袍。   佛见愁的瞳孔微微一缩,抱着柳琴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甚至在无意中拨动了琴弦。   即便宗主没有离开忘忧谷之前,她与妹妹已经隐隐察觉到,宗主待梵楼不同了,但她们也着实没有想到,会如此不同。   如此一想,佛见愁觉得梵楼身上的气势都变了。   是《白玉经》修炼到了大成,还是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得到的机缘?   电光火石间,佛见愁的心里已经过了万般念头,而站在窗后的沈玉霏依旧没有感受到商时序身上的情绪。   他拧着眉,低低地唤了声:“梵楼!”   梵楼立刻翻身回到天字一号房,看也不看被留在院中的人,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梵楼,是谁?”   沈玉霏急躁地扯住了梵楼的手腕。   梵楼俯下身,手指无声地在他的掌心里写写画画,很快就将院中发生的一切都写了出来。   “商时序……”沈玉霏眯起了无神的眼睛。   他的心随着梵楼的出现,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沈玉霏先是转身,坐在了床榻上,继而厉声轻呵:“以后无事,不许离开本座的身边!”   再然后,才开始回想商时序这号人物。   天下宗门不计其数,玄机门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个。   玄机门的弟子,擅长运用各种法器测算天机。   说白了,就是一群窥探天机的修士罢了。   他们平日里与世无争,偶尔会出山帮人算算何处风水好,适合渡劫,也会替宗门测算安立山门之所。   此番,进入醒骨真人的秘境的修士中,也有玄机门的修士。   而商时序则是这一代玄机门弟子中,极出名的一个。   他出名,不是因为他修为高深,或是能掐会算,而是因为他的“乌鸦嘴”。   整个玄机门,算出来的都是良辰吉日或是洞天福地,唯有商时序,执一柄骨扇,说出口的都是“坏事”。   也正是因为有这张“乌鸦嘴”,商时序修为不怎么样,名声却在修士中如雷贯耳。   沈玉霏同梵楼简单说了商时序之事,随意道:“他问,你便实话实说,至于他信不信,就是他的事了。”   旁人或许会在意商时序的乌鸦嘴,沈玉霏却不在乎。   他更在意那个疯了的小竹子:“你说他抠出了自己的眼珠,就成了仙人?”   ……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仙人渡劫,有被劈得灵台碎裂,重新沦为凡人的可能,凡人也就有得到机缘,莫名地走上大道的机遇。   相生相克,万物有自己运转的法则。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动了动手指,指尖轻触眼皮,指腹轻飘飘地带过那片的肌肤:“或许,他得了机缘……”   “梵楼。”沈玉霏语气一顿,向梵楼伸出了手。   梵楼顺势单膝跪在了榻前。   沈玉霏倾身过去,依偎在梵楼的身前,轻笑起来:“本座要你去看看,那小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世间真有这么一种功法,需要人失去双眸,才能修习,对于如今失去三识的他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沈玉霏从小被捡回合欢宗,前任宗主玉娇娇没教过他什么,他心中自然也没有忌讳。   旁人觉得小竹子抠出双眸的修炼方法过于血腥,沈玉霏只觉得自己也遇到了天大的机缘。   “……还有,让佛见愁跟着商时序。”沈玉霏吩咐完,话锋一转,眉头再次蹙紧,“即便是玄机门的修士,心中也不可能全无情绪。”   如同梵楼。   沈玉霏即便眼睛看不见,也能感觉到身边徘徊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这簇火焰簇拥着他,注视着他,哪怕相隔甚远,视线也直勾勾地黏在他的身上。   沈玉霏享受这种感觉,自然也能感受到别的情绪。   ——佛见愁的满心疑虑,小竹子歇斯底里的快意……   一切的一切,不在他的眼中,却也在他的心中。   唯独商时序,是一个“透明”的人。   “他绝对另有所图。”沈玉霏一锤定音,掌心在梵楼的肩头轻轻一拍。   梵楼却没有如他所料,起身离去。   沈玉霏的薄唇一抿,不耐烦地抬起脚。   他赤足踏在梵楼的肩头,不轻不重地踩下去:“又怎么了?”   好似从秘境出来以后,梵楼就没以前那么听话了。   沈玉霏不觉得是自己对梵楼越来越不设防了,他只觉得梵楼的身影格外“刺眼”了起来。   “不听话?”沈玉霏用脚尖勾起梵楼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过去,“不听话,就滚回忘忧谷。”   他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语调淡漠的威胁让梵楼痛苦地皱眉。   “宗主……不要……”梵楼扶住了那只贴在下巴上的脚,“不要练……”   他会变强。   哪怕变成妖修……他肯定会变强!   他不想宗主变成小竹子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修狗:汪汪汪,变强,汪汪汪保护主人!? 第66章 066   炽热的触感像是火星, 在沈玉霏的脚背上迸溅开来。   他猝然收回了腿。   梵楼生着茧子的手掌蹭过细嫩的皮肤,带来的,除了热度,还有酥酥麻麻的痒意。   “本座……”沈玉霏恼羞成怒, “本座连你都命令不了吗?!”   梵楼自是不愿惹宗主生气。   他握住了沈玉霏的手, 指尖深陷在软绵的掌心里, 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个字。   ——属下遵命。   沈玉霏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继而扭开头, 一脚踹在梵楼的肩头,咬牙:“滚!”   热意离去。   沈玉霏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他沉默片刻, 忽而伸手抓住了床榻上的枕头, 恼火地丢向了梵楼离去的方向。   “混账……混账!”   沈玉霏气急败坏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滚回来!”   他的枕头没有落地, 梵楼身形一闪, 又拎着枕头回到了天字一号房。   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   沈玉霏心里却没有半点的高兴。   他“瞪着”梵楼, 苍白的面庞上写满了不甘:“过来。”   梵楼依言走过去扶住了沈玉霏的手臂。   “本座亲自去!”   他起身,纤细的指尖点了点太阳穴——那里,安放着梵楼的一缕神识。   ……即便无法立刻恢复三识,也得将那伙计寻到的机缘抢过来!   沈玉霏在莫名加速的心跳中, 恨恨地下定了决心。   他得完全掌控梵楼。   一缕神识,还远远不够。   他……想要更多。   +   梵楼跟着沈玉霏离开了天字一号房。   两人还没有下楼, 就撞上了被商时序缠住, 烦得满脸阴霾的佛见愁。   “姑娘,小生给你算一卦吧……哎呦, 姑娘, 别走啊!”商时序摇着十几根扇骨, 追在佛见愁的屁股后面,殷勤地介绍玄机门的占卜之法,“你想知道什么,小生都能给你算出来!”   说着,绕道了女修身前,“刷”得展开扇骨。   闪着金光的字迹流水般在扇骨上滑动。   佛见愁烦不胜烦,冷着脸呵斥:“让开!”   “哎呦,小生是好心……”商时序见佛见愁抱起了怀中的柳琴,连忙侧身让到了一旁。这么一让,商时序就看见了沉默不语的梵楼与冷着脸的沈玉霏,眼前登时一亮,“小生给你们算也行。”   边说,边踱步到沈玉霏的身前,自说自话起来:“沈宗主,我虽不知道你想求什么,但三千世界,人的欲望不过是那些——”   商时序说话间,手指已经在扇骨上轻点起来。   “生老病死,功名利禄,姻缘……咦?”   商时序的手指忽而止住,看着挡在沈玉霏身前,浑身散发着冷意的梵楼,嘴中念念有词:“算你也行……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1)……阁下这一签,可不太妙啊。”   商时序不愧是乌鸦嘴,算出的第一签,就是个妥妥的下签。   ——哗啦。   商时序松开手,将骨扇丢在地上,那一根根原本连在一起的扇骨四散开来,每一根扇骨上都隐隐显现出字迹来。   原来,他手中的扇子是由签组成的。   梵楼已经从沈玉霏的口中得知,商时序是个算不出好事,只算得出坏事的玄机门弟子,故而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   “阁下劳心费力,在姻缘一事上,却注定无缘啊。”   梵楼的脸色猛地僵住。   商时序已经蹲在了地上,将四散的扇骨逐一拾起:“……哎呀呀,竹篮打水一场空……阁下的姻缘不但无缘,还要命啊!依小生来看,阁下还是放下执念比较好。”   ——唰!   商时序话音刚落,一柄散发着血光的残剑就横在了颈侧。   同一时间,沈玉霏也察觉到了梵楼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   他微微挑眉。   梵楼的杀意不是对佛见愁,也不是对客栈里的小竹子,那么只能是对那个连他都感知不到的商时序了。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抬手,指尖向着身侧那团炽热探过去。   他握住了梵楼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捏紧。   梵楼浑身一震,抿唇将剑收了回来。   商时序却已经被梵楼的剑吓破了胆,攥着一把扇骨,慌乱道:“哎呀,小生只是解签呀!”   说话间,商时序又失手将扇骨摔在了地上。   他慌忙低头,先是懊恼地吸气,继而欣喜地叫起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阁下……阁下是绝处逢生的命格,日后有大机缘啊!”   梵楼面无表情地听着商时序胡诌,握着残剑,归剑入鞘。   ……宗主的话是对的,此人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梵楼收起心中隐隐生起的不安,转而问:“他……人呢?”   商时序还紧盯着梵楼收起的残剑,眨了眨眼,半晌,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你说那个叫小竹子的伙计?”   商时序唏嘘不已:“方才我见他往后院去了,怕是还心心念念地修炼那什么邪功呢!唉……修仙有什么好?人人都道仙人好,却不知道,仙人也有仙人的苦恼……哎呀,你别走啊?要不……要不,我再给你算一卦?”   商时序嘴上说着要为梵楼再算一卦,视线却忍不住地往沈玉霏的身上飘。   ……合欢宗宗主沈玉霏,他的命数,会是何种模样呢?   商时序想想,就心痒难耐。   梵楼注意到了商时序的视线,刚缓和的杀意,又在身上浮动起来。   “嗯?”沈玉霏似有所感,指尖分开梵楼的五指,滑了进去。   商时序不知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还当他当众调戏男宠,一时间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还用扇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遮住了发红的脸颊。   同样看见沈玉霏动作的佛见愁,却瞪圆了眼睛。   她死死地盯着宗主探进梵楼掌心的那只手——荒谬……真真是荒谬!   短短几日不见,梵楼到底对宗主干了什么?!   沈玉霏不知众人的心思,只用指尖隐晦地戳梵楼的掌心。   梵楼回过神,抿唇曲起一根手指,悄悄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姻缘”二字。   ……玄机门的弟子,向来能掐会算。   沈玉霏略一思索,就勾唇轻笑起来。   能让梵楼生出杀意的姻缘,不是同他有关,就是同梵楼自己有关。   “本座不信。”沈玉霏微偏了头,松散的玉簪斜斜地没入墨发,簪尾的蛇鳞花苞仿佛振翅欲飞的蝶,在墨色的发间轻轻地扇动羽翼。   “沈宗主……”商时序被沈玉霏脸上的笑勾得魂不守舍,连反驳都忘了,只讪讪地作揖,“小生学艺不精,让沈宗主见笑了。”   “姻缘一事……”沈玉霏却看都不看他,只望向身边的那团“火”,“哼,谁说得清?!”   梵楼垂下头,缓缓晃动的指尖写出了签文。   ……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   沈玉霏在心里默念一遍,又是一声冷哼。   如此一副下下签,前世的他,哪一条没撞上?   可撞上了又如何?   沈玉霏敛去眼底的阴郁,想到梵楼会因为商时序的一句话,心神不宁,陡然生出无限杀意,就恨得牙痒:“想要什么,就去争,就去夺,就去抢!你跟了本座这么久……难不成,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本座教你吗?”   ——去争,去夺,去抢。   梵楼被杀意染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了微弱的光。   宗主的意思,是他有资格生出痴心妄想了吗?   梵楼再一次握紧了残剑的剑柄。   他若是要争,就要争得宗主的欢心。   他若是要夺,就要夺走宗主所有的目光。   他若是要抢……   那么,就要将宗主抢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宗主真的允许他这般行事吗?   梵楼心烦意乱地垂下眼眸,欲念被沈玉霏的三言两语勾起,满心阴暗的情绪。   “沈宗主所言……实在是高!”   商时序果然非常人。若是寻常玄机门的弟子听了这番话,必定气得暴跳如雷,当他对自己所在的宗门大不敬。商时序却在短暂的失神后,向沈玉霏行了大礼,“我为玄机门的弟子,却参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悲可叹!”   “……真是妙哉!……人生在世,想要什么,理应由自己决定!哈哈哈对啊,自己决定!”   商时序恍然大悟而去。   沈玉霏却还站在原地,想着“姻缘”二字,陷入了沉思。   今生,他的姻缘在哪里?   罢了,只要梵楼的姻缘在他的手中便是——沈玉霏所谓的“在自己的手中”,并非是准备与梵楼结为道侣的意思——什么道侣不道侣……沈玉霏不在乎!   但沈玉霏在乎梵楼。   他要让自己的所有物,从头到脚都刻满自己的烙印。   梵楼日后心悦谁,和谁结为道侣,都应该由他做主。   他是梵楼的世界里,最至高无上的神。   商时序神神道道地离开后,沈玉霏与梵楼也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果然,如玄机门弟子所言,失去双眼的小竹子蜷缩在马厩里,怀抱一物,嘴中念念有词。   “仙人……仙人!”小竹子抱着那物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   好似挖了双眸后,他就性情大变,再也不是那个在客栈里安安心心地当伙计的凡人了。   “小竹子,小竹子?!”   与此同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掌柜的,战战兢兢地凑了过去。   掌柜的不敢看小竹子血淋淋的眼窝,一个劲儿地捶胸顿足:“你真是疯了!……没了眼睛,你还当什么仙人?……哎呦,我真是造了孽……来,这是我那小舅子早年给我的仙丹,你……你先吃下保命吧!”   掌柜的肉痛地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硬是要往小竹子的嘴里塞。   他一边塞,一边喃喃自语:“造孽,这丹药啊,原本是想给我自己……唉,罢了罢了,谁叫我心肠好呢?”   可掌柜的还没将丹药彻底塞进小竹子的嘴里,就惨叫了起来:“啊——我的手!”   原是小竹子咬紧了牙关,非但不珍惜那颗掌柜的都舍不得吃的丹药,还极其嫌弃地将它吐在了地上。   “你——!”掌柜的气得眼冒金星,伸出血淋淋的手掌,将丹药从地上拾了起来。   他心疼地用衣袖不断地擦拭着沾染上口水的仙丹,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离去。   目睹一切的梵楼直到掌柜的的身影彻底消失,方才带着沈玉霏从阴影里走出来。   ……梵楼不喜欢小竹子身上的气息。   他也不希望宗主变成那幅模样。   但他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沈玉霏,面具下的脸紧绷了起来。   梵楼无法抗拒沈玉霏的命令,即便内心深处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马厩。   酸臭味扑鼻。   梵楼离马厩越近,越是能听清小竹子口中的喃喃自语。   “我是仙人……我已经是仙人了,哈哈哈!”   血水混着汗液,从小竹子的眼窝下流出来,拖着血红色的痕迹,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可怖的痕迹。   “白矖大神保佑我……白矖大神保佑我!”   小竹子抱着怀里的东西,猛地仰起头,对着黑乎乎的马厩大笑不止。   梵楼的眉蹙得愈发紧,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残剑出鞘,耳畔就传来一阵凛冽的寒意。   原是沈玉霏直扑了过去,五根如玉手指一把攥住了小竹子脆弱的脖颈。   “你身上怎么会有——”   沈玉霏血红色的衣衫翻涌如浪,一张俏脸冷若凝霜。   他在小竹子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小竹子双腿离地,拼命地挣扎,因为充血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白矖大神会带我走的!”   小竹子说完,猛地将怀中那物甩出,向着沈玉霏的面门用力摔去。   “宗主——”   梵楼的心猛地提起。   他虽知,沈玉霏即便眼睛与耳朵都出了问题,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凡人所能伤害的,仍旧拔剑直奔过去。   “白矖大神。”   沈玉霏面不改色地收紧了五指,那被小竹子用力抛出来的东西,被一股灵力托着,悬浮在了半空中。   沈玉霏在那上面感受到了,与自己体内的长安钟极其相似的气息。   小竹子怀揣的东西,竟真的与传说中的大妖白矖有关。   “怎么会……”   纵使沈玉霏对这份机缘充满了兴趣,此刻心中依旧升起了荒谬之感。   妖修销声匿迹千百万年,白矖也彻底成为了传说。   小竹子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他真的会无缘无故地撞上这么大的机缘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商时序:姻缘嘛,上天安排得最大啦。   狗狗蛇:若有所思。   一脚踹飞商时序的宗主:上天安排个鬼,喜欢谁就去抢,这还要本座教你?????   ——然后狗狗蛇就把宗主抢走啦(bushi   (1)原签文为《董永遇仙》,选自观音灵签三? 第67章 067   不容沈玉霏细想, 熟悉的热意直逼他身后。   梵楼长臂一伸,搂着他的腰,连退数步,直将他拉到了院子的边缘。   “宗主……”   梵楼知道自己逾越, 却不愿意松手。   他盯着沈玉霏的颈窝, 胸腔重重地起伏, 呼吸间,满是气急败坏的味道。   沈玉霏呵出一口气, 满不在乎地用指腹蹭去颈侧那被小竹子抛出来的物件儿划出的血痕,随意道:“是什么?”   他看不见小竹子到底抛出了什么, 只察觉到了与长安钟极其相似的气息。   梵楼的视线还凝在沈玉霏如玉的脖颈上, 瞳孔都仿佛被那点血光映亮,直到沈玉霏不耐烦地催促, 才依言抬头。   被灵力托起的东西, 徐徐展现在眼前。   ……那竟是一片纯白似雪, 没有半点瑕疵的蛇鳞。   梵楼在沈玉霏的手心里写下了“蛇鳞”二字。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去哪儿了?!”恰在此时, 跌坐在马厩里的小竹子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我的宝贝,白矖大神给我的宝贝呢?!”   喊完,他竟手脚并用地在马厩里爬动起来。   失了蛇鳞, 小竹子就像是失了一层保护,眼窝里喷涌出粘稠的血迹, 剧烈的疼痛也回到了身体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小竹子捂着血淋淋的双眼, 跪在了地上。   沈玉霏靠在梵楼的怀里若有所思。   半晌,他再次抬手:“去。”   被灵力操控的蛇鳞落回了小竹子的手中。   小竹子如获至宝, 人也在捧住蛇鳞的刹那, “冷静”了下来。   他忘记了双目的疼痛, 痴痴地将脸颊贴在蛇鳞上,眷恋地磨蹭。   “跟着他。”沈玉霏道,“本座倒要看看,他口中的白矖大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梵楼闻言,眼神闪了闪。   ……蛇鳞。   梵楼自是无法在那片蛇鳞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从未接触过神器。   但同为蛇妖,他在看见白色鳞片的刹那,心中就翻涌起了浓浓的不安。   一种自己珍视之物被觊觎的不妙感觉,在梵楼的心里扎了根。   ……宗主是他的。   梵楼阴暗地想,即便要沾染上蛇妖的气息,也只能是他的气息。   其实,若要压制宗主身上的白蛇,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尝试。   梵楼的瞳孔里若隐若现地闪着金光。   或许,该将宗主拖入梦境了。   梵楼隐晦地注视着沈玉霏的面颊,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   重新得到蛇鳞的小竹子没有立刻动身去见什么白矖大神,而是神经质地躲在马厩里,不论谁劝,都不肯出来。   众人无法从他身上获取更多关于白矖大神的信息,沈玉霏这边却出了问题。   天字一号房内。   满脸怒容的沈玉霏衣衫半解,红色的布料从左肩跌落,露出了半片雪肩。   梵楼倾身凑到那半片雪肩前,眼里的血光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白矖……”沈玉霏的拳猛地砸在了床榻上。   随着他的动作,一条雪白的蛇忽而从他的左肩游到了锁骨上。   沈玉霏精致的锁骨,如张开了双翼的蝴蝶,微微颤抖。   “去哪儿了?!”   他感受到梵楼身上的热意发生了变化,戾呵出声。   跪在床榻上的梵楼心中的郁气不比沈玉霏少。   ……那雪白的蛇纹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沈玉霏的身上的。   那日,他们从马厩中回来,沈玉霏颈侧那个被蛇鳞划出的伤痕中,就毫无预兆地游出了一条白蛇。   那蛇纤细漂亮,仿佛生来就在沈玉霏的皮肉里,无论他们用何种方法,都无法将其逼出来。   沈玉霏甚至想要剜去自己身上的皮肉。   但那蛇灵活得仿若活物,即便剜去一块皮,它也能去游到另外一块皮上。   难不成,要他剜去全身的皮肉吗?   梵楼将手指贴在沈玉霏的锁骨上,细细地摩挲。   麻痒轰然炸裂,沈玉霏闷哼着抬手,攥住梵楼的手腕,哑着嗓子怒喝:“白矖——白矖!”   他虽得了大妖白矖的神器,长安钟,却不会因此对白矖产生任何的尊敬之心。   天下秘宝,本就是能者得之。   长安钟被他收入囊中,本就是他的机缘,与那不知死了多久的白矖又什么关系?!   沈玉霏咬紧了牙关,灵力在体内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缕探查的灵力却都如石沉大海,没给他任何的反馈。   那游走在他皮肉上的灵蛇,像是真的对他的身体没有半点损害,半点异样都不曾有。   沈玉霏的面色阴晴不定。   ……梵楼的脸色就更差了。   梵楼的指尖直接迸发出了淡紫色的烟气,眼尾也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漆黑的蛇鳞来。   宗主怎么能被别的蛇妖打上烙印?   看似平静的梵楼,心里实则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薄唇蠕动,剧烈的痉挛从身体深处迸发而出。   ……为什么?   ……凭什么?!   梵楼死死地盯着那条白色的蛇纹,理智轰然倒塌。   他不敢侵犯宗主。   连想一想都觉得罪孽深重。   他忍了一年又一年,换来的却是别的蛇妖捷足先登?   “梵楼?”   一股陌生的情绪轰然爆发在沈玉霏的知觉里。   他扭头,“看”向身边熟悉的火焰。   那簇火焰依旧在燃烧,却也有无尽的寒意从火焰深处蔓延出来。   沈玉霏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抬手,任由衣衫滑落在胸口,人也靠近了梵楼。   “怎么?”沈玉霏的手贴在了梵楼的脸颊上。   梵楼猝然回神,眼神挣扎望向他:“宗主……”   梵楼将掌心贴在沈玉霏的手背上,片刻,才将指尖抵在那温热的掌心里。   “属下也能……也能……”   梵楼嘴上说的,和写在沈玉霏手里的,全然不是一句话。   ——属下陪宗主去找白矖。   “哼,你自然要陪本座一同去。”沈玉霏想到身上多出来的那条白蛇,恨意压过了先前对小竹子所修习功法的期待。   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白矖大神到底要做些什么?!   思索间,那条白蛇又动了起来。   梵楼为了让沈玉霏知道,那蛇出现在了何处,指尖划过绸缎般的皮肤,来到了他的颈侧。   细长的蛇身缓缓游过精致的喉结,最后盘在了后颈处。   梵楼的手指带着火星,跟着攀上了沈玉霏的脖颈。   沈玉霏浑身一僵。   他再信任梵楼,后颈被制,也生出了不适之感。   “松手!”沈玉霏猛地仰起头,唇若即若离地蹭过一片柔软。   他来不及细想自己蹭到了什么,羞恼地将梵楼踹向床下:“谁准你碰本座的……”   ——哗!   ——哗哗!   一阵无形的灵力波澜恰在此时,无声无息地出现。   沈玉霏当即拢起衣衫,闪身出现在客栈的屋顶上。   紧随他后而来的,除了亦步亦趋的梵楼,还有怀抱柳琴的佛见愁与手执扇骨的商时序。   “好强的灵力!”商时序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凝重地望着灵力波澜传来的方向,“这翼州城里,难不成还有什么大能不成?”   佛见愁同样凝望着天空,徐徐摇头:“不对。”   “……这不是大能的灵力波动。”   “神器现世。”   沈玉霏薄唇微掀,吐出了一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呆立当场的回答。   神器现世,才会有如此的天地异象。   沈玉霏得到长安钟的时候,也曾见过类似的景象。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在马厩中住了多日的小竹子同样受到灵力的影响,手脚并用地从马厩中爬出来。   几日过去,他的身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小竹子原本生着眼睛的眼窝里,横生出两簇蛇鳞。   梵楼立刻将小竹子的变化写在了沈玉霏的掌心里。   沈玉霏的瞳孔微微一缩,无端想起了在秘境中被误会成妖修的孟鸣之。   “妖修?!”佛见愁没见过孟鸣之,更没见过妖修,见状,惊呼出声,素手在琴弦上拨弄数下,眼瞧着要对上小竹子出手。   “且慢!”商时序及时出手,手中的扇骨斜飞而出,堪堪击散了柳琴上迸发出的灵力。   他不等佛见愁发怒,就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小生算一卦……容小生算一卦!”   商时序十指飞动,额角冷汗直冒,看起来,要测算之事,正在飞速地耗费着他身体里的灵力。   “他不是妖修!”终于,商时序满头大汗地停下了手。   他弯腰拾起扇骨,“只是……这一卦不是好卦啊。”   “不是说他不是妖修吗?”佛见愁不解,“为何又不是好卦?”   商时序苦笑着将扇骨握于手中。   他也懒得解释签文了,直言:“九死一生……他怕是要去见阎王爷了!”   佛见愁与商时序说话时,梵楼默默地在沈玉霏的掌心里写下了“死卦”二字。   “跟着他!”   沈玉霏当即飞身出去。   小竹子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对力量的渴望,犹如暗夜里的一点萤火。   但很快,当沈玉霏飞身出客栈时,就惊讶地发现,同样的萤火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感知中。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商时序也震惊了。   翼州城的大街小巷里,无数眼睛流血的凡人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从暗处走出来。   他们跟着的小竹子也汇入了人群,抱着那枚雪白的蛇鳞,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   在沈玉霏的“眼中”,无数强烈的欲望成了暗夜中的一把又一把火炬,它们彼此相连,组成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火龙”。   “真是荒谬!”商时序看着长街上数不清的失去眼睛的凡人,气得止不住地摇晃着手中的扇骨,“这些凡人皆没有修炼的天赋,到底是谁在诓骗他们,说抠去眼睛,就能踏上仙途?”   “……真真是害人啊!”   说完,飞身来到一个满脸狂热的凡人身前,试图将其唤醒。   而那凡人与小竹子的反应一般无二,像是察觉不到痛楚,对着商时序嘶吼着扑过去。   “沈宗主,小生先走一步!”商时序躲过了凡人的攻击,却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血腥一幕,将手中折扇一合,飞身向凡人汇聚的中心急掠而去。   “宗主?”   佛见愁一动不动地站在屋檐上,蹙眉看着脚下的凡人。   合欢宗行事,向来依照本心。   名门正派瞧不上他们,他们自然也不必去操名门正派才要操的心。   佛见愁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神器现世,我们不必去抢夺吗?”   她不甘心神器落在玄机门弟子的手中。   沈玉霏细密的睫毛微垂着,近乎将眼睛遮住了。   沈玉霏没有听见佛见愁的声音,而是凝神让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一遍。   ……那条白蛇还是毫无反应。   看来,神器散发出来的灵力,并不会影响到那条蛇。   “跟上。”沈玉霏念及此,身形已经在客栈之外。   想要搞清楚所谓的“白矖大神”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去凡人汇聚的终点,一探究竟了。   翼州城内,万人空巷。   失去双眼的小竹子越过一个又一个满脸麻木的人,奋力地向前挤去。   他的执念比旁人强,迈的步子自然也比旁人快。   这些凡人像沈玉霏,又不像沈玉霏。   失去三识的沈玉霏凭借敏锐的感知,行事与常人无异,他们却只是被神器吸引,跌跌撞撞地往一个方向靠近,哪怕是遇到了阻碍,也不知道改变方向,而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不多时,血腥味就浓郁起来。   跌倒的凡人趴在地上,无知无觉地向前爬去,他们身后的凡人不知避让,目不斜视地从他的身上践踏而过。   跌倒的凡人被踩成了肉泥,沾着碎肉的骨头滚落到了小竹子的身前。   小竹子看也不看那根人骨,飞起一脚,就将骨头踹飞了出去。   “白矖大神!”他大叫起来。   不知何时,翼州城的正中,竟然多了一座小小的沙丘,而沙丘之上,立着个看起来极其寻常的庙。   “白矖庙。”佛见愁看见了站在白矖庙前的商时序,眉心一拧,“他为何不进去?”   商时序循声回头,本就阴沉的脸上乌云笼罩,简直能滴出水来。   “别过来!”商时序大喊,“白矖庙前有结界,除了他们,谁也进不去!”   原来,那看似寻常的庙宇前,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手握自己眼珠的凡人,方才能通过。   沈玉霏似有所感,身形一顿:“梵楼?”   梵楼握住了他的手,飞速地写下了眼前的一切。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挤开无数凡人,脚上沾满了肉屑的小竹子也挤到了白矖庙前。   他撞开了试图拦着自己的商时序,闷头就要往结界里冲。   可当小竹子的半个肩膀都卡进结界内时,白矖庙内忽然闪出一道白光。   小竹子的身影陡然顿住,脸上的笑意也彻底僵住了。   “眼睛——眼睛——嘶嘶——眼睛——”   一瞬间,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女声同时响起,那白矖庙的房梁上刻着的纹路也同时动了起来。   原来,房梁上刻的,竟不是祥云与龙纹,而是数不尽的白蛇。   白蛇吐着红信,在房梁上纠缠环绕,化为一团又一团雪白的白线。   它们异口同声:“眼睛——嘶嘶——眼睛——”   “我已经抠掉了我的眼睛!”卡在结界里的小竹子惨叫连连,半截留在结界外的身子疯狂地挣扎,而已经进入结界的那半截身子,则变成了遇热就融化的蜡,皮肉混着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我抠掉了我的眼睛!”小竹子的惨叫逐渐微弱。   四下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被白矖庙吸引而来的凡人目不斜视。   他们看不见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他们的眼中只有白矖庙。   啪嗒!   小竹子的上半身彻底融化。   最后一滴血水滴落在地,他的下半身也再也不动了。   在房梁上扭动的白蛇见状,纷纷回到原位,又变成了死板的木雕。   目睹一切的商时序大惊失色,疾步后退:“竟要双目失明,且以自己的眼珠为凭证,才能进到白矖庙内?”   “……这就是得到神器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梵楼听到这里,瞳孔骤然一缩。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沈玉霏——宗主也有神器。   宗主是付出了何种代价,才得到长安钟的呢?   梵楼暗暗攥紧了手中的残剑,沈玉霏却又动了。   “沈宗主!”   “宗主!”   商时序与梵楼同时惊呼出声。   只见,沈玉霏竟越过了密密麻麻失去眼睛的凡人,踹开小竹子的下半截身子,孤身来到了结界前。   “沈宗主!”商时序大惊失色,“神器固然可贵,可也不至于——”   “宗主!”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梵楼打断。   梵楼干脆利落地来到沈玉霏的身边。他知道宗主如今目不能视,在结界面前,与那些将自己的眼珠都抠出来的凡人一般无二。   但他不同。   梵楼握着残剑的手一翻,剑尖已经对准了自己。   “放肆!”   沈玉霏感受到了梵楼身上散发出来的决然情绪,电光火石间猜到了梵楼的意图,冷哼着打掉了他手中的剑,“本座许你瞎了吗?”   残剑“啪”得一声跌落在地,红光微闪。   梵楼不甘地蜷了蜷手指。   ……即便没有剑,他也能……   “本座知道你的心思。”沈玉霏却再次抬起了手。   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   于沈玉霏而言,幻化出两颗眼珠,并非难事,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瞒过白矖庙前的结界。   “本座是合欢宗的宗主,区区一道结界……”   但凡事不试,如何知道结果?   沈玉霏勾起唇角,在梵楼急促的呼吸声中,猛地将手伸向了结界!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迹顺着沈玉霏苍白的指缝跌落。   白矖庙的房梁上刻着的白蛇,一动不动。   “果然如此。”沈玉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闪身进入到了庙内。   妖修消失多年,怎么会轻易在翼州城内现身?   此间残留的白矖气息,多半是神器上散发而出的。   至于这座庙前的结界,也大概率同那些陨落的大能的洞府所幻化而成的秘境一般,都是秘宝自我保护的手段罢了。   沈玉霏如此想,手中灵力翻涌。   咔嚓!   白矖庙内,一盏昏暗的佛灯骤然碎裂,结界也随之碎裂。   “宗主!”   下一瞬,梵楼就出现在了沈玉霏的身前。   他眼皮血红,隐隐浮现出两道指印。   想来,若是沈玉霏不打碎结界,他也会抠出自己的眼睛,拼了命地进入到白矖庙内。   “过来。”   沈玉霏显然也很了解梵楼。   他抬手,示意梵楼低下头。   梵楼目光殷殷地注视着沈玉霏,乖顺地俯身,将头凑了过去。   姗姗来迟的商时序刚巧看见这一幕。   他“唰”得展开扇骨,啧啧称奇:“小生曾有耳闻……沈宗主身边有无数男宠。原来这位戴着面具的兄台,就是他最喜欢的男宠啊。”   抱着柳琴,用琴音将手无寸铁的凡人拦在白矖庙外的佛见愁,闻言,不自觉地冷笑起来。   ……最喜欢的男宠?   梵楼吗?   呵,不。   梵楼只是宗主最厌恶的一条狗罢了。   “本座的话都不听了?”沈玉霏微凉的指腹摸到了梵楼眼皮上的印子,语气淡淡,心里却不知为何,软化了一点,“留着你这双眼睛,本座还有别的用处!”   “属下遵命。”梵楼趁机,贪婪地用目光描绘着他的面容。   嘶嘶。   可伴随着隐隐的蛇吐信的声响,纤细的白影若隐若现地从沈玉霏的衣领下游过。   梵楼瞬间浑身紧绷。   ——轰!   变故又起,地动山摇。   无数道不同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向了白矖庙。   “神器!”   “神器!”   神器的灵力波动,吸引来的,不止是凡人,还有无数双目赤红的修士。   “佛见愁!”   沈玉霏兀地收回手,厉声命令:“拦住他们!”   “属下遵命!”   佛见愁漆黑的裙摆如花朵般盛开。   女修怀抱柳琴,面若冰霜。   她凭空而坐,十指翻飞,琴音瞬间响彻云霄。   “合欢宗?!”被神器吸引而来的修士们认出了佛见愁的身份,面露厌弃,“堂堂神器,合欢宗竟也想染指?”   “……若不是玉清门的长灯真人为了孟鸣之闭关,你以为你们合欢宗还能在此逍遥吗?!”   天下宗门以玉清门为尊。   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不发话,即便合欢宗人人喊打,也甚少有宗门会堂而皇之地向合欢宗下战书。   佛见愁闻言,神情没有半点动摇,反而闭起了双眸,专心致志地弹起琴来。   琴音醉人,与琴音一同扩散的灵力却要人的命。   佛见愁能成为合欢宗的长老,修为自然不差。   她手弹柳琴,琴音所到之处,便有一朵血花盛开。   “姑娘……”   目睹一切的商时序缓缓升空。   佛见愁冷笑一声,弹琴的手骤然发力。   ——轰!   一道灵力轰然炸碎了商时序脚边的碎石。   商时序堪堪躲过一击,狼狈地大喊:“姑娘,我是来帮你的!”   “你会有如此好心?”   “我算了一卦……”商时序说话间,当真站在了佛见愁的身边,“他们都是死卦。”   商时序手中的扇骨化为了一道道黑色的箭,直奔白矖庙外的修士而去。   商时序没说的是,他还算出来,唯有跟着合欢宗的宗主沈玉霏,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商时序压下心中的惊恐,余光里闪过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那是向着白矖庙深处走去的沈玉霏与梵楼。   “罢了,命重要!”   商时序狠狠一咬牙,握住染血的扇骨,硬着头皮迎上了那些修士的攻击。   神器固然惹人眼馋,但若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就没有必要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滴,梵楼黑化进程20%   修狗:怎么能有别的蛇在主人的身上打标记???????????   深夜,修狗深夜emo:主人只能有一条蛇蛇呜呜。? 第68章 068   “告诉我, 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外人在场,沈玉霏直截了当地问梵楼。   梵楼依言打量起白矖庙来。   白矖庙乍一看起来,与寻常的庙宇并无不同。   但只要细看,就能看出奇异的区别——白矖庙的正中, 供奉的女仙身上, 缠绕着一条粗长的白蛇。   这条白蛇栩栩如生, 乍一看,竟像是真的一般, 连绿色的眼眸都闪着灵光。   但梵楼很快就看出来,那只是蛇瞳反射出的灯火。   “白矖大神——”   “白矖大神——”   一声又一声虔诚的呼唤从先前进入白矖庙的凡人口中传出。   他们跪拜在仙人的脚下, 口中念念有词, 继而接二连撒地抬高了双手,奉上血淋淋的眼珠。   嘶嘶。   嘶嘶!   房梁上的白蛇又被注入了生命。   它们吐着信子, 倒挂在房梁身上, 三角形的脑袋勾起, 不断地在眼珠间游走。   一个人, 两个人……   白蛇飞速游动,身影逐渐幻化为白光。   而那条盘在仙人身上的白蛇也开始有活过来的迹象。   它绿色的眼睛迟缓地眨动,身上的蛇鳞一片接着一片,飞速地闪过纯白的色泽。   “嘶嘶……”   当房梁上的白蛇将所有凡人掌心里的眼珠都检查一遍后, 仙人身上的白蛇终是彻底地活了过来。   它拖动着巨大的身体,游过仙人的脖颈, 顺着白矖庙的房梁, 吐着信子来到凡人面前。   面对如此巨大的一条白蛇,凡人本该吓得魂飞魄散。   可此刻被白矖庙摄去心神的他们, 面上非但没有半点惧色, 还拼了命地抬高双臂, 将掌心里托着的眼珠子往白蛇的面前送去。   “嘶嘶——嘶嘶——”   巨大的白蛇如同房梁上的那些白蛇一般,勾着三角形的脑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那些血淋淋的眼珠。   只是,它越是检查,越是愤怒,蛇信飞速地吞吐,吐出来的腥臭气息也越是浓郁。   最后,它在最后一对眼珠前,停了下来。   巨大的蛇头悬在凡人的脑袋边,一颗绿色的眼珠就有凡人的脑袋一般大。   凡人无知无觉地跪在地上。   她保持着双手向上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那是个看起来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女,俊俏的脸上凝固着两道血痕,神情里除了麻木,就是神经质的狂热。   “嘶嘶!”   巨蛇的蛇信在她的面颊上愤怒地刮过,继而卷走了她手心里的两颗眼珠。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少女掌心里的眼珠被巨蛇生生咬碎。   粘稠的血迹迸溅开来,两朵白色的蛇鳞组成的花朵也从少女的眼窝里冒了出来。   与小竹子不同,这两朵蛇鳞开出的花,长满眼眶后,并没有停下生长的趋势,而是顺着少女的眼尾,迅速生满了整张脸。   与此同时,房梁上的白蛇也张开了血盆大口。   它们倒掉在房梁上,依次咬碎了凡人掌心里托起的眼珠。   “嘶嘶——嘶嘶——”   一时间,白矖庙内血腥气弥漫,一个又一个凡人在眼珠破碎后,惨叫着瘫倒在了地上。   蛇鳞花从他们的眼窝中“破土而出”,白色的蛇鳞纸屑似的覆盖了他们的身体。   “啊——痛啊——”   “救救我——”   “救命——”   一片又一片白色的蛇鳞从凡人的怀中飞出来,齐齐回到了巨蛇的身上。   巨蛇眯着绿色的眸子,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凡人因为疼痛,痛不欲生地打滚。   “不是——不是——”   房梁上的白蛇咬碎所有的眼珠后,异口同声:“不是——不是——”   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女声宣告了凡人的死亡。   而死去的凡人,身上的变化并没有停止。   雪白的蛇鳞覆盖了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并开始往血肉里生出“根茎”。   根茎勒紧了血管与骨头,继而在一片令人牙酸的脆响中,生生将人,扭曲成了血肉模糊的“蛇”。   ……沈玉霏通过梵楼不断写在掌心里的字,明白了白矖庙里发生的一切。   浑身覆盖着白色蛇鳞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一条又一条骨骼碎裂,血肉模糊的肉蛇。   他们层层叠叠地堆叠在仙人雕像的面前,即便身死,蛇鳞却没有停止生长,直到完全覆盖了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肉,将死去的人彻彻底底地转变为蛇,方才消停。   不过是短短瞬息,原本还挤满了凡人的白矖庙里就安静了下来,变成了一座堆满了死蛇的庙宇。   “什么白矖大神,能把人变成蛇?”沈玉霏的感知里,那些凡人直到死,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虔诚的气息。   他冷着脸抬手,灵力汇聚的长鞭横扫而出。   ——轰!   仙人的雕像轰然碎裂。   “装神弄鬼!”沈玉霏砸碎了石像,直奔还没有变回去的巨蛇而去。   “嘶嘶——嘶嘶!”   奇怪的是,那肆无忌惮地将凡人杀死的蛇,居然并不欲与沈玉霏为敌,而是盘在房梁上,晃动着巨大的蛇身,飞速地游过那些个已经变回雕像的蛇纹,向着白矖庙深处而去。   沈玉霏冷笑一声,脚下猛地一踏,紧随而去。   并非沈玉霏托大。   他身负残妆剑,又有神器长安钟,即便真的遇到了什么难缠的敌人,还有剩下的三识可以献祭。   “宗主——”   梵楼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霏紧随白蛇而去,自是在不愿再待在破碎石像下。   漆黑的蛇鳞从梵楼的眼尾生长而出,迅速蔓延到鬓角,倒生的蛇纹也游到了他的眉心。   梵楼的气势较之先前,看似更弱了些,身形却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很快就追上了沈玉霏的步伐。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梵楼化为妖修的刹那,房梁上所有的蛇都睁开了眼睛。   绿色的竖瞳在漆黑的庙宇里熠熠生辉,仿佛一簇又一簇或明或暗的鬼火。   它们直勾勾地盯着梵楼离开的方向。   “嘶嘶——找到了——找到了——”   无数女声再次交叠着响起。   +   窸窸窣窣。   白蛇在白矖庙深处灵活地游走。   沈玉霏目不能视,且时刻提防着四周,一时竟也无法完全追上。   更奇异的是,他没有从白蛇的身上感知到敌意。   那蛇必定是灵兽,也不知是不是在白矖庙里待了太久,浑身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慈悲之气。   ……慈悲?   呵!   若白蛇真的慈悲,怎么会咬碎凡人的眼珠,再将他们都变成肉蛇?   沈玉霏心念急转之际,白矖庙内也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供奉着石像的殿堂不同,白矖庙越是往里走,越像是走进了一条昏暗的甬道,唯有甬道尽头透出青色的光。   那些光是从墙壁上散发出来的,沈玉霏看不见,梵楼却能看见,散发出光芒的,是一颗又一颗镶嵌在墙上的夜明珠。   巨大的白蛇在青光中游走,雪白的蛇身亦是一道微弱的光芒。   越往深处走,神器散发出来的气息越是浓郁。   哗啦啦,哗啦啦。   水声忽起,白蛇精神大振,猛地向前游去,伴随着重物入水之声,整条蛇都消失在了水中。   沈玉霏毫不犹豫地跟上去,火红色的身影眨眼就没入了水中。   “宗主!”   梵楼悍腰一拧,欺身而去,终是在水中揽住了沈玉霏的腰。   冰冷的水中,沈玉霏无神的眸子被水底散发出的青色光芒映得剔透无比。   他顺势搂住梵楼的腰,长发在水中缓缓浮动,柳眉微扬。   沈玉霏用拇指蹭了蹭梵楼的耳根。   梵楼顺势翻身,抱着他向水中那游得只剩白点的蛇追去。   炽热的怀抱驱散了水中的寒意。   沈玉霏收紧了双臂,下巴搁在梵楼的颈窝里,先是分神将唇压在凸起的血管上,感受着熟悉的心跳,继而仰起头,想要触碰梵楼的脸。   谁曾想,梵楼竟一反常态,猛地抬起手,按住了沈玉霏的手背。   “嗯?”沈玉霏不满地挑眉。   他的声音被透明的气泡包裹着,在梵楼的耳朵里懒洋洋地响起。   梵楼被气泡破碎的轻微声响震得浑身微僵,咬牙将修长的手指滑进沈玉霏的掌心,飞速地写下一行字。   ——神器,妖丹。   “妖丹?”沈玉霏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扭头“看”向水潭深处散发出来的青芒。   神器的气息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妖丹……难不成是白矖的妖丹?”沈玉霏非但没有因为梵楼写在掌心里的话,生出即将得到妖丹的喜悦,内心深处反而生出了无限的不安,“当心。”   他的手重重地攀住梵楼结实的臂膀,浑身紧绷。   梵楼亦提高了警惕,修长的身形在水中流星似的坠落,最后停在了青芒最盛之处。   水底立着一座与地面一模一样的白矖庙。   只不过,这座白矖庙由雪白的石头雕刻而成,墙壁与房梁上都雕满了蛇纹。   而散发出青芒的,不是别的,正是庙宇正中那座石像上攀着的巨蛇,所睁开的眼眸。   带着沈玉霏与梵楼游过来的白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巨大的身躯沐浴着青芒,缓缓融成一滩血水。   那些血水顺着石像的边缘,倒流而上。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鳞片,让石像雕刻的白蛇散发着青芒的绿色眼睛,愈发灵动了起来。   “走!”   沈玉霏已经来到了真正的白矖庙面前,自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他松开了环在梵楼腰间的手,纵身跃至庙前,手中灵力汇聚的长鞭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与地面上不同,水底的白矖庙并无结界阻拦。   沈玉霏与梵楼顺利地进入了庙内。   离得近了,才能感受到白矖庙内石像的雄伟。   梵楼紧跟着沈玉霏,仰起头去看俯瞰众生的石像——女仙的模样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张无形的面纱遮住了面容,而缠绕在女仙身上的白蛇,却诡异得清晰,连鳞片上的每一道裂纹都画卷般展现在眼前。   “谁?!”   沈玉霏的暴呵声忽起。   梵楼顺势挡在沈玉霏的身前,却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他心一沉,眼尾的蛇鳞熠熠生辉,一黑一金的双瞳阴郁地盯着白矖庙中的每一个角落。   有了重瞳的加持,梵楼总算捕捉到了一道细小的白影。   沈玉霏却早早凭借着敏锐的感知,长鞭一甩,鞭身勾着房梁,轻飘飘地踩在了房梁上。   “白矖?……本座才不信!”   沈玉霏手中的长鞭消散,幻化为一柄精致的匕首。   他满脸戾气地“望”向白影消失的方向,勾着唇角冷冷一哂:“上古大妖,只手通天,若是真还存活于世间,何至于藏身于翼州城内的一座破庙里,蛊惑凡人抠出双瞳?”   “……让本座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沈玉霏说话间,已然逼近白影。   只见寒芒一闪,灵力化为的匕首就钉住了一条不断扭动的白蛇。   但沈玉霏并未因为钉住白蛇而停止动作。他身形一闪,松开匕首的刹那,手中重新幻化出一柄长剑,指尖在唇角一蹭,一滴被灵力裹挟的血珠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水中。   稀薄的血气迅速向前氤氲开来,又在一处倏地聚拢。   血光稍纵即逝。   却也已经足够了。   一条细若蚕丝的线从被钉住的白蛇的头部,一直蔓延到白矖庙的穹顶。   “梵楼!”   沈玉霏的舌尖探出唇角,卷走指尖留下的血痕,同时向站在庙中的梵楼低呵,“上面!”   随着他的戾呵,无数细线在血光中显现出来。   看似空荡荡的白矖庙里,竟缠满了无形的线!   危机感轰得一声从后颈炸裂,梵楼眼尾的蛇鳞都差点炸开来。   他手中的残剑出鞘,血光频闪,无数细线坠入水底。   但还远远不够。   细线密密麻麻,将整个白矖庙都填满了。   沈玉霏已经追随着被自己的血意浸透,散发出自身气息的线,飘然靠近了白矖庙的穹顶。   “给本座滚下来!”   阴寒的灵力轰然爆发,差点将白矖庙中流动的水都冻成了冰晶,一道从头到脚都裹挟在白布中的人影,也随着爆发的灵力,从穹顶上掉落了下来。   “嘶嘶——”   那人在水中狼狈一滚,肩头忽地探出一颗蛇头。   “什么东西?”沈玉霏的身形不易察觉地顿住。   他自不是因为看见那蛇的脑袋是从人修脖颈的皮肉里,直接探出来而震惊,而是因感知到的一丝慈悲的情绪而愣神。   原本,沈玉霏以为,水底的白矖庙中无处不在的慈悲之情,与化为血水的那条巨型白蛇一样,都源于石像本身。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沈玉霏感知到的,并非石像上散发出的慈悲之情,而是密密麻麻藏于白矖庙的穹顶之上的修士,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   一个修士现身,更多脖颈中长出蛇头的修士也跟着现身。   “嘶嘶——嘶嘶——”   无数蛇吐信的声音同时在水底炸响,仿佛是念经的佛陀,在沈玉霏的耳畔孜孜不倦地念经。   咔嚓,咔嚓。   雪白的墙壁也随着嘶嘶声,皲裂开来。   “蛇骨……”   站在庙宇正中的梵楼,重瞳骤然变成了竖瞳。   水底的白矖庙之所以看起来由白色的石头堆砌而成,原来是因为,整座庙都由蛇骨组成,墙上的蛇纹看起来栩栩如生,也并非雕刻者技艺精湛,而是因为墙本就是真正的蛇骨堆叠而成。   白矖庙轰然倒塌,唯独浑身被巨大白蛇缠绕的仙女像屹立不倒。   “眼睛——嘶嘶——眼睛——嘶嘶——”   人修不说话,脖颈中生出的蛇头却口吐人言,“你不是——你不是!”   沈玉霏的面色逐渐凝重。   群狼环伺。   他听不见声音,自是不知道人修在念叨着什么。   他只是仍旧没有从这些奇怪的人修身上感受到杀意。   ……慈悲。   无处不在的慈悲。   沈玉霏仿佛离开了水底的白矖庙,置身于深山中的佛寺。   无形的佛祖居于天幕之上,微垂着眼眸,慈悲双眸紧紧地锁定着他——   “滚!”沈玉霏僵住的身形忽而颤抖起来。   他手中的灵力长剑斩断了无形的枷锁,毫不犹豫地向身后伸出手:“梵楼,剑!”   开满杏花的残妆剑出现在梵楼的怀中。   血红色的花朵在水中也依旧开得热烈。   沈玉霏接住了化为血芒的重剑,双手握住剑柄,并未拔剑,而是直接低呵着将套在剑鞘内的残妆剑,向前猛地一挥。   ——哗!   清澈的水潭瞬间被分为了两半。   沈玉霏生生将潭水劈了开来,空气倒灌而入,水底白矖庙的废墟中,身缠白蛇的石像,半边身子也暴露在了空气里。   “亵渎大神——该死——”   无数蛇头在人修的颈侧乱舞。   它们愤怒地瞪着青色的眼睛,继而又诡异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只见人修在水中飞速聚拢,转瞬围拢成了一个圈。   圈正中的修士双眸紧闭,脖颈上生出来的白蛇也僵住了。   须臾,那蛇忽而睁大了绿色的眼睛,张开滴着涎水的大口,扭身,一口一口地撕扯起人修脖子上的肉来。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人修不知痛疼,麻木地立于人群中。   沈玉霏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愈发浓郁的“慈悲”之情。   “不行。”沈玉霏暗道。   他虽不知道人修在做些什么,但却依稀猜测出,他们在做类似于“献祭”的事情。   献祭,为了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不论因人修献祭而现身的,是不是大妖白矖本身,于三识受损的沈玉霏而言,都不是好事。   电光火石间,沈玉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梵楼也执剑向人修冲去。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莹莹的绿光中即将汇合之际,变故突生!   被人修围拢在正中的修士,脖子已经被蛇吃得只剩森森白骨与纠缠的血管。   但他依旧无悲无喜地站在那里,双手合十,浑身散发出慈悲之意。   而吃饱了的白蛇,奋力地扭动着身子。   蛇皮黏连着脖子上血管。   “砰!砰砰!”随着蛇的动作,人修的血管根根爆裂。   人修的面色迅速灰败,白蛇却挣扎得愈发厉害,最后恶狠狠地扭头,亲口咬碎了自己与人修黏连着的那块肉。   半截蛇从空中坠落,人修也失去了生命,重重地砸落在裸露在外的水底。   石像上白蛇的眼眸,在这一瞬间青芒大盛。   半截蛇被青芒笼罩,身形猛地抻长,竟在沈玉霏与梵楼的眼前,直接化为了一条浑身雪白的巨蟒。   ——吼!   白蛇身形一扭,灵力暴走,瞬间将沈玉霏与梵楼都震得身形微顿。它也趁机扭身向石像飞去。   “给本座滚回来!”   一击不成,沈玉霏毫不犹豫地握紧了残妆剑。   繁花盛开,血光笼罩了他俊俏的面庞。   七情六欲从神识中消融,沈玉霏手中的重剑也直直地插入了白蛇的头颅。   可出人预料的是,沈玉霏的重剑竟然没有伤到白蛇分毫。   ……又或者说,白蛇压根不在乎头颅上的致命伤。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游到了石像的身边,然后嘶吼着向石像狠狠撞去。   想象中的碰撞并未出现。   石像的蛇瞳在他们靠近的刹那,猛地一闪。   “宗主!”   梵楼的心里同时迸发出一股锋利的冷意。   浓浓的不安瞬间将他笼罩。   只见沈玉霏的身影连带着白蛇,都消失在了青芒中。   “宗主……”梵楼身上压抑的妖气骤然爆发。   他浑身都笼罩在一层浓郁的紫气里,唯独双瞳中燃烧着熊熊的金芒。   梵楼生生将双指插/进颈椎,拖出了黏连着血肉的长刀。   “把宗主还给我!”   梵楼怒吼着扑向石像。   第一下,他的身体轰然撞在石身上,将石像都撞出了裂纹。   “放肆——怎敢对白矖大神无礼?!”   还活着的人修见状,纷纷抬手。   数不尽的细线向梵楼冲去。   梵楼却不管不顾,再次举起长刀,满脸狠意地扑向石像。   细线贯穿了他的皮肉,一团又一团血花在水中绽放。   梵楼无知无觉,燃着金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蛇的石像,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浓郁得竟然压过了人修身上散发出来的慈悲。   “把宗主还给我!”   又是一声戾呵,梵楼手中的长刀仿佛划破了虚空。   浑身是血的梵楼顺着割裂的虚空重重地跌落。   “宗主……宗主?”   眼前闪过的黑暗不过短短一瞬。   梵楼眼前再次恢复光明的时候,警惕地握住了骨刀。   他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座高高的祭台上。   祭台高耸入云,雪白的烟气缭绕。   “宗——宗主?!”   梵楼顺着烟气,仰起头,握着长刀的手瞬间沁出了浓稠的血,脸上的神情也扭曲了起来。   ……他看见了宗主。   从烟气中生出的锁链束缚住了沈玉霏的皓腕,将他高高地吊在了空中。   沈玉霏身上的红袍不知何时被雪白的长袍取代。   那长袍既单薄又松散,将他纤细的身形暴露无遗。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无数虔诚的呢喃凭空炸响。   白色的烟气迅速凝聚成无数雪白的蛇。   白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在梵楼愤怒的目光中,勾住了沈玉霏苍白的脚踝。   蛇身攀上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   它们似乎极其喜爱沈玉霏,身子很快就急不可耐地拱起了单薄的白袍,一点一点向深处游走。   白蛇的身形晃动间,掀起了一片不足为外人道的潋滟春光。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随着白蛇的深入,四周响起的呢喃愈发疯魔。   更多的烟气随着呢喃化为白蛇。   纯洁无瑕的蛇身缠绕着沈玉霏的四肢,连那两条高高悬在他手腕上的链条,都被蛇身覆盖。   白蛇倒吊着链条上,吐出的红信痴痴缠缠地划过沈玉霏苍白的面颊。   沈玉霏不知被什么蛊惑了心神,即便万蛇缠身,依旧毫无反应,只无知无觉地垂着头,仿佛陷入了沉睡。   扭动的白蛇很快首尾相连。   它们成了白色的触手,霸道地缠住沈玉霏雪白的腿与手臂,将他身上本就脆弱的白袍扯得破破烂烂,试图将他整个人都覆盖在蛇身之下。   “宗主!”   目睹一切的梵楼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真的没写啥啊,就是被蛇缠住了,别审了啊啊啊   十二点过了会修改错别字,大家可以早上来看w   宗主不是蛇蛇!   只有狗狗蛇是真的蛇蛇w   宗主听不到的哦,正在靠着感知打架━((*′д`)爻(′д`*))━!!!!? 第69章 069   紫色的烟气在梵楼的身上轰然炸裂。   他仿佛置身火海, 只是那火的颜色格外奇异。   “嘶嘶——嘶嘶——”   蛇吐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却不是缠绕在沈玉霏身上的蛇发出的声音。   “宗主……你们怎么敢……”   梵楼握着长刀的手,重重地按进了刀柄上繁杂的纹路。   血意翻涌, 赤色的血光从指腹喷涌而出, 顺着刀柄蔓延到了整个刀身。   嘶嘶——   嘶嘶——   那是骨刀发出的声音。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梵楼将五指插/进了墨发, 一边神经质地撕扯,一边撕心裂肺地怒吼, “给我滚下来!”   刀光悍然向空中闪去。   “保护——保护——”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数不尽的呢喃从四面八方涌向梵楼。   那些话语在空中汇聚,相互挤压, 最后变成了一道又一道雄浑的灵力, 逼迫着梵楼停下动作,放下手中的长刀, 甚至, 跪在祭台上。   咯吱咯吱。   骨骼错位的脆响在梵楼的身上接连不断地响起。   他浑身的骨头都在骇人的灵力压迫下错位了。   梵楼却面不改色。   他颈侧经脉鼓起, 双肩紧绷, 如展翅的雄鹰。   梵楼的目光紧随着刀光而去。   缠在沈玉霏身上的白蛇似有所觉,齐刷刷地抬起了雪白的脑袋。   无数双绿色的眼睛望向了梵楼,无限的慈悲之情也随着灵力,轰然压降下来。   淡紫色的刀影破碎开来。   ——轰!   灵力重重地坠落在地, 烟尘四起。   梵楼的身影在没有边际的祭台上,看起来如此的渺小。   白蛇们静静地等候了半晌, 没有再等到新的刀光, 纷纷缠回了沈玉霏的手脚。   它们当梵楼身死魂灭,尽情地在沈玉霏的身上游走, 缠绕, 最后拧成了一股绳, 化为了一条一人合抱粗的长蛇。   这条蛇甩着尾巴,一点一点地扭动着身子,蛇身圈住了沈玉霏细窄的腰,头颅则搁在了他的胸口,血红的信子一下又一下地舔着他的面颊。   白蛇绿色的眼睛里透出了人性化的光芒。   ……它很满意。   但不等白蛇有进一步的举动,烟尘中忽而蹿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那身影快如闪电,竟冲破了无数呢喃带来的灵力威压,不偏不倚地向着沈玉霏冲了过来!   白蛇的眼里闪过一道惊诧,下一瞬,它的身影凭空消失,而被锁链吊在空中的沈玉霏,忽而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眸。   他的眸子清澈见底,剔透的瞳孔中映出一条墨色的蛇。   那是梵楼。   化为蛇身的梵楼。   梵楼是蛇妖。   他从未见过别的妖修,自然不知道妖修该如何修炼。   他为了待在沈玉霏的身边,固执地以人修的方式修炼,但血脉中的传承让他同样明白,如何作为妖修来修行。   只是,梵楼抗拒着身体里蛇妖的血脉,只肯在拉沈玉霏进入梦境的时候,化身为蛇,痴痴缠缠地卷住一根手指,却从未将自己的肉/身也化为蛇身。   因为,血脉中的传承让他隐隐有一种预感,但凡化身为蛇,人修的修炼方式就会越来越不适合他。   直至肉身崩溃。   他是蛇妖,天道只允许他修蛇身。   即便,日后他可以再修出人身,身上的气息也终究是与人修不同了。   梵楼为了留在沈玉霏的身边,此生宁愿当一个愚笨不堪,被人耻笑的废物。   ……可现在,梵楼别无选择。   缠在沈玉霏身上的白蛇,让他陷入了癫狂。   宗主……宗主!   他的宗主!   烟气中,人修的身影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蛇身。   “嘶嘶!”   腾空而起,逼近沈玉霏的黑蛇,金色的眸子中透出狂喜。   宗主醒了。   可紧接着,黑蛇的身影就被生生地钉在了半空中。   睁开双眸的沈玉霏徐徐抬起了柔软的手臂。   他空洞的眼睛望向黑蛇,又像是透过黑蛇,望向了并不存在的人。   “很好——”   薄唇轻启,沈玉霏的嘴唇生硬地蠕动,陌生的语调,仿若吟唱,从两瓣薄唇中流淌出来。   “你——很适合——”   他边说,边扯着唇角,生硬地微笑起来。   而他手指幻化出的灵力长鞭,更是向着梵楼横扫而去!   “嘶嘶!”   梵楼呆立当场,生生挨了一下,被长鞭刮到的蛇鳞倒翻而起,暗金色的血液顺着蛇鳞滴落下来。   一击得逞,沈玉霏满意地收回了手中的长鞭。   “跟我——走——”   他麻木地说,“跟我走——”   疼痛在蛇身上炸裂,梵楼回过神来,硕大的蛇瞳中闪过浓浓的痛楚。   不论宗主变成何种模样,他都不可能对宗主出手。   漆黑的蛇忽而扬起头,嘶吼声响彻祭台。   梵楼的身躯无声地膨胀起来,几乎变得和先前那条白蛇一般。他吐着猩红的信子,金色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继而扭动着身躯,疯狂地向前扑去。   ——砰!   ——砰砰!   长鞭飞舞,卷起一簇又一簇墨色的蛇鳞。   暗金色的血液坠落如雨。   梵楼隐忍的嘶吼在云间断断续续地传来,仿佛春日的闷雷。   终于,鲜血淋漓的黑蛇来到了沈玉霏的身边。   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却不是要攻击沈玉霏,而是痛苦地仰起头,对着虚空狠狠一咬。   ——铮!   黑蛇颈侧最坚硬的蛇鳞在长鞭的鞭挞下,倒翻而起,露出了一片猩红的血肉。   黑蛇也成功咬断了虚空中悬挂着的透明丝线。   那些丝线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沈玉霏的四肢,控制着他的行动,甚至还勾住了他的唇角,控制着他的一颦一笑。   “嘶嘶——”   随着细线的断裂,白蛇也在沈玉霏的身后显出了身形。   四目相对。   金色的蛇瞳里燃着能焚毁一切的火焰,绿色的蛇瞳中则浸着冰冷的慈悲。   一黑一白两色,在空中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梵楼动作间,不忘用尾巴卷住沈玉霏的腰,将他护在柔软的肚皮下。   而沈玉霏垂下的手似乎轻轻抽搐了一下。   沈玉霏的意识在白蛇撞进石像时,就被拖进了虚空。   沈玉霏赤足站在缥缈的烟气里,阴沉着脸怒喝:“给本座滚出来!”   一颗如同心脏般不断跳动的妖丹凭空出现,随着沈玉霏的怒喝,逐渐向他靠近。   刺目的光划破黑暗,割裂了沈玉霏沉寂许久的视线。   他的眼睛重见了光明。   窸窸窣窣的声响如潺潺溪流,涌入了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能听见声音了。   花木的芬芳随着缭绕的烟气氤氲开来。   他的嗅觉也恢复了。   沈玉霏的三识随着妖丹的出现,恢复如初。   翠绿色的妖丹停在了沈玉霏的面前,一条雪白的蛇安安静静地趴在妖丹上,翠绿的眸子如同两颗上好的翠玉,里面写满了好奇。   三识归位,沈玉霏的感知也随之减弱。   但他依旧没在白蛇的身上感知到敌意。   “你是……”   沈玉霏垂在身侧的手警惕地攥紧。   白蛇循声望过来,翠绿色的眸子乍一看,宛若稚童,可很快,当它仰起头时,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远古气息,顷刻间沈玉霏淹没了。   他眼前一黑,胸腔中气血翻涌,连连后退数步,被压制得双膝咯吱咯吱直响,眼瞧着就要跪倒在地,他却生生幻化出一柄长剑,猛地往地下一插,硬是挺直了腰杆,站在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遮天蔽日的蛇影下。   庞大的蛇身挤满了虚空。   小小的白蛇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不知有多长,连蛇尾都看不见尽头,足足有山峦般高的巨蛇。   巨蛇通体雪白,双瞳翠绿,唯独脖颈有一圈生出繁杂金纹的蛇鳞。   “白矖——”   沈玉霏扣紧的牙关里溢出了鲜血。   一丝尚未消散的神识也好,一道不知猴年马月留下的投影也罢,这才是真正的白矖。   凶悍的威压化为一座又一座高山,压在了沈玉霏的肩头。   他仰起头,在巨蛇的面前渺小又微不足道,仿佛一只脆弱的蚂蚁,白矖身躯游动,就能将他碾碎成肉泥。   但他的心中没有半点敬畏之心,更不想求饶,反而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身体里的灵力甚至在疯狂地涌动,将《白玉经》运转到了极致。   “你……”   白蛇却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长安钟……”   白蛇口吐人言,是一道温和的女声。   “你身上……长安钟……”   沈玉霏冷笑:“是又如何?”   白蛇吐了吐信子,轰隆隆地扭动起身体:“你……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   白蛇的双眸困惑地眨动了几下,翠绿色的眸子里涌出了不解。   单从眼神来看,它纯真如孩童,半点也没有上古大妖的狠厉,沈玉霏却不肯放松警惕。   “本座就是本座,与你无关!”   白矖循声摇头,执拗地重复:“你就是——你就是——”   沈玉霏烦躁地抽出插在地上的剑:“闭嘴!”   “可你……”白蛇终是因为他的抗拒停下了呢喃。   那颗硕大的头颅歪了歪,继而缓缓向下,飞速向沈玉霏靠近。   草木的芬芳越来越浓。   上古大妖白矖的身上,没有半点寻常蛇类的腥臭气。   它来到沈玉霏的身前,翠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了他的倒影。   “圣女……”   白蛇冰冷的吐息卷起了沈玉霏的袍角。   “圣女。”白矖笃定地注视着他,“我选中的……圣女……”   “圣女?”   沈玉霏的面色一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倒不是因为他被误会为女子。   身为合欢宗的宗主,各种污言秽语,沈玉霏早就听习惯了。   区区一个“面若好女”,不足以引起他心中的波澜。   沈玉霏是因为白矖口中的“圣女”二字,面色大变。   上古大妖如何传承,无人知晓,但在合欢宗的临月阁内,收藏的古籍中,曾提到过,千百年前的人修大能,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以后,都会将毕生所学倾注在继承者的身上。   所谓“倾注”,并非拜师,而是以一种凶残的手段,将一切感知从神识中剥离而出,生生灌注在继承者的身上。   与其说是传承……不如说是另一种夺舍罢了。   没人知道,被强行灌注到体内的感知,何时会夺得身体的掌控权,将原本的神识挤压到角落里。   试想,夺舍不过是毁去一具肉身中,原本的神识,鸟占鸠巢,而灌注,则是抢夺掌控权,却又逼着原本的神识支撑起肉身。   二者相比,夺舍竟变得更好接受起来了。   而那些被当成“继承者”的修士,还有一个别名,既是“圣子”或是“圣女”。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剧情的没有写完,明早可能还有一更? 第70章 070   沈玉霏瞬间想到了那条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的白蛇, 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   ……小竹子曾经视若珍宝的白蛇鳞片,划破了他的脖颈,也让他被白矖打上了烙印。   “就是你——”白矖将沈玉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最后心满意足地吐出了蛇信, “是你。”   沈玉霏闻言, 咬着唇,沉默不语。   如今, 他已经被白矖盯上,且对身上的白蛇纹路无计可施。   但坐以待毙不是沈玉霏干得出来的事。   他略一思索, 干脆仰起头, 直视白矖翠绿色的眼睛:“你要本座做什么?”   白蛇眨了眨写满纯真的双眸,重新直起了身子。   它用缓慢的语调, 慢吞吞道:“找——找——”   “找什么?”   沈玉霏拧紧了眉。   白矖焦急地甩动着尾巴, 像是不知道如何解释, 急得“嘶嘶”不休, 最后别无他法,自暴自弃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汹涌的灵力轰然炸裂。   沈玉霏以剑驻地,勉强站稳。   狂风翻涌不息,他费力地抬起头, 看见一道墨色的影子从白矖的口中,倒飞而出。   “找……”白矖吐出黑影, 眼中焦急更胜, 用尾巴将黑影卷起,“砰”得一声砸在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以袖遮面, 挡住了震动不已的灵力, 继而在看清被白蛇砸在面前的黑影为何物时, 心跳骤然停止跳动。   那……竟是条不知死去多久的黑色长蛇!   黑蛇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鳞片熠熠生辉,身上也没有腐败的气息。   不过,与白矖截然相反,死去的蛇通体漆黑。   他们二者唯一相同的,是颈侧都有一圈爬满金边的蛇纹。   “嘶嘶——嘶嘶——”   吐出黑蛇的白蛇,低下了巨大的头颅,轻轻地将尸身往沈玉霏的身前推搡,“找……找……”   “找什么?”电光火石间,沈玉霏的心里闪过一道微光。   他倏地抬头:“眼珠?”   白矖闻言,欣喜地用脑袋拱了拱黑蛇。   黑蛇的脑袋随着它的动作歪了歪。   果不其然,黑蛇的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是两道干涸的血迹。   “你在为他找眼珠……”   沈玉霏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   荒谬。   真真是荒谬!   他不知面前的黑蛇死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大妖白矖为何替黑蛇寻找眼珠。   他只是在想到翼州城数不清抠掉眼珠子的凡人时,心往下狠狠地沉了沉。   ……若是找不到适合的眼珠,白矖就会永无止境地找下去。   找到生灵涂炭,找到地老天荒。   沈玉霏将视线从黑蛇的身上挪开,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没有拯救天下苍生的胸襟,但他看着黑蛇,心里莫名地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了眼珠,它就能活过来吗?”   白矖没有说话,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却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玉霏的眼睛无声地眯起。   一对眼珠,就能复活一个早已失去生命的蛇妖,他自是不信。   但白矖笃定的态度,让他一瞬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而白蛇点完头,长舌一卷,将黑蛇的尸身重新带回了体内,紧接着,它的身子逐渐缩小,最终在沈玉霏的眼前,重新变回了一条细细的小蛇。   变小的白蛇掉落在了漂浮的妖丹之上。   它晃了晃脑袋,勾起尾巴,主动将妖丹推到了沈玉霏的手边。   “嘶嘶!”   它的目光依旧清澈,不染一丝尘埃。   此时的沈玉霏却不觉得它的心性如孩童般纯真了。   真正纯真的孩童,怎么会为了复活一条不知道死去多久蛇,毫不犹豫地操纵凡人,亲手抠出眼眶里的眼珠呢?   原来这就是妖修。   沈玉霏头一回体会到妖修与人修的区别。   在妖修的眼中,人修如蝼蚁般低贱。   一双眼睛,取了便是取了,一条人命,没了便是没了。   “白矖庙的那些人,是你的信徒吗?”   沈玉霏念及此,抓住了被白矖推到手边的绿色妖丹。雄浑的灵力顺着指尖,汹涌地冲进了他的体内。   沈玉霏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喘息,握着妖丹的五指微微颤抖,薄唇也跟着抖了起来:“要想复活它……你还要本座做什么?”   他一边暗暗吸取妖丹中的灵力,一边循循善诱。   “嘶嘶……找……嘶嘶……”白蛇依旧在重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本座怎么知道,你要找什么样的眼珠?”   体内的《白玉经》疯狂地运转,沈玉霏无声地吸气——他自然不想成为白矖的圣子,也不想帮着白矖复活黑蛇。   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嘶嘶……”白矖毫无察觉。   它拖动着细长的身子,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差点把自己扭成麻花。   “嘶嘶!”但白矖也如愿咬住了自己的蛇身。   它的吐息声刹那间尖锐起来。   尖锐的牙齿咬碎了雪花般纯洁的鳞片,点点暗金色的血液顺着鳞片滴落。   白矖见状,松开了牙关,蛇信一卷,暗金色的血液悬浮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做完这一切,它忽而绷直了身子,用尾巴将金色的血液狠狠地抽向了沈玉霏的面门!   凉意入眼。   沈玉霏也在这一瞬间暴起。   他顾不上探究,沾染上蛇血的眼睛出了何种变化。   他只想让自己的意识回到身体中去。   沈玉霏手中没有残妆剑,便用灵力化出了“残妆剑”,此时,重剑裹挟着森森寒意,向白蛇劈砍而去。   沈玉霏吸收了灵丹中散发出的精纯灵力,剑光都快凝成了实质。   “嘶嘶?”白矖感受到剑风,眼里涌现出人性化的不解与委屈——在大妖的眼里,人修的反抗很是不自量力。   ……不仅仅是不自量力。   沈玉霏望进白矖翠绿色的眼睛,觉得,在大妖的眼里,能被选为“圣子”,是一件无比荣耀之事。   白矖根本不理解,区区一个人修为何要反抗。   “嘶嘶……”   凛冽的剑芒落下。   白矖生生挨下了这一剑,蛇身上也出现了一道灰白色的印记。   它委屈地吐出红色的信子,舔舐着被沈玉霏砍出痕迹的鳞片,不情不愿地低下头,舌尖一片接着一片地撩起了蛇鳞。   白矖在蛇鳞中找了许久,最后在一片隐藏在下腹旁的蛇鳞下,舔出了一根黑乎乎的东西。   沈玉霏在看清楚白矖舔出了什么后,面色大变——   白矖卷住的,竟是一截干枯萎缩的蛇信!   眼珠,蛇信……   六识中,亦有眼识与舌识之说。   因为敲响了长安钟而失去三识的沈玉霏,不寒而栗。   祭出长安钟,他献祭出了眼识,耳识与鼻识。   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眼窝凹陷,口中空空,双耳被削,鼻梁截断的悲惨模样。   难不成,这条黑蛇也……   沈玉霏的心脏狂跳,手中灵力狂涌。   献祭六识的结局,是身死道消吗?!   不,不对!   长安钟明明是白矖的神器,死去的,为何是这条黑蛇?   沈玉霏握着灵力幻化的长剑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   他牙关紧扣,牙尖划破舌头,在铁锈味中,强行让灵台恢复了清明。   ……不能相信白矖。   沈玉霏阴郁地舔着唇角。   即便献祭六识,当真会死,如今的他,也不至于落得和黑蛇一样的下场。   对现在的沈玉霏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让意识回归到身体里。   随着沈玉霏的清醒,他体内的灵力也汹涌地翻腾起来:“让本座回去!”   阴冷的灵气冻结了虚空中氤氲的水汽,透明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沈玉霏拼尽全力的一击,终是撼动了白矖。   “嘶嘶!”   白色的小蛇发出了痛苦的吐息声,冰晶无声地攀上蛇身,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摇摇欲坠。   沈玉霏握紧长剑,随着寒意森森的灵力,一并向前冲去——   轰!   空无一人的祭台上,两条粗长的巨蛇,蛇身相撞,黑白两色蛇鳞坠落如雨。   伤痕累累的梵楼凶狠地撕咬着白蛇的脖颈。   鲜血浸染蛇身,双目燃起金光的蛇妖越战越勇。   他身上的蛇鳞一簇又一簇地倒翻而起,柔软的下腹也多出了几个血洞,但他依旧用蛇尾牢牢地圈着沈玉霏,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嘶嘶!”   随着梵楼锋利的尖牙凿开雪白的蛇鳞,白蛇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响过一声的尖啸。   ——吼!   梵楼又一次咬碎雪白的蛇鳞,尖牙恶狠狠地刺进了柔软的皮肉。   白蛇猛地抽搐起来,巨大的头颅狂甩,尚能活动的蛇尾重重地砸在了梵楼的身上。   ——砰!   ——砰砰!   暗金色的血随着白蛇的蛇尾撞击,喷溅而出。   溢血的伤口撕裂开来,深可见骨,梵楼却被疼痛逼出了骨子里的狠厉。   黑蛇咬得愈发狠,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   白蛇吃痛,反复挣扎无果,也不再恋战。   它的身形忽然凭空炸裂,巨蛇重又变回了无数纤长的白蛇。   白蛇在空中四散开来,再从四面八方向梵楼扑去。   粗长的白蛇无法对梵楼造成伤害,密密麻麻的小蛇却组成了一件蠕动的雪白纱衣,将漆黑的蛇身笼罩了起来。   “嘶嘶!”   数不清的尖牙同一时间撕扯起蛇鳞,仿佛遮天蔽日的蝗虫啃食粮食,顷刻间就能将黑蛇变成一副白骨。   梵楼吃痛嘶吼,身上各处都迸发出了渗人的血花。   他疯狂地扭动着蛇身,蛇尾猛地往内一卷,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最后一层“壁垒”,用血肉死死地护住了沈玉霏。   暗金色的血液从黑蛇身上每一片鳞片下渗透出来,将坚硬的鳞片染上了炫目的金光。   梵楼用蛇身护住了沈玉霏,同时愤怒地撕咬着黏在身上的白蛇。   血水混着肉块,从半空中落下,须臾就将祭台染红了。   在空中翻滚的黑蛇,仿佛刺破白浪的黑色战船,眼瞧着即将破开风浪,一道血光却从他的身体里喷发而出。   原是白蛇眼见无法战胜梵楼,故技重施。   它们再次操纵起无知无觉的沈玉霏。   一条条白蛇,口衔细线,围绕着黑蛇,疯狂地游动。   被细线牵连的沈玉霏,指尖凝聚着凛冽的灵气。   梵楼的蛇身上,毫无悬念地多出了一个血洞。   只是,这个血洞明显不出自白蛇之手——暗金色的血液凝结成了冰晶,覆盖住了漆黑的鳞片。   那块皮肉,是被沈玉霏阴寒的灵力所贯穿的。   “嘶嘶!”   梵楼痛苦地低下头。   沈玉霏苍白的手指沾染上了暗金色的血液,血珠在微粉的指尖凝结。   咔嚓!   沈玉霏垂下眼帘,将那颗血珠捏碎在了两指之间。   很快,狭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抬起。   梵楼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   沈玉霏又一次抬起了手。   灵力凝聚。   梵楼知道,宗主手中的灵力一旦汇聚成长剑,对准的,就是自己的头颅。   “嘶嘶!”   黑蛇发出了痛不欲生的尖啸。   ……梵楼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伤,他只在乎沈玉霏。   死。   死!   所有操纵宗主的蛇,都该死!   黑蛇伸长了蛇尾,拼了命地勾住沈玉霏的腰,继而忍着剧痛,张开了血盆大口,向着白蛇扑去。   血肉横飞,在梵楼不要命的攻势下,白蛇瞬间消散大半。   但剩下的白蛇已然发现了梵楼的软肋——它们不再反抗,而是全神贯注地操纵起沈玉霏来。   轰!   阴寒的灵力炸开了黑蛇的蛇尾,沈玉霏沐浴着暗金色的血液,闪身挡在了白蛇身前。   梵楼向前扑去的身形,堪堪顿住。   他的蛇尾皮开肉绽,白森森的蛇骨清晰可见,但他却想故技重施,将宗主再次卷回下腹。   可惜,白蛇也察觉了梵楼的意图,竟以诡异的队形在空中游动起来。   被操纵的沈玉霏,握着长剑的手,一点一点地抬起。   “嘶嘶!”梵楼金色的眼眸中涌起疯狂的血意。   ……他不会对宗主出手。   他就算是死,也要唤回宗主的神志,再死在宗主的身边。   可做好了被宗主捅穿准备的梵楼,怎么也没有想到,宗主手中的长剑,并没有指向自己。   如玉五指攥着剑柄,施施然抬起。   滴着鲜血的长剑,反射着凛冽的寒光。   在白蛇兴奋的吐息声中,沈玉霏将剑刃徐徐抵在了自己苍白柔软的脖颈前。   剑身映出了他面上一闪而逝的诡异微笑。   梵楼的竖瞳在一瞬间紧缩到了极致,庞大的蛇身生生钉在了半空中。   ……白蛇竟想操纵宗主自刎!   作者有话要说:   ……………………放在存稿箱里,没有设置发布时间,被基友的夺命连环call唤醒更新…………我的花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哭了? 第71章 071(加更)   梵楼在极致的愤怒中, 咬碎了一口尖牙。   浑身是伤的黑蛇静静地浮在半空中,金色的眼眸中,暗涌的潮很快就翻成了滔天的巨浪。   他如今是蛇身,即便口吐人言, 也难唤回宗主的神志。   ……只有杀死那群白蛇, 宗主才能回来。   黑蛇粗长的身体在空中盘踞, 红信舔过身上的伤,嘶嘶地喘起气来。   力量……力量……   梵楼的眼中闪过一道血芒。   人修有灵台, 妖修亦有妖丹。   梵楼虽不愿直面自己妖修的身份,化为黑蛇后, 丹田中却也有一颗漆黑的妖丹在。   那枚悄无声息地悬浮在丹田中的妖丹, 散发着妖冶的气息,是妖修所有灵力的来源。   梵楼定定地看着横剑在颈侧的沈玉霏, 仿佛要将沈玉霏的模样生生刻在心里, 金色的蛇瞳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需要力量。   哪怕, 代价是死亡。   滋滋!   一缕泛金的漆黑火焰, 凭空出现在黑蛇的身体之上。   灼热的火苗自梵楼的身体内迸发而出,很快席卷了蛇身。   蛇鳞在烈火中片片融化,所得的漆黑液体强行黏住了皮肉上的血洞。   黑蛇在火焰中痛苦地翻滚,燃烧起来的妖丹内, 一股又一股精纯的力量正不遗余力地冲刷着他的骨骼。   “宗主……”熊熊烈火中,似有浑身漆黑的修士的身影, 与蛇身交叠着出现。   梵楼的双手死死地抠着被点燃的双臂, 嘶吼着拖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宗主!”   骇人的灵力波动自火焰中心爆发。   人影与蛇身合二为一,黑蛇重新睁开了金色的眼眸。   此时, 他身上漆黑的鳞片彻底融化, 成为一副与皮肉黏连的“盔甲”, 身躯每扭动一下,都有黑色的灰烬扑簌簌地落下。   ——吼!   但梵楼的气息节节攀升,身上燃烧的火焰化为了火蛇,眨眼间攀上了连着沈玉霏的细线,转头向细线尽头的白蛇狂奔而去。   白蛇自是不肯松口。   它们与火蛇纠缠在一起,扭动着雪白的身躯,拼死一搏。   ——吼!   ——吼吼!   眼瞧连接着沈玉霏的细线断裂大半,梵楼也即将来到沈玉霏的身前,祭台四周缥缈的呢喃声却再一次响彻云霄。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伴随着虔诚的祷告声,化为蛇妖的梵楼敏锐地捕捉到了皮肉撕裂的声响。   祭台四周,白雾涌动。   梵楼想起了白矖庙外,脖颈上生出白蛇的人修,隐约预料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将生命与血肉都献祭给白矖的人修,便能将他们带到了这里,无数个将生命与血肉都献祭给白矖的人修,又会将他们带到哪里去呢?   身上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黑蛇,怒吼着腾空而起。   他盘旋在沈玉霏的头顶,像一抹墨云,悍然对上四面八方显现出身形的巨大白蛇。   一条,两条,三条……   无数条白蛇穿过雪白的烟雾,张着血盆大口,向引燃妖丹的梵楼冲过来。   而那些与火蛇缠斗的白蛇也得以喘息,再次衔着口中的细线,试图控制沈玉霏的手抬起,将剑刃送进柔软的脖颈。   一分,一寸。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脆弱的皮肤,贪婪地饮着鲜血。   “宗主!”   梵楼的身形再次与蛇身重叠在一起。   只听一声巨响,黑蛇的身上炸出一团炽热的火苗。   火蛇吞噬了梵楼的同时,也吞噬了靠近的白蛇。   噼里啪啦。   焦糊的气息在祭台上弥漫开来,梵楼彻底陷入了疯魔。   他撕咬着一条又一条试图靠近沈玉霏的白蛇,拖着残破的身躯,率先向沈玉霏坠落而去。   沈玉霏手中的长剑因饮血闪出了血光。   “宗主——”   撕心裂肺的喊声过后,沈玉霏无神的眼睛里,竟真的闪过了微弱的光。   这点微光亦如暗夜中的灯火,昏暗飘摇,却也如闪电,擦亮了梵楼逐渐暗淡的眼眸。   沈玉霏动了。   他握着长剑的手诡异一抖,剑身斜斜地擦过面颊,抖落了一串鲜红色的血珠。   “都给本座……滚!”   意识回归身体,沈玉霏素手一翻,五指勾住数不清的细线,用力一拽!   绷断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口衔细线的白蛇悲鸣着从天上跌落。   冰冷的灵力顺着细线奔涌而去,转瞬化为了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它们的身体。   沈玉霏一击得手,浑身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磅礴灵力。   他心念微动,掌心凭空多出一颗翠绿色的妖丹。   ……白矖将妖丹给了他。   这颗妖丹不仅让沈玉霏恢复了三识,也让他的体内充满了灵力。   只是,这样的宝物,想要拥有,付出的代价不少。   沈玉霏不仅成为了白矖选中的圣子,还要替白矖去找那不知道生在谁身上的眼珠子。   且不说,眼珠之事。   此时此刻,沈玉霏的确需要白矖的力量。   他身上的白袍随风翻卷,赤/裸的足尖于虚空一点,翻身拧断另一条手臂上连接的细线。   无数浸染寒意的灵力利刃同时刺穿白蛇的身体,漫天碎肉如雨,噼里啪啦地落个没完。   随着白蛇成片地死去,人修献祭而来的巨蛇纷纷停下了动作。   被烈火包裹,颓然坠落的梵楼,身形迅速缩小,等即将掉落到沈玉霏的眼前时,他已经成了条手指粗细的小黑蛇。   梵楼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啪嗒”一声,软绵绵地瘫软在沈玉霏伸出来的手心里。   “你……”沈玉霏挑眉。   他认得这条黑蛇。   他刚重生那会儿,曾经在梦里见过这条小蛇。   黑蛇挣扎着睁开金色的眸子,红信子吐了吐。   他艰难地拱起长条形的身子,将自己盘在沈玉霏的手腕上,尖牙叼住蛇尾,首尾相连。   燃烧妖丹,于妖修而言,是逼不得已下,最后的搏命之法。   此法虽能瞬间提升修为,却也会带来无穷的后患。   梵楼几乎将体内那颗漆黑的妖丹烧尽,如今别说是幻化出人形了,就连变回原来与白蛇相当的身形,都是难上加难。   他只能将身子缠在恢复神智的沈玉霏的腕子上,昏昏沉沉地祈祷,宗主不要将他扔掉。   ……沈玉霏当真没将这条小黑蛇丢下。   梦里的黑蛇有着一身漂亮的黑色蛇鳞,而他眼前的黑蛇,却伤痕遍布,身上覆盖的蛇鳞东倒西歪,还有大半与皮肉黏连在了一块。   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摸了摸黑蛇的脑袋。   他恢复意识的刹那,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不论这条蛇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沈玉霏抬起眼眸,看着无数条踌躇不前,扭曲的蛇身将大半片天空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白蛇,掌心中凭空出现了一柄重剑。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残妆剑,而不是什么灵力幻化而出的赝品。   沈玉霏手握残妆剑,周身灵力涌动,无形也化为了有形的波浪。   嘶嘶——   嘶嘶!   杀意毫无保留地从脚踏着灵力,凭空暴起的沈玉霏身上爆发,白蛇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凛冽的剑芒。   血光漫天飞舞,沈玉霏雪白的身影看似渺小,却在白蛇中灵活地穿梭,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哀嚎不断。   剥夺了七情六欲,又得妖丹的沈玉霏,面无表情地挥舞着重剑,一身白袍渐渐被血水浸透。   当他砍下最后一条白蛇的头颅时,祭台轰然垮塌,而他的眼前亦闪过诡异的白光。   沈玉霏被弹回了水底的白矖庙。   紊乱的灵力如同春日的柳絮,漫天飞舞。   原本盘在沈玉霏腕子上的黑蛇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凭空出现在废墟中,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身躯。   破败的白矖外,传来了佛见愁的惊呼:“宗主!”   女修一边与古怪的人修缠斗,一边分出心神,沉声道:“宗主,被神器吸引来的修士太多——”   “沈宗主,快走吧!”手持骨扇,气喘吁吁的商时序打断佛见愁的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玉霏循声望去。   但见断垣残壁中,佛见愁的身影几欲被颈侧生出蛇头的修士淹没,商时序则勉力阻挡着被神器吸引而来的修士。   而梵楼……   “梵楼……梵楼?!”   沈玉霏收回视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他猛地扭头,旁若无人地扑到梵楼的怀中。   玄色的长袍下,梵楼的左腿与右臂不知被何人所伤,只剩下森森白骨。   沈玉霏撑在身侧的双手,倏地握紧。   商时序还在喋喋不休:“沈宗主,小生不想破坏你的雅兴,但……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算再喜欢那男宠,也等离开了这里再——”   商时序话音未落,可怖的灵力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红袍似火,徐徐散开。   商时序只来得及疾步后退,就见方才还扑在梵楼怀中的沈玉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沈玉霏那张娇艳的面庞上恨意缠绵。   商时序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若是合欢宗的宗主向他出手,他断无存活的可能。   电光石火间,沈玉霏手中爆发的灵力紧擦着商时序的面颊而过。   灵力贯穿了无数被神器诱惑,早已失去理智的修士,也带走了白矖的忠实信徒的性命。   沈玉霏不知道是谁伤了梵楼。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全杀光就好了。   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被古怪人修缠住的佛见愁得以缓过一口气来,她纵身跃到白矖庙前,望着昏迷的梵楼,面色沉重。   “沈宗主当真是性情中人啊。”逃过一劫的商时序,心口砰砰直跳,他用手背蹭去脸颊上的鲜血,凑到佛见愁的身边,试探道,“这是他的新宠?……小生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佛见愁心中的困惑,不比商时序少。   若梵楼当真是宗主的男宠,也就罢了。   可梵楼不是宗主最瞧不上的狗吗?   他……何时入了宗主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除了本座,谁也不能欺负修狗!   佛见愁:…………咦?   _(:з」∠)_我以后再也不定时了,还是老老实实手动发布章节吧? 第72章 072   佛见愁面冷心冷, 心里纵使有疑虑,也不会表现在面上。   她只是从储物囊中取出了治疗的丹药,塞进了梵楼的嘴里。   “姑娘不如不同小生说说,沈宗主和他的故事吧。”商时序蹲在梵楼的身侧, 用扇骨小心翼翼地挑起漆黑的衣袍, 看着血肉筋脉在丹药的作用下,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白骨上飞速生长, 啧啧称奇,“谁伤的他?”   佛见愁嫌商时序烦, 抿唇不语。   但她同样想知道, 是谁伤了梵楼——她与商时序且战且退,被抢夺神器的修士逼至沉于河底的白矖庙时, 又撞上了脖颈生出白蛇的古怪人修。   双面夹击, 商时序攥着扇骨, 神经质地算了一遍又一遍。   ……签文一次比一次差。   商时序如丧考妣, 在佛见愁的耳畔反反复复地念叨:“完蛋了,小生完蛋了——”   佛见愁烦不胜烦,一道琴音直接堵住了商时序的嘴。   就在商时序抱着扇骨,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 沈玉霏同梵楼伴随着震荡的灵力,出现在了破败的白矖庙前。   “……还得是沈宗主啊。”沈玉霏出手, 商时序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松开了梵楼的衣袖, 蹲在地上,数蚂蚁似的垂头念叨, “哎呦喂, 神器没找着, 小生的命快没有咯!”   佛见愁等梵楼受伤的手脚恢复如初,便转身离开了白矖庙。   她身体里的灵力几乎耗尽,却还是将手放在了琴弦上,尽力用琴音帮衬沈玉霏。   而得了白矖妖丹的沈玉霏,所向披靡,手持一柄没有出鞘的残妆剑,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发疯的修士。   “死……”最后一道人影在沈玉霏的面前倒下。   他没有让残妆剑出鞘,七情六欲中,却依旧只剩下一味恨。   “宗主。”   佛见愁的声音让沈玉霏缓缓回过了神。   “宗主。”   淡淡的荧光照亮了佛见愁略显苍白的面容。她怀中亮起的,是散发着灵力的柳琴。   “宗门有变……”佛见愁笃定道。   佛见愁与佛见笑是双生姐妹,使用的法器也很是相像。   佛见愁奏柳琴,佛见笑弹琵琶。   两把法器出自同一位炼器大师之手,相互之间,也自然有着联系。   此时,柳琴散发出盈盈白光,正是佛见笑通过法器在传递消息。   “嗯?”沈玉霏心念微动,闪身出现在梵楼的身侧。   他先是俯身,将手掌按在了梵楼新生的腿脚上,继而轻哼着,将一缕冰冷的灵力输送到了梵楼的体内。   “宗……宗主……”梵楼闷哼着睁开了双眼。   沈玉霏神情不虞,掐着梵楼的下巴,将人拽到面前,隔着面具仔细打量,确信梵楼并无大碍后,心绪依然难平。   但沈玉霏懒得去问,谁伤了梵楼——除了大妖白矖,能伤到梵楼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里,只要梵楼身上的伤,不是白矖的手笔,那么,他已经替梵楼报了仇。   至于白矖……   沈玉霏的眼神闪了闪。   总有一天,他会摆脱“圣子”的身份,且将这份屈辱,完完整整地回报回去。   “你们要回合欢宗?”   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商时序,冷不丁开口,“小生……小生也一同去吧。”   他不等佛见愁拒绝,嬉皮笑脸地摇起扇骨:“据说,忘忧谷那儿,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小生向往已久啊!”   言罢,话锋又是一转,开始唉声叹息起来:“……唉,小生同诸位并肩而战的消息传出去,必定会被逐出宗门。小生……小生无处可去了啊!”   “谁信你的鬼话?”早就忍受不了商时序的佛见愁,冷笑连连,“各大宗门,面和心不和。你们玄机门虽然也以玉清门为首,背地里怎么想,却难说得很!”   “……你必是报着窥视的心思,进我们忘忧谷打探消息呢。”   “哎呀,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小生我呢?”商时序捂着心口,“悲痛”不能自已,“小生——”   “够了。”   将手指从梵楼的身上收回来的沈玉霏,烦不胜烦地低呵,“你若是想同我们一道回忘忧谷,那便走吧。”   沈玉霏冷冷地勾起唇角,“但若要离开,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前世,孟鸣之也曾大张旗鼓地叛入合欢宗,却也正是这么一个人,给合欢宗带来了灭顶之灾。   重生一遭,沈玉霏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发生。   他之所以允许商时序前往忘忧谷,只是看中了商时序算卦的本事。   ……若是事事应验,不论好事还是坏事,都是有用的。   更何况,商时序此人本身,就疑点重重。   在沈玉霏献祭三识,只能靠感知“看”人时,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透明人”。   沈玉霏念及此,抬手示意梵楼与佛见愁离开白矖庙。   商时序却上前一步,拦住他们的同时,主动献宝:“且慢,且慢!”   他殷勤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新的扇骨,心疼地摊开在掌心里:“沈宗主,小生有办法,能快些回到忘忧谷中。”   商时序手中的扇骨,有撕裂时空之效。   只要沈玉霏握住扇骨,在心中想象所要去的地方,就能带着他们所有人,瞬间回到合欢宗内。   “宗主,此人必定有诈!”佛见愁闻言,毫不避讳地当着商时序的面,直言,“即便宗门有变,也不急于一时,我们还是……”   “哎呀,姑娘,你这么说话,可太让小生伤心了。”商时序打断佛见愁,没好气地解释,“这法器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各大宗门的修士,稍微有点本事的,师门都会相赠,所为的,不过是保命罢了。”   佛见愁抱着柳琴冷哼:“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扇骨上做手脚?”   “小生……”   “聒噪!”沈玉霏再次烦闷地拧眉。   他抬手,在佛见愁不赞同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将手放在了扇骨上。   ……四周环绕着杏花林的临月阁,在他的脑海中显现出来。   沈玉霏不怕商时序在扇骨上动手脚——即便动手脚,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他想要搞清楚商时序身上的谜团,巴不得对方动手脚!   可惜,骤起的罡风中,商时序并未对沈玉霏出手,还偷偷地往他身后躲了躲。   四人眨眼间回到了临月阁前。   “放开老娘,让老娘去干/死那个臭道士——”   泼辣的嚎叫骤然炸响在众人耳畔。   摇着扇骨,满脸憧憬的商时序瞬间僵在原地。   那咒骂声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玉清门算个屁!要不是老娘身上有伤,就算是玉清门的老祖来——”   “老祖来,你能如何?”   讥讽的质问打断了没骨花的咆哮。   同样身着红裙的百两金,出现在了杏花树下。   她衣裙稍显凌乱,腰间挂着的那根惯用的长萧上,也浮现出了明显的裂纹。   百两金嗤笑道:“玉清门的老祖现身,你还有命活吗?”   “我呸!那老祖算是个什么东西!”没骨花别的本事,拿不出手,骂人的本事确是一等一的厉害,“多年未曾现世,谁知道他是生还是死?”   “……据说他闭关的山门,多年未开——哈,我劝玉清门的臭道士们早早去看上一眼!说不准啊,他们奉做神明的老祖,早就化为一堆没用的骨头了!”   “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往前踏出一步的商时序,迎面就被没骨花的“豪言壮语”所震住。他抓着扇骨,目光发直,好半晌,才犹豫着后退到了佛见愁的身边,“此人……此人身材娇小,面容艳丽,还……还怀抱长琴,难不成……难不成是……”   “没骨花。”佛见愁似笑非笑地看着崩溃的商时序,“她就是我们合欢宗的长老之一,没骨花。”   商时序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不是说,没骨花性情温和似水,是合欢宗的几位长老中,最和善之人吗?”   佛见愁不置可否,在得到沈玉霏的首肯后,率先向暴躁的没骨花走去。   “老娘不怕他!老娘今日,不过是马失前蹄……你等着,若是老娘恢复到巅峰,一定——哎呦喂,这是谁啊?”没骨花话未说完,语气忽而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转变,“佛见愁!”   没骨花知道,佛见愁是被宗主叫走的,心思瞬间从玉清门的老祖身上,转移到了沈玉霏的身上,连带着满身的伤都抛在了脑后。   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黏在面无表情的女修身上,恨不能将对方盯出一个洞来。   佛见愁心里一突。   她再怎么冷心冷肺,遇上没骨花这么个混不吝,也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儿。   可惜,佛见愁想走,没骨花却不让她走。   “沈玉霏如何了?”没骨花将长琴横在身前,挡住了佛见愁的去路,“还有那巴巴地跟着宗主的狗……哎呀,怎么说,老娘都算是你的挚友吧?”   “……快说说!黄莺为着没能跟宗主一道进秘境之事,已经在老娘的耳朵边上,连哭了好几晚了!”   没骨花提起黄莺,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天可怜见,黄莺服侍宗主多年,地位一朝被梵楼那个废物夺去,何等屈辱?!你认识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倒是可怜可怜她,同她说说,梵楼是如何夺得沈玉霏的宠爱的?”   “你缠着我姐姐做什么?”   佛见愁尚未说话,察觉到她回宗门的佛见笑就现了身。   白衣白裙的女修与佛见愁有着完全相似的面容,神情却鲜活许多,话自然也多上许多:“宗主想与谁亲近,与你我何干?”   “……玉清门的臭道士挑衅至此,你竟还有心思关心一个连宗主都不放在眼里的废物?”   “咳咳。”   佛见愁听见妹妹如此说梵楼,登时呛到般低咳起来。   没骨花口无遮拦,得罪了沈玉霏也就罢了——此人日日犯嫌,早已厚了一张脸皮,所向披靡。   但佛见笑不是没骨花。   佛见愁察觉到了宗主与梵楼之间的暗流汹涌,自然不能让妹妹以身犯险。   双生姐妹心有灵犀,佛见笑瞬间领悟了姐姐的意思。   她略有些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继而抿唇后退半步,不再同没骨花说话。   没骨花却还在那里没心没肺地笑:“再废物的狗,也会讨宗主的欢心了……这不,他连黄莺的位置都敢顶替——啊!”   没骨花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惊叫着倒飞而出。   她在凛冽的灵力中翻滚,余光模模糊糊地瞥到一抹漆黑的身影。   ……那是个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修。   “我了个乖乖……”没骨花察觉到灵力,自然知道出手的人是谁。她早早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翻滚的同时,稀里糊涂地想,“废物到底是废物。”   没骨花为梵楼滴了滴辛酸泪。   “再听话有什么用?沈玉霏出去一趟,还不是看上了新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狗:汪汪汪?   月底啦,想要很多白白的液体_(:з」∠)_嘿嘿嘿,嘿嘿嘿……? 第73章 073   “宗主。”   佛见笑的后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来不及细想, 沈玉霏是何时回到合欢宗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佛见笑迅速地跪倒在地。   将没骨花抽飞的沈玉霏,缓缓收回了凝聚着灵力的手。   他俏丽的面庞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冷意:“你向佛见愁传递了消息?”   佛见笑垂着头,低声回答:“宗主, 玉清门的弟子这几日频繁地出现在忘忧谷外, 外界还传出了玉清门的老祖即将出山的传闻, 属下恐……”   “老祖?”沈玉霏打断了佛见笑的话,纤细的手指在眉心点了一下, “本座知道了。”   前世,沈玉霏致死没有与玉清门的老祖交过手。   但今生, 一切都因为他得了重生的机缘, 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玉清门的老祖提前出关, 也并非没有可能。   “玉清门的弟子何在?”   沈玉霏话锋一转。   “今日还未现身……”佛见笑愣了愣。   她之所以通过法器与姐姐联系, 并非无法应付现在出现在忘忧谷的玉清门弟子。   她是担心玉清门的老祖当真在宗主不在的时候, 对合欢宗出手。   佛见笑如愿唤回了沈玉霏, 却不欲在老祖还未现身,只有些玉清门的弟子攻进谷内时,就让他出手。   ……此举,岂不是会让谷内弟子嘲讽宗内的四位长老无能?!   佛见笑如此想, 也如此对沈玉霏直言:“属下无能,不能守好忘忧谷, 为宗主分忧!但只是几个玉清门的弟子……不, 即便是玉清门的长老出手,属下也能应付。”   “本座知道。”沈玉霏心中想的, 和佛见笑想的却不是一件事, “你去。”   他忽而转身, 毫无预兆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梵楼。   自从回了合欢宗,梵楼就再未开过口。   沈玉霏不满地挑眉。   不知为何,他看着梵楼沉默寡言的模样,心里就腾得生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想要从这个人的身上,捕捉到更多的情绪波动。   喜悦也好,难过也罢。   梵楼这个人,既然为他而存在,情绪也该为他而变化。   “他……”佛见笑循声抬头,目光在梵楼的身上掠过,心里猛地一惊。   她不是心直口快的没骨花,看见一个男修,就当是沈玉霏的新男宠。   她联想到姐姐佛见愁的反应,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了猜测。   但这个猜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即便佛见笑相信自己的姐姐,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佛见笑张了张嘴,刚欲张口询问,撑在身侧的手,手背上就悄悄划过一道灵力。   佛见笑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那是她的姐姐在提醒她,不要问。   所以,她的猜测是对的。   佛见笑的面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联想到宗主先前对待梵楼的态度,感受到了奇异的割裂感。   可惜,合欢宗唯有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心有灵犀。   “宗主!”感知到沈玉霏的气息,从临月阁中冲出来的黄莺,美眸含泪,拎着鹅黄色的裙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宗主,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手刚要触碰到沈玉霏赤色的袍角,一道凛冽的剑芒忽而逼至面门。   黄莺愣了愣,身体的反应快于意识,在剑芒落下的刹那,已然飘然至临月阁前。   “什么人?!”黄莺这才看见执剑站在沈玉霏身前的梵楼。   她认出了那柄梵楼视若珍宝的残剑,却没有认出,握着残剑的,就是梵楼。   黄莺心念急转。   ……梵楼肯定死了。   所以残剑才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毕竟,梵楼向来不得宗主喜爱。   这样一个废物,强行抢夺了她抱剑侍婢的位置,很可能还没进秘境,就惹得宗主不快,成为了枯骨。   宗主半途寻个可以双修的男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说,黄莺之所以能向没骨花哭诉,也是二人的想法极其相似的缘故。   但凡她们二人之间有个清醒的人,此刻就该反应过来,沈玉霏对待梵楼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关系自然也不再是她们印象中的那般了。   临月阁前的清醒之人,除了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就剩下一个百两金。   百两金略一沉吟,便来到了沈玉霏的面前。   “宗主。”她不提梵楼,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只问,“不知宗主回谷,属下有失远迎……这位就是玄机门的商道友吧?既然来了我们忘忧谷,就就我们忘忧谷的客人。请随我来吧。”   “哎呀,这位姑娘……”被没骨花所惊,尚且没有回过神的商时序,骤然被点名,心有余悸地摇着扇骨,“小生还未自我介绍,你是怎么认出,小生是玄机门的弟子的?”   百两金浅浅一笑:“商道友的大名,我等就算久居忘忧谷,也有所耳闻……”   她的视线落在商时序手中的扇骨上,“不知在下有没有荣幸,得商道友一卦呢?”   商时序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自从被按上“乌鸦嘴”的恶名,他就再也没有寻到主动向自己问卦的人了。   毕竟,若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同时让人选择,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   百两金的形象在商时序的眼中瞬间高大了起来。   商时序顾不上思考,没骨花的形象为何与外面传说得截然相反,他跟着百两金,巴巴地往临月阁外走:“小生见姑娘腰间有一柄长萧,唐突地猜测,姑娘你就是合欢宗的长老之一,百两金。”   “……小生的猜测,可对?”   百两金笑得很是敷衍:“商道友好眼力。”   商时序丝毫没有被敷衍的自觉,殷勤地摆弄着手中的扇骨,一边把玩,一边自豪地挺起胸膛:“小生保准给姑娘算出个天底下最好的卦来!”   “天底下最好的卦?”好不容易止住翻滚的势头,回到临月阁前的没骨花,不屑地轻哼,“谁不知道玄机门的商时序就是个乌鸦嘴?我看百两金是昏了头,好日子不过,非要上杆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言罢,她堪堪停在黄莺身侧,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落花花瓣,继而极其熟稔地勾住剑婢的胳膊:“别伤心。虽然宗主身边有了别人,但……那条碍眼的狗不见了,对不对?”   没骨花不走心的安慰并不能安抚黄莺受伤的心。   黄莺紧紧地攥着衣袖,瞪着身着黑袍,面覆黑金面具的男修,差点将一口银牙都咬碎。   ……宗主尚未开口,他怎么能随意在临月阁前出手?!   难不成,宗主对新宠已经纵容到了这般田地吗?   黄莺的疑虑,同样浮现在梵楼的心中。   与黄莺不同的是,梵楼心里还多出了一味自责。   离开合欢宗的时间太久,他已经习惯了沈玉霏的身边唯有自己。   人的欲望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膨胀的。   更何况,梵楼是本就性情阴邪的蛇妖。   他对沈玉霏的占有欲,早就在潜移默化中,膨胀到了以前的梵楼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不要说是袍角了。   就算黄莺只是睁着一双妙目,泪盈盈地注视着宗主,梵楼心中的戾气都浓郁得快要溢出来了。   所以,梵楼一个没忍住,让残剑出了鞘。   也正是在残剑出鞘的刹那,梵楼转了转干涩的眼睛,偷偷地打量宗主的神情。   ……梵楼知道,宗主最忌讳属下没得到命令,就擅自出手。   但是梵楼宁愿受惩罚,也不愿意旁人触碰沈玉霏的袍角。   那在他的眼中,与玷污无异。   梵楼静静地等着沈玉霏的斥责,却不料,沈玉霏只是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就转头去看没骨花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没骨花面上的笑意一僵:“属下这就滚……这就滚!”   她向来能屈能伸,被沈玉霏嘲讽了,也不气恼,直接抱着长琴,一个闪身,就追上了快要带着商时序离开临月阁的百两金。   “正好,我也想让商道友替我算一卦。”没骨花强笑着凑到百两金与商时序之间,磨着牙道,“商道友,你不会不乐意替我算吧?”   已经清晰地感知到没骨花的强悍的商时序,脸上的笑容也很是勉强。   “小生……小生何德何能……”   “好,就这么说定了!”没骨花又给商时序表演了一出睁眼说瞎话。她抢先将他手中的扇骨按在掌心下,胡乱揉搓了一把,“快算,快算。”   她的行为自然引来了百两金的冷笑。   没骨花畏惧沈玉霏,却不会畏惧同为合欢宗长老,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百两金。   她的手当即抚在了琴弦上:“怎么,你对老娘有意见?”   百两金懒得同没骨花争吵,加之沈玉霏还没有进临月阁,冷哼一声过后,就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这还差不多……”   没骨花得意洋洋,收回了按在扇骨上的手,兴致勃勃地问商时序:“跟老娘说说,你算出了什么?”   被没骨花拨乱的扇骨出现在了商时序的眼前。   商时序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手中的卦象原本是为百两金算的,但……罢了罢了。   人算不如天算,这就是缘分。   商时序心中的念头动了动,没有将没骨花弄乱的扇骨重新打乱,而是直接算起了她拨弄出的卦象。   “哎呀……姑娘有血光之灾啊!”   半晌,商时序的嘴里果然没有冒出好话。   与此同时,黄莺再次跪在了沈玉霏的脚边。   “宗主!”剑婢硬着头皮,不肯起身,“属下……属下斗胆,想与他一战!”   她说着,偏过头,恨恨地瞪向梵楼。   黄莺如今看梵楼,简直像是在看仇人,浓郁的嫉恨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   合欢宗,向来以实力为尊。   黄莺不会傻到,质问沈玉霏,身边为何凭空多出一个顶替了她位置的男修——这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只要宗主点头,什么样的人,都能留在身边。   她要做的,她能做的,就是向宗主证明自己的实力。   她才是那个有资格留在宗主身边的人!   “你要与他交手?”沈玉霏闻言,若有所思。   梵楼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服下了改变根骨的丹药,算是摆脱了废物的名号。   但对于沈玉霏而言,单纯摆脱废物的身份,还远远不够。   梵楼应该变得更强才对。   强到,不会落到前世那般……   “去吧。”沈玉霏的心微微一动,不舒服地垂下了眼帘。   他别扭地抽身而去,身影即将消失在临月阁中时,咬牙传出一句话来:“若是输了,就别再来见我!”   沈玉霏的话是对梵楼说的。   梵楼眸光微闪,指腹从残剑上拂过,带起了一片血光。   “我不知道你是谁。”黄莺同样听见了沈玉霏的话。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刷得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长剑,剑尖直逼梵楼的面门,“我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蛊惑宗主……但我一定会向宗主证明,你不配出现在忘忧谷!”   剑婢话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了梵楼的身前。   黄莺身为沈玉霏的抱剑侍婢,修为虽不及四位长老高深,却也仅次与于她们。   先前的梵楼,自不是黄莺的对手。   但现下——   沈玉霏回到了临月阁内。   他没有急着在博古架上搜寻关于白矖的古籍,而是换下了身上的长袍,换上一件松散的红袍,赤足来到了灵泉旁。   水汽氤氲。   雾气在沈玉霏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晶莹的水珠。   他偏头,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手指拂过簪前盛开的漆黑花朵时,微微顿了顿。   雪白的指腹不断地在花瓣上游走。   沈玉霏无端想到了那条时不时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细长黑蛇。   这根簪子他从未见过。   沈玉霏以手扶额,很快回忆起,自己三识受损时,梵楼曾替他束过发。   这根簪子应该是梵楼亲手插/在他发间的。   沈玉霏念及此,抚摸着花瓣的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他忽略了心中闪过的异样,随手将簪子放在了灵泉边,继而迈步走进了灵泉中。   “嗯……”温热的灵力伴随着泉水,不急不缓地冲刷着沈玉霏的身躯,也缓解着他身体内的疲惫。   前世种种,依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死去的合欢宗弟子,覆灭的忘忧谷,还有死去的梵楼。   沈玉霏的胸腔逐渐起伏起来,凝结在睫毛上的水珠“啪嗒”一声,坠落在灵泉中。   ——吱哑。   伴随着临月阁的门重重一声响,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玉霏莫名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刹那,徐徐松弛下来。   他并不睁开眼睛,只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赢了?”   淡淡的血腥气随着脚步声飘了过来。   沈玉霏懒洋洋地抬手,雪白柔软的臂膀上,水珠成串跌落。   “来。”   沈玉霏头也不回地扯住了一片漆黑的袍角。   高大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狼狈地跌入了池水中。   沈玉霏顺势翻身而起,将跌进灵泉的梵楼压在池壁上,手指一勾,轻而易举地勾掉了那个遮挡了大半张脸的面具。   “宗主……”梵楼神情僵硬的脸,暴露在了沈玉霏的视线里。   “嗯?”沈玉霏修长的腿也在水中缠住梵楼的腰,半截身子都依偎了过去,“何事?”   梵楼吐出一口热气,艰难措辞:“她……没死。”   若要按照梵楼的心意,黄莺必死无疑。   可梵楼只得了宗主一句“若是输了,就别再来见我”的呵斥,并未得到杀死黄莺的命令。   ……他听话,不能做违背宗主意愿的事。   所以,即便他的残剑划破了黄莺的脖颈,也没有真的取走对方的性命。   沈玉霏不关心梵楼是如何赢的。   他只关心自己乎的事。   沈玉霏将手指探进被灵泉打湿的玄袍,肆意地抚摸着梵楼结实的胸膛——沟壑纵横,既有肌肉的纹理,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疤。   “脱了。”沈玉霏摸到一道几乎贯穿了整片左胸的伤疤后,不轻不重地踹了梵楼一脚,脚尖顺势蹭过了梵楼绷紧的小腿。   梵楼闷哼着扯开衣摆,双腿暗暗并拢。   沈玉霏察觉到了梵楼的小动作,却不以为意。   他甚至放软了腰,舒舒服服地坐上去:“谁伤了你?”   梵楼顺势低下头,视线重重地落在沈玉霏点在自己胸膛上的那只手指上,视线仿佛两颗燥热的火星,直坠到了沈玉霏的指尖。   那道丑陋的伤疤,经年累月地横在他的胸膛上。   世上不是没有消除伤痕的丹药。   但是,梵楼舍不得将那条伤疤削去。   那是宗主留在他身上的印记,哪怕伴随着印记而来的,是数不尽的痛苦,可他甘之若饴。   梵楼的沉默让沈玉霏猜出了答案。   他按在胸膛上的手顿了顿,缓缓挪开。   ……是了,他曾经厌恶梵楼到了极点。   或者说,他曾经厌恶受《白玉经》所带来的情毒,不能自已,受制于人的自己,到了极点。   梵楼不过是他宣泄怒火的工具。   即便现在的沈玉霏视梵楼为最信任之人,也毫不避讳,那段截然相反的过往。   他的爱恨向来极端。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会因沈玉霏的反复无常,敬而远之,偏偏梵楼不是常人。   梵楼……   梵楼的心中不要说怨恨了,连后悔都不曾生出来过。   “宗主……宗主。”梵楼因为沈玉霏的亲近,下腹发紧,难耐的热意藏都藏不住,狼狈地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沈玉霏面不改色地坐在梵楼的腰间,呼吸都未曾急促半分。   他身上的红袍在灵泉上,盛开如花,花瓣下是无限的春光。   沈玉霏挑着梵楼的下巴,另一只沾水的手摸索着握住了搁在池水边的玉簪。   “谁许你用此物给本座挽发的?”   沈玉霏握着簪子,看似用力地将簪头捅向了梵楼的心口,实则落下时,只带了一点撩人的力道。   “梵楼,你想要在本座的身上留下什么?”   他说着,俯下身,朱唇若即若离地擦过了梵楼的耳垂。   梵楼闷哼着曲起腿,粗喘连连自是不必说,下腹几乎烧成了一团火。   “宗主……”   梵楼痛苦地挺起胸膛,非但不躲避沈玉霏手中的那只簪子,还饥渴地追寻着尖锐的痛楚。   梵楼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沈玉霏见状,握着簪子,不客气地在梵楼的身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红痕。   梵楼的呼吸从一开始的尚且能控制,到后来的彻底紊乱,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地攀上了沈玉霏的窄腰。   “说吧,哪儿来的。”沈玉霏控制着簪子,在梵楼的下腹留下最后一道红痕后,施施然抬起手,将簪子抿在唇间,继而拢着湿气缭绕的发,慵懒地眯起了眼睛,“说实话,不许骗本座!”   簪子离开皮肉的最后一下,稍稍有些重。   热意轰然炸裂,血色爬上了梵楼的双眸。   “是……是属下……的。”梵楼痴痴地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试探地贴着沈玉霏扬起的颈子游走,迷醉的吸气声沉沉地撞进了他的耳朵,“宗主……宗主喜欢吗?”   “喜欢?”沈玉霏将簪子从唇间抽走,随意抓起了墨发——他不会束发,只能将发丝勉强缠在簪子间,却平添了一丝难言撩人。   沈玉霏捏了捏梵楼的后颈,满意地合上双眼,微微暗哑的嗓音含了笑:“本座何时喜欢过这些东西——嘶。”   他话音刚落,捏着梵楼后颈的手一顿,灵力不自觉地汇聚在指尖。   梵楼停下动作,无辜地眨眼,睫毛划过沈玉霏的下颚。   他闷声认罪:“属下……属下唐突……”   “把牙给本座收起来!”沈玉霏自是觉得梵楼没有啃自己脖子的胆子,恼火地呵斥,“真当自己是狗……”   梵楼低低地应了一声,再次将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沈玉霏不知梵楼眼底翻涌的暗潮,自然也不知道梵楼探出牙关的舌,反反复复地扫过咬过他的尖牙。   “宗主喜欢。”梵楼的心里冒出了阴恻恻的笑声。   宗主喜欢……   宗主若是真的不喜欢那根簪子,肯定早就随手将其砸碎成了粉末。   可现在,宗主拿着簪子,在他的身上勾勾画画。   那就说明,宗主喜欢……   很喜欢。   梵楼不自觉地收紧双臂。   沈玉霏立刻更紧密地贴在了梵楼赤/裸的胸膛上,皮肉之间,近乎没有缝隙。   “宗主……”梵楼的舌尖轻轻地从一块泛红的皮肤上划过,“宗主,属下没有杀黄莺,属下听话,属下……属下可以留在宗主的身边吗?”   梵楼小心翼翼地用唇摩挲着沈玉霏如玉的脖颈,心脏随着他的呼吸声,剧烈地跳动。   梵楼已经不去掩饰身体的热意了。   ……宗主什么都知道。   宗主许他热。   梵楼的心态产生了转变,病态地展露着自己因宗主而产生的变化。   他听话,他的身体也听话。   沈玉霏在热滚滚的怀抱中,伸出了手。   他将手指点在梵楼裸露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划了几下。   “怎么,想要取代黄莺?”沈玉霏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那就得给本座瞧瞧,你有什么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长长一章w   一只修狗偷偷地咬了主人一口,试图在主人的脖子上留下自己的牙印——? 第74章 074   梵楼陷入了沉默。   灵泉中, 流水潺潺。   片刻,他再次抬起头,喉结生涩地滚了滚:“属下……属下比黄莺,强。”   “修为?”沈玉霏用指尖挑起一颗晶莹的水珠, 以灵力托起, 挑在手指之间, 肆意把玩,“本座若真想找个修为厉害的剑婢……很难吗?”   他说完这句话, 将水珠抵在了梵楼的眼尾,继而撤去了灵力。   冰凉的水意顷刻间染湿了梵楼的睫毛, 像是破碎的泪。   “属下……最听话。”梵楼咬了咬牙, 环在沈玉霏腰间的胳膊收得愈发紧,“宗主……宗主再找不到, 比属下更听话的人了。”   沈玉霏的眼睛眯了眯。   的确, 这世上没有人比梵楼更听他的话。   即便是合欢宗内畏惧他的长老与弟子, 心中也总有自己的考量。   唯独梵楼, 视他为神明。   所以人人都说,梵楼是他身边最听话的狗。   而且这样的忠心,前世的梵楼已经用生命,向沈玉霏做出了证明。   今生——   “有多听话?”今生, 沈玉霏偏要再让梵楼证明忠心。   梵楼默默起身。   温热的灵泉打湿了玄袍,柔软的布料勾勒出一具完美的躯壳。   梵楼揽着沈玉霏的腰, 轻柔地将他反推到了泉水的边缘, 继而单膝跪下。   水淹没到梵楼的胸前,悄悄掀开了一角墨色的衣料。   梵楼抓着沈玉霏的手, 按在了心口。   肌肤滚烫, 心如擂鼓。   灵力如刀, 钻开皮肉,抽出了一缕混杂着心头血的神识。   随着那缕灵力的抽离,梵楼的面色惨白如纸。   “宗主……”他将额头紧紧地贴在沈玉霏的颈侧,拽着那缕灵力塞到了他的掌心里,“宗主,属下……属下……”   沈玉霏张开五指,让那缕灵力在掌心里如细蛇般游走。   ……神识能控制修士。   正如同那片容纳合欢宗几位长老的玉帛,沈玉霏但凡想要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要捏碎其中的神识即可。   可一缕灵力无法彻底操纵修士,若是有断尾求生的勇气,舍了那缕神识,也就舍了。   唯独混着心头血的神识不一样。   沈玉霏只要捏碎掌心里的神识,梵楼的心脏就会随之一同炸开。   梵楼再一次将命交给了他。   无形的灵力一时有千斤重。   沈玉霏知道,即便自己不将梵楼的性命攥在手心里,梵楼也依旧会像前世一样,为他生,为他死。   但他还是收拢了五指,将混着梵楼心头血的神识收进了掌心。   紧盯着沈玉霏的梵楼见状,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微光。   “宗主……”   梵楼欣喜若狂,身子往前一倾,重重地将他抵在了池水旁,“宗主,在宗主的眼里,属下……属下是最听话的人了吗?”   即便亲眼看见沈玉霏将混着心头血的神识收起,梵楼依旧想要听他亲口说出那句话。   冰凉的手指落在了梵楼的面颊上。   “嗯。”   梵楼如愿了。   沈玉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是。”   +   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将受伤的黄莺搀扶回了卧房。   梵楼下手极重,黄莺身上鹅黄色的衣袍被鲜血染透。   但对于修士而言,只要灵台稳固,再重的伤,不伤及根本,也不过是一两颗丹药的事。   只是,黄莺身上的伤好治愈,心里的伤却不好治愈。   佛见愁懒得解释,跟在宗主身边的人就是梵楼,将黄莺带回卧房后,就独自一人靠在窗口,抱着柳琴,专心致志地擦拭。   佛见笑心里其实也对梵楼的改变好奇到了极点,但她的衣袖被黄莺死死地拽着,便只能干坐在床榻前,和宗主曾经的剑婢大眼瞪小眼。   屋内三人一时无言,直到没骨花将房门踹开,大大咧咧地往床前一坐,凝重的气氛才被打破。   没骨花诧异地打量着黄莺身上的伤:“老娘不过是去找那个穷酸书生算了一卦……你这是同谁打了一架?”   “……玉清门的臭道士也没有来咱们忘忧谷啊!”   没骨花被沈玉霏赶走,并不知道,黄莺同梵楼交过手,撩起对方的衣摆,看着已经开始愈合的血痕,啧啧称奇:“你怎么说,也是咱们合欢宗宗主的剑婢,谁能随随便便地将你伤成这样?”   黄莺失去光彩的眼睛,空洞地望向没骨花:“我……我还是宗主的剑婢?”   “梵楼那个废物都没了,谁还会抢夺你的位置?”没骨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下巴,继而托着香腮,若有所思,“等等,方才那个跟着宗主回来的男修……你们可曾见过?”   她回过头,望着站在窗边的佛见愁,蹙眉道:“喂,你是同宗主一起回来的,难不成,不知道那个男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吗?”   在没骨花的眼里,沈玉霏必定是在进入秘境的同时,厌弃了梵楼,从而盯上了新的男宠。   ……许是小门小派的修士,又或者是哪个有名有姓的名门正派弟子。   总之——   “瞧着倒是俊朗。”没骨花想到梵楼被黑金面具遮住的大半张脸,旁若无人地翘起一条腿,在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看死人一般的目光下,无知无觉道,“腰瞧着不错……宗主的眼光向来好,先前那个梵楼,废物是废物了一点,但咱们合欢宗内,怕是找不到第二个,身子看起来比他还好的男修了。”   没骨花说着说着,唉声叹息起来:“这一茬又一茬的修士,青黄不接的,这两年,怎么就没有几个俊俏的给老娘我撞见呢?”   她话锋一转,想到方才的商时序,脸色阴沉地“呸”了一声:“好不容易撞上一个,还是个算命的……说老娘有血光之灾——老娘看他才有血光之灾呢!”   “我倒是觉得,他算得不错。”   意味深长的笑声从门外飘来。   百两金姗姗来迟,看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没骨花,眼底划过一道讥讽。   她并不管咋咋呼呼的女修,转而问佛见愁:“是他?”   “嗯,是他。”佛见愁轻轻一点下巴,见百两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率先抬腿,往外面走去,“见笑,走了。”   “姐,等等我。”佛见笑忙不迭地起身,老老实实地跟着姐姐离开了黄莺的卧房。   “你先出去。”百两金见状,明白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皆是知道沈玉霏身边的男修,就是梵楼,便对没骨花道,“我与黄莺有话要说。”   百两金严肃起来,通常都是有要事。   没骨花在合欢宗内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离开,但她向来看不惯百两金,偏要多嘴一句:“凭什么?”   “你不走,宗主会让你走。”百两金不置可否,“你自己选,是自己走出去,还是像刚刚一样……”   女修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被宗主一巴掌扇飞?”   “老娘被沈玉霏扇飞,关你屁事?!”没骨花被戳了痛处,从床榻上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走就走,老娘还不稀罕听你说话呢!”   言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卧房,临走前,还不忘用怀中的长琴恶狠狠地砸上了卧房的门。   ——咚!   门沉沉地合上,在床榻上发愣的黄莺也缓过了神。   “宗主要同我说什么?”黄莺双目垂泪,颓然抱住了伤痕累累的臂膀,“是……是要我离开合欢宗吗?”   “……我……我再也没有待在宗主身边的资格了吗?”   百两金拧眉望向黄莺:“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虽性子乖张,却也不是寻到一个新宠,就弃旧人与不顾的人。”   “……再说了,即便他真的要寻新宠,也同你一个抱剑的侍婢没有关系。”   黄莺被百两金说动,眼前一亮。   “再说了,谁告诉你,宗主有新宠了?”百两金见状,直接撂下了一句足以让黄莺头皮都差点炸起来的话,“那就是梵楼。”   黄莺久久无法回神,直到百两金转身离去,才后知后觉道:“那没骨花——”   百两金的嘴里冒出一声冷哼。   “随她去。”百两金理了理裙摆,手指拂过长箫上的裂纹,“同为合欢宗弟子数载,竟然连宗主身边的人都认不出来……活该她受罚!”   而百两金口中的没骨花,正哼着歌往临月阁前去。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合欢宗四位长老中,唯一一个不知道梵楼身份的人,还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跃上杏树,兴致勃勃地盯着逐一点上烛火的阁楼。   血色的光在临月阁外的墙壁上,融融流淌。   没骨花等了又等,甚至还特意想了想,今日是不是十五,宗主情毒爆发的日子——并不是。   但那个陌生的男修从始至终都未曾从临月阁内出来。   “难不成,宗主留他过夜了?”没骨花诧异地挑眉,继而兴奋得心脏砰砰直跳。   沈玉霏身边从不留人。   就那么一个梵楼,还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多年,厌恶到了极点。   “咱们忘忧谷终于要有喜事了。”没骨花稚嫩的面容上浮现出老练的微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宗主的喜酒……倘若那个时候宗主高兴,带老娘去几个秘境——哎呀,到时候,什么玉清门的臭道士,都别想在老娘的手里讨到好!”   没骨花想着想着,乐倒在了树杈上。   她晃着双套着红色绣花鞋的脚,从天黑等到天亮,终是听到了那一声不轻不重的推门声。   身着黑袍的男修默默推开了临月阁的门。   没骨花一个激灵从树杈上翻身而起,飘然落地:“喂!”   她放肆地打量着男修的衣袍——衣带松散,领口敞开,蜜色的肌肤上——不等没骨花细看,梵楼已经用力拢住了衣衫。   “至于吗?”没骨花遗憾地收回视线,心里想的是沈玉霏居然没在男修的身上留下印记,嘴上却终究不敢说得太露骨,只笑吟吟地贴过去,“……你是宗主身边新来的人?叫什么?从哪儿来的?怎么同宗主一道进的忘忧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都是一家人。”   按着衣襟的梵楼,身上还残留着沈玉霏特有的冷香。   他隔着面具,目光阴冷地注视着试图向自己靠近的没骨花,手中忽而多出一柄残剑。   “哎呀。”没骨花连忙后退一步,双手举高,“你怎么拿着这柄剑?……不吉利,不吉利!快求求沈玉霏,给你换把新的。你是不知道,这柄残剑的前任主人,可不怎么讨宗主的欢心!……沈玉霏厌恶他得厉害,平日里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瞧你人不错,千万别落得那个下场去。”   可惜,没骨花的话非但没能拉进二人的距离,还惹来了凛冽的剑意。   “谁说——宗主——厌恶我?”梵楼手中的残剑出了鞘,恶狠狠地扑向没骨花。   没骨花以长琴作舟,飞速后退,原本轻松的神情,在与梵楼交上手后,逐渐凝重:“老娘好意相劝,你不听就算了,还想让老娘抽你?”   “……罢了,老娘一肚子气正好不知道向谁发,算你倒霉……今日,就算沈玉霏出手,也拦不住老娘教训你!”   没骨花倚在长琴上拨弄琴弦,化解了一道又一道剑芒,心中却忽而泛起了丝丝奇异的熟悉感。   “怎么……听声音,那么耳熟?”她扪心自问,自己在何处见过面前疯了一般向自己出手的男修。   没骨花从合欢宗内弟子想到名门正派的修士,愣是没寻出一个相似之辈。   ……也不怪她想不到。   没骨花既然已经视梵楼为已死之人,又怎么会觉得,沈玉霏的新宠与梵楼有关呢?   她化解了剑招,却躲不过梵楼强悍的拳风。   “老娘的脸!”没骨花愤怒的嚎叫响彻云霄,只是那个拳头还没落到她的面颊上,更可怖的灵力波动就将她送到了忘忧谷外。   梵楼堪堪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急匆匆地冲回临月阁:“宗主!”   歪在床榻前的沈玉霏,神情慵懒,衣衫松散地披在肩头,堂而皇之地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   一条纤细的蛇从他的小臂游进宽敞的衣袖,再从脖颈处游出来。   “瞧你干的好事。”沈玉霏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颈侧一道红痕上,那条在他皮肤上游曳的蛇也跟着凑了过去。   他不提没骨花,只轻嗤:“去洗洗,本座不喜欢你的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言罢,起身走到梳妆镜前,仰起头,蹙眉揉搓着那个被梵楼咬出来的牙印。   清脆的水声从灵泉处飘来。   沈玉霏不用回头,都知道梵楼将整个身子都浸在了水中。   他移开手指,看着那条盘踞在红痕边,似乎对梵楼的所作所为万分愤怒的白蛇,轻轻嗤了一声。   ……若是非要在身上留下痕迹。   他宁愿留下痕迹的人是梵楼。   “宗主。”   混杂着水滴滴落的脚步声来到沈玉霏身边。   面前的镜子上多出一道湿漉漉的身影。   梵楼单膝跪在沈玉霏的脚边,视线隐晦地在他的脖颈上划过,继而虔诚地低下头:“属下……以后会小心。”   “无妨。”沈玉霏收回手指,拢着衣领,示意梵楼起身,“过来。”   热烘烘的潮气扑面而来。   梵楼站在沈玉霏的身前,倾身凑了过去。   “洗得倒是干净。”他皱着眉头嗅了嗅梵楼身上的味道,确认半点胭脂气都没残留后,抬手用灵力弄干了那身被灵泉浸透了两遍的衣袍,“替本座束发吧。”   沈玉霏素手一翻,镶着蛇鳞的发簪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   梵楼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宗主果然喜欢。   梵楼接过沈玉霏手里的簪子,仔细地拢住了墨色的发。   一回生,二回熟。   梵楼此时已经能将那头瀑布般的发完美地挽起了。   “不要看没骨花整日没个正行,她的修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可以排在前列。”   沈玉霏闭上眼睛,慢条斯理地同梵楼说话,“更不用说佛见愁与佛见笑——在白矖庙里,面对那么多修士,佛见愁尚且可以全身而退,足以见修为深厚。”   合欢宗里,向来信奉弱肉强食的法则。   连沈玉霏,也是亲手杀死了师父玉娇娇,才得来了今日的宗主之位。   几位长老若是不敌同宗弟子,自然也只能拱手将长老之位让出。   沈玉霏同梵楼说这些,是提醒梵楼,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光靠他的一份亲近还不够。   “属下知道。”梵楼自然比沈玉霏还清楚这个道理。   他与黄莺交手,拔剑与没骨花为敌,既是为了留在宗主的身边,也是想要试探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梵楼服下那枚改变根骨的丹药,即便不化身妖修,如今也能轻轻松松地战胜黄莺,并与没骨花缠斗许久了。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   梵楼眼神晦暗,看着手指间流水般滑落的发丝,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忽视身体里的妖修血脉了。   ……宗主很强。   梵楼亲眼看见过沈玉霏拔出残妆剑,祭出长安钟后的模样。   那雄浑的灵力源源不绝地从沈玉霏的身上涌出来,即便那些灵力不是针对梵楼而来,他亦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他想要站在宗主的身侧,就要变强。   梵楼手上一抖,不经意间扯下了沈玉霏的一根发丝。   沈玉霏不以为意,梵楼却暗暗地将那根头发卷进了掌心。   宗主的一切,都是他的。   梵楼将白色的发簪插/入挽起的发的刹那,刚被掀飞出去的没骨花又冲了回来。   “沈玉霏……啊呸,宗主!”没骨花抱着长琴,在临月阁外,气喘吁吁地喊,“别同你的新宠快活了,让他出来见见人!”   “……玉清门的臭道士来了!”   原本软若无骨地依在梵楼身上的沈玉霏,面上的慵懒一扫而空。   他起身,拢着衣衫,穿过密密麻麻升腾而起的法阵,红袍在璀璨的金芒中,仿若笼罩了一层金融融的光。   “去吧。”沈玉霏来到博古架前,修长高挑的身影被架子的阴影笼罩,“……不要让本座失望。”   “属下遵命。”梵楼握紧了手中的残剑,墨色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了原地。   沈玉霏凝望着堆满法器的博古架,看也不看梵楼离去的背影。   他在看架子上的法器。   合欢宗历代宗主收集的琳琅满目的秘宝都在这里了。   他伸手,苍白的指尖点了点蛟龙角。   无形的屏障似乎随着沈玉霏的动作,产生了微妙的震荡。   这一世,沈玉霏不会再将蛟龙角拱手让给孟鸣之,合欢宗的护宗法阵自然也不会消散。   但沈玉霏站在博古架前,并非为了确认蛟龙角的安危。   他想要给梵楼寻把可用的兵器。   一柄残剑,梵楼用了多年,虽趁手,却不是什么好的武器。   “本座身边的人,一柄残剑怎么够?”   沈玉霏冷哼一声,抬腿踹开了一口刻着繁杂纹路的箱子。   噼里啪啦。   无数放在外界,会让修士们抢红眼的法器掉落了出来。   沈玉霏嫌弃地挑拣,什么都嫌不好,最后懊恼地将法器尽数丢回箱子,阴沉着脸踹开了第二个箱子,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与此同时,梵楼已经来到了忘忧谷外。   除了受伤的黄莺,合欢宗的四位长老齐聚一堂。   梵楼的出现,除了引起没骨花的一声意味深长的口哨以外,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沈玉霏舍得放你出来了?”没骨花坐在长琴上,故意调笑,“没搅了你们的好事吧?”   已经知道戴着黑金面具的男修就是梵楼的另外三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梵楼亦不会同没骨花多费口舌。   他握着残剑,满面阴翳地打量着忘忧谷外清一色的青色身影,冰冷的视线与一人相对时,忽而死死地凝住。   “孟、鸣、之。”梵楼愤怒的嘶吼从胸腔里迸发而出。   残剑血光大盛。   合欢宗其余几位长老还未出手,他已经化为了一道墨色的电芒,转瞬在玉清门弟子汇聚而成的青色波涛中,划出了裂口。   “嚯,他和孟鸣之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没骨花倒吸一口凉气,拍了拍屁/股下的长琴,也跟着冲了过去。   梵楼与孟鸣之之间,的确横亘着写不清道不明的仇恨。   好不容易恢复了残肢的孟鸣之,看见恶狼般向自己扑来的梵楼,阴毒地勾起了唇角。   “……来得正好。”   孟鸣之手中的君子剑发出一声清啸。   “今日,我必让你知晓……即便有重生的机缘,废物也终究是废物!”   被老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孟鸣之,此刻已经无比确信,梵楼就是那个同自己一般,重生回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狗:嘿嘿,牙印,嘿嘿o(* ̄︶ ̄*)o? 第75章 075   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相遇。   此时此刻, 梵楼与孟鸣之倒是有了难言的“默契”。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而是憋着一口气,调动浑身的灵力,试图在对方的身上留下致命的伤痕。   ……若要真论起来, 孟鸣之心中的怨气, 着实要比梵楼要深些。   谁叫梵楼没被断去手脚, 愣是被削成了人棍呢?   却说孟鸣之被救回合欢宗后,长灯真人立刻将其身上破碎的符文补齐。   可怜长灯真人自以为做事周全, 却完全没有料到,原本的符文已经无法压制住孟鸣之体内的老祖印记了。   因为孟鸣之为保自身性命, 刚离开醒骨真人的秘境, 就拱手将身体让给了老祖操控。   神识与躯体相融合,昔日的符文, 效用逐步递减。   而现在的孟鸣之, 神识被困在残破的躯体内, 由着老祖发泄怒火。   他蜷缩成一团黯淡的光影, 抖如筛糠,而他的意识里,高耸入云的老祖如没入天际的佛像,居高临下地睨过来, 眼里却没有半点佛像该有的慈悲之情。   “废物!”   凶悍的威压将孟鸣之的神识拍成一张薄薄的“饼”。   “堂堂玉清门首徒,居然被歪门邪道逼迫至此——你真是我们玉清门的耻辱!”   被压成肉饼的孟鸣之哀嚎不断。   “很痛苦?”老祖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而是不断地将威压叠加在他的身上, “你要记住这一刻的痛苦!……如此一身好根骨,白白浪费, 你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一声声愤怒的咆哮让孟鸣之又回想起了可怖的前世。   重生前, 他明面儿上是玉清门人人敬仰的掌门师兄, 实则却被师父忌惮,长老疏远,还得时刻背负一身的符文,以防被老祖夺舍。   可是,今生,他已经很小心了,为何过得比前世还要凄惨?!   孟鸣之不会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也不敢在老祖的身上找原因,便将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都倾注在了梵楼身上。   他没错,他没错!   前世的他没错,今生的他更没有错!   千错万错,都是梵楼的错!   “我才是……我才是天选之子……”孟鸣之的神识发出一声悲鸣,“砰”得一声炸裂开来,现实中的他也痛苦地睁开了双眼。   满目红光闪烁如星辰。   孟鸣之茫然地环顾四周,发觉视线被繁杂的符文填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玉清门内,并被师父带回了静室,再次困于血色的茧子里。   这一幕是何其的似曾相识。   前不久,他意气风发地重生而归时,也被封印在了茧子里。   只是现在……   孟鸣之因失去四肢,痛得神情扭曲,额角冷汗滚落如瀑。   被削得半点皮肉不剩的白骨,早在符咒的侵蚀下,碎裂成渣,而他的神识融进躯体的刹那,疼痛自然也回到了意识中。   “起阵!”   伴随着孟鸣之的惨叫,玉清门的掌门与各位长老同时悬起了心。   他们结印的手不断地变换,无数道血色的符文冲天而起。   孟鸣之本就受损的身躯被一道又一道链接成绳索的符文束缚,皮肉被勒出血痕,骨头咯吱作响。   “不能让他出来!”长灯真人戾呵一声,双手狠狠往前一推,将最后一道符文打进了“血茧”内。   那茧子里包裹住的,仿佛不是他座下的首徒,而是他深恶痛绝的仇敌,动作间,没留半分情面。   孟鸣之被师父的灵力震得口中鲜血狂喷。   “……老祖。”他顾不上方才被老祖折磨过,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呼唤,“弟子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只求老祖能助我渡过难关!”   “渡过难关?”玉清门的老祖悬浮在孟鸣之的灵台上,轻蔑地冷笑,“符文,法阵,封印……你们想尽办法,不就是害怕被我夺舍吗?”   “徒儿知道,老祖一心向道,终有一日,会踏上仙途!”血色的符文越勒越紧,孟鸣之呼吸间,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血腥气。   他知道,再拖延下去,自己即便没有被老祖夺舍而死,也会在符文的镇压下,丢了性命,故而硬着头皮发誓:“能以肉/身助老祖登天,是弟子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话音刚落,不属于孟鸣之的灵力,便在他的体内汇聚。   老祖的神识融入了他的身体。   断骨重生,皮肉筋脉迅速覆盖在白生生的骨头上。   孟鸣之长出了新的手脚,刻骨的疼痛却还久久不散。   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因为老祖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本座知道,你是不甘心死在这里,才违心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本座不在乎,本座只要你帮本座——”   ——砰!   苍白修长的手撕裂了一道符文,紧接着是第二道。   孟鸣之破茧而出。   长灯真人面色大变,与一众修士同时举起了法器:“你是……”   “师父。”孟鸣之毫不犹豫地跪在长灯真人的身前,情真意切地喊道,“是徒儿我啊!”   他抬手,欣喜地看着自己胳膊上重新生长出来的皮肉,继而重重地向长灯真人以及各位长老磕了个响头:“弟子叩谢师父救命之恩!……符文稳固,徒儿已经感受不到封印中老祖的气息了!”   “此言当真?!”长灯真人面露喜意,眉心却是一动,“好徒儿,快快起来,让为师好好看看——唉,想你刚入山门的时候,不过十岁……”   “师父说笑了,徒儿拜入玉清门时,明明只有五岁。”孟鸣之面不改色地纠正长灯真人的说辞。   长灯真人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真诚起来:“是是是,你瞧为师这记性……罢了罢了,看你恢复如初,为师实在是太过高兴!来,快随为师来,你昏迷的这些天啊,门内的弟子们都很担心你呢。”   长灯真人边说,边领着孟鸣之往静室外走。   而不再面对彼此的师徒二人,皆变了一副神情。   长灯真人拉下了脸,以灵力包裹着一句话,传到了玉泉长老的耳朵里:“老祖有通天手段,说不准还藏在他的身体里,咱们不得不防!……给我把他看好了!”   玉泉长老的胡须随着在耳畔炸响的话,微微颤了颤。   他低下头,用余光隐晦地观察着身边其他几位长老的面色——并无半分不妥。   看来,被长灯真人传音入密的,只有他一人。   ……掌门能信任的人也不多了。   玉泉的头,一下子一个有两个大。   而另一边的孟鸣之,则在师父背过身去的刹那,勾起了唇角。   他选择与老祖联手。   无关夺舍,老祖只向孟鸣之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本座要你再见到沈玉霏身边的男宠时,让本座来操纵身体!”   孟鸣之闻言,竟有些犹豫起来。   他虽想置梵楼于死地,却不想将身体的控制权太过频繁地交到老祖的手里。   老祖修为深不可测,即便是一道通过封印才得进入他身体,与他交流的神识,亦有通天之能。   孟鸣之此时若是点了头,就是真真正正地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了。   更何况,他想亲手取走梵楼的性命,以解心头之恨。   有前世的经验在,孟鸣之自信于今生也能将梵楼挫骨扬灰。   但他不欲将心里的事说出来——重生的机缘弥足珍贵,且不说老祖听后,会不会因为忌惮,而直接夺舍了他的身子——即便老祖不夺舍他的身体,也必定会对他严刑拷打,以逼问出重生的法门。   孟鸣之哪里知道什么法门?   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孟鸣之装作不经意地问:“老祖,沈玉霏身边的男宠无足轻重,即便是先前在秘境里,他也没有展露出什么过人之才……他何德何能,竟能让老祖您念念不忘,并且还想要亲自再见一见?”   玉清门的老祖阴沉地笑了起来:“别动歪心思!本座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插手了?”   言语间,威压再次将孟鸣之的神识挤压成饼。   孟鸣之忍受着从每一个关节的相连处迸发而出的剧烈疼痛,刚生长出来的四肢,仿佛又被扯断了一遍,皮连着肉,肉连着筋,惨烈地挂在躯干上,成了几团烂乎乎的肉。   好半晌,他的胸腔才艰难地鼓动起来,继而张嘴,徐徐地吐出一口浊气。   “老祖教训得是,是弟子……逾越了。”   孟鸣之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手背在唇角狠狠一揩。   “哼,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老祖满意于孟鸣之的臣服,慢吞吞地收回了威压。   孟鸣之满心的怨恨无处发泄,也不敢发泄,只能将其深藏在心底。   他的内心彻底扭曲了。   重生之初。   孟鸣之被从天而降的机缘冲昏了头脑,当自己是天选之子,洋洋得意的同时,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   那时的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实际上,却是痴心妄想。不久后的他,已经沦落到只能与老祖做交易,出卖肉身的境地了。   孟鸣之垂在身侧的手,不敢攥紧,却用灵力顶开了指甲。   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滚落到孟鸣之的掌心里,十指连心,撕裂般的剧痛也从指尖一波接着一波炸裂开来。   ……受制于人,连痛感都得“偷”着来。   孟鸣之无声地笑了。   他笑天真的自己,也笑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长灯真人,更笑把他当蝼蚁的老祖。   他可不是白重生回来的!   只要得到合欢宗的蛟龙角,他就有启动伏魔阵,将老祖完完全全地镇压的手段。   到时候,不仅沈玉霏要同前世一般,对他百依百顺,那对他呼来喝去的老祖,也得眼睁睁地看着身体里磅礴的灵力被他吞噬,再在肉身彻底崩溃的巨大痛苦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这才是孟鸣之心中所谓的“天命所归”。   ……是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万般折磨受尽,也该是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隐晦的灵力波动在孟鸣之的体内荡漾开来。   老祖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是了……是了!”一被控制,“孟鸣之”就陶醉地嗅着什么,面颊因为闻到的气味,泛起了病态的红潮。   君子剑与残剑眨眼间碰撞了数百次。   剑光凛冽。   梵楼面沉似水,修长的手指拂过剑身,熟练地放血。   “孟鸣之”竟也一反常态,没有冒进,而是学着他的方法,用剑尖划破手指,再将滴血的指尖塞进嘴里,贪婪地舔舐。   “嗯……嗯!”   鲜血入口,“孟鸣之”的眼睛都诡异地亮了起来,“是了……绝对错不了!”   他忽而一声暴呵:“妖修!”   这石破惊天的一嗓子,不仅吼得梵楼生生停下了动作,连带着与玉清门弟子缠斗在一起的合欢宗弟子,也纷纷仰起了头。   “我呸你个臭道士,哪儿来的妖修?”没骨花甩掉手中的血珠,随手将一个将死的玉清门弟子丢在了杏花树下,“妖修几百年前就没了影,需要你在老娘耳朵边瞎叫唤?……孟鸣之,你不会是想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然后临阵脱逃吧?”   “……你当本座需要吗?!”   明明是同一张脸,梵楼面前的孟鸣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梵楼握着残剑的手紧了又紧。   “来啊!”“孟鸣之”则不然。   他像是寻到了乐子,身影与君子剑合二为一,围绕着梵楼不断地进攻。   血光在黑袍上绽放,“孟鸣之”的笑声愈发猖狂。   疼痛以及深可见骨的伤,倒是次要的。   梵楼记得自己离开临月阁前,宗主撂下的话。   ——不要让本座失望。   “属下……不会。”梵楼的手腕翻转,残剑直竖在了眼前。   漆黑的双瞳中如出水芙蓉般,缓缓荡漾起金色的光芒。   “孟鸣之”骤然停下动作,继而贪婪地注视着梵楼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重瞳,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君子剑。   “真是妖修……哈哈,当真是妖修!”   梵楼身上,仅有双眼流露出了些许异样。   合欢宗的弟子只当孟鸣之疯了,连一向高瞻远瞩的百两金,都没有想到,一直被宗主招之即去的梵楼,竟是消失已久的妖修,自然而然,也只能将孟鸣之当成疯子。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没骨花简单的头脑里,压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难不成从秘境里出来,他就疯了?”   曾有有多少人称赞孟鸣之,现在就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孟鸣之——笑话他枉为玉清门首徒,区区一个醒骨真人的秘境,就让他沦为人棍。   “专心。”百两金一边竖起耳朵听孟鸣之与梵楼的对话,一边替没骨花挡下一柄闪着寒芒的长剑。   “偷袭?!”没骨花立刻将孟鸣之抛在了脑后。   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手刃那个偷袭自己的修士更重要的事情了。   不过,奇怪的是,没骨花闪身追向偷袭之人时,先前与她交手的修士却并未趁机出手。   百两金手执长箫,静静地注视着一身青衣,面若桃李的女修,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名字:“春煦。”   玉清门女修,春煦,痴迷剑法,苦修数载如一日。   她与没骨花是多年的宿敌,二人但凡碰上,不分出个胜负,从不收手。   春煦循声看了百两金一眼,冷漠地点了点下巴。   百两金握着长箫的手暗中滑动,灵力编织成网,悄无声息地在芊芊十指间游走:“为何不出手?”   “她不屑偷袭之人,我亦不屑偷袭之举。”春煦一字一顿地答。   女修像是许久都未曾与人交流过,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生涩异常,连吐息都有些奇异,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耗尽胸腔里全部的空气。   百两金却在听了春煦的解释后,放松了握着长箫的手。   玉清门的女修春煦,是个满脑子只有修行与剑法,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的“痴人”。   玉清门这一辈的弟子,向来以孟鸣之为尊。   但百两金却觉得,若是成日在外游历的春煦回到宗门内,未必不是孟鸣之的对手。   ……不过,一个醉心剑术的“痴人”,的确不适合当玉清门的首徒。   百两金知道,没骨花与春煦纠缠已有多年,对其人品放心程度,甚至高于没骨花本身,故而春煦不欲偷袭,她也没有将在指尖缠绕的灵力灌注在长箫上。   “他,变强了。”   春煦秀丽的眉眼间,涌现出点点狂热,“我若与他交手,不一定能分出胜负。”   百两金自是感受到了从秘境中回来的梵楼的强悍,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春煦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   百两金诧异挑眉:“你竟认出了他?”   春煦瞥了百两金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身形,气息,不会错。”   百两金:“……”   连一个很可能只见过梵楼一面,或是两面的玉清门弟子,都能看初出黑衣男修的真实身份,为何没骨花直到现在,还将梵楼当成沈玉霏的新宠?!   “蠢货。”百两金暗自磨牙,看着那抹在玉清门弟子间穿梭的红色身影,到底还是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得盯着梵楼。   若是沈玉霏当真对梵楼上了心,此番,她就算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将人带回去。   好在,梵楼与孟鸣之交起手来,战况不是一边倒,甚至打得有来有回。   ……但真实情况,并非百两金亲眼所见。   “孟鸣之”围着梵楼,猫逗老鼠似地挥剑。   梵楼面无表情地应对着无处不在的攻击,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是“孟鸣之”在喂招,就像是……就像是戏耍。   他成了孟鸣之戏耍的猴。   金色的光彻底在梵楼的眼底燃烧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目睹一切的“孟鸣之”疯疯癫癫地笑起来,“天道!你看看他……哈哈哈!你不让本座飞升,本座却能找到如此多的……哈哈!天生灵体,百年一遇的妖修……这都是本座的机缘!”   “……你拦不住本座飞升!”   老祖内心的嘶吼并没有传进任何人的耳朵里,就连被他附身的孟鸣之,也没有察觉出丝毫的异样。   他的神识龟缩在老祖高耸入云的“佛像”下,通过自己的眼睛,目睹了一切。   ……孟鸣之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   手起剑落,一捧又一捧绚烂的血花在半空中绽放。   惊叹声四起。   玉清门的弟子自豪于掌门师兄的修为高深,大受鼓舞,呐喊着向合欢宗的弟子袭去。   这才是他孟鸣之该有的生活。   孟鸣之逐渐迷失在那一声声“师兄威武”的称赞里,早已忘了,操纵着自己身体的,是老祖。连使用的灵力,也都是老祖从自己的神识中抽取而出的。   孟鸣之仿佛回到了过去。   他所怀念的,那些个一呼百应,人人敬他的日子。   短短几个呼吸间,孟鸣之就沉迷在了老祖的强大中。   他透过双眸,痴痴地望着师弟师妹们脸上的憧憬,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吃得苦都值得了。   不过,孟鸣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的冷静,不在于强大的同时,夺舍的威胁如影随行,而在于,自己尚未寻到伏魔阵所需的三样珍贵的秘宝。   ……只要施展出伏魔阵,即便老祖手眼通天,也再也拿他没办法。   孟鸣之念及此,潇洒一笑。   他的确没有宝物,但前世,沈玉霏亲手将藏于合欢宗内的蛟龙角交到了他的手中。   孟鸣之的心中已然生出了胜券在握的念头。   前世,沈玉霏能亲手将蛟龙角交到他的手里,今生,沈玉霏亦能被他控制,将合欢宗的秘宝拱手让出!   孟鸣之贪婪无耻的本性,算是彻底暴露了。   “你很好……”   又一剑落下,“孟鸣之”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本座不欲伤你,但能被本座挑中,是你的荣幸!”   “我是……宗主的人……”梵楼听不明白孟鸣之的胡言乱语,但他有自己的一套法则,“身子……是他的,命……也是他的!”   言罢,隐隐要浮现出蛇鳞的眼尾狠狠一压,整个人化为一道黑红交织的血影,直扑“孟鸣之”的面门而去。   “孟鸣之”好整以暇地浮于半空中,举手投足间,颇有大能之风范。   梵楼身为蛇妖,对危险的感知要比人修强上一线。   越是靠近“孟鸣之”,他的心脏跳动得越是剧烈,潜意识里,他知道此时与“孟鸣之”交手,胜算不大,但为了沈玉霏一句话,梵楼心中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他不能退。   半步也不能。   ——叮!   双剑相击,无形的波澜向四周飞速扩散。   除了反应及时的合欢宗长老,打得不可开交的两门弟子,都受到了波及,东倒西歪地掉落在了忘忧谷中。   一门心思打架的没骨花自然也没能幸免,随着灵力,狼狈地逃窜。   她一边逃,还一边骂:“去你的玉清门首徒,老娘一个能打你十个!”   话音刚落,没骨花就随着灵力,惊叫着装上了一株杏树。   她顺着树干缓缓滑落,吐出一口血的同时,翻起了白眼:“商时序,你还真是个乌鸦嘴,说老娘有血光之灾……呸,我还真就有血光之灾了?”   不容没骨花细想,天上再次爆发出了剧烈的灵力波动。   也不知道梵楼是怎么做到的,竟然靠着一把斑驳的残剑,以以命搏命的架势,堪堪与“孟鸣之”打了个平手。   “如此好的一副身体,自然要留给本座……滚出来!”   可惜,“孟鸣之”很快就玩儿够了。   他眸色一戾,五指曲起,变掌为爪,对着梵楼的头狠狠地按了下去。   梵楼如被万丈高山压于身/下,单膝重重地砸在空气里。   “孟鸣之”的五指虚虚悬于他的头顶,莫名的吸力轰然爆发。   饶是以梵楼这般强悍的忍耐力,都忍不住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孟鸣之”却兴奋得浑身发抖。   实际上,操纵着他身体的玉清门的老祖,已是喜不自胜:“妖修的身体……哈哈,本座要有妖修的身体了!”   眼瞧着梵楼即将抵挡不住,百两金咬牙看了佛见愁与佛见笑一眼,继而手握长箫,欲上前施以援手。   却见原本已经被完完全全压制住的梵楼,摇摇晃晃地支起了砸在空气中的那条腿。   “我说了……我的身体是宗主的!”沉闷的咆哮过后,梵楼用指尖划破了后颈。   咕啾咕啾。   两根修长的手指不知疼痛地在血肉中翻动,直到寻到颈椎骨,方才停下。   “你……不许……觊觎宗主的东西。”   梵楼收拢五指,握住了血淋淋的脊椎。   他在神识被抽离身体的痛苦中,咬牙挺直了腰。   他是宗主的所有物。   梵楼病态地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仿佛已经摸到了宗主如玉般微凉的面颊:“觊觎什么,都不行。我……更不行!”   骨肉分离。   眼瞧着梵楼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出骨刀,化为妖修,整个忘忧谷外,忽而笼罩起一层剔透的冰晶屏障。   ——铮!   五指素白手指如刀,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孟鸣之”的五指。   “谁许你动我的人了?”   血红色的身影在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缓缓显现在了梵楼漆黑的眸子里。   “宗……宗主……”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眼睛是宗主的,鼻子是宗主的,耳朵是宗主的……整条蛇蛇都是宗主的!   _(:з」∠)_调整一下作息,最近的更新可能都在早上? 第76章 076   沈玉霏挡住了“孟鸣之”的掌风。   诡异的抽离感也随之消散。   “你想对本座的人做什么?!”沈玉霏似有所感, 面色一凝,寒意森森的灵力反卷向前,“给本座滚!”   “沈、玉、霏。”   被挤在身体角落里的孟鸣之腾得起身。   他透过自己的双眸,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沈玉霏还是沈玉霏, 一身红袍似血, 眉眼明丽, 风华万千。   只是如今这个人,与他兵戎相见。   全然不像前世那般, 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沈玉霏……”操纵着孟鸣之身体的老祖也喃喃地重复着了一遍沈玉霏的名字。   老祖不会忘记, 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前, 棉签的这个沈玉霏,疯疯癫癫地以身为祭, 敲响长安钟, 重创了自己的神识。   老祖的心里瞬间蹦出一个念头:在没有彻底掌控一具肉身前, 不能与此人硬碰硬!   电光火石间, 老祖的心中已生出了退意。   并非他的修为低于沈玉霏,而是神识受损后,若是再被长安钟所伤,毁去一臂的肉身, 很可能会彻底地崩塌。   而此时的孟鸣之,心也骤然一沉。   他不知, 老祖心中所想, 只知道沈玉霏还不能死!   沈玉霏是孟鸣之得到蛟龙角的关键。   若是沈玉霏死在老祖的手上,他要如何潜进合欢宗, 获取布置伏魔阵的秘宝之一?   沈玉霏的确不能死。   起码……现在不能。   孟鸣之还有更罪恶的念头藏在心底, 但此时, 他不能让老祖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意图,更不能在老祖的面前提蛟龙角,便只能咬牙道:“老祖,此处有不少玉清门的弟子。若是老祖现身的消息传回宗门,师父必定会想尽办法,将您镇压在阵法内!”   玉清门的老祖修为再高深,即将崩溃的肉身也依旧在玉清门内。   在没有彻底得到孟鸣之的身体之前,老祖的大部分神识仍旧需要寄生在那具肉身里。   “老祖三思啊!”孟鸣之“噗通”一声,跪在了神识内。   他的额角冷汗直冒,生怕老祖一个不留神,当真毁了自己潜入合欢宗的唯一机会,眼前开始一阵又一阵地发黑。   不过,很快,孟鸣之的心就放松了下来。   因为老祖放弃了对他身体的控制。   ……老祖终究是忌惮沈玉霏体内的长安钟。   “多谢老祖恩赐!”   孟鸣之手忙脚乱地接替身体的控制权,兴冲冲地抬眸,迎面就是无数电芒般的鞭影。   沈玉霏可不会给孟鸣之喘息的机会。   他一边攻击,一边心生疑窦。   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外,沈玉霏就对孟鸣之的攻击手段产生了怀疑——沈玉霏前世,虽未曾拼尽全力与孟鸣之交过手,但此人有几斤几两,他自问,了解得很。   ……他所知的那个孟鸣之,没有一口气吸干几十个修士修为的功法。   可他眼前,又的的确确是孟鸣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玉霏心里烦躁,出手就愈发狂放。   灵力凝聚的长鞭呼啸落下,破风声凛冽如猛兽尖啸。   重夺身体控制权的喜悦凝固在脸上,孟鸣之还想像老祖那般,轻松地应对攻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短短几个回合,他就被沈玉霏抽中了脸颊,倒飞而出,面颊上更是多出了一道代表着耻辱的红痕。   沈玉霏却没有因为孟鸣之的败退,生出半点喜意。   不对劲。   不对劲!   方才那个差点制住梵楼的孟鸣之,给人的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   ……是秘法还是夺舍?   沈玉霏死死地盯着吐血的孟鸣之,心道,一个修士的修为深浅,一试便知。   就像现在的孟鸣之,虽在他的手里节节败退,却也勉强对得起“玉清门首徒”的名号。   毕竟,沈玉霏身藏大妖白矖的妖丹,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灵力。   但要是换做先前的他,可不敢如此行事。   难不成是秘法?   世间的确有秘法,能在短时间内,将修士的修为拔高到一个可怖的境地。   可是……   即便是使用秘法的修士,看起来也不会有违和感。   沈玉霏还记得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外,与孟鸣之交手的感觉——他的面前仿佛站着一个陌生人。   ……更准确地说,像面对某个大能。   沈玉霏连重生之事都经历过了,脑海中冒出再光怪陆离的念头,也不足为奇。   他手握长鞭,血红色的身影飘然在孟鸣之的周身移动。   沈玉霏不喜白矖,自然不会吝惜妖丹中的灵力。   他体内的《白玉经》运转到了极致,试图寻到孟鸣之身上的破绽,可惜,孟鸣之体内的老祖不现身,他就算将孟鸣之抽成了猪头,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沈……沈宗主!”   双颊都挨了鞭子的孟鸣之,捂着肿得看不出五官的脑袋,嗷嗷直叫,“别打了——别打了!”   他的狼狈模样不仅惊呆了合欢宗众人,更是让玉清门的弟子无地自容。   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孟鸣之,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同门的敬仰或是爱慕,没了就没了,日后,待他压制住老祖的神识,获得老祖的一身修为,什么不能回来?!   对于现在的孟鸣之而言,得到蛟龙角,才是头一等大事。   他得压制住体内的老祖!   “沈宗主!”孟鸣之念及此,当即大喝一声,“沈宗主,且慢!”   沈玉霏闻言,身形微顿,手中的鞭子不停,顺势落下来,对着孟鸣之的肩膀狠狠一抽,留下青紫色的鞭痕后,方才冷笑者停手:“孟道友现在求饶,怕是太晚了些!”   那一鞭看似抽在皮肉上,实则重重地落在神识上,将孟鸣之本就大受损伤的神识抽得摇摇欲坠。   孟鸣之的心里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痛痒,燃起了熊熊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   同样是重生之人,他抢得先机却处处受挫,梵楼……孟鸣之阴翳的目光落在梵楼的身上。   戴着黑金面具的男修站在沈玉霏的身后,如同一抹卑微的暗影,如影随形。   梵楼还是前世那副废物模样!   孟鸣之的心因为嫉恨,扭曲异常。   他想,他还是最怀念前世,沈玉霏被当做妖修,千夫所指的日子。   沈玉霏今生,也该沦落到那番境地去。   可要如何做呢?   孟鸣之眯起了眼睛:“沈宗主……”   他从储物囊中取出了几枚丹药,囫囵塞在嘴里,勉强恢复了七八分容貌:“多谢沈宗主手下留情。”   “哼。”沈玉霏自然知道,孟鸣之惯会摆出一副名门正派弟子的谦谦公子样儿,看也不看他,反而冷着脸对梵楼扬了扬下巴。   梵楼眸色一黯,默不作声地来到沈玉霏的身边。   梵楼也感知到了孟鸣之的变化。   此人与他交手时,修为深不可测,气势斐然,但与宗主交手时,却又像个寻常修为深厚的修士。   但梵楼不欲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沈玉霏听。   ……输了便是输了。   他既然在孟鸣之的攻击下,差点暴露妖修的身份,那就说明,他还不够强。   梵楼垂下眼帘,看着沈玉霏在自己胸膛上旁若无人地游走的手,抿了抿薄唇。   ……是了,他还不够强。   “方才,有什么感觉?”   沈玉霏检查完梵楼的身体,蹙眉问,“与本座说实话!”   梵楼沉默许久,低低答:“神识。”   “果然如此……”沈玉霏了然颔首。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   他在合欢宗的宗门前现身时,孟鸣之的的确确想对梵楼的神识做些什么。   那么,此人就更加不可饶恕了。   沈玉霏并不知道,是孟鸣之身体里的老祖想要夺取梵楼身为妖修的肉身,他只觉得,孟鸣之想要梵楼的命。   人尽皆知,肉身崩塌,神识未毁,修士尚且有生还的希望,但若是神识碎裂,即便肉身保存得再完好,修士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竟敢……?!”   眼见灵力再次在沈玉霏的五指间汇聚,孟鸣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猛地丢下君子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沈宗主,我自愿叛出玉清门,入你合欢宗门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孟鸣之说完,没心情管身后不断地呼唤着自己“孟师兄”的师弟与师妹,而是沉下心,暗搓搓地感受,封印里的老祖是否已经陷入了沉睡——若是没有,老祖必定会怀疑他进入合欢宗的契机,继而猜到蛟龙角的用处——好在,退回封印内的老祖神识沉寂如深潭,没有半点波澜。   ……果然,老祖修为再高深,也因肉身即将崩塌,发挥不出万一的实力。   孟鸣之松下一口气来,重新抬头,望着面前神情莫名讥诮的沈玉霏,侃侃而谈:“孟某思慕沈宗主已久,早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便有了如此想法,只是……只是事多压身,且玉清门对孟某恩重如山,孟某不愿以一己之身拖累宗门,故而时至今日,与沈宗主相见,方才忍不住表露一二,望沈宗主——”   “我呸!”   不等孟鸣之说完,揪出偷袭自己的玉清门弟子的没骨花,已经擦着唇角的血迹,腾空而起,“我呸!”   娇俏的女修对着孟鸣之竖起了染红了指甲的手指:“就凭你,也配入我们忘忧谷?”   “沈玉霏,老娘宁愿你同先前的那个废物梵楼结为道侣,也不愿你和这个臭道士共结连理!”   没骨花骂完,且不说玉清门的弟子如何想,合欢宗这边的几位长老,反正是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宗主如今,可不就是与梵楼双宿双飞吗?   “晦气,真真是晦气!”没骨花是被孟鸣之匪夷所思的“真情流露”给气疯了,“……沈玉霏,你还不如把你新宠面上的面具取下来,戴在自己的脸上……祸水,你这是个走到哪儿,坑自己到哪儿的祸水!”   合欢宗宗主沈玉霏,貌若好女,姿色倾城。   相传,合欢宗内,有无数男宠为他神魂颠倒,如今,却是连玉清门的首席弟子,孟鸣之,都成了他的袍下臣。   “师兄……师兄定是被那魔头摄去了心神!”玉清门弟子在没骨花喋喋不休的辱骂声中,回过神来,各个义愤填膺。   他们显然不信,孟鸣之会倾心于沈玉霏,强行祭出法器,将痴痴地注视着沈玉霏的大师兄拉了回来。   “师兄没有反抗,定是中了暗算!”   “对,大师兄霁月清风,怎么会被一个魔头摄取心神?”   “……快,快带他回宗门,让掌门瞧瞧!”   孟鸣之束手就擒,嘴却没有闲着。   他扯着嗓子,对沈玉霏喊:“沈宗主,为了你,孟某——孟某愿意与整个玉清门为敌!”   “师兄?!”   “师兄!”   孟鸣之听着同门弟子的哀嚎,眼底划过一道自得。   前世,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得到了沈玉霏的全部信任。   同丹药无关,孟鸣之自信于自身魅力,依葫芦画瓢,决心将沈玉霏调教得比前世还要“听话”。   ……看啊,沈玉霏,我为了你,与全宗门为敌。   ……看啊,沈玉霏,我为了入合欢宗,抛弃了一切!   玉清门的弟子吵吵闹闹地离开了忘忧谷。   声势浩大的对决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落下帷幕,百两金不以为意,黄莺与佛见笑却在对视一眼后,陷入了同样的担忧。   “慎言。”   佛见愁与妹妹心有灵犀,见状,冷着脸开口,“跟我回去!”   佛见笑乖乖收敛心神,跟在佛见愁的身后回了合欢宗,黄莺却憋得不行。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寻到骂骂咧咧的没骨花,忙不迭地问:“宗主会让那个臭道士入忘忧谷吗?”   “他瞎啊?”   没骨花没好气地啐了一声,“放着身边那么好的男宠不要,要那什么玉清门首徒……你当沈玉霏疯了?”   “宗主……宗主万一……”   “他要是有什么万一,老娘第一个上去拼命!”   没骨花霸气地将长琴砸在地上。   忘忧谷的杏花在沉闷的灵力震荡中,扑簌簌落了满地。   却说,沈玉霏听了孟鸣之的话,心中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同样“深情款款”的话,他前世已经听过一遍了。   令人作呕,不堪入耳。   沈玉霏只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孟鸣之对蛟龙角的渴望,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玉清门的地步。   海中月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修,小月,曾经说过,世间有一法阵,虽不知有何用,但施展时,需要三件秘宝,其中一样,便是蛟龙角。   孟鸣之要蛟龙角,是要摆下伏魔阵吗?   可告诉他伏魔阵存在的小月,与孟鸣之给他的感觉很像,浑身充斥着违和感。   沈玉霏脚步微顿,回到临月阁中,扶额唤了声:“梵楼。”   沉默了一路的梵楼单膝跪地。   沈玉霏心念微动,明艳的火光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角眉梢。   ——砰!   临月阁的大门轰然紧闭,梵楼也随着灵力,狼狈地退至门前。   沈玉霏背对着梵楼,身影在昏暗的临月阁内,仿佛一抹纵情燃烧的火苗。   他站在铺着狐皮的长椅前,戾呵:“滚回来!”   梵楼缓了缓神,依言回到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一脚踩过去,素白纤细的脚探出红袍,压着梵楼的肩,将其生生逼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何时轮到你同本座摆脸色了?!”   梵楼不会掩饰情绪,故而一路从忘忧谷外回到临月阁,身上都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郁气。   “属下……不愿……”梵楼垂头跪在沈玉霏的脚边,生着茧子的大手攀上了肩头的那只脚。   梵楼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柔软如绸缎的皮肤,呼吸逐渐粗重。   好难受。   好痛苦……   宗主为何还不是他的?   他想起孟鸣之说的话,心就像是要炸了一般,疯狂地膨胀抽缩。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有旁人觊觎宗主?!   他的……是他的!   宗主是他的!   梵楼喘了好一会儿,方才平静下来。   他一片死寂的眸子里,酝酿着狂风暴雨:“属下不愿宗主与孟鸣之结为道侣。”   “所以呢?”沈玉霏倒是料到梵楼浑身郁气的缘由——他并非真的生气,只是看不惯梵楼垂头丧气的模样。   “属下自请入生门。”谁料,梵楼下一句话,就彻底挑起了沈玉霏心头的怒火。   ——咚!   结实的身躯这回重重地砸在了临月阁的朱红色木门上。   梵楼擦着唇角的血迹,执拗地单膝跪地:“宗主,属下自请入生门!”   合欢宗的生门,并非“生门”,实则“死门”。   此门位于法塔十八层的尽头,想进生门,先得上法塔十八层。   而合欢宗的法塔,向来是惩罚弟子之所。   经历了无数酷刑,依旧心志坚定之辈,方才能看见“生门”。   入生门,九死一生,故而合欢宗弟子私下里称其为“死门”。   但,但凡从生门中活着走出来的修士,修为都会高上至少两个境界。   是以为,生门其实是一道历练的法门。   昔年,沈玉霏手刃了自己的师父,前任合欢宗宗主玉娇娇前,即便身负长安钟,也进入了生门。   “本座不许!”   沈玉霏忆及往昔,暴跳如雷。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生门”的可怖了。   他怒火中烧地抬手,无形的灵力扯着梵楼的衣领,将其拽至身前:“想求死?本座许你死了吗?!”   “不……”梵楼试探地握住了沈玉霏微凉的手,贪婪地收拢五指,“属下……不求死。”   梵楼藏在面具下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的笑很生涩,唇角牵起的弧度也格外生硬。   沈玉霏却一瞬间愣住了。   梵楼的手腕趁机使力,将他揪着衣襟的手拂开,继而郑重地低头,舌尖舔过沈玉霏的指尖,将尖牙印在那修长的手指尽头,毫无血色的手背上。   “为了宗主,属下……要变强。”   沈玉霏满身的戾气就这么被一个吻,轻而易举地抚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狗狗蛇出来,宗主就要小心啦w? 第77章 077   沈玉霏的红袍猛地一个翻卷, 人已经回到了长椅前。   他背对着梵楼,眉心紧蹙。   “宗主……”梵楼看向沈玉霏的背影的目光,很是痴缠,舌尖在唇边来来回回游走, 仿佛在回味那个于他而言, 算是浅尝辄止的吻。   “去吧。”   沈玉霏并没有回头。   他语气平静, 心绪却远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沈玉霏知道,梵楼是对的。   想要在合欢宗……不, 是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变强是唯一的出路。   这也是他一直想要梵楼做出的改变。   怎么事到临头, 犹豫的, 反而变成他自己呢?   “既然你决定要入生门,那就去吧。”沈玉霏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 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缓缓于长椅上落座。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脚边的梵楼, 撑在下巴边的手蜷了蜷。   戴着面具的梵楼, 黑漆漆的眼睛里,深藏着痴缠与眷恋,直白又热烈。   “今日是什么日子?”沈玉霏心念微动,抬起腿, 用脚背勾起了梵楼的下巴。   红袍落花般顺着他的小腿跌落。   梵楼见宗主像是消了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沉声道:“属下会在十五前赶回来。”   “哼。”沈玉霏轻哼一声, “你若是回不来,本座刚好换个人双修!”   梵楼听得肝胆俱裂。   但梵楼没有将心中的嫉恨表现出来, 而是偏了头, 拿脸颊眷恋地蹭了蹭他雪白如缎的脚背。   ……也是, 若是连生门都出不来,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宗主的身边呢?   梵楼起身,替沈玉霏将掀起的袍角铺平,又倾身凑过去,好生将松散的衣带系好。   “嗯?”沈玉霏不满地将巴掌糊在梵楼的手背上,虽不至于将梵楼的手拍走,但烦躁的意味溢于言表。   梵楼哑着嗓子唤了声“宗主”,又替沈玉霏将凌乱的发丝用手指都理顺。   沈玉霏立刻就不觉得烦了。   他用手指勾勾梵楼的下巴:“疼吗?”   沈玉霏问的是方才自己发火,将梵楼用灵力拍在临月阁的门板上的事。   梵楼摇头。   他也就不再多问,转而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柄长剑,嫌弃地丢在梵楼的怀里:“既然要进‘生门’,就不要拿那柄残剑了……叫别人看见,还当我们合欢宗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被沈玉霏丢出来的长剑,流光溢彩,宝器森然。   一看,就是上好的法器。   他却偏要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座给你,就拿着!”   沈玉霏只字不提,自己在博古架前,踢翻了不知多少个箱子,才寻到这柄既看起来顺眼,又用起来顺手的剑。   “宗主……”捧着剑的梵楼,喉结动了动。   沈玉霏羞恼地回头:“又怎么了?!”   梵楼的薄唇动了动,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残剑:“属下……属下想留着……”   那是宗主用过的剑,他舍不得丢弃。   沈玉霏顺着梵楼的目光看见了过去,见梵楼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剑身,指腹蹭过刀刃,薄薄的血意顺着剑身蜿蜒而下,耳根忽而一热。   他咬牙:“本座才不管你!”   梵楼又道:“宗主——”   “有话直说!”   “宗主……宗主,属下不在的时候,能不能先不要让别人顶替属下?”   沈玉霏歪在长椅上,单手扶额,半阖的眼睛里闪着微光:“什么意思?”   “黄莺也好,别人也罢……”梵楼垂着眼帘,字字句句都是恳求,说出口的话,实则已经是实打实的逾越了,“宗主等等属下。”   “……若是属下当真死了,宗主再找别人不迟。”   “本座凭什么要等你?”沈玉霏听明白梵楼话里的意思,本就恶劣的性子又因为梵楼的卑微,被纵容得压抑不住。他故意避开梵楼期盼的答案,弯弯绕绕,不给准话,“本座想要谁,就要谁——梵楼,你以为本座会等你吗?”   沈玉霏的五指攀上梵楼面上的面具,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想要本座不去找别人,就早点从生门里滚出来。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梵楼的眼底擦过了一道暗芒。   而沈玉霏心满意足地起身,丢下梵楼,身影转瞬消失在了临月阁内。   抱着两柄剑的梵楼站在徐徐亮起的法阵中央,双臂收紧,仿佛抱住的不是冰冷的法器,而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宗主……”   梵楼恨不能将长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   “大师兄……”忘忧谷的一株小小的杏花树下,身着青衣的玉清门弟子明心,捧着两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灵蜂,战战兢兢地蜷缩成一团。   明心只是玉清门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   他操纵灵蜂,不习剑法,被玉清门的弟子排斥,故而即便被带到了忘忧谷内,与合欢宗弟子为敌,也独来独往。   当玉清门的弟子急匆匆地带着看似被迷惑了心神的孟鸣之回玉清门,向来沉默寡言,不与同门弟子相交的明心,自然无人记起。   他就这么被留在了忘忧谷内。   明心修为不高,也就有几分操纵灵蜂的本事。   先前,孟鸣之利用他的灵蜂,不断地打探忘忧谷中的情况,所以现在的明心才能躲在一棵杏花树下,勉勉强强地躲过了几次合欢宗弟子的追查。   只是,明心的好运气很快就很用尽了。   “嗯?这里怎么还有玉清门的臭道士?”   没骨花拎着明心的衣领,像是拎起一只瘦弱的阿猫阿狗,直接将人提到了眼前。   “没……没骨花!”明心通过自己的灵蜂,对合欢宗的情况可谓是了若指掌。   他颤颤巍巍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女修,吓得眼尾直接沁出了泪珠,“别……别杀我——别杀我!”   说话间,手脚乱挥,灵蜂“嗡嗡”地飞向没骨花的面门。   没骨花的眼前闪过几道微弱的暗芒,她随意挥了挥手,不过是几缕微不足道的灵力,明心的灵蜂就坠落在了地上。   “我的灵蜂!”   明心自己怕死,为了灵蜂,却能同没骨花拼命。   他大叫着抽出腰间的长剑,双手握着剑柄,一边流泪,一边“啊啊”乱叫着向前扑去。   没骨花厌恶玉清门的弟子,恨不能见了就杀之而后快。   但饶是与玉清门作对了多年的没骨花,也不得不承认,明心是她见过最“怪异”的道士。   “你哭什么啊……搞得像是老娘欺负了你一样!”   明心挥出的剑意软绵无力,零星的灵力连没骨花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样的修士在没骨花的眼里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换句话讲,在没骨花的眼里,明心跟凡人差不多。   “喂,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啊!”没骨花没好气地躲着明心的剑,“老娘又没真的伤到你,你哭什么啊?”   “你伤我算了!”明心狠狠地抹去眼尾的泪,见自己真的伤不到没骨花,只能丢下长剑,趴在地上,心疼地将“嗡嗡”叫的灵蜂捧在手心里,“你……你赔我的灵蜂!”   没骨花起初还没听清,明心在喊什么。   随着妖修的消失,操纵灵兽的修士也销声匿迹。   不要说玉清门内,就算是不愿进宗门修行的散修,也断无修习操纵灵兽之法的可能。   而且,即便真要操纵灵兽,修士们也会选择凶猛一些的灵兽,哪里会像——   “灵蜂?”没骨花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见明心的掌心里躺着两只蔫蔫的蜜蜂。   她噎了又噎,想说这样的灵兽有何用处,但见明心双颊上挂满了泪珠,大有她再多说一句,就哭死在忘忧谷中的架势,只能将满心的困惑咽了回去。   没骨花吃软不吃硬,平生还最怕眼泪。   “别哭了……我叫你别哭了!”她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将明心掌心里的灵蜂一卷,攥在掌心里,继而拎着明心的衣领,一溜烟往临月阁蹿,“沈玉霏——沈玉霏!老娘……老娘给你逮了个玉清门的俘虏!”NanfNG   没骨花的喊声震天响。   沈玉霏听没听见,暂且不说,抱着两柄剑的梵楼循声推开了临月阁的门。   没骨花落地就要往门内冲,梵楼自巍然不动。   “你……”没骨花愣了愣,“沈玉霏呢?”   梵楼缓缓摇头,寸步不离地堵在门前。   没骨花还没认出梵楼,且将他当成沈玉霏的新宠,不耐烦地催促:“让开让开,老娘有事找沈玉霏!”   梵楼还是不动,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满是阴翳。   他盯着瑟瑟发抖的明心,双手各握住了一柄剑。   “沈玉霏当真给你新的剑了?”没骨花也看见了梵楼手中的长剑,眼露艳羡,“……这是大能兰叶的白虹剑吧?……据说自他以后,再也没有修士飞升成功了。”   没骨花当梵楼真的听取了自己的意见,同沈玉霏说了残剑之事,蠢蠢欲动:“老娘的法器也用了很久,不知道沈玉霏舍不舍得——喂,你怎么哭得更凶了?!”   没骨花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惊恐的呵骂:“你是水做的吗?!”   没骨花自幼生在忘忧谷,为人处世自与俗世不同,如今见到泪盈盈的明心,不觉得他不堪,反而愈发无助。   “沈玉霏呢?!”没骨花急得跺脚,“他不是神通广大吗?……帮老娘看看他的灵蜂啊!”   没骨花吵闹间,梵楼也看见了明心掌心里奄奄一息的灵蜂。   虚弱的蜜蜂瘫在玉清门弟子的掌心里,方才身上还散发出盈盈的光,如今不仅光没有了,连翅膀都扇不动了。   明心见状,哭得更凶了。   他揪着没骨花的衣袖,就差没张开嘴,对着女修的手腕恶狠狠地咬下去了。   “老娘真是不明白!”没骨花头皮发麻,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老娘伤了你,你都不敢同老娘拼命,怎么伤了几只破蜜蜂,你反而同我拼起命来了?”   “你懂什么?!”明心哭哭啼啼,“什么叫破蜜蜂……那是我的灵蜂!”   明心平日里其实没有这般的多愁善感。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今日,他随师兄师姐一道来到忘忧谷,却被丢弃在了杏花林中。   明心不傻。   若是玉清门中有人想到他,必定会想尽方法与他取得联系。他靠着对忘忧谷的了解,在杏花林中躲了多时,却是半点玉清门的消息都没有收到。   ……他就是个被遗忘的人。   从始至终都是。   明心心里崩溃,面对着没骨花,自然也豁了出去。   “除了灵蜂,没有人记得我!……也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明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嚎,“你说它们是破灵蜂,可……可它们在我的眼里,同家人没有半分区别!”   没骨花脸上的不耐随着明心的话,逐渐散去。   她没有过家人。   她懂明心话里的意思。   “沈玉霏!”没骨花沉默片刻,不再管瘫坐在地上的明心。她抱起长琴,对着梵楼,柳眉横竖,“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对你的新宠下手了!”   十根纤纤玉指搁在了琴弦上。   梵楼手中的双剑也出了鞘。   没骨花已经做好了,要将面前的男修打倒,才能见到沈玉霏的准备——她知道,沈玉霏只管谷中要事,细碎的琐事若是能通过打一架解决,沈玉霏是连半个字都懒得多说。   谁曾想,没骨花的手还没有拨动琴弦,一道红影就闪电般扑到了明心的身前。   只见沈玉霏娇艳的面庞上,写满了凝重。   他比拎着明心衣领的没骨花,动作还要粗暴,直接伸手揪住了修士的衣领,将人提溜到了面前。   “沈玉……咳咳,宗主?”没骨花吓了一跳,讪讪地放下怀中的长琴,“咱们商量着来,你……你别下手太狠,直接将人弄死了。”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很是心虚地嘀咕:“说不准,能从他的口中套出点关于玉清门的消息呢。”   沈玉霏闻若未闻。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清澈的瞳孔里涌现着惊愕。   “嘶嘶——嘶嘶——”   蛇吐信的声响在沈玉霏的耳畔若即若离。   那声音,是白矖留在他身上的白蛇所发出来的。   此时,那条蛇正盘踞在沈玉霏的后颈上,急不可耐地吐着猩红的信子。   而沈玉霏的眼中,明心原本应该是耳朵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色的血洞。   “……救——”   明心只觉得耳根一凉,差点当场晕厥。   但沈玉霏冰凉的手指只是轻飘飘地拂过了明心的耳垂,继而心中一沉。   他验证了心中的猜测,抓着明心的衣领的手骤然一松。   ……白矖的血液入眼,一直没有发作,沈玉霏还当白矖的血液并无奇异之处,今日一见明心,方知血液的用处在哪儿。   白矖所要复活的黑蛇,六识残缺。   现在,沈玉霏找到了其中的“耳识”。   “带他进临月阁。”   沈玉霏略一沉思,心中就有了计较。   他一直找不到牵制住白矖的好法子,而送上门的明心,叫他心念微动。   既然白矖要寻黑蛇的六识,他将拥有“耳识”的明心控制在身边,不就是让白矖低头的最好的办法吗?   沈玉霏一边想,一边赞许地对没骨花点了点下巴:“做得不错。”   “……你既已经被玉清门所抛弃,就暂且留在忘忧谷吧。”沈玉霏走进临月阁,一展衣摆,笑眯眯地倚在长椅上,“没骨花,临月阁旁,是不是还有个空院子?等会儿,你亲自带他过去。”   他边说,边打量明心的神情。   而沈玉霏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没骨花闻言,愣了许久,方才点头:“宗主,你这是要……”   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梵楼。   沈玉霏挑眉:“怎么?”   “他……”没骨花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当着沈玉霏的面,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她怕挨揍。   沈玉霏却会错了意:“他,我自有安排……如此小事,难道你都做不好吗?”   “能做好,能做好。”没骨花缩回了探出去的脖子,在心中腹诽不已。   ……沈玉霏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太快了。   如此看来,先前的梵楼倒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在谷中多年,虽不得宠,但起码直至不久前,才被取代。   而沈玉霏口中,“自有安排”的梵楼,此时薄唇紧抿,下颚收紧成了一条冷硬的线条。   梵楼的视线时不时地从明心的身上滑到沈玉霏的身上,再从沈玉霏的身上回到明心的身上。   他不喜欢明心。   不喜欢明心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沈玉霏,脆弱得仿佛一折就碎的模样。   当然了,他最不喜欢明心的,还是明心得到了沈玉霏的关注,尤其是那种眼神——探究,专注,仿佛要从对方的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梵楼不喜欢沈玉霏用这样的目光看别人。   “这是你的灵蜂?”   沈玉霏找到了能牵制住白矖的关键,心情大好,笑意嫣然地勾起手指。   虚弱的灵蜂落在了他柔软的掌心里。   沈玉霏对灵兽一窍不通。   但沈玉霏有一本从醒骨真人的秘境里得到的古籍。   “拿来。”沈玉霏头也不抬地对梵楼抬起了手。   他在秘境里,随手将《配种与产后护理》塞进了梵楼的储物囊,此时,自然也要从梵楼的储物囊里,将其取出来。   谁料,一向对沈玉霏言听计从的梵楼竟没有动。   “怎么?”沈玉霏诧异抬眸,望进梵楼深潭般的眼睛,竟莫名有些心虚,“你又不操纵灵兽……罢了,罢了。”   他懊恼地起身,直接走到梵楼的身前,扯着对方的腰带,将那储物囊拽到了手里。   “宗主……”梵楼见状,上前一步,嗓音低沉地唤了他一声。   沈玉霏的耳根后兀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向来巧舌如簧的人便只能强撑出一副厉色,掏出《配种与产后护理》后,凶巴巴地将储物囊往梵楼的怀里一摔。   “试试吧。”沈玉霏原本还想再从明心的嘴里多撬出几句话来,结果被梵楼的反应一搅和,瞬间没了心情。   他在明心的千恩万谢中,疲惫地挥手:“都退下吧。”   沈玉霏咬牙不去看梵楼。   只是,他不看梵楼,梵楼灼热的视线却一直黏在他的身上。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沈玉霏心中的羞恼很快就被怒火取代。   梵楼不过是个……不过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罢了,他何须在意梵楼的想法?!   他是合欢宗的宗主,梵楼是听话的下属。   这就够了。   沈玉霏蜷缩在长椅里,雪白的脚尖无意识地滑动着身下的狐皮。   可是,无论他如何麻痹自己,脑海中都有一双墨色的眼睛挥之不去。   垂着头的梵楼,眼睛前飘着碎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微弱的光随着那本《配种与产后护理》的离去,也迅速地熄灭了。   沈玉霏硬是忍了几个时辰,沐浴更衣过后,方才离开临月阁。   他隐去身形,别扭地来到梵楼所居的破败卧房。   这还是沈玉霏头一回来到梵楼居住的地方。   忘忧谷内,四季如春。   梵楼所居之所,却满地落叶,破败异常。   沈玉霏在院前踌躇半晌,心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梵楼……”他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沈玉霏想,梵楼定是很喜欢那本《配种与产后护理》。   ……也罢。   他总能给梵楼别的。   他……他是一宗之主,难不成还满足不了梵楼吗?   沈玉霏轻哼一声,抬手推开了卧房的门。   房间内亦如房间外一般破败。   沈玉霏的脸色在进门的刹那,就阴沉了下来。   梵楼所住之处,说是“家徒四壁”都不为过。   沈玉霏意识到梵楼在宗门内被怠慢,心浮气躁,但更让他生气的是,梵楼并不在卧房内。   他都亲自来找梵楼了,梵楼怎么能……怎么能不在呢?   沈玉霏气得差点将一口银牙都咬碎。   “宗主?……宗主!”   不等沈玉霏拂袖离去,身后就传来了黄莺激动的呼唤,“宗主!……宗主,您是想起黄莺了吗?”   穿着鹅黄色衣袍的女修扑上来:“宗主,您终于想起黄莺了!”   女修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倒在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头疼欲裂,抬手用灵力将黄莺从地上扯起来:“他人呢?!”   黄莺哭声微顿:“谁……谁啊?”   “梵楼!”沈玉霏怒火中烧。   “他……他往法塔去了。”黄莺又是一愣,结结巴巴地答,“宗主,不是……不是你……你让他去的吗?”   多年来,梵楼一直是法塔的常客。   黄莺见梵楼往法塔去,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谁叫沈玉霏向来不喜欢梵楼呢?   可是现在……   沈玉霏的脸色在听完黄莺的回答后,阴沉得近乎能拧出水来。   他的脚往地上狠狠一踏,身影已经在了千里之外。   高耸入云的法塔深藏于忘忧谷荒芜的后山。   血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法塔外。   “梵楼!”沈玉霏的戾呵在山谷间回荡。   可惜,那个一直随叫随到的人,这一回,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_(:з」∠)_作息调回来了,更新时间回到置顶的时间!!晚上11:00~12:00之间!!   十二点之后是修错别字,感谢大家的等待   狗狗蛇:宗主是我一个人的——阴暗.jpg? 第78章 078   “宗主……宗主?!”   法塔前的合欢宗弟子惊慌地跪下。   “谁许你们放他进去的?!”沈玉霏一脚踩在焦黑的土地上, 灵力如波浪,一波又一波地顶起焦土,汹涌地向法塔扑去。   守着法塔的合欢宗弟子面如菜色,不敢反抗沈玉霏, 却也无法反抗。   好在, 一道阴沉的嗓音适时地从法塔内传了出来。   “……宗主。”   沈玉霏听到梵楼的声音, 涌出身体的灵力愈发狂躁:“滚出来!”   “……宗主。”梵楼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宗主已经允了属下进生门。”   “本座想允你的时候, 就允你,本座不想允你的时候, 就不允你!”   梵楼又是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飘飘悠悠地落进沈玉霏的耳朵,撩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痒意:“宗主, 属下……属下会活着出来见您的。”   直逼法塔外弟子的灵力随着梵楼的话, 仿佛被森森寒意追赶上, 冰晶迅速爬上浪峰, 横生出的浪潮生生凝在弟子的眼前,如尖刺,直抵弟子狂颤的眼球。   梵楼顿了顿,含糊道:“属下……”   “闭嘴!”   梵楼还想再说点什么, 沈玉霏却已经不想听了。   他的指尖忽而印进掌心,清醒过来的刹那, 后悔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心房。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因为梵楼, 想要将法塔推倒?!   沈玉霏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法塔外,也毫无预兆地离去了。   法塔前的两个弟子白白捡了一条命, 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 在对方都涌出敬畏的目光里, 拿着腰牌走进了塔内。   有腰牌在手,弟子们在法塔内不会受到刑法的伤害。   但走进法塔的梵楼没有腰牌。   守塔弟子不敢上前,诚惶诚恐地在血泊前停下脚步。   浓雾般的血雾遮蔽了视线。   哀嚎,惨叫,痛呼……   风中尽是令人胆寒的声音。   而声音的尽头,隐约传来锁链翕动的声响。   一道漆黑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将刺穿了肩膀的铁链随手丢弃在地上,黑暗中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出来。   它们争抢着梵楼从身体里拔出来的链子,急不可耐地用指腹蹭去链条上黏连的血肉,再塞进生疮的嘴,大口大口地咀嚼……   +   合欢宗内,谁都知道沈玉霏的心情不好。   临月阁的门紧闭,临月阁前的杏花隐隐有凋零之势。   没骨花被“水做的”明心烦了几天,见他捧着《配种与产后护理》看得废寝忘食,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方才分出心神,去考虑沈玉霏的事。   “都在呢?”   没骨花溜达到佛见笑与佛见愁的房前,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不少蜜饯果脯,继而极不将自己当外人地挤进了门缝。   “都是姐妹,别这么无情嘛。”   没骨花笑嘻嘻地来到佛见笑的身边,用肩膀顶了顶女修,“怎么了,这是?……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说来也巧,没骨花来前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佛见笑刚从姐姐的嘴里听完沈玉霏对梵楼的态度转变。   佛见愁话少,将在翼州城内发生的一切,简洁明了地描述了一遍,却还是让佛见笑听得恍惚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宗主当真会对梵楼另眼相待吗?   这……真真是谁能想到的事?!   没骨花就没佛见笑那么好的运气,有个洞察一切的姐姐。   她满脑子都是对沈玉霏频繁换男宠的猜测:“你们说,宗主不会是看上玉清门的那个小道士了吧?”   “你前些时日,不还叫人家臭道士吗?”佛见笑因没骨花的猜测,眉心直蹙,“宗主的事,慎言。”   “哎呀,怕什么?”没骨花没所谓地摆手,将带来的果脯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他沈玉霏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进了法塔的蠢货——说来也是怪,梵楼活着的时候,回回进法塔,也没见他心疼……这下倒好,换了个新人,反倒是舍不得了。”   “……哎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没骨花的一番长篇大论,非但没引来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的附和,反倒收获了两枚白眼。   她自讨没趣,只能换了个话题:“你们说,玉清门里怎么会冒出来一个只会操纵灵蜂,连半点剑法都不会使的傻子?”   “玉清门以剑法为尊,修士多为剑修,却也不能一概而论。”佛见愁冷冽的嗓音如泉水落入寒潭,清清冷冷地响起,“修行炼丹术,炼器术的修士,在他们玉清门内也不少。”   “玩儿灵蜂的,能同他们一样吗?”没骨花又往嘴里塞了块果脯,继而被酸得眼泪水直流,“……嘶,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哎,对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佛见愁与佛见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凝重。   “……离十五,就剩下两天了。”   同样意识到距离情毒爆发的日期将近的,还有黄莺与百两金。   合欢宗内,就只有这几人知道沈玉霏需要梵楼双修的真实目的,此时,也只有她们如热锅上的蚂蚁,齐齐来到临月阁的门前,求见沈玉霏。   鲜红的杏花从枝头跌落,又被寒风碾成了花泥。   暗香飘摇。   沈玉霏将自己关在临月阁中多日,直到现在,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怎么回事?”没骨花匆匆赶来,见黄莺失魂落魄地跪在门前,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沈玉霏他人呢?!”   “慎言。”百两金难得稳不住心神,厉声呵斥,“宗主面前,岂有你放肆的份儿?!”   换了旁的时候,没骨花必定要同百两金吵上两句。   但今日,没骨花咽下了这口气。   她看着柳眉间布满愁思是百两金,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黄莺的身侧:“宗主,梵楼已死——唔!”   话音未落,没骨花的嘴就被佛见笑与佛见愁姐妹,一人伸出来的一只手,捂得严严实实。   “宗主,让梵楼从法塔里出来吧。”黄莺顶替没骨花,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女修自然巴不得梵楼死,但女修也知道,梵楼是能解沈玉霏身体里情毒的唯一之人。   生死之间,黄莺自然以宗主的性命为先。   “宗主,身子要紧!”   若不是解不开临月阁前,沈玉霏亲手布置下的结界,黄莺此时已经冲进临月阁内去了。   听着黄莺说话的没骨花,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梵楼……梵楼在法塔里?!   她迟钝的头脑艰难地运转了起来。   梵楼在法塔里,沈玉霏的新宠也在法塔里。   ……梵楼不是死了吗?何时进了法塔?   沈玉霏为何要把两个男宠同时放进法塔里?   没骨花越想越是迷茫,越想越是不对劲。   她挣扎开佛见笑与佛见愁的手,捂着心口去看笼罩在月色中的临月阁。   梵楼……梵楼?!   某一刹那,没骨花的眼睛终于在惊骇中,一点接着一点瞪圆了。   一门之隔的临月阁内。   沈玉霏并非如合欢宗的长老们所想,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也不在乎情毒。   他衣衫半解,狼狈地倚靠在灵泉里,周身灵力震荡,溢出指尖的森然灵力,将温热的池水冻成了一块又一块冰晶。   彻骨的寒意凿开骨缝,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   饶是沈玉霏这般修为,也冷得牙关发颤,面若金纸——折磨他的,不是情毒。   也不知是不是那滴从眼睛沁入体内的蛇血在作祟,还是白矖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的缘故,情毒还没有完全爆发,昔日的热潮就被无尽的寒意取代。   蛇的血是冷的。   现在的沈玉霏,也是冷的。   他抱着双臂,衣衫散乱,沾水的墨发在肩头凌乱地披散着。   “白矖……白矖!”沈玉霏一拳砸在水中,紧接着,双手攀住灵泉的边缘,深吸一口气。   噗通!   他将自己浸入灵泉,妖艳的面容染上虚弱,人看起来也脆弱了不少。   沈玉霏嘴上念叨着白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梵楼。   ……已经快要十五了,梵楼怎么还不回来?!   沈玉霏记得梵楼的承诺。   梵楼说,十五之前会回来。   “本座……信你这一回!”   浑身是水的沈玉霏从灵泉中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又一日过去。   连最喜欢开玩笑的没骨花,脸上都没有了笑意。   “这样下去,不行。”百两金在晨曦照进忘忧谷时,主动起身。   没骨花恼火地瞪过去:“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宗主不愿意见我们,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百两金面色如霜,边说,边疾步往院外走,“……宗主是什么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与其跪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想想法子,让宗主度过这个月情毒爆发的日子!”   “这要如何想法子?”没骨花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梵楼进了法塔,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你难道要进去找他——你认真的吗?!”   女修话说一半,兀地僵住:“你知道法塔是什么地方吗?!”   那是合欢宗内,最可怖之处,也是合欢宗弟子最避讳之处。   除了梵楼,没骨花还没见过几个能反反复复在法塔进出的修士。   “你不要命了?!”   百两金循声回头,看了临月阁一眼,又看了看没骨花,眼里流露出几丝谁也看不懂的情绪,继而没有再开口解释一句话,转身毫不犹豫地向法塔掠去。   没骨花见状,抓狂地“啊”了一声:“光找梵楼有什么用?万一……万一你们都出不来呢?”   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临月阁前,须臾,带回来满脸茫然的明心。   “左右不过是需要一个男宠……”没骨花面对黄莺质问的目光,梗着脖子道,“我给他找个新的,还不成吗?”   这一回,佛见愁与佛见笑难得没有反驳。   她们姐妹俩对视一眼,身影消失在原地,待再回来时,竟将当初与梵楼一道,跪在沈玉霏的脚边,等待挑选的修士都带了过来。   “只能如此了。”黄莺也明白了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的意思,狠下心来颔首,“你们都跟我过来!”   她领着满面狂热,痴痴地望着临月阁的门的修士,跪了下来。   “宗主。”黄莺颤声道,“请宗主挑人。”   她说完,知道得不到沈玉霏的回应,直将额头撞在坚硬的石板上,“宗主,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但……只要宗主愿意挑人,黄莺自愿入法塔,承受十八层酷刑!”   黄莺的话让临月阁前的人侧目。   可惜,她无法撬动沈玉霏的心,只得了寒意森森的一巴掌,整个人倒飞而出,轻飘飘地落在了几株杏树之间。   “没事吧?”百两金上前,扶住了黄莺的手臂。   黄莺摇头苦笑:“宗主并没有想伤我……”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凝结上的稀碎冰晶,微微怔住:“宗主……宗主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   临月阁内。   沈玉霏伏在长椅上,狐皮在腿上松松散散地缠绕着,几片雪白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光影晃动,腿上也浮现出点点银芒,竟先是连皮肉上都覆盖了一层冰霜。   他的修为的确精进了,可陌生的寒意却愈发在身体里肆虐了。   大妖白矖的手段果然了得。   沈玉霏用尽方法,且将博古架中的古籍尽数翻看了一遍,也没有寻到解决体内寒意的法子。   如此一来,托白矖的福,他的身体在情毒的基础上,又多了一味寒毒。   “呵呵……”沈玉霏单手攥着散发着荧光的妖丹,喃喃自语,“你是想要控制本座,还是想要杀死本座?……痴人说梦!”   沈玉霏的手猛地按在心口,灵力波动。   ——咚!   墨色浸染了他的视线。   临月阁外的修士们纷纷吐血倒飞远去。   蕴藏在沈玉霏身体里的长安钟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临月阁内,金色的法阵骤然亮起,无数复杂的纹路在空中闪现,金光融融,变换万千。   沈玉霏被金光笼罩,身体里的灵力节节攀升。   他扬起手,纵身跃入法阵,雪白的脚尖搅动着金色的符文,一如一只在法阵中徐徐张开花瓣的杏花。   沈玉霏无声地跳起了献祭之舞。   他目不能视,身形却依旧翩跹。   冰冷的寒意随着沈玉霏的动作,肆意蔓延。   咔嚓,咔嚓。   涌动的灵泉直接冻成了冰渣,缠绕在沈玉霏腿上的狐皮硬邦邦地跌落在地,眨眼间,就被紊乱的灵力切割成了碎片。   强悍的灵力冲破胸口,沈玉霏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   他笑意不减,捂着心口的手狰狞地绷紧——他自然知道献祭六识的后果。   六识,分别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   先前,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外,他献祭了前三识,失去了视觉,听觉与嗅觉。   按照常理,他得花上数年,才能靠着修行,逐渐恢复失去的三识,但成也大妖白矖,败也大妖白矖。   沈玉霏靠着白矖妖丹,恢复了三识。   ……现下,他又开始献祭六识。   可只要献祭了六识,献祭到连身识都没有了,他就感觉不到寒意了!   感受不到寒意,白矖又能耐他如何?!   沈玉霏大笑着仰起头,舞姿愈发肆意。   他在空无一人的临月阁内,疯狂地转动着身子,直接将满地的法阵都绞得七零八落。   咚!   灵力从沈玉霏的身体里喷涌而出,他却已经听不到长安钟的钟声了。   继眼识之后,他又献祭了耳识。   沈玉霏素手一翻,无形的灵力被他捏在掌心里,毫不犹豫地拍向了后颈——那只盘踞在雪白皮肤上的白蛇似有所感,警惕地扬起了三角形的头。   沈玉霏手中的灵力也化为了细蛇,凶悍地咬开皮肉,身躯染血,直奔着白蛇而去。   “嘶嘶!”   白蛇竖瞳狂颤,像是没有想到,沈玉霏真的能寻出方法对自己出手,蛇身猛地抻长,继而也凶悍地向着染血的蛇身扑去!   “嗯……”   两条蛇撞在一切,沈玉霏身形一僵,闷哼着佝偻起了腰。   两道不一样的阴寒之气在他的体内纠缠,霜雪也爬上了他的眉心。   这一回,沈玉霏咬牙不去管爬上手腕的寒冰。   他在磨牙般的碎冰声中,硬是将垂下的手再次抬了起来。   “哼,我倒要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沈玉霏素手艰难地抬起,身影与以身为祭祭出的若隐若现的长安钟重叠在一起。   眼瞧着钟声又要响起,千里之外的法塔,忽而爆发出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剧烈颤抖。   “不好,难不成是法塔里有人想要破塔而出?!”守在法塔前的修士们警惕地起身,望着不断滚落下碎石的漆黑高塔,暗道不妙。   “怎么办?!”   “得去找人,光凭你我二人,根本拦不住破塔而出的修士!”   “好,我这就去叫人,你——”   轰!   不等修士离去,长安钟的钟声宛若实质,重重地砸在了摇摇欲坠的塔身上。   轰!   巨石伴随着纷乱的灵力,落雨般溅落满地。   在忘忧谷中伫立了百年的法塔,轰然倒塌。   守塔的弟子躲闪不急,被砸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宗主——”   一道染血的身影从破碎的法塔中冲天而起,化为流光,直奔临月阁而去。   那是终于从生门中脱身的梵楼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营养液要到整数啦,解锁加更进度90%——? 第79章 079   同一时间的玉清门内。   “都说了, 我没有疯。”被红色的符文缠绕的孟鸣之,大喇喇地坐在静室内。   他周身围坐着面色凝重的玉清门的长老,面前站着的,则是气得鼻歪眼斜的玉清门掌门, 长灯真人。   “闭嘴!”长灯真人怒喝一声, 臂弯里的拂尘抖动得如同下巴上的胡须, “你……你真是……你真是让我们玉清门蒙羞!”   “蒙羞?”孟鸣之闻言,原本一片淡漠的脸上, 忽而涌现出浓浓的戾气。   他在静室内长老震惊的目光下,抬起了被符文缠绕的手臂。   破碎的符咒如血痂, 扑簌簌地从孟鸣之的手臂上掉落下来。   他随手扯掉了即将覆盖身体的“血茧”, 轻松得,仿佛那不是举玉清门长老之力凝聚出来的囚笼, 而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孟鸣之脚步往地上沉重地一踏, 暴虐的灵力立刻将围坐的长老们都震得东倒西歪。   更有甚者, 躲避不及, 直接被砸进墙面,好半晌都没再有声息。   唯有长灯真人,面前升起了无形的屏障。   他挡住了孟鸣之身上喷涌的灵力,却挡不住铺天盖地, 天地为之色变的威压。   “怎么……怎么可能?!”长灯真人攥紧拂尘,目眦欲裂。他手中的拂尘在风中狂舞, 还没有将阵法完完整整地画出来, 就断成了两截。   “不可能!”长灯真人脖颈上的青筋随着拂尘的断裂,突突地跳动起来。血液逆转, 他满脸充血, 怒吼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孟鸣之,你怎么可能动用老祖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长灯真人在孟鸣之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再不管折断的佛尘。   他呆呆地站在徒弟的面前,牙齿随着狂风,上下相撞,咯哒咯哒作响。   许久以后,长灯的眼里迸发出浓浓的求生欲。   他惊恐地抬手,将自己与孟鸣之笼罩在了一层透明的结界中。   孟鸣之见状,脚步微顿,仰起头看着虚空中流动的灵力,沉默片刻,哈哈大笑:“师父啊师父……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掩人耳目?”   “……您就这么怕自己做过的事,被人发现吗?”   他言罢,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还沾染着零星符文的手指,指向了长灯真人的面门。   长灯真人浑身一僵,像是被钉在网中的飞蛾,动弹不得。   身份倒转。   昔日,孟鸣之被长灯真人困在血茧中,无法挣脱,今日,鲜血无声地从长灯真人青色的袍角爬出来,洇湿了地面。   “你……你……果然……”长灯真人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撑在身侧的双臂,青筋毕露,皮肉下的骨头经受不住老祖的威压,竟不是断裂,而是直接消融成了骨水。   长灯真人软倒在地,双肩抽搐,肌肉翻涌如浪,很快,上半身也干瘪了下来。   原是身体里的骨头随着孟鸣之的靠近,接二连三地融化。   “师父啊……”孟鸣之终是走到了长灯真人的面前。   他慢条斯理地撩起了衣摆,蹬着长靴的脚,恶意满满地对着长灯真人的面颊蹬了过去,“徒儿我不孝归不孝,可我们师徒二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孟鸣之恨不能将长灯真人的脑袋踩入地底。   他一边慢慢地碾磨着长靴下的皮肉,一边俯身,用灵力托起师父已经没有骨头的手臂。   那条胳膊软得跟条肉虫似的。   孟鸣之厌弃捏着鼻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用灵力翻看着长灯真人滑溜溜的手指。   一朵若隐若现的青莲浮现在沾满血污的皮肉上。   “哈哈……哈哈哈!”孟鸣之看见了青莲,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果然如此——师父,果然如此啊!”   那朵青莲,是被老祖寄生过的修士身上,才会出现的印记。   而这样的印记,也只有玉清门的弟子能看见。   孟鸣之的身上,也有这样的一朵青莲印记。   这朵青莲生在他的胸口,盘根错节,在他的心脏上扎了根。   孟鸣之知道,老祖看中了自己的天生灵体,故而生出了夺舍之心,却从未怀疑过,这一切,也是师父的手笔。   直到,他亲眼看见那个生在长灯真人掌心里的青莲纹样,方才知道,长灯真人拼死要将老祖的神识封在自己体内的真正缘由——   “师父,徒儿是你特意找来……用以取代你的容器吗?”   孟鸣之五指一紧,长灯真人的手就炸成了一摊黏糊糊的肉浆。   “师父不想被老祖夺舍,所以找来了徒儿……”孟鸣之再次抬腿,长靴踏过血泊,继而将沾染上血污的鞋蹭在长灯真人的袍角上,厌恶地来回擦拭,“师父,您找到徒儿的时候,有想过今日吗?”   “……徒儿没有想过。不过,徒儿已经不在乎了,徒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孟鸣之的身后,衣袍炸裂,无数血红色的血管,蛇一般钻出皮肉。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任由血管向曾经教导自己的玉清门长老们飞扑而去。   静室内,一时间充斥着奇异的咀嚼声。   “老祖……”孟鸣之低低的说话声夹杂其间,“老祖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老祖,见到沈玉霏身边的男宠,就将身体交由您控制……弟子绝对不会反悔!”   血肉灵气唤醒了封印中老祖的神识。   孟鸣之心怀鬼胎,暗中握紧的拳头藏在了袖笼里:“为了尽快达成老祖的愿望,弟子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话音刚落,就在森森血气中痛苦地哆嗦了一下。   片刻,孟鸣之佝偻着腰,咬牙认罪:“老祖教训得是,我……我孟鸣之是玉清门的罪人……我……我给宗门蒙羞了!”   “……可是,老祖,若我不这么做,如何……如何兑现和老祖的承诺?!”   他忍着神识中爆发的剧痛,据理力争,“沈玉霏身边的男宠与沈玉霏如影随形!我想要接近他,只能……只能成为合欢宗的弟子!”   “……老祖,弟子……弟子是为了您啊!”   孟鸣之心念急转。   他虽不知道老祖要对梵楼做什么——总过不是好事——可老祖想对孟鸣之做什么,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梵楼若是能死在老祖的手里,也算是畅快事一桩了!   但孟鸣之知道,若是梵楼对老祖的意义不大,老祖不必与自己做交易。   所以,他才用梵楼之事,来为自己借助老祖之力,将玉清门内的长老与自己的恩师都变成血肉辩解。   孟鸣之了解老祖。   ……玉清门也好,他也罢。   不过是老祖登天的垫脚石罢了。   老祖嘴上说着在乎玉清门,可与飞升之事比起来,一个宗门的传承又算得了什么呢?   神识中的剧痛一散。   孟鸣之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下来。   他自然不会告诉老祖,自己必须要去合欢宗,是想从沈玉霏的手中拿到蛟龙角,以布下佛魔阵。   孟鸣之对老祖有所隐瞒,就如同老祖也对他有所隐瞒。   玉清门的老祖不会告诉孟鸣之,他已经不是容器的最佳选择了。   ……那个妖修的身体,才是老祖现在最垂涎的容器。   +   诡异的寒意在忘忧谷内肆虐,谷内火红的杏花凋零大半。   在临月阁前等候了整整一日的黄莺,墨色的发上凝结着满满的冰晶。   那些被她带到临月阁前,供沈玉霏挑选的修士,已经冻得面如菜色。   其中有几个修为低微之辈,早就冻没了声息,不知是死还是活了。   “怎么回事,沈玉霏在搞什么?!”没骨花裹着一条狐裘,在院中急得跳脚,“这寒气来得古怪,时不时震荡的灵力也古怪!……我等的修为,竟然无法用灵力抵抗寒意,更不用说谷中的弟子了——”   “……佛见笑,佛见愁,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佛见愁搂着向掌心哈气的妹妹,不耐烦地嗤笑:“想办法?……宗主不愿在这些修士里寻找双修之人,你难道还能逼着他选吗?”   “可……”没骨花知道佛见愁的话没有错,但她越是清楚,心里越是着急。她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在院中转圈圈,嘴里将自己以及众人都骂了一遍,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自己以及合欢宗的长老们无能。   “……百两金说是去法塔中找梵楼,也不知道找没找到——哎……哎哎哎?”没骨花的眼前忽而一亮,人也腾空而起,“百两金!”   匆匆而来的百两金,一席血红色的衣袍沾满了灰烬与脏污,神情也不复一贯的淡然。   “法塔……法塔……”   女修失了血色的唇随着嘴的开开合合,不断地哆嗦着。   她连临月阁前的异样都没有察觉,抱着胳膊,神经质地重复:“法塔……法塔……”   “法塔怎么了?!”没骨花的瞳孔骤然一缩,以为梵楼死在了法塔里,恐惧瞬间淹没了心房,“怎么回事?!他不是反反复复进出法塔多次了吗?怎么……怎么今日就死了呢?!”   没骨花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黄莺最先绷不住,泪如泉涌。   晶莹的泪花先是滚落到脸颊上,又迅速地在缭绕的寒意中,冻成了冰霜。   “宗主——!”黄莺瘫软在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佛见愁与佛见笑也在没骨花的那句“今日就死了”的惊呼中,变了神情。   若是宗主不愿挑选新的双修之人,梵楼又死在了法塔里,今日十五,就是沈玉霏的死期。   没骨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颤颤巍巍地落回地面,在临月阁前,呆呆地发了会儿愣,继而像是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激灵着回过神来。   没骨花低下头,抓着储物囊,神神叨叨地翻找起来。   “有怪莫怪啊,梵楼,有怪莫怪……”她从储物囊中抽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木头雕刻而成的剑,用灵力随意切割成了牌位的模样,“你安心地去吧,不论咱们之前有什么过节,我……我都不会介意!”   “……等着啊,宗主有了新的男宠,我一定第一时间写在纸上烧给你。”   没骨花念叨间,手中的“牌位”已经多出了一行潦草的字迹。   佛见愁无意间瞥见,只看清了“男宠”与“梵楼”的字样,待再想细看,没骨花已经将牌位收了回去。   “不管了,不论如何,得让沈玉霏选一个新的男宠。”没骨花性子急,说干就干,当即拎起一个看着顺眼的男修,直奔临月阁的大门而去。   她在众人惊骇的目光里,一脚揣在门上:“沈玉霏,给老娘滚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非要梵楼不可吗?”   “……老娘瞧不起你!……堂堂一宗之主,居然为了个废物,连命都不要了,我呸!”   ……没骨花骂的自然不是心里话。   她有几个胆儿,敢这么骂沈玉霏?   只是,事到如今,黄莺情也求了,百两金去寻的梵楼也死了,她只能剑走偏锋,试试能不能用激将法,将沈玉霏从临月阁内激出来了。   一门之隔的临月阁内。   金光熠熠的法阵凝在空中,寒冰以阵法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肆虐。   冰晶凝成了粗长的藤蔓,凶残地爬上了门窗墙壁,也缠绕住了法阵中蜷缩着的血红色身影。   沈玉霏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封在剔透的冰雪中,纤细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怦。   怦怦!   一片死寂中,微弱的心跳声兀地响起。   沈玉霏的怀中,散发出盈盈白光。   他攥着妖丹,忽地痛苦地长抽一口气,紧接着,捂着唇剧烈地看咳嗽起来。   白矖的妖丹固然可以恢复失去的六识,但沈玉霏的身体却有些无法承受了。   ……他先前一口气献祭了三识,如同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外,失去了眼识,耳识和鼻识。   沈玉霏硬着头皮,在绵延不绝的寒意中,跳着献祭之舞,将舌识也献祭了出去。   痛失四识,痛苦成倍增加。   沈玉霏跌倒在法阵中,口鼻也被长安钟的钟声震出了鲜血。   他足下赤金色的法阵光芒大盛,连博古架上的蛟龙角都散发出了微光。   法阵笼罩住了临月阁,蛟龙角所凝成了结界迅速凝识。   它们守护的,却不是沈玉霏,而是忘忧谷。   沈玉霏在阵法的正中痛不欲生地翻身,试图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以图献祭出第五识,“身识”——只要献祭出了身识,他就不会被白矖所带来的寒意折磨。   届时,哪怕是断手断脚,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沈玉霏颤抖着抬起发青的手,无声地勾起唇角。   他一片漆黑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大妖白矖。   他们隔空对望,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滚——给本座滚!”最终,沈玉霏还是握紧手中的妖丹,靠着精纯的灵力恢复了残缺的四识。   他眼前刚擦起微弱的光芒,就强撑着起身,再次跳起献祭之舞。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   沈玉霏颤抖着献祭出了四识,纤细的身影止不住地颤抖。   撕裂般的剧痛从神识中传来。   万箭穿心,千刀万剐——一切痛楚,似乎都比不上沈玉霏现在的感觉。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本座……绝不……绝不……”沈玉霏微微弯曲的腿艰难地绷紧,一如一根绷紧的银丝,在万斤重压下,倔强地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绝不做你的圣子!”   沈玉霏低呵一声,恶狠狠地错开步子,身影飞旋,红袍飞扬间,完成了献祭身识的最后一个舞步。   咚!   庄严的钟声自沈玉霏的身体里传来,透明的光华也从他的心口喷涌而出。   他保持着献祭之舞的最后一个动作,无暇的面庞镀上了莹莹白光,整个人都像是一尊绝美的雕像。   轰——   当光华彻底笼罩沈玉霏时,灵力轰然炸裂。   沈玉霏手指一蜷,临月阁内雄浑的阵法竟随之凝结。   “感觉不到了……”他却管不了阵法了。   沈玉霏喃喃自语,在混沌中,浑浑噩噩地笑起来。   稠丽的面庞被疯狂覆盖。   他的眼角眉梢都沁出了潮湿的水意。   “感觉不到了……哈哈,感觉不到了!”沈玉霏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手中灵力凝结而成的长鞭划过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无知无觉。   失去五识的沈玉霏甚至无法确认,长鞭是否抽在了自己的身上。   啪嗒,啪嗒。   鲜血顺着沈玉霏的手臂跌落,转瞬就被寒意冻成扭曲的长虫。   “白矖……白矖!”沈玉霏赤足从“长虫”的身上踩过,闪身来到了法阵的正中。   他抬起手,摸索着摸向后颈。   “去。”沈玉霏失去了身识,感受不到痛苦,下手愈发没轻没重,指尖下刹那间荡起一片血意。   一条比先前要粗壮许多的灵力长蛇钻进了他的皮肉。   “嘶嘶——嘶嘶!”   原本盘踞在他皮肉之上的白色细蛇如临大敌。   它吐着信子,竖瞳里闪过肉眼可见的惊慌,头一回选择了躲避。   灵力长蛇却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它。   长蛇瞪着血红色的眸子,紧追而上。   沈玉霏胸口的衣衫大敞,仿佛一张雪白的宣纸,两条灵动的长蛇卷起皮肉,在上面厮杀扭打。   鲜血翻涌如赤色的墨汁。   皮开肉绽的痛楚尚在,只是沈玉霏感觉不到了。   他拎着长鞭,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神识上——献祭五识,他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被拖进了剧痛的深渊。   而与神识中的剧痛比起来,失去五识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染血的妖丹再次出现在沈玉霏的手中。   他在忍耐达到极限时,恢复了五识。   “嗯……啊!”   视觉、听觉、嗅觉……五识归位,沈玉霏登时脱力地瘫倒在地。   他像是溺水的人,又像是出水的鱼,胸腔剧烈起伏,满身冷汗如瀑,眨眼间浸透了衣袍。   “梵楼……梵楼……”   寒冷裹挟着痛楚,撕扯着沈玉霏备受折磨的可怜神识。   他无意识地绷紧手指,十根指尖在法阵上留下了可怖的指痕。   “梵楼,为什么还不……还不回来……”到了这个地步,沈玉霏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他蜷缩在法阵正中,虚弱地吐息,看似只有手臂上有伤痕的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沈玉霏内里,仿佛被狂风绞碎的棉絮,黏连着的血肉间,到处都是裂口。   “梵楼……”   他挣扎着攥住掌心里的妖丹。   耀眼的光芒一闪又一闪。   沈玉霏知道,献祭六识之法,只是饮鸩止渴,但他不愿被白矖控制,更不想在寒意面前认输,故而即便已经到了极限,还是不要命地调动起身体里残存的灵力。   只是,他想再跳献祭之舞,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寒冰凝成的藤蔓爬上了沈玉霏的脚尖。   他彻底被寒意淹没的刹那,一道漆黑的身影诡异地穿透了临月阁的门。   “宗主?!”   来人正是破法塔而出的梵楼。   待梵楼看清法阵中悄无声息的人影时,脚下霎时一个踉跄。   “宗主……宗主?”   他丢下手中被没骨花选中的,要顶替自己的修士,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法阵的中央。   沈玉霏伏在凝结的血泊中,面颊白得近乎透明。   “宗主……”梵楼颤抖着伸手,想要将沈玉霏从地上抱起来,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被一层薄如蚕翼的寒冰覆盖了。   梵楼见状,毫不犹豫地扯开衣襟,俯身将滚烫的胸膛贴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说来也怪。   那些令合欢宗长老束手无策的寒冰,竟在梵楼的体温烘烤下,迅速融化。   “宗主?”梵楼收紧双臂,将沈玉霏揉进怀里,“宗主——”   沈玉霏的胸腔随着热意,忽而一颤,紧接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趴在梵楼的臂弯里,仿佛趴在一块炙热的烙铁之上。   “宗主,属下回来了。”梵楼慌乱地搂着沈玉霏,手忙脚乱地将他唇角溢出的鲜血擦去,“属下回来了……”   暖意浸润五脏六腑,沈玉霏呼出一口白气,颤抖着蜷缩在梵楼的怀里。   “宗主?”梵楼迟疑地低头。   ——啪!   缓过劲的沈玉霏却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梵楼面不改色地将被打偏的头又转了回来:“宗主,属下有罪。”   “有罪?”沈玉霏面色阴沉,打过梵楼脸颊的手攀上了对方的脖颈,“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敢才回来?!”   他的神识还因为祭出长安钟,抽痛异常,所以面对梵楼时,最后一层理智崩塌。   ……那是梵楼,能容忍他一切的梵楼!   双目微微泛红的沈玉霏挣扎开梵楼的怀抱。   他随意拉了拉身上的红袍,看向梵楼的眼神变幻莫测。   “滚……”   沈玉霏看得出来梵楼的修为增进了不少,但他更能从梵楼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违和感——那是连他都不能一眼看透的东西。   法塔中的生门果然厉害。   纷乱的念头一闪而过,沈玉霏在薄唇上咬出了一片牙印。   他眯着眼睛盯着梵楼,郁气与怒气交杂在一起,汇聚成了另一种近乎自虐的戾气。   “滚!”   沈玉霏一脚踹在梵楼的肩头。   “本座……本座不需要你。”他勾了勾手指,将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合欢宗弟子勾到身前,“本座有的是双修的人选。”   “……梵楼,你当本座非你不可吗?!”   “宗主,属下……”梵楼没想到沈玉霏会注意到那个本该被自己随手掐死,却因为疏忽,侥幸逃脱的修士,瞬间浑身紧绷。   他知道现在出手,会忤逆沈玉霏,却还是硬着头皮抽出了残剑,向修士刺去。   沈玉霏却大笑着挡在了那个修士的面前。   他……是故意为之。   “宗主?!”梵楼果然歇斯底里起来。   梵楼握剑的手浮出了清晰的青筋,手指也抖如筛糠。   不可以……   怎么可以?!   他之所以能从生门中走出来,就是因为心中有一个火苗一般,熊熊燃烧的念头——他要见宗主。   他答应了宗主,会活着从生门出来。   为什么,他出来了,宗主却没有等他?!   梵楼从不会觉得沈玉霏有错,他只能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原因。   “宗主……宗主,属下有错。”梵楼的掌心沁出了鲜血,剑身饮血,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只是,这柄剑本应该饮下更多鲜血的长剑却被他塞回了剑鞘。   梵楼一步一步向沈玉霏走去,执拗地将那个手软脚软的修士从沈玉霏的手中夺了回来。   “宗主……宗主若是喜欢他,属下……属下可以不杀他……”梵楼卑微地跪在他的脚边,虔诚又痴迷地吻着他的袍角,“属下……不在乎……属下只要宗主,只要不被宗主抛弃,属下……属下就知足了。”   梵楼言语间,竟是自卑到了,甘愿同那个修士,轮流服侍沈玉霏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加更大概在明天上午哦w? 第80章 080(加更)   没骨花挑选的修士, 自然入不了沈玉霏的眼。   但沈玉霏偏要阻止梵楼杀死对方。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想要看梵楼为自己发狂的模样。   沈玉霏有自知之明。   他本不是什么好人,心性顽劣,即便前世亲眼见证了梵楼葬身杀阵的模样, 今生还是要一遍又一遍地通过最极端, 最恶劣的方式来验证, 那颗真得不能再真的心。   ……谁叫梵楼愿意为他而死呢?   沈玉霏与没骨花,其实有些像。   他年幼时师从玉娇娇, 入了忘忧谷,没过过几日正常人的日子, 对待人与事, 自然也与常人不同。   沈玉霏知道,世上的的确确有真心存在, 却从没想过, 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真心, 更没想过, 若是得到了,要如何去守护这颗真心——守护?   不,他才不会守护。   沈玉霏固执地认为,实力才是一切。   就像是俗世的金钱。   有了金钱, 要什么有什么。   有了修为,自然也是要什么, 有什么。   一颗真心……   只要他够强, 就不愁得不到真心!   所以,沈玉霏一直认为, 自己的身边有梵楼这样的人存在, 并无不妥。   他是合欢宗的宗主, 梵楼是他的属下。   属下理应忠心。   可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试图从梵楼的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情绪也好,反应也罢。   沈玉霏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将梵楼从“属下”的行列里剔除了出去。   梵楼是不一样的。   至于哪里不一样,沈玉霏懒得想。   他不屑于深究,只凭借本能,恶意满满地刺激梵楼,再从梵楼的反应里,获取满足感。   正如同现在,他留下没骨花挑选的修士,不为双修,只为了看梵楼的反应——   “若本座不要你呢?”   沈玉霏拂开了梵楼攥着自己衣袍的手。   冰冷的灵力不仅冻结了梵楼的手指,还冻结了心。   梵楼愣愣地盯着失去知觉的手指,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用力地握住了那五根手指。   “宗主……真的不要属下了吗?”   梵楼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微弯的身形在地上拖出了一条又长又萧索的背影。   沈玉霏不以为意,脚尖踏在梵楼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碾:“梵楼,本座修习《白玉经》,虽说受情毒所困,可解毒的法子,并非你一人才可。”   “……你倒是说说,本座有什么非要你不可的理由?”   梵楼的腰随着沈玉霏的话,更弯了。   他薄唇蠕动,被面具遮挡的脸颊上,浮现出了病态的红潮。   “不要逼我……宗主,不要逼我……”梵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神经质地呢喃,“宗主……求求你,不要逼我……”   可惜,沈玉霏的目的,就是逼迫梵楼。   “说什么呢?也说给本座听听。”沈玉霏俯身,冰凉的手臂缠在梵楼的脖颈上,人也依偎了过去。   他听见了梵楼的喃喃,嗤笑道:“……逼你?本座何时逼你了?”   沈玉霏“恍然大悟”:“本座要同他双修,就是逼你吗?”   已经晕得不能再晕,纯粹成为沈玉霏刺激梵楼的工具的合欢宗弟子,被灵力裹挟着,跌在临月阁内残破的法阵中央。   “有何不可?!”沈玉霏戾呵一声,收回扯着弟子的灵力,继而捏着梵楼的下巴,逼着梵楼直视自己的眼睛,“梵楼,你告诉本座,有何不可?!”   跪在地上的梵楼被迫扬起头,额角凸起的青筋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弹跳。   “宗主……属下不愿……”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沈玉霏的手背上,梵楼猛地垂下头,捧着游走在下巴上那只手,胸腔里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他不愿在宗主的面前,展露最不堪的一面。   可沈玉霏的内心却随着梵楼的举动,狠狠地抽缩起来。   ……还不够。   还不够!   沈玉霏的眼底爬上了几根红血丝。   怦……怦怦!   他的心脏也开始疯狂地跳动。   敏锐的感知,让他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可沈玉霏不是预见危险就知难而退的人。   恰恰相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被逼到极致的梵楼,到底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阿楼。”沈玉霏换了个口吻,用最缱绻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若是不做点什么,本座真的不要你了。”   “宗主!”   梵楼猛地一个哆嗦,忽而暴起,双手掐着沈玉霏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不要……宗主,不要!”   愤怒被陌生的恐惧取代。   ……梵楼太知道,自己想对沈玉霏做什么了。   随着修为的提升,血脉中妖修的传承也清晰地印在了梵楼的脑海中。   他隐隐明白,为何自己的心中一直埋藏着对宗主僭越的欲望。   因为妖修重情又重欲,蛇妖尤甚。   他对沈玉霏的念想既是本能,又是执念。   在动心的刹那,就注定了,这段情意会随着他的本性,逐渐走向畸形。   “宗主。”梵楼双臂收紧,耳畔与心里同时炸响无数嘶吼——   他的……   他的!   宗主是他的!   关起来……把宗主关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宗主……宗主……   沈玉霏跌进滚烫的怀抱,也撞进了纷乱的喘息中。   梵楼搂着他,眨眼间回到了床榻之上。   ——砰!   晕厥的合欢宗弟子被一股暴虐的灵气裹挟着飞出了临月阁,重重地砸落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   临月阁内,梵楼将沈玉霏压在了榻上。   “宗主……宗主为何要逼属下?”痛苦至极的呢喃止不住地从梵楼的口中溢出来。   他深深地厌恶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却又在沈玉霏的衣襟敞开的刹那,着迷地将面颊贴了过去。   “宗主……”   梵楼的面颊先是在寒意的浸染下,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但很快,这层冰霜就在体温的烘烤下,融化成了水雾。   沈玉霏平静地躺在榻上。   他的手还虚虚地掐在梵楼的脖颈间。   有力的心跳在指腹下跳动,将他的心震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沈玉霏在思考,这样的沟壑代表着什么。   他对梵楼的纵容与逼迫,又代表着什么。   沈玉霏想不明白,却又知道,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沈玉霏抬起腿,勾住了那近在咫尺的精壮的腰线:“阿楼,你说,若是你没有将那个人丢出去……本座会不会也如此和他纠缠在一起?”   梵楼呼吸一滞,双肩骤然隆起,因为他描述的画面,撑在身侧的十指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会。”梵楼面色阴郁地抬起了头。   在沈玉霏锲而不舍的刺激下,梵楼死死压制住的阴暗情绪彻底吞噬了理智。   一段难言的沉默过后,梵楼的眸底浮现出淡淡的金芒。   “因为属下……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梵楼缓缓攥住了沈玉霏的手腕,拉过头顶。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沈玉霏的双眼,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他脆弱的脖颈。   “宗主,属下要做一些……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梵楼的眼底划过一道挣扎。   但这丝挣扎最终还是淹没在了浓稠的疯癫里。   梵楼凶狠地扑向沈玉霏,张嘴在他的颈侧留下了一道泛起血意的牙印。   “狗崽子。”被迫仰起头的沈玉霏轻哼了一声。   “宗主……宗主……”而梵楼尝到甜头,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   沈玉霏却故技重施,抬腿将他踹开。   “知道本座有多生气吗?”   他瘫软在榻上,懒得整理松散的衣衫,就任由其敞开,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软枕前。   美人如花,活色生香。   只是沈玉霏的身上还多出了一味极易惹人沉沦的欲/色。   梵楼舔着唇角,目光阴狠地钉在他的身上。   “没有本座的首肯,谁许你直接进法塔了?!”   “属下……”   “不过,本座已经想好惩罚你的法子了。”沈玉霏再次打断梵楼的解释,自顾自地撩起了一缕垂在肩头的发。   他笑得是那样开心,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说出口的话会在梵楼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今日是十五,本座偏不要你同本座双修……本座要你看着!”   沈玉霏说到做到,非但不运转体内的《白玉经》,还在梵楼一声又一声哀求中,倾身将自己嵌进了梵楼的怀抱。   暖意源源不绝地滋养着他虚弱的身体。   情毒爆发,最痛苦的人却不是沈玉霏,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霏受苦的梵楼。   “宗主,属下知错……”掐在沈玉霏腰间的手抖如筛糠。   沈玉霏的额角每冒出一滴汗,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房上。   “宗主……主人!”梵楼陷入了无限的痛苦之中。   沈玉霏见状,得逞地笑了。   “你……咳咳……阿楼,你还能做什么呢?”他裸露的肌肤上不知不觉间覆盖了一层冰霜。   受白矖的影响,情毒爆发的热意成了寒潮。   沈玉霏哈出一口白气,发梢上也凝结起冰晶。   梵楼立刻毫不犹豫地将他冻住的手握在掌心里。   “阿楼,本座若是能忍过今夜,以后就不再需要你了。”沈玉霏缓了缓神,待手重新回暖,残忍地道出了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让本座看看,你还能做什么。”   要想威胁梵楼,他本身,永远是最好的筹码。   日光一寸一寸西斜。   十五的圆月高悬枝头。   沈玉霏身体里的情毒彻底爆发,寒意肆意蔓延。   “阿楼,你能逼本座吗?”他将冻得发青的手指贴在了梵楼的胸膛上,冷嗤,“阿楼,你敢逼本座吗?!”   “属下——”梵楼的喉结艰涩地滚动。   沈玉霏的身子散发着无尽的寒意,他则恰好相反。   热意源源不绝地从梵楼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拥着沈玉霏,就像拥着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   明月的清辉在冰霜覆盖的临月阁内静静地流淌。   供梵楼犹豫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沈玉霏却半点不急,反而以性命为筹码,肆无忌惮地“逼迫”梵楼。   “你若是不敢,本座还要你做什么?!”   “……阿楼啊阿楼,本座要你……何用?”   “……你瞧,本座没了你,还能去找——唔!”   沈玉霏说得口干舌燥之际,梵楼终是有了反应。   只见浑身紧绷的男修毫无预兆地抬头,凶狠地咬住他的唇。   沈玉霏吃痛蹙眉,不由自主地仰起了雪白的颈子。   梵楼睁着双黑漆漆的眸子,狼吞肉般,将他的唇瓣吃进嘴里,同时体内灵力运转,双修之法凶悍地运转,生生逼着沈玉霏也运转起《白玉经》来。   “属下……”梵楼欺身压住沈玉霏的双腿,也将他的腕子攥得更紧。   他先认罪,继而强势地吻了回去。   “属下知罪,但属下还是要冒犯宗主。”梵楼嗓音沉沉,“还望宗主……忍一忍。”   言罢,漆黑的身影死死地覆在火红的身影之上,亦如一条墨色的蛇,死死地缠住了盛开的红莲。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的加更来啦w? 第81章 081   沈玉霏被梵楼掐着腰, 托在了怀中。   他唇如点绛,笼罩着朦胧的水光。   沈玉霏居高临下地睨着梵楼,嗓音嘶哑地笑:“这就是你说的冒犯?”   几缕柔软的发丝蹭过了梵楼的面颊。   沈玉霏身上的寒意弥漫到梵楼的身上,就会被烘烤成水汽。   他在缭绕的白雾中, 用冰凉的手指反反复复地磨蹭梵楼的脸颊。   “进了一趟生门, 倒是更像狗了。”沈玉霏抿着被咬肿了唇, 轻轻吸了口气。   他被梵楼逼着运转《白玉经》,双修的功法自行运转, 千疮百孔的神识自然也暴露在了梵楼的面前。   “宗主……做了什么?”梵楼挺直了腰,寻了他湿漉漉的唇, 复又咬回去。   沈玉霏用舌尖将梵楼的舌抵在牙关外:“嗯?”   “宗主身上有……有伤。”梵楼没有得到想要的亲吻, 沮丧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神识……神识也……”   “本座祭出了长安钟, 自然会受伤。”沈玉霏不以为意, 梵楼却将唇印在了他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上, 轻柔地舔舐。   “……那白矖想要控制本座, 痴心妄想!”沈玉霏得意地笑出了声,“不过是一条蛇妖,本座总有制住它的法子。”   沈玉霏没有注意到,梵楼在听到“蛇妖”二字时, 不自然地闷哼了一声。   他想到自己因为白矖吃的苦,运转功法的同时, 愤怒地撕扯开了梵楼身上的黑袍。   梵楼蜜色的胸膛上又新添了伤疤。   血腥气扑鼻。   沈玉霏的手指贴了上去, 若即若离地碰了碰已经结痂的伤痕:“怎么出来的?”   梵楼老老实实地挺起胸膛,让沈玉霏抚/摸:“想着……宗主。”   沈玉霏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修士进入“生门”, 经历的磨难各有不同, 但想要出来, 就必须有坚定的信念,或是深刻在骨血里的执念。   他是梵楼的执念。   “既然想着本座,怎么磨蹭到现在才回来?”沈玉霏心中盘亘的戾气终于被梵楼抚平。   他伸长了双臂,舒舒服服地将自己因为寒意而变得冰冷的身子贴了上去。   “本座对你太好了,是不是?”沈玉霏连语气都放软了,细碎的笑声落在梵楼的耳朵里,仿佛缠绵撩人的春雨,“本座就应该像你对待刚刚那个弟子一样,直接把你丢出去。”   他说着,指尖探出一缕凉丝丝的灵力,顺着梵楼的胸膛灵活地游走。   冰火两重天。   梵楼的衣衫都快被汗水打湿了。   沈玉霏趁机嫌弃道:“去洗洗。”   双修到一半,梵楼哪里舍得松手?   “宗主,属下……属下抱着宗主……”梵楼的手稳稳地托住沈玉霏的腿,将他搂在身前,一步一步向灵泉走去。   梵楼宛若洪水猛兽。   他往前走一步,白矖所引起的寒意就裹挟着冰晶,往后退一步,等梵楼抱着沈玉霏来到结冰的灵泉旁时,冰消雪融。   咕嘟,咕嘟。   灵泉再次沸腾起来。   沈玉霏将下巴搁在梵楼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融化的冰雪,缠在精壮腰间的腿渐渐收紧:“阿楼。”   梵楼托在他腿上的手一颤:“宗主?”   “你为何要来我合欢宗?”   沈玉霏拽住梵楼的发梢,入水的时候,嘟囔了声,“抱着本座。”   梵楼听话地揽住他的腰,单膝跪在灵泉里,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梵楼一边思考,如何回答沈玉霏的问题,一边暗暗仰起头,将潮湿的唇从他的颈侧一路蹭到了唇角。   “宗主……”梵楼试探着伸出舌尖,见沈玉霏没有抗拒,立刻急不可耐地含住了花瓣般的樱唇。   梵楼备受鼓舞,起初还算是厮磨,后来就是啃咬了。   细细密密的刺痛从唇瓣上传来,沈玉霏很快就烦得抬腿向前蹬去:“本座说你是狗崽子,你当本座是在夸你吗?”   梵楼任打任骂,腿上挨了一脚,身子巍然不动,依旧压在沈玉霏的身上,痴痴缠缠地舔舐嘴角。   “本座问你话呢,你为何要来我合欢宗?”   沈玉霏不是今日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重生之初,就想问了——前世,他对梵楼不上心,也就不会想要了解梵楼的过去。   且他身为合欢宗的宗主,若要了解每一个弟子的过往,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宗主想要知道什么?”梵楼闻言,短暂地失神了片刻,等再回过神的时候,双手已经在水中再次托住了沈玉霏的腿,功法也暗暗运转,神识交融,将沈玉霏往燥热的深渊中拖拽。   点点滴滴晶莹的水珠顺着沈玉霏绷紧的脖颈跌落。   他靠在泉水边,刚凝聚起来的思绪一散。   ……该死的情毒。   沈玉霏烦闷地踹着梵楼的腿,语气不善:“本座不舒服,你快……快点!”   梵楼埋首在他的颈间,舔去了那些温热的水珠,晦暗的情绪沉淀在眼底。   但当他开口,还是那个木讷听话的梵楼:“是……宗主。”   继而张开嘴,尖牙印在沈玉霏雪白的肌肤上,与先前那个清晰的牙印完美地重合。   “嗯……”沈玉霏的颈子仰得更厉害了。   他对梵楼的容忍度越来越高。   以前,若是梵楼敢触碰他,都会被丢进法塔挨罚,现在,哪怕梵楼又一次将他的脖子咬破,他也只是以牙还牙,命令梵楼抬手,气势汹汹地在对方的手背上留下一串牙印罢了。   “宗主,属下……属下为你而来。”梵楼在沈玉霏的耳畔,轻声呢喃。   沈玉霏体内《白玉经》正运转到极致,耳畔嗡鸣声不断,哪里听得到梵楼的话?   梵楼也没想要沈玉霏听见。   梵楼眷恋地抚摸着沈玉霏的后颈,埋首在他的颈间,又嗅又闻。   “宗主……宗主……”   沈玉霏都快要听腻这两个字了。   梵楼却是怎么都叫不腻,嘴唇将他耳根后的皮肤都磨红了。   热意轰轰烈烈地烧遍全身,当两道神识彻底交融,沈玉霏倏地睁开双眼。   他咬牙翻身,将梵楼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望进对方的眼睛。   “宗主……”   梵楼满脸着迷,滴水的手寻到沈玉霏的手指,拉到唇边轻柔地啃咬。   鲜红的舌在雪白的皮肤上游走,两厢碰撞,直让人看得心跳加速。   最后一点寒意从沈玉霏的体内散去,月亮也西沉了。   沈玉霏绷紧的腰悄无声息地放软。   “阿楼,同本座讲讲,你的从前。”他身上舒服了,心情就好了,“……没来合欢宗的从前。”   沈玉霏是舒服了,梵楼的痛苦却刚开始。   他喘着粗气,艰难地挪动着腿。   梵楼不想顶着宗主,却又无处挪腿,只能佝偻着腰,尽量让自己的后背贴在灵泉的边缘。   沈玉霏的问题重新让梵楼回忆起了早已放下的过去。   ……他没有说谎。   他就是为宗主而来的。   梵楼诞生于天地之间,从有意识起,就没有亲人。   妖修出生之处,与人修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起来就是寻常人修,但当修行妖修之法时,就有化身为蛇的能力。   梵楼诞生不久,就倚靠本能,化身为细细的黑蛇,将自己隐藏在山林间。   他不懂人伦纲纪,也不懂规则法度,只遵循着自然的规律,日日吞吐着自己小而精致的妖丹。   妖丹是妖修一身灵力所在,对于蛇妖而言,妖丹还承载着“情”与“欲”。   每到春夏交接之时,山林中的蛇都会在月下纠缠在一起。   梵楼是妖修,不至于被本能操纵,但燥热同样在身体里游走。   他叼着自己的妖丹,小心翼翼地在山林间穿梭。   随着修为的逐渐加深,梵楼开始明白一些妖修修炼的禁忌——只有互为道侣的蛇妖,才会让自己的妖丹染上对方的气息。   因为,只要沾染上对方的气息,妖修便会因妖丹之故,对气息的所有者,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心。   梵楼通过妖修的血脉,隐约感知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同族,就曾经被狡诈的人修,故意污染妖丹的气息,从而对自己的仇敌,产生了错误的依恋。   妖修与人修,不共戴天。   这是每一个妖修刻在血脉中的传承。   梵楼自然也天生痛恨人修。   他护着自己的妖丹,如同护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或许是梵楼心中的恨意太深,又或许是他天生与别的蛇妖不同,梵楼在漫长的修炼中,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会因为人修的气息而产生错位的依恋。   恰恰相反。   他竟会因为妖丹沾染上旁人的气息,而对气息的主人产生无尽的杀意。   梵楼偷偷化身为人,在尘世间游走。   他涉世未深之时,会以自己的妖丹为饵,引诱人修上钩。   陌生的气息沾染上妖丹,暴怒的戾气瞬间爬上梵楼的心房。   细长的蛇从暗处蹿出来,吞噬血肉,直到人修挣扎着失去声息。   梵楼确信了,自己与血脉传承中提起的那些蛇妖不同。   他即便在妖修中,也是异类。   直到一日,梵楼修炼途中,吐出了妖丹,静静地吸收日月精华。   一只素白的手凭空出现,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妖丹。   “什么东西?”   血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暴怒的黑蛇眼前。   年少的沈玉霏精致一如画卷中的美人。   他颈间围着雍容华贵的白色狐毛,因为青涩,眉宇间的娇俏还没被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戾色压下去。   恨意瞬间充斥了梵楼的心房。   黑蛇从草丛间暴起。他先叼回了沾染上冷香的妖丹,继而向着沈玉霏的背影游动过去。   ……杀了他。   ……杀了他!   吞咽下妖丹的梵楼张开口,身形也迅速膨胀,沈玉霏的身边却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师父。”沈玉霏停下脚步,恭敬地低下了头。   “做什么去了?”玉娇娇冷冷地质问,“你是本座的弟子,永不可懈怠,明白了吗?”   沈玉霏娇丽的面庞上涌现着难言的苍白。   他身形微微一晃,轻声应道:“徒儿明白。”   “走吧。”   玉娇娇抬手,带着沈玉霏乘风而去。   梵楼在玉娇娇出现的刹那,就将身形隐在了草丛间。   ……他打不过第二个出现的人修。   梵楼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远去,再次吐出妖丹。   他嗅着妖丹上的冷香,在恨意的趋势下,循着味道,扭动着墨色的身躯,急急地追赶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写一写,狗狗蛇是如何无意识地被驯服的w? 第82章 082   沈玉霏是随玉娇娇出来历练的。   梵楼细细长长一条黑蛇, 挂在树梢上,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隐匿了气息,加之妖修消失多年,人修早已不熟悉妖修的气息之故, 即便紧紧地跟了一路, 时任合欢宗宗主玉娇娇, 也都没有察觉出异样。   玉娇娇全服心神都放在沈玉霏的身上。   梵楼听着玉娇娇呵斥自己的仇人:“沈玉霏,本座在那么多弟子中选中你, 是因为你在那些废物里,最适合我们合欢宗!……可今日见你如此顽劣, 本座当真是失望!”   ……原来仇人叫沈玉霏。   梵楼啃着一颗小小的蛇莓, 缓缓地晃动起尾巴。   知道名字并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总是要死的。   人修都该死。   站在树下的沈玉霏, 面上很是平静, 像是习惯了玉娇娇的呵斥, 只在女修说完后, 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是师父选择了我,而是师父只能选择我……因为师父口中的那些废物,除了我,都死了啊!”   ——砰!   沈玉霏话音刚落, 就被一道强悍的灵力重重地扫到了树干上。   梵楼口中的树莓被震掉了。   ……他还没来得及将最甜的那一口树莓尖儿吃完。   梵楼用蛇身攀住树枝,看向沈玉霏的目光愈发不善。   唇角溢出鲜血的沈玉霏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用手背蹭去唇角的血迹, 笑意不减:“师父教训得是, 徒儿知错了。”   沈玉霏说话,有一种特殊的语调, 字字句句都软绵得厉害, 偏生尾音上扬, 无论是什么话,说出口,都夹杂着恨意。   玉娇娇果然又是一掌过来,将他拍回了树上。   这一回,梵楼学乖了,叼着树莓跑得远远的,一边看树下的古怪师徒,一边啃果子。   人修真是怪得很。   梵楼也算是见过一些人修了,但他还从未见过像玉娇娇和沈玉霏这样,一个明明怒火中烧,却面无表情地发着火的师父,和一个已经口吐鲜血,却还在火上浇油的徒弟。   梵楼啃完了一整个树莓,沈玉霏也终于消停了。   玉娇娇放下手中套着沉重剑鞘的重剑,走到昏迷的沈玉霏身边。   女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片刻,弯腰,先是将疗伤的丹药塞进沈玉霏的口中,继而用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唇角溢出的鲜血。   “为师……是,为你好。”   玉娇娇说话时,眼角滚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无声地垂泪,眼底却只有白雪般,苍莽的漠然。   梵楼一连跟了他们十几日。   拾了他的妖丹又随手丢弃的沈玉霏被玉娇娇丢进了秘境。   梵楼大喜过望,暗搓搓地跟了上去。   没有玉娇娇在侧,只要找到适当的时机,他就能将毫无防备的沈玉霏杀死在尖牙下。   可惜,刚在尘世中修行了几年的梵楼,不知道秘境的凶险。   他根本来不及对沈玉霏下手,反倒是靠着跟随着沈玉霏,堪堪保住了蛇命。   几番惊险过后,沈玉霏狼狈地从秘境中脱身,梵楼一条蛇也蔫了吧唧地从秘境中游了出来。   他不仅没能亲手杀死仇人,还要靠着仇人的“庇护”,方能看见俗世的太阳,这不仅让他心中的恨意沉淀得更深,还让他几乎反狂。   ……沈玉霏,必须死!   “嘶嘶……嘶嘶!”   梵楼蛇莓也不吃了,树也不爬了,整日跟在沈玉霏的身侧,伺机而动。   沈玉霏则因为伤势过重,破天荒地被玉娇娇带去了凡人所建的客栈修养。   玉娇娇自是不满沈玉霏带着一身伤从秘境中出来。   但她在看见沈玉霏拿出了秘境中至宝后,唇角勾出了一丝牵强的微笑:“很好,以后,为师会将合欢宗的秘术《白玉经》交给你。”   “……当你真正有资格接替我的位置时,再行修炼吧。”   “为何要等接替了师父的位置,徒儿才能修炼?”沈玉霏不满地望向玉娇娇,“徒儿……徒儿跟随师父已经很久了,难道还不够资格修习《白玉经》吗?”   玉娇娇闻言,沉默片刻,将冰凉的掌心迟疑地贴在了他的头顶。   玉娇娇动作生硬地揉了揉沈玉霏的头:“你……不明白。”   “为师是为你好。”   言罢,起身离去。   沈玉霏看着师父的背影,眼神逐渐阴郁。   而跟着他们来到客栈的梵楼,在屋顶的瓦片上安了家。   梵楼看着离开客栈的玉娇娇寻到几个凡人,手起剑落。   惨叫声四起。   几条滴着血的舌头掉落在地上。   玉娇娇冷哼着归剑入鞘:“念你们是凡人,本座不取你们的性命,但若下次再在背后妄议本座徒儿的相貌,本座必不留你们!”   梵楼眨了眨眼,逐渐明白,人修之间,还有美丑之分。   而他的仇人沈玉霏,样貌该是其中的翘楚。   但是,女修凭什么不让别人议论徒儿的脸?   不过这点小事,梵楼没有放在心中。   他是妖修,在意人修的相貌做什么呢?   他根本不会记住每任仇人的样貌。   记那些无用的事情做什么呢?都是黄泉枯骨罢了。   此时的梵楼只想将尖牙印在沈玉霏的颈侧,让残留在妖丹上的气息消弭。   不过,梵楼不在意的事,沈玉霏却在意。   “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半夜摸进我的卧房?”   沈玉霏将手指从凡人的脖颈上抽出来。   月光照亮了他沾染了鲜血的皎洁面庞,也照亮了那双流淌着残忍笑意的眼睛。   躲在瓦片下的梵楼,心中第一次明明确确地有了关于“美”的概念。   像最新鲜的蛇莓,像散发着月之精华的圆月……他看沈玉霏脸颊上半干的血液,目不转睛且心生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美”了。   而当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凡人……他明白了“丑”的含义。   “《白玉经》……”用帕子擦拭着手指的沈玉霏,看也不看地上的尸身。他艳丽的眉眼间笼罩着乌云般的郁色,“我一定要得到。”   沈玉霏说到做到。   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秘境,没日没夜的修炼,一身修为增长得梵楼都不敢日日找蛇莓吃了。   妖修生怕沈玉霏的修为突飞猛进,自己还未报仇,就再也寻不到出手的机会,便也开始勤勤恳恳地修炼,直到那一日——   玉娇娇看着面前的徒儿,沉声道:“你不后悔?”   “徒儿不后悔。”沈玉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下巴,“徒儿需要这份力量。”   玉娇娇闻言,转身就走。   “师父?”沈玉霏心下一沉。   却不料,玉娇娇头也不回道,“既然你不后悔,为师就给你这个机会。”   沈玉霏大喜过望,紧随玉娇娇而去。   梵楼亦从瓦片下游出来。   妖修的感知是敏锐的,他并不知晓,所谓的《白玉经》是何种秘术,但他从玉娇娇的身上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客栈的卧房内,玉娇娇幻化出结界,隔绝了一切声响。   沈玉霏毕竟年少轻狂,一心想要修习《合欢宗》的秘术,当外袍随着玉娇娇挥出的灵力碎裂时,并未察觉出异样,直到第二道灵力袭来,他才伸手拢住衣襟,不可置信地瞪向玉娇娇:“师父——”   “你当合欢宗的秘术是什么?”玉娇娇手指一动,灵力如潮水般将沈玉霏包裹在其中,“世人不齿合欢宗,皆因我宗弟子修习双修之法,你既然是本座的弟子,又如何能逃得过去?”   被灵力包裹的沈玉霏,第二层衣衫如羽翼般,柔柔地从肩头跌落。   他面颊微红,眼波流转,犹如一朵被撕扯开花瓣的花苞,在短暂的挣扎过后,颤声道:“徒儿……明白了。”   “为师不会现在就将《白玉经》交给你。”玉娇娇看也不看沈玉霏,兀自让那团灵力撕扯着他身上的衣衫,“直到你能不被情与欲左右,为师才会将秘术传授给你!”   言罢,转身,在面前幻化出一张古朴长桌,继而心平气和地摊开宣纸,手中也凭空出现一支沾满墨汁的毛笔。   玉娇娇背对着沈玉霏,全神贯注地描绘着一副红杏图。   她笔尖染赤,皓腕轻移,血色红杏跃然纸上。   与此同时,被灵力包裹的沈玉霏,浑身一僵,肩头的绸缎无声碎裂。   雪色皑皑,白璧无瑕。   一朵妖冶的杏花在雪地里生根发芽,淡红色的花汁顺着枝叶,缓缓沁入皮肉。   未经人事的沈玉霏何曾经历过这些?   他猛地仰起头,细细的颈子绷成了一根弦,汗水洇湿单薄的衣料,很快就勾勒出了一具纤细柔软的身形。   挂在房梁上的梵楼闻到了隐隐的暗香。   他磨尖的牙,蠢蠢欲动。   如若不是那层碍事的结界,此时,正是出手报仇的好时机。   “……若是你会被情与欲随意操控,如何坐稳合欢宗宗主的位子?”似是感知到了沈玉霏的痛苦,玉娇娇手腕稳稳一沉,又一朵杏花绽放在宣纸之上。   沈玉霏细腰发软,满头墨发尽数披散在肩头。   他细密的睫毛抖出了一片惹人怜爱的阴影,娇艳的唇亦咬出了一片欲色。   玉娇娇沉下了脸:“不过是几朵杏花和几丝妄念……这样就忍受不了,本座如何放心地将合欢宗交到你的手中?!”   “……若是日后,你修习《白玉经》,纵容双修之人肆意妄为,合欢宗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你的手上!”   玉娇娇字字诛心,被燥热烧得崩溃的沈玉霏,眼里艰难地浮现出一丝清明:“师父……说得是……徒儿……徒儿必不会……沉沦在……啊!”   一簇梅花随着沈玉霏的惊叫,惨然出现在第一朵杏花之下。   他清澈的眼睛里,凝聚的光刹那间消散,混沌的欲挣破牢笼,从虚无中,轰轰烈烈地奔涌而来。   “你所想所念,皆是虚妄。”玉娇娇轻轻托着自己宽大的袖摆,手中笔走游龙,“不过是将你神识中的一味痴恋激发出来,便如此难耐……沈玉霏,不要让本座失望。”   “师父……”   沈玉霏眼里的光随着玉娇娇的话,重新凝聚。   他双颊飞霞,汗水打湿墨发,松散地黏在面颊上。   梵楼看见沈玉霏的舌尖探出了唇角,若即若离地扫过了那点丝丝缕缕的发丝。   蛇妖金色的竖瞳颤了颤。   梵楼明白,“情”与“欲”会影响到自己的妖丹,他也会在春夏时分,因血脉之故,感受到燥热。可他从未想过,神识中会烧起的燎原的火。   玉娇娇手中的毛笔,明明激起的,该是沈玉霏神识中的欲念,那些妖冶艳丽的杏花,也的确盛放在了沈玉霏的皮肉之上,梵楼却仿佛感同身受,死寂一片的神识中,悄无声息地摇曳着两团明艳的火苗。   梵楼:“……”这是何等厉害的法术?!   梵楼惊慌失措,在结界外疯狂扭动蛇身,差点将自己长长的身体打成一个结。   而结界内,沈玉霏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滑落到了腰际。   他双手被灵力束缚,高高悬于头顶,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白色宣纸。   沈玉霏躺于宣纸之上,仿佛已经融化为一滩散发着冷香的墨汁,无形的毛笔在虚空中游走,细软的笔尖狠落下来,以他为墨,轻拢慢捻。   沈玉霏的脑袋微微耷拉着,面上的神情被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发丝遮掩,模糊不清。   但他被束缚住的手,微微发着抖。   晶莹的水珠悬于粉白的指尖,随着毛笔的起落,摇摇欲坠。   “静心——凝神!”   玉娇娇依旧背对着沈玉霏。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冷漠至极的死志,靠在长案前的残妆剑,也流淌着诡异的红芒。   此时的梵楼还不知道,玉娇娇所使用的残妆剑,会逐渐剥夺使用者的七情六欲,直至其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躯壳。   他早在无尽的恐慌中,扭动着发热的蛇身,仓皇逃窜。   梵楼寻了个寒潭,将自己浸在里面,整整一整夜,才心力交瘁地攀上一块嶙峋的石头。   梵楼在石头上翻过来倒过去地晾晒着蛇身,心中生出了对沈玉霏师徒二人的深深忌惮。   ……人修果然狡猾,即便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也会在无形中,对他产生影响。   梵楼在石头上待了一整个白天,待夜色渐深,方才敢偷偷溜回客栈。   细长的黑蛇无声地攀上悬窗。   梵楼已经不敢靠得太近了,便舍弃了那块已经沾染上自己气息的瓦片,遥遥地挂在了窗框上。   窗纸在烛火的映衬下,半明半昧。   梵楼吐出蛇信,在窗纸上小心翼翼地舔出一个洞来。   金色的竖瞳出现在小洞前,被摇曳的火光一晃,仿佛碎金点点。   沈玉霏如梵楼所料,被灵力束缚在巨大的宣纸之上,无形的笔撩拨着他身上的红袍,亦如一只大手,肆意游走。   冷香缭绕,春色满园。   梵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玉霏,红信微吐,警惕地提防着热潮再次在蛇身上蔓延开来。   可是,他再怎么提防,当沈玉霏的衣衫无声地从肩头,落花般跌落时,他还是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怎么会?!   梵楼烦躁地甩着尾巴。   他的妖丹好生地藏在身体内,他心中对沈玉霏的恨意也半点没有减少。   可滔天恨意下,他竟如置身烈火,身上细密坚硬的蛇鳞都被烫得翻卷如狰狞的倒刺。   梵楼无声地拧着身躯,唯独眼睛还黏在窗纸的小洞上,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   灯火影影绰绰,宣纸如雪。   沈玉霏横卧其间,一身红袍如烈火,仿佛红珊瑚雕刻而成的宝珠。   他实在是美艳,即便无法准确分辨美丑的梵楼见了,金色的竖瞳里都闪过了异色。   天生地养的妖修,不受控制地受到了吸引。   梵楼焦躁地用蛇信润湿纸窗上小小的洞,整颗三角形的脑袋都拱了进去。   “嗯……”   细细的呻/吟声钻进了黑蛇的耳朵。   沈玉霏的神情却不复先前的难耐。   他面上一片静谧,双眸沉沉地闭上,双手在灵力的控制下,一动不动地束缚在头顶。   杏花依次从沈玉霏的肩头盛放,他亦如花苞,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绽放。   梵楼再一次落荒而逃。   这一回,蛇妖在寒潭里呆了三日。   寒潭里的鱼儿被梵楼吃了个干净,小鱼小虾也都被驱赶了出去。   他在潭底蜷缩成一团,首尾相衔,试图寻出,自己身体出现异样的根本缘由。   ……难不成,沈玉霏早就发现他了?!   ……难不成,一切都是陷阱?!   是了,一定是陷阱!   对,不可能是他出了问题!   梵楼花了三天的时间,确信自己恢复了正常,终是鼓起勇气,气势汹汹地游回了客栈。   窗户上的破洞依旧在。   梵楼熟门熟路地游过去,蛇身慢吞吞地游进小洞。   他已经熟悉了沈玉霏的气息。   那丝幽幽的冷香,比蛇莓的味道还要让他难以忘怀。   ……等杀死这个人修,就用法术把他的身体保存起来吧。   梵楼想,这样的气息若不是沾染上了他的妖丹,还算是好闻。   只是,蛇妖想着想着,瞳孔忽而因为眼前出现的一幕,骤然紧缩起来。   三日不见,沈玉霏竟换了一身薄如蚕翼的衣衫。   他微阖着双眼,安静祥和地躺于宣纸之上。   ……仿佛那不是折磨着他的酷刑,而是舒适柔软的床榻。   那身装扮太过轻薄,梵楼甚至能看见他隐于薄纱的雪白皮肉上,渐次盛开的杏花。   “不错。”玉娇娇的嗓音里罕见地夹杂了一丝赞赏,“沈玉霏,你若是能挺过今日,为师就能将《白玉经》传给你了。”   沈玉霏恍若未闻。   那只一直悬于空中的无形毛笔显出了身形。   吸满墨汁的笔尖饱满如含苞待放的花苞。   沈玉霏似有所感,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他的瞳色本就偏浅,在经受了几日的折磨后,眸中情绪渐次剥落,眼窝里仿佛盛放着两颗剔透的琥珀珠子。   “来了!”只听玉娇娇低呵一声,手腕轻抖,一人合抱粗的毛笔便重重地落下来,根根分明的狼毫刮过了沈玉霏盛开着杏花的身躯。   花瓣凋零,花香四溢。   巨大的毛笔横扫宛若凌虐,沈玉霏的身躯随之而动,恍若裹挟在落花缤纷中的一缕缥缈的白烟。   梵楼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他呆呆地注视着身染红墨的沈玉霏,陌生的情绪在他的眼底汇聚。   那是新生的情与欲。   无情无爱的妖修就像是一张白纸。   梵楼在世间徜徉多时,沈玉霏是唯一一个,在这张白纸上留下痕迹的人。   黑蛇在陌生的欲望里,烧成了一块焦炭,真正在热潮中煎熬的沈玉霏,却如同庙堂之上,盛开在佛祖脚边的莲花,目光越发冷冽。   他的情与欲从身体里剥夺了出去。   无论身上的毛笔如何作画,无论身上的衣衫被□□成了何种模样,他的心里都没有出现哪怕半分的动摇。   而被剥去的两味炽热的情愫,尽数种在了梵楼的心底。   原来,这才是人修所谓的“情”,原来,这才是人修所谓的“欲”。   好恶,美丑,□□……   沈玉霏在白纸上,尽情地书写,而原本扎根在梵楼脑海中的恨,却如被风干的纸,在新生的认知里,逐渐消弭。   梵楼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会恨了。   他还是会对浸染妖丹的人修产生无尽的恨意,并将其毫不犹豫地斩杀。   可他原本该对沈玉霏深入骨髓的恨意,莫名地被抹去了。   他对自己的仇人不仅没法产生恨意,白纸般的意识,还被仇人肆意涂抹。   原来,从身体深处迸发的热意是欲,从心中生长而出,还束缚住心脏的是情。   可为何偏偏,他所有新学会的情绪,都和沈玉霏有关?   梵楼过早地品尝到了情爱的滋味。身为妖修,他对情爱的理解,等同于占有。   只是占有一个仇人意味着什么呢?   梵楼已经忘记自己追随着沈玉霏的初衷了。   很快,他对旁人的情绪,皆是负面了。   而沈玉霏在无形中,教会了他更多。   喜悦,兴奋,渴求……   梵楼如饥似渴地学习,曾经喜欢的蛇莓再也没有碰过,曾经热衷于以妖丹为诱饵捕杀人修的事,也尽数抛在了脑后。   他如影随形地跟着沈玉霏,直到沈玉霏被玉娇娇带回合欢宗。   黑蛇的身形与阴影中无限拉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树影。   梵楼化身为人,遥遥地望着沈玉霏消失的背影,目光沉沉。   身形挺拔的妖修隐在暗处。   他低下头,定定地看了许久光滑的掌心。   ……没有鳞片,没有蛇皮。   不安席卷而来。   但这一回,梵楼没有变回蛇身。   他耳畔鸟雀叽喳,风声吟吟。   梵楼试探着迈出了步子。   枝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照亮了他乌黑的双眸。   ……从那以后,梵楼再未修习过妖修之法。   他为了能更靠近沈玉霏,放弃了自己的妖修血脉,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进化史? 第83章 083   灵泉内, 沈玉霏还在梵楼的怀里轻哼。   “说啊,怎么不说话?”他蹙眉催促。   梵楼在头发被拉扯的轻微刺痛中,回过神来。   作为妖修的过去,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逐渐在脑海中褪色。   亦或者说, 只有遇见沈玉霏之后, 他才真正开始有人修的一切情感。   “属下没什么过去。”梵楼在沈玉霏开始更用力地扯自己的发梢时,低声道, “属下无爹无娘,出生时, 就在天地之间。”   沈玉霏听罢, 没什么反应。   ……他也是如此。   天地浩大,凡人修士皆如浩渺尘烟。   修士未踏入仙途前, 也要为柴米油盐犯愁, 更何况一辈子都无法修行的凡人呢?   遇上饥荒, 饿殍遍地, 别说是牲畜了,就算是孩童,都有被抛弃,落入旁人口中, 成为果腹食物的可能。   梵楼若不是爹娘早亡,大抵就是被抛弃的孩子吧?   “那你为何要入我合欢宗?”沈玉霏懒洋洋地松手, 任由沾水的发丝从指缝间跌落, “世间宗门那么多……你为何不去?”   “宗主在这里。”梵楼毫不犹豫地答,“属下哪儿也不去。”   沈玉霏被很好地取悦了, 嗤了声“油嘴滑舌”, 便也放下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当初, 梵楼能作为供他挑选的双修之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出身定是清白。   “阿楼。”沈玉霏又将梵楼的发丝缠绕在指节间,“让本座瞧瞧,从‘生门’里出来,你有什么长进。”   他说话间,指尖的灵力已经探入了梵楼的心脉。   灵力通畅无阻,梵楼从不对沈玉霏设防。   沈玉霏垂眸感受了片刻,眉心微微一皱:“境界提升得倒是快,灵台可稳?”   沈玉霏指尖一蜷,在梵楼的心口留下了淡淡的指甲印:“本座教没教过你,欲速则不达?!”   他担心梵楼强行提高修为,即便现在乍一看,修为高深,实则灵台不稳,日后在修行一路上,再无精进。   “属下受教。”梵楼握住了沈玉霏在自己的胸膛上作乱的手。   那只手像白鸽,扑棱棱地在梵楼的掌心里扇动着翅膀。   沈玉霏天生不喜受制于人,即便是已经让他放下防备的梵楼,他依旧不愿露出脆弱的一面。   “受教?……哼!本座自会帮你稳固灵台。”沈玉霏当然不会任由梵楼因灵台之故,修为再无精进,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混账……现在认罪,迟了!……你可曾想过,若是无法从法塔中出来,该当何罪?!”   梵楼的身上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不难想象得出,为了从生门中出来,吃了多少的苦头。   可沈玉霏偏要治他的罪。   ……他想要治梵楼的罪,就治梵楼的罪!   梵楼面具下的脸,长眉凌厉,眸如点漆,看人时,眼神阴狠毒辣,其实很容易让人心生惊悚,但他看向沈玉霏的目光,却带着另一种骇人的情与欲。   梵楼抿紧了唇,下巴若即若离地搁在沈玉霏的头顶:“宗主……已经治了属下的罪了。”   沈玉霏默了默:“本座何时治你的罪了?”   “宗主……宗主要和别人双修。”   即便那个被没骨花选中的弟子已经被梵楼亲手丢出了临月阁,梵楼依旧耿耿于怀。   “宗主还……还逼着属下……逼着属下以下犯上。”   梵楼话音未落,沈玉霏就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轻哼。   “本座逼着你以下犯上?”   他不承认,自己刚见从法塔中出来的梵楼时,心绪起伏,情绪暴虐,一言一行都是有意为之,反倒责备起梵楼来,“阿楼,本座这才是在惩罚你——”   沈玉霏浸在水中的足轻轻一晃,踩在了梵楼那试图掩藏的有了反应之处。   梵楼面色剧变,心中激荡如浪,脱口而出:“宗……宗主!”   “嗯?”沈玉霏双臂用力,撑在灵泉边缘,轻巧地坐在了边上。   梵楼也想要起身,却被他用足踩着肩,压了回去。   哗啦!   梵楼满身湿热的泉水,狼狈地伏在沈玉霏的膝头粗喘。   “乖一点……”沈玉霏眯起眼睛,手指插/在梵楼的发间,肆意游走,“本座喜欢听话的人。”   梵楼自然是最听话的那一个。   ……只是,此时听话,换来的只有痛苦。   “起开。”沈玉霏俯身在梵楼的耳畔呵斥,“让本座继续踩!”   梵楼置身温暖的灵泉,却冷汗涔涔,结实的腰腹起伏不断,敞开的衣衫更是彻底掉落在了灵泉里。   “起来些,本座踩不到!”   沈玉霏的脚尖踢在梵楼绷紧的腰间,剔透如琥珀的眼珠,亦如清澈见底的浅溪。   梵楼缓缓从水中起身,视线黏在沈玉霏的身上,卑微地想从他的身上,寻到一丝一缕同样被情/欲所浸染的痕迹。   他甚至不敢奢望,宗主会被自己浸染。   可沈玉霏和梵楼记忆中一样,被炽热的情绪包裹的欲,仿佛冬日暖炉里氤氲出来的暖意,看似热滚滚一片,实则风一吹,就凉透了。   “宗主……”梵楼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雪白的足动如脱兔,顽劣地在一片焦土上跳跃。   山峦迭起,沈玉霏一边踩,还要一边在梵楼的耳畔说些折磨人的话:“放肆……本座的足,也是你想碰,就能碰的?”   “……阿楼,你弄疼本座了!”   …………   天地良心,梵楼连动都不敢都一下。   可那山峦痴恋着玉兔,轰隆隆地跟随而去,哪里是沈玉霏呵斥几声,就能控制得住的?   可沈玉霏斥责他,便是他的错。   梵楼苦笑着扶住沈玉霏的膝,大手在那片滑腻的皮肤上贪婪地磨蹭。   “宗主……”   “嗯?”沈玉霏踩得专注,于百忙之中,不耐烦地斜了梵楼一眼。   那一眼,水光潋滟,尽是毫不掩饰的风情。   梵楼好不容易凝聚起的理智轰然炸裂。   他伏在沈玉霏的肩头,绷紧的肩如雄鹰张开的羽翼,肌肉喷张。   “宗主……宗主……”梵楼猛地从水中起身,声势浩大却轻柔地将沈玉霏压在了灵泉边,“宗主……”   滚烫的怀抱里有沈玉霏熟悉的气息。   ……很舒服。   沈玉霏不排斥梵楼的靠近,也就没有再折腾人。   他勾着梵楼的脖子,踩得脚踝发酸,干脆动用了灵力,在梵楼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中,不耐烦地蹭了几下,总算是听到了一声含糊的长叹。   “宗主……”   梵楼精壮的腰狠狠地抽搐,搂在沈玉霏腰间的手也收紧了。   沈玉霏被那声呼唤烫得耳朵发痒,偏头羞恼道:“脏。”   梵楼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怀抱,修长的身子沉入了水中。   梵楼先将自己清理干净,再捧着沈玉霏的足,专注地擦拭。   生着茧子的指腹划过细嫩的肌肤,留下一连串迸溅的火星。   白碧染霜,梵楼擦拭去自己的东西时,眼神讳莫如深。   ……宗主身上有他的气息。   梵楼喜欢这样的感觉。   只是这样留下的气息,用灵泉一冲,就散了了,若是在别处……不,若是以妖修之身,就能将气息在宗主的身体里留得更深,留得更久些。   梵楼并非无缘无故想到妖修之事。   他能离开生门,也有身负妖修血脉之故。   秘境中经历的一切,加上孟鸣之的出现,都让梵楼痛苦地认清了现实——不成为妖修,他永远没有资格追随宗主。   若是他继续以人修的身份待在合欢宗内,即便有服下改变根骨的丹药的机缘,也无法护住宗主。   所以他在法塔中,为了沈玉霏,重拾了放弃了多年的妖修之法。   “宗主……”梵楼洗净沈玉霏的足,将唇印了上去。   他痴痴地吻过脚背,抬眸,试探道,“属下想……想看看宗主身上那条……”   “你是说,那条白蛇?”   沈玉霏身上被大妖白矖留下痕迹之事,除了梵楼,并无第二个人知晓。   他信任梵楼,加之,心中并无多少旖念,便坦坦荡荡地解开了衣衫。   红袍如凋零的花瓣。   雪白的身躯仿佛是最柔软的花芯。   梵楼的瞳孔骤然紧缩,刚有所缓解的热浪卷土重来。   沈玉霏似有所感,用那双清澈的眸子上下挑剔地打量半晌,直言:“本座不想踩了。”   继而也不管梵楼心中作何感想,素白的手探向后颈,撩起及腰的墨发,“此蛇必定与白矖相连。先前,本座祭出长安钟,能勉强压制住它,但现在……”   白蛇重新盘踞在了沈玉霏的后颈上。   它的姿态不复先前的闲散,连碧色的双瞳都警惕地眯了起来。   梵楼的眼睛同样在看见白蛇的刹那,眯了起来。   ……另一个蛇妖。   沈玉霏的后颈白得像是柔软的云。   白蛇盘踞其上,有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妖冶昳丽,只是梵楼视宗主为自己的所有物,再美丽的蛇纹与他而言,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本座已经寻到了制住白矖的法子。”   沈玉霏话锋一转,唇角微勾,粲然一笑,“阿楼,替本座将衣袍穿上……你可知道,没骨花抓住了一个玉清门的弟子?”   他心安理得地吩咐着梵楼,即便身上没有红袍的遮掩,还非要贴在梵楼的怀里,兴致勃勃地提起玉清门那个,不修习剑法,只知道操纵灵蜂的明心:“大妖白矖敢让本座帮忙寻找六识……本座就帮他寻找六识!”   “……可本座何时答应了他,寻到了六识,就带到他的面前去?”   沈玉霏早已做好打算,要将明心留在身边。   “宗主说的……是哪个明心?”   梵楼替沈玉霏将衣袍披在肩头,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后颈,闷闷道:“属下……会变强。”   只要变得更强,强到和那大妖白矖旗鼓相当,他就能护住宗主了。   沈玉霏抬了抬手臂,拢着松散的衣袍随意颔首。   他没有将梵楼的话当真:“你现在的修为怕是与佛见笑与佛见愁都差不多了,只是灵台不稳,说什么都无用。”   “……罢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沈玉霏解了情毒,周身灵力涌动,临月阁内破碎的阵法恢复如初,临月阁外的杏树的枝头,也重新开出了血色的花朵。   “让没骨花滚回去,本座在这里都能听见她号丧的声音。”   沈玉霏一边往床榻前走,一边吩咐梵楼,“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人——”   他脚步微顿,逆光看不大清梵楼面上的神情,舌尖不由自主地在牙根上蹭了蹭。   “那些人,就交由你处理吧。”   “……属下遵命。”   +   忘忧谷内,冰雪消融。   百两金在杏树下驻足。   看着杏花次第开放,她就知道,沈玉霏安然度过了这个月的十五。   ……那么,法塔倒塌,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看在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一句。”   百两金看着没骨花从自己的身边,骂骂咧咧地走远,轻声提醒,“把那块牌位丢了。”   “怎么?”没骨花冷笑,“老娘还怕了梵楼不成?”   百两金闻言,眼底划过一道异色:“你还真是……”   女修并未将话说完,就摇着头走远了。   “什么意思?”没骨花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差点缓不过来神。   她一把抓住黄莺的胳膊,“你说,百两金是不是有毛病?!”   失魂落魄的黄莺恹恹地叹了口气,好心地解释了一嘴:“梵楼自然不会因为一块牌位同你多费口舌,但宗主……”   黄莺看没骨花的眼神很是怜悯,仿佛在纳闷,她为何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宗主看中梵楼。若是宗主看到了你手中的牌位,会如何想?”   没骨花终是反应过来,若是沈玉霏看见梵楼的牌位,怕是会大发雷霆,立刻烫到般丢开了手中的牌位。   她光是丢掉还不够,将脚也踩了上去,硬是将一一块上好的木头磨成了粉末,才松了一口气。   ……是了,沈玉霏很看中梵楼。   即便没骨花再怎么不愿意,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梵楼与以前的梵楼,不可同日而语。   不谈修为,就谈在沈玉霏心中的地位……   梵楼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众人。   “哎呦,姑娘为何愁眉不展?”   就在没骨花心烦意乱的时候,玄机门弟子,商时序冒了出来。   “先前怎么不见你?”没骨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生见合欢宗的各位长老齐聚临月阁,料定是宗门内出了大事……小生身份尴尬,不易打扰,故而一直待在自己的院中。”商时序笑眯眯地解释,“不过,小生为沈宗主算了一卦……逢凶化吉,是好卦啊!”   沈玉霏的确逢凶化吉,安然度过了情毒爆发之日。   没骨花再没心没肺,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商时序。她含混地轻哼了一声,也懒得再搭理玄机门的弟子了,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去看看明心的灵蜂训练得如何了,一面抱住长琴,试图甩开喋喋不休的男修。   “咦?”   谁知,商时序说话间,忽而轻咦了一声。   好奇心作祟,没骨花循声望过去,身子登时微微一僵。   原是黑衣黑袍的梵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梵楼戴着黑金交织的面具,身边是那些被没骨花带来的,供沈玉霏挑选的弟子。   没骨花的后颈滚过一阵恶寒:“你……你做什么?!”   “宗主命我,处理这些人。”寻常沉默寡言的梵楼,破天荒地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让你处理?”没骨花心弦一紧,紧张得啃起指甲来。   沈玉霏的心思,向来古怪得很。   先前厌恶梵楼的时候,还好猜些,现下……   “宗主对他们都不满意?”没骨花试探地开口。   在没骨花的心里,“男宠”用腻了,就是要换的。   且……可以同时存在。   宗主可以有梵楼,也可以有旁人,二者并不矛盾。   但这话落在梵楼的耳朵里,等同于挑衅。   梵楼与没骨花擦肩而过,低沉的嗓音也顺势落进了女修的耳朵。   “……以后,宗主的身边只有我。”   没骨花被这胆大包天,惊世骇俗的宣言所惊,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她在梵楼离去后不久,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才气得跳脚:“你竟敢这么同老娘说话……你竟敢觊觎宗主?!”   “……该死,该死!老娘的琴呢!老娘——老娘——”她气急败坏地抱住长琴,余光瞥见商时序,心念微动,“喂,算命的,你怎么光给老娘算命,不给他算啊?”   没骨花还记得,商时序给自己解出了有血光之灾的签文。   说不定,给梵楼算算,也是有血光之灾呢?   “喂,老娘叫你呢!”没骨花想到做到,一脚踹向低着头,不知道在发哪门子神经的玄机门弟子,“快给他算算,算算他是不是也要倒大霉了!……哈哈哈!”   女修笑着远去,却不知,在她离去后,垂着头的商时序,重重地跌跪在地上。   他神经质地拨弄着插/在泥地里的扇骨,冷汗如溪流,无声地滚过面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商时序不顾满手脏污,伸手在怀中疯狂地摸索。   他又寻到了一把只有掌心大小的扇子。   那扇子仿佛地上扇骨的缩小版。   商时序一掌拍在心口,将心头血喷在了掌心的小扇子上。   血光没入扇骨,金色的纹路渐次闪现。   商时序的面色迅速衰退,当扇骨跌落在地时,他直接站不稳,重新跌跪了回去。   可算出的结果仍旧不尽如人意。   “怎么会呢……”商时序捧着满地扇骨,神情近乎扭曲,“世上怎么会有……怎么会有……怎么会有必死之人呢……”   他抽搐般扭着脖子,“难道……是我算错了?不……不可能……他命中无生门,死……他是必死之人!”   商时序怀中的扇骨闪出刺目的血光,下一秒,就将他的身体击穿。   商时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中。   +   百两金神情凝重地来到临月阁前:“宗主。”   刚带着昏迷不醒的商时序来到临月阁前的没骨花见了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又怎么了?”   “宗主,忘忧谷外好像有玉清门的弟子出入的痕迹。”百两金的语速微微加快,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切,“似是那孟鸣之……又来了。”   几日前,孟鸣之当众口出狂言,说要舍弃玉清门首席弟子的身份,甘愿为了沈玉霏,加入合欢宗。   此事在忘忧谷外,传得沸沸扬扬,倒是合欢宗内,无人多提一句。   ……一个合欢宗的臭道士,谁稀罕?   但是,孟鸣之到底是玉清门的首席弟子,若是执意要加入合欢宗,他背后的玉清门掌门,长灯真人,以及那些心怀不轨的长老,绝对不会应允。   届时,玉清门联合各宗各派对合欢宗出手,也未可知。   “孟鸣之?”沈玉霏将视线从商时序的身上撕扯开来,烦闷地揉捏着眉心。   因为白矖之事,他已经快要将前世的仇人抛在脑后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玉清门的名声。”沈玉霏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不以为意,“暂时不用管他……对了,百两金。”   沈玉霏忽而想起另一件事。   他在秘境中,通过小月,知晓了“伏魔阵”的名号:“你可听说过,伏魔阵?”   百两金是合欢宗四位长老中,最擅长秘术之人。   法阵与秘术息息相关,沈玉霏想要找人询问,也只能找百两金了。   “伏魔阵?”百两金愣了愣。   女修美眸微眯:“宗主,属下似乎曾经在古籍上看过这个法阵……但时日久远,属下也不知其中奥义。”   “……不过,既是法阵,何不询问海中月的修士?”   “这正是本座从海中月的修士口中得知的法阵。”沈玉霏也没有藏着掖着,他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几位长老,以及不知为何算了一卦,就晕厥在血泊中的商时序,心中涌现出了淡淡的不安,“本座不知,这法阵究竟有何用处,但本座不久前刚得知,此阵的需要三样秘宝,才能成型。”   “什么秘宝?”没骨花心直口快,全然没有察觉到临月阁前的氛围已经无比凝重。   倒是百两金倏地抬眸,震惊地望向临月阁内的博古架。   沈玉霏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下巴。   他斜倚在长椅上,枕着梵楼的腿,阴郁道:“鬼花蜜,玉骨粉以及……我们合欢宗的秘宝,蛟龙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的专属靠垫,狗狗蛇!? 第84章 084   蛟龙角于合欢宗而言, 至关重要。   前世,孟鸣之得到了蛟龙角,沈玉霏则因为葬身杀阵,至死不知对方要得到蛟龙角的目的。   ……用以疗伤?   前世的沈玉霏受丹药的影响, 或许会信, 但今生, 他是断然不信了。   “既然孟鸣之觊觎我宗秘宝,那我等就更应该提高警惕。”百两金计上心头, “宗主,属下会找机会, 去一趟海中月。”   只有海中月的女修有可能了解伏魔阵。   “海中月……”沈玉霏单手托腮, 拨开梵楼垂在自己面颊边的发。他想到死在孟鸣之手中的裴惊秋,垂下的睫毛抖了抖, “本座也是时候去海中月一趟了。”   裴惊秋等一众海中月的弟子死得蹊跷。   沈玉霏早已动了去一趟海中月的心思, 此时, 恰逢恰当的时机, 即便只是为了搞清楚伏魔阵的用处,他也免不了要亲自跑一趟了。   “海中月?”一旁站着的没骨花闻言,一脚踹开了躺在地上,仍晕厥着的商时序, “宗主,这回……带我去吧?”   她讪笑着搓手, “听说海中月的女修, 虽然不善修行,施展的法阵却极其精妙。我想同她们切磋切磋。”   “血光……之灾……”   没骨花话音刚落, 一直悄无声息的商时序竟然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玄机门的弟子还没从地上爬起来, 就挣扎着抬起了手。   他攥住了没骨花的裙摆:“血光……血光之灾啊!”   没骨花:“……”   没骨花一脚蹬开商时序, 对上梵楼不善的目光,眼转子滴溜溜一转:“宗主,你想啊,梵楼要替你抱着残妆剑,那别的事儿呢?……别的事儿,就需要我了啊!”   没骨花一撸衣袖,攥着拳头,信誓旦旦道:“宗主,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梵楼可以去,我也要去!”   “宗主去海中月,又不是去秘境,你瞎掺和什么?”百两金没好气地打断没骨花的胡搅蛮缠,“再者,就算宗主真要去秘境,带谁,也全看宗主的意思。你再闹,也没有意义!”   “关你什么事?”没骨花对上百两金,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原先,黄莺还会劝几句,可惜,现在的黄莺惨败于梵楼的剑下,已经没了劝说的底气与想法。   加之,虚弱的商时序还时不时挣扎着仰起头,望着没骨花,来一句撕心裂肺的“血光之灾”,临月阁内简直乱成了一团。   “罢了。”沈玉霏被吵得头痛,手腕一翻,没骨花与百两金,连带着神志不清的商时序,都被灵力卷了出去。   黄莺见状,黯然行了一礼,也跟着离开了临月阁。   “孟鸣之觊觎蛟龙角,或许伏魔阵有关。”沈玉霏翻身,勾着梵楼的脖子,示意梵楼将自己抱回床榻,“待本座搞清楚伏魔阵,也就能搞清楚他的意图了。”   他嘀咕了几句,修长的腿不安分地从衣袍下探出来。   沈玉霏的腿弯搭在梵楼紧绷的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红影飘摇。   梵楼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沈玉霏的腿上。   许是宗主先前问了他,关于过去的事,他被眼前若隐若现的雪肤一刺激,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还没有进入合欢宗之前的事。   梵楼如点漆般的眼睛里,清明逐渐散去,混沌重归眼底。   他还做蛇妖的时候,最懂的是恨。   可他做人修的时候,最不懂的,也是恨。   沈玉霏剥去了他的恨,随意将情/欲种在了他的心中。   而情与欲,又滋生出无限的爱意。   每与沈玉霏多呆一天,梵楼的心中就多出一味情绪。   最后,纷乱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五味杂陈。   而随着对沈玉霏的欲望越来越重,旁的情绪就褪色了。   ……任谁也罢,只要和沈玉霏无关,都无法引起梵楼的心绪波动。   他成了一个纯粹为沈玉霏活着的妖。   “想什么呢?”   梵楼的发尾,隐隐传来拉扯感。   梵楼低下头,看见沈玉霏跪坐在榻上,正仰起头,不满地瞪着自己:“今日,你总是走神。”   “属下在想宗主。”梵楼实话实话,继而顺手替沈玉霏脱下了外袍,也将沈玉霏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   三千青丝倾泻如瀑。   沈玉霏撩起的眉随着梵楼的回答,心满意足地弯了弯:“本座许你想了吗?”   他拽着梵楼的头发,逼着梵楼不得不倾身,将双手撑在床榻上。   “……阿楼,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梵楼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用唇蹭了蹭近在咫尺的湿软唇角:“属下……可以吗?”   温热的触感一触既离。   沈玉霏骤然想到了先前被梵楼托在灵泉中,被撕咬嘴唇的感觉,心念微动:“你……”   他倏地抬眸,望进了梵楼的眼睛——他在那双深邃的墨色里,寻到了自己的倒影,仿佛望进了一汪深不可见底的寒潭。   梵楼的身上明明没有任何的灵力涌动,沈玉霏却感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那双眼睛,就像是与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对望。   ……不能退,不能服软。   沈玉霏仰头迎了上去,强势地在梵楼的唇上留下了清晰的牙印。   铁锈一般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沈玉霏蹙眉舔着唇,拿腿轻轻地踢梵楼:“帮本座舔干净。”   “属下遵命。”梵楼屏住呼吸,手掌划到沈玉霏的后颈,托着他的头,乖顺地贴了上去。   起初,梵楼的确用舌老老实实地卷走了沈玉霏唇齿间沾染上的血气,但等沈玉霏逐渐放松警惕以后,他就暗搓搓地将舌尖探进了微微合拢的牙关。   软绵的舌如藏身花苞的花蕊。   梵楼品尝到了甘甜的花蜜,双臂猛地收紧。   沈玉霏耷拉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唔……阿楼?”他不算难受,也就没有对梵楼发火,而是拽着梵楼的衣领,清澈的眸子里升腾起了困惑,“放……放开本座。”   “宗主……”梵楼故意多逗留了片刻,等被沈玉霏推开后,顺势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宗主难受吗?”   “难受?”沈玉霏不以为然,“不过是……本座怎么会觉得难受?……你也太瞧不起本座了!”   他想到宗内其他弟子修习的双修之法,耳根微微泛起红意。   合欢宗前任宗主,玉娇娇,为了让沈玉霏不被情/欲控制,在将《白玉经》真正地交到他的手中前,用独特的手段,生生将这两种情绪,从他的神识中剥离了大半。   虽说,沈玉霏看似和寻常人无异,但对合欢宗其他弟子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一些事,其实并不感冒。   除了一些本能的反应,他甚至于,有些排斥。   ……现在,梵楼是他的例外了。   “刚刚那算什么?”沈玉霏用手背蹭去唇角的水意,得意洋洋,“本座才不会因为你,失了心神。”   他对梵楼,向来不设防。   梵楼亦对沈玉霏,毫无保留:“属下会。”   沈玉霏闻言,脸上的得色不自觉地一僵。   “属下……”梵楼再次将头埋回他的颈窝,“属下会因为宗主——”   “——住口!”   梵楼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玉霏羞恼地打断。   “本座何时许你在本座的面前,胡言乱语了?”他拧身从梵楼的怀抱中挣脱,纤细的身子灵活地翻进锦被之下,继而色厉内荏地呵斥,“滚下去!”   梵楼缓缓起身,舔着唇上的牙印,在床尾寻了个位置,抱剑坐了下来。   沈玉霏忍不住掀开被子一角。   手长脚长的梵楼蜷缩着,微垂着头,眼皮也耷拉着,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玉霏无端恼怒起来。   ……倒像是他欺负了梵楼似的!   红影一闪。   沈玉霏跌进梵楼的怀抱。   “宗主……”梵楼愣愣地接住不肯在床榻上安生待着的人,“宗主怎么……嘶——”   沈玉霏的牙却已经再次愤愤地咬破了梵楼的唇角。   红色的衣袍徐徐散开,沈玉霏的双臂环在梵楼的颈间,笑意虽冷,面颊却隐隐有些升温的趋势:“本座还没惩罚完。阿楼,本座……本座要你替本座守夜。”   沈玉霏绷紧的脚尖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他知道,梵楼想要什么。   他可以给,却偏只浅尝辄止地给。   这大抵比法塔中的刑罚,更痛苦吧?   沈玉霏心中所想,果然没有半分差错。   是夜,朦胧的床帐摇曳间,两道身影隐隐绰绰地重叠在一起。   沈玉霏闲闲地歪在榻前,撩起的衣摆下,探出了一只素白的脚。   “……本座许你动了吗?”   “……本座要你忍着。”   “……阿楼,本座踩得你舒服吗?”   …………   隐忍的喘息声被风揉碎,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从床帐中探出来,重重地攥住了床沿。   清晰的血管浮现在手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又一下没一下地轻颤。   某一刻,那修长的手指狰狞着绷紧起来,手背上血管喷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   汗津津的十根手指,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床沿,重新探进了床帐。   “宗主……”   沈玉霏折腾累了,趴在气喘吁吁的梵楼身上,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梵楼却清醒得厉害。   一缕紫色的烟气从梵楼的指尖探出来。   沈玉霏无知无觉,梵楼的额间却滚落下了大滴的汗珠。   紫色的烟气凝聚成细小的黑蛇,悄无声息地游走在沈玉霏的皮肉之上。   盘踞在沈玉霏后颈上的白蛇似有所觉,警惕地扬起了头。   “嘶嘶——!”   黑蛇瞪着金色的竖瞳,凶悍地扑上去。   白蛇大惊失色之下,细尾狂甩,躲过一击,很快就缓过神来,向着黑蛇反卷过去。   “阿楼……”沈玉霏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紧了眉。   梵楼收紧双臂,紫色的烟气徐徐覆盖在他紧闭的双眼前。   沈玉霏很快恢复了平静。   而那条黑蛇,也在白蛇的攻击下,逐渐消散。   梵楼喉结一滚,面无表情地咽下喉中的腥甜。   重拾妖修的修炼法门,他虽不能将那条白蛇从宗主的身体里驱赶出去,却有了与之对抗的能力。   迟早有一天……   梵楼眷恋地将头埋进沈玉霏的颈窝,陶醉地闻着熟悉的冷香。   迟早有一天,宗主的身上会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   自百两金在忘忧谷外发现孟鸣之的踪迹,忘忧谷中,人人自危。   谁曾想,孟鸣之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连先前对合欢宗虎视眈眈的玉清门,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百两金亲自去探查了几回,也没有探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被玉清门抛弃,只有留在合欢宗的明心,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我……我或许可以用灵蜂……”   没骨花闻言,第一反应,是拎着明心的耳朵,凶巴巴地质问:“老娘就说,你怎么一见老娘,就知道老娘是合欢宗的长老之一……原来,你早就用灵蜂探查过我们忘忧谷的消息了?”   明心面红耳赤地捂着通红的耳朵,羞愤地挺起了胸膛:“我是玉清门的弟子,自然……自然要帮着宗门探查消息!”   “……这一回……这一回,是因为沈宗主给了我《配种与产后护理》,我……我不想欠人情,才想着帮忙的。”   他说话间,摊开了握紧的手心。   几只灵蜂腾空而起,看似与先前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周身的灵力都比先前要淡上许多。   “玉清门有护宗大阵。”明心一挥手,灵蜂腾空而起,眨眼就消失在了风中,“我许久未回去,怕是已经被宗门除名了——”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如果他们还记得我的话。”   “……除了灵蜂,任何人想要潜进玉清门,都会被发现。”明心说到这里,咬牙挤出一句虚弱且自欺欺人的辩解,“我只帮你们一次……就这一次!”   “好了,别废话了。”没骨花懒得搭理陷入自我纠结的明心,抬手遮在眼前,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你的蜜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是蜜蜂……”明心徒劳地解释,“是灵蜂……”   没骨花不耐烦地摆手:“是是是,是灵蜂。你的灵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用回来。”明心动了动手指,面上浮现出了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他面上的犹豫就沉淀了下来,迅速化为了坚定,“只要这般——”   他双手翻转,结出了几个繁杂的印。   “啊——”   没骨花也随着明心的动作,惊叫出声。   原来,随着明心手中的印越结越复杂,血色的纹路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相传,能操纵灵兽修炼的修士,会与所操纵的灵兽缔结契约,脸上从而生出契文。”百两金的解释适时响起,她不满地瞥了没骨花一眼,“大惊小怪。”   “我又不知道……”没骨花一噎。   她本想反驳几句,但见明心的眼眸里弥漫起雾气,一时间想到他因为几只灵蜂,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模样,登时打着寒颤,打消了再开口的欲望。   “玉清门内一切如常。”面上浮现出契文的明心很快将心神从没骨花的身上抽离。   他屏息凝神,专心致志地变换着手势。   当繁杂的印终于结完,明心的眼眸倏地覆盖上一层白雾。   他连呼吸也静止了。   “他的神识正在与灵蜂交融。”百两金低声喃喃,“以前,妖修还在世时,操纵灵兽的修士很受欢迎……因为,他们修习的功法不仅能影响灵兽,还能影响妖修。”   站在沈玉霏身后的梵楼,闻言,握剑的手一蜷。   “看见什么了?”没骨花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最急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你快说说!”   明心的面上逐渐弥漫起诧异。   “……一切如常。”玉清门的弟子转动着头,千里之外的灵蜂,也转了转了头,“我看见了好几个眼熟的师姐……咦,是掌门!”   明心明显索瑟了一下,继而想起自己现在是以灵蜂的身份“回到”了玉清门,长舒一口气:“掌门行色匆匆,想来,是要与宗门内的几位长老商量要事。”   所谓的“要事”,怕是就是攻上合欢宗之事。   除了沈玉霏与戴着面具的梵楼,众人面上都多少涌现出了凝重。   就在明心准备收回灵蜂之时,他结印的双手竟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怎么……怎么回事?!”短暂的慌乱过后,明心连忙运转起才学会的操纵灵兽的功法。   可扇动着翅膀的灵蜂固执急了,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玉清门。   以一根手指撑着额头的沈玉霏,似有所感,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明心的身前。   他低呵一声,强行将明心与灵蜂融合在一起的神识分裂开来。   “啊——”明心惨叫着跌跪在地,脸上血色的纹路潮水般褪去。他用双手捂住眼睛,痛苦得恨不能满地打滚,“我的眼睛……我的灵蜂!”   事已至此,他最在意的,竟然还是灵蜂。   “怎么回事?”没骨花看热闹不嫌事大,挤开百两金,一个箭步来到沈玉霏的身后。   女修探出了头,看着淌下血泪的明心,心有余悸:“不会……不会是被玉清门的那群臭道士发现了吧?”   沈玉霏缓缓摇头。   他并未从明心与灵蜂相连的神识中,感知到第三道气息。   明心之所以受伤,是因为灵蜂不愿意断开与他的神识的连接。   灵蜂定是察觉到了玉清门内的异样,只是……身为玉清门弟子的明心,反而没有察觉到。   “送他回去休息吧。”   沈玉霏负手于身后,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了。   今生轨迹已与前世不同,沈玉霏无法通过前世之事,判断今生孟鸣之的所作所为,但一个人的性情没有经历过磋磨,是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孟鸣之看似霁月清风,实际上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到了极点,为自己那点华而不实的名声,能付出一切。   ……说是为了他,甘愿舍弃玉清门首席弟子的身份,沈玉霏是绝对不信的。   他结合前世经历,基本上可以确信,前世今生,孟鸣之想要的东西,都是合欢宗的秘宝,蛟龙角。   也就是为了伏魔阵。   “阿楼。”沈玉霏回过神。   他紧盯着梵楼,心念急转。   整个合欢宗,沈玉霏最信任的就是梵楼,若说自己离开忘忧谷,让谁保管蛟龙角,最让他安心,那必定是前世就愿意为他而死的梵楼了。   可若是不带梵楼走……   沈玉霏话未说出口,梵楼已经跪在了他的脚边。   “你这是做什么?”他习惯性地抬手,想要像以前那样,用灵力将梵楼从自己的面前轰走,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梵楼伤痕累累地从法塔中出来的模样。   沈玉霏罕见地收敛了情绪,外泄的灵力在指尖跳跃,噼里啪啦直响。   梵楼还是不说话,沉默地跪在沈玉霏的脚边,一动不动。   沈玉霏愈发烦躁:“你是在逼本座吗?!”   “宗主……”梵楼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意,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衣摆。   沈玉霏几欲崩溃。   梵楼就是在逼他……就是在逼他!   可他偏偏不能对梵楼发火,因为梵楼不愿留在合欢宗内,也是因为他。   到底是从何时起,梵楼可以左右他的想法了?   “蛟龙角事关重大,本座一定要找一个最信任之人留在忘忧谷。”沈玉霏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情绪压在心底。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底的迷茫被坚定取代。   他是合欢宗的宗主,前世已经因孟鸣之之故,害得整个宗门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今生是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阿楼,难道连你也要忤逆本座吗?”沈玉霏压低了嗓音,附身揪住梵楼的衣襟。   他拍开了梵楼面上的面具。   沈玉霏不喜欢隔着面具与梵楼说话,他将掌心贴在了那张眉宇间笼罩着阴郁,却依旧英俊非凡的脸上:“你要本座再去找一个人……顶替你吗?”   梵楼的呼吸一滞。   妖修懂情懂欲,却不懂舍弃。   他想要沈玉霏,想要时时刻刻地追随着沈玉霏,想要将视线长长久久地黏在沈玉霏的身上。   可如果,连沈玉霏的人都看不见,他要如何安安生生地待在合欢宗内呢?   以前,梵楼没有得到过沈玉霏的亲近,远远地看着宗主,便也就是看着了。   现在,他明白了“得到”的滋味,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失去了。   舍弃,放手……这些都是梵楼永远学不会的东西。   沈玉霏却不知道梵楼心中的弯弯绕绕。   他兀自生着闷气,一面觉得梵楼过于放肆,让自己忧心,一面又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寻着法子,安抚自己最忠心的下属。   “本座会补偿你……”   沈玉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看似恨不能将梵楼杀之而后快,实则将牙印在了梵楼的耳根后,羞恼地留下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开始摇尾巴:补偿,补偿,汪汪。? 第85章 085   补偿。   什么是补偿?   为什么留在合欢宗内, 就能获得补偿?   梵楼抬起头,困惑地盯着沈玉霏的脸:“属下……不明白。”   沈玉霏轻啧一声,用指腹按了按梵楼布满牙印的唇角:“这都不明白?”   “……起来说话。”他不耐烦地催促,“本座昨夜踩你, 舒服吗?”   梵楼的眼睛随着沈玉霏的话, 晦暗不明。   “舒……舒服……”梵楼握剑的手一点接着一点收紧, 喉咙里发出了轻轻的吞咽声,仿佛餍足的野兽, 喉咙里时不时传来的咕噜声。   “那便是补偿。”沈玉霏下巴微抬。   梵楼恍然,继而沉下脸摇头:“属下……不要补偿。”   补偿固然让梵楼沉迷, 可没有宗主的日子, 更难熬。   “你说什么?!”沈玉霏没想到梵楼竟会同自己讨价还价,指尖骤然炸裂一缕阴冷的灵力。   ……用脚, 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   他为了梵楼, 做出了如此大的让步, 梵楼怎么可以, 怎么能继续忤逆他?!   “滚——”沈玉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戾呵,“若不是看在你刚从生门中出来,本座必定要让你滚进法塔去!”   提起法塔,梵楼面露迟疑, 沉重的脚步往临月阁外迈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他重新跪在沈玉霏的面前:“宗主。”   沈玉霏眼前一黑, 快被气疯了, 一脚踩住他的肩:“怎么,你真当本座不敢罚你?”   梵楼的肩膀一沉。   ……宗主当真生气了。   但梵楼还是硬着头皮, 道:“法塔……法塔被属下……”   “嗯?”沈玉霏挑眉, 艳丽的眉眼间, 盈满厉色。   梵楼喉结微滚,结结巴巴:“法塔……被属下……弄……弄倒了。”   沈玉霏的面上浮现出短暂的空白。   “倒了?”片刻后,他神情微微扭曲,恨不能将梵楼一脚踹出去,“滚……给本座滚!”   梵楼从地上起身。   “若是法塔中的罪人逃出来一个,本座拿你是问!”   ——砰!   临月阁的大门在梵楼的面前重重地摔上。   梵楼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面具,半晌,听见门内又传来一声戾呵:“还不走?!”   方才将面具扣在面上,挡住了阴郁的面庞。   梵楼不甘心地离开了临月阁。   他心里惦记着宗主要将自己留在忘忧谷之事,下手没轻没重,法塔中逃出来的修士落入他的手中,九死一生。   同样站在法塔下的百两金,见状,眉心拧了拧。   但被罚进法塔之人,本就触犯了合欢宗内的宗规,即便不死在梵楼的手里,也会死在法塔里。   百两金收回了视线,只对梵楼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   梵楼亦冷淡地移开视线,放下法塔中跑出来的罪人,就准备回临月阁,向沈玉霏复命。   却听百两金轻飘飘地道了声:“你既心系宗主,就不要让他忧心。”   百两金想说的,本是梵楼一身的伤——法塔倒塌,紊乱的灵力如飞旋的利刃,梵楼即便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但从法塔脱身,势必会留下满身暗伤。   沈玉霏在乎梵楼,必定也会在乎梵楼身上的伤。   百两金在合欢宗多年,深得沈玉霏的器重,离不开她的审时度势。   先前,合欢宗众人心中,多少都有对梵楼的不屑。   唯有百两金,她厌恶梵楼,是因为沈玉霏的态度。   沈玉霏厌恶梵楼,她便也厌恶梵楼。   如今,沈玉霏看中梵楼,她就对梵楼适当地散发出善意。   “此言何意?”事关沈玉霏,梵楼停下了脚步。   百两金反问:“难不成,你从法塔出来,宗主不在意你身上的伤吗?”   ……自然是在意。   梵楼记得沈玉霏的手指划过身上每一道伤痕的感觉。   或轻或重,或痒或麻。   可宗主摸完,会生气,会发怒,会用各式各样让他发疯的方式,惩罚他。   “宗主不想看见你身上有伤。”百两金点到为止,起身与几个合欢宗的弟子一起,用灵力修缮着残破的法塔。   “宗主不想看见我的身上有伤?”梵楼若有所思。   他没有用灵力,而是靠着双脚,慢吞吞地走回了临月阁。   一路上,梵楼都在思考百两金的话。   宗主不想看见他身上的伤,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他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梵楼根深蒂固的想法,摇摇欲坠。   一丝希冀,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撩拨折着他的心田。   担心……   宗主是在担心他。   梵楼的心里,曾经也会冒出这样的希冀。   可沈玉霏的厌恶,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自欺欺人久了,也就不再奢望了。   现在,梵楼因为百两金的提醒,心中再次生出了不该有的期盼。   恰在此时,一道仓惶的身影从杏花林中钻了出来。   那是法塔中逃出来的漏网之鱼。   他看见了梵楼,梵楼也看见了他。   “你……你去死吧!”从法塔中逃出来的罪人,不认识梵楼。他握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剑,短暂的犹豫过后,面目狰狞地向他扑来,“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碰上了我——”   腥臭气扑面而来。   梵楼一动不动地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修士,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让对方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一道血印,继而手腕轻抖,头也不抬地掐住了修士脆弱的脖子。   ——咯哒!   那截脖颈脆弱得像是棉絮,梵楼的手指尚未用力,就软绵绵地断成了两节。   修士瘫倒在地,梵楼却看也不看。   他蹙眉望着手臂上的伤口,喃喃自语:“太浅了。”   无形的灵力没入皮肉。   梵楼亲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宗主……”他眼里闪过微光,等衣袍被鲜血浸染,方才脚步轻快地回到临月阁前。   梵楼试探地推了推临月阁的门。   门应声而开。   沈玉霏背对着他站在博古架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手中的古籍。   “宗主。”梵楼唤了一声。   沈玉霏并未搭理他,显然还没有消气。   梵楼便将藏在身后的胳膊暗搓搓地往前递:“宗主,法塔……”   话音未落,沈玉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博古架前。   “废物!”   下一瞬,沈玉霏出现在梵楼的面前。   他沈玉霏对梵楼,还是“动辄打骂”。   只是,沈玉霏骂归骂,手中的灵力已经温和地包裹住了梵楼的小臂。   鲜血凝成了冰晶,熟悉的斥责声,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梵楼的耳朵,梵楼却情不自禁地勾住了唇角。   ……眼来是真的。   宗主在担心他。   低着头的沈玉霏不知梵楼又学会了新的“手段”,一边用灵力封住滴血的伤口,一边烦躁地想,若是梵楼抓个法塔中的罪人,都会受伤,留在合欢宗内看管蛟龙角——   不,梵楼现在的修为,放眼整个合欢宗,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即便同合欢宗的几位长老比起来,也绰绰有余。   没有人比梵楼,更适合在他前往海中月的时候,留在忘忧谷内了。   沈玉霏呼吸间,将心中新生的迟疑又压了回去。   他的手指拂过梵楼被灵力封住的小臂:“怎么这么不小心?”   梵楼低着头,任打任骂。   “罢了,你还是待在本座的身边吧——”   喜意尚且没有涌上梵楼的脸,沈玉霏又道,“直到本座离开合欢宗。”   梵楼的神情复又阴郁下来。   没用。   宗主就算担心他,也不打算带他走。   梵楼在沈玉霏的身上碰了壁,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还有别的法子。   蛇妖可以将神识撕裂,藏在蛇鳞中。   梵楼毫不犹豫地拔下了身上的最金贵的鳞片,将撕裂的神识藏于其间。   他偷偷将蛇鳞藏在掌心里,等沈玉霏夜间修炼,毫不设防之际,先用紫色的烟气让宗主陷入沉睡,再将蛇鳞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沈玉霏的身上。   ……就算他不能跟着宗主走,他的神识也能跟着宗主一起走。   妖修分裂神识的法门与人修不同。   靠着那三枚蛇鳞,梵楼能短暂地与神识感同身受。   此法,其实有些像明心所修习的,操纵灵兽之法。   明心能将神识与灵蜂相融,皆时,灵蜂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他能看见灵蜂所看见的一切。   而当梵楼与撕裂的神识感同身受时,他也能借助这丝残存的神识,回到宗主的身边。   “宗主……”可是光靠三枚蛇鳞,梵楼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他怕宗主忘了他。   更怕宗主的目光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紫色的烟气在沈玉霏的眼前缭绕。   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沈玉霏回到了踏入合欢宗之初。   他跟随师父玉娇娇外出历练,在外露宿。   沈玉霏站在寒潭前,身边有一簇即将熄灭的篝火。   玉娇娇自然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却看见了那条熟悉的黑蛇。   黑蛇纤细的身子勾在一截被篝火烤得温热的木条上。   它用尾巴卷着一颗小小的蛇莓,一口一口,吃得鳞片上都溅上了芳香的果汁。   “又是你。”这次的梦境与前几次不同。   沈玉霏不再置身灵泉,衣袍也都完好地穿在身上。   他知道自己置身梦境,又知道床榻前,有梵楼守着,心里很是安定,干脆撩起衣袍,随意坐在了潭水边,将那条一口一口地咬着蛇莓的黑蛇捞到了手里。   “你呀……”沈玉霏如玉的指腹从蛇身上划过。   他的眼里划过一道疑虑。   黑蛇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沈玉霏的梦境里,且对他颇为亲近。   不知为何,沈玉霏总觉得,这条黑蛇与梵楼甚是相似。   可若梵楼就是黑蛇……岂不就成了妖修?   沈玉霏的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就笑了起来。   “不会,妖修的修炼功法与人修不同。若是梵楼真是妖修,天赋怎会如此之差?”沈玉霏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即便他再亲近梵楼,也不得不承认,没吃改变根骨的丹药前,梵楼在修炼一事上,堪称废物。   沈玉霏念及此,低下了头。   黑蛇已经盘踞在他的掌心里,将蛇莓咬得只剩一个可怜的尖儿了。   黑蛇察觉到沈玉霏的视线,停下嘴,细长的蛇信舔着嘴边的蛇鳞:“嘶嘶——”   他拱着身子,用脑袋顶着蛇莓尖儿,递到了沈玉霏的唇边。   “嘶嘶——”   梦中的沈玉霏轻笑着张开了嘴。   酸甜的果子落入口中,他的牙关微微动了几下。   以人修的眼光来看,蛇莓并不好吃。   又酸又涩,还带着苦味。   但黑蛇喜欢。   他吃完一颗,立刻顺着沈玉霏的手腕蜿蜒而下,在草丛中好一顿翻找,然后费力地推出了小山般堆叠而起的果子。   黑蛇将蛇莓全推到了沈玉霏的面前。   他用蛇尾欢快地挑选,最后选中了一颗又大又新鲜的蛇莓,殷勤地递到了沈玉霏的嘴边。   沈玉霏在黑蛇热切的目光里,矜持地咬下蛇莓的尖儿。   “嘶嘶——嘶嘶!”黑蛇果然兴高采烈,卷着细长的身子,在地上盘踞了一圈又一圈。   他张大嘴,一口将沈玉霏咬过的那颗蛇莓吞进了腹中。   如此往复,沈玉霏咬了几颗蛇莓,黑蛇就吞下了几颗蛇莓。   “你既然亲近本座,不如……本座给你取个名字吧?”沈玉霏饶有兴致地托腮,将手指按在黑蛇的七寸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恶劣,“阿楼。”   咬着蛇莓的黑蛇,蛇身一僵,差点被蛇莓呛住。   它身子抻长,在沈玉霏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灰溜溜地钻进了蛇莓堆。   不一会儿,黑蛇叼着新的蛇莓钻出来,金色的眼睛里清澈一片,仿佛听不懂沈玉霏的话,用蛇尾卷着莓子,轻轻地磨蹭他的唇,像是在催促他张口。   ……难道不是?   沈玉霏没法确定,眼前的黑蛇究竟是不是和梵楼有关,心中倒是生出几丝和逗弄梵楼时,同样的顽劣之心。   “过来。”沈玉霏接过了蛇莓,也将黑蛇捧在了掌心里,“不喜欢阿楼这个名字?”   黑蛇心虚地甩了甩尾巴。   “那本座叫你什么好呢?”沈玉霏移开了视线。   他凝望着沉寂的湖面,半张脸庞被篝火映亮。   他的眼底有炽热的火苗在跳跃,他的鼻梁上月光与火光交融。   盘踞在沈玉霏掌心里的黑蛇,仰着头,渐渐看痴了。   多年前,梵楼只能偷偷跟随在沈玉霏的身后,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影,窥视沈玉霏的身影。   现在不同了。   黑蛇一拱一拱地攀上沈玉霏的手腕,然后顺着柔软的衣料,窸窸窣窣地来到了他的肩头。   “嘶嘶——”   “怎么?”沈玉霏回过神,摸索着用手指勾住了黑蛇柔软的身子。   他将黑蛇拎到了眼前。   “嘶嘶——”黑蛇讨好地吐出信子,冰凉的蛇信沿着沈玉霏的脸颊,轻柔地划过。   “本座想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沈玉霏抿唇轻笑,“你不喜欢阿楼这个名字,就罢了,本座也不欲身边再多一个阿楼……本座以后说不定连见你的机会都没有,何必再给你取一个名字?”   黑蛇闻言,焦急地扭动着身体,拧巴拧巴地闹脾气。   “不取名字又不乐意了?”沈玉霏用指尖挠挠黑蛇的下巴。   黑蛇挪开小脑袋,倒吊在他的手指间,咬着一个蛇莓,用身体荡秋千。   “哼,脾气不小。”沈玉霏手掌一翻,将黑蛇摊在掌心里,抢走了它的蛇莓。   黑蛇巴巴地追随着蛇莓。   沈玉霏则恶劣地将蛇莓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黑蛇:“……”   黑蛇:“嘶嘶!”   沈玉霏哈哈大笑。   那条在他掌心里支棱起细长身子的蛇,瞪着双金灿灿的眸子,傻了似的左摇右晃。   沈玉霏咽下那个不怎么好吃的果子,鲜红的舌尖舔过唇:“没了。”   黑蛇气鼓鼓地缩回去,窸窸窣窣地盘成一小团。   沈玉霏立刻兴致勃勃地将手指伸过去。   黑蛇气恼地张开嘴,用尖牙在他的指尖留下一串浅浅的红印,然后继续躲到蛇莓堆里不吭声了。   “罢了。”沈玉霏心情好,不与黑蛇计较。   他起身,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向着树林外走去。   嘶嘶,嘶嘶。   黑暗中,黑蛇叼着蛇莓,紧随而上。   沈玉霏一停下脚步,它就自欺欺人地躲进阴影里,沈玉霏再迈步,它再偷偷摸摸地跟上。   一人一蛇走了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客栈。   沈玉霏沉吟片刻,抬手对着身侧的草丛勾了勾手指:“出来。”   梵楼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再不出来,本座要发火了。”   多年前,他还不是合欢宗的宗主时,玉娇娇带他外出历练,途径秘境,就带着他在这里休息。   ……这是只有沈玉霏自己知道的事,黑蛇如何得知?   “嘶嘶……嘶嘶?”   黑蛇叼着蛇莓,讨好地游到沈玉霏的袍角边。   “你是如何得知,本座以前来过这里的?”   沈玉霏一把抓住黑蛇,手指收拢,指尖灵力涌动。   黑蛇“无辜”地吐了吐舌头,长长一条蛇身晃晃悠悠。   “不是你?”沈玉霏五指用力。   黑蛇继续“嘶嘶”。   沈玉霏与之对视片刻,手撤了力。   黑蛇又游到他的腰间,讨好地盘成了一条“腰带”:“嘶嘶?”   “不是你,又会是谁?”沈玉霏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手中无声地凝聚出一柄长剑,“还有谁……”   他脑海中浮现出玉娇娇的脸。   “不可能。”沈玉霏牙关一紧,肃然跃起。   客栈内空无一人,残破的墙壁上,还留有当年的痕迹。   沈玉霏的心中,对玉娇娇并没有太多的恨。   当年之事,他自有决断,之所以亲手杀了师父,也有缘由。   比起玉娇娇对他做的事,他更不能忍受有人假冒玉娇娇,在梦境中装神弄鬼。   “没人?”   沈玉霏用灵力探查着客栈内,须臾,愤愤举起手中灵力化为的长剑。   巨响过后,客栈化为焦土。   盘在沈玉霏腰间的黑蛇,眼神闪烁,眸底旋起了一点金光。   浓烟过后,沈玉霏的身影连带着蛇,都消失不见了。   熟悉的灵泉内,含苞待放的白莲再次对上了黑蛇。   浪花翻涌,好一番厮杀。   片片饱满的白色花瓣跌落在碧波荡漾的水潭之上,引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黑蛇在涟漪间游动如龙。   它越挫越勇,直至花苞全部打开,才餍足地盘踞在花芯,用冰凉的蛇信舔舐花蜜。   晨曦漫过窗台。   苍白无力的手垂在床沿边,指尖悬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沈玉霏疲惫地睁开双眼,腰酸异常。   他只记得,梦里遇到了黑蛇,还回到了昔年,玉娇娇带他盘桓过的客栈,其余的,就记不清了。   “宗主……”   一股热浪从耳根后吹来。   沈玉霏蜷了蜷手脚,后背紧贴在梵楼的胸膛上:“怎么?”   “补偿。”梵楼用鼻尖拱他的后颈,“属下要补偿。”   滚烫的喘息湿湿热热。   梵楼的胳膊揽在沈玉霏的腰间,随着动作,松松紧紧,“宗主……答应属下,有……有补偿……”   沈玉霏费力地翻了个身,与梵楼面对面。   他还没从冗长的梦境中回过神,浑身酥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但沈玉霏答应了梵楼的事,不会反悔,即便没有力气,依旧轻哼着曲起了腿:“本座累了,你自己动手吧。”   说着,用最后一点力气,不轻不重地对着梵楼的腿间踹了一脚,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宗主……”梵楼顺势扶住了他的腿。   梵楼定定地盯着沈玉霏的脸颊,待将那只足按在山峦迭起处后,倾身贴了过去,“宗主,属下可不可以……”   热气扑在唇边,梵楼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沈玉霏双眸紧闭,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但当梵楼大着胆子,将舌探进唇缝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   ……也只是颤了颤。   沈玉霏随着梵楼去了。   又一日。   沈玉霏亲自在忘忧谷中搜寻了一番,没有寻到孟鸣之的身影,终是决定动身前往海中月。   临行前,他将合欢宗的几位长老都唤到了身边,耳提面命了一番。   沈玉霏最后如没骨花所愿,将她与黄莺都带在了身边。   没骨花得意异常,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沈玉霏见状,冷笑着将嘚嘚瑟瑟的没骨花一巴掌拍到了法塔前。   “本座可以带你去,也可以将你丢进法塔!”   没骨花将自己从法塔的墙壁上撕扯下来,怂怂地消停了。   沈玉霏原本以为,梵楼也会再闹上一番,谁曾想,得了“补偿”的梵楼,异常乖顺地站在他的身后,再未提过同去之事。   沈玉霏的心里反而不舒服起来。   他没看见的是,三片漆黑的蛇鳞无声地融合,眨眼间,一条漆黑的细蛇游进了血红的衣袍。   那是梵楼从蛇妖的血脉传承中,学会的新的妖法。   以前,梵楼排斥自己妖修的身份,只学了个皮毛,现如今,他为了变强,心甘情愿地成为人人喊打的妖修,自然也就学会了将三片蕴藏着神识的蛇鳞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与自己时时刻刻感同身受的分身的法术。   ……这样,他就能无时不刻地陪伴在宗主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掉马倒计时——   写到这一章,想到了可怜的第五章……试了很多方式,都gg了(。? 第86章 086   海中月深藏于北海深处, 宗门向来有海中仙岛之称。   沈玉霏一行人离开忘忧谷,直奔北海而去。   “宗主,若世界还有妖修,必定藏身于北海之中。”抱着残妆剑的黄莺站在沈玉霏的身后, 轻声道, “属下多年前, 有幸出过一次海,这话, 就是属下遇见的那些靠海而生的散修说的。”   彼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北海边最繁华的城镇, 幽都城。   黄莺跟在沈玉霏的身后, 手边亦步亦趋地黏着一个东张西望的没骨花。   “这就是北海吗?”没骨花皱着鼻子,闻着空气中的腥咸气息, 眼里闪过一道厌恶, “还是我们忘忧谷好。”   黄莺瞥了她一眼, 无言片刻, 又道:“妖修之说,大抵是无稽之谈,但北海中的确有很多开了灵智的凶悍灵兽。”   北海一望无边,有灵兽不足为奇。   “灵兽?”没骨花听了一耳朵, 立刻想到了明心,“早知道, 把玉清门的臭道士带来。”   “……宗主, 你说是不是?”她说完,讨好地对沈玉霏挤了挤眼睛。   明心得了可以操纵灵兽的秘籍, 若是修为再高深些, 说不定能对付北海中的灵兽。   不等沈玉霏开口, 黄莺先蹙眉反驳:“明心说到底,还是玉清门的弟子。此番前往海中月,宗主是要搞清楚伏魔阵之事,而伏魔阵之事又事关我们合欢宗的秘宝,蛟龙角。”   “……你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说与玉清门的弟子听?”   没骨花愣了愣:“他都那样了,还算是玉清门的弟子?”   黄莺懒得理她,干脆扭头同沈玉霏辞行:“宗主,属下先去寻一条船。”   海中月在北海深处,即便修为再高深的修士,也甚少会冒险,孤身在海中修行。   更何况,此番,沈玉霏要去的,是在北海深处的海中月,黄莺自然要找合适的船只。   “宗主,属下去城里转转。”没骨花见黄莺离去,心痒地向沈玉霏行礼,“说不准,能打听到些关于海中月的消息。”   没骨花向来耐不住性子,沈玉霏也不欲将她拘在身边:“去吧。”   没骨花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   “嘶嘶——”   熟悉的声响忽而在耳畔响起,沈玉霏猛地转身,手中灵力四溢,看见的,却不是梦里的黑蛇,而是几个脖颈上缠着手腕粗的灵蛇的修士。   那些修士做渔民打扮。   沈玉霏想到黄莺离去前说的话,暗暗将手指藏回了袖笼。   他想要扶额按一按眉心。   许是梦境在潜移默化间,给了他无限的压力,又或者,是想要将他当成“圣子”的大妖白矖也是蛇妖。   沈玉霏对蛇吐信的声音,已经生出了本能的反应。   但见幽都城中人,对渔民打扮的修士,见怪不怪,想来此间修士多以灵蛇为伴。   ……如此看来,没骨花的话虽然大多都是废话,有句倒是没有说错——幽都城适合明心。   被名门正派视为低贱的操纵灵兽之术,在临海的幽都城,备受修士推崇。   沈玉霏将目光从灵蛇的身上收回来。   一条细长的黑色也从他繁杂的衣领间,探出了小小的脑袋。   “嘶嘶——嘶嘶——”   黑蛇眼露艳羡。   它望着那些挂在主人脖子上的灵蛇,吐了吐细细的蛇信,金色的竖瞳映出了一片雪白的颈子。   好羡慕……   黑蛇最后还是游回了沈玉霏的衣领,暗搓搓地将自己盘踞成了一小团。   天黑前,黄莺回到了沈玉霏的身边。   因着海中月的女修只擅长法阵,不善修行灵力之故,出行都得靠船只,黄莺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幽都城的码头,寻到了合适的船。   “宗主,每一艘船上都被布下了阵法,一来,是为了保护过往船只,二来,是为了提防其他宗门心怀不轨的修士潜入海中月。”   海中月的女修不善修行,却能在北海中开宗立派,得益于她们所掌握的精妙法阵。   若是有谁因为修为高深,而看轻操纵法阵的海中月女修,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以前,海中月的修士并没有如此警惕,属下打听到,她们是从前往醒骨真人的秘境的弟子出事以后,才开始检查过往的船只的。”   沈玉霏暗暗颔首。   因孟鸣之之故,活着回到宗门的修士,除了他与梵楼,再无旁人。   海中月此举,是人之常情。   “本座已经向海中月的掌门传了信。”沈玉霏看见了没骨花由远及近的火红身影,轻声吩咐,“那就不要耽搁了,我们今夜就启程。”   黄莺刚应下声来,没骨花就咋咋呼呼地吵闹了开来。   “宗主……宗主!这幽都城,尽是些操纵灵兽的修士。”没骨花的脸上隐隐显现出几丝兴奋,“我还以为除了明心,这世间再也没有在灵兽的身上浪费时间的修士。原来,他们都躲在这里呢!”   幽都城毗邻北海,城中散修居多。   他们即便修行,有不似名门正派中的修士,所图,不是一步登天。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北海边,灵力只是让他们在海洋中尽情穿梭的必不可少的工具。   “他们的修为如何?”沈玉霏问。   没骨花实话实说:“自然比不上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但他们的功法大多古怪,且与灵兽配合默契,若是配上适当的修炼功法……就像是宗主您给明心的那本古籍……怕是会有奇效!”   提起修炼、切磋之事,女修面放红光,喋喋不休:“宗主,他们这儿有一种灵蛇,很是厉害,大部分渔民……哪怕不是修士,也会饲养上一条或是两条。”   “……就是那些人脖子上盘着的蛇。我打听过了,当地人都称呼它们为傍家儿。”   “傍家儿?”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的黄莺忍不住蹙起眉,“管一条灵蛇叫傍家儿?”   没骨花自然知道傍家儿的意思。   她转了转眼珠,用百两金曾经嘲讽过自己的话,嘲讽黄莺:“大惊小怪……灵兽与人修并肩而战,说不准比道侣还要忠诚,叫一声傍家儿,有什么关系?”   黄莺到底是人修,无法接受管一条灵蛇叫傍家儿,紧蹙着眉心闭上了嘴。   没骨花才不管黄莺能不能接受幽都城中修士的修炼的方式,自顾自道:“宗主,那些傍家儿就是北海中最常见的灵兽,据说,能潜入海底几万里,有吞云吐雾之能。”   这便是夸大其词了。   若是灵蛇真有这样的能力,操纵灵蛇的修士也不会在人世间销声匿迹。   一行人说话间,来到了码头边。   与凡世的码头不同。   只见无数巨大的船并没有浮在水中,而是悬浮在半空中。   一艘接着一艘飞船排着队,依次驶入一扇闪着玄妙光芒的大门。   “境门。”黄莺小声解释,“其实就是海中月的女修在码头上布下的,可以穿梭空间的法阵。”   说话间,亦有无数飞船被境门缓缓吐出。   它们带着浓郁的灵气,重重地砸落在境门前的渡口里。   “仙师。”   黄莺话音刚落,一艘三层高的飞船里,探出了一张写满敬畏的脸:“可是午后,同我订船的仙师?”   黄莺点头。   那张脸立刻缩了回去,不多时,涌动着灵力的船劈开碧浪,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黄莺选的船,既不显眼,也不过分低调,是码头众多船只中,最寻常的一艘。   合欢宗弟子的身份向来敏感,黄莺不欲惹麻烦,故而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仙师。”船夫的殷勤,带着隐藏得很好的小心翼翼。   他虽能修炼,但比起沈玉霏一行人,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请……请仙师谅解,自打前段时间,海中月的仙人出了事,对出海的船只的管控就严格了起来。”船夫见眼角眉梢浸染阴狠之色的沈玉霏带着两名美艳女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心里直打鼓,“各位仙师,可有……可有北海的通行凭证?”   船夫说话间,追悔不迭。   黄莺找上他时,他只当是某个宗门,出手阔绰的弟子,欲携婢子出海游玩,方才答应下来。   如今,他见沈玉霏妖冶的面容,直觉不妙,结结巴巴地说:“若是没有海中月发放的通行凭证,各位仙师……仙师……只能……”   “只能什么?”黄莺一听这话,柳眉横竖,“我寻你时,你怎么不提通行凭证之事?”   “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没骨花没所谓地抱住怀中长琴,跃跃欲试,“平白费口舌……不如,老娘现在去抢那什么通行凭证,再逼着他带我们前往海中月——哼,老娘就不信了,等我们到了海中月,他们还真能不让我们进去?”   海中月与合欢宗,并无仇怨。   沈玉霏动身前,又与海中月的掌门传了信,按理说,即便没有通行凭证,也绝对不会被挡在宗门外。   且海中月因宗门立于北海深处,宗门内女修修行方式异于常人,不常与其他门派的修士来往。   海中月的女修偶尔离开北海,不是为了秘境,就是收到了其他宗门的邀请。   也正是因为她们甚少同旁的门派联系,才游离在宗门争斗之外。   所以,海中月也绝不会因为玉清门,将合欢宗的宗主拒之门外。   但,话又说回来,船夫口中的“通行凭证”,沈玉霏手中的确没有。   ……即便有,沈玉霏也懒得拿出来。   “没有通行凭证,我……我真的不敢带各位穿过境门啊!”船夫哭丧着脸,恨不能跪在黄莺的脚下,拼命地磕头,“各位仙师行行好,我……我不过是个能用灵力开船的凡夫俗子。各位若要前往海中月,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好,千万……千万别逼我啊!”   “……要是我私自带人穿过境门之事暴露,我……我子孙三代,都不能再在北海中行船谋生了啊!”   没骨花与黄莺闻言,一人抱紧了长琴,一人握紧了未出鞘的长剑。   于合欢宗的修士而言,解决问题最好,也是最快的方式,永远都是用实力说话。   连藏在沈玉霏衣褶间的黑蛇都探出了小脑袋,眼神狠厉地盯着船夫。   情势一触即发,只等沈玉霏的颔首。   气氛正是焦灼之际,船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船家,通行凭证在这里。”来人跃上甲板,一席青衣无风自动。   不等沈玉霏有所表示,没骨花已经抱着长琴冲了上去:“春熙!”   她戾呵一声,五指翻动,灵力随着琴音轰然袭向春熙的面门。   春熙面无表情地抬手,长剑未出鞘,既挡住了没骨花的攻击。   “找死!”没骨花见状,暴怒而起,五指再次勾住琴弦,眼瞧着就要出招,黄莺闪身挡在了二人之间。   黄袍翻飞,沈玉霏的剑婢巧妙地化解了凌厉的琴音。   ——哗!   乱窜的灵力激起一朵又一朵水花,浪潮鼓动,将码头上停靠的船都掀飞而起。   “你做什么?!”没骨花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别拦着我!她是玉清门的臭道士,此时出现,必定没安好心……春熙,你们玉清门内尽是小人吗?!”   “……调虎离山之计……定是调虎离山之计!你们想趁我们都不在忘忧谷,就对谷内的弟子出手?!”   “宗主!”没骨花说到这儿,气急败坏地看向沈玉霏,“我们别管什么通行凭证了,也别管什么海中月了!”   “……赶紧回合欢宗吧!”   相较于失了冷静的没骨花,沈玉霏就要淡定多了。   他从怀中摸出藏有合欢宗长老神识的玉简,随手翻看。   不论是在他身侧的没骨花,还是留在宗门内的其余三位长老……以及将一缕神识交予他的梵楼,都没有任何异样。   合欢宗内,一切如常。   “玉清门出事了?”沈玉霏缓缓抬起眼帘,望向执剑而立的春熙,一语中的。   春熙平静的脸上闪过淡淡的挣扎。   玉清门的弟子中,春熙的修为仅次于孟鸣之。   她醉心于剑术,整日在外游历。   同为玉清门内深受长老与掌门器重的修士,春熙与孟鸣之截然不同。   她对于宗门内务,毫无了解,也毫不在乎。   谁曾想,前几日回到玉清门后,处处竟都透着诡异。   “玉清门出事了?”   没骨花却压根不信春熙的说辞,警惕地抱着长琴,随时准备对春熙出手,“不可能!”   不怪没骨花怀疑春熙。   玉清门乃世间第一修仙宗门,若是玉清门出了事,怎么会没有半点风声?   再者,玉清门内有老祖坐镇,加上坚固的护宗大阵,世间压根没有能以一己之力毁灭整个玉清门之人。   “你骗人!”没骨花笃定道。   她的笃定还有另一层原因。   “宗主,明心……”没骨花压低了声音,“明心通过灵蜂,潜入过玉清门……他说过,玉清门一切如常!”   沈玉霏的眉心依旧微拧着。   不错,明心说过,玉清门内一切如常。   可若是一切如常,那些灵蜂为何不愿断开与明心相融的神识?   “……一起。”沈玉霏在短暂的沉吟过后,看也不看面无表情的春熙与暴躁的没骨花,转身进了船舱。   “宗主?!”   没骨花没想到沈玉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手中的长琴收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黄莺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黄莺向来听话,沈玉霏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请。”黄莺客客气气地将春熙请进了船舱。   没骨花见状,也只能收起长琴,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得了通行凭证的船夫再也没有拒绝搭载沈玉霏一行人的理由,哭丧着一张脸,驾驶着船驶入境门。   海中月的修士果然精通法阵。   精妙的法阵运转间,流光溢彩。   一道流光星子般坠入眼底。   沈玉霏颜色偏淡的瞳孔,映出了境门内,看不见尽头的漫长甬道。   浓郁的灵力化为天河,载着数不清的船只,缓缓向前涌动。甬道四周光华流转,好似变化万端的霞光,艳丽到了极致。   甬道下方,隐隐传来海浪的咆哮。   浪花翻涌,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船只在法阵的作用下,眨眼间已经来到了千里之外。   “仙师,穿过境门,再行十里,就到海中月的仙岛了。”船夫看出沈玉霏在一行人中,隐隐呈主导地位,不敢怠慢,诚惶诚恐道,“境门内绝对安全,出了境门……或许会遇上风浪,运气不好,还会遇上蛇潮。”   沈玉霏闻言,挑眉:“何为蛇潮?”   “仙人有所不知。”船夫弓下腰,从怀中摸出一颗蛇蛋,“我愚笨,至今未能驯服一条傍家儿……但话又说回来,世间能被驯服的灵兽,到底是少数。”   “……就譬如傍家儿,不被驯服的,时常会在北海中聚集,打劫过往船只。”   而汇聚的灵蛇,就会形成蛇潮。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妨,你且开船便是。”   北海广袤,他们离开境门,距离海中月不过十里,遇见蛇潮的几率很小。   船夫却没有沈玉霏那么轻松。   他见沈玉霏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便暗中取出了个奇怪的护身符,按在心口,神神道道地祈祷。   可惜,天不遂人愿,许是船夫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当船从境门中落入暗流汹涌的海浪中时,碧蓝的海水忽然翻滚起漆黑的浪花。   “蛇潮……蛇潮!”船夫见状,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竟是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沈玉霏已经在蛇潮出现的瞬间,跃上了船舷。   红袍烈烈。   沈玉霏乌发披散,白皙的面庞一如垂露的花苞,此刻柔嫩的花瓣上浮现出淡淡的烦躁。   蛇……又是蛇!   怎么到处都是蛇?!   沈玉霏眼底的怒火被戾气冲散,手中灵力幻化的长鞭暴涨,对着水面毫不留情地抽去。   ——轰!   滔天巨浪将船高高抛起。   没骨花手忙脚乱地趴在长琴上,余光瞥见玉清门的弟子春熙,稳稳地立于剑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玉霏,你搞什么?!”她没好气地怒吼。   沈玉霏闻若未闻,一双剔透的眸子笼着淡淡的血光。   红影在波浪间穿梭。   没骨花来不及捕捉沈玉霏的身影,只听见无数蛇在水中翻滚的巨大水声,以及阴森可怖的“嘶嘶”声。   如同麻绳般拧在一起的蛇,密密麻麻地浮在海面上。   沈玉霏用鞭子抽够了,长袖一卷,素白掌心虚虚地按在海面之上。   咔嚓,咔嚓。   伴随着磨牙的脆响,寒意从沈玉霏的掌心下蔓延开来。   冰晶如雪白的龙,嘶吼着卷向蛇潮,顷刻间,一大片海面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咔嚓!   同样被冻住的船,斜斜地倒在了结冰的海面上。   没骨花在寒意中,打了个寒颤。   “沈玉霏……又发什么疯?”她忍不住同黄莺咬耳朵,“上次这样,是不是……是不是梵楼从法塔中出来的时候?”   黄莺也在彻骨的寒意中抖了抖。   但黄莺自从被梵楼打败,话就少得可怜。   她理也不理没骨花,落在冰面上,向沈玉霏走去。   沈玉霏鼓动的胸膛逐渐平复。   他眯着眼睛,看着被冻在冰面下狰狞扭曲的蛇,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一条藏身于船尾的灵蛇,悄无声息地游向沈玉霏。   灵蛇眸色阴冷,尖牙滴着腥臭的涎水。   它恨恨地望着沈玉霏,粗长的身躯游过冰面,亦游过无数同族的冻僵的身躯。   报仇……   他要给同族报仇!   杀了他……   杀了那个人修!   灵蛇直起身子,带着一阵腥风,化身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沈玉霏的后颈扑去。   电光火石间,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蛇同样化为电芒,从沈玉霏的衣襟里蹿了出来。   小蛇看着纤长,身量不足灵蛇的一半,浑身涌动的灵力却在蛇身相撞的刹那,骤然爆发。   咯哒,咯哒。   小小一条蛇,用身躯缠住灵蛇,张开血盆大口,活生生地咬下了对方的头颅。   它光咬下灵蛇的头颅,还不解气,牙关开合间,硬是将一条灵蛇咬成了碎肉。   与此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声地探过来。   沈玉霏精准地掐住小蛇的七寸,唇角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将嘴角滴着血的蛇拎到了眼前。   “……抓到你了。”   小蛇僵直成长长一条,徒劳地蜷起了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试图装无辜——? 第87章 087   “蛇?!”   沈玉霏的动作引起了没骨花与黄莺的主意。   没骨花当即抱琴而来, 手指轻颤,琴音化为利刃,直奔他手中的小蛇而去。   小蛇明明有能力躲开,却勾着细长的身子, 倒挂在了沈玉霏的指尖, 用冰凉的脑袋, 讨好地蹭他的指腹。   小蛇故意不去躲没骨花的攻击,“虚弱”地依偎在沈玉霏的手指上。   沈玉霏眯起眼睛, 头也不抬地挡住了没骨花的琴音。   “宗主!”黄莺手中的剑也砍向了小蛇。   小蛇吐着蛇信,刷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它像是被吓到一般, 挨着沈玉霏的手指打起了哆嗦。   沈玉霏眉毛挑得更高, 施施然以二指夹住了剑身。   “宗主,此蛇怕是北海中的灵蛇……”黄莺话音未落, 就被沈玉霏笃定地打断。   “不是。”他翻开掌心, 让黑蛇盘在自己的掌心里。   这不是北海中的灵蛇。   这是沈玉霏梦中的黑蛇。   “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同。”没骨花也凑了过来, 好奇地打量沈玉霏掌心里的小蛇, 甚至还伸出一根手指,试图碰一碰。   小蛇自然不让没骨花碰。   它不仅不让碰,还猛地张开嘴,向没骨花的手指扑去。   “你……!”没骨花抽回手指, 加上沈玉霏捏住了黑蛇的七寸,手指方才逃过一劫, “宗主, 不管他是不是北海中的灵蛇,都杀了吧!”   被沈玉霏捏起来的黑蛇闻言, 愤愤地吐着蛇信, 继而重新绕回他的手指, 磨磨蹭蹭地往手腕上爬。   “宗主……”   黄莺见沈玉霏没有杀了黑蛇的心思,不由皱起了眉:“此蛇来历不明,恐对宗主不利。”   黑蛇极通人性,闻言,又扭头对黄莺龇牙咧嘴。   沈玉霏默默地观察着小蛇的反应,此时,忍不住轻笑起来:“罢了,本座带着他便是。”   沈玉霏将黑蛇盘在了手腕上。   黑蛇在沈玉霏的面前,比兔子还要温驯。   他乖乖地叼住了自己的首与尾,像是一只漆黑的镯子,牢牢地套在了沈玉霏的手腕上。   沈玉霏的目光凝在黑蛇的身上,不断地将之与梵楼做比较。   ……梵楼会是这条黑蛇吗?   若梵楼是黑蛇,他的肉身又是如何待在合欢宗内的?   梵楼……有瞒着他的秘密?   沈玉霏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梵楼是否是妖修,他并不在意。   可梵楼若是对他有所隐瞒,那就不是他能轻易接受的事情了。   ……梵楼在沈玉霏的心中,独一无二。   梵楼愿意为他而死,梵楼对他毫无保留,梵楼的一颗心都是他的。   所以,梵楼是世上最不能对他有所隐瞒的人。   沈玉霏念及此,对待黑蛇的态度冷淡了下来。   若黑蛇真是梵楼,沈玉霏有的是方式逼他现身。   毕竟,沈玉霏早就察觉到黑蛇的存在。   想要隐藏住身上的气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黑蛇再小心,还是在沈玉霏的衣衫上留下独特的气息。   而沈玉霏之所以没有在发现黑蛇的第一时间,将其抓住,只是想以身为饵,引蛇出洞,试探出黑蛇跟着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一引诱,就出现了方才的一幕。   黑蛇敏锐地察觉到沈玉霏情绪的变化,试探地舔了舔他的腕子。   沈玉霏不为所动。   黑蛇焦急地甩起尾巴,远在千里之外的梵楼,额角亦滚落下豆大的汗珠。   那黑蛇,由他残缺的神识幻化而成,一举一动,自然也都由着他本人控制。   宗主抓住黑蛇的刹那,在临月阁的床角打坐的梵楼,豁然睁开双眼。   酥麻感顺着梵楼的脊椎骨蜿蜒而下,燥热在下腹汇聚。   “宗主……”梵楼舔着干涩的唇角,控制着黑蛇小心翼翼地舔舐沈玉霏的皓腕。   黑蛇舔完,还不够,扭着身子,开始反反复复地蹭那片柔软的肌肤。   沈玉霏依旧没有反应。   黑蛇一瞬间泄了气,蔫了吧唧地挂在他的腕上。   而负手立于冰面的沈玉霏,眼底闪过一道零碎的笑意。   “沈宗主,前面就是海中月所在的仙岛了。”春熙等合欢宗的两位长老都将注意力从黑蛇的身上移开,方才走到沈玉霏的身前,指着隐在缭绕水汽中的小岛,“我想,沈宗主来海中月,是为了先前醒骨真人秘境之事。”   沈玉霏不置可否,示意春熙继续说下去。   春熙叹了口气:“沈宗主忌讳我的身份也是应该的……醒骨真人秘境的事一出,我们玉清门的弟子也视合欢宗的弟子为仇敌。”   “哼,就算不出醒骨真人秘境之事,你们与我们,也是仇人!”没骨花不服气地插话,“一群道貌岸然的臭道士——”   没骨花话未说完,就被黄莺捂着嘴拖开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春熙冷淡地瞥了没骨花一眼,“沈宗主,我本来也怀疑过你,可是现在看,你若是真对玉清门的弟子出了手,就没必要再出现在海中月了。”   毕竟,海中月的女修全部死在了秘境前。   “……我之所以怀疑玉清门内出了问题,是因为我偶然间,在掌门与长老的身上,看见了同样的印记。”   “印记?”沈玉霏前世也见过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记忆中,长灯真人的身上却没有春熙所说的印记。   “嗯,青莲印记。”春熙颔首,“那是代表我们玉清门的青莲,平日生长在宗门内的潭水中。”   沈玉霏问:“青莲有什么问题?”   春熙答:“青莲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掌门与长老们。我虽不常待在宗门内,却也记得,掌门的手心里,并没有这个印记,长老的身上也没有。”   “……我不知道,这些青莲的印记是如何出现的,但我猜,那些印记和宗门给我的怪异感觉,有关联。”   “青莲印记与你来海中月,又有什么干系?”   春熙向来表情很少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了无尽的痛苦:“我……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见了青莲。”   沈玉霏的兴致一下子来了,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这个人,并非玉清门的弟子?”   春熙诧异地抬眸:“是……醒骨真人的秘境出事以后,我刚巧在翼州城附近,便亲自去了一趟。”   沈玉霏恍然大悟。   若是出事之时,春熙就在附近,那必定会看见各宗门修士惨死的惨状。   “是谁?”他凝神问。   “我不认识那个女修。”春熙缓缓摇头,望向海中仙岛的眼睛,浮出淡淡的水雾,“但我知道,那是个海中月的女修。”   ……小月。   莫名地,沈玉霏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脑海中也浮现出一道瘦削的身影。   海中月的女修小月,正是那个将伏魔阵之事告诉沈玉霏的人。   +   “嗯……噗!”   明心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哎呦我的妈呀,小生可没有打你!”站在明心身边的商时序,吓得收起了手中的扇子,“喂,你没事吧?”   百两金先商时序一步,扶起了明心:“没事吧?”   明心用手背蹭去唇角的血,咳嗽着摇头:“没……没事……”   他摊开掌心,脸上繁杂的血色契文忽闪忽灭。   百两金似有所觉:“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我……我找到孟师兄了。”明心苦笑着起身,几只灵蜂围着他嗡嗡直叫,“他……咳咳,他就在忘忧谷外……”   “什么?!”百两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孟鸣之毕竟是玉清门掌门座下首徒,他即便孤身而来,百两金也没有把握,能将其拦在忘忧谷之外。   “梵楼在。”一直沉默的佛见愁忽而开口,“他如今,修为已在我与妹妹之上。”   “梵楼在临月阁内?”百两金闻言,稍稍放心,转头看向明心,“除了孟鸣之,你还看见了谁?”   明心的面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他的眼前蒙着白雾,透过灵蜂的眼睛,看见了旁人所看不见的一切:“掌门……长老……还有……还有……”   明心的嗓音逐渐发起颤。   “还有谁?!”百两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还有整个玉清门的师兄与师姐。”明心的嘴麻木地开开合合,“都……都来了。”   “……整个玉清门,都来了。”   “什么?!”   百两金,连带着向来沉默寡言的佛见愁都面露惊疑地跳了起来。   明心眼前的白雾褪去,踉跄着退到百两金的身边。   他面上血色的契文消散殆尽,脸上也跟着失去了血色。   “没看错……我绝对没看错。”明心脸上浮现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整个玉清门都来了。”   凝重的氛围弥漫开来。   连带着商时序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摸着自己手心里的扇骨,神经质地来回摆弄。   “不会……不会啊……算不出来,我算不出来!”玄机门的弟子神情逐渐癫狂,手中的扇骨也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去找梵楼。”百两金沉默片刻,咬牙道,“若是明心所言非虚,光凭我们,守不住忘忧谷。”   可就算加上与佛见愁修为相当的梵楼,又能如何呢?   沈玉霏不在,他们无法与整个玉清门抗衡。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茶狗狗蛇上线w   剧情点没写完,半夜或者明早会再更一章_(:з」∠)_大家可以起来看? 第88章 088   海面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浓雾。   白雾凝聚而成的鱼群缓缓跃出冰面, 在半空中游动间,吞云吐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绕在沈玉霏手腕上的黑蛇竖起了小脑袋,吭哧吭哧地爬上他的手腕, 又窸窸窣窣地游过他的衣袖, 最后盘在了他的肩头。   “嘶嘶——”   小蛇吐着信子, 金色的眼睛里闪过莫名的光。   “来者何人?”   两盏昏黄的灯火在浓雾中突兀地亮起。   橙黄色的光仿若利刃,劈开了被雾气阻隔的视线。   两尾小小的船破冰而来, 海中月的女修立于舟上,向他们行礼。   没骨花急不可耐地自报家门, 言罢, 看了一眼春熙,冷嗤:“我们和那个玉清门的臭道士, 可不是一路人。”   春熙亦不搭理没骨花, 而是从怀中取出通行凭证:“玉清门春熙, 想要拜访海中月掌门。”   海中月的女修接过春熙手中的通行凭证, 手中流光闪烁,很快就验明了身份。   “诸位请随我来吧。”   沈玉霏率先跃入小舟,他肩头的小蛇则轻飘飘地落在舟头。   小蛇用蛇尾卷住一根细细的船舷,向着船行驶的方向探头探脑, 继而一拱一拱地游回沈玉霏的肩头,嘶嘶地吐起气来。   沈玉霏的耳朵动了动, 抬手揪着小蛇的尾巴, 将它塞回了袖笼。   小蛇不甘心地扭了几下,趁沈玉霏松手, 立刻将身体盘在他的手腕上, 再次倒吊着往外望。   海中月的女修所操纵的小舟已经驶进了浓雾。   空灵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是我们海中月传承多年的法阵。”撑船的女修轻声解释, “若是没有通行凭证,或者不是我们海中月邀请来的修士,就会在迷雾中丧失方向,最后飘向一望无际的北海。”   “谁在唱歌?”没骨花趴在船边,好奇地问。   女修答:“是海妖。”   “海妖?!”没骨花震惊得差点从小舟上跳下去,“妖修……怎么会还有妖修?”   “并非妖修。”海中月的女修笑了一声,摇头解释,“所谓海妖,指的是在北海中生活的,开了灵智的灵兽。”   “……它们与那些汇聚成蛇潮的灵蛇不同,轻易不会攻击人修。”   “……所以,居住在北海的人们习惯称呼它们为‘妖修’。”   “原来是灵兽。”没骨花按着心口长舒一口气,“那它们的歌声代表了什么?”   “代表归途。”女修的回答模棱两可,但小舟前的浓雾已经散尽,一座笼罩在阴雨中的仙岛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沈宗主。”女修跳下船,十指变换交错,停在岸边的小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幻化为一道流光,飞回了她的储物囊——那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舟,竟也是法器,“掌门已经等您很久了。”   沈玉霏闻言,抓着小蛇,言简意赅道:“带路吧。”   女修应声走到了他的身前。   紧随沈玉霏跃下小舟的没骨花与黄莺对视一眼,想要跟上来,却被另一艘小舟上下来的女修挡住来了去路。   “掌门只见沈宗主。”   “只见宗主?”没骨花心直口快,见沈玉霏的身影逐渐被树影吞噬,脱口而出,“谁知道你们海中月是不是和玉清门串通好了,在岛上擎等着我们来呢?!”   女修闻言,一板一眼地答:“我们与玉清门素无瓜葛,与合欢宗也无仇无怨……道友安心。”   没骨花没办法安心,独自跟着海中月的女修来到仙岛腹地的沈玉霏,倒是很淡定。   他将黑蛇抓在掌心里把玩,指腹顺着黑蛇的脑袋一路摩挲到尾巴。   黑蛇被摸得长长的身子都抻直了,在沈玉霏的掌心里,一阵儿又一阵儿地发软。   “沈宗主。”   不知走了多久,女修忽而停下了脚步。   沈玉霏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沈宗主雅兴,此蛇看起来颇通人性,该是开了灵智的灵蛇。”女修又道。   沈玉霏终是停下了摸着蛇身的手。   小蛇软趴趴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直直一条,餍足地吐着蛇信。   “掌门也好雅兴,竟亲自来宗门前迎接本座。”   沈玉霏的话,却让小蛇瞬间弹起来,警惕地望向面前的女修。   呼啦啦。   海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带来一片又咸又湿的气息。   貌不惊人的女修微垂着头,双手揣在袖笼中,在听到沈玉霏的话以后,略微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沈玉霏若有所思。   他一边按下小蛇蠢蠢欲动的脑袋,一边轻声回忆:“是从本座将蛇潮冻在海中,还是从海中月的女修破雾而出?”   “……不愧是海中月的掌门,一手法阵变化无穷,竟让本座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哗啦啦。   又一阵风吹过。   沈玉霏身侧的树木开始褪色,摇晃的树影还在,填满它们的色彩却逐渐消弭。   他与海中月的女修面对面站在一片灰白的色泽里。   “沈宗主……”那女修面上的五官诡异地蠕动起来,当着沈玉霏的面,揉成了新的一张脸,“还请沈宗主谅解,此举……实属无奈。”   沈玉霏环顾四周:“谁能让一宗之主,如此提防?”   “沈宗主觉得呢?”几个呼吸间,海中月的掌门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年近半百的女修,双鬓花白,两缕霜发垂在耳侧,随风飞舞。   这便是海中月的掌门,千丝真人。   千丝真人苦笑着抬手。   也不见她如何布阵,已经变得苍白的景象中,勾勒出树影海浪的线条也被无声地抽离。   他们很快就站在了一片虚无的白影中。   沈玉霏的眉随着千丝真人的举动,缓缓拧紧。   虽说,海中月的弟子向来不习灵力,但法阵大成如千丝真人,即便修为不高,也能靠一手千变万化的法阵,纵横于修真界。   连沈玉霏都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法阵,更不用说寻常修士了。   是谁让千丝真人如此忌惮?   沈玉霏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果不其然,千丝真人的叹息声传到了他的耳中:“沈宗主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天下之大,真正能让你我忌惮之人,唯有那个闭关多年,据说,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玉清门老祖。”   千丝真人的话如惊雷,话音刚落,周身虚无的白影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沈玉霏见状,凶悍的灵力立刻从双手迸发而出。   无形的结界撑住了千丝真人所凝聚出来的虚空。   “……海中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瞒不住沈宗主。”千丝真人面上的苦意愈深,“我能撑到沈宗主的到来,已经心满意足了。”   随着虚空越来越摇摇欲坠,千丝真人的语速也逐渐加快:“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沈宗主来我海中月,是为了伏魔阵。”   “……那伏魔阵,原本是上古时期,修士所创,封印妖修之法。”   “……以三样秘宝为引,不仅能压制住妖修本身,还能压制住妖修的神识。”   “神识?”沈玉霏十指握紧,更多的灵力从指尖涌出,强行撑住了千丝真人用法阵凝聚而出的空间。   “不错,神识。”千丝真人颔首,“沈宗主应该也知道,凡是修士,即便肉身崩坏,只要神识不毁,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人修如此,妖修也是如此。”   “……只是,时光流转,世事变迁,妖修销声匿迹,伏魔阵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不久前,我竟察觉到,有人在寻找三样秘宝,试图重设伏魔阵!”   世间已无妖修,再设伏魔阵,所欲为何?   “伏魔阵能压制住妖修,自然也能压制住人修!”千丝真人的面上涌起几丝愤怒的红晕,颤声道,“沈宗主,玉清门的老祖闭关已有多年。人人都说,他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可你我皆是修行之人,‘一步之遥’四字,听之容易,实则可笑至极!”   “……若是能轻易飞升,他何须闭关多年?”   “……可若是无法飞升,他的肉身又如何能撑过如此漫长的岁月?!”   千丝真人一席话,基本上已经将猜测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非愚钝之人,瞬息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夺舍?”他脑海中仿佛落下一道惊雷。   玉清门老祖闭关多年,肉身崩塌,为了活下去,唯有夺舍一条路可走。   纵观玉清门内,没有比孟鸣之更合适的肉/身了。   ……所以,孟鸣之为了活下去,要用伏魔阵压制老祖的神识。   而伏魔阵所需秘宝之一,蛟龙角,正藏于合欢宗内。   再联想到小月所说的,玉骨粉是由死后怨气不散的妖修的骨头研磨而成。   前世的他正是葬身于杀阵,粉身碎骨。   沈玉霏彻底明白了前世,自己身亡的真相——   孟鸣之为了压制住体内老祖的神识,不惜叛出师门,付出了身败名裂的代价,来到合欢宗。   许是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沈玉霏曾经因幻境,生出过兽耳,故而被孟鸣之当成了妖修。   玉骨粉,蛟龙角……   若他真是妖修,孟鸣之前世,当真集齐了三样秘宝中的两样。   “哈哈哈——!”   沈玉霏厉声大笑,周身虚无也撑到了极限,即便有他的灵力支撑,也碎成了粉末。   真实的海中月展现在沈玉霏的眼前。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整座仙岛。   无数海中月的女修倒在血泊中。   而血泊的正中央,千丝真人盘腿而坐。   “沈宗主……”她在沈玉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刹那,豁然睁开双眼。   两行血泪顺着眼尾滚滚而下。   “沈宗主,海中月……海中月的今日,就是各宗门的明日!……望……望沈宗主……小心——”   千丝真人口中“小心”二字还未说完,一根赤红色的血管就凭空出现,穿透了她的眉心。   “快——走——”千丝真人浑身巨颤,“他还未察觉到你们——”   ——轰!   穿透千丝真人眉心的血管骤然膨胀,将她的肉身搅碎成了齑粉。   无数幻象破碎,碎星般向沈玉霏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耳畔传来没骨花的惊叫,眼前仿若斗转星移,短暂的漆黑过后,一行人竟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三层飞船之上。   冻结的海平线尚未融化,黑绳般拧在水底的灵蛇依旧冰封在海面之下。   “刚刚……刚刚是什么?!”没骨花抱着长琴,望着周身情景,几欲崩溃,“我不是上岛了吗?我……我怎么又回来了?!”   “幻境法阵。”向来沉默寡言的春熙,此刻竟主动开了口。   她面色惨白如纸,当着众人的面,跌跪在甲板之上。   “我看见了……”大滴大滴的泪从春熙的眼中跌落下来,“那些……那些死去的海中月女修,身上也有……也有玉清门的青莲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沉迷撸蛇,什么都不如撸蛇   晚上还更的w? 第89章 089   死去的海中月的女修身上, 有青莲的印记,正如同死在醒骨真人秘境前的小月与裴惊秋。   她们都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本座问你。”沈玉霏手指一勾,海面冰雪消融,冻僵的灵蛇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 飞船也重新浮在了海面上, “你可曾见过你们玉清门的老祖?”   春熙闻言, 茫然摇头:“自我入门,从未见过老祖。掌门说, 老祖为了飞升成仙,闭关多年, 非玉清门有难, 不出。”   而玉清门为正道魁首,多年未曾遭遇过什么灭顶之灾, 故而老祖也再未曾真正现过身。   ……也就是说, 玉清门的老祖, 如今是何种模样, 世间,竟无人知晓。   “不对。”沈玉霏暗道,春熙说得,的确是真话, 可整件事情依旧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想当初,他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 遇上了海中月名为小月的女修。小月亦在“无意中”, 将伏魔阵之事告诉了他。   那时,沈玉霏就察觉到了小月的异样。   若是有青莲图样的人, 都和玉清门的老祖有关, 那么小月为何会主动告诉他, 伏魔阵的存在?   “青莲图样到底代表了什么?”沈玉霏说话间,亲自掌舵,将飞船送进了境门。   五彩斑斓的光坠落在他血色的衣衫上,也照亮了春熙满是泪痕的脸颊。   “我不知道……”春熙痛苦地抱住了头,“但我的身上并没有青莲图样。”   “你确定,你的身上没有那样图样吗?”事关合欢宗,没骨花气势汹汹地揪住了春熙的衣襟,她心思简单,只觉得春熙的所作所为,都是刻意为之,“老娘怎么那么不信你说的话呢?……那什么见鬼的青莲,你说自己身上没有,就是没有?”   “……玉清门的臭道士嘴里,没有半句真话,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   “没有。”春熙像是被海中月的女修的死所刺激,即便被没骨花揪住衣领,直拖到沈玉霏的面前,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眼神空洞地重复,“我自秘境回到玉清门,发现掌门与长老的身上有青莲图样后,就检查过了……我的身上没有那样的印记,真的没有。”   没骨花冷笑一声,五指探向春熙的腰带:“老娘信了你的邪!”   “没骨花。”眼见没骨花要扯开春熙的腰带,沈玉霏冷冷的呵斥在船舱内响了下来,“放肆!”   随着沈玉霏开口,黑蛇也仰起头,“嘶嘶”地吐着蛇信。   没骨花畏惧沈玉霏,却看不得一条看似柔弱的小蛇“狗仗人势”。   “宗主,把这条灵蛇丢进海里吧。”没骨花丢开失魂落魄的春熙,“反正,咱们宗门内无人修习操纵灵兽之法,唯一一个得了您给的秘籍的明心,也有自己的灵蜂。”   “……与其把它带回去,不如将它丢在它该呆的地方。”没骨花恶意满满地勾起唇角,“我见它咬海里的灵蛇,威风得很,留在这里,说不准,过几年,能成为北海中的一霸呢!”   挂在沈玉霏手腕上的小蛇闻言,蛇身当即僵成了细长的一条。   但这回,它没有对着没骨花吐信子,而是可怜兮兮地爬回沈玉霏的肩头,柔柔弱弱地依偎在他的脸颊边,气若游丝地吐着气。   ……倒像是那个几口就将海中灵蛇咬碎的蛇不是它一般。   小蛇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我受伤了”的气息。   没骨花目瞪口呆,伸手指着沈玉霏肩头的蛇,“你”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后,她薄唇蠕动,勉强挤出一声“厚颜无耻”,就气鼓鼓地冲出了船舱。   小蛇见没骨花被自己气走,得意洋洋地甩起尾巴。   但它得意了没多久,就被沈玉霏捏着七寸拎到了眼前。   沈玉霏清澈的桃花眼里盛着笑意:“故意的?”   小蛇扭了几下,蛇尾轻轻扫过沈玉霏的鼻尖,“嘶嘶嘶嘶”唤个没完。   “……本座就当你是故意的。”沈玉霏不顾小蛇急切地扭动,将其团成一团,塞进了袖笼。   “嘶嘶——”黑蛇趴在衣袖里,自是不会怪沈玉霏。   它金色的竖瞳紧紧地盯住了甲板上的没骨花,显然将仇记在了没骨花的身上。   闯过境门,一行人回到了翼州城。   海中月虽覆灭,幽都城却一切如旧。   想来,海中月的很多法阵,即便没有修士的支撑,也能运转多年。   黄莺从船上跳下来时,付了船夫双倍工钱。   船夫感恩戴德,亦有些难为情:“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各位仙人……”   船夫在看见蛇潮的刹那,吓晕了过去,但他醒来,见沈玉霏一行人安安稳稳地坐在船舱内,一问之下,他们甚至已经拜访完了海中月的仙岛,立刻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沈玉霏一行人的身份——以北海为生的船夫们,极其信服海中月的女修。   既然海中月的修士让他们上了岛,那就说明,他们的身份没有问题。   黄莺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悲痛。   但她没有将海中月已经覆灭的事说出来:“无事,你们以后……”   黄莺欲言又止,将钱袋塞进船夫的手里,急匆匆地转身,追随沈玉霏的身影而去。   船夫茫然地点头,待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方才回过神来。   他跳上自己的飞船,余光瞥见海平面上汇聚起浓稠的乌云,立刻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蜑雨咯!”   无数船夫亦扯着嗓子附和起来。   “蜑雨咯——”   并不知道自己的守护神,已经消弭在世间的船夫们,驾驶着各自的船,毫无畏惧地闯进了风雨。   而尚未离开幽都城的沈玉霏,怀中玉简忽而散发出淡淡的热意。   那玉简中存放着合欢宗长老的神识,若忘忧谷有异,沈玉霏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   “宗主!”当沈玉霏将玉简摊开的刹那,百两金撕心裂肺的声音立时在玉简中炸响,“玉清门——玉清门的修士围住了忘忧谷!”   沈玉霏本就凝重的神情彻底阴沉了下来。   一直魂不守舍的春熙也呆立在了当场。   “臭道士!”没骨花怀抱长琴,一头墨发无风自动,不等沈玉霏命令,已腾空而起,化为流光,向着远处飞掠而去。   沈玉霏则在收起玉简的刹那,第一时间,寻到了梵楼交给自己的那缕神识。   ……梵楼无恙。   沈玉霏又抓住了蜷缩在袖笼里的小蛇,将其缠在指尖,细细打量。   蛇身通体乌黑,墨色的鳞片一片紧挨着一片,仿佛浑然天成的玉雕。   “嘶嘶?”小蛇用头蹭了蹭它的指腹。   沈玉霏的心中刚升腾起的一丝怒火就这么被小蛇蹭散了。   小蛇是梵楼也好,不是梵楼也罢。   起码,他们都还活着。   与此同时,身在忘忧谷中的梵楼,睁开了双眼。   他能通过神识凝聚而成的小蛇跟随在宗主的身边,亦能感受到宗主的情绪。   ……宗主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梵楼纠结地扣上面具,将一张拧起来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此时,不是他考虑身份是否暴露的时刻。   玉清门围攻合欢宗,忘忧谷内人人自危。   梵楼推开临月阁的门,佛见愁和佛见笑正一人抱着柳琴,一人抱着琵琶,面色凝重地悬浮在半空中。   姐妹二人齐心协力,在忘忧谷外笼罩起一层透明的结界。   漫山遍野的杏花飘落如雨。   梵楼仿佛踏血而出。   他没有动用灵力,而是双手各握一柄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忘忧谷。   沈玉霏交由梵楼守护的蛟龙角已经妥善地藏于临月阁内,护宗结界完好如初。   忘忧谷外,御剑而来的玉清门弟子,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天边。   青色的衣衫连成片,在天上汇聚成了碧色的浓云。   “全来了……”手执长箫的百两金循声回头,见到梵楼的刹那,拧紧的眉毛有一瞬间的松懈,复又皱了回去。   合欢宗与玉清门不睦已久,百两金的视线匆匆在青云上扫了一眼,就知道玉清门此番行动,是倾巢出动。   光靠一个梵楼,于守护忘忧谷上,于事无补。   梵楼像是感知不到百两金的忧愁,默默地点头,手中双剑出鞘。   他一人手持双剑,身后虽也有合欢宗内其余弟子,身上气势却像是要以一当百……当千。   凡是要踏进忘忧谷之人,必现躲过他手中的剑。   梵楼抬起双臂,剑身在身前轻轻相触。   汹涌的灵力立时荡漾开来。   服下改变体质的丹药,又从生门中出来的梵楼,即便不暴露妖修之身,修为也足以压倒玉清门内的大部分修士。   百两金亦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梵楼的转变。   她的妙目中,眼波流转。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单凭一个梵楼,就能拦住玉清门的围攻,但……但沈玉霏如此看重梵楼,势必会在梵楼的身上留下秘宝。   哪怕没有秘宝,只要沈玉霏在乎梵楼,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忘忧谷,就好。   百两金在想沈玉霏,梵楼亦在想沈玉霏。   他的视线钉在为首的玉清门弟子身上——那是宗主曾无数次提过,还差点在醒骨真人的秘境所幻化的幻境中,嫁的孟鸣之。   梵楼握剑的手兀地一紧。   上一次相见,他以妖身,替宗主挡住了孟鸣之的攻击,却无力还击。   梵楼铭记此事,且视此事为耻辱。   ……这回,他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即便不幻化出妖身,他亦能以人身战胜孟鸣之!   梵楼的眼睛里燃起金色的战火。   孟鸣之感受到了他灼热的战意。   此时的孟鸣之,立于玉清门掌门,长灯真人的身后,一副世人皆知的霁月清风模样。   他身着一袭服帖的青色玉清门弟子袍,肩头繁杂的云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点点银光。   “玉清门,孟鸣之,特来拜访沈宗主。”   孟鸣之却没有迎上梵楼身上翻涌的蓬勃战意。   “还请各位帮忙通传一声。”他甚至,谦逊有礼地行了一礼,“……孟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沈宗主相商。”   心思缜密的百两金见状,登时心如擂鼓。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清门的弟子与合欢宗的弟子向来有血海深仇。   此时,大战一触即发,百两金身边的合欢宗弟子,即便不是目眦欲裂,眼中也有压抑的恨意,可反观玉清门……   玉清门内弟子整整齐齐地立于长剑之上,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某一瞬,百两金的头皮忽然一麻,继而,彻骨的寒意从脚心直蹿上来。   不对……   不对劲!   那些玉清门的弟子,无论男女,不仅连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连头垂下的弧度,都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百两金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长箫。   发现了一处诡异之处,更多的违和感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帘。   玉清门弟子暂且按下不表,那明明应该统帅整个宗门的玉清门掌门,居然也静静地立于孟鸣之的身后,一副唯孟鸣之马首是瞻的模样。   “梵楼!”   百两金的嗓音止不住地发起抖。   恐惧瞬间充斥了女修的心房。   百年前,哪怕是沈玉霏亲自出手,也只能与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拼个平手。   哪怕如今,二人的修为都有精进,宗主一身修为也早已高深莫测,叫人看不出深浅,但也绝对没有到,可以随意控制长灯真人的地步。   更何况,孟鸣之现在控制的,不仅仅是玉清门的掌门,还有其余成百上千的弟子?!   百两金想象不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怖的能力,但玉清门的掌门在她眼中,已经无足轻重了。   纵观整个玉清门,最可怖的,正是梵楼要刀剑相向的孟鸣之。   故而百两金咬牙飞身而起,竖长箫于唇边。   悠扬的乐曲声在忘忧谷中回荡,无数杏花从枝头跌落。   女修面上的血色随着萧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身体里迅速地抽离。   她艰难地吹完一曲,耗尽一身修为,在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布置的结界基础上,又将合欢宗的护宗大阵加固了一遍。   “当心……当心孟鸣之!”百两金做完这一切,扭头对梵楼撕心裂肺地喊,“他控制了整个玉清门!”   女修话音刚落,孟鸣之手中的君子剑就出了鞘。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血色的光芒既掠出了剑鞘。   百两金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映着一道迎面而来的血芒。   若不自保,她必死无疑。   ……可百两金偏偏动弹不得。   巨大的威压锁定了她,剥夺了她所有反抗的能力。   百两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电光火石间,她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徒劳的庆幸——若是她死在孟鸣之的手中,神识也会随之碎裂。   如此一来,拿着玉简的沈玉霏,应该会更快地赶回来吧?   可现象中的痛苦并未出现。   百两金迟钝地睁开双眼,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后,浑身又是一震。   ……她连动弹都动弹不了的威压,梵楼竟能来去自如,还用双剑挡住了血色的剑芒。   握着君子剑的孟鸣之也面露诧异。   不过,短短瞬息,孟鸣之脸上的诧异就被了然取代。   “你与我一般,有重来一回的机缘,想来,就是个天生的废物,也能投机取巧地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机缘。”孟鸣之自以为是地猜测,“让我想想,你是借着之前的记忆,在秘境中抢了修炼的功法,还是故意讨好沈玉霏,让他替你在临月阁的秘宝中,挑选了一样,以便防身?”   梵楼听不明白孟鸣之在说什么。   在他的耳朵里,这个道貌岸然的玉清门首徒说出口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即便听得明白,梵楼也不欲与孟鸣之多费口舌。   “罢了,无论给你多少次机会,你也只是个废物。”孟鸣之得不到梵楼的回应,傲然将双手负于身后,“若今日不是有要事与沈宗主相商,我必定要让你知道,即便获得同样的机缘,人与人之间,也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是他与梵楼。   即便都是重生之人,他是玉清门的首徒——哪怕长灯真人发现了他与老祖做了交易的秘密,也不要紧——有着老祖的力量为支撑,他可以控制任何人。   不过是一具皮囊,操纵一具是操纵,操纵一百具,也是操纵。   现如今,整个玉清门都是他的了!   他永远,都是堂堂正正的玉清门首徒。   梵楼呢?   梵楼就算得到了重生的机缘,也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卑微地待在沈玉霏的身边,做一条除了听话,什么都干不了的狗!   “沈玉霏人呢?”念及此,孟鸣之连看梵楼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焦急地向忘忧谷中望去。   前世,孟鸣之毕竟在沈玉霏的身边逗留过多时。   他知道,沈玉霏性子冷淡,看似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也不在乎宗门内外的声誉,但若是玉清门围攻忘忧谷,沈玉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龟缩在临月阁内的。   除非——   “沈玉霏不在忘忧谷内?!”孟鸣之的面色顷刻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与你何干?!”   事关沈玉霏,梵楼终于说出了今日第一句对孟鸣之说的话。   他手中长剑血光流转,早已饮足了鲜血,急不可耐地期盼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   “怎么与我无关?”   隔着面具,孟鸣之亦感受到了梵楼的敌意。   ……梵楼这个废物,连隐藏情绪都不会。   孟鸣之阴恻恻地勾起唇角,不近反退。   他装模作样地跪在长灯真人的脚边,大言不惭道:“弟子孟鸣之,求娶合欢宗宗主沈玉霏,恳求师父允准!”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唯有梵楼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漆黑的影子带着蓬勃的怒意,出现在孟鸣之的背后。   梵楼双目赤红,眼尾已经隐隐浮现出了漆黑的蛇鳞。   这是他第一次压抑不住体内的妖修血脉,不受控制地将血脉之力展露出来。   背对着梵楼的孟鸣之,面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无数鲜红的血管穿破他的后背,疯狂地涌出来。   梵楼在秘境外体会过这些血管的厉害,手中双剑一翻,挽着剑花悍然迎上。   而孟鸣之则趁此时机,施施然起身。   他身后血管狂舞,身前青色弟子服完好无损,仿佛身前和身后生出了两张面孔。   但孟鸣之的淡然很快就被打破。   飞舞的血管被梵楼齐刷刷割断。   孟鸣之的眼底涌现出扭曲的恨意,但很快,他就生生地将恨意压了回去。   “孟某今日前来忘忧谷,当真是诚心求娶沈宗主!”孟鸣之振臂高呼,“此情,天地可鉴!”   随着他的呼和声,玉清门的弟子纷纷将手探进了储物囊,取出了一箱又一箱聘礼。   那原本因为孟鸣之倾慕沈玉霏,而暴跳如雷的长灯真人,更是主动施法,让忘忧谷外的杏花树都挂满了红绸。   “哈哈哈——”   孟鸣之看着眼前的一切,得意地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简单。   孟鸣之感受着身体里属于老祖的力量,疯疯癫癫地抽动着十根狰狞的手指。   他与老祖做的交易,当真是划算!   只要在接近梵楼的时候,将身体交由老祖控制,他就可以做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孟鸣之虽然不知,方才老祖为何要任由梵楼切断身上的血管,但他知道,只要求娶了沈玉霏,蛟龙角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届时,他距离完成伏魔阵,只有一步之遥。   在孟鸣之的心里,这笔买卖,稳赚不亏。   而且,只要有他的身/体为筹码,老祖就只能与他做交易。   谁叫他有这世上,老祖最看中的万灵之体呢?   飘飘然的孟鸣之并不知道,自己早已从一枚“棋子”,变成了“弃子”。   藏身于他体内的封印中的老祖,贪婪地吸收着断裂的血管上,沾染的几滴鲜血。   “妖修……”   老祖的狞笑声并没有传到孟鸣之的耳朵里。   “妖修……果然真的是妖修!”老祖的神识剧烈地波动起来,传递给孟鸣之的力量也愈发浓郁,“不枉本座在世间盘亘千百年……竟让本座撞上了一个妖修!”   妖修在寿数与修炼天赋上,都与人修有着天壤之别。   若是老祖能夺舍一具妖修的肉/体,哪怕失去全部的修为,重头再来,也比现在更容易飞升!   ……至于孟鸣之。   老祖通过孟鸣之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面戴黑金色面具的梵楼。   不过是他暂时藏身的一具躯壳罢了。   老祖怎么会不知道,孟鸣之的小心思呢?   伏魔阵……哈哈,一个玉清门的弟子都能查到的法阵,他活了千百年,怎么会不知道?!   可老祖偏偏让孟鸣之知道了伏魔阵的存在。   他要让孟鸣之心怀希冀,以为寻到了一线生机。   只有这样,孟鸣之才会心甘情愿地替他做很多他不方便做的事。   也只有这样,才能引得那个身藏长安钟,拼死反抗,能震伤他神识的沈玉霏,前往千里之外的海中月。   “我的……”“孟鸣之”的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根。   鲜血顺着面颊,汩汩而下。   老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身为妖修的梵楼。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我超级弱的_(:з」∠)_要宗主摸摸才能变成长条条(?   哇营养液又要整数了,谢谢大家的投喂!? 第90章 090   混杂着碎肉的血管在“孟鸣之”的背后张牙舞爪地晃动。   当他的嘴角咧到耳根后的刹那, 浑身的气势都变了。   与“孟鸣之”面对面的梵楼,最先感受到了异样。   如水的威压汹涌地扑至面门,却诡异地绕过他,向他的身侧蔓延开来。   ……故意逗弄人。   梵楼藏在面具后的脸, 逐渐狰狞。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仿佛被当成了蠢笨的猫狗, 随意戏耍。   “果然……”“孟鸣之”自然不在乎梵楼如何想。   他用舌头舔去从撕裂的嘴角流下来的鲜血, 餍足地眯起了眼睛。   “孟鸣之”微仰起头,将脸面对着青白的天, 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张开的双手不断地咯吱咯吱直响, 好似在适应自己的身体。   “好久没有感受到了。”“孟鸣之”又低下头, 将十指伸到面前,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 “若不是需要你的身体……本座倒不介意, 拿你开刀。”   “……可惜啊……本座不能伤你。”   “孟鸣之”上下打量着浑身笼罩在一层翻涌的灵力中的梵楼, 忽而纳闷道, “你为何要装作人修?”   倘若老祖有妖修之身,必定不会遮遮掩掩!   “暴殄天物!真真是暴殄天物!”“孟鸣之”痛心疾首,同时,看向梵楼的目光愈发贪婪, “你不珍惜,本座可以替你好好珍惜!”   言罢, 垂下的右手忽而抬起。   “孟鸣之”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飘飘一点, 遮天蔽日的浓云笼罩住了忘忧谷上的上空。   “你——”佛见愁与佛见笑从谷内匆匆赶来,见状, 对视一眼, 姐妹俩的眼睛都被浓雾般的凝重笼罩。   “孟鸣之”在忘忧谷外, 又笼罩了一层结界。   她们先前的布下的结界彻底成了摆设。   “孟鸣之”想做的,不是带领玉清门的弟子攻入合欢宗,而是布下大阵,将他们全都堵在谷中。   ……如今,她们成了笼中之鸟,除了龟缩在合欢宗内,无处可去。   佛见愁与佛见笑双双飞身至乌云下,手指纷飞,琴音流淌,灵力从柳琴与琵琶中流淌出来,凝聚成无形的鸟群,疯狂地向着浓云飞窜而去。   ——轰!   ——轰轰!   灵力碰撞,成群的灵力幻化而成的鸟雀碎裂在浓云下。   佛见愁与佛见笑同时咳出一口鲜血,一前一后从空中坠落下来。   灵力刚有所恢复的百两金见状,咬牙握住了长箫。   断断续续的萧音接住了佛见愁与佛见笑,百两金也彻底地失去了力气,颓然瘫坐在地上。   “哼,负隅顽抗。”“孟鸣之”不屑地将目光从合欢宗的几个长老身上收回来,“……去!”   他下巴一点,身后一直微垂着头的玉清门长老,齐刷刷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们面无表情地向合欢宗的长老们的飞去。   “其实,本座压根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孟鸣之”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梵楼的身上,在感受到他身上陌生的妖修气息以后,兴奋得后背上涌出的血管都拧在了一起,“对……就是如此……让本座看看,你的身体到底有多强悍!”   血蛇一般的血管随着“孟鸣之”的咆哮,向梵楼呼啸而去。   红芒频闪。   砰——砰砰——!   无数道血红色的剑芒过后,血管碎裂满地。   梵楼藏在面具后的脸上,眼尾漆黑的蛇鳞已经蔓延到了鬓角,眉心也已经出现了倒悬的黑蛇图样。   ……黑蛇睁开了金色的瞳孔,梵楼身上的妖气大盛。   被玉清门的长老所纠缠,苦苦支撑的百两金似有所感,却因为一道又一道直逼面门的剑光,无暇顾及。   浓重的血腥气在忘忧谷外弥漫开来。   玉清门的弟子与合欢宗的弟子终是厮杀在了一块。   “哈哈哈!”失去满背血管的“孟鸣之”却莫名地仰天大笑起来,“蛇……哈哈哈,原来是蛇妖!”   他再不掩饰对梵楼肉/身的渴望,徒手向前抓去。   一道虚影凭空在“孟鸣之”的身后浮现。   那是一个弥漫着老态,双鬓斑白,佝偻瘦削的影子,也是真正的玉清门老祖的模样。   老祖用仅剩的那条手臂,做出了与“孟鸣之”如出一辙的动作。   一虚一实两条手臂重叠在一起:“我的——!”   “孟鸣之”的嗓音也与老祖重叠在一起。   觊觎之感陡然炸裂,梵楼如芒在背。   他是蛇妖,感知本就比人修敏锐,被当成猎物的感觉太过明显,烦躁得,若是此时化身为蛇,浑身的蛇鳞都倒炸了开来。   “滚!”   梵楼怒吼出声,毫不犹豫用手指割开了后颈。   鲜血喷涌,修长的手指探入了血肉,狠狠地握住了脊椎。   咕叽,咕叽。   一柄沾着碎肉的长刀被他从皮肉中,生生地抽离了出来。   可怖的灵力在梵楼的周身盘旋,浓郁到几乎凝聚成了黑色的旋涡。   梵楼垂着头,束起的发不知何时披散了下来。   他身上陌生的气息节节攀升。   他的脸上的面具也伴随着一声轻轻的碎裂声,断成了两截。   “宗主……”梵楼心疼地捧住碎裂的面具,被碎发遮挡住的眼睛里,迸发出血芒,“你——该死!”   他嘶吼着甩去骨刀上沾染的血沫,猛地仰起头,露出了一张英俊非常的面庞。   “什么——”好不容易合力将玉清门的长老压制住的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循声抬头,瞳孔同时紧缩。   “梵楼……”百两金同样震惊地仰着头,望着在“孟鸣之”面前,气势攀升到了极致的梵楼,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梵楼。   又不是梵楼。   不仅仅是相貌,还有气势。   见多识广如百两金,已经察觉出,梵楼是妖修。   可妖修怎么会残存于世界?!   还……还躲藏在他们的合欢宗内?!   宗主知道吗?   难道说,宗主之所以对梵楼有所改观,就是因为发现了梵楼的真实身份?   百两金纷乱的思绪并没有影响到梵楼。   ……梵楼压根没有想到这么复杂的事。   梵楼的眼里只有沈玉霏。   若是沈玉霏不在,他还有什么隐藏身份的必要?   况且,现在已经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了。   “你……不是孟鸣之。”梵楼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孟鸣之”饶有兴致地反问:“我若不是孟鸣之,又是谁呢?”   梵楼懒得回应,紫色的烟气顺着繁杂的刀柄,争先恐后地缠绕上闪着寒芒的刀身。   “你呀,真是不自量力。”“孟鸣之”负手望着梵楼,遗憾叹息,“就算是妖修又如何?”   “……一条没得到全部血脉传承的小蛇,也敢对本座出手?!”   ——砰!   梵楼已经在“孟鸣之”说话的间隙,双手握住骨刀,向前猛地劈砍了下去。   刀光割裂了空间,仿佛将“孟鸣之”的脸也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孟鸣之自己,满脸惊慌。   一半是老祖的神识,势在必得。   “弄坏了宗主给我的面具……死!”梵楼的身影骤然显现在“孟鸣之”的身前。   “孟鸣之”明显也对梵楼的速度感到诧异,慢了半步,虽避开了骨刀,手臂还是被削下一大块血肉来。   他的半张脸扭曲狰狞,仿佛真正的孟鸣之试图发出痛苦的哀嚎,另外半张脸却淡漠无比,一只眼睛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毫不在意地轻哼:“废物就是废物,不像是……”   “孟鸣之”毫无预兆地握住君子剑,剑尖转瞬在骨刀上轻点数下。   梵楼悬在半空中的身影僵硬片刻,继而挺直的脊背像是被人从后,恶狠狠地抽打了数下,一节跟着一节扭曲。   “咳……咳咳!”梵楼的身形微微一晃,唇角溢出了一道血线。   不行!   “孟鸣之”的体内藏着另一道可怖的神识,那道神识之强悍,即便是化身为妖修的梵楼,也没有把握抗衡。   “……老祖。”   梵楼目光微闪。   他跟在沈玉霏身边多年,对玉清门也颇为了解。   他阴翳的视线在“孟鸣之”半张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扫过,猜出了藏在对方身体里的那道神识,来自与玉清门的老祖。   若真是老祖,合欢宗……危矣!   “算你聪明。”“孟鸣之”闻言,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猜得不错……我在这世间搜寻百年,也是头一回遇上妖修。”   “……你不必觉得挫败,方才那一击,哪怕是换了我玉清门现在那个不成器的掌门,长灯真人,都会脊椎断裂而亡。”   而梵楼只是吐了口血而已,可见妖修肉身之强悍。   “所以,你的身体,本座势在必得!”“孟鸣之”暗暗冷笑,再不隐藏实力,凶悍地向梵楼挥出了君子剑。   玉清门的老祖,在修炼一路上,先于众人千百年。   他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强悍自然非语言能形容。   “孟鸣之”所挥出的每一道剑芒,都有移山填海之势,剑啸声尖锐刺耳,仿佛远古灵兽的咆哮。   他压根无需法器或是秘法的支撑,举手投足,就能引来天地异象。   一步登仙……   原来竟能强悍到这样的地步!   忘忧谷外的合欢宗弟子,大半折损在了“孟鸣之”手中的剑所掀起的剑芒中。   剩下的,也都被“孟鸣之”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震晕,失去了知觉。   苦苦支撑的,除了梵楼,便只剩下佛见愁、佛见笑姐妹,和百两金。   “你不是本座的对手。”“孟鸣之”暗暗对着喘着粗气的梵楼颔首,“你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出乎本座的预料了。”   梵楼却恍若未闻,只默默地抬手,用手背蹭去了唇角的血。   然后,他将手伸进了储物囊。   “还不甘心吗?”“孟鸣之”不满蹙眉。   梵楼却只是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一段残破的布料。   ……那是沈玉霏曾经封印住他面容的白绸。   梵楼当着“孟鸣之”的面,重新用白绸将大半张脸,勉勉强强地遮住。   “宗主……”梵楼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已经残破不堪的布料,身体里突然响起密密麻麻的断裂之声。   “什么?!”“孟鸣之”眉心一跳,紧盯着梵楼的变化,喃喃自语,“化出原型吗?妖修的身体果然奇异……”   用白绸遮住面容的梵楼,双眸中涌出彻骨的悲哀。   ……他是蛇妖。   他配不上宗主。   他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让他极其排斥,化身为蛇。   但如今,梵楼别无选择。   他只能用白绸遮住自己的脸,自欺欺人地遮掩住身上的变化。   闪着暗芒的蛇鳞缓缓地覆盖了梵楼的脸。   漆黑的身影在宛若实质的灵力旋涡中,逐渐抻长。   一条巨大的黑蛇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吼——”   此时的梵楼,颈侧挂着一小条白色的绸缎,粗壮的身躯在地上盘了又盘。   他此时,已与沈玉霏在白矖庙中碰到的大妖,身形相差无几。   “吼——!”   通体漆黑的巨蛇睁开了双眼。   金色的竖瞳如同两团融金,冷光频现。   “不愧是妖修!”   “孟鸣之”已经因为梵楼身体的一系列变化,羡慕得双目通红,垂涎欲滴,恨不能当场扑倒梵楼的蛇身之上,一块接着一块,抚摸那衔接紧密,如墨玉般的蛇鳞。   而梵楼化身为蛇,他神识凝聚成的小蛇,亦在沈玉霏的领口弹了起来。   小蛇“嘶嘶”地吐着气,身体发热,痛苦地扭来拧去。   它与梵楼,本为一体。   梵楼受伤,它为残缺的神识,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回忘忧谷途中的沈玉霏,神情一凝,将小蛇从领口拎出来,厉声道:“怎么了?!”   小蛇虚弱地吐了吐信子,艰难地用脑袋顶起他的指尖,继而再次拧成了一条漆黑的绳。   “宗主?”一直跟随沈玉霏的黄莺,心有不安,“它……它怎么了?”   沈玉霏咬唇摇头。   小蛇在他的手心里打滚,通体滚烫,漆黑的鳞片都炸裂了开来,看起来,痛苦异常。   “春熙已经在回玉清门的路上,没骨花也先行一步,前往忘忧谷。若是有什么不对,她们必定会告知于我们。”黄莺话音未落,就见沈玉霏的身影化为红光,消失在天边,浑身登时像是被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心也跟着凉了个彻底——若是宗主都如此反应,合欢宗必定有难。   呼吸间前行百里的沈玉霏,握着小蛇,一张俏脸冰上覆盖。   虽无确切的证据,但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而他掌心里的小蛇抻长了身子,某一刻,金色的瞳孔里绽放出人性化的光芒。   它费力地扭动起身子,将小小的脑袋枕在沈玉霏的指腹上。   小蛇金色的瞳孔里充斥着梵楼对沈玉霏的痴恋。   “宗主……”   低沉沙哑的呼唤,毫无预兆地在沈玉霏的耳畔炸响。   一条修长结实的手臂,亦从他的腰间环过。   沈玉霏的身形陡然停滞在半空中。   “宗主……”梵楼痛苦地将脸埋在他的后颈。   妖修撕裂神识后,真身可与撕裂的神识感同身受。   沈玉霏手中,又有梵楼心甘情愿地交出来的一缕蕴含着心头血的神识,两相结合,他连身形都能短暂地显现出来。   “梵、楼!”沈玉霏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环在腰间的那条手臂,被愤怒浸染的心脏,狂跳不止,连带着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   梵楼自知时间紧迫,无暇解释。   他只想拦住宗主……   “宗主,孟鸣之……是老祖。”梵楼勒在沈玉霏腰间的手逐渐抽紧,像是怕他凭空消失,用力到想将他嵌进自己的胸膛,“不要……不要回去……”   “放开本座!”此时此刻的沈玉霏才不管什么孟鸣之。   他也不想管老祖。   “梵楼,本座看在你跟随本座多年的份儿上,饶你不死……你……你给本座松手!”沈玉霏猛地转身,揪住梵楼的衣摆,眼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在看清梵楼苍白的面色时,陡然熄灭。   站在他面前的梵楼,身形飘忽,显然只是借助残留的神识,强行凝聚而成。   “他伤了你。”沈玉霏揪着梵楼衣领的手指又开始颤抖。   沈玉霏很快松开了梵楼的衣襟,转而去摸他失了血色的脸颊。   梵楼垂下眼帘,掌心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宗主……属下……属下有罪。”   梵楼嘴唇蠕动,颤声喃喃,“还望宗主……原谅属下……”   沈玉霏的心随着梵楼的絮语,上上下下,最后,猛地坠入谷底。   “你想做什么?!”沈玉霏头皮一炸,试图甩开梵楼的手。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梵楼突然欺身上前。   滚烫的怀抱将沈玉霏完完全全地笼罩。梵楼用双手爱怜地捧住了他的面颊,虔诚又痴恋地俯身,将自己的唇狠狠地撞在他的唇角。   “唔……”沈玉霏闷哼一声,眼前弥漫起淡淡的紫色雾气。   “你……”他挣扎着想要再次揪住梵楼的衣领,眼前的景象却像是被吸入了旋涡,又像是被黑暗吞噬。   他离梵楼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沈玉霏只看见了一双混杂着绝望与坚决的金色双眸。   “宗主……”   沈玉霏落入一片绵软之中。   梵楼的呼唤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挣扎着从柔软的床榻上起身,手臂粗的黑蛇却卷住了他的腰,沿着柔韧的腰线,蜿蜒而上。   “宗主……宗主……”   冰凉的蛇身蹭开了沈玉霏身上的红袍,蛇信在精致的锁骨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放本座——出去!”沈玉霏五指间的灵力刚有所凝聚,黑蛇就似有所觉,纤长的蛇尾一甩,裹着他的大腿,来回磨蹭。   沈玉霏的耳根登时涌上血意,红如滴血。   “你……”他的双手随着逐渐软绵的喘息声,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在了头顶,“梵楼——!”   盘在他腰间的黑蛇一边吐息,一边将脑袋拱到了他的衣衫深处。   “原来是你……本座……本座早该知道是你!”   沈玉霏羞愤难当。   模糊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浮现。   梦境中对他吐蛇信的小黑蛇,在灵泉中与他缠绵的小黑蛇。   都是梵楼。   ……本就是梵楼。   “放肆——放肆!”沈玉霏蕴藏着喘息声的怒吼,一点一点染上缠绵的热意。   红色的身影也一点一点被黑蛇覆住。   而现实中。   梵楼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苦笑着收拢了双臂。   他虚虚地抱着残留着沈玉霏气息的空气,嘴里翻来调去,还是那句痛彻心扉的:“宗主……”   接受了血脉中妖修的传承,梵楼就学会了将人藏在自己神识中的秘法。   妖修神识强悍,即便肉身泯灭,神识依旧不灭。   老祖现世,梵楼已经与之交过手。   ……世间没人是老祖的对手。   梵楼不怕死,但怕沈玉霏死。   他隐隐觉察出,玉清门的老祖并不想取自己的性命,便想到了保住宗主性命的唯一方法。   他是妖修,即便肉身被毁灭,也能用神识,为宗主创造一个最安全的“囚牢”。   梵楼闭上双眼,感受着神识深处的热意,唇角掀起了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漆黑的身影在半空中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待黄莺追上来时,沈玉霏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也没察觉到梵楼的气息。   千里之外的忘忧谷。   浓郁的鲜血将满山谷的杏花都染成了血红色。   百两金跪在血泊中,徒劳地抓着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的手。   双生姐妹悄无声息地躺在血泊中,心口被同样的剑芒贯穿。   而她们的头顶,山峦般高大的黑蛇,身上鳞片倾落如雨,不止七寸,它粗壮的身躯被七柄长剑贯穿,牢牢地钉在了半空中。   “梵楼——!”   百两金徒劳的嘶吼响彻忘忧谷的上空。   被钉住的黑蛇眼里重新汇聚起金芒。   梵楼所有的神识都回到了躯体内。   “吼——”   将宗主藏于神识中,梵楼彻底放下了心。   他扬起漆黑的蛇首,咆哮着鼓动起蛇身。   ——铮!   ——铮铮!   梵楼不顾身上钉住的长剑,拖着残破的身躯,向着“孟鸣之”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柄,两柄……   刺入蛇骨的长剑逐一炸成碎末。   “还不死心?!”“孟鸣之”看着那拼死向自己袭来的黑色巨蛇,五指勾起,手中君子剑剑啸不息。   ……那是他看中的身体。   ……那注定是他的身体!   “给本座滚回去!”   “孟鸣之”手中的君子剑承受不住强悍的灵力,无声地化为齑粉。   而腾空而起的巨蛇,也被一座无形的高山,重重地压回了地面。   噗嗤!   七柄长剑再次寸寸刺入蛇骨。   漆黑的蛇身顷刻染上浓重的血色。   “吼——”   梵楼悲鸣不已,颤抖的蛇身,一点一点地僵硬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蛇蛇很强,蛇蛇可以把主人保护在自己的身体里(?? 第91章 091   “早知如此, 何必——”“孟鸣之”见状,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梵楼的选择,极不理解。   “……不过, 现在倒是个好时机。”   “孟鸣之”喃喃自语。   他的背后, 血管冲天而起, 寻着血腥味,向着巨蛇的身体直奔而去。   悬浮在“孟鸣之”身后的老祖虚影, 再次出现。   这一回,他没有抬起胳膊, 试图抓住梵楼, 而是将身影化为无数道流光,附着在血管之上, 向着梵楼僵死不动的身躯冲去。   而真正的孟鸣之, 并没有因为老祖神识的离去,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孟鸣之即便为万里挑一的先天灵体, 实际修为比之玉清门的老祖,也低了太多。   就像是一汪深潭,可以容纳暴雨倾盆,却无法容纳汪洋的海水。   孟鸣之好比深潭, 老祖倾注在他身体里的灵力即如海水。   水满则溢,灵力满……肉身就有崩塌的危险。更何况, 老祖已经看中了梵楼妖修的身躯, 又怎么会爱惜孟鸣之区区一个先天灵体呢?   孟鸣之好不容易等到老祖的神识离开,兴冲冲地想要掌控自己的身体, 等待他的, 却是从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的剧痛。   “啊——”   孟鸣之惨叫着佝偻起腰。   他抱着胳膊, 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顺着血管向巨蛇涌去的流光:“老祖……老祖!”   孟鸣之的面皮寸寸皲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出现了血色的纹路。   ……他的躯壳仿佛要在呼吸间崩坏了。   这个时候,孟鸣之再不明白,自己成了一个弃子,就不配当玉清门的首席弟子了。   先天灵体在老祖的眼里,必然没有妖修重要,但——但这世界上,谁都不能将他当棋子!   “老祖……”肉身即将走向灭亡的孟鸣之忽而抬手。   他恶狠狠地攥住附着着流光的血管,脆弱的掌心随着血管的蠕动,皮屑碎肉纷纷掉落。   但这点疼痛,不足以让孟鸣之松开手。   “老祖!”他凄厉的尖叫宛若地府里爬出来的冤魂,“你……害得弟子好苦啊……”   孟鸣之望着身边早已化为肉泥的玉清门弟子,终于意识到,自己隐瞒老祖接近沈玉霏的同时,老祖也在隐瞒着他,试图靠近梵楼,抢夺妖修的身躯。   他想要得到合欢宗的秘宝,蛟龙角,老祖则想要天下最后一具妖修的躯壳。   “哈哈哈——做梦!”孟鸣之的眼尾滚下两行血泪。   他为了对付老祖,付出了一切,甚至连身躯都献祭了出来,怎可任由老祖将自己当成垃圾,随便丢弃?   再者,梵楼若是妖修,那么他完成伏魔阵的两样至宝都唾手可得,他又怎么可能让老祖霸占梵楼的身体?   “放肆!”附着在血管上的老祖神识察觉到孟鸣之的意图,暴怒异常,毁天灭地的威压毫不掩饰地爆裂开来。   ——轰!   忘忧谷内,杏树倾倒,滚石乱滚。   山峦摇晃,地龙咆哮。   被七柄长剑钉在地上的梵楼,虚弱地卷了卷尾巴,巨大的身躯微微蜷缩,像是护住了什么一般,用被鲜血打湿的蛇鳞,阻隔着可怖的威压。   噗嗤,噗嗤。   倒竖的蛇鳞在威压的作用下,被强行压进皮肉,黑蛇痛苦地闭上了融金般的眼眸,身上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你以为……凭你,能阻拦本座吗?!”老祖虚幻的身影再次现身。   “弟子……自然不能……”孟鸣之说话间,不堪重负的肉/体愈发崩溃,连口中的牙齿,都在一颗接着一颗脱落,“不过,老祖不要忘了……”   孟鸣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老祖的封印,还在弟子的身体里。”   老祖留在孟鸣之的身体里的,只是一缕神识。   而想要完全霸占妖修的躯壳,老祖的神识就得通过孟鸣之身体里的封印。   “弟子活不了,您……也别想活!”孟鸣之大笑着将手指捅进了灵台,老祖留下的封印所在之处。   他当然知道,毁掉一个封印,老祖还有别的法子,将神识从自己肉身中抽出来。   ……他早该知道!   孟鸣之将手捅进自己脆弱一如纸糊的灵台时,悔不当初。   明明,老祖已经当着他的面,操纵无数躯壳,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老祖除了他,还在物色别的肉/体呢?   是先天灵体麻痹了他。   孟鸣之猛地咬紧牙关,目光在蜷缩在地上的巨蛇身上,短暂地逗留了片刻。   玉骨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玉骨粉,前世,他竟生生找错了人!   孟鸣之想到前世,梵楼为了沈玉霏,自愿坠入杀阵,粉身碎骨的模样,血色一瞬间涌上脸颊。   难不成,前世,他与真正的玉骨粉擦肩而过了?   难不成,前世的他,已经离压制体内的老祖神识,只有一步之遥?   那今生算什么……今生算什么?!   相比较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才更让孟鸣之崩溃。   今生,他自以为是地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不仅没有成功接近沈玉霏,还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筹码,交给了老祖。   他身败名裂,肉/身将毁,下场,竟是比前世懵懂无知的时候还要惨!   “不——”孟鸣之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呢?   他捏碎灵台中封印的双手,重新握住了血管,碎肉随着动作,一块接着一块从身体上掉落,“弟子……弟子不甘心啊……弟子不甘心啊!”   他还要做玉清门的首徒,还要做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修士!   “老祖,回到……弟子的身体里来吧。”孟鸣之的眼珠从眼窝里掉落出来,整张脸也像是融化了一般,血肉瀑布般坠落。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一点一点地将血管往自己的身体里按,“您也活了太久了……何必再执着于……飞升呢?”   孟鸣之说到这里,两颗眼珠全部从眼眶里掉落了下来。   他的脸上只有一张没有牙齿的嘴,还在机械地开合,“让弟子……弟子替你……”   “放肆——放肆!”   灵台中的封印被毁,老祖残存在的神识自然无法通过孟鸣之的身体,传送到梵楼的体内。   无数刚靠近巨蛇的血管,噗嗤噗嗤地插/入漆黑的鳞片,引来巨蛇一声又一声的悲鸣,却无法再将老祖的神识移入这具残破的妖修之躯。   “你以为……本座需要你吗?!”   老祖怒极反笑。   “本座……想要的……就凭你,也想阻拦?!”   阴风骤起。   老祖的神识忽而凝聚,仿佛活过来一般,在昏暗的光影中,抬起了双臂。   他的眼睛中血光频现,忘忧谷中玉清门弟子的断肢残臂汇聚而成的血泊,蠕动着拼凑成了一具又一具古怪的“人”。   他们有的生了三只眼睛,眼球在陌生的眼眶里疯狂地蠕动,有的“人”只有一条腿,另一条本该生着腿的地方,被反折的胳膊取代。   比凡间志怪传说中出现的鬼怪还要可怖的“人修”,后背上同时升起一根闪着血光的血管。   无数血管向着老祖飞去,热切地围着老祖盘旋。   “哈哈哈……本座在世间千百年,不要说别的宗门的修士……玉清门中,岂有本座无法控制的人?!”   老祖得意地大笑,顷刻间,无数流光顺着玉清门弟子身体里冒出来的血管,继续向梵楼的身躯狂奔而去。   面皮彻底融化的孟鸣之无能为力,发出了崩溃的咆哮。   “哈哈哈——!”老祖见状,笑声愈发得意。   而就在流光即将涌入巨蛇的身躯之际,老祖凝视的身形,忽而一颤,紧接着,仅存的胳膊无声地炸成了血沫。   “是——谁?!”   所有的流光同时僵住,老祖的神识再次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远在玉清门内的春熙,手执长剑,跪在一座湖泊大小的巨型莲台前,七窍都流出了粘稠的鲜血。   她美丽的脸庞被痛苦充斥。   “老祖……”春熙喃喃自语,“弟子不能……不能让您……”   她想到了惨死在醒骨真人秘境外的修士,想到了尸横遍野,整个宗门都覆灭的海中月,手中长剑彩光流转,再次指向了那个端坐在莲台中,浑身笼罩在柔和光芒中的老祖。   细看,那些看似柔和的光芒中,竟时不时地翻涌起细细的血花。   春熙早已被绝望浸染的心,在看见那些血芒时,依旧涌动起不可置信的波澜:“为何……老祖,这到底是为何啊?!”   女修痛苦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修习的,是玉清门的剑法,她引以为傲的,是玉清门的弟子的身份。   她曾经以为,自己从生到死,都会视玉清门为家,以玉清门为傲,可如今——   如今,她所熟悉的玉清门弟子,尽数死在自己昔日最尊敬的人手中,她所爱戴的师父,以及门中长老、掌门,各个心怀不轨。   她赖以生存的一切顷刻间覆灭,心中纠结痛苦,难以言表。   但春熙心志坚定,远胜寻常修士。   即便信念被惨然打碎,她仍旧选择了面对。   “弟子……冒犯……”已经将老祖的一条胳膊砍碎的春熙,爬上了莲台。   她一脚踩在莲心内看似清澈的水波中。   涟漪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   清澈的水诡异地化为血色。   春熙的到来打破了老祖所幻化的假象。   满莲心的血水在残破的莲台中呼啸翻涌,原本盘腿于莲台上打坐的老祖,怒目圆瞪,一臂早已缺失,一臂则刚坠入血泊之中。   春熙用手背擦去脸颊上溅上的鲜血,脚下踉跄,行走间,无数碎骨从水底浮上来。   “老祖——”春熙忽而闭眸,身上青色的衣袍无风自动,身上气息诡异淡去,唯独手中的长剑熠熠生辉。   春熙还站在那里,却又像是消失在了原地,唯独手中长剑散发出凛冽的剑意。   她与剑融为一体。   “老祖……”春熙挥剑的刹那,紧闭的双眸中,溢出了一行清泪。   那毕竟是所有玉清门弟子奉为神明的老祖。   而她现在,拼尽全力,向着心中的“神明”,挥出了拼尽全力的一剑。   嗤!   无数道剑光汇聚成闪着流光的河流,无声地向老祖残缺的肉/身席卷而去。   春熙眼中涌出了更多的泪。   她亲手斩杀的,是无数玉清门弟子的信念,是她自幼信奉的一切,是——   噗嗤!   春熙脸颊上的泪猝然跌落在剑身上。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美眸中满是惊骇与茫然。   春熙缓缓低头。   她的心口,被她自己挥出的剑芒贯穿,混杂着碎肉的鲜血,汩汩喷涌而出。   “老……老祖……”   春熙双膝一软,跌跪在血泊中。   她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无能小辈……”解决了春熙的玉清门老祖,面色阴沉地浮于忘忧谷之上。   随着神识的凝聚,他的身形已经与常人无异。   ……世间,似是再无人能阻拦他的降世。   “成仙……我要成仙了!”玉清门老祖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他仰天长笑,周身竟开始涌动起缥缈的仙气。   那些仙气有生命般围绕着老祖飘动,时而散发出荧光,时而凝聚成青莲或是祥云等形状。   玉清门老祖只差半步,便能羽化登仙,留在世间的神识,已经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仙人了。   “若本座得了妖修的身体——”随着老祖的大笑,所有的血管都化为了血剑,向着早已无力反抗的巨蛇呼啸而去。   “吼——!”   漆黑的蛇鳞片片碎裂,血剑没入皮肉,像是要将梵楼身上的鳞片全部撕裂开来。   巨蛇痛苦的嘶吼绵延不绝。   梵楼蜷缩着身体,明知沈玉霏已经被藏在了自己的神识中,还是将身躯费力地盘了起来。   “负隅顽抗!”老祖双臂一展,仿若一只青色的大鸟,张着狰狞的五指,向巨蛇扑去。   纷乱的血管结成了血色的大网,彻底将黑蛇笼罩在其中。   老祖的眼里亦迸发出了势在必得的光芒。   千钧一发之际,眼瞧着老祖的神识与闪着流光的神识要涌入梵楼的身体,一声沉闷的钟声在天地间震响。   原本已经快要放弃挣扎的巨蛇,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疯狂地扭动起身体!   “吼——吼——”   巨蛇痛彻心扉的嘶吼随着钟声的一声又一声敲响,最终都演变为了绝望的悲鸣。   而顺着血管,汩汩而下的流光也随着钟声停滞不前。   “长安钟?!”   老祖由神识凝聚而成的身体随着钟声,诡异地蠕动起来,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像是错位了,在肉/体上疯狂地游走,无数破洞也在钟声中,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上。   大妖白矖的神器,长安钟,不仅蕴藏着毁天灭地的能力,还能对神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沈玉霏——不可能?!”   老祖惊疑不定地僵在半空中,身形强行凝实,“沈玉霏在海中月——”   老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素白的手就撕破了虚空,攥住了捅入蛇身的血管,生生扯成了几段。   血红色的身影破空而出,巨蛇也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   而将血管扯断的沈玉霏并未停手,他一手握着出鞘的残妆剑,一手握着白矖的妖丹,微垂着头,披散的发丝,无风自动。   细看,他的面庞上还残留着异样的红潮——梵楼为了将他留在神识中,自身化为黑蛇的神识,半是强迫,半是诱骗着他双修。   沈玉霏沉浸在炽热的火苗中,若不是梵楼的神识时不时不正常地轻颤,他怕是真的会沉溺其中。   沈玉霏猜出了梵楼的心思。   ……前世,梵楼就愿意为他而死,今生,自然也愿意为他献出生命。   但沈玉霏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所以,他在黑蛇放松警惕的时候,咬牙献祭了三识。   长安钟震响三声。   沈玉霏失去了眼识,耳识与鼻识,却成功地从梵楼神识所创造的“囚笼”中逃了出来。   “等本座杀了他,再同你算账……”   沈玉霏的掌心贴在巨蛇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感受到那一丝丝压抑不住的战栗后,心像是被无数生着倒刺的藤蔓裹住,呼吸间,即便失去鼻识,似乎依旧都能闻到铁锈斑的血腥气。   他的梵楼……   他最信任的恶犬,除了他,没有人——哪怕是就差半步登天的玉清门老祖,也没资格在梵楼的身上留下痕迹!   “你该死!”沈玉霏的身影飘摇起来。   他踏着凌厉的舞步在交织的血管中起舞,双手起落间,横生的血管根根断裂。   玉清门的老祖就如同滋养着血管的根茎,即便身影尚未散去,失去了大部分血管,又被长安钟的钟声笼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疯子——!”玉清门老祖见沈玉霏献祭完三识,还没有停下来的架势,怒吼,“你可知献祭六识的下场——”   ——咚!   沈玉霏恍若未闻,脚尖轻点在一根血管上,阴寒的灵力瞬间化为白蛇,张开血盆大口,呼啸着向老祖而去。   舌识,身识。   沈玉霏毫不犹豫地又献祭了两识。   肆意飞舞的血管贯穿了他的双臂,他却不知疼痛地舞动。   鲜血将沈玉霏身上红色的衣袍彻底变成了一件血袍,他的双脚每踏出一步,都在虚空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血脚印。   沈玉霏的身姿却愈发妖冶。   他的动作亦开始放缓,柔软的腰肢轻转,娇丽的面庞被浓烈的恨意浸染,眼角眉梢都是血腥气十足的艳丽。   五识。   沈玉霏自从得到了长安钟,至多,也就献祭了五识。   而他当时之所以献祭五识,是为了摆脱白矖对自己的控制。   只要无知无觉,白矖就无法趁沈玉霏陷入情毒的时候,让他如坠冰窟。   现下……   失去五识,又手握残妆剑的沈玉霏,目不能视觉,耳不能听,不知疼痛,不懂悲欢。   源源不绝的灵力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将他的身上的红袍都吹得猎猎作响。   “吼——”   巨蛇不甘心地扬起头,衔住了沈玉霏的袍角,“嘶嘶——”   巨蛇发出了虚弱的吐息声,似是在哀求。   可惜,献祭了五识的沈玉霏已经感受不到梵楼了。   他连七情六欲都抽离了躯壳,徒留一道麻木的杀意,在心尖汇聚。   沈玉霏腾空而起,双手在身前交叠,手中的残妆剑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剑啸,剑身上杏花盛放。   时间顷刻间停滞下来。   沈玉霏的师父,玉娇娇生前仅仅是不断地拔出残妆剑,最后就成了一个只知道杀戮的躯壳,如今,沈玉霏不仅拔出了残妆剑,还不管不顾地献祭出了最后一识,一时间,天地为之色变。   漆黑的乌云在忘忧谷的上方汇聚,粗长的紫黑色闪电在云层间闪烁。   ……沈玉霏竟引来了雷云!   他并未渡劫,仅仅因为身上汇聚的灵力太过可怖,就遭到了天道的压制!   “嘶嘶!”瘫软在地上的黑蛇绝望地瞪大了一双金色的眼眸,咬牙在天雷劈下来之前,游动着鲜血淋漓的身躯,试图将宗主护在身下。   但这一回,梵楼没有如愿。   当沈玉霏跳完献祭之舞的最后一个舞步,天雷好似冻结在了空中。   滴水成冰。   忘忧谷覆盖在了一片厚厚的冰晶中。   “呵……”   沈玉霏的嘴中呵出一口白气。   他身上的红袍无声地延长,繁杂的白金色光芒在袍角闪烁,最后,一层半透明的软甲覆盖在了整件长袍外。   沈玉霏的脸上亦浮现出了蛇鳞。   雪白的蛇鳞如闪着璀璨光芒的珍宝,从他的眼尾,蔓延到鬓角,刚刚好遮住了他眼尾的殷红。   沈玉霏浑身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芒中,伴随着无处不在的“嘶嘶”声,那条原本多藏在他后颈上的白色小蛇,游上了面颊。   白蛇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成为一抹倒吊在沈玉霏眉心的图样,徐徐睁开了翠绿色的眼睛。   ……那纹路竟和梵楼眉心的黑蛇,很是相似。   双眸紧闭的沈玉霏,献祭出了六识,浑身气势已经隐隐压过了半步登天的玉清门老祖。   他素手缓缓抬起,覆盖在老祖周身的冰晶转瞬消融。   “什么——?!”   老祖不敢置信地望着衣袍翩飞,举手投足间,连雷云都能冻结的沈玉霏,目眦欲裂,“不……不对,你竟能——”   话音未落,他本就不稳的身形彻底地断裂开来。   沈玉霏面无表情的脸上,弥漫着令人心生寒意的冷淡。   他不等老祖的话说完,就再次抬起了手臂。   老祖断裂成几节的身子分别冻在了不同的冰晶中。   献祭了六识的沈玉霏,不仅得到了大妖白矖的灵力,还学会了大妖白矖凝结时间的秘术。   危机看似解除,唯有瘫软在地的巨蛇眼中,翻涌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不对……   不对!   宗主的身上怎么能有别的蛇妖的气息?   一股可怖的灵力在巨蛇残破的身体里无声地凝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修改了一下大纲,来迟啦? 第92章 092   “原来这就是白矖的力量。”   沈玉霏仿佛行走在一片茫茫虚空中。   他周身是极致的白, 也是极致的黑。   他的耳畔是无声的,也是喧闹的。   他看不见老祖的下场,却又清楚地“看见”了老祖断裂且冻结在半空中的神识。   ……也只是“看见”罢了。   沈玉霏心中不会再因为老祖,掀起任何的波澜。   但, 还差点什么。   沈玉霏到底是重生过一回的人, 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一种落在自己手中的力量。   还差点什么。   他在虚空中停下脚步。   他的生命不该如此空虚。   “嘶嘶——嘶嘶——”   倒吊在沈玉霏眉心的白蛇不知何时开始一声又一声地吐息。   沈玉霏瞬间意识到, 那不仅是眉心的白蛇在对他吐息。   白矖也在对他吐息。   献祭了六识,彻底掌控长安钟, 他就与白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的他,不是白矖的“圣子”, 胜似白矖的“圣子”。   沈玉霏终是明白玉清门老祖的警告是什么意思了。   当一个人修献祭了六识, 且被抽离了七情六欲,就对自己本身, 失去了任何的留恋。   他的身体也好, 他的神识也罢。   存在与否, 都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白矖的的确确没有夺舍他的身体, 可他也成为了一具供白矖操纵的傀儡   ……可这是不对的!   冥冥之中,沈玉霏原本该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双金灿灿的竖瞳。   那双眼睛里,有融金在缓缓流淌。   那双眼睛里, 也写满了疯狂的依恋。   陌生的名字模模糊糊地涌到唇边。   沈玉霏的神识开始震颤起来。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梵楼!”   也正是在沈玉霏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被时间冻结的老祖再次动了起来。   玉清门的老祖能在世间逗留多年, 不仅勉强保住了肉身, 躲过了无数道天雷,还靠着神识, 暗中操纵不同门派的修士, 自然不会因为沈玉霏献祭六识, 动用大妖白矖的力量,就毫无还手之力。   老祖被分成几段的神识重新凝聚。   血肉蠕动,断裂的神识上生出了无数蛆虫,它们扭动着身形,与别的蛆虫扭打成结,最后将老祖的神识勉勉强强地“缝合”在一起。   “合欢宗……合欢宗!”老祖愤怒的戾呵声中,还夹杂着浓浓的不甘。   沈玉霏眉心的白雪蛇纹,彰显出了他身上可怖灵力的来源。   老祖即便知道,献祭六识的下场,嫉恨的情绪依旧如混着脓的血,从神识深处喷涌而出。   凭什么……   凭什么?!   这等大机缘,凭什么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若他是沈玉霏,不仅要将大妖白矖的力量化为己用,还要将真正的蛇妖留在身边。   蛇妖的肉身留着供夺舍之用,蛇鳞蛇骨都可炼化为法器,更不用说妖丹了……   凭什么,凭什么偏偏是沈玉霏。   偏偏是一个敢献祭六识,疯子一样的小辈,得到了这份机缘?!   同一时间,远在玉清门内的莲台轰然炸裂,而在合欢宗上空的老祖,刚粘合好的神识,瞬间被圣光笼罩。   他脸上的暴虐情绪如同被流水重刷,半点不剩。   老祖双手合十,徐徐在半空中盘腿坐下。   花瓣遮天蔽日的莲花在忘忧谷的上空出现。   老祖的身上亦散发出了庄严的威压。   那莲台竟也是件神器,凭空出现在老祖的身下,转瞬就将他的肉身也带了过来。   老祖的神识重归残破的身躯。   那肉身再不堪,也是老祖原本的肉身,神识无需契合,完美地融入其中。   无声的气浪以莲花为中心,一浪更比一浪凶悍地向四周荡漾开去。   山峦被削去了山峰,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无形中“矮”了半截。   老祖成了这天地间,唯一且最尊贵的“仙”。   飘摇的仙雾在老祖的身后凝聚成了一道睥睨众生的“法相”。   沈玉霏的眼睛说起来,的确不能视,却只是献祭出了眼识,并非真的瞎了,故而,他即便不睁开双眼,眼角也在老祖的威压下,淌下了两行血泪。   仙人之姿,非凡人能视。   不过,此时的沈玉霏无知无觉,即便眼角流下血泪,也仅仅是握紧了残妆剑。   凡人也好,仙人也罢。   现在的他,只要还站在老祖的面前,就不会后退半步。   而被钉在地上的巨蛇,体内凝聚的力量终是达到了顶峰。   “吼——”   巨蛇的嘶吼声,响彻天地。   ……妖修的修炼之法,梵楼直到进入生门前,都一知半解。   他短暂的作为妖修的“妖生”里,除了会叼着自己的妖丹,每夜沐浴着月光修炼以外,就再也不会别的修炼方式了。   再后来,梵楼更是选择成为一个人修,当了多年的废物。   他排斥着自己身体里的妖修血脉,在生门中经历生死,方才知道,妖修的力量有多强悍。   ……妖修本为妖身,于修炼一途,得天独厚。   就好比梵楼,以人修之身,苦苦修行多年,不得要领。   可当他幻化出妖身,体内妖丹随意运转几下,汹涌的灵力就在妖丹的牵引下,汹涌地涌进了身体内,眨眼间,转化成了他本身的灵力。   妖修可以肆意取用世间各处涌动的灵力,人修却只能借助功法,艰难地凝聚出身体可以承受的灵力,用以稳固灵台。   其间差别,不言而喻。   妖丹重新出现在梵楼的体内,蛇妖的血脉也在他的血管中奔腾咆哮。   原来,所有的妖修,在化身为人以后,若是受到重创,都可以抛弃人修的躯壳,重新化成原身。   就如同修为高深的人修,哪怕□□崩坏,只要神识不灭,就能寻到新的躯壳,重回人世间。   但妖修则不然——他们本身就不是人,妖身才是他们的神识最合适的容器。   妖修修炼出来的人身,没了就没了,不过是付出修为的代价,假以时日,还能再修出一具一模一样的来。   好比玉清门的老祖,若为妖修,哪里还会有人身崩溃的烦恼?   电光火石间,梵楼的心头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金色的蛇瞳最后一次映出了沈玉霏的身影,继而沉沉地闭上。   “吼——”   彻底爆发的黑蛇,粗长的身躯疯狂地扭动,身上血剑一根接着一根断裂。   那股可怖的力量在蛇身中攀上了顶点,连献祭了六识的沈玉霏都有所察觉,蹙眉偏了偏头。   黑蛇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扭动。   梵楼咬住了自己的妖丹。   从生门中出来的他,早已不是那条,只能跟在沈玉霏身后,叼着蛇莓,暗搓搓游动的小蛇了。   他的妖丹莹润如夜明珠,散发着盈盈的光芒。   梵楼叼着硕大的妖丹,蛇身高高地扬起。   他不知道宗主献祭六识的最终下场,却知道,若是大妖白矖的气息在宗主的身上留得太久,他的宗主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样淡漠的沈玉霏,仿佛高山上,不容亵渎的雪莲,即便生了他熟悉的脸,神识也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   这种陌生比夺舍还要恐怖。   大妖白矖靠着长安钟,将他的宗主,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梵楼念及此,再不犹豫。   玉清门的老祖不死,宗主就会一次又一次地献祭六识。   若是想要让宗主恢复如初,只有那一个法子奏效!   他咬着妖丹,拼尽最后的力气,恶狠狠地扑向玉清门的老祖。   看似不容侵犯,已经化身为仙的老祖,竟被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蛇,连带着莲台,一并吞进了口中。   咕咚!   巨蛇的皮肉被惨烈地撑开,鲜血狂涌,诡异的流光亦在蛇身上涌动。   梵楼庞大的身躯在山峦间扭动如波涛,却又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咚!   只听一声巨响,化为人身的梵楼跌进了血泊。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残破的黑色衣袍遮不住大片大片散发着血光的皮肤。   赤红色的纹路在梵楼的身上游走,好似修炼了操纵灵兽的秘籍的明心,浑身都出现了类似“契文”的纹路。   这些纹路时而有生命般凸起,狰狞地拉扯着皮肤,时而隐于皮肤之下,幻化为一圈又一圈丑陋的涟漪。   “宗主……宗主!”   梵楼五指深陷进地上的血泥,佝偻着身形,在剧烈的痛苦中,扬起了头。   他晃动模糊的视线里,沈玉霏的身影似乎在飞速靠近。   “宗主……”梵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恐慌。   他不在乎那个正试图撕破他的肉身而出的老祖,也不在乎自己不断传来撕裂痛楚的神识。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妖修的身份被宗主发现的恐惧中。   在梵楼的眼中,哪怕是世界毁灭,也没有宗主对他的态度来得重要。   赤色的身影停在了梵楼的面前。   梵楼迫不及待地撑起上半身,淌过血泊,膝行至沈玉霏的脚边。   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指勾住了宗主的衣袍,见鲜血沾染了上去,千刀万剐都不会皱一下的眉毛,立时拧紧了。   “宗主……宗主,不要……不要丢下我。”   梵楼将脸埋进了沈玉霏散发着冷香的衣袍。   他还是一条幼蛇的时候,在沈玉霏的身上学会了情与爱。   那个时候的他,无法将沈玉霏留在身边。   现如今……   梵楼的胸腔忽而一鼓,一直狰狞的手几乎撑破皮肤,想要捅开坚硬的皮肤。   梵楼浑身一僵,捂着心口闷哼着蜷缩在了地上。   他的脸颊依旧不肯离开沈玉霏的衣角,哪怕疼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也要缠缠绵绵地唤沈玉霏:“宗主……宗主……”   不过是一具皮囊。   梵楼想,为了宗主,舍弃了人修的皮囊,不算什么。   “宗主……宗主,求你……”梵楼手中幻化出了那柄沈玉霏曾经用过的残剑。   这柄剑,意义非凡。   那是梵楼用过时间最久,且原本属于沈玉霏的东西。   他爱怜地抚摸着剑身,鲜血顺着指尖,溪水般流淌而下。   红光微闪。   残剑仿佛有了呼吸,在梵楼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   “宗主,求您用这柄剑……”梵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无数只小手在他抬起的手臂下游走。老祖被困在皮囊下的神识,不断地变幻着形态,拼死挣扎,试图撑破这具躯壳,逃出升天。   梵楼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但他痴痴缠缠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沈玉霏:“求您用这柄剑,送我……送我走……”   想要杀/死老祖,现如今,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也只有用这个法子杀死老祖,宗主才不用继续献祭六识。   梵楼吞下了老祖的肉身和神识,将修出的人身,幻化为了囚笼。   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老祖拼了命地想要得到蛇妖的□□,以图夺舍,一步登天。   如今,被困在梵楼身体里的老祖,却是被不怕死的梵楼困在身体内,无处可逃。   “我生,他生;我死,他死。”   梵楼将残剑塞进了沈玉霏的掌心,继而扬起了头,将脆弱的脖颈展露在他的眼前。   “宗主……动手……动手啊!”   梵楼的一切,都是宗主给的。   他的命,自然也是宗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   老祖咬了一口狗狗蛇的脑子:呸,恋爱脑!!!!!!!   老祖毒发gg——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支持,加更还是在白天!!!!我写写写谢谢? 第93章 093(加更)   沈玉霏手中的残妆剑不知所踪。   染上热意的剑柄被塞到了他的掌心里——他本不该感受到热意, 也本不该因为梵楼的所作所为心生愤怒。   但在巨蛇冲天而起,一口吞下老祖的刹那,大妖白矖的力量如潮水般褪去。   六识在妖丹的作用下,轰然回到了沈玉霏的体内。   眼神, 耳识……   六识齐聚, 每一样敏锐的感官都在摧残着沈玉霏刚恢复的脆弱神经。   他用手捂住了双眸, 余光里满是破碎的光影。   唯有那抹漆黑的影子凝聚不动。   那是跪在他脚边的梵楼。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沈玉霏想要握住残妆剑——他不需要那些无用的,会拖累自己的七情六欲。   可即便握住残妆剑, 他的心里竟也有数不尽的恨与不舍。   ……不舍。   不舍?!   “想死?”沈玉霏气得头晕脑胀,猛地攥紧手中残剑, 横于梵楼的颈侧, “好啊,本座……本座成全你!”   饮血的剑刃带着一阵凌厉的风, 拂过了梵楼的脖子。   血痕立现。   梵楼一动不动地跪在他的脚边, 眼神缱绻。   红痕顺着梵楼脖颈上凸起的青筋跌落, 刺得沈玉霏又觉得光刺眼了。   只是, 他的神情再狠厉,动作再凌厉,手中的残剑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半寸了。   梵楼脸上坚硬的线条在感受到横在颈侧的残剑的颤抖后,迅速软化。   他偏了偏头, 将面颊贴在染血的剑身上。   剑不会自己颤抖,握着剑的沈玉霏, 却会。   “宗主……”   梵楼主动握住了残剑。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双手, 热滚滚的鲜血顺着指缝溪流般淌过手腕。   梵楼手臂用力,试图将剑送进自己的脖颈。   沈玉霏自是不会让梵楼如愿。   “放肆——放肆!”   “宗主——!”   二人僵持之际, 遥遥传来没骨花的惊叫。   “老娘来迟了吗?老娘——百两金, 你给老娘从地上滚起来!”   没骨花虽比沈玉霏先行一步, 身上却没有梵楼的神识。   沈玉霏被梵楼藏于神识中,直接带回了忘忧谷,她却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没骨花看着残破的忘忧谷,肝胆俱裂:“是谁——是谁?!”   她扑到百两金的身边,同样握住佛见愁与佛见笑的手,在感受到微弱的灵力波动后,长舒一口气。   没骨花手忙脚乱地从储物囊中取出丹药,强行塞到两姐妹的口中,再不管不顾地将丹药往尚且有神志,且能说上几句话的百两金的嘴里塞。   百两金麻木地服下丹药。   热流汇入灵台,勉强修复者她身体里的暗伤。   “……梵楼……梵楼……”百两金涣散的目光逐渐汇聚,某一刻,突然暴起。   她一把揪住没骨花的衣领,蠕动的唇,血色尽褪,“梵楼!”   没骨花愣愣地重复:“梵楼?”   “梵楼……梵楼是——”目睹一切的百两金拧过头,瞳孔在看见横剑于梵楼颈侧的沈玉霏时,骤然紧缩,继而强撑着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半空中扑去,“拦住他……拦住他!”   百两金看见了梵楼的真身,却听不到沈玉霏与梵楼的对话,只当沈玉霏要将吞下老祖的妖修斩于剑下,便不管不顾地想要阻拦。   没骨花也顺着百两金的视线看见了这一幕。   “搞……搞什么?!”没骨花的心中登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不知梵楼是蛇妖,也不知道蛇妖吞下了老祖,只觉得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沈玉霏极度厌恶梵楼的时候。   但百两金说要拦,那必然有拦的必要。   梵楼不能死。   没骨花嘴上再怎么和百两金不对付,内心深处却信服这个与自己同为合欢宗长老的女修。   故而,没骨花毫不犹豫地驱使着长琴,一下子撞开了沈玉霏本就没有握紧的残剑。   “宗主!”没骨花扯着嗓子嚎叫,“宗主,手下留情啊!”   她不知梵楼如何得罪了沈玉霏,只能信口胡诌:“您瞧瞧……您瞧瞧,咱们合欢宗都变成这样了,人是杀一个少一个啊!”   落后没骨花半步的百两金听得头疼欲裂,差点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她毫不留情地将没骨花推开,欺身拦在沈玉霏与梵楼的身前:“宗主,不可!”   继而不情不愿地给刚被自己推开的没骨花使了个眼色。   没骨花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   她与百两金一人抓住梵楼的一条胳膊,当着沈玉霏的面,将挣扎的男修,硬是扯回了还没完全坍塌的临月阁。   沈玉霏并未出手阻拦。   他本可以出手阻拦。   身受重伤的百两金与咋咋呼呼的没骨花联手,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沈玉霏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这也不是他放任宗内两位长老带走梵楼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亲手杀/死梵楼。   沈玉霏从空中跌落,扶着还凝结着薄冰的杏树,胸腔起伏,似乎要呕出一口血来,但他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却只是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沈宗主?”   又一道熟悉的声在沈玉霏的耳畔响起。   玄机门的弟子商时序,艰难地淌过血泊,肩头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心,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他的面前:“沈宗主……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后福?”沈玉霏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本座以后有没有后福,本座自己做主!”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原地,却又在下一瞬,重回商时序的面前。   “沈——”商时序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抓住扇骨反抗,就被沈玉霏连带着自己肩头扛着的明心,一道抓进了撕裂的虚空。   光华流转,商时序头晕脑胀地跌跪在地。   “给本座算!”   商时序的耳朵差点被沈玉霏的怒吼震聋。   “……给本座算,他到底能不能活!”   商时序捂着耳朵,恍恍惚惚地抬头。   他置身于被阵法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临月阁内,而沈玉霏让他算的人,正悄无声息地躺在床榻之上。   那人生着一张他不认识,却觉得眼熟的脸。   “……算……算?”商时序抓住了扇骨。   他在玉清门围攻合欢宗时,已经耗尽修为,算了许多次了。   他算沈玉霏的命,算合欢宗的命,也算同样不知所措的明心的命。   ……卦象还算是好。   自打算了梵楼的命,身受重伤以后,商时序看见“九死一生”的签文,已经很是高兴了。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不,即便合欢宗有难,他靠着法器,还是勉勉强强地保住了性命。   “这就算,小生这就来算!”商时序将手中扇骨“哗啦”一声,丢弃在地上,“沈宗主稍安勿躁,小生——”   商时序话音未落,刚勾起的唇角就僵住了。   他的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口中鲜血却也喷了出来。   “……怎么……怎么又是……”商时序瘫软在地,脸颊砸在自己吐出的鲜血中,沉沉闭上的双眸中,满是惊恐。   必死之人。   又是必死之人!   躺在床榻上的梵楼,是……是必死之人。   “给本座起来!”沈玉霏见状,本就绷紧的心弦狠狠一弹,仿佛扯下了无数碎肉,额角的青筋紧跟着突突直跳。   他伸手,想要将商时序从血泊中拎起来,伸出去的手尚未触碰到商时序的衣领,就被另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   沈玉霏兀地僵住。   “宗主……”   梵楼低咳着将他的手攥在掌心里,另一条胳膊缠住了他的腰。   重新化身为人的梵楼似乎也保留了身为蛇的习性,手臂缠住了沈玉霏的腰还不够,整个人都紧紧地从他的身后贴上来。   “宗主,不要……咳咳,不要算了,属下的命,不由天……”梵楼将脸埋在沈玉霏的颈窝里,“宗主该知道,只有……只有一个法子可以……”   ——啪!   梵楼话音未落,就被骤然转身的沈玉霏一巴掌扇偏了头。   但下一瞬,沈玉霏也扑了过去。   他死死地咬着梵楼的唇,唇齿间鲜血弥漫。   “你体内有那个老不死的……本座才不要亲你!”沈玉霏双手抖如筛糠,揪着梵楼的衣襟,将那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布料,扯得七零八落。   他愤怒地扣紧牙关,却又在尝到更多腥甜的刹那,让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梵楼的颈窝里。   梵楼如遭雷击,搂着沈玉霏,踉跄着跌坐回床榻之上。   “宗主……”   “闭嘴!”沈玉霏再次扬起了手,却不是要打梵楼,而是用灵力,将临月阁内所有的外人都轰了出去。   他做完这一切,强硬地将梵楼推倒在身/下,如玉手指撕扯开梵楼身上最后一层布料。   他将自己的灵力强行灌入梵楼的身体,试图将属于老祖的一切都从眼前这具躯壳中赶走。   ……可惜,无济于事。   梵楼爱怜地捧住沈玉霏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反复摩挲。   “宗主,没事的。”梵楼抬手,温柔地将沈玉霏按进怀里——这是梵楼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之一了——他将宗主扣在胸膛前,不论宗主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属下……属下也……也如此痛苦过。”   梵楼缓缓地收紧双臂。   他在醒骨真人的幻境中,曾经亲手将剑送入幻境所幻化的沈玉霏的胸膛。   那即便是假的宗主,也生着与真的宗主一模一样的脸。   但痛苦过后,就好了。   ……他又回到了宗主的身边。   梵楼不欲宗主痛苦,将老祖困于人修的皮囊之下,却又是他唯一能为宗主做的事。   所以,他只能笨拙地用曾经的经历,安抚着怀中因为愤怒,止不住颤抖的人。   梵楼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地哄着沈玉霏,修长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披散的墨发,同时再一次将残剑塞进了他的手中。   “宗主,属下不会离开你……”   梵楼五指用力,硬生生带着沈玉霏的手,将那柄闪着血光的剑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血光大盛。   残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畅快地饮下了滚滚热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复活吧,我的爱人(bushi   _(:з」∠)_,好啦,这个剧情过去啦   加更完成——下一更应该又在半夜了!? 第94章 094   哗!   苟延残喘了多日的残剑, 终是经不住涌动的灵力,存存碎裂。   剑的碎片坠入热血,溅起一朵又一朵让人心惊胆战的血花。   这一回,沈玉霏没有甩开梵楼的手。   他被包住的五指微微发抖, 即便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梵楼失去温度的手指, 依旧狰狞地攀在残剑的剑柄上。   像是被斩断了根茎的藤蔓, 不死心地贴在断垣残壁之上,风吹日晒, 终究只能化为腐朽。   沈玉霏将脸颊埋在梵楼的胸膛里,强迫自己听着那颗有力的心脏, 在被刺穿后, 垂死挣扎,血肉黏连, 最后停止跳动, 也强迫自己感受那起伏如山峦的胸膛, 渐渐化为平川, 再无半点波澜。   他的身上开始一阵又一阵地发起冷来。   明明,情毒已过。   明明,大妖白矖的力量已经从他的身体里褪去了,他却依旧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沈玉霏麻木地将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他献祭六识, 向来是为了提升修为,唯有这一次, 他试图献祭六识, 来躲避身/下逐渐变冷的人。   梵楼……梵楼……   “啊——”   随着梵楼彻底失去声息,被困在皮肉下的老祖也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   老祖在梵楼的身体内左冲右撞, 最后不管不顾地冲向了被残剑穿透的胸膛, 试图从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中钻出来, 拼死一搏。   伏在梵楼胸口的沈玉霏一动不动,却在流光涌向梵楼的胸膛时,指尖骤然迸发出一股凛冽的灵力。   不过,不等他出手,梵楼的身躯已经先一步闪过了红芒。   老祖被彻彻底底地封在了妖修的体内。   梵楼即便是死,留下的躯壳也尽职尽责地守护着沈玉霏。   而这具躯壳中最后一丝生命力,也在红光消散后,彻底断送。   沈玉霏指尖流淌出来的灵力顿了顿。   他并没有将灵力收回,而是蜷缩起身体,嘴中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尖啸。   寒意森森的灵力如雪崩,裹挟着破碎的法阵,向临月阁外疯狂地喷涌。   沈玉霏身后披散的墨发无风自动,红袍翻涌。   早早被卷出临月阁的没骨花,脚下一歪,跌坐在地。   她身后,是口吐鲜血,蔫了吧唧的商时序,与从头到尾就没清醒过的明心。   “疯了……真是疯了!”没骨花一边哆嗦,一边摇头。   她等周身可怖的灵力消散,硬着头皮回头望了一眼。   昔日矗立在合欢宗内的临月阁,屋檐塌了半边,断垣残壁下,残破的法阵还在散发着点点萤火般的金色光芒。   “没骨花!”   姗姗来迟的的黄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黄莺不知合欢宗内发生了什么,但见满目疮痍,眼中已然涌出了热泪。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黄莺飞身落在没骨花的身侧,抬手掐了一把商时序的胳膊,“他又是怎么回事……玉清门的臭道士呢?!”   没骨花哪有心思回答黄莺的问题?   她满心都是对梵楼刀剑相向的沈玉霏,紧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别提臭道士了——”   “……快,帮老娘把他们都抬起来!”   “……沈玉霏不知道发什么疯,待会儿要是走不了了,别怪老娘没提醒你!”   黄莺一怔,帮没骨花用灵力托起了商时序与明心。   她越是往临月阁外走,看见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当黄莺看见巨蛇的身躯砸出来的沟壑时,忍不住惊叫道:“这是——”   “梵楼。”没骨花嗓音沉沉地叹了口气,“是梵楼。”   她们从未放在眼里的梵楼,竟是本该消弭于人世间的妖修。   而那个妖修又仿佛昙花一现,怕是……已经死在沈玉霏的剑下了。   临月阁内。   尖啸过后的沈玉霏,用灵力封住了身/下那具毫无声息的身体。   薄冰顺着梵楼裸露的皮肤,飞速爬上面颊,无声地组成了一个透明的冰棺。   老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终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生死一线间。   玉清门的老祖被困死在了梵楼的躯壳里,即便是修士,也无法跨越生死的鸿沟。   夺舍,夺舍,指的是霸占一具躯壳,化为己用。   梵楼的身体,已经不单单是一具容纳神识的容器了。他以自己的躯壳为囚笼,选择与老祖同归于尽。   自然了,梵楼是妖修,尚有一线生机。   只是,此举犹如断尾求生,别说是老祖了,就连他自己,也差点没能逃出失去生机的肉/体——   在沈玉霏的指尖流淌出来的灵力,彻底封住梵楼的身体之前,一条细细的小黑蛇,挣扎着从黑袍间拱了出来。   黑蛇又细又长,身上的蛇鳞亦很柔软。   他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波动,仿佛寻常连灵智都未开的蛇,黑不溜秋的一小条,掉在床榻上,转瞬就被卷进了沈玉霏披散在肩头的繁杂红袍。   小蛇随着沈玉霏的动作,颠儿了几下,待沈玉霏起身,以灵力托着被封在冰棺中的肉/体向床榻下走去,他又“啪叽”一声,狼狈地跌落在地。   ——咚!   同一时间,长安钟的悲鸣自沈玉霏的胸腔震响。   小蛇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扭了扭。   梵楼的真身经历重创,又失了躯壳,虚弱到了极点,能化为一条小拇指粗细的黑蛇,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他听见了钟声,浑身软软的蛇鳞都急得倒竖。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颤颤巍巍地扬起漆黑的小脑袋,勾着脖子,眼巴巴地望沈玉霏。   捂着心口,一步一步献祭六识的沈玉霏在小蛇的眼中,只剩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小蛇身上的鳞片龇得愈发厉害。   他浑身一紧,扭着身子吐蛇信:“嘶……嘶嘶……嘶嘶嘶!”   可惜,伴随着绵延的钟声,沈玉霏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小蛇只能闷着头,追随着沈玉霏的脚步往前游。   用灵力托着冰棺的沈玉霏,藏在袖笼里的手指猛地蜷紧,指甲印进了掌心。   滴答,滴答。   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跌落。   疼痛后知后觉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怎么还会痛……   怎么还会痛?!   沈玉霏面无表情地仰起头,撑在心口的掌心微微用力,钟声又响。   他心中残留的对玉清门老祖的恨意,对孟鸣之的恨意,已经全部转移到了面前,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上。   “你想让本座为你……为你难受吗?”沈玉霏冷笑着自言自语,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鲜明。   他甚至开始大笑:“本座偏不要你如愿!”   沈玉霏尚未献祭出舌识,尚能说话,眼前却已经失去了一切色彩。   “本座不仅不会为你难过,本座……本座还要你亲眼看着,本座是如何好好活下去的——”   沈玉霏的掌心在心口又震了一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沈玉霏在无声地呐喊:“本座即便没了你,也能找到第二个你,第三个你——你舍弃的双修资格,本座可以给别人!”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谁允许你对本座有所隐瞒……”   沈玉霏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灵力紧跟着一颤。   他第一反应是护住摇摇欲坠的冰棺,如此一来,膝盖却是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还是痛。   献祭得还不够多。   沈玉霏麻木地撑起止不住轻颤的身体。   其实身为修士,膝盖上的疼痛算得了什么?   不与修炼途中经历的艰险相比,就算和他体内的长安钟相较——长安钟吞噬他的六识,远胜于方才那一下。   可就是那一下,牵扯着血肉模糊的心房。   “本座才不会为了你……”   沈玉霏脸上笑意更胜,他无声地喃喃,“本座绝不会为了你……”   他再次挺直了腰杆,托着冰棺,一步一步,向临月阁深处走去。   而沈玉霏的身后,差一点点就能追上他的小蛇,急得金色的竖瞳里满是破碎的光。   小蛇奋力地扭动着身体,在地上游成一道黑色的暗芒,拼命追上沈玉霏的步伐,然后张开嘴,叼着赤色的衣袍,一拱又一拱地攀了上去。   “嘶嘶嘶……”黑蛇从沈玉霏的后背游到肩膀,又从肩膀游到发梢,“嘶嘶嘶!”   沈玉霏恍若未闻,一双桃花眼蒙着薄雾,只眼神空洞地盯着冰棺中的梵楼,目光一错不错。   小蛇焦急地将尾巴甩成了一片黑影。   沈玉霏还是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他将梵楼的身体带进了存放合欢宗秘宝之处,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薄冰,摸索着在冰棺上游走。   ——啪叽!   挂在沈玉霏发梢上的小蛇忍无可忍,摔在冰棺上,仰起头对着沈玉霏“嘶嘶嘶”。   黑蛇纤细柔软的身影在冰棺上拖出了细长的倒影。   可惜,早早献祭了眼识的沈玉霏,并没有看见他。   沈玉霏的手指在冰棺上游走,指腹不知不觉间,滑落到了梵楼的胸口。   苍白的指尖在透明的冰层上留下一串涟漪般的灵力波动。   黑蛇不甘心地紧随而去,愣是赶在沈玉霏抽回手指之前,将细长的身子,艰难地卷在了他的衣袖上。   沈玉霏无知无觉,趴在冰棺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海中月覆灭所引起的波澜还没有平息,玉清门被灭门的消息就让整个修真界炸开了锅。   如同一锅沸水,合欢宗尚未恢复生息,就成为众矢之的。   ……连妖修现世的消息都不胫而走。   百两金刚有所恢复,就急匆匆地赶到了临月阁前。   自从梵楼化身为蛇,将玉清门的老祖一口吞下,沈玉霏就再未踏出过临月阁一步。   百两金不知梵楼是否还活着,又不敢当真去问,直到忘忧谷外流言甚嚣尘上,不得已之下,才来临月阁前,试图见沈玉霏一面。   “宗主尚在休息。”   可百两金万万没有想到,阻拦自己的,竟然是黄莺。   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女修横剑于身前,语气淡淡:“没有宗主的命令,我不会放你进去。”   “黄莺,我同宗主有要事相商!”百两金亦握紧了手中的长箫,生怕惊扰了临月阁内的沈玉霏,压低声音道,“外头的流言蜚语,你没有听到吗?!……且不说,玉清门和海中月之事,与我们有没有关系,就单妖修一样,就足以让那些疯狂的修士,视我们合欢宗藏匿了妖修——”   百两金说到这里,见黄莺仍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禁咬牙,止住了话头。   ……就算黄莺不在乎合欢宗,总会在乎宗主吧?!   “黄莺,又要到十五了。”百两金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声音,急切道,“若是梵楼不在了,宗主怎么办?”   “……你不是不知道,宗主除了梵楼,谁也不要!”   “……先前,没骨花带了那么多合欢宗的弟子到宗主的面前,他留下了谁?!”   那些人不仅没有被沈玉霏留在身边,后来,还全死在了梵楼的剑下。   “……梵楼。”百两金想到梵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先前,她不知道梵楼的真实身份,只觉得此人,对宗主生出了觊觎之心,胆大包天,成日裹着一张脸,阴森森地徘徊在沈玉霏的身侧,像一抹暗影,叫人看之生厌。   如今,百两金知道梵楼是妖修,昔日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梵楼若为妖修,且若为那日,展露出真实身形的蛇妖,那就压根没有必要在合欢宗内,忍受多年的欺压!   是问,合欢宗内,谁曾将梵楼放在眼里呢?   偏偏那条看起来能够毁天灭地的巨蛇,就是梵楼。   也正是这样一条巨蛇,心甘情愿地留在沈玉霏的身边,直到生死存亡之际,方才现出真身。   其心……不可谓不深沉。   甚至于,在百两金的眼里,梵楼的所作所为,堪称恐怖。   即便沈玉霏贵为合欢宗的宗主,遇上梵楼这样的妖修,能否有胜算?   ……若是梵楼不死,沈玉霏能否真的与之一刀两断?   百两金的话果然让黄莺生出了动摇之心。   黄莺为难地咬住了下唇,贝齿在唇瓣上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印记。   百两金见状,打起精神,再接再厉:“黄莺,我不会为难你。你现在放我进去,即便日后宗主怪罪下来,我也会承担所有的责任,不会连累于你。”   “不。”然而,黄莺在短暂的犹豫过后,愈发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   女修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淡定如百两金,此刻也绷不住,抬手拽住了黄莺的衣袖,“黄莺,你不在乎宗主——”   “正因为我在乎宗主,才不能让你进去。”黄莺后退半步,轻轻拂开了百两金的手,“我曾经是宗主的剑婢,即便……即便宗主未曾说过,舍弃我的话,我也在输给梵楼以后,失去了继续侍奉在宗主身侧的资格。”   “……梵楼比我强。”   黄莺垂眸,狭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他从不会忤逆宗主。”   “你——”百两金听出了黄莺的言外之意,一口气噎在胸腔里,差点没喘上来,“你怎么能——”   铮!   黄莺手中的剑伴随着金戈之声,托着长长的寒芒出了鞘。   百两金不得已,执起长箫,挡在了身前:“你糊涂!”   “我糊涂?”黄莺轻笑出声,眼角亦沁出了水意,“我是糊涂……我若没有这么糊涂,就不会被梵楼抢走剑婢的身份,连宗主的面都见不到!”   剑光闪至百两金的面前。   百两金到底还是不想与黄莺刀剑相向,横长箫于面前,堪堪挡住了那道剑光。   ——轰!   也正是在长箫与剑光相撞的刹那,临月阁的门轰然敞开。   凛冽的寒意从临月阁内翻涌而出。   血红色的身影在金色的法阵后,若隐若现。   黄莺与百两金的身影同时僵住。   “闹什么?”   冷冰冰的质问伴随着阴寒的灵力,轻飘飘地划过她们的耳朵。   百两金当即放下长箫,跪倒在临月阁。   临月阁内,法阵已经修缮完成。   金色的法阵内,光华流转,灵力涌动。   一抹莹白的色泽在百两金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斜倚在长椅之上的沈玉霏,衣衫半解,怀抱着出鞘的残妆剑,含笑问道:“当本座不存在了,是吗?!”   凶悍的灵力席卷而来。   黄莺与没骨花同时闷哼一声:“宗主恕罪!”   “退下。”沈玉霏的手从宽敞的袖笼中滑出来,于虚空中一点。   法阵金光大盛。   无数道灵力凝聚而成的“飘带”冲天而起,穿过了临月阁,穿过了蛟龙角凝聚而成的护宗大阵,最后撑起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结界。   百两金似有所感:“宗主……”   ——砰!   临月阁的门却已经重重地关上了。   赤足踩在法阵之上的沈玉霏,苍白的指尖划过了一条在眼前浮动的“飘带”。   那是他吸收了大妖白矖的妖丹中的一部分灵力后,借助临月阁内原有法阵,施展而出的新的结界。   “本座说过,你不在,本座也会过得很好……”   握着残妆剑的沈玉霏,失去血色的唇机械地开合,“合欢宗……本座要保住,合欢宗宗主的位置……本座也绝对不会拱手让人!”   沈玉霏言罢,从怀中摸出了那张藏有合欢宗长老神识的玉简。   他素手一探,唤来了没骨花。   “沈……宗主!”没骨花眼尖,跌进临月阁的时候,见沈玉霏面上,如有冰雪覆盖,立刻换了个称呼,人也毕恭毕敬地跪在了地上。   她心如擂鼓,想到被召唤来之前,在商时序那儿听到的签文——   好不容易恢复了七八分灵力的玄机门弟子,好了伤疤忘了痛,逮着个人,就要算卦。   没骨花又是个闲不住的,哪怕发自内心地觉得,商时序的卦象不靠谱,百无聊赖之际,还是有事没事,就去听一耳朵。   “——血光之灾,你又有血光之灾啊!”   没骨花盯着沈玉霏宛若血泊般,缓缓向自己靠近的衣摆,心道,这可不就是血光之灾吗?   自从梵楼的身份败露,沈玉霏就彻底发了疯。   现在唤她来,说不准就是要她的命呢!   “宗主……”没骨花跪在那里,绞尽脑汁地寻求一线生机,“宗主,属下……属下……”   没骨花话音未落,下巴就被一股寒彻心扉的灵力抬起。   她被迫仰起头,直视沈玉霏剔透的双眸。   ……那里面半点情绪都没有。   没骨花心头最后一丝侥幸顷刻间消散。   她真真正正地生出了恐惧。   “寻些人来。”沈玉霏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继而,转身向着法阵深处走去。   没骨花愣愣地问:“什……什么?”   沈玉霏脚步微顿,□□的脚背搅动着流动的法阵,宛若搅动一池春水。   他说得随意,仿佛在吩咐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又像是彻底将梵楼这个人抛在了脑后:“本座知道,你寻了很多合适的人,供本座双修之用……带他们来见本座。”   “宗主……?!”没骨花的眼睛随着沈玉霏的话,逐渐瞪大,最后眼角都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   她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是……是!属下遵命!”   没骨花一溜烟从临月阁内跑出来。   合欢宗遭受大难,所剩弟子,寥寥无几,可供沈玉霏挑选的,用以双修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那又何妨?   人没了,可以再找,梵楼没了……那就是真没了。   没骨花暗搓搓地从怀中摸出一片木片。   “唉,早知道,上回就不把你的牌位毁去了。”没骨花的手指在木片上笔走游龙,眨眼间,就不长记性地又替梵楼做出了一块新的牌位。   而被没骨花念叨的梵楼,刚睁开双眼。   梵楼还是一条小小的黑蛇。   他遭受失去身躯之苦,强行幻化出蛇身,追随着沈玉霏的脚步,看着宗主将自己冰封的身躯藏于临月阁深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躲进沈玉霏的衣袖,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听见了宗主要重寻双修之人的命令。   黑蛇腾得弹起来。   柔软的绒毛簇拥着他纤细的蛇身。   梵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陷入了宗主之位上,铺着的柔软狐皮中,周身笼罩着熟悉的冷香。   小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滚,然后窸窸窣窣地游到长椅边缘,沿着雕刻着繁杂花纹的椅身,蜿蜒而下。   “嘶嘶——”   梵楼吐着信子,焦急异常。   不可以……   不可以!   宗主的身边,除了他,不可以有别人!   小蛇的眼里燃起金色的火焰。   若有似无的灵力在蛇身上凝聚,柔软的蛇鳞仿佛镀上了一层冷硬的光。   “嘶嘶!”   小蛇激动地仰起头,冲进金色的法阵,眼瞧着就要回到宗主的身边,那抹近在咫尺的血红色身影忽而一闪,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沈玉霏离开了临月阁,不知所踪。   “嘶嘶!”   小蛇僵在法阵内,一身蛇鳞炸起,噼里啪啦响了半晌。   “嘶嘶……”   最后,他只能垂下三角形的头,垂头丧气地游到沈玉霏离去的地方,一边“嘶嘶”,一边嗅嗅。   冷香幽微。   黑蛇一路嗅,一路游出了临月阁。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嗅嗅嗅嗅嗅——主人!!!!!!? 第95章 095   “嘶嘶——”   小蛇游过门槛, 身体起伏如波浪。   无论是人身还是蛇身,梵楼都对合欢宗熟悉至极。   他仰起头,朝着宗主离开的方向嗅嗅,继而埋头, 疯狂地向前游动。   而被沈玉霏从临月阁赶出来的百两金, 失魂落魄之下, 压根没有走远。   她抓着自己的长箫,在临月阁外徘徊。   于是乎, 一道黑影从百两金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嗯?”百两金警觉地转身。   已经凋零的杏林中,吹来萧索的风。   干枯的枝丫在风中飘摇。   女修视线所及, 没有任何异样。   “看错了吗……”百两金茫然地眨了眨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梵楼的真身所刺激, 她竟觉得自己在合欢宗内看见了蛇。   “怎么会有蛇呢?”百两金自言自语,“我在合欢宗多年, 从未见过蛇……不会的, 一定是看错了。”   她一边喃喃自语, 一边向远处跌跌撞撞地走去。   女修离去没多久, 一条通体漆黑的细蛇就无声地从焦枯的杏树枝上挂下来。   他吐着猩红的信子,金色的竖瞳在百两金的身影彻底消失以后,微微眯起。   百两金必然已经知晓他是妖修。   梵楼当着合欢宗众人的面,化身为蛇, 身份已经暴露。   但就算百两金知道他是蛇妖,他也不欲在重新化身为人前, 将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对方的面前。   ……百两金又不是宗主。   梵楼扭身从杏树上爬下来, 吐着信子继续嗅。   被百两金一耽搁,残留在空气里的冷香更淡了。   小蛇烦躁得将尾巴甩出一连串黑影, 再不敢耽误, 埋头钻进了郁郁葱葱的草丛。   而被梵楼寻找的沈玉霏, 出现在了合欢宗外。   他手握残妆剑,阴郁的目光在忘忧谷外,尚且来不及收拾的狼藉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一滩不成型的血肉之上。   “孟、鸣、之!”   沈玉霏手中的重剑拖出沉闷的暗影,对着泥泞中的血水狠狠地劈砍而下。   噗嗤!   剑尖没入血水,黏连腐烂的肉块瞬间爆出无数血花。   “不愧是先天灵体。”沈玉霏双手握住重剑的剑柄,浑身灵力涌动,剔透的眸子都似乎被血水染成了血红色。   若是寻常修士,或是凡人,肉身崩溃到这个地步,一剑下去,必然被灵力轰成粉末。   偏偏,孟鸣之是千里挑一的先天灵体,血肉都与寻常修士不同。   “若就这么放过你……太浪费。”沈玉霏阴狠地勾起唇角,素手探入血水,残忍地将其间残留的骨殖抽出来,“可以给阿楼做个匕首……呵,罢了,你不配!”   提起梵楼,沈玉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   他不受控制地收拢五指,猛地将森森白骨捏成了渣。   “阿楼……阿楼……”沈玉霏双手握住的长剑,剑身上繁花盛开,血红色的花瓣妖冶地浮动,空气中氤氲起奇异的花香。   甜腻,缠绵。   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沈玉霏脸上的不甘逐渐淡去,他被抽离了七情六欲,神情淡漠地注视着化为血水的孟鸣之。   一股灵力从他的指尖蹿出,在血泊中肆意游走。   ……血水中没有神识存在的痕迹。   沈玉霏的眉心微蹙。   将碍事的七情六欲从身体里剔除,他的思维愈发清晰了——   孟鸣之为玉清门首徒,即便肉身崩溃,神识也有逃离的可能。   先前,有老祖在前,沈玉霏想要对付孟鸣之,就是舍本求末。而后,梵楼身死,他只来得及在冰封住梵楼的身体时,分出心神,用神识匆匆击溃孟鸣之崩坏的肉/体,却无法验证孟鸣之的神识究竟有没有随着肉/身一齐溃散。   “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了……”沈玉霏纤细的胳膊高高扬起。   重剑宽大的剑身上倒影出了他阴郁的眉眼。   昔日张扬的眉尾重重压降下来。   赤红色的衣袖顺着手腕跌落,沈玉霏雪白柔软的双臂露了出来。   那双臂是纤细的,看起来,比凡人还要孱弱,可正是这样一双手臂,稳稳地举起了残妆剑。   “本座都不会放过你!”   轰!   剑光化为实质,伴随着巨响,没入血水。   孟鸣之的肉身所凝聚的血泊诡异地沉寂片刻,忽而剧烈地沸腾起来,继而在喷涌的灵力中,顷刻间消弭于人世间。   残妆剑的剑芒并未停下。   血红色的剑芒漫过山头,亦如合欢宗杏花盛开时,满山的落花,荡平了梵楼化身为巨蛇时,留下的所有痕迹,也荡平了散落在合欢宗各处的残肢断臂。   做完这一切,沈玉霏单手拄着重剑,歪歪斜斜地站在半空中。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剑身上,阴翳的目光最后在忘忧谷外搜寻了一圈,确信没有异样后,连人带剑,消失在了原地。   几片的干枯的杏花花瓣随着他的离开,飘飘悠悠地坠地。   不久之后,一条身上黏着落花的小蛇,艰难地从草丛中拱了出来。   他仰着头,焦急地到处张望。   “嘶嘶——嘶嘶!”梵楼吐着的蛇信,用蛇尾将身上的花瓣拂去,“嘶嘶?”   他闻到了宗主的气息,却没有看到宗主。   ……又迟了。   梵楼懊恼地转身,一个猛子扎入草丛,重新一边嗅,一边游走。   沈玉霏并未回临月阁。   “都给老娘把头抬起来!”   他在没骨花的居所前现身。   得了沈玉霏命令的没骨花,把还活着的合欢宗弟子都搜罗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涂得通红的指甲轻轻划过合欢宗弟子的下巴,抬手间,已经将其中几个人剔除了出去。   “都给老娘精神点儿!”没骨花不满地轻哼,显然对留下的弟子不甚满意。但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谁叫先前挑选出来的那些人,都死在梵楼的手里呢?   “与宗主双修,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们要是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没骨花念及此,语气愈发恶劣。   与沈玉霏双修,的确是合欢宗弟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但此时,合欢宗刚因玉清门,遭受重创,且因为妖修之事,隐隐有与整个修真界为敌的架势,谁的心思还在修炼上呢?   “滚……都滚!”没骨花显然也察觉到了弟子们的担忧,怒从心起,“一群软骨头,给老娘滚!”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握着残妆剑站在窗外的沈玉霏。   屋檐投下的阴影模糊了沈玉霏的面容,连他细密的睫毛所投下的影子,都摇晃成了婆娑的树影。   没骨花只看见了他紧抿的薄唇。   “宗主。”没骨花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她一脚踹开一个已经看傻了眼的合欢宗弟子,拎着裙摆,一个箭步蹿到屋外,“宗主,这些……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入不了您的眼,不要紧,属下……属下还能给您找到其他——”   “其他什么?”沈玉霏微微抬起下巴,与没骨花擦肩而过,信步走到那些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的弟子身前。   一张张脸,因为他的出现,写满了痴恋。   沈玉霏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   同样是痴恋,梵楼看他时,并非如此。   沈玉霏将残妆剑归剑入鞘,不知不觉间,就在陌生的人身上,寻找起熟悉的痕迹来。   梵楼看他时,漆黑的眸子总是一错不错。   那两颗眼珠亦如世间最浓稠的一抹夜色,遥遥擦起两团无形的火,无论对不对上他的视线,都炽热如同坠落的星火。   沈玉霏垂下的睫毛狠狠地颤抖了起来。   原来,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   他知道梵楼的心思,知道梵楼的情意,知道梵楼的执拗。   原来,世间寻不出第二个梵楼来。   可越是如此,梵楼就显得愈发可恨起来。   “本座偏不信——”沈玉霏的手闪电般从袖笼中探出来。   他在跪了满地的合欢宗弟子里,选出了一个长相清秀的,拎着对方的衣领,直拖至面前。   “宗……宗主!”那弟子早已在看见沈玉霏的脸之后,将生死置之度外,呆呆傻傻地笑,“宗主!”   沈玉霏刚冷硬的心,瞬间土崩瓦解。   “啊——”那修士亦惨叫着跌倒在地,捂着流血的双眸,痛哭不止。   “不像……”   沈玉霏看着沾血的指尖,无声地勾起唇角,“你的眼睛不像他。”   他再次将“魔爪”伸向了第二个合欢宗的弟子。   “宗主饶命……宗主饶命啊!”满屋弟子在血腥味与痛苦的哀嚎声中,恢复了神智——沈玉霏固然貌美,《白玉经》的功法也固然吸引人,可梵楼在合欢宗内多年的遭遇,众人也是有目共睹。   被沈玉霏选为双修之人后,就会成为第二个“梵楼”。   轻则打骂,重则进入法塔,忍受残酷的刑法。   他们被美色冲昏的头脑接二连三地冷静下来,再不恋恋不舍地盯着沈玉霏的脸,而是开始慌里慌张地求饶起来。   “饶命?”沈玉霏掐住了第二个弟子的脖子。   心脏的跳动隐藏在血管中。   怦怦,怦怦怦。   沈玉霏仿佛徒手握住了一颗还在震动的心。   他手一颤,脑海中浮现出梵楼逐渐失去声息的画面。   那时候,他耳畔的心跳声与此时刚好相反。   ……不是越来越激烈,而是越来越微弱。   “宗……宗主……”被沈玉霏掐住脖颈的弟子,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很快就憋得满脸通红,连连翻起了白眼。   “不像,不像!”沈玉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甘心地将手中的人甩到一旁,“你也不像。”   “……为何你也不像?!”   他只是想找一个和梵楼差不多的人,这有何难?!   天下之大,梵楼难道是独一无二的吗!   沈玉霏神经质地笑起来。   他张嘴咬住自己的手背,堵住了一声又一声,听起来比怪异的低笑还诡异的喘息。   是啊,梵楼害他连个双修之人都寻不到,实在可恶至极。   若是当真听之任之,因此绝了性命,被情毒吞噬,可不就遂了梵楼的心愿吗?   沈玉霏不甘心。   “这些人都不行。”他松开牙关,将咬出血痕的手背在身后,继而直起身,神情不善地望向了跌跪在一旁,目瞪口呆没骨花,“去给本座找更多的人。听见了吗?!”   没骨花麻木地点头:“属下……属下遵命!”   当她的头刚向着沈玉霏低下时,刺目的红色已经消失在了屋内。   一滴冷汗从没骨花的额角跌落。   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与自己一样,满脸茫然的合欢宗弟子,心中陡然漫过森森寒意。   找更多的人,沈玉霏就会满意吗?   没骨花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嘶嘶……”   就在没骨花将屋内的弟子都遣走之时,小蛇气喘吁吁地从墙头掉下来。   他在草丛里扭了会儿,勉强将打结的身体抻直,然后窸窸窣窣地游向了没骨花的居所。   没骨花虽然嘴上没个正行,实际上,却颇得沈玉霏的信任。   沈玉霏双修之人的挑选,就是她张罗着安排的。   “嘶嘶。”梵楼想到沈玉霏身边要有旁人,心急如焚,疲惫的身躯一卷,攀上了窗沿。   黑色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将窗户顶开了一条缝。   小蛇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屋内的一切,没有瞧见供宗主挑选的合欢宗弟子,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可那口气还没完全地呼出去,小蛇就猛地转身,闪电般划过墙角,扑向了一个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行走的修士。   他身上有宗主的气息!   小蛇眸中杀意大盛,纤长的身影化为暗芒,无声地穿过了修士的喉咙,带起一串小小的血花。   ——咚!   那弟子还维持着捂住眼睛的姿势,就伴随着闷响,跌倒在一片枯枝败叶中。   梵楼已然远去,因为他又寻到了一个身上沾染上沈玉霏气息的人。   愤怒,不甘,惶恐……   所有早已从沈玉霏身上学会的情绪,一瞬间出现在了梵楼的心中。   紧接着,病态的渴求占了上风。   他的愤怒,源于对沈玉霏的渴求。   他的不甘,亦源于对沈玉霏的渴求。   他的惶恐,也完完全全,源于对沈玉霏疯狂的渴求。   宗主……宗主……   嘶嘶……嘶嘶……   梵楼咬断了身上沾染沈玉霏气息的弟子的脖子,蛇信卷起蛇鳞上的鲜血。   原来,不留在宗主的身边,宗主就会选择其他的人。   这是宗主的错吗?   不,不是。   宗主没有错,宗主怎么都是对的。   梵楼想,是他自己的错。   若他待在宗主的身边,宗主就不会去看别人了。   若他将自己的气息留在宗主的身上,就没有人敢靠近宗主半步了。   梵楼是妖修。   他所有的认知都依托沈玉霏而生。   梵楼想要沈玉霏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想到的法子,也只有那么一个罢了。   小蛇在黑暗中撑起了上半身,金色的眼眸如落日熔金,又如永恒不灭的火苗。   他向着临月阁的方向看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夜色。   不过短短几日,又是十五月圆之日。   没骨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是寻来了几个看起来尚可,且心性比之先前被沈玉霏吓破胆的合欢宗弟子,强上不止半分的人选来。   “宗主会接受吗?”守在临月阁前的黄莺忧心忡忡,眉头自十五的太阳落山起,就没有松开过。   她身后,是灯火通明的临月阁,身前,是满脸讪讪的没骨花。   没骨花咬牙轻哼:“接受?……瞧你这话说的。”   “……黄莺,当初宗主接受梵楼,是你我能左右之事?”   “……现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按照他的心思,去寻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修罢了。至于最后,有没有人能留在临月阁,取代梵楼的位置……都得看造化。”   没骨花说出来的,完完全全是心里话。   沈玉霏虽然指名道姓,要她去寻可供自己双修的修士,但最后究竟会不会把新人留在身侧,没骨花比黄莺还要没底。   ……梵楼也算是厉害,不声不响,就在沈玉霏的心里留下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儿。   她上哪儿再去寻一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妖修,去给沈玉霏双修?   说白了,没骨花就是觉得,沈玉霏对梵楼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在意”。   可要说超过多少,她又不敢妄言了。   没骨花只敢在寻人的事情上下功夫,按照梵楼“死前”,自己的惊鸿一瞥,找来了现在带到临月阁前的这些人。   “还有凡人?”黄莺自然也在打量没骨花带来的人。   “时间紧迫,能找到这些人,老娘已经拼尽了全力。”没骨花顺着黄莺的视线,望向站得离自己最远,低垂着头的男子,认真道,“凡人又如何?只要得了宗主的青睐,说不准日后就有踏上仙途的机缘。再说了,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罢了,罢了,你没见过他。”   没骨花话到嘴边,刚想同黄莺讨论,自己寻来的凡人,眉宇间,有几分梵楼的影子,就想起黄莺赶回合欢宗的时机不对,压根没瞧见梵楼的真容,登时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黄莺却有所悟。   “那人长得……”黄莺没见过梵楼,确实不假,但黄莺见过另外一个人。   “怎么……怎么有些像玉清门的孟鸣之?”   领着人走进临月阁的没骨花,没有听到黄莺的喃喃。   她从未像今日一般,忐忑地跪在沈玉霏的面前。   强大的威压几乎让没骨花无法直起腰杆。   她深深地垂着头,视线所及,不过一片摇曳的红色衣角:“宗主,属下寻人归来,请宗主过目!”   没骨花带来的人,无论是修士也好,凡人也罢,早已东倒西歪地跪了满地。   斜倚在长椅上的沈玉霏,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搭在残妆剑上,另一只手闲闲地托着雪腮。   他衣袍松散,语气散漫:“都留下吧。”   没骨花的耳畔仿佛传来了“嗡”得一声闷响:“宗主……”   “都留下。”沈玉霏徐徐睁开双眸。   他望着那些神情各异的面庞,勾起了唇角,“既然你有这份心,本座自然要好好享用。”   没骨花听出了沈玉霏的言外之意,紧绷的身子微微一颤:“属下妄自揣摩宗主的心思,属下有罪!”   “有罪?”沈玉霏施施然起身,雪白的狐皮从他的腿间滑落。   明明是香艳至极的画面,可跪在临月阁内的众人,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沈玉霏满身煞气,血意更是在清澈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红膜。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赤足淌过繁杂的法阵,挽起的衣袖堆叠在臂弯间,露出一截羊脂玉般莹润的皓腕。   “何罪之有?”沈玉霏凭空摸出七根透明琴弦,“本座不觉得你有罪——本座还觉得你该赏!”   琴弦落于没骨花的掌心,亦如雪花消失于天地间。   但没骨花惯用的那张长琴,原有的琴弦却被透明的琴弦取代。   “宗主……”没骨花的瞳孔骤然紧缩。   透明琴弦是何物,她暂且不知,但其上散发出的浓郁灵力,足以让没骨花将恐惧抛在脑后。   她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多谢宗主赏赐。”   继而,贴心地替沈玉霏关上了临月阁的门。   “宗主如何了?”守在阁前的黄莺见状,立刻上前询问。   没骨花脸上的笑意微僵。   她抱着长琴,扭头看着已经关上了门的临月阁,几番欲言又止。   “宗主……”最后,没骨花惆怅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好事,宗主……变了。”   沈玉霏已经不是没骨花记忆里的沈玉霏了。   她想,以后的自己,怕是再也不敢直呼其名了。   就在没骨花唉声叹气之时,一条通体漆黑的蛇,无声无息地滑进了院子。   他纤长的身影如波浪涌动,转瞬攀上屋檐,又不知用了什么秘术,竟就这么钻进了临月阁内。   此时,沈玉霏已经回到了长椅上。   他将两条腿随意搭在长椅的扶手上,垂眸把玩着残妆剑上开出的杏花。   沈玉霏越来越依靠这柄剑了。   他也越来越不排斥长安钟了。   “……阿楼。”沈玉霏的指尖从花瓣上掠过,“你瞧,本座没有你,也过得很好!”   他言罢,随意勾了勾手指。   一个面红耳赤的修士跌在了长椅边。   沈玉霏头也不抬地命令:“把头抬起来,叫本座瞧瞧。”   “遵……遵命……”   他循声垂下眼帘,蒙着血色的眸子里映出一张堪称英俊的面庞来。   “原来是鼻子。”沈玉霏若有所思。   他又抬手勾来另一个男修。   这回,是眉毛。   再然后,是眼睛。   …………   没骨花好记性,竟真的寻来了几个,能勉勉强强地拼凑出梵楼面容的男修来。   沈玉霏嘴上说着“好”,实则人瘫软在长椅上,半点与他们双修的心思都不曾起。   “你,过来。”   当沈玉霏看到最后一人时,耐心算是耗尽了。   他连手指都不愿意抬,只疲惫地挑眉。   那跪在离沈玉霏最远的地方的男子,木愣愣地应了声“是”。   他刚开口,沈玉霏就晃了神。   竟连声音,都很像。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似曾相识的面庞。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沈玉霏眼里的兴味随着那人将头一点接着一点抬起,迅速黯淡。   昔日,他第一次见梵楼的脸,就觉得,孟鸣之与梵楼很是相似,只是,孟鸣之处处不如梵楼。   如今,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觉得与其说他像梵楼,不如说他像孟鸣之。   ……倒胃口。   沈玉霏意兴阑珊,无趣至极,刚要将满屋的人都轰出去,变故突生!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染血的长刀捅入了凡人的胸膛。   噗嗤!   噗嗤!   长刀几个起落间,贯穿了无数胸膛。   血意在沈玉霏的脚边蔓延开来。   拖着长刀,背对他而立的男人踹开尸首,喘着粗气将长刀插/入颈椎。   咕叽、咕叽。   他后背上的肌肉诡异地蠕动,血肉黏连,很快就吞噬了锋利的刀身。   男人也转过了身来。   独属于妖修的气息与沈玉霏身上散发出的冷意狠狠相撞。   那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淌过血泊,一步一步走到沈玉霏的身前。   临月阁内飘摇的灯火照亮了他的脸。   “宗……主……”   沈玉霏要寻的那张脸,真真正正地出现了。   梵楼双眸燃着金色的火焰,眼尾漆黑的鳞片横斜入发间,眉间倒悬的蛇纹闪着异样的色泽。   紫色的烟气自他身后蔓延开来。   那是妖修特有的妖力。   “宗主……”梵楼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痴恋。   “我的……宗主……我的……”   在临月阁的屋檐上目睹一切的梵楼,终是陷入了疯癫。   那一幕幕,都如同刻在他脑海中的回忆——   多年前,沈玉霏也是如此,将他从一众合欢宗弟子中挑选了出来。   “不可以……”梵楼如蛇般嘶嘶喘着气,指缝间倾泻而出的妖力拧成了无数黑色的蛇影。   “不可以!”   无数蛇影在梵楼的嘶吼中,向沈玉霏扑去。   沈玉霏亦在黑影出现的刹那,横剑于身前。   梵楼。   他的梵楼……   不。   已经舍弃人身,化为妖修的梵楼,真的是他的梵楼吗?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好想把主人囚/禁起来,嘶嘶,嘶嘶——阴暗地爬行.jpg? 第96章 096   妖修消弭千万年, 现有的古籍中,都说妖修,生性残暴,阴狠无情, 人人得而诛之。   沈玉霏在梵楼“身死”以后, 亦曾翻阅临月阁内, 早已被他翻烂的古籍。   ……字字诛心。   在人修的眼中,妖修不仅是仇敌, 还是能一步登天的“天才地宝”。   他的梵楼,若在千百年前诞生, 从皮肉到筋骨, 都是上好的材料。   皮肉可以炼器,骨血可以炼丹, 连神识都可以被秘术灌注在法器中, 强行炼化成如今已经失传的“器灵”。   他寻不到可以让梵楼“生”的法子, 却寻到了无数让他“死”的法门。   沈玉霏气得差点砸了合欢宗传承百年的博古架。   人修, 妖修。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竟是如此大的鸿沟。   妖修肉身强悍,神识也不差,沈玉霏不是没想过, 梵楼失去躯壳以后,神识尚在, 但他以灵力探查了一遍又一遍, 都没有在合欢宗内寻到熟悉的气息——化身为黑蛇的梵楼,妖身的气息, 与人身时全然不同, 沈玉霏又如何会发现呢?   故而, 沈玉霏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梵楼已死的事实。   直到现在——   密密麻麻的黑色蛇影,伴随着扑向沈玉霏的梵楼,暗潮般涌向了放置在临月阁正中的长椅。   确切的说,是长椅上斜倚着的人。   沈玉霏五指一紧,残妆剑散发出浓郁的血光,七情六欲再次被抽离。   他抬眸,淡漠的眸子映出了梵楼的身影。   人修与妖修,向来不共戴天。   那个听话的梵楼,那个为他是从的梵楼,或许在恢复妖身后,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沈玉霏分不清自己看见梵楼后,心里翻涌沸腾的思绪里,喜大于悲,还是悲大于喜。   他只本能地反击,不允许自己露怯。   ……他也从未胆怯过。   哪怕梵楼在恢复妖身后,将曾经的一切都忘却。   哪怕梵楼要与他争夺合欢宗宗主之位,他都不会退却半步!   沈玉霏身上战意骤起,剔透的眸子里燃起了漆黑的火焰。   这世上谁都不能左右他。   梵楼不行。   他自己也不行!   罡风眨眼间扑至面门,沈玉霏手中的剑芒落下,数不清的黑色蛇影却诡异地僵在了半空中。   “宗主……”梵楼亦僵在长椅前。   他单手捂着脸,指甲深深陷在眼角的蛇鳞中,像是要将那与皮肉黏连的鳞片,生生地扣下来,“宗主——”   梵楼嘶吼着弯下腰,另一只手也捂在了面前。   他“咚”得一声跪在沈玉霏的脚边,半条胳膊被残妆剑的剑芒穿透,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   “宗主……”梵楼膝行至沈玉霏的脚边,将生出蛇鳞的面颊贴在了他的衣摆上。   浑身微僵的成了沈玉霏。   “宗主……属下……属下不想逼你……”梵楼似乎想要将脑海中暴虐的情绪驱赶,手指顺着脸颊滑到了发间。   梵楼抱住头,歇斯底里地嘶吼,“属下不想……不想逼你……求你了……”   梵楼在与妖修的本能抗争。   若是臣服于本能,他能对宗主做很多事。   他可以以宗主不熟悉的妖力,将宗主拖入永不见天日的梦境,更能将宗主整个人都藏在神识中,日日夜夜地双修。   他知道,自己做得到。   他也知道,自己想那么做。   但梵楼不愿臣服于本能。   他不做什么妖修,也不做什么剑婢,他……他只想做宗主最忠诚的恶犬。   “宗主……”围绕着梵楼的蛇影逐一消散。   梵楼亦抬起了头。   他的瞳孔还是金色的,额角的蛇鳞亦在,眉心的黑蛇蛇纹更是睁开了冰冷的蛇瞳。   但他跪在沈玉霏的脚边,祈求着沈玉霏的一丝怜爱:“我……回来了。”   梵楼终究是战胜了本能。   他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抠着眼尾的蛇鳞:“宗主,我……我的确……我的确是妖修,可我可以不做妖修!宗主……不要……不要赶我走……”   他心中没有半点获得高深修为与令人艳羡的修炼天赋的自得,尽是失去人身的自卑。   梵楼用滴血的手臂缠住了沈玉霏的小腿,眷恋地磨蹭:“宗主,不要赶我走……”   也不要同旁人双修。   蛇影再现。   这一回,黑色的蛇影没有向沈玉霏缠去,而是向着身后的一片狼藉扑去。   “嘶嘶——”   “嘶嘶——”   一条又一条黑色的蛇从阴影中游出来,它们有的叼着断肢,有的叼只失去声息的躯体,飞速地将临月阁内打扫一新。   “宗主……”做完这一切的梵楼,仰起头,讨好地望向沈玉霏,“宗主,属下……属下做得对吗?”   沈玉霏手中的残妆剑,不知何时回到了剑鞘里。   他的眼中亦涌出了点点浅薄的情绪。   妖修的气息依旧强势,像是一个刺,隐秘地横亘沈玉霏的心间。   可梵楼却没有变。   ……不仅没变,看起来,还更听话了。   沈玉霏将手从剑柄上移开,不轻不重地滑进梵楼的发梢。   他将梵楼自己扯乱的头发抚平,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试探,从发梢又摸到了脸颊,然后是脖颈。   沈玉霏掐住了梵楼的脖颈,五指慢慢收拢。   生死之间,任何伪装出来的臣服都将现出原形。   灼热的喘息喷洒在他的手臂上,剧烈的心跳声亦震动着他的手心。   沈玉霏收紧的五指不仅加重了力道,还迸发出了凛冽的灵力。   梵楼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在他的面前,眼神缱绻,仿佛因为痛苦,而逐渐涨红了脸颊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甚至疯魔般,勾起了薄唇。   “……罢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沈玉霏倏地收回手。   梵楼低咳着弯腰。   但他顾不上缓神,双手再次攀上沈玉霏的小腿。   “宗主……十五……”   梵楼嗓音嘶哑地恳求,“让属下……帮您……”   沈玉霏闻言,冷不丁轻笑出声。   “帮我?”   他撩起眼皮,视线越过梵楼的肩膀,看向看似打扫干净的临月阁,抬起手臂,挥散了缭绕的血腥气。   “帮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视线所及,已经是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冰晶了。   情毒蠢蠢欲动,沈玉霏却笑着将梵楼推开。   他单手拢进身上的血袍,呼出一口寒气。   细碎的冰霜凝在沈玉霏细密的睫毛上。   他这个人,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向来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他还没有完全原谅梵楼。   “阿楼。”沈玉霏俯身,用寒冰般的手指,勾起了梵楼的下巴,“你是人修,还是妖修……本座从来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另有其事。   “你欺骗本座,本座绝不会饶了你。”沈玉霏撇下重重喘息的梵楼,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床榻。   他脚步所到之处,冰晶迅速凝聚,连他刚离开的长椅,都在咔嚓咔嚓的轻响中,被冰雪覆盖。   “你逼迫本座,本座也绝不会饶了你!”   记仇如沈玉霏,自然也不会忘记,梵楼擅自以身为囚,捆住老祖的同时,逼迫自己将残剑刺入胸膛之事。   他就是要恨,就是要报复。   因为那是梵楼。   如今周身热意涌动,已经被他的话震得失魂落魄的梵楼。   “宗主……不,宗主!”呆呆地跪在地上的梵楼像是终于明白了沈玉霏话里的意思,单手揪着心口,闷闷道,“宗主,不要……不要!”   他从地上起身,几步追上沈玉霏:“宗主!”   蛇妖金色的瞳孔震动不已,仿佛倒影在深潭上的粼粼夕阳。   “宗主——”梵楼即便追上了沈玉霏,手指也没能触碰到沈玉霏的衣角。   因为,沈玉霏是他的主人。   没有主人的命令,他没有资格随意亲近主人。   梵楼的自我限制,让沈玉霏毫无阻碍地走到了床榻前。   他双臂一抖,红色的长袍流水般从肩头滚落。   雪色覆盖了妖修的眼睛。   沈玉霏当着梵楼的面,脱去了外袍。   打扫完临月阁的蛇影再显。   这一回,它们盘踞在了床榻边,一条叠着一条,黑色的蛇身窸窸窣窣地拧紧成了黑色的暗涌。   那是梵楼心中深沉的欲望,具象化后的形态。   也是他对沈玉霏,所有见不得人的阴暗占有欲的化身。   “滚过来。”背对着梵楼的沈玉霏脱完了衣袍,好整以暇地倚在了榻前。   一具滚烫的躯体听话地撞了过来。   沈玉霏用一根手指细细地描摹着梵楼的面庞,手臂,腰腹……   滴答,滴答。   小溪潺潺,汗水从妖修强壮的身体蜿蜒而下。   “宗主……宗主……”   梵楼随着沈玉霏的动作,一边煎熬着颤抖,一边情不自禁地呼唤。   沈玉霏单手托腮,恍若没有听到梵楼明显蕴藏着恳求的喃喃,将自己在意的地方都摸了一遍,方才勉强颔首:“倒是没变。”   除了脸,梵楼哪儿都没有变。   若真要说脸变了,其实也不然。   除了瞳色,眼尾生出的蛇鳞,以及眉心的蛇纹,梵楼还是梵楼。   “宗主……喜欢吗?”   冰冷的手指离开滚烫的皮肤,原先还觉得煎熬的梵楼,又恋恋不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将沈玉霏的五指递到唇边,陶醉的亲吻,同时身体里的妖力运转起来,试图像以前一样,通过功法,与宗主的神识双修。   只是,梵楼体内的灵力运转了,沈玉霏却没有运转《白玉经》的意思。   他任由梵楼亲吻自己的手指,修长的双腿甚至主动勾在了梵楼精壮的腰间。   沈玉霏表现得愈发正常,梵楼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本能,越是躁动。   ……是惩罚。   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宗主在惩罚他的隐瞒,以一种他绝对忍受不了的方式。   梵楼额角的汗水越淌越多,转瞬,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层莹润的水光中。   他古铜色的胸膛起伏如波浪,环在沈玉霏腰际的手臂,一边痉挛,一边青筋直跳。   随着时间的流转,细细密密的黑蛇从阴影中游到了床柱上。   层层叠叠的身影遮住了床柱原本的色泽。   更多的黑蛇在暗处涌动。   而在床榻前蠢蠢欲动的冰晶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趋势。   “嘶嘶——”   不知是哪条黑蛇最先有了动作。   它吐着蛇信,凶狠地扑向宛若有生命的冰晶。   “嘶嘶——”   黑白相撞,灵力震荡如捉摸不定的浪潮。   床榻上的梵楼亦快要到了忍耐的极限。   他的余光里,月亮西沉,他的怀中,沈玉霏的身子越来越冷。   “宗主,情……情毒……”梵楼满是咬痕的嘴唇失了血色,“不要……不要再逼我了……”   他痛苦得恨不能将沈玉霏揉进怀里,直接用血肉融化那即将冻僵的身体。   他的本能,更如张牙舞爪的触手,即将顺着五脏六腑,游动到四肢,操纵他强迫沈玉霏双修。   冰火两重天。   沈玉霏却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态度。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任凭寒气将自己的身躯笼罩。   “本座许你与本座双修了吗?”沈玉霏甚至反过来质问梵楼。   ……他太了解梵楼了。   他了解梵楼的软肋,了解梵楼的痛苦,了解梵楼的渴望。   正因为了解,沈玉霏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触及梵楼的底线。   他已经知道,梵楼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梵楼都已经用生命验证过了这一点。   可这,还远远不够。   现在,沈玉霏想知道,当情毒爆发时,梵楼会忍到什么地步,才被欲/望所控制,真正地以下犯上——   “宗主!”   当情毒引来的冰晶蔓延到床榻之上,如血盆大口,咬住沈玉霏的脚尖时,梵楼的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沙哑咆哮。   最后一根紧绷的理智之弦断裂,妖修腾地翻身。   他双肩紧绷,不像是蛇,反倒像是某种开了灵智,强壮可怖的虎妖或是狼妖。   梵楼的肩头肌肉喷张,身上散发出与人修截然不同的,原始的强悍气息。   “宗主……宗主逼我……”   梵楼深深垂着头,颤抖着将手探向了沈玉霏。   他并不受情毒所困,只是情难自已,一身妖力无处发泄,却苦苦忍耐到了逼不得已的情状,方才用力将沈玉霏压制在身/下。   ……梵楼再不动手,就真的来不及了。   若是情毒彻底爆发,哪怕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了他的宗主。   所以,梵楼在沈玉霏的逼迫下,终是遵循本能,痛苦地撕扯掉了碍事的布料,胡乱将自己贴了过去。   “宗主恕罪……宗主恕罪……”梵楼的头深埋在沈玉霏的颈窝里,嘴里诚惶诚恐地讨饶,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   明明神识相交,就可以缓解情毒。   明明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逼我——宗主,为什么要逼我?!”   快要将整张床榻都缠住的黑蛇,在梵楼抬头,用弥漫起血色的金色瞳孔死死地盯着沈玉霏的刹那,无声地化为了一缕又一缕黑烟。   黑烟鱼贯涌入梵楼的身体,妖修身上的气势爆发到了极致。   “宗主明知……明知我不愿如此……”梵楼颤颤巍巍地攥住了沈玉霏的双手,拉至头顶,继而热切地俯身,将唇印在那片冰凉的皮肤上,“宗主是想要在情毒平复后,逼我走吗?……不,宗主,不要这样……”   若即若离的凉意拂过沈玉霏的颈侧。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破碎的泪。   沈玉霏的心骤然紧缩,唇角挑衅的笑意渐渐散去。   无奈爬上了眼角眉梢,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在梵楼一声又一声崩溃的呼唤声中,忍无可忍地抬腿。   沈玉霏轻轻地踹了梵楼一脚。   不是恶劣的戏弄,也不是强势的驱逐。   梵楼神经质的自言自语一顿,紧接着,整个人又是一怔。   沈玉霏踹完,脚尖藕断丝连地在梵楼的小腿上磨蹭。   “傻子……”他薄唇微掀,不耐烦地吐出了一个词。   “宗主?”梵楼犹犹豫豫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沈玉霏并没有挣脱。   梵楼浮现着水光的眸子一亮,起身压降过去:“宗主……宗主?”   “滚。”   沈玉霏烦得连头都转开了。   但这一声呵斥如同那一脚,都是绵软的,亦是亲近的。   那是他独有的欲拒还迎。   梵楼听懂了,如同豁然开朗般,将沈玉霏用力从床榻上抱起来。   “宗主!”   灵力运转,一寒一热两道神识无声地交融。   得了主人允许的梵楼,亦按着沈玉霏的后颈,吻住那片日思夜想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以后会变成这样:能摸吗?能进去吗?能用力吗?能继续吗?? 第97章 097   燥热, 悸动。   数不清的黑蛇虽然已经回到了梵楼的神识中,但梵楼的撕咬依旧带着凶狠的力道。   沈玉霏仿佛被无数细长的蛇捆住了手脚,不仅动弹不得,还被迫仰起头, 承受炽热的纠缠。   他很快恼羞成怒, 抬手拍开梵楼的脸, 恼羞成怒地骂了句“狗东西”。这一声淬着恨,直叫人肝胆俱颤, 怕是换了个人,就能立刻诚惶诚恐地滚下床榻, 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而被沈玉霏拍开的梵楼, 舔着滴血的唇,意犹未尽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沈玉霏不甘心被压制, 宣泄情绪时留下的痕迹——鲜血的滋味刺激妖修本就绷紧的神经。   妖修想要的, 还有很多。   “宗主……”梵楼将头扭回来, 揽着沈玉霏的腰, 重新压回去,“我……我是……我是狗东西,我是宗主的狗。”   呼吸声仿佛绵延不绝的热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在沈玉霏的耳根上。   若他的耳根是海边的礁石, 怕是都能被这些浪潮融化。   “……最听话的狗。”梵楼却还没有说完,他的唇从沈玉霏的嘴角滑落, 一路游走到脖颈。   梵楼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见沈玉霏没有再拒绝,方才张开嘴, 迫不及待地将舌尖从牙关里探出来。   “宗主……宗主……”   梵楼嘶嘶地吐着气。   他肩头的衣衫被沈玉霏抓得满身褶皱, 便干脆直接震碎了身上残存的布料。   沈玉霏攀着梵楼的肩膀, 察觉到妖修的意图,登时挑起睫毛,冷笑连连:“放肆!”   没了那最后一层布料的遮掩,他的掌心直接沿着梵楼肌肉线条流畅的脊背滑落。   指尖蜻蜓点水掠过,留下一串燥热的火星。   “本座还没允准你……”沈玉霏面上狠厉的神情在掌心滑落的瞬息,逐渐被一层明艳的欲/色取代。   他抿了抿唇,勾着梵楼的腰的腿晃动不已,膝盖亦抵在了紧实的腰腹上,就像抵住了一团炽热的火。   他身体里的情毒随着神识交融,逐渐沉寂,寒意也被热浪取代。   梵楼抬起头,金色的竖瞳蒙着若隐若现的水雾。   可怜,可恨,   竟是一副被沈玉霏逼到极致,已经彻底臣服的模样。   沈玉霏心中那点被压制的不满,奇异地消散。   他坐在梵楼的怀里,居高临下地用手捧住对方的脸颊,指腹好奇地摸索着那片直生向鬓角的蛇鳞。   几滴黏糊糊的血落在了沈玉霏的指尖。   “傻子。”他又笑骂了一声,“本座何时要你将眼角的蛇鳞抠掉了?”   沈玉霏说话间,俯身向梵楼靠得更近了些。   冰凉的发丝染上热意,拂过妖修的面颊,亦如溅起了一连串火星。   “宗主……”梵楼喉结滚动,眼巴巴地望着他。   好像更可怜了一分。   沈玉霏的薄唇浸染水意,宛若滴着露水的花瓣。   “宗……宗主……”   下一瞬,梵楼的瞳孔骤然紧缩。   原是沈玉霏将唇印在了那些梵楼自以为丑陋至极的蛇鳞上。   “妖修……又如何?”沈玉霏一触既离,再次直起腰,掐着梵楼的下巴,轻哼,“本座何时怕过妖修?”   “……本座想要留在身边的人,谁也阻止不了本座!”他勾起唇角,乖张的笑意在娇艳的面皮上蔓延开来。   梵楼身心皆是一荡,紧接着,不受控制地仰起头,追随着那两片诱人的唇而去。   “……狗东西!”   粘稠的水声过后,沈玉霏再次羞恼地将梵楼踹开。   但是,这一回,梵楼不用等沈玉霏的应允,就毫不犹豫地扑了回去。   古铜色的身影伏在一片赤色之上。   亦如压碎了一朵盛放的杏花。   “宗主……”梵楼颤抖着将手贴在了沈玉霏的腰间。   沈玉霏同样微微颤抖着,眉宇间的厉色时而浓郁,时而又在对上梵楼金色的眼睛时,陡然消散。   他咬牙:“怎么,刚刚欺辱本座时,不见你问本座……现在,假惺惺什么?”   梵楼的胸腔狠狠地鼓动了两下:“宗主……属下,属下问了。”   梵楼直视沈玉霏的双眸,沉声道:“宗主第一次……骂了属下,但……但让属下继续……”   沈玉霏闻言,面颊轰得烧起两团血意。   “住口!”他双手掐住梵楼的脖子,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反客为主。   梵楼却还是睁着一双毫无杂质的金色双眸,好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沈玉霏,自己哪里做错了,又像是在纳闷,沈玉霏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更像是什么都不懂,被沈玉霏勾/引的纯真稚子,所作所为,归根究底都源于他。   沈玉霏怒急,对梵楼愈发苛刻起来:“好,既然如此,本座成全你——”   他脱下了最后一层里衣。   一片刺目的莹白映亮了梵楼的双眸,皑皑白雪一瞬间,甚至盖住了熠熠生辉的金色。   但很快,金光卷土重来。   梵楼刚要绷紧腰,将沈玉霏搂在怀里,耳畔就炸响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质问:“本座许你动了吗?”   梵楼的动作瞬间僵住。   沈玉霏若有似无的笑声徘徊在梵楼的耳侧,冰凉的手指也按在了结实的腰腹上。   他用指尖在那块皮肤上若即若离地画着圈。   梵楼倒吸一口凉气,僵硬地躺在床榻上,痛苦得额角的蛇鳞倒竖:“宗主……”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听宗主的话了。   什么时候能动,什么时候不能动……   梵楼分不清沈玉霏话里的意思,也不敢由着本能行事——由着本能,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他是宗主最听话的狗。   “阿楼……”沈玉霏感受着梵楼的痛苦,艳丽的厉色重回眼尾。   那片水红好似天边的晚霞,灼伤了梵楼的眼睛。   “阿楼。”沈玉霏拉着梵楼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   梵楼闷哼着起身,顺势将他揽在了怀里。   这便是允许了。   梵楼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欲/望就如同出笼的野兽,嘶吼着从下腹冲出来,直截了当地展露在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被烫得眉心一跳,低头对上了梵楼湿意更重的眼眸。   ……想是对上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犬。   只是——   沈玉霏的手指撬开梵楼的唇,不轻不重地按压在尖牙上。   这条在他面前尽显臣服的犬,究竟是不是狼呢?   “本座要看你的真身。”沈玉霏在手指被梵楼含/住,恋恋不舍地□□时,突发奇想,“阿楼,本座要看你变成蛇。”   梵楼的动作登时一僵,连那热意都有消退的趋势。   沈玉霏敏锐地察觉到了梵楼身上散发出来的排斥意味,顽劣的心思更胜:“本座的话都不听了?!”   梵楼只得张开嘴,放过了他纤细的手指,撇开头,阴郁地将半张脸埋进枕头。   “……丑。”梵楼闷闷道,“属下……太丑了。”   人修的脸上是不会生出蛇鳞的。   梵楼对“美”与“丑”的界定,永远与沈玉霏有关。   宗主……宗主或许是有些喜欢他原来那张,没有生出蛇鳞的脸的。   梵楼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宗主的面前展露出真容时,宗主的神情——惊讶,诧异……很多种情绪出现在宗主的眸子里,但唯独没有他最害怕的厌恶。   他也记得,后来独处时,宗主每每与他说话,都习惯性地拍飞他面上的面具。   可那具人身已经回不来了。   梵楼越想越是低落,骨节分明的手指亦攀上了面颊,试图抠弄眼尾的蛇鳞。   “丑?”沈玉霏见状,五指一紧,重重地按住了梵楼的腕子。   他没好气地呵斥,“看着本座!”   赤红了一双眼的梵楼被迫将头转了回来。   “……本座何时说你丑了?”他平白生出一种自己欺负了梵楼的错觉,气急败坏地反问,“若是本座嫌你身上的蛇鳞丑,方才为何还要吻碰你脸上的蛇鳞……阿楼,本座的好恶由不得你胡乱猜测!”   梵楼原本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睛,随着沈玉霏的话,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光点亦在深邃的眼底汇聚。   “宗主……”梵楼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确信里面同他第一次展露真容时一般,没有半点厌恶,才长舒一口气。   身材高大的妖修忽而抬手将沈玉霏牢牢地按在怀里。   沈玉霏撞进一片热潮,紧接着,耳畔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揽在他腰间的双臂逐渐软化,靠在他肩头的头颅也生出了冰冷的蛇鳞——   一条一人合抱粗的黑蛇取代了梵楼,吐着蛇信,犹犹豫豫地盘踞在床榻上。   黑蛇不敢看沈玉霏的神情,脑袋埋在身体下,只露出一双金色的竖瞳,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方向瞥。   沈玉霏却已经有些愣住了。   梵楼……当真是蛇妖。   他伸手,抚摸着冰凉坚硬的蛇鳞。   “嘶嘶——嘶嘶——”   盘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蛇吐着信子,试探着舔他的手背。   沈玉霏又是一愣,继而伸手抱住了黑蛇摇摇晃晃的脑袋。   ……那真是条漂亮的蛇。   沈玉霏甚少接触灵兽,不知道寻常灵蛇是何种模样,但他想,世间没有谁的灵蛇,会比他的梵楼更好看了——黑蛇细密如铠甲般严丝合缝的蛇鳞,黑得纯粹,唯独围绕着脖颈的那一圈蛇鳞,隐隐生出了金边。   “阿楼?”沈玉霏不自觉地唤了一声。   埋头的黑蛇闷闷地“嘶嘶”,甩着尾巴,不情不愿地向他靠近了些。   沈玉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而去。   他喜欢梵楼漆黑的鳞片,喜欢梵楼金色中不掺杂一点杂质的眼睛,更喜欢面前妖修身上那种,一切情绪都受自己支配的臣服。   “很好看。”沈玉霏哑着嗓子喃喃,“本座……觉得你很好看。”   “嘶——嘶嘶!”黑蛇的眸子里登时涌出数不尽的狂喜。   梵楼迫不及待地游向沈玉霏,长长的蛇身在沈玉霏的腰间盘了几圈,蛇尾耷拉在腿/间,和化为人身时一般,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嘶嘶!”黑蛇狂喜地用蛇信舔着沈玉霏的颈窝,蛇身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放松,摩挲间,有什么炽热的东西顶开了坚硬的蛇鳞,从蛇腹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   沈玉霏原本还沉浸在黑蛇漂亮的墨色鳞片中,待察觉到异样,脸上的笑意登时僵住了。   须臾。   他一脚将黑蛇踹到了床榻下。   “嘶嘶——”   漆黑的蛇在地上可怜地扭了几圈,再爬起来时,撑在床侧的,就是梵楼骨节分明的手了。   “宗主……”梵楼胳膊上的肌肉一绷,人已经回到了沈玉霏的身侧。   他的神识也强势地与沈玉霏的神识融在一起。   “嗯……”   还没从惊骇中缓过神的沈玉霏,头皮一麻,不由自主向热源靠近。   梵楼抱住了他。   妖修眼底暗芒闪烁。   宗主方才已经与他神识相交过一次,所以,他不用再等一次应允。   但宗主没同意他以蛇身……   梵楼眼底泛起淡淡的迷茫。   在妖修的眼里,此举等同于拒绝。   难不成,宗主不喜欢他的妖身?   不……宗主说他的妖身很漂亮。   宗主不会骗他!   那又是为何将他踹下床呢?   梵楼百思不得其解,手在沈玉霏的后背上轻柔地游走,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直接询问:“宗主……为何不要我的妖身……”   好不容易平复心绪的沈玉霏闻言,额角一跳,若不是看在梵楼眼露纠结,当真不明白的份儿上,怕是又要将他踹下床榻了。   “……住口!”他头疼地闭上眼睛,又忍无可忍地起身,将脚探向梵楼的下腹——即便,他在知道梵楼是蛇妖之前,已经用脚踩过多回了,在看见蛇身的风光之后,他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   ……还好,化为人身,梵楼与寻常男人无异。   “宗主……?”   被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的梵楼,神情愈发迷茫。   “这样就好。”乖张如沈玉霏,也有些难以启齿,“本座……本座就要你这样!”   梵楼乖顺地应了声,继而抓住他的脚踝,老老实实地请示:“宗主,可以……可以吗?”   五根手指如烙铁,紧密地贴着沈玉霏细嫩的皮肤。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梵楼要做什么,已经望着那双澄澈的金色竖瞳点了头。   梵楼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脚,自己动作起来。   炽热的气息在他们周身蔓延。   寒冰早已在神识交融的刹那,消散殆尽,但一直蛰伏在沈玉霏后颈上的白蛇纹路,却在梵楼的气息逐渐浸染上他的身躯时,睁开了翡翠色的眼睛。   “嘶嘶——”   深陷热意的梵楼豁然抬眸。   “嘶嘶——!”   他眼尾的鳞片再次倒竖,杀意于眼底一闪而过。   梵楼猛地将沈玉霏按在怀中:“宗主,蛇。”   沈玉霏亦听到了那声若有似无的吐息声。   他汗津津地伏在梵楼的身上,连问话的语调,都带着遮掩不住的慵懒:“有法子吗?”   梵楼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试试。”沈玉霏知道,自己身上的白蛇,是大妖白矖留下的印记,隐患无穷,又联想到梵楼亦是蛇妖,便干脆放手让梵楼尝试,“本座不喜欢这条蛇。”   这话落在梵楼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   宗主不喜欢那条白蛇。   那么,宗主是不是有些喜欢他这条黑蛇呢?   梵楼一边想,一边将掌心贴在沈玉霏的后劲处。   浓郁的紫色妖力喷涌而出。   “啊——”伏在梵楼怀中的沈玉霏神识一荡,难耐地惊叫出声,继而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浓稠的黑暗。   他的身子猛坠,意识彻底陷入了神识中。   这一次,梵楼没有化身为蛇,将他困在床榻上,而是维持着人修的模样,将他抱在了怀中。   梵楼单手抽出了藏于脊椎中的骨刀。   “滚——”金色的火焰在梵楼深邃的眼眸里升腾。   沈玉霏循声回头,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眼皮不由微微一跳。   神识中,竟多了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   他的面容仿佛笼罩在一层浓雾中,模糊不清,唯独眼尾的雪白蛇鳞与眉心的蛇纹,诡异地映在所有望向他的人的眼底。   ……他不在梵楼的神识中,他在自己的神识中!   沈玉霏瞬间明白,白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妖白矖!   “从宗主的身体里,滚出去!”梵楼手中的骨刀无声地燃起紫色的火焰,凶悍的妖气化为无数黑色的蛇,向白矖扑去。   与此同时,现世的沈玉霏被梵楼囚于身/下。   他纤细的手指无力地耷拉在床侧,一滴汗悬在指尖,随着梵楼的动作,摇摇欲坠。   梵楼气喘吁吁地将手探向下方,几个来回间,就将沈玉霏揉得面颊一片血色。   “宗主……宗主……”   神识中的梵楼将长刀挥向了大妖白矖。   现实中的梵楼将手指探向了隐秘之所。   天人交战。   沈玉霏陷入了无法言说的热潮中,他似乎成了那炼丹炉里的药材——或许,千百年前落于人修手中的妖修,也是如此,在烈焰之中,徒劳地挣扎。   妖修……人修……   沈玉霏的意识彻底沉沦,在《白玉经》的加持下,他早已适应了梵楼的触碰,也熟悉了梵楼的气息。   阿楼……阿楼……   他的阿楼。   世间独一无二的阿楼。   神识中,梵楼与大妖白矖战至白热化。   诚然,大妖白矖的妖力毁天灭地,恐比已经消弭于世间的玉清门老祖,还要强上几分,但留在沈玉霏身上的,只是一道残存的神识,化身为妖修的梵楼完全有能力与之一战,且在现实的触碰中,逐渐占据了上风。   黑蛇的气息霸道地浸染着沈玉霏的身/躯,雪白的蛇无处可逃,蜷缩在沈玉霏的后颈处,暴怒地吐息。   “嘶嘶——”   “嘶嘶!”   白蛇暴怒,黑蛇却比他更愤怒。   “滚!”神识中,梵楼的长刀最后一次挥起。   大妖白矖周身雾气骤然散去。   他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但是被贯穿的心口却涌出了宛若实质的白雾。   “嘶——”   轰!   沈玉霏后颈处的蛇纹伴随着蛇类凄厉的惨叫,缓缓融化。   而他亦被彻底地染上了梵楼的气息。   沈玉霏的眼尾沁出一滴薄泪,裸露在外的腿上,一条漆黑的蛇纹逐渐显现。   那蛇首尾相连,圈住了他的腿/根。   沈玉霏似有所感,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他闻到了浓郁的糜香。   与他自己身上的冷香纠缠在一起,亦如他与梵楼。   “宗主……”   炽热的呼唤在沈玉霏的耳畔响起,缠缠绵绵地落下,“宗主,可以吗?”   腰后的炽热蠢蠢欲动。   沈玉霏沉默着躺在榻上,心中千万种思绪升起又落下。   “宗主……可以吗?”   万籁俱寂,他耳畔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不可以。不可以——? 第98章 098   说来也怪, 明明是他想要的,沈玉霏心中却只剩气恼。   梵楼听话。   没有他的命令,哪怕在热浪中煎熬,也不会更进一步。   世上肯定找不到第二个, 比梵楼还听话的人了。   沈玉霏想, 自己该得意才对——梵楼在他的面前, 连本能都压抑住,心里何止是有他……是将一切都给了他。   可, 若是继续要问,是不是继续以后, 动一下也要问?   若是动一下都要问, 那岂不是什么都要问?!   沈玉霏不敢细想。   他听着梵楼沉重的心跳声,咬牙不做声。他痛苦, 梵楼也该跟着痛苦!   梵楼得不到回应, 也就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妖修的手臂如藤蔓, 紧紧地缠着沈玉霏的腰。他嘶嘶地吐着气, 唇印在沈玉霏的后颈,那个白蛇曾经的盘踞之所,反反复复地摩挲。   “宗主……”梵楼的手滑到了沈玉霏腿上生出的蛇纹上。   那个纹路与梵楼的真身一般无二,在粉白的皮肤上, 细微地颤抖,仿若活物。   雪肤为纸, 真身为画。   梵楼想起了自己刚遇到沈玉霏的时候, 看见的画面——被玉娇娇控制的沈玉霏,沉浸在情与欲的深渊里, 煎熬备至。   而梵楼也在那一天, 重获新生。   他那白纸般的神识中, 永永远远地刻上了“沈玉霏”的名字。   “宗主……”梵楼用力地揉着那块生出黑蛇的皮肤,得不到回应,也不失落。   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能霸占宗主身边的位置,他已经很满足了。   生着薄茧的指腹带起一片撩拨心弦的痒意。   沈玉霏面颊微红,双手按在梵楼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不住地颤抖。   “可以……可以吗,宗主?”   梵楼锲而不舍地追问。   “……”   梵楼的手从沈玉霏腿上浮现的黑蛇的蛇尾,一路摸到蛇首。   “宗主……”梵楼的牙,亦印在了他敏感的耳垂上。   “狗……狗东西!”沈玉霏窄腰一软,一滴汗顺着脸颊跌落进颈窝。   梵楼的唇也顺势印了过去,追随着汗水,直奔颈窝深处而去。   “可以……吗?”   “……”   梵楼眨了眨眼睛,目光凝在沈玉霏白壁般的脖颈上,舔着牙尖思忖片刻,张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牙印。   “你——!”   这下,沈玉霏果然有了反应。   他猛地转身,揪着梵楼的头发,仰起头,恨恨地呵斥:“找死?!”   梵楼被迫低下头。   发根传来的拉扯感并不重。   梵楼现在已经能隐隐约约猜出,沈玉霏什么时候在真的生气,什么时候只是在闹脾气了。   ……现在,宗主显然就在闹脾气。   梵楼在那道随着怒火一路烧过来的视线里,毫不犹豫地吻住了湿热的薄唇。   沈玉霏兀地一颤,头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又被梵楼的大手按了回来。   “宗主,可以……可以吗?”   同样的问题,莫名地带了不容抗拒的意味。   沈玉霏不喜欢,却在鬼使神差间,微微打开了牙关。   梵楼浑身一震,立刻欺身上前,湿热的舌长驱而入。   ……宗主同意了。   梵楼兴奋之余,脑海中尽是不敢置信。   宗主怎么会允准他……   宗主怎么会同意他!   梵楼诚惶诚恐地将自己送到沈玉霏面前:“宗主,可以……可以进去吗?”   箭在弦上,沈玉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他一把攥住梵楼的发尾,发狠地扯:“狗东西……你若是……若是今日如此欺辱本座……本座势必饶不了你!——唔!”   抓住墨发的手好似折翼的蝴蝶,雪白的翅膀陡然跌落进三千青丝。   眼底漫起血意的梵楼已经将沈玉霏死死地融进了怀里。   “属下……不敢。”梵楼悍腰一动,怀中的人就发出了崩溃的惊喘。   “你——”   沈玉霏身为合欢宗的宗主,因《白玉经》之故,多年来,只有神识与梵楼的神识交融过。   若要说,当真被梵楼压制,与神识被压制有什么区别,他此刻已经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   ——屈辱,不甘……   尤其是在梵楼嘴上说着“属下不敢”,却一下比一下狠时,沈玉霏指尖的灵力凝了又散。   明明可以一击毙命。   明明杀了眼前的人就可以解脱。   他却只要听着梵楼的声音,看着梵楼微蹙的眉,听着那为自己而鼓动的剧烈心跳,就连半根手指都不能动。   “你若是以后……以后背叛了本座……”沈玉霏的手,狰狞地掐住了梵楼的脖颈。   怦   怦怦!   他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在聒噪。   “本座必杀了你!”   梵楼的动作短之又短地停顿了一瞬,双手拢住沈玉霏的窄腰,用动作回应了他的威胁。   “属下……不敢。”   “……”   红浪翻滚,梵楼一朝夙愿得偿,当真跟恶犬一般,在沈玉霏的身上尽情地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只是,梵楼行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   “宗主……可以再来一次吗?”   “……”   “宗主,可以……可以摸一摸……”   “……”   “宗主……”   “宗主……”   “……”   沈玉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精疲力竭地倚在温热的灵泉里,看着捧着自己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梵楼,连踹一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宗主……”   “滚!”他忍无可忍。   梵楼的睫毛颤了颤,几滴水珠顺着眼尾的蛇鳞滑落,闪出一片妖冶的光芒。   “宗主……”   水波荡漾,妖修来到沈玉霏的身边。   高大的身躯俯下来,半跪在水里。   “嘶嘶——”   漆黑的暗影取代了梵楼。   黑蛇再次现身。   梵楼游到沈玉霏的身边,粗长的身体卷住他酸软的腰,蛇首则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嘶嘶——”   沈玉霏的手指颤了颤,指尖轻点在墨色的鳞片上,先是隐忍地抚摸,然后就开始顺着蛇身一下又一下地滑动。   那些漆黑的鳞片温凉湿滑,摸起来,简直比世上最珍贵的温玉还要舒服。   “嘶嘶……”梵楼的眼底划过一道欣喜。   宗主果然喜欢他的蛇身。   他吐出信子,小心翼翼地舔沈玉霏蒙着水汽的睫毛。   “罢了。”   沈玉霏抱着蛇妖的真身,到底是经受不住诱惑,泄气地将脚尖抵在蛇妖身上漆黑的鳞片上。   “……变回去。”他的底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摇摇欲坠,“本座……不伺候你。”   梵楼闻言,重新化为人形,高高兴兴地将脸颊贴在沈玉霏的颈窝里,然后单手握住他的脚踝。   蛇鳞被温热的手指取代,冷意也也被取代。   水波荡漾。   一如绷紧的琴弦,水声拨弄间,琴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最后,琴弦彻底地绷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悬在手臂上的水珠也抖落成了纷纷细雨。   “宗主……宗主……”   梵楼的呢喃则是沉闷的春雷,一声又一声,劈开了沈玉霏的心房。   +   沈玉霏甚少做梦。   或许是容许梵楼亲近的缘故,他竟梦回了多年前,自己尚未登上宗主之位之时。   “……你是本座唯一的弟子,不要让本座失望。”   他的师父,合欢宗宗主玉娇娇,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玉娇娇在沈玉霏的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沈玉霏也逐渐被教得冷心冷肺,性情凉薄。   但他再如何凉薄,也没有想到,玉娇娇命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弑师——亲手将自己的师父——也就是玉娇娇,斩于剑下。   “动手!”   回忆中已经被残妆剑吞噬了七情六欲的玉娇娇,厉声呵斥,“沈玉霏,本座教你的,你都忘光了吗?”   “……优柔寡断之人,如何能活着坐上合欢宗宗主的宝座?!”   “……你若不能手刃本座,即便本座将合欢宗交给你,你也不能服众!”   玉娇娇步步紧逼,单膝跪在地上的沈玉霏的面色则愈发苍白。   他自记事起,就被玉娇娇带回了合欢宗。   稚童对“娘亲”的执念,是刻在骨血中的。   即便玉娇娇并非沈玉霏的娘亲,经年累月的相处,也让沈玉霏视玉娇娇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现如今,要他亲手杀了玉娇娇,他如何下得去手?!   昏暗的临月阁内,金色的阵法升腾如起伏的山峦。   失去七情六欲的玉娇娇,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头冷汗的沈玉霏,步步紧逼:“本座已经传了新的命令……不出一个时辰,合欢宗众弟子就会齐聚临月阁前,亲眼见证新任宗主的诞生!”   “沈玉霏,本座不是在给你机会!”玉娇娇严厉的训斥好似一根长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不要忘了本座教过你什么?!”   “……不要让本座失望。”   “失望”二字如同恶毒的诅咒,落入沈玉霏的耳中,让他神经质地暴起。   沈玉霏劈手夺走了玉娇娇手中的残妆剑,颤抖着将重剑拔出了剑鞘。   “徒儿……定不让师父失望!”   凛冽的剑意直扑面门。   残妆剑,玉娇娇得以在修真界纵横的可怖法器。   它的剑意足以让世间大能退避三舍,付出的代价,却是持剑者的七情六欲。   曾经,沈玉霏不明白,失去七情六欲有何不可——   心中没有怜悯,没有情爱,在残酷的世间,或许能活得更久些。   “你说得不错。”当初,回答他的玉娇娇,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为师也是这么想的。”   噗嗤!   重剑没入女修单薄的身躯。   玉娇娇猛地扬起了脖颈,灵力伴随着鲜血,从胸腔内喷涌而出。   “为师错了……”玉娇娇用沾血的手,覆盖住了沈玉霏疯狂颤抖的手指,“为师错了……失去七情六欲,并不……并不……”   沈玉霏惊醒了。   梦中的玉娇娇没有将话说完,他的记忆里,玉娇娇也没有将那句话说完。   失去七情六欲,并不什么呢?   当年的沈玉霏不懂,现在的他,脑海中却隐隐有了模糊的答案。   毕竟,沈玉霏失去的不仅是七情六欲,当祭出长安钟时,他连六识都舍去了。   空洞,虚妄。   恢复正常的沈玉霏很难形容,那样的感觉,但他在回忆的时候,指尖会情不自禁地痉挛。   沈玉霏压下心底的不安,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他没有将眼睛睁开,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然后将神识无声地探出去——   粗长的黑蛇盘踞在沈玉霏的身后,纠结地晃着头。   是梵楼。   不等沈玉霏将眼睛睁开,梵楼又化身为人,胳膊磨磨蹭蹭地挤进他的臂弯间,揽住了他的腰。   沈玉霏想要睁开的眼睛就这么闭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得寸进尺的妖修,究竟要做些什么!   梵楼变回人身没多久,就怂怂地收回胳膊,重新化身为蛇。   如愿以偿,梵楼本该欣喜若狂。   可当真将气息留在宗主的身上以后,梵楼反倒不安了起来。   妖修人人得而诛之。   自古以来,人修与妖修之间,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沈玉霏在他的心目中,高不可攀。   哪怕世人都说,合欢宗的宗主荒/淫不堪,梵楼眼中的宗主也崇山峻岭上,只可远观的雪莲,高不可攀。   现在,他亲手将这朵雪莲采撷入怀,还放肆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气息。   黑蛇的脑袋拱到了沈玉霏的后颈边。   他嗅嗅那节遍布红痕的玉颈,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身形一变,湿热的鼻息也喷洒在了同一处皮肤上。   梵楼就这么在床榻上,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变蛇,从沈玉霏的颈窝嗅到腰间,然后在试图往下嗅时,被忍无可忍的沈玉霏捏住了七寸。   黑蛇畏缩地吐着信子,尾巴倒是追随本心,一下子卷上了他的手腕。   “变回去。”沈玉霏面无表情地命令。   黑蛇好像能看见他心头的怒火,连忙扭动起身体,试图讨饶:“嘶嘶——”   “本座不想说第二遍。”沈玉霏不为所动,甚至连黑蛇送到手边的蛇鳞都看也不看。   梵楼只得化出人身,跪在沈玉霏的身边,迟疑地唤了声:“宗主?”   沈玉霏斜过去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扶本座起来!”   梵楼的狂喜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英俊的脸上。   他扑过去,将沈玉霏扶起,也将他从床榻上抱了下来。   梵楼替沈玉霏穿好繁杂的赤色长袍,再跪在地上,将他的脚放在膝前,套上了长靴。   “本座不想穿。”沈玉霏习惯了梵楼的服侍,靠在床榻前,拨弄自己凌乱的青丝。   梵楼替他穿鞋的手一顿,动作停下是停下了,嘴里却道:“属下……不愿旁人看见宗主的足。”   沈玉霏的手指一紧,失手扯断了头发。   他咬唇瞪着跪在自己脚边,低眉顺目的梵楼。四目相对,如烈火坠入深潭。他最后狠狠道:“随你!”   梵楼立刻依言将长靴套在沈玉霏的足上。   “……先前的面具坏了。”沈玉霏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梵楼太痛快,“阿楼,你要本座如何罚你?”   梵楼从善如流地从储物囊中取出仅剩的一些残破的白布:“属下还有。”   那些布条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沈玉霏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在看见布条的刹那,不得不咽了回去。   他抬手,随手震碎了梵楼拿出来的布条:“谁叫你留着这些东西了?!”   沈玉霏震碎布条时,只觉得那些东西已经没了用处,却没想到梵楼霎时红了眼眶,双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抓了两把,继而闷闷地垂下了头。   ……那种欺负了人的感觉,重新回到沈玉霏的心中。   “罢了,罢了,本座又不是故意的……”他气急败坏地俯身,靠在梵楼的怀里,手指点在妖修的面上,胡乱晃动间,又勾勒出一副赤金色的面具。   新的面具覆盖在梵楼的面上。   这幅面具与先前那副,黑金交织的面具,又有所不同。   赤金色的面具不再只遮住半幅面庞,而是顺着面颊而下,与下颚处相连,好似在梵楼的嘴前套上了枷锁。   梵楼如获至宝,眼睛重新亮起来。   沈玉霏悬起的心放下大半,指尖点着妖修的脖颈,用气音威胁:“别忘了,你答应过本座什么。”   戴上新面具的梵楼回过神,重新郑重地跪在沈玉霏的脚边。   妖修单手触碰他的衣袍,头颅低下了臣服的弧度。   “属下永远……是宗主最衷心的狗。”   沈玉霏唇角荡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很好。”   他起身,隆起松散的衣襟,大步流星地向合欢宗外走去。   “本座给你这个机会。”   “……只要你让本座失望,本座必取你性命!”   +   没骨花第二次将亲手雕刻的梵楼的牌位,变成了一捧木屑。   百两斤的冷嘲热讽正如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进她的耳朵:“宗主魂灯不灭,必然已经寻到了解除情毒的法子。”   “……你送进去的那些人,都被数不清的黑蛇丢了出来,现在谁在陪宗主,难不成,还需要宗主亲口告诉你?”   “闭嘴!”没骨花忍无可忍,将木屑撒进风里,“你敢说,你没看见那些黑蛇的时候,不担心?”   百两斤冷笑一声:“我与你的担心,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没骨花尖酸道,“我知道了——你担心的是合欢宗,并非宗主!”   “……在你眼里,沈玉霏死了,还会有第二个沈玉霏登上宗主之位。哪怕没有,还有你自己,哈!”   百两斤脸上原本的笑意就很冷,闻言,简直如冰封般,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没骨花,你说得不错,即便宗主遭遇不幸,合欢宗也会有新的宗主,这是你我皆知的事实。”   “……你担心宗主,我亦担心宗主,只是我更担心宗门,何错之有?!”   “……即便宗主在这里,我也问心无愧!”   “你——”   没刮花一时间气得恨不能将自己刚用灵力轰成木屑的牌位抓回来,全撒在百两斤的脸上。   “别吵了。”沉默的佛见愁与佛见笑,面色都有些苍白。   但她们没有在屋中歇息,而是带着商时序,一同来到了临月阁外,听没骨花与百两金争吵。   “是啊,两位姑娘,别吵了。”摇着骨扇的商时序,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双眼睛到处乱晃,时刻谨记自己是个算卦的玄机门弟子,恨不能替路过的蚂蚁也算上一命。   “……我早就说了,沈宗主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命数,你们担心什么?”   而此刻的商时序也明白,为何梵楼在自己的卦象中,是一副必死之相——舍弃人身,重新化为妖修,岂不是“身死”吗?   他洋洋得意地摇着骨扇,为自己的卦象之准,暗喜非常。   “罢了。”百两斤先冷静下来,扭头不再看气得满面通红的没骨花,转而问商时序:“商道友,前日,明心寻你算了什么?”   玉清门覆灭,从昏迷中幽幽醒来的明心听闻噩耗,痛哭一场,继而操纵着灵蜂,去宗门内里里外外地探查了一番,最后救出一个差点形神俱灭的春熙来。   整个玉清门……竟只剩下他们二人而已。   正道魁首落得这般田地,怎的不叫人唏嘘?   明心在春熙醒来以后,又大哭了一场,然后寻到商时序,缠着商时序非要算一卦。   商时序也是无奈。   玉清门沦落至此,还有什么算的必要?   但看着哭成泪人的明心,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胡乱将扇骨丢在地上,嘴上说着“或许会有转机”,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再横空出世一个老祖,这样的转机不要也罢。   谁料,那卦象竟不全是死卦。   商时序的心里咯噔一声,好说歹说,安抚住了明心,独处时,战战兢兢地又算了一卦。   这一卦,他算的是玉清门的老祖,而非整个玉清门。   ……死卦。   商时序瘫坐在地,才发觉衣襟被冷汗浸透。   老祖已死。   那明心的卦象中展露出的玉清门的生机,又代表着什么呢?   商时序百思不得其解,干脆跟着合欢宗的一众长老,齐聚临月阁前,打算直接将自己的怀疑说给沈玉霏听。   “来了!”   抱剑立于临月阁前的黄莺,忽而睁开了双眼。   女修难掩激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宗主!”   临月阁的门缓缓打开,金色的法阵腾空而起。   光怪陆离的幻想无声无息地映在众人的眼底。   短暂的恍惚过后,他们终于看见了斜倚在长椅上的沈玉霏。   沈玉霏还是那副艳丽阴郁的长相,只眼尾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水意。   他踩着雪白的狐皮,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轻点在扶手上。   哒,哒哒。   众人的心弦莫名绷紧。   略带沙哑的嗓音也飘了过来:“寻本座,所谓何事?”   冷香幽微,花香中似乎还掺杂了其余令人脸红心跳的气息。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梵楼所化身的小蛇钻进了沈玉霏赤色的衣摆,沿着布料的褶皱,乘风破浪,蛇尾勾勾搭搭地裹住窄腰,最后将漆黑的脑袋从衣襟出探出来一点。   “嘶嘶——”   合欢宗的弟子们永远想不到,他们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宗主,松散的一衣袍下,藏着一具被黑蛇的气息浸染,并缠紧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梵楼,可以。   两根,不可!!!? 第99章 099   梵楼已经是妖身。   沈玉霏不欲他以真身现身, 便允他化为黑蛇,钻进了自己的衣袖。   梵楼游走在温热的皮肤上,一边巡视自己留下的痕迹,一边嗅来嗅去。   冷香与特殊的糜香交织在一起。   黑蛇很是高兴地舒展着身体, 下腹坚硬的鳞片微微外张, 有什么宗主不喜欢的东西差点冒出来。   梵楼及时屏住呼吸, 将盘在沈玉霏腰间的蛇身紧了紧,成功用鳞片压制住了欲/望。   “……宗主, 玉清门老祖已死,属下在谷外——”   百两金的话尚未说完, 商时序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将半个脑袋探出沈玉霏衣襟的梵楼, 迟疑地吐了吐蛇信。   玉清门的老祖是生是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更是要拜老祖所赐。   “小生算了一卦——”   “你的卦, 当真准吗?”没骨花不以为意地嘀咕了一句, “老娘怎么那么不信呢?”   “你怎么能不信小生的卦象呢?”商时序一提到自己算卦的本事, 就急得脸红脖子粗,“小生明明已经算准了那么多回,你为何就是不信小生呢?!”   “说正事。”眼瞧着没骨花有与商时序当着沈玉霏的面,吵起来的架势, 百两金适时开口阻止了他们二人的争吵,“商道友, 你算出了什么?”   被百两金这么一打岔, 商时序总算是想起了正事。   他郑重地向斜倚在长椅上的沈玉霏行礼:“沈宗主,小生前一日, 被玉清门的明心求着算了一卦。”   商时序将自己算的卦象娓娓道来, 也斟酌着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玉清门的老祖已经陨落, 玉清门却还有生机,或许不是坏事。”   他想到了明心与春熙,真情实意道:“玉清门弟子尚在,玉清门就还在。”   沈玉霏的眉心随着商时序的话,不悦地收紧。   何为生机尚未断绝?   他并非笃定,玉清门内还有能威胁到自己的余孽,而是想到了孟鸣之。   沈玉霏亲手将孟鸣之化为烂肉的躯体轰得粉碎,却无法确定,孟鸣之的神识是否已经消弭于世间。   “嘶嘶——”   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地藏在他衣袍中的梵楼,忽而吐起了蛇信。   湿滑的触感从腰际蔓延到胸口。   胸腔里像是生出了一朵早春的芽,枝叶撑破胸腔,肆意生长。   沈玉霏一个没忍住,情难自已地“嗯”了一声。   侃侃而谈的商时序登时怔住:“沈宗主……也不信小生的卦象?”   “本座并非此意。”沈玉霏回过神,指尖拂过衣襟,暗暗将梵楼的脑袋按了回去。   小蛇察觉到沈玉霏动作间的警告意味,连忙游回腰际,将自己缠在了那节窄腰之上。   他不断地收紧着蛇身,鳞片压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嘶——嘶嘶?”   梵楼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杰作”,就被沈玉霏掐着七寸,从衣袍中拎了出来。   商时序与合欢宗的一众人等,不知何时被沈玉霏打发走了。   “嘶嘶——”梵楼预感不妙,暗搓搓地缩小身形,变成一条小小的黑蛇,顺着沈玉霏的手指一路游到手腕,再磨蹭到臂弯间。   他在沈玉霏的臂弯转了两圈,最后来到了肩头。   “嘶嘶——”   通体漆黑的小蛇宛若温凉的墨玉,由世间的能工巧匠雕刻而成。   沈玉霏心里那点不满早已被抛到了脑后。   他将梵楼从肩头拎下来,让小蛇在自己的掌心中盘踞。   “嘶嘶——嘶嘶——”梵楼乖顺地吐着信子,眨着双金灿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玉霏。   “行了,本座不怪罪你。”沈玉霏终是总是松了口,“变回来吧。”   高大的身影顿显。   梵楼双臂撑在长椅两边,虚虚地将他圈在了怀中:“宗主……”   凉意在沈玉霏的颈窝里蔓延。   戴上新面具的梵楼,薄唇前罩着“枷锁”,无法亲吻他的脖颈,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唤:“宗主……”   沈玉霏微偏了头,听出妖修语气里的欲/望,得意之余,嘴上免不了要嘲讽两句:“这就忍不了了?废物!”   梵楼不以为意,刚想说自己对宗主,时时刻刻都忍不了,耳畔就传来了沈玉霏的呵斥。   沈玉霏道:“没有本座的应允……本座倒要看看,谁敢帮你将面上的面具取下来!”   沈玉霏知道,梵楼不可能寻旁人摘下脸上的面具——那张面具上,并未被他设下限制。   他的话,就是故意说给梵楼听的。   ……无论是谁,哪怕是梵楼自己,都没有取下面具的资格。   “你是本座的。”沈玉霏的桃花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他逼着梵楼跪在长椅前,居高临下地望过去。   沈玉霏没有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寻到一星半点的抗拒情绪后,勾起了唇角:“本座要回床榻上去。”   梵楼依言起身,结实的臂膀环过沈玉霏的腰,将他打横从长椅上抱了起来。   “本座腿疼,腰也疼。”将头靠在梵楼肩头的沈玉霏,眯起了眼睛。   他用胳膊勾着妖修的脖子,仰起头,一边观察梵楼的神情,一般故意对着梵楼的耳朵吹气。   “……宗主。”梵楼的反应果然如沈玉霏所料,明显得压根藏不住。   沈玉霏伏在梵楼的肩头痛快地笑,待回到床榻上,立刻逼着梵楼替自己揉腰捶腿,非要感受到那熟悉的热意,方才意兴阑珊地将人踹到床下:“本座允准你抵着本座了吗?”   跪在床榻前的梵楼,狼狈地喘着气,双手撑在床沿上,随时准备在听到宗主的允准后,回到床上:“属下……忍不住。”   “忍不住?”沈玉霏抬起一根手指,嫌弃地挑起梵楼的下巴,“忍不住?……那就剁了。”   话音刚落,梵楼就不自觉地抖了抖。   沈玉霏脸上的笑意加深:“反正有两根。”   梵楼抖得更厉害了。   沈玉霏静静地盯着神情纠结的妖修看了半晌,见对方似乎真的在思考,留下哪一根,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宗主……”   “闭嘴……滚上来。”沈玉霏松了口,待梵楼回到身边,柔软的手臂大大方方地缠了上去。   滚烫的胸膛撞向他,还带来了绵延不绝的喘息声。   “只这一个……本座都嫌烦。”这回,沈玉霏的语气是认真的,“你若真敢两个……别怪本座不顾旧情。”   他张开嘴,尖牙抵在梵楼颈侧脆弱的血管上。   梵楼的心跳声却愈发急促了,胸腔鼓动,震得沈玉霏难受。   他只得抬起腿,不轻不重地踹了几脚,然后在梵楼濒临崩溃的闷哼声中,舒舒服服地依偎在热意缠绵的怀抱中。   “不能……不能这样。”拥着沈玉霏的梵楼,艰难地吐出一句没什么作用的“反抗”,“宗主……不能,不能这样。”   沈玉霏明知故问:“本座为何不能这样?”   “属下……会……会唐突宗主……”梵楼的回答果然合他心意。   沈玉霏一脚踩在不该踩的地方,反反复复碾压:“何时轮到你来命令本座了?”   梵楼的下腹骤然紧缩,腰也跟着紧绷起来,随着沈玉霏的足,痛苦地吸气。   蛇性本/淫,梵楼又初尝云雨滋味,还是同心心念念的沈玉霏,自然像是坠入春风的蛇,恨不能时时刻刻都沉浸其中,压根禁不起撩拨。   “唐突?”沈玉霏逼近梵楼的耳朵,“即便以后不唐突本座,你昨日也唐突过本座了……阿楼,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梵楼情不自禁地扶住他的脚踝:“属下……知罪。”   “知罪?”沈玉霏冷哼一声,“本座看你,根本不知罪!”   他“折磨”着梵楼,直到将梵楼“折磨”得绷不住,方才将束缚着妖修唇齿的面具取下。   “宗主……”梵楼忍无可忍地将唇印在沈玉霏的嘴角。   “嗯。”沈玉霏的手指滑落到梵楼的墨发间,心情极好地点了头。   滚烫的落雨直坠在面颊上。   最后烧到了牙关里。   ……其实,还是纵容的。   沈玉霏嘴上说得再怎么狠厉,实际上,梵楼想要的,他都会给。   当妖修餍足地化为蛇身,小小一条挂在他的手腕上时,他的腰更酸了。   “过来。”沈玉霏更是慵懒得连胳膊都懒得抬起来。   他指挥着小蛇将先前就准备好的蛇莓叼到自己的面前,再捏着果子,喂梵楼吃。   梵楼甩着尾巴,盘踞在蛇莓上,习惯性地将蛇莓的尖儿往沈玉霏的唇角递。   电光火石间,沈玉霏的脑海中划过了熟悉的画面——他被拖入梦境时,也有一条黑色的蛇,小心翼翼地将蛇莓送到他的嘴边。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口蛇莓。   即酸又涩的果肉在舌尖化为黏糊糊的汁,照旧不是沈玉霏喜欢的味道,但梵楼却绷紧了蛇身,将小小的脑袋埋进蛇莓里,一口又一口,吃得连蛇信都不吐了。   他很快将一整颗树莓塞进了肚子。   然后,小蛇叼着第二颗蛇莓,兴冲冲地仰起头。   沈玉霏到嘴的拒绝莫名地咽了回去。   他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小蛇又哼哧哼哧地将剩下的果子吃了。   ……果然是蛇。   沈玉霏好笑地想,梵楼向来没展露出过什么事物的明显喜恶——除了他——那喜欢吃蛇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玉霏抬起手指,呼吸间,守在临月阁外的黄莺就端进来了一筐新鲜的蛇莓。   “嘶嘶——”   隔着床帐前的薄纱,小蛇金色的竖瞳闪过危险的光。   眨眼间,蛇身膨胀。   梵楼用自己的身体,阻隔了黄莺本就落不到实处的视线。   “宗主。”女修毕恭毕敬地将蛇莓放在榻前。   “下去吧。”沈玉霏踩着蛇身上坚硬的鳞片,将探向自己的蛇首推开到一旁,却躲不过那条湿漉漉的蛇信。   他的颈窝里一片湿意。   “梵楼——”   梵楼却在沈玉霏发火之前,身形迅速缩小。   他将自己变得和蛇莓差不多大,甩着细细长长的尾巴,故技重施,叼着蛇莓给沈玉霏吃蛇莓的尖尖。   沈玉霏的面色阴晴不定,待小蛇讨好地用冰凉的蛇首蹭他的嘴唇,终是别扭地扭开头:“都怪本座一时心软,若是……若是昨日将你斩于榻前,由不得你现在在这儿……”   沈玉霏话未说完,就被蛇莓噎得嗓子一涩。   “嘶嘶?”小蛇似有所感,困惑地扬起了头。   沈玉霏:“……”   沈玉霏恨恨地吐出一口气:“罢了。”   他与梵楼置气有什么用?   这个蛇妖,什么都不懂。   而沈玉霏心里什么都不懂的小蛇,正偷偷用信子舔舐他唇角对蛇而言,极具吸引力的蛇莓果汁。   “嘶嘶——”   蛇莓独特的气息弥漫开来,小蛇舒服得连蛇身都软了。   +   海中月覆灭,临北海而建的幽都城,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无数灵蛇盘踞在街道上。   五颜六色的蛇身拧成麻绳,游动间,又如北海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在街道两侧的房屋上。   “蛇啊——”   “救命!”   昔日与灵蛇共存的修士,或是被灵蛇反噬,惨死当场,或是未被反噬,却不得不与不受控制的灵蛇缠斗在一起,很快就落于下风。   但凡时间再久一点,即便他们自身的灵蛇尚未失去控制,也会一并葬身于疯狂的灵蛇的蛇腹。   曾经翼州城中,视灵蛇为伙伴的修士,以前有多期盼自己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灵蛇,如今就有多恨这些伺机而动,让自己家破人亡的牲畜。   “还好……还好!”   昏暗的巷子里,贺老二背着行囊,双目失神地喃喃,“不孵化,最好!”   他正兀自庆幸自己收着的那枚蛇蛋,一直没有破壳的迹象,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啸。   只见一条男子小臂粗的花蛇倒挂在枯枝上,不知蛰伏在暗处,看了他多久。   贺老二的后背顷刻间被冷汗打湿,双腿抖如筛糠,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一下——翼州城中的老人都说,蛇是冷血灵兽。   被他们盯上的猎物,断无逃脱的可能。   那时,贺老二只记住了灵蛇的强悍,一心想要拥有自己的灵蛇,却没有想过,这样的蛇,有朝一日,也会将他视为猎物。   “老子刚赚到的银子……”生死之间,贺老二悔不当初,“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为何不离开翼州城?”   “……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好啊!”   不久前,不知哪路神仙显灵,贺老二载着几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仙人,去了一趟海中月的仙岛。   虽然,航行途中遇到了蛇潮,他还因为惊吓,直接晕厥了过去,可后来,仙人将他带回了翼州城,还给了他好大一笔钱。   “我就该拿着银子,拜入宗门!”   贺老二仿佛闻到了蛇类特有的腥气,耳畔也传来了无数“嘶嘶”的吐气之声。   吾命休矣!   就在贺老二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利剑出鞘的嗡鸣冷冷地划过了耳畔。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他茫然地睁开双眼,看见的不再是那条将他视为猎物的花蛇,而是碎成无数段的蛇身。   “咳咳……”   一道看似虚弱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贺老二的面前。   他手拎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看似弱不禁风,但地上断成几节的蛇,足以让贺老二认识到他的不凡。   “多……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贺老二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短暂的惊骇过后,他的心里只剩下狂喜。   贺老二知道,自己的生机来了。   无论恩公出手相助,是无意还是有意,起码,他跟着恩公,就有一线生机!   “恩公……恩公,你没事吧?”贺老二磕头磕得头晕眼花,却见拎着长剑的恩公,自始至终没有低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恩公——”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贺老二的眼前一黑,几乎吓得立时就晕了过去。   “咳咳……咳咳,废物!”   斩杀了花蛇的男子缓缓抬起了头。   若是没骨花见到他,必定会认出,他就是那个因为同梵楼长得神似,而被带进临月阁的凡人。   只不过,那张英俊的面庞上,横七竖八地盘亘着几道贯穿了整张脸的伤疤。   像是丑陋的蜈蚣,又像是蹩脚的针脚。   ……任谁看见,都会生出,这张脸是被缝起来的错觉。   其实,也不算是错觉。   只不过,不仅仅是他的脸是缝起来的。   整个脑袋,乃至身体,都是男人亲手缝合而成。   “梵、楼!”阴毒到极点的呢喃从男人干涩的唇溢出来,竟与肉身毁去的孟鸣之一般无二!   却说那日,孟鸣之的肉身被老祖的神识撑破,生死一线。   沈玉霏也好,梵楼也罢,在生死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没能通过体内的封印,限制住老祖的孟鸣之,很快清醒过来。   同归于尽?   不值得。   他要活下去,他不能死!   故而,孟鸣之的神识在□□崩溃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化为流光,拼命逃窜。   他的运气也算是好。   沈玉霏与梵楼为了对付老祖,无暇分心,老祖也因为二人的牵制,彻底将他抛在了脑后。   孟鸣之一阵狂喜,神识即将逃出生天的刹那,重重地撞上了结界。   ……有老祖布下的,也有沈玉霏布下的。   孟鸣之脆弱的神识剧烈地颤抖起来,差点消弭于世间。   也正是在他毫无防备之际,梵楼显出真身,将老祖的神识一口吞下。   妖力震荡,地动山摇。   孟鸣之在不断蔓延开来的灵力震荡中,痛不欲生地翻滚。   恨意也在他的心中,不断地堆叠。   想他玉清门首徒,即便前世无法压制住身体里的老祖,何尝受过此番折磨?   身败名裂,肉身崩溃。   孟鸣之在乎的东西尽数毁在了沈玉霏与梵楼的手中。   但只剩神识的他,哪怕恨得即将魂飞魄散,也没有能力“报仇雪恨”。   孟鸣之的神识在极致痛苦的折磨中,逐渐溃散。   情绪、意识……一切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孟鸣之发狂般凝聚着自己的神识,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即便后来,老祖被蛇妖梵楼一口吞下,他也无法再在世间久存了。   孟鸣之在自己即将消散的惊恐与不甘中,熬到了没骨花的出现。   没骨花奉沈玉霏之命,寻来了不少年轻俊俏的男子。   孟鸣之已如残烛燃起的一豆灯火,再过一息,就会彻底消散。   他需要一具肉/体。   哪怕不是人……也好!   孟鸣之抱着最后的希望,不管不顾地向着没骨花带来的修士冲去。   ——怦!   ——怦怦!   微弱的神识甚至无法引起修士的注意,就被他们周身涌动的灵力重重地震开。   孟鸣之好不容易生起希望的心,直坠而下,直到——   “嗯……”   队伍最后的凡人捂住了头,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没骨花循声回头,见发出声音的,是自己煞费苦心寻来的,与梵楼长相相似的凡人,脸上的不耐烦稍稍散去一些:“给老娘消停点!若是被宗主选中,有你高兴的时候!”   骤然得到新身躯的孟鸣之来不及欣喜,就惊恐地发现,这具身体的灵台空空如也。   ……没有灵力,没有灵力!   “凡人”二字振聋发聩,直震得孟鸣之眼前发黑,麻木地跟着没骨花,失魂落魄地往前挪动。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孟鸣之都没有尝过失去修为的滋味。   他乃先天灵体,自从踏上仙途,就是天之骄子。   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视他为座下首徒,修真界里亦流传着他日后有望一步登天,飞升成仙的传说。   他何时尝过失去修为,沦落为凡人的滋味?   但若不是这具身躯是无法修炼的凡人,怕是也容不下他残存的神识。   备受打击的孟鸣之浑浑噩噩地想,自己的余生,怕不是都要做一个……不,不可以!   曾经高高在上的玉清门首徒,哪里愿意当一辈子无法修行的凡人?   孟鸣之迅速恢复冷静,捂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总有法子……总会有法子!   就像是对付老祖,尚且有伏魔阵可用。   他也必定有重拾修为的可能!   可惜,孟鸣之还没想到法子,就被没骨花带进了临月阁内。   失去修为的孟鸣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样。   继而,他就看见了满脸阴郁的沈玉霏。   手握残妆剑的沈玉霏,浑身气势惊人。   身为凡人的孟鸣之直接被逼出了一口血,心中更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臣服的本能。   浓浓的屈辱几乎让孟鸣之窒息。   但更窒息的还在后面。   梵楼的出现,让他饱尝了身首异处的滋味。   ……正如前世踏入杀阵的沈玉霏。   苟活于凡人之躯的孟鸣之,在骨刀下,尝到了粉身碎骨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惊恐:真的只能留一个吗?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加更会在明天白天发粗来嘿嘿,正好一百章w? 第100章 100(加更)   倘若是孟鸣之还在那具已经化为一滩血肉的躯壳中, 即便梵楼的骨刀再锋利,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奈何,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拥有先天灵体的玉清门首徒了。   他是个凡人, 甚至连骨刀的刀光都没有看清楚, 身体各处便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   “凡人”死在了梵楼的骨刀之下。   数不清的黑蛇叼着断肢残臂, 钻出了临月阁。   月黑风高,破碎的孟鸣之被丢弃在了忘忧谷外。   窸窸窣窣, 蛇影散去。   ——啪!   一只还在滴血的手,挣扎着动了动。   “它”五指断裂, 倒翻过来, 掌心朝上,仿佛一只断了腿的蜘蛛, 从血泊中艰难地爬了出来。   “它”之后, 是一条断腿、半截手臂……   血肉蠕动, 断骨碎肉拼凑在了一起, 最后,勉强汇聚成一个人形。   “梵……梵、楼!”嘶哑的低吼从那具人身的身体里,迸发而出。   并非是嘴,而是神识发出的一声怒吼。   咕叽、咕叽。   孟鸣之拼尽最后一丝神识之力, 将凡人破碎的身躯重新黏合,虽勉强保住了性命, 付出的代价, 却是再也无力离开这具躯壳。   他的神识在拼凑肉块的同时,彻底与凡人的血肉融为一体。   ……也就是说, 若是这具身体再“死”一回, 孟鸣之就再无法像先前逃离先天灵体一般, 逃离这具凡人的身体了。   他注定了要以凡人之躯,形神俱灭,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浑身是血的凡人从地上挣扎着起身。   血块噼里啪啦从他的身上掉落,好不容易拼凑好的面皮,也掉下了一大块。   ——咔嚓!   孟鸣之生生将翻折的手指掰正,咬牙将掉进血泊的面皮拾起,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忘忧谷外。   他虽失去了一身修为,也没有机会再踏上仙途,脑子里却还记着玉清门的剑法。   孟鸣之一时成了不能见太阳的鬼魅,流连在凡人的城镇中,靠着偷,靠着抢,一点一点凑齐了针线与钱粮。   他临水而坐,借着月光,将面皮缝回了血肉模糊的脸颊。   疼痛宛若千万只蚂蚁,一口接着一口啃噬着骨缝间的腐肉。   孟鸣之麻木地望着水中的倒影。   疼痛,饥饿,寒冷……这些本该远离他的痛苦,接踵而至。   他用力扯断手里被鲜血浸染成赤红色的线,望着水面中倒影出来的那张可怖的脸,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不急……”孟鸣之的指尖拂过了坑坑洼洼的脸颊,又垂落到水面,用手指将倒影里的自己猛地搅碎。   “不、急!”   他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翼州城,偷来的长剑反反复复地浸泡在鲜血中,已经锈迹斑斑。   但孟鸣之心头的喜意却久违地蔓延了开来。   临海而建的翼州城,有能穿过境门,送他去海中月的船。   即便海中月已经覆灭,宗门所在的仙岛尚在。   孟鸣之不甘心一辈子困于凡人的身躯,便理所当然地将心思放在了精于法阵秘术的海中月上。   前世,他能寻到压制老祖的伏魔阵,今生,他便能寻到让自己重新变回先天灵体的法子!   孟鸣之带着这样的想法,进入了翼州城,机缘巧合下,碰到了贺老二。   孟鸣之压根不想救贺老二。   他如今的躯壳残破不堪,之所以能与灵蛇缠斗在一起,无非是靠着玉清门精妙的剑术罢了。   但他不得不出手。   因为那条花蛇盯上的,并非贺老二,而是孟鸣之。   “碍事。”孟鸣之一脚踹开晕厥过去的贺老二,手中滴血的长剑刚要划开对方的脖子,就因一个从贺老二怀里掉出来的物件儿,生生顿在了半空中。   “嗯?”孟鸣之用剑尖将那物挑至眼前,片刻,忽地归剑入鞘,一手拎住贺老二的衣领,拖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嘶嘶——”   “嘶嘶——”   他们二人的身影在蛇的吐息声中,逐渐被黑暗吞噬。   ……   “鬼啊!”   惊醒的贺老二挥舞着双手,惨叫出声。   他的意识停留在一张爬满丑陋伤疤,比话本中的妖怪还要可怖的面庞上。   “鬼……有鬼?”贺老二叫完,方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遇上花蛇的暗巷里了。   他狐疑地打量四周,惊觉,自己不在别处,正是在自己赖以生存的渔船上。   自从海中月覆灭的消息传到翼州城,贺老二就再未出过海。   他与翼州城千千万万受海中月保护的渔民一样,即便有那么一丁点的修炼天赋,能与灵蛇为伴,也远没有独自深入北海的能力。   贺老二胆子小,甚至无法像那些认命的渔民一样,只在浅海捕鱼。   倘若不是灵蛇霸占了翼州城,他连自己的船都打算卖掉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在船上?!”贺老二抬起手,慌乱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我死了?……不对,我……我还有温度——”   砰!   船舱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贺老二循声回头,又看见了那张让自己惊厥过去的脸。   他心如擂鼓,头晕脑胀,破碎的记忆也紧跟着浮现在眼前。   ……这是恩公!   将他从花蛇嘴下救下来的恩公!   贺老二掐着自己的腿,硬是稳住了心神,没有再晕过去一回:“恩公……”   “哼。”孟鸣之哪里看不出来贺老二眼底深藏的恐惧?   他一路来到翼州城,被无数昔日他当成蝼蚁,肆意践踏的凡人厌弃,驱赶,哪怕有一身剑术,也不敢随意施展。   一拳难敌四手,孟鸣之只敢埋伏在暗中,苟且偷生。   “不错,是我救了你。”孟鸣之看也不看贺老二,直截了当地命令,“你现在就开船,送我去海中月……不然,我就丢你进北海喂蛇!”   “海、海中月?”贺老二一惊,又是一愣,“恩公有所不知,海中月……海中月已经没了啊!”   贺老二并不知道海中月覆灭的真相,更不知道海中月一事,已经在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只当孟鸣之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云游的仙人,连忙好心地劝阻,“恩公,这去海中月的境门,已经数日没有海中月的修士打理,也无人敢再通过。恩公贸然前往,怕是……怕是不妥啊!”   “废话连篇!”孟鸣之为了重新踏上仙途,摆脱凡人的身份,即便知道北海危险,也不会后退半步。更何况,他知道的远比贺老二多,“……群胆小如鼠的废物,海中月的法阵哪里是那么容易溃散的?即便她们都死了个干净,那境门也能矗立百年不倒——拿着你的通行凭证,现在就给我将船开起来!”   孟鸣之一边戾呵,一边拔出了手中的剑。   剑芒所致,正是贺老二的胸口。   那早已被他遗忘的境门通行凭证,无声无息地从衣襟中掉了出来,不知怎的,竟直接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境门……境门竟还在吗?”贺老二吃痛抓住了通行凭证。   翼州城的所有渔民都认定,海中月覆灭,境门必然也会失去原有的作用,却不想,救他性命的恩公却说,境门犹在。   “可是……恩公,即便境门还在,我们……我们的船穿过去,也离海中月的仙岛很远——”   铮!   孟鸣之却懒得再听贺老二的废话了。   他手中的长剑再次出鞘,从贺老二的胸口指向了贺老二的脖颈。   寒意森森。   贺老二倒吸一口凉气,再不敢废话一句。   片刻,一艘停靠在岸边许久的三层渔船,晃晃悠悠地钻进了境门。   哗啦。   海浪冲刷着岸边嶙峋的礁石,剩下的船仿佛排列整齐的棺椁,不知会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   而那艘冲进境门的渔船,也彻底消失在了流转的光影里。   +   自打商时序算出了玉清门尚有生机的卦象,沈玉霏的心里就横了一根刺。   只是,关于合欢宗藏匿妖修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他不得不分出心神,为梵楼多加考虑。   福祸相依。   玉清门覆灭,即便外头的流言传得再怎么言之凿凿,也再无一个所谓的“正道魁首”,拉拢各大宗门,一齐将矛头指向合欢宗。   沈玉霏念及此,视线一转,看向了流言的根源——   趴在蛇莓堆上的小蛇抻成了长长一条,眼瞧着是在果子堆里睡着了。   沈玉霏的目光不由凝住了片刻。   ……梵楼喜欢蛇莓。   其喜爱程度,甚至有些超乎沈玉霏的预料。   起初,沈玉霏很是不满,梵楼会对一颗难吃的果子,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狂热——哪怕,所谓的狂热,是小蛇沉迷于吃被他咬去尖尖的蛇莓,而并非蛇莓本身。   但,这也足以让沈玉霏不满了。   直到沈玉霏发现,妖修耐力惊人,即便不是春天,蛇性也难压制,似乎时时刻刻都想与他缠在榻上,方才命人将大堆大堆的蛇莓堆在临月阁内。   他将梵楼踹下床,命妖修化为原身。   梵楼不知沈玉霏心里那点带着逃避意味的心思,只欣喜于他的赏赐,遂缩小身形,在蛇莓堆里徜徉。   黑蛇叼着蛇莓,在果子堆与沈玉霏之间,来回游走。   “……本座不吃。”沈玉霏强行咽下酸涩的果肉,忍无可忍之下,终是躲开了小蛇递到唇边的果子。   “嘶嘶……”黑蛇肉眼可见地低落,衔着蛇莓游到床榻下,好半晌都不肯出来。   沈玉霏只得按着眉心解释:“”本座不是厌恶你,本座——罢了,本座吃就是!”   话音刚落,小蛇就如黑影,一下子蹿了回来。   梵楼重新叼起一枚蛇莓,盘踞在沈玉霏的肩头,自己一口,宗主一口,吃得尾巴都甩成了虚影。   沈玉霏板着张脸,愣是吃到小蛇抻成长长一条,睡倒在果子堆里,方才长舒一口气。   他走过去,俯身将梵楼拎起来,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酒气。   “嗯?”   沈玉霏若有所悟,“变回来。”   即便意识不清,梵楼听了他的命令,也听话地变出了人形。   酒香更浓。   沈玉霏的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因为吃了无数酸涩果子而生出的郁闷,一扫而空。   “看你以后如何欺辱本座……”   沈玉霏心情颇好地将变成人身的梵楼推倒在了蛇莓堆中。   果香四溢。   ……好像闻起来,也没有那么酸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蛇莓尖尖要给老婆吃——   营养液9000的加更完成啦w? 第101章 101   沈玉霏的确没见过梵楼醉酒的模样。   昔日, 他不将梵楼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关注,梵楼喝没喝过酒,更不会关心, 梵楼喝过酒, 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更没想过, 蛇莓于妖修而言,如同香醇的美酒, 是会令蛇妖醉倒的存在。   沈玉霏撩起衣袍,俯身望着梵楼的脸, 唇角微微上扬。   “阿楼。”他低低地唤了声。   梵楼循声仰起头, 迷迷糊糊地回应:“主……主人?”   沈玉霏心里一荡:“你唤我什么?”   梵楼皱着鼻子,翻身将脸埋在他的衣袍里, 乖乖地重复:“主人。”   清醒的时候, 梵楼只敢唤沈玉霏“宗主”, 但吃了太多蛇莓, 已经醉倒的梵楼,毫无顾忌,扯着沈玉霏的衣袍,一声又一声地叫:“主人……”   沈玉霏轻笑出声。   显然, 比起“宗主”这个称呼,沈玉霏更喜欢梵楼称呼自己“主人”。   “起来, 本座有话对你说。”沈玉霏眼珠子一转, 抬起腿,不轻不重地踢梵楼的肩膀, “阿楼, 你从何时开始, 对本座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梵楼被沈玉霏踢得微微向后仰去,继而又伸着胳膊,抱住他的小腿,磨磨蹭蹭地起身。   “主人。”梵楼习惯性地将头埋在沈玉霏的颈窝里,高大的身形佝偻着,像是以为自己还是一条小小的黑蛇,试图将自己拱到宗主的怀里去,“从……从主人教会我……教会我……开始。”   梵楼的话说得含糊,沈玉霏压根没听明白。   不过他也不在意。   他是合欢宗的宗主,梵楼说他教了什么,那就是教了。   沈玉霏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楼,本座问你。”   他的指尖灵力涌动,手指悬在梵楼的后颈处,伺机而动。   “……在本座之前,你可曾有过旁人?”   沈玉霏眯起了眼睛,静静等待着梵楼的回答。   梵楼是妖修。   沈玉霏不知他来合欢宗之前,经历过什么。   他也不知道,妖修会如何选择道侣。   ……说不准,梵楼连灵蛇都可以接受!   沈玉霏一想到自己与刚开了灵智,连人形都无法变幻出来的灵兽处于同一境地,就羞恼得恨不能当场掐断梵楼的脖子。   “说!”他的指尖噼里啪啦地炸出一片无形的波动,几抹红印也浮现在了蜜色的皮肤上。   梵楼似有所感,委屈地闷哼了几声:“没有……主人,没有。”   他从未有过旁人,但沈玉霏呢?   “……主人呢?”醉了的梵楼话未止于此,“主人在我之前——唔……”   梵楼的话被沈玉霏恼羞成怒的脚踹断。   “本座如何,你不知道?!”他手中的灵力陡然消散,转而拧住梵楼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地磨起后槽牙,“阿楼,你是故意折辱本座……本座要你……要你……”   要梵楼如何呢?   沈玉霏一时语塞了。   梵楼却反常地接下话茬:“主人的确没有。”   “……我闻得出来,主人的身上没有别人的气息。”   妖修说着,在沈玉霏羞恼的喘息声中,埋头于温热的颈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主人身上……只有我的味道。”   ——砰!   梵楼话音刚落,就再次被沈玉霏踹回了蛇莓堆。   梵楼在果子堆里翻了个身,愣愣地坐起来,望着面若桃李的沈玉霏,眼神逐渐发直。   “看什么看?”沈玉霏的火气还没有从眼角眉梢消下去。   梵楼抿了抿唇,沾染了果汁的手伸向了沈玉霏,却不敢触碰他的衣角:“主人……主人没叫我起来。”   沈玉霏:“……”   沈玉霏倏地转身,看也不看梵楼,只羞恼地呵斥:“滚过来!”   须臾,他背后又黏上来一具滚烫的身子。   梵楼搂着沈玉霏的腰,一下又一下地用鼻尖蹭他的耳根:“主人……”   “说话!”   “主人……不需要别的狗。”   “……”   “主人有我就够了。”   “……”   “主人不要找别的狗,好不好?”   “……”   “主人,我会变强……我是妖修,我……我会变成主人手里最厉害的一柄剑……”   “……”   吃了太多蛇莓的梵楼,最终被沈玉霏勒令,变回了蛇身。   梵楼停止了喋喋不休,化为了一条身子软塌塌的小蛇。   沈玉霏揉着眉心将其从蛇莓堆里拎起来。   小蛇挂在他的指尖,晃晃悠悠地荡了几下,然后缠在他的手腕间,彻底睡死了过去。   梵楼第二日醒的时候,彻底将自己醉后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他纳闷地看着自己沾满蛇莓气息的蛇身,“嘶嘶”吐着气,游动到了沈玉霏的肩头。   “嘶嘶——”小蛇对着他的耳朵吐息。   沈玉霏从修炼的状态中脱身,伸手将小蛇从肩头抓下来:“变回来。”   梵楼听话地幻化出人身:“宗主。”   清醒过来的妖修一板一眼地唤他,语气里虽有沈玉霏熟悉的痴缠,却没有了不清醒时的放肆。   沈玉霏略有些不满地蹙眉:“百两金在外面等很久了,你去替本座看看。”   梵楼依依不舍地松开环在沈玉霏腰间的手臂:“属下遵命。”   梵楼从床榻上起身,将崭新的面具扣在了脸上。   他走出了临月阁。   百两金果然等了许久。   二人双目相对,眼底皆是闪过了莫名的光。   百两金已经知晓,梵楼是妖修,且看见了梵楼的真身,但今日再见,仍旧被对方身上散发而出的雄浑妖力所震撼,一时无话。   梵楼则由百两金,想到了合欢宗的其余几位长老。   ……宗主身边的人真多啊。   梵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占有欲作祟,让他不由自主起了杀心。   “玉清门一事,我已查明。”百两金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立刻跪拜在临月阁前,咬牙道,“宗主,玉清门上下,除了春熙与明心,都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哦?”   沈玉霏的声音在梵楼的身后响起。   梵楼身上的杀意骤然消散。   “宗主。”百两金悬起的心稍稍放下,“还有一事,事关海中月……”   “海中月如何了?”   赤红色的身影隐隐戳戳地映在临月阁的大门上,虽未现身,却在无形中,保住了百两金的命。   “海中月覆灭一事传出,各派蠢蠢欲动,已经有胆大之辈,孤身入北海,试图将海中月的历代传承,占为己有。”   百两金顿了顿,又道:“北海旁的翼州城,失了海中月的庇护,如今灵蛇泛滥,已然寻不到几个活人了。”   “灵蛇泛滥?”映在门上的身形一顿,再出现,已经在百两金的身前了。   沈玉霏低头望向女修:“继续说。”   百两金精神一震,打起精神答:“翼州城的修士,大多与灵蛇为伴。海中月的修士在时,倚靠法阵,压制北海中的蛇潮,自然也压制住了数不清的灵蛇。”   百两金说的话,沈玉霏已有所体会。   想当初,他领着合欢宗一众人等前往海中月时,就瞧见了修士与灵蛇共存的奇景。   且如今,他与梵楼共处,难道不比那些渔民更惊世骇俗?   “……若只是灵蛇,属下也不会在意,只是有些流言蜚语——”百两金点到为止,视线短暂地在梵楼的身上停留。   女修言尽于此,想表达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了。   梵楼是妖修,还是蛇妖。   翼州城灵蛇肆虐,必有有心之人,将一切都归结在梵楼的身上。   “宗主,属下以为,翼州城之事,暂且可以放一放。”百两金话锋一转,“各宗齐聚海中月,恐生事端。”   海中月的女修生前皆擅长法阵,宗门内更是藏有无数上古秘籍中才有所记载的秘术。   若是这些东西落在想要对付合欢宗的人的手里,忘忧谷必定祸事连连。   有伏魔阵在前,沈玉霏亦不敢托大。   他的神情变了变,不等百两金将剩下的话说完,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而默默杵在一旁的梵楼眼神一闪,漆黑的身影随之消失。   片刻,沈玉霏的红袍上,重重地砸下一条漆黑的小蛇。   “嘶嘶——”梵楼扭动着蛇身,奋力地游进了沈玉霏衣襟,生怕他将自己丢下,连尾巴都缠在了衣带上。   沈玉霏已身现合欢宗百里之外,眉头紧锁着向翼州城而去。   无论是海中月的法阵,还是翼州城内肆虐的灵兽,追根究底,都与他和梵楼有关。   沈玉霏不得不防。   事关妖修,行事不宜张扬,他才舍下合欢宗的一众长老,孤身离开了忘忧谷。   只是,沈玉霏可以抛下合欢宗的长老,却无法抛下梵楼。   他感受着胸前不断晃动的凉意,莫名叹了口气。   妖修,妖修……   前世,他被误会成妖修,惨遭算计,丢了性命。   今生,他保住了性命,却为了梵楼,不得不面对同一件事——   “日后,若本座不在,切不可化身为人!”   妖修化为真身时,气息与蛇类无异,可若是化为人身,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实在是让人侧目。   “嘶嘶……”藏在沈玉霏衣襟里的小蛇听话地摇了摇尾巴,确信宗主不会赶自己走后,幻化出了人身。   “宗主,属下……属下很强,属下不怕。”   蛇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玉霏的侧脸:“属下可以……可以成为宗主最趁手的兵器。”   这话倒是与醉倒后,一般无二。   沈玉霏也丝毫不怀疑梵楼如今的强悍。   一个能将半步登天的玉清门老祖,困死在肉身里的妖修,怎么会是当初那个废物呢?   但沈玉霏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习惯了高高在上。   “本座有趁手的兵器。”沈玉霏轻哼着将残妆剑丢在梵楼的怀里,“本座不需要你的保护!”   梵楼接过重剑,搂在怀中,从善如流:“宗主说的是。”   沈玉霏的确不需要他的保护。   是他一厢情愿,也是他甘之若饴罢了。   +   海浪裹挟着无数灵蛇的尸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船舷。   贺老二驾驶着船穿过境门,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漂浮着密密麻麻蛇身的海面,颤抖的唇蠕动半晌,愣是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昔日将他吓得晕厥过去的蛇潮,不知遇上了什么,竟被人毁得彻底。   “沈、玉、霏……”孟鸣之亦看见了那些数不清的蛇身,坑坑洼洼的面皮抽搐了几下,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是你——当真是你下得手吗?”   “……你,你……真的是你吗?!”   孟鸣之的手猛地捶向身前——砰!   他一拳将船舱上开的窗户打得震颤不已。   “不,不对,你为何要来海中月……”孟鸣之的眼珠子狠狠地颤抖起来,“难不成,你听说了伏魔阵?不……不会,你怎么会知道伏魔阵了?!”   前世,孟鸣之将沈玉霏当成妖修,试图从对方的身上获取玉骨粉,故而将人引入了杀阵。   若是沈玉霏未死,对他起疑心,情有可原,今生……今生沈玉霏如何会怀疑他?!   孟鸣之一时惊疑不定。   往前种种,似乎都带上了一层疑影,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恩公……恩公!”   贺老二的喊声忽而响起。   孟鸣之顺势仰起头,只见被密密麻麻的蛇尸覆盖的海面上,开始飘来死去多日的修士。   “死……死人了!”贺老二本就不大的胆子,登时被吓破了。   他不敢多看水里的尸身,战战兢兢地掌着舵,“恩公啊……咱们,咱们回去吧!”   来的路上,贺老二一路都心惊肉跳,生怕没了海中月的修士,境门随时随地会崩塌,但现在,面对漂浮着蛇尸与人尸的北海,境门也显得尤其安全了起来。   “继续往前。”孟鸣之却阴沉着脸,气急败坏地命令,“你若是敢调转船头,我保证你的下场比这些人还要惨!”   贺老二一噎,哭丧着脸应是。   三层渔船无声地滑进一片死寂的海域。   不知何时,起雾了。   浓稠的白烟拥住了船,裹挟着它,向浓雾深处行进。   “恩公……”贺老二这回是真吓哭了,吸着鼻子哀嚎,“雾……雾……”   事出反常必有妖,贺老二靠着北海过了大半辈子,从未遇见过如此诡谲的雾。   孟鸣之自然也察觉到雾气有异。   他还是玉清门的首徒时,曾听师父,长灯真人提起过,海中月的仙岛外,如同玉清门一般,有着护宗的法阵。   果不其然,雾气中很快传来缥缈的歌声。   几艘挂着惨白色灯笼的小舟也从雾气后缓缓驶来。   它们悄无声息地围住了三层渔船,每一盏灯后,都飘飘忽忽地浮动着一道曼妙的身影。   咚!   此情此景,让贺老二再次吓晕了过去。   孟鸣之的神情也阴郁到了极致。   那曼妙的身影,明明离得极近,却看不清面容,显然是海中月的女修。   可海中月已然毁在老祖的手中,怎么会还有活人?!   “是谁——你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孟鸣之已是凡人,手中也只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对上贺老二,他尚且可以耍耍威风,但面对海中月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女修,他显然没了先前的嚣张。   “不管是人,还是鬼……”孟鸣之拔出了手中的剑,“我就不信,你们……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你们……你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一群没有修为的废物,死了……死了也只知道……只知道摆弄法阵,装神弄鬼——啊!”   眼瞧着挂着白灯笼的小舟离渔船越来越近,孟鸣之终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跳下船时,平静的海面毫无预兆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吼——”   灵兽的嘶吼打破了海面上的沉寂。   风声,海浪声,呼啸声……一切被白雾阻隔的声响一齐出现在了孟鸣之的耳畔。   他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脑中嗡嗡作响的同时,眼前忽地升腾起一轮翠绿色的“太阳”。   被吵醒的贺老二恍恍惚惚地睁开双眼,见状,眼前又是一黑,留下一句“吾命休矣”后,再次陷入了昏睡。   “吼——”   耀眼的绿色将浓雾撕得稀碎,并已最快的速度向渔船靠近。   孟鸣之的后背紧紧地贴在船舷上,一身冷汗被海风吹了干,干了吹,鲜血也从生生缝起的伤口处,接二连三地溢出来。   恐怖的威压从海底喷涌而出。   哗啦啦——   哗啦啦!   巨浪猛地将渔船抛向天空。   “吼——”   水雾升腾。   孟鸣之终是得以窥得绿色的光芒的真容。   那哪里是什么绿色的太阳?   那时一条足有百丈高的巨蛇的眼睛!   巨蛇翠绿色的瞳孔倏地一动,竖瞳轻颤,忽地直扑渔船而来。   渔船在巨蛇的衬托下,渺小如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船上的孟鸣之更是小到不能再小。   他见过梵楼化为蛇身的模样,可那时的梵楼,远不及他眼前的白蛇。   那巨蛇雪白的蛇身仿佛没有尽头,亦如传说中通天的巨蟒,粗长的身躯盘踞在海水之中,探出海面的身躯顶破了天去——   “是……是什么……”   白蛇的存在远超孟鸣之的想象。   他眸光涣散,浑身绵软,连逃跑的心思都未曾生出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洽,臣服已经成了本能。   白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了渔船。   “吼——”   更大的巨浪翻涌而起,白蛇庞大的身躯将海水搅得亦如沸腾。   无数灵蛇被卷上天际,已经没什么人气的翼州城里,残存的灵蛇在同一时间,莫名地停下了动作。   它们齐刷刷地望向了北海的方向。   轰隆隆——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震颤,海水涌动。   足以倾覆城镇的巨浪狠狠地从北海深处扑来!   “嘶嘶!”   数不清的灵蛇同一时间扭动起身体,开始向着翼州城外疯狂逃窜!   可惜,太迟了。   海啸吞噬了海边的渔船,也吞噬了翼州城内早已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海浪过后,不仅灵蛇被巨浪卷走,整个翼州城也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晚的更新_(:з」∠)_? 第102章 102   沈玉霏同梵楼赶到翼州城时, 看见的,便是满目疮痍。   腥臭的海水中,人与蛇的尸体纠缠在一起。   他们漂浮在破败的瓦舍间,随着退去的海浪, 缓慢地向着北海而去。   “阿楼。”沈玉霏眉头紧锁。   梵楼心领神会, 当着他的面, 将手伸到了后颈边。   沈玉霏的眉又是一挑。   梵楼的骨刀,藏在脊椎骨里。   妖修的功法大多妖异, 沈玉霏懒得置喙,却在看见梵楼亲手割破后颈, 拽住一截沾着血肉的骨头时, 心不自觉地收紧。   “……废物。”他将自己的烦心掩藏在暴怒之下,扭头不看梵楼, 眼不见心不烦。   但骨肉分离的“咕啾”声却不绝于耳。   梵楼习惯于藏于后颈的骨刀, 并未察觉到宗主的不满。   他拽出骨刀, 随意甩了甩, 继而飞身坠入浑浊的海水。   “宗主。”   片刻,梵楼去而复返,“都死了。”   沈玉霏早已知晓,翼州城内了无生机, 但见梵楼将骨刀重新插/回后颈,还是忍不住问:“本座赐你的剑呢?”   梵楼的手从后颈收了回来, 虚虚地按在储物囊上:“在。”   “为何不用?”   “属下舍不得。”梵楼撩起眼皮, 定定地看了沈玉霏一眼,看后老实地垂下了眼帘, “宗主赐剑, 属下——”   梵楼话未说完, 身后忽而传来大地震颤的异响。   妖修立时挡在沈玉霏的身前,手中妖力凝聚,淡紫色的烟气迅速凝结成半透明的结界,而他们视线的尽头,与天比肩的巨浪正从海平线狂涌而来。   梵楼浑身一凛,身上妖气更盛。   海浪滔天,声势浩大。   连天光都被遮挡,而梵楼也在突然而至的黑暗中,转身揽住了沈玉霏的腰,像是要用后背替宗主挡下海浪的冲击。   沈玉霏忍了又忍,若不是抱着自己的人是梵楼,怕是早就暴怒了。   ……明明已经布下了结界,何须如此?   但他听着梵楼心满意足的吸气声,藏在衣袖中攥紧的手,终究没能抬起。   梵楼那点心思,沈玉霏心知肚明。   不用他赐的剑也好,故意将他搂在怀里也罢,无外乎是想惹他怜爱,故意亲近罢了。   “松手。”   巨浪来得快,去得也快,沈玉霏在梵楼的怀抱中,轻声呵斥,“走,去海上看看。”   梵楼依言收起手臂,见沈玉霏没有追究自己的唐突举动,垂下的手指莫名地动了动。   ……宗主没有将他推开。   宗主许他这么做。   梵楼的心思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通过一举一动,慢慢地试探罢了。   那么以后,他也可以抱着宗主。   梵楼定下心,追随着沈玉霏的脚步,不消多时就来到了北海边。   翼州城外的码头已经被海浪毁去,零星的木板飘在水中,海中一个浪打来,便再也没有从水中浮起来。   “宗主,有蛇。”梵楼的视线也跟着木板垂落,半晌,忽而闪身来到海面,五指一勾,抓住了一条尚在扭动的灵蛇。   只见妖修金色的眼眸一竖,金色的光在眼底片片碎裂,他手中的灵蛇原本还在抵死挣扎,对上这样的目光,立刻瘫软下来,虚弱地吐息:“嘶嘶——”   梵楼眼神变换,片刻,手中一紧,灵蛇轰然炸成碎肉。   “宗主!”妖修浑身紧绷,冲回沈玉霏身侧,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白矖!”   沈玉霏睫毛轻颤,虽对大妖白矖烦不胜烦,却没有梵楼表现出来的那般暴躁。   他甚至有闲心伸手,用指尖轻点妖修嘴前的面具。   梵楼便将沸腾的妖力压制了下来:“宗主,属下可以去……”   “不可。”沈玉霏想也不想,就打断了梵楼的话,“本座先前尚未接触白矖的真身,就被他在身上留下了印记。眼下,北海中现身的若是白矖的真身,必定更加凶险。”   沈玉霏的考量不无道理:“要去,也是本座去。”   他手执白矖的妖丹,又身负长安钟,面对白矖,尚且有一战之力。   “属下……”   梵楼不甘心地退到沈玉霏的身后,磨着牙在他耳畔嘀咕,“属下现在很强了……”   “……属下是妖修。”   “……属下可以替宗主分忧。”   沈玉霏只当听不见,谁曾想,梵楼说着说着,竟化身为蛇,直接挂在了他的颈侧,“嘶嘶嘶嘶”叫个没完。   “阿楼!”   沈玉霏忍无可忍,刚想伸手将梵楼从脖子上拎下来,梵楼就纵身跃入海中。   “吼——”   梵楼身形暴涨,须臾,化为了一条山峰般高大的黑蛇。   “嘶嘶——”   巨蛇在海中绕着沈玉霏游了几圈,见沈玉霏不看自己,焦急地扭动着粗长的蛇身,然后为了彰显自己身上坚硬的蛇鳞,弓起身躯,让漆黑的蛇鳞倒竖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蛇鳞碰撞,如环佩玎珰。   “阿楼。”沈玉霏的额角绷起一根青筋,抬腿在蛇颈上轻轻踹了一脚,“变回来!”   梵楼少见得不听话,仗着蛇身粗长,扬起身围着沈玉霏转了转,试图展现自己强壮的身躯。   “嘶嘶——”黑蛇睁着金灿灿的眸子,里面倒影出了沈玉霏赤红色的身影。   梵楼习惯性地甩起尾巴,结果粗长的蛇尾重重地砸在海面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嘶、嘶嘶……”梵楼见状,缩了缩脖子,怂怂地缩小身形,化为一条小黑蛇,游进了沈玉霏的衣袖。   沈玉霏抬了抬手臂,梵楼立刻往他袖子里游得更深。   他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带着小蛇向北海深处掠去。   “吼——”   境门后,身躯遮天蔽日的白蛇仰天长啸,周身灵力涌动。   海水冲刷着巨蛇苍白似雪的鳞片,倾落如瀑布。   海面上蔓延着浓重的水汽,水汽与绵延不绝的雾气纠缠在一起,不仅阻隔了视线,似乎连呼吸都阻隔了。   即便如此,沈玉霏还是一眼认出了在白雾后扭动的白蛇,就是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的大妖白矖。   无数飞船悬浮在海面。   各派修士为了海中月的法阵,齐聚于境门前。   但即便是最大的飞船,在白蛇的面前也显得格外渺小。   无数修士或是站在甲板上,或是脚踩法器,悬浮在半空中,还有更多的,已经葬身北海。   沈玉霏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环顾四周,手指飞速在面上划过。   沈玉霏稍显锋利的眉眼莫名地柔和,身量也缩小了不少,眨眼的功夫,他又如前往醒骨真人的秘境时一般,化身为了女修。   “嘶嘶?”藏在沈玉霏衣袖里的小蛇似有所感,拱着身子游出来,小脑袋顶着火红的衣料,迟疑地吐了吐信子。   沈玉霏只变幻了面皮与身量,见小蛇蜷缩在袖口,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游出来,干脆伸手,将其从袖口塞进了衣领。   “嘶嘶——”梵楼的尾巴一卷,挂在他的衣襟前,顺从地盘成了一小团。   “吼——”   巨蛇的咆哮又起。   水雾升腾,紊乱的灵力汇聚而成的飓风席卷而来。   沈玉霏衣袖一甩,结界在眼前升起。   在场的修士面前,也都升起了结界。   对于凡人而言,危险至极的巨浪,在修士的面前,没有任何威胁力。   巨蛇似乎也没有通过海浪与修士为敌的意思。   它在海水中起起伏伏,雪白的鳞片熠熠生辉。   “跟着它!”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飞船上的修士如密密麻麻的蜂,齐刷刷地追随着白蛇即将沉入海中的身躯而去。   “本座记得,境门后,有海中月修士设下的法阵。”沈玉霏自言自语。   当初,他带着合欢宗的一行人穿过境门,紧接着,就步入了海中月的法阵之中。   没骨花甚至还听见了“海妖”的歌声。   时过境迁,海中月不复存在,“海妖”也葬身在了白矖引起的海啸中。   想来,这些修士是察觉到了白矖想要登上仙岛的意图,又受制于海中月留下的法阵,便想着利用白矖,达到进入海中月的目的。   哗!   果不其然,白矖看不见尽头的蛇身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迅速沉入了沸腾的海水。   新一轮海啸席卷而来,各路修士各显神通,拼了命地跟上了巨蛇的脚步。   沈玉霏亦不紧不慢地坠在修士中。   他目力所及,是墨色海水下,飞速游动的白影。   许是被白矖打上过烙印,又许是掌握着白矖的妖丹,沈玉霏连巨蛇身上的鳞片,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楼,你说白矖去海中月做什么?”   沈玉霏微偏了头,与趴在自己衣襟上的小蛇窃窃私语。   梵楼仰着细细的颈子,慢吞吞地收回了放在白矖身上的视线。   ……他在拿自己的真身与白矖作比较。   “嘶嘶。”小蛇勾着尾巴,愤愤地将自己拧成了麻花。   “嗯?”沈玉霏耳根一凉,感觉到梵楼在用尾巴蹭自己的耳朵,难免要呵斥一声“放肆”。   他当梵楼心里只有那么点同自己亲近的事,轻哼着重复了一遍:“海中月中有白矖想要的东西?”   ……这并非全无可能。   沈玉霏在白矖庙里,曾经被拖入过幻境。   那时,白矖试图将他变成自己的“圣子”,代替自己,寻找死去多时的黑蛇的六识。   而眼中落入白矖鲜血的沈玉霏,已经找到了其中之一——   被玉清门丢下,即便不承认,也勉强算是半个合欢宗弟子的明心,拥有着黑蛇的耳识。   或许,海中月已经死去的女修中,也有白矖所寻找的六识之一。   ……不能让白矖得逞!   沈玉霏心知,自己身上的白蛇印记随着梵楼的气息浸染,轰然散去,白矖定然有所察觉。   且不说,白矖会不会寻机会,在他这个“圣子”的身上,再次留下印记,就算不留,让白矖寻齐六识,也难免会牵扯出明心,从而引火烧身。   沈玉霏念及此,灵力在体内骤然爆发。   他化为流光,无声地沉入海中,直向着白蛇庞大的蛇身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接了个工作电话,结果又没赶上更新,补一下昨天晚上的_(:з」∠)_今天一定要恢复到正常的时间更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03章 103   冰冷的海水阻隔了一切喧嚣。   远离了紧随白矖的修士, 梵楼从沈玉霏的衣衫里游出来,身形在水中迅速膨胀,眨眼间就幻化为足以成为坐骑的黑蛇。   梵楼用硕大的蛇首蹭了蹭沈玉霏,无声地叼住他的衣摆, 试图将他拽到自己的身上。   ……越来越粘人了。   沈玉霏想, 自从他允准梵楼与自己亲近, 梵楼就一日赛一日的得寸进尺。   蛇的习性当真如此吗?   沈玉霏的手抚上黑蛇漆黑的鳞片时,疑虑在心头一闪即过。   蛇类的习性如何, 他不在乎。   梵楼如此便好。   黑蛇见沈玉霏当真倚靠在自己的身上,眼睛闪过璀璨的金芒, 仿佛两轮在水中冉冉升起的圆日。   沈玉霏的指尖在梵楼的颈侧轻柔地滑动。   巨蛇会意, 身躯一展,向着深海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他能想到潜入水中, 追寻大妖白矖的身影, 那必定也有别的修士能想到这一点。   梵楼化为蛇身, 若是被发现, 必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黑蛇长长的蛇身游动如浪,坚硬的蛇鳞劈开冰冷的海水,呼吸间,带着沈玉霏来到了深海。   沈玉霏在海水中抬起头, 一点微弱的光若有似无地在视线的尽头闪烁。   他看了半晌,收回了视线。   在他与梵楼的身前, 一片雪白的巨浪正在海水中荡漾。   那是飞速向海中月的仙岛游去的白矖的身影。   梵楼的蛇身在海水中灵活地翻动, 轻松地躲开湍急的暗流。   四周一片死寂,有白矖在, 海中生物早就不知所踪, 沈玉霏甚至怀疑, 自己与梵楼,是整片海域,除了白矖以外,唯二活着的生物。   沈玉霏与梵楼在海水中不知游了多久,一直漂浮在视线尽头的“白浪”,忽而化为针尖大小的白光。   沈玉霏的瞳孔骤然紧缩,掌心用力在梵楼的蛇首上一按。   黑蛇听话地绷紧身形,体内妖力膨胀,浑身蛇鳞无声一震,带着沈玉霏,也化为了黑芒,紧紧追上了白矖。   “哗——”   白色的巨蛇破水而出。   “吼——”   白矖再次出现在海面之上,浓稠的白雾已经不知所踪,海中月的仙岛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跟着它,果然能穿过海中月的法阵!”   跟随着白矖来到仙岛的修士不少,此刻,他们望着毫无人气的仙岛,心中没有半点对海中月女修的同情,唯有即将获得法阵与秘术的狂喜。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修士,打着调查海中月覆灭的真相的幌子,真正想要干的,净是些鸡鸣狗盗之事!   “吼——”   白矖显然也看见了海中月的仙岛,翠绿色的竖瞳微微一眯,身上的鳞片无声地炸开。   雄浑的妖力自白矖的身上弥漫。   “当心!”   修士们心知妖修强悍,不约而同,都祭出了保命的法器。   藏身于海中的梵楼亦化为人身,将沈玉霏护在了怀里。   哗啦啦——哗啦啦——   蛇鳞相击,清脆如悬于轩窗下的风铃。   白矖自始至终,都没有将人修放在眼里。它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自打从水中钻出来,就望着海中月的仙岛,徐徐地吐着蛇信。   “他要做什么?”沈玉霏扶着梵楼绷紧的胳膊,轻声喃喃。   梵楼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雪白的后颈上,搭在他腰间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   ……自己留下的牙印已经很淡了。   得再咬一咬。   沈玉霏已经习惯梵楼炽热的视线,连头都懒得抬,只将脚踩在梵楼的脚背之上,十指不易察觉地绷紧,那枚蕴藏着无限灵力的白矖的妖丹,也被他收于袖笼,随时准备握住。   “吼——!”   白矖并未让沈玉霏疑惑太久,就高高仰起了蛇首。   一束惨白的光刺破云朵,直直地倾泻在大妖被海水浸润的身躯之上。   金灿灿的光仿佛揉碎的金箔,为大妖身上的蛇鳞镀上了金边。   白矖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天空,一股乳白色的妖力在一众修士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徐徐在蛇身上,涟漪般,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来。   “不好。”沈玉霏望着那不断叠加的妖力,心中莫名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藏于体内的长安钟,似乎感受到了原主人白矖的存在,竟在他的胸腔内,蠢蠢欲动起来。   “阿楼,走!”   电光火石间,沈玉霏已经做出了抉择。   他一把攥住梵楼的手腕,再次沉入海底。   这一次,沈玉霏不再与黑蛇一道,远远地坠在大妖身后。他身上灵力暴涨,不在乎被海面上的修士发现,也不在乎被白矖察觉,拼尽一身修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仙岛之上。   失去了法阵的保护,海中月真实的惨状撞入他的眼帘。   遍地白骨,满眼残肢。   玉清门的老祖与孟鸣之所做的恶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宗主?”梵楼迅速划破后颈,抽出骨刀。   “白矖所图,绝不简单。”沈玉霏亦握住了残妆剑,皱着眉在仙岛上四处搜寻,“上古大妖,手段无穷,你即便已经舍弃人修之身,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梵楼本就抿紧的唇上骤然多出一道血印。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握着骨刀的手用力到泛白:“属下无能。”   “你才修炼多久?”沈玉霏收回视线,脚下一踏,向着某一个方向暴起而去。   “……不必同他相比。”   不论是人修还是妖修,沈玉霏都不会拿来同梵楼比较。   梵楼在他的心中独一无二。   只是,这样的心思,梵楼是想不到的。   ……即便想到,梵楼也依旧自责。   力量,力量。   他舍弃了人身,化身为妖,修为暴涨,却总也不够。   梵楼心念微动,重瞳久违地浮现。   “嗯——”   下一瞬,梵楼浑身一僵。   他扶着头,闷闷地哼了一声。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蛇类的嘶鸣也在耳畔炸响。   只是,剧烈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梵楼在沈玉霏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已然恢复了正常,也忘记了那些浮现在脑海中的景象。   “宗主。”妖修以眼神示意沈玉霏向前看。   仙岛上绵延的山峦间,隐隐露出了一座庙宇飞扬起的屋檐。   “白矖庙?!”沈玉霏的眼皮一跳。   与记忆中翼州城内的白矖庙一般无二,雪白的庙宇内外,无论墙壁还是屋檐,都刻满了繁杂的蛇纹。   嶙峋的石块与断裂的树枝横斜在山林间,山谷仿佛被撑出了裂口,让白矖庙如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拔地而起。   “吼——”   不容沈玉霏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了白矖响彻天地的咆哮。   沐浴着阳光,浑身妖力震荡的巨蛇不知做了什么,灵力波动已如山呼海啸般,向着仙岛翻涌而来。   “走!”沈玉霏不欲与白矖硬碰硬,带着梵楼,毫不犹豫地潜入了白矖庙中。   轰——   宛如实质的妖力紧跟着他们,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试图将他们生吞入腹。   无数烟尘与落叶,汇聚成浪潮,遮天蔽日而来。   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小小的白矖庙成了一艘在海浪中穿梭的小舟,抖如筛糠,窸窸窣窣的灰烬也随着剧烈的波动,从房梁上掉落下来,倾泻如雨。   但如沈玉霏所料,白矖庙只是随着山峦的晃动而晃动,待妖力平复,寺庙依旧稳稳地矗立在山谷间。   寺庙外却已经是一片狼藉。   整个海中月的仙岛差不多被夷为了平地,原本高耸的山峰不见踪影,纵观全岛,只剩下几个东倒西歪的土丘。   若只是如此,白矖的力量并不值得沈玉霏带着梵楼隐于庙宇之中。   但见四周彻底地静止了下来。   没有风,没有虫鸣——粘稠而无形的妖力在岛屿上缓缓涌动,直将整座岛都变成了一枚被妖力包裹的“琥珀”。   唯独白矖庙不受影响。   但沈玉霏与梵楼也被包裹在了“琥珀”内,如同置身于一枚相对安全的气泡中。   “时间凝结了!”   沈玉霏猛地按住梵楼试探着伸向庙宇外的手。   梵楼的手收得还算及时,但摇晃的衣袖却接触到了缓缓涌动的妖力。   漆黑的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琥珀”,亦如一片衰残的花瓣,转瞬定格在了时间的洪流中,再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不难想象,若是梵楼被吸入妖力中,会面临怎样的可怕境遇——无法挣脱,无法了断。   他只能在停滞的时间里,永无天日地煎熬。   不算生,也不算死。   那将是世间最恶毒的惩罚,也是世间最可怖的囚笼。   若非沈玉霏曾经献祭过六识,获得大妖白矖的力量,他也不知道,上古大妖竟有能让时间停滞的能力。   而此时,白矖仅仅凭借一己之力,就可凝结整座仙岛的时间。   沈玉霏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凝结了玉清门老祖与一众玉清门弟子周身的时间。   其中差距,不必言说。   “糟了。”沈玉霏仰起了头。   他的头顶亦被妖力封印,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停滞在天空之上,还维持着时间流逝前,最后的模样。   这也将是它无限的生命中,永远的模样。   “想困住我?”沈玉霏的神情变了又变,刚想将掌心按在心口,祭出长安钟,身后就再次传来梵楼的闷哼。   砰!   这一回,梵楼脑海中爆发出来的撕裂般的剧痛,比之前更为鲜明,也比之前更为漫长。   妖修不受控制地跌跪在地。   梵楼能将第一次头疼当成幻觉,那么现在,他再也无法忽视脑海中传来的剧痛。   “宗主……”妖修抱着头,半截身子栽在沈玉霏的衣袍中,“宗主不必管我——啊!”   梵楼话音刚落,蜷缩的身子忽而向后仰去。   他掩藏在面具后的面庞上,写满了对疼痛的隐忍。   梵楼瞪着眼睛,金色的瞳孔不断地震颤,重瞳不断地紧缩又散开,而他的后背上,血肉涌动,藏于脊椎中的骨刀亦开始嗡鸣。   “宗主……”   梵楼的眼底弥漫起一层血红色的光。   他挣扎着揪住沈玉霏的衣摆,在无尽的疼痛中,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宗主……”   破碎的山石中。   一道瘦削的身影亦惨叫着栽倒在地。   他的忍耐力明显没有梵楼强,第一波疼痛到来时,已经崩溃到满地打滚的地步。   血水泥浆糊满了他满是伤疤的脸。   此人竟是被白矖吞下的孟鸣之!   “啊啊啊——!”   孟鸣之扭动着身躯,十指发狠般在身体上抠挠,几下,就将本就残破的身躯抠得鲜血淋漓。   不过,被他抠出来的伤痕下,一簇又一簇的蛇鳞正飞速地冒出来。   与先前被梵楼种下蛇鳞,而生出来的漆黑蛇鳞不同。   这一回,换了一具肉身,沦为凡人的孟鸣之身上,冒出来的鳞片,颜色斑驳,大小不一,即便坚硬无比,也将他变成了一只人形的“山鸡”。   “好疼——好疼——!”   孟鸣之的手指狠狠地划过手臂,鲜血伴随着奇形怪状的蛇鳞,一道从伤口中涌出来。   他又是一翻,呈大字型瘫软在地,直勾勾地望着涌动着妖力的天空。   “好疼——”   孟鸣之的惨叫逐渐衰弱,眼神也逐渐涣散。   但他的胸口却始终微微起伏,片刻,一片雪白的蛇鳞从他胸前的衣襟滑落。   原来,孟鸣之是靠着白矖的蛇鳞,方才坚持到了现在。   也是靠着白矖的蛇鳞,他才没有被凝固的时间吞噬。   “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孟鸣之在蛇鳞掉落的瞬间,一把将其攥住。   他五指使力,恨不能将鳞片顺着血淋淋的伤口,直接塞进血肉中去。   而在孟鸣之这么做的同时,一副又一副破碎的画面,宛若锋利的匕首,凶残地撬开了他的头颅,倒灌而入。   与此同时,北海中残存的灵蛇,也同时陷入了癫狂。   “吼——”   大妖白矖身上最后一圈涟漪彻底向着周身散去。   不论是梵楼还是孟鸣之,亦或是灵蛇,都在这一刹那,陷入了无尽而漫长的黑暗。   “阿楼!”眼中燃着熊熊烈火的沈玉霏,猛地抽出了残妆剑,“白、矖——”   梵楼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的逆鳞。   旁人伤不得,碰不得。   沈玉霏看着双眸紧闭,死咬着嘴唇的梵楼,将先前的小心谨慎彻底抛在了脑后。   他此刻,只想要白矖的命!   可就在他转身之际,衣袖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   梵楼的手背上浮现出清晰的青筋。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了沈玉霏:“宗……宗主……”   妖修单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支起了上半身:“宗主,它……它在……在唤醒……我身体里的妖修血脉。”   沈玉霏闻言,单手揪住了梵楼的衣襟,急切道:“你不是已经化身为妖修了吗?”   梵楼低咳了几声,感受着在身体里肆意奔腾的妖血,咬牙道:“并非是……妖身。”   梵楼将苍白的指尖抵在额角。   “而是妖修……妖修血脉中的所有传承……”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赶上了!? 第104章 104   妖修的血脉, 本就会传承远古的记忆。   梵楼先前舍弃人身,化身为妖修,也是得了血脉传承的缘故。   但破碎的记忆只是破碎的记忆。   如今大妖白矖试图唤醒的,是梵楼血脉中隐藏的, 所有关于蛇妖的记忆。   “你想起了什么?”沈玉霏闻言, 心陡然一紧, 又是一松。   他知道,妖修与人修向来不睦, 相见,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即便妖修已经销声匿迹多年, 人修对妖修的恶意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   倘若,梵楼想起了对人修的恨……   “看着本座。”沈玉霏的心不仅紧了起来, 还悬了起来。   他自问, 身为人修, 从不在乎梵楼的真实身份, 可人修到底没有所谓的血脉传承。   冤有头债有主。   沈玉霏不甘心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为千百年前,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恩怨,与梵楼成为仇敌。   他更不能接受, 梵楼对他纯粹的情意里,夹杂别的东西!   梵楼依言抬起了头。   妖修妖冶的重瞳里闪着莫名的光。   梵楼有些心虚地瞥了沈玉霏一眼, 然后颤颤巍巍地垂下了视线。   沈玉霏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抬手掐住梵楼的脖子:“说——”   他咬牙切齿,“你记起了什么?!”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五道暗红色的印记, 梵楼面上的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的心虚, 此刻愈发明显了起来。   沈玉霏有一瞬间的慌乱。   若是梵楼当真起了异心,他该怎么办?   远离梵楼、训斥梵楼……杀了梵楼?!   沈玉霏的手指开始颤抖,指甲在梵楼的颈侧划出几道红印。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梵楼已经成为了他的软肋。   可他……可他身为合欢宗的宗主,是不能有软肋的!   “阿楼,本座——”   “宗主。”梵楼全然不知道沈玉霏的纠结——他甚至不在意颈侧多出的红痕——他是宗主的,宗主想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样的印记,就可以留下什么样的印记。   “属下……属下想起了……”梵楼难得也有难以启齿的时刻,耳根微红,喉结滚动。   “什么?!”   可惜,沈玉霏心里,只有怒火。   “属下……属下……”梵楼的身上也发起烫来,舌尖在尖牙上舔了舔,一时生出了化身为蛇的欲望,但又隐隐期待着沈玉霏的反应,故而倾身凑过去,在一片紊乱的呼吸声里,小心翼翼地开口,“……”   已经浑身紧绷,随时准备掐住梵楼的脖子的沈玉霏,在听清对方说出口的话时,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了一瞬间的空白。   “宗主……”   梵楼则跃跃欲试地望着沈玉霏,染上热意的呼吸从他的耳根蔓延到颈侧。   “宗主……宗主?”   沈玉霏缓缓回神,一种极度的紧张过后,却得到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的荒谬之感,跃然于心间。   他死死地咬着牙,看着满眼期待,若是化身为蛇,尾巴一定摇成虚影的梵楼,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宗主?”得不到回应,梵楼焦急地用鼻尖蹭沈玉霏的下巴。   “……滚。”沈玉霏有气无力地喘起气,“给本座滚……”   梵楼听话地离他远了些:“那刚刚属下说的……”   “滚!”沈玉霏羞愤起身,将妖修撇在身后,抱着胳膊,兀自生了会儿闷气。   ——梵楼被唤醒了妖修的传承记忆,记在脑子里,并且急切地想要验证的,竟是……竟是蛇有两物,蛇妖的伴侣向来可以选择,哪日用哪一根,这样荒谬且淫/秽的事情!   梵楼却不觉得自己的问题荒诞。   他有些失落地望着沈玉霏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每次提到类似的事,宗主的反应都很大。   他从血脉中传承的记忆里,明明蛇都有两物,蛇的伴侣也会自主进行选择。   即便他为人身时,与真正的人一般无二,可……可他也不是不能幻化出蛇身时才有的东西啊!   只要宗主想要,只要他有,他都能满足。   梵楼拾起面具,跪着将其扣在了面上,继而起身,无声地来到沈玉霏身后。   “宗主……”   “再说让本座选一根这样的话,以后,就别想爬本座的床榻!”   “……”   沈玉霏因为梵楼的沉默,怒极反笑。   他转身,揪着妖修的衣襟,硬是将人拽得踉跄着跌至面前,方才张嘴,恶狠狠地咬向两片薄薄的唇。   唇齿厮磨。   梵楼的重瞳里升腾起餍足的欲。   蛇,天生贪恋情暖,沈玉霏主动,梵楼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许再提。”而沈玉霏松开口后,第一句话,依旧是警告,“你传承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些吗?!”   梵楼被训斥,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   须臾,妖修睁开双眸,神情终是凝重了起来。   “人修以蛇妖炼丹,炼器……妖修也不遑多让。”梵楼不自觉地以手指抵住了太阳穴,沉沉道,“人为万物之长,躯壳与肉/身,即便没有妖修那般的修炼天赋,却是妖修身死以后,最好的夺舍之选。”   “……人修的身躯能容纳万种妖力,不论是何种妖修,只要以妖力浸染其躯壳,将其肉身变成妖身,就能获得一个完美的‘容器’。”   “……只是,妖修身死,六识必散。若要复活妖修,还得施以秘术,将原有溃散的六识,重新融进这具身躯内。”   妖修有着强悍的身躯以及得天独厚的修炼天赋,却无法像人修一样,神识不死,既肉身不灭。   心狠又不怕因果报应的人修,肉身崩溃后,可凝聚神识,不断地夺舍。   妖修向来只有一次机会,那便是化身为人,以人修之法修炼,方才有一次脱胎换骨,重新幻化为妖修的机会。   ……也就是梵楼选择的方式。   但此法,也是建立在,妖修愿意放弃妖身,心甘情愿地以人修的身份活在世间的基础上。   且不说,如今世间的妖修寥寥无几。   哪怕是千百年前,妖修盛世,也不会有妖修像梵楼一般,为了留在沈玉霏的身边,心甘情愿地放弃修炼天赋,成年累月地当一个被人修唾弃的废物。   ……这是傻子都不会做的选择。   所以,妖修若想要复活,就只能保住六识,再寻到合适的身躯。   而所谓“合适的身躯”,即是人修的身躯。   如此,也是天道公允的体现。   妖修躯体强悍,故而无法轻易容纳新的神识,人修的肉/身相较于妖身,自然孱弱不堪,却可趁机,随意夺舍。   万物相生相克,正是这个道理。   而白矖,仅靠一片鳞片,就轻而易举地将已经困于凡人身躯的孟鸣之,变成了拥有妖身的半个“蛇妖”。   “我……我不是凡人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全被蛇鳞覆盖的孟鸣之,欣喜地扑向身侧的水洼。   他在浑浊的水中,看见了自己完全变了模样的面庞。   孟鸣之到底是人,看见密密麻麻爬满鳞片的脸,几欲作呕。   但他却顾不上恶心。   孟鸣之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指尖点在水洼里。   咔嚓!   薄冰眨眼间覆盖了水面。   “我……我不是凡人了……哈哈!我不是凡人了!”孟鸣之在短暂的愣神后,喜极而泣。   他抱着自己诡异的脑袋,蜷缩在肮脏的水洼边,浑身都在颤抖。   孟鸣之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也曾因为梵楼的蛇鳞,脸上生出过鳞片。   那时,他恨不能将该死的鳞片全部从脸上抠下去,甚至拿出了面具,用以遮挡脸上丑陋的变化。   但现在,沦落为无法修炼,灵台空空的凡人的孟鸣之,已经不介意蛇鳞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生出蛇鳞又如何?   变成妖修又如何?!   孟鸣之尝过失去修为的滋味,现在哪怕是让他直接化为一条只能在地上爬动的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嘶嘶——”   鲜红的舌尖从孟鸣之的唇角游出来,顺着他满是蛇鳞,坑坑洼洼的面庞游走,最后勾起一滴不知道何时落下,迟迟不肯坠落的泪,再“唰”得一下收了回去。   “嘶嘶——”   孟鸣之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吐着气仰起头。   被大妖白矖倾覆的海岛,彻底成为了废墟。   孟鸣之视线所及,是在妖力震荡下东倒西歪,又被凝固在时间里的花草树木。   他看见了静止不动的北海。   翻涌的浪花停滞在拍向沙滩的那一刻,溅起的水珠悬在半空中,再也不会落下。   漆黑的海面倒影出了映出天空中诡异的景象。   无数手握法器的修士被困在凝固的时间里,仿佛滑稽的木偶,悬在他们头顶上的细线,尽数掌握在大妖白矖的手中。   “吼——”   而沉寂的白矖,翠绿色的眼睛微动,竖瞳对上了孟鸣之的视线。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孟鸣之浑身一个激灵,双膝一软,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像是先前沈玉霏在幻境中看见的愚昧的信徒,将巨蛇视为神明。   “白矖大神赐信徒新生!信徒感激不尽!”   孟鸣之的头颅再次重重地砸在地上,鲜血迸溅,染红了他面上的蛇鳞,“信徒……百死不辞!”   “吼——!”白矖又是一声嘶吼。   它激动不能自已,巨大的身躯在海浪中疯狂地翻滚,蛇身无意中撞上凝固在时间中的人修,瞬间激起一朵又一朵血花。   “白矖……白矖大神?”孟鸣之虽未被凝结在时间里,却感受到了巨蛇身上激荡开来的强悍妖力。   他跪在地上,弓腰蜷缩起身子,生怕被涌动的灵力推入身后不远处,缓缓蠕动的妖力,不惜将滴血的十指都插/入被血水浸泡得松软的泥地。   “吼——”   在海水中翻腾的巨蛇又是一声嘶吼,继而带着浓稠的水雾,腾空而起。   雪白的鳞片坠落如雨。   避无可避的孟鸣之惨叫着捂住了头。   白矖身上掉落的每一片鳞片,都贯穿了他覆盖住蛇鳞的身体,钻出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来。   “咕噜……咕噜咕噜……”   随着鳞片的坠落,孟鸣之的喉咙里莫名地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他涨红了一张脸,顾不上身上的伤痕累累,双手徒劳地在脖子上滑动。   咯吱咯吱。   指甲划过鳞片,声响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咕噜……咕噜咕噜!”   就在孟鸣之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近乎如同沸水一般时,一声尖啸自白矖口中溢出。   噗嗤!   黏着蛇鳞的碎肉轰然炸裂,四处飞溅。   漆黑的蛇首从孟鸣之的颈侧,凶狠地探了出来。   那蛇生得怪异,头颅干瘪,无眼无舌,蛇鳞还像是脱水的葡萄,干巴巴地覆在皱皱巴巴的蛇身上。   “吼——吼!”   这样一条其貌不扬的黑蛇,却让白矖的眼中骤然涌出了硕大的泪珠。   哗!   哗哗!   泪水入海,巨浪又起。   跪在泥地里,捂着脖子,只能发出“咕噜咕噜”之声的孟鸣之,被涌来的海浪打翻,伏在地上,眼神涣散。   “嘶嘶——”   下一瞬,他的耳畔若有似无地传来了蛇吐信的阴冷声响。   “嘶嘶!”   “啊!”孟鸣之再次惨叫着抱住头,在地上翻滚起来。   那蛇音并非真的在他的耳畔,而是在他的脑海中,顺着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霸道地浸染他的神识。   “蛇……蛇……”   孟鸣之的瞳孔开始疯狂地震颤,时而变回人修的眼眸,时而凶残地化为一条竖线,直将他的眼眸刺破成了两瓣。   孟鸣之趴在地上,自言自语:“蛇……蛇……”   而那条从他颈侧钻出来的蛇,并未彻底舍弃他的身体。   黑蛇半截身体埋在血肉中,半截身体在空气中扭动。   若不是身上没有白色的鳞片,孟鸣之当真和沈玉霏在白矖庙中看见的信徒一模一样了。   只是,这条黑蛇显然比钻出信徒脖颈的白蛇,要更加凶悍。   他干瘪的身躯灵活地游动,虽无法发出声音,却能与激动的白矖不知以何种方式交流。   “吼——”   白矖巨大的尾巴砸穿了海水,肆无忌惮地咆哮。   黑蛇仰起蛇首,将身躯扭成了奇异的形状。   “吼——”白矖愤怒的叫声引来了一阵罡风。   顷刻间,凝结的妖力里,血花朵朵。   被困在停滞的时间里的修士所剩无几,白矖的愤怒却远远没有平息。   妖修真身的强悍,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只要白矖愿意,漫无边际的北海,都能被它搅得天翻地覆。   比天高的海水高高地砸下来,整个仙岛都被海水浸没。   孟鸣之因为颈侧生出的黑蛇,幸免于难,置身白矖庙的沈玉霏与梵楼,自然也躲过了汹涌的海水。   “吼——”   随着白矖的吼叫声,孟鸣之的嘴里又冒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一边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一边惊恐地“啊啊”直叫,最后,那条黑蛇不耐烦地仰起头,张开没有蛇信的嘴,恶狠狠地向着他的舌头咬去。   “啊——唔!”   孟鸣之嘴里的蛇信被锋利的牙贯穿,眼角立刻飙出了不堪的泪。   但黑蛇咬住他以后,并未松口,而是鼓动起蛇鳞,在一片噼里啪啦的脆声里,通过他的舌头,发出了嘶哑低沉的人声。   “……不、行!不、行!”   黑蛇像是一个天生不会说话的人,一朝得了一条舌头,使劲浑身解数,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   “吼?”疯狂扭动的白矖在听见那诡异的声音后,轰然砸向海面,片刻,它拖着沉重的身躯,碾压着断木与碎石,不管不顾地来到孟鸣之的身前,“吼——”   大滴大滴的泪又从白矖的眼中涌了出来。   透明的水珠将孟鸣之连带着黑蛇,一齐包裹在内。   啪!   水珠破裂,一具丑陋残破的身躯展露在白矖的眼前。   刚刚还在发疯的巨蛇渐渐冷静下来。   它长长的蛇信舔过孟鸣之身上的蛇鳞,又缱绻地卷住黑蛇干瘪的身躯,来来回回地摩挲。   “眼、眼识。”   被黑蛇咬住蛇信的孟鸣之,说出了一句勉强算是完整的话,“重、重要。”   白矖精神一震,小心翼翼地吐出两枚眼珠。   黑蛇凑过去,干瘪的蛇首在眼珠前晃了晃,又缩了回去。   白矖立刻发出悲鸣,硕大的头颅砸在泥泞的血泊里。   “不、不急。”黑蛇的头颅亦靠在了白矖被血水弄脏的蛇鳞上,若即若离地磨蹭,“他、不行,但他、他已算、算妖身……可供我、驱使。”   “吼,吼吼!”白矖闻言,眼眸里溢出清晰的担忧。   “我、我知道。”短短几息,黑蛇操纵孟鸣之的舌头发出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了,“但、这么多年、我……我已知足。”   黑蛇知足,白矖却不知足,它阴狠地眯起眼眸,焦躁得不断地用头撞击着身侧的碎石:“吼!”   “你说,有蛇妖?”黑蛇沉寂须臾,忽地因为过于激动,抻长了身躯,连带着将孟鸣之口中的蛇信,都从干涩的唇间扯了出来。   “吼——吼吼!”   白矖拼命地吐着蛇信,用蛇音告诉黑蛇,自己寻到的圣子身上,有蛇妖的气息。   “好、好!”原本已经满足的黑蛇在这一刹那,也被白矖感染。   它拖着孟鸣之的舌头,从孟鸣之的脸颊游向肩头。   “只要、找到妖修、逼他以、人身修炼……那具、那具躯壳……就是我的了!”   黑蛇与白矖想到的,果然是先前梵楼为了困死老祖时,选择的金蝉脱壳的法门。   “白……白矖大神……”   就在黑蛇与白矖对话之时,被操控的孟鸣之竟忍痛握住了自己被咬住的蛇信。   他挣扎着晃动着蛇信,含含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呼唤。   “吼——”   白矖暴怒,生满锋利鳞片的蛇尾高高抬起,眼瞧着就要向着孟鸣之 腿拍去时,孟鸣之口喷鲜血,拼着蛇信断裂的风险,大叫道:“我知道……哪里有……蛇妖!”   遮蔽日光的蛇尾,“砰”得一声砸在孟鸣之的身侧,扬起的尘土糊了他满脸。   “咳咳……”他含糊地咳嗽着,被咬穿的舌头一松,那条操纵着他发声的黑蛇,游回了他的颈窝。   孟鸣之头晕脑胀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被巨蛇吞下后,稀里糊涂地得来一身蛇鳞。   他原以为,那是白矖大神赐予自己的重生的机会,却没想到,这样的重生,需要付出如此可怖的代价。   孟鸣之亦因变成妖身,窥得妖修血脉中的传承。   他在黑蛇穿破颈侧的刹那,猜到自己成了黑蛇复生所选中的躯壳,惊慌之余,窥得了一线生机。   “梵楼……梵楼!”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梵楼出现时,都是人身。   可孟鸣之也亲眼见证了,梵楼化为蛇身,将老祖一口吞下的壮举。   “他……他是妖修!他是蛇妖!”   孟鸣之本就痛恨梵楼入骨,此刻,恨不能白矖大显神通,直将梵楼抓到自己的面前,扒皮抽筋!   “他……他还装成过人修……”孟鸣之胡乱用手背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藏身于合欢宗之内!”   砰砰砰!   说了这些,孟鸣之犹嫌不足。   他知道,自己在白矖的面前,太过渺小,即便说出了梵楼的存在,也不保证能留下一条性命。   孟鸣之抛下了一切尊严,一个劲儿地对着巨蛇磕头。   “白矖大神!信徒愿……愿去寻找六识!”他自然也知道,蛇妖复生的关键,“若是信徒寻不到六识,甘愿……甘愿将此身献出!”   生死之间,孟鸣之想到的唯一能保命的方法,就是顺从。   极致的顺从。   黑蛇想要复生,必要一具完美的身躯。   在没有得到梵楼之前,他可以作为容器,供黑蛇驱使!   “嘶嘶——”   疼痛再次从蛇信上传来。   黑蛇锋利尖锐的牙齿贯穿了孟鸣之的舌头。   “好。”紧接着,嘶哑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口中传出来,“六识、你若寻不到……死!”   孟鸣之艰难地点头:“信徒……信徒谨遵教诲!”   一滴赤红色的血珠随着他的应允,从白矖的身上飞出,直奔他的眼睛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矖:复仇!!!!!!复仇!!!!!!!想起啊!!!!!!!快想起来我们对人修的恨!!!!!   恋爱脑狗狗蛇:?   恋爱脑狗狗蛇:想起来了!   白矖:!   恋爱脑狗狗蛇:都是两根给老婆选!   白矖:。? 第105章 105   被白矖的鲜血浸染过的眼睛, 可寻到黑蛇的六识。   孟鸣之捂着眼睛,胆战心惊地感受了片刻,见自己没变成瞎子,也没觉出什么疼痛, 便知道, 白矖的血, 单单只是让他能看见该看见的东西罢了。   “多谢白矖大神赏赐——多谢白矖大神赏赐!”   孟鸣之感恩戴德地又磕了几个头。   “嘶嘶——”   白矖却懒得理会他。   巨蛇伸出长长的蛇信,将他颈侧的黑蛇从上到下舔了一遍, 继而转身,拖着长长的身躯, 缓慢地游向了海底。   噗通!   沉寂已久的海面仿佛被打破的铜镜, 破碎的光从四面八方闪过来,耀眼夺目。   孟鸣之注视着巨蛇的远去, 心里陡然生出逃出生天的欣喜。   但很快, 他就冷静了下来。   白矖离去又如何?   黑蛇依旧在他的颈侧扎根。   他的身上留下了白矖最重要的东西, 白矖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孟鸣之勉强平复了心绪。   他用余光悄悄地瞥着被白蛇的身躯搅得浑浊的海水。   很快, 孟鸣之就看见了一副可怖的画面——浑身被蛇鳞覆盖的他,颈侧破出一个巨大的血洞,那个洞内,血似乎已经流尽了, 唯剩一条干瘪的黑蛇从中探出蛇首,扭曲着冰冷的身子, 伏在他的肩头。   “嘶嘶——”   孟鸣之的耳畔又响起了莫名的蛇音。   黑蛇咬住了他的舌头, “走!”   “去……去哪儿……”   孟鸣之的舌头再次溢出鲜血。   黑蛇咬牙切齿道:“合、欢、宗。”   那三个字通过孟鸣之的嘴说出来,带着阴狠与执拗。   “好……”孟鸣之巴不得如此。   他将被黑蛇咬得伤痕遍布的舌头塞回嘴里, 一步一步向北海走去。   斑驳的蛇鳞鼓起又平复。   孟鸣之眼神晦暗地望着逐渐将自己淹没的海水, 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妖身果然比人身好用多了。   合欢宗。   合欢宗!   早该去了。   孟鸣之想, 梵楼现出了真身,沈玉霏会如何呢?   一个妖修……哈,一个妖修!   他本来那点因为容貌尽毁,且变为半妖之躯而生出的自卑,在想到梵楼的刹那,烟消云散——他好歹,只是半妖。   他是为了活下去,才变成了半妖!   可梵楼呢?   梵楼自始至终,都是与人修不共戴天的蛇妖。   沈玉霏如今,还能接受他吗?   就算沈玉霏真能接受一个妖修,那他能接受一个获得过重生的机缘的妖修吗?   孟鸣之越想,越是胜券在握。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从不将梵楼放在眼里,故而自负得可笑。   而被孟鸣之误会的梵楼,此刻正望着白矖庙外,逐渐散去的妖力,眼神闪烁。   ……白矖很强,但他会变得更强。   “它走了。”   沈玉霏自然也看出了妖力的变化。   他凝神片刻,眼神里非但没有白矖离去的放松,反而重新汇聚起慎重。   沈玉霏本以为,白矖前往海中月的仙岛,是因为岛上有黑蛇的六识之一。但看巨蛇先前在岛上闹出来的动静,很显然,并非如此。   既然不是为了黑蛇的六识,白矖为何要来海中月?   轰隆隆。   凝固在时间囚牢中的山石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带着烟尘从山丘上滚落。   梵楼抬起手,在沈玉霏的周身布下了结界,还主动揽住了他的腰,高高兴兴地磨蹭。   “去看看。”沈玉霏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转身向白矖庙深处走去。   先前,白矖还在时,沈玉霏只当庙宇是藏身之所,加上这并非他第一次进入白矖庙,所以并未花费心神,仔细观察看似与翼州城一般无二的庙宇。   如今,巨蛇离去,妖力散尽,沈玉霏心有疑虑,难免将注意力放在庙宇上。   繁杂的蛇纹盘亘在墙壁之上。   雪白的蛇骨堆叠而成的墙壁,连接起飞扬的檐角。   房梁上,如沈玉霏记忆中一般,爬满了拧在一起的白蛇。   此刻,白矖离去,它们似乎都没有活过来的迹象。   “宗主!”   梵楼的声音自沈玉霏身后响起。   沈玉霏循着梵楼的视线望过去,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诧异。   白矖庙的正中,矗立着一座肃穆的石像。   端庄的仙女眉目低垂,身上彩带飘飘,一条粗长的蛇挂在她的臂弯里,扬起的蛇首,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对着沈玉霏与梵楼。   这条蛇乍一看,与沈玉霏先前看见的,缠在仙女石像上的蛇,一模一样,但待庙宇外涌动的妖力彻底消散,阳光涌进来时,就能看清,那条蛇是纯黑色的。   通体漆黑的蛇盘在雪白的石像上,阳光划过蛇鳞,仿佛活物般,闪着剔透的光。   “黑蛇?”   沈玉霏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发出一连串不爽的噼里啪啦声。   梵楼的真身,也是通体漆黑。   唯有颈侧那一圈鳞片,散发着淡淡的金芒。   即便知道,仙女石像上缠绕的黑蛇,不是梵楼,沈玉霏的心仍旧抽缩起来,愤怒迅速浸染了情绪。   “呵!”他冷笑着握紧了拳头。   梵楼似有所感,手在额角按了按,拼命地寻出一段传承中的回忆。   “……螣蛇。”   某一瞬,远古的画面涌入眼帘,梵楼强忍不适,喉结滚了滚,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螣蛇。”   “螣蛇?”沈玉霏烦闷地重复,“那是什么?”   “是……是蛇妖一脉的……”更多的画面在眼前浮现,梵楼走到沈玉霏的身后,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眷恋地磨蹭,“是蛇妖一脉的神……”   梵楼从血脉中提取出来的记忆,没头没尾,很是零碎。   但他看见了由蛇骨堆叠而成的祭台,看见了无数身形巨大的蛇,还看见那高高在上的祭台中央,仰起蛇首,对着天空中唯一一束光嘶吼的螣蛇。   据说,螣蛇修炼多年,早已有飞升之能,却为了蛇妖一族,逗留在人世间。   “吼——”   远古的咆哮穿过岁月,落在梵楼的耳朵里,让他体内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化身为蛇,加入巨蛇的嘶吼,但也只有一瞬。   梵楼很快就恢复了神智。   他嗅着沈玉霏身上的冷香,将蛇妖的本能压抑在身体深处,唯独金色的竖瞳里,金光更盛。   “螣蛇。”沈玉霏习惯性地转身,揉了揉梵楼的头,哄一条听话的狗似的,手指在脸颊与耳根后,来回摩挲,“我被拖入幻境时,曾经看见过一条黑蛇。”   那条黑蛇干瘪的尸身被白矖藏在身体里,吐出来的时候,早就没了气息。   “妖修若想要复活,的确要寻回溃散的六识。”沈玉霏想了解什么,梵楼就从记忆中提取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妖修所复活的躯壳,也与人修不同……白矖若想要复活螣蛇,不仅要寻到螣蛇早已四散的六识,还要给他找一具合适的身体。”   “原来如此。”沈玉霏的手拂过双眸。   他的眼中曾经被白矖滴过鲜血,从而在遇到螣蛇的六识时,会看见不一样的光芒。   “你可知,螣蛇为何而死?”沈玉霏话锋一转,视线上抬,双眸再次对上了缠绕在石像上的黑蛇。   双眸紧闭的螣蛇就那么缠在仙女的身上,浑身散发着妖冶的气息。   “……属下不知。”   梵楼抵在额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但在他纷乱的记忆中,并没有螣蛇死去的画面。   沈玉霏也不在意。   梵楼只是在白矖的咆哮声中,被唤醒了血脉中的记忆,并不是亲身经历了那段远古的岁月。   他想知道的事情,总有办法调查清楚。   “再看看。”沈玉霏抬腿向石像走去。   翼州城的白矖庙深处,有一座沉在水中的庙宇,海中月的螣蛇庙背后,说不准,也别有洞天。   沈玉霏如此想,也就如此抬腿绕到了石像后。   尘土漫天,蛛网遍布。   或许是螣蛇死去多时,它的庙宇与白矖的庙宇相比,颓败许多。   那石像的后面,不仅没有别有洞天,还破败得厉害,沈玉霏不过刚走过去,就以衣袖掩鼻,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宗主,什么都没有。”去另一边查看的梵楼也在这时出了声。   沈玉霏回过神,退回到石像前,仰起头,最后看了一眼仙女的石像。   ……不对!   电光火石间,沈玉霏腾空而起,双手一左一右拍向石像两侧,狠狠一击!   轰!   紧随沈玉霏而起的梵楼亦抽出了骨刀,毫不犹豫地向着石像劈去。   “嘶嘶——!”   “嘶嘶嘶嘶——!”   灵力翻涌,气浪滔天。   螣蛇庙的屋檐直接被掀飞,原先矗立在庙宇正中的石像也不翼而飞。   无数雪白的蛇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那哪里是什么仙女的石像?   那根本就是无数条拧得结结实实的白蛇!   “阿楼!”眼见白蛇即将逃窜出螣蛇庙,沈玉霏头也不抬地发出一声戾呵。   “吼——”   梵楼早已同沈玉霏心意相通,无需更多的命令,身形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是巨大的黑蛇了。   黑蛇用身躯飞速地盘住了摇摇欲坠的螣蛇庙,也堵住了那些试图逃窜的白蛇。   沈玉霏扬手,血红色的衣袍翻飞间,所有的白蛇都倒飞回了他的面前。   “吼?”黑蛇也低下硕大的蛇首,巨大金色竖瞳曜日般,照亮了沈玉霏的面颊。   “嘶、嘶嘶——”   “嘶嘶——”   无处可逃的白蛇瑟瑟发抖,迅速拧成一小团,在他们的眼前蠕动。   沈玉霏见状,若有所思地抬起手臂,扶住了梵楼的蛇首。   幻化出真身的梵楼,身躯越来越庞大,此时,沈玉霏的手甚至不及一片蛇鳞,但梵楼却因为那微不足道的触碰,欢快地吐出了蛇信,还跟听话的犬一般,追着他的手指磨蹭。   “……”沈玉霏想要收回的手,愣是没忍心放下。   他头疼地想,白蛇畏惧的,必然不是自己。   四处逃窜的白蛇所真正畏惧的,是化为真身的梵楼。   难不成,梵楼不仅仅长得与螣蛇相似,连妖身,都当真和螣蛇有关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矖:要保密!!!!!!我们蛇妖一族的秘密!!!!!!   狗狗蛇:?   狗狗蛇:都说啦。   白矖:。   两根一不一样……………………(呆滞.jpg,这……看宗主喜欢……吧?? 第106章 106   “吼……吼?”梵楼小心翼翼地蹭着沈玉霏的手指, 见他眉头紧锁,心思似乎不在自己的身上,立刻凶狠地瞪向抱成一团的白蛇。   “嘶——嘶嘶!”   白蛇被金色的竖瞳一瞪,差点吓得当场全部僵直。   片刻, 白蛇软绵绵地散开, 蠕动到破破烂烂的庙宇墙壁之上, 勉强组成了一扇“门”。   “吼!”梵楼见状,立刻用蛇首轻轻蹭沈玉霏的腰, 邀功似的低吼。   “变回来。”沈玉霏看见白蛇的举动,果然松开了紧皱的眉。   梵楼欢喜地变回人身, 双臂一揽, 从他的身后环住了腰:“宗主……”   沈玉霏头也不回道:“问问它们,这扇门通向哪里。”   “……”原本以为, 会得到宗主奖励的梵楼登时垮下脸, 竖瞳一闪, 金灿灿的光自眼底蔓延开来。   白蛇畏畏缩缩地“嘶嘶”成一片。   梵楼不耐烦地听着, 片刻,将唇贴在沈玉霏的耳畔,黏糊糊地说:“祭台。”   “……宗主,它们说, 门后是祭台。”   “祭台?”沈玉霏推开梵楼的脑袋,抬腿向“门”走去。   蠕动的蛇没有一刻是不动的。   沈玉霏浑身紧绷, 抬起的五指, 眼瞧着要推开由白蛇组成的门,梵楼的手却先一步, 按在了蛇身上。   “阿楼!”沈玉霏的瞳孔一瞬间缩小到极致。   他只来得及转身环住梵楼的腰, 门后就爆发出一阵可怖的吸力, 眨眼间,将他们二人都吸入了门内。   +   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上,一轮曜日高悬在天边。   “嘶嘶——嘶嘶——”   身形细长的黑蛇从地底钻了出来。   他吐着猩红的信子,蛇首顶开满地漆黑的碎石,缓慢地向前爬动。   “嘶嘶——嘶嘶——”   很快,更多的蛇从地底爬了出来。   它们的身形汇聚成了漆黑的洪流,轰隆隆地向着前方冲去。   而“洪流”的尽头,是一座由蛇骨堆叠而成的祭台。   当黑蛇围拢住祭台时,天上涌来了墨汁般的浓云。   乌云蔽日,天地间昏暗一片。   “嘶嘶!”不知是哪条蛇最先发出了蛇音。   只见,它奋力地攀上祭台,沿着同类的尸骨,蜿蜒而上,而随着它的动作,它的身形也在逐渐膨胀。   但是祭台实在太高,也太过雄伟了。   即便黑蛇的身形已经膨胀到几人合抱粗,在祭台的面前,也依旧显得很是纤细。   一条蛇攀上了祭台,更多的蛇紧随其后。   “嘶嘶——”   “嘶嘶——”   荒原上充斥着蛇的嘶鸣。   轰——轰轰!   伴随着黑蛇的动作,天空中堆叠而起的浓云,开始剧烈得翻涌,云层内也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   紫黑色的雷电在浓云间穿梭,仿佛一张伺机而动的网。   黑蛇却没有因为雷云退缩。   它们像是失去了神智,脑海中只有高耸的祭台。   一条又一条黑蛇攀着同类的尸骨,膨胀的身形也拧在了一起。   咔嚓!   当有蛇攀爬过半时,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毫无预兆地从云层中劈下。   那闪电并未劈在蛇身之上,而是直接轰碎了祭台一角。   蛇群为之一静,继而万蛇齐刷刷地发出了嘶鸣。   它们瞪着赤红的双眸,奋力上攀,无视愤怒的雷云,争先恐后地涌向祭台的顶端。   咔嚓!咔嚓!   手臂粗的雷电落雨般坠下。   这一回,闪电不再劈向祭台,而是直接劈在了蛇身之上。   被劈中的黑蛇瞬间沦为焦炭,身躯直挺挺地坠下,但不等它们坠落到地面上,紧跟着攀爬而来的黑蛇就会衔住它们的身躯,强行塞进祭台。   死去的黑蛇一被塞入祭台,身躯上的碎肉就化为粉尘,扑簌簌地落下,而它们的白骨则成了祭台的一角,不断地加固着祭台。   紫黑色的闪电几乎照亮了这片天地,死去的黑蛇也越来越多。   但,更多的蛇源源不绝地从地底爬上来。   它们前仆后继,哪怕只是成为填补祭坛的“养料”,也在所不惜。   而第一条攀上祭台的黑蛇,显然比其余的黑蛇强悍。   它虽是第一条爬上祭台的蛇,深受闪电“眷顾”,但却至今未被劈中。   黑蛇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紫光。   无数道可怖的闪电同时从浓云中倒挂而下,顷刻间分出无数细小的分支,像枝叶横生的枯枝。   “嘶嘶!”   又一道闪电劈下。   黑蛇狼狈一滚,方才爬过的地方,已经被闪电劈出了深坑。   不过,不要紧,很快,死去的黑蛇就填补了那个空缺。   它吐着蛇信,奋力挺身,庞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了更高的地方。   “嘶嘶——”   它距离祭台的顶端,越来越近了!   谨慎如黑蛇,眼里也难免浮现出了人性化的欣喜。   那是它所有同族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巅峰,也是它能成为螣蛇的最后一道关卡!   轰!   仿佛感受到了黑蛇的欣喜,漫天的雷云重新凝聚在一起。   它们放弃了盘在祭台下,几乎将祭台变成了黑色的黑蛇,而是集中精力,对付即将登上祭台顶端的蛇。   “嘶嘶——嘶嘶——”   被放弃的黑蛇也察觉到了闪电的意图。   万蛇悲鸣。   它们向上攀爬的身躯忽而停下,某一瞬,又像是同时受到了召唤,疯狂地向着黑蛇爬去。   “嘶嘶——嘶嘶?”   黑蛇似有所感。   它回首,看着向自己涌来的同族,眼中覆盖起了淡淡的薄雾。   那些蛇不要命地冲到黑蛇的身边,用身躯为它扑就了一条通往祭台顶端的路。   轰——轰——   天上劈下的闪电越来越密集,被同族用命护住的黑蛇艰难地前行。   他的周身到处都是蛇尸,连身上,都挂着几条替他承受天雷怒火的蛇。   “嘶嘶!”   来不及悲伤,黑蛇奋力甩动着蛇尾,身形涌动如浪,咬牙穿梭在皑皑白骨之间。   天地间雪白一片。   密集的闪电最终汇聚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向着祭台上的黑蛇,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黑蛇距离祭台的顶端,也仅有一步之遥。   狂喜在他的眼底迸发而出。   黑蛇高高仰起了蛇首,它身后的同族也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它向上狠狠地推去——   轰!   史无前例的一声巨响,天地间,时间好似都随着巨响静止了。   蛇首已经搭在祭台边缘的黑蛇,无声地僵住。   它身后的黑蛇也同样僵住。   一阵微风诡异地从天空中吹拂而下。   咔嚓……咔嚓咔嚓!   微妙的脆响自祭台下传来。   先是祭台底端的黑蛇碎成了齑粉,紧接着,这样的脆响飞速地向祭台之上蔓延。   无数蛇化为了尘埃,连带着托举着黑蛇的那些,也不能幸免。   咔嚓!   而最后一声响,从已经快要到达祭台顶端的黑蛇的身上响起。   只见他的身上的蛇鳞轰然炸碎,一身皮肉迅速萎缩,最后全部成了碳灰,扑簌簌地落下。   “嘶嘶……”   它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头颅无力地垂下。但不等它的头颅从蛇身上掉落,它就彻底化为了白骨,融入了祭台。   “嘶嘶——嘶嘶——”   无数刚从地底爬出来的黑蛇,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状,悲鸣着低下蛇首,似乎在为同族默哀。   但它们却没停下向祭台靠近的脚步,恰恰相反,血腥的画面刺激着黑蛇,让它们更加疯狂地扑了过去。   沈玉霏睁开眼睛时,耳畔恰有万蛇悲鸣。   他瞬间暴起,想到门上传来的巨大吸力,一声“阿楼”脱口而出。   “嘶嘶!”   沈玉霏一愣。   “嘶嘶?”   他迟疑地低下头,恰巧身侧有一块嶙峋的黑石,倒影出了身形。   一条身形纤细的小蛇正对着石头吐柔软的信子。   “嘶嘶?!”沈玉霏的头皮一炸,不可置信地直起了身子,而倒影中的小蛇也直起了身子。   他居然变成了一条蛇!   “嘶嘶——”   与此同时,熟悉的蛇音从身后传来。   沈玉霏循声回头,叼着蛇莓的梵楼,正拨开草丛,游动着健壮的蛇身,来到他的身前。   “宗主。”梵楼的吐息声落在沈玉霏的耳朵里,已经不再是蛇的嘶鸣,而有了明确的意思,“……吃。”   言罢,放下蛇莓,用蛇首将蛇莓推到了沈玉霏的身前。   “吃……吃什么吃?!”沈玉霏恼羞成怒,拿纤细的蛇尾“啪啪”地拍梵楼的蛇身,“这是哪里?”   梵楼反卷住沈玉霏的尾巴,高高兴兴地挨过去:“宗主,这是螣蛇庙里的幻境。”   梵楼用蛇首蹭沈玉霏的头,恨不能将他盘住:“宗主……蛇……与人不同,起码,想要成为螣蛇,并非全靠修为。”   “……谁能穿过雷云,爬上祭坛的顶端,就能成为螣蛇。”   “竟是如此?”沈玉霏蹙眉,“你确定吗?”   梵楼颔首,蛇信舔过他身上的蛇鳞,发出了满足的喘息声,“属下传承的记忆中,有这样的画面。”   焦黑的蛇身,漫天的闪电,无尽的悲鸣……   与远处正在发生的场景,一般无二。   “那你知道,如何出去吗?”许是幻境只会改变进入者的身形,沈玉霏甩开黏糊糊的梵楼,发觉除了肉身成蛇,自己的修为没有任何的变化,也就顺势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他尝试着摆动蛇身,很快就游到了另一块石头前。   黑蛇身形纤细,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像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石,颈侧还有一圈泛着血光的鳞片。   梵楼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紧随着游过去。   沈玉霏似有所感,头也不回地甩起尾巴,“啪”得一声抽在黑蛇的尾巴上。   ……就像是他还是人身时一般。   想打,也就打了。   被打了的黑蛇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眼神迷离地靠得更近,并且试探着缠住了沈玉霏的尾巴。   “嗯?”沈玉霏不耐烦地抖了抖。   “宗主……不能……”梵楼带着热意的声音徘徊在他的耳畔,“嘶嘶……蛇尾不能……打。”   沈玉霏轻哼:“有什么不能打?”   “……你是本座的,本座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梵楼缠着他的蛇身随着这话,拧得更紧,坚硬的蛇鳞下面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宗主……那是蛇……蛇交尾的……邀请……”   梵楼彻底缠住了沈玉霏的身体,吐着信子,舔着他身上熠熠生辉的蛇鳞。   “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是时候展示两根了!!!!!!!? 第107章 107   沈玉霏用了点力气, 才将梵楼从身上抖下去。   被拒绝的黑蛇垂头丧气,委屈巴拉地垂着脑袋,盘踞在他的身侧,连身上的鳞片, 都没有了光泽。   沈玉霏知道梵楼喜欢装可怜, 狠下心没做声。   黑蛇难受着难受着, 又游回到他的身边,“嘶嘶”地吐着信子, 试图将尾巴重新缠在他的蛇身上。   已经知道蛇尾不能乱碰的沈玉霏,哪里会让梵楼如愿?   他灵活地扭动着身形, 不仅避开了梵楼的触碰, 还用蛇首将其顶了开来。   “嘶嘶——”   不等梵楼再次失落地盘成一团,草丛里传来了其余蛇音。   一条从地底爬上来的黑蛇, 显然撞见了方才的一幕, 吐着蛇信, 发出了轻蔑的嘲笑。   沈玉霏一愣, 还没再次从自己真的能听懂蛇音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身体就快于理智,直冲了过去。   纤细的蛇恶狠狠地将草丛里的黑蛇撞翻,张开嘴, 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沈玉霏压着那条已经吓破胆的蛇,趾高气昂地“嘶嘶”。   梵楼慢他一步游过来, “柔弱”地依偎在比自己小了快小半的身躯上, 缓缓又缓缓地吐着信子,继而像是没了力气, 整条蛇都压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地上的黑蛇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同类, 两眼一翻, 没被沈玉霏吓死,也要被梵楼给气死了。   “他刚刚笑话你什么?”沈玉霏压制住黑蛇的同时,质问梵楼,“本座听不懂。”   他即便化身为蛇,也只能听懂笑声里的嘲讽意味,至于别的,便听不出来了,只能询问梵楼。   梵楼扭扭捏捏地将身体拧成麻花,顾左右而言他:“宗主,属下去给你找蛇莓。”   言罢,伏低身子,想要游进草丛里。   沈玉霏若是此刻化人身,眉心必定是紧皱的:“滚回来!”   梵楼非但不听,还游得更快了。   沈玉霏见状,身子一抻,张口就咬住了梵楼的尾巴尖儿。   梵楼:“……”!   梵楼麻利地转过身,也不管自己被咬住的蛇尾,直接麻绳似的将沈玉霏缠住了。   “……宗主,宗主。”梵楼欢欢喜喜地蹭着他身上的蛇鳞,一双金色的眼睛里,尽是跳跃的火苗,“宗主?”   沈玉霏:“……”   沈玉霏一点儿一点儿,松开牙关。   他记得梵楼说过,蛇的尾巴是不能随便碰的,更不用说咬了。   虽说,沈玉霏与梵楼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但化为蛇身,他无论如何,都有些难以接受。   沈玉霏如此想,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梵楼的下腹。   “……忍着。”他羞恼地抖了抖,仰起头,凶巴巴地撞梵楼身上的蛇鳞。   梵楼“嘶嘶”吐着气,觉得沈玉霏并非真的生气,就没有松开蛇身,而是卷着他,来回磨蹭。   沈玉霏知道自己忍耐的极限,却没有料到,蛇性本淫,不过是随意的磨蹭,就让他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热意。   “……松开……阿楼,本座叫你松开!”沈玉霏的挣扎渐渐带了火气。   梵楼的下巴被重重地顶了一下,被迫松开了他。   “宗主?”梵楼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惹恼了沈玉霏,讨好地贴过去,“宗主……属下给你……给你选。”   在蛇妖传承而来的记忆中,同族寻到伴侣后,都是这般,任由对方选择。   ……也可以交换着用。   只要沈玉霏想,他不介意。   “选、选什么选?!”沈玉霏闻言,想到梵楼之前的虎狼之词,心虚得连看都不敢往对方的下腹看,甩着蛇尾,拼命地往后退,连灵力都忘在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离眼前跃跃欲试的黑蛇远一些,“本座没说过,再……再提两根之事,本座……本座就把它们都剁了吗?!”   梵楼的蛇身一僵,怔怔地望向沈玉霏:“宗主……不喜欢?”   “本座——”到嘴的回答卡在喉咙里,身形纤细的黑蛇,身上的鳞片都要因为焦躁炸开来了,“本座喜不喜欢,与你何干?”   梵楼执拗地追上来,围着沈玉霏转圈圈:“宗主真的不喜欢吗?”   “……闭嘴。”   “宗主,你不喜欢属下吗?”   “……闭嘴!”   “宗主……”   沈玉霏从未觉得梵楼聒噪过——梵楼如何会聒噪呢?梵楼以前在他的身边,半个字都不会说。   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去听。   只是如今……   沈玉霏停下来,透过蛇瞳,打量着身侧急得身上蛇鳞炸开花的黑蛇,心里那点不满,奇异地散去了。   ……梵楼什么都不懂。   沈玉霏从很久以前,没重生的时候,就知道,梵楼什么都不懂。   他听话,他是他手边用得最顺手,又最厌烦的狗。   沈玉霏不知道梵楼是妖修的时候,当梵楼从小进入合欢宗,又没有人教导,才会变成那副模样。后来,他得知了梵楼是妖修,就想清楚了,梵楼不是没人教,是梵楼只得了他一个人的“教导”的机会。   而他……什么都没有教给过梵楼。   所以,梵楼不懂欲言又止,不懂欲语还休。   梵楼只听得懂命令。   问过一次,得了确切的答案,那个答案在梵楼的心中,就再也不会变了。   哪怕世事变迁,哪怕沧海桑田。   都不会变。   就像现在,沈玉霏点头,说“喜欢”,那么梵楼就会信一辈子。   “……阿楼。”沈玉霏试探地学着蛇的模样,用蛇首轻轻地蹭梵楼的颈子。   梵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宗主?”   “……喜欢。”沈玉霏忍着羞恼,同时拍开梵楼急吼吼地缠上来的蛇尾,“但是本座不喜欢用蛇身……等出去,从幻境中出去!”   梵楼闻言,还是有些失落:“宗主是不喜欢属下的蛇身吗?”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幻境外,化身为蛇的时候,宗主就会对自己格外优容。   “不是不喜欢你的蛇身。”沈玉霏吐了吐蛇信,实话实说,“是本座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本座是人修,哪怕不厌恶蛇,也只是不厌恶你。”   “……阿楼,你能明白吗?”   沈玉霏面前的黑蛇歪了歪脑袋。   一点点流萤似的火光从金色的竖瞳中升起,飘飘悠悠地升腾,最后在溢出眼眶前,炸成了热烈的火苗。   梵楼亲热地贴着沈玉霏:“属下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宗主是喜欢他的,是也喜欢他的蛇身的。   现在拒绝……只是因为宗主更喜欢以人身亲热。   想通其间关巧的梵楼,精神大振,陪伴在沈玉霏的身侧,一边游走,一边抽空溜到一边的树丛中,寻了树莓递到沈玉霏的唇边。   说来也怪,沈玉霏为人身时,觉得蛇莓又酸又涩,但化身为蛇时,那果子就变得甘甜可口了起来。   梵楼将蛇莓尖都让给了沈玉霏,待游走到树林边缘时,身上已经弥漫起了淡淡的酒气。   “祭台。”沈玉霏拒绝了梵楼再次递到唇边的果子,也不许梵楼吃。   他扬起蛇首,望着高耸入云,由蛇骨堆叠而成的祭台,吸了一口气,“本座方才就问过你,要如何出去。”   沈玉霏收回视线,确认梵楼没偷偷将最后一颗蛇莓吞下去,方才施施然道:“说吧。”   梵楼用蛇尾虚虚地圈着蛇莓,金色的瞳孔里倒影出了密密麻麻向着祭台涌去的黑蛇,慢吞吞地吐着信子:“宗主,只有化身螣蛇,才能出去。”   沈玉霏一愣。   他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从梵楼的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什么?!”   “宗主,幻境亦如历练。”远古的记忆徐徐在梵楼的眼前拉开帷幕,他也沉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沈玉霏,“不同于人修,也不同于其他妖修,想要成为螣蛇的蛇妖,不仅需要高深的修为,还需要躲过天雷,爬上祭台,方才能成为新一任螣蛇。”   “……宗主,自妖修降世以来,已经有过四五任螣蛇,它们无一例外,都通过了天雷之劫,爬上了祭台的顶端,从而得到了天道的认可,脱胎换骨。”   “……而我们进入的,恰巧是螣蛇庙中,为了选出继任者的幻境。”   “……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闯入者想要离去,只有两种法子。”   梵楼的蛇首高高昂起,目光灼灼地盯着祭台之上,那个谁也看不清的地方:“一种,是通过历练,爬上祭台顶端,成为新一任螣蛇。”   “还有一种呢?”沈玉霏咬着牙问。   梵楼循声回头,似乎是笑了一下:“还有一种,宗主不会想知道的。”   他用头轻柔地蹭着沈玉霏脸颊边的鳞片:“因为另一种,太给宗主丢脸了。”   沈玉霏身上的鳞片炸了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且极为纠结的应允:“别给本座丢脸!”   他也是踏上仙途多年的修士,如何猜不到,历练的结果?   从来渡劫,不是生就是死。   倘若梵楼没能成功登上祭台,那么等待蛇妖的,只有漫天摧枯拉朽的天雷。   “……等等再去。”沈玉霏想得再明白,看见不断被紫黑色闪电劈中,化为白骨,融入祭台的蛇,还是忍不住唤住了梵楼。   梵楼从善如流地应声。   “陪本座四处看看。”沈玉霏知道幻境中的时间是停滞的,便也不那么着急了,“说不定,有什么登顶的线索可寻。”   梵楼听话地跟在沈玉霏的身后。   沈玉霏的心思却是忽然一动:“若是幻境中,有蛇先你一步,登上了祭台,会如何?”   “不会。”梵楼笃定地摇头,“宗主现在看见的,是千百年前,妖修还没有消弭前的景象……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沈玉霏眼神微闪。   梵楼颔首:“最后一条成为螣蛇的蛇妖,已经死了。”   沈玉霏还亲眼瞧见过。   那具被白矖藏在嘴里的黑蛇蛇身,就是螣蛇的真身。   “世间只能存在一条螣蛇。”梵楼化身为蛇时,说话的语调会不自觉地拖长,低哑的嗓音潺潺流水般涌入耳朵,听得沈玉霏不自觉地抖动身上的鳞片,“若属下成为了螣蛇,那么白矖就算真的复活了那条黑蛇,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蛇妖罢了。”   所以,梵楼自从进入螣蛇的幻境后,就没有想过要出去。   他要变强,他要与宗主并肩而立。   他只能成为螣蛇。   ………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试一试。   “世间已无螣蛇,幻境中又怎么会有螣蛇呢?”梵楼在一处水潭前停了下来。   他当沈玉霏不断地抖动鳞片是嫌蛇身上沾染了灰尘,便低头衔住一片干净的树叶,舀水浇在沈玉霏闪着光的黑色鳞片上。   滴答,滴答。   沈玉霏低头看着顺着蛇身而下的水流,好奇心起:“阿楼,你喜欢人身还是妖身?”   梵楼毫不犹豫地答:“妖身。”   “为何?”沈玉霏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他生怕梵楼说出什么妖身有两根的话,蜷缩的蛇尾晃都不晃一下。   沈玉霏却道:“因为宗主喜欢属下的蛇身。”   “本座何时这般说过……”   “属下为妖身时,宗主会让属下盘在手腕上。”梵楼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叼在嘴里的树叶都差点掉落在地上,“宗主还会允许属下在衣袍下游走。”   而他化为人身以后,连碰宗主一下,都得得到宗主的应允。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宗主喜欢他的蛇身吗?   可这又与宗主对两根避之不及,矛盾了。   梵楼好好一条蛇,拧巴得跟麻花似的,盘踞在沈玉霏的身边,“嘶嘶嘶嘶”叫个没完。   沈玉霏却若有所思起来。   说他卑鄙也好,说他狡诈也罢,梵楼能如此想,日后他情毒爆发时,倒是多了一个避免与梵楼过多亲热的好借口。   洗干净身上的灰尘,沈玉霏与梵楼又向着蛇群涌动的反方向前行了许久。   “地下。”沈玉霏用尾巴拍飞一块碎石,攀上一根树杈,居高临下地望着被黑蛇覆盖的荒原,“阿楼,它们从地下而来,我们若想要寻到和祭台有关的线索,必得去到它们来的地方。”   “属下遵命。”梵楼攀在另一根树杈上,长长的身子,半截搭在沈玉霏的树杈后,闻言,毫不犹豫地游到树下,准备逆着蛇流,寻一条合适的通道,偷偷溜到地下去。   “急什么?”沈玉霏紧随其后,“本座现在也是蛇。”   是蛇,就不会被旁的蛇发现,更不会被旁的蛇排斥。   梵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忘了沈玉霏在幻境中,与自己一般,都是蛇妖,便停下来,稍稍等了等宗主。   离得近了,密密麻麻的蛇显得愈发可怖。   它们失去了理智,身体重叠在一切,卷着满地碎石,疯狂地爬行,好似卷起烟尘的黑色浪潮,又像是裹挟着泥浆的暗流。   沈玉霏头皮发麻,蛇信吐了又缩回去,一双眼睛紧紧地眯起。   梵楼似有所感,忽而又黏在他的身侧。   “你……”   沈玉霏还没来得及开口呵斥,梵楼就用粗长的蛇身裹着他,冲进了蛇流。   冰凉的触感自鳞片上蔓延开来。   沈玉霏瞬间被成千上万陌生的气息笼罩,但他的不安与烦躁很快就沉寂了下来,因为缠着他的梵楼,身上散发着他熟悉的味道。   “到了!”   不容沈玉霏细想,梵楼已经寻到了合适的甬道。   黑蛇卷着他,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咚!   狭长的甬道,被蛇身蹭得光滑无比。   梵楼裹挟着沈玉霏的力道过大,二人又是蛇身,刚进入甬道,就不受控制地跌落了下去。   慌乱中,梵楼用蛇身死死地卷住了沈玉霏的身体,恨不能将他盘成一小团,藏在柔软的蛇腹下。   “混账……松开……松开本座!”   受身形限制,沈玉霏一时躲不开梵楼的触碰,短暂的挣扎过后,忽地想起自己还能动用灵力,下一瞬,狭窄的甬道就被阴森森的白色光芒照亮。   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蛇气喘吁吁地靠在一起。   粗长许多的那条,蛇身垫在纤细的蛇的蛇身之下,随着光芒的亮起,正仰着头,急切地对着身上的蛇吐息。   “宗主?!”   “……闭嘴。”沈玉霏从梵楼的怀抱中挣脱,抖着蛇身,将泥土与小石子一并抖落,气恼地抱怨,“都怪你,本座……本座连灵力都忘了!”   梵楼眨了眨眼,无声地游上来:“宗主……”   “这又是哪里?”沈玉霏却不欲再提自己因为梵楼,连灵力都忘了的事,顶起刚用灵力汇聚而成的光团,四处打量。   由蛇妖统治的地底世界,展露在他们的眼前。   甬道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深坑。   深坑的边缘,遍布粗细不一的甬道,比地面上还多的黑蛇正如同喷涌的墨汁一般,自黑暗中涌出来。   “阿楼,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坑很像……”沈玉霏扬了扬蛇首,灵力幻化的光团,晃晃悠悠地顺着深坑的边缘跌落。   微弱的冷白色的光芒,亦如扇动着翅膀的白鸽,扑棱棱地向着坑底飞去。   “祭台。”沈玉霏的目光追随着“白鸽”,缓慢而笃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倒着的祭台……阿楼,这个深坑,就是祭台的形状。”   只不过,地面上的祭台是正着的,而地下的祭台,是倒着的。   “……或者说,螣蛇的历练尚未开始的时候,祭台一直沉寂在地底。”沈玉霏的眼睛随着猜测,愈来愈亮,仿佛黑夜中两点明星,“本座就不信,下面没有什么关于祭台的线索!”   他一边说,一边扭动着身形,向地底爬去。   梵楼自然紧紧地跟随。   两条黑蛇在黑暗中相依相偎,亦步亦趋。   途中,他们还撞上了从地底爬上来的蛇。   起初,沈玉霏还会警惕,后来,他发现这些蛇都像是感受到了召唤,非但不理会他们这些特立独行的“外来者”,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便放下了心。   “就像是人修试图飞升一样。”梵楼的声音幽幽地在沈玉霏的耳畔响起,“若是有一种法子,能让不论修为高低,或是根骨优劣的修士都踏入仙门,怕是大多数修士也如同这些蛇,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去成仙。”   “哼,还用你说?”沈玉霏自是明白这些道理。   他的身形在一处拐弯处一拧,望着逐渐趋于平缓的地面,绷紧了神经:“要到了。”   在不知道向地心探寻了多久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怦。   怦怦!   “什么声音?!”沈玉霏浑身一紧,满身蛇鳞紧贴在皮肉之上,严丝合缝得,仿佛一件黑色的盔甲。   他竖起耳朵,连呼吸都放缓了。   那若有似无的撞击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地底,离他们忽远又忽近。   “属下去看看。”梵楼自然也听见了同样的声响。   黑蛇身形扭动,眼见准备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不过眨眼的功夫,沈玉霏就跟了上去。   “一起。”沈玉霏顶开梵楼拦在身前的半截蛇身,飞速地向前游动。   梵楼见阻拦不得,只能跟上。   怦——怦怦!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碰撞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仿佛是某种生物的心跳声。   一颗炽热而焦躁的心正被锁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   怦!   怦怦怦!   又是几个瞬息,那声音从原来的微不可闻,变成了震耳欲聋。   沈玉霏也没办法再将撞击声当成心脏的搏动。   那分明是什么被关在囚笼里,挣扎间,震动甬道,发出的沉闷声响。   砰——   又转过一个拐弯。   沈玉霏的视线豁然开朗,巨响声也炸响在耳畔。   怦怦怦——   烟尘漫天,碎石迸溅。   一点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光芒从远处泥土的缝隙中透出来。   “回来。”沈玉霏轻声呵斥。   他用灵力化为的光团,乖顺地飞回到他的身前。   光芒流水般,顺着蛇身倾泻而下,照亮了沈玉霏面上的凝重,也照亮了一座镶嵌在深坑边缘的螣蛇庙。   也不知这座庙是原本就镶嵌在泥土里,还是建造于平地之上,被泥土掩盖。   总之,沈玉霏如今,借着微光,只能看见一扇雕满繁杂蛇纹的破旧大门。   此刻,那扇门正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不断地鼓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拼尽全力,试图冲破残破的庙门,从里面挣脱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真诚是必杀技!? 第108章 108   知道了声音的来源, 沈玉霏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嘶嘶——”   他吐了吐蛇信,用尾巴将梵楼勾到身侧:“做什么?”   本想爬到门上一探究竟的梵楼,紧贴着沈玉霏,回答也落在他的耳畔:“属下感受到了螣蛇的气息。”   “螣蛇的气息?”沈玉霏到底不是真正的妖修。   他狐疑地瞪着蛇瞳, 看向仍旧在震动的庙门, “此言当真?”   梵楼点了点蛇首。   但若是腾蛇庙内有螣蛇的气息, 地面上那座祭台又是怎么回事?   沈玉霏的尾巴无意识地左右摆动。   梵楼低下头,视线在他的蛇尾上逗留片刻, 暗搓搓地将自己的尾巴也贴了过去。   沈玉霏无知无觉,细细的蛇身上闪着莫名的流光。   片刻, 他张开嘴, 吐出了第二团灵力汇聚的光球。   “去!”   光球在沈玉霏的低呵声中,慢悠悠地飘向了腾蛇庙的庙门。   与先前的光团不同, 这一次, 沈玉霏没有让光团幻化为“白鸽”, 也没有让它在坑底逗留, 而是紧贴在了庙门之上。   怦!   地动山摇,细碎的泥沙随着腾蛇庙的震动,窸窸窣窣地从天上坠落,沈玉霏甚至生出了那些涌出地面的蛇, 并非都想通过天雷的历练,化身为螣蛇, 而是不想葬身于地底的念头。   但那团光团也随着震动, 艰难地融进了庙门。   沈玉霏身上的蛇鳞眨了眨,每一片蛇鳞都迸发出了丝丝灵力。   那光团中, 不仅蕴含着他强大的灵力, 还有一缕神识, 助他一探庙内究竟。   怦!   又一声响过后,光团彻底没入了门内。   沈玉霏紧绷的身子也有了一瞬间的松懈,但很快,他就瞪圆了蛇瞳。   ……莫名的撞击声竟然在光团融入铁门后,诡异地消失了。   寒意在蛇鳞间流窜。   “本座被发现了?”他咬牙,游动到螣蛇庙前,在令人不安的死寂中,扬起了蛇身。   没有光亮的地底,唯有沈玉霏用灵力汇聚而出的光团散发着冷意森森的光芒。   镶嵌在泥土中的螣蛇庙,庙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的蛇。   蛇与蛇相连,细看,竟组成了无数形状各异的图腾。   “宗主。”   而在沈玉霏身后的梵楼也有所发现。   黑蛇推开泥块,用尾巴扫了扫地面。   灰尘泥沙下面,似是一块刻了字的石碑。   “妖文……”梵楼金色的蛇瞳闪了闪,拧着身子,围着石碑转了几圈,“宗主,这的确是腾蛇庙。”   沈玉霏闭眸,试图与融入庙门的灵力产生联系,无果后,烦闷地游动过去:“上面还说了什么?”   “……只看得清螣蛇庙三个字。”梵楼摇了摇头。   这座腾蛇庙也不知道被埋在地下多久,掉落在地上,被泥土掩埋的石碑已经风化,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即便是天生认识妖文的梵楼,也无法辨别出,具体的内容。   “看不清——”沈玉霏游到了石碑前。   他纤细的身子在梵楼的身前扭来扭去,鳞片上的红光将那些模糊的字迹全部照亮了。   梵楼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又强行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   正事要紧,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宗主生气。   “本座刚刚探入庙宇内的灵力也没有回应。”沈玉霏发觉自己果然看不懂石碑上的字迹,便停下了无用功,“撞门的声音也停了。”   “……阿楼,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梵楼无声地吐着蛇信。   沈玉霏咬牙:“本座与你,或是已经被发现了。”   轰!   他话音刚落,沉寂了半晌的庙门,突然打开!   炽热的罡风席卷而来,瞬间融化了满地的碎石与泥沙,也将那块梵楼发现的石碑,融化了大半。   咔嚓。   石碑断裂,倒是露出了背面的纹样。   若是梵楼与沈玉霏此刻再去看石碑,那么他们必定会认出,石碑的背面刻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将沈玉霏当成“圣子”的大妖白矖。   而石碑上的大妖白矖,不再是强大圣洁的模样,而是一副被压制,身形都被黑色的蛇尾绞紧,动弹不得的模样。   梵楼与沈玉霏近乎同时暴起。   紊乱的灵气在地底涌动,热浪仿佛地心里涌出来的岩浆,呼吸间,就将目力所及的石块都烧得赤红。   “宗主!”   梵楼刚释放出妖力,想要将沈玉霏卷到怀中,就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发出了崩溃的咆哮。   原是罡风中,凭空凝聚出一只赤红色的笼子。   那笼子四周,都燃着火。   沈玉霏细细一条小蛇,被巨大的笼子一罩,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就连蛇带笼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梵楼扑过去时,不仅是笼子,连带着罡风都诡异地消散了。   若不是地底的石头还散发着滚烫的余温,腾蛇庙的大门也敞开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吼——”   黑蛇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咆哮,继而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螣蛇庙内。   火,到处都是火。   赤红色的火苗凝聚成了大小不一的并蒂火莲,静静地悬浮在寂静的螣蛇庙内。   梵楼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别说是先前撞击着庙门的未知生物,连幻境之外,每一座庙宇里都有仙女石像,都不复存在。   腾蛇庙内空空荡荡,唯有数不清的并蒂火莲吐着灼息,缓缓盛开。   束缚住沈玉霏的火笼并不在此。   梵楼寻不到沈玉霏的身影,焦躁地吐着蛇信。   他的身形也不再是先前那般修长,而是膨胀到了几乎与庙宇等高。   “吼——”   巨蛇的咆哮在地底回荡,回应他的,除了扑簌簌落下的碎石,就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梵楼眼中金光流淌。   沈玉霏消失得蹊跷,必为腾蛇庙所为。   他若想要探清宗主的去向,定是要将地底的腾蛇翻个底儿朝天来!   黑蛇念及此,身形又膨胀了不少。   咯吱咯吱。   巨蛇的身躯将石块碾成了齑粉,庙宇内空无一物的祭坛也被挤压成了碎片。   金色蛇瞳内的火光像是要烧出眼眶,成为了地底的一轮曜日。   唯独悬浮在空中的并蒂火莲毫不畏惧黑蛇的攻击,一朵接着一朵地撞在漆黑的鳞片上。   那组成火莲的火,显然不是凡物。   梵楼身上坚硬的蛇鳞竟然经不住炙烤,很快就裂开了细细的纹路。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吼——吼——”   梵楼发了疯一般在腾蛇庙内外游走。   可无论他如何探寻,腾蛇庙内都没有沈玉霏的身影。   巨蛇烦躁得不住地嘶吼,身上妖力乱窜。他暴怒间,蛇首重重地撞在已经化为碎片的祭台之上,将整座腾蛇庙都撞得摇摇欲坠起来。   火莲似有所感,一部分向着螣蛇庙四周,被巨蛇撞出的缝隙,飘然而去,一部分,则打着转,滴溜溜地围拢了梵楼。   巨蛇眯起硕大的眼睛,眼神阴翳地瞪着火莲。   并蒂莲花的每一朵花瓣都由跳跃的火苗组成,此时,花瓣打开,露出了如火星点点的花芯。   “火星”好似落雨,倾泻而下。   梵楼置身一片赤红之中,身上鳞片不堪重负,伴随着磨牙般的脆响,片片炸裂。   真身的蛇鳞哪怕只有一片碎裂,对蛇妖而言,都堪比残酷的刑罚。   ……更何况是梵楼这样,浑身上下,从头到尾,每一片鳞片都生出了裂纹呢?   但梵楼已经顾不上疼痛了,因为在“火星”落在他身上的刹那,他的耳畔响起了万千同类汇聚而成的嘶鸣。   “……白矖现世,螣蛇复位——白矖现世,螣蛇复位——”   那些声音错落不一,仿佛从不同的时空中传来。   只是,不论是千百年前也好,现世也罢,梵楼都没有在那些声音里,听到哪怕是一丝的不满。   梵楼眼前的景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地底的腾蛇庙,也离开了深不可见底的深坑。   他回到了地面上,变成了汇聚成黑色“洪流”的蛇之一。   梵楼与千千万万想要化身为螣蛇的黑蛇一般,麻木地向着高耸入云的祭台爬去。   可怖的浓云在天空中翻涌。   攀上祭台的刹那,梵楼浑身的蛇鳞都染上了一层凉意。   一种被冰冷的双眸盯住的错觉,席卷而来。   那双眼睛充斥着恶意,仿佛下一瞬,就会化为粗长的天雷,直直地向他劈来。   梵楼身形的僵硬不过一瞬。   他迅速膨胀,粗长的蛇身挤开了几条刚攀上祭台的小蛇。   “吼——”巨蛇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奋力地向上涌动。   若说,梵楼与同样向着祭台的顶端攀爬的黑蛇有什么不同,或许是在他的眼中,祭台顶端并非模糊不清。   那里,模模糊糊地立着一个燃烧着火光的笼子。   “宗主——”   梵楼的嘶吼淹没在疯狂落下的闪电下。   电光擦亮了蛇妖们的眼睛。   无数双竖瞳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看着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浓重的水腥气在天地间蔓延。   梵楼蛇身一卷,向着更高处攀去,行进途中,他无意中窥得其他同族眼眸中倒影出来的景象,方才知道,每条蛇眼中,祭台的顶端都有着他们内心深处掩藏得最好的渴望。   也正因如此,它们才妄图攀上祭台,化身为螣蛇。   梵楼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永远都是沈玉霏。   他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从祭台上被闪电劈下去,关在火笼中的沈玉霏,会落得何种下场,但他知道,螣蛇的身份,他势在必得。   梵楼不会,也不敢,将沈玉霏置于危险之中。   “嘶嘶——嘶嘶!”   不知不觉间,梵楼身侧的黑蛇少了起来。   越是往高处靠近,能躲过天雷的蛇妖越少,至于躲不过的……自然都化为了滋养着祭台的森森白骨。   梵楼目力所及,不过寥寥数十条,身形不比自己小上多少的同族。   但他知道,光是这些蛇,也太多了。   他与宗主前往地底的螣蛇庙前,曾看见过无数黑蛇前仆后继,不惜用身体为一条蛇铺路,让它突破层层闪电的封锁。   可即便如此,这条蛇最后还是在离成为螣蛇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劈成了粉末。   梵楼望着与自己还有着不短距离的祭台顶端,千头万绪都化为了对寻回沈玉霏的渴望。   “吼——”   伴随着巨蛇的咆哮,金色的光火当真从他的双眸中溢了出来,迅速裹挟了蛇身。   梵楼在金色的火苗中剧烈地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但本能驱使着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金火在巨蛇漆黑的鳞片上跳动,也缓缓地融入漆黑的鳞片,弥补着那些被火莲烧出来的缝隙。   眨眼间,梵楼就成了一条黑金交织的蛇。   他身体里的妖力也在一瞬间冲向了顶峰。   黑蛇的吼声响彻天地,连利剑般向着祭台俯冲而来的闪电,都为之停滞。   而汇聚在祭台周围的黑蛇则像是感受到了召唤,同时向着巨蛇所在的方向扬起了头。   “嘶嘶——”   “嘶嘶——”   先前看见的画面,在梵楼的眼前重现。   不再有黑蛇试图攀上祭台的顶端,它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梵楼的身上。   黑蛇汇聚而成的浪潮从梵楼的身侧涌过。   它们悍然迎上天雷。   焦枯的蛇身疯狂地坠落,祭台被无数白骨填充,似乎又长高了几分。   梵楼身上的火焰燃到最盛时,整条蛇化为了金光,紧贴着数不尽的蛇骨,向着祭台的顶端冲去!   而那静静地搁置在祭台顶端的火笼里,小小的黑蛇正愤怒地吐着信子。   ……沈玉霏自打被关进火笼,就尝试着动用身上的灵力,冲破囚笼,重获自由。   但不知道是这笼子太坚固,还是他的灵力在幻境中,被莫名地压制,无论他用何种方式,都无法冲破阻拦。   不仅如此,沈玉霏的火笼四周,如今还多出了好几条雪白的小蛇。   “嘶嘶——”白蛇眨着翠绿色的眼睛,好奇地望向他,“嘶嘶?”   沈玉霏听出来,白蛇在问他,身上为何也会有大妖白矖的气息。   他身负白矖神器,又掌控着白矖的妖丹,身上沾染白矖的气息,很是寻常。   白矖,白矖……又是白矖!   沈玉霏的眼珠子转了转,游动到笼子边上,对着白蛇们“嘶嘶”了两声。   白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翠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   “……自古以来,白矖与螣蛇互为伴侣。”其中一条白蛇率先凑到火笼前,隔着笼子,用鼻尖试探性地顶了顶沈玉霏颈侧的鳞片,似乎在确认,他身上的气息,到底是什么,“登上祭台,化身为螣蛇的黑蛇,就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伴侣。”   白蛇说得坦然,或许是妖性使然,即便是交尾之事,落于他们口中,也如吃饭喝水般寻常。   白蛇说完,甚至还挑剔地看了看沈玉霏身上漆黑的鳞片:“你虽有白矖的气息,却无白矖之身,即便螣蛇见了你,也不会选择你。”   沈玉霏:“……”   沈玉霏还没有从,被螣蛇选中的白蛇,才能成为大妖白矖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就被白蛇的话,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且不说,梵楼的心里只有他,即便是没有他,他何时沦为妖修的选择了?!   沈玉霏阴恻恻地勾起唇角,三角形的小脑袋往前探了探,确定火笼上跳跃的火苗并不会伤到自己以后,将蛇首探了出去:“那他为何会选你?”   白蛇心无城府,加之沈玉霏出现在祭台顶端,也是被螣蛇选择的一员之故,七嘴八舌地将蛇妖修行的秘法说了出来。   ……蛇妖一族中,自古就有白矖与螣蛇双修的传统。   二者结为道侣,修为更上一层楼,便能更好地守护蛇妖一族。   而大妖白矖无需像螣蛇一般,经历雷劫,九死一生,才能得来一身的修为。   它们皆是天生沾染白矖气息的白蛇,在黑蛇开始历劫之时,会受到祭台的召唤,出现在祭台的顶端,供最后化身为螣蛇的黑蛇挑选。   若是被选中,一次交尾之后,它的身体里就会涌现出无限的妖力,轻而易举地化身为白矖。   沈玉霏听得忍不住磨牙。   他望着自己面前几条漂漂亮亮的小白蛇,嘶嘶地问:“那为何,本座……我……如今,只有我在笼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你们蛇妖有什么毛病啊???????   狗狗蛇被宗主追着抽尾巴:让你选,让你选,让你选!!!!!? 第109章 109   “因为那条最有可能成为新一任螣蛇的蛇妖, 心中的执念是你。”   一条一直沉默的白蛇,游到了沈玉霏的面前,语气不善:“在我们传承的记忆里,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白矖与螣蛇的关系, 与其说是“结合”, 不如说是命运的选择。   无关情爱, 无关执念,化身为螣蛇的蛇妖看哪条白蛇顺眼, 那么白矖也就会随着螣蛇一道降世。   但也有特殊的情况。   就比如现在,被关在火笼里的沈玉霏。   几乎没有哪个蛇妖, 会在攀上祭台前, 就选中自己的白蛇。   ……这是在抵抗命运的安排。   所以,命运也顺势降下火笼, 束缚住了成为螣蛇心中执念的沈玉霏。   “不过, 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蛇话锋一转, “先前, 他没有见过我们,或许还会将你当成唯一的选择,但等他登上祭台……他就是螣蛇了。”   白蛇挑剔地打量着沈玉霏身上泛着红光的鳞片,不屑地轻哼。   沈玉霏:“……”   沈玉霏气得直吐细细的蛇信。   他知道, 自己置身于幻境,身边的白蛇也大抵是幻境中的幻象, 可当它们轻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徘徊在身侧时, 还是忍不住暴跳如雷。   沈玉霏身为合欢宗的宗主,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他在笼子里气鼓鼓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沈玉霏细细的蛇身波浪似的游动, 三番五次想要闯出火笼, 都无功而返。   这是螣蛇降世所必须经历的磨砺, 别说他不是真正的妖修,即便他是,在幻境中,也只能按照幻境的步调一步一步来。   “快要来了!”   不知是哪条白蛇最先惊叹起来。   紧接着,数不尽的闪电同时从墨色的云层间,裹挟着寒风,直劈而下。   紫色的电芒汇聚成了耀眼的瀑布。   沈玉霏的眸子亦被闪电擦亮。   “吼——”   熟悉的嘶吼被风送到了耳畔。   “嘶嘶——嘶嘶!”   他焦急得在火笼里又打了个转,身上精致的蛇鳞一鼓又一鼓,蛇身也狠狠地撞在了笼壁上。   “别费劲儿了。”白蛇好言相劝,“等螣蛇现世,若是还选择你,你就能出来了。”   “……若他不选择我呢?”沈玉霏冷声质问,“若……若是化身为螣蛇的,不是阿楼呢?!”   他不愿做出这样的猜测,可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白蛇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许是在传承的记忆中寻找答案:“不选你啊……那你就没办法成为白矖了呀。”   “……不过,要是你的蛇妖失败了,新一任螣蛇,也大概率会选择你。”   沈玉霏头皮一紧:“为何?!”   “对妖修而言,没有什么比征服同族的伴侣,更痛快的事情了。”白蛇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既然那条最有可能成为螣蛇的蛇妖选择了你,你的身上就必然留下了他的气息。”   “……新一任螣蛇会穷尽毕生的精力,将独属于自己的味道留在你的身上。”   “……唉,真羡慕你。”   白蛇说完,拖着长长的蛇身游走了。   盘踞在火笼里的沈玉霏连气都懒得生了。   他嘶嘶地喘着气,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暗暗想,若是阿楼没能登上祭台,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将阿楼的蛇骨从祭台中挖出来。   他要带阿楼回忘忧谷。   那才是阿楼该待的地方。   阿楼,阿楼……   沈玉霏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他是在逃避最坏的打算。   他的阿楼,不能死。   +   翼州城。   妖修现世的消息已经像是一阵春风,从修真界吹到了凡间。   戴着斗笠的孟鸣之路过一座茶楼,连脚步都未曾停,就听见了无数声“蛇妖”的惊呼。   他紧张地按住了斗笠的边缘,生怕脖子上的黑蛇被人瞧出端倪。   好在,茶楼里的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惊呼。   端坐在椅子上的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讲着什么七大宗门高手与蛇妖周旋的故事。   说是“故事”,皆因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各宗门修士与蛇妖斗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孟鸣之却知道,人修在大妖白矖的眼中有多渺小。   ……简直不堪一击。   “嘶嘶——人啊。”   刺痛从舌尖传来。   黑蛇咬住了他,并发出了讥诮的感叹,“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愚蠢!”   如何不愚蠢?   人修即便知道妖修之强,依旧为了那么一丁点,虚无缥缈的一步登天的希望,赔上性命。   而凡人更是不知者无畏,修士尚且有遇上妖修,暂避锋芒的觉悟,凡人却将可怖的力量当成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殊不知,但凡妖修当真成群结队地出现,最先白白赔上性命的,也是他们自己。   “螣蛇大神……我……我的修为,不足以……不足以闯入合欢宗。”孟鸣之艰难地操纵着舌头,与颈侧的黑蛇对话,“是我无能,无法……无法为大神,排忧解难。”   “哼!”螣蛇尖锐的牙又往舌头里嵌进去几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你不就是想要得到妖修的力量吗?!”   孟鸣之的心思被戳穿,也就没了掩藏的欲望。   他卑微地恳求:“大神说得是,可我……可是为了大神您啊!”   “……如今你我二人共同操纵这具躯壳,我……我死了不要紧,可若是我死了,大神……螣蛇大神,您要如何?”   孟鸣之的卑劣,即便经历生死,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且不论,螣蛇与他之间,有无仇怨,他总会为自己所求,寻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比如现在。   他明明只是想要得到妖修的力量,却偏要说,自己所作所为,没有私心,尽是为了螣蛇。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仿佛如此,就无人敢质问他的一颗“真心”了。   “……你放心,若是没什么能力,我又如何抢回那具妖修的躯壳?”黑蛇也不知是看清了孟鸣之的为人,还是真的被他说服,缓缓道,“你只管将我带到合欢宗就好!其余的……哼,还轮不到你费心!”   孟鸣之眼神微闪。   以他的为人,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   经历了这么多,也看了这么多,孟鸣之早已知晓妖修的强悍。   如今,他得到了半幅妖躯,便可以重新运转灵力,日后,若是有机会操纵真真正正的妖修身体,又会是何种感受呢?   此时此刻,孟鸣之与螣蛇无比得感同身受起来。   但是下一瞬,他就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   站在孟鸣之周身的人群一下子散开来。   “怕是……有病!”   “你们没听见吗?方才,他一直在自言自语!”   “别是你听错了吧?”   “我怎么可能听错?你不信,自己再去听听!”   “听什么听,没见他犯病了吗?我可不去……要是被他打了,我连个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   窃窃私语在孟鸣之的周身徘徊,他却无暇顾及。   原是从他脖颈处生长而出的黑蛇毫无预兆地开始激烈地痉挛,连带着蛇身,都重重地捶打在了他的身上。   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偏偏,他们的身体连接在一起,感受自然也连在一起。   孟鸣之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他紧紧地环抱着双臂,咬住的唇角溢出了鲜红的血。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制性地从他……不,从螣蛇的身体里剥去!   “不——不!”   这一回,螣蛇不再咬住他的舌头。   痛不欲生的嘶吼从孟鸣之的神识中传来。   孟鸣之也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慌。   “不……不要……”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低低的祈求。   “起来——起来!”短暂的痉挛过后,螣蛇一口叼住了孟鸣之挂在嘴巴外面的舌头,“你不是想要得到力量吗?……好啊,我成全你!”   黑蛇语速极快,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听我命令,现在!立刻……立刻出发!”   孟鸣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痛苦地问:“螣蛇大神,我们去……我们去哪儿?”   “螣蛇庙。”螣蛇将身体里的传来的虚弱感强行压了下去,“翼州城内便有一座……快!快啊!你若是再不去,就是要将螣蛇的力量拱手让人!”   “……我告诉你,如今你我二人共存一体,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是不帮我,别说是更强大的力量,你……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螣蛇的话,也不算是谎言。   世间,只能存在一条螣蛇。   即便它在世间修行千百年,即便它修为高深,被剥夺腾蛇的身份以后,它就不再是蛇妖一族的保护神。   而白矖……   由他选中的白矖,怕是也会离他而去。   好不容易得以重生的螣蛇,如何能忍?   它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促孟鸣之,试图赶在新一任螣蛇诞生前,进入秘境,阻止对方登上祭台。   螣蛇急躁异常,反观孟鸣之,则不然。   孟鸣之没有进入螣蛇庙的幻境,自然不知道,螣蛇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八个字,轻易地拿捏了他的心理。   “螣蛇大神说得……说得极是,我这就去!”孟鸣之咬牙从地上爬   了起来。   他狠狠地撞开围拢在自己身侧的凡人,用灵力在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火苗。   “哎呀,是仙人!”   先前还围拢在孟鸣之身前的凡人,登时如鸟兽散,曾经口出狂言,嘲讽他的凡人更是面色惨白,恨不能拔腿就跑。   孟鸣之却顾不上报复了。   他攥着斗笠的帽檐,跌跌撞撞地按照黑蛇所说的方向,一路来到翼州城内的一处客栈。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   靠在门板上晒太阳的掌柜的,一时没注意到孟鸣之,兀自眯着眼睛唱小曲儿,“小竹子,你说你修的是个什么仙……修的人都没了,还能叫仙吗?”   言罢,摇了摇头,继而垂下眼帘,从掌心里精挑细选出一枚果子,塞进了干涩的唇。   “得嘞,我那在玉清门当差的小舅子也没了消息……”   那果子估计酸涩得厉害,要不然,掌柜的怎么刚吃了一口,眼角就泛起擦不干净的泪花呢?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嘞!”掌柜的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悠远的叹息,然后转身,垂头丧气地往客栈内走。   “哎呦,我的妈呀!”没走两步,掌柜的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他捂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心有余悸:“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您走路怎么没声啊!”   “嘶嘶——我……我既不打尖儿,也不住店。”孟鸣之的声音隔着斗笠,平白多了层神秘的意味,“掌柜的,我只问你,你可知道螣蛇庙在何处?”   “螣蛇庙?”掌柜的面露茫然,将手里抓着的果子往兜里一塞,“客官,你这问题问错人啦,我只是个掌柜的,不信神佛,又怎么会知道,那什么……螣蛇庙在哪里呢?”   “不知道吗?”孟鸣之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掌柜的的话还未说完,浑身就是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瞳孔在涣散的同时,被浓浓的疑惑浸染。   剧痛自胸口传来。   掌柜的心脏被孟鸣之牢牢地攥在了掌心里。   鲜血喷涌而出,直溅得他头顶的斗笠都变成了血红色。   “不要耽误时间!”   螣蛇提醒着孟鸣之,“螣蛇庙就在此处!”   孟鸣之顺从地应了声“好”,抓住心脏的手无声地松开。   他失去了玉清门首席弟子的身份,也失去令人眼热的修炼天赋,心中对力量的痴迷,早已病态。   孟鸣之只有通过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才能消减心中不断膨胀的不甘。   “将你的血滴在地上。”   螣蛇自是不会管孟鸣之心中所想。   他低声命令,“你与我已是一体……我的血肉能唤出螣蛇庙,你的血肉必定也可以!”   孟鸣之闻言,毫不犹豫地割破了手臂。   碎肉混杂着鲜血,飞溅在地,与死不瞑目的掌柜的身下溢出的鲜血,融为一体。   咔嚓——   血肉落地,客栈忽而微弱地震动起来。   嗡鸣声宛若洞穴深处吹来的风,“呜呜”得在孟鸣之的耳畔游荡。   很快,地面也开始随着嗡鸣,轻轻地晃动起来。   “鳌鱼换肩……地动——地动了!”   翼州城内的凡人四处奔逃。   在凡人的传说里,地底住着庞大的鳌鱼,每当鳌鱼想要翻身之时,便是地动之际。   “愚昧无知。”孟鸣之倚墙而立。   他一只手血如泉涌,另一只手握着长剑,丝毫不顾翼州城内传来的恸哭与呼救之声,只贪婪地盯着裂开巨大裂纹的土地。   “螣蛇庙……”孟鸣之拖着滴血的长舌,喃喃自语,“只要寻到螣蛇庙,得到螣蛇的力量,我就……”   他对力量的痴迷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若是螣蛇并非有所隐瞒,此刻必定将这个心有不轨的人修的脖颈咬断。   但螣蛇也对孟鸣之有所隐瞒。   ……螣蛇并未说,想要得到螣蛇的传承,必得通过历练才行。   千百年前,他穿过了密密麻麻的天雷,成功登上祭台,化身为螣蛇,选择了属于自己的白矖。   而今,另一条蛇,正在重复他当年的路,试图抢夺属于他的力量!   螣蛇知道,如今这世间现身的蛇妖,唯有孟鸣之口中,那个藏身于合欢宗的“梵楼”,那么,这个试图成为新一任螣蛇的蛇妖,也必定是梵楼!   梵楼,梵楼!   螣蛇恨恨地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出来了!”   漫长的震动过后,客栈早已坍塌。   孟鸣之站在一片废墟中,眼神灼热地盯着刺破地面而起的庙宇,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身后,是彻底化为一片狼藉的翼州城。   漫天尘埃,血腥气冲天。   不知多少人被掩埋在了断垣残壁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螣蛇庙的出现,流离失所。   孟鸣之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一把掀飞斗笠,露出了自己被蛇鳞覆盖的骇人面庞:“螣蛇大神,我……我要如何进去?!”   孟鸣之迫不及待地走到庙门前。   他将自己沾染了鲜血的手贴在门板上,顷刻间,将一大片泥土都染上了血色。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无论是用力,还是动用灵力,孟鸣之都无法撼动庙门分毫。   “蠢货!”螣蛇见状,气急败坏地咬住了他的舌头。   孟鸣之悲鸣着低下头,握紧的双拳不自觉地颤抖。   ……等他得到螣蛇的力量,他一定要将这条黑蛇碎尸万段!   “将你的神识分一缕出来。”螣蛇道,“感知到你的神识,庙门才会打开!”   孟鸣之依言分出一缕神识。   他的神识本就在逃脱崩溃的肉身时,受了极大的损伤,后来,又被迫融入一具凡人的身躯,再也无法挣脱。此时此刻,又要分出一缕,简直如剖心取血,仅仅一丝,就让孟鸣之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但当孟鸣之看见庙门随着神识的融入,缓缓打开时,那点神识离体的痛苦就不重要了。   热浪滚滚。   并蒂火莲悬浮在空荡荡的庙宇中。   “快——快进去!”挂在孟鸣之肩头的螣蛇,显然对眼前的一幕极其熟悉。   它反复催促着孟鸣之,“不要怕,只要你进去了,就能得到螣蛇的力量!”   黑蛇的催促,但凡孟鸣之冷静下来细想,必会察觉出异样的端倪——它本就是螣蛇,为何会将自己的力量拱手让人呢?   即便二人要共同操纵同一具躯壳,滔天的力量也不是能轻易舍弃的东西才对。   可惜,如今的孟鸣之已经被巨大的诱惑迷住了心神。   他依照螣蛇所言,毫不犹豫地踏进了螣蛇庙。   轰——   就在孟鸣之走到庙正中之时,悬浮的并蒂火莲齐齐地降落在他的周身。   耀眼的火苗照亮了他那张可怖的面庞,每一片颜色不一的蛇鳞上,都倒影出了火莲的影子。   “嘶嘶——”   盘踞在孟鸣之肩头的黑蛇突然弓起了身形,干瘪的身体闪过道道流光。   不过瞬息,它身上的鳞片就像是突然吸饱了养分的枝叶,郁郁葱葱地挂满了枝头。   “什么……”   孟鸣之还没反应过来,裸露的肌肤上,鳞片也开始发生了变化——那一簇簇花朵般盛开的晶体,像是得到了感召,同时疯狂地膨胀起来。   咚——咚咚!   闷响声从孟鸣之的体内传来!   随着鳞片,扭曲膨胀的肉块将他的骨头一根接着一根撑断,他的身形也诡异地扭曲起来。   “啊——”   惨叫声从庙门紧闭的螣蛇庙内传来。   被并蒂火莲倒影在墙上的影子,疯狂地抽搐。   起初,那身影还勉强看得出来,是一个人的形状,后来,长长的蛇身从他的脖颈处探出来,而人影肿大的手脚则被蠕动的血肉牵引着,黏连在了一起。   “不——不……啊!”   看不出形状,仿佛肉球的影子忽而抻长,一颗硕大的头颅从球体中“挣脱”出来,拖着一截长长的骨头,转瞬跌落在地。   而肉球中的肉块紧随而上,眨眼间,覆盖住了森森白骨。   紧接着,又一颗头颅从肉球中挤了出来。   那头颅明显是蛇首,且比前一颗头颅小上一些。   咕啾,咕啾。   伴随着血肉融合的奇异声响,两颗头颅所拖出来的骨头长在了一起。   “什么……我变成了什么?!”   其中一颗头颅,睁开了硕大的双眼,口吐人言,“螣蛇大神……螣蛇大神?!”   “闭嘴。”螣蛇的声音从孟鸣之的耳畔传来。   这一回,螣蛇无需咬住他的舌头,就发出了人言。   “你不是想要得到螣蛇的力量吗?”   那颗蛇首缓缓探到了孟鸣之的眼前,一对金色的竖瞳里,冷光流淌,“不成蛇,如何得到蛇的力量?”   孟鸣之眼前一黑,又是一片刺目的白。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墙上顺势多出了一道瘦长的影子。   “我……我变成了……蛇?!”   孟鸣之浑浑噩噩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急匆匆地转头,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测——与为人时不同,为蛇,他想着转头,连半边身子都转了过去。   他也得以看见了自己的全貌。   ……何止是蛇。   他成了一条浑身生满覆盖着蛇鳞的肉瘤的诡异生物,而原本藏于他脖颈中的螣蛇,头颅以下,早已与他融为了一体。   他成了一条丑陋可怖的双头蛇。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有着泛红光的黑色鳞片的漂亮小蛇。   梵楼:通体漆黑的狗狗蛇。   孟鸣之:丑逼——————? 第110章 110   “怎么样, 还满意吗?”   螣蛇恶意满满地对着孟鸣之说话,“你不就是想要得到无穷的力量吗?……你的愿望,我帮你达成了。”   孟鸣之硕大的脑袋猛地一坠,又是一扬。   他向着那颗说着风凉话的蛇首扑过去, 张嘴, 一边撕心裂肺地嚎叫, 一边咬向黑蛇的脖颈。   黑蛇不躲不避,孟鸣之嘴里锋利的牙齿刚落下, 就主动松开了。   “哈哈哈……我们都已经是一体的了,你还想伤我?”黑蛇甩着滴血的脖子, 哈哈大笑, “伤我,就是伤你自己!”   孟鸣之痛苦地瘫软在地, 感受着从另一段身体上传来的疼痛, 身上的肉瘤蹭过地面, 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黑蛇见状, 凑过去,与他耳语:“怎么,还不满意?我敢打赌,你哪怕是以现在的模样现世, 世人也只会畏惧你,尊敬你……那些只知道修炼的废物人修, 哪里比得上我们蛇妖?!”   黑蛇言罢, 身形一卷,拖着着失魂落魄的孟鸣之, 向着漫天并蒂火莲冲去。   火莲似有所感。   无数冒着火光的莲花花瓣无声地打开, 千万朵赤红色的花朵同时盛放, 花芯中藏着的“火星”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倾落而下。   梵楼经历过的一切,如今都降临在了双头蛇的身上。   黑蛇作为化身为螣蛇的蛇妖,自是无惧火雨,孟鸣之则不然。   他身上的蛇鳞被流星一般的火星,烫得片片碎裂,连鳞片下藏着的肉瘤,都被烫得生出了充斥着脓水的水泡。   “啊——啊——”   整座腾蛇庙里都充斥着孟鸣之痛不欲生的惨叫。   同样忍受着烈火煎熬的黑蛇,不屑地瞥了孟鸣之一眼——同样是伤痕累累,他身上却没有生出恶心的脓疮。   ……到底不是真正的蛇妖。   螣蛇愈发瞧不上孟鸣之的身体,一门心思想着夺走梵楼的肉身,便咬牙向着天上的红莲再次撞上去。   “啊——”   这一回,双头蛇的身影在孟鸣之的惨叫声里,彻底消失在火光中。   噗通!   幻境中,一条生着双头的蛇掉在地上。   它已经化身为寻常蛇类大小,被几条路过的黑蛇挤开,差点掉进深不见底的甬道。   “嘶嘶——醒醒!”黑蛇仰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祭台,欣喜若狂。   它知道,自己进入了幻境,再次有了获得螣蛇力量的资格!   这个时候,黑蛇也顾不上瞧不起身边的孟鸣之了,吐着信子,急切地摆动着身形,“他要登上祭台了!”   “什么……什么祭台……”孟鸣之被自己的尾巴抽得头晕脑胀,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睁眼便看见了在雷云中穿梭,浑身被金色火光笼罩的黑蛇。   “那是——那是什么?!”   孟鸣之猛地瞪大了双眼,脑中一阵嗡鸣。   “还能是什么?”黑蛇嘶嘶地怒吼,“还不是你说的那个蛇妖?!”   那条看上去已经能腾云驾雾的蛇,咆哮声响彻天地。   他身边翻涌的黑色蛇群就像是黑色的浪潮,替他承受着一波又一波闪电的攻击。   而梵楼距离祭台的顶端,只有一步之遥。   “你说……你说,那是梵楼?!”   孟鸣之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可能?!”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孟鸣之依旧能感受到黑蛇身上传来的凶悍妖力。   可他也是见过梵楼的真身的。   那时,在合欢宗的宗门前,梵楼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出了真身。   孟鸣之亲眼见过,那是一条通体漆黑,半点瑕疵都没有的黑蛇,压根不是现在这幅,浑身笼罩着金光的模样!   “怎么不可能?”黑蛇之所以能化身为螣蛇,自身自然强悍,哪怕死而复生之后,失去了自己的躯壳,待挤上祭台,依旧不是寻常蛇妖能比拟的。   身形庞大的双头蛇一路掀飞同样向上攀爬的同族,在电光闪电的映衬下,左冲右撞。   “等——等等!”孟鸣之到底是第一次化出蛇身,除了放任黑蛇操纵着二人连接在一起的身躯,别无他法。   他惊恐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天雷,连即将登顶的梵楼都顾不上了,一个劲儿地惨叫。   身为人修,怎会不知天雷的厉害?   要知道,人修的每一次历劫,都是九死一生。   可即便当初孟鸣之尚在玉清门内,他的师父长灯真人渡劫时,天道也未曾降下如此可怖的天雷。   “……鬼叫什么?!”黑蛇拖着沉重的身躯,好几次堪堪避过天雷,终是忍不住,扬起尾巴,对着孟鸣之的脑袋狠狠地抽了下去,“闭嘴,往上爬!”   孟鸣之被抽得叫得更惨了:“天……天雷!”   “自然是天雷!”黑蛇轻蔑地轻哼,语气里尽是对人修的不屑,“若不是妖修强悍,能承受得住如此厉害的天雷,怎会有脱胎换骨,化为螣蛇的机缘?”   “……人修,哼!不过是天地间最会投机取巧的废物罢了!”   轰!   黑蛇话音刚落,一道手臂粗的闪电就直劈在孟鸣之的蛇首旁。   他尖叫一声,顾不上回头,只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几欲作呕。   “无妨,会有蛇替我们铺路。”黑蛇的身形扭动得更厉害了,几乎鼓动成了波浪。   孟鸣之的脑袋在祭台上重重地磕了几下,方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再怎么哀嚎也没有用。   活下来,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吼——”   当孟鸣之尝试着与黑蛇一道,操纵着身躯向上攀爬时,梵楼的又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梵楼看见了被关在火笼里的宗主。   那小小一条蛇,盘踞成了漂漂亮亮的一团,正被几条心怀不轨的白蛇围住,情况甚危。   “宗主——”   梵楼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又膨胀了几分。   金色的火光流转,梵楼咳出一口血,怒吼着向着火笼冲去。   这一刻,他顾不上天雷,也顾不上什么化身为螣蛇。   在梵楼的眼里,无论是人也好,蛇也罢,只要接近沈玉霏的,都该死。   “阿楼?”   沈玉霏循声抬头,紧接着,澄澈的双眸骤然瞪大,“阿楼!”   小蛇扑到火笼边,急切地甩着尾巴。   那黑金交织的巨蛇身后,几乎与他身体同样粗细的天雷,正从墨云间劈下来。   “阿楼——阿楼!”   沈玉霏身上的灵力再次汇聚。   围拢在火笼边的白蛇被激荡的灵力震出去老远,又纷纷吐着信子,飞速地游回来。   “坏了,他躲不过去了。”白蛇窃窃私语,“果然,心中有渴望的黑蛇,很难化身为螣蛇……”   “那条如何?”且已经有白蛇将注意力放在其他黑蛇身上。   “呀,那怎么还有条双头蛇?”   四处乱看的白蛇嫌弃地吐出一口蛇息,“丑死了,若他化身为螣蛇,我……我宁愿不做白矖!”   “……他也来了!”   随着白蛇们的惊呼,前一任螣蛇与孟鸣之融合而成的双头蛇,冲到了祭台边。   离得近了,才能看出,他们身下,竟然是无数纤细的黑蛇。   双头蛇靠着同族的力量,勉为其难地攀上了祭台。   “梵楼——”   孟鸣之自然也看见了那道足以将黑蛇劈成焦炭的天雷。   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连身边时不时传来黑蛇的怒吼都不在乎了。   “死吧——你给我死吧!”   孟鸣之的恨意,浓得像是要从浑浊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前世,今生。   他都算是毁在梵楼的手里了。   前世,他错把沈玉霏当成妖修,连查看,都没有查看一下梵楼的骨殖。   或许,他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玉骨粉,擦肩而过。   今生……今生,梵楼与他一样,得了重生的机缘。   可梵楼一步步走到了沈玉霏的身边,还即将化身为螣蛇,得到他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他呢?   他偏偏要为了活下去,贡献出自己的躯壳,还化身为了这幅丑陋的双头蛇的模样……   凭什么?   凭什么?!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所以,只有梵楼死在雷劫里,他才觉得痛快!   “劈死他……劈死他吧!”   孟鸣之放弃了对身体的操控,也不再在乎近在咫尺的祭台顶端。   这一刻,他那颗充斥着恶意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梵楼去死!   “阿楼——”   “轰——”   沈玉霏痛彻心扉的呼唤与轰然落下的紫黑色闪电交织在一起。   咔嚓。   咔嚓!   火笼在沈玉霏的撞击下,出现了可怖的裂痕。   如潮水般的灵力从沈玉霏的身上激荡而出。   咚——咚——咚!   即便是化身为蛇,他也能祭出藏在身体里的长安钟。   “阿……阿楼……”   沈玉霏摇摇晃晃地游到笼子边,咬着一截摇摇欲坠的笼子,怒意浸染下,整条蛇都要化为赤红色了。   “哈哈哈!……死了,当真是死了!”   孟鸣之则在巨响过后,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他甩着丑陋的头颅,随着黑蛇,磨磨蹭蹭地挪上了祭台的顶端。   那群本该供黑蛇挑选的白蛇,此刻躲得远远的,谁都不想上前,显然是在嫌弃孟鸣之身上的脓疮。   而火笼里的沈玉霏,此刻已经挂在了笼壁上。   咔嚓!   他锋利的牙生生将笼子咬出了一道缺口。   “你是我的——”孟鸣之自顾自地呢喃,游动着向前爬去,“沈玉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啊!”   孟鸣之还没往前游几步,就被黑蛇生生地扯了回去。   “做什么?!”   梵楼死了,沈玉霏被困在笼子里,他即将化身为螣蛇,为何还要阻止他?!   “不对……”   可与孟鸣之的激动恰恰相反,黑蛇的眼里没有半分欣喜。   它呆呆地盯着自己与孟鸣之连接在一起的身躯,喃喃自语,“不对……我为何……我还没有重得腾蛇的力量?!我为何还没有重得螣蛇的力量!”   伴随着黑蛇疯疯癫癫的呢喃,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天雷落下之处汇聚。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变身!? 第111章 111   “什么叫没有重得螣蛇的力量?!”   孟鸣之一头雾水, “天下只能有一条螣蛇……螣蛇大神,不是您说得吗?”   “……现下,梵楼已经死了,你——你为何还没有变回螣蛇的模样?!”   孟鸣之虽未见过真正的螣蛇, 但他见过白矖。   哪怕不与白矖比较, 现在的它们, 连当初化出真身的梵楼都不如啊!   “闭嘴!”黑蛇亦惊恐异常,拖着蛇身在祭台上疯狂地游走。   梵楼死得渣都不剩, 世间已无能与他争夺螣蛇之位的蛇妖,它就是螣蛇……对, 它就是螣蛇!   黑蛇念及此, 追着那些本该供自己挑选的白蛇,试图选中一条, 来印证, 自己就是螣蛇。   “你们躲什么?!”   可惜, 原本就嫌双头蛇丑陋的白蛇们, 见它身上没有半点螣蛇的气息,哪里还肯就范?   白蛇一个个飞也似地逃窜,甚至还有一条傻不愣登地,撞在火笼上, 想要往笼子里钻。   “你……你在做什么?”   它这么一钻,就看见了咬着笼壁的沈玉霏, “你疯了?!”   待在笼子里, 好歹能避开那条双头蛇,这要是出去——   可惜, 献祭了三识的沈玉霏已经听不到白蛇的劝说了。   他攀着笼子, 拼命扣紧牙关, 将那已经裂开缺口的笼子彻底咬碎。   啪嗒!   泛着红光的小蛇掉在地上。   沈玉霏狼狈地翻身,扭动着身体,摸索着向梵楼消失前,最后出现的位置爬去。   他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即便扬起蛇首,也只能徒劳地嗅嗅,闻不到半点梵楼的气息。   “阿楼——”   沈玉霏嘶嘶地喘着气,连蛇身都控制不好了,好几次被自己的身体绊倒,整条蛇都在祭台上滚出去老远。   ……阿楼死了。   阿楼死了!   他的阿楼又为他而死了!   沈玉霏心中的愤怒大于悲怆。   两世画面,重叠在一起。   死于天雷的梵楼,死于杀阵的梵楼……   好似,都是死在他的手里!   他恼怒于自己的无能,恼怒于自己没能尽快将那个碍事的火笼子咬碎,更恼怒于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梵楼往祭台上爬,却帮不上半点忙。   “阿楼……”沈玉霏又被绊倒了。   他瘫软在地,身上的鳞片慢慢失去了漂亮的光泽。   有白矖的力量又如何?   他救不了梵楼。   他……他永远地失去了梵楼。   沈玉霏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失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看不见,摸不着。   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像梵楼一样,容忍他的一切了。   “死”又是什么呢?   沈玉霏死过一回。   他知道,死了以后,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爱也好,恨也罢,哪怕都摆在他的面前,他也无力改变任何东西了。   梵楼现在,是不是也在虚空中看着他?   可他……可他要如何再得一次重生的机会,将梵楼带回来?!   阿楼,阿楼。   沈玉霏知道,自己对待梵楼态度恶劣。   可……可那是梵楼啊!   那是愿意为他而死的梵楼,将他视为神明的梵楼!   也是,再也回不来的梵楼。   “啊——”趴在地上的小蛇发出了嘶哑的悲鸣。   “阿楼——阿楼!”   快要急得发疯的双头蛇循声望过去,终是发现了沈玉霏。   “我的——我的!”   黑蛇也好,孟鸣之也罢。   身子连在一起的两条蛇,蛇首同时抬起。   那道贪婪的目光黏在不远处,软趴趴地瘫在地上的小蛇身上。   “跑——快跑啊!”   藏身于笼子里的白蛇见状,明白沈玉霏成了双头蛇的目标,浑身滚过一阵恶寒,“它盯上你了——啊!”   双头蛇的确盯上了沈玉霏。   孟鸣之恨不能立刻扑到他的身上,蛇尾狂甩之下,身上的脓疮在地上蹭出一连串的水痕,也将笼子里的白蛇吓得再也不敢出声。   但孟鸣之已经顾不上疼痛了。   “我的——”他丑陋的蛇首上,神情扭曲。   孟鸣之望着沈玉霏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先前那样单纯的痴恋,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如何不疯狂?   沈玉霏是孟鸣之的执念,是他两世都没有完完整整得到的人,是他重生以后,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我变成了这样,你也得陪我!”孟鸣之不知不觉间,完全掌控了蛇身,连黑蛇都诧异于他的反应,他则已经扑到了沈玉霏的面前。   腥臭的气息从流脓的蛇身上蔓延开来。   沈玉霏还匍匐在地,尝试着往梵楼离去的方向蹭。   “你就那么在乎他?”   孟鸣之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沈玉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在我看来,有多好笑?”   孟鸣之哈哈大笑起来,且越笑越是开心,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嘲笑沈玉霏了,连蛇身都随着动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你舍不得梵楼?你舍不得他死?”   “……哈哈哈,可笑至极!他不过是你豢养的一条听话的狗,你什么时候会把他放在眼里?”   “……别装模作样了!我了解你!”孟鸣之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个疯子似的,上一瞬还在疯癫地笑,下一瞬,脸上已经只剩下怒火了。   孟鸣之张口叼住了沈玉霏的脖子,将他往一旁,狠狠地摔去。   献祭了三识的沈玉霏本可以躲开,但他靠着白矖妖丹中的神力,飞速地恢复了耳识。   是孟鸣之的话让他忘记了反抗。   “什么……”沈玉霏身上的蛇鳞兀地炸起,“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孟鸣之见他因为梵楼,有了反应,眼中飞速地蔓延起一层血光,“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沈、玉、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何时在乎过梵楼?!他死了,你会掉一滴眼泪吗?我不信……我不信哈哈哈!”   孟鸣之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黑蛇咬住了他的脖子。   “滚开!”孟鸣之却发疯了一般,不顾疼痛,甩开了黑蛇的头颅,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都给我滚开——我是玉清门首徒,我是……我是天之骄子,我是未来最有可能一步登天的天才——我要我自己的身体……沈玉霏,你还我原来的身体!”   双头蛇化为电芒,向着沈玉霏扑去。   纤细的蛇在地上盘踞着,眸子里涌动着罕见的仓惶。   ……孟鸣之的话,勾起了沈玉霏前世的回忆。   是,他在乎阿楼,不想让阿楼死,可前世的他,并没有这么想。   但,孟鸣之如何而知?!   今生,沈玉霏从未对孟鸣之假以辞色,即便是重生之初,他们在秘境外相见,他也满心都是仇恨。   别说是梵楼,即便是他,孟鸣之也不该了解才对。   除非——   沈玉霏的瞳孔骤然一瞬,身上的蛇鳞疯狂地收紧,又噼里啪啦地炸响起来。   他能重生,别人为何不能?!   寒意彻骨,沈玉霏一个反身,躲过了双头蛇滴着涎水的牙。   轰!   孟鸣之生满脓疮的蛇首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再不知疼痛般,摇摇晃晃地起身:“沈玉霏啊,沈玉霏,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得到玉骨粉呢?”   孟鸣之的自言自语,唯有沈玉霏听得明白。   孟鸣之并非在说今生之事。   他在说前世。   前世,沈玉霏葬身杀阵,却因为是人修,残骸没有化为能完成伏魔阵的玉骨粉。   “你……的确不是妖修,可他是啊!”孟鸣之嘶嘶地吐着阴毒的蛇音,不顾头上流下的混着脓血的脏水,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小蛇,“他死在我的手里,为何也没有化为玉骨粉?!”   以前,孟鸣之不知梵楼的真实身份,误将他当成是人修,故而从未想过,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可如今,孟鸣之想着那条方才差点腾云驾雾的巨蛇,心里就滚过酸涩的嫉妒和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啊?!”孟鸣之不甘心地哀嚎徘徊在祭台之上。   沈玉霏却在想明白一切后,气得发疯。   重生……孟鸣之居然也是重生之人?!   纤细的蛇身光华流转,灵力在一瞬间遍布全身。   “阿楼是我的,你竟敢奢望他的——你竟敢?!”沈玉霏的眼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身负长安钟,又有着白矖的妖丹,最不怕的,便是以命搏命,现下动用浑身的妖力,要做的,不过是取孟鸣之的性命罢了。   阿楼是他的。   不论是生还是死。   任何觊觎阿楼的人,都该死!   汹涌的灵力化为巨蛇,向着孟鸣之呼啸而去。   孟鸣之这个时候倒是冷静了下来,笨重的蛇首一晃,躲在了黑蛇的蛇首之后:“螣蛇大神,救我!”   螣蛇早被孟鸣之烦得几欲发狂,但它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他再厌恶孟鸣之,此刻也不得不出手——   妖力震荡。   失去了原本身体与六识的黑蛇,毕竟是昔日的螣蛇,只靠着孟鸣之的蛇身,就凝聚出了几乎与沈玉霏凝聚而出的巨蛇一般大小的妖力。   砰——   飞沙走石,灵力倒悬直上。   祭台之上的浓云被风绞散,露出了青白的天空。   光柱穿透云层,洋洋洒洒地落下。   浮动的尘埃里,小蛇咳嗽着从破碎的石块下爬出来,但他还没来得及重新凝聚起身体内的灵力,就被一条双头蛇,恶狠狠地压制在地。   黑蛇叼着他柔软的蛇颈,身上气势大盛:“白矖的长安钟,白矖的妖丹——哈哈哈,他是我的白矖!你竟妄图用这些东西对付我?! ”   大妖白矖诞生于螣蛇的选择,沈玉霏掌握的长安钟与妖丹,也的确为面前这条诡异的黑蛇的白矖所有。   他被迫抻长身子,尖牙冒出嘴角。   “滚——离本座远一点!”小蛇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哪怕被黑蛇残忍地撕扯去了颈侧的鳞片,依旧不肯就范,“滚——滚开!”   黑蛇残忍地吐着蛇信,似乎很欣赏他的反抗,“滚?你现在只有成为我的白矖这一条路可以走——孟鸣之!”   孟鸣之精神一震,蛇瞳里迸发出精光。   “交给你了。”黑蛇撤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懒洋洋地将蛇首偏向一边。   哪怕没有重得螣蛇的力量,占有白蛇,也是刻在蛇妖骨子里的欲望。   孟鸣之尖啸一声,迫不及待地操纵着蛇身,强压住战栗的小蛇,下腹瞬间弥漫起热潮。   “沈玉霏,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可怖的热意抵在了沈玉霏柔软的蛇腹之上。   他腾得卷起蛇尾,凶狠地击碎了孟鸣之身上的肉瘤。   脓疮破碎,黑血飞溅。   孟鸣之痛呼着缩回去,继而更凶狠地将沈玉霏钉在地上。   “两辈子……整整两辈子!”孟鸣之锋利的牙齿印入沈玉霏已经被剥去蛇鳞的脖颈,陶醉地品尝着那陌生的鲜血气息,“沈玉霏,你终究是我——”   吼!   山崩地裂,变故突生!   云层间漏下来的光柱顷刻间消弭,浓稠的墨色遮蔽天日。   风静止了,闪电也停滞在了天边。   紫黑色的光影微闪,漆黑而庞大的身躯在墨色间游动。   “嘶嘶——”   “嘶嘶——”   沉寂许久的蛇妖们,忽而同时发出了蛇音。   它们汇聚在祭台之下,仰头望天,继而低下头颅,做出了朝拜的姿势。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蛇妖一无所知的孟鸣之,还想用蛇身压制住拼死抵抗的沈玉霏,黑蛇却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螣蛇——螣蛇!”   早在世间陷入一片黑暗之时,黑蛇就拖着蛇身,不管不顾地向着祭台下逃窜。   它忘了自己也曾是螣蛇,忘了挑选白蛇时的趾高气昂,甚至忘了与自己连在一起的孟鸣之。   逃!   逃!   快逃!   黑蛇的血液仿佛冻结了,游动之间,身上的鳞片一片接着一片掉落。   但它不觉得痛了。   它甚至希望痛得更明显一些——感受得到疼痛,就证明,它还活着!   “吼——”   又一声咆哮,一轮金灿灿的曜日从云层后缓慢地升上来。   “宗主——”   那曜日忽而一颤,紧接着,妖力如水,自天际轰然而至。   “敢碰他——死!”   妖力短暂地顿住,继而凝成滔天巨浪,向着双头蛇逃窜的方向追去。   祭台下的蛇妖也感受到了螣蛇的愤怒。   它们扭动着身子,前仆后继,眼中冒着血光。此刻,所有的蛇妖,都视双头蛇为仇人。   螣蛇大神要它死,它就该死!   已经逃下祭台的双头蛇,哪里还敢回头?   噗!   眼瞧着,它就要钻进地上的甬道,蛇尾还是被滚滚而来的妖力震荡,生生震碎了半截身子。   两颗蛇首同时发出惨呼,继而跌进深坑,再无声息。   而祭台之上,云层间的巨蛇已经缩小了身形,口中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宗主”,直砸在小蛇身前。   “宗主……宗主!”   身上妖力翻涌的梵楼又变成了通体漆黑的模样。   他眨着金色的眸子,用蛇首拱着沈玉霏的身子,又去蹭沈玉霏的尾巴,最后将沈玉霏从头到尾缠住,“宗……宗主?”   梵楼得不到回应,痛不欲生,蛇信飞速地吞吐,金灿灿的瞳孔中水意翻涌。   “宗主——”   伴随着梵楼的嘶吼,祭台开始剧烈地晃动。   螣蛇现世,幻境也即将崩塌。   沈玉霏在一片地动山摇中回过神。   他试探地抬起尾巴,与梵楼的蛇尾缠缠绵绵地厮磨在一起。   “阿楼?”沈玉霏还有些不确定。   他仰起颈子,细细地在黑蛇的身上闻嗅。   梵楼却已经在狂喜地舔他身上的鳞片了。   再也探查不出深浅的妖力,再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压制的身躯……   但还是熟悉的味道。   沈玉霏一瞬间放松下来,他此刻还没有力气懊恼,梵楼化身为螣蛇,妖力在自己之上,而是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由着梵楼将自己卷起,然后在漫天蛇音中,昏昏沉沉地耷拉下了脑袋。   “宗主——?!”   +   昏暗的临月阁内,金色的法阵染上了血光。   咚,咚,咚!   沈玉霏赤足站在血泊中,满面茫然。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这个梦,很是熟悉,当初,他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也曾看见过类似多画面。   咚。   一截雪白的骨头滚到了沈玉霏的脚边。   血花绽放在他的雪肤之上,好似凌寒盛放的梅。   “宗主——宗主——”   沙哑的呢喃也传进了沈玉霏的耳朵。   “梵楼……阿楼?!”沈玉霏心头一紧,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   与秘境中一般,他被无形的墙壁阻拦,无法再前进一步。   但是越来越多的白骨滚到了沈玉霏的脚边。   满目红意。   鲜血浸透了法阵,连带着升腾起来的金色的法纹,都染上了红色的光芒。   “啊!”   梵楼的痛呼让沈玉霏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   地上的骨头不是别的,正是蛇骨。   一块又一块断裂的蛇脊椎骨散落在血泊中,沈玉霏扶着无形的屏障,亦跌跪在了血泊中。   那是……梵楼的蛇骨。   “啊——”   “阿楼!”   沈玉霏在又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中,惊慌地睁开双眼。   热。   好热。   沈玉霏不仅热,还动弹不得。   他废了些力气,才从无边的黑色中挣脱出来。   “嘶嘶?”   被黑色的巨蛇卷住的小蛇,头晕脑胀地将脑袋搁在漆黑的蛇鳞上。   原来,他是被梵楼卷在了蛇腹下。   “嘶嘶!”巨蛇似有所感,身形游动,蛇首紧挨过来,“宗主……宗主!”   梵楼见沈玉霏醒来,喜不自胜,“宗主,属下……属下……”   他几番欲言又止,想要说的话,似乎有很多,但真正说出口的,仅仅是一句令沈玉霏啼笑皆非的抱怨,“属下……属下的面具,又坏了。”   沈玉霏笑完,耷拉下脑袋,还无法彻底从梦境中抽身。   “阿楼,阿楼。”他贴在梵楼的身上,纤细的身子一拱又一拱,愣是挪到了黑蛇的脊背之上。   “嘶嘶。”沈玉霏吐了吐信子。   黑蛇的脊椎骨还在。   “宗主?”梵楼不明所以,却也不介意背负着小蛇游走。   强壮的黑蛇飞檐走壁,在乱石中穿梭,很快就来到了细沙遍布的海边。   哗啦啦。   哗啦啦!   海风扑面,腥咸的水珠拂过沈玉霏身上的蛇鳞。   他猛地一弹:“本座……本座怎么还是蛇?!”   沈玉霏眼前翻涌的,正是北海。   而他与梵楼的身后,则是化为废墟的海中月仙岛。   “宗主,属下化身为螣蛇后,选择了您。”梵楼扭头看了眼在自己背上扭来扭去的沈玉霏,金色的蛇瞳熠熠生辉,“您……也就成为了白矖,属下的……白矖。”   梵楼说话间,忍不住又用蛇首去蹭沈玉霏。   沈玉霏吃力地将黑蛇的脑袋拱开,烦躁地甩着蛇尾:“本座是你的白矖,就变不回人身了吗?!”   “变得回来。”梵楼老老实实地挨宗主的尾巴抽,“只是属下刚化身为螣蛇,还没办法完完全全地掌控身体里的妖力……”   “嗯?”沈玉霏压抑着怒火,凶巴巴地追问,“所以呢?”   “所以,得让宗主帮我。”梵楼讨好地舔着他身上的蛇鳞,“宗主,白矖是螣蛇的伴侣,二者双修,得益匪浅……您……您能帮属下控制住身体里紊乱的妖力——”   啪!   梵楼话音刚落,脑袋就被小蛇的蛇尾恶狠狠地拍开了。   “让本座伺候两根?!”沈玉霏想也不想,就从梵楼的背上跳下来,“啪嗒”一声砸在柔软的沙滩上。   他奋力向着海浪游去,“想都别想!”   梵楼立刻追上来:“宗主……”   “滚!”   “宗主,属下可以……可以一根……”梵楼退而求其次,“宗主不喜欢哪根,属下……属下就将哪根藏起来……属下,属下还可以换!”   “……滚啊!”   梵楼被沈玉霏的蛇尾卷起的细沙糊了一脸,略微有些受挫:“宗主那么厌恶属下吗?”   沈玉霏到嘴边的一声滚,愣是没说出口,反而化为了锋利的刀片,刮起一串血珠,坠回了腹中。   他游动的身形僵住了。   “阿楼。”沈玉霏扬起蛇尾,挡住了梵楼想要探过来的蛇首。   黑蛇金色的竖瞳里倒影出一条漂亮纤细的小蛇。   “宗主?”   沈玉霏深吸一口气,垂眸问:“若……若本座死了——”   他话未说完,梵楼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就顷刻间混沌起来。   妖力轰然炸裂。   沈玉霏的额角陡然绷起青筋,尾巴对着面前的脑袋又是一甩:“别发疯!”   刚在天边汇聚的浓云无声地消散。   梵楼委屈地蹭他的尾巴:“宗主……不要对属下,说这样的话。”   梵楼不想听。   沈玉霏却凑过去,强迫梵楼直视自己的眼睛。   “若本座死了,你会如何?”   闷雷声从天边滚过,梵楼克制着漫过心房的不安,烦躁地甩着尾巴。   无数碎石与树木被他身上的妖力震碎,沈玉霏周身的细沙也腾空而起,将他笼罩在了一片黄橙橙的光晕里。   “说实话!”沈玉霏用蛇尾抽着梵楼写满阴沉的脸颊,“本座要听实话!”   “宗主……”   梵楼沉默良久,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宗主若是死了,属下……属下定会追随宗主而去。”梵楼痛苦得止不住地喘气,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角沁出,汇聚成溪流,顺着身上的鳞片,汩汩而过。   “属下还会替宗主……报仇……”   梵楼想象着沈玉霏描述的画面,痛不欲生——也不用想象,只要回忆沈玉霏在幻境中,完全不给他回应的模样,梵楼就已经陷入了癫狂。   “啊——不!”   某一刻,黑蛇突然睁大了双眸,狂喜地卷住沈玉霏,“属下可以……可以复活宗主!”   哗!   海浪冲击礁石,粉身碎骨。   沈玉霏的心也在梵楼疯疯癫癫的呢喃里,彻底碎成了粉末。   “宗主,你知不知道,妖族有……有禁术,据说只要在妖修活着的时候,将全身的骨头一块接着一块挖出来,就有……就有复活人的……奇效!”   梵楼还未将话全说完,沈玉霏的蛇尾就再一次抽在了蛇首上。   他从未抽得如此狠过,也从未在抽完之后,主动缠住梵楼的蛇身。   “傻子……傻子!”   猜测成真,沈玉霏回想起梦中的画面,终是明白,自己死后,梵楼做了什么。   这个傻子,竟活生生地剜出一身蛇骨,想要将他复活!   “本座……”沈玉霏闭上了眼睛,在黑蛇反应过来,疯狂地拧紧蛇身前,磕磕巴巴道,“本座……本座许你换着来……只要……只要不是同时……”   “……趁着本座没有后悔,快……快变出来,让……让本座选!”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假如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   宗主:滚啊!!!? 第112章 112   泛着红光的小蛇甩着尾巴, 凶巴巴地将黑蛇压在了沙滩上。   即便注定落于下风,在气势上,沈玉霏依旧不愿意认输。   “嘶嘶——嘶嘶!”小蛇眼波流转,先等着梵楼化小了身形, 然后急切地盯向下腹。   “本座为何没有两根?!”   事到如今, 沈玉霏知道自己躲不过, 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他低下头,眯着眼睛瞧了半晌, 忽而气恼不已,“本座都是蛇身了, 为何还与你不同?”   小蛇气得颈侧的鳞片炸成一片:“嘶嘶——阿楼, 本座也要两根!”   梵楼缓缓拧着粗长的蛇身——即便幻化小了身形,他的身形依旧比沈玉霏长, 也比沈玉霏强壮, 身上漆黑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像一颗又一颗黑色的宝石。   “宗主是……是人修。”梵楼眨了眨眼睛, 无形的妖力在他们周身凝聚,眨眼间就凝聚成了沈玉霏熟悉无比的空间。   梵楼用妖力变幻出了临月阁内的陈设。   他轻轻衔着沈玉霏的脖颈,将蹦跶来蹦跶去的小蛇拉到了怀中。   “人修……人修只有一根……”梵楼笨拙地解释,“不过, 不过……宗主若有两根,属下也愿意伺候两根。”   沈玉霏气结:“胡说八道!本座是人修又如何?……本座都被你选为白矖了, 怎么不能两根?!”   大妖白矖明明就是蛇妖, 理应有两根才对。   “宗主,白矖只是一个身份……并不能将您变成妖修。”梵楼用着慢吞吞的语调, 一边心平气和地解释, 一边用蛇尾将他的尾巴卷紧, 柔软的蛇腹痴痴地磨蹭,生怕坚硬的蛇鳞划伤他,动作慎之又慎。   沈玉霏却体会不到梵楼的“良苦用心”。   他在床榻上扭来扭去,因为自己没有两根,气恼了好一会儿,直到下腹的鳞片在梵楼殷切地舔舐下,逐渐打开,方才瘫软成一小条,嘶嘶地吐气。   ……其实化身为蛇,与人修时,没有什么区别。   热潮还是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沈玉霏觉得一身的鳞片都被梵楼舔酥了,忍不住甩了甩尾巴。   哪知道,方才,梵楼还由着他的尾巴乱抽,现下得了允准,竟直接用尾巴将他的尾巴尖压在了床榻上。   沈玉霏动弹不得,下腹又被湿热的蛇信舔得既麻又痒,急得口中不断地呵斥:“阿楼,松开……松开本座!”   梵楼扬起蛇首,闷声道:“宗主……说要选的。”   言下之意,沈玉霏已经应允的事,不该反悔。   ……这话的确是沈玉霏说的。   “本座……本座是说过这样的话——”沈玉霏咬牙切齿地狡辩,刚想再多说几句话,就对上了梵楼盛满委屈的金色蛇瞳。   ……该死。   该死!   沈玉霏不受控制地心软:“那就……就看一眼!”   梵楼立刻低下头,舔他脸颊边的鳞片。   粗重的喘息声徘徊在沈玉霏的耳畔,像是北海的浪潮。   一波,又一波。   最后,沈玉霏成了破碎在礁石上的浪花。   他眼角沁泪,羞愤难当,扭着脖子,不肯去看梵楼已经展露出来的东西。   “宗主……宗主喜欢这根吗?”梵楼没得到沈玉霏的首肯,哪怕忍得身子微微颤抖,也绝不越雷池一步,只扭着蛇身,缠着沈玉霏,执着地问,“不喜欢……属下这就换……”   妖力流转,梵楼的下腹发热,不等沈玉霏拒绝,就变出了另一根。   蛇妖天赋异禀。   沈玉霏原本抱着,若是没见过的那根比自己见过的小些,自己也能少吃些苦,谁曾想,没见过的那根与梵楼用过的,不相上下。   粗细暂且不说,光是长度,就足够他受的了。   “你……你既然能化形,为何不将它们化一化!”沈玉霏只打量了一眼,就慌得口不择言,“本座都不喜欢!”   “化……化不了。”□□焚身的梵楼听见了沈玉霏的拒绝,大受打击,整条蛇都趴在了床榻上,“宗主真的那么厌恶属下吗?”   ……又来了。   沈玉霏见梵楼一脸痛楚,便头疼欲裂。   他最受不了梵楼因为他的反应,自轻自贱。   啪!   沈玉霏的尾巴抽在梵楼的蛇尾边:“本座……本座没那个意思!”   梵楼眼前一亮,飞速恢复正常,重新将沈玉霏缠住:“那宗主选一根!”   沈玉霏:“……”   沈玉霏眼前一黑,干脆自暴自弃地认输了:“本座吃不下。”   “可以……可以的。”梵楼在他耳边嘶嘶地吐着热气,“宗主吃过……”   蛇妖循循善诱:“宗主人身的时候就吃过……属下再试试,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玉霏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他咬着牙,不拒绝,便已经是答应了。   梵楼下腹一颤,刚刚缩回腔的那根又探出来,抵着小蛇,蠢蠢欲动。   沈玉霏被烫得直哆嗦,惊恐之余,话也密集起来:“轻……轻一点……本座是蛇,本座现在是蛇!”   梵楼嘴上答应得极好:“属下遵命。”   蛇尾却蛮横地撬开了沈玉霏蛇腹外的鳞片,直抵在腔室前。   “宗主——”   黑蛇猛地拧紧身形。   被他绞住的小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嘶嘶——嘶嘶——”   交缠的蛇音在床榻上忽轻忽重,混乱成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   床上缠绕在一起的蛇不见了。   沈玉霏以蛇身帮梵楼化解了体内紊乱的妖力,终于重新化为了人形。   梵楼也顺势化出了人身。   强壮有力的臂膀撑在床侧,晶莹的汗水拖着旖旎的水痕,顺着肌肉的纹理,缓缓而下。   梵楼轻咬着沈玉霏的后颈,呼吸又重又急,嘴里含含糊糊地唤着“宗主”,下身动得比是蛇身时还要疯狂。   沈玉霏早已没了力气,趴在床榻上,也不知是不是化身为蛇的原因,窄腰变得格外软,雪白的肌肤上满是梵楼掐出来的红印。   “主人……”情到浓时,梵楼改了称呼。   他抱着沈玉霏,生着茧子的手上下游走,像是要在主人的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也像是要抚平自己掐出来的红印。   沈玉霏昏昏沉沉地应了声。   “主人……主人喜欢这一根。”梵楼欢喜地喃喃,“属下……属下感觉得出来。”   哪能不喜欢呢?   那就是他与主人亲热时,一直用的那一根。   “换……换一换,好不好?”梵楼咬住沈玉霏的耳垂,哑着嗓子祈求,“属下想换一根。”   无论是哪一根,他都想要沾染上沈玉霏的气息。   在梵楼的认知里,自己的一切都是主人的。   只有沾染了宗主的气息,才算是得到了宗主的认可。   “主人……主人……”梵楼亲着沈玉霏被汗水打湿的发梢,哼哼唧唧,“主人……主人让属下换一根,好不好?”   沈玉霏被吵得头晕脑子,加上腰酸得厉害,语气就差了起来:“滚……滚出去!”   梵楼默了默,并没有抽身:“主人已经答应属下了。”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沈玉霏吐出一口热气,酸软的腿刚要抬起,将梵楼踹下床,脚踝就被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地箍住。   梵楼将他拽到怀里,看似温柔,实则凶狠地甩尾。   沈玉霏嘴里溢出几声不情不愿的哭腔,继而羞恼得,对着梵楼的肩膀一通乱挠。   “主人……换一根……换一根,好不好?”   几道抓痕阻止不了梵楼的动作。   细微的刺痛甚至让梵楼更疯癫。   “主人会喜欢的……”梵楼掐住了沈玉霏的腰,“主人若是不喜欢,就告诉属下……属下听话。”   “……属下是主人最听话的狗,只要主人不让属下动,属下……属下就绝对不会动。”   “哈……哈?”   沈玉霏眼神涣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梵楼。   他的目光如火星,从妖修高挺的鼻梁上划过,又噼里啪啦地掉落在湿软的唇上。   那唇上,有他亲口咬出来的清晰的痕迹。   ……这张脸,生得着实和他的胃口。   “主人,替属下……再做一副面具吧。”梵楼趁势将脸凑得更近。   呼吸交缠,沈玉霏不自觉地点了头。   他抬手,悬着晶莹汗珠的手指轻点在梵楼的面颊上。   这一回,沈玉霏舍不得遮挡梵楼的眉眼,也舍不得遮挡那高挺的鼻梁,只在梵楼的嘴边为起点,幻化出半幅漆黑的面罩。   沈玉霏封住了梵楼的唇。   “不许……不许咬本座。”他轻哼着收回手,双臂一探,骄矜地环住了梵楼的脖子,“听到没有?”   梵楼闷哼一声,下腹起伏,嘴中应下“属下明白”,也终是埋在深处,幻化出了另一根。   沈玉霏眼前一花,好长时间都没能缓过神来。   是一个人,却也是不一样的感觉。   沈玉霏羞于承认,无论是哪一根,都让他舒服,却不自觉地比较起来——   因着弯曲的弧度不同,每一根都能碰到对方碰不到的地方。   真要选,他竟一时选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便是都喜欢。”   梵楼却在沈玉霏的回应里,寻到了答案。   一起,自然是不能一起的,但随时转换,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生来就是要让主人快乐的。   梵楼隔着面罩,无法亲吻沈玉霏微张的唇,炽热的眼神却将他亲吻了一遍又一遍。   哗啦啦。   北海的海浪卷走了破碎的喘息与呻/吟。   当妖力幻化而出的空间破碎时,化为人形的梵楼打横抱着昏睡的沈玉霏,一步一步走进了海浪中。   作者有话要说:   嘘——? 第113章 113   沈玉霏又做梦了。   ……与梵楼有关的梦都不太美好。   他在梦境中, 一步一步走向了血泊中的妖修。   那可怜的蛇妖抠出了大半的妖骨,趴在血腥的法阵中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沈玉霏——沈玉霏!”   梵楼甚少直呼他的名讳。   梵楼不敢,也不被允许。   但是在他死以后, 梵楼像是着了魔……不, 梵楼就是着了魔, 要不然,怎么会相信什么献祭妖骨, 能复活人修的傻话呢?   “傻子……傻子!”   沈玉霏在梦里捧住了梵楼的脸颊。   那个被他厌弃的梵楼,那个在他死以后, 还固执地用纱布裹住脸颊的梵楼, 血泪浸湿了面庞。   “宗主?”   沈玉霏惊醒了。   他扶着剧烈起伏的心口,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无端想到了先前梵楼不愿意提起的幻境——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 梵楼为了破除幻境, 亲手杀了“他”。   而刚刚那个梦, 让沈玉霏愈发清晰地意识到, 前世的梵楼,因他而死,相当于……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那种心脏被无数生满倒刺的荆棘缠绕的感觉,实在是痛苦。   “宗主, 你怎么了?”   冰凉的触感在颈侧绽放。   沈玉霏回过神,见戴着面罩的梵楼将脸颊埋在了自己的颈窝里, 莫名地舒了口气:“无事……”   他顿了顿, 抬手看着自己修长的五指:“变回来了。”   “嗯。”梵楼顺从地点头。   沈玉霏眼珠子一转,勾着梵楼的脖子坐起身。   梵楼还没来得及托住他的双腿, 他就凭空消失不见。   “嘶嘶——”   一条泛着淡淡红芒的小蛇, 从梵楼的肩膀游走而下。   沈玉霏又变回了蛇的模样。   成为白矖, 还是有些让他欢喜的好处的。   比如化身为蛇。   受人身限制,沈玉霏怕是难以幻化出妖修那般伟岸的身形,但是只是化为一条纤细的小蛇,并非难事。   “宗主?”梵楼见状,也想变回蛇身。   谁曾想,沈玉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等梵楼有所动作,就凶狠地瞪起蛇瞳:“不许!”   “……本座不许你变幻出妖身!”   沈玉霏霸道地甩着尾巴,制止了梵楼化身为蛇妖的动作。   他从梵楼的胳膊上爬下来,一路游到手腕上,然后拧着身子抬起了头。   小蛇晃晃悠悠地挂在梵楼的手指上,好奇地四处打量。   他与梵楼竟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周身光源,唯有一点飘飘悠悠的妖力。   “北海?”沈玉霏又从梵楼的手指游到掌心。   他甩了甩尾巴。   梵楼顺势抬起了胳膊,将沈玉霏举到了面前。   “你既已经化为了螣蛇,那前一任螣蛇死了吗?”他盘踞着蛇身,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睛——在梵楼微微发烫的掌心里,沈玉霏待得很是舒服,一时间,不想变回来了。   梵楼蜷了蜷手指,忍着将宗主塞进怀中藏起来的欲望,慢吞吞地在海底走着:“属下刚化为螣蛇之时,曾试着给他致命一击……但还是让他拖着半截身躯,逃进了底下的深坑。”   当时,梵楼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沈玉霏的身上,哪里还有心情追去确认,前一任螣蛇的生死?   “不过,属下觉得,他应该没有死。”梵楼想了想,提起了孟鸣之,“玉清门的首徒化身为蛇,与前一任螣蛇融合在了一起……有了人身,即便是失去了半条蛇身,它哪怕失去螣蛇的身份,也死不了。”   孟鸣之与黑蛇融合的模样,沈玉霏记忆犹新。   他皱了皱鼻子,嫌弃地吐出一口蛇息:“丑。”   沈玉霏实话实话:“太丑了。”   浑身生满脓疮的蛇,若是不开口,怕是任谁也想不到,它就是曾经的玉清门首徒,孟鸣之。   沈玉霏嫌弃完孟鸣之丑,又嫌弃孟鸣之愚蠢:“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还不是被前一任螣蛇利用吗?”   在沈玉霏的眼里,孟鸣之甘愿与黑蛇融为一体,看上去,的确得到了妖修庞大的妖力,实际上,却是用自己的性命,延续了黑蛇的性命,得不偿失。   “宗主……”   话音未落,沈玉霏的颈子忽然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捏住。   他立刻将生死不明的孟鸣之抛在脑后,舒舒服服地抻了抻身子。   他听见了梵楼的恳求:“属下……让属下变成蛇身吧。”   “不许!”沈玉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甚至用尾巴反卷住了妖修的手指,“以后,没有本座的允许,你不许化身为蛇!……听明白没有?”   梵楼失落地抿唇,视线在望不到边际的海水中轻飘飘一扫,继而垂下眼帘,一字一句道:“宗主,属下不化身为螣蛇,甚是难离开北海……海中月的境门已经被那条黑蛇的白矖破坏,属下不敢带您进去。”   没有境门,他们就无法快速地穿过北海,回到翼州城中去。   梵楼说的是实情,沈玉霏想到白矖在仙岛周围折腾出来的巨大动静,也没有对境门是否损坏一事,产生怀疑。   他仰着蛇首,不屑地轻哼:“本座自己也可以游回去。”   与螣蛇双修,好处无穷。   沈玉霏虽还未仔仔细细地探查体内的灵力,但力量充盈的感觉不会出错。   他的修为又有精进了。   若是人身时再辅以《白玉经》,怕是更……   沈玉霏按住思绪,叼着梵楼的衣袖,一拱一拱地爬到了衣袍上,然后轻车熟路地攀上梵楼的肩膀。   他将尾巴勾在妖修的耳朵旁:“怎么,成了螣蛇,就瞧不起本座了吗?!”   梵楼身上涌动的妖力,深不可测。   上古大妖的传承,哪里是人修可以比拟的?   但沈玉霏看着梵楼老老实实地戴在嘴上的半截面罩,心里就生不出半分警惕心。   他又用冰凉的蛇鳞磨蹭梵楼的脸颊:“本座是你的主人,本座——”   “属下只是想当宗主的坐骑。”   谁曾想,梵楼仅用一句话,就将沈玉霏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噎了回去。   “什、什么?!”他结结巴巴,一不留神,从梵楼的耳朵上掉了下来,最后在宽阔的肩膀上盘成一小团,梗着脖子嚷嚷,“本座……本座从不需要坐骑!”   沈玉霏的确不需要坐骑。   他连灵兽不愿意亲近。   合欢宗内,沈玉霏信任的人本就不多,实在没心情再去与一只不知道开没开灵智的灵兽培养感情。   可是梵楼不同,梵楼……   梵楼是他此生最信任之人。   且梵楼如今,已经是螣蛇了。   上古大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这对对掌控欲有着极致追求的沈玉霏而言,简直是世间最诱人的诱惑。   他喉结微滚动,细长的蛇尾轻飘飘地抽在梵楼嘴前的面罩上。   梵楼似有所悟,身形一闪,百米长的巨蛇已经出现在了海底。   漆黑的鳞片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   即便梵楼刻意掩藏了气息,螣蛇的气息还是让整片海洋都沸腾起来。   数不清的鱼群自远处而来,于他们头顶盘旋之上。   暗流交错,水花飞溅。   万丈远的海面上,狂风呼啸。   金色的蛇瞳缓缓睁开,梵楼低下硕大的蛇首,将小蛇顶在了头顶。   沈玉霏的身形与螣蛇比起来,纤细得几乎有些可笑。   他趴在梵楼的脑袋上,左瞧瞧,右看看,然后用尾巴对着身下硬邦邦的蛇鳞抽去——   啪!   蛇鳞在小小的水花落下前,自动变软。   沈玉霏亦满意地软下蛇身。   他紧贴在螣蛇的鳞片上,仿佛一块时不时泛着红光的宝石。   刷!   螣蛇心满意足地仰起蛇首。   无形的妖力在海水中荡漾开来。   身躯庞大的螣蛇劈开波浪,带着沈玉霏,转瞬出现在了万里之外。   +   忘忧谷,合欢宗。   黄莺抱着剑坐在临月阁前发呆。   她身旁的没骨花少见得安静,竟没对着空气念叨,而是抱着长琴,时不时抚弄两下。   百两金从谷外匆匆赶回来,见她们这幅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宗主不回来,你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黄莺呆呆地抬眸,看了百两金一眼,又垂眸,继续发起呆。   倒是没骨花,习惯性地呛了声:“要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还待在合欢宗做什么?”   “闭嘴。”百两金懒得同她吵,“妖修现世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们不为宗主考虑,也得为合欢宗考虑考虑!”   没骨花闻言,冷笑一声,双手托腮:“百两金,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为宗主考虑?我为宗主考虑什么?”   “……宗主心心念念的梵楼是妖修,老娘身为合欢宗的长老,自然不能与宗主作对,自然也不用去管什么妖修现世的传闻——还需要老娘管什么?!反正外头闹来闹去,还是拿合欢宗说事!”   “……他们要来便来,要打便打,老娘奉陪到底!”   没骨花一口气说到这儿,口干舌燥,见百两金神情不虞,心里更是不痛快:“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什么打打杀杀——”百两金阴沉着脸,将一张薄薄的玉帛丢在没骨花的面上,“你自己长了眼睛,就好好看看吧!”   没骨花认出那张玉帛是百两金用来搜集消息的法器,忍下了心头的怒火,将其举到了眼前。   不过瞬息,她就瞪圆了眼睛:“我说那群自诩正义的正道修士怎么没来咱们忘忧谷前闹,原来……原来是在海中月碰了钉子啊!”   玉帛中明确写着,凡是去了海中月的修士,无一生还。   “……翼州城中逃出来的幸存者说,蛇神现世,修士触怒了蛇神,故而全部葬身在了北海中。”   “蛇神……梵楼?”没骨花即使已经知道了梵楼的真实身份,也实在没办反将昔日的“废物”与“神”联系在一起。她轻嗤一声,“不就是那群倒霉的修士死在梵楼的手里了吗?”   百两金见她想要将玉帛丢回来,忍无可忍:“你再仔细看看!”   “看就看……凶什么?”没骨花被吼得耳朵都抖了抖,没好气地嘀咕,“再说了,你到底想要我看什么,直说便是——咦?”   没骨花的话没说完,就被玉帛上的信息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喃喃自语:“白蛇——翼州城的凡人口中,所谓的‘蛇神’,居然是一条白蛇?!”   百两金见没骨花终于看明白了玉帛,暗暗松了口气:“不错,是白蛇。”   若是白蛇,那么与修士们为敌的,就绝对不是梵楼了。   “梵楼……梵楼还能变色啊?”   谁曾想,没骨花憋了半晌,嘴里冒出句荒诞的感叹,“当妖修,真好。”   百两金眼前一黑,当即抽走了她手里的玉帛,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多余同你说这些!”   女修气急败坏地离开临月阁,顺势又从怀里摸出另一张玉帛。   这张玉帛上并没有记录白蛇的信息,只有寥寥数语。   ——王狗蛋,铁山村人,死时,被野兽挖去了双瞳。   ——李贴花,长溪村人,死时,被野兽吃掉了舌头。   …………   凡此种种,不计其数,随着百两金的视线,不断地浮现在玉帛之上。   ……也就说明,死于野兽之手的凡人,不断地被发现。   百两金心事重重地收起了玉帛。   妖修现世,必定带来大乱。   天道轮回,盛衰有命。   人修的时代即将结束,或许,妖修当真要卷土重来了。   但是百两金没有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她站在原地,静静地感受了片刻——自打沈玉霏离开合欢宗,她被沈玉霏收起的那缕神识就陷入了沉寂。   这说明,宗主并未想过要联系她。   是不必联系她,还是……无法联系她?   百两金的担忧,纯粹是的杞人忧天了。   趴在螣蛇脑袋上的小蛇,正威风凛凛地仰着蛇首,享受着北海上的日光呢。   上古大妖螣蛇,无翼亦可腾云驾雾。   沈玉霏在海底待得腻味了,梵楼便冲出海面,带着他在云层间穿梭。   “再高一点!”   沈玉霏身为人修,也可在天地间穿梭,但自己用灵力穿梭,哪里比得上趴在螣蛇的脑袋上呢?   他兴奋地吐着信子,从梵楼的头顶游到脖颈,又作势,要向下爬去。   梵楼眼疾手快地化为人身,堪堪抓住了沈玉霏的蛇尾。   哗啦啦的风吹干了沈玉霏身上的鳞片,他在梵楼的掌心里不服气地扑腾:“松开!……松开本座!”   沈玉霏气得鳞片倒竖,在梵楼的指尖留下了几道暗红色的印记。   “本座许你化为人身了吗?阿楼,本座……本座要惩罚你!”   梵楼不得已,又化为螣蛇。   漆黑的巨蛇在云层间停下来,抬起头,由着气呼呼的小蛇往自己的蛇腹爬去——梵楼默默地翻了个身,蛇腹向上。   小蛇像是一道暗红色的光,在漆黑的蛇鳞上左右摇晃。   沈玉霏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从梵楼的蛇尾游回来。   “宗主?”梵楼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沈玉霏这才发现,巨蛇的嘴上也套着巨大的枷锁,这个枷锁与他为梵楼幻化的面罩,看起来格外相似。   “哼。”沈玉霏心中的火气登时熄灭了大半。   小蛇没好气地爬回螣蛇的头顶,寻了那块柔软的鳞片,将自己贴了上去,“下一次,哪根……本座都不许你进来。”   螣蛇的身形在浓云间闪电般穿梭。   “可是……十五……要到了……”他的话也断断续续,像是呼啸而过的风。   沈玉霏抖了抖鳞片,将几滴水珠从鳞片深处抖落出去,权当没听见。   “宗主……十五……”   一颗水珠随风滚到尾巴尖,又被他蹭到梵楼的鳞片上。   “十五……”   “烦死了!”沈玉霏忍无可忍,拿尾巴恶狠狠地抽梵楼脑袋上的鳞片,“就算是到了十五,本座也不要再化为蛇身与你亲近了。”   梵楼从善如流:“属下会化为人身。”   “都说妖修强悍,依本座看……妖修也不怎么样!本座都成为白矖了,怎么还是要受《白玉经》所扰?”提起每月十五的双修,自然就绕不开情毒。   现下,沈玉霏虽然已经不再排斥解情毒的法子,但面对着梵楼的时候,还是拉不下脸。   他不肯承认,自己是心甘情愿与梵楼双修,非要咬牙切齿地抱怨,“本座看,古籍说得也不全对,妖修……妖修明明都是废物!”   “……阿楼,本座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情毒,不受制于你?!”   在天地间游动的螣蛇,身形微妙一顿,金色的蛇瞳里涌出惶恐:“宗主……”   “本座若是不受制于情毒,怕是就能将《白玉经》修得大成了。”沈玉霏却没察觉到梵楼的惴惴不安。   他思绪一转,想到《白玉经》,不由真的认真思索起自己的修炼功法来。   飞升一事,太过遥远,暂且按下不表。   且沈玉霏并非已经消弭于世间的玉清门老祖,将踏上仙途,当成毕生执念。   他所求,无外乎是,一生不受制于人,横行于世间罢了。   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标,就需要深不可测的修为。   沈玉霏嘶嘶地吐着信子,在梵楼的鳞片上抻了抻身子——如若以妖修之身修炼呢?   梵楼舍弃了人身,重新化为了妖修。   那他——   这个念头刚在沈玉霏的脑海中冒出来,就被他死死地压了回去。   他生来是人修,不欲抛弃身份。   “宗主……”梵楼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幽幽响起。   沈玉霏的思绪都转了不知道几个来回了,梵楼在乎的,却还是之前那件事。   “宗主,若是没了《白玉经》所带来的情毒,你……你会……”梵楼顿了顿,尖锐的牙齿差点割破蛇信。蛇妖的纠结全写在眼中,倘若沈玉霏能看见,必定会被那沉重的情绪所震住。   只是,此刻,沈玉霏看不见梵楼的神情,梵楼也不欲他看见自己的疯癫。   蛇妖犹犹豫豫,最后在沈玉霏不耐烦的催促声里,硬着头皮问:“……主人会抛弃我吗?”   沈玉霏整条蛇都随着梵楼的问题,酥软了不少。   他软塌塌地倚在蛇鳞上,悠闲地甩尾巴。   ……他向来喜欢梵楼的听话。   那种全身心的信赖,足以让沈玉霏沉沦。   偏生,他生了张比谁都毒的嘴,嘴上说的,永远与心里想的不一样:“你觉得,本座不受制于情毒,还需不需要你?”   沈玉霏美滋滋地畅想:“若是没了情毒,本座无需在合欢宗内,以修行的名义闭关,本座……本座想找谁双修,就找谁双修!”   话音刚落,螣蛇忽而静止在了半空中。   墨色的浓云不知何时在他们的周身汇聚,无声地凝结,眨眼间就组成了一望无边的囚笼。   刺目的电光是照亮囚笼的唯一光源。   沈玉霏眨巴着眼睛,慢慢支起了蛇身。   他心中没有对梵楼的防范,自然没有将浓云当成是囚笼,反而好奇地四处打量。   小蛇探头探脑,很快就从螣蛇的头顶,游动到了蛇背上。   梵楼无声地回头,金色的蛇瞳微闪:“宗主……”   沈玉霏窸窸窣窣地游动着:“嗯?”   “宗主,与属下在此度过十五……可好?”梵楼猩红的信子缩了回去,“宗主,属下想变回人身了。”   沈玉霏不明所以:“现在?”   “嗯。”梵楼紧紧地盯着他,“属下想变回去。”   沈玉霏眉毛一挑,同意的同时,自己也变回了人身。   他想得简单,以为梵楼不能长时间地化为螣蛇,刚变回去,就勾着妖修的脖子依偎了过去。   沈玉霏习惯性地将自己阴寒的灵力探入梵楼的身体。   一如既往地毫无阻拦。   不过,当灵力如石沉大海般,再无回应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如今,自己面前的梵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合欢宗内,任人欺凌的废物了。   现在的梵楼,是连他都看不透的上古大妖。   “宗主……”   沈玉霏愣神之际,梵楼已经低下了头。   冰冷的面罩贴在了他的颈窝里。   梵楼痛苦地喃喃:“宗主,距离十五,已经没有几天了……即便是回合欢宗,宗内 ……人多口杂,宗主也不能尽兴。”   “……不如……不如与属下在天上……”   “……属下、属下一定让宗主舒服……”   梵楼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他被沈玉霏随口之辞,激得浑身发冷,恨不能付出一切,将沈玉霏留在身边。   “……不要……主人不要抛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小心翼翼地弄出一个谁都找不到的笼子,把主人关进去——? 第114章 114   趴在梵楼怀里的沈玉霏, 眼皮不自觉地抬了抬。   梵楼一身妖筋妖骨都跟着他的眼皮,紧了紧。   妖修以为,宗主会不屑地拒绝,甚至呵斥他心怀不轨。谁曾想, 沈玉霏只闲闲地望向四周:“你打量着蒙本座呢……在这儿, 怎么就不会被打扰了?”   梵楼连忙抬起手, 殷勤地展现自己的能力:“宗主,没有人可以看见我们……属下也不会让别人看见您。”   梵楼的后半句话, 状似呢喃,语调怪异, 其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占有欲, 足以令任何人听之胆寒。   唯独沈玉霏,无知无觉地欣赏着云层在梵楼的操纵下, 不断地变换形状, 最后眼前一亮:“螣蛇的结界?”   梵楼默了默, 不知该如何解释, 最后干脆迟疑地颔首。   “倒是不错。”沈玉霏兴冲冲地抬手,“本座既已为白矖,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能力?”   梵楼:“……”   梵楼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梵楼的沉默于沈玉霏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   梵楼总是沉默的。   他兴致勃勃地抬起手指, 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涌动,试图以白矖的力量, 将云层转化为坚固的结界。   他试得认真, 全神贯注之下,没注意到身旁的梵楼失落地化出了蛇身。   待沈玉霏勉勉强强地掌握凝出结界的技巧时, 身旁的螣蛇已经将硕大的蛇首埋进了盘踞在一起的身体。   沈玉霏见状, 不以为意, 只化身为小蛇,吭哧吭哧地游走在漆黑的鳞片间:“阿楼。”   “……阿楼?”   梵楼闷闷地甩了甩尾巴。   “阿楼,本座会了。”沈玉霏不知梵楼烦闷的根源,光顾着自己高兴,还顺着鳞片,蹭到了螣蛇的脖颈边,“你还会什么?都展现给本座瞧瞧——妖修操纵妖力之法,确实玄妙!”   螣蛇脖颈上的鳞片随着沈玉霏的话,不甘心地抖了抖,很快又因为习惯性的顺从,强行贴在了蛇身上。   梵楼慢吞吞地抬首,金色的蛇瞳里倒影出一条到处乱蹦跶的小蛇——明明,可以用妖力压制住主人。   明明,可以用螣蛇的囚牢困住主人!   ……为什么不去做呢?   巨大的蛇身缓慢地拧紧,梵楼幻化出了人身,将小蛇捧在手心里,沉默着向浓云中走去。   沈玉霏当梵楼是要向自己展现妖修之力,精神抖擞地扬起了蛇首。   “嘶嘶——嘶嘶!”他激动之余,蛇尾缠在梵楼的手指上,来来回回地磨蹭。   沈玉霏并非真正的妖修,自然也不知道蛇的习性。   ……磨蹭蛇尾,便已经是情潮翻涌的前奏了。   他因为蹭着舒服,勾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来调过去地游走。   柔软的小蛇露出了蛇腹,清澈的眼睛蒙上了水汽。   “宗主?”   梵楼的声音忽远忽近,沈玉霏听得头疼,尾巴一甩,彻底瘫软在滚烫的掌心里,尽情地舒展着蛇身。   梵楼眼神闪烁。   身为螣蛇,他自然知道,如何能勾起同族的欲/望。   ……更何况,梵楼了解沈玉霏所有的喜好。   轻重,角度……梵楼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指尖顺着蛇鳞轻柔地拂过。   热意渗透蛇鳞,传递到皮肉之上。   沈玉霏舒服得打了个颤,早就将妖修的妖法抛在了脑后。   他全然没有怀疑梵楼——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即将情毒爆发的,是他,需要梵楼来解毒的,也是他。   梵楼只不过是听话罢了。   沈玉霏又翻了个身,将被手指按住的蛇腹藏了起来。   “阿楼……阿楼……”他的嘴里溢出了几声微不可闻的呼唤,“阿楼……”   梵楼忍住了化身为蛇的冲动。   此时,他的确可以以螣蛇之姿,与宗主缠在一起,可那样,宗主不会依赖他,更不会离不开他。   梵楼……想要宗主主动变回人身。   修长的手指又顺着细密的蛇鳞滑落。   小蛇身上的鳞片并非都是服帖的,有几片微微翘起。   梵楼的手指下移,故意去触碰柔软的蛇腹——那里,不仅皮肉是柔软的,连鳞片都是柔软的。   梵楼摸得小心谨慎,丝毫不敢带太多的不该有的念头。   因为热意而头脑迟钝的沈玉霏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不知何时,又将蛇腹朝上,毫不避讳地面对着梵楼了。   沈玉霏的警惕心已经降到了最低,连梵楼的手指顺着他的蛇腹,慢吞吞地下移,都没有生气地排斥,反而甩着蛇尾,懒洋洋地勾住那根手指,主动拉着它往下腹移动。   梵楼的心脏猛地一紧,紧接着,疯狂地跳动起来。   黑色的蛇鳞瞬间从他的眼尾生长而出。   化身为螣蛇以后,梵楼原本已经能很好地藏住代表着妖修的蛇鳞,可当沈玉霏无知无觉地展露出对他的渴望时,他还是那个,一激动就忘乎所以的小小蛇妖。   “宗主……主人……”梵楼灼热的喘息喷洒在沈玉霏的蛇鳞上,烫得他蜷缩起了蛇尾。   梵楼连忙将手指伸过去,若即若离地蹭起细细的尾巴。   沈玉霏轻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再将尾巴挂在指节处,颇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   梵楼心弦一紧,生怕他不乐意,立刻用指甲轻柔地拨开了蛇腹下的蛇鳞。   那几片鳞片反常地坚硬,像是随便一碰,就勾连着血肉,带出一串血花似的。若非沈玉霏愿意,梵楼不敢真的用力。   好在,沈玉霏已经迷糊了,又因信任梵楼之故,鳞片翘起来的时候,只烦躁地扭了扭蛇身,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主人……主人……”   小蛇挂在妖修的手上,来回摇晃。   梵楼的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血丝。   仪仗螣蛇之力凝聚出来的囚笼是囚笼,热意汇聚而成的囚笼,亦是囚笼。   他想要困住宗主,光靠一个无法逃脱的笼子,还不够。   ……他想要宗主离不开他。   梵楼如此想,便是难受到了极致,也没有化为蛇。   他知道,沈玉霏身为人修,最喜欢的,还是以人修之态双修。   浓云翻涌,无形的妖力在北海之上凝聚。   无人能看见的流云间,已经成为大妖螣蛇的蛇妖,单手托着一条纤细的小蛇,大汗淋漓地喘息。   “阿楼……阿楼……”   流光一闪。   梵楼怀里微重,怀中已经多了一抹血红色的身影。   沈玉霏果然如妖修所料,情到浓时,幻化出了人身。   他双颊飞红,眼尾弥漫着淡淡的水红痕迹,羞恼地将发烫的脸颊贴在梵楼的颈窝里:“阿楼。”   沈玉霏张嘴,恶狠狠地咬住了梵楼的脖颈:“为何成为白矖,本座的情毒像是……像是更严重了?”   沈玉霏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得益于”梵楼阴暗的心思,只当是《白玉经》带来的情毒又加重了。   梵楼因为颈侧细细密密的疼痛,绷紧了双臂。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妖修的喉结一滚,哑着嗓子转移了话题:“宗主……还觉得冷吗?”   想当初,白矖在沈玉霏的身体里留下印记的时候,沈玉霏体内的情毒爆发,会感受到彻骨的寒意,甚至身躯都会被寒冰覆盖。   如今——   沈玉霏大汗淋漓地挂在梵楼的怀中,探出红袍的脚踝紧挨着妖修的小腿,磨磨蹭蹭。   他不仅将自己的红袍蹭掉了,连带着梵楼身上的黑袍,都被他坏心地用灵力震碎了。   “阿楼——”沈玉霏舒舒服服地贴在梵楼的怀里,命令,“本座要回临月阁。”   在合欢宗内,的确容易被打扰,不易尽兴,但在沈玉霏的潜意识里,临月阁还是最让他安心的地方。   因为那是他的合欢宗。   那是他能完完全全掌控的地方,也能让他生出能完完全全掌控梵楼的错觉。   梵楼依言抬起手臂。   云海翻涌,斗转星移。   墨云凝聚成了临月阁的模样。   妖修抱着沈玉霏,踏碎虚空,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嗯?”昏昏沉沉的沈玉霏从梵楼的肩膀探出了头。   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足以以假乱真的“临月阁”,喉咙里挤出了一声轻哼:“我还要阿楼。”   “……不是妖修的阿楼。”   抱着沈玉霏走进临月阁的梵楼,脚步微顿,片刻,嗓音干涩地拒绝:“没有……没有不是妖修的阿楼。”   梵楼将沈玉霏放在床榻上,倾身压过去,“只有……只有属下这样的阿楼。”   沈玉霏与梵楼对视片刻,见对方深邃的眼睛被仓惶与无措填满,不由偏开头,轻笑出声。   “宗主?”梵楼不明所以地凑过去,刚替小蛇揉捏过的手,暗搓搓地探进了松散的红袍内。   沈玉霏的笑声一瞬间变了调。   “宗主……宗主,属下不好吗?”梵楼隔着半截面罩,无法亲吻沈玉霏,急得唇上都布满了难耐的牙印,“宗主……更喜欢,属下没有变成妖修时的模样吗?”   梵楼当真动了心思。   他想起了自己被沈玉霏藏于合欢宗内的人修肉/身。   虽说,妖修舍了人身以后,就得以妖修的身份,长久地修炼下去。   但……世界之大,总有连妖修的传承中都没有的奇异功法,让他得以回到人修的身躯中去。   只要宗主喜欢……   只要宗主要他回去,他拼上性命,也会回到宗主喜欢的躯壳中去!   沈玉霏在热浪中短暂地回过神来。   他猛地挑起眉,抬手掐住梵楼的下巴,先将那碍事的面罩拂去,继而将梵楼拖至面前:“胡说什么呢?”   “……让本座猜猜,你在想些什么——”   正如同梵楼了解沈玉霏,沈玉霏也对梵楼的心思了若指掌。   他吐出一口热气,没好气地冷笑:“你是不是在想,本座若是喜欢你人修的模样,你就舍了现在螣蛇的妖身,回去当人修?”   被猜中心思的梵楼眼神微闪,薄唇不受控制地要往沈玉霏的嘴角贴,被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以后,又巴巴地贴在了那微凉的手指内侧。   “真是……傻子。”沈玉霏见状,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是有一半真,而是实打实地猜中了梵楼的心思,心尖登时都被怒火烧麻了,“你不要命了?!”   就算他不是真正的妖修,也知道,若是妖修舍了妖身,就会没命!   如若不然,前一任螣蛇,费那劳什子劲儿,去寻六识?!   “……本座何时要你回那具身躯里去了?!”   “……阿楼,本座以前教过你,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沈玉霏旧事重提,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睛,随着自己的话,逐渐发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本座真是恨不能——”   恨不能什么呢?   爱之深,恨之切。   他恨不能将梵楼永远地推开,恨不能与梵楼永世不见,可这么多的恨成倍地叠加在一起,都不及想与梵楼亲近的心思。   不单单是双修。   只要在他身边的人是梵楼,做什么都好。   偏偏,都到了这幅光景,梵楼还不开窍……   沈玉霏气得伸手在梵楼的颈侧,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挠痕。   “本座不喜欢废物。你既已经化身为螣蛇,就该好好想想……”沈玉霏掐着梵楼的下巴,将人撇开到一旁,“如何让本座喜欢你的妖身!”   “……阿楼,这样的道理,本座不想再重复第三遍了。”   被沈玉霏撇开的梵楼,伏在床榻上,重重地喘息。   ……喜欢的,就该去争取。   妖修的眼里,光华流转。   宗主说得不错。   他不该回到那具躯壳中去——重新变成人修,他即便不死,也会变回废物的模样。   若成了废物,就再也无法待在沈玉霏的身边了。   梵楼的头脑慢慢地转动起来。   他成为人修时,得到了主人的偏爱,那么,现在他为妖修,自然也能得到主人的心。   想通其间关巧的梵楼,猛地转身,扑回沈玉霏的身前,热切地唤:“主人。”   沈玉霏慵懒地撩起眼皮:“想明白了?”   梵楼点头:“属下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属下明白了主人的苦心。”梵楼揽住了沈玉霏的窄腰,将宗主牢牢地按在了怀中,语气缱绻,“主人说得对……只要我争取,主人就会喜欢上我的妖身;只要我努力,主人就会喜欢与我双修!”   沈玉霏原本还在凝神细听,待听到梵楼直白的表露后,忍不住低咳起来。   “既然知道,还不快做?!”他面红耳赤地扯开梵楼身上剩余的布料,手指在结实的肌肉上抠弄了几下,“让本座喜欢,可不是易事!”   梵楼被那带着惩罚意味的抠弄激得头皮发麻,蛇瞳里的血色一瞬间压过了金光。   “属下……属下遵命!”   云海间,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仿佛与尘世不同。   摇曳的床帐后,隐隐透出两具纠缠的身躯。   沈玉霏嘴上教导梵楼,要争取让自己的欢喜。   可……这哪里是“争取”之事?   梵楼还是那个梵楼,即便成了妖修,也不过是可以幻化出另一根罢了。   沈玉霏压根生不出半分排斥之心。   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床榻上争夺着掌控权,明明腰已经酸涩无比,还非要骑在妖修的腰间,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   梵楼听话。   但有的时候,听话反而是一种“折磨”。   沈玉霏崩溃地伏在妖修的怀中,气急败坏到了用牙齿厮磨对方喉结的地步:“本座……本座要你动……”   梵楼扶住他的腰,语气不稳道:“主人方才说……若是我动了,就……就剁了。”   “你——!”沈玉霏闻言,兀地瞪圆了眼睛。   傻子……傻子!   梵楼是傻子!   他被汗水与泪水冲刷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是透出了几分只有在梵楼面前才会展露出来的纯真与胡闹劲儿,“你给本座闭嘴!”   沈玉霏言罢,赌气自己动了会儿,最后还是因为腰实在是酸得厉害,不得不再次伏在梵楼的怀中。   他这回,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掐着梵楼的下巴,哑着嗓子质问:“本座问你,你……你到底动不动?”   热潮顺着梵楼的下腹,直奔涌而去。   “不动,以后……以后就别想动了!”   此话一出,梵楼立刻用力掐住沈玉霏的腰。   梵楼看着的他湿润的眼睛,无端生出一种,自己将宗主欺负得流下了眼泪的错觉,嗓音一瞬间嘶哑到了极致:“属下……遵命!”   梵楼依沈玉霏所愿,满足了他的愿望。   而有了这一出,沈玉霏就懒得再去作威作福了。   ……也可以说是自暴自弃,他气鼓鼓地翻身:“本座……本座……嗯,累。”   “……本座要你抱着……”   梵楼听得心下一片滚烫,双手一紧,翻身将沈玉霏压住。   他抱得再紧,也怕沈玉霏不舒服,手臂弯曲的弧度都不断地小心翼翼地调整,更怕宗主腰疼得厉害,角度自然也是精心设计好的。   如此一来,沈玉霏哪里还能说得出梵楼的不好来?   他在极致的舒爽中,彻底放任了梵楼。   蛇妖体力充沛,且渴求的心已经压抑了太久,一朝得了甜头,差点绷不住,将所有阴暗的情绪都展露出来。   好在,梵楼听话。   且……不想要真的伤害宗主。   他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卑劣私心——他想要宗主离不开自己。   所以,梵楼使劲浑身解数,只要能让沈玉霏舒服,他什么都愿意做。   云卷云舒。   纠缠在一起的喘息声,被北海上的风声搅碎。   十五还没有到,沈玉霏已经被梵楼缠住,再也无法从情/欲中脱身了。   他也忘了情毒不情毒的事。   自打修炼《白玉经》,被情毒纠缠以来,沈玉霏头一回将顾虑抛在了脑后。   梵楼的存在,再也不止是因为解毒。   他想与他双修,只是因为,“想”罢了。   梵楼自然也感受到了沈玉霏内心的松动,大喜之下,动作间愈发激动,恨不能一次性,就将自己的本事全部展露在宗主面前。   哪怕,他们早已亲近无比。   沈玉霏浑浑噩噩之间,隐约猜到了梵楼的心思,但他的想法刚在脑海中汇聚,就被梵楼的猛烈进攻撞散。   “阿楼……阿楼……”被弄得极为舒服的沈玉霏,难得想要坦诚得与梵楼谈一谈。   失去理智的妖修却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阿楼,你不必……”沈玉霏破碎的话语,很快就化为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你不必如此……”   不必小心翼翼,不必努力到这般田地,也不必为了讨好他,不顾自身。   他欢喜。   很是欢喜。   可惜,沈玉霏这点突如其来的坦诚,最后终究是埋葬了滚烫的欲/望中。   待梵楼稍稍回过神,迎接他的,还是那个熟悉的,一羞恼起来就气急败坏的合欢宗宗主,沈玉霏。   “十五……十五了。”   不知过去多久,梵楼短暂地停下来,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   沈玉霏恍然回神,感受体内的异样,脸颊一热:“你还知道,才到十五?!”   他都不敢直视满床的狼藉,胸腔恶狠狠地起伏了几下:“还没到十五,你就将本座折腾至此——梵楼,你是想要本座的命吗?!”   梵楼心虚地弓起腰,将那罪恶之源稍稍收回来一些,然后实话实话:“属下知道宗主……即便是再继续几天,宗主也不会受伤。”   妖修信誓旦旦:“宗主,属下会小心的。”   “本座要你小心什么?!”眼见着,话越说越不能入耳,沈玉霏彻底恼火了。   他抬起腿,不管不顾地踹向梵楼的肩膀。   谁曾想,不等梵楼出手,他先呜咽着伏在了榻上。   原是有温凉的液体流了出来。   梵楼见状,瞳孔骤然紧缩,吞咽着口水,凑过去用手指替他擦拭:“宗主……宗主不要动。”   “……属下会……会忍不住……”   “住……住口!”   “宗主,您是不是感受到了情毒?”   “……闭……闭嘴……”   “宗主不要担心,属下会……会让您舒服……很舒服……”   “闭嘴……闭嘴!你当……你当本座真舍不得杀你吗?!”   “宗主,舍不得。”   “你……你……”   沈玉霏到底还是在梵楼的喘息声里,重新被压在了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疯狂摇尾巴:主人,主人,主人——我(在bed)上厉害吗?!   沈玉霏:哇,好厉害——   狗狗蛇:!   沈玉霏:——的妖术!   狗狗蛇:。? 第115章 115   因功法而产生的热意席卷而来。   虽说, 沈玉霏修习《白玉经》多年,且与梵楼双修日久,早就习惯了情毒爆发的感觉,但这还是他头一回, 从情毒爆前, 一直到情毒爆发时, 都与梵楼厮混在榻上。   沈玉霏毫不留情地张开嘴,在梵楼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牙印。   整整齐齐的红印浮现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像朵偷偷盛开的花。   “宗主……宗主?”梵楼在疼痛中,微微停下了动作。   并非沈玉霏咬得太狠——即便沈玉霏真的不管不顾地咬下去, 梵楼身为妖修, “皮糙肉厚”,也不会受伤。   梵楼是怕沈玉霏有话要说。   “闭嘴——”沈玉霏却不是要同梵楼说话。   他不仅不同梵楼说话, 还要阻止梵楼说话。   因为沈玉霏知道, 这个时候, 梵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   梵楼见状,抿了抿唇,将被润湿的唇贴在他耳根边:“宗主……”   妖修只觉得欢喜。   发自内心的欢喜。   穷尽一生,梵楼想要的, 不过就是沈玉霏的亲近罢了。   如今,得偿所愿, 简直要欢喜得落下泪来。   “宗主……要……要换一根吗?”   “……”   “宗主?”   “换——换换换!”沈玉霏知道, 自己若是不给出回应,梵楼就会反反复复地询问, 直到他被逼得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为止。   故而, 即便已经难耐到了极点, 他还是揪着梵楼的发梢,咬牙切齿地说,“除了本座,还有谁……谁有谁会这么纵容你?!”   梵楼顺从沈玉霏手中的力道,扬起了头。   妖修的面上弥漫着毫不掩饰的痴迷:“主人……”   沈玉霏眼神一动,羞恼地松开手:“罢了,罢了。”   梵楼立刻扑上来,明明是占据主导的那一个人,偏偏嘴里说出口的话,字字句句中都藏着委屈。   “主人……说纵容我,以后……以后就不能纵容别人……”   “……主人,只同我双修,好不好?”   “……日后,谁再给主人寻新的双修之人,我就把他们都……都杀了……”   …………   黏糊糊的絮语在耳畔回荡。   沈玉霏神情不变。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加之,梵楼已经这么做过一回了,他闻言,心里掀起的波澜,甚至没有梵楼忽而转变角度,所引起的不安强烈。   ……沈玉霏还当梵楼连问都不问,就要换一根呢。   “宗主?”许是察觉到了沈玉霏的异样,梵楼再次停下了动作。   妖修的唇抿紧成了一条冷硬的线,挣扎在心心念念的宗主面前,暴露出了一点压抑不住的阴暗情绪。   “若是宗主骗属下……属下一定会将宗主……带去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   梵楼言罢,立刻恐慌地俯身,将头埋在沈玉霏的颈窝里,诚惶诚恐地喃喃:“宗主,属下不是有心的……属下……属下绝对不会伤害您!”   “……属下只是……只是不想让宗主沾染上别人的气息……”   沈玉霏被梵楼拱得不耐烦地撇开头。   他原先,还没有深想梵楼的话,反倒是梵楼欲盖弥彰的解释,让他跳起了眉。   ——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   沈玉霏攀着梵楼结实的臂膀,打量自己置身的“临月阁”,心里颇为不是滋味:“你办到了。”   上古大妖螣蛇为他量身打造的“囚笼”,谁能寻得到呢?   梵楼闻言,浑身一震,生怕沈玉霏当真要发怒,战栗着收紧双臂:“主人……不要抛弃我……”   妖修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永远源于沈玉霏。   而这样的恐惧,又让梵楼失去控制,疯疯癫癫,甚至于,控制不住自己。   “……主人,不喜欢……我再也不会将主人困在这里……”   “……主人,不要离开阿楼!”   “……太痛苦了……主人日后若是厌恶了我,能不能……能不能,直接取了我的性命?”   “……我……我不想……”   梵楼的牙齿轻飘飘地磕在沈玉霏的耳朵上。   沈玉霏冷不丁轻笑一声。   梵楼的身子也随着颤抖了一下。   “不想什么?”沈玉霏仰起颈子,随意舒展着身体,“不想违背本座的意愿,杀了取代你的人……还是不愿看见本座与旁人在一起,连带着本座,都想一并除去呢?”   梵楼的额角随着沈玉霏的话,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妖修焦虑得不住地撕咬着嘴唇,将那薄唇上咬出细细密密的伤痕,还不够,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按在了腕子上,神经质地抠弄。   沈玉霏看在眼里,一个不忍,长长叹了口气。   他先是踹了梵楼一脚,又用柔软的双臂环住梵楼的脖子:“傻子,本座……本座在与你说笑!”   梵楼闻言,不语,只急切地吻住他的唇,像是确信,沈玉霏还属于自己,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待厮磨得唇齿间都弥漫起血腥气,方才气喘吁吁地松开。   “宗主……我要换……”梵楼硬忍着不提“说笑”之事,揽着沈玉霏的窄腰,换了被冷落多时的一根。   沈玉霏雪白的脚跟,猛地在柔软的床榻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压痕。   他仿佛隔着虚空,极重地踹了一脚,但踹到的,也不过是空气罢了。   “宗主更喜欢……这一根。”梵楼慢吞吞地动作着,忽而小声说,“对不对?”   沈玉霏憋红了一张脸:“……胡说!”   “属下没有胡说。”梵楼生着茧子的手在沈玉霏的后颈处,来来回回地摩挲,“属下感觉得出来。”   “感觉……感觉得出来?”沈玉霏羞恼到了极点,怒极反笑,“你……你如何感觉得出来?!”   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梵楼……梵楼怎么会那么笃定?!   梵楼犹豫一瞬,见沈玉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宗主……宗主更紧了。”   沈玉霏:“……”   沈玉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在梵楼动起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地对着妖修的肩膀下了口。   换……他自然是会有反应。   只是,梵楼感受到就罢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实在是——实在是大逆不道!   沈玉霏气晕了头,在床榻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本座……本座不会饶了你!”   “……拿出去……拿出去!本座——本座杀了你!”   …………   只可惜,他的话阻止不了梵楼。   因为,不论是“换”也好,“动”也罢,都是他亲口应允的。   梵楼用指腹蹭去沈玉霏眼角破碎的泪珠,吻了又吻那双殷红的唇。最后,妖修仅凭一句“宗主已经应允了属下”,就肆无忌惮地沉浸在了令人着迷的热浪中。   而要解情毒,还需神魂相交。   沈玉霏被梵楼引导着,神识被妖修的神识死死地束缚包裹。   他仿佛置身于滚烫的蚕茧,肉/体难以挣脱就罢了,连无形的神识也被梵楼压制得死死的。   “滚……滚开……”   沈玉霏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睁着泛红的双眼,双手撑在身前,无力地推搡着已经失控的妖修。   梵楼恍若未闻,属于螣蛇的神识好似化为了巨蛇,要将沈玉霏吞噬。   “阿楼!”   沈玉霏眼角的一滴泪,蹭在了梵楼的颈窝里。   箭在弦上,妖修却生生地僵住了。   “宗……宗主?”梵楼恍惚地捧住沈玉霏的脸,“你……哭……”   “住口!本座……本座才没有哭!”沈玉霏胡乱扭开头,死都不承认,心中曾经涌现出一瞬间的委屈。   是了,委屈。   因为,刚刚,他寻不到,那个在他眼中,永远都听话的梵楼了。   梵楼深深地吐出一口热气,忍得额角青筋直跳,却也当真没有继续。   梵楼哑着嗓子问:“宗主,是不是……难受?”   “本座不想要了。”既然心中生出了不安,沈玉霏自然不会让自己继续受委屈。   他一巴掌糊在梵楼被汗水浸透的下腹,指甲恶狠狠地扣过沟壑,然后不顾梵楼的恳求,当场化为了软绵绵的小蛇,趴在枕头边,蜷缩着生闷气。   “宗主……”梵楼没想到,沈玉霏会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   妖修单膝跪在榻上,伸手捧起了不理人的小蛇。   “嘶嘶——”   沈玉霏将自己盘成了一小团。   “宗主,情毒……还未解。”梵楼大汗淋漓地哄着他,“属下知错了,属下……还像以前那样,与宗主双修,可好?”   所谓的“以前那样”,指的是,梵楼在沈玉霏重生前,只被允许,神识相交之事。   原本都将脑袋藏进蛇身的沈玉霏,猛地张开嘴,对着梵楼的手指尖儿咬了下去。   ……寻常蛇,自然伤不到梵楼。   但沈玉霏张嘴,就算是伤不了梵楼,梵楼也会主动逼出一滴血珠,让他高兴。   小蛇啃着梵楼的手指,尾巴因为愤怒,甩来甩去。   胡话……   都是胡话!   梵楼嘴里说出来的,没有一句话,不是胡话!   若是回到从前,那么,他成了什么了?   沈玉霏并非真的厌恶了梵楼,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在床榻上,展露出的脆弱。   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尤其是在梵楼的面前,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掌控着主动权,偏偏因为情毒……   不,不仅仅是因为情毒。   沈玉霏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如此崩溃,还有别的原因。   倘若完全因为情毒,他对梵楼的感情,就如同重生前一般,唯有厌恶与排斥,可现在,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里压根没有半点不满。   他……他连变成小蛇,都像是在同梵楼“撒娇”!   沈玉霏气的哪里是梵楼?   他气的是自己。   小蛇缠在梵楼的手指上,仿佛在用梵楼的手指磨牙。   浑身燥热的梵楼,看着看着,金色的蛇瞳中溢出了零星的笑意。   宗主没有厌恶他。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宗主的厌恶。   他好像真的很久没有感受过宗主的厌恶了。   细长的蛇信卷走了猩红的血珠。   沈玉霏将梵楼的血吞进了腹中,身上的蛇鳞顺势抖了抖。   螣蛇的血,对于已经成为白矖的沈玉霏而言,简直比美酒还要香甜。   只见小蛇“啪嗒”一声从梵楼的手指上栽进柔软的枕头,一身精致漂亮的蛇鳞都炸开了。   “宗主?”   梵楼到底也没变成螣蛇多久,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继承而来的复杂传承。   妖修急急忙忙地将深陷在枕头里的沈玉霏捞出来,“宗主……你……你怎么——”   梵楼话音刚落,手中的小蛇就主动变回了人形。   双颊绯红的沈玉霏紧贴上来:“阿楼……阿楼……”   梵楼下腹一紧,不由自主地揽住了他的腰。   “进……进来!”沈玉霏欲哭无泪。   梵楼来不及翻找的回忆,他已经猜到了一星半点。   螣蛇与白矖护为伴侣,那么双方之间,必定有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沈玉霏没有猜错,那么,梵楼的血对他而言,等同于“情毒”。   或许不止是血……   沈玉霏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打起颤。   他瞪着双被水汽冲得眼神都柔软的眼睛,语无伦次:“不许……本座不许你——”   梵楼感受到了沈玉霏的邀请,一边兴奋地交替着两根,一边喘息着问:“不许……什么?”   沈玉霏说不出口。   梵楼缓慢地眨动着眼睛,细密的睫毛上,悬着一滴从他眼尾蹭上的泪,一时间,福至心灵。   梵楼托着沈玉霏的后颈:“宗主,别怕。”   沈玉霏习惯性地反驳:“谁说本座……谁说本座怕?!”   “宗主,属下不会忤逆你。”梵楼兀自道,“只要您不想……属下不会伤您。”   与沈玉霏的气急败坏相比,梵楼的一番话算得上冷静自持了。   沈玉霏竟被说得心脏狂跳,连妖修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只一个劲儿地晃动着酸软的腿,翻过来调过去地嘟囔一句“本座一定要杀了你”,最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   ……他还是选择相信梵楼。   梵楼的睫毛又是一颤。   那滴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刷子似的长睫,在沈玉霏的鼻梁上,碎成了小小的水花。   “属下……遵命。”   妖修的神识再次纠缠上来。   只不过,这一回,无论是沈玉霏与梵楼,都没有再停下。   +   原本,解除情毒,只需要神识相融即可。   但在一滴螣蛇的鲜血的加持下,别说是十五了,沈玉霏差点被缠到下个月的十五,才从床榻上爬下来。   梵楼不愧是妖修,尤不知足,还想诱惑沈玉霏化为蛇身,与蛇身的自己亲热。   若不是沈玉霏坚持,怕是真要连着度过两次情毒了。   只不过,即便真的离开了床榻,沈玉霏也累得不等梵楼跪在地上,替他将搭在肩头的衣袍抚平,就化为小蛇,趴在了妖修的头顶,一动不动地补眠。   梵楼抿了抿唇,缓缓起身。   他伸手,为自己幻化出一身漆黑的劲装,然后仔仔细细地戴上了沈玉霏给他的面罩。   做好这一切,梵楼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床榻,眼神里金光反复闪烁。   他舍不得让“临月阁”平白散去,趁沈玉霏不注意,偷偷动用妖力,将浓云凝聚的阁楼,无限缩小,最后藏在了储物囊中。   梵楼头顶的小蛇,眼皮微颤,似有所感,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将小脑袋塞进蛇身,继而再也不动了。   人间已至盛夏时节。   梵楼带着化身为蛇的沈玉霏回到幽都城,曾经因为海中月而繁华无比的城镇,如今已经成了流民聚居之所。   失去了家园与亲人的幽都城人,眼神空洞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哪怕是看见修士,也没有了先前的殷勤劲儿。   梵楼悄无声息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现身。   他知道自己面上的面罩引人注目,便隐去了身形,在城中飞速地搜寻起来。   即便沈玉霏不说,梵楼心里也记挂着那条被轰去半条蛇身的黑蛇。   被他夺走了螣蛇身份的黑蛇,与孟鸣之融为一体,落下甬道后,就下落不明。   幻境已破,双头蛇肯定已经回到了现世。   孟鸣之……   梵楼的后颈传出一阵骨骼碰撞的脆响。   他藏在脊椎中的长刀蠢蠢欲动,恨不能当即就饮尽曾经能引起宗主注意的,孟鸣之的血。   正如梵楼所料,双头蛇掉下甬道,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就被幻境吐了出去。   它浑身是血地回到了螣蛇庙中。   巨蛇与庙宇差不多高的身躯,因梵楼,只剩下半截,两颗丑陋的蛇首相连之处,再往下没几寸,就是焦黑的伤口。   ……但凡逃得再慢一点,梵楼砍断的就不是它们的蛇身,而是头颅了。   “啊啊啊——!”   一回到螣蛇庙中,孟鸣之的口中就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   痛。   太痛了!   孟鸣之第一次化身为蛇,不知如何描述,断尾的痛处,但对于人修而言,那样的感觉,正如同失去双腿,腰部以下空空荡荡,痛不欲生。   同样失去蛇尾的黑蛇也痛得不住地吐着蛇信。   但他远比孟鸣之冷静。   黑蛇在人修聒噪的惨叫声中,无声地抬起了蛇首。   被截断的蛇尾处,随着它的动作,溢出了黑红色的鲜血,锐利的脊椎骨,也刺破了焦黑的皮肉,重重地撞在地上。   身体相连,孟鸣之顷刻间感同身受。   “啊!”他疼得差点当场晕厥,丑陋的脑袋砸在墙上,一下又一下,很快就将螣蛇庙的墙砸出了深浅不一的坑。   剧烈的疼痛淹没了理智。   孟鸣之已经没有力气思考,黑蛇为何会不顾断尾之伤,向自己靠近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变回人修。   他怕……他怕,自己的双腿真的没有了。   “嘶嘶——”   可黑蛇显然不会给孟鸣之回到人身的机会。   蛇音缭绕。   在孟鸣之因为疼痛发狂之时,螣蛇庙中,房梁与墙壁上雕刻而成的蛇,同时活了过来。   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黑蛇向着重伤的双头蛇涌去。   黑蛇眼中的金光,因为复活这些数不尽的小蛇,尽数散去。   那金灿灿的色泽,仿佛是“螣蛇”的标志之一,他用尽了最后一点螣蛇的力量,自然也失去了金色的蛇瞳。   “嘶嘶——嘶嘶——”   黑蛇们飞速地游走到了双头蛇的身边。   它们张开嘴,狼吞虎咽地啃食着断尾处,滴着鲜血的烂肉,每吃一口,蛇身就与双头蛇融合一分。   它们吃下了同类的肉,也化身为了同类身上的肉。   咯吱,咯吱。   比起□□的疼痛,恐惧更让孟鸣之崩溃。   他无法想象,那足以压过蛇音的磨牙声,是无数蛇吞噬自己的血肉发出的声音。   那些蛇……在吃他!   孟鸣之已经足够疯癫,但在前任螣蛇的面前,他即便有着重生的机缘,也不过是个人修罢了。   黑蛇冷漠地操纵着蛇,让它们吞噬着身上的烂肉,同时,那双已经褪去金色,变得幽暗的蛇瞳,阴恻恻地盯着孟鸣之。   小蛇们吃肉,黑蛇自然也想要吃肉。   它想吃孟鸣之的肉。   “嘶嘶——”   当小蛇们尽数化为骨肉,填满双头蛇残破的身躯之时,黑蛇也终于对着孟鸣之张开了血盆大口。   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浑浑噩噩的孟鸣之茫然地抬眸。   滴着涎水的是利齿近在眼前,猩红的蛇信已经抚上了他的面颊。   “为——为什么?”   咔嚓!   与蛇鳞破碎的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孟鸣之不可置信的质问。   为什么,要杀他?   黑蛇……黑蛇不需要他的身体了吗?   黑蛇……不想要梵楼的肉身了吗!   可惜,孟鸣之的疑问,彻底断送在了骨肉碎裂的声响中。   黑蛇一口咬断了梵楼的头颅。   生满肉瘤的那半截蛇身,失去射手以后,僵硬地挺直半晌,然后轰然跌向地面。   黑蛇叼着死不瞑目的孟鸣之的头颅,漆黑的鳞片上,溅满了粘稠的血液。   咔嚓,咔嚓!   锋利的牙齿刺破蛇鳞。   黑蛇一口一口,将孟鸣之的蛇首咬碎,再吞咽入腹。   “嘶嘶——”   猩红的蛇信卷走了黏在唇边的蛇鳞,黑蛇餍足地游动到孟鸣之彻底失去声息的身躯旁——失去了脑袋,孟鸣之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他与黑蛇融为一体,半截滴血的蛇身还与黑蛇连在一起。   “嘶嘶——”   黑蛇俯下身,硕大的蛇首寻着孟鸣之的身体而去。   咔嚓,咔嚓!   咀嚼之声再次在腾蛇庙中响起。   血肉横飞。   硕大的黑影映在螣蛇庙坑坑洼洼的墙面上。   黑蛇一口一口,吃掉了化身为蛇的孟鸣之。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哇,原来血这么管用——————吨吨吨,宗主,快吨吨吨!   沈玉霏:滚。   狗狗蛇:只要是□□——   沈玉霏:滚啊!!!? 第116章 116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梵楼捧着蛇莓走出来, 篝火旁趴在几片落叶上的小蛇循声抬起了头。   小蛇见来人是他,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宗主。”梵楼将蛇莓轻轻放在沈玉霏的身边。   火光的映衬下,小蛇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散发着耀眼的红芒。   梵楼的喉结难耐地滚了滚:“宗主?”   沈玉霏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   他用蛇尾,将新鲜的蛇莓拍远了。   梵楼见状, 默默地将果子拾起来, 然后又换了另外一颗。   显而易见, 第二颗果子的结局也与第一颗一样。   梵楼蹲在篝火旁,没有用灵力, 而是用树枝,拨弄起熊熊燃烧的火苗来。   噼里啪啦。   一颗又一颗火星随风升腾。   其中一颗, 落在了沈玉霏的尾巴尖儿旁, 烧焦了他压着的树叶。   啪!   小蛇的尾巴立刻抽在梵楼的脚背上。   梵楼拨弄火堆的手顿了顿。   “宗主?”   收回蛇尾的沈玉霏又不搭理他了,还窸窸窣窣地拧着蛇身, 将自己彻彻底底地盘成了一小盘。   自打从“临月阁”出来, 宗主对他, 就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梵楼失落地垂下眼帘, 将沈玉霏不要的蛇果塞进了嘴里。   滋味奇异的果汁在唇齿间爆裂开来,梵楼还没有将果子咽下去,怀中就是一重。   化为人身的沈玉霏缠上来,嘴对嘴地抢走了那枚还没有被梵楼完全吃完蛇莓。   “宗——”   梵楼望着那双近在咫尺且跳动着火苗的眼睛, 本就是竖起的瞳孔,几乎成了一条金线。   沈玉霏却在勾着梵楼的脖颈, 偏头抢走蛇莓后, 毫不犹豫地重新化为了小蛇。   小蛇叼着蛇莓,哼哧哼哧地游回树叶, 再用身体盘住果子, 一口一口, 吃得不亦乐乎。   梵楼呆呆地坐在篝火旁,伸手小心翼翼地捧碰自己被宗主蹭到的唇。   ……到底是什么意思?   梵楼想不明白沈玉霏对待自己的态度,究竟是亲近还是疏远——这对一个妖修而言,太难了。   人修的情爱对于梵楼而言,过于复杂。   他心中有一腔对沈玉霏的爱意,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燃越旺,所以无论何时,展露出来的,都是热滚滚的情意。   沈玉霏高兴时,梵楼想要与之亲近,沈玉霏不高兴的时候,梵楼更想要与之近亲。   但人修对待情爱,好似并不如此简单。   梵楼郁郁地低下头,看着沈玉霏吃完一整个蛇莓,留都没给自己留,看向剩下的果子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起来。   “嘶嘶——”   但沈玉霏的催促又起。   梵楼只得不情不愿地将蛇莓递过去。   啪!   啪啪啪!   谁曾想,小蛇盯着果子看了半晌,忽而愤起,追着他的手,拼命地用尾巴抽他的手腕。   梵楼吃痛,却没有将手抽回来,由着沈玉霏抽了个尽兴,方才茫然地将他不要的果子塞进嘴里。   也正是在这时,沈玉霏化出人性,冷着张脸,趴在梵楼的怀中,张嘴抢那蛇莓。   电光火石间,梵楼福至心灵。   “宗主。”梵楼揽住沈玉霏的腰,赶在他变回蛇身之前,舌尖一顶,将剩下的果子喂进了宗主的口中,“属下明白了。”   沈玉霏眉心微动,撩起眼皮,恨恨地盯了梵楼片刻,又垂下眼皮,冷哼了一声。   ……到底是没变回蛇身。   梵楼心脏狂跳,叼着蛇莓,小心翼翼地喂到沈玉霏的唇边。   沈玉霏勉为其难地张嘴,唇齿一卷,将果子吃进了嘴里。   梵楼悬着的心猛地落到了实处。   原来,宗主想要他这般。   沈玉霏半张被火光映亮的脸,像是泛起了诱人的红晕。   他吃了几个果子,渐渐没那么气了,也乐得打开牙关,让梵楼的舌探进来游走:“嗯……找到了吗?”   梵楼不说,沈玉霏也知道,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在寻找与黑蛇融为一体的孟鸣之。   说来也是唏嘘,昔日玉清门威名赫赫的首席弟子,如今落到了与妖修共享身体的地步。   但沈玉霏如此想,却不是因为同情。   重生一遭,他想要的,是孟鸣之身败名裂,是孟鸣之饱尝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他想要的,几乎都已经做到了。   那个曾经为他而死的梵楼,也留在了身边。   沈玉霏的眼珠子微微一转,牙关扣紧,在梵楼的舌上留下了一道微微沁出鲜血的牙印。   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梵楼却连躲避的想法都不曾有。   妖修纳闷地望着沈玉霏。   沈玉霏仿佛听见了梵楼未曾说出口的疑问。   他忽而想笑。   是了,梵楼什么都不懂。   不懂他的反复无常,不懂他的阴晴不定,不懂为何上一瞬还在亲热,下一瞬就会被“惩罚”。   但是不要紧。   沈玉霏收紧了环在梵楼脖颈间的手臂。   因为无论他如何无理取闹,梵楼都会抱着对他纯粹又炽热的爱意,守护在他的身边。   “属下……属下还未寻到。”梵楼迟疑地收紧双臂,将沈玉霏死死地扣在怀里,“不过,属下寻到了螣蛇庙的痕迹。”   沈玉霏在温暖的怀抱中,懒洋洋地抬起头。   他将下巴搁在梵楼的肩头,望向空中的明月:“幽都城中,也有螣蛇庙?”   “有。”梵楼想起自己寻到的那片破碎的土地,眼神一戾。   化身为螣蛇以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道深深的缝隙里,藏着什么。   更何况,他还在缝隙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孟鸣之,孟鸣之!   那个还被宗主惦记着的玉清门首徒,曾经来过这里。   即便,现在的沈玉霏已经不会轻易提起孟鸣之,梵楼依旧不会忘记,在醒骨真人的秘境里,宗主遇见孟鸣之时,眼中划过的浓重情绪。   不管是恨还是怨。   孟鸣之都该死!   “属下去了那座螣蛇庙。”   让螣蛇庙现身,并非难事。   梵楼在重新从土地里冒出来的庙宇里,没有寻到孟鸣之的身影,只在刻满蛇纹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凝固的血液。   “那座庙……没有蛇。”梵楼顿了顿。   “没有蛇是什么意思?”沈玉霏听到这里,猛地抬起了头。   梵楼解释:“宗主见过的,螣蛇庙是由蛇骨组成,但是那座螣蛇庙,不论是房梁上还是墙壁上的蛇骨,都消失了。”   “消失了……”   沈玉霏若有所思,“那些蛇骨可有什么用途?”   孟鸣之想起双头蛇断裂的半截身体,眼神闪烁:“属下还不确定,得看见了,才能给宗主准确的答复。”   “哼,你这螣蛇当的……”沈玉霏不屑地将头重新埋回梵楼的肩头,“我看你,也就只配为本座解毒!”   “属下……只想替宗主解毒。”   “……傻子。”沈玉霏知道梵楼心思简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你说点好听的,本座会更高兴。”   一高兴,说不准下次就愿意真的纠缠到下月十五了。   可惜,梵楼不会说好听的话,只用大手试探地揉捏他酸涩的腰。   沈玉霏泄了气。   也罢。   梵楼如此,也很好。   他想要的,不就是如此吗?   接下来的日子,梵楼寻着黑蛇的气息,沿着林子,一路向前。   不多时,他与沈玉霏就同时察觉到了黑蛇的意图。   “忘忧谷。”   沈玉霏恼怒地揪掉树枝上的树叶,“它还妄图染指本座的忘忧谷!”   梵楼见状,犹豫道:“宗主,我们直接回忘忧谷如何?”   “也好。”沈玉霏瞥了梵楼一眼,“快变。”   梵楼一愣:“宗主?”   “不是说要当本座的坐骑?”他不耐烦地化身为蛇,仰首对着梵楼“嘶嘶”,“本座要骑螣蛇。”   梵楼恍然大悟,瞬间化身为山峦般巨大的螣蛇。   小蛇轻车熟路地爬到螣蛇的蛇首之上:“嘶嘶!”   梵楼听话地腾空而起,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云层里。   千里之外的忘忧谷。   没骨花连带着黄莺一行人,都围在商时序的身边,紧张兮兮地等着听解卦。   被咒骂成“乌鸦嘴”的商时序,还是头一回被如此殷勤地期盼过,明明卦象还没完全解出来,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如何……到底如何?”没骨花头一个耐不住性子,焦急地询问,“宗主到底如何了?!”   自打妖修现世,各宗门的弟子在海中月的仙岛被白色的巨蛇吞噬,修真界就乱做了一团。   别说是打着为玉清门报仇的旗号,围攻合欢宗了,各宗各派,连自家的弟子都护不住了。   “你急什么?”佛见愁冷着脸将没骨花推到一边,“宗主吉人天相,自然无碍。别碍着商道友,到时候算出个不好的卦象,我唯你是问!”   “卦象不好,与老娘何干?”没骨花气得跳脚,“老娘就知道……老娘就知道会如此!还好这卦象不是对着老娘解的,如若不然,结果不好,到时候,你们肯定将一切罪状都推在老娘的头上!”   “好了,闭嘴。”一直紧盯着商时序的黄莺,此刻忍无可忍,“是替我解卦,你们急什么?”   “姑娘稍安勿躁。”满头大汗的商时序终是抬起了头。   他心有余悸地用衣袖擦拭着额角的汗水,“且听小生慢慢道来——”   “姑娘这一卦啊,不是什么好卦。”商时序张口,果然就是一句让众人的心都沉入谷底的说辞,“这这这……所愿解落空,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没骨花听得寒毛直竖,恨不能抓着黄莺的肩膀,前前后后地摇:“你到底算了什么?!”   黄莺本就因为卦象,心碎异常,被没骨花这么一折腾,火气腾得蹿了起来:“我算我与宗主的缘分!你……你给我松手!”   “缘分?……姻缘啊?”没骨花眨巴着眼睛,恍然,“老娘还当你算什么呢……算这玩意,能算出好结果吗?”   没骨花为人,虽然看上去不着调,正事上,却绝不含糊。   黄莺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她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有梵楼在侧,沈玉霏就绝不会看上其他人。   ……梵楼那妖修,也绝对不会让沈玉霏看见其他人!   “……姑娘你瞧啊,这卦象当真是不好。”商时序的卦还没解完,全神贯注地念叨,“不仅前路坎坷,那人身边还有猛兽守护,你要是强求,怕是……怕是性命难保!”   商时序的卦象,就差没将梵楼的姓名算出来了。   佛见愁与佛见笑俩姐妹听得连连摇头,连被拉来凑热闹的明心,都唏嘘地叹了口气。   几只灵蜂趴在明心的肩头,某一刻,忽而腾空而起。   明心察觉出异样,脸上契文若隐若现。   “怎么了?”   没骨花见状,一把推开将扇骨从地上捡起来的商时序,“可是有人闯入了忘忧谷?”   自从外头的围绕着合欢宗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百两金就拜托明心,在忘忧谷四周,布下了几只灵蜂。   而明心有沈玉霏先前给的秘籍在手,操纵灵蜂的本事日渐熟练,此刻,他闭目凝神,很快就惊叫起来:“蛇——是蛇!”   明心话音刚落,青白的天空就被浓云遮蔽。   “吼——”   日光在凶戾的嘶吼声中,彻底消散。   仿佛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硕大的黑蛇盘踞在忘忧谷外,血盆大口还没有完全张开,众人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叫什么叫!”   “宗主——”   “把尖牙收回去!”   “……”   “鳞片戳得我难受,你……你变回去!”   “……”   趴在梵楼的脑袋上的沈玉霏,正气恼地甩尾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会谈恋爱的狗狗蛇一枚呀。   进入收尾阶段啦w? 第117章 117   梵楼依言变回了人形。   巨大的蛇身一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沈玉霏却依旧是一条小小的蛇。   他趴在梵楼的头顶,窸窸窣窣地寻了个位置:“下去吧。”   “宗主?”梵楼为自己扣上面罩,狐疑道,“宗主不变回人身, 就如此——”   “本座懒得变。”   沈玉霏振振有词, “如若他们问起, 你自想说辞便是。”   梵楼:“……”   梵楼迟疑地抬手,将小蛇好生藏在发间, 继而在合欢宗众人殷切的注视下,飞身回到了临月阁前。   即便知道梵楼已为妖修, 当真瞧见本尊, 没骨花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宗主呢?!”黄莺最先回过神,不顾梵楼身上强势的威压, 质问, “我明明听见了宗主的声音——你把宗主藏到哪里去了?!”   躲在梵楼发间的小蛇偷偷探出脑袋, 蛇首微扬, 躲在漆黑的发丝间,用蛇尾暗搓搓地抽梵楼的脑袋。   梵楼抿唇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环视众人:“没有宗主的应允, 我不会说。”   趴在梵楼脑袋顶上的沈玉霏一噎,却发现黄莺竟被这个荒唐的借口呵退, 失落地退到了一边。   ……实在是这话, 的确是平日我行我素惯了的沈玉霏,会说出来的命令。   梵楼又在临月阁外站了片刻, 见无人说话, 便堂而皇之地顶着小蛇, 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宗主……”   梵楼刚一回到临月阁内,就将手伸到了头顶。   小蛇顺着妖修修长的手指游到掌心,几下盘成了一团。   沈玉霏抬起头,与梵楼大眼瞪小眼,须臾,轻哼着用蛇尾勾住梵楼的手指:“为何这样看本座?”   梵楼的手指颤了颤:“宗主,蛇尾……”   梵楼欲言又止。   在妖修眼中,蛇尾是不能到处乱放的。   可是沈玉霏偏偏喜欢乱晃蛇尾,或是用蛇尾到处乱勾。   若是换了别的蛇,如此作为,与“勾/引”有何分别?!   但梵楼不敢想沈玉霏在勾/引自己,也不信沈玉霏会勾/引自己,只能痛苦而甜蜜地忍受着在蛇妖看来,已经越界的亲近。   “蛇尾怎么了?”沈玉霏吐着信子,不满地拧起蛇身,“本座知道,你们蛇妖的蛇尾不能互相碰,可本座现在是蛇,你是人身,难道,也不能碰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倒真叫梵楼不好多说了。   梵楼想了想,捧着沈玉霏,走到摆在临月阁正中的那张贵妃榻前,单膝跪下。   小蛇扭着身子游了过去,泛红的身影在狐皮间穿梭,不多时,就将自己用狐皮捂了个结结实实,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蛇首。   小蛇眨着剔透的眼眸,示意梵楼将手伸过来。   梵楼顺从地抬起胳膊,掌心向上,托住了沈玉霏的脑袋。   “嘶嘶——”小蛇舒服地眯起眼睛,“那与孟鸣之融为一体的黑蛇,想是要过几日,才能到本座的忘忧谷。”   “……在此之前,阿楼,你能找到,那条黑蛇的白矖吗?”   与螣蛇不同,白矖虽因螣蛇选择,才得以得到化为大妖的力量,却不会因为螣蛇的消失,而消失。   只要不死,它们就依旧是白矖。   “那不是属下的白矖。”梵楼金色的眼睛里暗潮翻涌,“属下感受不到它。”   “……那你能感受到本座?”沈玉霏闻弦知雅意,不爽地在梵楼的掌心上游了一圈。   梵楼默默颔首。   如何会感受不到呢?   沈玉霏已经成了他挑选的白矖,即便是人修,浑身上下也充斥着他的气息。   他的……他的。   宗主是他的了。   沈玉霏不爽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他觉得梵楼的掌心趴着舒服,就翻了个身,抻长一小条,倒挂在几根手指间乱晃:“本座想过了,那白矖付出一切,复活自己的螣蛇,现如今,却被你夺取了先机,必定怀恨在心。”   白矖想要复活黑蛇之心,昭然若揭。   连沈玉霏都被挑选为“圣子”,眼中融入大妖的鲜血,寻找螣蛇散落的六识,可见,必定是不复活螣蛇不罢休的。   只是,白矖没有料到,梵楼会横空出世,在螣蛇庙的幻境中,率先爬上祭台,化身为了螣蛇。   如此一来,即便黑蛇复活,也失去了成为螣蛇的机会,只能成为世间一条普通又不普通的蛇妖。   白矖如何能不恨?   沈玉霏又直起身子,爬到梵楼的手腕间。   怦——怦怦!   梵楼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小蛇趴在妖修微微凸起的青筋上,若有所思:“阿楼,白矖与螣蛇联手,可有什么秘法可瞬间提升修为?”   梵楼勉强将心神从手腕间移开:“属下……不知。”   妖修顿了顿,哑着嗓子补充了一句:“容属下在传承的记忆中找一找——宗主,您还不变回来吗?”   “怎么,你觉得本座这样不好看?”沈玉霏的蛇瞳危险地眯起,蛇身也支棱起来,对着梵楼一个劲儿地吐蛇信。   ……如何会不好看呢?   不论是以人修的眼光,还是以妖修的眼光来看,沈玉霏化身成的蛇,都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身上的鳞片细密整齐,每一片都泛着诱人的红光。   他的身形流畅优雅,是寻常蛇妖看见,就会疯了一般纠缠上来的模样。   只是,梵楼被勒令化身为人形,沈玉霏却不肯变回来,摆明了就是不想亲近的意思。   梵楼心中失落,不知自己又如何得罪了沈玉霏,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宗主即便化身为蛇,也是蛇中翘楚。”   沈玉霏这才满意地晃了晃尾巴。   梵楼察觉到他的意图,不解地将他托到面前。   沈玉霏抬起尾巴尖,用力戳了戳妖修的唇角:“这话说得,倒是合本座心意。”   继而身子一弹,蹦跶到了梵楼的肩头。   “本座喜欢如此。”沈玉霏用尾巴卷起漆黑的衣料,遮住身形,舒舒服服地拧紧了身体,“你有异议……哼,本座也不在乎。”   梵楼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宗主喜欢,便喜欢罢,只要情毒爆发时,不要置气不肯变回人身,就好。”   妖修眼神微闪。   即便沈玉霏置气,不肯变回人身,到了十五,他也会化身为蛇,与宗主纠缠在一起。   往后几日,沈玉霏说不想变回人形,当真化身为蛇,在合欢宗内游走。   他小小一条,修为又高,顺着檐角欢快地爬来爬去,除了梵楼,谁也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沈玉霏从临月阁游到了合欢宗内长老居住的院子。   “宗主……”梵楼生怕沈玉霏真进去,忍无可忍地出声。   沈玉霏听出梵楼的言外之意,气得直吐气。   即便没骨花等人,都是他座下的长老,他也不会妄自闯入长老的“闺房”。   “本座是那样的人吗?!”   沈玉霏倒吊在瓦片上,身上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本座不过是路过!”   他气势汹汹地游开,一头扎进了杏花林。   杏花林中四季如春。   纷纷扬扬的落花几乎将小蛇掩埋其中。   沈玉霏在花朵的海洋中奋力游动了几下,扭头见梵楼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漆黑的长袍上也沾了点沁着芬芳的花瓣,心脏一紧,忽而不想动了。   “阿楼,阿楼。”他趴在几片完整的杏花上,翘起了尾巴。   梵楼蹲下来:“宗主?”   沈玉霏晃了晃尾巴。   梵楼似有所悟,抬手将他从地上捧起来,放在了肩头。   沈玉霏满意地拱了拱,霸道地撞翻几片刚落下来的杏花花瓣,洋洋得意地占据了妖修的肩膀。   “阿楼,往前走。”沈玉霏心里,也没个必须要去的地方,但若是能趴在梵楼的肩头,倒是去哪里,都可以。   梵楼迈步往杏花林深处走去。   落英缤纷,暗香扑鼻。   在妖修的眼中,再美丽的春景,也不过如此,但与沈玉霏一道,那就不同了。   “梵……梵道友?!”   只是,他们二人没想到,杏花林深处居然有人。   拎着扇骨的商时序兴冲冲地走过来,行了一礼:“梵道友,好久不见。”   这玄机门的弟子,不似旁人,瞧见妖修,半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堂而皇之地将扇骨摊开:“可要算一卦?”   他边说,边兴奋地嘀咕:“今日晨起,小生替自己算了一卦……哎呀,居然是个难得的好卦。”   “……梵道友应该也知道,小生算卦,基本上没得出过什么好卦,故而得了个‘乌鸦嘴’的臭名号。”   “……小生是这辈子也没想到,小生还有算出好卦的一天!”   商时序言罢,目光灼灼地望向梵楼,“原来好卦,是遇到梵道友的意思。”   身为玄机门的弟子,商时序修行的目标,向来只有二个。   一来,是提升修为,算出世人繁杂的命运;二来,是在天道的制衡下,窥得天机。   人修的卦象,他早已解腻味了,妖修的卦象……这还是头一回。   与商时序的殷切期盼不同,梵楼罕见得陷入了犹豫。   梵楼想算的,只有与宗主的姻缘一事。   但商时序“乌鸦嘴”的名号太响,他自然不愿听到一个与自己愿望相背的卦象来。   “嘶嘶——”   细微的蛇音却在这时,于梵楼耳畔响起。   是沈玉霏的催促。   梵楼无可奈何地抬眸,望向没听见蛇音,还殷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商时序:“好……我,我想算我与宗主的姻缘。”   商时序:“……”   沈玉霏:“……”   沈玉霏:“……”!   若不是化身为蛇,沈玉霏的脸颊已经红透了。   ……玄机门的弟子算卦,压根不需要知道求卦者所求为何!   他们不染因果,只求结果。   梵楼、梵楼此举,岂不是将他置于火上烤?!   愚蠢……愚蠢!   沈玉霏羞恼得,又想用尾巴抽妖修的脑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复制重了,已经修改过了,刷新一下就好啦…………   狗狗蛇:?不能说吗   沈玉霏:。   狗狗蛇: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沈玉霏:……   真诚是必杀技w? 第118章 118   “姻缘。”   商时序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你与……沈宗主的姻缘。”   梵楼颔首的同时,感受到藏在发间的小蛇的暴躁,安抚性地将手伸过去,装作抚弄头发的模样, 实则是将手指探进去, 给沈玉霏用尾巴抽。   冰凉的蛇尾果然卷上来, 气鼓鼓地磨蹭。   梵楼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嗓音也沙哑了几分:“嗯, 不能算?”   “……也不是不能算。”商时序欲哭无泪。   沈玉霏与梵楼的关系如何,他一个外宗弟子, 从何得知呢?   不过, 商时序可是听说过,沈玉霏不停地换男宠的恶名。   这……这毕竟是合欢宗, 他难不成, 还能给沈玉霏算出个“从一而终”的卦象吗?!   即便梵楼是沈玉霏的心头好, 商时序也不敢胡诌出一个这样的卦象出来。   “……只是, 梵道友想算出个什么样的卦象?”商时序小心翼翼地询问,“沈宗主——沈宗主晓得你的心思吗?”   若是知道也就罢了,梵楼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起码说明, 沈玉霏是默许这样的痴缠的。   但若是不知道——   商时序想到沈玉霏,后颈都开始发麻了。   合欢宗的宗主, 但凡想要对他出手, 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可话又说回来,他面前的男修, 又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吗?   商时序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脑海中浮现的, 是梵楼化身为遮天蔽日的黑蛇时的模样。   这……这可是妖修!   “梵……梵道友……”   “晓得。”梵楼不知商时序的纠结,只实话实说,“你且算就是。”   商时序闻言,心放下不少,将手中的扇骨展开,绕着梵楼转了两圈,嘴中念念有词。   缩在梵楼墨发中的沈玉霏好奇地探出了头。   他见过商时序算卦,但每每看见,还是觉得奇妙。   与寻常修士不同,玄机门弟子,毕生所求,不是修为,而是天机。   与天交流,难于上青天。   沈玉霏试图搞明白商时序身上流动的灵力如何避开天道的眼睛,却以失败告终。   他有些不甘心地用尾巴拧住梵楼的发梢。   “宗主……”   梵楼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商时序手中的扇骨也恰好掉落在了地上。   “让小生瞧瞧,让小生瞧瞧!”   说到底,商时序心中的激动还是大于恐慌的。   是问,整个玄机门内,又有几人,像他一样,有机会为妖修算卦?!   商时序敢肯定,即便是现在的掌门,也没有自己这样好的运气。   “让小生瞧瞧——咦?”商时序急不可耐地拾起扇骨,脸上却有一瞬间的空白,“怎么……怎么又是空的?”   他话音未落,沉默的梵楼忽而拎着他的衣领,向后狠狠跃去。   平地里一声惊雷。   粗长的紫黑色闪电从天而降,正正好披在商时序方才站着的位置,倘若梵楼再慢一步,他此刻就不是站在原地愣神了,而是成为一滩焦炭。   “这……”商时序抓着扇骨的手一颤,“天道!”   他面色古怪地望向手中的扇骨——那扇骨可不是俗物!   那是商时序的师父,从某个秘境中寻来的宝物,说是可以避开天道的眼睛。   这样的东西对其他门派的修士而言,实属鸡肋,可对于玄机门的修士而言,此物就是至宝。   自打商时序得了这么一件宝物,算卦时,如有神助,甚少再被天道责罚。   况且,就算真的被天道察觉,通常,也不会直接遭受天雷。   商时序心有余悸地望着地上的深坑,看向梵楼的目光,莫名地带了一丝怜悯:“梵道友,小生无能为力。”   商时序双手在身前交叠,行了个大礼:“小生算不出你与沈宗主的姻缘。”   “好。”梵楼自然也感受到了天道的阻拦。   妖修盯着地上焦黑的深坑,金色的眼睛里闪过莫名的光。   天道降下天雷,是恼火于他与宗主的结合吗?   梵楼转身离开了桃花林。   其间,在他头顶趴着的小蛇一直很安静,没闹,也没“嘶嘶”地叫唤。   直到回到临月阁内,沈玉霏才无声地化身为人,趴在梵楼的背上,将手指摸索着探到身前,摸妖修的脸。   “宗主。”梵楼察觉到嘴前的面罩被摘下,迟疑地转过身。   他将柔软得像蛇一样的沈玉霏环抱在身前,“宗主可是因为那道天雷——”   梵楼话音未落,就被沈玉霏的冷哼打断:“本座何时畏惧过天雷?”   沈玉霏没好气地用手指戳梵楼的腮帮子:“本座在幻境中,看你与天雷抗衡,也没有畏惧的模样,怎么回了忘忧谷,就开始畏首畏尾了呢?”   “属下……”梵楼因为沈玉霏乱戳的手指,说出口的话听起来都有些含糊了,“属下并不畏惧天雷,属下只是怕——”   梵楼金色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妖修与人修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若,连天道都看不过眼,让宗主的修行之路更艰辛,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沈玉霏哪里看不出梵楼在担忧什么?   他嗤笑一声,“本座的修为如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即便精进得慢些,能压制得住本座的人也不存在。”   “……阿楼,本座不需要你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沈玉霏捧住梵楼的脸颊,先用拇指蹭了蹭那双微微湿润的薄唇,继而凑过去,若即若离地磨蹭,“本座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找商时序算卦。”   命运天定,是凡人才信的鬼话。   修道之人,注定了逆天而行。   沈玉霏了解梵楼。   这妖修心思单纯,不大的一颗心里,装的全是他。   别说今天的天雷,只是惩罚商时序算了不该算的东西,就算那道天雷当真是劈向妄图与人修在一起的妖修,梵楼也会顶着雷而上,心中生不出半点退缩的心思。   “属下……担忧。”梵楼抿了抿唇,偷偷用舌尖舔着沈玉霏的指尖,“属下……怕宗主心里有了旁人。”   沈玉霏闻言,微微蹙眉:“你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旁人胡说也就算了。”他咬牙,“你一直陪伴在本座的身边,你难道不知道,本座除了你,就没有过旁人了吗?”   梵楼承受着沈玉霏的怒火,抱着他,缓缓走到贵妃榻前,从善如流道:“属下知道。”   “……但属下依旧担心。”   妖修将沈玉霏轻柔地放在狐皮上,直言:“属下知道,自己可以做主人最听话的一柄刀,最忠诚的一条狗……可属下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一直陪伴在主人的身边。”   梵楼将头埋在他伸出来掌心里:“属下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被主人厌恶。”   毕竟,他的欲望是那样的大逆不道,也是那样的肮脏。   他早已不满足于与宗主双修。   他想将宗主关在临月阁里,日日缠绵。   最好……最好是沉沦在情/欲里,半点清明都不曾有。   梵楼厌弃着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可避免地沦落到不堪的深渊中去。   即便有今日的天雷做警告,他依旧无可救药地想要与沈玉霏厮守。   “说你是傻子,你还真就是个傻子……”   听完梵楼喃喃的沈玉霏,没好气地将手伸进了妖修墨色的长发。   他收拢五指,逼着梵楼仰起头:“你明明学会了争取,为何还在争取之后,陷入迷惘?”   沈玉霏俯身,鼻尖几乎与梵楼相对。   他的耐心出奇得好:“阿楼,本座再教你一件事——争取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只要你不主动松手,他身上就永远刻着你的名字。”   “……本座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梵楼仰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宗主……主人……的身上,刻着我的名字吗?”   沈玉霏沉默片刻,忽而抬手,在梵楼急促的喘息声中,用一根手指,慢吞吞地撩起了搭在腿间的火红衣袍。   就像是一片可以被控制的火焰,沈玉霏控制着火苗,让其从脚踝,一路向上蔓延,直烧到腿根,那有着黑蛇纹样的皮肤上。   “你说呢?”他轻哼着松开手。   火苗转瞬烧了回去,只留下一片引人无限遐想的雪白脚背。   沈玉霏转而挑起梵楼的下巴,“本座身上的痕迹,不是你留下的?”   梵楼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离。   他登时气得想笑:“都留下印记了,还问本座什么?”   言罢,作势要收手。   梵楼趁势上前,大手接管了那片“火苗”。   黑蛇的纹样再次浮现在他们的眼前,沈玉霏懒洋洋地依偎在妖修的臂弯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怎么想到在这里留下痕迹的,嗯?”   梵楼欲言又止。   沈玉霏察觉到梵楼的躲闪,眼神一戾:“别想着骗本座!”   “属下……”梵楼只能说实话,“属下想要留下印记,日后……日后宗主就算抛弃了属下,那个让宗主抛弃属下的人,也能……也能看见……”   他是真的被气笑了。   “看见又如何?……阿楼,你简直是……”   “属下现在知道了。”梵楼不等沈玉霏说完,就顺势保证,“得到的东西,没有再拱手让人的道理。”   更何况……   梵楼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玉霏腿上的蛇纹。   他的。   永远都是他的。   沈玉霏又在梵楼的怀里歪了会儿,见衣袍已经被撩起,干脆脱了下来。   他许是同蛇亲近多了,加之自己也化身为蛇的缘故,腰肢格外柔软,稍稍一拧,就缠在了妖修的怀里。   熟悉的气息将沈玉霏笼罩。   他命令梵楼将手伸过来。   骨节修长的手指立刻探了过来,乖顺地摊开在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顺势握住,来来回回地把玩起来。   “阿楼,你说日后,本座要是在外人的面前现出蛇形,会被当成妖修吗?”   “……阿楼,你的手指怎生这般长?”   “……阿楼,阿楼……”   沈玉霏漫无边际地说着话,人也挂在了梵楼的怀里,绷紧的脚尖状似无意地磨蹭着梵楼肌肉紧实的小腿。   “阿楼——”   若说,化身为蛇,对什么影响最大,大概是情/欲了。   沈玉霏在梵楼的怀里磨蹭了片刻,浑身上下就笼罩在一片熟悉的暖意中。   他并不排斥与梵楼亲近,就想顺从着欲望,抬起手,撕扯梵楼的衣衫。   谁曾想,正是恰到好处之时,临月阁外,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黄莺略带沙哑的声音。   “启禀宗主!忘忧谷外……忘忧谷外有蛇妖现身!”   “混账!”被搅了兴致的沈玉霏猛地拢起衣领,身影瞬间闪现到了临月阁外,“那个坏了本座好事的畜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嘿嘿,留下了一个标记w主人是我的主人是我的主人是我的主人是我的——   求一求白白的液体嘿嘿,差一点就可以加更啦w? 第119章 119   却说黑蛇吞噬了化身为蛇的孟鸣之, 又利用螣蛇庙内的蛇骨补全了身体,便毫不犹豫地赶往了忘忧谷。   梵楼的身体,黑蛇势在必得。   而苦苦寻找螣蛇六识的白矖,在感受到黑蛇的召唤后, 悲鸣着赶来。   “嘶嘶——”   失去了螣蛇的身份, 黑蛇在依旧是白矖的白蛇的面前, 显得格外弱小。   他失去了强悍的妖力,也失去了极具威慑力的庞大身躯, 盘踞在白蛇的面前,连身上的鳞片都没了光泽。   “嘶嘶——嘶嘶!”白矖悲痛地低下蛇首, 用脑袋轻轻地蹭着黑蛇的身体。   显然, 白蛇并不在意黑蛇的身份。   但白矖的亲近,被黑蛇当成了“怜悯”。   黑蛇愤怒地甩动尾巴, 将白蛇的脑袋恶狠狠地拍开。   “我——不需要——”他张口, 发出了孟鸣之的声音。   白矖不解地吐着蛇信:“嘶嘶——为何——”   “我没有别的选择……”黑蛇冷笑着仰起头, 望着忘忧谷的方向, 身上斑驳的鳞片哗啦啦直响,“你难道要我忍受着被抢走螣蛇之位的屈辱,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蛇妖吗?!”   “嘶嘶——即便你是蛇妖……”白矖再次低下头,试图触碰黑蛇身上的鳞片, “也无妨。”   “……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可我不想变成这样!”黑蛇再次用尾巴抽开了白蛇的蛇首。   它愤怒地在地上来回游走, 身躯扭动如浪, 将身边的树木撞得东倒西歪,连带着泥土都翻卷起来。   那些肮脏的泥污深陷在黑蛇身上杂乱的鳞片上, 让他几乎发狂。   “人修——人修!该死的人修!”   它靠着吞噬孟鸣之的身体, 勉强恢复了六识。   但那毕竟不是它的六识, 它只能操纵,让自己看见,听见,闻见……却不能让自己恢复到还是螣蛇时的模样。   一朝从巅峰跌落,黑蛇生不如死。   不仅如此,螣蛇的情绪还因为吞噬孟鸣之之故,受到了影响。   它如孟鸣之一般暴躁,也如孟鸣之一般癫狂:“还我妖力……啊!”   黑蛇神经质地在泥地里扭动。   大妖白矖愣愣地注视着在地上翻滚的细长黑蛇,翠绿色的眼睛里闪过茫然与无措。   它不自觉地扭动着身形,向后缩了缩。   黑蛇似有所感,扭动的身形微微僵住:“嘶嘶——连你也……哈哈!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黑蛇忽而暴起,用身躯卷着白蛇的一截蛇身,凶狠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嘶嘶!”   白色的鳞片随着利齿的落下,顷刻间崩裂,白矖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黑蛇却格外满足地舔着那片被自己咬碎的蛇鳞:“你是我创造的……嘶嘶——你明白吗?没有我……就没有你!”   还是白矖的白蛇并非躲避不了黑蛇的攻击。   但它没有躲闪的意思。   它只是哀哀地睁着湿润的翠绿色眼眸,悲伤地盯着发疯的黑蛇。   ……白矖所注视的,并非现在的黑蛇,而是早已消失的,那个千百年前,选中他的螣蛇。   黑蛇毫无察觉,卷在白蛇的身上:“走,去忘忧谷,我要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妖修的身体夺回来!”   “……只要有一具完美的躯壳,我还能变回螣蛇!”   “怎么不动?”黑蛇的尾巴重重地抽在白蛇破碎的鳞片上。   此时的它忘了,千百年来,是谁一直保存着自己残存的身体,也是谁,拼尽全力地寻找他四散的六识。   在它的眼里,白矖诞生于自己的选择,便永远是自己的奴仆。   巨大的白蛇随着黑蛇的催促,麻木地抬起蛇身。   雪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几个呼吸间,它们的身形就隐在了山林深处。   直到来到忘忧谷前。   沈玉霏不等梵楼跟上,只身来到了合欢宗外。   诚如黄莺所言,如今的忘忧谷,漫山遍野都缠绕着白蛇。   数不清的细长长条挂在杏花树上,绿油油的眼眸中闪着冷光,杏树的枝头仿佛开满了绿色的小花。   “白蛇……”沈玉霏眉心一拧,“白矖?!”   这些白蛇,让他想到了那条试图将他变成“圣子”的白蛇。   “吼——”   果不其然,沈玉霏话音刚落,一声咆哮就从不远处的山峦上传来。   碎石劈头盖脸地从山峰跌落,烟尘四起。   巨大的阴影腾空而起,眼瞧着要扑至沈玉霏的面前,又一道愤怒的嘶吼,从忘忧谷中响了起来。   化身为螣蛇的梵楼,凶悍地横于沈玉霏身前。   砰!   宛若实质的妖力随着巨蛇的碰撞,向周围狂涌。   与此同时,无形的屏障升腾而起。   一道,两道……最后生起的,是蛟龙角所幻化的结界。   咔嚓!   前两道由合欢宗长老凝聚的结界,被妖力轻而易举地撞碎,最后,还是蛟龙角凝聚而成的护宗大阵,守住了忘忧谷。   “岂有此理!”沈玉霏见状,暴怒异常。   他落于地面,阴寒的灵力从掌心喷薄而出,眨眼间就在忘忧谷外笼罩起了新的结界。   也正是在这时,烟尘散尽,露出了掩藏住的巨蛇的真容。   ……竟不是沈玉霏熟悉的白矖,也不是与孟鸣之融为一体的双头蛇。   那是一条双眸翠绿,浑身鳞片斑驳的古怪长蛇。   长蛇的身形几乎与化为螣蛇的梵楼一样。   它拖着丑陋的蛇身,所到之处,无不被腐蚀,留下一滩又一滩肮脏的液体。   “不是白矖?!”沈玉霏的眼里不□□露出诧异,“阿楼!”   梵楼依言回到沈玉霏的身前,漆黑的鳞片上流淌着金色的流光。   螣蛇被众蛇尊为“神”,力量自然非一条古怪的巨蛇可比拟。   沈玉霏并不担心忽然出现的丑陋长蛇,心中却莫名地冒出了不安。   “他是白矖。”他伸手抚住梵楼的鳞片,喃喃自语,“又……不是白矖。”   “嘶嘶——”梵楼低下蛇首,“宗主——嘶嘶,它……将白矖吃了。”   “吃了?”沈玉霏眼中闪过一道微光,“那孟鸣之,也被他吃了?”   他说得笃定,虽是疑问,心中却已经确信,面前的长蛇是由黑蛇,孟鸣之,白矖三者组成,心中登时滚过难言的惊悚。   为了得到梵楼的身躯,重新化为螣蛇,黑蛇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吼——”   长蛇对上了沈玉霏的双眸。   那双曾经水润无比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阴毒的恨意。   “你知道了——嘶嘶!”长蛇不甘的笑声在忘忧谷内回荡,“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嘶嘶!”   长蛇身形一卷,在一片飞沙走石中,攀上了一座山峰。   它吐着蛇信,用阴翳的目光将沈玉霏从头打量到脚。   “凭什么。”长蛇发出了如孟鸣之一般的感慨,“凭什么你能得到——嘶嘶——能得到那么好的机缘?!”   此话一出,沈玉霏的眼前就像是平白劈下一道闪电,白光晃动,人都有一息的恍惚。   重生之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连梵楼都不曾。   但吞噬了孟鸣之的黑蛇,显然继承了孟鸣之的记忆,并在其中,觉察出了沈玉霏的秘密。   “凭什么,凭什么!”长蛇一边发出歇斯底里的质问,一边扭动着身躯,将忘忧谷外绵延起伏的山峦撞得东倒西歪。   它不再对着沈玉霏与梵楼咆哮,而是仰起蛇首,瞪着翠绿色的眼睛,望向了浓云密布的苍天:“天道!”   长蛇弓起身形,体内暴走的妖力震碎了身上的鳞片。   “天道!”   它的身形几乎抻成了笔直的一条,仿若一把锋利的长刀,刀锋直至青天,“你不公!”   “……区区一个人修,凭什么能得到重生的机缘?!”长蛇身上的鳞片炸得愈发碎裂,雪花般纷飞而下。   它的身形也逐渐缩小,呼吸间,化为了原本的模样,而被它吞噬的白矖则出现在了山峰之上——白蛇的尸首惨不忍睹,像是被猛兽开肠破肚,蛇腹上没有半点鳞片残留,蛇首更是被尖牙劈成了两半。   “献祭……之法吗?”长蛇在山峰之上,摇摇欲坠。   失去了白矖,它又成了寻常的蛇妖。   “不要紧,等我……等我挖出白矖的蛇骨——嘶嘶!”黑蛇却史无前例地兴奋起来。   显而易见,它远古的记忆中,有着比古籍中记载得更详细的禁术。   献祭妖骨,便可活死人肉白骨。   而这一秘术,不仅能让人复活,还能让时间倒转,一切都回到原点。   黑蛇化为电芒,向着白矖的尸首冲去。   沈玉霏想也不想,手中灵力暴涨,残妆剑也出了鞘。   他顾不上向梵楼解释,梵楼也不需要他的解释。   化为螣蛇的梵楼几乎在同时,向着山峰之上的白蛇冲去。   轰!   谁曾想,旋转着凝聚而成的浓云里,忽而落下了天雷。   比幻境中还要可怖的紫黑色闪电,劈头盖脸地砸在沈玉霏与梵楼面前。   “吼!”黑色的巨蛇想也不想,翻身一拧,纤长的蛇身一圈又一圈地缠在沈玉霏的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发疯一般,不住落下的天雷。   “滚……滚开!”沈玉霏暴跳如雷,以人身逃不脱梵楼的桎梏,干脆化为小小的蛇,攀着漆黑的鳞片,顺利地游到了螣蛇的头颅边,“嘶嘶——本座不需要你以命相护!”   他愤怒地仰起头,看着丝毫没有散开的趋势的浓云,对着已经咬破白矖皮肉,试图剜出蛇骨的黑蛇怒吼:“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黑蛇的眼中,只剩下了压抑不住的癫狂,“嘶嘶——你以为,天道会允许复生之事吗?!”   “……我乃复生之躯,哈哈,必遭天谴,可你——”黑蛇看着即将被天雷笼罩的沈玉霏,笑得一嘴鲜血飞溅,活脱脱一副奸计得逞的阴狠模样,“可你比之我,更不能为天道所容!”   复生,乃借他人之躯,重踏仙途的逆天之事。   凡是夺舍者,日后修行之路上,每逢渡劫,必受天雷责罚。   黑蛇以己身吸引来天雷,为的,不是遭受天雷的惩罚,而是让天雷发现,沈玉霏这条“漏网之鱼”。   它则趁机,剖出白蛇的蛇骨,以献祭之法,将自己送回过去。   轰!   黑蛇话音刚落,天雷就疯狂地向化为小蛇的沈玉霏涌去。   许是重生之事,连天道都没有预料到,又许是他与孟鸣之,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了妖修的气息,混淆了天道的视听,总之,从他重生,直至现在,才第一次感受到被天道“盯上”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丑蛇:同归于尽!!!!!   嘿嘿嘿一万液体了嘿嘿嘿,明天有加更啦,谢谢大家的灌溉!!!? 第120章 120(加更)   漆黑的蛇尾卷向了飞速落下的闪电。   却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先其一步, 毫不退让地与天雷碰撞在一起。   噼里啪啦!   沈玉霏抖着身上的鳞片,眼底泛起淡淡的血光。   他扭头,对着梵楼威胁地吐着鲜红的蛇信:“本座说了,本座不需要你以命相护!”   言罢, 扭动着细长的蛇身, 在梵楼不甘的嘶吼声中, 冲进了密密麻麻的闪电中。   “吼——!”   盘踞在合欢宗前的黑蛇见状,焦急地昂起了蛇首。   电光吞噬了沈玉霏的身影, 无形的妖力,同时在梵楼的身后飞速凝聚。   地动山摇, 巨蛇只犹豫了一瞬, 就扑向了龟缩在山峰之上的长蛇。   “嘶嘶——”   浑身浴血的长蛇循声回头,尖牙上还残留着白蛇的皮肉。   几个呼吸间, 它竟然已经残忍地剥出了数块蛇骨。   那些蛇骨小山似的堆在地上, 在鲜血的浸染下, 散发出妖冶的光芒。   蛇骨的排列, 乍一看,毫无逻辑,但细看,就能从中探查出不断流转的诡异力量。   很显然, 长蛇已经在用白蛇的蛇骨,布置复生禁术了。   事实上, 大妖白矖本不至于沦落至此——它虽诞生于螣蛇的选择, 只要精于修行,自身妖力即可完全不逊于螣蛇。   更何况, 是与一条失去螣蛇身份的黑蛇比较呢?   只可惜, 这条白蛇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反抗。   它是眼睁睁地看着昔日伴侣, 将自己杀死的。   “你——嘶嘶!”将蛇骨从皮肉中扯出的长蛇弓起了蛇身,望向梵楼的目光,充斥着轻蔑,“你凭什么能成为螣蛇?!嘶嘶,你等着,只要我——”   长蛇话音未落,忽而诡异一笑。   它猩红的蛇信从嘴中探出来,舔去了鳞片上沾染的鲜血,继而上下打量着梵楼,若有所思:“我原本还在想,区区一个人修,如何就得了重生的机缘,现在看来……你怕不是就是那个蠢货!”   “……堂堂妖修,居然为了一个人修,舍弃一身妖骨——你不配为螣蛇!”   化身为螣蛇的梵楼,金色的瞳孔里暗流汹涌。   他悬浮在半空中,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长蛇哈哈大笑,卷着白矖身躯的蛇身骤然拧紧。   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过后,白蛇的蛇骨就这么被长蛇硬生生地挤出了皮肉,四散在满是血污的泥地里。   “我说什么……你现在当然不明白!”长蛇拥有的,是孟鸣之的记忆,而孟鸣之的记忆中,并没有梵楼如何尝试复活沈玉霏的画面——这一切,都是长蛇的推测。   所以,它兀自癫狂地笑。   多傻啊,多傻啊!   它的白矖听话懦弱,不知反抗,甘愿为他奉献出生命。   这条已经化为螣蛇的废物呢?   居然也主动舍弃了妖骨,想要复活一个凡人!   “吼——”   心绪烦乱的螣蛇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继而自天空,向长蛇俯冲而去。   梵楼虽不知沈玉霏与长蛇口中的“重生”,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梵楼知道,若是任由长蛇将白矖的妖骨全部剔出来,再辅以禁术,怕是真的会引起数不尽的麻烦。   他必须要阻止了长蛇,否则,被雷云盯上的宗主,情况怕是会更糟糕。   梵楼如此想,巨大的身躯也撞向了山峰上的长蛇。   那长蛇吞噬了白矖的皮肉,一身蛇骨在妖力的作用下,狂颤狂响,顷刻间,身形暴涨,身上也生出了森白的鳞片。   “愚蠢……愚蠢!”长蛇迎上梵楼的刹那,蛇颈处的蛇鳞猛地炸裂,然后在断裂处,左右各生出了一颗蛇首。   孟鸣之那颗被斑驳鳞片包裹的脑袋,和白矖翠绿色的头,与长蛇一道,咬向了螣蛇。   “居然为了一个人修——你居然还将他变成了白矖!”   三头蛇身形灵活,三颗脑袋从不同的方向咬向了梵楼的蛇身。   梵楼身形一拧,不躲不避,眼中的金芒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点点鎏金覆盖了漆黑的鳞片。   “嘶——!”   除了长蛇本来的脑袋,另外两颗新生的蛇首,都在自己锋利的牙齿触碰到螣蛇的鳞片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白矖毕竟是大妖,即便被螣蛇身上的火苗灼烧,依旧能勉勉强强躲避开,孟鸣之所幻化的蛇首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本就是人修,脑袋上的蛇鳞尚未触碰到金色的火苗,就开始融化。   “啊——”   伴随着孟鸣之的惨叫,三头蛇的蛇首已去其一。   长蛇也知道,即便自己吞噬了白矖,也不会是化身为螣蛇的对手,他之所以还要硬着头皮与梵楼厮杀,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他畏惧沈玉霏拥有的那柄本来属于白矖的神器,生怕自己本就不稳定的六识,被长安钟的钟声震碎,巴不得天雷将其死死地困住。   也只有这样,长蛇才敢将全幅心神都放在梵楼的身上。   轰!   天雷划破天空,将整个忘忧谷都照亮了。   “宗主!”   梵楼浑身一震,寒意顺着蛇鳞,瞬间覆盖全身。   “嘶嘶……”沈玉霏狼狈地在电光间穿梭,一下又一下,悍然对上天雷。   他的身形本就无法像蛇妖那般,随意变幻,在倾泻而下的天雷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但沈玉霏没有流露出半点退缩的意思。   他修炼多年,渡劫的雷云见得多了,虽未曾遇到过今日这般,疯狂的电光,但他却是知道,若不面对,只有陨落的份儿。   再者,这本就是他获得重生机缘,所要付出的代价。   难不成,他还要已经为他死过一回的梵楼,再来替他扛天雷吗?!   沈玉霏的眼里闪过一道血光。   他不知道,梵楼听了长蛇的话,心里会怎么想。   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又不是他逼着梵楼,将一身蛇骨都挖出来,行什么复生之术——   可是,可是……   沈玉霏身形一拧,又与一道天雷撞在一起。   咔嚓!   剧痛从身侧传来,细小的裂纹浮现在他漂亮的鳞片上。   沈玉霏恍若未觉。   他面对梵楼,可以说出天下最恶毒的话。   他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踩着梵楼的肩膀,说,前世的一切,都是梵楼的一腔情愿。   怎么不是一腔情愿呢?   若不是醒骨真人的秘境让他看见了前世的画面,他怕是今生到死,都不知道梵楼曾经为自己做过什么!   然而,说出口的那些恶毒的话语,终究是为了掩藏他藏在心里的仓惶。   沈玉霏不想承认,他在担心梵楼。   他在担心知道一切的梵楼,对他的感情产生变化。   ……不可以,不可以!   小蛇的身形在半空中僵硬一瞬,再动起来的时候,浑身已经被寒气森森的灵力包裹,不等天雷劈下来,就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宗主!”   梵楼看着被电光淹没的沈玉霏,睚眦欲裂。   “滚!”   沈玉霏的咆哮从电光中传出来。   “没有本座的命令,你敢靠近,本座就……本座就杀了你!”   小蛇孤零零地盘踞在半空中,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被闪电浸润,萦绕着破碎的光晕。   沈玉霏从来都没想过,要梵楼再为自己受苦。   可惜,梵楼听话时,格外听话,不听话时……   任凭沈玉霏说什么,梵楼都不会听。   螣蛇不顾三头蛇的阻拦,一头撞进了交织如蛛网的闪电。   “嘶嘶——罢了,你既一心求死,那就去死吧!”   长蛇扭身回到白蛇的身边,继续撕扯起残破的蛇尸。   而冲进的天雷中的梵楼,举动惹怒了天道。   梵楼此生并未剜去妖骨,复生沈玉霏,故而天雷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偏要用身体护着沈玉霏,于是乎,无数细密的电光如溪流汇聚,化为比巨蛇还粗壮的电光,眼瞧着就要落下来。   “梵楼!”   沈玉霏紧缩的瞳孔都被漫天的火光映亮了。   他终是化为了人身,梵楼亦舍弃了蛇身。   “你——”沈玉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抬起的手即将扇在梵楼的面颊上时,因为颤抖,堪堪停住了。   “你……混账!”   “宗主。”梵楼紧盯着即将落下的天雷,无暇躲闪沈玉霏要落不落的手。   他只是习惯性地揽住沈玉霏的腰,将人护在了怀中。   “不要怕……”   “谁怕?!”沈玉霏撞进滚烫的怀抱,眼窝一酸,继而羞恼地仰起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座的吗?!”   他看着已经被长蛇撕扯得仅剩一张蛇皮的白矖,福至心灵,一把揪住梵楼的衣领:“你真是个蠢货!你没看见那条白蛇吗?”   “……若真有上辈子,本座必定也将你扒皮抽筋,才得了今生化为白矖的机会——”   沈玉霏想将梵楼推离天雷的锁定,梵楼却在听见这句话以后,闷声笑着将他搂得更紧了。   “宗主……骗人。”   梵楼单手划破后颈,拔出了沾血的骨刀。   “宗主,不会说谎。”妖修的刀身上,映出了沈玉霏瞪大的眼眸,“宗主说谎的时候,心跳——”   梵楼无声地叹息,“宗主,你说谎的时候,心跳很快。”   言罢,纵身跃向浓云。   黑蛇的幻影仿佛浮现在了梵楼的身后,以摧枯拉朽之事,与天雷相撞。   轰——轰!   点点碎金如落雨,洋洋洒洒地飘落。   梵楼以一己之身拦住了天雷。   而被阻拦的天雷恼羞成怒,墨云翻卷,宛若龙吟。   沈玉霏看着这一切,呆呆地按住了心口。   心跳……快吗?   他的心跳,何时这般快了?   怦——   怦怦怦!   沈玉霏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竟真的很快。   为何……为何!   沈玉霏的牙齿重重地印进了嘴唇。   血腥气弥散开来之前,一个被他封印在心底的念头,挣破层层阻拦,终是得以重见天日。   ……他对梵楼动心了。   沈玉霏面上的血色随着这个念头,“刷”得一下子褪去。   他本能地否认,耳根却瞬间红得滴血。   阿楼……阿楼。   沈玉霏双手握住了残妆剑。   即便被剥夺七情六欲,他竟还能看见被天雷包裹住的身影。   他的阿楼。   他的阿楼!   “凭这些……”沈玉霏眼中血光大盛,身影一闪,出现在了梵楼的身侧,“凭这些天雷,还妄图伤本座的人……当真是荒谬!”   梵楼的眼睛随着他的话,微微闪烁。   沈玉霏则目不斜视地盯着向自己逼近的电光。   ……想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好逃避的了。   阿楼本就是他的人。   就算知道重生之事后,不想要他的喜欢……也得受着!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呜呜,主人终于——   沈玉霏(恼羞成怒版:滚!   今天原本的更新应该是半夜更新啦,大家可以早上来看_(:з」∠)_? 第121章 121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雷电中穿梭, 长蛇却已经趁机,将白蛇的蛇骨全部剜了出来。   它叼着昔日爱人的骨殖,在血泊中笑得撕心裂肺:“好——当真是好!重来一回,我一定……我一定——”   它一定会赶在梵楼成为螣蛇之前, 将其斩杀!   腥臭味与血腥气交织在一起, 弥漫在天地间, 令人作呕。   已经被天雷劈回忘忧谷的合欢宗众人,此刻强忍不适, 看向化为蛇身的沈玉霏,焦急万分, 却无能为力。   “法阵……那是法阵!”没骨花干脆扭头, 去看在山巅上游走的长蛇。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怀抱长琴, 狠狠地跺脚, “若是那条丑东西的法阵成了, 会如何?”   她言罢, 就将目光,求助似的放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合欢宗的弟子不善法阵,自然不知道长蛇在做什么,倒是在场唯二的玉清门弟子, 脸上神情各异。   捧着灵蜂的明心,纯粹是因为功法之故, 与灵蜂感同身受, 察觉到了法阵中所散发出来的磅礴怨念。   “会死——”明心惊恐地自言自语,“会死!”   但抱剑的春熙, 却是面露凝重, 眼中飞速掠过无数纷杂的情绪, 显然知道些什么。   “你想到了什么,倒是说啊?!”没骨花上前一步,双手握拳,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向着春熙的脸招呼。   春熙回过神,咬牙低下头:“我不知道——”   “那你刚刚是什么表情?!”   “我真的不知道!”春熙捂住了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我只是想到,我去老祖闭关之处,曾……曾瞧见过差不多的法阵。”   “……在……在老祖的莲花座上——”   春熙说着说着,手扯住了发梢。   她深深地喘息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并不清晰。那只是她在被老祖所伤后,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的画面——硕大的莲花座上,某一朵花瓣内侧,模模糊糊地刻着与山峰上的巨蛇即将拼凑完成的,极其相似的法阵。   “你们玉清门的老祖,成日到底在搞些什么?”没骨花勉勉强强听出了个大概,忍不住抱怨,“哼,成日自诩名门正派,干的居然是和妖修一样的事!”   “住口。”紧盯着长蛇的百两金闻言,低声呵斥,“玉清门老祖已死,多说无益——春熙道友,你可知道,那法阵意味着什么?”   春熙捂着头,苦笑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   她顿了顿,摇头低语:“老祖必生所求,乃羽化登仙。若是此法阵被刻在莲花座之上,必定也和修炼之法有关。”   “难不成,靠这个阵法,能原地飞升?”没骨花耐不住,插嘴道,“完了,那长蛇若是飞升,宗主与梵楼岂不是再无还手之力?!”   “不可能!”这回,打断没骨花的,是黄莺。   女修神情肃穆,笃定道,“若是靠一个法阵,就能原地飞升,玉清门的老祖何须闭关百年?……海中月的弟子,岂不是人人都能飞升?!”   杵在一旁的商时序,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姑娘说得不错,若是靠法阵,就能飞升成仙,我等就没必要修炼了,干脆都去海中月当女修算了。”   而事实上,海中月的女修反而是最不在乎飞升的修士。   她们只关注法阵,体内连半丝灵力都不屑有,就算真的知道飞升的禁术,或许都不屑一顾。   所谓剑走偏锋,便是如此了。   “如果不是飞升的法阵,还能是什么?”没骨花被众人接二连三地否定,恼羞成怒了起来,“就算你们说得都对,我们现在又能如何?”   “……宗主暂且不说。梵楼和那长蛇,皆为妖修!”   “……难不成,你们还有对付妖修的法子吗?!”   没骨花的话,让合欢宗的几位长老都流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更有甚者如黄莺,双目含泪,痛不欲生。   此时此刻,她们的确无能为力。   而山巅之上,血腥的法阵已经基本成型,长蛇徜徉在血海之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嘶嘶——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它甩着粗长的蛇尾,掀起了铺天盖地的尘沙。   “不好,他的法阵要成了!”   没骨花见状,心中一个激灵,站在她身旁的明心更是因为恐惧,瘫坐在了地上。   嗡嗡,嗡嗡。   无数灵蜂围绕着玉清门的弟子,慌乱不知所措。   数不清的灵兽亦感受到了法阵的威压,从忘忧谷中钻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冲进了有着结界守护的合欢宗。   隐隐的红芒自地底升腾而起。   沈玉霏于漫天的天雷之中,抽空看了长蛇一眼——与他在幻境中看见的法阵不同,长蛇的法阵似乎与梵楼的法阵有着微妙的区别。   ……那样深沉的恶意,是梵楼用妖骨凝聚出的法阵所不曾有的。   “宗主!”   熟悉的气息冷不丁将他包裹。   沈玉霏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梵楼揽腰抱住,而方才站过的地方,炸响了一声惊雷。   “宗、主!”   妖修头一回在他的面前展露出清晰的愤怒。   沈玉霏难堪地撇开头,讪讪地抿起薄唇:“做什么?”   “宗主,小心。”梵楼一字一顿道,“属下不能失去你。”   他耳根一烫,一边恨手中的残妆剑失去了原有的效用,对混乱的七情六欲视而不见,一边磨着后槽牙,小声反驳:“本座已经很小心了!”   梵楼带着沈玉霏又躲过了一道天雷,嗓音里怒意未散:“宗主!”   沈玉霏被带着怒意的呵斥,喊得腰软,眼神也不由自主地飘忽:“本座就是想看一眼,那法阵究竟被布置到了何种地步!你……你竟敢这样对本座说话?!”   梵楼闻言,闭嘴是闭嘴了,只是闭嘴前,低下头,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沈玉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说不上来是气得,还是羞恼的,总之,他的眼睛都瞪圆了,眼尾还有一抹怎么都消散不去的红潮。   “阿楼……阿楼!”沈玉霏看着先自己一步,向天雷扑去的梵楼,急急追上去,“本座问你,你——”   咔嚓!   他挥起重剑,击碎一道天雷,娇丽的面庞亦被映亮。   “你传承的记忆中,可有——”   咔嚓!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   沈玉霏手中的重剑舞出了残影:“可有复生禁术的法阵?”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且知道,梵楼怕是已经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自己重生的秘密,却偏要当面,堂堂正正地问,“那法阵——”   咔嚓!   梵楼忽而欺身上前,单手拎着骨刀,挡住了即将落在沈玉霏头上的天雷。   沈玉霏愣愣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梵楼,心底滚过一阵莫名的焦躁。   “你这样看着本座……是什么意思?!”   他恨不能揪住梵楼的衣领,将妖修的心剖出来,看看那颗本该装满自己的心,到底掺没掺杂质,一时间,竟急得修为又暴涨了几分。   梵楼默默地看着暴怒的沈玉霏,环在他腰间的手莫名一紧。   “宗主。”妖修眼中腾地燃起两团耀眼的火光,“宗、主!”   沈玉霏的后颈一麻,全然顾不上天雷,只问:“你……你要做什么?”   “宗主……为何而死——为谁而死?”梵楼手起刀落,暴虐的妖力震碎了倾落的天雷,“宗主修为高深,世间能有几人是宗主的对手?!”   说话间,那条桎梏着沈玉霏的腰的手臂,越收越紧,大有将他勒进骨血的架势。   沈玉霏被质问的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后,又是一愣。   且不说,梵楼从未用这般恼火的语气同他说话,他感到颇为新鲜。   就说前世为谁而死之事——   沈玉霏也羞于向梵楼承认。   哪怕他为了孟鸣之所做出的不明智之举,皆是因为颠倒爱恨的丹药,他大意之下中了招,也是实打实的事实。   沈玉霏不愿意说,梵楼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孟、鸣、之!”   妖修握着骨刀的手臂,青筋毕露,妖力涌动间,竟连天雷都被震开了一道“裂口”。   “本座……本座为何要向你解释?”沈玉霏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撑住梵楼的胸膛,在越来越热的怀抱里,硬着头皮强撑,“前世之事,已如过往云烟,本座——本座不想提了!”   “可属下会嫉妒。”   梵楼在天雷反应过来之前,猛地低头,咬住沈玉霏喋喋不休的唇,凶狠地留下了牙印。   他说话向来直白,此时尤甚:“属下心有不甘,属下知道,不该对宗主生气,可属下……属下要疯了。”   妖修话音刚落,身后的山上,就传出了长蛇得意洋洋的大笑。   “成了——成了!”   血红色的光芒在法阵的催化下,凝聚成了不断旋转的漩涡。   沈玉霏眼皮一跳,试图挣开腰间的胳膊,阻止早已疯魔的蛇妖复生:“阿楼,你……你给本座松开!”   “属下有罪。”梵楼眼神一黯,不顾他愤怒的呵斥,双臂用力,将沈玉霏牢牢地环在了身前。   沈玉霏此刻已经顾不上咒骂了。   他盯着那已经成型的法阵,剧烈跳动的心脏终是开始疯狂地抽缩。   痛苦,绝望,不甘……这些早已消失在沈玉霏心里的情绪,连残妆剑都压抑不住,在心尖上撞出一条缺口,然后喷涌而出。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他终是揪住了梵楼的衣领,“本座……本座好不容易想明白。”   “……本座好不容易接受……”   “……你——”沈玉霏再抬眸时,眼里已经血红一片。   他是被复生过的人,知道重生时,身边的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知道梵楼会忘了这段已经发生过的“未来”,知道他与梵楼的关系会回到原点。   ……那个最无力的原点。   沈玉霏更是知道,自己重生的这段记忆,会随着黑蛇的重生,被一并抹去。   “本座不能……本座不愿……”沈玉霏说到这儿,一把推开梵楼,赤红着双眼握住了残妆剑,“本座不要回去!”   他说话间,全身的灵力都灌注在了残妆剑内。   这一刻,沈玉霏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残妆剑影响,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傀儡。   他只在乎,这段决不能被轻易抹去的时光。   “宗主!”   谁曾想,梵楼为了阻止他,竟化身为了螣蛇。   巨蛇横于天际,金色的眼眸悬在沈玉霏的身前,里面流淌着他不敢看的深情。   “滚……滚开啊!”   沈玉霏深吸一口气,也化身为蛇,试图从黑蛇鳞片的缝隙间,钻过去。   但被梵楼这么一阻拦,他已然来不及了。   成型的法阵正中,腾空而起一道血红色的光芒。   那光上同天宇,下连幽谷,其间闪烁着盈盈血光,好似剔透的琉璃,又好似染了血意的琥珀。   伺机而动的长蛇自然也看见了光束。   它一头撞了进去,沐浴着血光,笑声响彻天地:“成了……成了!我能回去了……我能回去了!”   沈玉霏的心在这一刹那,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趴在黑蛇冰凉的鳞片上,蛇身也冷得像雪。   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和梵楼,来不及了!   沈玉霏悲痛欲绝之际,梵楼竟还有心情用蛇首蹭他的鳞片。   炽热的鼻息将小蛇从头笼罩到了脚。   小蛇暴躁地扭动起来。   “宗主……你,哭了?”   梵楼话未说完,脑袋就被沈玉霏的尾巴猛地抽中:“本座不用你管!”   “宗主。”梵楼挨了一尾巴,顺势底下蛇首,低声安慰,“宗主不用担心,它不会……”   沈玉霏却已经听不进去梵楼的话了。   他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了重生之后,纷乱的画面。   “不要……本座不要忘记……”   沈玉霏拧着蛇身,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本座不要忘记!”   轰!   被螣蛇震住的天雷终于再次凝聚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它们竟然没有劈向梵楼与沈玉霏,而是直奔着血光中的长蛇而去。   “什么?!”   笑容在长蛇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凝固,然后在漫天电光的映衬下,碎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主人,我还是会黑化的。   补上昨晚的更新w? 第122章 122   原本纠缠着梵楼与沈玉霏的天雷, 尽数向冒着血光的法阵劈去。   光束中的长蛇显然没有料到情况会急转直下,即便浓如稠墨的雷云已经在头顶汇聚,依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雷云就算真的要对它出手,也该先劈沈玉霏这个已经得了重生机缘的人修!   然而, 长蛇的指望到底是落空了。   第一道落雷, 精准地劈碎了地上的蛇骨。   “啊——”每一块蛇骨, 皆在法阵中有用处,长蛇在光束中心痛不能自已, “不可以……不可以破坏我的法阵!”   它左冲右撞,试图从光束中挣脱出来, 以身扛住天雷。奈何, 那光束早已化为了束缚它的囚笼,坚不可摧。   “让我出去!”长蛇绝望的咆哮很快就被雷声淹没。   嗡!   蛇身撞在血红色的光束上, 长蛇浑身都是一震。   “嘶嘶——”   电闪雷鸣中, 它似有所感, 倏地抬起蛇首。   只见一条雪白的蛇影在阵法上方若隐若现。   长蛇的眼睛兀地瞪大:“白矖!”   仅仅是一瞬, 那白影就消散在了雷云深处,仿若长蛇的幻觉。   但无法挣脱出光束的长蛇已经疯了。   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白矖,是你——是你不让我走!”   “……你是我选择的……没有我,哪儿来的你?!”   “……你恩将仇报, 大逆不道——你给我滚开!”   …………   长蛇的嘶吼逐渐染了绝望。   从天而降的天雷一块接着一块,劈碎了蛇骨, 血红色的光柱却愈发浓郁, 像是真的有一道不肯消散的魂魄,哪怕拼上个魂飞魄散, 也要困住长蛇。   沈玉霏趴在梵楼的鳞片上, 看得目瞪口呆。   化为螣蛇的梵楼又用蛇首去蹭他。   这一回, 他连尾巴都忘记了甩,任由对方将气息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天道是何意?”当刺目的闪电凝成细细密密的网,将山峰之上的法阵彻底笼罩时,沈玉霏忍不住问梵楼,“为何舍弃本座,去对付那条蛇妖?”   他用尾巴勾了勾梵楼的下巴:“快说,本座知道你有事瞒着本座!”   沈玉霏冷静下来,想到方才梵楼的阻拦,不由怒火中烧。   他心急如焚,恨不能豁出性命去破坏长蛇的法阵,梵楼倒好,明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却故意隐瞒,简直……简直摆明了是想看他的笑话!   沈玉霏怒急攻心,对着梵楼的蛇鳞,张嘴就要咬。   梵楼见状,立刻化为人身,将手指递过去,不轻不重地托住了小蛇即将落下的尖牙。   “嘶嘶!”沈玉霏气得蛇身都绷直了。   “宗主,属下的血……”梵楼慢吞吞地磨蹭着他嘴里的牙,将小蛇捧在手心里,轻柔地抚摸着鳞片,“喝不得。”   螣蛇的血于白矖而言,与情毒无异。   沈玉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见自己用力,梵楼的指尖也没有破的痕迹,就凶巴巴地呵斥:“本座偏要咬……你还不快用妖力包裹住手指?!”   梵楼依言用妖力裹住手指,由着沈玉霏从指尖咬到手背,又从手背一路啃到肩膀。   “嘶嘶。”   小蛇叼住了梵楼的耳根,“说啊,你到底瞒了本座什么?!”   梵楼望向法阵的目光一闪,托住了挂在自己耳朵上的小蛇。   沈玉霏懒得搭理他,身子一扭,又爬到妖修的头顶去了。   梵楼无声地叹了口气:“宗主,复生之术,有违天道。”   “……若被天道察觉,必遭天谴。”   “……可禁术之所以存在,必有存在的道理。”   “本座知道!”沈玉霏的蛇尾甩得噼里啪啦响,烦躁不安地追问,“那天雷劈完它,还会来劈本座吗?”   “宗主。”梵楼垂下眼眸,“属下的意思是,所谓的‘天谴’,既是这些天雷。”   “……就如同渡劫,只要挺过去,天道也就认可了你的存在。”   沈玉霏一愣,脑海中莫名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但这个念头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眼前,他只关心一件事:“你的意思是,这些雷云若是在它的身上劈完了,就不会管本座了?”   梵楼以沉默作为了回答。   这也是他先前,并不着急的原因。   再者——   “白矖。”梵楼冷不丁开口,“宗主,白矖不会让它重生的。”   “你说它的白矖?”沈玉霏不解,“它都愿意献出生命,让长蛇剖骨布阵了,怎么临了了,还会反悔?”   “属下不知。”   梵楼的确不理解白矖那复杂的情感——梵楼的所思所想,皆由沈玉霏而起,情感更是全部倾注在了沈玉霏的身上,故而哪怕是同族,他也懒得去探究。   梵楼只道:“他不愿,属下感受得到。”   白矖虽死,神识未散尽,梵楼身为螣蛇,在其中感受到了浓浓的不甘。   那道血红色的光束,既是白矖为自己曾经的螣蛇准备的最后的囚笼。   “啊——”   又一声惨叫从天雷中传出。   沈玉霏慢慢耷拉下了蛇尾。   他的心算是勉强放下大半,软趴趴地瘫在梵楼的头顶,有一搭没一搭地吐起蛇信。   “宗主……”   “闭嘴。”沈玉霏心中尚有不快。   他不肯听梵楼说话事小,闹脾气,才是事大。   梵楼迟疑地抬手,将被他咬出无数牙印的手指伸了过去。   沈玉霏见状,再次张开嘴。   他咬是咬了,气却没消。   “本座待你太好了,是吗?”沈玉霏啃着妖修的手指,含含糊糊地抱怨,“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看本座出丑!”   “属下没有。”梵楼的唇慢慢抿紧,“属下只是嫉妒。”   原本咬得尽兴的沈玉霏,听梵楼旧事重提,身形一僵,刚要落下的尖牙不尴不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梵楼继续道:“宗主会为孟鸣之而死,属下心有不甘。”   “闭嘴……闭嘴,闭嘴!”沈玉霏慌乱得收回尖牙,盘踞成一小团,试图将蛇首藏进身体里。   他的逃避,让梵楼的眼睛几乎沉淀成了墨色。   ……宗主没有否认。   梵楼拼尽全力才压抑住了身体里的杀意。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他宁愿自己猜错了。   一想到宗主曾经与孟鸣之有牵扯,梵楼就难受得恨不能化身为螣蛇,将天地都搅得天翻地覆。   他还怨恨自己。   怨恨自己没有好好护住宗主,怨恨自己没能阻止宗主为孟鸣之而死。   归根究底,梵楼还是更恨自己。   就在梵楼即将压抑不住,差点爆发之际,长蛇的惨叫响彻天际。   只见一道凝聚了不知道多少道天雷的电光,直向光束劈去。   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忘忧谷。   沈玉霏眯起眼睛,惊觉,不知何时,满地的蛇骨都被劈成了粉末,那个充斥着血腥气的复生禁术,也彻底化为了齑粉。山峰之上,仅剩被困在光束中的长蛇,还在徒劳地挣扎。   “求求你了……放我走……放我走!”   长蛇精疲力竭地蜷缩在光束之下。   它的眼中倒影出了那道即将劈下来的天雷,恐惧彻底笼罩了心房。   长蛇品尝过死亡的滋味,知道这一回死去以后,没有白矖的帮助,他再无复生的可能。   白矖已死,还有谁会为他付出一切呢?   “不要啊!”长蛇终是底下了头,对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白矖的幻影,摇尾乞怜,“求求你了,让我走吧……我……我也会付出一切,将你复活的……白矖,白矖!”   天雷轰然落下。   白光将整座山峰都笼罩在内,沈玉霏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了熟悉的蛇音。   不是梵楼,也不是长蛇,而是那个曾经试图将他变为“圣子”的白矖。   “嘶嘶?”   沈玉霏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微光穿破云层,洋洋洒洒地落在大地之上。   光束与天雷一道消失在了天地间,连半点存在过的痕迹都不曾有。山峰上剩下的,唯有一条干瘪的蛇尸。   那蛇尸扭曲狰狞,死去不止多少年月,身上的蛇鳞尽数凹进腐烂的皮肉,倒像是沈玉霏第一次见着它时的模样。   ……那法阵到底还是有些用,起码,黑蛇变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咔嚓,咔嚓。   劈完长蛇,几道残留的微弱闪电飘到了沈玉霏的头顶。它们象征性地响了两声,然后卷着乌云,飞速地离开了忘忧谷的上空。   “嘶嘶——”   沈玉霏卷了卷尾巴,还没从天劫散去的事实中回过神。   梵楼却已经将他从头顶捧了下来,托在掌心里往合欢宗去。   “阿楼……”   沈玉霏勾着脖子去看那座被天雷劈成平地的山峰,心中还残存着疑虑。   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阿楼!”   眼瞧着就要回到忘忧谷内,沈玉霏身形一拧,盼着梵楼的手臂,一拱一拱地攀上了妖修的脑袋,“回去。”   梵楼身形微僵。   “本座说,回去!”沈玉霏盘踞在梵楼的头顶,发号施令。   梵楼不得已,反身回到了复生法阵消失的地方。   沈玉霏窸窸窣窣地游过去,在地上左瞧瞧,右看看。   最后,他在地上寻到了一片气息极其熟悉的鳞片。   “阿楼。”沈玉霏叼起漆黑的鳞片,睨了梵楼一眼。   梵楼握着骨刀的手微微泛白。   “本座一直在想,为何天雷会放弃本座,转而去劈那条长蛇。”   沈玉霏游回梵楼的身前。   他仰起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眸子,“原来是你……”   沈玉霏忽而暴起。   他用尾巴不住地抽着梵楼的手背:“复生之术是禁术,会遭天谴,你把自己的鳞片藏在它的身上,是想做什么?!你难不成,还想着再遭一遭天谴,再把本座复生一次?!”   长蛇的身上承载在两道试图复生的欲望,天雷不劈它才怪!   “宗主……”梵楼见事情败露,不由将一把骨刀死握在掌心,“属下既能复活您一次,就能复活您第二次!若它真的撑过了天雷……属下就夺了它的身体,让你再——”   啪!   小蛇的尾巴恶狠狠地抽在梵楼的脸颊边。   他眼睛泛着血丝,已然气急:“你怎么能让本座舍弃……你怎么能让本座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对宗主来说,狗狗蛇已经是最重要的啦w? 第123章 123   沈玉霏的的确确猜中了梵楼的心思。   他也算是了解梵楼了。   他知道, 站在自己面前的蛇妖,就是个为了他,愿意舍弃一切,哪怕已经化身为螣蛇, 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去夺舍一个残破的蛇身, 只为了复活他的蠢货。   他什么都猜到了, 却还是气得炸起了一身的鳞片。   沈玉霏甩着尾巴,从梵楼的脸颊抽到脖颈, 又从脖颈抽到手臂。   他一身的火气无处发泄,抽完, 扭身就走。   “宗主!”   梵楼见状, 顾不上从上到下,泛起的火辣辣的酸痛, 将骨刀胡乱往后颈一塞, 就追了上去。   梵楼想将沈玉霏捧到手心里, 得到的回应, 仅仅是一声呵斥:“滚开!”   梵楼又想化身为蛇,将沈玉霏缠住。   这回,沈玉霏直言:“你若敢变成蛇,日后别想再上本座的榻!”   梵楼:“……”   梵楼只能维持着人形, 不远不近地坠在沈玉霏的身后。   而满心火气的沈玉霏自然不会与合欢宗众人叙旧。   他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 小小一条蛇已经趴在了临月阁内柔软的床榻上, 愤怒地吐着信子。   傻子,傻子!   沈玉霏舔着自己的尖牙, 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梵楼怎可擅自决定他的命运?!   若是真重生一回, 他今生经历过的一切, 除了他,还会有谁记得?   梵楼怎么敢——他怎么敢?!   沈玉霏的蛇尾重重地砸在了床榻上。   啪嗒,宽敞的床榻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窸窸窣窣。   他又翻了个身。   小蛇露出了柔软的肚皮,蛇瞳里弥漫起淡淡的水汽。   沈玉霏从不觉得自己是矫情的人,哪怕在今日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舍弃现在的一切,再次回到过去,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梵楼对他的感情不会变,为他做的事,也不会变。   ……他甚至可以为梵楼选择一个更好的未来。   但今日,沈玉霏又不愿了。   那些经历,那些回忆,那些数不尽的暧昧不清,他都难以舍弃了。   他所不能接受的,并非是重生的机缘,而是这段已经被他看清的情意。   ……可前世的梵楼,也是如此。   小蛇的蛇尾向着蛇腹蜷了蜷。   沈玉霏心头的怒火不知何时消散了许多。   前世的梵楼在剜出一身妖骨,妄图扭转时间,复活他的时候,舍得吗?   沈玉霏有些想不明白。   毕竟,那时候的他,对待梵楼,是半分情意也不曾有的。   梵楼会舍不得那样的他吗?   啪啪啪——   小蛇的心情从愤怒转变为烦躁。   他用蛇尾不住地抽着身下的被子。   先前,他不让梵楼跟上来,现在,却又恨不能梵楼立刻出现在身边。   “嘶嘶——”   小蛇将自己拧成了麻花,“嘶嘶?”   熟悉的脚步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沈玉霏知道,身为螣蛇,梵楼绝对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临月阁,但偏偏,梵楼展露出了脚步声。   ……那是在等待他的允准。   若是他还在气头上,听见脚步声,自然会让梵楼滚。   但若是他已经消了气——   血红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床帐后。   沈玉霏舍了蛇身,飞扑进梵楼的怀抱。   他张嘴,还像蛇时那般,用尖尖的牙磨着妖修的脖颈,恨恨道:“本座不会原谅你,本座要……本座要惩罚你!”   梵楼顺势揽住沈玉霏的腰,深邃的眼睛随着他的话,亮了亮,继而习惯性地将他往怀中按:“属下但凭宗主处置。”   “哈!可你若是真夺舍了那条丑蛇的身子,把本座再复生一次,本座上哪儿去处置你?”沈玉霏张嘴,对着梵楼的脖颈,又是一口。   梵楼低眉顺目,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宗主,属下有罪。”   沈玉霏怒极反笑:“有罪?!本座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罪!”   他是真的生气,加之,看出梵楼虽然态度恭敬,但摆明了,再遇到相同的情况,还会做出相似的选择,一颗心登时火急火燎起来。   沈玉霏手中灵力凝聚,暴走的力量在周身涌动。   他是该好好处罚梵楼。   他向来如此。   ……不听话的狗,就该受到教训。   可是,沈玉霏的脑海中即便已经勾勒出了惩罚梵楼的方式,被灵力包裹的手,却始终垂在袖笼里。   他下不去手。   沈玉霏愈发暴躁,用牙齿将梵楼的脖颈咬出无数红印后,忽而奋力将人推开。   “本座不想看见你!”   他仓惶转身,掩藏住了泛红的眼睛,“给本座滚!”   沈玉霏如此说,内心深处,却不想听到梵楼离去的脚步声。   他发号施令惯了,也高高在上惯了。   他学不会哄人,也学不会撒娇卖乖。   他内心哪怕生出极度渴望着梵楼亲近的心思,也偏要将其用最恶劣的态度,推得越来越远。   沉闷的脚步声又起。   沈玉霏的心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是啊,他不愿低头,梵楼呢?   梵楼会低头,可梵楼只会听命令低头。   傻子——傻子!   沈玉霏的眼窝愈发酸涩了,陌生的液体眼瞧着要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滚——”   沈玉霏哪里肯接受,自己会为了梵楼的离去而落泪?   他在梵楼的身影彻底离开临月阁时,挥手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临月阁内的法阵上。   闪烁的光芒随着汹涌灌入的灵力,逐渐演变为金色的火苗。   它们在沈玉霏的眼前跳跃,无端让他想到了梵楼的眼睛。   轰——   整座临月阁都随着震荡的灵力微微摇晃起来,而藏于博古架上的蛟龙角,也受到了影响,散发出的无形的力量,飞速凝聚。   一时间,忘忧谷外的结界凝实得宛若半透明的壳。   没走出多远的梵楼见状,指甲顷刻间印进了掌心。   ……宗主在生气。   梵楼的身影只停了一瞬。   很快,妖修就再次迈步,坚定地走向了与临月阁完全相反的方向。   而临月阁内,沈玉霏眼神空洞地坐在床榻上。   他抬起胳膊,望着自己苍白的五指,心里升腾起一个又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他真的错了。   ——或许,他该对梵楼再好一点。   …………   沈玉霏独处时,稍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想到梵楼前世为了自己付出的一切,心如刀绞。   “阿楼,你怎么就不……”沈玉霏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腿,咬牙切齿,“不忤逆本座一回呢?”   方才,若是梵楼不那么听话,强行留下,他其实不会发脾气。   他……他更不会降下惩罚!   偏偏,偏偏梵楼是世间最听他话的人。   沈玉霏猛地将头埋进了双臂。   “嘶嘶——”   “嘶嘶?”   可下一瞬,他就惊喜地抬起了头。   浑身漆黑的蛇从窗口探进了蛇首。   梵楼化身为蛇,叼着鳞片,试探地游了进来。   沈玉霏让他“滚”,是说的人身,但没说让他的妖身也跟着一起滚。   梵楼投机取巧,先去寻回所有藏在长蛇身上的鳞片,再叼着鳞片回到临月阁,向沈玉霏请罪。   梵楼想好了,若是宗主一直生气,不许他靠近,他就守在临月阁前,或是化身为蛇,挂在临月阁的屋檐上。   总之,他不会再离开沈玉霏半步。   梵楼如此想,现实却比他想得,还要好上一点。   “阿楼!”红影一晃,沈玉霏已然来到面前。   沈玉霏微凉的手指抚上了黑蛇的身躯,“变回来。”   梵楼迟疑地将自己的蛇鳞递到他的掌心里,然后依言变回了人身。   这一回,沈玉霏没有再在妖修的脖子上留下数不清的牙印。   他只攀着梵楼的脖子,一字一顿道:“本座……本座念旧,本座不记仇!且……且饶了你这一回。”   沈玉霏强撑着站稳。   他发红的耳根藏于浓密的墨发后,紧抿的唇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易察觉地颤抖。   沈玉霏环在梵楼脖颈后的十指不断地拧紧:“阿楼……”   他既急切,又烦躁。   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了。   沈玉霏都有些忍受不了,干脆闭上眼睛,一头撞进梵楼的颈窝,自暴自弃地命令:“本座……本座许你亲近。”   “……阿楼,本座许你这一回,同本座双修——一直到下月的十五。”   沈玉霏言罢,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热滚滚得发起烫来。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将邀请宣之于口。   他羞耻得近乎晕厥。   沈玉霏甚至有些后悔。   若是不说,在情毒爆发时,稍稍放任梵楼,自然也能延续到下月十五。   他为何要说?!   “宗主。”   干燥的唇忽而贴在了沈玉霏的耳根后。   他一惊,又是一愣,板着脸抬起头,色厉内荏道:“如何?……你若不愿意,本座才不会勉强你!”   近在咫尺的妖修,眼里的金芒像是融化成了春水。   “宗主。”梵楼无声地笑起来,“属下遵命。”   沈玉霏面颊再次发起热,可这一次,他已经顾不上将头重新埋进梵楼的颈窝了。   ……那张俊逸的面庞笑起来,实在是让他移不开视线。   沈玉霏看了又看,暂时将羞涩抛于脑后。   他勾着梵楼的脖子,磨磨蹭蹭地抬起腿,攀住妖修精壮结实的腰,暗自嘀咕:“那丑蛇来犯我忘忧谷前,本座与你,还有要事没做完呢。”   所谓“要事”,自然也是和情毒一脉相传之事。   沈玉霏说得别扭,梵楼问到倒是不别扭。   妖修坦坦荡荡地望着他的眼睛,语气里满是骐骥:“……也要到十五吗?”   沈玉霏:“……”   沈玉霏一把扯下床帐,忍无可忍地捂住梵楼的嘴。   他翻身骑在妖修的腰间,掩藏在薄纱后的身影灵活似蛇。   沈玉霏羞愤难当:“给本座……给本座把嘴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用手机更新总会出点问题。。   替换好啦? 第124章 124   梵楼闭上了嘴, 但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比嘴还会“说话”。   沈玉霏骑在梵楼的腰上,就算对上那双眼睛不再羞恼,心里也藏着说不清的慌张——毕竟是他主动在先。   他别扭地扭开头, 先是将床帐扒拉了好几下, 继而轻咳着转过身, 睨着被自己压制住的妖修:“怎么不来抱本座?”   梵楼的手立刻搁到了沈玉霏的腰后:“宗主……”   “嗯?”他等着梵楼替自己解衣袍,“作甚?”   梵楼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下了血红色的衣衫, 试探道:“宗主还生气吗?”   沈玉霏面色不善地瞪过去:“你若再同本座说什么重生之事,本座就生气。”   梵楼便闭上了嘴。   又一件薄衫跌落。   梵楼将沈玉霏搂在怀中, 双臂抬起, 最后替他将墨色的发簪拔下:“宗主还戴着属下给你的簪子。”   “……本座、本座懒得换罢了!”   沈玉霏面颊一红,手掌挥动间, 临月阁内盈盈闪烁的灯火都熄灭了。   他脸上的红晕也被掩藏在了黑暗中。   梵楼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妖修并没有告诉沈玉霏, 那些烛火熄灭与否, 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宗主, 将无限的春光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中。   沈玉霏难耐地咬紧了牙关。   他头一回迫切地想要化身为蛇。   梵楼的目光太过炽热,即便灯火昏黄,沈玉霏也能感受到那视线游走的轨迹。   从上到下。   从里到外。   “闭上你的眼睛!”沈玉霏飞速抬手,捂住了梵楼的双眼, 但他的腰也被妖修的大手顺势掐住。   梵楼将沈玉霏抱到了腰间,粗粝的掌心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块细嫩的皮肤, 直至其泛起淡淡的红晕。   “宗主……”   “嗯?”沈玉霏含糊地应了一声。   “宗主——”   “……嗯。”   沈玉霏精疲力竭地拂开面颊上被汗水打湿的发。   他嗓音里弥漫着慵懒的气息, 连发脾气,都像是猫在轻哼:“阿楼, 你今日是怎么……怎么了?”   早已换了姿态, 将双臂撑在沈玉霏身侧的梵楼, 闻言,埋在他颈间的脑袋,又胡乱地拱了拱。   “阿楼?”沈玉霏的指尖顺着梵楼的耳根滑到了后颈,“本座……都许你换着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属下无有不满。”梵楼炽热的喘息仿佛火苗,在他的颈窝里跳跃,“属下只是……属下只是不甘心。”   听到“不甘心”三个字,沈玉霏就觉得头疼。   什么“不甘心”啊,什么“嫉妒”啊……   都是因前世而起。   那条死于天雷的长蛇将重生之事说了出来,沈玉霏也没有了隐瞒的心思,算是默认了。   他唯一犯愁的,就是梵楼的态度。   这执拗的蛇妖,似乎觉得他对孟鸣之付出了真心,连缠绵的时候,都耿耿于怀。   沈玉霏羞于承认,自己感觉出来了梵楼动作间压抑的狠劲儿。   但羞于承认是一码事,梵楼真的很在乎前世之事,又是另一码事。   “阿楼。”沈玉霏掐着梵楼的下巴,将人拖到面前。   梵楼动作间,牵扯了相连的部分,让他的薄唇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说出口的话,也失去了原本狠厉的语调:“本座……本座人在这里,你……你还有什么不甘心?”   梵楼顺势吻住了他湿软的唇。   一人一妖缠绵片刻,方才分开。   梵楼耿耿于怀:“属下该早些……前世的属下该早些让您重生。”   沈玉霏听了这话,眼皮没好气地一翻:“你还嫌挨的打不够多吗?!”   “……本座的命运,不需要你去控制!”   “可是……”梵楼又低下头,追寻着他的唇。   沈玉霏躲了第一次,没躲过第二次。   湿热的舌急躁地缠绕上来。   他攀着梵楼的肩膀,手指间悬着不知是他们二人中谁的汗珠。   沈玉霏不拒绝,也是舒服的缘故。   蛇的舌头很是灵活,梵楼的舌头更甚。   沈玉霏心里那点不痛快很快就被吻抚平。   “可是,属下还是不甘心。”梵楼抓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属下……难受。”   妖修不知如何用语言去描述,心里不断膨胀的情感。   太复杂了。   每次面对宗主,他生出的情绪都太复杂了。   梵楼痛苦地恳求沈玉霏:“宗主,属下想……属下想继续——”   “——属下想在里面……”   沈玉霏一愣。   他紧贴在妖修胸口的手狠狠地颤抖起来,先是愤怒地抬起腿,作势要踹,但抬起的腿还没落下去,他的心就在对上梵楼充斥着痛苦的眼眸时,僵住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沉甸甸的,全是痛楚。   沈玉霏的心也跟着抽缩起来。   “宗主……宗主……”梵楼收紧了五指,不肯放开他的手腕,将自己砸在了他的身上,“属下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属下不想……不想伤害你,可是属下……属下想让你的身上沾满属下的气息。”   妖修的占有欲,远非寻常人修可比拟。   梵楼的不安需要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来安抚。   比如气息。   沈玉霏鬼使神差间,问:“本座身上,还没有你的气息吗?”   “……非要,非要留在里面……”   梵楼抬起头,汗津津的额头轻轻撞在了沈玉霏的下巴前。   妖修就这么不说话,沉默着喘息。   ……痛楚,难耐。   沈玉霏的胸腔随着梵楼的呼吸声,起伏愈发剧烈。   梵楼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在折磨他。   “罢了,罢了!”   没过多久,沈玉霏就败下阵来。   他自暴自弃地抬起手,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听见自己对梵楼说:“本座许你……把东西留在里面。”   沈玉霏说完,身子就是一轻。   他慌忙搂住梵楼的脖颈,呵斥都来不及说,就开始追悔莫及了。   他就不该应允梵楼的无理请求! 他就不该心软!   他以前……从前从不许的,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许留。   梵楼也不会擅作主张。   但今日点了头,日后怕是再难拒绝了。   “滚……滚!”沈玉霏慌忙得想要逃离,可惜,已经太迟了。   梵楼仗着他点过头,恍若未闻。   妖修结实的双臂成了坚固的牢笼,沈玉霏无处可逃。   他好话歹话说尽,皆是徒劳。   ……自然,梵楼也达到了目的。   沈玉霏缓过神,第一件事就是掐着妖修的脖子,有气无力地催促:“弄出去——”   “宗主,再等等。”梵楼顺势将他按在怀中,连哄带骗,“属下的气息还没全留在宗主的身上。宗主……再等等。”   “不等了……本座不想等了!”   “宗主应了属下的。”   “本座……本座……”沈玉霏双腿绵软,又不能用灵力轰走梵楼,最后当真是被逼狠了——梵楼竟不给他弄出来,就要继续!   沈玉霏选择了逃避,当场化为小蛇,纤细的身躯在床榻上歪歪扭扭地蹭着,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不过,沈玉霏能化身为蛇,梵楼自然也能。   黑蛇瞬间卷上来,将暗红的小蛇锁在了怀中。   “嘶嘶——”沈玉霏蜷着尾巴,气鼓鼓地啃梵楼的鳞片。   “宗主。”梵楼不以为意,长身一拧,蛇尾已经贴在了小蛇的尾巴边上。   “阿楼……阿楼等等——”   沈玉霏的蛇尾被黑蛇的尾巴强硬地勾住。   小蛇扑腾的幅度很快就减弱下来。   暗红色的身影也淹没在了黑蛇的身躯之下。   “嘶嘶——嘶嘶——”   不知过去了多久,床帐后又现出了人身。   沈玉霏瘫软在梵楼的臂弯里,软绵的双腿止不住地打着颤。   “本座……本座杀了你!”他的嗓子彻底哑了,脖颈处也满是红痕。   化身为蛇以后,沈玉霏更难逃离了。   梵楼是螣蛇,天生就能压制他。   即便梵楼从未真的释放出腾蛇的力量,强迫他,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玉霏费力地翻身,将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   他连后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想将梵楼杀了。   ……不是真的杀了。   他只是……只是……   “宗主。”滚烫的身躯紧随而来。   沈玉霏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宗主。”梵楼不知第多少次缠上来,“宗主以后,只能想着属下。”   “……好不好?”   “……不论是孟鸣之,还是谁……宗主都不要去看……”   沈玉霏听得头皮发麻。   类似的话,他方才已经反反复复,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沈玉霏怒吼:“孟鸣之都死了!”   他也从未对孟鸣之动过真心,若非颠倒爱恨的丹药,他前世都不会死得那么憋屈。   梵楼却执拗道:“死了……也不行……”   “本座……你连本座想谁都要管?!”   梵楼抿了抿唇,不再追问,而是埋首重复先前的动作。   几息过后,沈玉霏就受不了了。   螣蛇的鲜血对他有情之效,那射出来的东西,似乎也有。   沈玉霏腰软腿软地靠在梵楼的肩膀上,用指甲留下了数不清的红痕,同时恼火地嚷嚷:“本座不想便是……你给本座停下——停下!”   “宗主允了属下。”梵楼偏头,轻而易举地用吻堵住了沈玉霏的嘴,“宗主……且忍忍。”   这一忍,就忍到了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   得寸进尺第一名——狗狗蛇   嘘——   是哒,快完结啦嘿嘿? 第125章 125   沈玉霏的精疲力竭换来了梵楼的心满意足。   情毒已经成了锦上添花的“小插曲”, 受益者到头来,还是梵楼。   彼时,沈玉霏已经不想同梵楼再亲近。   他背对着妖修,以化为蛇身为威胁:“本座下个月十五, 决不许你——”   “……若是你再如此, 本座从下个月十五开始, 就化身为蛇!而你只能为人!”   沈玉霏的话还没说完,就变了调。   他又翻过身, 回到了让自己“深恶痛绝”的怀抱。   梵楼的眉微微一挑,话到嘴边, 被低呵声顶了回去:“闭嘴!”   ……沈玉霏猜到梵楼要说什么。   他不愿意听。   他甚至在思索, 若不是成为了梵楼的白矖,他即便为人修, 也很难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宗主, 宗主。”   偏偏, 梵楼看起来还格外得生龙活虎, 沈玉霏百思不得其解,碍于面子,也硬撑着没喊累。   妖修……妖修再强悍,又如何?   他也不差!   可惜, 沈玉霏没坚持多久,就啃着梵楼的脖子, 喋喋不休地骂起来:“滚……本座再也不会放任你……”   “……梵楼, 本座中了你的计!”   “……拿出去,哪一根……都给本座拿出去!”   梵楼喘着粗气扶住沈玉霏的后颈, 黏糊糊地在他的唇角留下了一个吻:“宗主, 属下……属下还没……”   “不要了!”沈玉霏懒得再听梵楼慢吞吞地说着那些自己不爱听的话。   他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事了。   “本座不要了!”沈玉霏恶狠狠地睁开双眼, “本座累了——本座要化身为蛇,你不许跟着!”   梵楼迟疑地抬手,用指腹试探地蹭着他的眼角。   湿润柔软。   宗主真的累了。   梵楼终是松口:“属下最后……”   “还要?!”沈玉霏大吃一惊,仰起头,巴巴地盯着梵楼翻动的薄唇,“不能忍忍吗?”   他言罢,不等梵楼回答,就率先一步低下头,往下面看去。   梵楼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梵楼!”   果不其然,沈玉霏的怒斥声紧随而来,“你们蛇妖是不是……是不是有毛病?!”   梵楼以收紧的手臂回应了沈玉霏的疑问。   沈玉霏气得脸颊都烧起来了,酝酿半晌,方才不甘心地嘟囔:“那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以后,本座就要化身成蛇,再也不理你!”   “不理”这样的话,沈玉霏说得多了,连梵楼都知道,不过是他气急败坏的威胁罢了。   妖修也自有应对之法:“前世之事……属下还是不甘心。”   沈玉霏的战栗,就很明确地说明了问题——梵楼的话让他动摇了——那是他的软肋,是他的“七寸”。   如今,他也是能被梵楼所拿捏的人了。   沈玉霏憋屈地环住梵楼的腰,闭上眼睛,算是默许了。   梵楼习惯性地低头,寻到他的唇。   ……再来一回,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沈玉霏果然在梵楼尽兴后,第一时间化身成了小蛇。   他一身蛇骨都酥了,连身上漂亮的蛇鳞,都像是软了。   沈玉霏趴在床榻上,累得眼睛都懒得睁开。   梵楼用妖力打扫干净床榻,又替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这才捧着小蛇去灵泉里沐浴。   沈玉霏抻成一长条,脑袋搁在梵楼的指节间,尾巴耷拉在手腕内侧,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梵楼抬腿走进了灵泉。   温热的水流漫过了妖修笔直修长的腿,然后是精悍的腰。   沈玉霏也被梵楼轻柔地泡在了水中。   灵泉浸润着小蛇身上的鳞片。   暗红色的光芒重新耀目起来。   沈玉霏的尾巴一甩,磨磨蹭蹭地攀上梵楼的手腕。   他扭着身子,像是躲避着流水一般,爬上了梵楼的肩膀。   “嘶嘶——”   小蛇骄矜地发出了一声吐息。   梵楼暗暗好笑,抬手,将他又抓回掌心:“宗主,属下不会松手。”   沈玉霏恹恹地抬起蛇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不是怀疑,而是排斥。   他化身为蛇以后,身形纤细,原本适合人身的灵泉,一下子成了“深潭”。   沈玉霏到底不是真正的蛇妖,连蛇如何浮水都不会,怎么肯泡在灵泉里?   梵楼的唇角又隐隐浮现出笑意:“宗主,属下陪您?”   沈玉霏不许梵楼化身为蛇,梵楼自然只能开口请求:“属下会浮水。”   妖修的话,唤醒了沈玉霏的回忆。   先前,他被梵楼拖入梦境的时候,的确遇见过会在水中游曳的黑蛇。   “行吧。”沈玉霏勉为其难地点头,“本座许你化为蛇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黑色的长蛇已经出现在了灵泉内。   螣蛇即便缩小了身形,蛇身依旧有成人小臂那般粗壮。   梵楼小心翼翼地盘踞在水中,将团成小小一团的沈玉霏顶在脑袋上,缓慢地在水中游动。   沈玉霏这次有了点骑着“坐骑”的快感,兴致稍起,仰着蛇首,任由温热的水流浸润身上细密的鳞片。   “嘶嘶!”小蛇兴奋地吐着细长的红色蛇信。   顶着他的梵楼循声,暗暗松了一口气。   螣蛇带着小蛇在水中嬉戏玩闹,使劲浑身解数,终是让沈玉霏主动幻化回了人身。   “阿楼……”沈玉霏软倒在梵楼的怀中,脸上还弥漫着未曾散去的笑意,“本座脾气是不是很差?”   “……本座训斥你的时候,你生不生气?”   梵楼顺势揽住他酸涩的窄腰:“属下不会生气。”   “……属下只觉得惶恐。”   梵楼从不会觉得,沈玉霏脾气恶劣。   他只会想,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宗主生气的事。   “你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说。”沈玉霏闻言,睁开了水润的眸子。   他好生地打量着梵楼的脸,半晌,轻轻地笑起来。   或许旁人看梵楼,哪儿哪儿都不好。   但梵楼在他的眼里,就是最好的。   +   当沈玉霏终于舍得放过梵楼,从临月阁中出来的时候,合欢宗已经大变了样。   合欢宗众人,不知那条试图侵犯忘忧谷的黑蛇,曾经是螣蛇,他们也不知道,跟在沈玉霏的身后,如影随形的那条忠诚的“恶犬”,是新一任螣蛇。   他们只知道,自黑蛇死后,再无妖修侵犯忘忧谷,加之玄机门的弟子,商时序,难得算出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卦象,众人紧绷的心弦都松弛了下来。   但也有人耐不住。   百两金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就指挥着合欢宗内的弟子,修缮宗门。   首先,是被黑蛇所吸引而来的天雷所劈坏的山峰,其次,是毁在梵楼手中的法塔。   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百两金哪里还坐得住?   合欢宗在女修的眼里,堪称“千疮百孔”!   沈玉霏从临月阁内溜出来的时候,百两金正插着腰,指挥没骨花用灵力,重塑差点被夷为平地的山峰。   没骨花抱着琴,嘴里骂骂咧咧:“老娘的长琴不是用来折腾这些事儿的……老娘的长琴是用来打架的!”   “……你知道,老娘有多久没与人交手了吗?!”   没骨花话虽如此,实际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用灵力,勉力让山峰重新拔地而起。   “咳咳——没骨花!”   百两金一个没留神,被烟尘呛得倒飞回合欢宗内,心头也顺势窜起了一团火苗:“你是不是故意的?!”   早已有所准备,用灵力将自己从头包裹到尾的没骨花嘻嘻笑着答:“百两金,你切莫血口喷人!”   “你不是说没有人陪你交手吗?”百两金亮出了自己的法器。   长笛在女修的手中灵巧地打了个转。   “今日,我就陪你来交这个手!”   眨眼间,两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目睹一切的沈玉霏,饶有兴致地挠了挠梵楼的掌心。   梵楼顺势上前一步:“宗主?”   “你说,她们谁会赢?”   梵楼依言将视线放在了两个女修的身上,片刻,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说给沈玉霏听:“论修为,百两金比之没骨花,高上一线,若是没有意外,二人拼个两败俱伤,最后勉强能胜出的,该是百两金,但是——”   梵楼话锋一转:“没骨花要是拼命,也不一定会输。”   沈玉霏起先还在兴致勃勃地听,待他发现梵楼的视线过多得在女修的身上停留后,又不乐意了。   他扭头就走。   梵楼愣了愣,疾步跟上去:“宗主?”   “本座要去寻商时序。”沈玉霏阴沉着一张脸,看也不看梵楼,“你喜欢看,就继续看他们打架吧!”   梵楼闷声道:“属下不喜。”   “……属下要跟随宗主。”   “哼!”沈玉霏的心里勉强舒服了一点,带着梵楼来到杏花林,最先看见的,却不是商时序,而是明心。   操纵着灵蜂的玉清门弟子,脸上闪烁着复杂的血红色契文。   “沈宗主?”   明心感受到阴冷的气息,恍然回神,“沈宗主,我……”   他一改原先的怯懦,捧着灵蜂,“不解”二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沈宗主,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沈玉霏停下了脚步。   他不善操纵灵兽,也无意与灵兽签订什么契文,故而丢下从幻境中寻来的秘籍以后,再未关心过明心的修炼。   此番事了,加之自己成了被梵楼选中的白矖,多少与妖修有了联系,不由凝神细听明心所说的话来。   “……我的灵蜂不对劲。”明心磕磕巴巴地解释,“它们没有受伤,也没有失去灵力,只是……只是莫名地陷入了沉睡。”   他说到这儿,巴巴地从怀中掏出沈玉霏给自己的秘籍,慎之又慎地翻开书页:“沈宗主,我天赋不足,这秘籍修炼到一半儿,就遇到了瓶颈,但我的灵蜂似乎比我更厉害些。”   沈玉霏听到这里,才知道,操纵灵蜂的秘籍竟然也可以让灵兽修炼。   “……我不知它们为何沉睡,但我总觉得……”明心憋红了一张脸,难为情地低下头,颇为羞于说出自己的猜测。   沈玉霏却已经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你觉得,它们要化形了?”   明心猛地抬起头,拼命点头:“沈宗主,你说得没错——既然妖修已经现世,我的灵蜂是不是……是不是也能从灵兽修炼成妖修?”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只要卖惨,宗主就会让我——   沈玉霏:滚啊啊啊!? 第126章 126   灵兽是否能修炼成妖修, 沈玉霏不知,但他总算是有了别的心思,不再反反复复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折腾梵楼,而是拉着梵楼, 回到临月阁, 研究灵兽是否真如明心所言, 能修炼成妖修。   “阿楼,你传承的记忆中, 有没有这样的先例?”   沈玉霏斜倚在榻上,脚踩着刚替自己脱下一只长靴的妖修的身上。   梵楼的肩膀一沉, 捧着他的脚的双手顺势跟着紧了紧。   沈玉霏兴致勃勃地追问:“若是明心的灵蜂都化为妖修, 那岂不是我们忘忧谷中的灵兽都有修炼的可能了?”   沈玉霏亲近梵楼,自然不觉得人修与妖修生来就是宿敌, 对于灵兽能修炼成妖修之事, 只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并非如此。”梵楼缓缓地脱去了沈玉霏脚上的长靴, 又将他踩在肩头的那只脚, 好生放下,“宗主,灵兽与妖修之间,犹有天堑, 就如同人修与妖修。”   言罢,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沈玉霏愣了愣, 继而恍然明悟:“你是说, 如同只有我这样,被螣蛇选中的人修, 才有可能化身为蛇, 灵兽也是如此?”   他边说, 边勾着梵楼的衣袖,将人往床榻上扯。   梵楼见自己的衣带都要被扯下来了,便听话地坐下。   沈玉霏立刻靠上去,柔若无骨地将妖修结实的臂膀当成了软垫:“你们蛇妖视螣蛇为神,灵蜂又视什么为神邸呢?”   梵楼思忖片刻,摇头:“属下继承的回忆里,很少有关于其他妖修的事情,宗主若是想知道,属下再好好想想。”   “也罢,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沈玉霏却没让梵楼再费心,“既然不是每一只灵蜂都能化为妖修,那就让明心且修炼着吧,说不准,哪天,他的灵蜂就能化形了。”   沈玉霏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天道公允,既然你已经现世,那么其他妖修,势必也会渐次出现——等等,若是螣蛇已经现世,蛇妖一族,且不是也会出现?!”   就如同人修所创立的宗门,若是有了修为一步登天的老祖,宗门必定繁盛一样。   蛇妖一族的螣蛇已经现身,加之他也经历了天道降下的天雷的洗礼。螣蛇,白矖,二者皆在,蛇妖一族必定会顺应天道,重新回到世人的眼前。   “……到底是不是?”沈玉霏言罢,见梵楼没有给出自己想要的反应,忍不住起身,转过头,揪着妖修的衣领,手指飞速攥紧,“届时,你是回去当你的螣蛇,还是继续留在本座的身边,当一条听话的狗?”   他问得气势汹汹,倒是显得梵楼的回应,平静异常了。   “宗主。”梵楼抬手,反手握住了沈玉霏绷紧的五指,“只要宗主不赶属下走,属下就一直是宗主身边最听话的——”   “这还差不多。”谁曾想,梵楼酝酿了许久的真情表露并没有说完,就被沈玉霏打断。   沈玉霏要的,不过是梵楼的一句承诺罢了。   他重新转过头,靠在妖修的肩头,手中凭空变出了一本册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梵楼的眼神变了又变,视线从沈玉霏微红的眼尾滑落到湿软的唇边,最后是被松散的衣领掩盖住的一片布满吻痕的雪肤。   梵楼的喉结滚了滚,无声无息地伸手,将热滚滚的掌心贴在了沈玉霏的腰间。   “嗯?”沈玉霏的眉毛轻佻。   梵楼的手耐心地揉捏起那截腰。   沈玉霏的眉毛又很快地落了回去。   滴滴答答。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春雨在窗外落下。   沈玉霏的心神大部分都在手中的册子上,随口道:“这样的天气,倒是和你将本座拖入的梦境,差不多。”   梵楼搁在他腰间的手一紧:“宗主……”   “喜欢?”沈玉霏稍稍回过神,颇为疑惑道,“本座从不知道,你喜欢雨水——是蛇妖喜欢雨季的缘故吗?”   梵楼摇头,重新垂下眼帘。   “那是为何?”沈玉霏原本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见梵楼似乎有心事,反倒来了兴趣。   他将看了许久的册子丢在一旁,翻身将梵楼压制在身下:“阿楼,本座要你说实话。”   梵楼依旧是垂着眼帘,除了手还搁在沈玉霏的腰后,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阿楼……阿楼!”沈玉霏又成了那个急切的人。   他俯身,墨色的长发从肩头倾泻而下,发梢若即若离地磨蹭着妖修的颈窝。   梵楼对沈玉霏的身体了若指掌,沈玉霏亦如是。   他曲起手指,轻柔地磨蹭着妖修的喉结:“阿楼,你对本座,不可以有隐瞒。”   梵楼果然难耐地蹙起了眉。   但沈玉霏小瞧了梵楼的忍耐力——妖修在他的身边多年,若不是被他亲手逼上了榻,怕是还能再忍几百年。   梵楼默默地从储物囊中取出了沈玉霏亲手幻化的那副面具,毫不犹豫地扣在了面上。   沈玉霏直接被气笑了:“你为何不愿意说?”   “宗主不要问了。”梵楼紧贴在他腰后的手也僵硬了不少,不仅动作迟缓,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沈玉霏的眼珠子转了转,直言:“本座可是在雨天,惩罚你了?”   梵楼摇头。   他又问:“那本座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难受?”   并非沈玉霏自大,而是沈玉霏太过了解梵楼。   他面前的这个妖修,满心满眼都是他,即便天道要毁灭整个修真界,怕是都不能让梵楼的心绪产生波澜,唯独他的事……   “说啊,本座若是做得不对,本座现在补偿你就是。”沈玉霏将双手撑在梵楼的身侧,催促,“趁着本座心情好。”   “……阿楼,你若是现在不说,以后怕是没有说的机会了。”   “……本座心情好的时候,可不多。”   梵楼闻言,终是有了些反应。   妖修一点一点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那双金色的眸子一对上沈玉霏的目光,就像是生出了倒钩,凶悍地缠绕了上来。   沈玉霏的心跳兀地乱了,紧接着,莫名有些心虚。   ……不怪他现在心虚。   他以前,对待梵楼,着实算不上好。   且不说动辄打骂,就单单论双修一事,他也将对梵楼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人尽皆知。   故而,沈玉霏当真想不起来,自己在下雨天,对梵楼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宗主。”   沈玉霏陷入回忆的时候,后颈一紧,再回过神,已经被梵楼按着后颈,压在了怀中。   “宗主,你第一次说不要属下的时候,下雨了。”   梵楼沙哑的嗓音如汹涌的波涛,猛地拍打在了沈玉霏的心弦上。   他几乎控制不住,立刻就环住了妖修的脖颈。   梵楼默了默:“属下不该这般在意,惹宗主不快,但属下……忘不掉。”   那样的挫败确忘不掉。   梵楼永远不会忘记,当自己激动万分地来到临月阁前,听见临月阁内沈玉霏的呵斥时,有一滴雨水,冷冷地打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他的一颗真心,还没有送出去,就被沈玉霏毫不犹豫地丢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往后,梵楼就认命了。   他仿佛天生得不到沈玉霏的欢喜,天生就是个惹宗主不快的废物。   他只是想,若是重新回到那个阴雨天,做些什么,能让宗主更依赖他一点。   所以,梵楼不受控制地用妖力将沈玉霏拖入梦境时,遵循本心与执念,回到了阴雨缠绵的日子里。   “宗主。”梵楼三言两语说完,苦笑道,“属下是不是又惹宗主不快了?”   将头埋在他颈窝里的沈玉霏沉默不语。   梵楼眼神一黯。   他比世间任何一人都要了解沈玉霏,也了解沈玉霏生气时的表现。   曾经,沈玉霏双修之后,也是连骂他都懒得骂,将他驱赶到法塔内,眼不见为净。   现下——   梵楼的瞳孔骤然紧缩。   沈玉霏不知何时支起了上半身,将他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傻子。”沈玉霏眼神复杂地瞪着梵楼,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现在怎么会惹本座不快?”   梵楼:“属下在榻上,总是惹——”   “闭嘴!”沈玉霏脸颊一红,脱口而出,“那种时候,本座没有不快!”   他话音未落,就后悔了。   因为妖修沉寂的双眸因为这句话,闪烁起了金芒。   “不……不是。”沈玉霏的后颈一麻,腰也跟着软了,“本座……本座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到,日后自己的拒绝再不会被妖修当真,心脏砰砰直跳,“本座——本座不同你说了!”   沈玉霏羞恼地从梵楼的身上起来,翻身钻进锦被,再现身时,已经是一条同样气鼓鼓的小蛇了。   梵楼眨了眨眼,将手伸了过去。   小蛇果然不亲近他,而是用尾巴抽他的手指。   “宗主。”   沈玉霏一声不吭。   “宗主?”   沈玉霏将蛇首埋进了锦被。   “宗主,属下想同您结为道侣。”梵楼语出惊人。   ……对于妖修而言,倒也不算是“语出惊人”。   梵楼无法应对太过复杂的情绪,甚至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   他先前解决心中的对沈玉霏的情感的唯一方法,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   而现在,沈玉霏已经同他亲近,他便在生出念头的刹那,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哪怕,在人修的眼里,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个对上,他依旧坦然地将想要结为道侣的心思,坦坦荡荡说出了口。   “宗主——”   梵楼原本没打算得到回应,谁知道,那条将脑袋藏进被子的小蛇闻言,忽然急匆匆地游了出来。   沈玉霏趴在他的耳畔,急躁地吐着信子,连尾巴都甩成了虚影。   “嘶嘶——这话该本座对你说……嘶嘶,阿楼,你怎么能抢在本座的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咦,宗主好像生气了,那求个婚先——   宗主:啊啊啊本座先说,让本座先说!   狗狗蛇:?? 第127章 127   梵楼眼前一亮, 抽回了被小蛇的尾巴打得通红的手,抬手作势要托住已经攀上自己耳朵的沈玉霏:“宗主是同意了吗?”   沈玉霏身子一扭,倒吊着瞪过去:“本座什么时候说同意了?”   妖修的眼睛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啪!   小蛇的尾巴最后一次落到梵楼的手腕上,继而怒气冲冲道:“……本座的意思, 是成不成为道侣, 都该由本座先提!”   “属下愿意。”梵楼闻言, 毫不犹豫地应允,“属下——”   “不作数。”沈玉霏小小的蛇首一扬, 傲气十足地扭回了锦被,他一边往被子底下拱, 一边嘀嘀咕咕, “本座还没问呢!等本座问了,你再回答也不迟。”   “那宗主何时问?”   梵楼穷追不舍。   锦被被小蛇拱出一片连绵的起伏。   “嘶嘶——”   沈玉霏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梵楼只能失落地垂下眼帘, 也将追问的心思压在了心底。   往后几日, 沈玉霏都没有开口提道侣之事。   他不是将道侣之事抛在了脑后, 而是想着, 自己怎么说,也是合欢宗的宗主,加之梵楼又成了螣蛇,他若要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的道侣, 怎么也不能太过随便。   起码……起码得昭告天下吧?   只是,沈玉霏不提, 终日都要被梵楼炽热的目光纠缠。   那热意里除了深深的爱恋, 还有显而易见的怀疑。   ……梵楼在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将道侣的事抛在了脑后。   沈玉霏念及此,气得头晕眼花, 却又顾忌着兹事体大, 硬忍着没有发火。   不过, 此时的确迫在眉睫。   他不得已之下,背着梵楼,将合欢宗内的几位长老都叫到了杏花林中。   “沈玉霏,你急着找老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日子过得清闲,没骨花也恢复了原先的玩世不恭。   女修抱着长琴,懒洋洋地坐在杏花树的枝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琴弦,“为何不去临月阁,反倒是让我们来这儿找你?”   沈玉霏轻咳一声,心道若是在临月阁内寻这些长老,岂不是要当着梵楼的面,商议道侣之事?   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本座想问你们,可曾参加过旁人的合籍大典?”   没骨花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差点连长琴都抱不住,整个人从树枝上栽下来:“沈玉霏,谁的合籍大典会请老娘?”   “……不光是老娘,在座的各位,有谁会是合籍大典上的座上宾?”   “……沈玉霏,没有人想在自己的合籍大典上,看见合欢宗的人!”   没骨花说到这里,不顾其余几位长老怪异的神情,踮着脚尖,用胳膊勾着她们的脖子,一个接着一个问过去:“你参加过合籍大典吗——你呢?”   在得到同样的答案以后,女修得意洋洋地对着沈玉霏摊手:“你瞧,没人参加过!”   “……沈玉霏,咱们合欢宗的弟子,向来是看上了谁,就将谁抢回来的。”没骨花对着沈玉霏挤眼睛,“要劳什子合籍大典?……麻烦!”   她话音未落,就被忍无可忍的百两金拽到了身后。   百两金不顾没骨花的抗议,先行了一礼,继而对沈玉霏娓娓道来:“宗主,属下虽没有参加过合籍大典,但广发请帖,设宴待客,于宗门内行礼……缺一不可。”   百两金说到这儿,见没骨花还想要挣扎着说出几句话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恶狠狠地踩住了对方的脚。   没骨花倒吸一口凉气,刚欲咒骂,嘴巴就被佛见愁与佛见笑一人伸出来一只的手捂住了。   “唔唔——”没骨花闷闷地发出了几声徒劳的咆哮,待沈玉霏的身影消失,方才挣脱桎梏。   “你们做什么?!”她一挣脱佛见愁与佛见笑的手,就插着腰,蹦到了一旁,“我的话有错吗?”   “……还是说,你们背着我,去参加了谁的合籍大典?”   “真是没救了。”沈玉霏不在,百两金也懒得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她挑剔地将没骨花从头打量到脚,似乎在思考,为何自己会和这样的人,并称合欢宗的四大长老之一,“你当真以为,宗主是在问你,别人的合籍大典吗?”   “不然呢?”没骨花理所当然地反问,“你当我听不懂人话吗?”   百两金听了这话,连半丝解释的心都没有了,转身就走。   “什么人啊……”没骨花也学着百两金,连翻了数个白眼,“喂,你们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   她扭头看向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   佛见愁少言寡语,自然是比百两金还懒得解释事情的原委,倒是佛见笑犹豫了片刻,在临走前,暗示了一句:“宗主并非想要参加旁人的合籍大典。”   “不是想参加旁人的合籍大典,他问什么?”没骨花听得二仗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难不成,宗主还想参加自己的合籍大典不成?哈哈哈——啊?!”   笑意僵在没骨花的脸上,她恨不能一巴掌抽在自己只会胡说八道的嘴上。   沈玉霏……沈玉霏自打转了性,就黏梵楼那个妖修,黏得跟什么似的。   若说,他想要为梵楼办个什么合籍大典,倒也说得过去。   没骨花念及此,是真的想抽自己的嘴巴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相较于没骨花的懊悔,沈玉霏压根没将女修的话放在心上。   他原本也不指望,没骨花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他从百两金的话中,寻到了一丝灵感。   合籍大典。   是了,得举办合籍大典!   沈玉霏的眼睛因为笑意,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再抬头时,恰好对上了梵楼探究的视线。   “阿楼。”他很有兴致地踱步到梵楼的身前,“本座带你去参加合籍大典,好不好?”   梵楼对沈玉霏的要求,无有不从。   于是乎,没骨花还没从沈玉霏要为梵楼举办合籍大典的震惊中回过神,他们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忘忧谷。   如今的修真界很是沉寂。   一来,妖修现世,已经成了定局,各宗各派,人人自危,压根没心思管旁的宗门之事;二来,当初因为贪念,前往海中月的修士,都是各宗门颇有天赋的弟子,一朝陨落,对于每一个门派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人修一脉受了重创,想要再重回巅峰,没个几十上百年,怕是难了。   不过,人修沉寂,世间倒是难得的安定。   连凡间的喜事,都办得比往日勤了。   沈玉霏身为合欢宗的宗主,从未收到过旁人举办合籍大典的邀请,他想要带梵楼去长见识,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幻化身形,假借旁人的身份,溜进去。   沈玉霏最先盯上的,居然还是个比较熟悉的宗门,玄机门。   玄机门宗主座下的第十三代弟子与师妹,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由宗主做主,结为道侣,正广发邀请,欢迎各宗门的弟子前去赴宴。   “本座倒是不知道,办个合籍大典还要发这样的简牌。”   彼时,沈玉霏化身为蛇,趴在梵楼的手背上,叼着偷来的简牌,扭来扭去,“阿楼,你喜欢吗?”   梵楼依旧是人身。   他们二人,细究起来,也算是古怪了。   沈玉霏明明为人修,与梵楼独处时,却经常幻化出蛇身,而梵楼呢?身为妖修,总不化形,任劳任怨地捧着变成小蛇的宗主,装成了一个操纵灵兽的不起眼的修士。   自从妖修现世之后,同样沉寂多年的操纵灵兽的修士,犹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梵楼一袭黑衣,戴着斗笠,只手腕上缠着一条漂亮的小蛇,与其余那些操纵猛禽的修士比起来,实在是不起眼。   梵楼将简牌从沈玉霏的嘴里取下:“属下不喜欢。”   沈玉霏眨了眨眼:“为何不喜欢?”   “旁人的简牌,属下为何要喜欢?”梵楼眉心一拧,不解道,“宗主若是喜欢,属下再去替宗主取一些来。”   言罢,就要将手伸向后颈,试图取出那柄寒意森森的骨刀。   沈玉霏连忙将简牌抢回来:“本座不要!”   他言罢,吭哧吭哧地顺着梵楼的腿游到地上,四处瞅了瞅,见无人在意自己,便悄无声息地将“偷”来的简牌还了回去。   沈玉霏又哼哧哼哧地游了回来。   他扬起蛇首,看着梵楼笔直修长的腿,不乐意爬了,嘶嘶地吐了口气。   梵楼闻弦知雅意,俯身将沈玉霏从地上捧起来:“宗主?”   隔着斗笠,沈玉霏看不大清梵楼的神情,又试探地问了句:“当真不喜欢?”   “属下不喜欢旁人的简牌。”梵楼叹了口气,认真道,“宗主若是喜欢,属下定然将那些简牌都抢回合欢宗。”   沈玉霏猛地甩了甩尾巴:“本座说了不要!”   他生怕梵楼真去搅和人家的合籍大典,忙不迭地转移话题:“但本座想去。”   沈玉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圈:“阿楼,你想个法子,带本座混进去。”   梵楼默默地应下了。   妖修所谓的想法子,也不过是变出一张假的简牌罢了。   他毕竟是螣蛇,即便玄机门的弟子在简牌上做了印记,大妖出手,也不过是多费点妖力的事。   梵楼化为操纵灵兽的修士,带着东张西望的沈玉霏,潜入了玄机门内。   玄机门的宗门,非比寻常。   旁的宗门,不是立于深山老林之中,就是藏于繁杂的阵法之内,唯有玄机门,竟堂而皇之地将宗门立在了闹市之中,门前除了刻有“玄机门”三个大字的牌匾,还有好几块脏兮兮的招牌,上书“算卦”二字,不难看出,玄机门弟子平日里除了修炼,专门爱做些“坑蒙拐骗”的事。   沈玉霏将身子缠在梵楼的发冠上,细细的蛇身左摇右晃。   玄机门乍一看,似乎很不着调,但进了宗门,连沈玉霏这样从未参加过合籍大典的合欢宗宗主,也感受得到,门内弟子,对合籍大典的重视程度——玄机门各处都铺满了喜庆的红纱,宗门内弟子,腰上也缠上了红绸。   沈玉霏将眼前种种,一一记在了心里。   他想要给梵楼一个完整的合籍大典,看来合欢宗也要布置成这样。   ……门内弟子的服饰也要换。   沈玉霏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指挥梵楼:“阿楼,去那边,本座要瞧瞧——”   “这边这边,本座让你去这边!”   他性子急,指挥着指挥着,就想化为人身,自个儿去想去的地方,一探究竟,但好歹是顾忌着身份,硬忍着维持着蛇身。   梵楼倒是听话,沈玉霏让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只是这么胡乱一走,他们就偏离了正道。   安静得有些反常的院落里,参天巨树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道友请留步。”   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披道袍的修士,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嘶嘶——”沈玉霏亦停止了胡闹,从墨色的发间探出头来,眯着竖瞳,警惕地打量着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汪汪队行动!   被简牌淹没的沈玉霏:。? 第128章 128   道士瞧着慈眉善目, 和玉清门那群牛鼻子看起来,的确不是一路人。   沈玉霏吐了吐蛇信,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勾着梵楼的发簪的尾巴猛地收紧。   梵楼亦察觉到了道士的异样。   妖修抬起手, 将沈玉霏从头上抓下来, 牢牢地护在掌心里。   “嘶嘶?”   沈玉霏再觉得道士不同寻常, 也没生出畏惧的心思,如今被修长的手指束缚住行动, 立刻不满地用小小的脑袋拱开梵楼的手指,气愤地吐息。   “呵呵……”   站在参天巨树下的道士瞧见这一幕, 捋着胡子笑出了声, “沈宗主莫要紧张,我们玄机门与旁的宗门不同, 即便是妖修未曾现世时, 我们也没有与玉清门一道, 与你的合欢宗作对。”   “……你大可放心。”   “嘶嘶?”沈玉霏循声回头, 蛇瞳紧盯着道士看了半晌,继而了然地盘在了梵楼的手腕上,“你是玄机门的宗主?”   他说得笃定,也说得坦然, 丝毫没有以蛇身示人的不安,反而顺着梵楼的衣袖, 窸窸窣窣地爬上去, 最后盘踞在妖修的肩头,与玄机门的宗主对望。   “你怎么知道本座来了?”   玄机门的宗主微微一笑。   一阵微风拂过, 巨树的树枝间郁郁葱葱的树叶忽而枯败, 蝴蝶般打着旋从枝头跌落。   寂静的院落里, 一棵树独自从春日闯入了秋天。   沈玉霏扬起了蛇首,好奇地打量着巨树,又将视线重新放在了道士的身上:“你是算出来的?”   玄机门的弟子,都善于卜卦。   赖在合欢宗内的商时序能算,玄机门的宗主,自然更能算。   “沈宗主说得不错。”道士将掌心贴在树干上,感慨,“老夫夜观天象,算出今日,玄机门有贵客来访。”   “……果不其然。”   沈玉霏闻言,从梵楼的肩头弹下来,游动着来到树下:“那你又是如何算出,此蛇会是本座?”   道士忍俊不禁:“沈宗主便是沈宗主,不论变成何种模样,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沈玉霏眨了眨眼,深以为然:“不错,本座便是本座……你若是不披道袍,本座看你会更顺眼一些。”   玄机门的宗主听了这话,低头对着他狡黠地眨眼:“披着这身道袍出去算命,信老夫的人更多些。”   他不屑地吐着蛇信,又窸窸窣窣地游回梵楼身前:“嘶嘶——”   梵楼单膝跪地,将沈玉霏捧在怀里:“宗主?”   “走吧。”沈玉霏顺势缠住梵楼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眯起了眼睛,“他没有恶意。”   梵楼听话地起身,离去前,盯着树下的身影,又多看了几眼。   短短几个呼吸间,巨树上的枯叶已经要落光了。   披着道袍的玄机门宗主,孤零零地站在冬日的树下,笑眯眯地对他们摆手。   “沈宗主,望您能在合籍大典上尽兴而归。”幽幽的叮嘱也随风而来,“老夫那不成器的弟子,商时序,也望您多担待了。”   “嘶嘶……”沈玉霏烦躁得拧紧蛇身。   梵楼再次回头时,树下已经空无一人,而巨树的枝丫上也冒出了嫩绿色的树芽。   “宗主。”妖修的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   沈玉霏烦闷地将脑袋塞进了盘起的身体:“不用管他。”   “……他已经算不得活人了。”   自然也算不得死。   人修为得天道,有人像玉清门的老祖一般,不肯就死,想尽一切方法,延续生命,也有人像玄机门的宗主一样,坦然付出生命——无论玄机门的宗主使用了什么秘术,他的生命应该与那棵不断地变换着四季的巨树融为了一体,无论沧海桑田,都再无法离开院子半步。   沈玉霏瞧不起玉清门的老祖,却对玄机门的宗主,抱有一丝敬佩。   “他算出了本座会来。”沈玉霏喃喃自语,片刻,忽而轻笑出声,“不……他不仅仅算出了本座回来。”   联想到商时序的出现,沈玉霏恍然大悟。   ……玄机门的宗主早早就算出了修真界的变动。   无论是妖修现身之事,还是他成为白矖之事,他都算出来了。   玄机门的宗主没有想着忤逆天道,而是将座下最不着调,也是最独特的弟子,送到了沈玉霏的面前,结下了一份善缘。   “商时序……”沈玉霏的蛇尾无意识地摩挲着梵楼的手指,“等本座回去,会对他好点儿。”   他话音未落,蛇尾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反勾住。   沈玉霏恍然回神,蛇身一紧:“本座……本座忘了!”   他瞬间将商时序抛到九霄云外,浑身鳞片炸起,试图将自己的尾巴从梵楼的手指间抽回来:“阿楼,本座又不是真的妖修,哪里记得,尾巴不能乱蹭——你给本座松手!”   “属下冒犯了。”梵楼见沈玉霏不再提商时序,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指。   沈玉霏心有余悸地缩回蛇尾,将尾巴尖藏在了蛇腹下。   他可是知道的,蛇妖一蹭尾巴就会失去理智。   他刚摆脱一次情毒,还没为梵楼举办合籍大典,可不能再被耽误了!   沈玉霏如此想,注意力也完全倾注在了宴席上。   玄机门的弟子深谙待客之道,不论是何人出现在席面上,他们都以笑脸相迎。   梵楼亦被安排在了一张长案后。   他们隐藏了身份,自然不会被安排在什么显眼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沈玉霏也很满意了。   他从梵楼的掌心里游下来,嗅嗅这个,闻闻那个,最后叼起一块看上去很是香甜的糕饼,一拱一拱地爬上了梵楼的肩膀。   “阿楼,阿楼!”沈玉霏兴致勃勃地催促梵楼品尝,“喜欢吗?”   梵楼顺势咬住糕饼。   糕饼松软,入口即化,该是宗主喜欢的口味。   妖修默了默,无声地点头。   沈玉霏立刻将糕饼丢下,让梵楼吃去,自己则重新回到桌前,继续挑选。   他小小一条蛇在长案上来回游走,不算显眼,却也不算低调。   很快,就有同样参加宴席的修士注意到了沈玉霏,腆着脸凑上来,好奇地打量:“这位道友,你的灵兽瞧着很是聪明。灵智开了多久了?”   如今妖修现世,操纵灵兽的修士日渐增多,即便是不会操纵灵兽的修士,也动了养点什么的念头。   与梵楼搭话的修士,正是瞧见小蛇灵动,动了觊觎之心。   只不过,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动抢夺的念头,而是笑着取出储物囊,试图以物换物:“道友,您看,相逢即是有缘。”   “……我瞧你气度不凡,如此一条小蛇,与你的身份很是不符。不如……我以法器换你的蛇,如何?”   那修士从储物囊中取出的法器,是一柄从秘境中得来的长刀。   但凡是从秘境中得到的宝物,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修士们争相抢夺的东西。   那修士亦露出了割肉般的神情:“道友,我也不瞒你。眼瞧着,日后这修真界就是妖修的天下了,我实在是想寻点防身的灵兽……我见你的小蛇很是亲人,故而才拿出这柄宝刀。”   修士说得口干舌燥,换来的,却只是戴着斗笠的梵楼的一个冰冷的眼神。   修士一噎,心知这便是拒绝了,遗憾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黏在沈玉霏的身上。   只见小蛇叼着一枚果子,波浪般扭到梵楼的肩头,探身将果子递到斗笠下——   “嘶嘶——嘶嘶——”   模模糊糊的蛇息飘进了修士的耳朵里。   他只当这是操纵灵兽的修士与灵□□流的秘术,心更痒了起来。   “道友——”   “嘶嘶!”可惜,修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只亲近梵楼的小蛇,忽而将脑袋从斗笠下探出来,对着自己龇出了看起来不是很锋利的尖牙。   修士的心骤然一跳,起先还觉得这么小一条蛇知道表达不满,很是可笑,但不知为何,莫名的寒意随着灵蛇的动作,在后颈处轰然炸开。   ……那是濒死时才会产生的危机感。   修士的心陡然一沉,忙不迭地收回视线。   无论是梵楼也好,小蛇也罢,他都不敢再觊觎了。   沈玉霏见状,满意地收回尖牙,扭身回到梵楼的肩头:“阿楼,刚刚那个果子如何?”   只要是沈玉霏叼回来的,梵楼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沈玉霏也不觉得是自己有问题,只寻着喜欢的,往梵楼的嘴里塞。不论味道如何,梵楼都说好,最后,他终是勉勉强强地凑齐了全部的菜色,心满意足地拧成一小条。   沈玉霏想,自己与梵楼的合籍大典上的席面,除了刚刚梵楼说喜欢的,还要摆得比玄机门的更大气。   小蛇攀着一颗甜丝丝的果子,一边吃,一边眺望远处移动的“红云”。   许是吉时到了,今日合籍的两位玄机门弟子,乘坐法器现了身。   “真不愧是玄机门。”刚刚一直想要将沈玉霏据为己有的修士,此刻也抬起了头,“大手笔啊!”   他啧啧称奇:“那玄机门宗主的弟子,脚踩的棋盘,据说是玄机门的秘宝,只要玄机门的宗主出手,就能窥得天机,赢天半子!”   “……他那师妹身上穿的红色嫁衣,难不成是天蚕丝织就的?”   “……哈哈,妖修不现世,玄机门从不将这些从妖修手里得来的好东西示人,现下,倒是没有顾及了。”   沈玉霏松开果子,将修士说过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法器,嫁衣——   他都要给梵楼准备好。   盯着“红云”的梵楼,金色的眼眸亦闪了闪。   妖修从螣蛇那里继承而来的漫长回忆里,也有类似于“合籍大典”的存在,只不过,在妖修的眼里,人修的做法太过繁杂,且毫无意义。   蛇妖若要互相成为道侣,只需在腾蛇庙内起誓,再将两片颈间的鳞片供奉在石像前便可。   再往后,就是欢愉之事,与旁人无关了。   梵楼垂下眼帘,瞧着哪怕缠着果子,也会无意识地摩挲蛇尾的沈玉霏,薄唇不由自主地抿成了一条细线。   “宗主——”妖修嗓音沙哑,“宗主可看够了?”   “嗯?”沈玉霏循声回头,嘎嘣嘎嘣地将果子咬碎,吞入腹中,“阿楼,你不喜欢?”   “不喜欢。”梵楼伸出手,让他缠在自己的手指间,“宗主,属下不喜欢你穿嫁衣的模样,被旁人看见。”   “可……嘶嘶——可合籍大典就是这般。”沈玉霏歪着脑袋,不解道,“你为何——”   他话未说完,忽而反应过来:“谁说是本座要穿嫁衣了?!”   沈玉霏又开始羞恼地用尾巴抽梵楼的手指:“本座何时说要穿嫁衣了?”   “……本座……本座才不要穿!”   “……你、你给本座穿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不给看,不给摸,死死死死死——? 第129章 129   沈玉霏恼完, 抽回蛇尾,再不看梵楼。   他从未想过自己穿嫁衣的模样,也从未想过,妖修的脑子里, 装的是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盘着蛇身, 看着玄机门的弟子乘坐法器, 绕宗三圈,接受各方礼贺,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即便他与梵楼结为道侣,广发简牌, 怕是也没有人愿意来。   沈玉霏念及此, 莫名有些不快。   他收回了放在玄机门弟子身上的视线,扭头一拱一拱地钻进了梵楼的衣袖。   “宗主?”   梵楼循声低头, 只看见了沈玉霏一截来不及收进衣袖的尾巴。   很快, 那一小截尾巴也缩了回去。   梵楼皱紧了眉, 察觉到沈玉霏的低落, 却不知道他的低落从何而来——大部分时候,梵楼都无法准确地推测出沈玉霏情绪变化的缘由。   他也不需要知道缘由。   梵楼是世间唯一能察觉到沈玉霏情绪变化的人,这一点,就足够了。   梵楼坐在长案后, 耐心地等待了片刻。   宗主没有催着他回合欢宗,也没有再现身吃喜宴上的糕饼, 这就说明, 他还得在玄机门待一会儿。   梵楼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搭在了手腕上。   那是沈玉霏正蜷缩着的地方。   ……宗主不是真正的妖修,所以, 与真正的蛇妖比起来, 差别其实很大。   比如说, 真正的蛇妖不会一不留神,就胡乱蜷缩成一团。   沈玉霏现在就胡乱蜷缩成了一团,连盘起来那么简单的动作都懒得做。   梵楼犹豫了一瞬,修长的手指隔着衣袖,轻轻地抚摸着小蛇身上的鳞片。   小蛇过了许久,才勉强给出了一丁点的回应。   沈玉霏用蛇尾,不轻不重地拍开了梵楼的手指。   ……这就是还在生气的意思。   梵楼的手指无声地收了回去,又等了快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再次探过去。   这一回,还是被拍开了。   玄机门内热热闹闹地举办着合籍大典,梵楼与沈玉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不断地闹着只有他们二人才乐在其中的“小别扭”。   等合籍大典接近尾声,玄机门的弟子将穿着嫁衣的师妹接上法器,沈玉霏才勉勉强强地给出梵楼一丁点的回应——他将尾巴探出衣袖,勾住了梵楼来不及收回的手指。   紧接着,蛇身也跟着手指,拧巴地游了出来。   他顺着梵楼的手指盘到掌心,别扭地问:“嘶嘶——阿楼,你说,若是……若是今日的合籍大典没有修士愿意来,玄机门那两个成婚的弟子,会不会……很羞恼?”   梵楼默了默。   梵楼回答沈玉霏的问题时,总不是很干脆。   毕竟,妖修的思维同人修有根本上的区别。   梵楼不会在乎合籍大典上的修士,就像是沈玉霏不会在乎,一条蛇妖应该将自己盘成何种模样。   “属下觉得,不会。”梵楼缓缓开口。   沈玉霏吐了吐信子,若有所思地游回到长案上去了。   梵楼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杯酒。   小蛇凑过去,小小的脑袋探进酒盅。   他闻了闻,不由自主地吐着信子,也顺势尝了尝酒。   ……不及合欢宗的杏花酿。   沈玉霏如此想,却还是挂在酒盅上,咕嘟咕嘟地将酒喝了个干净。   以他的修为,这么一小杯酒,自然不成问题。   但沈玉霏忘了,自己现在是小小一条蛇,即便成了白矖,也是个身形只够绕住梵楼手腕的蛇。   他喝完酒,挂在酒盅上,一下子没能将头抬起来。   还是梵楼察觉到异样,伸手用手指勾着小蛇的蛇身,将他捧回了手心里。   只这么短短一瞬,梵楼就意识到沈玉霏的不对劲了。   若是往常,宗主被他这么用手指勾,怎么也得甩着蛇尾,抽他的手背。   但现在,小蛇不仅软绵绵地瘫在他的掌心里,还用脑袋不停地蹭他伸过去的手指。   “嘶嘶——阿楼。”   沈玉霏的确有了醉意。   他追随着妖修的手指,吐出的蛇信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游走,像是在舔梵楼的手指,又像是要将妖修的手指含住。   猩红的细舌在妖修的眼里,莫名地变成了宗主的舌头。   若是宗主含住了他的手指——   梵楼被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激得喉结滚动,托着沈玉霏的手掌也兀地收紧。   好在,梵楼还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他没将沈玉霏攥住,而是虚虚地握着,准备塞进怀里,也恰在这时,那个试图将沈玉霏占为己有的修士又冒了出来。   方才小蛇喝酒的一幕,修士多多少少看见了一点,此时,啧啧称奇:“灵兽还能喝酒?”   “……也是,这可是玄机门鼎鼎大名的玄机酒,据说饮之,能做到此生最好的梦。”   修士说完,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灵兽做梦,会梦见什么。”   梵楼却无暇顾及修士的话了。   他能感觉到,沈玉霏要维持不住蛇身了。   其实化为人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处只有一个不知来路的修士,但凡真的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梵楼都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即便是死了,死前也会看见宗主的醉态。   ……不行。   梵楼念及此,不顾那修士的惊叫,带着小蛇腾空而起。   “喂!”修士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死,目瞪口呆,“不想将灵兽给我,就不给吧,至于看见我就走吗?”   他说完,摇着头将手边的酒盅举起,一饮而尽。   而转瞬出现在先前遇见玄机门宗主的院子的梵楼,怀中已经多了一抹醉醺醺的红色身影。   雪白的臂膀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来,白蛇似的缠住了妖修的脖颈。   梵楼脚步微顿,见树下无人,抿唇在将沈玉霏藏进神识,和寻一间僻静的屋子间,犹豫了一会儿。   砰。   一扇不起眼的门,在梵楼思索的时候,自动打开了。   院中的巨树无风自动,无数焦黄的树叶扑簌簌地落下。   梵楼眼神一闪,抱着沈玉霏走了进去。   “阿楼……”   妖修还没来得及将沈玉霏放在榻上,沈玉霏就缠在他的怀里闹起来:“忘忧谷……回去!”   梵楼握住了那只到处晃动,并且已经扯住了自己发梢的手:“宗主?”   沈玉霏自打踏上仙途,就没醉过,所以,现在也不觉得自己醉了,只执拗得扯着梵楼的发梢,五指用力,强迫梵楼弯腰,俯身用胳膊撑住身体,伏在自己的身上。   他梗着脖子问:“阿楼,本座……本座给你一个合籍大典,好不好?”   梵楼的眼底随着沈玉霏的话,冒出了金色的光芒。   沈玉霏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气恼。   但他竟然压下了怒意,手指勾着梵楼的发丝,断断续续地说:“本座……本座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观礼,但……但本座既然答应了你,要与你做道侣,就不会……就不会亏待了你!”   他下巴一抬,又不恼火了,转而笑起来:“本座已经知晓,你的喜好,你爱吃的……本座会为你准备好,你想要的嫁衣,本座……本座也让人给你织出来!”   在沈玉霏的眼里,即便自己是那个需要梵楼解情毒,且被压制的人,嫁衣这种东西,也该梵楼穿。   “宗主,属下……”梵楼的眉宇间弥漫起一丝茫然,“属下穿——”   “嫁衣,嫁衣!”沈玉霏急急燥燥地喊。   “……”梵楼习惯性地沉默,继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属下遵命。”   沈玉霏立刻得意起来,抬腿自然而然地勾着妖修的腰,顺势一拧。   梵楼顺着力道倒在榻上,任由沈玉霏耀武扬威地骑在自己的腰间。   “本座说……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玉霏的舌头打了结,双手强撑在梵楼的腕子上,“阿楼,你……你不愿意,也不行!”   他视线摇晃,连梵楼的脸都看不清,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凑,最后重重地栽在梵楼的怀里,喃喃自语:“不愿意,也得……也得做本座的道侣。”   沈玉霏话说到这儿,脑袋一沉,彻底地醉倒了。   梵楼过了许久,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   他知道,宗主是愿意与自己成为道侣的,也知道,宗主现在已经不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满心厌恶了。   但亲耳听到沈玉霏说要与自己举办合籍大典,成为道侣,和“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梵楼抬起胳膊,环住沈玉霏的窄腰。   妖修的双臂逐渐收紧,像是要将沈玉霏勒进血肉。   “阿楼……阿楼?”   待沈玉霏不耐地嘀咕起来,梵楼才恍然回神,松开了双臂。   妖修体内激荡的妖力尽数散去。   他起身,替沈玉霏脱去了长靴,也解开了衣衫。   沈玉霏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顺势拱进梵楼的怀里,还当自己是条蛇,磨磨蹭蹭。   “宗主……”   梵楼的嗓音登时哑了半分。   沈玉霏轻哼着一声,含混地应了声:“阿楼。”   “宗主。”梵楼试探地俯身,用唇若即若离地蹭他的唇。   沈玉霏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朦胧的水光潋滟。   他看见身边的人是梵楼,便没有了抗拒的心思,主动探出舌尖,在那薄唇上刮了一下。   梵楼的气息骤然紊乱,直红了眼睛,追着那条舌,凶狠地吻了回去。   沈玉霏被唇撞得不自觉地仰起头,后颈又被梵楼牢牢地按住,一时无法动弹,也就不动弹了。   他醉酒的时候,闹得厉害,却也很好哄。   不过是一个吻,沈玉霏就乐意安生地待在梵楼的怀里了。   “宗主……宗主。”   一吻结束,梵楼喘着粗气,回味着尝到的酒味,拇指按在沈玉霏微微红肿的唇角,轻柔地摩挲。   “宗主。”   没有沈玉霏的应允,此时的梵楼只敢做到这里了。   妖修将头埋在了沈玉霏的颈窝里,再没有抬起来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玉霏从醉梦中惊醒。   “宗主?”   几乎在同时,梵楼也睁开了眼睛。   “本座……嘶。”沈玉霏扶额晃了晃头,“本座在哪里?”   他恢复了正常,厉色重归眼角。   梵楼暗金色的眼睛迟缓地眨了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宗主已经遗忘了喝酒后的事情,心莫名一紧。   “宗主喝了属下的酒——”   梵楼沉声将合籍大典上发生的事说给沈玉霏听。   只是,一些醉话,被妖修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底。   沈玉霏听得眉头紧锁,最后在听到梵楼说,院中的卧房门自己打开的时候,哼笑一声:“自己开了?”   “……这玄机门的宗主真是爱多管闲事。”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松散,但还在的衣衫,以及梵楼身上除了褶皱,堪称工整的黑色劲装,唇角的笑意微僵:“本座喝醉以后,没对你做什么?”   梵楼的迟疑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   沈玉霏眼皮一跳,忍不住转动体内灵力——并未有双修的痕迹。   那梵楼在犹豫什么?   “……宗主只是对属下说了一些话。”   沈玉霏回过神:“只是说了一些话?”   梵楼又沉默了须臾,再开口的时候,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妖修用手指摩挲他的唇角。   沈玉霏“啪”得拍开那只手:“只是这样?”   梵楼以沉默作为回应。   沈玉霏也许久没有话说。   但他最后扯着梵楼的衣领,将人拽到面前,对着那双薄唇,又爱又恨地咬:“蠢货……傻死你算了!”   言罢,将人往边上一推,起身,怒气冲冲地向屋外走去。   月明星稀。   巨树在夜色中进入了盛夏时节,茂密的枝叶间,似乎有炽热的风在流动。   沈玉霏站在树下,趾高气昂地命令:“出来!”   “沈宗主找老夫何事?”   玄机门的宗主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自觉,乐呵呵地出现在了树下。   “你还算出了什么?”沈玉霏没有兜圈子的心思,直言,“本座知道,你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本座也知道,若你没有算出天机,不会将商时序送到本座的面前。”   “沈宗主也说了,这是天机。”披着道袍的玄机门宗主抬手,为自己变出了一把藤椅。   他惬意地躺下,“天机不可泄露啊。”   沈玉霏手中灵力汇聚,重重地将掌心贴在巨树的树干上:“天机不可泄露?……哼,你信不信,本座一掌轰了你的树,让你连卦都算不了!”   “沈宗主切莫生气,切莫生气……”   “你到底说不说?!”沈玉霏的指尖迸发出了阴寒的冷意。   “沈宗主!”玄机门的宗主见状,连忙轻声阻止,“您想知道的事情,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他边说,边示意沈玉霏回头。   沈玉霏却偏不回头。   因为他不回头也知道,梵楼就在自己的身后。   再者,他关心的,本就是和梵楼有关的事,此刻定是要问出个究竟出来:“本座想要的答案,还没有得到。”   沈玉霏说的,是当初被前一任螣蛇引来的天雷狂轰之事。   他是人修,梵楼是妖修,若是昭告天地,结为道侣,是否会再次引来天雷呢?   “唉,沈宗主啊,你问的问题,不是老夫不想回答,而是即便老夫回答了,无论答案如何,你都已经做好了决定。”玄机门的宗主无奈地摇头。   他仰起头,看向了注定与自相伴致死的巨树。   此时,巨树已经从盛夏走到了初秋,满树翠绿中溢出了淡淡的枯黄。   “沈宗主不会因为天机,改变自己的决定,老夫也不会因为沈宗主试图毁去老夫的树,就泄露天机。”   绕来绕去,沈玉霏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玄机门的宗主说得没错。   无论天道允不允许,他都是要与梵楼结为道侣的。   沈玉霏最后还是将灵力拍在了树干上,不过,没用什么力,只是让巨树上的树叶掉得更快了些。   “回忘忧谷!”他转身,眨眼间化为小蛇,趴在梵楼的肩头,气呼呼地发号施令,“本座就知道,商时序不靠谱,他的宗主也不会有多靠谱!”   躺在藤椅上的玄机门宗主,没有第一时间隐去身形。   他在院中待了很久,久到衣袍都被露水打湿,方才无声地笑出声来:“沈宗主……竟也会被情所困。”   “……若是天道真的不允,老夫又如何会将商时序送到你的面前?”   “……哈哈,老夫还是比天多算了一子!”   “……只要商时序在,玄机门就注定会与合欢宗交好,日后——”   玄机门宗主畅快的笑声逐渐淹没在风里。   另一边。   沈玉霏说回忘忧谷,当真不再逗留,直接回了宗门。   他心里有气,又藏着事,一到临月阁内,就幻化出人身,打发梵楼去看看法塔有没有修缮完成,然后抓着藏有合欢宗长老神识的玉帛,想要将人都唤到面前,商讨合籍大典之事。   谁曾想,沈玉霏还没动玉帛内的神识,百两金就主动找到了他的面前。   “宗主。”女修神情怪异,行礼过后,先用目光在临月阁内试探地转了一圈,“梵楼……”   “阿楼怎么了?”沈玉霏抓着玉帛的手一顿。   百两金又将头低了下去:“回宗主的话,忘忧谷外不知为何,又出现了很多蛇……”   她顿了顿,“与先前不同,这些蛇似乎不是灵兽,皆是……皆是蛇妖。”   “蛇妖?”原本还懒洋洋的沈玉霏,在听到“蛇妖”二字后,浑身紧绷,“你确定?”   百两金点头:“属下亲眼所见,有蛇化身为人。”   沈玉霏的额角随着她的话跳了跳。   梵楼是螣蛇,蛇妖心中的“神”。   而今螣蛇现世,蛇族受到影响,必定会是妖修之中,最先复苏的一脉。   从灵蛇新化为的蛇妖也好,原本就藏在深山老林里,暗暗躲避人修修炼的蛇妖也罢。   螣蛇的存在,都会让他们不自觉地聚集。   沈玉霏先前就想过,会有蛇妖寻到合欢宗来,只是,没想到,蛇妖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谁都不许抢本座的狗狗蛇!? 第130章 130   “你先退下吧。”   沈玉霏沉默片刻, 挥退了百两金。   百两金依言离开了临月阁。   女修还没走多远,就撞上了鬼鬼祟祟的没骨花。   没骨花扬起下巴,以眼神询问百两金,有关谷外聚集的蛇妖之事。   百两金暗暗摇头。   “这就不管了?”没骨花蹙眉道, “沈玉霏怕是忘了, 先前那条蛇妖在咱们忘忧谷外, 折腾出了多大的动静。”   “此番情况,怕是和先前不同。”百两金道, “宗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不会是因为梵楼——”   “咳咳!”百两金适时用咳嗽, 打断了没骨花没轻没重的话, 视线也停留在了出现在视线内的妖修身上。   梵楼沉默着从她们的身边经过,目不斜视, 只在进入临月阁前, 回头, 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   百两金强自淡定地行礼。没骨花则直接抱着长琴, 先溜为敬。   “宗主,属下回来了。”   梵楼收回视线,推开了临月阁的门。   沈玉霏却不见了踪影。   梵楼脚步微顿,垂眸感受片刻, 继而毫不犹豫地追随着气息,来到了床榻前。   “宗主。”   梵楼将手伸向了垂落的床帐。   不等妖修将床帐彻底拉起来, 一条暗红色的小蛇就从里面弹了出来。   梵楼一把接住沈玉霏, 由着他匆匆缠在自己的腕上,一拱一拱地往肩膀上爬。   沈玉霏急切地唤:“阿楼, 阿楼!”   “属下在。”   沈玉霏最后停在了梵楼的耳朵边:“阿楼!”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阿楼, 本座有事要问你。”   梵楼嗓音沉沉地“嗯”了一声。   “你……你先化为蛇身。”沈玉霏不耐地催促, “快!”   有男子小臂粗的黑蛇听话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沈玉霏也弹回了床榻,看着梵楼“嘶嘶”吐着信子,向自己凑过来:“变小点!”   他忙不到地把尾巴横在身前,命令,“再小点!”   黑蛇动作一顿,来到床榻前时,身形已经纤细了不少。   沈玉霏却还是不满意:“不够——小点。”   梵楼金色的眼睛里弥漫起了困惑,但他习惯性地服从命令,不多时,就运转着体内的妖力,将自己变成了和沈玉霏的身体差不多粗细的小蛇。   沈玉霏直到此时,方才满意,盘起了横着的蛇尾:“嘶嘶——来。”   梵楼顺着床柱爬上了床榻。   “阿楼——”沈玉霏不顾梵楼的闷哼,甩着尾巴缠住了黑蛇,“阿楼,本座身为白矖,为何只能变成这样?”   他急吼吼地质问,蛇尾缠住梵楼还不够,随着焦躁的心情,反反复复地磨蹭着身下黑蛇坚硬的蛇鳞。   梵楼眸光一黯,无可奈何地提醒:“宗主,蛇尾不能——”   “你管我?!”沈玉霏心里藏着事,哪里管得上蛇尾能不能碰?   他用尾巴抽黑蛇的蛇身,趾高气昂道,“本座见过白矖,它的真身虽比不上腾蛇,却也不差,本座……本座同样是白矖,为何只能变成这么大?”   沈玉霏松开了绞紧的蛇身,窸窸窣窣地游到了梵楼的身前。   他先用蛇首拱了拱梵楼的脑袋,然后蹭着墨色的鳞片,与黑蛇交颈而立:“阿楼,本座这般……哪里像白矖?!”   沈玉霏急得嘶嘶地吐着气。   梵楼没想到宗主唤自己来,就是为了化身为蛇之事,一时间有些困惑:“……宗主,哪里不像白矖?”   “白矖比本座长!”   “……”   “白矖看着比本座厉害多了!”   “……”   “阿楼,阿楼!”沈玉霏急得差点将自己打成结,“本座也要变成那样!”   他自打听说合欢宗外聚集了大量蛇妖,就因为蛇身纤细,陷入了焦虑。   在身边的妖修只有梵楼时,沈玉霏从不在意自己的身量长短——梵楼化身的螣蛇真身瞧着比他厉害,又如何?   反正梵楼在他的面前,会听话地缩小身形。   即便不缩小身形,梵楼也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但现在不一样了。   梵楼身为腾蛇,引来了大量的蛇妖,而沈玉霏身为被梵楼选中的白矖,一些过去忽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了。   “嘶嘶——”   沈玉霏在床榻上抻长了身子,细细一条蛇,颤抖着试图将自己拉长。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颇为陌生的低笑。   沈玉霏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扭头。   ……梵楼在笑。   梵楼居然在笑!   他猛地蹿到黑蛇身前,蛇身也不由自主地缠上了黑蛇:“你笑话本座?!”   沈玉霏吐着蛇信,心中的憋闷大于气恼。   他委屈地张嘴,用牙齿磨黑蛇的鳞片:“阿楼,你怎么也笑话本座?”   黑蛇反缠住沈玉霏的蛇身:“属下没有笑话宗主。”   “那你笑什么?!”他啃得更狠了。   “……属下只是觉得宗主无论怎样,都好。”梵楼难得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即便迟钝如妖修,也知道,若是当着沈玉霏的面,说出“可爱”二字,怕是会被赶出临月阁的。   但就算是不说“可爱”二字,梵楼也被郁闷的沈玉霏赶下了床榻。   “本座就不信了!”沈玉霏叼着床帐,将梵楼隔绝在外,气咻咻地游回床榻中央。   ……他的蛇身看起来的确纤细。   尤其是趴在宽敞的床榻上。   沈玉霏为人身时,还不觉得自己“纤细”,即便与梵楼相比,他的身形算不得强壮,但好歹算得上“修长”。   为蛇时,则不然。   小蛇铆足了劲儿,又开始抻蛇身。   “嘶嘶——嘶嘶——”   沈玉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蛇身抻长,颓然瘫软在榻上,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露出了颜色稍浅的蛇腹。   其实,不用梵楼说,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变成前一任白矖的模样的原因。   他是人修。   人修与妖修,本就不同,若不是梵楼成了螣蛇,他怕是连蛇身都变不出来,如今能化为一条小蛇,已经是机缘了,怎么能强求,蛇身的长短呢?   可沈玉霏当了多年的合欢宗宗主,习惯了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让他以蛇身出现在众蛇妖面前,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   “本座不信邪。”沈玉霏喃喃自语,眼里闪过一道厉色。   他运转着身体里的灵力,不断地尝试,试图将身体抻长。   如此一直努力到后半夜。   小蛇重新瘫软在榻上,眼睛因为疲惫,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   ……他还是小小一条,看着格外不起眼的蛇。   沈玉霏憋闷地吐着信子,无声地游到了床榻边。   只见半透明的床纱被一颗小小的脑袋拱了开来。   沈玉霏顶着雪白的床帐,探头望向倚在床尾的梵楼。   梵楼已经化身为人,抱着那柄闪着血光的残剑,闭目养神。   “嘶嘶……”   沈玉霏又忍不住往梵楼的面前凑。   梵楼似有所感,当沈玉霏游动到身边时,伸手将他接到了怀里。   “阿楼。”   红光一闪,沈玉霏化身为人。   他趴在梵楼的怀里,懊恼道:“本座会不会被笑话?”   梵楼修长的手指顺势滑进沈玉霏的墨发,轻柔地滑动。   妖修想到他拼命抻长身体的模样,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但这一回,梵楼很好地将笑意掩藏在了心底:“不会。”   “怎生不会?!”沈玉霏不信,艳丽的眉宇间涌动着戾气,“那些蛇妖若是看见,你的白矖是这般模样,在背后不知道会如何笑话本座呢!”   梵楼无声地勾唇:“若是它们笑话宗主,不必宗主出手,属下也会取了它们的性命,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沈玉霏酸溜溜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勾着梵楼的脖子,紧挨过去,逼问,“阿楼,你现在是螣蛇了,是为蛇妖心目中的神。若它们要你离开合欢宗,你当如何?”   梵楼搁在沈玉霏发间的手一顿。   片刻,妖修笃定地答:“若宗主不赶属下走,属下永远都会在宗主的身边。”   言罢,眯起了眼睛。   即便宗主要赶他走,他也不会走。   沈玉霏听着梵楼的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妖修垂落的发丝。   他将那根头发缠在指节间绕了绕:“休想欺瞒本座!”   “……本座……本座读过古籍。”   临月阁内有记载着妖修事迹的古籍,虽语焉不详,但沈玉霏能从中推断出,妖族的一些习性。   比如,被族人奉为神明的妖修,定然不可能长久地留在人修的身边。   梵楼是螣蛇,蛇妖定然希望他回到族中。   沈玉霏勾着妖修发丝的手一颤,不慎将那根头发丝扯断了。   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说到底,沈玉霏那么在意身形的长短,那么在意妖修的看法,无外乎是因为梵楼罢了。   “你若是敢走,本座定不饶你!”   他不再管那根断掉的发丝,而是反手直接握住了梵楼的发梢。   “宗主……”梵楼听到这儿,搂着沈玉霏的手臂默默收紧,“属下不会离开你。”   “……无论属下是人修也好,是妖修也罢,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沈玉霏的耳朵随着梵楼直白的话语,微微泛起红。   不过,他的心情也的确迅速地好了起来,双臂环在梵楼的脖颈上,又往妖修的怀里靠了靠:“你说的话,本座姑且信了。”   沈玉霏说完,将脸颊贴在梵楼的颈窝里,闷声道:“抱着本座回榻上去。”   “宗主允许属下上榻了吗?”   “……傻子!”   +   妖修既已现身,沈玉霏身为合欢宗的宗主,没有不见的道理。   他唤来宗内的几位长老,将要见妖修之事,吩咐了下去。   “沈玉霏,老娘没听错吧?”没骨花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是要让那些蛇妖进忘忧谷?”   她的目光“刷”得一下,转向了立于沈玉霏身后的梵楼。   没骨花看梵楼,就像是看一个让合欢宗的宗主失去理智的“祸水”,目光里夹杂着气恼与不甘。   “妖修现世,已成定局。”沈玉霏摆了摆手,“本座没有不见它们的道理。”   “……与梵楼无关。”   似是注意到了没骨花不善的目光,他装若无意道,“是本座想要见它们。”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梵楼,闻言,金色的眼睛追随着身前红色的影子,眼神愈发痴缠。   没骨花自讨没趣,没好气地抱着长琴嘀嘀咕咕:“行行行,你是合欢宗的宗主,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也好,老娘还从未和妖修交过手呢!”   “……说不准,比人修打起来,更顺手。”   “谁说你没和妖修交过手?”百两金压低声音,适时地嘲讽,“你以前,不是欺辱过梵楼吗?”   “……如今他成了妖修,你也算是同妖修交过手了。”   没骨花一噎,惊恐地瞥了一眼沈玉霏,见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恨恨地瞪向百两金:“找死?!”   百两金施施然收回视线:“我找死?……我看是你找死。”   没骨花差点被气得当场发作,要不是顾忌着沈玉霏,怀中的长琴,怕是都要被她弹烂了。   “佛见笑,佛见愁。”   沈玉霏的话,打断了没骨花的腹诽。   “你们去将蛇妖都请进谷内。”他有条不紊地布下了命令,“百两金,先前布在宗门外的结界,可修补好了?”   拜前任螣蛇所赐,数道天雷降下,合欢宗的结界,除了蛟龙角凝聚而成的那层,几乎都被劈了个干净。   “回宗主的话,属下已经带人将结界修复得差不多了。”百两金循声答,“还请宗主放心。”   沈玉霏满意颔首:“很好。”   继而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没骨花见状,不干了:“沈玉霏,老娘呢?……老娘也要去看那些妖修!”   沈玉霏轻轻“啧”了一声:“本座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做好了吗?”   “我——”没骨花愣了愣,继而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她在心中泛起嘀咕:“合籍大典有什么好准备的?再说了,再怎么准备,这合籍大典不也得等妖修走了再办吗?”   但无论没骨花心中如何不满,都不敢宣之于口。   她不情不愿地行了个别扭的礼,磨磨蹭蹭地退出了临月阁。   “阿楼。”   待合欢宗内的长老都离去,沈玉霏一把扯住了梵楼的衣袖,将人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紧盯着梵楼的脸,手指凝聚的灵力在遮住小半张脸的面罩上游走。   莫名的满足在沈玉霏的心底膨胀。   ……蛇族的神明,匍匐在他的脚下。   此生,都是他最忠诚的狗。   “记得你答应过本座的话。”沈玉霏又在面罩的边缘加了一圈繁杂的金边,继而手指跌落在梵楼的衣襟前,缓慢地收紧,“不许走。”   梵楼单膝跪在沈玉霏的脚边,虔诚地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谁说本座短?!!!!!!   狗狗蛇:;)? 第131章 131   有了沈玉霏的首肯, 合欢宗外的蛇妖,总算是有了去处。   百两金眼睁睁看着几条蛇,化身为人,强自淡定:“各位道友, 请。”   跟着来凑热闹的没骨花, 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在感受到妖修身上震荡的妖力后, 逐渐淡去。   女修怀抱长琴,主动现身。   她身后, 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也亦怀抱法器,默不作声地为百两金助阵。   两股无形的灵力在忘忧谷上空交织, 最后又同时溃散。   百两金脸上虚假的笑意愈发明媚:“多谢指教, 请随我来。”   化为人身的蛇妖,乍一看与人修没有半分区别, 唯独眼窝里的竖瞳还维持着蛇类的冷意。   百两金对上为首之人绿色的竖瞳, 心下不自觉地泛起冷意。   那蛇妖并未再动用妖力试探她们的实力, 而是张开了嘴——即便他说话时, 没有发出“嘶嘶”的吐息声,但因为嗓音过于低哑,百两金还是觉得,他在吐蛇信。   “人修, 吾名玉蚺。”   “玉道友。”百两金面不改色地又行了一礼。   既然妖修不主动发难,她也就将方才暗中的较量抛在了脑后, 按照以往的规矩, 将蛇妖们往临月阁内引。   “玉道友,且留步, 这些……”百两金唯一在意的, 是忘忧谷外那些并不能化身为人的蛇。   玉蚺同时停下脚步, 视线随着百两金的目光望过去,绿色的蛇瞳里晃过了一道无人察觉的轻蔑:“无妨。”   百两金闻言,心中有了计较。   她面上不变,玉蚺说“无妨”,她就真的不管那些蛇妖了,堂而皇之地命令合欢宗内的弟子关闭结界。   磅礴的灵力在忘忧谷内流淌。   能化身为人进入忘忧谷的,不过三个蛇妖。   此时,除了爆出名号的玉蚺,都微微变了神情。   百两金暗自冷笑,转身向没骨花使了个眼色。   没骨花与百两金平日里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自然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没骨花抢先一步步入杏花林。   忘忧谷内漫山遍野的杏树原本并没有完全盛开,但在没骨花的灵力催化下,一波又一波红浪在山谷中荡漾开来。   芳香四溢。   杏树本身并无半点灵力可言,但红浪翻卷的景象,足以震撼妖修了。   百两金仔细地观察着蛇妖的反应,等到了临月阁前,悬起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但当百两金见到沈玉霏的刹那,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又再次悬了回去。   只见沈玉霏斜倚在贵妃榻上,红袍松散,媚骨天成是一回事,但他枕着梵楼的腿,又是另一回事了。   百两金的额角绷起了青筋。   女修知道,沈玉霏与梵楼亲近,也知道,沈玉霏与梵楼不是道侣,胜似道侣,平日里,有什么暧昧的举动,在合欢宗内也就罢了,但当着妖修的面——妖修现世,日后指不定会是什么光景!   其他宗门,怕都在绞尽脑汁地与妖修维护好关系,偏偏她们的宗主……若她是蛇妖,见他如此“欺辱”同族弟子,也恨不能与之不死不休!   百两金并不知道梵楼的真实身份,只当梵楼是寻常妖修,此番要被同族人寻回:“宗主。”   她单膝跪下,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百两金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缓解与蛇妖的关系。   梵楼算是她唯一接触过的妖修了。   但梵楼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没有性子,说的难听点,就是个遇上沈玉霏就发疯的疯子。   其余蛇妖怎会如此?   百两金只在思索,沈玉霏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激怒刚走进临月阁的蛇妖。   ……答案显而易见。   三个蛇妖一走进临月阁,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地低下了头。   沈玉霏百无聊赖地望过去,视线在蛇妖的身上若即若离地划过,继而抬手,懒洋洋地勾住了梵楼垂落的发丝。   梵楼无奈地瞥了沈玉霏一眼。   沈玉霏发出了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轻哼。   梵楼便听话地将手递过去,叫他把玩。   沈玉霏毫不客气地将妖修的手拉到了嘴边,恶狠狠地咬下去——螣蛇的血液对他有与情毒相似的作用,但他有恃无恐。   外人在侧,沈玉霏笃定,梵楼不会让自己深陷情热。   果不其然,沈玉霏的牙齿刚落下去,梵楼被咬住的手背就浮现出了蛇鳞。   不过,即便妖修幻化出了蛇鳞,也细心地将鳞片软化,生怕磕疼他的牙。   “宗主……”   “嘶嘶!”   瞧见这一幕的百两金与蛇妖,几乎同时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声音。   百两金是没眼看,名为玉蚺的蛇妖则是忍无可忍。   他腾得从地上爬起来,绿色的蛇瞳里弥漫着血丝,怒火攻心之下,竟然连人话都不会说了,而是发出了一连串的蛇音。   沈玉霏听不明白,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抬手挥退百两金。   临月阁内的法阵在女修离去后,随着沈玉霏纤细的手指的晃动,堂而皇之地散发出凛冽的金芒。   他的怒意毫不掩饰。   沈玉霏不仅生气,蛇妖用一种自己为人时,听不明白的语言同梵楼交流,更气梵楼居然不急不缓地回应了一声。   轰——   沈玉霏一个没忍住,指尖一颤,法阵大盛。   “宗主。”   一只滚烫的手探了过来,轻柔地包裹住了他的五指。   法阵又落。   被灵力的威压逼得跪在地上的蛇妖,眼神怨毒地望过来。   “……嘶嘶,人修,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这一回,玉蚺口吐人言,“他是螣蛇大神,他是我们蛇妖一族的神明!你居然……你居然——”   玉蚺说着说着,眼睛里居溢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这一幕,颇为怪异。   玉蚺生了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容,眼睛更是阴翳到了极致,此刻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沈玉霏看了,都觉得头疼。   “你居然如此对待我们的螣蛇大神!”玉蚺嘶吼着对抗磅礴的灵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他喃喃自语:“几百年了——我都不知道我在山中修炼了几百年了!”   “……我都忘了,我是妖修——若不是感受到螣蛇的气息,我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变成一条寻常有灵智的灵蛇,最后在灵智彻底消散以后,变成一条什么都不知道的蛇!”   “……若不是螣蛇大神,我们蛇妖一族就要灭亡了!”   天道残酷,人修一脉昌盛后,妖修一脉衰颓所付出的代价,竟是失去灵智。   “螣蛇——螣蛇!”   玉蚺的眼里迸发出浓浓的狂热,看向梵楼的目光,当真是看向一个寄托了自己所有敬仰与仰慕的神明。   凡间常将人间君王身侧,蛊惑人心的妃子,称为“祸水”。   沈玉霏在玉蚺的眼里,已经与“祸水”没有半分区别了。   蛇妖在地上扭动着身体,歇斯底里地怒吼:“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螣蛇大神,您是不是还没有……还没有完全继承血脉中的记忆?”   “……您……您怎么能与人修厮混在一起!受他□□,被他磋磨——您不该啊!”   “嘶嘶,螣蛇大神,您该选择自己的白矖。”一直沉默的另外两个蛇妖之一,打断了玉蚺的咆哮,“您在成为螣蛇的时候,难道,没有选择自己的白矖吗?”   玉蚺恍惚一瞬,继而兴奋起来。   他不再痛心疾首地咒骂沈玉霏,而是仗着自己是蛇,拼命仰起头,将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直勾勾地望向梵楼:“对,白矖!螣蛇大神,您有自己的白矖,为何还要与人修同流合污?!”   “……难不成,妖修势颓,您连白矖都没有吗?”   玉蚺说着说着,眉心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螣蛇现世,玉蚺的灵智重新凝聚,也想起了蛇妖共同传承的记忆。   成为螣蛇的蛇妖,会在祭台顶端,选定自己的白矖。   千百年前,蛇妖一族还没有衰败。   无数白蛇会被送进白矖庙,其中被选中的白蛇会出现在祭台顶端,供螣蛇挑选。   难不成,妖修势微,连几条白蛇都选不出来吗?   这个念头刚从玉蚺的心头冒出来,就得到了妖修的肯定。   是了,若是蛇妖一族衰落至此,哪里还能寻到适合螣蛇的白蛇呢?   “……螣蛇大神,咱们还得去一趟螣蛇庙!”蛇妖们同时翻身跪下,恳切道,“您还得选出自己的白矖啊!”   玉蚺更是阴毒地望向趴在梵楼膝头的沈玉霏:“有了白矖,您就会知道,人修不值得您如此。”   螣蛇与白矖互相之间,有天生的吸引力。   玉蚺心道,即便这个人修灵力再强大,生得再妖媚,也比不上白矖。   “请螣蛇大神随我等前往螣蛇庙!”   玉蚺深深地垂着头,仿佛多看沈玉霏一眼都觉得厌烦,恨不能螣蛇下一瞬就出现在螣蛇庙内,选择出自己的白蛇。   玉蚺甚至孜孜不倦地诱惑梵楼:“螣蛇大神,有了自己的白矖,您的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   “……如今您现世,我们蛇妖一族势必会崛起!”   “……届时,您就算真的放不下这个人修,也可以将他掳至身边啊!”   此话一出,沈玉霏还没有动手,一直沉默的梵楼忽而暴起。   只见漆黑的身影化为流光,直撞过去,凶狠地将膝盖抵在了玉蚺的后颈上。   妖修出手,向来没有半点花招,肉与肉的对抗,有一种血腥暴力的美感。   梵楼动了杀心,一出手,就是要玉蚺的命。   怦!   螣蛇威压加上□□的压制,让玉蚺的头直直地砸进了地面,脖颈更是伴随着磨牙般的脆响,一截一截断裂。   “螣……螣蛇大神……”   即便如此,妖修仍旧一丝尚存,溢出鲜血的唇角里,断断续续地蹦出几个字:“白矖……白矖!”   梵楼明明可以利用螣蛇的气息,完全压制住玉蚺,此刻却偏要将他的头彻底砸进地面。   如此多此一举,是为了……   “宗主便是我的白矖。”梵楼平静地抬起头,望向高坐在贵妃榻上的沈玉霏。   沈玉霏这才发现,梵楼之所以要出手,一来,是用膝盖抵着玉蚺的脖颈处,当着同族的面,对着他单膝跪地,展露出臣服;二来,是亲自让玉蚺向他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蛇妖123号:祸水啊!!!!!!   狗狗蛇:老婆。? 第132章 132   此言一出, 临月阁内登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玉霏托着腮,望着那原本还拼尽全力,试图用眼神瞪“死”自己的蛇妖,眼底的血光随着梵楼的话, 瞬间炸成一团滑稽的血雾, 忍不住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 他成为梵楼的白矖,在这些妖修的眼里, 是比向他下跪,更要难以接受的事情。   ……蛇妖怕是宁愿自己死去, 也不愿意接受, 他这样的白矖。   梵楼语不惊人死不休,却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觉悟, 见压制住的妖修不再挣扎, 也不再口出狂言, 便悄无声息地起身, 回到了沈玉霏的身前。   妖修自然而然地单膝跪下,握住了沈玉霏伸过来的手,将额头贴在了那微凉的手背上。   “宗主……主人。”   沈玉霏的手背是凉的,梵楼的眼神却是滚烫的。   “为什么——为什么?!”   咯吱, 咯吱。   被压断了脖子的蛇妖瞧见这一幕,重新被愤怒刺激回了一丝神智。他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 面目狰狞地从地上爬起来:“我不信!”   “……人修怎么可能成为白矖?!即便……即便妖修势微, 即便白蛇消失殆尽,也不可能……也不可能轮到人修来当白矖!”   白矖即便是螣蛇选出来的伴侣, 并非自身爬上祭台而成神, 在蛇妖的心里, 也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且在蛇妖一族传承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人修成为白矖的先例,玉蚺不信,也属寻常。   梵楼身上刚消退的戾气,伴随着蛇妖的话,重新阴测测地冒了出来。   但这一回,沈玉霏按住了梵楼的肩膀。   他起身,红袍摇曳:“你的意思,是本座不配为白矖?”   沈玉霏轻蔑地打量着跪在临月阁内的蛇妖:“本座不配,你们,更不配!”   “是,我们的确不配。”玉蚺冷笑,“但我们与螣蛇大神,追根溯源,都是同族!你……你是人修,你比我们更不配为白矖!”   不配。   不配?   沈玉霏起初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被梵楼的同族认可——他生性冷傲,从不需要旁人的认可,才能认可自己的身份。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目眦欲裂的妖修,不知是为了满足对梵楼的占有欲,还是为了看蛇妖更崩溃,竟在与梵楼对视一眼后,璀然一笑。   那笑意直让梵楼呆愣在原地,差一点没能及时化身为蛇,接住同样化身为蛇的沈玉霏。   小小一条暗红色的蛇盘在螣蛇的脑袋上,对着座下的蛇妖嘶嘶地吐着蛇信。   “嘶嘶——”   “嘶嘶?”   沈玉霏在梵楼的头顶拧了拧蛇身,瞪着目瞪口呆的蛇妖,冷哼一声:“本座即便为人修,也是你们口中的螣蛇大神,亲选出来的白矖。”   啪!   他话音未落,蛇尾就抽在了梵楼的脑袋上。   梵楼顺势顶着他,任劳任怨地当着坐骑,无声地游动到了还处于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的蛇妖面前。   “还不跪下?!”沈玉霏一声戾呵,梵楼金色的眼睛里同时迸发出了冷意。   噗通。   玉蚺再次跪倒在地,脑袋也砸进了先前砸出来的深坑。   但是这一回,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开口,看起来,无论是沈玉霏真的能化身为蛇,成为白矖,还是沈玉霏堂而皇之地用尾巴抽螣蛇的脑袋,还将螣蛇当成坐骑……都足够妖修去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了。   “宗主……”   梵楼顶着沈玉霏在蛇妖们的面前游走了几圈,“可要变回去?”   “不要。”沈玉霏正在兴头上,全然忘了,自己即便化身为蛇,也是细细一条,全然没有螣蛇的“威风”。   他趾高气昂地甩着尾巴,指挥着梵楼:“去忘忧谷外。那里还有你的同族!”   沈玉霏猜得不错。   忘忧谷外,的确有尚未化身为人,却已经开了灵智的蛇。   无论日后,它们是否有机缘,像玉蚺一样,摆脱蛇身,走上妖修的修炼之路,它们此刻面对螣蛇,都心甘情愿地臣服。   只是,它们臣服的同时,都不受控制地去瞥那条趴在螣蛇脑袋上的小蛇。   ……若不是闻到了气息,它们压根不会相信,它们的螣蛇大神,会选这样一条小蛇为白矖。   在它们传承而来的记忆里,每一任螣蛇的伴侣,都是与螣蛇同样身形巨大的白蛇。   好在,它们不是隐于世间百年的玉蚺,也没有太执着的,想要螣蛇重振妖族的执念,在展露出对梵楼的臣服的同时,也选择了对沈玉霏臣服。   “嘶嘶——”   勾着脖子向下看的沈玉霏满意了,用蛇尾摩挲着梵楼颈侧坚硬的鳞片,嘀嘀咕咕,“想要抢走本座的人?……哼,痴人说梦!”   他尾巴一垂,指挥着梵楼回到了临月阁。   玉蚺以及另外两个妖修,还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沈玉霏从梵楼的头顶一跃而下,落地时,已经化为了人身,梵楼却还维持着黑蛇的形态,追随着他的脚步,直到他落座。   螣蛇绕着贵妃榻,虚虚地盘踞起了蛇身,最后,将漆黑的蛇首搁在了沈玉霏的脚边。   沈玉霏玉足轻踩在螣蛇的颈侧,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那细密如铠甲的鳞片。   他打量着跪着的蛇妖,坏心又起:“本座知道,人修被选为白矖之事,于你们而言,算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沈玉霏施施然向后靠去。   梵楼眼疾手快地扬起蛇尾,探到椅后,替他垫腰。   他顺势靠在梵楼的蛇尾上,笑眯眯地说:“因情有可原,本座不怪你们。”   “……本座不仅不怪你们,还要留你们在忘忧谷内,参加本座与梵楼的合籍大典!”   “啪!”   “咚!”   沈玉霏双手合十的刹那,玉蚺再次经受不住打击,一头砸在了地上。   “阿楼,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沈玉霏见状,用脚尖轻点梵楼的脖颈。   巨大的黑蛇缓缓抬起眼帘,身上的鳞片无声地翕动着。   “不必。”梵楼道,“宗主放心,死不了。”   沈玉霏也就真的放下了心:“可不能死了。”   他念及玄机门弟子的合籍大典,耿耿于怀:“本座可不愿与你的合籍大典上,无人来观礼……这些妖修来得正好!”   沈玉霏的眼里划过了星星点点的光。   虽然瞧着骇人了些,但怎么说,也能撑撑场面。   他可不是真的白矖,对蛇妖,除了梵楼,没有半点亲近之情。   所以,这些蛇妖只要数量够……就足以。   “百两金,没骨花!”   沈玉霏想到这里,戾呵出声。   只见两道靓丽的身影随着他的话,在临月阁前现身。   “宗主!”   “宗主!”   女修同时单膝下跪。   百两金行完礼,看见盘踞在沈玉霏身侧的巨蛇,陡然意识到,那是梵楼,眼皮子忍不住狂跳起来。   但她强自稳住了心神:“宗主唤属下来,所谓何事?”   “见他们带下去,好生照顾。”沈玉霏懒洋洋地抬手,指尖随意对着玉蚺一点。   那将头埋在地里的蛇妖,立刻被无形的灵力驱逐出了临月阁,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妈呀!”   没骨花忍不住尖叫起来,先是从地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检查自己的衣袍上是否沾染上的血迹,继而没好气地抱怨:“沈玉霏,这是老娘新得来的裙子!”   “待本座合籍大典那日,本座亲自给你寻一条更好的。”沈玉霏心情好,抚摸着掌心下如玉石般温润的蛇鳞,笑着许诺,“只要你差事办得好,一条裙子算什么?”   没骨花闻言,立刻喜笑颜开。   她自然不在意一条裙子,但她知道,从沈玉霏手里出来的东西,就不仅仅是一条裙子那么简单。   即便看起来是裙子,也必然是秘境中出来的秘宝。   ……这算是大机缘了。   没骨花忙不迭地行礼谢恩,恨不能一手一个,再加一只脚,勾着就将蛇妖们带走。   百两金却听出了沈玉霏的言外之意:“宗主的意思,是想将这些蛇妖留下来,参加合籍大典?”   “不错。”沈玉霏颇为赞赏地看了百两金一眼,“还有其他门派的修士——”   他顿了顿,难得有些懊恼,“发些简牌试试,若是他们不来……哼,本座也不稀得他们来!”   百两金听了这话,后颈一凉。   倒不是沈玉霏在故意威胁她,而是她身为合欢宗的长老,知道此事的难办。   ……合欢宗向来为正道所不齿。   若非妖修现世,玉清门覆灭,此刻发放合籍大典的简牌,引来的怕不是祝贺,而是一片血雨腥风。   也好在妖修现了世,玉清门不仅宗门覆灭,名声也臭不可闻……   百两金的心稍稍安定,转瞬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千百个念头。她面上不显,也不管那咋咋呼呼,正把蛇妖往临月阁外提溜着走的没骨花。   “属下遵命。”百两金行了礼,最后看了一眼盘踞在沈玉霏脚边,闭目养神的黑蛇,一边无声地叹息,一边转身离开。   “阿楼。”   沈玉霏的兴致没有随着妖修与宗门内长老的离去,而低落。   他俯身倚在梵楼的蛇首边,光裸的脚尖无意识地磨蹭着巨蛇的蛇颈。   梵楼顺从将头颅抵在贵妃榻前,连蛇信都没有吐出来。   沈玉霏摸了又摸,蹭了又蹭,最后终是强忍着兴奋,从怀中摸出一卷书册。   梵楼似有所觉,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   “阿楼,阿楼!”沈玉霏迫不及待地将书册在他的面前摊开,“……快变回来。”   梵楼本能地顺从沈玉霏的命令,刚想变回人身,就看清了书册上的内容——那上面没几个字,尽是些画得极其详细的衣衫纹样。   细看,竟全是嫁衣的样式。   沈玉霏也不知何时寻来的这卷书册,恨不能将上面所画的所有款式一齐变出来。   原本要化身为人的蛇妖忽而不动了。   硕大的蛇首僵在半空中,双瞳看似一眨不眨地盯着书册,实际上,眼神飘忽,蛇身上都要沁出冷汗了。   ……宗主,竟是真想看他穿嫁衣。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   狗狗蛇:穿还是不穿,这是个问题。? 第133章 133   “阿楼——?”   黑蛇猛地回神, 蛇首缓缓垂下。   “阿楼,喜欢哪个?”   沈玉霏亲手翻动着书册,一件一件地给梵楼过目。   梵楼窸窸窣窣地拧紧蛇身,犹豫着吐了吐蛇信。   沈玉霏“体贴”道:“本座知道, 凡人成婚时, 也这般紧张……你不必担心, 无论是何种嫁衣,本座都会帮你寻来。”   “……本座才不稀罕那什么天蚕丝——哼!玄机门有的, 咱们合欢宗也有!”   说到底,沈玉霏最在乎的, 还是不能被旁人比下去。   梵楼金色的眸子微闪, 眼中倒影出的是书册上的嫁衣样式,心中想的, 却是沈玉霏穿上嫁衣的模样。   ……妖修知道, 自己的想法以下犯上, 大逆不道, 但当那些红艳艳的衣衫出现在眼前时,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沈玉霏的身影——宗主喜穿红衣,平日里瞧多了, 不觉得……今日一看,倒也像是嫁衣。   那……宗主算不算是, 已经嫁给他了呢?   “阿楼, 看见喜欢的了吗?”   妖修眨了眨眼,金色的眸子不知何时朦胧了几分。   “嘶嘶——”黑蛇用蛇首轻点了书册中的一页。   沈玉霏见状, 立刻招手, 用灵力将书册卷至手中。   “本座记下了。”他若有所思, 重新将脚踩在乖乖匍匐的蛇妖的颈侧,“本座会让你如愿。”   垂着眼帘的梵楼无声地甩动了一下尾巴。   宗主……当真会让他如愿吗?   +   没骨花风风火火地将失魂落魄的蛇妖拎出了临月阁。   一路上,她的耳朵都在被喋喋不休荼毒,等走远了,确信沈玉霏不会察觉了,女修终是忍无可忍,将玉蚺丢在地上:“闭嘴!”   脖子被梵楼踩断的蛇妖,缓缓抬起了胳膊。   啪嗒!   他生生将自己的脖子拧了回去:“你懂什么?!”   玉蚺双目赤红,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两个同伴也扶了起来:“红沙,青脊,回去通知族人——”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螣蛇大神要成婚,蛇族不可出席!”   名为红沙的蛇妖显然还没有从螣蛇选中人修为白矖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眼神发直地点了点头。   那名为青脊的蛇妖,倒是冷静得有些异常:“螣蛇大神被人修蛊惑,我们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吗?”   ——砰!   话音刚落,他就被雄浑的妖力拍到了树干上。   青脊几乎维持不住人身,蛇瞳爆出血丝,蛇信也狼狈地探出了唇角。   “放肆!”出手的玉蚺,漠然收回了视线,“螣蛇大神岂是你能置喙的?”   “我知道……知道错了。”青脊滑落在地,咳出了一口血。   玉蚺冷哼着看向没骨花。   没骨花挑眉,同样挑衅地望过去。   玉蚺却没有继续搭理女修,而是行了个看起来别别扭扭的礼,然后走进了合欢宗为妖修准备的住处。   而被玉蚺教训过的青脊,坐在地上许久,方才缓过神来。   他眺望着已经隐在杏花林中的临月阁,眼中溢出了怨毒。   ……一个被人修迷住的螣蛇,算什么大神?!   自古螣蛇,有能力者任之。   只要爬上了祭台,他也能成为螣蛇!   “起来吧。”   一只伸过来的手打断了青脊的思绪。   红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螣蛇大神选择谁为白矖,都必定有他的道理。”   青脊只听得一股火气直从心底窜上来:“选择一个人修,还能有什么道理?”   “……不就是看中了他那张脸吗?!”   “青脊,别这样。”红沙的眉心随着青脊的话,皱了又皱,“你忘了刚刚螣蛇大神是如何对待那个人修的吗?”   他不提之前之事还好,他提起,青脊彻底掩饰不住怒火:“堂堂螣蛇,居然臣服于人修!这是我们蛇妖一族的耻辱!”   言罢,不顾红沙的阻拦,转瞬幻化出蛇身,蛇身一拧,就消失在了同族人的视线里。   “唉。”红沙见状,无奈地收回了想要拦住青脊的手——平心而论,他也不赞成螣蛇大神选择人修为白矖。   可那是螣蛇,是他们蛇妖一族的神明。   神明,自有神明的选择。   红沙虔诚地望向临月阁的方向,行了一个刻在血脉中的妖族的礼,方才循着玉蚺的离去的身影,走了过去。   而在怒火中炙烤的青脊,没多久,就来到了合欢宗的山门前。   花香四溢,落英缤纷。   忘忧谷四季如春,触目之处,皆是盛景。   青脊却越看,心中恨意越深。   妖修势微,他的同族们,被天道残忍地剥去灵智还不够,竟还被驱赶到了人迹罕至处。   别说是灵力浓郁,适合修炼的地界了,就算是什么天才地宝,也都被人修搜刮了去。   两相结合,妖修不消弭才怪!   人修……人修!   青脊吐着信子,带着一身强烈的恨意,来到了忘忧谷外。   能化身为人的蛇妖屈指可数。   青脊是其中之一。   他穿过无数拧在一起的同族,最后来到了一片竹林里。   黑蛇麻绳般缠在青色的竹竿上,长条形的蛇身一卷又一卷,连挺拔的竹子都被压弯了。   “嘶嘶——”   “嘶嘶——”   腥臭的风中夹杂着蛇音。   青脊亦攀上一根翠竹:“双斑!”   他大吼:“——双斑!”   “吵什么吵?”   竹海顶端,遮天蔽日的绿意上方,传来一声慵懒的轻哼:“你去见过螣蛇大神了?”   一道人影倒吊在绿意上,口中衔着一片竹叶,调笑道:“难不成,连白矖都见过了?”   青脊身子一拧,攀着竹竿,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双斑的身边。   他嘶嘶地吐着气:“见过了,何止是见过了——哈,双斑,你敢相信吗?咱们的螣蛇大神,居然选择了一个人修,做自己的白矖!”   青脊说话间,蛇身拧紧,直接将竹竿拧断,他亦幻化出人身,单脚立于断成两截的翠竹之上,“成何体统?!”   蛇妖说到这里,竖瞳一亮。   他倾身凑到倒吊着的双斑身前:“双斑,我记得螣蛇现身以后,你从传承的记忆里,知道了自己与螣蛇大神,血脉相连的事?”   妖修口中的血脉相连,并非人修认为的那种不出五服的兄弟或是亲族关系,而是追溯到百年前,蛇妖一族还没有衰落之时的事。   百年前的先祖为兄弟,传承到双斑这里,已经是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关系了。   但是在蛇妖的观念里,这样的关系已经足够了。   青脊的眼里迸发出了精光:“你不知道我在人修的面前,受到了怎样的羞辱……既然登上祭台,就能成为螣蛇大神,你与现在的螣蛇血脉相连,为何不去试试?”   他仿佛还是蛇,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绕过去看双斑的神情:“届时,你可以挑选自己的白矖——我相信,你绝不会选择一个人修当白矖!”   倒吊着的双斑听到这里,吐掉了抿在唇间的竹叶,不咸不淡地瞥了满脸恨意的青脊一眼:“休得胡言。”   青脊自讨没趣,收回了脖子,继续踩在断掉的翠竹之上生闷气。   只是那道淡漠的声音再次飘进了耳朵。   双斑状似无意道:“即便没有血脉这层关系在,我族大神,向来能者居之。”   “……谁若是能开启螣蛇庙中的幻境,并且登上祭台,谁就能成为螣蛇,不是吗?”   “……你若是想去,也可。”   说者并非无心,听者也的确有意。   青脊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眼神变幻莫测。   双斑将他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心下冷笑,嘴中却道:“也不知道现在的螣蛇大神是如何想的……选择一个人修当白矖,不怕日后在族中无法服众吗?”   “……是……是啊,反正我不愿意对人修俯首称臣!”   双斑的话推了青脊最后一把。   蛇妖一族衰颓,已经百年没有螣蛇现世了。   即便青脊拥有传承而来的记忆,但没有亲生感受过祭台的可怖,光靠记忆,是无法让他打消取代梵楼的欲望的。   “罢了,我先……我先回去了。”青脊下定决心后,躲躲闪闪地从翠竹上一跃而下,“对了,螣蛇大神有意与那个人修举办合籍大典。你是我族中,为数不多能化形的妖修,想必玉蚺很快就会给你传递消息,让你也前往忘忧谷,你……”   青脊仰起头,看着双斑百无聊懒的模样,轻视的同时,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下来——他有取代梵楼,成为螣蛇的心思,那么,别的蛇妖也很可能生出同样的心思。   谁不想拥有磅礴的妖力,统帅整个蛇族呢?!   ……双斑的修为在几个蛇妖中,不上不下,半点不起眼。   青脊提防他的心思本就不深,如今见他连对人修的恨意,都提不起来几分,愈发不将他放在眼中。   “……你好自为之吧!”   青脊撂下一句,自以为善意的提醒,很快就假借着回忘忧谷的借口,向着谷外而去。   “嘶嘶——”   一条头顶生出两块白斑的黑蛇,在他离去后,悄无声息地从一根枯枝上倒吊了下来。   “去了也好。”他一开口,便知他是青脊口中的“双斑”了。   双斑喃喃自语:“你去了,算是帮我省去一个大麻烦。”   “……谋杀同族,被螣蛇大神发现,可是重罪啊。”   双斑不急不缓地游到枝头。   他幻化出人形,望着青脊离去的背影,抬起衣袖,用墨色的袖子挡住了溢出冷笑的唇角:“就凭你……也配当螣蛇大神?”   他用手指撩起垂在耳侧的发丝:“也只有我,这种与螣蛇血脉相连的蛇妖,才有资格!”   双斑的野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几日后。   玉蚺将青脊失踪的消息,上报给了梵楼。   “青脊?”   踩着黑蛇的沈玉霏插了一句话,“这名字倒是好……他是谁?”   玉蚺的额角猛地绷起一根青筋,但当他对上黑蛇金色的眼眸时,还是选择了服从:“那日第一次与沈宗主相见,青脊就跪在我的身后。”   沈玉霏模模糊糊是有这么个印象:“是了,当时……的确有三条蛇。”   玉蚺一噎,干脆不去接话,而是望向梵楼:“螣蛇大神,我会尽快安排人手,顶替青脊。”   他说话间,身后已经走上来一道人影。   那人影施施然跪在梵楼的脚边:“螣蛇大神。”   他又向沈玉霏行礼:“白矖大神。”   “嗯?”这一回,连沈玉霏都诧异起来,“你竟愿意拜我。”   蛇妖抬起头,面含微笑:“双斑……不敢违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134   沈玉霏盯着双斑看了片刻, 又收回了视线。   他在合欢宗宗主的位置上坐得久了,看人很准。   双斑掩藏得再好,沈玉霏还是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抑的恶意。   ……这也正常。   他是人修,于妖修而言, 如若梵楼没有做出选择, 将他变成白矖, 他与双斑,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沈玉霏懒得对双斑出手。   要是来一个蛇妖, 他就要出手,蛇妖还没怎么样, 他就要先累死了。   沈玉霏只是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顺势靠在了梵楼的蛇尾上。   玉蚺还在说话:“螣蛇大神,按照您的吩咐, 届时, 能化形的族人都会出现在合籍大典上。”   他边说, 边觑着将螣蛇当成“脚垫”的沈玉霏, 眼前一阵阵发黑,“螣蛇大神嘱咐我寻的东西,我也寻到了。”   沈玉霏又抬起了头。   他虽然视梵楼为“所有物”,但也不会去管梵楼与蛇妖们说了什么。   所以, 他也不知道,梵楼吩咐玉蚺要找的, 是什么东西。   “拿来。”   巨大的黑蛇扬起了蛇首, 嘶嘶地吐着信子,垂头来到了玉蚺的身前, 衔住蛇妖献上的宝物后, 居高临下地命令, “再去找。”   玉蚺被螣蛇的气息逼跪在地,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在双斑的搀扶下,离开了临月阁。   他的背影看起来颇为沧桑,而梵楼则衔着他寻来的东西,无声地回到了沈玉霏的身侧。   螣蛇将衔着的东西放在沈玉霏的手边,还用蛇首轻轻地顶了一下。   沈玉霏顺势低头,眼睛微微一亮——梵楼命玉蚺寻来的,是一对镶着金边的镯子,瞧着像是蛇鳞制作而成,上面还雕刻着繁杂的花纹。   ……该是个法器,但相比起镯子的用处,沈玉霏更喜欢镯子的样式。   他喜欢漂亮的东西,当即将镯子套在了手腕上。   皓腕配墨镯,沈玉霏抬起手臂,任由红色的袖摆落花般跌在臂弯里。   他故意凑到蛇首前:“阿楼,好看吗?”   黑蛇吐了吐信子,用蛇首蹭着沈玉霏的小臂,蹭着蹭着,化身为人,将他环在了怀中。   沈玉霏奸计得逞,嘴上非要冷嘲一句:“谁许你变回来了?”   梵楼却道:“宗主,快要到十五了。”   他一噎,暗暗算起日子,意识到竟当真要十五了,面颊不由微微发红:“到了就到了,你当本座怕了十五不成?”   言罢,凶狠地掐住梵楼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只是,这情毒总是个祸患——嘶!”   沈玉霏话说到一半,忽而捂着后颈,整个人从梵楼的怀里弹起来。   “阿楼!”他气急败坏,“你咬疼本座了!”   “……你是忘了自己已经化成人形,还当自己是蛇吗?!”   梵楼默默地伸手,将沈玉霏重新拉回怀里,对着那个自己刚刚用尖牙咬出来的红印,又吻了过去。   “阿楼?”沈玉霏一愣,坐在梵楼的腿上,迟疑道,“你……生本座的气?”   梵楼动作微妙地顿了顿,片刻,哑着嗓子在他耳畔说:“不是。”   “什么?”   “不是祸患。”妖修收紧了手臂,将他死死地搂在怀中,脸颊也紧贴在了他湿漉漉的后颈上,“情毒……不是祸患。”   沈玉霏蹙眉“嗯”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情毒,不是祸患。”梵楼语气笃定,“宗主,情毒,不是祸患。”   沈玉霏:“……”   沈玉霏的后颈泛起一阵麻痒,心也被梵楼执拗的话语说得七上八下。   “宗主……”   “好好好,不是祸患。”   眼见梵楼大有他不附和,就一直说下去的架势,沈玉霏连忙改口,“你……你松开本座!”   梵楼恋恋不舍地撤去了手臂上的力道。   沈玉霏没敢回头,直接化身为蛇,“啪嗒”一声砸在梵楼的腿上,然后窸窸窣窣地游到黑色的衣袍里去了。   他躲在漆黑的布料下,心情从一开始的慌乱,逐渐演变为气恼。   “嘶嘶!”沈玉霏吐着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中竟然对梵楼产生了类似“畏惧”的情绪,浑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   他怎么会畏惧梵楼?   他怎么可能畏惧梵楼?!   小蛇的尾巴“啪”得一下抽向身下。   沈玉霏像是为了印证,自己并非真的畏惧梵楼,甩着尾巴顺着妖修的大腿,一路游到腰间。   他“嘶嘶”了两声,张开嘴,将尖尖的牙印在了梵楼的腰间。   “宗主?”   细微的刺痛让梵楼短暂地陷入了迟疑。   梵楼先是隔着衣衫,轻轻地抚摸咬着自己的小蛇,然后将手探了进去,直到沈玉霏愿意攀住手指,方才将胳膊收回来。   “宗主。”梵楼将小蛇举到眼前,“属下的血对宗主有……”   “嘶嘶,嘶嘶!”   沈玉霏吐着蛇信,烦闷地扭过身去。   梵楼也就闭了嘴。   沈玉霏当然知道,螣蛇的血对自己有什么效用。   情毒……情毒……   怎么什么都和情毒有关?   他需要梵楼,又不仅仅是因为情毒!   沈玉霏兀自生着闷气的时候,梵楼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明显的纠结情绪。   妖修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眼神难得没有凝聚在沈玉霏的身上,而是望着自己那根被小蛇缠住的手指。   “宗主。”许久以后,梵楼终是开了口。   这个时候的沈玉霏气已经消了大半,整条蛇毫无形象地挂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昏昏欲睡。   “嗯?”他若有似无地晃了晃蛇尾。   “宗主,属下知道你不喜欢情毒。”梵楼缓缓道,“属下也知道,你不喜欢受制于人。”   “……但情毒,是属下与宗主唯一的联系。”   “……若非情毒,属下无法来到您的身边。”   原本软趴趴地挂在梵楼手指上的小蛇,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盘成了一小团。无敌可爱班整理   沈玉霏蜷缩在梵楼的手背上,浑身的鳞片都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随着呼吸,散发出淡淡的红芒。   梵楼换了只手,将沈玉霏捧在手心里:“宗主不喜欢情毒,属下……却很喜欢。”   “……若是没有了情毒……”   妖修的眼神微黯,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若是没有了情毒,宗主还会同属下亲近吗?”   梵楼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回应他的,却是沈玉霏羞恼的吐息声。   那条被他好生捧住的小蛇,不断地拧着蛇身,最后将蛇首完美地藏在了盘起的蛇身中,连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   梵楼难免失落。   他虽然知道,自己是沈玉霏在修炼《白玉经》时,迫不得已的选择,内心深处,还是存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宗主许他亲近,许他以下犯上,都是建立在情毒的基础上。   会不会没有了情毒,宗主依旧愿意同他合籍呢?   沈玉霏的反应让梵楼会错了意。   梵楼想,宗主大概是不愿的。   ……也是,宗主那么骄傲的人,即便如今已经对他很是优容,所有的一切,在情毒消失以后,都会化为泡影。   宗主甚至会视他为耻辱。   那就让情毒一直存在吧。   梵楼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蛇阴毒的本性。   “……属下知道了。”   妖修敛去眼底升腾起来的癫狂,低声道,“宗主,属下不会再提情毒之事,还请宗主恕罪。”   隐隐有些发热的小蛇还是没什么反应,连一直晃来晃去的尾巴都不甩了,一个劲儿地盘着自己的蛇身。   梵楼的眼神愈发黯然。   他起身,将沈玉霏放在贵妃榻上柔软的狐皮之间:“宗主,属下去看看合籍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言罢,无声地向临月阁外走去。   “嘶嘶……嘶嘶?”沈玉霏直到此时,才急切地扬起蛇首,“阿楼——阿楼!”   梵楼停下了脚步,身形僵住一瞬,继而很快就回到他的身边,单膝跪地:“宗主。”   沈玉霏别别扭扭地游到贵妃榻前,抻长了身子,一拱一拱地往梵楼的身上爬:“本座也要去。”   他轻哼:“你懂什么合籍大典?没有本座盯着,怕是会出乱子……阿楼。”   沈玉霏又唤了梵楼一声:“阿楼,本座知道,你已经答应本座,不会离开合欢宗,可本座还是想知道,看见那些妖修……你是如何想的?”   他挂在梵楼的耳朵边上,试探着问:“看见他们,心里是否觉得欢喜?”   沈玉霏的好奇不无道理。   他是人修,自出生起,就生活在人修的身边,自然不会觉得难受。但是想,若是世间人修消弭,身边尽是妖修,他活了百年,方才遇见同族,心中不可能毫无波澜。   沈玉霏觉得,梵楼亦是如此。   “属下不知。”谁曾想,梵楼却道,“属下看见妖修——”   梵楼蹙了蹙眉,“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   化为蛇妖的孟鸣之除外。   看见他,梵楼的心中会涌出源源不绝的恨意。   “嘶嘶……此言当真?”沈玉霏从梵楼的后颈磨磨蹭蹭地晃过去,挂在了另一只耳朵上,“可是你是螣蛇,即便本座想将你留在身边,也阻止不了蛇妖视你为神。”   “当真。”梵楼用一贯淡漠的语气,答道,“他们视属下为神,是他们的事,但在属下的眼里,属下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小蛇的身上的鳞片又开始发热了。   他强撑着在梵楼的脑袋上盘了一会儿,后来实在是羞恼得厉害,胡乱从妖修的身上游下来,没几下就扭没了影。   沈玉霏落荒而逃,直到闯进杏花林中,方才想起,自己忘记变回人身。   “咳咳。”   暗影流转,身着红衣的合欢宗宗主扶住树干,站在一片落花中,止不住地咳嗽。   沈玉霏的眼尾红了,耳垂也红了,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梵楼说出口的那句“永远只有一个主人”,很快,连心跳声都聒噪了几分。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一拳砸在树上,试图用纷纷扬扬的落花遮掩面上的红潮。   但很快,一道凛冽的寒意化为针尖似的箭矢,穿过花瓣,直逼前方而去。   “啊——”   黑色的蛇被打穿七寸,钉在了树干上。   他的头顶,有着雪白的斑纹。   正是那个刚对沈玉霏俯首称臣的双斑。   “谁给你的胆子——”   花瓣落地,沈玉霏满身戾气地收回了涌动着灵力的手,“偷袭本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呜呜呜最后一天了,求一求白白的营养液┏(^0^)┛? 第135章 135   “你……你不能杀我, 嘶嘶——你不能杀我!”   被贯穿了七寸的黑蛇,疯狂地扭动着蛇身,鲜血随着他的动作,顺着树干蜿蜒而下, 将树下堆积的花瓣都浸染成了血色。   “我……我、我与螣蛇大神血脉相连, 你杀我——就是杀他的手足!”   “……嘶嘶——你……你杀了我——杀了我, 螣蛇大神一定会与你反目成仇!”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双斑口不择言。   他将自己与梵楼的关系说得暧昧不清, 且在亲眼见到沈玉霏的迟疑后,变本加厉——   “是, 没错!人修, 你不信也得信,——哈哈哈, 真论起来, 我与螣蛇大神同气连枝, 嘶嘶——百年前就有着血脉的联系, 我……我是他的弟弟,你知道吗?!”   “……他有的,我理应也有一份!”   双斑喊得气喘吁吁,动作牵动蛇身上的伤口, 整条蛇都疼得蜷缩起来。   但他在短暂的抽搐过后,再次恶意满满地挑衅起沈玉霏来:“蛇妖一族的神明是我的兄长……你如何对腾蛇, 就该如何对我!”   “……嘶嘶——你想杀我?”双斑动作间, 吃痛打了个激灵,继而重新用布满血丝的竖瞳, 直勾勾地盯过来, “你不敢杀我!”   双斑为自己的猜测欣喜不已。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人修, 你很在意螣蛇。”双斑幽幽的话语声徘徊在杏花林中,将花朵的芬芳都染上了冷意,“嘶嘶——你既然在乎,就该想想,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因为你在乎的螣蛇,更在乎我!”   妖修猖狂的笑声在杏花林中回荡。   双斑猜不透沈玉霏心中所想,却将他与梵楼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肆无忌惮地刺激着沈玉霏敏感的神经。   “……人修,你不明白!嘶嘶——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妖修一脉衰颓,即便是同为一族的妖修,互相之间,都失去了联系——我们被逐渐剥夺神志,嘶嘶——连最基本的骨肉亲情都无法顾及……你们人修,注重血脉亲情,难道我们妖修就不注重了吗?!”   “……人修啊人修,你可曾想过,一个在世间孤独了百年的妖修,嘶嘶——再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双斑的蛇瞳中闪着莫名的光,仿佛自己能与螣蛇感同身受似的,无比笃定道:“你伤我,螣蛇势必与你不死不休——”   “……因为,我是这世间,唯一与他有血脉联系的蛇妖。”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说到这儿,忽而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然后不顾被贯穿的七寸,不断地扭动起蛇身来。   扑簌簌,落花与蛇血一道,倾落如雨。   鲜红色的血珠溅得到处都是,腥甜的气息在沈玉霏的周身弥漫开来。   ……他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双斑——无论是从修为还是从身份上来说,他都应该毫不犹豫地将蛇妖斩杀才对。   可偏偏!   偏偏因为双斑的话,沈玉霏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原地。   ——世间唯一的联系。   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沈玉霏其实并不在乎,双斑先前说的那些话。   什么“血脉相连的亲人”,什么“他在乎的螣蛇有了更在乎的人”……   他压根没将这些话听进心里。   因为沈玉霏了解梵楼。   了解自己的螣蛇在世间,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可“唯一”二字,也是他所求。   现如今,双斑却堂而皇之地将“唯一”二字夺走,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   沈玉霏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也印进了掌心。   “你怎么敢……”   阴寒的灵力在他的周身汇聚。   “怎么敢?嘶嘶——我就是要让他与你不死不休!”   双斑见状,忽而神经质地拧紧了蛇身。   那道化为箭矢,深深没入树干的灵力依旧散发着森森寒意,并因为蛇妖的动作,更深地陷入了血肉。   双斑疼得浑身都在打颤,蛇首上浮现出来的笑意,却愈发歇斯底里:“合籍大典?哈哈……亲眼看见你残杀自己的手足,他还会与你在一起吗?”   “……痛苦,嘶嘶——我要你们都痛苦!”   双斑说到最后,忽而抻长了身子,一副要将身子完全由箭矢斩断的架势。   他当着沈玉霏的面求死。   因为他知道,沈玉霏不会让他死。   双斑自以为拿捏到了沈玉霏的软肋,肆无忌惮地对他冷嘲热讽起来:“你怕了?”   “……你当然会怕!嘶嘶——倘若我死了,即便你已经被螣蛇选为白矖,他也会离你而去!”   蛇妖的惨叫声与诡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双斑将自己的身体不断地碾压在箭矢上,反复碾磨,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经脉断裂的声响,他终是将一大块肉从身上剥离开来。NanfNG   他疼得双目赤红,鲜血染红了蛇鳞,看向沈玉霏的目光也愈发怨毒:“嘶嘶——你后悔了吗?”   “……迟了!螣蛇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你说,他看见我的被你伤成这幅模样,还会与你行合籍之礼吗?”   “……自古人修与妖修就有不共戴天之仇!嘶嘶——我要他想起来!”   伴随着最后一声嘶吼,双斑狠狠地撞向了箭矢。   他依旧以为沈玉霏会阻拦自己——因为他察觉到了沈玉霏对梵楼的执念。   双斑与那只知道钻进螣蛇庙,不自量力地进入幻境,接受考验的青脊不同。   ……螣蛇的身份,固然诱人,可他也有自知之明。   九死一生之事太过缥缈,双斑惜命,不愿意用性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他反其道而行之,试图利用自己的“巧舌如簧”,去控制修为高深莫测的螣蛇。   而要控制螣蛇的第一步,就是控制白矖。   双斑心头纵有千思万绪,实际想起来,不过短短瞬息。   他眼中的得意之色还没有散尽,剧烈的疼痛就从身体里迸发而出。   原是沈玉霏压根没有出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撞上箭矢,将一截雪白坚硬的蛇骨都给撞碎了。   双斑眼前一黑,连惨叫声都没发得出来,整条蛇就瘫软了下来。   双斑并非螣蛇,也没有梵楼那样剖骨施展秘术复活沈玉霏的决心,只是碎了一截蛇骨,就软成了一条绳。   “怎么会……嘶嘶——怎么可能……”   他吐着蛇信,眼神空洞地呢喃,“你竟然不在乎……你怎么可能不在乎?!”   双斑话音未落,血迹斑斑的七寸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地掐住。   沈玉霏将疲软的黑蛇从树干上扯下来,拎在手里,冷笑着收紧五指。   那本就被箭矢刺穿的伤口立刻涌出了浓稠的鲜血。   “不——不!”双斑痛苦地挣扎。   可沈玉霏并没有放松力道。   碎骨与鳞片一齐随着鲜血跌落在地,他的袍角都被沾染上了暗红的血渍。   “唯一?”杏花林中回荡着他模糊不清的冷嗤,“就你……也配成为阿楼的唯一?”   素白的五指骤然收紧。   咯吱咯吱。   骨骼碎裂的脆响接二连三地响起。   双斑无声地惨叫,两颗蛇瞳爆出眼眶,显然已是垂死之相了。   也正在此时,另一道气息出现在杏花林中。   沈玉霏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住,已经奄奄一息的双斑则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在他的掌心下,哭嚎道:“螣蛇——嘶嘶——螣蛇大神!”   双斑在哭嚎的同时,身体里残留的灵力也彻底爆发。   只是一个呼吸间,沈玉霏就做出了决定。   他并没有因为梵楼的出现,就放过双斑。   恰恰相反,沈玉霏拎着双斑转身,当着妖修的面,将其生生砸在一株杏树上。   ——砰!   杏树应声而倒,无数花瓣腾空而起,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混杂着血腥气的糜烂味道。   沈玉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梵楼,说是挑衅也好,说是审视也罢,他的的确确当着梵楼的面,杀死了一条据说和前者有着血脉联系的蛇妖。   但他同时,也没有躲双斑垂死前的最后一击。   妖力割破了沈玉霏似雪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就这么仰着头,抬着沾满蛇妖血肉的手,注视着梵楼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无形的灵力在体内汇聚。   沈玉霏已经很久没有对梵楼出过手了。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向自己靠近的妖修,体内的灵力翻涌,一触即发。   ……只要梵楼因为双斑之事,与他反目,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杀!   沈玉霏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连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都没有察觉到。   他只是看着梵楼,直勾勾地看着。   “宗主。”   直到梵楼停下脚步,在他的身前单膝下跪,继而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去那道伤口溢出的鲜血,他体内聚集的灵力才陡然散去。   “宗主……”妖修唤沈玉霏,并不多言,金色的蛇瞳里,却将想要说出的话都“说”了出来。   沈玉霏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他像是被金色的海洋包裹,四肢百骸都泛起酥酥麻麻的疲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委屈”。   委屈于“唯一”二字被夺走,委屈于梵楼不再独属于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液体!!!!!再努力努力就可以加更啦嘿w? 第136章 136   这样的情绪对于沈玉霏来说, 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所以,他选择当着梵楼的面,亲手将双斑杀死。   因为他要证明,自己才是梵楼心中, 不可取代的“唯一”。   若是梵楼有半点的迟疑或者不满, 这个人, 他都不想要了。   沈玉霏的想法自然极端。   但他生来如此,改不掉也不想改。   好在, 梵楼并未让沈玉霏失望。   沈玉霏由着梵楼将自己搂在了怀里。   “宗主想要属下化身为蛇吗?”妖修试探地问了一句。   沈玉霏摇头,顺势将脸颊埋进梵楼的颈窝:“不必。”   梵楼便将沈玉霏搂得更紧些:“那宗主想要化身为蛇吗?”   他还是摇头。   梵楼想了想, 揽着沈玉霏的腰, 将他打横抱起:“那属下带您回去。”   他却不肯走,而是执拗地抬起了沾满血污的手。   梵楼的视线落在那染上红意的手指上, 目光闪烁:“属下回去就帮宗主擦干净。”   沈玉霏又觑了一眼早已没有声息的双斑。   “宗主。”这一回, 梵楼倒是没有由着沈玉霏的性子, 而是严肃了神情, 指腹再次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嘶——”   那么一小道伤痕,自然是不痛的,也自然是稍稍动用灵力,就能恢复如初的。   但沈玉霏偏要当着梵楼的面吸气, 还非要表现出很痛的模样,将那根修长的手指按在了脸颊上。   “阿楼。”沈玉霏抬起了埋在妖修颈窝里的脑袋, 手臂攀着梵楼的胳膊, 仰起了上半身,“阿楼。”   他轻哼:“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玉霏虽然已经从梵楼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但是, 这还远远不够。   “宗主。”梵楼紧盯着他脸上的血痕, 指腹微微用力,当真让他疼到恼火得蹙紧了眉毛。   “宗主。”梵楼亦加重了语气。   “做什么?!”沈玉霏不满地偏开头,谁曾想,梵楼居然胆大妄为到了敢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他将头再转回来的地步。   “梵楼!”沈玉霏的心里当真冒起了火气。   梵楼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宗主无需如此。”   沈玉霏微怔。   “……宗主知道,属下能为您做到什么地步。”梵楼一根接着一根,松开了钳住他下巴的手指,“宗主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沈玉霏的心随着梵楼的话,重重地砸落,仿佛被简单的话语碾成了一团温热的液体,在胸腔里躁动地翻涌。   ……梵楼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是知道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前世,梵楼舍去了一身妖骨,为的,不过是让他死而复生。   梵楼为了沈玉霏,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现在,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蛇妖,与他反目成仇。   “本座不要你管。”   沈玉霏想清楚其中的关巧,羞恼得红了面颊。   他知道,自己在双斑一事上,钻了牛角尖,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就仰着颈子,窝在梵楼的怀里,哼哼唧唧地喊疼。   梵楼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哄沈玉霏,面色却愈发阴沉,直到回到临月阁,依旧没有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   沈玉霏晃了晃腿,眼珠子乱转,隐约从梵楼的身上,嗅到一丝生气的迹象,满心都是新奇与得意。   新奇在于,梵楼的情绪很少外露得如此明显,得意……自然是得意自己在梵楼心中的地位。   两相结合,沈玉霏早就不在乎双斑了。   他勾着梵楼的脖子,主动对着那双形状好看的薄唇啄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阿楼,阿楼。”   沈玉霏的语气放轻了,隐隐有些服软的意味藏在字里行间。   ……当然了,也只是“隐隐”。   沈玉霏不允许自己真的在梵楼的面前低头。   温热的触感在唇角绽放,梵楼默了会儿,扣着沈玉霏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沈玉霏习惯性地打开牙关,却没有立刻得到妖修的安抚。   他正疑惑地挑眉,那条灵活的舌就猛地探了进来。   “唔……”沈玉霏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由内而外,都被舔舐的感觉,直叫他的后颈都泛起了痒意。   若沈玉霏此时化身为蛇,必定是抻长了蛇身,浑身的蛇鳞微微炸起的模样。   他艰难地给出了回应,渐渐喘不上气,挣扎着推搡着近在咫尺的梵楼。   梵楼的确松开了箍在沈玉霏腰间的手,但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唇。   妖修装若无意地加深了这个吻。   以前,沈玉霏呼吸不畅,梵楼都会识趣儿地松开他,让他喘一会儿气,只是今日,梵楼故意延长了一息——沈玉霏眼尾多出两抹无法掩饰的水红,双手揪着梵楼的衣领,像是溺水之人,攀住了一根浮木。   他伏在梵楼的肩头,浑身颤抖,胸腔里仿佛藏着只胡蹦乱跳的兔子。   沈玉霏还没安抚住“兔子”,下巴就再次被掐住。   梵楼俯身,没有继续亲吻他的唇,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脸颊上的伤痕。   那条浅浅的痕迹很快就寻不到踪迹了,梵楼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沈玉霏很是喜欢的双唇,在那里流连忘返。   “阿楼……”他被亲得手软腿软,竟比方才被含着唇亲时,反应还要激烈。   梵楼吻去的不止是沈玉霏脸颊上的伤痕,更是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别——”沈玉霏一边往床榻上缩,一边别扭地保证,“本座以后不会让他伤到自己……阿楼,本座以后不这么做了,不行吗?”   梵楼的吻终是被沈玉霏躲了开来。   “宗主……”   妖修嗓音沙哑,幽暗的视线凝在他的身上,同时,灵活的舌探出了牙关,沿着微微润湿的唇,游走了一圈。   “属下会心疼。”梵楼俯身在沈玉霏的耳畔,一字一顿道,“再来一次,属下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宗主,以后不要这样了。”   “……属下怕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沈玉霏眼神飘忽,明知故问。   梵楼也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妖修不仅将吻故意延长了一息,触碰也多握了一息,□□更是多持续了一息。   沈玉霏在情毒的加持下,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能挣脱那个炽热的怀抱。   他差点求饶。   好在,梵楼知道轻重,没有借着情毒,伺机纠缠。   当熟悉的热浪从沈玉霏的身体里退去时,梵楼也退了出来。   “宗主。”妖修“嘶嘶”地吐着气,后背蜜色的肌肉线条上,满是新鲜的抓痕,“合籍大典……属下等着您。”   眼神涣散的沈玉霏恍惚间点了点头,继而觉得耳根一热。   原是梵楼叼住了他的耳垂,意味不明地厮磨。   沈玉霏因为细微的疼痛,稍稍清醒了过来。   “……本座……本座不会忘。”他挣扎着说出一句话来,沙哑的嗓音每一次落下,好似都伴随着让人面红心跳的呼吸声,“本座还给你准备了……准备了嫁衣……”萳沨   梵楼奖励性地替沈玉霏揉了一下后腰:“属下等着宗主。”   言罢,将他放在榻上,痴痴地用手指,漫无目的地整理着那披散着的三千青丝。   待真的整理好了,梵楼的心绪也算是平复了下来。   妖修起身,一步三回头。   最后,他终是离开了临月阁,消失在了沈玉霏的视线里。   沈玉霏半梦半醒间,只以为梵楼是有事与蛇妖们商量,才离自己而去,待彻底清醒过来,方才发觉,不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唤回梵楼,留在合欢宗内的蛇妖玉蚺,便再次现了身。   “沈宗主,螣蛇大神的意思,是在您迎娶他之前……都不再现身了。”玉蚺面如土色,看得出来,这些话着实是叫他难以启齿。   不过,玉蚺很是听话,即便内心再抗拒,还是按照梵楼的命令,一五一十道:“这是凡间的规矩,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讨个好兆头。”   “他还知道这些?”沈玉霏托腮喃喃,“本座不需要……”   玉蚺模糊地听了一耳朵,瞬间将“难以启齿”抛在了脑后,反而愤愤不平地对沈玉霏说起话来:“沈宗主,螣蛇大神对合籍大典很是上心,不仅比照了凡间的大婚典礼,还寻了许多妖修的——”   可玉蚺话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口。   蛇妖仓惶地捂住嘴,显然说了什么梵楼不让他说的话。   沈玉霏见状,眼睛登时眯了起来:“寻了许多妖修的什么?!”   “……说!”他戾呵出声。   玉蚺的面色微微发白,虽是被吓到了,却硬着头皮没有将未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蛇妖只道:“螣蛇大神付出的一切——并非一句‘不需要’就可以囊括。”   “……沈宗主,我们妖修很多时候,的确不懂人修的心思,但螣蛇大神!他对你……掏心挖肺!”   玉蚺说到最后,嘴边唾沫星子横飞。   沈玉霏嫌弃地在面前加了层无形的结界:“本座知道梵楼的心思,不需要你提醒!”   继而,用灵力驱赶走了玉蚺,反手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玉帛。   这玉帛上并没有藏着合欢宗各位长老的神识碎片,也没有写什么功法的修炼秘诀。   那上面只有沈玉霏亲笔书写的,合籍大典的流程。   他最后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马不停蹄地唤来了百两金。   “合籍大典的请柬都发出去了吗?”   “回宗主的话,都发出去了。”百两金跪在沈玉霏的脚边,“谷中也已整理妥当,还请宗主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也会生气哦w? 第137章 137   沈玉霏想了想, 起身跟着跟着百两金,在忘忧谷中转悠了一圈。   百两金说是准备妥当,实际上,也就是张灯结彩, 在合欢宗各处都挂上了灯笼与红绸罢了。   再多的, 百两金想不出来, 也做不出来。   沈玉霏大致看了两眼,没多说什么, 只问嫁衣准备得如何了。   “按照宗主的吩咐,都是拿最好的料子做的。”百两金手中也有一页嫁衣的拓印, 一听沈玉霏提起, 就忙不迭道,“没有用天蚕丝, 而是用了宗主您给属下的青鸟绸。”   所谓青鸟绸, 既是一种比天蚕丝还珍贵的丝绸。   它同样出自妖修之手, 却比天蚕丝还要难得。   相传, 青鸟是神鸟凤凰的后裔,沈玉霏也是在临月阁的博古架上寻了半日,才找到这么一匹。   青鸟是不是神鸟凤凰的后裔,暂且按下不表。   就看其上蕴含的磅礴妖力, 就知道,青鸟绸比天蚕丝好上百倍。   “不错。”   沈玉霏暗暗颔首。   他只化身为蛇, 去过一场合籍大典。   玄机门的弟子有的, 梵楼也要有,且还得比他们有的, 更好才对。   沈玉霏在这方面, 经验少得可怜, 只一味地对梵楼好,倒是显得有些天真了。   好在,百两金心思缜密,即便对合籍大典一窍不通,还是帮衬着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唯有一件事,女修几番欲言又止,都没好意思开口。   沈玉霏察觉到了百两金的不安,抬手道:“本座不在乎那些收到简牌的宗门是否会派修士来我合欢宗……只要阿楼喜欢,这合籍大典在本座的心里,就是好的。”   “宗主,属下所忧虑的,并非此事。”百两金却咬牙摇头,“属下只是觉得那嫁衣——”   她眼神飘忽,时而看向沈玉霏的脸,时而欲盖弥彰地看向地面。   “属下只是觉得,让梵楼嫁给宗主您,实在是……”   百两金深吸了几口气,终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让梵楼穿嫁衣,也实在是……”   百两金没说出口的那个词,让沈玉霏狠狠地挑起了眉毛。   “怎么,难不成,你想让本座穿嫁衣吗?!”他戾呵,“百两金,你好大的胆子!”   浓郁的灵力从沈玉霏的指尖迸发而出。   百两金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沈玉霏的面前。   但百两金并未因此而住口,反倒是跪在他的脚边,细声细气道:“宗主,因青鸟绸珍贵,属下一直与几位绣娘待在一起,算是看着她们织完了嫁衣。”   “……那青羽染红,仿若天边的晚霞,宗主见了,必定欢喜。”   “……宗主,那么好的料子,您若是不试试,岂不是可惜?”   百两金不愧是百两金。   她能在合欢宗内的几位长老之中脱颖而出,除了自身的实力,靠的,就是敏锐的洞察力。   百两金深知,沈玉霏喜欢漂亮的衣袍,不直言,该由他穿嫁衣嫁给梵楼,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耐心地“哄骗”:“属下知道梵楼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但属下还是要冒着惹怒您的风险,说一句……如若让妖修穿那件嫁衣,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胡说八道!”沈玉霏恼羞成怒,挥起衣袖,将百两金轰走。   百两金随着灵力,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处。   她知道,沈玉霏不是真的生气,也不再多言,行了一礼后,施施然远去。   沈玉霏则将手负在身后,神情迟疑地思考着女修走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嫁衣很美,阿楼穿,暴殄天物。   ……沈玉霏自然不觉得,将好的东西给梵楼,是一件称得上“暴殄天物”的事儿,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嫁衣当真有百两金说的那么好看,他的的确确动了穿上的心思。   反正合籍大典还没有开始,他试试……也无妨。   沈玉霏一时间心痒难耐。   百两金不提嫁衣还好,一提,他反倒是忍不住了,身形凭空消失,再出现,便是在存放嫁衣的偏殿里。   合欢宗的临月阁作为历届合欢宗宗主的修炼安歇之所,并不适合举行合籍大典,所以沈玉霏命令百两金,临时收拾出一座宽敞的偏殿来。   待吉日,梵楼就要穿着嫁衣,坐在偏殿里,等着被沈玉霏带出来。   沈玉霏想想就觉得麻烦。   要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将穿着嫁衣的梵楼扯到临月阁内,合籍大典也就算是成了。   但他始终忘不掉玄机门弟子的合籍大典,想着不能亏待梵楼,所以强忍着不适,恶补了一通凡间成婚的流程。   与玄机门的弟子举行的合籍大典比起来,凡人大婚,更加繁琐,不过细究起来,又大差不差,都是一个意思。   只不过,修士们会将合籍大典办得更加风光,派头更足一些罢了。   在这一方面,沈玉霏能轻而易举地做到极致。   谁叫他是合欢宗的宗主呢?   合欢宗最不缺的,就是派头。   话又说回来,那件嫁衣真的有百两金说得那么好看吗?   沈玉霏的思绪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百两金当真了解他。   沈玉霏厌恶旁人垂涎美色,却又是实打实地喜爱自己这幅容颜。   他心道,若是青鸟绸编织而成的嫁衣当真好看,即便临月阁中翻不出第二匹,他也得叫梵楼再给自己寻一匹回来。   沈玉霏心中如此想,脚下不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偏殿内。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堆满了大大小小塞满了法器与灵石的箱子。   那都是沈玉霏私下里为梵楼准备的“聘礼”。   他从前,对待梵楼不好,可梵楼将他随手丢弃的残剑贴身携带,一用就是数十年。   沈玉霏在玄机门,听见旁人用艳羡的口吻,说什么玄机门的弟子迎亲时,脚踩的法器有多厉害,就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要让阿楼也成为人人羡慕的那一个。   故而,沈玉霏特意准备了这些聘礼。   他一一检验过去,最后终是在嫁衣前驻足。   果然如百两金所说,青鸟绸编织而成的嫁衣,华丽繁琐得,直叫人目眩神迷。   那料子上轻柔的妖力无声地涌动,组成了一片又一片金色的图腾。   沈玉霏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臂,将手指紧贴在了嫁衣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喉结难耐得上下滚动。   只……只看看。   沈玉霏想,自己只是看看,并不是要做什么。   只是,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没能坚持太久,就被渴望所取代。   沈玉霏心虚地向身后看了看,没瞧见什么人后,一把将嫁衣从架子上扯了下来。   丁零当啷。   环佩玎珰,嫁衣上的金饰熠熠生辉。   沈玉霏一个抬手,红衣就如潮水般,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他换上了繁琐的嫁衣,深吸一口气,手中灵力凝聚,在身前凝聚成一面镜子来。   沈玉霏看清了镜中的景象,眼神一下子直了。   真真是好看。   他向来喜欢“极致”,感情也好,物件儿也罢,只要到了极致的程度,他都舍不得放手。   很显然,这件嫁衣深得沈玉霏的心。   “也不知道阿楼穿上,是什么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花瓣似的衣摆,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枚微微颤抖的金饰。   而沈玉霏口中的“阿楼”,此刻正化身为蛇,悄无声息地挂在偏殿的屋檐上,动用了全身的妖力,隐匿去了身形。   黑蛇如一抹暗影,全然与影子融为了一体。   他无声无息地钻进偏殿,游到房梁之上,金色的蛇瞳里,涌动着汹涌的暗潮。   梵楼的眼睛里倒映着一身红霞的沈玉霏。   美人如花隔云端。   有那么一瞬间,妖修觉得沈玉霏离自己很遥远,远到他恨不能将其困在神识中,永生永世地纠缠在一起。   世人对沈玉霏的评价,旁的不谈,单单相貌一项,没有半点夸大其词。   他就是生得艳丽,眉宇间流淌着毫不掩饰的妖媚之气,是当之无愧的合欢宗宗主。   梵楼被沈玉霏吸引,并非因为这张妖冶的面庞——他初见沈玉霏时,即便看见了他的相貌,心中也是带着恨意的——只是明白“情”与“欲”之后,他无可避免地被那张脸所吸引。   但此时此刻,梵楼压抑住了心中的悸动,选择继续隐去身形,藏身于房梁之上。   沈玉霏在灵力幻化而出的镜子前转了一圈。   他喃喃自语:“嫁衣定是比玄机门的好看。”   好胜心起,他在各个方面都不愿意认输。   沈玉霏又嘀咕了句:“不就是法器吗?本座有的,比他们好多了!”   说着,便从储物囊中一股脑掏出许多,一一排列在眼前,全然不顾自己已经为梵楼准备了无数箱宝物,兀自盘算起来。   “……接亲时,要在宗内转三圈,每一圈,都御不同的法器。”   “……能算出天机的棋盘算什么?哼,玄机门的长老连自个儿都要和树融为一体了,还想着与天道争天机?……痴心妄想!”   沈玉霏得意地将一个船型法器拾起来,托在掌心里把玩:“本座一定要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宝物!”   他说得兴起,唇角微掀,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意。   藏在房梁上的黑蛇撞进这抹明媚的笑意,差点控制不住,现出身形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蛇会不会被发现呢?? 第138章 138   好在沈玉霏的心思尽数倾注在了法器上, 加上梵楼及时隐去了身形,故而并没有被发现。   黑蛇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盘回房梁,看着沈玉霏重新将嫁衣挂回去,心中难免生出了遗憾。   ……穿着嫁衣的宗主当真好看。   梵楼还想多看几眼。   另一边。   沈玉霏换下嫁衣后, 没有急着离开偏殿, 而是在箱子间转悠了几圈, 最后重新回到了衣架前。   他偏着头想了会儿,忽而毫无预兆地化身为蛇。   小小一条蛇掉在嫁衣上, 顺着血红色的丝绸,一路从衣领滚到袍角。   梵楼挂在房梁上看得胆战心惊, 再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身形, 惹宗主生气,几个呼吸间, 已经闪身过去, 拱进嫁衣, 用蛇首接住了沈玉霏。   沈玉霏自然不会摔伤, 但当熟悉的蛇首隔着衣料与自己四目相对时,他惊得差点弹起来。   “嘶嘶——阿楼!”   小蛇脑袋一顶,红纱流水般顺着蛇颈跌落。   他用脑袋托起了嫁衣的一角,就像是顶着一张喜帕, 紧贴上了梵楼。   “阿楼,你怎么也在这儿?”沈玉霏心里没有半点偷穿嫁衣被抓包的窘迫。   他拧着蛇身, 缠在梵楼的颈子上, “嘶嘶”地吐着蛇信,一会儿嗅嗅黑蛇的脑袋, 一会儿嗅嗅黑蛇的蛇鳞。   ……几日不见, 梵楼的身上没有令他不快的气息。   沈玉霏满意地扭回了头。   他顶着一小块红色的布料, 窸窸窣窣地挂回了梵楼的脖颈。   “阿楼。”   沈玉霏用蛇尾磨蹭梵楼的蛇身,“阿楼,你看本座给你准备的嫁衣!”   他只字不提先前自己偷偷穿嫁衣之事,只一个劲儿地“蛊惑”:“合籍大典时,嘶嘶——你穿此身与本座行礼,一定人人都夸你俊俏。”   梵楼沉默地匍匐在地上,由着沈玉霏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游走。   其实穿不穿嫁衣,对妖修而言,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眼中只有宗主一人,心里也只有宗主一人,纵使穿上嫁衣会被世人耻笑,只要宗主开心,就不是什么要紧事。   但沈玉霏方才顶着红绸探身靠近的画面,让梵楼心痒难耐。   凡间嫁娶,丈夫会挑起新妇头上的喜帕。   梵楼知道,沈玉霏没那个意思。   但联想到方才看见的,宗主穿嫁衣的模样,妖修已经幻想出了沈玉霏嫁与自己的模样。   “嘶嘶——”黑蛇吐了吐信子,小心翼翼地盘起身子,遮遮掩掩地将某处的异样藏匿在了身下。   “阿楼,本座还给你准备了聘礼。”   没有人教过沈玉霏俗礼,他便不知道,合籍大典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比如现在,他想叫梵楼高兴,便弹到地上,一拱一拱地游到装满了聘礼的箱子边,拿三角形的小脑袋顶聘礼的箱子:“阿楼,这些都是本座喜欢的法器。”   他将箱子顶到梵楼面前,无声地攀上去,最后在箱子的盖子上,得意得盘成一小团:“你还想要什么,说与本座听,本座都满足你。”   梵楼的视线平静地从无数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箱子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嫁衣上。   “嘶嘶——本座喜欢,你也一定喜欢。”沈玉霏注意到梵楼的视线,又从箱子上游下来。   他三两下缠住黑蛇,喜滋滋地呢喃:“等吉日,你穿此身,绕忘忧谷三周,必定一鸣惊人!”   沈玉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有注意到梵楼暗搓搓地抬起蛇尾,勾着一小片布料,又将他的脑袋遮住了。   沈玉霏晃着脖子,顶着红绸狐疑道:“做什么?”   梵楼摇头,看他再次掀开头顶的布料,仿佛再一次掀开了喜帕,口干舌燥地唤了声:“宗主。”   沈玉霏当他还有要求要提,心情颇好地凑过去:“嗯?”   梵楼看着将蛇首贴在自己颈侧的沈玉霏,半条蛇身都酥了。   梵楼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起蛇尾,与他晃晃悠悠的尾巴紧贴子在了一起。   沈玉霏:“……”   沈玉霏默了会儿,羞恼道:“本座刚与你双修过!”   梵楼垂下眼帘,将尾巴与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沈玉霏的蛇身一弹:“阿楼……阿楼你做什么?”   “属下不做什么。”梵楼当真只是将蛇尾与沈玉霏的蛇尾贴在一起,其余的事,半点没有做。   但即便如此,沈玉霏还是领会了妖修先前反反复复对自己的提醒——蛇妖的尾巴碰不得。   原来,真的碰不得。   稍稍一碰……就浑身酥软,完全提不起力气。   他拧着蛇身,试图将尾巴抽回来,可惜梵楼贴得极紧,无论他如何游动,那条粗长的黑色蛇尾最终都会贴过来,磨磨蹭蹭地滑动。   沈玉霏赌气般盘成一小团,对着梵楼的脑袋“嘶嘶”地吐信子。   梵楼眨了眨眼,也跟着将蛇身盘了起来。   只不过,他用身体将沈玉霏圈在了怀中,蛇尾不依不饶地紧随而去。   “阿楼!”沈玉霏忍无可忍,作势要化身为人。   梵楼幽幽的说话声却在此时,在他的耳畔响起:“宗主刚刚说了,无论属下想要什么,都会满足。”   “……属下想要你。”黑蛇无声地将沈玉霏绞紧,鲜红细长的蛇信在暗红色的蛇鳞上来回滑动,留下一道又一道,暧昧的水痕。   “本座……本座岂是你……”沈玉霏被舔得浑身一个激灵,在理智上,想要拒绝,在感性上,却已经放松了蛇身,瘫软下来,放任黑蛇的蛇尾牢牢地卷住下半身——化身螣蛇的梵楼急促地吐息,掩藏着凶器的鳞片打开一条缝。   沈玉霏忍不住往身下看。   当他看见缠住自己的黑蛇,下腹微掀的蛇鳞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蛇性本淫。   他也知道,梵楼不论是真人还是人身,都能让他沉浸在每月十五才会爆发的情毒中,无法自拔。   可是,以蛇身亲眼目睹,还是叫他惊异不已。   黑蛇将小蛇压制在身下,尖牙抵着七寸,完全没有压制的意思,却实打实地占据了上风。   沈玉霏有一搭没一搭地吐着气,因信任梵楼,即便身处劣势,依旧保持着一份冷静。   “宗主……嘶嘶——宗主!”   鳞片终究是掀开了。   小蛇扭来扭去,蛇鳞刮过赤红色的嫁衣,在他们的眼前掀起了滔天巨浪。   鲜血淋漓,血肉横飞……一切的一切,都是妖修与人修的累世仇怨的点缀。   横亘在沈玉霏与梵楼之间的沟壑,其实多如牛毛。   但沈玉霏不在乎,梵楼就更不会在乎了。   妖修在一刹那间,回到了很多年前,沈玉霏还不是合欢宗的宗主,而他也并非宗主的双修人选的年月。   沈玉霏从玉娇娇那里得知,修炼《白玉经》,必须得抵抗得住内心深处迸发而出的“欲望”。   情也好,爱也罢,哪怕是恨,也不能过多得在心间逗留。   而他被剥夺而走的东西,尽数在一条开了灵智,什么都不懂的黑蛇的心里生根发芽。   梵楼在沈玉霏的身上,学会了情爱与欲望。   如今,这些情爱与欲望彻底焚烧成了燎原的火,照亮了妖修的真心。   黑色的蛇绵延如浪,恨不能将沈玉霏完完全全地缠在怀中。   沈玉霏自顾不暇,当然也就没心思去想,梵楼的每一个动作,代表了什么意味。   但在梵楼的眼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想当初,他没能闯进客栈,将沈玉霏从玉娇娇的手里抢下来,唯独学会了两味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愫。   现下,他已经可以带着这些深深扎根在心中的情愫,与沈玉霏纠缠在一起。   十五刚过,沈玉霏又以蛇身,与梵楼亲近了好几回。   他也不知道梵楼是怎么了,总喜欢叫他缠住一小截嫁衣的袍角。   “本座穿给你看就是。”   沈玉霏还当梵楼是想看自己穿嫁衣,短暂的犹豫过后,想到合籍大典上,是妖修穿嫁衣,哪怕大典结束以后,怕也是没机会看了,便别扭道:“你等着。”   言罢,当真向嫁衣游去。   谁曾想,黑蛇抢先一步卷上来:“不必。”   梵楼舔着沈玉霏颈侧细密的鳞片,嗓音嘶哑地提议:“宗主,合籍大典是人修的典礼。”   “你是……”沈玉霏恍然,“想与本座以妖修之法,结为道侣?”   他话音刚落,梵楼已经扭着头,从颈侧拽下来一片四周微微闪耀着金芒的蛇鳞。   按照妖修的传统,结为道侣的两条蛇妖,得一齐跪在腾蛇庙里祈愿,再取下颈侧的蛇鳞,作为信物,互相交换。   如若日后,有一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这片蛇鳞中藏着的神识,就会被伴侣咬碎,以报背弃之仇。   梵楼将闪着金芒的蛇鳞递到了沈玉霏的身前。   沈玉霏飞速地将蛇鳞衔起,稀奇地举过头顶,围着梵楼转了两圈。   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沈玉霏放下梵楼的蛇鳞,扭头要从颈侧拔一片蛇鳞。   “宗主,不必。”   梵楼哪里舍得?   妖修制止了沈玉霏的尝试,“宗主为人修,不必按照妖修的礼数来。”   “本座偏要按照妖修的礼数来。”沈玉霏却轻哼着用尾巴甩开梵楼凑过来的蛇首,硬生生地从颈侧拔了一片蛇鳞下来,“本座就是要给你本座的鳞片!”   说着,沈玉霏强势地将自己散发着红芒的蛇鳞递到了黑蛇的唇边。   “本座要以妖修的礼数,与你结为道侣。”   沈玉霏轻声承诺,“阿楼,不论本座是人修还是妖修……本座都要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139   暗红色的鳞片散发着梵楼最熟悉的气息。   小蛇亲昵地蹭着他的下颚, 吐息很浅很轻。   ……这意味着宗主的心情很好。   梵楼默默地接过了沈玉霏拔下来的蛇鳞,蛇信一卷,藏于神识最深处。   若他们为最寻常的妖修伴侣,此刻, 应该在螣蛇庙内起誓。   但梵楼本为螣蛇, 去腾蛇庙反而成为了一件多此一举的事情。   只是如此一来, 梵楼看着在自己身上磨蹭来磨蹭去的沈玉霏,平白生出了一种, 宗主在向自己发誓的错觉。   “嘶嘶……”   妖修垂下头,寻了沈玉霏乱动的脑袋, 与其额头相抵。   小蛇眨巴着清澈的眼睛, 又凑上来拱了拱,被黑蛇压了一下脑袋, 方才老老实实地跟随梵楼的动作, 消停下来。   低沉的蛇音从螣蛇的口中溢出来。   沈玉霏毕竟并非真的蛇妖, 听不大懂, 却模模糊糊地品出了几丝庄严的滋味。   他的心跟着沉静下来,与梵楼额头相抵还不够,尾巴一甩,整条蛇都卷了上去。   梵楼金色的眼睛里闪过无奈, 也没再逼着沈玉霏做什么,只默默地将誓言说完, 最后低下头, 在沈玉霏的面前摆出了臣服的架势。   “好了?”沈玉霏似有所感。   “好了。”做完一切的梵楼,眼中似有金色的火焰在跳跃。   他翻身卷住乱动的小蛇, “宗主……”   “嗯?”沈玉霏费力地将脑袋从黑蛇盘起的蛇身中探出来。   “人修的合籍大典……”梵楼一字一顿地问, “也会有誓言吗?”   “自然有。”沈玉霏再不了解俗礼, 为了梵楼,也去恶补了一通合籍大典的流程,此刻自信满满道,“阿楼,人修比之妖修,更注重礼法。”   梵楼顿了顿:“那宗主会与属下以凡人的礼数起誓吗?”   沈玉霏循声抬头,用蛇信舔了舔黑蛇脸颊上的鳞片:“会。”   他轻声应允:“本座会。”   话音刚落,黑蛇就再次强势地卷上来。   沈玉霏一愣:“本座不是已经同你……”   “妖修的礼数还没有行完。”梵楼喃喃,“宗主,妖修在螣蛇庙里结为道侣以后,也是要洞房的。”   “什……什么?!”   妖修在螣蛇庙中起誓,究竟要不要洞房,沈玉霏已经无法去印证了。   等他被黑蛇送回临月阁的时候,小小一条蛇已经从头软到了尾。   几日后,吉日终是来临。   百两金发出去的简牌,效果比想象中好上不少,起码,玄机门热热闹闹地来了许多人。   商时序腰间缠着一段红绸,喜气洋洋地站在忘忧谷前,手里摇着折扇,兴奋得不住地问身旁的没骨花:“姑娘你说,今日这么好的日子,小生是不是该算一卦?”   没骨花闻言,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抢走了商时序手中的骨扇:“算卦?”   “……哼!”女修冷哼一声,“你个乌鸦嘴,今日就消停些吧!”   “哎哎,小生的扇子——小生的扇子!”   商时序急得跳脚,又见同门弟子已经近在眼前,只能强做出笑脸迎上去。   没骨花见状,将视线从玄机门的弟子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从忘忧谷内走出来的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将怀中的长琴抱得更紧了些。   “今日是沈宗主大喜的日子,我就算心中真的有所芥蒂,也不会动手。”玉清门的春熙察觉出没骨花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柳叶眉跟着蹙了起来,“你不必多心。”   “哎呀,你别听师姐瞎说。”眼见没骨花的脸色随着春熙的解释,越来越差,明心赶忙上前打起了圆场,“师姐她没有半点对合欢宗不利的心思——这是我们准备的贺礼。”   明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祝沈宗主与梵楼永结同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   没骨花咽下了到嘴的讥讽,又想起百两金先前的叮嘱——百两金生怕没骨花一个不留神,将前来贺喜的修士们都骂走,此前,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百两金还特意提醒她:“宗主看重梵楼,你若是将合籍大典搞砸了,我和另外几个长老加起来,都救不了你!”   没骨花嘴上说:“老娘怎么就一定会将合籍大典搞砸了?”   实则,心中还是有点忐忑在的。   此时,她便是想到了百两金的叮嘱。   “我替宗主先行谢过了。”没骨花僵硬地行了一礼。   这一下转变连明心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春熙先还了礼:“应该的。”   两位昔日见面,就要大打出手的女修,借着沈玉霏的合籍大典,化干戈为玉帛。   明心心中大喜,肩头趴着的灵蜂也跟着嗡嗡地扇动起翅膀。   没骨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你的灵蜂可曾化为妖修?”   没骨花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明心脸上的喜意就僵住了。   “许是我修炼的功法有异。”他失落地喃喃,“并未有灵蜂化为妖修。”   没骨花也不意外。   她拍着明心的肩膀:“慢慢来。”   继而仰起头,看着逐渐向合欢宗靠近的妖修,眼神一戾。   与此同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也腾空而起。   佛见笑与佛见愁两姐妹拦在忘忧谷前,与蛇妖们相对而立。   穿着滑稽的红衣的玉蚺,似是有一瞬间,试图暴起,但很快在理智的趋势下,敛去了所有的情绪。他让到一旁,示意佛见笑与佛见愁看身后由数不清的小蛇扛着的箱子。   “嫁、妆。”玉蚺愤愤地开口,短短两个字,说出了无尽的怨气,“螣蛇……咳咳,梵楼的嫁妆。”   佛见愁与佛见笑同时一愣。   虽说,沈玉霏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要娶梵楼,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才是那个该嫁的人。   如今蛇妖一族却扛来了嫁妆,这就意味着,梵楼自己也默许了沈玉霏的说法。   佛见愁与佛见笑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时让开了位置。   扛着箱子的小蛇看不见尽头,如翻涌的黑浪,将一箱又一箱奇珍异宝,都送进了忘忧谷。   “当真没看出来,梵楼竟有这样的家底……”   没骨花没忍住,犯起了嘀咕。   听到这话的玉蚺,忍无可忍地瞪了她一眼。   没骨花莫名其妙,却不知,梵楼以螣蛇的名义下达了命令,让所有信奉螣蛇的蛇族,寻天才地宝,这才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自己的“嫁妆”。   玉蚺深觉螣蛇大神被人类蛊惑,却无能为力,依照命令行事时,心都在滴血。   然而,让蛇妖更崩溃的画面,很快就出现了。   “吼——”   响彻天地的怒吼自合欢宗内传来。   玉蚺精神大振,以为螣蛇大神终于恢复了理智,刚要循声而去,就见一条遮天蔽日的黑蛇从忘忧谷内游出来,硕大的头颅上还顶着一抹纤细的红色身影。   玉蚺脸上的笑意生生地僵住了,不消片刻,就碎成了渣渣。   “螣蛇大神啊——”   玉蚺痛心疾首,跪倒在地,恨不能以头抢地。   原是梵楼化身为蛇,将自己当成了沈玉霏的坐骑。   相比玉蚺的痛心疾首,合欢宗内各人的面色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百两金差点没晕过去。   她口中喃喃着:“宗主……宗主……”   继而被黄莺搀扶住,强撑着吩咐:“传令下去,仪式有变。”   原是先前,她就生怕沈玉霏不走寻常路,所以千叮咛万嘱咐,不图沈玉霏老老实实地与梵楼行完合籍大礼,只求他不要节外生枝。   沈玉霏口中答应得极好,现如今,合籍大典还没开始,就骑着梵楼的真身,大喇喇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我就知道……我就该知道!”百两金掐着黄莺的胳膊,咬牙切齿,“宗主能听话,就不是宗主了!”   黄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还记得正事:“现在怎么办?合籍大典尚未开始,宗主与梵楼就现了身——”   “还能怎么办?”百两金没好气地叹了口气,“……好在,我们合欢宗弟子本就不拘小节,与其逼着他回去按照仪式的流程重新来过,不如直接开宴罢了。”   “直接开宴?”黄莺犹豫了片刻,狠下心来点头,“也是,宗主与梵楼现在现身,怕是会直接去行礼……也罢,也罢,就依照宗主的意思来吧。”   黄莺到底当过沈玉霏多年侍女,极为了解他的想法。   骑着梵楼的沈玉霏,绕忘忧谷三圈后,果然来到了临月阁后面的山谷中。   “阿楼,本座是不是从未带你来过此处?”沈玉霏从蛇首上一跃而下,梵楼亦在他的身后幻化出了人身。   “属下不曾来过。”   梵楼环顾四周。   此处的确是他未曾来过的地方,也是沈玉霏从未提及的地方。   荒芜的山丘之上,一座破败的屋子矗立在杂草中。   “哼,若不是为了合籍大典,本座也不想带你来。”沈玉霏用灵力斩断杂草,率先走进屋子,“这是历代合欢宗宗主存放魂灯之处。”   沈玉霏听百两金说,他与梵楼若要称为道侣,须得在合籍大典上,得到长辈或是师长的认可。   沈玉霏心道天道都奈何不了自己与梵楼,还要什么长辈或是师长的认可?再者,他无父无母,师长更是早已陨落,就算是想要认可,也没有了认可的机会。   但百两金坚持,他为了梵楼,就想到了这么一处地方。   “弟子沈玉霏。”即是为了梵楼,沈玉霏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用灵力清扫干净地上的灰烬,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下。   无数已经熄灭的魂灯黑压压地陈列在破旧的祭台之上。   唯独沈玉霏的那盏魂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愿与梵楼结为道侣。”他话音未落,身侧已经多了一抹漆黑的身影。   沈玉霏心念微动,手掌无声地翻转,掌心里瞬间多出一盏魂灯。   梵楼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伸手过去,指尖拂过灯芯,一点金灿灿的光芒登时在魂灯内升起。   呼啸的风骤起,似是历代合欢宗宗主在表达不满。   “本座想他与本座在一起!”沈玉霏见状,冷哼着抬手,无形的威压落下,风声硬生生地停滞,梵楼的魂灯也出现在了他的魂灯旁。   两点火苗并肩燃烧,烈焰交融,一如两条交缠的蛇。   沈玉霏抓住了梵楼的手,在火光中,许下了永世不弃的承诺。   生生不息,轮回不止。   他不必去问,梵楼是否会永远忠诚,因为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阿楼都履行了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谢谢每一位读者的订阅呜呜呜,也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w   后面会有甜甜的番外,嘿嘿,谢谢大家喜欢宗主和狗狗蛇!!!   下一本会写《继承亲哥的老婆剑以后》   或者《禁止渣攻乱汪》大家可以收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