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的妾是朵黑心莲   作者:莘泽   文案   【病秧子相爷x疯批美人攻】   南梁丞相沈执清心里有个白月光,他上门去寻,却是看见摄政王嵇宴将人虐杀致死。   从那天起,沈执清就成了皇帝的刀,替他,杀了嵇宴。   一年后,宫里赐了一名伶给沈执清暖床。   沈执清手里捏着这张与嵇宴酷似的脸,心头想起了嵇宴死时盯着他的眼神。   如虎扑食,欲咬断他的脖子。   沈执清:“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阿宴。”   这一刻,沈执清几乎是要以为嵇宴回来了,回来找他算账。   *   嵇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见到沈执清,他逼着自己眼睛从那一捏就断的脖子上移开。   沈执清心上人已死,这一次,没人再争得过他。   *   沈执清:摄政王杀了我的人,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所求为何?   重掌大权的嵇宴将人放在王座上,捏住自己心心念念的纤细脚踝,跪在地上吻了他:为你。   沈执清气的手抖。   嵇宴:杀他,是因为他占我名,夺你爱,他不配。   沈执清:……   阅读指南:   1.温柔受(沈执清)x疯批攻(嵇宴)别站错+双C,受不喜欢白月光   2.V前随榜,V后多更,日更,有事会发公告   3.历史架空,无原型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执清(受) ┃ 配角:嵇宴(攻) ┃ 其它:预收《渣了敌国太子后我带球跑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有病,不好惹   立意:舍小家为大家,努力经营美好生活 第1章 困局   南梁崇德元年,京都早春。   相府墙外的枝头上都落了樱,如霜雪堆积,春带旧寒,风里尚透着几分冷。   沈执清拢着衣衫坐在书房上首的位置,翻掌感受着窗外的风,沁冷的凉意让他少有血色的指尖,只透着一层浅淡的薄红。   此时那如冷玉一般的指尖上出了血,那是他刚刚发了火,被摔碎的杯盏划伤了手。   屋内静的出奇,沈执清敛下眸中怒容,淡声道:“不吵了?”   他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的将指上血迹一一擦去,垂眸看向销金帐帘之外的南梁大臣们。   这群人一大清早跑到他这,吵吵了一上午,愣是一个有用的办法都没想出来,就叭叭的等着他拿主意。   沈执清将手中的帕子丢开,冷哼了一声,“北穆王嵇幽,此番向京都发难,是因为陛下久病不出,政局不稳。他虽是皇室,兵不过十万,你们慌什么?”   有人轻声喃喃出声,“可君后……”   “嘘,说什么君后!”九卿之首的周景猛地回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朝着对方头上呼了一巴掌。   周景心里咯噔了一声,相爷刚刚跟后党闹掰,这憨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执清抬眼,“周景,让他说。”   周景将自己胖墩墩的身子重新挪了回去,冲着人垂首出声,“相爷,他就是想说南梁如今君后当政,这件事君后那边却迟迟没有表态,若任由着那北穆王发兵,京都大乱,得益的只会是藩王。”   屋内烧了炭火,倒是惹人困倦,沈执清将染了冷意的指尖重新拢进袖中,“嵇幽此番打的什么名头?”   周景老老实实的回答出声,“北穆王此番说的是自己儿子……”   “北穆王又没有说要反,他为自己儿子的死讨个公道。”沈执清手指在扶手上不急不徐的敲了敲,面上浮出一丝沉冷来,“那就给他讨。”   周景顿时恍然大悟。   相爷这么做,就是想将这个名头坐实,届时嵇幽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若发兵,就是不忠。   沈执清的话一出,台下的人小声议论出声。   “话是这么说,可这公道怎么讨?”   “一年前闯入流云台杀了摄政王嵇宴的可是相爷。”   “到时候若嵇幽要人,我们难不成要把相爷交出去?”   “这……   他们这中立一脉可真难。   众人纷纷仰头看向周景。   周景浑身一哆嗦。   别别别,别害他,交人这事他可是不敢。   众人又都将视线落在沈执清身上。   刚从婢女手中接过暖炉的沈执清,就感受到几道眼巴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将暖炉拢在手里,感受着指尖的热意,脑海之中就想到此前嵇宴还在时的情景。   那时朝堂之上,两个人虽然敌对,但好在还能帮他挡点。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一群人全指望着他一个。   想到此,沈执清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周景,派个人以报丧的名头,出使西河玉京。”   周景:“那若北穆王问起……”   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吐出的话,如圣裁决,“就说摄政王当年身死是因为事涉党派之争,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内炉火还烧的旺,周景擦了擦汗,“相爷,可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之久,到时候若那北穆王不肯买账……”   “这个儿子的死活对他来说,不过是寻一个伺机发难京都的理由。他嵇幽若不想当乱臣贼子,就只能接受。若不肯……“沈执清声音一顿,“以谋反罪名论处,直接罚了便是。”   周景连连应是。   “相爷,那此次出使西河玉京的人选,臣以为北穆王爵位并未被褫夺,又是皇室之后,按礼制,派出使之人前去游说报丧也应当配以相同身份……”   “南梁皇室除去北穆王就只剩下皇叔一脉。”沈执清抬眼,“这人你请?”   屋内再热,周景身上的冷汗也下来了。   “皇叔隐退多年,下官……”   周景就感觉到沈执清的视线停在了他身上,像是在等他说完‘请不来’三个字就宰了他。   完了完了。   这选人害了别人,不选自己完蛋。   周景索性就直接闭了嘴。   随着周景闭了嘴,一群人顿时又没了主意。   沈执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只觉得愁的慌。   这件事,真要算起来,杀人的是他沈执清,出使去西河玉京的人也应该是他。底下的这群人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三公的人说了一圈,却唯独不敢提他的名字。   他可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畏他,畏他权势,却也指望着他挽回现在南梁的局势。   外界皆言君后临朝,南梁帝病危。   可只有他沈执清知道,南梁帝久病不出的真正原因是被君后囚困了起来,如今后党猖獗,若这件事处理不好,后党与人联合,这天怕是要变。   就在几个大臣费尽心思,左思右想之际,一婢女突然快步走近,附在沈执清耳畔低语,“相爷,宫中来人。”   宫中来人,必是要紧的事,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大臣们纷纷吐了一口气。   倒是沈执清眉头轻蹙,他撑了身子起身,雪白的袍角散在地上,质地细腻,如霜雪堆积。   那双白皙的手指挑开帘幔,出声道:“来的是谁?”   婢女垂首,“是君后身边的掌事公公。”   婢女的话一出,众人怯怯的抬眼。   南梁的丞相沈执清曾经是后党最忠诚的拥护者,可自打君后临朝,这位相爷就开始不满君后的所作作为,到最后一生气干脆直接闭门不出。   这人一走,朝堂之上少了个主心骨,君后最近正琢磨着怎么将人请回去。   日光微凝,众人果不其然就看见站在帘外的沈执清垂了眼,那瞳色之中恹色一闪而过。   午膳的时候派人来,妥妥的是要给人找不痛快。   “都给我回去好好想想,散了。”沈执清拢了衣衫,步下台阶,“来人,带他们从小门走。”   *   沈直拢着暖炉,绕过回廊走进亭子。   宫里的掌事公公张全早已经侯在这,见人来了抬眼看了过去。   相府墙外落樱随着人的步伐簌簌跌落,落花盈舞,衬得沈执清一身暗光流转的白裳,清艳至极。   沈执清本就生的好看,他不笑的时候,人像是琼宫之中的仙,又娇又矜贵的。   张全见人来了赶忙迎上前行了礼,“相爷万福。”   “免了。”沈执清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子,拂袖坐在了亭内的石凳上,“公公今天怎么有雅兴跑到本相这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张全走上前,讨好的给人倒了一杯热茶,“君后听闻您的宠妾前些日子犯了点错被相爷您给赶了出去。”   沈执清摩挲着杯盏,笑了笑,“这点家丑,还劳得他挂念。”   “相爷您为南梁劳心劳力,君后也是体念您。”张全垂首立在一侧继续道:“这不前几天,老奴在京都的双喜楼里偶然碰到一人,君后瞧着人妙,就差遣老奴将人给您送了过来。”   “双喜楼。”沈直口中喃喃。   张全欸了一声,“相爷您这身子骨许久不见好,老奴觉得多个人照顾总是好的。”   他这身子骨为什么不好,南梁的这位君后不应该心里最是清楚吗?   怕不是送人是假,试探他是不是真的病了,不管事了,是真。   这人此刻就侯在亭外,沈执清懒懒的靠在一旁的石桌上,远远的朝着廊下的人看了一眼,“我这微雨阁什么时候缺过人?”   沈执清这话倒是不假。   自打大半年前这位爷伤了根本,这人就以身子不便为由,渐渐的不怎么管朝堂上的事情。   这人闲了,府上的宠妾倒是没断过,什么双喜楼的头牌,哪家府上的公子,这其中一大半还是君后亲自挑来的。   沈执清这话不便真意,张全顺着话接道:“爷,这回的人不一样,君后说了,您只要见了,一定喜欢。”   沈执清看人挑的很,喜欢长得好看的。   君后一口咬定,他必会喜欢,这倒是让他起了点兴趣。   “让人过来,给我瞧瞧。”沈执清自打刚刚,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那人身上。   只见对方身上穿着一件淡色薄衫,此时站在日头里,眉眼微垂,恭顺的模样倒是同别的什么名伶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   张全拍了拍手,立在远处的人,就迈步走上前来。   沈执清刚刚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此时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微微抬起眼时便是瞧见亭外日头晕染的绮丽,质地精洁的衣衫衬的那人身姿高而挺秀,他的轮廓锋锐明晰,整个人皎皎如朗月,像是澜夜星河之中的星辉,让人难以忽视。   沈执清收紧了拢着暖炉的手,端起的杯盏无意识的跌落在地。   茶渍在脚边晕染,他亦浑然不知。   这样的气质,他此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可那人明明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手里。   张全:“相爷?”   沈执清垂眸,唇无意识的抿了起来,“手滑。”   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带着打量,沈执清下意识的抬眼正对上那双浓墨深黑的眸子。   仅一眼让沈执清心头想起了嵇宴死时盯着他的眼神。   如虎扑食,欲咬断他的脖子。   沈执清整个人呼吸一窒。 第2章 重逢(修)   时至今日沈执清的鼻尖几乎是还能嗅到大寒那日的冷雪,如那人身上的冷冽寒霜一般刺骨冰凉。   全南梁的人都知道,一年前是他杀了嵇宴。这送来的美人与嵇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到底是送来给他做妾,还是给他添堵。   要不是碍着这人还在这,沈执清怕是要直接骂出声。   瞧着张全招呼着他府上下人忙里忙外,沈执清将视线移开。   “相爷您这手是……”   沈执清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那被碎瓷划伤的手渗出了血,正在往下滴落。   他在另外一道视线投过来之前,就将手拢进袖中,藏得严严实实的,“没什么。”   张全:“那这人,爷可还满意?”   沈执清定了定神,方才再次看向对方。   像,太像了。   与那人简直一模一样。   算起来他与嵇宴还是发小,但两个人闹掰还要追溯于五年前,两个人身在不同党派,为其主,争斗了数年,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直到一年前,他只身闯入流云台,看见嵇宴死在他的面前。   他一直以为乖戾嚣张的摄政王是佞臣,是百姓眼中的暴徒,可直到君后临朝,南梁帝失踪,他才发现,从头到尾其实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沈执清拢着暖炉,垂眸良久。   真稀奇。   虽然知道这人不会是嵇宴,但看着顶着这张脸的人此时恭恭敬敬的跪在他眼前,沈执清心中也不免产生了一丝怪异来。   他合该是个骄傲的人。   沈执清忍不住向前倾身,那染上凉意的指尖却是在快要触碰上对方脸颊的同时,突然定住,改为捏上了对方下颚,微微挑起。   “你,叫什么名字?”   沈执清将手重新拢在暖炉上,吐出来的声音没有想象当中的抖,还算平稳。   明明这个问题不难,可跪在地上的人垂着一双眼睫,不知道是第一次见贵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以至于沈执清等了良久,方才等到对方回答出声,“奴叫阿宴。”   “阿……”沈执清突然闭了嘴。   摄政王姓嵇名宴,这一句阿宴,叫的沈执清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沈执清豁然抬头看向张全。   这一眼看得张全甚是心惊,像是一盆子冷水浇下去,心凉了大半截。   张全赶忙冲着人解释出声,“相爷,此人几年前因父罪,没为官奴,原名叫宴朝欢。”   宴朝欢。   所以才叫阿宴。   而不是……   沈执清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从那晚之后,天人永隔,他应是再也见不到嵇宴了。   *   与沈执清此时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就跪在他面前。   嵇宴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会再见到沈执清,直到这一刻,他离得沈执清这般近,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挥之不去的药香味。   嵇宴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回来了。   他逼着自己的眼睛从对方一捏就断的脖颈上移开,落在了沈执清的脸上。   四月天,明明春意盎然,沈执清的面上却是一片苍白之色。可他的记忆里,沈执清明明是一个意气风发,洒脱随性之人。   杀了他,合该春风得意,他看到的却是沈执清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   “宴朝欢,你知道我是谁吗?”沈执清问。   新名字让人反映了一会,嵇宴低声道:“知道。”   “南梁丞相,沈执清。”   嵇宴曾经叫过无数次他的名字,他尚能记得,他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吐出的时候,声色低沉,像是在湖水之中浸润着的冷月,总是带着点生气。   名字从不同的人口中吐出,倒是多了点不同的意味。   宴朝欢在叫他的名字的时候,没有听出寻常人的恭敬倒是听出了几分的沉哑,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但这么一瞬间,却是与那人像极了。   沈执清拢着暖炉,突然道:“宴朝欢,你可知你这张脸与已死的摄政王长得极像。”   嵇宴:“摄政王雄才大略,乃当世明臣。奴不过是双喜楼的一届乐师,岂敢于日月争辉?”   也是。   像嵇宴那样的人,这世间应再找不出第二个。   沈执清将眸子重新落在对方身上,“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本相与嵇宴有仇,你就不怕本相哪天牵连与你,也杀了你吗?”   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嵇宴抬起头,眸光垂落,“他怕吗?”   沈执清突然一愣。   他……   半晌沈执清回答出声,“不怕。”   嵇宴:“那奴又有何惧?”   沈执清口中琢磨着嵇宴的话,面上的表情没有半丝不悦,反倒是多了一丝兴味,“那你想杀了本相吗?”   有那么一刻,嵇宴觉得对方认出他了。   恐怕连沈执清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问面前的宴朝欢,还是在透过他在问别的什么人。   嵇宴动了动唇:“不想。”   手指像是被暖炉烫了一下,沈执清微曲了手指,“为什么?”   微风将亭外的樱卷了进来,落在两人身前。   光影里,嵇宴依然看着他,良久之后方才出声,“相爷与奴无冤无仇,所以,奴不会。”   沈执清:“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嵇宴:“好人。”   “好人。”   沈执清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是百姓口中的佞臣,没想到竟有朝一日能从一人口中听到他是好人。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声音愉悦像是有被欢喜道。   半晌,他拢着手里的暖炉站起身,“宴朝欢,听闻你在双喜楼并非以色侍人。”   “可本相一贯喜欢长的好看的。”沈执清垂下眸子,“你若留下端茶送水,暖床侍寝,你也愿意?”   嵇宴叩首一拜,“全凭相爷安排。”   “好。”沈执清将视线移开落在了候在一旁的张全身上,“既然君后有意,那这人我就收了,公公回去复命便是。”   “恭喜相爷。”张全冲着沈执清拱了拱手,“那老奴告退。”   “请。”沈执清抬了抬手,待目送人离开,方才将手重新拢进袖中,就连一并收起的还有那唇畔一直挂着的一抹浅笑。   君后知道他恨嵇宴,将一个长得这么像嵇宴的人送给他,无非就是寻了几分讨好之意。   想到此,沈执清微微侧目将视线落于身后,没再停留,迈步出了亭子。   路过相府掌事姑姑浮春身边的时候,沈执清低声交代出声,“人安排好,查查底细。”   沈执清的声音比这春日的风还要冷,远没有刚刚看到的亲切。   浮春躬身,“那这位分?”   沈执清微微侧目,“妾吧。”   *   夜里,京都下了一场春雨。   雨下的又急又烈,给屋子都染上了一层湿冷的寒意。   翠微阁内浮春给人添完了屋内的银炭,就听见了内室传来低咳。   浮春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掀帘进了屋,“相爷,这夜里寒凉,您还是早些休息。”   沈执清手撑在桌案两侧,披着大氅,正低着头看桌子上皇宫的地图。   待听见浮春的声音,出声问道:“姑姑,如果让你去藏一个人,你会将人藏在哪?”   浮春走到跟前,手里拈起金拨子,“那我会藏家里。”   “家里。”   沈执清琢磨着这个词语,目光在皇宫的地图上一扫而过。   可,南梁帝不在皇宫。   难道是看漏了什么地方?可若不在皇宫,沈执清又实在是想不出这人还能在什么地方。   冷风钻入脖颈,沈执清咳嗽了两声。   这出了冬季已有两月,他这个身体倒还是如此畏寒。   沈执清接过浮春递来的热茶,就听到对方有些担忧的问出声,“对了爷,您真的要出使那西河玉京吗?”   沈执清抬眼,“姑姑可是觉得我若去,便是有去无回?”   浮春不敢接话。   沈执清饮了一口杯中热茶,眸光从鼻梁落在杯中,笑道:“放心吧。”   沈执清见浮春欲言又止的模样,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哎呀浮春姑姑莫要忧心,我命硬,死不了的。”   更何况就算是他想死,君后也未必会如他意。   浮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绕过桌子将起身的沈执清扶起,“相爷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担心的却总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今夜雨寒,相爷可是要请人来暖床?”   “暖……”   沈执清一噎。   他府上姬妾看上去是一堆不假,可这些人大多是君后乃至后党一派送来监视他的。   若招来,还要在对方跟前演戏,实在是累得慌。   至于,宴朝欢……   沈执清将手中的暖炉递给浮春,自己则褪了大氅,“对了,宴朝欢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浮春:“人住进了霜花小筑,一切如常。”   沈执清嗯了一声,“他既然不是这几天才到的京都,那么,他顶着这张与嵇宴如此相像的脸,之前我们的人为什么没接到消息?”   “这人原先在双喜楼中做乐师。”浮春接过大氅,放在一旁的衣服架子上,“听说摄政王此前临朝时,他在京都双喜楼中对外宣称自己是毁了脸,常年带着面具。”   “面具?”沈执清解着衣衫的手一顿,“那为何会被君后发现?”   浮春解释出声,“说是后党有官员出入双喜楼时无意间将对方的面具撞下,当时张全也在,就将人送到了君后面前。”   “那可真是太巧了。”沈执清嗤了一声,“宴朝欢那边再派个人盯着,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务必给我查清楚了。”   浮春退后一步,躬身,“是。”   *   窗外急风骤雨,屋内,沈执清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嵇宴的流云台。   如一年前嵇宴死时的天一般大寒,天上飘着雪,呼吸之中吐出来的白气冷雾如今日雨夜般寒凉。   流云台内雾凇皎洁晶莹,嵇宴就着了一身绣着金纹的广袖黑袍,立在湖边,如苍茫天地之中仅剩的一景。   他竟然梦见了他。   沈执清不敢相信的走近,他像是怕惊扰到人,轻唤了一声,“嵇宴。”   立在湖边的人浑身上下蓦然一僵。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长袖当中的手,又叫了一遍,“嵇宴。”   同样的名字,这一声低唤心里却带着浓重的复杂情绪。   自从那晚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在梦中梦见过嵇宴,想必对方一定恨透了他。   而他呢?要说恨嵇宴,可自打这人死了之后,这股子恨也跟着淡了。   现如今朝堂之上,没个人用他斗嘴,倒也是无聊的很。   沈执清吸了一口空气之中的冷气,却是看见嵇宴转过身来。   头顶霜雪飘落,他还是那张记忆当中锋锐的面庞,不笑的时候比四周的霜雪还冷,衬得整个人清贵至极。   想着对方应该不想见他,沈执清就没敢上前去,生怕惹毛了对方,将他从这梦里一脚踹出去。   沈执清整了整心绪,索性站定在原地开口道:“嵇宴,今日你肯来见我,是来骂我的对吧?”   沈执清的声音淹没在风雪之中,以至于他没有看见那立在雾凇之下的人,因他的话微微曲起的手指,更没有听见嵇宴于风雪中叫他的名字。   “自打你走后,南梁的天就变了。君后临朝,南梁帝失踪,你当年与我推测的一切都在发生。”沈执清垂下眼睫,“你骂吧,这一次我不会还嘴。”   雪带着冷香从鼻尖拂过,如梦似幻的,立在雾凇之下的人一言未发。   沈执清低着头自嘲的一笑,“事到如今,你连骂我都不想了。”   “那换个话题。”沈执清吸了吸鼻子,“我今天遇见了一个与你长得很像的人,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我以为你骗我,你其实没死,还好好的活着。”   “可那日的血就流在我的脚边,你不该活着的。”   “沈执清。”   清晰而又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前响起,沈执清抬起头,就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瞳色。   天光灰白暗淡,落在他的轮廓,泛着冷玉般的光辉。   刚刚尚站在湖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定在他的面前,垂眸看着他。   嵇宴。   沈执清动了动唇,唇紧抿了起来。   嵇宴:“你现在还恨我吗?”   沈执清的手指嵌入掌心血肉中,“嵇宴一命偿一命。”   沈执清将拢在袖中的手松开,“我不恨你了,之前的一切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立在远处之人,却并没有回答他的央求。   沈执清像是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他垂下眸来,“好,你若是想要我的命,那可不可以再等等。我现在还不能死,南梁是我一手搞成现如今这个样子的,我要将这一切给……”   嵇宴伸手一把攥住对方的腕骨,“沈执清,你不是神。”   你不是神,为何要把一切罪责揽身,要一个人扛?   身周的冷风沁的人呼吸变得有些重,沈执清猛地苏醒过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霜花小筑内,嵇宴睁开眼。 第3章 嫉妒   沈执清病了。   一场大雨,让人夜里着了凉,早上的时候,人就发起了高热。   浮春找了太医过来,院子里手忙脚乱折腾了一上午,动静之大,直接闹到了相府后院的霜花小筑之中。   相府内的霜花小筑,是相府的后宅。   外界皆传,沈执清娇藏了一众美人,嵇宴本是不信,毕竟在他的记忆中,沈执清对这些情爱一窍不通。   可在搬进来后,嵇宴发现他错了。   他没想到外界说的竟然都是真的,这不大的后院,沈执清竟是塞了满满当当一院子的美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要什么有什么。   而他,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   霜花小筑内一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嵇宴披衣而出,就听见一群人站在院门口议论纷纷。   “相爷这是又病了吧,我看大夫都换了好几拨。”   “昨夜下了雨,夜里冷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相爷这身子骨畏寒,着不得半点凉气。”   “我怎么听说,相爷这病……怕是熬不过冬。”   嵇宴皱紧了眉头。   “呸呸呸,晦气!”身侧突然闯出来一人,来人着了一身红衣薄衫,面容艳丽骄纵,他指着院墙跟嘀嘀咕咕的那群人低骂出声,“这是相府,谁准你们在这里这么咒相爷?相爷明明福大命大,能够长命百岁!再乱嚼舌根子小心我告你们的状!”   几个人本是吓了一跳,再看见来人后,皆是长舒了一口气,“玉离,相爷都多久没召过你了,你再看看人家柳直,刚从外面回来,就被叫过去贴身照顾相爷。”   “就是,你面都见不到,还怎么告我们的状?”   玉离气急败坏的叉了腰,“那也比你们自打进了府,就没见过人的强!”   玉离在相府中的地位的确比众人都要强上一些,众人争执不过,各自讪讪的离开。   玉离站在原地气的用手扇了扇风,这视线刚从那些人身上抽回来,就发觉院子里还站着一人。   晨光熹微,那人抱着手臂靠在树上,身子拢在树下的一片阴影里,像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墨。   他的视线与玉离交汇仅有一瞬,就移开眼,重新落在了不远处的轩窗内。   刚刚虽然只有一眼,玉离却还是感觉到了那人落到身上刺骨冷意的眼神,似是带着敌意。   玉离:“?”   他没招他惹他吧。   玉离蹙了蹙眉头,冲着人走了过去,“欸,你就是昨天新来的?”   嵇宴没说话。   一个刚进府的新人都敢给他摆脸色了吗?   玉离蹬蹬蹬的,凑的近了些。他顺着嵇宴的视线看了过去,就发现对方视线所及之处,就是轩窗内躺在塌子上的沈执清,而坐在沈执清床侧的……   “该死的柳直!又被相爷叫到跟前服侍!”   嵇宴听着一旁的抱怨,偏过头来,“谁?”   “就是他!”玉离指着那坐在沈执清床侧给人喂药的人,“柳大官人家的长子柳直。”   等等。   他怎么问什么答什么!   玉离抬眼,不服气的出声,“欸,我告诉你,这霜花小筑呢,我虽比不过他柳直,但也……摄……摄政王?”   熟悉的称呼让嵇宴微微偏头。   玉离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是摄政王,你肯定就是一冒牌货!”   嵇宴:“……”   他可真冤。   “哦,我知道了,昨日我就听说君后又送了一人过来,敢情送的就是你。”玉离拖着下巴,仔细将人瞧了瞧,“还别说,真像。”   嵇宴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靠在树上听着玉离在叭叭一通乱说,等过了一会,看人猜累了,他方才出声道:“你认识摄政王?”   玉离:“之前摄政王救过我。”   嵇宴挑眉。   玉离:“!”   啊啊啊啊他怎么又回答了这个冒牌货!   “我告诉你,你别想着从我这套什么话。”玉离哼了一声,“我们家相爷跟摄政王有仇。”   梦中那人央求与他和好的声音仿佛又拂过耳畔,轻轻的,让人不忍拒绝。   嵇宴闭了眼睛,拢在长袖之中的手指微曲。   玉离碎嘴子的叭叭还在说,“不是我说,就你长成这样,你就别想见到相爷,以后呢,在这霜花小筑你跟我混,我能让你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宴公子。”   嵇宴睁开眼,就看见沈执清身边的浮春姑姑走来,出声打断了玉离的话,“相爷有请。”   玉离:“?????”   他刚刚是不是说相爷一定不会见人来着?   玉离快嵇宴一步上前,委屈巴巴的开口,“浮春姑姑。”   “玉离公子。”浮春给人见了礼。   玉离回头朝着往这边走的嵇宴看了一眼,询问出声,“相爷只叫了他一个吗?我呢?”   浮春:“只叫了宴公子一人。”   玉离扁了扁嘴,“凭什么,不公平!”   嵇宴走进就看见玉离快哭出来的表情。   浮春:“宴公子请。”   嵇宴抽回视线,跟着浮春去了沈执清的翠微阁。   “叫了柳直,叫了这个冒牌货,就是不叫我!气死我了!”   玉离盯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   沈执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膳。   头有些重,他撑着身子起身用了点吃食,精神才算恢复了一些。   “宫中来信,说是前往西河玉京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柳直将人扶上塌,“去的不是爷,是御史管培。”   “管培……”沈执清咳嗽了两声,“管培本就是嵇宴的人,后党这么做是为了保全自己,也好,想必此行也能顺利。”   柳直将暖炉递上前,“可若是这般,北穆王就不会起兵戈,那君后岂不是又能安枕无忧了?”   “兵戈起,苦的只有百姓。”沈执清摇了摇头,“君后一日不坐上那个位置,他一日就不会安心。”   “所以我们现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想怎么起兵戈,而是尽快找到陛下。”   浮春躬身走进,“相爷,宴公子来了。”   沈执清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柳直看向帘外,“这位宴公子可是昨天进来那个?”   沈执清懒懒的抬眼看向柳直,“你没看到?”   “昨天我还在外替爷奔波。”柳直同人诉苦,“我可是听说此人长得与摄政王一个模样,这摄政王可是京都一等一的人间绝色,我倒是要好好瞧瞧。”   柳直是他养在身边的暗卫,平日里就呆在宅子里,当自己的宠妾。他在宴朝欢身上看不出的破绽,或许交给柳直能看出一二。   想到此,沈执清索性抱着暖炉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由着人去了。   不大一会,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柳直掀了帘子而出,却是愣在原地。   随着那人走进,衣带当风,屋外的光都落于身后。光影从鼻梁上映照而下,如霜雪般冰冷,映衬着轮廓锋锐明晰。他身姿颀长,腰线紧致,每一寸,都像是精心雕琢而出的玉器。   好家伙。   若不是真的知道摄政王已死,此人当真可以以假乱真。   嵇宴的视线落在帘幔之后的人身上,微微垂了眸,“相爷。”   沈执清半天没听见柳直的话,就知道人怕是已经傻了。   他睁开眼,出声道:“柳直,你先下去。”   柳直回过神来才恍然察觉到自己刚刚失态,他掀开帘幔,冲着人央求出声,“爷,柳直还不想走。”   沈执清知道柳直再打什么主意,附和着出言哄道:“乖,听话。”   “爷~”帘外那人似是没什么动静,柳直央求无果,最后只好起身告退,“那柳直就先回去了。”   他步下台阶,与人错身而过之时,视线在嵇宴身上停留了片刻。   柳直以为,对方好歹会看他一眼,不曾想,对方一眼都没落下。   等人走了,屋内就只剩下两个人。   屋子里染着药香,沈执清拢着手里的暖炉,看向帘外立着的人。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从进门起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半点未曾挪开。   “走近些。”   在沈执清的声音落,他就只见嵇宴走上台阶,停在了帐帘之外。   不进不退,刚好一帘之隔。   那张脸隐隐绰绰的,就如雾里探花。   也好似昨夜的梦,似真似幻,让人捉摸不透。   沈执清抽回视线,出了声,“听闻宴公子早些年与双喜楼中,琴艺一绝,不知今日,我可有幸,听得这绝世佳音?”   “不过拙技。”嵇宴抬起眼皮,“若相爷想听,我弹便是。”   沈执清:“浮春姑姑,拿琴来。”   浮春很快将东西抱来,躬身退了出去。   嵇宴抱琴坐于一侧,手指按压琴弦,轻轻拨弄。   琴声深沉,音色悠远,飘渺多变。   摄政王嵇宴的那双手执剑,杀人,沈执清却从未见他弹琴。   此人若会弹,便一定不是他。   此时,就连沈执清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明明深知那人已死,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执着什么。   是因为昨夜,那人于梦中,说的那句话?   他的确不是神,可他能做的是在其位谋其职,护佑一方百姓平安喜乐。   他沈执清不是懦夫,他自己做错的事情当由他自己来偿。 第4章 侍寝   沈执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个觉了。   等到他醒来时,窗外已天幕星垂,屋内烛火都燃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用了药,身上的不适都去了几分。   耳边琴声未停,不似风月当中的靡靡之音。倒是带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天下之势在里面。   都说琴声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从双喜楼之中走出来乐师,怎么会有如此心境,倒像是……   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才对。   那场梦,似真似幻。   让人忍不住的想见到这张脸,去证明梦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真正见到了,倒是更让他分不清楚。   倘若嵇宴没死,他是不是会同他说出相同的话,弹出同样的曲调?   沈执清单手撑额,饶有兴致的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弹琴的人身上。   从沈执清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坐在那的人眉眼低垂,精致的侧颜线条明朗而又清晰,面上平和恭顺不见丝毫不悦的神色。   倒是沉得住气。   沈执清忍不住披衣起身,将脚步停在了对方面前,叫了对方一声,“宴朝欢。”   嵇宴的手指拨弦的动作停止,“可是奴吵醒了相爷?”   沈执清垂眸,“没有。”   反倒是一觉好眠。   沈执清视线在对方红肿的手指上扫过。   嵇宴到底有多讨厌他,沈执清清楚的很,他那样的人,若是让他放下身段给他沈执清弹这么久的琴,怕是不肯的吧。   沈执清:“宴朝欢,我若不醒,你打算弹到明日吗?”   屋内烛火灼燃,嵇宴望着落在琴弦上的影子,“是。”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傻的人?   心里那股子异样的感觉又上来了,沈执清眉头轻蹙,“为什么?”   嵇宴抬起眼,“听下人们说,相爷久病缠身。若我的琴,能让您睡个好觉,便是一直弹下去,也是愿意的。”   “你倒是敢说。”沈执清手指从琴弦上划过,“那我若是做了个噩梦呢?”   沈执清就看见对方微微蹙起了眉宇,似乎有在认真思索该怎么办。   沈执清耳边听着不成曲调的音,伸出手将嵇宴放在琴上的手抬起。   烛光之中,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发红,若是再弹一会怕不是要破了皮。   沈执清的视线移开,落在嵇宴的食指上。   食指光滑白皙,无伤无痕。   可嵇宴的食指上却有一道疤,此前伤口深可见骨,是不可能长好的。   真的不是他。   下结论的这一刻,沈执清心里不知道为何竟是透着一股子失落。   感受着手指的挣动,沈执清收紧了手,“别动。”   在对方视线的注视之下,沈执清从怀中掏出一瓶脂膏,“你这手可不能伤了,要不然本相上哪听这么好的曲子?”   落在耳畔的声音带着几分柔色,可嵇宴的容色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原以为沈执清的心上人已死,再也不会有人争的过他。   可没想到没有林景殊,沈执清还会对别的人好,而这份温柔神色唯独没有一分属于他。   在沈执清将脂膏抹在手上时,嵇宴沉着脸将手从沈执清的手中抽出。   在沈执清诧异的眼神看过来的同时,嵇宴垂下眸子,敛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厉色。   “相爷金贵,岂敢劳相爷为奴上药。”   沈执清挑眉,他难得好心帮人一次,竟然被拒绝。   这事要是换成玉离在这,巴不得他将他的十根手指头都涂了才好。   这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沈执清不愿勉强,他抽了一旁放着的帕子擦了擦染了脂膏的手指,将药放在他面前,“你自己涂。”   嵇宴:“谢相爷。”   当年就算是嵇宴也没有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拒绝他,这人还是头一个。   仿佛他多讨人厌似的,沈执清气不过的问出声,“宴朝欢,从你们楼里出来的都是如你这般的做派吗?”   嵇宴沉默不语。   沈执清冷哼了一声,“也是,双喜楼要是人人都是你这样,离关门不远了。”   在沈执清觉得对方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就听见嵇宴回答出声。   嵇宴:“奴只是还没习惯。”   对方的示弱,让沈执清逮着机会提醒出声,“宴朝欢,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本相的。”   端茶送水,暖床侍寝。   嵇宴抬眸,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眸色敛起了眼底的彻骨冷意,“相爷想让奴侍寝吗?”   沈执清一噎。   可他向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示弱,遂出了声,“我想,你肯吗?”   嵇宴:“好啊。”   沈执清:“……”   刚刚不是连手指头都不让碰一下吗?不是没习惯吗?好什么好!   嵇宴的一个好字倒是让沈执清犯难了。   他现在若是表现出让人滚蛋的意思是不是会让人觉得他不行?   沈执清眉头轻蹙,拢在袖中的手指碾磨,半晌他转过身去,“那上前来吧。”   他就不信宴朝欢敢。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瞳色如化不开的墨,像是下一刻,他就要气的走上去与人同归于尽。   沈执清听着身后没什么动静,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他定了定神,顿住脚步声色冷了几分,“宴朝欢,这就是你说的好?”   他就等着宴朝欢反悔,他就可以掐住理由,将人从他屋子里赶出去。   沈执清等了一会,正要低嗤出声,不远处立着的人却动了。   沈执清蹙着眉头,就连揪着销金帐帘的手都收紧。   这个时候谁认输,谁丢脸。   沈执清要面子的很。   他甩开手中的帐帘,掀袍坐在了榻上,“侍寝会吗?”   嵇宴:“相爷也知,奴是从双喜楼出来的。”   “好。”   好样的。   沈执清面色未变,支着脑袋靠在一侧,“那便来吧。”   随着沈执清的声音落,只见嵇宴走上前,面色平静的跪在他的面前,伸手握上他细白的腕骨。   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沈执清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对方真正想做的是将他的手腕折断在当场。   沈执清心头一跳,刚刚蹙起眉宇,腕骨之上却被人落下一吻。   那吻一触即离,似是虔诚。   沈执清眉头蹙的更深。   他正想起身将手腕从对方的手中抽出,哪知头顶的阴影突然落下。   冷香落入鼻息之间的同时,稽宴起身握住他另一只手,将他抵在床榻上。   两个人近在咫尺,嵇宴俯身在他耳畔低语,“相爷,是这样吗?”   沈执清整个人呼吸一滞。   他看对方不是没习惯,分明是懂的很。   手腕被人握的生疼,沈执清低呵出声,“放肆!”   随着声音的扬高,沈执清咳嗽出声,“宴朝欢……咳咳……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放手!”   嵇宴盯着对方眼角被咳出的薄红,将手松开,垂下的眸子敛去那股子想要将人据为己有的浓郁欲/望,乖顺的跪在床侧。   “咳咳……”沈执清揪着被子,压抑着的低咳声,显得隐忍而又难受。   嵇宴拢在身侧的手指嵌入掌心。   沈执清……   “相爷!”柳直本是送药而来,却是在屋外听见沈执清的低呵之后,端着药快步走近。   他掀开帐帘,看见的就是沈执清趴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以及放在被褥上被攥的通红的手腕,“相爷,您怎么样了?”   沈执清被柳直扶起身,视线就落在了低着头的嵇宴身上。   他本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病容。   可现如今却被人看了个彻底。   柳直顺着沈执清的视线落在嵇宴身上,“相爷,是他气你的是不是?”   眼看着柳直要起身找人的事,沈执清伸出手拉住对方,“不管他的事。”   感受到一双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沈执清再次出声,“是我要求的。”   柳直皱紧眉头,“相爷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死罪!”   “我没事。”沈执清将视线落在嵇宴身上,“还不下去。”   嵇宴将视线从两个人身上抽回,冲着人一拜,起身离开。   等人一走,柳直忍不住出声,“相爷!您怎么还护着他!之前那位自作主张的接近您都被您赶出了府,这宴朝欢竟然胆大包天的将您的手都给捏红了,怕不是有什么歹心,就该杀!”   沈执清低头看向自己被攥红的手腕,突然想起那落在上面似是虔诚的一吻。   他能感受得到,对方没想伤害他。   沈执清接过柳直递来的药一饮而尽,“这件事不必再提。”   柳直:“相爷……”   沈执清抬眸朝着人看了一眼,这一眼极冷,让柳直闭了嘴。   只要是这位爷决定的事情,谁说都没用。   更何况,他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下属。   沈执清将碗放在一旁的漆盘上,就看见了漆盘上另外放着的官服。   “这是做什么?”   柳直不敢在造次,垂首立在床侧,“宫里传信,君后让您病好了之后,就去上早朝。”   送一个人,就想让他回去。   他沈执清就是这么好打发的?   沈执清朝着床头上一靠,“我难受的很。”   柳直:“……”   好的,他明白了,沈执清就是不想去。   不过这件事……   柳直再次出声,“相爷,属下觉得您这次还是去为好。”   沈执清抬眼,“为何?”   柳直解释出声,“我们的人在皇宫内发现了一处密室。”   沈执清顿时坐起身,“可有结果?”   “此处君后派人把守森严,我们的人还是偶然间窥得君后去往此地,陛下是否在此,尚且不知。”   柳直冲着沈执清垂首一拜,“不过君后有意在您归朝之后举办玉林宴,相爷您看……”   沈执清将眸子落在朱红色的朝服上,半晌,方才出声,“明日,归朝。” 第5章 周旋   “呦呦,看看是谁被赶出来了?”   屋外月明星稀,嵇宴刚从沈执清的屋内迈步走出,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月下,穿着一身艳红的玉离正举着树叶子偷偷的蹲在门口的花圃后看。   看样子是听了有一会。   嵇宴抽回视线,并没有打算理会。   玉离看着人从眼前走过,抖了抖身上的落叶从花圃里跳出来,“喂!你这冒牌货怎么回事!“   玉离追上前,捏着手中的树叶子在嵇宴的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惹相爷不高兴了?”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收紧,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碍眼的树叶。   玉离见人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拨弄着手里的树叶自顾自的出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刚刚分明是听见相爷发火了,被召见的第一次,就惹人不高兴,你可真有本事。”   比他还惨。   玉离在心里给人点了个蜡。   落在耳畔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同情。   嵇宴眸色微凝。   他嵇宴,什么时候都落得个要让别人同情的地步了?   走在一侧的玉离还在一旁叭叭的说个不停。   “我早说过相府没那么好混,你之前要是跟了我,我同你传授传授经验,何至于此?现在好了,你前脚刚被赶出来,后脚那柳直就走了进去,回去他们一准嘲笑你。”   “我就看不惯那柳直那一副狐媚的样子,偏生的相爷还总是喜欢召见他。本以为来个新人,能分走点相爷的注意力,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不中用的,这下好了,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   嵇宴:“……”   沈执清到底是如何忍受一个人话这么多的?   “不过,你下次可真的别再惹相爷生气了。”   嵇宴突然顿住了脚步,玉离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道:“相爷的身子骨不好,你要是敢伤了相爷的身子,我也饶不了你!”   嵇宴眸色半眯,“他身体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脑子里只要一想,耳畔仿佛还能听见沈执清喉间压抑着的低咳,撕心裂肺的。   玉离顺嘴就道:“你可别听那些人瞎说,什么相爷活不过今冬,呸呸呸,我们相爷长命百岁,他不过是年前伤了……”   玉离一抬眼,却是正对上对方染着冷意的眼神,如头顶的冷月,浸润着深寒。   世人皆说,京都内最不能惹的就是流云台内的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现如今,明明只是有着同一张脸的冒牌货,玉离却依旧被对方一个眼神给吓得从头寒到脚。   完了。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玉离咽了一口唾沫。   嵇宴垂眸摩挲着手指,“年前伤什么了?继续说。”   就在刚刚,他握上对方的手腕时探了他的脉象。   沈执清的脉象虚浮大无力,内伤久病寒气积聚过重,是危症。   明明他还在的时候,沈执清的身体尚还康健。   嵇宴的眼神太过冷,吓得玉离向后退了一步,“我什么都没说,您呢,也什么没听到。那个……我走了。”   嵇宴伸手就捏住对方的脖子。   他脖子细的很,可经不住掰。   玉离赶忙告饶,“冒牌货你松手,我错了我错了!”   嵇宴将人拉到跟前,“你叫我什么?”   玉离苦了一张脸,“宴朝欢,宴哥!”   嵇宴挑眉,“错哪了?”   “是我话多,是我多嘴,是我口不择言,以后我……我一定帮您博相爷欢心。”玉离感受着脖子上的手收紧,哭道:“呜呜呜,宴哥,我给您当牛做马,您看成吗?”   嵇宴蹙紧了眉头。   免了,他可不要一个话这么多的跟在身边。   嵇宴将人丢在院中无人的廊亭处,“把你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   随着人走近,玉离向后退了几步,身子抵靠在廊柱上,“那个……咱能换个话题吗?”   嵇宴纤长的手指将伸入亭中的花枝掰断,微微抬眸,“你说呢?”   玉离:“……”   脖子上的冷意还在,玉离觉得对方很大程度上,刚刚是想将他的脖子如这花枝一般掰断。   嵇宴低头看着手里被露水打湿的花,娇嫩的仿佛新生。   他迈步进亭,就听见身后传来玉离追了上前。   玉离:“好,我说,但你得答应我不说出去。”   嵇宴拨弄着手里的树枝,坐下身,“好。”   “相爷其实不是生病。”玉离朝着周围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这才坐下来凑近道:“大寒那日,相爷急匆匆的离府入了趟宫,随后就好几天没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人是被帝师大人给亲自送回来的。从那之后,相爷的身体就开始畏寒,一直不见好。”   嵇宴蹙眉,“帝师?”   “就是先帝的老师。”玉离压低了声音,”也是奇了怪了,这帝师人隐居在汝州,离京都远得很。自打新皇登基就已经许久不管朝事。当年就算京都出再大的事情也不见回来,可大寒那几日却赶了回来,给相爷找了名医之后方才离开。”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帝师沈裕其实是沈执清的父亲。   当日到底是多惊险,才劳的帝师亲自赶来。   大寒,又是大寒。   沈执清,你在我死的那日进宫到底又是去做什么?   嵇宴收紧了手。   玉离说了半天,没听见旁边出声,他转过头去,就看见嵇宴沉了一双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了半晌,他怯怯的问出声,“宴哥?”   嵇宴抽回思绪,反问出声,“这些你怎么知道?”   “我进府早,出事的时候,我在。”玉离得意,“要不然怎么说那群人也就嘴上说说不敢把我怎么样?唯独那个柳直……”   托这位的碎嘴,倒是让他将事情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就唯独沈执清这病,需要想办法。   他还没有找人算账,沈执清还不能死。   嵇宴起身,迈步往回走。   玉离叭叭的说完,就发现坐在身边的人不见了,他赶忙站起来,朝着人追了过去,“欸,你上哪去?我话还没说完,你等等我!”   嵇宴头疼的蹙眉:“……别跟着了。”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玉离:“你不是想博相爷欢心吗?我可以教你……”   回应玉离的就是面前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   玉离心想,还好他手抽的快,要不然非得要被这门夹断不可。   这人真是不厚道。   他叭叭的跟他讲了这么多,讨杯水的面子都不给他的吗???   *   南梁丞相沈执清时隔几个月第一次上朝。   第一次上朝就直接晚到了半个时辰。   众臣莫不敢言,倒是沈执清迈步进殿的时候,殿内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的。   “呦,好大的阵仗。”沈执清跃过众人走到最前面,“我这没来,你们又惹君后生气了是吗?”   沈执清微微侧目,就看见朝臣一个二个将头垂的更低。   没一个人敢说他们跪在这是为了等他。   沈执清装聋作哑的握着手中笏板冲着高座上的人跪地一拜,“臣沈执清,给君后见礼。”   这礼见的敷衍的很。   坐在高座之上的人,手指放在椅子上不急不徐的敲了敲,在看着人快要跪下来的时候,声色温和的出了声,“丞相还病着,这礼就免了,赐座。”   沈执清本也没想给人跪,在对方出声后,就直起身来,“谢君后。”   他抬起头,坐下身,视线就落在了高座上的人身上。   南梁君后雍玦,是边境双叶城城主雍流独子。   据闻新皇当年还是太子之时,两个人在双叶城之中相识。后来因其身份,二十三岁入宫侍奉,直到后来新皇登基,才力排众议,封了此人君后位。   雍玦在位五年,在新历八年冬,以南梁帝久病为由,改年号为崇德,临朝称制。   雍玦长着一张温润如玉的无双面孔,他此时端坐于高处,雍容华贵,面上含笑,看上去就像是芝兰玉树的公子,好亲近的很。   可只有沈执清知道,这张面孔之下,到底藏着多少的假慈悲。   这样一对比,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嵇宴倒是真实的很。   沈执清心里嗤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言未发。   雍玦对于沈执清来了之后到底会甩他什么样的脸色简直是一清二楚。   这沈执清能坐到百官之首的位置,在朝野之上的影响力还是很足的。南梁百官看着平日里是任他差遣,可私底下,却还是对沈执清听之任之。   此番请人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人压场子。只要对方不说什么,百官可用,他的事情就可以顺利的推下去。   然而雍玦想错了。   早朝议了一个时辰,沈执清拢着衣衫坐在那评头论足了一个时辰,到最后竟是什么事情都没让他推下去。   沈执清懒懒的靠在身后椅子上,拢着手里暖炉,看着雍玦那张笑不出来的脸,心里舒心极了。   他沈执清记仇的很,送一个人就想将他打发了,他可还没这么大度。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想让他沈执清迎合他,配合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南梁,是百姓的南梁,是他沈执清护着的南梁,岂容他随意染指。   雍玦捏紧了手,半晌,他缓和了神色换了个话题,"前几日,本殿在双喜楼见得一妙人,差了张全给丞相送去,丞相可还满意?"   沈执清手指摩挲着暖炉上的精雕花纹,“满意。”   他满意的很。   雍玦笑了笑,“可本殿怎么听说,丞相昨日在相府之中发了火,将人赶了出去?”   一句话,便透出雍玦对他相府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怕不是今天早上他刚用完早膳,吃了什么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这位的耳朵里。   这是在提醒他,他若想杀他,几乎是易如反掌是吗?   沈执清垂下的眸子拂过冷色。   雍玦这是在威胁他。   可雍玦是不是有件事忘记了,他手里所得到的消息,到底是他沈执清想要给他听的还是他的人自己探听到的?   立在殿内的百官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若是连堂堂相府之中都有君后的眼线,那他们自己……   一群蠢货。   沈执清拥着暖炉,视线从百官之中抽回,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懒懒的出声,“君后误会,本相将人赶出去,不是因为不喜,而是那人性子野,不懂得轻重。”   沈执清说着,手状似无意的微微抬起,那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了细白腕子上的指头红印。   雍玦盯着那抹红,低呵出声,“丞相是我南梁国之栋梁,谁伤了那就是大罪。张全你怎么选的人,竟然让人伤了丞相!”   在雍玦的注视下,沈执清将袖子拢下,“无妨。”   “这人呐,总是要野一点才好调/教。”沈执清微微抬眸,视线落在雍玦的身上,“本相就喜欢看着人一点一点的被驯服,成为本相的囊中之物……”   沈执清就看着高座上的雍玦收紧了握着扶手的手。   “丞相喜欢就行。”雍玦出声打断了沈执清的话,“这样吧,丞相归朝,本殿有意在朗华苑内为丞相办一场玉林宴,届时丞相不如将人带来,也让百官瞧瞧。”   瞧瞧他宴朝欢到底有多像那已经死去的摄政王是吗?   沈执清敛下眼底冷色,这一次没再拒绝起身冲着人拱手一拜,“臣遵旨。”   *   宫门之外,沈执清被仆从搀扶着上了轿子。   与雍玦你来我往一个早上,他有些撑不住了。   他拢着衣衫刚坐进车里,就听见车壁上传来声响,沈执清低咳了两声。   “下官今日见相爷面色不佳,您可要保重身子,这南梁可不能没有您呐。”车外九卿之首周景偷偷摸摸的凑到车前,甚是担忧的出声。   “滚。”   他又不是快死了,叭叭的跑来做什么。   沈执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才想起来自己找他还有事,“等等回来。”   周景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欸了一声又折返回来,“相爷您说。”   沈执清抬眼,“管培出使西河玉京,什么时候走?”   周景算了算日子,“今日就走。”   沈执清:“你去派个可靠的人跟着,路上有什么消息让他随时传信给我。”   西河玉京距离京都百里之遥,此去距离太远,君后虽说乐意促成此事,但不好说是不是会多生出什么变故。   周景赶忙点头,“下官这就去办。”   等人走了,沈执清心里压着的事情,才算缓解了几分。   此番出使西河玉京的人只要能让北穆王不敢轻举妄动,那他就有时间,找到南梁帝。   只要南梁帝归朝,兵戈就不会起,南梁才不会乱。   沈执清口中喃喃,“玉林宴。”   他若想在玉林宴上不出岔子,还有一环,扣在宴朝欢身上。   朝堂之上,他答得轻巧,可一想到宴朝欢那张脸,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好要怎么将人驯服。   沈执清头疼的揉了揉眉头,冲着车外吩咐出声:“派人回去,让宴朝欢在翠微阁候着。”   *   正如昨日猜的那样,今日霜花小筑内,到处都在议论宴朝欢昨夜被赶出屋子这档子事。   玉离怕人生气,早早就去了宴朝欢的院子。   玉离:“你今天可千万别出去,外面……”   玉离一句话没说完,推门进屋时却是瞧见对方正在院子里喝茶,那散漫悠闲的模样,像是外面说的不是他。   玉离皱紧眉头,凑上前去,“都火烧眉毛了。”   当初全南梁的人都骂他的时候,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更何况不过是一群人碎嘴。   嵇宴将茶推到玉离面前,“尝尝。”   玉离:“……”   好吧,他喝。   嵇宴将杯子放下,“今天府里有什么事吗?”   “有。”玉离抿了一口茶,回答出声,“听说相爷今个上朝去了。”   嵇宴摩挲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人回来了吗?”   玉离捧着杯子看向外面的天,“看时辰,应该已经……”   院子里突然起了吵闹声,玉离吓了一跳,放下杯子赶忙站起身,“怎么人都挤进来了?不好,浮春姑姑来了!”   浮春?   沈执清身边的那位掌事姑姑。   嵇宴起身的同时,浮春走了进来,“宴公子,玉公子。”   挤在屋外的一众人,议论纷纷。   “昨日让相爷发了那么大火,这是要将人赶出去了吧。”   “上次那人走的时候,就是浮春姑姑来的。”   “真惨,我就说相爷怎么会看上他。”   “那玉离真是个没眼力见的,竟然会跟他混在一处。”   嵇宴伸手拉住了想要上前跟人议论的玉离,冲着浮春微微垂首,“姑姑。”   浮春见过的人也不少,如此不骄不躁心性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这样的人才配跟在她家相爷身边。   她微微侧身,让出位置来,“宴公子,相爷传话来,让您去翠微阁候着。”   众人:“………………”   这是没事了?   嵇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冲着人垂首,“谢姑姑。”   浮春:“宴公子,请。”   嵇宴跟着人离开,站在屋内的玉离抱着手臂,对着一众人指指点点。   “是谁刚刚说相爷要罚人来着?”   “又是谁说我玉离眼瞎的?”   众人:“………………”   玉离叉了腰,“我告诉你们,以后你们……欸,都上哪啊,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喂!”   *   嵇宴随着浮春站在翠微阁前候着,头顶上日头渐大,却仍不见沈执清回来。   立在身边的浮春有些担忧的派个人去查看。   半晌,那小厮回来,冲着两个人躬身一拜,“姑姑,相爷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您看是否将人叫醒。”   “不必了。”浮春看向人,“你去看看柳公子回来了没,让人去接相爷……”   “姑姑。”嵇宴迈步上前,垂眸出声,“派人去寻又要耽误些时间,我去吧。”   浮春蹙眉,“你?”   相爷从不让人碰,往日里都是得柳侍卫亲自去,若是换了个人,只怕又要闹了。   浮春挥了挥手,“你先去看看人在不在。”   看着小厮离开,嵇宴敛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沈执清对此人,似乎过于依赖了些,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嵇宴的想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看见那小厮跑了回来。   “姑姑,柳公子不在。”   浮春蹙了眉头。   这个时候竟然不在,看样子是又被相爷派出去做别的事情了。   今日风大,若是让相爷继续在马车里呆着,恐怕又要病了。   浮春当机立断的出声道:“宴公子,有劳了。”   马车就停在相府外,嵇宴掀开车帘,就看见沈执清拢着单薄的官服靠在马车车壁上,睡的正熟。   曾经那张意气风发的清艳的面容此刻染着苍白,他眉头紧蹙,面容疲惫,像是连梦中都不得安生。   毫无防备的人就睡在眼前,那细白的脖子就在手边,仿佛一捏就断。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粗长君 第6章 宠爱   嵇宴手指在快要接近那白皙的脖子时,耳边似是又响起那日梦中对方央求着要同他和好的声音。   声色软软的,让人不忍拒绝。   嵇宴的动作顿住,他逼着自己从那脖子上移开,伸手将沈执清从车内抱了出来。   太轻了。   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很难以想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与他在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敌对了整整五年。   这一刻,一股子难以明状的心绪在心头蔓延。   嵇宴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感受到靠在他胸膛之上的人动了动。   嵇宴呼吸突然一窒。   正如浮春说的那样,他害怕沈执清突然醒来因他的自作主张而同他闹。   他现在不想跟沈执清吵架。   抱着对方的手突然有些不自在,嵇宴低头去看,却只见躺在怀里的沈执清像是个猫咪似的动了动了身子,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宽大的长袖滑落,嵇宴一眼就撇见沈执清细白的腕子上那未褪下去的红痕。   他就这么招摇着,去上了朝。   让外人见了,怕不是还以为他欺负了他。   嵇宴眸色深了深。   “宴公子。”原本守在院中的浮春不放心,追出来看。在见到沈执清未醒,沈执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走上前,瞧着沈执清面上浮出的一抹不正常的红,将手贴在沈执清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感受着掌心的温热,浮春抽回手,“相爷想必是路上吹了风受了寒,这会头又热了起来。”   她眉头蹙起,转头看向嵇宴,“宴公子还劳烦您快些带相爷回屋,我去叫大夫来。”   嵇宴垂眸:“好。”   怀中的人就像是一碰就碎的泥塑娃娃,此时杀人是趁人之危,他嵇宴做不出来。   嵇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抱着人回了翠微阁。   *   四月天,翠微阁内却燃了炭火,屋内被熏得暖热。   纵使如此,沈执清的手却依旧冷的厉害。   自打刚刚,嵇宴就立在屋内静静的看着浮春领着大夫看诊忙碌,折腾了半天。   他进相府不过三四日光景,沈执清就叫了三四日的大夫,似乎是日日如此,往后年年亦如此。   嵇宴皱紧了眉头,指尖什么时候嵌入掌心刺破出血,他都未有察觉。   “宴公子。”浮春姑姑将大夫送走,走上前来,“相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这里热,您要不先回去,等人醒了,我再叫您过来?”   嵇宴松开手,冲着人微微躬身,“相爷身边需要人,浮春姑姑若忙,可先离开,我留在这便是。”   被送进来的这些侍妾们,哪个不是眼高于顶,也只有眼前这位,看上去谦卑体己到像是个可以托付事情的。   浮春见人坚持,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一众仆从从屋内退了出去。   嵇宴目送着对方离开,方才敢直起腰身,掀开帘子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的将人看着。   沈执清。   他口中无声的咀嚼着这个名字,似是要将这个名字打碎了在口中一点点的碾磨。   明明此前叫过无数次,可只有这一次不一样。   *   身前似是有人将手伸向他,沈执清皱紧眉头,一把握住了对方的腕骨,声色沉冷的坐起身,“你要做什么?”   他睁开眼,入目所见就是嵇宴那张略显锋锐的面庞。   “嵇……”   不,不对。   沈执清改了口,“宴朝欢。”   稽宴想,沈执清攥着他的手很紧,还很凉。   果然是带着恨,就连刚刚起身时叫着他嵇宴的名字时都不带着一丝温度。   嵇宴垂下眸子提醒出声,“手。”   沈执清这才意识到他还握着对方的手腕,而嵇宴的手中握着沾了水的帕子,看样子是要给他退烧。   误会了。   沈执清有些尴尬将手松开,“我以为你是要……”   杀他。   最后的两个字沈执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一双染着温暖的手心贴在了额头上。   沈执清将话咽下,眨了眨眼睛。   这是要做什么?   沈执清不太习惯陌生人的触碰,他想要向后挣动,嵇宴就坐在床边,不让他动。   屋内太热,烛光下,沈执清就看见嵇宴凑到近前来的面容上都染了一层汗。   汗珠子顺着明朗而又清晰的线条滚落。   他怕风,平日里屋子里就连窗户都时常关着。四月天,他屋内还生着炭火,这温度少有人能呆着。   而对方看样子似是已经呆了许久。   放在额头上的手,反复试探着贴了贴,拿开时,沈执清就看见对方喃喃出声,“怎么还是烫的?”   这个问题像是如临大敌,只见对方眉头紧蹙,不知道是不是尚在心理分析到底怎么才能让这个温度降下来。   沈执清:“宴朝欢。”   他的声音,让嵇宴抽回手,坐在一侧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沈执清没来由的被对方看过来的视线灼烫了一下,他收紧了放在被子上的手。   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人,像是要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些许虚情假意。   可是没有。   担心是真担心,无措也是真无措。   沈执清抽回视线,安抚出声,“没事不用担心,明日说不定就退了。”   他这身子,稍微吹个风都能病上好几天,现如今只是有些发烧,想来是老天爷对他够好了。   嵇宴却是因为沈执清的话,眉头蹙的更紧。   沈执清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个身体,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   嵇宴:“躺下。”   沈执清:“?”   他刚觉得对方照顾他,他心有难安,宴朝欢就敢凶他!   沈执清坐在那没动。   他凭什么听他的?   他就不信他不动宴朝欢还能把他怎么样!   沈执清脑海之中的想法还没转完,面前突然拢了一片阴影。   沈执清心头一跳,“你……”   他一句话还没吐出,就看见嵇宴站起身,手扣上了他的肩膀,将他直接按倒在了榻上。   沈执清:“……”   这全京的人都知道南梁丞相沈执清脾气臭得很,一点不如意,都要闹。   他今晨刚在朝堂之上夸下海口,说要将人驯服。   哪知回来,就让人直接上了手。   “宴朝欢,你好大的胆子!”   沈执清撑着手臂准备起身,却是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   烛光被拢于身后,暗色的阴影之中,嵇宴的身子半撑在他身侧,落于身后的发垂落于身前。那双眸子深远,似有一股子凛然之色一闪而逝,不容人拒绝。   鼻息之中拂过冷香,如那日大寒的冷霜。   沈执清的呼吸一窒。   这一刻,他几乎是要以为,是嵇宴回来了。   沈执清怔愣的一瞬,嵇宴的眸子倏然垂落。   他将手上的毛巾搭在了对方的额上,跪在榻前冲着人一拜,“奴僭越了。”   沈执清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胆敢在本相面前自作主张的人,已经被杖打赶出了相府。”   “宴朝欢,你想学他吗?”   落在耳畔的声色沉冷,嵇宴回答出声,“奴只是情急心切,相爷若想罚,奴毫无怨言。”   先礼后兵,他若是将人罚了倒是显得他小肚鸡肠。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   “今日之事,本相先给你记着,下次若要再犯,休怪本相不留情面。”   嵇宴眸底敛下一层暗色,冲着人躬身,“谢相爷。”他起身,再次道:“我去请大夫。”   沈执清没阻拦。   等到人掀开帘子出去,他方才将毛巾拿下慢慢的坐起身。   宴朝欢。   沈执清将这个名字放在口中咀嚼,将视线跃过销金帐帘落在了那人的背影上。   那人腰身窄薄,步履沉稳,不像是乐师,倒有几分上位者惯有的仪态尊荣。   这看上去颇为熟悉的背影,让沈执清眸色渐渐眯了来。   *   沈执清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精神头,在刚刚的折腾中全都耗尽了。   等大夫给他诊了脉,开了药,沈执清的眼皮子已经有些打架了。   他躺在榻上,视线自打刚刚就一直没从嵇宴的身上移开。   那人垂眸站在帘外,看上去与旁人谦卑恭顺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沈执清闭上眼睛,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笑了一声。   不是嵇宴。   他莫不是病糊涂了,人死不能复生,又怎么可能是他。   就算是他,堂堂摄政王在他一个病秧子面前伏低做小,是吃饱了撑着,闲得慌吗?   可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   不是真心,那便是别有所图。   沈执清觉得不是前者,那就是后者了。   虽说这人不是后党一派,但做这一切,只怕是攻心为重。   沈执清想到此慢慢睁开眼,“宴朝欢,你上前来。”   这次沈执清吐出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管这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玉林宴上不能乱。   烛光在帐帘上跳跃,将慢慢走进的人影拉长。   沈执清等着人走进,倚靠在床头上垂眸出声,“宴朝欢,过几日君后在宫中设玉林宴,你随本相前去。”   嵇宴:“为什么是我?”   哪有这么多问什么,沈执清蹙了眉头。   想着玉林宴上的一环在他身上,沈执清心下思索了一番,耐着性子换了个让人比较容易接受的意思,同人道:“自打你入了府,本相就最宠你,像玉林宴这种宴席,你怕是在双喜楼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过,本相……”   嵇宴皱紧了眉头,到底还是没忍不住出声打断,“相爷最近最宠的难道不是柳直吗?”   沈执清:“…………”   柳直招他惹他了?   沈执清轻咳了一声。   不过也是,虽然他最近是不怎么宠对方吧,但他对他总是也不算太差才对。   嵇宴像是猜出了沈执清的心思似的,提醒出声,“相爷昨天才将奴从屋子里赶出去。”   沈执清:“………………”   那他手腕现在还红着,他不该将他赶出去吗!!   就离谱。   嵇宴不等沈执清出声,就再次道:“奴左右不过是一届乐师,这玉林宴是何等场合,您带我去,恐会给您丢脸,我不去。”   沈执清这下彻底皱紧了眉头,低呵出声,“宴朝欢。”   嵇宴垂首立于塌前,没说话,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冤死了。   沈执清这样想着。   屋内的烛光跳跃,落在两个人身前。   药劲上来,沈执清困顿的有些撑不住了。   趁着此番,他尚还精神,沈执清同人再次开口,“此番玉林宴,邀你前去的不是本相,而是君后,所以,就算你不愿,届时本相依旧会带你去。”   嵇宴将眸子落在他身上,“因为我长得像已故去的摄政王?”   沈执清:“聪明。”   倒是一句话就说出了关键。   沈执清原本不想同人讲这么多,他就怕对方知道了缘由后,会多想。   届时玉林宴上惹出乱子,会打乱他的计划。   可现如今看,此人看上去倒也不愿做这个被人摆布的傀儡。   他倒是可以同人谈上一谈。   沈执清刚要出声,却听得嵇宴突然道:“我若去,相爷会护我吗?”   “会。”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道:“不管此番君后到底是何目的,你跟了我,就代表着我相府的颜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也应该都懂。”   “你不用怕,本相既要你去,便护的了你。”   曾经,世人皆畏惧他,只有旁人寻求他庇护的份,还从未有人说过护他。   他与沈执清敌对多年,这话从沈执清口中吐出,不管真假,反倒是让人有些期待。   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嵇宴眸色闪动,半晌,回答出声,“好,我去。”   沈执清轻嗯了一声,“宴朝欢,事急从权,随机应变。到时会上,有些话你若不想说,都可交由本相来答。”   嵇宴:“好。”   沈执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心里这块大石总算落下,精神头就落了,他打了个哈欠,拢着被子躺下。   迷迷糊糊之间,他脑海中似是又想起了今日早朝上他对雍玦说的话。   他说他不是不喜欢,而是此人性子野,要放在身边慢慢调教。   刚刚宴朝欢又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说他沈执清不宠他。   “宴朝欢,今晚……你留下。”沈执清拢着被子,于睡梦中翻了个身咕哝出声,“我娶了你做妾……你我的洞房花烛……我们是不是要补一下?” 第7章 应诺   晚间,太常寺卿周景来访与沈执清商谈关于几日之后玉林宴上的细节。   嵇宴被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抱着手臂靠在翠微阁的门框上。   他看着从不远处走来的人,蹙着眉头问出声,“你怎么来了?”   身后夜幕星垂,嵇宴身上穿着质地精致的衣衫仿佛与身后夜色融为一体。   杵着跟个门神似的,玉离心想。   他被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拍了拍尚还有些心悸的小胸脯,“吓死我了。”   他调转了步子冲着嵇宴走了过去,将换洗的衣服塞给对方,“宴哥,我好歹是给你干活的,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嵇宴撇了他一眼。   “好好。”玉离咽了一口唾沫劈里啪啦全招了,“霜花小筑那地根本藏不住事,你派得小厮前脚刚过去,后脚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你今晚不回去。”   嵇宴挑眉。   倒是意料之中。   “你今天真的不回去?”玉离一脸八卦的朝着翠微阁内瞅了瞅。   半掩着的房门内烛光微曦,坐于榻前的沈执清身子本就单薄被周景那胖墩墩的身子给挡了个严实,只瞧得身影落在一旁帐帘上,似是雾中花让人看不清楚。   玉离一句话都还没偷听到,人就被嵇宴给提溜了回来。   “我不回去。”嵇宴声音一顿,补充了一句,“他说要把洞房花烛补给我。”   “洞房花烛??????”   玉离吐出的音量都拔高了几分。   还有,为什么他从对方口中还听出了几分炫耀的意思?   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呢!   凭什么明明他进府比他早,相爷召寝一个冒牌货都不召寝他!   他真的要闹了!   嵇宴怕玉离这大嘴巴子惊扰到沈执清,捂了对方的嘴就将人拉到了一旁。   玉离忍不了了,他将嵇宴的手给拨开,就颇为诧异的嚷嚷出声,“不对啊,怎么可能是洞房花烛?你又不是妻,满打满算不过是被送进府的……”   妾……   好家伙。   他怎么又嘴快!让你又多嘴!   玉离现在想打自己两巴子。   顶着头顶那道凉飕飕的视线,玉离立刻改了口,“妾……妾怎么了,只要相爷喜欢,相府夫人也是做的了的。”   相府夫人……   嵇宴口中咀嚼着这个称谓。   以前,他端坐于流云台时,最看不起的就是以色媚主之人。   可一想到对方若是沈执清,嵇宴觉得也不是不行。   至少,沈执清是与他旗鼓相当的人,输了不丢人。   更何况现如今人病了,他合该让着他。   *   嵇宴现如今脑子里想着的人,此时就坐在翠微阁内。   沈执清侧躺在榻上捏着手里的契书,烛光映照之下眉眼垂落,显得乌沉沉的。   沈执清每次一到这个样子,周景心里就发毛。   自打刚刚议事结束,屋内静的出奇,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敢说,周景就这样静静的站了小半个时辰了,两个人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周景想走了。   可沈执清不发话,他连动都不敢动,就生怕一个不如意惹了这位爷不开心,被人暗杀了。   周景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冷汗,趁着沈执清不注意的时候揉了揉腿。   然而周景以为沈执清什么都没看见,然而动作却全落在了沈执清的眼睛里。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微微抬眸,“累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沈执清怕不是一直就盯着。   周景吓得一个踉跄,赶忙直起腰来,“不累不累,相爷您才是最辛苦的。”   沈执清挑眉,“既然不累,那要不再站会?”   大可不必!   周景擦了擦去额头上溢出的汗,苦笑道:“相爷,您就饶了我吧,您看这天也不早了……”   沈执清:“是不早了啊。”   周景附和着应了一声,“那……臣能走了吗?”   沈执清抽回视线,手指微微蜷缩。   他还不想放人怎么办?   人一走,他就不得不面对嵇宴了。   想起这个,沈执清就愁得慌。   他怎么就跟宴朝欢应承了那样的话。   分明呓语当不得真,可对方就是当真了,不止当真了,还要让他负责。   看宴朝欢那模样,生像是他要是敢拒绝,转头就要出去将他说话不算话的这档子事昭告天下。   他沈执清不要面子的吗!   真是欠收拾!欠调/教!   罢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   眼看着天色渐晚沈执清挥了挥手让人走了。   等人走了,沈执清就将眸光重新凝在了手里的这张契书上。   宴朝欢因父罪没为官奴,契书是宴朝欢当年刚入双喜楼时签下的,当初张全将人送来时,说要改契书上的内容,直到今日方才让人给他送来的。   手里的契书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只有契书的主子被改成了他沈执清的名字。   从今日起,宴朝欢还真的实打实就是他的人了。   沈执清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将手里的纸收了起来,冲着人问出声,“刚刚是玉离来了吗?”   嵇宴:“是。”   沈执清:“柳直现在都没跟人搞好关系,他倒是与你走得近。”   嵇宴:“凑巧罢了。”   除了话多,没这么大毛病。   嵇宴掀开帘子走上前,视线所及之处就是被沈执清占的满当当的大床。   而床榻之上没有他半丝位置,嵇宴微微抬眸,“相爷就打算这么补偿我?”   沈执清将目光落在身畔的宴朝欢的身上。   人像是刚刚梳洗过,衣服也是新的,沈执清挑眉道,“那你就打算今晚和衣而卧?”   你一句我一句,反倒是互不相让。   嵇宴不想跟对方争执。   拢在长袖当中的手指微曲,半晌,嵇宴先妥协听话的将外衫褪了与沈执清衣服挂在了一处。   话本里都说夫妻二人衣衫纠缠最是暧昧,可他与沈执清的关系,到是剪不断理还乱。   *   此时心思同样重的还有沈执清。   南梁摄政王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而与嵇宴有着几乎相同面庞的宴朝欢便也不差。   褪去衣衫只剩下里衣的身姿更衬窄薄的腰身,以往只能在摄政王嵇宴脸上见到的冷冽容色,今日倒是在宴朝欢这里瞧见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沈执清挑了眉。   他不信若此人真的是嵇宴,对方能跟他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不管宴朝欢到底是什么目的,还是对方这皮下藏着的就是嵇宴。   他沈执清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有的是时间陪着他慢慢玩。   沈执清想到此伸手拍了拍榻子,“上来吧。”   此时昏黄的烛光之下,沈执清的面容虽然尚染着一层病中的白,但面容生的好看,整个人慵懒之中却透着一股子娇矜。   此番邀请,话从沈执清的口中吐出,却是让嵇宴轻蹙了眉头。   在他记忆当中,沈执清合该不是这样的人。   可再次相见,对方不仅在府宅之中娇藏了一众美人,还来者不拒。   若宴朝欢的不是他,那沈执清是不是也会答应他,给他补这所谓的洞房花烛?   而他心里的这份执着嵇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觉得到底是上次败给了对方心有不甘。   这一刻,嵇宴心头有些生气。   生气沈执清明明病着不好好休息还反倒折腾自己,生气沈执清为什么不拒绝他。   嵇宴带着一肚子没来由的火气,默默的躺在了对方的身边。   下一刻,便是只见沈执清翻身将手臂撑在了他身侧。   呼吸突然纠缠在一处,使得嵇宴眸色微凝。   沈执清低头看着人,沁着冷意的指尖微微抬起,捏起对方下颚,“看你这紧张的样子,莫不是第一次?”   嵇宴视线落在沈执清带笑的眉眼上,沉着声音反问出声,“那相爷是吗?”   沈执清笑意更深,“宴朝欢,本相府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不止他一个,就是还有别人。   嵇宴心里的火气更甚。   他视线微微垂落,停在了沈执清细白的脖子上。   人活着,总有各种欲念。   只有人死了,才不会想七想八。   或许,他可以将人杀了,将人彻底的禁锢在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   沈执清就感觉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在他脖颈处徘徊,那感觉像是他再多说一句,他就能奋起,捏断他的脖子。   想杀了他吗?   沈执清挑眉。   然而沈执清的想法还没想完,那股子杀意却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刚一切都只是错觉。   沈执清的眉眼瞬间眯了起来。   他的一双眸子将对方看了良久,伸手扯掉了对方束发的发带。   在嵇宴不明所以的眼神里,沈执清用发带将人的手绑了。   “鉴于你上次表现,本相可不想再受伤。”沈执清手下没留情,“宴朝欢,你觉得呢?”   发带软而薄。   对于嵇宴来说,若是想挣开,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他没有。   绑了他也好,这样他就能不伤害他。   嵇宴敛去了眼底疯狂的念头,神色顺从的回答出声,“但凭相爷喜欢。”   沈执清:“好。”   他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便将对方的手拉过头顶。   撑开的身姿修长挺拔,沈执清眸色暗了暗随手勾开了他的内衫。   随着衣衫散落在旁,沈执清将手落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他感受到了指下紧绷着的身体,唇畔的笑意更深。   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心里紧张的不止他一个。   宴朝欢,原来你也并不是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沈执清抽了手,帮人合了衣衫,“睡觉吧。”   他这人,喜欢你情我愿。   他今夜本就没打算跟人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测出来,对方不想杀他,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而嵇宴确实不想杀他。   等身侧传出平和均匀的呼吸声,嵇宴这才将被绑着的手放下,偏过头去看向人。   依他的纵容,刚刚明明沈执清可以更进一步的,可沈执清却放过了他。   微弱的烛光拢在对方身后,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紧挨着。   沈执清就睡在他身边,将全身最脆弱的地方露给了他。   这一刻嵇宴想,他没有杀他不是心软,而是舍不得。 第8章 玉林宴   那晚之后沈执清就再也没召见过宴朝欢,但府里的赏赐却源源不断的流入了宴朝欢的屋子里。   府里对于宴朝欢博得宠爱这事,传的沸沸扬扬的。   有人说是楼里出来的狐媚子惯会说些漂亮话,还有人说他沈执清不过是将人当做了替身。   毕竟曾经的摄政王高不可攀,现如今能将这人当帐中宠,笼中雀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沈执清有意为之,就干脆对这些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不说,宴朝欢不说,谁也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别问,问就是,好过。   玉林宴当天,正值南梁金吾不禁夜,琼灯树高二十丈,燃灯五万盏,火树银花,映衬着京都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光影投入到相府内,透过窗棂,映照在沈执清的染着愁绪的苍白面容上。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垂下去的视线慢慢抬起,“外面可真热闹。”   南梁自打开国以来,一百三十年,先祖征战沙场,其后几位帝王皆是雄才伟略之辈。先帝收复燕都失地,将整个南梁推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   直到新帝登基,盛世太平之下掩藏着的污垢显露,整个南梁就像是一个沉疴旧病的老者,表面看上去无限光辉,而其下已经腐败溃烂。   沈执清瞧着这盛景面上并无丝毫喜悦,反倒是越发的觉得他所要做的事情是迫切的。   想到此,沈执清的视线凝在了屋内的一处角落。   那处角落里放着一个架子,而架子被一张黑布给拢着,看不见遮盖着的物品到底是什么。   可沈执清心里清楚,那黑布之下遮盖着的其实是一把剑,剑名为影。   他至今尚能记得,影在出剑的时候快若流云的速度,而今被他自封在此。   他希望有朝一日,影可再次出鞘,斩了这世间不公。   浮春步入内庭时,沈执清将视线抽回,落在了对方身上,“姑姑来了。”   浮春走近,将入宫所要穿着的衣衫放在一侧,“相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沈执清直起腰身,将面前皇宫的地图卷起。   据这几天探子所查,那间密室就在雍玦的凤栖宫里,雍玦不是傻子,若陛下当真在此,防守必定严密,此番行动就算是他亲自去,也藏着凶险。   浮春受沈执清母亲所托,照顾了他多年,此事她知道拦不住,但还是忍住询问出声,“相爷此次前去玉林宴,一定要小心为上,若找不到,也一定要先行保全自己,否则,您出了事,回头夫人问起,奴婢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沈执清从桌案后绕出,走入内室褪了外衫换衣,“姑姑看我像是不懂得分寸之人吗?”   浮春整理着衣物,回答出声,“您懂分寸,可这次出席玉林宴,还有个宴朝欢,此人怕会是一个变数。”   沈执清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出声道:“我试探过他,此人还算知趣。”   浮春:“可这人毕竟是君后送来的人,万一届时在玉林宴上与君后里应外合……”   “不会。”沈执清理了理内衫的褶皱,“宴朝欢不是君后的人。”   虽然他现如今还没有验出来此人接近他的真实目的,但只要不给他使绊子,他就能留人一命。   浮春:“好好好,相爷做事一贯有自己的道理,您宠着人,到是我的不是。”   沈执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姑姑。”   浮春:“相爷不让奴婢说,奴婢还是要提醒相爷一句,相爷您若真喜欢人就罢了,若是为了报复……”   沈执清:“姑姑,我不恨他了。”   浮春正欲再说什么,余光之中就看见他们说着的人,此时正朝着屋内走来。   浮春让出一步,冲着沈执清提醒出声,“相爷,宴朝欢来了。”   来的正好。   沈执清摆弄着衣衫的手没再动作,偏头冲着人出了声,“宴朝欢过来帮本相宽衣。”   声音落在嵇宴的耳朵里显得很是自然亲昵,可嵇宴心里比谁都了解沈执清,对方于外人跟前不过是在与他逢场作戏。   当真是用完就甩,翻脸无情。   沈执清不知道嵇宴此时心里都在想什么,他听着身后动静,微微侧目,就看见对方恭顺的走上前来,听话的将放在一旁的外衫拿起,披在了他的身上。   可帮他扣着衣衫的手底下却不见丝毫温柔,反倒是能看出像是带着气。   怕不是在埋怨他不信守承诺,还连送了他几天礼物嘲讽他。   看着人吃瘪,沈执清心里却乐的高兴。   可落在旁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沈执清到底有多难侍候,没人比浮春更清楚了。   沈执清平日里除了与他亲近之人,还很少有人能与他靠的这么近,看来这段时间府里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倒也不像是假的。   *   明明出身双喜楼,这给人穿衣服的样子,倒像是从未服侍过人。   这衣服穿了好一会,也没见好。   沈执清低头将人看了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出对方被烛光笼罩着沉而静的一张面容,如玉如琢,连春光都逊色了几分。   今日进宫,他换了一身质地精洁的白衫,暗色银光如月,清白皎洁。   他垂下去的眸子微凝,手里扣的十分认真。   不像是故意,倒像是头一次,没找到其中关窍。   沈执清也不催,而对方学习能力很强,从不会到会这个时间也并没有用多少。   到最后还自作主张的给他加了一件大氅,这才作罢。   等人将衣服彻底穿好,沈执清方才从浮春手里接过暖炉,迈步走出屋子。   他在前面走着,而身后沈执清能听到依旧不放心的浮春,冲着宴朝欢交代着宴会上的注意事项。   从头至尾,宴朝欢都没有反驳出声,而是静静的听着。   “相爷小心!”   偷听分神的沈执清突然听得身后浮春惊呼出声的声音,他转回头,便是瞧见身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洒扫小厮,冲撞而来。   而暗处,有冷光一闪而逝。   有人想杀他。   沈执清眸色微凛,拢着暖炉的手正准备伸出,眼前却是突然多了一道身影,将他拦腰一护。   是宴朝欢。   刺客手中的原本冲着他而去的利刃朝着对方刺了过去,他若不出手,宴朝欢一定会受伤。   沈执清动了。   刺客手里的匕首应声而落,沈执清攥紧了对方的手腕。   浮春:“相爷!你没事吧!”   沈执清将人丢给了快步走上前来的浮春,沉声道:“查,看看是谁这般的迫不及待想杀我。”   浮春:“相爷放心。”   沈执清这般冷静,像是刺杀这件事时常发生。   有人想杀他,还不止一个。   明明人已经示弱成这样,却还有人不放过他。   嵇宴摩挲着手指,心里已经将朝堂上那群大臣盘算了一遍。   而沈执清看着人下去,将视线抽了回来。   动了点久滞的内力,体内的寒气就流转的快了一些,那好不容易被暖炉暖热的指尖肉眼可见的没了血色,泛着淡青。   沈执清在旁人尚不注意的时候,将手指拢进袖中,放在了怀里抱着的暖炉上。   有点冷。   还有点想睡觉,   沈执清拢了拢衣衫,突然发现宴朝欢的手还在他腰上放着,他刚要走开,却是听见宴朝欢在他耳畔低语出声,“都看着。”   沈执清因为他的话朝着四周看了看。   因为刚刚的事情,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此时院子里人头攒动,视线一个二个都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宴朝欢这是在告诉他,自己撒的慌,现如今要自己来圆。   真小气。   他不过是借了他宴朝欢点名声,让宫里的那位安心,就记仇了。   明明刚刚还是他救了他。   沈执清心里哼了一声。   索性自己身子这会也难受的很,朝着府门的路他是一点都不想走了。   既然人开口了,沈执清也没跟人客气,挑眉出了声,“宴朝欢,你抱我过去。”   沈执清就看见嵇宴犹豫了片刻,到最后还是走来,将他打横抱起。   沈执清弯了弯唇顺势就直接靠在了对方的身上,用着没有旁人听到的声音道:“宴朝欢,是本相送的礼物不喜欢吗?”   沈执清吐出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有些委屈似的幽幽出声。   嵇宴微微垂眸,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   若他是那个从双喜楼之中出来的宴朝欢可能他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可惜了,沈执清送的那些东西他哪个没见过?   沈执清半晌没听到回话,刚要问出声,却是听见宴朝欢不咸不淡的开口,“相爷打算用那些赔罪?”   沈执清挑眉,“本相觉得那是对你的宠爱,你看看现如今府里哪个不知道本相最宠的就是你。”   嵇宴:“相爷的宠爱就是所谓的洞房花烛夜,自己睡了一整晚?”   沈执清:“………………”   他宴朝欢就非要揭他老底。   “本相不喜欢强迫人。”沈执清手指点在对方的胸口,凑到人的耳边暧昧的低语出声,“那天到底是谁先紧张的?”   嵇宴手一抖:“……”   下一刻沈执清就被人丢在了车辕上,咚的一声,痛的沈执清挤掉了两滴眼泪,眼圈红红的,“宴朝欢!”   他这分明是循私报复!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沈执清又不是非他不可!   沈执清气的咳嗽了两声,一手抱着暖炉,正准备起身,眼前就多出了一双手。   那双手指修长白皙,不是宴朝欢的又是哪个?   沈执清十分有骨气的一把将对方的手挥开,躬身进了马车。   嵇宴立在车辕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就在刚刚他分明是感受到了沈执清指尖的沁冷,像是整个人在雪地之中行走了多时,寒气突然爆发所致。   而从头至尾能使人出了变故的也就只有刚刚沈执清在救了他的那一瞬。   嵇宴站在车辕上思索,就在就听见马车内传出沈执清的低呵,“滚进来。”   声音凶巴巴的,像是气得狠了。   到底是他做错了。   嵇宴没反驳,掀开帘子哄人去了。   *   相府距离皇宫不算远,马车在路上行进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皇宫。   皇宫之中禁乘,全南梁之中,只有丞相沈执清的马车可以在宫中畅通无阻,因此马车一路行至朗华苑外停了下来时,苑内的众臣纷纷朝着这边迎了过来。   自打沈执清离朝称病以后,众臣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过沈执清了,更何况,得前几天君后提醒,众臣心里还都惦记着那位跟着沈执清而来的美人。   那日在朝堂之上,不少的官员都撇见了沈执清细白腕子上的红痕,晃眼的很。   听说人是早些年因父罪没为的官奴,后便一直呆在双喜楼之中当乐师。   众臣平日里去双喜楼的人也不少,可脑子里实在是想不起来,楼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野性难驯的美人。   不仅入沈执清的眼,还收了人做妾。   马车的轿帘被人从里面掀开,随后众臣就看见一人先下了马车。   院中光线昏暗众人一时间没看见长得模样,只看见那人在下了马车之后就立在车辕旁,伸手接了沈执清下车。   那动作轻柔生怕人磕了碰了的模样,让几个大臣羡慕坏了。   看样子,沈执清到底是有些手段。   沈执清拢着暖炉站在原地等回车里拿大氅的宴朝欢下来,面前就三三两两的大臣上前,给他行礼。   “相爷。”   “相爷万福。”   沈执清:“免了。”   这群人意不在此,还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身后半晌没动静,沈执清拢着暖炉转过头去,冲着人喊了一声,“宴朝欢,好了没有?”   沈执清看着人拿了大氅下车来,刚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就听见身后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众人的惊呼声传到了耳朵里。   “摄……摄政王?”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一章,零点更新挪到六点之后。 第9章 相护   这么对比起来,沈执清觉得自己当初还算淡定,至少他第一次见到宴朝欢时只是摔了个杯子,没给人跪下。   再瞧瞧这群人,一副没出息的模样。   沈执清心里嘀咕着,突然就感受到肩膀一沉。   他微微侧目,就看见宴朝欢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将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人群里,有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执清就感觉有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有打量,有惶恐,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毕竟,嵇宴还在时,两个人针锋相对,对方从来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想到此,沈执清眸色落在宴朝欢的脸上,拢着暖炉的手指有些生气的抠了抠暖炉上的花纹,出声道:“宴朝欢,他们都在看你。”   嵇宴最先看到的就是沈执清不高兴的脸色,其次才将视线落在身后那群朝臣上。   这些人惯是一群阿谀奉承之辈,若知道他并非摄政王而是从楼里面出来以色侍人的妾,恐怕心里嘲讽的不是他,而是沈执清。   曾经站在高处的人,娶了他这样的人,就是自甘堕落。   可他们怎么配?   他虽然不知道沈执清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可曾经连他都要礼让三分的人,他就是看不惯,这群人这样看他。   嵇宴垂眸敛去了眼底化不开的浓稠深色,朝前挪了两步,挡住了身后那群人落在沈执清身上的打量。   朗华苑内海棠花被风吹落,如胭脂点点飘落于两个人身前,映的沈执清面容更添了几分苍白。   嵇宴心里没来由的染上了一股子心疼,伸出手握上了沈执清那染着冷意的指尖。   沈执清不知道嵇宴心头所想,对于对方的靠近示好,他觉得是宴朝欢是在害怕。   他一个从双喜楼出来的乐师,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群臣朝拜之景?怕不是吓坏了吧。   沈执清手指在对方的掌心之中蜷起,他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宴朝欢的手背让人安心。   再怎么说他宴朝欢也是他沈执清的人,有他在,他总是不能让人欺负到他头上,那是在打他的脸。   嵇宴却是轻蹙起了眉头。   他怎么觉得,沈执清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执清感受着对方想要抽回的手,反手将人抓住拉着向前走。   哪知刚走了两步,沈执清就听见身侧的大臣们议论纷纷。   “我刚刚听相爷叫他宴朝欢?”   “宴朝欢?原来不是摄政王啊……”   “宴朝欢不就是双喜楼的那个奴?也就是这张脸,换做我,这种出身我还嫌脏了我的地,咱们这位爷也能吃的下去……”   “谁说不是呢,不过万一咱们这位爷就好这口……”   沈执清的脚步倏然顿住。   他微微侧目,视线就朝着正在议论的几个人身上看了过去,“说什么呢?”   沁着冷意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几个正准备站起身的大臣在对上沈执清的眸光后又纷纷跪了下去。   沈执清冷着一张脸正准备走上前,一道笑声突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朗华苑内显得十分的清晰。   沈执清看过去,就看见君后雍玦被人簇拥着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臣等叩拜君后,君后万福金安。”   “臣等叩拜君后。”   来的可真是及时。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握着宴朝欢的手站在了原地没动。   雍玦对于沈执清的态度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尤其是人还在气头上,想让人服个软行个礼,几乎是不可能。   他走上前,脚步停在了沈执清的身侧,先行冲着人打趣着出声,“丞相,还真别说,当初本殿第一次见到人的时候,也以为是摄政王好好的活着,后来才知此人名叫宴朝欢,家父是内史宴霖之子,后因父罪没为官奴,流落进了双喜楼。”   “同一张脸,不同命。本殿瞧着可怜,就让人给带了出来。”雍玦说着视线落于几个人身上,“你们几个对于本殿的赏赐有意见吗?”   几个人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雍玦提醒出声,“今天可是本殿特意为丞相设下的玉林宴,你们几个胆敢惹怒了丞相,还不快给人赔罪。”   几个人是连连称是。   虽说是君后亲自训斥于人,可由人这么从中一周旋,倒是将这些人的刚刚的事情一笔带过。   他雍玦真当他沈执清是好打发的吗?   在几个人要冲他叩首一拜之时,沈执清低头把玩着宴朝欢的手,淡淡的出声,“上一个胆敢在本相面前乱嚼舌根的人,已被本相拔了舌头丢在了荒山野地里。”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相爷饶命。”   “相爷饶命!”   雍玦皱紧了眉头。   沈执清再次开口,“君后良善,为你们求情。但既然是赔罪,就要赔的本相高兴。”   众目睽睽之下,沈执清拉着宴朝欢就坐到了朗华苑内的坐席上,“本相的宠妾现在不高兴了,不是要磕头吗?那就磕到本相面前来。” 第10章 撑腰   从郎华苑外到沈执清坐的位置少说也有百步之遥,众目睽睽之下这要是跪着过去,不止自己的脸要丢尽了,还在沈执清乃至他身边的那个妾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几个后党的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将求助的视线落在了君后雍玦的身上。   说到底,他沈执清再怎么混账无礼,整个南梁的政局,还要靠他来撑。   保这群蠢材还是保沈执清,雍玦当然选择后者。   雍玦拂袖坐在了宴席最上首的位置,出了声,“既然丞相都开口了,那就磕吧。”   此话一出,众臣心里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雍玦的选择,一个二个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过去。   这结果,是沈执清早就料到的。   他沈执清是病了,可他沈执清没死,想借机踩他去捧雍玦简直是做梦。   几个人一磕一跪的叩拜到沈执清的跟前时,规规矩矩的给人行了大礼。   怀中暖热,淡淡的药香从暖炉之中逸散出来,沈执清懒懒的靠在宴朝欢的怀里,低垂着眸子却是一言未发。   几个人瞬间苦了一张脸纷纷告饶出声。   “相爷我们知道错了。”   “对对,我们再也不敢了。”   “相爷饶命!”   沈执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挑眉,“还有呢?”   几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在反应过来沈执清说的是谁后,赶忙调转了方向冲着宴朝欢亦是磕了头。   在几个人希冀的眼神里,沈执清没开口,反而是顺着那略显锋锐的面庞看上去,“宴朝欢,你满意吗?”   朗华苑内的烛光从旁侧拢下来,将沈执清的一双眸子映衬的泛着光色。   嵇宴低头敛去了眸中深色,伸手帮人拢了拢身上散开的衣服,没出声。   若论他以前性子,这群人现在就不该在这呆着。   宴朝欢的反应让沈执清挑眉,他转过身来,垂下眸子看了过去,“怎么办,我家宠妾还是不高兴。”   嵇宴:“……”   沈执清倒是惯会打他的名头。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心里皆是咯噔了一声。   此时君后没说话,就明显是默认了沈执清的行为。   如果今天没把人哄高兴了,只怕他们这条小命都保不了。这下哪敢还要面子,膝行了两步直接跪到宴朝欢的身边去。   “宴公子,是我们不配,是我们多嘴。”   “宴公子求您给相爷求求情。”   磕头声一声接着一声的,额头不一会就磕出了血。   今天说到底也是为沈执清举办的宴会,宴会上见血,终究是晦气。   嵇宴眉头轻蹙,转过头来轻唤出声,“相爷。”   对方什么都不用说,沈执清已知他的意思。   沈执清坐起身,冲这几个人挥了挥手“行了,滚。”   几个人如蒙大赦飞快的爬起身,让自己躲的沈执清远远的,保证不出现在沈执清的视线方才作罢。   有了沈执清的撑腰,整个玉林宴上的众臣落在宴朝欢身上的视线就变了。   这么看,沈执清对此人宠是真宠,喜欢也是真喜欢。   至于为什么非要挑一个长的跟摄政王如此相像的人,谁知道呢?   *   玉林宴正式开宴之前,雍玦举杯起身,“陛下久病未愈,将朝政交于本殿的手里。本殿实在是惶恐。这段时间本殿是生怕一个不留心做错了什么事情。此番丞相归朝,实乃是国之大幸,往后还望丞相能多多的助力本殿,为南梁多多谋划。”   随着众臣起身举杯,沈执清方才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杯子,举起,“为南梁,本相自是义不容辞。”   不是为了他雍玦,而是为了南梁。   他沈执清倒是分的清的很。   雍玦视线从沈执清身上抽回,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有了雍玦的开场,玉林宴这才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周围一切都显得热闹不凡,唯独沈执清这冷清的很。   可在嵇宴的印象之中,沈执清明明最是喜欢热闹。可现如今一身伤病缠身,安坐于此,倒成了一个孤岛。   若换做是以前,就算是他沈执清病了,不会动了,他也总是能给人找来些稀罕玩意,让人开心。   嵇宴第一次,不想看见这样的沈执清。   他拢起了袖中的手,自打重新活过来后,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他想沈执清真正的活过来,为自己而活。   *   沈执清此时没心思想这些。   体内因刚刚动用内力而导致的寒气正逐渐的流入到四肢百骸之中,手里的暖炉仿佛成了最后的热源,但纵然如此指尖上的血色也在逐渐的退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好冷,想睡觉。   沈执清将指尖嵌入到掌心之中,刺痛让他的意识逐渐回笼。   身子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他偏过头去,就正对上宴朝欢看过来的眼神,似在打量。   嵇宴:“可还撑得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张脸,沈执清不想在宴朝欢面前示弱。   沈执清嘴硬道:“本相没事。”   嵇宴不信。   眼看着对方就要握上他手指的同时,沈执清调整了内息,用内力将寒气逼退至一角。   被宴朝欢执起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泛着淡红,有着被暖炉沾染着的暖意。   沈执清:“你看,没事。”   在宴朝欢的打量中,沈执清抽回了手。   *   酒过三巡,端坐于高台之上的雍玦望着下方突然出声,“趁着今天丞相在,倒是有一件事,需得丞相拿个主意。”   他就知道做出玉林宴这般讨好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好事。   沈执清摩梭着杯盏,敛去了眼底的恹色,“哦?君后说来听听。”   “陛下病了许久,不见好。本殿想着怕不是染上了一些什么不干净东西。”雍玦声音一顿再次出声,“前些天本殿寻了宫外的法师来作法,那大师说是宫中阴气太重冲撞龙脉。”   “这人四下一寻摸,就寻到了流云台。”   流云台的三个字一出,沈执清握着杯盏的手蓦地一僵。   流云台,原是开祖皇帝祈福祭天所用的祭台,后因先帝不信鬼神之道所以将流云台改建为宫室,成了摄政王嵇宴的居所。   当年嵇宴原为北穆王世子,先帝去世之时,嵇宴受了金玉盟约辅佐新帝处理朝政。   后来先帝顾念他辛苦奔波劳累就将流云台赠给了嵇宴。   这个地方沈执清去过无数次,尤其是在冬日,湖畔雾凇皎洁,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沈执清自认为整个皇宫内没有比流云台更为神圣庄严之地。   而今雍玦却说此地阴气浓郁,染了污秽,简直就是放屁!   沈执清的手指放在杯子上敲了敲,就听见雍玦再次道:“流云台原是摄政王的居所,现如今摄政王薨了。本殿想着既然事关陛下的病,就决定将流云台改建做他用。”   雍玦将视线落于沈执清的身上,“今日正好趁着丞相也在,不如丞相也给本殿拿拿主意,看看这流云台到底怎么办才好。”   人走茶凉。   雍玦之前与嵇宴对立,现如今忍了一年,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流云台改建怕不是因为这流云台只要在一天,都仿佛在时时刻刻都提醒着雍玦他嵇宴没死,总有一天还会回来一般。   雍玦非要他来决策恐怕是觉得按照他与嵇宴的仇怨,这件事必然会同意,再加上他是百官之首,只要他应了,其余的人不会再说什么。   此时就连坐在一旁的嵇宴都是这么觉得。   沈执清必定会同意。   然而沈执清的手指却停驻,抬起头来,“本相以为,流云台动不得。” 第11章 本能   饶是一贯面上挂笑的雍玦,脸色都瞬间难看了下来。   若不是碍于众臣都在,沈执清都要以为对方会冲他直接骂出声。   雍玦此人果然是假慈悲。   沈执清察觉到身侧宴朝欢的视线落在身上,视线灼热似是有些烫人。   沈执清有些不解的转过头去,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已经移开,低头正在给他倒茶。   沈执清接过他递到手边的杯子,眸光望进那双眸子里。   头顶星光璀璨,对方的眸色深黑如墨,像是一湾深潭,让人看不见底。   宴朝欢从一进来就变得有些沉默,仿佛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一般。直到,刚刚雍玦提到流云台之后,这人才有了动静。   不正常。   沈执清摩挲着杯子壁陷入了深思,坐于上首的雍玦开口提醒出声,“丞相,此事可是事关陛下安危。”   他沈执清若是执意如此那就是不把南梁帝的安危放在眼里。   这个罪名一旦扣下,他雍玦就可以揪住这一点惩治他。   沈执清对于雍玦心里这点小算盘猜的极准,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也是他沈执清想要的。   这样他才有理由从宴会上离开。   沈执清想到此将杯子放下,抬起头来时声音就沉了下来,“君后此举,有举国覆灭之危。”   雍玦低呵出声,“丞相休要胡言!”   沈执清迎上对方的视线,却半丝为让,“现如今北穆王还在向京都讨要说法,君后如此行事莫不是要激怒对方发兵京都吗?”   发兵………   若京都覆灭那就是千古罪人,就差指着君后的鼻子骂他祸国了。   这可比刚刚那顶帽子大多了,群臣瞬间心里咯噔了一声。   果不其然雍玦抓起桌子的杯子,朝着沈执清丢了过去,“沈执清你好大的胆子!”   杯盏斜飞直直的朝着沈执清砸了回来。   坐在沈执清身侧的嵇宴当先伸手将沈执清拉入怀中挡住。   下一刻。杯子砸落在嵇宴后背上,酒液溅了一身的脏污。   鼻息之间浓郁的酒味蔓延,沈执清蹙眉,“宴朝欢。”   听见沈执清的声音,嵇宴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护了人。   危急关头,保护他仿佛一切皆使于本能。   嵇宴:“我没事。”   他直起身,视线从身上的酒渍上滑过,眸子微微抬起,冰冷的眸子落于高台之上。   以前他只是觉得雍玦心思重,不堪为后。   现如今,他觉得蠢。   为君者,切不可已私欲为重,而雍玦到底是私欲大于家国。   真正为了南梁的恐怕就只有沈执清一人。   *   原本稳坐于高台上的雍玦这一刻觉得对方是想杀了他的。   雍玦攥紧扶手,差点站起身。   是嵇宴。   今日他非要将流云台毁掉是因为前几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嵇宴就在流云台,梦见他来找他了。   雍玦闭上眼至今仿佛还能呼吸到对方身上沾染着的冷意。   他猛地睁开眼,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看了过去。   宴朝欢的视线此时已经抽了回去落在了沈执清的身上,那垂落的眸光之中带着少许的慌乱与关心,看上去并无半死不妥。   不,嵇宴死了,绝不可能是他。   雍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抬手招来张全,低声交代了两句。   *   沈执清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景咳嗽了两声。   九卿之首周景人精似的,赶忙从座椅上起身,冲着两个人拱手一拜,“相爷息怒,君后息怒。这说到底是相爷忧国,君后忧君,皆是为了我南梁考虑。”   “此番北穆王发难于京都,就是在为当年已死的摄政王讨个公道。流云台本就是摄政王的住所,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子上毁了,臣以为不妥。”   周景出声之后,又有几位官员跟随着站起身来,   “君后,南梁已派去使臣前去西河玉京,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在做打算也不迟。”   “是啊,况且那流云台本就是先祖用于祈福祭天之所,福泽万代,想必在此处为陛下祈福也是不错的。”   “是啊是啊……”   这周景还挺上道。   沈执清原本只是假咳嗽,咳着咳着道是嗓子眼里发痒,咳的眼里溢出泪,连眼尾都染了一层薄红。   嵇宴原本拢于袖中的手指微曲,半晌,将手从袖中伸出搭在了沈执清的后背上,给人顺了顺气。   哎,年纪轻轻身子这真是不中用。   沈执清咳的浑身没了力气,想着一会还有大事要办,他喘了一口气,握住了宴朝欢的手服软道:“宴朝欢你别动,给我靠会。”   染着冷意的指尖碰触到手指,嵇宴的手猛地顿住。   就在沈执清觉得对方会拒绝的时候,宴朝欢的手却是揽上了他的腰让他靠了上去。   舒服了。   沈执清满意的眯起了一双眼。   有了周景出面周旋,也算是给了雍玦一个台阶下。   沈执清喘了一口气就听见高台上雍玦总算是妥协的出了声,“既然如此,就安排几位师傅过几天去流云台做法吧。”   这么安排完,对方才想起来朝着沈执清看上一眼,“刚刚也是本殿心急,惊扰了相爷。”   “本相有病。”沈执清手捂上胸口,“咳咳……君后多多担待。”   雍玦笑得僵硬:“……那是自然。”   沈执清撑着颤巍巍的身子起身,“本相这身子啊,实在是……”   站在院中的周景赶忙出声,“君后,这朗华苑内风大,您看宴公子的衣服也脏了,不如就让人先下去休整休整。”   雍玦冲着人挥了挥手,“张全,还不让人扶相爷下去把太医叫来。”   “不必了。宫里的人本相用不习惯,让本相的宠妾跟着就行。”沈执清抬了抬手,“宴朝欢,还不过来扶着本相。”   嵇宴:“……”   他看沈执清使唤他倒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嵇宴虽这么想却到底没有拒绝,走上前握上沈执清递来的手。   入手的指尖沁冷,嵇宴心里一软,将那手包裹在掌心之中。   掌心的暖热让沈执清低下头看向两个人交握的手指。   记忆中,似是也有一人在冷夜,这样暖过他的手。   沈执清愣神之际,对方就将手揽在了腰间。   沈执清抬起头就撞上了对方的望下来的眸光,光色流转,似是比天上的星光还亮。   当真是,有美一人,近似若妖,留之,可藏。   作者有话说:   周景:打工人,麻了。。 第12章 探查   见沈执清躺下,嵇宴方才推门而出。   刚走出房门,就被守在门外的张全给扯到了一边。   张全:“宴朝欢,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怎么答应咱家的?”   嵇宴收敛了眼底厉色,姿态恭顺的回答出声,“没忘。”   “那这……”张全本是扬高的语调在害怕吵醒屋内的沈执清后,压低了声音斥责出声,“那这么多天消息呢?”   当初嵇宴发现自己在双喜楼中复生,就同人自荐来到了沈执清身边。   至于消息……   嵇宴垂眸,“公公,相府管的森严,加上沈执清对奴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所以并未向宫中传递消息。”   张全看了看四周,伸手点了点对方的肩膀,警告出声,“当初听你的话不过是咱家看中了你这张脸,你还真把自己当摄政王了,这么大的架子。”   嵇宴:“奴不敢。”   张全抽回了手冷哼了一声,“那说说吧,这些天你在相府都看到了什么?他沈执清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装病?”   “真病。”嵇宴声音一顿回答出声,“奴诊过相爷的脉,时日无多。”   张全心里乐了,“那就好。这沈执清在一天,君后就被压了一头,等人病死了,这南梁朝堂就是君后的天下。”   嵇宴敛下眼底眸光附和着应了一声。   了却了一桩心头病,张全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想着这几日的传言有些不怎么相信的询问出声,“沈执清真的宠幸你了?”   门上的人影绰绰,沈执清走到跟听到的就是张全冷不丁的这么一问。   他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突然想听听宴朝欢说什么。   下一刻,沈执清就听见宴朝欢应了一声是。   沈执清挑了挑眉。   门外张全还在说,“那日沈执清归朝,还说要管教于你……”   “是奴捏伤了相爷在先。”门外嵇宴的声音出声打断了张全的话,沈执清就听见他再次出声,“后来相爷大度不与奴计较,相爷就让奴陪着,玩了点别的。”   “哎呦这伤很深呢……啧啧啧。”张全意味深长笑让立在屋内的沈执清心头一跳。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弄伤过宴朝欢。   到底是哪伤了?   “咱家都懂。”张全又道:“这南梁京都内的权贵们收人做妾不就是好这一口。”   沈执清:“?”   好哪一口?   张全:“咱们这位相爷身子弱,这闺房之乐,想玩什么你依着就是。”   沈执清:“…………”   南梁权贵家里流行养一两个禁////脔,来满足各自一些特殊的癖好。   沈执清气笑了。   他宴朝欢是没将他卖给雍玦,可在他宴朝欢眼里他就是惯会玩弄人的权贵是吗?   沈执清给人记了一笔。   沈执清既知宴朝欢不会出卖他,不管对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   他转回身去将窗户推开,屋外月光垂落,将地面染成霜白色。   沈执清看着不远处巡逻而来的禁卫军,纵身向上一跃。   内力运作让体内的本是被压下去的寒气溢出,扣着屋檐的指尖因染上的寒霜整个向下一滑。   窗外冷风呼啸,沈执清整个身子挂在屋檐上,低咒了一声。   眼看着禁卫军就要走过来发现他,沈执清却是听见宫室之外,宴朝欢出了声,“你们几个过来。”   巡逻的禁卫军被支开,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借此机会翻身上了屋顶,纵身离开。   *   “相爷在屋内休息,你们几个守着屋子切莫让人进来打扰。”嵇宴安排妥当,就推门进屋。   屋内果不其然一个人都没有。   嵇宴合上房门迈步走到屋内大开的窗户跟前,视线朝着刚刚沈执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刚刚在宴席上的动作,嵇宴就猜到沈执清来此别有用意。   他现在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为沈执清做什么,但却可以护他身后无虞。   嵇宴抽回视线,将窗户重新关上。   月光被全部关在窗外,屋内多了一道身影。那人寻了宫里留下来的标记找来,此时单膝跪在地上,吐出的声音颤抖,“王,真的是你吗?”   嵇宴转过身来。   烛火跳跃映在那张锋锐的面容上,垂落而下的眸子染了一层孤冷霜色,“孤回来了。”   *   沈执清对皇宫内的地形了如指掌,一路未做停留,直奔凤栖宫。   凤栖宫紧挨着南梁帝的御龙殿,是整个皇宫内最大的宫室,而密室的位置就在主殿的偏室里。   沈执清现在在等,等一个时机。   入夜,风有些冷。   沈执清呼吸着沁冷的风,忍下了喉咙里发痒的咳意。   他靠在柱子上拢了拢衣衫,一处火光突然在不远处亮起。   凤栖宫内瞬间变得嘈杂,宫女太监围了出来大喊出声,“不好了,宫中走水,快去救火。”   “这地方怎么看着像……”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火。”   时机来了。   沈执清待人散去,转身进了内殿。   内殿已无人,沈执清直奔侧殿。   密室被设计的极为精巧,如果不注意,还以为是墙壁上雕刻着凤凰展翅的壁画。   沈执清用手上下摸了摸,手指在摸向凤凰那用宝石镶嵌的眼睛后,耳边响起了机关启动的声音。   他向后退了几步,面前的壁画就从中间分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甬道来。   沈执清拿起一旁桌子上放着的烛台,就迈步走了下去。   甬道内漆黑一片,沈执清一手扶着一旁的墙壁,一边慢慢的向下挪动。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面前出现了一间密室,密室不大,一眼望到底。   沈执清端着手里的烛台朝着四周照了照,却是皱起了眉宇。   这是一间书房,南梁帝并不在这里。   沈执清刚想转头离开,余光里却是突然注意到书房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玉佩。   玉佩为凤佩,在雍玦这里也无甚稀奇,但稀奇的是这玉佩上的凤凰纹样却不是南梁常有的样子,他瞧着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沈执清将样式记下,提着烛台走了回去。   宫外的火似乎闹得动静大了一些,以至于沈执清从凤栖宫之中出来时,尚能看见从四面八方赶过去的宫女太监。   他急行于夜色之下,一脚刚踏上他休憩宫室的屋檐,就看见不远处张全领着人正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而来。   “下来。”   屋檐下突然响起了声音,声音被压的低低的,像是在同他讲话。   沈执清蹲在屋檐上向下看了一眼,就看见宴朝欢坐在窗框上,正仰头笑看着他。   沈执清:“………………”   他突然不想下去了怎么办?   嵇宴见人半晌未动,冲着人伸出胳膊,“相爷房顶风大,你跳,我接着您。”   沈执清想骂人,可这地方没法骂。   这个时候找别的地方进,准被发现。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敲响,沈执清低咒了一声,纵身跃下屋顶。   雪白色的袍子软如云,衣带翩然而落如仙。   沈执清手搭在对方肩头,腰就被一双手给揽住,他撞进对方近在咫尺深黑如墨的眸子里,磨了磨牙。   宴朝欢,你完蛋了!   作者有话说:   相爷很生气,下章就回府啦 第13章 回府   “相爷,大事不好了,咱们快去……”   推门闯进屋子的张全声音戛然而止。   沈执清转头看过去,只见张全顿住脚步,瞪着一双贼溜圆的眼睛看着他。   此时沈执清正跪坐在宴朝欢的腿上,而手,一只按着对方肩膀,一只攥着对方手臂。   宴朝欢在下,整个人被抵靠在窗户上,唯一支撑的就是那只揽在沈执清腰上的手。   怎么看,都像是他沈执清急不可耐的想要霸王硬上弓似的。   沈执清太阳穴跳了两下,皱着眉头低呵出声,“转过去!”   张全飞快的捂住眼睛,转回身,“相爷,咱家什么都没看见!”   沈执清:“…………”   沈执清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慌,不就是看见他跟宴朝欢搞暧昧吗!又不是真做怕什么!   他睁开眼就正对上宴朝欢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眉眼。   钛!   都是他宴朝欢干的好事,还笑的出来!   沈执清恶狠狠的朝着宴朝欢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才跳下窗户慢条斯理的整了整微皱的衣衫。   沈执清:“说吧,出了什么事。”   张全这才敢转过身,“相爷,流云台起火了,火烧到……”   流云台三个字一出,沈执清的眉头就蹙了起来,还不等张全讲话说完,沈执清就已经迈开步子出了殿门。   *   自从嵇宴身死,沈执清已经一年多没有踏足过这里,只有前几日的那个晚上,沈执清做梦回到了这里,并在流云台的雾凇树下,见到了嵇宴。   沈执清到的时候火还烧着,烟气跃过朱红色的高墙弥漫出来,引得沈执清低咳了好几声。   他掩着唇,急火攻心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雪色,眸子里闪动着的却是一股子倔强的执拗。   沈执清皱着眉头刚要一头扎进去,胳膊就被宴朝欢给一把拉住。   嵇宴:“烟大,别进。”   沈执清:“松手。”   嵇宴皱紧了眉头,“东西烧了就烧了,相爷进去是要送死吗?”   烧了就烧了,说得轻巧……   若是平时,他沈执清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这地方不同,这是流云台,是嵇宴住的地方。   人走茶凉,若是连这里都保不住,嵇宴所留在这世间的恐怕只剩下史书上寥寥几句话……   沈执清:“宴朝欢……”   他抬起头,却是在烟尘中正对上宴朝欢的看过来的一双眸子,那双眸子竟于那日梦中极像。   当时嵇宴与梦中说,沈执清,你不是神。   是啊,他不是神。   沈执清脑海之中想到这句话,将脚步顿在了原地。   “相爷,里面还在救火。”   “相爷,您身体不好,就别进去了。”   沈执清被守在外面的小太监朝外劝了劝。   沈执清就任由宴朝欢拉着站在了流云台外,他眉头紧缩,一双眸子落在朱红色的院墙内时,眸中染了一抹薄红。   人走茶凉,沈执清本以为他能为嵇宴留住流云台,可没想到……   一切都是天意吗?   嵇宴立在沈执清的背影,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子浓重的悲戚萧瑟。   仿佛是独行于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执清心绪不宁,身后传来噪杂的人声。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雍玦被众臣簇拥着从身后朗华苑的方向走了过来。   雍玦怒斥出声,“谁来跟本殿解释解释怎么回事?   张全抓了看守流云台的小太监过来,将人丢在了雍玦的脚边。   小太监吓的脸色发白,抖抖索索的告饶出声,“君后饶命,君后饶命。”   他方才在宴席上承诺沈执清不动这流云台,转头,这流云台就出了事。   这是在打他的脸。   雍玦脸色难看,”说,怎么回事。”   小太监跪在地上解释出声,“君后君后,今夜是南梁金吾不禁夜,有花灯被风吹到此处,坠落方才引起的火。”   雍玦:“这火灭了吗?烧哪了?”   “火灭了……”小太监怯生生的抬头看了雍玦一眼,垂下头回答出声,“烧……烧了殿下前些日子命人搭建的露台架子。”   雍玦皱紧眉头,“什么?”   露台?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之前他接到消息,说是雍玦命人搭了台子欲赏春景。   这露台搞半天是搭在了流云台吗?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   如果是这样,今日雍玦来问不过就是为了在他面前走个过场。   索性,他并没有同意。   沈执清抬手挥了挥拢过来的烟尘,低咳了两声迈步走了过去,“我且问你,除了露台,流云台内别的什么东西可有烧毁?”   小太监躬身回答出声,“回相爷,不曾。”   沈执清挑眉。   这火可真会烧,不烧主殿,不烧草木,不偏不倚刚好只烧了雍玦新建的露台架子。   沈执清若有所思的朝着宴朝欢看了一眼。   对方立在身边,看上去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邪乎劲,倒是引得身后的大臣们议论纷纷。   “君后刚刚是不是说流云台不干净。”   “说了说了,我都听到了,难道说这流云台中……”   几个人一阵唏嘘,支着耳朵听八卦的周景摸着肚子,附和出声:“我可是听说当年摄政王死的很惨。”   “难不成是摄政王的冤魂还在,所以不让人动他的流云台……”   “那要找也该找相爷……”   沈执清:“……”   他倒是想让嵇宴来找他,可这人一年多了,只有那晚的梦来找了他。   他分明就是不想见他。   身后大臣的小声议论沈执清听到了,立在一旁的雍玦也听到了。   嵇宴,嵇宴……   雍玦拢在袖子当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却也挡不住他指尖因害怕的颤抖。   雍玦听了半晌,忍无可忍的低呵出声,“都给本殿闭嘴!”   众臣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沈执清瞧着雍玦明显是变了的脸色,若有所思。   雍玦对于嵇宴还在这事,是不是反应过于大了一些。   雍玦也察觉到了自己过激的反应,他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转过身,冲着沈执清出声,“丞相,既然流云台事涉北穆王,那流云台本殿就交给你了。”   沈执清垂眸,“是。”   这一刻,沈执清知道雍玦向他妥协了。   雍玦视线在跪在地上的众臣身上扫过,一刻也不想留的转身拂袖离开,“天色不早了,都散了吧。”   众臣:“恭送君后。”   一场玉林宴,以流云台起了一场大火而告终。   大火烧尽了新搭的露台架子,像是烧掉了雍玦刚刚涌起的野心。   *   月上中天,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了下来。   咳嗽声从马车内传出,轿帘掀开,嵇宴抱着人从马车上飞快走下。   他将人用大氅裹住,露在外面的面色比霜雪还白。   沈执清蜷缩在对方怀中,吐出的声音喑哑而又难受,“冷……”   嵇宴伸手给人裹紧,“沈执清你再忍忍,我叫大夫。”   熟悉的声音让沈执清伸出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攥紧了对方衣衫,模糊中他低唤出声,“嵇宴,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醒来   “呜呜呜相爷,你怎么还没醒。”   “这一大家子的人可都指望着你,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相爷……”   谁在哭丧……   沈执清额头上青筋蹦了蹦,他伸手在床上摸了摸,抓起物件,就朝着声音来处丢了过去。   哭嚎抽噎的声音随着物品滚落戛然而止。   沈执清的脑子刚刚清净,正准备再睡一会。哪知道更大的哭声从床下传来,随后他就被人一把抱住。   “相爷啊你终于醒了。”   “呜呜呜玉离好想您,您可让我担心坏了。”   沈执清不得不睁开眼睛,“敢把鼻涕蹭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玉离将鼻涕又吸了回去,一脸委屈巴巴的看向他,“相爷,你凶我……”   头虽然有些疼,但身上的寒气似乎又被压制了下去,以至于沈执清从被子里伸出的手指,指尖都染了些许红润。   大夫有这么灵验的?   沈执清瞧了两眼,将手放在了玉离的脑袋上揉了揉,“行了,我没事。”   这院子里,跟着他最久的就是玉离。   当年人还是嵇宴救的,结果救完最后报的却是他的名头。   玉离当年刚刚20岁,寻上门的时候可怜兮兮的,他心里骂归骂,但还是将人收了。   这些年,沈执清一直将人当弟弟,这人,除了话多戏精一点,别的倒还好说,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人瞎折腾去了。   沈执清抽回手,揉了揉眉心,“我睡多久了?”   玉离被安抚妥帖,趴在床边回答出声:“一天一夜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沈执清微微蹙眉,“那宫里那边……”   玉离:“爷安心,您回来的时候没人看见,浮春姑姑已经将消息都拦下了。”   沈执清嗯了一声,突然听见帘外传来动静,他抬眼朝着帐帘外看了一眼,就看见柳直端了药进来。   柳直:“玉离,相爷是不是被你吵醒了?”   玉离气鼓鼓的床上转过身,“柳直!你少多管闲事!”   沈执清将视线从柳直的身上移开又看向柳直的身后。   自从他醒,他就没有看见宴朝欢。   他记得,昨夜应该是宴朝欢带他回的相府才对。   这个时候没在是回去了吗?   他眉头轻蹙,正准备问出声,就看见玉离扑到他面前告状出声,“爷,柳直他仗着你的宠爱,一回府就让浮春罚了宴朝欢!”   沈执清抽回视线,“为何罚?”   柳直端着药走上前,“他陪着相爷赴宴,却害的相爷身体有损。”   “我身子不是因为他。”沈执清撑起身。   玉离赶忙上前将人扶起,侧目冲着柳直哼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宴朝欢怎么会害相爷。”柳直直起身,叉腰看向柳直,“我看你就是嫉妒宴朝欢得了相爷的宠爱,所以你急了,狗急跳墙……”   柳直端着药将人拨开,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跪地出声,“爷,就算是如此,可他宴朝欢昨夜将您带回房,凭什么关着门谁也不让见?后来若不是浮春姑姑带人闯了进来,我们还见不到相爷。”   柳直愤恨的出声,“我看他进府就是动机不纯,想要谋害相爷。”   宴朝欢到底想不想要他的命,沈执清比谁都清楚。   昨夜他刚出宫,身上被内力压制着的寒气就席卷了全身,是宴朝欢将他抱上马车,带他回来。   若是宴朝欢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不至于留到相府。   至于昨晚的事情……   沈执清想不起来了,他抬头问出声,“人现在在哪?”   玉离答的飞快,“在门外跪着。”   一天一夜。   沈执清眉头蹙的更紧。   想到此,沈执清伸手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边玉离就抢先一步将一旁的衣服拿起给他披上,“爷,您这病还没好呢?要去哪?”   玉离见劝了人不管用,索性抢了扶人的活,借着机会告状出声,“您这一次带了宴朝欢去玉林宴不带柳直,他肯定就是因为嫉妒才下此狠手!”   柳直:“玉离你胡说什么呢!”   错身而过时,沈执清就看见玉离冲着柳直得意的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就跟他继续道:“相爷我说的都是事实,昨天您病来的突然,宴朝欢肯定是没见过爷发病铁定一时间慌了神,压根不是柳直说的那样,爷你别听他的。”   柳直快步跟上来,“玉离,我看你就是最近跟他宴朝欢走得近,才帮这人说话!你别被人卖了,还替对方数钱。”   玉离:“宴朝欢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行了。”沈执清出言制止,“他的事,本相会判断。”   见两个人都闭了嘴,沈执清这才沉着一张脸走出房门。   沈执清将脚步停在廊下,拢了拢衣衫一眼就看见宴朝欢就跪在屋外的台阶下。   今天白天的天应该还算不错,晚上夜幕之上星辰闪烁,月光明亮,如霜华落地,映照在宴朝欢的脸上,拢成了一片霜白之色。   但人却跪的笔直,如松,挺拔傲立。   沈执清的脑海之中又想到了嵇宴。   大寒那日,嵇宴在面对死亡时,亦是这般。   沈执清将思绪抽出,低唤出声,“宴朝欢。”   他的声音,让对方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偶,动作有些僵硬的抬起头来。   借着月色,沈执清对上了一双染了猩红的眸子,落在身上,像是一匹狼,将人撕扯咬碎。   沈执清心头一跳,等到眸子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眸子已经收敛了那份厉色。   嵇宴:“相爷醒了。”   一天一夜滴水未沾,从宴朝欢口中吐出的声音显得喑哑平和。   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做的不对,宴朝欢在宴会上帮他,他非但没赏赐反倒是让人平白无故的遭受了这么一个罪。   沈执清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半晌,他嗯了一声。   嵇宴沉默了片刻,追问出声,“怎么出来了?”   沈执清:“来看看你。”   嵇宴垂眸敛去了眸中的色彩,方才出声,“外面风大,回去吧。”   沈执清蹙眉,“宴朝欢,你不打算同我解释吗?”   嵇宴没有说话。   闷葫芦似的。   沈执清迈步向前一步,垂眸将人看了一眼,有些生气。   他不解释,他怎么帮他脱罪?   他知不知道就刚刚柳直口中所说的罪名,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沈执清皱紧眉头,低呵出声,“滚进来。”   沈执清转身压着步子往屋中走,他微微侧目,就看见跪在地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到底时单手撑着地慢悠悠的站起身。   许是跪的时间久了,人站起后,踉跄了一下,被守在一旁的玉离一把扶住。   沈执清手指在袖子里抠了抠掌心,看着玉离将人扶着走了几步,放才出声,“谁敢扶,我就让他陪着跪。”   玉离闻言立刻撒了手。   没了玉离的搀扶,沈执清余光里就看见宴朝欢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的第一时间朝着他看了一眼,那双眸子里带着一股子不解。   看见人吃瘪,沈执清弯了弯唇。   在对方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将视线抽回,“宴朝欢你一个人进来,把门带上。”   玉离:“????”   柳直:“????”   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要你   有些话,还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沈执清进了屋没上床,将火盆拉倒床边台阶处,坐了过去。   他拢着衣衫,懒散的靠着,就瞧见宴朝欢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那模样看上去,狼狈而又好笑。   沈执清忍住了,没笑。   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出声道:“坐我身边来。”   他瞧见对方脚步一顿,面上浮过一丝犹豫,但这份犹豫只是一瞬,就走到跟前来。   沈执清盯着落在身前的阴影,就听见头顶宴朝欢一脸嫌弃的吐了一个字:“热。”   沈执清气笑了。   他故意拨弄了一番火盆,让火烧的更旺了一点,“本相不喜欢仰着头说话,不想坐,就继续跪着。”   沈执清话音刚落,人就坐在了他身边。   火盆里的金丝银炭烧的发红,台阶本就不长,宴朝欢坐下后,就显得有点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染了屋外夜间的寒,沈执清能嗅见对方身上携带着的冷意。   沈执清也不管宴朝欢想不想要,硬是将尾部烧的通红的金拨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嵇宴:“?”   沈执清抱着膝盖低头望着火盆里的火,“拨拨。”   嵇宴:“……”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沈执清可算是看出来了。   说他宴朝欢是出身双喜楼的奴,可这人骨子里的那股子傲气,却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的。   他本以为人不会听使唤,哪知宴朝欢什么都没说,伸着手给人拨了拨。   衣袖滑落,沈执清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手腕上的红痕,痕迹有些深,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扎眼。   沈执清仰了仰下巴,“欸,你这可不是我弄的。”   他那天绑他可没下这么重的手。   感受着沈执清的视线,嵇宴伸手将袖子拉下遮盖住了腕上的痕迹,垂落的眸色渐深,口中却轻嗯了一声。   火盆里面的炭火因拨弄,窜起火苗来。   沈执清盯着那明亮的火光,突然问出声,“宴朝欢,你几岁入的双喜楼?”   嵇宴:“十五。”   沈执清单手拖着腮帮子,将人多看了几眼,“七年了啊。”   宴朝欢今年二十三,比嵇宴和他都小五岁,难怪看着他的脸,比嵇宴要显得青涩一些。   沈执清:“我记得当初你家出事之后,陛下赦免了宴家女眷,你母亲呢?”   嵇宴:“死了。”   沈执清沉默了片刻,“那你家别的人……”   嵇宴顿住手里的动作,偏过头看向沈执清,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相爷有话就直说。”   沈执清抿唇。   他的确意不在此。   嵇宴:“相爷在怀疑我的身份?”   沈执清面上端的淡定,“没有,随便问问。”   实际上,沈执清心里想着的却是,宴朝欢你皮子底下到底是不是嵇宴!   结果,没敢。   嵇宴轻笑了一声,“相爷觉得我是谁?摄政王?”   沈执清一噎。   不得不说他想的的确如此。   昨夜宫里流云台突然着火的事情太过巧合,以至于沈执清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况且就算他宴朝欢出身名门,但人也十五岁便入了那双喜楼,进了相府看到了些秘密,不吵闹,不声张甚至会在张全面前替他瞒天过海。   整个人镇定的不像话。   嵇宴低头看着手中的金拨子,提醒出声,“相爷,摄政王已经死了。”   沈执清突然浑身一震。   是啊,嵇宴已经死了。   明明他看着人死在他的面前,他还在侥幸对方能够死而复生?   沈执清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而起。   半晌,沈执清重整了思绪。   既然不是嵇宴,沈执清再落到对方身上时的眼神,带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冷漠,“你昨晚在宫中为什么会帮本相?”   嵇宴放下手中的东西,索性转过身对上沈执清的眼睛,“我问过相爷的。”   “我问,我若去,相爷会护我吗?相爷当时的回答是,会。”沈执清听见对方似是有些步步紧逼的再次道:“既然如此,礼尚往来,相爷在玉林宴上护我,我必相护。”   宴朝欢这话说的没毛病。   可沈执清总觉得处处是毛病,又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落在身上的眼神有些灼烫,沈执清遭不住站起身来,“本相一贯赏罚分明,玉林宴上你帮了本相,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沈执清的话音刚落,面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他就看见宴朝欢站起身,朝着他逼近了两步,“我要什么相爷都给吗?”   沈执清心头一跳,总觉得从宴朝欢嘴里面吐出来的不太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咽了一口唾沫改口道:“你……先说。”   宴朝欢将脚步停在沈执清跟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宴朝欢盯着沈执清的面容看了半晌,回答出声,“我想要你。”   沈执清皱紧了眉宇,“……”   他就知道,宴朝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换一个。”沈执清有些心虚的转身,刚准备迈步逃出对方的视线范围,对方却是迈出一步,不让他离开。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低呵出声,“宴朝欢!”   嵇宴的动作半丝未让,他将人拦在方寸之间,只口中退了一步,“好,那我换一个。”   沈执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嵇宴再次开口,“我要让相爷帮宴霖翻案。”   宴霖就是宴朝欢的父亲。   沈执清霍然抬起头,就连声音都瞬间沉了下来,“宴朝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嵇宴:“相爷允诺,却一个都不敢答应吗?”   沈执清被梗住。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这个案子,本相答应你会重新审阅卷宗,但有一点,宴朝欢你要明白。”沈执清染着冷意的眸子迎上人,“宴霖当年所犯之过乃是大罪,人证物证俱全。若重查一遍,结果一样,你认吗?”   嵇宴:“认。”   “好,本相应了。”沈执清拂袖坐回到床榻上,一抬头就看见宴朝欢正打算离开,他将人叫住,“你等等。”   嵇宴:“?”   沈执清沉吟了片刻,“你这会出去,明天院子里会传本相不行。”   嵇宴:“…………………………” 第16章 问询   “昨晚,相爷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偏偏只给你说,不给我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不对啊,我跟着相爷这么久悄悄话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啊!等等,难道你们昨晚其实是在……”   嵇宴猛地顿住脚步,朝着人看了一眼。   好可怕,眼神怎么看着像是……欲求不满。   玉离抖着手,将手里抱着的糕点递到嵇宴跟前,“五方糕吃吗?”   嵇宴现在不用想也知道玉离脑子里都想什么,想起昨夜沈执清说的那些话他就……   嵇宴蹙了蹙眉头,“不吃。”   他拨开人,在廊亭找了个坐坐下,倒了一杯茶去火,“今天府上没人,相爷出去了吗?”   玉离吃糕点有点噎的慌,含糊不清的应道:“对,出去了。”   嵇宴看着推到他面前的空茶杯,掀了掀眼皮子。   冷飕飕的视线落在身上,玉离觉得一口糕点梗在喉间。   他咳嗽了两声,咽了一口唾沫,从嵇宴的手里将水壶接过,“我……我自己来。”   嵇宴端起茶杯,“好吃?”   玉离喝茶顺了顺,“就是双喜楼跟前的老字号,你之前不是在那,没吃过吗?”   双喜楼。   嵇宴端起茶杯,敛下了眼底的色彩,“没有。”   玉离将手里抱着的糕点推到嵇宴跟前,“刚刚相爷差人送回来的,尝尝。”   嵇宴视线落在袋子上,“他给你的?”   玉离:“对啊。”   嵇宴:“他喜欢吃?”   “不喜欢。”玉离摇了摇头,“相爷吃辣,他不吃甜的。”   那就是特意带给玉离的。   嵇宴摩挲着杯壁,面上渐渐浮出一层不悦。   半晌,嵇宴将杯子放下,问出声,“他去了双喜楼是吗?”   “欸,相爷他没跟你说吗?我以为他昨天晚上找你是说这件事来着。”玉离见人不吃,又将袋子拉到跟前,“不应该啊,双喜楼你熟啊,相爷去怎么带了柳直没带你?”   “宴哥,你不会失宠了吧。”   嵇宴:“…………”   沈执清。   嵇宴将名字在口中狠狠的咀嚼碾磨,像是要咬碎了咽进肚子里化成骨血。   半晌嵇宴伸手从玉离手里将快要入嘴的五方糕拿起站起身。   玉离:“你怎么抢我糕!”   嵇宴低头看着手里的五方糕,“喜欢吃?”   玉离乖巧的点了点头。   嵇宴塞回他手里,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沫沫,“走,我去给你买。”   玉离:“!!!!!”   呜呜呜呜呜呜,他宴哥,对他好好,他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   *   京都永夜,双喜楼内华灯纵博,宝灯艳舞,声声不绝。   楼上雅阁,珠帘垂落,软榻上支着脑袋靠着一人,一身素白,垂落下的衣袍皎洁如霜雪。他眸子微微垂落,素白的手指轻轻捏起跪在榻前的脸细细端详着,像是在品鉴一个艺术品。   不过这张在双喜楼内称得上头牌的脸,比之嵇宴那张脸差远了。   珠帘外,双喜楼的鸨妈跪着,抖着嗓子为自己争辩道:“相爷啊,我真的没骗您,那宴朝欢在我这真的什么苦都没吃过。”   沈执清甚是无趣的将手指抽回,拢在身前的暖炉上,“那他之前在楼里一直都带着面具?”   鸨妈:“那是他骗我,骗我说他毁了容。”   沈执清:“谁人不知双喜楼的妈妈精明过人,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老妇……都是当年老妇见钱眼开!”鸨妈磕头一拜,“当初老妇无意间在那流放的官奴之中见到那少年捂着脸遮遮掩掩,走进了才发现其中秘密。”   “相爷您应该知道摄政王那张脸,可是真绝色。”   沈执清赞同。   这个确实。   不过嵇宴比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鸨妈继续道:“当年京都无数人都想成其入幕之宾却碍于人地位没人敢造次,老妇当年花了重金从军爷手里将人买来,就想着私下里将人送到这些人的床上……”   感受着头顶沈执清落下的冰冷视线,鸨妈叩首闭了嘴。   沈执清手指放在暖炉上敲了敲,“人送了?”   鸨妈浑身一抖,“当年这事不知道是被谁走漏了风声落进了宴朝欢的耳朵里,这人就放火烧了屋子,后来人直接消失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就说自己毁了容,还说她要是敢这么做,他就将这件事抖到摄政王面前去。”   “这……这我一听,我还哪敢啊……”   也是,若真的送了,倒也养不出来他这般傲气的性子。   不过他宴朝欢还真是选了一个好靠山,沈执清一直觉得嵇宴比他狠,这事情要真是捅到嵇宴跟前,别说这双喜楼开不下去,这双喜楼里的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沈执清:“你将人买了可有见过他家里人?”   鸨妈摇了摇头,“没见过,据说晏家出事没多久,晏家家母就因为哀愁过渡去了。”   沈执清抬眸,“本相这边什么规矩你懂。”   “相爷您今天来这的消息我绝不对人透露半个字。”鸨妈从地上爬起身,冲着人躬身,“上次相爷您夸了人后,这妖儿啊最近特意又为相爷学了不少推拿按穴的好功夫……”   沈执清:“你这花魁可真是白白糟蹋了。”   “能服侍相爷,那是妖儿的福气。”鸨妈交代人两句,就离开了。   人一走,屋内就剩下两个人。   那名唤了妖儿的奴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相爷……”   沈执清:“特意为本相又新学了点手艺?”   妖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沈执清拍了拍肩膀,“上来吧,给本相揉揉。”   这场病,一躺就是一天一夜,躺的沈执清觉得自己身子都要散架了。   欢喜楼的这位头牌别看着年龄不大,推拿按穴的手法倒是高超。   沈执清就趁着找人,顺便寻老鸨问了点事情出来。   结果,还算满意。   至少让他知道了宴朝欢没有骗他,甚至,当初来相府也是他主动要求的。   如此坦诚,当真就只是为了靠近他为自己父亲翻案?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身子被按的舒服了,沈执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窗外一片繁华春色,屋内沈执清做了一个梦。   梦中花灯绵延数百里,灯火如昼,似是一年京都金吾不禁夜。   耳畔声音回笼,似有马车从身前飞驰而过。   沈执清惊惧之余正欲避让开来,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拉扯到了一侧。   他喘了一口气正准备道谢,抬起头时,却突然愣住。   身后光色如天边的星桥银河,光彩绚烂,但此等艳色的灯火却不如此时立在面前的人耀眼。   沈执清呼吸一窒。   嵇宴,我又梦到你了。 第17章 讨好(捉虫)   梦中的金吾不禁夜仿佛是真的,眼前的人紧紧攥着他的手,他甚至能感受到疼。   手腕要被捏断了。   沈执清蹙眉,“嵇宴,你抓疼我了。”   按照以往,嵇宴会冷着一张脸将他的手甩开,可这次他却只是松了松手下的力道,握着他的手走进他,冲着他唤了一声,“沈执清。”   声音轻而缓,是他从未听过的暖人音色。沈执清心底一颤,连手要挣脱出来都忘记了。   半晌,他方才应了一声,想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嵇宴垂落的眸光里,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光影里,沈执清一身素衣白裳,清极艳极。   人像是真的站在他面前。   京都城燃灯万盏,灯火通明。   沈执清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对方的下文。   只是嵇宴垂落下来的一双眸子,被光亮映照的乌沉沉的。   身后繁华做衬,沈执清觉得嵇宴见到他,心里最有可能想的是在想怎么宰了他。   沈执清盯着自己依旧没有被放开的手,挣了挣。   *   身后传出来嘈杂的声音,真实的让沈执清突然抬头去看。   只见刚刚从他身前擦身而过的马车撞倒了街侧的玉石摊子,摊子上的玉石哗啦啦的洒了一地。   石子咕噜咕噜的滚到沈执清的脚边,被头顶的烟火映照着,泛着璀璨光色。   沈执清弯下腰将玉石捡起,就听见不远处店铺老板大叫了一声,紧接着驾马车的车夫跳下车来,冲着老板作揖,“我们家大人赶着去参加春日宴,马受了惊,对不住对不住。”   车夫的话音刚落,一人慌慌张张的扒了车窗探出头来,“阿福,别说了快找找东西,要来不及了。”   车夫赶忙应了一声。   立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东西沈执清,看着坐在车里的人眸色渐沉,“宴霖。”   竟然是他。   他知道这是记忆里的哪一天了。   春日宴,是他进士及第日。   南梁帝为庆贺得了贤才良将,特意在宫外举办春日宴,与民同乐。当日春日宴上,宴霖姗姗来迟,与南梁帝回答的原因便是在街上马匹受惊。   后来,宴霖在宴席上赠了一块琉璃晶石,南梁帝这才放过他。   可谁知,春日宴后第二日,君后便察觉那琉璃晶石有假。   宴霖之后为什么会被惩戒,一切的导火索就在今日。   他为什么会梦见这个?   这一幕,压根就不存在于他的记忆当中。   就算存在于记忆当中,嵇宴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这梦来的倒是有些神奇,似真似假,倒是让他有些分辨不清了。   站在他身侧的嵇宴先动了,“过去看看。”   那没被人松开的手就被嵇宴拉起,动作熟捻的像是曾经做过无数次。   沈执清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就带着他朝着人堆里挤。   沈执清:“欸,嵇宴……”   挤就挤了,非要扯着他手做什么?   沈执清又挣了挣,反而被人握的更紧。   沈执清:“?”   他们两个人有这么熟吗?这是生怕他跑了不成?   沈执清视线从两个人交握的双手,落在了嵇宴的身上。   梦中周围流动的人影似是成了静态,身前衣襟飘飞,色呈淡金,光色鲜明如流光,璀璨亮眼。   他走在前面,玄色衣衫之下是窄薄紧致的腰线,珠玉垂落,落在耳畔是脆声不绝。   与上次似乎不太一样,这一次沈执清能感受那从手掌上传递而来的温度,似是真实存在,而那人没死,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沈执清的手指颤抖的微曲,在嵇宴看过来的同时,他移开视线,敛藏了所有的情绪。   “嵇宴,别再上前了。”   虽然这梦奇怪,但难保不会有人认出他们。   嵇宴又何尝不知,他寻了长街两侧的店铺,拉着人站在了廊下。   从他们这个角度能似是刚好能看见中间的情况,而人僻静也不拥挤。   沈执清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就看见嵇宴抬手给他指了指,“看那里。”   沈执清探头朝着人群中央看去。   只见这么一会,似是有人寻到了宴霖翻出马车的礼盒给人送了上去。   宴霖下了马车同人道谢,还赏了一些银子给对方。   沈执清盯着宴霖手里的盒子喃喃出声,“进宫之前盒子竟然被别的人碰过,难不成是被掉包了?”   嵇宴掀开面前檐下垂下的帘子,走上前,“没有掉包。”   “怎么可能?”沈执清蹙眉,偏过头看他,“若是没被掉包,宴霖拿着真的盒子进宫献礼,雍玦为何会说东西是假的?”   嵇宴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嵇宴这是猜到了,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   还敢笑他!   沈执清将可能在脑子里推演了一遍,还是没想通。   沈执清有些生气的倾身上前,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立在廊下的嵇宴没注意,因为他视线此时看着前方,所落之处是从一旁巷子里走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那时沈执清刚刚二十一岁,进士及第,正是最风光无限的时候。   那是他记忆当中熟悉的沈执清,肆意张扬,而许多年后的这人却敛去了一切锋芒,如珠玉雪藏。   这一刻,嵇宴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揪住。   他在心里叫了一遍沈执清的名字。   嵇宴将掌心的手握的更紧,他别开眼,转身离开。   这个人,他不能让沈执清看见。不仅不能看见这个人,也不能让沈执清看见过去真实存在的那个他。   沈执清刚探了头出去,连对方的表情都没看到,对方却拉着他朝一旁走。   冷不丁的,沈执清整个身子重心不稳的向前栽去,“欸,嵇宴你别……”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双手就及时的扶住了他的腰,将他扯进怀里。   鼻尖冷香氤氲如冷霜,免于倒地的沈执清扶着对方肩膀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舒完,沈执清突然意识到现在揽着他腰的不是别人,是嵇宴。   那个活阎王!   没吐出完的气,就梗在喉间,让沈执清有点难受。   不得不说今日的嵇宴与记忆当中的不同,让他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分寸。   他定了定神从对方的怀中退出,面色稍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嵇宴:“沈执清。”   落在身上的视线打量中似乎是多了点别的什么,沈执清顺着视线看了上去,就看见那双记忆当中冷静自持的眸光,此时却如浓墨一般的深黑。   沈执清被视线烫了一下,“恩?”   嵇宴朝着人走进,“你非要同我这般生分吗?”   沈执清笑了,“我同摄政王何时熟过?”   这句话沈执清到没说谎话。   他与嵇宴唯一有过交集的就是小时候,可……这都多少年了?   就算是后来两个人天天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从未不生分过。   这怎么搞得跟两个人见过,纠缠过,甚至好过似的?   嵇宴抿唇。   廊下一时间冷场了。   沈执清啊沈执清。   好不容易又梦见人一次,怎么又跟人吵起来了,这要是回头人被气着了再也不见他了怎么办?   沈执清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软了声色,“今日,多谢摄政王提点。”   他目光将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长街对面的牌坊上,讨好似的出了声,“喏,我知道那家五方糕不错,我请你吃如何?”   嵇宴神色微动,“你请我吃五方糕?”   沈执清:“我买给你。”   “沈执清。”   嵇宴看着沈执清转过身,快步走上前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沈执清疑惑不解的回头,却是正对上对方染了一抹猩红与执着的眸子来。   像是……他欺负了他似的。   沈执清微微一愣,就听见嵇宴哑着嗓子执着出声,“沈执清,你只能给我一个人买,没有别人,只是我一个人的。” 第18章 吃醋   沈执清从睡梦中猛的惊醒,他坐起身喘了一口气,就发现双喜楼外已华灯初上。   本是给他捏揉着身子的奴被吓得一惊,停了手,“爷,是奴手重了吗?”   沈执清伸手揉了揉眉宇,“没有,做了个噩梦。”   他现在闭上眼,脑海之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还是嵇宴看过来时的眼神。   生生像是欠了他一顿五方糕似的。   他沈执清有这么抠?   他要是要了,他能不给?   沈执清仔细的扒了一下这些年与人相处的记忆,怎么好像并没有关于五方糕的来着。   不过这梦到是提醒了他一个人,宴霖。   若当真如嵇宴说的那般,宴霖当年的事情恐怕真的有蹊跷。   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执清惦记着事情就起了身。   一旁的奴上前来扶,沈执清拢了拢被睡的散开的衣襟,出声道:“柳直,你回来的正好,把……”   沈执清抬起头在看见来人之后,捏着衣襟的手慢慢僵住。   冲着他走来的人,是梦中那人的模样,就连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都如化不开的墨一般深沉的厉害。   沈执清张了张口,还没来的及将他的名字叫出来,对方已是走上前。   沈执清心头一跳,几乎是要觉得对方下一刻就会抓着他手腕向他讨要五方糕。   然而他没有。   宴朝欢只是将乌沉的视线看了过来。   沈执清蹙了蹙眉头,“你怎么来了?”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手腕,吐出的声音染了一抹沉冷,“来买五方糕。”   五方糕……   怎么又是这个东西。   沈执清心头一跳,差点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定了定神,就发现对方一直盯着他看。   沈执清顺着他的眼神低头,就看见自己不经意滑落的衣袖,露出的胳膊上面红红的,像是被人弄出的暧昧痕迹。   立在一旁的奴也瞧见了,他慌忙跪在地上,道歉出声,“爷,都怪妖儿下手太重,弄伤了您!”   余光之中,宴朝欢的眸子深了深。   沈执清轻咳了一声掩盖尴尬,他将袖子拉下挡住,伸手将人拉起,“你不必如此,本相的体质本就如此。一捏就红娇气的很。”   那奴被沈执清搀扶起身,就觉得一双眼睛落在身上凉飕飕的。他怯生生的转过身去,在宴朝欢明显不悦的面上撇了一眼,心里瞬间了然。   这宴朝欢也是从双喜楼出来的,就在半个月前被君后献给了沈执清做妾。听说沈执清宠着人,就连前几日玉林宴上都在替人维护,让人出尽了风头。   他也不是个人不识趣的,妖儿当即就冲着沈执清躬身,“既然相爷您还有事,奴就不打扰您了。”   沈执清没阻拦,嗯了一声,就放人走了。   人从身前错身而过,嵇宴就走上前,“我看相爷对此人颇为喜欢,既然喜欢,相爷不如将人直接收进后院还能日日看着。”   他怎么觉得宴朝欢这话是在讽刺他?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宴朝欢,你觉得本相喜欢他?”   嵇宴挑眉,没说话。   但从表情上看,明显就是这么觉得的。   沈执清走到他的身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勾上对方衣衫上的扣子,将人猛地拉进,“照你这么说,本相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   嵇宴:“这话说出去,相爷自己信吗?”   人近在咫尺,沈执清手指摩挲着他扣子上的花色笑了笑,“我信不信没用,别人信就行了。”   嵇宴:“相爷把我当什么?棋子?还是供你消遣或者报复的对象?”   沈执清盯着对方的眸子看了良久,“宴朝欢,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沈执清的话刚落,放在对方胸膛上的手就被握住。   嵇宴抬眸,“若我生气了,吃醋了,相爷可会为了我遣散了霜花小筑里的人,可会不再来这双喜楼?”   暖意透过对方的掌心传递到手上,沈执清琢磨着宴朝欢的话,冷静下来淡淡的回答出声,“不会。”   “宴朝欢,你要的太多了。”沈执清抽手就想走,哪知那双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将已转过身去的他又拉入怀中。   沈执清跌倒他怀中,抬起的头就撞进了对方的深邃的眸子里。   那眸子当中的眸光,让沈执清心头一跳。   嵇宴追问出声,“相爷不愿,是因为不喜欢?”   沈执清抿唇,声色渐沉,“宴朝欢,喜欢这个词太重了,我给不起。”   他曾经偷偷喜欢过一个人,可这份感情连说出的机会都没有,就夭折了。   后来,他就再也没再动心过。   嵇宴盯着沈执清面上的变化,握着他的手下移,覆盖在了胳膊原本的红痕上,“那若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柳直,或者是别人,相爷可还会这般回他?”   沈执清沉了一张脸,将手抽出,“宴朝欢,别白费力气了。”   嵇宴的手抓了个空,自嘲的一笑,“那是因为这张脸?”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   嵇宴吐出的声色透着认真与执着,“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   沈执清浑身一震。   “不过在此之前,我总是要向相爷讨点利息。”嵇宴将手放在沈执清的腰上,将人朝着怀里带了一把。   烛光明灭晃动,嵇宴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他的影子。   心里压抑着的冲动让他微微俯身,吻上了那张早已朝思暮想的唇。   沈执清,我想好了,我不要你死了,一命抵一命,你的央求我应了。   你的心上人已死,这一次,再没人争的过我了。   *   “欸这人怎么找不到了,宴哥我没找到相爷……”玉离推门而入,一抬眼就看见他正在找的两个人在珠帘之后亲亲我我。   玉离的声音戛然而止,飞快的伸出手捂住了眼睛,“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走……”   沈执清伸手一把将人推开,咳嗽了两声,“站住。”   玉离听见声音将手放下快步走上前,“爷,你怎么样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染了风寒……”   沈执清耳廓红了红。   嵇宴知道沈执清脸皮子薄,上前将人拦住,“知道相爷病了,还不去准备辆马车。”   “对对对。”玉离赶忙转身,“相爷你等我一会,我这就让双喜楼安排。”   “宴朝欢。”沈执清看着玉离从屋子里离开,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你好大的胆子!”   得了便宜,嵇宴微微垂眸,面上恢复了往日的乖顺模样,“不过是仗着爷的宠爱。”   沈执清张了张口想反驳。   嵇宴却是再次出声,“相爷娶了我做妾,实际却有名无实,若是说出去会有损相爷威名。”   沈执清:“…………………………”   这人就是在报复他之前借着他的名头在外编排他。   到底是自己理亏,沈执清攥了攥拳头,“行。”   他还治不了他了是吧。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拂袖走上前,“宴朝欢,你今日私自出府,以下犯上,跟本相回去领罚。” 第19章 心疼   相府的樱最近落了些,簌簌樱花雨如雪纷纷扬扬而下。   花落于身上,被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指捡起。   沈执清坐在院子里特意搬来的椅子上,瞧着手里的花,余光里就瞥见两个家仆带着两个人上前来。   沈执清将花放在一旁,抬起眸子,“宴朝欢,玉离,你们二人今日私自出府,可有把本相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   霜花小苑外挤满了一群看热闹的,玉离皱紧了眉头,解释出声,“爷,是我跟宴哥说双喜楼附近的五方糕好吃,这件事跟宴哥……”   嵇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五方糕是因为我听到你说相爷在双喜楼,五方糕不过是借口罢了,你也信。”   玉离瞪大眼睛,“宴哥你……”   “我就说这姓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离还傻乎乎的觉得对方是对他好,殊不知是踩着他去见相爷,真是蠢呐。”   玉离拢在袖子里的手攥起,红着一双眼睛低呵出声,“宴哥才不是你们说的这样的人!”他伸手去拉宴朝欢的胳膊,“宴哥,你就是想吃五方糕了对吗?”   嵇宴将玉离攥着他的手拨开,“你错了,我是为了见相爷。”   玉离咬唇,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   嵇宴转过头,将眸子落在沈执清身上,沉声道:“这件事是我诱骗玉离在先,私自出府,以下犯上在后,跟玉离没有关系。”   沈执清身子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宴朝欢,这段时间,整个京都都在传本相宠爱你,你野性难驯,数次顶撞于本相,还弄伤于我,本相可都记着。”   “你入府也有段时间了,应知本相的规矩,该赏就赏该罚就罚。”   “本相今日一块罚了你,你可认?”   玉离皱紧眉头:“宴哥。”   嵇宴:“我认。”   “好。”沈执清摩挲着手指,朝着一旁侍立着的家仆看了一眼,“既然如此那就杖责二十,关柴房去醒醒脑子。”   家仆还未上前,嵇宴就径直走去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长凳趴了上去,一副认宰认罚的样子。   沈执清挑了挑眉。   还算识趣。   沈执清:“打吧。”   他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余光就撇见躲在远处霜花小筑的一群人偷偷溜了。   沈执清抬了抬眼,看向傻楞在原地的玉离,“你还待在这,是也想被罚?”   一个铁了心的要罚,一个打死也不还手。   玉离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看了一眼,“爷,宴哥其是为了护我才……”   浮春赶忙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玉公子,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   玉离:“可是……”   浮春给人使了个眼色,玉离到底是害怕惹沈执清生气,跺了跺脚离开了。   等人一走,院子里就清净了。   沈执清这才站起身,脚步在宴朝欢身前停下,居高临下的将人看着。   头顶的日头颇晒,有汗从对方额上溢出来,滚落在地面上。   沈执清问出声,“宴朝欢,你要是现在求本相,我就让他们停手,你看如何?”   嵇宴手扣着凳子一言未发。   沈执清盯着人看了良久,“行,浮春,我们走。”   浮春:“那爷……这还打吗?”   沈执清将遮阳的伞从浮春的手里夺来,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打,一个都不能少。”   沈执清掀了衣摆迈上台阶进屋,身后传来棍棒落身的闷哼。   他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迈上台阶的步子顿下来一瞬,方才收了伞进屋。   明明给了他机会,这都是他自找的。   沈执清将伞放在屋内的一侧,迈步走了轩窗下的桌子旁。   他定了定神,方才拿起笔将纸摊开。   樱树掩映,嵇宴抬起头,就能看见那着了一身白衣的沈执清就立在窗前。   衣衫淡色如软云,日头透过轩窗照射进去,樱落无声,却衬的容色更胜几分。   嵇宴心想,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引他分心。   沈执清还真没故意。   他提笔将纸上未画完的图给画完,不大一会,一个展翅高飞的凤凰就跃然于纸上,而图样正是那日沈执清在密室看到的。   沈执清将笔放下,将纸拿起吹了吹,仔细端详了一番。   还别说真有那么一点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了。   凤栖宫之中藏有密室,若不是用来藏南梁帝那用处就耐人寻味了。   沈执清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从身后的书架上将图纸抽出,转过身时,沈执清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外面,也就意味着,宴朝欢也能看见他。   沈执清刚想要将窗户关上,可转念一想好像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索性放弃了。   他将京都的地图摊放在桌案上,低头将各个地点扫了一眼。   如果南梁帝不在皇宫之中的话,那只能是在宫外了。   雍玦不会把人藏的离他太远,所以南梁帝一定还在京都附近。   沈执清的视线在地图上逡巡了一番,视线最后落在了京郊行宫的金麟台上。   “爷。”   沈执清听着浮春的声音抬起头来,“姑姑来的正是时候,快飞鸽传书给柳直,让他查完玉石铺子之后,直接去京郊行宫的金麟台探探虚实去。”   浮春赶忙应是,出门交代了几句,这才走了回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沈执清面前,“爷,这是您之前要当年宴霖的卷宗。”   沈执清抬手将东西从浮春手里接过,“人打完了?”   浮春:“是。”   沈执清将卷宗展开,偏过头去,视线就落在了屋外撑着身子踉跄站起来的人影身上。   那人纵然受伤了,不屈还是那一身傲骨。   沈执清抽回视线,问出声,“宫里可还递来别的消息?”   浮春躬身,“这不前几天陛下将流云台划到了相爷您的名下,那边被烧毁的露台架子已被人撤走,宫里派人来问,看您什么时候抽空过去一趟验验结果。”   嵇宴曾经参与了宴霖的案子,如果当年的事□□有蹊跷,或许,能从嵇宴的流云台查到些什么。   沈执清将手里本是翻开的卷宗又合上,绕过桌案,“让人备车,本相现在就过去。”   浮春赶忙从一旁架子上拿起大氅给人披上,她朝着屋子外面看了一眼,有些拿不准沈执清的想法,“爷,我看人被打的不轻,这人您还关吗?”   沈执清拢了拢衣襟,微微侧目,“本相的话什么时候朝令夕改了?”   浮春赶忙低头应了一声是,“那我这就让人把人带过去。”   “等等。”沈执清视线落在屋外,“他身上有伤,给人找个大夫去。”   浮春掩唇笑了笑,“相爷心疼人下次就直说。”   “谁心疼他?本相不过是怕人死在本相的府里,晦气。”沈执清凶巴巴的拉开门,就正对上宴朝欢望过来的眼神。   此时那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染了一抹凶色,像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死了也要拉了他垫背似的。   沈执清:“………………”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溜了溜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的早!!!!! 第20章 私藏   一年半了,这还是沈执清第一次重新踏入流云宫。   执灯的宫婢想要跟人进去,被沈执清挥退。   头顶孤月,挂于斜飞的檐角,皎白的光色映落入湖水当中,像是渡了一层淡银。   雍玦想要休憩的观景台已经被拆掉,大火并没有波及到流云台其余各处,整个流云台因主人的离开,像是没了人气。   沈执清执灯穿过回廊,进了殿。   殿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他爱热闹,以往流云台也冷清,他总不爱来,但只要他来,嵇宴总在。   可现在也只剩他一个人了。   沈执清攥紧了执灯的手,半晌,将灼燃的长灯吹熄。   *   流云台因是在原先祭天的法坛上改建,整体的面积比寻常的宫殿要大。听说后来嵇宴将宫殿改建了一番,至于改建的哪里,连当初嵇宴死时皇室的人跑来查抄都愣是没看出来。   后来皇室的人跑来问他,倒是把沈执清给问愣了。   嵇宴这人心思重的很,自己老巢改建怎么会告诉他?   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沈执清一路绕到书房,在屋子里书架子上找起当年的卷宗来。   “《治国论》、《兴民要术》、《策论》……”   视线从头扫下来,沈执清叉了腰笑出声来,“这人,还真是无趣的很。”   “架子上连怎么本传奇,话本子都没有?”沈执清将手中的书又塞了回去,“天天满脑子都是治国天下,就不嫌烦?”   沈执清视线在书房的架子上翻了半天,最后在犄角旮旯里,发现了塞在一堆纸页中间的卷宗。   他抬手将册子抽了出来,力道可能大了点以至于原本放在上面的纸哗啦的全部冲着他砸了下来。   沈执清捂着被砸疼的脑袋,看着一地的狼藉深吸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塞得????   沈执清骂完头顶就砸下来一个乌沉木的盒子,盒子落在地上散开来。   一支白玉簪从里面滑落而出,让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   他弯下腰去,将盒子里的白玉簪捡起,放在手中打量。   烛光之下,手里的白玉簪在手中转动,玉簪上的花刻流云纹样映入眼底。   这不是他的东西吗?   之前丢了好久,竟然在嵇宴这里。   “拿了我的东西竟然不还给我,小人!”沈执清冷哼了一声,将簪子揣进怀里。   站的有点累了,沈执清就靠在了一旁的架子上,伸手将手中的卷宗翻了翻。   当年宴霖的案子因事涉皇室,事情就交给了嵇宴协同大理寺一起代为调查。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嵇宴这应该会留一份当年的案底。   沈执清视线快速的在册子上浏览,身后倚靠着的书架突然动了起来。   沈执清将册子合上护在怀里向后撤了一步,视线所及之处,只见书架从中央一分为二,向着两侧移动。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密室?”   怎么皇室一个二个都喜欢偷偷建这个玩意?   待面前的书架停了下来,沈执清顺手拿了一旁的灯台过去朝着下面照了照。   烛火晃动,有风自下方而来。   下方似乎不是密室那么简单。   现如今还能让沈执清忌惮的人,就只有嵇宴了,他留下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深坑陷阱。   得考虑周全了,再来探探。   沈执清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将书架合上。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临走时,沈执清从嵇宴这又顺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才罢休。   月上中天,沈执清推门而出。   他迈步走下台阶,从这眺望远处能看见流云台。   那晚在梦里,嵇宴好像就站在那里。   九曲回廊,沈执清走了过去,脚步顿在了雾凇之下,微微仰头伸出手碰了碰树枝。   素白的衣衫倒映在湖水之上,几近和月色融为一体,唯有手中的灯,如暗夜之下的萤火。   寂静的夜色之中,沈执清想到此前的事情喃喃出声,“他们都说,流云台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可有人能告诉我,这世上可真有死而复生之法?可真能梦回过去?”   四周静落无声,无人回应。   沈执清放下手,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笑了笑,执灯离开。   *   沈执清回到相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掀帘走下被浮春扶着下了马车。   浮春有些担忧的询问出声,“爷可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沈执清拢了拢衣服,低咳了两声,“无事,找东西罢了。”   浮春:“爷东西可找到了?”   沈执清将卷宗拿出晃了晃,“藏得还挺深,被我找出来了。”   “这下可了了爷一桩心病。”浮春执灯在前,“夜已深,我送爷回屋。”   沈执清顿住脚步,视线落在一侧,“他怎么样了?”   浮春赶忙回话,“大夫看过了,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沈执清抬了抬手,“钥匙。”   浮春皱眉,“爷这天太晚了,您要不明天……”   沈执清勾了勾手指,“钥匙给我,你先回去。”   浮春见人执意如此,没敢反驳,将钥匙从一旁小厮手里拿来,给了沈执清一份。   沈执清调转脚步,冲着关了宴朝欢的屋子走去。   *   柴房阴暗潮湿,推开门就能嗅见一股子发霉的气息。沈执清抬袖挥了挥,就看见屋内的柴火被整理在一侧,角落里放了一张小床,人睡在上面。   沈执清迈步走了过去,能瞧得对方面上苍白,连唇上的血色都淡了淡。   沈执清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   有点烫,应是受伤所致。   今日之事他不得不这么做,宴朝欢借由君后进了他这相府,却没有向对方传递消息,这件事一次两次可以糊弄过去,长此以往,张全一定会发现端倪。   宴朝欢帮了他,他得替宴朝欢兜这个底,他这次罚了他,也能让君后那边的人知道他宴朝欢口中说的话不假,他相府的消息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至于这府上细作,也能借着这件事试上一试……   沈执清将手抽了回来,刚要伸手去掏药瓶,哪知胳膊却是被人扯住。随着宴朝欢的翻身,沈执清的胳膊被压在怀里,跌倒在对方身上。   紧闭着的长睫近在咫尺,冷香氤氲扑鼻。   沈执清有一瞬间的怔愣,脑海里冷不丁的想起那日在双喜楼中的吻,耳廓红了红。   寂静的夜里,屋外突然传出来脚步声,沈执清猛地惊醒,将胳膊从对方手中抽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相爷?”   沈执清一抬眼,就正对上偷偷摸摸找上来的玉离,“你怎么在这?”   玉离飞快的将手里的的药藏在身后,仰头看了看天,“我……我睡不着,出来看月亮。”   “倒是爷,你怎么也在这?”   沈执清微微侧目朝着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本相怕人跑了,来看一眼。”   玉离:“可是门上有钥匙啊。”   沈执清:“……………………”   就非要拆穿他,这地呆不下去了。   沈执清走上前,将袖子的药掏出来塞给了玉离,“本相刚一回来,浮春就在本相耳边吵吵着非要将这药送来。真是麻烦,你拿给他,本相走了。”   玉离:“相爷你走慢点,小心摔了。”   沈执清:“………………”   可闭嘴吧你。   玉离看着人离开,低头一看,只见手中的瓷瓶质地精美,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浮春能有这东西?   玉离摇了摇头,握着手里的瓶子进屋。   一抬眼,就看见宴朝欢盘腿坐在床上,朝他看过来的眸子挂着一丝沉冷。   玉离浑身一抖,“宴哥……别这么看我,怪瘆人的……”   嵇宴敛了眸中神色,问出声,“人走了?”   “相爷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玉离走上前将手里的药瓶递上去,“他留下了这个,说是浮春姑姑给你的。可我看这东西似乎是价值不菲,应该是相爷送的……”   嵇宴将瓷瓶接到手里的那一瞬就认出了东西出自他流云台。   拿他的东西送他,可真有你的沈执清。   作者有话说:   嵇宴:钛!被偷家了。 第21章 遇袭   见玉离半晌没走,嵇宴微微抬眸,“你怎么还在这?”   “宴哥,你之前是骗我的对吧?”玉离凑上前与人理论,“其实你在相爷面前是想保护我。”   瓷瓶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嵇宴手指摩挲着瓶身,躺了下去,“没有。”   “我不信。”玉离嗤了一声,气鼓鼓的挤着人就坐了下来,“你若真的想害我,大可以直接说今天的事情是我告诉你的,你全然不知情。你明明可以把自己摘的的干干净净何必多此一举非要让自己白受一顿打,还惹得爷生气。”   躺在床上的人不说话,玉离伸手撞了撞人,“宴哥,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冲着你这次救我,我玉离也跟定你了,你……”   玉离的话还没说完,一支长箭破空而来。   嵇宴眸子瞬间眯起,电光火石之间,他翻身而起伸手拽着玉离的衣服向后一扯,那长箭擦着人的额面钉入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玉离的一张脸瞬间白了,他刚要叫出声,嘴就被嵇宴给捂住。   嵇宴眸子落于窗外,嘘了一声,“不想死就别说话。”   玉离惊惧之余在对上嵇宴沉冷的一双眸子后老实的点了点头。   嵇宴这才将人拉开,抬手将箭拔出。   借着月色,他手指抚着上面的刻痕,心里多了一番了然。   京都傅家。   看来玉林宴上各方势力对于他的出现还是生了忌惮。   不管他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真的宴朝欢,此番派人来是为了杀他。   嵇宴将握着箭的手放下,门外就传来动静。   玉离皱紧了眉头,压低了声音急道:“这里可是相府啊,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嵇宴抬眸,冷笑了一声,“因为相府内有细作。”   “细作?!”玉离赶忙捂住自己下意识拔高音调的嘴,“相爷知道吗?”   沈执清……   嵇宴嗤笑了一声。   他怕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将他丢在这钓鱼。   破窗声突然而至,嵇宴生气的起身,抬脚就将人踹倒在地上。   那人的身子在地上滑动撞到身后的墙壁上,另有一人翻窗朝着两个人直扑了过来。   嵇宴迈步挡在玉离身前,握着手中的长箭快狠准的戳进了来人的脖里。   窗外月光映照入内,血顺着手指沽沽的流下滴落在地上。   嵇宴锋锐的面上虽染着苍白,手下动作却半分没有手下留情,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来索命了。   玉离脸色煞白的看着对方麻利的解决掉几个人,吓得撑在床上的手一滑,差点跌坐在地上。   如今玉离十分庆幸当初自己机灵,是选择抱了这人大腿,而不是……   他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摸了摸尚在脖子上的脑袋。   而另一边,嵇宴刚将最后一人的脖子给掰断,就感觉到一道惊惧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嵇宴转过身来,大腿就被人抱住了。   玉离抽噎出声,“宴哥,你看我小命也不值钱……你能不能……不杀我,您今晚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   嵇宴抽了抽脚愣是没有将脚抽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出声,“闭嘴……”   一滴血从手上滴落到玉离的脸上,玉离哭的更大声了,“我闭嘴我闭嘴,别杀我别杀我!”   看着玉离可怜兮兮的模样,嵇宴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当年救他的经过。   那年大寒,他与沈执清下临安办案,路遇灾荒,流民百里,两人闹的不欢而散。   行至荒林,他的马车猛的停滞,车夫便见前方有一少年在与狼争食。   如若平时,嵇宴会选择视而不见。   可那日,坐在马车里的嵇宴想到了临与人分别时沈执清说的话。   沈执清说:“嵇宴,以暴制暴只会适得其反,为君者,当以民为重。若救一人,可安天下,你救还是不救?”   他当时回话是说:“可若救一人会毁了天下,沈执清你又当如何?”   沈执清看过来的眸色是从未有的坚定:“我救。”   所以嵇宴救了。   他报了沈执清的名头,让人去找他,就是为了日后等人长大,再与人理论因果。   现如今看来,玉离还真不该养在沈执清身边。   看看把人都教成什么样子了?   嵇宴心里这般想,吐出的声音却软了几分,“去把相爷请来。”   玉离停止了哭声,一脸不解的仰起头来。   嵇宴难得耐着性子与人解释出声,“你再不去,一会看热闹的人可是都要过来了。”   也是,闹出这么大动静,离这最近的霜花小筑一定会过来。   玉离哪里还不明白,赶忙麻溜的爬起身去请人去了。   *   “呜哇,爷!大事不好了。”   沈执清将前来汇报的暗卫挥退,“慌慌张张做什么……”   他的话在看见玉离脸上的血迹后戛然而止。   沈执清快步走上前,皱紧眉宇,“受伤了?”   玉离抬手蹭了蹭脸上的血迹,“我没事,是有人想杀宴哥,宴哥还有伤在身,您快去救救宴哥……”   沈执清当即面色一沉,不等玉离说完已然迈步出了屋子。   *   小屋内,嵇宴解决掉最后一人,踩着尸体,活动活动脖子。   这具身体,跟他原先比还真是差远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是宴朝欢,想杀他,也得看他同不同意,至于傅家惹了他……   嵇宴看了看手上的血,面上浮出了一抹嫌弃。   一道黑影落于屋内,从怀里掏出帕子递了上去,“爷,沈……沈相快过来了。”   还算沈执清有点良心。   嵇宴拿起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心情还算愉悦的出声道:“京都傅家,第一玉石皇商。”   他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头,再次开口:“如果孤记得不错,当年傅云在宴霖案子上也插了一脚吧。”   单膝跪在地上之人是嵇宴手下的风狼卫统领扶风,于此前玉林宴上与嵇宴相认。   他应了一声,“爷,当年宴霖撞上的那家玉石铺子背后的主家就是傅云。”   嵇宴抬脚从尸体上迈过,走到破了半壁的窗子前,看向窗外冷月,“他最近正在查这件事,想办法把东西呈到他案头上。”   扶风:“是。”   门外传来人声,灯火晃动,身侧的人便已离开。   嵇宴将眸子落在沈执清来得方向,喃喃出声,“沈执清,孤没什么可送的。这傅家就当是你我再见,孤送你的见面礼吧。”   作者有话说:   沈执清:呦呵,你将你自己送过来呗 第22章 担忧   “好大的火,这里面的人是要被烧死了吧。”   “那宴朝欢岂不是……”   “这么大的火,人铁定死了吧……”   “欸,死了真可惜。”   议论的声音落在沈执清的耳朵里,他脚步猛的顿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光影照亮了半边天际,亦照进了沈执清的眼睛里。   他嗅着空气当中就连大火也压盖不住的血腥味,眉头慢慢蹙起,“怎么回事?人呢?”   “人还在里面……”   “相爷!”   “相爷危险,相爷别过去!”   沈执清充耳不闻,他迈出的脚步未停,继续朝着小屋走。   他今日将人关在此处的确还有别的意思,可他没想人死。   曾经有一人因他而死,令他后悔半生。   所以宴朝欢,你一定不能有事。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加快了脚步。   火还没熄灭,火光映入眼底,热浪卷起烟尘扑面而来,沈执清掩唇咳嗽了两声。   家仆跑上前来阻拦,“相爷,火大,您别再过去了……”   沈执清蹙紧眉头冲着屋子里喊出声:“宴朝欢!宴朝欢你能听到吗?宴朝欢!”   沉闷的咳嗽声突然从屋子里传出。   沈执清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一人扶着门框踉跄的走出,抬头看了过来。   身后火光尚未被扑灭,火光耀眼,冲他走来的人,衣衫上血迹斑驳,面色苍白发丝凌乱,是他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嵇宴虚弱扯出了一丝笑,“你来了。”   沈执清被笑晃了眼睛,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人喃喃的低唤出声,“宴朝欢。”   没事,没事就好。   沈执清刚要迈步上前,就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刺客跑到相府,为什么谁都不杀,偏偏只杀他宴朝欢,相爷你不觉得蹊跷吗?”   “柳直。”   “是柳直回来了。”   沈执清听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声音轻蹙起眉头没有说话。   “相爷,就算杀人是巧合。”柳直将脚步停在沈执清面前,将视线落在了身后宴朝欢的身上,继续道:“那为何他宴朝欢能逃出来?又为什么这里就着火了?”   马不停蹄赶来的玉离,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见柳直这质问的几句话。   玉离心里赞同归赞同,但他就是看不惯柳直小人得意的模样。   玉离冲上前去,反驳出声,“柳直,这些都是你凭空猜测!”   “谁人不知道宴哥在相府受宠,指不定是霜花小筑里面的谁嫉妒这才买凶杀/人!”   玉离不等柳直反驳出声,就冲着沈执清道:“相爷,兔子急了还咬人,宴哥遇见这事肯定自保。”   柳直皱紧了眉头,“玉离,你别在这捣乱!相爷我说的都是……”   嵇宴:“咳咳……”   沈执清皱紧眉头,快步走上前,将差点摔倒的人一把扶住,“怎么样了?可还撑得住?”   嵇宴难得示弱一次,将自己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沈执清身上。   沈执清的身上很好闻,总是会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他靠上去,与人呼吸纠缠,两个人似乎亲密无间。   察觉到沈执清想要让开的动作,嵇宴握拳在唇畔,佯装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我头疼,难受,给我靠会……”   沈执清浑身一僵,却在低头对上宴朝欢那张苍白的脸后,到底还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人靠着。   玉离站在一旁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若不是一刻钟前,他刚刚看完这人是怎么一手捏断了那些人的脖子的,他都信对方真的是柔弱不能自理。   玉离扯了扯嘴角,就接收到宴朝欢投来的警告的视线。   得,他闭嘴。   嵇宴抽回视线,垂眸将手里的长箭举起,“相爷,您若不信我,可以看看这个。”   沈执清接过染血的长箭看了一眼,他手指摩挲着箭身上的刻纹,心中已了然。   京都傅家,看来有些人是坐不住了。   宴朝欢遇袭是真,九死一生亦是真。   沈执清抬起眸就正对上宴朝欢看过来幽幽的眼神。   近在咫尺,似乎是在控诉他的欺负他。   半晌,沈执清抽回视线,冲着柳直摆了摆手,制止了对方想要上前来的脚步,“这件事本相心中已有定论,玉离,大夫应该到了,你先带人下去吧。”   沈执清将人交到玉离手里,摩挲着手中箭矢微微有些出神。   在余光看见玉离带着人走向霜花小筑,他抬起头来,“走错了,玉离,翠微阁在东边。”   玉离:“……翠微阁?”   相爷让宴朝欢住翠微阁??????   沈执清将手放下,“从今天起,宴朝欢在翠微阁养伤,直到伤好为止。”   玉离:“…………”   众人:“…………”   作者有话说:   沈执清:撒娇男人最好命(点头.jpg) 第23章 蹊跷   翠微阁   沈执清坐在了厅堂上首的位置,摩挲着手里的长箭,“柳直,本相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查到了?”   柳直:“南街玉石铺子的事情已查清……”   沈执清抬眼,“金鳞台呢?”   柳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相爷,属下有罪!”   沈执清握着长箭身子微微倾身向前,“你何罪之有?”   柳直冲着地上叩首一拜,“相爷您交代的金鳞台属下未去。”   沈执清捏紧了手里的长箭,“为何?”   柳直垂下头,“属下听说宴朝欢私自出府去了双喜楼,还惹怒了相爷,就赶了回来……”   “混账东西!”沈执清沉了脸色,拂袖起身,“柳直,你知不知道金鳞台一事,事关南梁帝的安危,此等要事,若耽误了,你担待的起吗?咳咳……”   “属下愿意领罚!请相爷保重身体!”柳直直起身,仰头看了过去,迎上了沈执清的目光,“可是相爷,今日柴房那大火来的突然,刺客尸体又遍寻不到。玉离跑来报信,只有他嵇宴一人活着出来,此事您不觉得奇怪吗?”   “有些事,你以为本相不知道?”   沈执清迈步走下台阶,将手里的箭矢递过去,“看看这个。”   柳直瞪大了眼睛,“京都傅家,这不是……”   “熟悉吧。”沈执清负手而立,“本相如果猜的不错的情况下,你去查的玉石铺子背后的主家就是傅家吧。”   柳直将箭双手举起,举到沈执清面前,“是。”   沈执清将长箭从柳直的手里拿起,低头看着箭身上的刻痕,再次开口,“本相之所以让你去查这个玉石铺子,是因为当年宴霖在去春日宴的路上与这家玉石铺子起了冲突,随后,宴霖入宫之后,交上去的玉石就出了问题。”   柳直:“相爷是觉得宴大人手里的玉石被调包了?”   “有人跟我说不是。”沈执清想到了那日嵇宴口中的话,捏着手中的长箭转过身,“本相这两天一直没有琢磨出来这其中的关窍,今日傅家这一番举动倒是让本相想到了问题在哪。”   沈执清将长箭在手里挽了个剑花背在身后,转过身来问出声,“我且问你,傅家今日来为什么不杀我,而是直奔宴朝欢而去。”   柳直思索了一番回答出声,“因为宴朝欢是宴霖的儿子。”   “他当年掉包玉石害死了宴霖,听说相爷要查当年宴霖的事情之后害怕宴朝欢找他算账,就干脆将人杀了?”   沈执清:“要杀当年事发就该杀了,可为什么当年傅家没有动作,现在又有了动作?”   柳直思索了半晌,低下头去,“属下想不出。”   “因为宴朝欢是君后送来的。”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在傅家的眼里,宴朝欢早不提晚不提,非要等到君后将他送给本相之后再提翻案,就是君后授意。”   沈执清:“傅家急了,来杀人灭口。”   柳直:“傅家是在担心宴朝欢同相爷说什么?”   “没错。”沈执清微微眯起一双眼睛,“那么整件事反推,傅家,皇后,晏家,害怕说出来的事情就只有当年宴霖的案子这件事。”   “若不是掉包,本相就不得不怀疑,雍玦当年向陛下说起玉石为假这件事,里面到底做了多少文章。”   柳直直起腰身,“既如此,宴朝欢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就算刺杀为真,那火……”   沈执清迈步走回了椅子上,“火是他自己放的。”   柳直瞪大眼睛,“他毁尸灭迹,相爷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   沈执清将长箭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方才出声,“火是他的放的,玉离却是他救的,就冲他这一点,本相也会救他。”   “柳直,你跟着本相最久,你应该清楚,本相把玉离当亲弟弟。”   柳直垂眸,“属下明白。”   “至于为什么会毁尸灭迹。”沈执清摩挲着手指,勾唇一笑,“本相会让他亲口告诉我。”   沈执清垂眸,“柳直,你跟在本相身边时间也不短了。今次金鳞台一事,你自请去领罚吧。”   柳直:“是。”   人走了,沈执清伸手揉了揉眉宇。   浮春熬了安神的汤走上前来,“爷,您就这么让柳直走了,金鳞台的事您要怎么办?”   沈执清将支着脑袋的手慢慢放下,“自从先帝废除流云台之后,南梁百姓心里的信仰已丢。现如今南梁帝失踪,北穆王蠢蠢欲动,明日早朝本相会同雍玦提议,前去金鳞台举行迎神礼。”   浮春走上台阶,“那不是陛下才能举行的祭天礼吗?”   沈执清:“是。”   “届时雍玦若请不出陛下,必将落为众矢之,可若是请出,我等也能知陛下到底如何。”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垂下眸子来。   他其实一直在想一件事。   当年,宴霖出事的时候,帝后尚且恩爱。若当年的事情真的同雍玦有关……难不成从那时起,雍玦的目的其实就已经是大业?   浮春:“对了,相爷,刚刚柳直出去的时候,说是忘了一个东西,让我将东西递给您。”   沈执清抬起头,从浮春的手里将纸接来,“什么东西?”   他将纸展开,入眼就看见了一只展翅而飞的凤凰图案,而图案的样式与在雍玦地下密室之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沈执清站起身,“柳直怎么说?”   浮春回答出声,“他说这凤凰纹饰是他在傅家玉石铺子之中见到的刻印,他觉得样式奇特就画了下来。”   沈执清:“本相明日亲自去一趟。”   傅家这个线索看来不简单。   低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沈执清顺着声音转过身去,就看见宴朝欢顶着那张苍白的面容,身上披了一件单薄衣衫,扶着一旁的柱子,朝着他看过来。   沈执清对上对方的眸子问出声,“宴朝欢,你怎么出来了?”   嵇宴扬了扬下巴,“天晚了,相爷打算聊一晚上吗?”   沈执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吵醒你了吗?”   “没有。”嵇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打了个哈欠,“相爷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睡觉?我一个人睡不着。”   沈执清:“……………………”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早了!! 第24章 同睡   等等,他什么时候说要同宴朝欢一起睡了?   浮春赶忙垂下眸子,“爷,夜深了,奴婢就不打扰您和宴公子休息,奴婢先行告退。”   沈执清:“欸…………”   别走啊,他话都没说完。   一眨眼的功夫,屋子里已经没了人。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安静的仿佛针都能掉下来。   身后落在身上的视线灼烫,让沈执清绷紧了脊背。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背对着人端起一旁的安神汤一饮而尽。   嵇宴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凉凉的开口,“只是睡个觉,相爷不必如此视死如归。”   “……”   沈执清将碗重重放下,抬起手指,“宴朝欢,你可真是……”   他转过身,原本靠在那的人已经转身回了屋,那表情一看就像是知道他嘴里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似的。   沈执清气呼呼的将袖子甩下,掀帘进了屋,“宴朝欢,本相今天刚刚救了你……”   嵇宴抱了被子铺在了床榻上,“所以床留给相爷,我睡塌。”   沈执清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嵇宴直起身,“那相爷愿意与我同床?”   沈执清:“……”   好像被反将了一军。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刚要反驳,就听见对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弯腰铺床,“没事,相爷的规矩我都懂,您就是想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我……”   “宴朝欢,本相可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沈执清走过去,从他手里将枕头拿走,“去上面睡。”   沈执清从他身上移开眼,直接抱着枕头坐在了塌子上,“本相不想今天救了人,明天人就死我屋子里。”   嵇宴突然出声,“我不会死的。”   沈执清仰起头。   嵇宴:“你别怕。”   “谁怕?”沈执清嘟囔了一声,扯过被子背对着人躺了下来,“睡觉。”   沈执清,今天你赶来时候的模样,分明是害怕了。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看了良久,转身走到床上和衣躺下。   身后没了动静,沈执清在榻子上翻了翻。   有点硬……   自从他身子出了问题之后,他再没睡过榻。   这睡一夜明早不会腰疼吧。   话都说出去了……   算了算了。   沈执清心里叹了一口气,裹紧了被子。   一股子淡淡的冷香扑入鼻间,沈执清揪着被子闻了闻。   这被子怎么好像是宴朝欢的……   好像有点好闻。   沈执清又闻了闻,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将被子猛地拉开。   屋内的烛火被人吹灭,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沈执清耳廓泛起了丝丝红晕。   他轻咳了一声,裹着被子挡住扯了个话题出来,“宴朝欢,今天谢谢你救玉离。”   半晌,屋内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宴朝欢没理他。   沈执清微微侧目,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床上被褥里的人未动,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沈执清翻了个身,望着人继续道:“玉离其实是我当初……一个故人救得,这么多年我收留他,一直将人当亲弟弟。他平日里除了话比较多,其实心思单纯,你多担待。”   沈执清将话给人说完,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给人解释这个,好像是生怕人误会似的。   可宴朝欢说到底与他不过是互帮互助的合作关系,他误会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沈执清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屋子里传来宴朝欢的轻嗯。   声音很低,却是让沈执清弯了弯唇。   沈执清抬眼,“今天大夫来,有说什么吗?”   询问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丝关切。   嵇宴手指微曲,拢住了被子一角,“相爷若想知道,明日大夫来复查可以亲自询问。”   小气鬼。   他还不想知道了。   沈执清生气就扯了被子转过身,“睡觉。”   嵇宴转过身,“相爷生气了吗?”   沈执清没说话。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映照进来,拢在对方的背影上。   榻子小,沈执清身量长睡在上面蜷缩在一起,显得有点委屈。   嵇宴皱紧了眉头,“相爷不如来床上休息吧。”   沈执清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你再多说一句话,你明天还滚回你的柴房里睡。”   嵇宴:“……”   身后没了声音,屋内静谧,沈执清用了安神汤身子乏的厉害,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躺在床上的嵇宴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敢大胆的将视线落在沈执清身上。   那双在光影里乌黑的眸子,变得炙热染着执着。   他生于富贵,后权位至上,本以为什么东西都入不了眼,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可直到遇到了沈执清,他才发现他是他此生唯一的求不得。   明明死之前,他与人最早认识,又经历的最多。   可不知为什么到最后两个人会变成针锋相对。   而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神就再没从他身上离开。   沈执清:“嵇宴……”   低声带着些许哭腔的呼唤让嵇宴将思绪猛的抽了出来,才发现竟是沈执清梦中低语。   一碗安神汤,沈执清睡的并不安稳。   嵇宴轻蹙起眉头,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赤脚踩在地面,轻声走到榻前蹲下身。   窗外的月光皎白,沈执清的脸色染着些许疲惫。   此时他眉头蹙起,手指攥着被角,浑身颤抖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   沈执清:“嵇宴……”   嵇宴听着他口中轻唤将耳朵凑到了他唇边,他听见沈执清颤抖着启唇,“你别死……求你……”   嵇宴倏然的收紧手指,抬起头看向他。   只见沈执清长睫轻颤,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而下。   嵇宴曲指接住,那落在指尖的泪仿佛烫灼了他的皮肤。   沈执清,自打我死后,这一年来,你可否是日日如此。   我的死,竟让你……如此痛苦。   嵇宴的脑海之中又想到初入相府的那个晚上他做的第一个梦。   梦里沈执清小心翼翼,与他乞求着原谅。   嵇宴将神思抽出,将视线重新落在沈执清的脸上。   直到这一刻,嵇宴才察觉,或许当年他自以为觉得对的事情,其实错的离谱。   沈执清,孤所愿,其实一直都是你平安喜乐。 第25章 怀疑   嵇宴将滑落在沈执清脸上的发丝撩起,又一点一点的将对方攥着被子的手给掰开。   落于掌心的指尖冰冷,比寻常人的手都要凉上许多。   嵇宴将他的手握进手里,低喃出声,“沈执清,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有暖意会让人舒心,沈执清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再次沉睡了过去。   而嵇宴坐在一侧,握着人的手,却是看了人一夜。   沈执清,这一次就算是下地狱,孤也会拉你一起。   *   屋外日头正大,沈执清从早朝上回来,将手里的大氅解开丢给了迎上前来的浮春。   浮春赶忙追上人,“爷,是今日早朝进展的不顺利吗?”   沈执清微微侧目,“顺利。”   流云台一场大火,让雍玦断了在流云台增设祭坛的念头,他又借着玉林宴上要为陛下祈福为源头,让人把地点改在了金鳞台。”   这件事事关陛下安危,他雍玦不敢不应。   浮春:“那怎么看着相爷不怎么高兴?”   沈执清冷哼了一声,“雍玦这件事答应了本相,私下里却阻止本相调查宴霖的事情。”   浮春听的心惊,“相爷,那……您还查吗?”   “查。”沈执清抬了抬手,“他雍玦不让本相干的事情多了,本相什么时候听过他的。”   浮春皱紧了眉头,“可相爷,您忘了上一次您身体是怎么……”   沈执清正想出声,余光之中就看见大夫正从屋内走出。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宴朝欢说的话。   沈执清快走了两步,在门外将大夫叫住,“大夫,他身体如何?”   大夫提着药箱惶恐的冲着沈执清躬身一拜,“相爷,宴公子整体无大碍,但身上的伤还是需要好好调理休养一下。”   沈执清朝着屋内看了一眼,“可有,别的什么异常吗?”   大夫:“相爷您指的是什么?”   沈执清伸手揉了揉眉宇。   他在问什么。   沈执清将手放下冲着人挥了挥,“行了,下去吧。”   沈执清目送着大夫躬身离开,迈步进了屋。   屋内阳光正好,阳光透过窗棂映照进屋,正拢在着了一身淡色衣衫立在案头的宴朝欢的身上。   与嵇宴常年不变的玄色衣袍不同,沈执清发现宴朝欢喜欢穿与他一般的素衣,浅白之色,映衬的身姿多了几分清贵出尘。   此时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纸,垂眸审视的认真模样与嵇宴像极了。   沈执清抬了抬手制止了身侧浮春欲通报的声音,眸子凝在了宴朝欢的手上。   只见他思考时,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动着。   沈执清跟嵇宴虽然敌对多年,但没有哪个人,比他更了解嵇宴了。   这个动作明明就是嵇宴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沈执清放在门框上的手指一点点的收紧。   一个人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像可以说是巧合,那习惯呢?   不知道是不是沈执清看过去的视线生出了一丝异样,让对方放下手中的纸,抬起头来。   嵇宴:“回来了。”   沈执清抽回手,迈步走上前,“回来了。”他走到桌案前,微微扬了扬下巴,“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出神?”   嵇宴将纸递到了沈执清面前,“看的这个。”   沈执清低头一看,就发现是那张画着凤凰纹样的图纸,“见过?”   嵇宴嗯了一声,“见过。”   沈执清侧坐在桌案上,将纸放了回去,“说说看。”   嵇宴走上前两步,站在他身前去,“这是燕国的祥瑞。”   沈执清皱紧眉头,“你说的是五十年前,先帝收复的燕国?”   嵇宴嗯了一声,“正是。”   沈执清仰头,将视线望进对方的眼睛里,“你怎么知道的?”   “相爷别忘了我出身双喜楼。”嵇宴声音一顿再次出声,“此前有人来双喜楼之中闹事,我在对方衣服上看到了绣着这个纹饰的图案。”   沈执清伸手将图重新拿到手中,“这凤凰样式与我朝不同,你可知有什么别的说法?”   嵇宴:“凤凰在燕国被称之为金乌,金乌脚下的圆形图案乃是太阳。四周纹饰为火,金乌振翅而飞,是谓浴火重生。”   沈执清喃喃出声,“浴火重生。”   他将这个词语在口中咀嚼了一番,冷不丁的突然问出声,“宴朝欢,你信神吗?”   嵇宴声音稍稍一顿,“信。”   沈执清:“那你可信这世上有人能够起死回生?”   在沈执清看不见的角度,嵇宴眯起了一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总觉得沈执清似乎是在透过他打量着什么。   嵇宴抽回视线,“我信。”   “这世上,总有奇迹。”   “奇迹。”沈执清将手里的纸折起,“可我不信奇迹。”   嵇宴:“那相爷信什么?”   沈执清起身,“我只信我所看到的真相。”   如今真相之前,沈执清只觉得隔了一层雾,让人看得不怎么清楚。   半晌,他将纸叠了叠揣进怀里,冲着屋外喊出声,“浮春姑姑,把我的常服拿过来。”   嵇宴:“相爷要出去?”   沈执清回头看了人一眼,“有些事需要看过才知道。”   若宴朝欢说的不假,这刻有凤凰纹饰的图案真的是燕国的图腾,那当年宴霖一事,或许藏有更深的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需要亲自去看看。   嵇宴走上前,从浮春手里面将沈执清的常服接到手里,“相爷要出去,可否能带我一起?”   沈执清回头看他。   嵇宴将步子停到他跟前,“相爷也说,有些事需要看过才知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相爷要查这图样是因为我父亲吧。”嵇宴再次出声,“既然如此,而我又恰巧知道这纹饰出处,相爷何不带我一起,或许届时能帮上什么忙。”   宴朝欢说的倒也不假。   不过,宴朝欢来到他身边的目的尚还存在疑点,贸然前去……   沈执清将衣服从宴朝欢手里接过,拒绝出声,“你伤是好了就想出去?”   嵇宴:“相爷若有需要,赴汤蹈火,我也甘愿。”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沈执清心里哼了一声。   立在一旁的的浮春给人整理着衣服,劝道:“相爷您就带着宴公子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沈执清思索再三冲着人勾了勾手指头。   听着身后走上前来的声音,沈执清微微侧目,“跟着去也行。”   “宴朝欢出了这个门,本相说一你不能说二,听明白了吗?”   嵇宴垂眸,“相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执清伸手搂上对方腰身,调笑道:“这样才是本相的最宝贝儿爱妾。”   嵇宴:“………………” 第26章 宠溺   马车驶过长街于玉石铺子前停了下来。   沈执清从马车上走下,视线朝着一侧空无一人的巷口看了一眼。   那日梦中,他就是在这,再次见到了嵇宴。   与第一次不同,梦里的金吾不禁夜三千华灯灼燃,鲜活如初。   他像是真实存在于过去,又真的见到了嵇宴。   梦见了他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梦见他不同于往日那般与他出谋划策。   沈执清不信神佛,可直到如今他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那仅仅只是一场梦。   掀开车帘的嵇宴看到的就是扶着车辕迟迟未动的沈执清。   嵇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就发现对方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侧空无一人的巷口。   那巷口本无甚特别,却因为上次在这梦见的沈执清,所以让嵇宴格外的留心。   莫非沈执清也……   想到此嵇宴皱着眉问出声,“相爷在看什么?”   沈执清不知道嵇宴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落在身上的视线多了一分的打量。   “没什么。”   他抽回视线,下了车。   或许,只是宴朝欢同他提起宴霖,导致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见了当初春日宴之景。   沈执清将心中的这份异样压了下去,仰头打量着整个玉石铺子。   七年前,这间玉石铺子还是一个很小的摊位摆在长街一侧,售卖一些玉石的小物件。   七年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名叫琅玉轩的商铺,门客众多。   屋内有伙计听到动静迎上前来。   “奴见过相爷。”   沈执清将视线从匾额上移开,“不必多礼。”   伙计打趣出声,“相爷,这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据他们所知,南梁的这位爷,最怕麻烦。   平日里需要些物件全是让手下的人一块采买了事,很少看见这位爷出门,尤其是在后来人身子骨不好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人。   沈执清伸手揽过一侧宴朝欢的腰,朝着怀里带一带,“今日难得有空,本相陪着爱妾出来选东西。”   伙计这才注意到立在沈执清身边的人,在看见人后,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摄政王?”   沈执清蹙眉,“他不是。”   伙计这才想起来这些天坊间传闻沈执清娶了一房侍妾,出身双喜楼,对人宠爱有加,连玉林宴上都替人维护着想。   伙计知道这人惹不得,赶忙冲着宴朝欢躬身,“原来是‘琴公子’,之前在双喜楼就久闻宴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执清微微侧目,余光之中能看见对方锋锐明晰的轮廓上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在外人看来,宴朝欢无论是原先的身份,还是现在的身份,被他们所记住,不过是因为他沈执清,因为他宴朝欢是他沈执清的宠妾。   攀权富贵,对于宴朝欢这样骄傲的人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好词。   沈执清搂着人腰身的手收紧,哄道:“宝贝儿,出来玩,别不开心。”   嵇宴:“……”   沈执清就当自己没有看到他脸上一瞬间的僵硬,转过头冲着伙计低呵了一声,“还不快去把你们这上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相爷可真是宠。   伙计赶忙抽回视线欸了一声,给两个人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相爷,宴公子内庭在这边,我们家掌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沈执清姿态亲昵的揽着人,迈步就朝着里面走。   一路上,沈执清的视线就在周围逡巡,观察着四周的异样。就在快要走到内庭处时,宴朝欢捏了捏他的手。   沈执清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抬起头顺着宴朝欢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内庭一旁有一间屋子,屋子外侧墙壁的角落刻有一个展翅而飞凤凰的图文样式。   “哎呦,相爷您来了,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   沈执清将视线抽回,大堂一侧掌柜已经亲自迎上前。   “周景之前老向本相说起他夫人喜欢琅玉轩的玉石,这话说的多了,本相总是好奇。”沈执清偏头看向宴朝欢,“这不就也带着屋里人,来挑挑看。”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低垂着的眉眼,掩盖住了眼底炙热的色彩来。   一旁掌柜在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番,不敢多说什么,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相爷,我们琅玉轩开了这么多年,就连宫里的贵人都赞不绝口。”   “是吗?”沈执清满意的点了点头,丝丝暖意从交握的手传递到掌心,沈执清突然有点贪恋这个温度,不想松开。   这么想着,沈执清就拉着人进了内庭,“快把东西拿出来,让我家夫人挑挑看。”   沈执清突然发现,有些话第一次说出来总觉得难以启齿,可说多了,倒也顺口了。   沈执清这一口一个屋里人,夫人的,让掌柜的都不免将人多看了两眼。   这些天,京都内外传的什么都有。   如今看来,不管这宴朝欢到底是不是攀权富贵,就依照他现如今在沈执清面前的模样,都已经赢了。   沈执清对人的反应了如指掌,他余光抽回,面前伙计就举着托盘,将珠宝玉石呈在了两个人面前。   沈执清的视线在上面扫过,手指拿起一支碧玉簪,抬起头来,“喜欢吗?”   嵇宴蹙眉。   沈执清将手中的碧玉簪放下又换了另外一款白玉簪。   嵇宴眉头皱的更紧,“丑。”   沈执清:“…………”   他选的他还挑!   他品味有这么差?   沈执清将簪子放了回去,低头拨弄着配饰。   屋外的阳光映照进来,打在了托盘的一块玉佩上。   沈执清将玉佩拿起,摩挲的端详了一下。   果不其然,手里的玉佩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分辨一番就会发现玉石之中掺杂了别的东西。这种东西会让东西猛地一看光泽亮人,好看的很,实际却暗淡无光。   这玉石与那日梦中他所摸到的一般无二。   琅玉轩中的玉石果然有异。   还不等沈执清发火,立在身侧的宴朝欢,已经开了口,“这玉石是假的。”   沈执清将手中的玉佩放下,拿起对方手里的玉石仔细看了看,随后将玉石抛给了一旁立着的掌柜。   沈执清拂袖转过身,面色当即沉了下来,“掌柜的,这就是你刚刚口中说的宫里人都赞不绝口的东西?”   掌柜的手脚无措的将玉佩接过,低头看了一眼,“这……”   掌柜赶忙上前,伸手朝着伙计的脑袋上拍了一把,低呵出声,“混账东西,相爷来,怎么敢把这些残次品拿上来,还不拿下去!”   沈执清看着面前的东西一一被撤走,伸手将东西按住。   “怎么,你们当本相是好糊弄的不成?”   掌柜的赶忙反驳出声,“相爷,我们哪敢糊弄您啊,真的是这群不长眼的把铺子里要淘汰的一批残次品当成正品呈了上来,我这就让他们给您换。”   沈执清掩唇虚弱的低咳了两声,出声打断了掌柜的话,“我知道了,你们不敢欺负到宫里,就看着本相病了,好欺负是不是?”   掌柜皱紧了眉头,“相爷我们哪敢,真的是误会,误会。”   沈执清咳嗽的剧烈了点,他体弱的将身子靠在宴朝欢的身上,“宝贝儿,他们看我病,就欺负我。”   掌柜:“………………”   嵇宴让人的肩膀靠在身上,眸子抬起在琅玉轩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他抽回视线,拍着沈执清的脊背给人顺着气,淡淡的出声,“玉石造假贩卖是死罪,敢欺辱当朝宰辅,怎么也得诛了九族。”   “相爷,你说是吗?”   作者有话说:   沈执清:我什么都没说……   这三四天出差,太忙了,今天更新晚了QAQ   明天下午三点老时间,不见不散。 第27章 心动(内容增修)   沈执清伸手掐了掐宴朝欢的手。   竟说瞎话,他什么时候要诛人九族了?   沈执清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掐着,不痛却有点痒,像是在心上撩拨一般。   嵇宴反手捏住了对方作乱的指尖,抬起眸子。   沈执清的眼中有星,望过来时让嵇宴心中一动,固执的沉了嗓音,“可相爷若出事,他们万死莫辞。”   沈执清拢在对方掌心之中的手指微曲。   这一刻,他在望进宴朝欢的眼神里的那一刻,能感受到敛藏在眼底浓重的喜欢。   一时间让沈执清有些分不清,宴朝欢到底是在逢场作戏,还是真心的。   身侧琅玉轩的人在听见宴朝欢的话后,生怕沈执清开口同意,一个二个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沈执清将思绪抽出,视线刚从宴朝欢身上移开,就见掌柜慌了神,求饶出声,“相爷饶命,这件事……这件事里面一定有误会!”   沈执清脑海中想起那日梦中见到此人的场景。   当时彦霖的马受惊,撞倒了一侧的玉石铺子,掌柜冲出大叫了一声。   就是因为这一声,才让他注意到了那边。   沈执清低头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手指伸出摩挲着一旁托盘上放置着的精巧玉石。   他垂眸将手中的石子拈起一颗,放在眼前端看了一番,“那你说说,这些是什么?”   跪在面前的掌柜觑了一眼,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你说这些都是残次品,那本相手里的这块玉石你又作何解释?”沈执清抬眼,将手中的玉石摔在对方面前,“瞪大眼睛好好看看。琅玉轩开店进十年,掌柜的老眼昏花,是连真假玉石都分不清了吗?!”   沈执清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但落下的话却威严丝毫不容许人反驳。   京都一直传言,南梁有两个不能招惹的人,一是摄政王嵇宴,第二个就是沈执清。   与嵇宴的狠辣直接不同,沈执清的情绪更内敛,深沉,但发起火来,却是连嵇宴都要让几分的人。   玉石在面前摔了个粉碎,掌柜的看着面前碎了一地的粉末,就知道沈执清是真的生气了。   他双手撑地,冲着沈执清重重的叩首一拜,“相爷,小人知错!”   沈执清:“错哪了?”   掌柜:“错……错在……”   沈执清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突然被宴朝欢执起。   沈执清这才发现自己指尖被刚刚的玉石给划破了,冷白的指尖渗出了些许血来。   沈执清瞧着宴朝欢皱紧的眉头,将手朝回抽了抽,“就蹭破了点皮,没事。”   嵇宴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朝着自己跟前扯了扯。   沈执清在对方的坚持之下不得不退到他跟前去,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真没事。”   嵇宴:“别动。”   沈执清抿唇。   握着他的手暖热,动作轻柔的掰着他的手指看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执清抿紧着唇,没有再尝试将手抽出,而是任由对方握着。   他看着宴朝欢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指尖的血。   嵇宴:“痛吗?”   沈执清忍不住多看了人一眼,方才摇了摇头。   窗外的阳光正好,宴朝欢就立在身侧,认真担忧的神情落在沈执清的眼底不像是假的。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竟是生出了片刻的柔软来,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就算别人都会伤害他,而他宴朝欢也不会。   他会护他,担心他,甚至心甘情愿。   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这般,可惜后来,人却死了。   沈执清面上拂过一丝不自然,他将手抽出来,寻了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继续说。”   余光之中,宴朝欢寻了他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沈执清忍不住微微侧目,结果就看见对方将染了他血的帕子收了起来。   沈执清别开眼。   身前掌柜擦了擦汗,“相爷……我……我就是鬼迷心窍!”   沈执清:“说说看吧,这些玉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低垂着头,解释出声,“相爷,我……我就是无意之中听到兴庆斋的吴掌柜的说这样做的话玉石成本不高,就可以赚到钱。我……我就信了他。”   沈执清手指放在桌子上敲了敲,“兴庆斋的吴掌柜?”   掌柜抬起头来,“对就是他。”   “自从听了他说之后,我们这一片的玉石商都是照着他说的这样做的。真假掺卖,减少成本。”   沈执清:“那造假的原料,也是那位吴掌柜提供的?”   掌柜点了点头。   沈执清略微思索了一番,再次出声,“持续多久了?”   掌柜的回答出声:“好多年了。”   沈执清:“那你们可知,数年前陛下曾颁布过法令,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死罪。”   掌柜磕头认错,“相爷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就念在我们初次,就饶过我们这回。”   “初次?”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来,“你怕不是忘了七年前的金吾不禁夜。”   沈执清肉眼可见对方的脸色一变。   “看来掌柜的是知道的。”沈执清将自己被擦好的手抽出,迈步走到一侧椅子上坐下,“那日宴霖的马车无意中撞倒了你们的玉石铺子,你们假意帮人找玉石,实际上却是将人手里的假玉石做了替换。”   “相爷,我们冤枉!”掌柜抬起头,冲着沈执清解释出声,“当日的确是那位大人撞倒了我的玉石铺子,可是……可是我们那日并未与人计较,那位大人之后在宴会上出的事也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急着反驳。”   沈执清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   如果那日的梦不是梦的话……   那他看到的就是当年真实发生的一切,七年前的事情恐怕真的是嵇宴说出来的结果。   沈执清将那晚看到的细节仔仔细细的又回忆了一遍,身侧坐着的宴朝欢突然出声。   嵇宴:“掌柜的怎么知道那晚宴会上发生的事与你们无关?”   掌柜:“这是……后来听说的……”   嵇宴:“别紧张。”   沈执清偏头将坐在身侧的看了一眼,就发现宴朝欢坐在椅子上,正在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削着苹果。   那手指握着小刀,不一会就将苹果削的十分漂亮。   有点想吃。   沈执清心里刚说完,宴朝欢就将苹果递到了他面前。   沈执清没有接。   嵇宴:“这苹果可是宫里的供果,相爷不尝尝?”   宫里的供果?   沈执清捕捉到了宴朝欢口中的关键词,将苹果接过,放在手里端详了一番,“掌柜的,不如解释解释?”   作者有话说:   白天有点高反了……   晚上做了修改,可重看。, 第28章 位份   “都给我小心点搬,别砸了。”   沈执清招呼着人将箱子搬到车上,笑着转过身看向身后琅玉轩的掌柜,“掌柜的可真是客气,买就算了还送这么多东西,倒叫本相怪不好意思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掌柜苦着一张脸,冲着沈执清微微颔首,“相爷说笑了,这都是小店送给夫人的。”   沈执清:“看来倒是本相还托了他的福。”   掌柜连连躬身,“日后夫人若用的好,相爷多多想着小店就行。”   沈执清抬眸看向迎上前来的宴朝欢,回答出声,“那是自然,只要我家宝贝儿高兴,本相就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沈执清的错觉,余光之中,他似乎是看见宴朝欢脚下的步子明显一顿。   沈执清唇角弯了弯,伸手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苹果不错,掌柜下次要是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记得也告诉本相。”   苹果……   掌柜脸色更难看了。   今日若不是那苹果,他何至于送出去这么多东西。   掌柜应了一声赶忙冲着沈执清鞠了一躬,“您说的是,草民谨记。”   沈执清抽回视线,在转过身时面上的笑意已然收起。   他走到车辕旁冲着跟来的护卫压低了声音吩咐出声,“去查一下宫里最近有什么人来过这琅玉轩,有消息,立刻报我。”   “是。”   *   马车内,沈执清靠在车壁上,把玩着那日从流云台找回来的白玉簪。   白玉簪流云镂空,手指细细摩挲能在簪子尾端摸到一条裂痕。   沈执清当时一心惦记着宴霖卷宗的事情,一时间没想起来这簪子是什么时间丢的。   就在刚刚,他想了起来。   这白玉簪是七年前,他在乌蓬里莲花巷查案的时候丢的。   当日凶险,簪子上的裂痕被长剑划过,方才留下刻痕来。   可那时,嵇宴明明在京都。   这簪子到底是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沈执清摩挲着手里的簪子沉思,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抬眼就看见宴朝欢躬身进了马车。   他将玉簪握在手里,将放置在桌子上的另一只簪子递给对方,“喏,我挑的。”   嵇宴坐进来,从沈执清手里将簪子接过。   手里的白玉簪质地细腻,玉簪尾端刻有流纹图样,简单干净,倒像是人精心挑出来的结果。   沈执清:“喜欢吗?”   嵇宴正欲开口,视线突然撇见沈执清握在手里的簪子。   这簪子……   分明是放在他书房里的那支,竟被人翻到了。   趁着他不在,沈执清进他那里倒是畅通无阻。   哦,他倒是忘了,现在就连流云台都是他沈执清的了。   嵇宴摩挲着手里的簪子,眸色渐深,“我要那个。”   沈执清低头看向手里的簪子,“这个是旧物。”   嵇宴:“相爷送东西难道不是送我喜欢的?”   沈执清眸子半眯,“宴朝欢,贪多嚼不烂。”   嵇宴将手里的玉簪递还,“我拿这个跟你换。”   沈执清气笑了,“这个也是我送你的。”   嵇宴紧抿着唇,面色幽幽的。   这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讨不到糖吃的孩子,委屈极了。   沈执清就看不得这个,他将手里的玉簪递到他跟前,“给给给本相不要了。”   权当是今日宴朝欢帮了他大忙的鼓励。   嵇宴伸手将簪子接了,他指腹摩挲着簪子上的划痕突然出声,“相爷可知送人簪子有何寓意?”   沈执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什么寓意?”   嵇宴:“簪子可定情。”   沈执清手一抖,茶水倒洒了出去。   他将水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冲着人伸出手,“把簪子还给我。”   嵇宴直接抽了自己旧的簪子将沈执清这支插了上去。   沈执清:“……………………”   “相爷叫了我一下午夫人。”嵇宴抬眸看向沈执清,“不如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升了我位份。”   沈执清:“……你做梦!”   宴朝欢这个人就不能宠,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房。   *   当天晚上,沈执清就收到了暗卫递来的消息。   烛火灼燃,他双手撑在案头,桌案旁一边放着宴霖的卷宗,一边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个名字,张全。   张全是君后雍玦身边的贴身主管,如果他出现在琅玉轩那么便是君后授意。   还真是应了嵇宴的话。   七年前,琅玉轩并没有直接参与宴霖的案子。   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拖延时间。   恐怕从马受惊开始,一切便都是局了。   当时,帝后尚且恩爱,雍玦这么做的目的难道就是南梁帝?   而那突然出现的凤凰图样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相爷。”   沈执清抬起眼,“浮春姑姑。”   浮春快步走到近前,“相爷宫中急召。”   沈执清早就料到会如此,他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拿在手中,“本相正要进宫,走吧。”   *   天际之上,星幕低垂。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一顶低调奢华的马车驶了进去。   轿中,沈执清闭着眼,单手撑额。   身上的月白色宽袖微微滑落,露出细白的腕子来。   “跪──”   马车四角金铃随风晃动发出的清脆声响,两侧行走的宫人纷纷伏地跪拜。   沈执清睁开眼,伸手将轿帘掀开一角。   远处宫阙深深,笼罩在整片夜色之中,显得威严且庄重。   自从大寒那日之后,这还是雍玦第一次急召他。   可与那日的心境相比,沈执清自觉自己比那日要冷静的多。   马车在凤栖宫之中停下,沈执清迈步走下马车。   夜里的风还是冷的,沈执清拢了拢衣衫,上了台阶,就看见张全躬身上前。   张全:“见过相爷,殿下已经在宫里等候您多时了。”   沈执清嗯了一声,迈步进殿。   殿内灯火通明,雍玦屏退了左右,整个大殿显得空落落的安静至极。   沈执清迈步上前,一个酒杯就砸在地毯上,咕噜咕噜的滚到他脚边。   这要不是他躲得快,雍玦的杯子怕不是要直接砸到他脸上。   但饶是如此,浓郁的酒液依旧溅在衣袍上,使得沈执清微微蹙眉。   雍玦掀帘而出,“沈执清你好大的胆子!”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君后,这是何意?”   “何意?”雍玦走上前来,“本殿明明警告过丞相,丞相却依旧我行我素私查宴霖之事,丞相是把本殿的话当耳旁风吗?” 第29章 一吻   “君后误会。本相体弱,哪里还有精力费心劳神的搞这些事情。”沈执清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今日,本相不过是陪自己的爱妾出来买东西罢了。”   沈执清冲着雍玦走上前两步,将视线落于他的脸上,“君后耳目众多,想必此等信息是不会搞错的吧。”   殿中的烛火跳跃灼燃,落于沈执清的脸上。   与七年前的直言不讳不同,面前这张清贵出尘的面容上没有激动,没有质问,而是唇畔含笑,面上端的是冷静与沉稳。   沈执清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的长袍迤地,衣饰上银色的流光在殿内流转,整个人虽看上去面色苍白,但却如画中仙,矜贵出尘。   雍玦盯着人看了许久,方才抽回视线,“看来本殿还真是送对了人。”   两个人心知肚明,却同样的心照不宣。   沈执清冲着人微微颔首,“臣多谢君后。”   “丞相既然身体不好,最近就少朝往外面跑。”雍玦盯着沈执清,迈步与人靠近,“省的哪天丞相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害的丞相再重蹈大寒那日的覆辙。”   雍玦笑着伸手扯上沈执清的外衫,给人拢了拢,“相爷这身体,怕是承受不了第二次的刑罚加身。”   雍玦近在咫尺,吐出的话很轻,却带着威胁。   沈执清无惧,他手伸出将衣服从雍玦的手中抽出,迎上对方的视线,“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跌倒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跌倒第二次。”   他将衣服扯了出来,向后退了一步与人拉开距离,“君后放心,臣为了南梁也会惜命的。”   雍玦低头摩挲着刚刚扯着对方衣服的手指,“这样最好。”   沈执清的这条命,活着比死了更好用。   雍玦:“本殿听说,丞相前几天去了流云台验收,没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不干净的东西,莫不是指的嵇宴?   沈执清垂下眸子来,“没有。”   “那倒是稀奇了。”雍玦迈步走回上首的位置坐了,“那你说要是这流云台没有什么脏东西,为什么玉林宴那日的大火什么都没烧,偏偏就烧了本殿新建的观景露台?”   “这到底是什么个道理?”   雍玦在怀疑他。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声色渐沉,“若嵇宴真的在那,君后觉得,我现在还有命站在这吗?”   雍玦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观察着沈执清面上的变化。   然而,沈执清面色不变,不像是说的假话。   “也是。”雍玦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当年是你杀了他,他若回来了,第一个恨的一定是你,最想杀的那个人也一定是你。”   雍玦的话一字一句的砸进沈执清的心里,字字诛心,让人的心里阵阵发酸,发疼。   沈执清立在原地,手指嵌入血肉当中。   沈执清:“所以,他没回来。”   玉林宴的大火当真是巧合?   雍玦沉思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流云台现如今已经交给了丞相,丞相打算怎么办?”   “等北穆王事毕……”   沈执清声音顿住。   北穆王的事情结束,嵇宴就可以正名,到那时,也算是他给了他一个交代。而他,也该从愧疚之中,走出来了。   沈执清做了决定,“等北穆王事毕,流云台就……封了吧。”   雍玦:“准了。”   “这流云台毕竟是南梁一直以来供奉神灵之地,既然日后要把它关闭,那此番金鳞台的迎神之礼便不可大意。”雍玦坐直了身子,“前往金麟台的日子,钦天监已经测算出来了。这些天,丞相就留在府上写祭天请神所用的祭文吧。”   沈执清:“是。”   “不过,这祭文向来严密,不可大意。其中有一些细节臣还想同陛下商议,不知陛下身体……”   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来,沈执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回过头去,就看见守在门口的张全匆匆忙忙的走上前来,“君后您快去瞧瞧吧,陛下刚刚突然咳嗽不止……”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   他抬头,就看见雍玦从椅子上站起身,迈步而下。   雍玦:“太医可去了?”   张全躬身,“已经去了。”   雍玦:“快随本殿过去……”   沈执清站在原地,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两个人已经从身边匆匆离开。   沈执清将手拢在长袖当中,他转过身,步出大殿。   殿外星光都藏进了乌黑的云层里,沁着水汽的风将沈执清身上的衣服吹起。   他望着远处灯火深处的御龙殿,眸色渐深。   戏子登台唱戏,戏做足了,人尽兴了,方才是出好戏。   他所愿一直是这南梁百姓和乐,而今风将起,这南梁的天恐怕要变了。   *   晚间,南梁起了风,大雨倾盆而下。   丞相府,廊亭内,沈执清靠在廊柱上,他将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垂落的手里握着酒壶。   闪电刺破天空,映出冷白色的光影来。   光影拢在身上,似是要与身上的衣服融为一体。   雨水如帘幕倘落而下,沈执清望着远处举起酒杯仰头灌了自己一口,任由雨水打湿了自己半边衣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不喝的缘故,仅半壶,他的脸上已晕染出了一丝绯红的色彩,可这般潇洒肆意的感觉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这一刻,沈执清脑子里想到了嵇宴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见到他时说的话。   那时他今科及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   下朝堂之时,他与嵇宴错身而过。   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停下脚步,微微侧目,冲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沈执清,刚者易折。”   天下柔弱者莫如水,只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   他那时不懂,等经历了许多之后,他才明白,嵇宴当初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正如雍玦说的那般,若是嵇宴真的回来了,第一个想杀的必定是他。   *   廊外雨水不止,不远处,嵇宴执伞站在雨幕之中,一身玄色衣衫仿佛融入在夜色当中。他一双眸子落在廊亭内,久久没能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落于耳畔,嵇宴皱紧了眉头,迈步走进了廊亭内伸手一把将沈执清歪倒的身子接住。   怀里的身子染着浓郁的酒味,嵇宴抬起了沈执清的头。   近在咫尺苍白脸上染了一层绯红,就连半阖的眉梢都红了。   沈执清,你到底是在为谁心伤至此?   沈执清睁开眼睛,他看着面前模糊光影,冲着人伸出手,“嵇宴……”   嵇宴眸光微凝,落于那淡色的唇上。   这一刻,他害怕,害怕从沈执清的口中听到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   想到此,嵇宴一把握住沈执清的手,不等他将话说完就将人拉近,低头吻了上去。 第30章 纠缠   廊外的雨一直在下,雨水从屋檐之上留下在旁侧形成珠玉一般的帘幕。   闪电刺破天空,光影映照入亭身,照在了亭中的两个人身上。风将两个人身上的衣衫吹起,交叠在一处,仿佛密不可分。   衣衫微散,吻落于脖颈处。   沈执清呼吸突然一窒,伸手将人推开。   面前的模糊光影慢慢在眼前聚拢成型,沈执清看着面前熟悉的脸,稳住身形伸手捂住唇,“嵇宴……你为什么偷亲我!”   你……你你你不会是想要这么憋死我吧,咱们能不能换个死法。”   以前嵇宴就知道沈执清喝完酒会变得如孩童一般的幼稚,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仅酒量一分没涨,怎么还是这个德行。   嵇宴气笑了,他迈步走到沈执清跟前,手指将他被雨水的打湿的发拨到一侧,“沈执清,孤不会杀你。”   沈执清浑身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我不信,你少骗我。”   “孤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伸手扯住沈执清的手臂,伸手去拿他手里握着的酒壶,“沈执清,为什么喝酒?”   “少管我。”   沈执清不给他拿,拂袖躲开,他身子靠在身后的廊柱上喘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酒壶举起,端详了一番。   还不都是因为他。   要不是今天雍玦提起他,他干什么喝酒!   沈执清握着酒壶的手臂垂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沈执清心里发酸发胀的厉害。   可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嵇宴跟前露出自己的软弱。   沈执清吸了吸鼻子,强撑着起身想要从嵇宴身边离开。   嵇宴早就知道沈执清要做什么,他迈步走上前,直接堵住了沈执清的路,将人堵在了廊柱之间,“说实话。”   沈执清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的不依不饶,不仅皱紧眉头回答出声,“我没事。”   闪电刺破的光影,让嵇宴用手指的指腹将那垂落而下的泪珠子抹去,“沈执清,你没事的话,为什么要哭?”   沈执清撇开脸,“让开。”   嵇宴没动。   沈执清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将视线落在嵇宴的脸上,气恼的伸手朝着人打了过去,“雍玦欺负我就算了,现在连你也欺负我,嵇宴你就是混蛋……”   嵇宴听着沈执清口中说的话,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一把握住了沈执清的手臂将人拉到跟前,询问出声,“沈执清,雍玦欺负了你?”   “所以你今晚喝酒是因为在宫里受了欺负,而不是……”   因为别的什么人。   心中的气一瞬间消失了。   反倒是皱着眉头,将视线落在沈执清的身上,在看见人身上没有受到什么伤之后,方才落下心来。   沈执清趁着嵇宴走神的时候,将手中抽出,“谁受欺负,我欺负他还差不多,他休想从我这……讨得半点好。”   嵇宴笑了,“你还很得意。”   沈执清叉腰:“那是,我很厉害的。”   嵇宴抬眼,“沈执清,那大寒那日是怎么回事?”   “大寒……”   沈执清声音倏然顿住,他眼神的躲闪的从嵇宴身上移开,“什么大寒,我不知道。”   心虚就躲。   嵇宴却没打算放过他,他盯着沈执清的眉眼再次问出声,“是因为我吗?”   沈执清将人推开,“不是,你少自作多情。”   他迈步向前走了两步,身后嵇宴盯着他的背影再次出声,“我原谅你了。”   沈执清脚下的步子猛地顿住,“你说什么?”   嵇宴:“沈执清,一命抵一命,往事前尘我们一笔勾销。”   沈执清握在手里的酒壶砰的落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溅起在衣服上。   他猛地回过头去,脖子倏然一痛。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他看见嵇宴走上前,伸手接住了他。   嵇宴揽过沈执清的腰身将人带入怀中。   廊外的雨水还在下,夜间的风染着湿气带着冷意。   嵇宴将身上的外袍褪掉给人披在身上,弯下腰,手伸到沈执清的腿窝处,将人打横抱起。   嵇宴一路将人抱进翠微阁,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烛火明灭的跳动,嵇宴跪坐在床边,屈指轻轻碰触对方的脸颊。   沈执清面上的薄红尚未褪去,倒是让人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嵇宴多看了两眼,拉起沈执清放在床边的手腕搭了脉。   在外面吹了半天风,这体寒之症隐隐又有些发作的征兆。   沈执清,我若不在。   你倒是要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是嫌命不够长吗?   嵇宴眉目稍沉,他抬手将内力输送了进去帮着人将寒气重新压了下去。   床头的烛火跳跃明灭,嵇宴的额头上溢出了些许的汗珠出来。   这具身体与之前的他相比大有不如,但好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处。   至于沈执清的身体,还需要尽快找到良药。   过了半晌,嵇宴将手抽回。   他站起身,垂眸将人看着。   “沈执清,虽然你不说,但孤也知道,大寒那日,你是为了我。”   嵇宴声音稍稍一顿,继而再次开口,“一年前是孤不在,现在孤回来了,雍玦欺负你的,我必会帮你加倍讨回来。”   他将被子给人掖好,转身步出了房间。   屋外的雨还在下,伴随着闪电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嵇宴覆手而立,微微侧目朝着檐角一侧藏着暗卫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还是一如往昔的小心谨慎。   嵇宴抽回目光,弯下腰拿起了廊下的伞,迈步朝着霜花小筑的方向走了过去。   雨水顺着十二骨的伞骨落下,落地无声。   嵇宴走进院子,刚将伞收起抖了抖伞上的水,就听见回廊尽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他收了伞,放轻了动作,就听见了几个人小声议论的话。   “我听说柳直被相爷罚了。”   “难怪我最近都没看见他,可相爷不是一直宠爱他,怎么会被罚?难不成是因为宴朝欢?”   “就是因为他……”   “这……宴朝欢以后难不成要成为了相爷的新宠?明明他是最后一个来的,到头来竟是他最先得了相爷宠爱。那我们以后岂不是都要让着他了?”   柳直被罚了?   沈执清不是最喜欢他?   肩头被冷不丁的拍了一把,嵇宴回过头去看,就看见玉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玉离伸手指了指远处,压低了声音笑道:“没想到宴哥也会听别人墙角。”   在知道沈执清只把玉离当弟弟之后,嵇宴在看玉离的时候,就少了敌意,倒也愿意耐着性子同他多说几句话了。   “路过罢了。”嵇宴看了他一眼,迈步朝着自己院子里走。   玉离追了上去,“宴哥你不知道那群人变脸有多快,前一个多月你刚来的时候,还尚是一副看不起的样子,现在倒好,一看柳直被相爷罚了,立刻就巴结上了。”   嵇宴:“你说的?”   玉离:“宴哥聪明。”   “我就是看不得他们欺负人的样子,再说,柳直走了,宴哥上位,以后我玉离跟在宴哥身边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多嘴。   嵇宴偏头看了他一眼,“柳直为什么会被罚?”   玉离挠了挠头,“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前几天我去灶台讨吃的时候,碰见了浮春姑姑,浮春姑姑说是柳直犯了大错,惹相爷不高兴了。”   玉离凑近,小声的道:“就是我们去双喜楼,你被罚的那晚。”   嵇宴:“因为我?”   玉离:“不是因为你,难不成还是因为我?”   嵇宴挑眉,迈步走上台阶,“看来,还是不够喜欢。”   若是喜欢,怎么舍得罚半分?   想到此,嵇宴唇畔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玉离伸手拍了拍嵇宴的肩膀,“那可不,相爷现在最喜欢的可是你。”   玉离朝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后压低了声音凑到嵇宴耳边,“我刚刚看见你抱了相爷。”   嵇宴将眸子落在玉离身上。   玉离在对上对方凉飕飕的视线后,立即冲着人摆了摆手,“你放心,这件事我什么都没有同他们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馋死他们!”   待感受到身上的凉意抽了回去,玉离吓得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你别说,就早上那一箱赏赐的东西搬进来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霜花小筑里的人都羡慕哭了,我看着都眼馋。”   嵇宴推开门,“都给你?”   玉离挥了挥手,“那是相爷给你的,我可不要。我要是想要,我自己找相爷讨去,他铁定给我。”   嵇宴:“我看他对你也甚好。”   玉离心里咯噔了一声,“不不不不,别误会,相爷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相爷对宴哥才是天地良心的好。”   嵇宴弯了弯唇。   玉离跟着人朝着院子里走,这眼尖视线很快就注意到了嵇宴发上新换的玉簪,他追上前去,仔细看了两眼询问出声,“这簪子看着老旧的很,不像是现在的款式,你从哪淘出来的老古董?”   嵇宴:“送的。”   “该不会是相爷送的吧?”玉离瞪大了眼睛,“白玉簪……等等,你这簪子怎么看着像是相爷会用的款,这……这不会是相爷的吧。”   嵇宴挑眉,“定情信物。”   玉离:“!!!!!”   呜呜呜呜呜,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要看见证这两个人的爱情,酸死他算了。   玉离刚要追上去同人问清楚,嵇宴的房门就在眼前砰的关了上去。   玉离:“………………喂,我辛辛苦苦的蹲在这给你说话,你就这么将我关在门外?喂!”   嵇宴关上门,将声音屏蔽在门外。他将发上的簪子取下,放在手中端看一番。   正如玉离说的那般,这簪子品相老旧,尚有刻痕,全然不如今日沈执清给他的另外一支来的精致好看。   可嵇宴手指轻轻摩挲着着簪子上的刻痕,却像是摸着什么宝贝似的。   扶风就在此时进了屋子,快步走了两步,单膝跪在了嵇宴身边,“爷。”   嵇宴将簪子重新别在发间,再次抬起头时,眸子里拢了一层冷霜之色,“你且听着,有件事,孤要安排你去做……”   *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此时清晨窗外的阳光正好。   宿醉,让沈执清头疼的厉害,他撑着起身,感觉脖子也疼,浑身也疼。   他揉了揉脖子,将手放在太阳穴上,闭目调息。   一闭上眼,沈执清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里,雨声不绝,廊亭内唇齿纠缠,衣衫交叠,似是亲密至极。   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   昨日醉酒,他亲了谁?   沈执清拍了拍自己的脸,他闭上眼又回忆了一番,再次睁开眼时,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人的脸。   宴朝欢……   沈执清伸手扶额,耳廓顿时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就不该喝酒……   沈执清又仔细的回忆了一番昨晚的情节,可除了这个模糊的吻,他再也想不到其它了。   他没再做什么吧……   沈执清伸手碰了碰唇,一时间竟是有些不敢确认了。   沈执清哀叹了一声,哪里还睡得着,他手像是摸到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从唇上拿开伸手掀开帘子。   入目,就看见,刚刚脑子里徘徊不去的那个人,此刻人就坐在屋内的榻子上,慢条斯理的穿着衣服。   沈执清掀帘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他清了清嗓子,冲着人僵笑了一声,“早……早啊。”   他怎么忘了,他前几天就让宴朝欢搬进来养伤来着。   嵇宴站起身,“醒了?”   对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亵衣,此时衣衫散落,隐隐能瞧见那精致的锁骨以及……   沈执清移开眼,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   这一扯不要紧,沈执清突然觉得身上的衣服料子不对。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袍不是他的。   是谁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执清:“……”   好像有些话,避不开了……   沈执清将衣服褪了,起身走到人身边,“衣服还你。”   嵇宴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出声道:“相爷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说……说什么?”   嵇宴抬眼,“相爷昨晚……”   沈执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本相昨晚喝醉了,要是做了什么,你就权当没发生过……”   嵇宴伸手一把拉着了想要溜走的人,“相爷又想赖账?”   赖什么账!   他沈执清是赖账的人吗!   沈执清轻咳了一声,用手拨开嵇宴的手。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再次出声,“本相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忽悠我。”   嵇宴眸子垂落,“那相爷总还记得是谁吧。”   沈执清抿了抿唇没说话。   嵇宴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沈执清记得他的脸,只不过怕是不记得昨晚到底叫了谁的名字这件事。   这样也好。   嵇宴将视线落在沈执清的脖子上,他迈步走到一旁,拿了铜镜举到他面前,“自己看看。”   看看?   看什么?   沈执清皱紧眉头将嵇宴手里的镜子拿过来,冲着自己照了照。   这一照不要紧,沈执清顿时眼尖的看到自己脖子上落下的一块红。   这痕迹……   他扯着领子好好看了看,顿时耳朵升起了一抹薄红。   沈执清,你怎么回事,怎么喝个酒,就禽/兽不如了?他昨夜……不会真的将人办了吧。   沈执清偷偷朝着嵇宴撇了一眼,却只见对方已经披了外衫,将衣服拢的规整,半点也窥探不到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这总是不能他去扒着人的衣服去看吧。   沈执清脑子里转了一圈,抬手啪的一声将铜镜扣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迎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睛,理直气壮的出声,“宴朝欢,你别忘了,你本来就是本相的妾。本相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相府这么多人,你又不是第一个。”   嵇宴盯着沈执清背对着他的脊背,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相爷还跟别人有过?”   沈执清扣着手指,一点不怂的瞎扯出声,“要不然你以为本相霜花小筑里面的人都是摆设?还是你觉得本相不行?”   嵇宴摩挲着手指,“这么看来,相爷倒是阅人无数。”   沈执清:“那是自然。”   嵇宴迈步走向他,“那为什么昨晚,相爷的吻技青涩的很?倒像是……从未有过?”   沈执清扣着桌子的手收紧,转过身来,“那……那是因为本相从不接吻,宴朝欢你怎么这么……”   多事……   宴朝欢的脸近在咫尺,对方染着一丝生气一丝浓郁占有欲的眼睛直接撞入到眼底。   沈执清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步,脚刚迈出去,腰就被人揽住。   沈执清盯着他的眸子微微有些晃神。   就这么一晃神,嵇宴的手指就捏上了他的下颚,微微抬起。   嵇宴的手指摩挲着沈执清的唇边,笑道:“那这么说,我到也是一个例外。”   这个姿势倒是让他成了被调戏的那个。   沈执清回过神来,他蹙紧眉头握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按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宴朝欢,本相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让你越发的敢在本相面前放肆!”   嵇宴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望进沈执清看上去有些生气的眸子,垂落下的眸子染上了一丝失落,整个人看上去幽幽的挂着丝怨念。   沈执清就看不得对方这样,活生生像是不肯付出半点真心渣得很的负心汉似的。   沈执清有点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了。   嵇宴:“相爷阅人无数,可为何偏偏到我这,利用我,不肯施舍片刻真心?”   沈执清微微一怔愣。   往日里他做戏,从未与人假戏真做。   就连后院里的一众美人,他亦是一个都没有碰过,唯独这件事到了宴朝欢这,出了意外。   就连沈执清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张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让他对人总是多了一丝偏爱。   这让沈执清忍不住冲着人问出声,“宴朝欢,你对本相又付出了几分真心?”   嵇宴:“我若说全部,相爷信吗?”   沈执清神色动了动,“宴朝欢,你来相府到底是因为什么?”   嵇宴望进沈执清的眼睛里,“因为你。”   当时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双喜楼,成了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宴朝欢。   趁着张全选人入相府的关头,他自荐替他人进了这里。   为他沈执清,这一点嵇宴半点慌都没扯。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眸子看了半晌,在没察觉出丝毫异样后,他松开手,直起腰来,“宴朝欢,真心不是用来说的,做给我看吧。”   “本相给你个机会,若你真的能打动本相,本相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嵇宴眸色微动,“那届时,就算是我要相爷为我遣散整个霜花小筑,相爷也愿意?”   沈执清拂袖转过身,“你想怎么样,随你喜欢。”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口说无凭。。”   沈执清走到桌案旁写了一个契书出来,“一年时间为期,届时一年期满,若到那时,你依旧尚未打动本相,你是去是留,本相绝不拦你。”   嵇宴盯着手里的白纸黑字,将契约书揣进怀里,“成交。”   沈执清,这一次你若是再反悔,孤必是打断你的腿,也要将你留在孤的身边。   沈执清扯了一旁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觉得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落在身上。   像是他要是拒绝,对方就宰了他似的。   沈执清手里的动作一僵,以写祭文为由,将人从他屋子里赶了出去。   这人一走,沈执清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舒心了不少。   沈执清绕到桌案旁,双手撑在桌案上,垂眸沉思。   昨晚因为雍玦的怀疑,沈执清相当于被变相的罚在家中思过。   他这两天哪也不能去,只能留在府上写祭天时所用的祭文。   雍玦这么做就是为了警告他,少自作主张。   可他沈执清什么时候,是他雍玦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了?   说到底,他沈执清是南梁的臣子,而不是他雍玦的臣子。   宴霖的事情已有眉目,春日宴当日既然有雍玦的手笔,那就说明当年被他提及的玉石有假一事,其中就掺杂了水分。   他见过宴霖几面,此人为人正直,作风严谨,的确不像是在背后偷奸耍滑的人,可到底是不是雍玦在宴会之后将玉石换了,尚没有证据,亦无法指认雍玦害了宴霖。   这件事若想扳倒雍玦有点难,但让人翻个跟头,到还是比较容易。   至于那金乌图案,与燕国有关,他总觉得与南梁帝被囚有关。   或许顺藤摸瓜找到雍玦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沈执清伸手揉了揉隐隐做痛的眉头,伸手将写祭文的纸从案头上抽出。   动作许是大了点,带着桌子上的奏折被带了出来。   沈执清刚要将那奏折放回去,就发现这奏折并不是他的,而他也从未见过。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将奏折翻开来看。   沈执清将奏折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瞪大了眼睛。   这是……宴霖当初上书的奏折。   这奏章里面所书写的内容是宴霖弹劾雍玦私下以权谋私,怕君后一朝势大,恐会危及皇室。   当初宴霖写的内容,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当年并没有呈到南梁帝的案头上。   难不成,雍玦当初想要将人赶尽杀绝,是因为宴霖发现了什么?   以至于雍玦忌惮,这才将人……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案头上?   沈执清刚要叫浮春进来,一抬头就看见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他拿起奏折绕过桌子冲着人问出声来,“浮春姑姑,昨日都有谁进来过我房间?”   浮春皱眉,“相爷,出了什么事?”   沈执清将奏折举起,“昨日有人进了我的房间,将这份奏折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浮春:“可相爷您的房间就只有宴朝欢……”   沈执清将暗卫叫来询问了一番,宴朝欢并无异常。   沈执清摩挲着手里的奏折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不仅知道他在查宴霖的事情,还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证据。   此人是友,可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帮他,尚未可知。   沈执清将神思抽了出来,看向浮春,“你来什么事?”   浮春微微躬身,“给宴公子复查的大夫在门外等着了,您看……”   沈执清:“他刚回霜花小筑了,让大夫去那找他。”   他转过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将浮春叫住。   浮春:“相爷还有何吩咐?”   沈执清沉思了半晌,方才出声道:“那个……浮春姑姑,大夫一会不是过去,让他给宴朝欢再开点补身子的药……对了,我记得厨房那边是不是前些日子抓了只王八,把东西炖了,给他送过去。”   浮春看着沈执清发红的耳朵根子,瞬间就明白过来是什么事情。   他捂着嘴笑了一声,连连冲着沈执清应出声,“是是是,奴婢这就让厨房熬了那王八汤给人送过去。”   *   霜花小筑之内,嵇宴坐在廊亭内,垂眸盯着浮春送来的汤,眸中的色彩沉郁不明。   玉离跪在一旁的石头凳子上,笑的前推后仰的。   他朝着宴朝欢身前凑了凑,一脸好奇的冲着人问出声,“快说说,昨晚是不是战况激烈?”   嵇宴撑着桌案就要起身。   玉离盯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将人按坐在了回去,将碗朝着宴朝欢面前推了推,“别走啊,至少把汤喝了,省的浪费相爷一番好意。”   嵇宴:“………………”   自己编造的谎话,现如今映到自己身上,这不知道到底是在讽刺他,还是在嘲笑他。   头一次,嵇宴觉得自己是栽在了沈执清的手里,而这苦水还要自己承担。   总有一天,这账得从沈执清身上讨回来。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汤水,站起身,一饮而尽。   *   自从那天之后,屋内的两个人就成了沈执清睡床,宴朝欢睡榻。   沈执清在那睡过一段时间,知道那榻子硬得很。   他怕院子里的其余人察觉,偷偷叫了浮春给人又在下面添了一床褥子。   连续几天,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再没提过那晚发生的事情。   沈执清之前派人调查的兴庆斋的掌柜的有了消息,这两天雍玦盯他盯得紧了点,就派人去了一趟。   回来的人来报,说是在兴庆斋之内并没有看见那金乌凤凰的图样,但兴庆斋内玉石却有伪造,沈执清差了人,将事情抖给了京都内的负责此时的官员,这线索在这,就算是断了。   看来,琅玉轩当年在其中只是负责拖延时间,至于别的什么的确没有参与。   那么宴霖当年的事情就已经有了眉目,现在只剩下,那金乌图腾没有着落。   当初答应宴朝欢的事情,差不多也算办完了,是要跟宴朝欢有个交代了。   沈执清在家里蹲了几天,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将祭文呈了上去,就得到了钦天监的通知,说是前往金鳞台的日子已定,让他筹备筹备,五月初五,就跟着去行宫。   这么算起来,倒是没两天了。   因沈执清体弱,雍玦准了他带人一同出行,出发当天,沈执清点了宴朝欢跟着。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将事情跟宴朝欢讲了一遍。   嵇宴,“所以,相爷的意思是,若想翻案除非查到当年君后所做的真实目的?”   “是。”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此时涉及到朝堂秘辛,我暂且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你父亲既然是无辜的,待本相将事情都查明,必定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此种关键嵇宴深知杜明,事情过去这么久,沈执清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到这些,已经算是十分不易。   不过对于他对沈执清的了解,只要事情开了个头,他必是会继续调查下去,只要调查下去,他就不怕沈执清发现不了其中秘密。   更何况,还有他在,有些事,也是该袒露在表面了。   嵇宴靠在马车上摩挲着手指,垂下眸子来,“相爷记着就好。”   坐在旁侧的宴朝欢低垂下去的眉眼显得挂着一股子落寞。   沈执清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这件事他一定会给人调查清楚,这不仅是还人清白,更是为了肃清南梁朝堂。   雍玦的野心,必是不能让他毁了南梁。   “君后怎么还没出宫?”   “我听说宫里这两天闹鬼了。”   “闹鬼?怎么会闹鬼?”   “凤栖宫中那边说是君后晚上见到了死去的摄政王,当晚人就吓得不轻,连着几天都不见好。”   嵇宴?   沈执清将神思抽了出来,抬手将车帘给掀开又听了一会。   这么听着他们的口气,好像事情就发生在他从凤栖宫出来之后。   雍玦问他有没有见到,结果他没见到,反倒是自己撞到了。   这叫什么,报应吗?   沈执清摩梭着手指,将视线抽回眸子就落在了一旁坐着的宴朝欢身上。   宴朝欢正在倒茶,茶从水壶之中流出,稳健的很。   许是感受到了他落在身上的打量,只见宴朝欢放下手中的水壶,将茶杯举到他手边,“热的。”   那些话,宴朝欢一定听到了。   沈执清将茶杯接过,观察着对方的面色,却面色平和,像是与他无关。   沈执清抽回目光,视线垂落。   杯中茶水清澈,茶香四溢。   一个双喜楼的乐师,应该没有能力在皇宫之中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能做的,这世上除了他,就只剩下一个人。   摄政王嵇宴。   可嵇宴已死。   沈执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   茶香在口中回甘,沈执清脑子里就想到了前几天案头上突然出现的信笺。   这两件事情若要让他相信都是嵇宴做的,沈执清宁愿去相信是雍玦真的撞鬼了。   真是邪了门了。   这一次去金鳞台,他怕不是真的要好好拜上一拜。   车壁上突然被人敲响,沈执清将茶杯放下,再次将车帘掀开,就见张全站在外面,冲着他微微躬身,“相爷。”   沈执清朝着张全身后飘飞的旗帜看了两眼,询问出声,“百官差不多已经到齐,这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君后那边可能动身启程前往金鳞台了?”   张全回话道:“相爷,殿下昨夜又没休息好,可能还要等一会。殿下让老奴给您说一声让相爷可先行一步,他和陛下晚些便到。”   看来这件事倒是真的了。   沈执清提醒出声,“祭天一事,事关重大,还望公公去提醒一句,莫要让殿下耽误了时间。”   张全躬身,“是。”   沈执清将手中车帘放下,“启程吧。”   马车车队缓缓驶动,朝着金鳞台的方向驶动。   沈执清靠在车壁上,心里隐隐的升起了一丝不安来,这股子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甚。   他总觉得,此次金鳞台之行,恐怕不会如想象当中的顺利。   *   京郊行宫金鳞台,是南梁先祖时期所建的行宫。   传闻当年先祖征战途径此处,在群山之中看见金龙现世,光辉照耀之下,龙从水中跃出,龙鳞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来。金光普世,是仙境祥瑞之召,后先祖建立南梁之后,便在群山之中建了一处行宫,宫中后院之中的泉水便起名叫做天池。   行宫建在群山之上,葱郁的树林之间,云雾缭绕,宫阙深深,倒还真的颇有几分琼宫仙境之美。   沈执清一行先到,到达行宫的时候也已经是傍晚时分。   马车坐了一天,沈执清身子已经疲乏的厉害,再加上山中寒冷,走到一半,人就撑不住睡了。   马车在山脚下缓缓停下,嵇宴垂眸看向跌靠在肩头上睡得正熟的人,伸手帮人将滑落的外袍给向上拉了拉。   雍玦不在,整个朝堂之上能够主事的人,就只剩下沈执清一个。   百官没什么主意,就等着人下来安排。   然而众人等了半天,愣是没见到马车上有人下来。   众臣纷纷将视线落在了九卿之首周景的身上,   周景摸着自己的圆滚滚的肚子,抬手冲着一群人指了指,“你们这群人……”   挨刀的为什么总是他。   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周景哀叹了一声,认命的迈步朝着沈执清的马车走了过去。   他轻轻的敲了敲马车的车壁,小声的出声道:“相爷?相爷你……”   周景一句话还没说完,车帘就被人从里面掀开来。   周景抬眼,就正对上一双沉冷的眸子,配上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的脸,吓得周景浑身一哆嗦,“摄……哦不宴公子。”   这一瞬间,周景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摄政王。   摄政王的积压甚重,就算是人死了,周景看见与他相同的脸,脑子里一瞬间想到的还是当年嵇宴的雷霆手段。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溢出来的薄汗,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这不是嵇宴,不是嵇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提醒见效,周景心里好多了。   他喘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朝着马车里探头看了看,“宴……宴公子,那个……相爷在里面吗?我们这到行宫了,是不是该让相爷他……”   “别吵……”   沈执清低哑的声音突然从马车内传来,下一刻,周景就看见一双藕白色的手臂搂上了宴朝欢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大长章来啦! 第31章 金鳞台   周景:“……………………”   他为什么要来,他眼睛都要瞎了。   周景与沈执清相处多年,他所认识沈执清在印象当中明明是一位又娇又矜贵的人。   惹不得,骂不得。   现在,怎么就被双喜楼一个伶人给迷的团团转了呢?   按理来说,就冲着宴朝欢这张脸,沈执清与人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周景想不通,索性就放弃了。   他迈步靠近,正准备出声,就看见宴朝欢单手掀帘,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正看着他。   那眼神锋锐,眸中似是带着警告。   周景被对方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脑海中又想到了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同样的眼神让人遍体生寒,浑身上下都哆嗦了一番。   怎么回事,他怂什么?!   他又不是摄政王!   周景刚要走上前同人理论理论,马车的车帘就被人放了下来,遮挡住了周景窥探而入的视线。   嘿,怎么是个人都敢跟他甩脸色?   周景抬手就将车帘给掀开来,“我说……”   嵇宴:“出去。”   沉冷的声音让周景捏着车帘的手一僵,好奇心驱使着他,让他偷偷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   却是看见嵇宴面色不愉的将披在沈执清身上的衣服拉了拉,挡住了他的窥视。   周景人精似的哪里还不懂,他赶忙低下头,将手中的车帘给规规矩矩的放了下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沈执清驭下不严,这要是放给他,周景怕是已经被他治罪了。   嵇宴压下心底的不悦,微微侧目,冲着车外出了声,“听说周大人贵为九卿之首。”   周景垂首立在马车外,冲着嵇宴欸了一声,算上应了。   嵇宴再次开口道:“既然百官都已到达,想必对于按安排人住宿这等事周大人也能处理的游刃有余吧。”   “自然自然。”听上去奉承的话让周景有点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赶忙冲着车内拱手一拜,“相爷一路舟车劳顿的,也辛苦的很。既然相爷还没醒,就还劳烦宴公子多多照顾,下官就不叨扰了。”   倒是会看脸色的很。   嵇宴没再多说什么,他抽回目光将掀开的车帘放了下去。   明明对方只是双喜楼的一个伶人,不是摄政王。   可车帘落下去的那一刻遮挡住了对方落在身上的视线,让一瞬间周景觉得压在身上的威压都小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赶忙快步走了回去。   “周大人,怎么样?”   “相爷,怎么还没出来?”   “是啊,我们现在是要怎么办?”   周景咳嗽了一声,将手背在身后,故作高深冲着众人出声,“相爷现在正在忙正事,安排的事,已经全权交给本官负责。”   “本官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都进去吧。”   几个大臣不放心的朝着马车处看了看。   周景生怕他们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快步走过去,抬袖挡住了几个人窥视的目光,“看什么看,走了走了。”   这群人虽然不服,但却也不敢亲自跑到沈执清的跟前求证。   思来想去,就只能认命的离开了。   周景怕出什么岔子,直到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这才冲着马车躬身一拜,转身离去。   夜静无声,天挂弦月。   载着人来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之下,被群山包裹,仿佛天地之上只剩下马车内的两个人。   嵇宴将车帘放下,视线方才落在沈执清身上。   只见山头的月光从微微掀动而起的车帘外映照进来,映照在沈执清显得愈发苍白疲惫的脸色上。   自他死后,这一年以来,只剩下沈执清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南梁。   难得他将人从京都那个牢笼之中带出来,这难得的安静便让人多呆一会吧。   入夜,这林子里就越发的冷了起来。   沈执清拢着衣襟,微微轻蹙起眉宇。   嵇宴将手搭在沈执清的手腕上,感受着沈执清体内的寒气渐渐有冒头的征兆,将内力一点一点的输送了进去帮人暖着身体。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外传来轻轻的敲动。   嵇宴睁开眼,将手抽回这才将车帘掀开。   扶风握着剑冲着人躬身一拜,“爷,雍玦的人马马上到了。”   来的倒是快。   此时还不是与人正面冲突的时候,嵇宴将手中的帘子放下,“上山吧。”   *   金鳞台尚在半山腰处,从这里上去,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山间的路上有点颠簸,沈执清在颠簸中轻轻蹙起眉头,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询问出声,“到了吗?”   嵇宴:“快了。”   这一觉沈执清感觉睡得极长,像是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让他惬意的觉得有点不真实。   有风从微微掀动的帘子外吹了进来,钻进了脖子里,沈执清打了个喷嚏,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拢了拢。   这么一折腾下来,沈执清被吹的有点清醒了。   他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突然觉得耳边好像过于安静了一些。   他坐直了身子仔细听了听,就发现耳畔除了马车行驶当中发出的声响,原本有些嘈杂的人声,以及士兵行走的脚步声,都没有了。   沈执清轻蹙起眉头,伸手将车帘掀开。   马车外,月亮高悬,葱郁的林子被拢在浓重夜色之下。   狭窄的山道上,就只剩下他们这一辆马车。   不用想,便知道到底是谁的手笔。   沈执清将车帘甩下,皱着眉头看向马车内的另一个人。   “怎么回事?”   嵇宴面色没有丝毫慌张,反倒是面色沉静的给人倒了一杯热茶。   他将杯子递到人手边,这才开口道:“刚刚到山脚下的时候,周大人见相爷睡得正熟,不敢打搅,就带着人先走了。”   “周景?”沈执清接过手边的杯子,冷哼了一声,“他倒是会自作主张的很。”   嵇宴垂下眸子,“周大人也是为了相爷好。”   难得听见宴朝欢帮着什么人说话,沈执清抿了一口茶,心下唏嘘不已。   沈执清:“他们走了多久了?”   嵇宴:“一个时辰。”   他睡了这么久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手中热茶入腹,这寒气深重的林子里,沈执清没感觉到往日的冷,倒是觉得整个人身体里有些许的暖意,就连手脚都是热的。   这种感觉如那日从玉林宴回来时候的一模一样。   那日,呆在他身边的是宴朝欢,今日坐在他身边的亦是宴朝欢。   沈执清抬眸朝着人多看了一眼。   月光下,宴朝欢清俊的面旁比往日里要苍白一些,虽然他装的好,但沈执清还是看得出那从对方身上涌动出来的一丝疲惫。   沈执清摩挲着杯子上残留的余热,试探的问出声,“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嵇宴垂下眸子,敛去了眸中色彩,“许是马车坐的久。”   啧。   还想做好事不留名。   沈执清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索性不问了。   他拢着衣衫靠在马车的车璧上,视线却是落在了对方的身上打量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第六感觉十分准,他总觉得宴朝欢绝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既然宴朝欢想跟他玩,他有一年的时间陪人掰扯,一年之后他就让人滚蛋。   许是沈执清的视线太过的灼热,以至于让嵇宴抬眸看向他,“为什么看我?”   沈执清懒洋洋的回答出声,“因为你好看。”   嵇宴:“…………”   沈执清:“你也知道本相的爱好很俗,就喜欢长得好的,你要是丑了点,恐怕是连本相的门都进不去。”   他就算做鬼,也得带着他。不想见,这可由不得他,嵇宴心里嗤了一声。   *   金麟台内的皇家宫舍除了三公与九卿之首的周景以外,其余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山脚下的驿站内。   沈执清进了宫就听说周景将他安排在了离雍玦最近的清泉宫。   这距离,可真是谢谢他!   就生怕他雍玦不知道他干点啥。   现如今想换都来不及,不过好在宫中独一景的温泉水在清泉宫。   要不是因为此他非要去找周景理论理论,他是不是跟他有仇。   沈执清到的时候,宫里的人已经将屋子收拾好了。   只见这偌大的寝宫,除了那张床,连个塌子都没有!   沈执清叉着腰站在屋内的床边,额头上青筋蹦了蹦。   不用想,就知道到底是谁的手笔。   沈执清刚想同嵇宴商量一下怎么办,寝宫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的推开。   砰的一声,像是来踢馆子的。   “沈执清呢?”   “沈执清在哪呢?”   整个南梁敢直呼他姓名的除了嵇宴就只有太尉秦沛那老头。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掀开帘子走出来,迎面就看见秦沛手握长剑穿着一身银甲中气十足的闯了进来。   沈执清:“太尉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本相这里做什么?”   秦沛直冲着沈执清走过去,抬手指着沈执清,骂出声,“沈执清老夫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三公之中,唯独这秦沛是嵇宴手里的人。   这老匹夫脾气火爆,自打他杀了嵇宴,就处处看他不顺眼。   平日里他可以躲着,这次前往金鳞台,没想到秦沛竟然也跟来了。   沈执清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拢起,“太尉,本相最近没有得罪你吧。”   秦沛冲着人呸了一声,“沈执清来金鳞台祭神,你竟然还带着个妓子,在山下还公然百日宣y,你就不怕那些神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当初摄政王怎么就愿意把你当对手,真是白瞎了眼!” 第32章 争执   秦沛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让侍立在屋子里的婢女太监纷纷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宁愿自己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也不要去听这些秘密。   沈执清视线朝着周围的人扫了一眼,拢在袖子里本是攥起的手,又慢慢松开。   随后冲着人声音平和的出声道:“讲完了?”   秦沛嘿了一声,叉着腰看向沈执清,“怎么?你莫非是恼羞成怒,想赶老夫走了不成?”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走到一旁的桌子旁,“怎么会?这都快一年多没见到您了吧,本相怎么也得跟您叙叙旧不是?”   秦沛冷哼了一声:“假惺惺。”   沈执清全当没听见,他面上的笑意不减,抬手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杯子,边倒水边出声道:“本相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金麟台并未邀请太尉吧。”   “太尉今个儿怎么出来了?”   沈执清观察着对方的面色,继续道:“本相怎么记得太尉去年的时候因说错话,被陛下罚出京来着。这么快,大人回京的日子就到了?”   不提起这事还好,提起这事秦沛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他当年的事情,说白了还是因为沈执清,这个时候,沈执清这么说,多半是为了讽刺他。   秦沛抬手指着人:“老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沈执清你少多管闲事!”   “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沈执清将水壶放下,将手里的水杯举起放在眼前端看了一番。   今日杯中的茶许是放的多了一些,茶杯中获得茶汤色看上去有点重。   沈执清用手晃了晃,声音如这茶汤变得沉冷,   “太尉不尊调令,私自走出封地,依照南梁律法是玩忽职守之罪。”   他握着水杯冲着人步步逼近,“再者,本相贵为百官之首,太尉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本相名声,造谣是非,本相亦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秦沛眯起了一双眼,“沈执清你在威胁老夫?”   沈执清打断了对方的话,“太尉的资历怎么也比本相年长,本相哪敢威胁您。”   “反正一会陛下和君后也要到了,不如咱们就将这件事捅到陛下和君后那里,让他们评评理,看看你口中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你对还是我对。”   秦沛低呵出声,“沈执清!”   现如今沈执清百官之首如日中天,雍玦那厮又要依仗他,这事摊在明面上,受罚的只会是他。   秦沛:“我告诉你你别高兴的太早……”   “太尉消消气。”   沈执清将脚步顿在秦沛的面前,将手中的杯子举过去出声打断了秦沛的话,“太尉讲了这么多定是口渴了,不如喝杯茶润润嗓子。”   沈执清这就是在讽刺他……   秦沛扣着剑柄的拇指微动,就将腰佩的长剑拔了出来。   银白色的冷光在眼前滑过,剑身之上的色彩映衬着沈执清的脸色挂了几分病态的苍白之色。   然而立在原地的沈执清一动未动,连面上的笑意都没减,“看来太尉今日来其实不是跟本相叙旧的,而是想杀了我?本相说的对吗?”   然而秦沛落下的长剑并没有如预想当中的落下,而是在快要接近沈执清脖子的时候,被一双修长的手指给截断。   秦沛没感觉到对方使什么劲,可长剑却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剑下的沈执清眨眼的功夫就被人拉到了一旁。   秦沛气的大喊出声:“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坏了我的好事!”   他定眼去看,想瞧瞧这个人到底是谁,哪知就看见沈执清扒着对方的肩膀,两个人一块倒在了地上。   秦沛:“……”   简直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   沈执清的手撑在宴朝欢的身子两侧,撑起的身体垂下的眸子正望进对方的漆黑的眼睛里如化不开的浓墨,让人仿佛是要陷进去。   虽然秦沛那老匹夫伤不了他,但却是宴朝欢拉开了他。   沈执清刚想说话,眼前寒光一现而过,他伸手握住宴朝欢的胳膊拉着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躲避开了秦沛斜劈下来的长剑。   这体内的内力稍稍一动,停滞的内力流转让沈执清疼的蹙了眉头,半撑着身子咳嗽出声。   秦沛提着剑一脸嫌弃的走了过来,“早就听闻南梁丞相成了一副病痨子,老夫今日一见还果真如此,你要是快死了,就该好好呆在家里,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嵇宴起身挡在沈执清跟前,那张看向秦沛的面容沉冷挂着丝丝寒霜,“那太尉为老不尊,在这里欺负一个病人,岂不是更是丢尽了我南梁的脸?”   “哪来的小子在这里大放厥词,本太尉……”   秦沛长剑举起对着人,在正对上那立在身前的人后,声音戛然而止。   嵇宴微微低头看着横在脖子上的长剑,眸中含了一抹戏谑的表情。   这天底下敢拿剑对着他的,除了沈执清,今天倒是多了一个。   只不过,能杀他的人,可不是他秦沛。   秦沛看着面前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摄……摄政王?您没死?”   他赶忙将长剑抽回放回剑鞘,冲着人单膝跪在地上,“秦沛参拜摄政王!”   沈执清捂着扯着疼的胸口,冷哼了一声。   秦沛这老匹夫对他冲的很,倒是对嵇宴忠心耿耿。   不过现在这个机会刚好,沈执清趁着秦沛不注意伸手就将宴朝欢从长剑下扯开。   他回过头去,手掰着对反的脖子看了看,在看见宴朝欢脖子上的血痕,皱紧了眉头,冲着秦沛质问出声,“太尉想要撒气冲着本相来就好,何必伤及无辜?”   秦沛:“我……”   嵇宴将沈执清的手拉下,出言打断了对方的话:“没事,死不了。”   秦沛:“不是……王,他可是沈执清!”   是他眼瞎了还是嵇宴眼瞎了?   沈执清不干了,“怎么?是本相不配还是他不配?”   秦沛与嵇宴相处的时间最久,深知嵇宴对沈执清厌恶到了极致。   往日里别说碰了,见到人都是恨不得退避三尺,更不要说还对沈执清放这么低的姿态说话。   秦沛语重心长的提醒出声:“王,他沈执清奸诈阴险,你别给他骗了!”   沈执清:“…………”   他还在呢,他还没死呢!   嵇宴:“我不是摄政王。”   秦沛:“?”   他仰起头,视线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仔仔细细的将人看了一眼。   他想起来了,雍玦那厮从欢喜楼里挑了一个人送给沈执清。   听说此人长得与摄政王嵇宴格外的相似,他本不信。   毕竟摄政王那样的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模仿的。   可今日一见,别说是这张脸,就连刚刚看他的眼神,都让他觉得真的是摄政王站在他面前。   秦沛站起身,“你们竟然诓骗老夫!”   “摄政王已死,是太尉自己认不出来,何必怪在我们头上!”   沈执清微微侧目,“你先走。”   秦沛蹙紧了眉头,走上前去,“谁让人走了?”   沈执清伸手将秦沛拦下,“太尉何必咄咄逼人,若是……”   嵇宴却是按着沈执清的肩头从一旁绕上前,“太尉若是想撒气,冲着我来便是。”   秦沛笑了,“好啊。”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压低了声音不赞同的低呵出声,“宴朝欢!”   谁借给他的胆子,竟然敢替他挡了秦沛的火?   他身处高位,秦沛不敢拿他怎么样,可他宴朝欢有几条命,敢这么玩?   秦沛摩挲着长剑,“摄政王老夫不是对手,一个只是长得像的名伶,老夫还不信打不过,小子,你可敢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嵇宴刚要出声,殿外响起了掌声。   沈执清抬头去看,就看见雍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他站在门口拍了拍手。   雍玦:“没想到还有太尉走眼的一天。”   秦沛看不惯沈执清自然也就看不惯同样以色恃君的雍玦,他冷哼了一声出声道:“君后来也不说一声,是惯想看着我们争执个你死我活不成?”   雍玦迈步走进,“本殿也不过是刚到罢了,太尉何必将这个罪名扣在本殿的头上。”   雍玦走到沈执清身边朝着一侧的宴朝欢脖子上的血痕,“太尉,本殿好不容易准许你来这参与迎神礼,这要闹出点人命见了血,到时候迎神礼上出了问题,你这不是让本殿难做?”   雍玦虽然讨人厌,但这个时候还是能有点用处。   沈执清应出声,“君后说的是。”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真叫人不痛快。   秦沛就知道雍玦来了之后是这德行,他本来来就是气不过来找人麻烦,既然目的达到了,现如今留在这也讨不到好处。   秦沛冲着两个人拱手,提着剑离开了。   等人一走,整个殿内就只剩下两拨人。   沈执清不想留人了,隧冲着雍玦就垂眸出声道:“君后舟车劳顿,您看我这爱妾脖子也伤了……”   雍玦:“沈执清,你与太尉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本殿可以帮你解决,之后还望你好自为之。”   沈执清:“恭送君后。”   雍玦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离开。   这等人一走,沈执清的脸色就变了,他转过身来,看向立在身旁的人,低呵出声,“宴朝欢,谁让你出来抢风头的,你知不知道刚刚若是雍玦来的晚一点,就要被那老匹夫剁了……”   沈执清的话没说完,嵇宴便上前一步,将人拉入怀里,“你护我,我护你,公平的。”   鼻尖嗅着空气里的冷香,沈执清似是听见宴朝欢俯在他耳边呢喃出声,“沈执清,若我有朝一日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我必护你一世无虞。” 第33章 遇险   沈执清将人推开,埋头整了整自己并不乱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宴朝欢的话,还是因为这清泉宫温暖,沈执清只觉得自己的脸隐隐有些发烫。   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他不敢去看宴朝欢此时是什么表情,他低着头面上装的镇定的叮嘱出声,“你……你脖子上的伤记得处理。我出去会……”   沈执清将话说完,就迈开步子飞快的出了大殿。   *   殿外夜凉如水,冷风吹入脖颈,让沈执清的脑子清醒了清醒,刚刚宴朝欢的话很低,模模糊糊的但有些话沈执清该听的还是听到了。   可他回应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承认,一开始他对宴朝欢的特殊的确是因为嵇宴,也正是因为那张脸,当初他才会让宴朝欢进了他的相府。他想知道嵇宴到底有没有死。   可在后来他的不断试探当中,所有的证据却都再告诉他,不是。   别说秦沛那老匹夫分不清,有时候,就连沈执清自己都分不清,他总是觉得某一瞬间,宴朝欢像极了他。   可,借尸还魂。   怎么可能。   等到沈执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行宫的神庙前。   沈执清刚想转头离开,脑子里却有一个想法升起。   他仰头将面前恢弘的庙宇看了一眼,半晌,他迈开步子,到底还是推开了神庙的大门。   屋内的烛火因风吹动,跳跃晃动,光影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来。庙宇正中央,高台之上是一条盘起的巨龙,巨龙身躯庞大,身上的金鳞在光影里熠熠生辉。   他头颅高昂而起,俯瞰着下方时,眸中神明悲悯之色尽显。   神庙周围没人,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就显得格外的清晰。   沈执清走上前,双手合十,在面前蒲团前跪了下来。   “信徒沈执清前来参拜。”   沈执清跪在蒲团之上,叩拜三下,直起腰来。   “今有一事,我日思夜想想不明白,特来问神。”他将话在口中酝酿了一番,“我最近遇上一人,他长得与我认识的一个……一个朋友极像,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他分明厌恶我到极致,而这个人,他出现在我的世界之中,却护我,佑我……”   沈执清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拢起,“您若能听到,可否能告诉我,这世上,可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沈执清的声音在寂静的神庙之中回荡,随着他的声音落,四周的烛火晃动不止。   沈执清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神龛,沉着的声色之中,多出了一丝咄咄逼人,“可若是没有,我为什么又会一次又一次的进入那人的梦?”   梦里,那人鲜活如初,就像是从未离开过一般。   而与此同时,神庙外,月光孤冷的斜挂在屋檐之上。   嵇宴屈膝坐在神庙的屋顶之上,身侧是被他掀开的一片瓦片。   有光从下方透出来,映照在他沉静的面容上。   冷峻锋锐的面庞上肤质如玉,眸色的目光深而远,此时他目光微微垂落,落在正下方沈执清的身子上。   刚刚沈执清的话被他一字不拉的听到耳朵里,嵇宴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的拢起。   原来,他所以为的梦中,他也一直都在。   *   沈执清到底是没等到什么神灵显灵来回答他的问题。   可这样沈执清却觉得反倒是向他证明了一件事,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他之所以会梦见嵇宴,其实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宴朝欢只是宴朝欢而已。   这样也好。   如果那人真的是嵇宴,他接近他,一定不会是好事,他见到人第一个能想到大概就是有多远跑多远。   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从蒲团上缓缓站起。   他转过身去,抬起头来,迎面就正对上一张唇红惨白的脸。   沈执清:“啊啊啊啊啊鬼啊……”   沈执清惊魂未定大喊出声,面前的‘鬼’就扯着那张鲜红如血的唇笑了笑,伸手将人重重的一推。   下一刻,沈执清整个人就朝着后面翻到,跌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大洞里。   沈执清:“!”   他刚在神面前明明没有胡扯啊啊啊啊,犯不着这么惩罚他吧!   夭寿了。   他没被雍玦气死,别到时候在这里被摔死!   沈执清低咒了一声,快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跌下去的大洞漆黑,光亮从上方照下来,能看见大洞四周坑洼的山壁。   这洞还不知道有多深,可若是这么摔下去到最后必死无疑。   可若是调动内力,导致寒气再次入体,恐怕也是死。   时间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执清凛了神色,伸手将腰间的匕首拔出,他刚要运力攀附上一旁的崖壁,上方突然落下一个人影。   他还没来得及将人看清,头顶的大洞就被再次遮盖住了。   光亮消失的那一刻,沈执清的腰就被一双手给揽住拉进了怀里。   随着人的靠近,沈执清的鼻息之间就嗅到了一股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冷香,如雾中花,带着一股子清晨微明的冷冽。   这是……   沈执清刚要叫出对方的名字,腰上揽着他的手就是一紧,随即他就被对方带着跃至了一侧的山崖之上。   那人握着他的手,将手里的匕首刺入到了崖壁之上。   两个人的重量让匕首飞速的下滑,火光飞溅,在滑动了大约几米的距离,才堪堪停住。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沈执清,脚快速的在崖壁上找了一个落脚点,但摇摇欲坠之感,让他知道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沈执清喘了一口气,偏头看向身侧的人。   漆黑的洞中,沈执清只能隐隐的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面庞,不清晰,但却可以认出是谁。   “宴朝欢。”   嵇宴:“恩。”   嵇宴:“是我。”   真的是他。   能从上面飞跃而下的接住他,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伶可以做到的事情。   沈执清再次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多了一丝打量。   嵇宴:“相爷看够了吗?”   “不够。”沈执清冷哼了一声,“本相倒是不知,本相的那位娇弱不能自理的爱妾,竟然是个会武的。”   嵇宴:“……”   今天这个情况显然是问不出什么东西。   沈执清没再搭理他。   嵇宴知道沈执清这个样子。应该是生气了,他垂眸安抚出声,“我打不过你。”   沈执清:“……………………”   我可谢谢你。   你还不如不说。   就他现在这个破身体,有武功跟没武功没任何的区别。   有被气到。   沈执清怕自己被气死,索性微微俯身朝着下方看了一眼。   只见下方漆黑,看不清到底还有多深。   匕首向下滑动了几分,嵇宴搂紧了怀里的人:“别动。”   揽在腰上的手突然收紧,沈执清贴在对方的身上呼吸一窒。   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声,“太……太紧了。”   要勒死他了。   嵇宴手指微曲:“……”   他唇紧紧的抿起,吐出的声音带了丝微哑,“我怕你掉下去。”   沈执清磨了磨牙:“……放心,我掉下去也会拉着你。”   嵇宴:“……”   沈执感受着手里握着的匕首向下滑动了几分,皱紧了眉头,“下面太黑了,我看不到。这匕首撑不了多久,我们需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嵇宴:“我身上有颗夜明珠。”   沈执清:“?”   嵇宴怕人多疑,一本正经的解释出声,“刚出门寻你顺手拿的。”   他怎么不记得殿里有夜明珠????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沈执清冲着人问出声,“夜明珠在哪?”   嵇宴两个手都占着,他微微垂下眸子,“怀里。”   沈执清不敢大动,他慢慢将自己空出来的手伸出,朝着嵇宴的怀里摸去。   哪知,手指碰触对方肌肤,就摸到了什么不该摸到的东西。   感受到对方身子僵硬的同时,沈执清的手就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手飞快抽出。   好在四周黑暗看不清东西,以至于对方也看不见,他脸上微微浮起的一抹红。   沈执清定了定神,“太黑……重来。”   嵇宴:“……”   时间紧迫,沈执清不等人拒绝,就凑到对方的胸膛前。   这回离得近,沈执清一模一个准。   手里的夜明珠大约有巴掌大,拿出来就将两个人的脸照亮。   沈执清盯着手里的珠子,皱紧了眉头,“宴朝欢,我觉得你在骗我。”   他又不瞎,清泉宫要是放着这么大个的夜明珠,他能看不见?   嵇宴避开了这个话题,“丢下去。”   沈执清这个姿势正对着嵇宴,转过身不易,他握着手中的珠子只能凭感觉向后一抛。   随着夜明珠在漆黑的山洞内落下,光亮将下方的情况照亮。   沈执清看不见背后什么情况,有些着急的问出声,“怎么样?下面什么情况?”   嵇宴:“看见底了。”   沈执清:“好下去吗?”   嵇宴恩了一声,“下方有一个平台,我带你下去。”   沈执清:“那我们一起松手。”   嵇宴:“恩。”   在沈执清的指令之下,嵇宴就握着对方的手将匕首从崖壁之上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嵇宴拦着人的腰,足尖在崖壁上轻蹬,借力就朝着下方的跃去。   衣衫在空中猎猎生风,平台不大,沈执清足尖触碰到平地的那一刹那,扶着崖壁咳嗽出声。   嵇宴皱眉,“怎么样?”   沈执清捂住胸口,“没事……咳咳……许是吸到冷风了。”   嵇宴伸手将外袍解开,将身侧的沈执清裹住,“这洞里冷,莫要着凉。”   身上突然而来的暖意,让沈执清咽下喉间微微涌动而起的痒意,直起腰看向他。   他盯着宴朝欢浓黑色的眸子,问出声来,“宴朝欢,你刚刚就在神庙之中吧?”   嵇宴低头给人系着衣衫,“恩。”   那他说的话岂不是都被宴朝欢听到了?   嵇宴猜到了沈执清脑子里想的什么,他知道人脸皮薄,若是知道真相,怕不是要跟他拼命。   思来想去,嵇宴出声道:“离得远,我什么都没听到。”   沈执清沉默了片刻,“为什么救我?”   明明刚刚被推的是他,他大可不必下来救他。   甚至,只要他死了,他就自由了。   嵇宴抬起眸:“相爷若死了,相府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沈执清唇紧紧抿起。   所有人都觉得他沈执清身居高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就算是死了,也是为南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百姓需要他缔造盛世,雍玦需要他稳住百官,只有宴朝欢,口中所需的只是他。   沈执清:“宴朝欢你……”   嵇宴不想听到沈执清口中说的什么拒绝的话,他出声打断,“此地不宜久留,你先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不等沈执清拒绝,嵇宴已纵身一跃从平台上跳下。   沈执清转过身去,弯下腰朝着下方去看。   下方漆黑一片,他看不见宴朝欢的身影,只能看见被丢下去的夜明珠咕噜咕噜的滚落在了一旁的崖壁旁。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喊出声,“宴朝欢?宴朝欢你怎么样了?”   下方却无人应答。   沈执清眉头皱的更紧,他走到崖壁旁正准备下去看看,就听见下方传来声音,“呆着别动。”   沈执清听着对方的声音还算平稳,长舒了一口气,“下面怎么样?”   洞底不大,沈执清就看见宴朝欢走到一侧,将夜明珠拾了起来冲他走了回来。   沈执清这才看清平台大约距离下方尚有四五米的距离。   嵇宴走到平台下,冲着他伸出手臂,“你跳。”   沈执清:“…………”   情景似曾相识,想到上次让沈执清的耳廓都红了红。   若不是他这破身体,何至于此!   大难跟前,大丈夫能屈能伸。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沈执清倒也没什么怕的。   沈执清:“宴朝欢,接着我。”   平台上纵身一跃,白衣翩然而落,沈执清将视线凝在对方张开双臂的身上。   他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熟悉面容,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丝感慨来。   他与嵇宴斗了几年,两个人一见面就掐,不是每天争个你死我活,就是在争个你死我活的路上。   现如今同一张脸,宴朝欢却敬他,护他。   若说嵇宴的情绪沉稳内敛,那宴朝欢的情绪却更外露一些,他甚至丝毫不去掩盖他对于他的情谊,甚至有时候沈执清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对他浓烈的占有欲,只不过是碍于身份,不敢发作罢了。   世间万般,当真奇特。   若是嵇宴还活着,定是要嘲笑他。   沈执清这么想着,宴朝欢就将他接了个正着。   沈执清搂上对的脖颈,正对上对方看过来的一双眸子。   眸子如墨,眸子底拢着一股子让人看不清的复杂眸色。   沈执清盯着人看了一会,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行了,把我放下吧。”   嵇宴敛下眼底的色彩,却是没松手,将夜明珠塞进了对方手里,“拿着。”   沈执清握着手中的珠子,伸手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嵇宴顿住脚步,“真能走?”   沈执清:“我又不是瘸了。”   这么抱着,倒是叫人怪难为情的。   嵇宴:“好。”   沈执清握着夜明珠朝下照了照,正准备寻找一个好的落脚点,却是在看见脚下满地的枯骨后,将被放下了的一只脚又给抽了回去,手搂紧了对方的脖子。   嵇宴弯了弯唇,“怎么不下去了?”   沈执清害怕的窝在了对方的怀里,支支吾吾的出声道:“我累了,不想走了,你抱我。”   嵇宴:“那你抱紧点,我怕我一个手抖……”   沈执清收紧了搂着对方脖子的手臂,让两只手拉着,“你敢把我丢下去你就死定了!”   嵇宴唇畔的笑意更深,“那麻烦相爷,给照个明。”   沈执清哦了一声,握着手中的夜明珠给人照着路。   黑暗中,只剩下两个人。   枯骨被踩在脚下,踩了个稀巴烂,而嵇宴却稳稳当当的抱着人穿行而过。   待到干净的空地上,嵇宴这才将人给放下来。   沈执清握着手里的夜明珠回过头去看,“这些人,莫非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嵇宴弯下腰,面不改色的捡起身边的骷髅,放在眼前端看,“不是。”他将骨头递到沈执清面前,“相爷不如看看?”   沈执清闭上眼,“………………拿开拿开。”   他就害怕这些,他还非要举到他跟前,这分明就是存心报复!   嵇宴:“丢了。”   沈执清这才睁开眼睛,“你刚刚看出什么了?”   嵇宴回答出声,“这些枯骨年头久远,而且应是一块死的。”   “一块死的?”沈执清皱眉,“这里除了洞深了一点,没发现有什么机关,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嵇宴:“这些骨头处皆有断裂,应是死后被人抛下来的。”   “死后被抛到这里?”沈执清仰头看向上方,“此处为神庙地底,上有神龙供奉,下却有万人祭坑,什么神也挡不住这么阴邪的做法。”   “做这些的人到底脑子怎么想的?”   嵇宴:“那万一此人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神庙之上的神龙呢?”   沈执清沉思,“不是神龙,那还会是什么……”   嵇宴伸手在墙壁上摸了摸,“神龙或许只是幌子,此人真正想要供奉的东西,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嵇宴摸到了墙壁上的凸起,手指按下去的那一刻,面前的石壁就在沈执清的眼前打开。   石壁由下自上缓缓升起,沈执清望着石壁后的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今天大粗章 第34章 姻缘   面前的石门缓缓的打开,石门后面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底。   沈执清就看见石门之后竟是是一间大殿,大殿四角蟠龙柱,柱子中央是一方高台,高台四周明灯千盏,恍如白昼。   这布局,这摆设简直就是上面神庙的翻版。   然而上方高台之上供奉着的是神龙,而下方这间密室当中供奉着的却是一只金乌,金乌展翅,是腾飞的模样。   这个金乌造型与他在凤栖宫与琅玉轩之中见到的几乎一致,唯独不同的是此时的金乌虽展翅,但落地的双脚却被锁了沉重的铁链。   铁链束缚在高台之上,金乌虽振翅,却不能飞,活生生的被困成了一只笼中鸟。   宴朝欢之前说过,这金乌乃是燕国的祥瑞。   在南梁的行宫神庙之下供奉燕国的祥瑞,此人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可金乌被缚又是何种心态?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迈步朝着内室走去,他站在室内,他打量着四周,才惊奇的发现,这里与上方神庙的布局摆设竟是完全相反的。   屋顶是屋顶,柱子是柱子,只不过墙壁之上所雕刻的花纹,以及高台之上神龛的摆放位置,皆是镜像。   沈执清拖着下巴琢磨了一番,方才开口道:“所以,外面的那万人坑不是用来祭神龙的,而是用来祭这里。”   嵇宴跟着走进,“看样子确认无疑了。”   沈执清眉头却皱的更紧。   一上一下互为镜像,一面为生,一面为死。一为祭神,另一个却是以数万生灵为祭的囚神之所。   这金乌,何其无辜。   沈执清将脚步顿在神龛之前,伸手将神龛拿起。   他细细打量着上面写着的字,再次出声,“我想起来了,此前我读过一本《游侠传》,上面有一篇内容便是记载了那人到访燕国之景。”   “书中言,金乌为三足,出现时周身环绕烈火,早起于扶桑树之上,晚栖于西方若木神树。到往之处,光照普世,给人以温暖。后来,就有人将金乌叫做太阳鸟。”   沈执清将手中的神龛放下,“燕国之所以将金乌作为祥瑞,是因为燕国山地众多,阴雨连绵不见日光,燕国百姓将金乌当作神鸟,是为了祈求金乌能给燕国带来光明,带去温暖。”   “可为什么这人要将这金乌拴起来?”   嵇宴伸手摸上那锁链,喃喃自语出声,“或许,是害怕它跑了。”   明明宴朝欢说的是在正常不过的话,沈执清朝着对方看了一眼,心里却还是没来由的一跳。   他移开视线,余光之中突然撇见神龛之后放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卡在缝隙当中,神龛拿走,那东西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恍若白玉。   沈执清走了过去,手指一夹就将塞在缝隙当中的东西给抽了出来。   他将东西放在手中端看了一番,就发现是一枚玉佩。   玉佩前后翻看,沈执清就看见十分朴素的玉佩后面刻着一个字,“宴?”   嵇宴闻声走来,沈执清将玉佩递到他面前,“这是你们家的东西?”   嵇宴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挑眉出声道:“我父亲的。”   “宴霖的玉佩既然在这里,那就证明他在春日宴之前来过此处,见到了这只金乌,看到了这万人的祭坑。”沈执清拖着下巴沉思,“所以那份未被送出去的奏折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之后向陛下递出去的。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封奏折被雍玦看到了,雍玦觉得被威胁了,所以才会想要在春日宴上以玉石造假一事堵住宴霖的嘴。”   “原来是这样的。”   沈执清将事情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脑子里突然想到神庙之中那张惨白的脸,他转过头去,问宴朝欢,“你刚刚追着下来时,可有看见什么东西?”   嵇宴将手里的玉佩揣进怀里,“不是东西,是人,他在上面。”   沈执清:“不会跑了吧。”   嵇宴:“……不会。”   沈执清突然问出声,“那到底是人是鬼?”   嵇宴:“是人。”   就刚刚那一瞬,快把他吓个半死。   沈执清不满的嘀咕出声,“装神弄鬼。”   嵇宴观察着沈执清面上的表情,走上前询问出声,“难不成相爷怕鬼?”   “谁怕?”沈执清伸手将人从面前推开,面上强装镇定的出声解释,“若不是刚刚那人突然出现,我也不会被吓着。”   显然,沈执清的解释稍稍有那么一丝的苍白。   他立刻给自己打圆场,转移了话题道:“那人将我推下来一定知道什么,咱们上去问问。”   嵇宴盯着沈执清走的飞快的脚步,弯了弯唇。   不怕。   那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叫的格外大声。   这神庙之下的洞穴之中,除去万人坑以及地下这一模一样的神庙地宫,便再无他物了。   此地不宜久留,绕过这金乌石像,沈执清就看见了一个向上而去的石梯。   沈执清刚要迈步上去,一个掌风就冲着他席卷而来。   掌风凌厉,沈执清眸色瞬间凛起。   这人想杀他。   沈执清不敢大意,当即拂袖转身,避让开来,“谁在装神弄鬼?!”   他凝眸朝着黑影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刚刚从眼前飞掠而过的黑影,脚在四周的柱子上借了一把力,就再次冲着他而来。   来人全身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中,看不见脸。   掌风袭来,沈执清整个人向后掠了一步,腰被一双手抵住。   沈执清微微侧目,就正对上宴朝欢望过来的视线。   两个人视线交汇,沈执清很快就读出了对方的想法。   他当下没有犹豫冲着宴朝欢递出手,下一刻,对方就握上了他的手与他在空中交换了位置。   衣诀在空中翻飞似是蝶翼舞动,沈执清脚尖落地,微微仰头,就看见宴朝欢与对方对了一掌。   内力裹挟着掌风在神庙之中涤荡开,两个人向后一掠,拉开距离。   沈执清上前一步,伸手将从半空中落地的人扶住。   他话音刚落,就感受到有一双染着怨毒的视线落在了身上。   那眼神就像是蛇一般,粘腻恶心,就像是欲将他拨皮拆骨一般。   沈执清不舒服的皱紧了眉头,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像是因对掌受了伤,他扶着不远处的盘龙柱,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方才心有不甘纵身离开。   沈执清追上前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低咳声。   沈执清放弃追赶,快步走回来,将人扶住,“怎么样?严重吗?”   嵇宴靠在沈执清身上,握住对方的手咳嗽了两声,“对方实力太强,打不过。”   沈执清:“……”   那你还把人给打吐血?   身侧的人,除了脸色白了一点,看上去似是一点事都没有。   沈执清刚想将人丢开,嵇宴就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沈执清蹙眉:“欸欸,你要是吐血别吐我身上。”   嵇宴额头上青筋跳了跳,攥着人的手愣是没让人从身边离开。   *   神庙的出口果然是在一旁的回廊处,两个人拾阶而上,将石门推开,就发现出口竟是在神庙之外的院子里。   两个地方隔了一片空地,此处幽静,被林子掩映倒是很难被人发现。   沈执清朝着周围看了看,“那黑衣人应该就是从这里逃窜离开的。   沈执清心下思索了片刻,与宴朝欢再次进入到了神庙里。   神庙之中烛火灼燃,地面恢复成了本来的样子,可庙中嵇宴口中所说的白面童子却失去了踪迹。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将地上的蒲团移开。   只蒲团下有磨损而出的白色粉末,沈执清将粉末拨开,就发现了一条四四方方的石缝。   石缝一人高,正好就是他掉下去的洞。   沈执清蹲在洞口若有所思,面前的洞口突然在眼前缓缓的在眼前打开。   沈执清盯着眼前的洞,抬眼看向按动机关的宴朝欢:“机关在哪?”   宴朝欢垂下眸子给人一指高台前方摆着的神龛,“镜像空间,中轴线为基,机关就在此处。”   沈执清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对方跟前,按上了神龛上的凸起。   随着一阵响动,一侧大洞轰然关闭。   沈执清拍了拍手,“藏的真深。”   嵇宴垂眸看了人一眼,“那白面童子失踪,相爷打算怎么办?”   “这人既然选择将人掳走,那这白面童子就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让他害怕了。”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道:“不用找了,这个时候恐怕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嵇宴:“那线索岂不是断了?”   沈执清勾唇一笑,“未必。”   “白面童子将我推下目的真正目的压根不是让我死,而是让我去发现隐藏在山洞之下的金乌的秘密以及宴霖的东西。”   “这样以来就不难猜,这其中关联。”沈执清转头看向宴朝欢,“如果我猜的不错的情况下,宴霖当初在时,那白面童子就在现场,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后因宴霖的死而装疯卖傻。”   “所以,白面童子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背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嵇宴顺着沈执清的想法,再次开口,“那就不如找到那个黑衣人,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宴朝欢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此处是皇家神庙的居所,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再出去,应该就是此次住进金鳞台的人。   雍玦不会武,难不成另有其人?   沈执清心下正思索,神庙之外突然想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沈执清迈步上前,皱紧了眉头,“有人来了。”   嵇宴微微偏头朝着一侧的蒲团看了一眼,沈执清当即会意,拉着人就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刚跪下,着了盔甲的士兵从神庙之外涌了进来。   与此同时,沈执清就听见周景的声音在神庙外响起。   “行宫之中进了刺客,都给我搜仔细了!”   刺客?   沈执清挑了挑眉宇。   看样子,今晚,倒还真热闹。   围上前来的士兵沈执清就当没看见,他双手合十,姿态虔诚的冲着面前的神龙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起身之时,他就听见身后,周景边走来,边不耐烦的出声,“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见到人,抓就是了。”   “这大晚上的挺热闹。”   沈执清将眸子再次落于前方的神龙,面色上已挂上了一丝沉冷,“怎么?周景你要抓本相吗?”   周景本是气势汹汹的迈步冲进来的脚在听见沈执清的声音之后,倏然一软。   身旁的士兵眼疾手快的将人给一把扶住。   周景扶稳,这才将视线落在前方。   只见士兵围困的中央,着了一身白衣的沈执清从蒲团之上起身,一身宽大的白衣迤地,烛光之下,映照出对方矜贵的一张面容来。   不是沈执清又是哪个?   周景将一旁的士兵立刻挥开,“还不都给我让开。”   沈执清看着两边散开的士兵,不等周景走来他就拢着衣袖掩唇咳嗽了两声,整个人像是被惊吓到了似的。   论装,还得是沈执清。   嵇宴摇了摇头,伸手将人一把扶住,附和出声,“相爷,您怎么样?”   上道。   沈执清顺势靠在了嵇宴的身上,掀了掀眼皮,就看见周景一脸福相的快步走上前来,“哎呦我的相爷,您怎么在这?”   沈执清低着头摩挲着手指,敛去了眼底晦暗难明的色彩,“拜神。”   “拜神?”周景抬头朝着金龙看了一眼,估疑的重复了一遍。   周景心中稍疑,但落下的眼神却是带着浓郁笑意的附和出声,“别说,下官听说这龙可神了,当年先祖征战走投无路之际,就是朝这神龙拜了一拜,相爷猜怎么着?”   沈执清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像是带着一股子洞察一切的精明。   周景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出声,“先祖拜过之后,还真的护佑先祖在囹圄之中冲出重围与我方援军会和,反歼了敌军,大获全胜。”   沈执清唇畔的笑意不减,“那还真的是神。”   周景:“相爷求得什么?”   沈执清不假思索的出声,“姻缘。”   嵇宴:“……”   周景:“姻缘?”   这神龙不管姻缘吧……   沈执清:“对,就是姻缘。”   有视线落在身上,沈执清不用猜就知道是宴朝欢。   做戏做全套,沈执清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执起了宴朝欢的手握在手里,“哎,你们不懂,本相命不久矣,难得有一人愿意对本相不离不弃,本相自是不能辜负了对方。”   “这求求姻缘,就可以让老天可怜可怜我们,保佑下一世还在一起。”   周景抬手擦了擦眼眶里挤出来两滴眼泪,“相爷情深意切,若是神灵听到了一定会护佑的。”   “不过……”周景朝着宴朝欢撇了一眼,俯身凑到沈执清跟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听说这宴公子还是个妾,相爷若是真喜欢,不如,什么时候考虑考虑,将人扶正?”   “……这个,看他表现。”沈执清清了清嗓子,“我怕人飘。”   嵇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空着主位是要留给别人。   嵇宴心里冷哼了一声。   沈执清见好就收,他沉了神色冲着周景问出声,“刺客怎么回事?”   周景赶忙拱手冲着人一拜,“刚刚君后宫里失窃,行宫中的侍卫长一路追踪过来,就看见一个黑衣人进入到了这里。”   “这君后就将事情派给了我,下官刚刚感赶到的时候神庙里传出了些动静,下官害怕出事就带着士兵闯了进来,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您。”   雍玦宫里失窃?   沈执清的视线朝着宴朝欢看了一眼,两个人视线短暂的交汇之后离开,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与自己不谋而合的想法。   太巧了。   刚好雍玦的宫里失窃,刚好黑衣人闯进了神庙,又刚好让周景撞见了他在这里。   时间不多不少,竟是刚刚好。   这就不得不让沈执清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另有安排。   沈执清沉思的同时,周景再次问出声,“相爷刚刚在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此处人多眼杂,洞底的秘密若是暴露而出,指不定会打草惊蛇。   更何况刚刚的黑衣人尚不明朗,三公九卿除了他以外,皆有嫌疑。   沈执清思索了片刻,就否认出声,“本相什么都没有听到。”   周景让人在四周巡视了一番,却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物品之后,就冲着沈执清拱手一拜离开了。   等人一走,沈执清的面色收拢,迈步走出了神庙,“宴朝欢,你觉得雍玦这么做意义在哪?”   风将沈执清身上的白色衣袍吹起,余光就看见人走上前,立在他身侧。   随后他就听见对方毫无藏私的回答出声,“雍玦这么做,无外乎只有两点。”   嵇宴声音一顿,微微偏头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再次出声,“第一,若金乌祥瑞与人有关,他设计这样一出戏不过是为了来看看人是否死了。第二,若金乌之事与雍玦无关,那行宫之中突然被什么人给搅扰了,雍玦必然会慌乱。”   “他会以这个人是相爷派过去试探他的探子,他怕陛下的事情提前暴露,所以他最先想到肯定是借着这样一个机会,除掉相爷。”   “宴朝欢,让你在相府做个妾真是可惜了。”沈执清轻笑了一声,“不如到我身边做个谋士,本相定以礼待之。”   嵇宴:“不当。”   沈执清看着人似是有些生气的迈步走下台阶,追上前询问出声,“为什么?”   嵇宴猛地顿住脚步,将视线落进沈执清的眼底,“我到是觉得当谋士不如当妻,这样夫妻同心,何乐而不为呢?”   沈执清点了点头,“好像是有点道理。”   嵇宴挑眉:“所以相爷……”   “你想的美。”   沈执清抬眸再次看向人的视线里多了一丝薄冷,他冷哼了一声,出声道:“宴朝欢一年期还没到,我们的赌约仍然见效。想要位份,你什么时候得了本相的心,就再向本相提要求吧。”   嵇宴盯着月下沈执清的背影,摩挲着手指,面上的笑意深了深。。   这有时候喜欢的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不好哄啊。   *   行宫东侧的角落,月光孤冷的斜照在地上。   斜飞的屋檐之下,照耀的影子里,只见一人手起刀落,面前的人便在呜咽声中倒地。   匕首的刀剑淌血,就在血快要滴落而下的时候,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将将落的的血给接住,擦了擦。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影落地的声音。   全身都拢在黑袍之中的男人,微微侧目,“怎么样?”   来人垂下头来,“他们出来了。”   男人擦着刀子的手微微一顿,“没发现什么?”   “没有。”   男人将手中的帕子丢在地上的尸体上,迈步转过身冷哼了一声,“从那么高的地方的地方摔下去,沈执清不但没死,还发现了金乌的秘密,到底是该说他们运气好,还是该说人该死呢?咳咳……”   男人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呼吸之间扯着胸口灼烧的炙热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刚交手战败的这件事。   尤其是不仅输了,竟然还输给了一个伶人。   实在是心有不甘。   男人低咒了一声,一拳砸向了一旁的柱子,“给我查查这个宴朝欢。”   明明只是一个罪奴,双喜楼绝不可能教人如此高深的功法,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关窍是他想到的。   男人视线移向脚边的尸体。   只见躺着地上被一刀封喉的,是一个面白唇红的人。   若是沈执清此刻在这,定是能一眼的认出来,此人正是刚刚在神庙之中推了他一把的人。   当初的漏网之鱼没想到躲在了这里,   男人抬脚朝着一旁的尸体踢了踢,迈步离开,“把这个人处理了。”   “是。”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了他的路。   就算是沈执清也不行。   *   折腾了一夜,沈执清回到清泉宫的时候已经疲惫到不行。   他打了个哈欠就准备朝着床榻上倒。   哪知他还没碰到床,胳膊就被宴朝欢给一把拉了起来。   沈执清撑着眼皮子转头看向人,“你做什么?”   嵇宴:“脏。”   沈执清蹙眉,“你才脏!”   “困死了,我睡了。”   嵇宴没松手,手指轻轻一勾就将人拉到跟前,低头将人身上的衣服解开,“衣服脱了再睡。”   沈执清一把握住了嵇宴的手指,眯起了一双眼,“宴朝欢,你确定你不是想做点别的?”   嵇宴将人的外袍直接扯掉,伸手勾开了对方的里衫,“相爷若是想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奉陪到底。”   沈执清一把揪住了被宴朝欢扯的散掉的衣领子。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入梦   沈执清一手揪着衣服,一手拽过床榻上的一床被子丢给宴朝欢,“你……睡地上!”   想跟他睡,门都没有!   被子正中砸落到对方的脸上,沈执清看着宴朝欢伸手将被子从脸上扒拉下来的阴沉脸色,飞快的爬了床,霸占了床上的所有位置。   舒服了。   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就觉得身上有点冷,他刚要起身去扯过床上的另外一床被子,头顶上方就拢了一层阴影。   沈执清半撑着的身子一僵,迎面就正对上了宴朝欢那张俯身而下的脸。   烛光从缝隙之中穿过,映落在对方长睫之上,沈执清就看见那长睫轻轻颤动,呼吸可闻。   沈执清心漏掉了一拍。   他咽了一口唾沫,“你……做什么?”   嵇宴的视线在近在咫尺的脸上一一描摹而过,最后落在了沈执清微张的淡色的唇上。   他轻声一笑,俯身伸手,从沈执清一侧将另外一个枕头拽了出来,“拿个枕头而已,相爷不必紧张。”   沈执清翻了一个身,看向蹲在床下铺床的宴朝欢,“拿枕头就拿枕头,非要拿里面那个?”   嵇宴微微挑眉,“我乐意。”   呔!   他就知道,宴朝欢骨子里分明是这样的恶劣性子,他就是想看他窘迫的可怜样。   沈执清生气,伸手就朝着床榻上摸了摸,谁知道床上能抓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沈执清只能作罢,掀了被子盖了,气鼓鼓的背对着人睡觉。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却弯了弯唇。   这样会生气,会使小性子的人,分明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潇洒恣意的沈执清。   现在不承认没关系,但总是会有一天,他会让沈执清亲口承认喜欢他。   或许,也不用等太久。   嵇宴将视线从沈执清的身上移开,伸手将被子拉过盖在身上,将灯火吹熄。   *   冷……   温度似是寒冬腊月里的天,就连风吹拂在脸上都显得有些刺骨的冷意。   一股子突如其来的寒光拂过眉眼,杀气骤现。   沈执清猛地睁眼睛,就只见浓黑色的夜色里,裹挟着冷光的长剑从身前拂过,直愣愣的冲着身后的人直刺了过去。   什么情况?!   他不是刚刚在屋子里睡觉吗?   沈执清定了定神,朝着那人看了一眼。   昏暗的光线之中,沈执清只看见身后的人身上穿着的南梁的官服,但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倒是有些看不清楚。   电光火石之间,沈执清本能先于思索,在对方因害怕摔倒在地上的同时,用手挡开了那把长剑。   内力震荡,握着长剑的男人不得不向后撤出去一步。   沈执清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月光之下,长期苍白的手指此时指尖染上了几分青紫之色,体内的内力流转出现了些许的凝滞,流转之下拉扯着堵塞的经脉,让沈执清脸色一瞬间白了白。   沈执清捂着胸口将人从地上给一把拽了起来,“走!”   “探花郎?”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让沈执清转过头去朝着人看了一眼。   头顶月光斜照,宴霖的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就映入到了沈执清的眼里。   沈执清:“!”   没有什么比好好的睡个觉,一觉醒来就见到一个死人更让人惊悚的了。   他这是……又入梦了?   沈执清眉头刚皱紧,将四周扫了一眼,身后就有劲风再次袭来。   这刺客摆明了是要杀了他。   宴霖不会武功,留在这必死无疑。   不管宴霖最后结局到底是什么,最起码宴霖不该死在这里。   在宴霖惊恐的一双眼睛里,沈执清伸手朝着宴霖的后背一推,“你先走。”   宴霖被推的向前踉跄了一下,反手扯上了沈执清的衣服袖子,“他们要杀的是我,探花郎还是你先走吧。”   废话真多。   再耽误下去,两个人都得死。   沈执清现在可没当年的耐心,他伸手将袖子从宴霖的手中扯出来,低呵出声,“不想死,就从这滚。”   记忆里,那出身名门的探花郎不仅长得好看,性子也十分的讨人喜欢。   他与人说过几次话,但每次说话的时候,对方总是客客气气的眉眼带笑。   如此这般,又凶又矜贵的样子到从未见过。   宴霖被吓得一愣。   但是眼下情况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宴霖在内心稍作挣扎了一番,就冲着沈执清拱手一拜,“保重,若是日后还能……”   沈执清青筋跳了跳:“滚。”   宴霖当即闭了嘴,离开了。   可算是走了。   沈执清看着人走远,这才转过头来。   暗夜里,只见那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一击不中,就打算冲着人再次追击过去。   这势头,看样子是非要将人置于死地才罢休。   宴霖还不能死。   沈执清低咒了一声,在对方长剑袭来的那一刻,就运起内力,用手夹住了剑柄。   他指下微微用力,那长剑便未再前进分毫。   身上的雪色衣衫因内力流转而生风,沈执清向后看了一眼,见宴霖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耳朵里就听见那黑衣人皱着眉低呵出声,“敢坏了我的好事,找死!”   沈执清当下就感觉到手中的长剑被对方灌注了内力,他立刻松了手,单手扣上一侧围栏翻身而下。   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溜了溜了。   身后风声猎猎,沈执清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人对他穷追不舍。   夜色之中,沈执清快速的穿行而过。   周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建筑告诉他,这里就是金鳞台。   这就好办了。   他对这里熟悉,只要去到有人的地方,身后那人必然不会在追,那时他就安全了。   *   夜静无风,天挂弦月。   梦里不是晚春,而是初冬年月。   这身体若是以往这冬日却也好过,可现如今,这冬日倒是如刀,身体里里外外如被冰封,内力每一次运作都像是用刀在划开血肉一般撕裂的疼。   病症又要发作了。   一股子腥甜从嗓子里翻涌而出,沈执清扶着墙壁吐了一口血出来。   冷白的月光从上方照耀而下,猩红的血中带着碎玉般的冰晶。   沈执清身子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喘了一口气,   大寒那日,他捡回来一条命。   大夫说,他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季。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此之前,还南梁和晏海清的太平盛世。   现如今,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满足他了吗?   “原来躲在这。”   头顶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沈执清当即咽下口中的腥甜,向后撤出去一步,“竟然还不死心,一路追我至此。”   黑衣人一跃而下,沈执清朝着一侧烛光通明的地方看了一眼,躲避开,“前方就是正殿了,只要我在这里喊上一句,巡逻的士兵就会找来,你杀不了我。”   “杀不杀得了不是你说了算,”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步步逼近,“你已是强弩之末了。”   随着人逼近,沈执清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黑衣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落在身上的眼神,都与晚间在地宫之中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不是同一个。   难道还有两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神让对方生疑,沈执清就感受到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身上。   沈执清迎上了对方的视线,趁着机会问出声来,“神庙地底的东西是不是跟你们有关,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小小的探花郎竟然……”黑衣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视线在落在沈执清身上时,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既然你已经发现了秘密,那就留不得你了。”   沈执清抬手将袭来的长剑抵住,脚下的步子向后滑动了少许,整个身子就抵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沈执清低咒了一声,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拢在斗篷之下的脸上。   他沈执清睚眦必报,敢杀他,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看清这人的脸。   沈执清这般想着,下一刻他就手下虚晃了一招,将对方扣在头上的斗篷给扯了下来。   这下,黑衣人就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用袖子遮挡。   沈执清立刻朝着人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了那人袖子滑落,露出了腕骨的胎记。   胎记似蝶,无人能复刻,倒是十分特别。   沈执清将印记印在脑子里,这样就算是之后出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谁在那?”   宫里太监尖声尖细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幽静的道路上响起。   沈执清偏过头去看,就看见不远处,宫阙深深,道路深处,有人执灯而来。   宫灯晃动,映照出一侧之人,一身玄色衣衫如墨深黑,衣衫质地精美,袍角色呈淡银,仿若暗夜之中的流光。   他缓步走来,身形优雅,如隐在暗夜之中的神衹。   如此风采,只可能是南梁的摄政王嵇宴。   果然,他又梦到他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身侧之人随时都会致他于死地,虽然沈执清不确定在梦里死是不是真的就死了,但保险起见,两个人选一个,他还是选择嵇宴。   在黑衣人伸手想要抓他的同时,沈执清飞快的避让开,转头就冲着嵇宴跑了过去。   待跑到人跟前,还不忘死不要脸的扯上了嵇宴华贵的衣服袖子,大喊出声,“殿下!江湖救急!”   天色昏暗,立在一旁的太监只觉得眼前有个人十分不怕死的扑向了摄政王。   他欸了一声,伸手指着人低呵出声,“大胆!你是哪来的,竟然敢如此无礼!”   然而沈执清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非但没听,还单手变双手,死死的攥着对方的衣服袖子,可怜巴巴的出声,“殿下救我,那边有人要杀我。”   立在一旁的太监余光之中就看见前方有黑衣人从屋顶上飞掠而过,他当即提着灯笼,追上前去大叫出声,“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呐!”   沈执清朝着远处漆黑的夜色看了一眼。   这行宫之中一旦警戒,行宫内的禁卫军就会倾巢而出,那人到时候就算是想出来,只怕也要废上一番功夫。   他沈执清可是记仇的很,敢杀他,他倒是也要让人付出点代价。   这么想着,沈执清身上再疼,揪着嵇宴的衣服袖子心里也总算是满意足了一点。   *   攥着衣袖的手很紧,嵇宴低头看着被扒掉到肩胳膊上的衣服领子,伸手扯了扯。   然而,沈执清不知道在想什么,嵇宴扯了半天愣是没扯动,索性放弃了,将视线落在那只拽着他衣衫的手上。   只见那本就苍白的指尖此刻染着青紫之色,像是被冻的厉害,而月色拢下,那张好看的脸旁竟是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   嵇宴当即蹙了蹙眉头,鼻息之间嗅到对方身上沾染上的淡淡血腥味。   此前嵇宴就察觉到了梦中异常,直到今日晚间他真真切切的听到沈执清口中之言,他才真正的相信,自始至终,那人都陪伴在他身边。   而今再次入梦,没想到出了此等意外。   沈执清寒气入体之症发作了,而且似乎比之前还要严重。   在他没有找到他之前,沈执清都遇见了什么?   嵇宴略微思索了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扒够了吗?”   沉冷的嗓音冷不丁在头顶响起,沈执清朝着嵇宴那被扒开的衣服领子看了一眼,当即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抱歉抱歉。”   沈执清想了想两个人这个时候的关系,冲着人惶恐的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给人行了一个大礼,“草民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光风霁月,爱民如子,这样的大恩大德,草民一定谨记于心!”   这奉承的话从沈执清的口中说出去,倒像是在讽刺他。   嵇宴将目光落在人身上,一个字也没说。   身上疼的厉害,再这么耽搁下去,要撑不住了。   沈执清等不到对方回应,就再次出声道:“如果没事,那……草民就先走了……”   嵇宴:“站住。”   沈执清迈出去的脚步倏然顿住,他背对着人,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脸上的假笑,“殿下还有事?”   就这一副不想跟他多说话的样子,换个人,他也得治对方一个大不敬之罪。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迈步走上前,“探花郎既已及第,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赐予官职,倒是不必如此自贱自己,随意就好。”   信你个鬼,他不过就是个探花郎,地位与人千差万别。   嵇宴这厮怕不是就等他出错,然后逮着个机会就要惩处他。   卑鄙小人!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嘴上却将人捧上天,“不敢不敢。殿下您就是天上星,我就是地里的杂草,您在面前,我岂敢造次。”   嵇宴摩挲着手指,盯着沈执清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的背影,“孤且问你,刚刚谁要杀你?”   沈执清:“不知道。”   沈执清就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嵇宴追问出声,“真不知道?”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回答出声,“对方手腕上有一个蝴蝶样式的胎记。”   蝴蝶样式的胎记?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你真不知道此人是谁?”   瞧瞧这话说的,就像是他肯定知道一样。   他要知道是谁,至于宴霖的事情停滞不前吗?   “不知道。”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难不成,殿下知道?”   他知道,不止知道,这人沈执清也认得。   嵇宴观察着沈执清的表情,就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无异色,似乎是真不知道。   这倒是稀奇了。   明明当初口口生生说喜欢,说挚爱的那个人,却连对方手腕上有个胎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么看,这喜欢倒也廉价的很。   嵇宴想到此,心里倒是愉悦了一些。   他瞧着沈执清似是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到人的身边去,“装晕会吗?”   沈执清:“?”   不用装,他现在就能晕给他看。   嵇宴俯身,凑到沈执清的耳边低语,“总管快回来了,如果探花郎不想被当成刺客的同伙的话,之后要怎么做,就不用孤教了吧。”   沈执清:“…………”   这是威胁!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夜色里看了一眼。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春日宴之前。   那一年,南梁收复燕国,他进士及第。   临近新春,南梁帝为庆祝便携百官在神庙筹备迎新年的礼,第二年开春封官之后,才举办了春日宴。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年他来行宫之后,好像一次都没见过嵇宴,倒是被人莫名其妙的罚抄了几天的祭文,一直等到快新春,才将他给放了出来。   这梦古怪的很,与上次似的,倒不像是梦,倒像是回到了过去。   沈执清不敢大意,他思付了片刻,打算信人这一回。   身上疼的厉害,沈执清索性也懒得撑了,两眼一闭任由对方将他接住。   沈执清贴靠在嵇宴的身上,鼻尖就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冷香。   这股子冷香就像是清晨山间的冷雾,花开在内,幽冷幽冷的。   沈执清蹙起了眉头。   这股子味道,他之前分明还在宴朝欢身上闻见过。   两个人长得像可以说是巧合,那若小动作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的话还是巧合吗?   沈执清靠在嵇宴的身上睁开眼偷偷的朝着人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竟是突然觉得,他说是与人敌对多年,似乎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沈执清怕被人发现,赶紧闭上眼去。   哪知眼睛刚刚闭上,沈执清就感觉到嵇宴将手伸到他的腿窝处,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沈执清:“!”   这糟糕的姿势。   沈执清刚要挣扎着起来,耳边就听见太监的总管的说话声。   沈执清当即不敢再动,老老实实的窝在嵇宴的怀里,听着两个人说话。   总管太监:“王,禁卫军已经出动,整个行宫也封锁了起来,料是对方插翅也难飞出去。”   头顶上嵇宴淡淡的嗯了一声,像是丝毫不在意。   装。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就感受到一双打量的视线落在身上,随后他就听见太监总管惊恐的问出声,“这……这人是……”   这一声,怕不是觉得自己被雷劈了。   沈执清现在都知道这太监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定是在想,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摄政王,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人了?   赶紧把他放下!   沈执清脑子里的想法刚转完,就感觉到一件大氅兜头照下。   暖意袭来的同时,也挡掉了总管太监那道探究的视线。   嵇宴将人裹紧,淡淡的出声,“屋里的小东西不老实跑了出来,孤这就带人回去。”   屋里的小东西……   谁是东西!   这话从嵇宴的嘴里说出去,只让沈执清觉得怪异。   总管太监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南梁的这位爷在没有做摄政王的之前,就凭这张脸就已经是整个南梁榜上有名四公子之首。   坊间有言,西河玉京的世子爷貌美,刚刚及冠,前去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没了。   可这位爷做世子的时候,就听说从不沾染女色,男色,做摄政王之后,想要做其入幕之宾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这位爷这么年,身边连个毛都没看见。   此时突然从对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总管太监只觉得惊悚。   可嵇宴说这一句就已经够给人面子了,丝毫没打算同人多解释。   他抱着人从人身边走过,对方也不敢说个不字。   也好,这样就没人知道今年的新科探花此时正在南梁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怀里这档子事。   要不然,怕不是众人还要以为他这进士中的原因,其实是在嵇宴的耳边吹了枕边风。   那可冤枉死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嵇宴的怀中温暖,沈执清想着想着,就撑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   嵇宴径自将人抱去了清泉宫后的温泉池旁,他顿住脚步,低头将怀中的人看了一眼。   怀中的人眼睛紧闭,眉头紧蹙,睡梦中似是也不安稳。   嵇宴将沈执清放在池边的榻子上,屈指将沈执清唇边的血擦去。   心里没来由的突然涌出一丝密密麻麻的酸楚,嵇宴皱着眉头将沈执清的手拉出,搭在了沈执清的脉上。   脉象紊乱,体内的寒气因内力的调动,已游走全身。   这样下去,待到寒气侵入心脉,人必死无疑。   嵇宴抽回手,低呵出声,“扶风。”   暗处,扶风迈步走出,“爷。”   他看着此时蹲在榻子前的人,有些疑惑不解。   这个时间点,他家主子分明应该在行宫百里之外的京都。   嵇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过这个时间也来不及解释。   他冲着人吩咐出声,“去把火灵芝拿来。”   扶风蹙眉,“王,火灵芝您不是打算在新春献给陛下吗?现在如果拿出来,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上哪找其他的礼物?”   沈执清等不了了。   嵇宴站起身,“去拿来,出了什么事,孤负责。”   “是。”扶风朝着躺在榻子上的人看了一眼。   这人到底是谁,竟然让主子将准备了许久的礼物拿出来?   扶风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他抽回视线转身离开。   等人一走,嵇宴就将沈执清扶了起来。   入手的肌肤冰冷,就这么一会功夫,连对方的睫毛之上都染上了少许的冰晶来。   嵇宴沉声唤了几句,“沈执清?沈执清?”   嵇宴连唤了几声皆无人应,他坐在塌子上,让人靠在身上,对方的身体的温度,冷的就像是一具尸体。   曾经,他曾想过,去恨沈执清,去将人杀了一了百了,可真的要去做了,他却下不了手。   就像是现在沈执清这般,他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如何救他。   不惜一切代价。   嵇宴的手指握住沈执清冰冷的手指,喃喃出声,“世人都说流云台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沈执清,你可知孤死时,对神许了什么愿?”   温泉的雾气缭绕,却无人回答。   半晌,嵇宴自嘲的一笑。   “沈执清,孤许愿,若有来世,求神给孤一个机会,让我再次来到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共浴   清泉宫的温泉水引自地下,水自然形成,汇聚成一潭,如此循环往复,致使清泉宫内终日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此时,泉水之内,有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火灵芝性属热,炙火性烈。   嵇宴将一整只火灵芝皆给沈执清服下,温泉水蒸腾之下,有汗从沈执清的脸颊滚落顺着脖颈没入到衣襟之中。   如此风情,嵇宴却无福消受。   此时沈执清体内冰火两重天,并不比刚才好受多少。现如今需得尽快以内力辅之,游走全身,将沈执清体内寒气驱散。   不过火灵芝难寻,据他所知,此物已经是许多年不曾见到了。   连嵇宴都不敢确定,出了这里沈执清是不是又要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不过现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嵇宴身上的衣衫尽湿,他踏水立在沈执清面前,将内力输送到沈执清的体内,一点一点的让暖意破开浮冰。   如春风化水,刹那温暖。   *   时间一点一点的滑过,立在温泉池畔的扶风心急如焚。   风狼卫跟随摄政王多年,他们还从未看见过王上如此保护过什么人。   更不要说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为那人调息了一整夜。   这内力就算再深厚,也遭不住如此折腾。   若王出了任何意外,他都难死其咎。   扶风望着远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的池水,在院中来回踱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天际之上鱼肚泛白,身后响起了水声。   扶风一脸欣喜的转过身去,就看见嵇宴赤脚踩着台阶缓步走上来。   那一身华贵的玄色衣袍尽湿,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窄薄的腰身以及宽厚的胸膛,而水珠子顺着头发,衣衫滴落在地上形成坑坑洼洼的水渍来。   晨曦的微光之中,他迎着光走来,光色拢在脸上,往日那张清贵的面庞此刻却是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疲惫之色。   堂堂南梁的摄政王,什么时候这般狼狈过?   扶风皱紧了眉头快走了两步,伸手一把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王!您没事吧。”   不过是给人输送了一夜的内力,此时体内虚空的严重,有些疲乏罢了。   “孤没事。”嵇宴伸手将人挥开,站直了身体。   他心下想着事情,没敢耽搁冲着人出声道:“现下有两件事,孤要你立刻去办。”   扶风躬身冲着人行了一礼,“您说。”   “第一,派人去玉坤宫传旨。”嵇宴摩梭着手指,思付了片刻方才再次出声,“就说探花郎性子顽劣,这新年将近,未免惊动圣驾,就罚他在宫中抄写祭文,磨磨性子。”   嵇宴声音一顿再次出声,“第二,你立刻去找宴霖,将人带来见孤。”   这两个人最近惹到王上了?   扶风虽然不甚明白,但不敢多问垂眸应出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嵇宴抬了抬手,“另外新年的礼品你……”   一双湿漉漉的手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身,让嵇宴尚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扶风盯着那双白皙的手臂,更是将眉头蹙的更紧。   他作为风狼卫的统领,跟在嵇宴的身边时间也不短了。自打他家主子继任成为摄政王之后,那些王公大臣平日里也没少送美人。可别说是抱了,那些美人就连想见一面都挺难。   后来倒是有胆子大的不死心,偷偷躲在帐帘后,打算跟人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可王就讨厌这些心机重的。   后来听说,当晚那人就死于非命。   而这人好生不怕死,不仅折腾了王一晚上就罢了,连他们议事也寸进尺的追上来,还公然的对王搂搂抱抱!   这暧昧的姿势,当真是……不堪入目!   扶风当即沉着一张脸,冲着嵇宴拱手一拜,“属下这就将人带走。   嵇宴抬了抬手,制止了扶风的动作,“不必。”   扶风惊诧的抬头:“?”   嵇宴没打算解释,他低头去看,只见那放在腰上的手白皙修长,原本苍白的指尖此刻挂着盈盈水珠,粉里透着健康的薄红。   看样子,人已无大碍。   嵇宴将手从对方的胳膊中抽出,哪知像是惹了人不高兴似的,腰上抱着他的手倏然收紧。   嵇宴张了张口正要出声,一个染着热度的身子就贴靠在了脊背之上。   嵇宴浑身一僵,将所有要说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算下来,这大约是沈执清第一次主动抱了他。   莫非是良心大发?   嵇宴想到此弯了弯唇。   *   此番入梦与前两次又有一些不同,不过唯一相同就是这梦中依旧有他们两个的原身在。   现如今沈执清的原身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玉坤宫而他则是在百里之外的京都。   纵然他做了一番安排,但还是尽量不与梦中的熟人有太多的交集。   嵇宴想到此,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冷肃。   他看向扶风,冲着人挥了挥手,“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不怒,不惩戒,这摆明就是纵容的意思。   看来此人当真与别的什么人不同。   他们风狼卫是嵇宴一手组建起来的,忠君之事。   既然王没说什么,他们自当照做。   扶风当即垂下眸子,冲着人一拜,“是,属下告退。”   等人一走,这温泉湖畔,就只剩下两个人。   周遭暖意袭人,嵇宴拍了拍那揽着腰身的手背,轻声问出声,“醒了?”   沈执清:“热。”   身后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的焦躁不安。   嵇宴唇畔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拢而起。   他当即握住沈执清染着暖意的手指,转过身来。   此时沈执清赤脚踩在青石板上,身上的白色亵衣已被水打湿,微微散开的领口染了些许微微的淡粉。   嵇宴伸出手指将沈执清的下颚捏起,那映入眼帘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双看过来的眸子里含着脉脉情愫。   火灵芝炙火旺盛,残留在体内的炙火未退,竟是成了催/情之物。   他就说什么时候沈执清转性了。   果然,脑子还是不清楚。   嵇宴沉着一张脸将人看了两眼,颇为气恼的伸手在沈执清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沈执清吃痛的伸手捂住了额头,伸手一抓就将嵇宴这个罪魁祸首的一双手给抱了个正着。   沈执清现在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着心肺让人难受的很。   他现在急需要什么东西给他降温。   刚刚手里抱着的东西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他刚贴了上去,却被人给拉开。   沈执清本就热的难受,被这么一打断,就有些生气。   尤其是还被人弹了脑门之后。   他这人记仇,有人让他难受,他就得让人比他更难受。   这般想着,沈执清就抓过跟前的手将他放在了脸上冰敷。   嵇宴的手指在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倏然的曲起,他正想抽回却是在看见沈执清渐渐舒展的眉宇之后,放弃了脑子里的这个想法。   他曲起的手指头一次,在人醒着的时候轻轻碰了碰对方微微灼烫的脸颊。   轻轻的,像是害怕会把梦中之人惊醒。   嵇宴停下了手,反手将沈执清的手腕扣住。   除去干火有点盛意外,指下脉象还算平稳。   看来沈执清体内的寒气的确是清除了。   嵇宴放下心来。   他刚将神思刚抽了出来,入眼却是正对上沈执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沈执清什么时候靠的这般近,他竟是毫无察觉。   然而嵇宴的话还没说出声,沈执清就伸出手再次将他抱住,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之间。   温热灼烫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之间,嵇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唇就蹭了上去。   柔软滚烫,让人呼吸一窒。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攥起。   半晌他伸出手指点在了沈执清的眉心,将想要凑得更近的人给推开,“不可。”   沈执清此时是被火灵芝的热性冲昏了头脑,等清醒了一定会后悔。   这事总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他嵇宴不是什么卑鄙小人,必是要等到沈执清亲口承认的那一天。   想到此,嵇宴点了沈执清的昏睡穴,伸手将对方滑落的身子接住。   他抱着人回了清泉宫的屋子里,帮人清了身上最后那点火灵芝的热毒,这才抽回手,起身离开。   *   纵然是初冬年份,午后的阳光也格外暖人。   阳光从窗棂外照射进来,映照在床榻上沈执清的眉眼之上。   刺眼的阳光,让沈执清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嘟囔出声,“浮春,把帘子拉上。”   半晌,屋内也没任何的动静。   沈执清脑子里灵光一现猛地坐起身,他撑着手臂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屋子他认得,是行宫金鳞台的清泉宫。   看来睡了一觉了,他又回来了。   想到昨夜的惊险,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都是梦。   沈执清拍了拍胸脯,却突然发现,指尖暖热。   他低头朝着手指看了一眼。   日头里,本是苍白的手此刻却红润富有生机。   这……怎么回事?   有凉风突然从半开着的窗子外吹了进来,往日里凉风拂在身上那股子冰锥刺骨一般的寒冷也消失了。   沈执清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这才发现,面前的清泉宫与记忆当中的不同。   这分明不是他现实里住的那个。   沈执清的眉头当即蹙起。   之前两次,他待不了多久就能从梦境之中脱离。   他本以为昨夜晕了,这梦怎么也该醒了,可没想到他竟依旧未从梦中脱离出来。   沈执清快步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子推开。   窗外下了点雪,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冰晶状的光泽出来。   沈执清望着窗外冬日之景,伸出手去接。   雪花被风吹拂卷到了手掌之中,冰冷的触感像是真的一样。   太真实了。   沈执清的脸色盯着手中的雪花,脸色一寸一寸的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没有梦醒?   “探花郎若是想出去凉快凉快,孤不介意将你从这里丢出去醒醒脑子。”   熟悉的声音让沈执清啪的一声将面前的窗子关上,转过头去看向人。   只见立在不远处的人,一身华贵的玄色宽袖长袍,金簪束发,三千墨发散落于肩头。   偏过头来看的脸,是记忆当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嵇宴。   沈执清抿唇没有说话。   他想起来了,昨夜他被黑衣人追杀,病症复发,是嵇宴救了他。   他体内的寒气被消除,应该也是嵇宴做的吧。   沈执清朝着嵇宴身后看了一眼,再看见对方身后并没有跟什么人来之后,就迈步走上前去。   等他走进了,就将人看的更仔细了一些。   朗月清贵,孤冷若霜。   是他。   半点不假。   嵇宴精明的很,沈执清害怕对方怀疑什么,抽回目光冲着人拱手一拜,“谢殿下救命之恩。”   嵇宴垂眸将沈执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对方淡色的唇上。   他移开目光,将手里端着的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把药喝了。”   沈执清直起腰身,朝着药碗看了一眼。   嵇宴有这么好心?不想喝怎么办?   嵇宴抽回手,转身看过来,“怎么?探花郎是害怕孤下毒吗?”   “没有没有。”沈执清赶忙走上前去,伸手将碗拿到手里,“殿下若想杀我,昨夜就杀了,何必救我?我就是……我就是从小怕苦。”   油嘴滑舌。   嵇宴冷哼了一声。   沈执清观察着嵇宴的视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沈执清蹙着眉头将碗给人放下,斜眼就撇见桌子上一侧不知何人放着的桂花糕。   他趁着嵇宴没注意,就顺手拿了一块,压了压口中的苦涩。   一块糕点下肚,沈执清盯着嵇宴的站在屋内的背影,出声道:“这药也喝了,如果殿下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从这离开,他需要去寻一下离开梦境的办法。   这要是回不去了,可真的就玩大发了。   嵇宴:“站住,孤让你走了吗?”   沈执清抽回了迈步走出去的步子,耐着性子调转过头看向人,“您看这迎新年的节礼也快到了,我还要赶紧回去准备呢……”   沈执清说着,一抬头就正对上嵇宴看过来微冷的眼神。   他没惹他吧,怎么这个眼神?   一副要把他剥皮拆骨了似的。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改口道:“殿下您还有别的吩咐?”   嵇宴扯了一旁桌子上的算盘,冲着人走上前来,“探花郎把欠孤的账还了,孤就放你出去如何?”   沈执清心头跳了跳。   他总觉得这话不能接,一接就是坑。   因此,沈执清选择闭嘴不说话。   嵇宴也不指望沈执清会直接答应,他拿着手中的算盘,伸手拨了拨,“昨夜,探花郎吃了孤的一只火灵芝,此物有价无市,孤不算多,就给探花郎算一万两。”   沈执清:“??????”   堂堂摄政王,这是敲诈吗?   嵇宴没理会沈执清,低着头继续算道:"再加上刚刚你喝的药,还有昨夜本王辛苦的劳碌费,加起来差不多一万三千两,孤给你打个折,一万两一口价,探花郎打算什么时候给孤?”   沈执清:“……”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要不摄政王把我杀了吧。”   “孤从不做赔本买卖。”嵇宴将手中的算盘塞进沈执清的怀里,“这样吧,迎新礼之前,探花郎就留在这里照顾孤,一天一千两,十天。”   太长了。   等十天过去了,他怕是现实中身体都凉透了。   沈执清伸手给嵇宴比了个手指,“三天。”   嵇宴:“八天。”   沈执清磨了磨牙,“五天!”   嵇宴挑眉,“成交。”   啊啊啊啊,嵇宴就是一小人!!   若不是看着这人救了他,他现在就想跟人翻脸!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不冲动将手中的算盘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王,宴霖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执清看了过去。   宴霖?   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正事。   昨夜他救了人,人跑了,他一直怕人出了什么事。   后来他病发,就没再去管这事。   今日还能来这里找嵇宴,看样子那刺客并没有对人再次下手。   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见立在身侧的嵇宴出声道:“孤现在就过去。”   嵇宴回过头来,“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孤去去就回。”   小气鬼。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毕恭毕敬的冲着人微微颔首,“殿下慢走,殿下不送。”   嵇宴回头看了人一眼,这才转身出了门。   等人一走,沈执清就原形毕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时间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执清就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   他捏着手中的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抱着手臂靠在了一侧的门框上。   “我乃宴霖之子,宴朝欢。我有急事,来找我父亲,不知道我父亲可在里面?”   院门口的禁卫军沉着一张脸问出声,“摄政王在此,闲杂人等不可靠近,让开!”   宴朝欢。   沈执清嗑瓜子的手倏然一顿,凝眸朝着人看了过去。   只见日头里,一身着碧色衣衫的男子立在院外,他头顶带着帷帽,虽看不清样子,但整个人看上去绝然出尘。   梦里竟然,梦见了故人。   沈执清心下思索了片刻,在门外争执不休的时候,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住手。”   从这院子里走出来的人就必然是摄政王的人,守门的禁卫军不敢怠慢,皆是向后退了一步,冲着人拱手一拜。   这走近了,沈执清能看的更清楚了一些。   他宴朝欢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就冲着士兵出声道:“宴大人就在里面,你们拦着人家儿子找老子是个什么道理?”   守卫的互相对看了一眼,冲着沈执清拜了拜,“可是王上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这里。”   “不是闲杂人等,不是闲杂人等。”沈执清走了过去,伸手拉过宴朝欢的手,“他是我朋友,这也不能进去吗?”   士兵犹豫了再三,冲着人低下头,“宴公子请。”   沈执清挑眉,拉着人就进了清泉宫。   待走到花园离,沈执清松开手转过身来看向他,“行了,这里就不会再拦了。”   宴朝欢赶忙冲着人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朝欢多谢这位公子出面游说。”   不得不说这命运当真神奇的很,谁会想到,七年以后,面前这人会被雍玦送进他的相府之中做妾呢。   这反正往后总是要进一家门,沈执清冲着摆了摆手,“宴公子不必客气。”   “不过你父亲现在正在同嵇……摄政王聊天。闯刚刚的宫门容易,但是若公子闯这里,怕是会出事。”   宴朝欢:“那我等等便是。”   沈执清将手里的瓜子递到人跟前,“喏,一起吃?”   宴朝欢摆了摆手,谦逊有礼的询问出声来,“公子是……殿下屋里人吗?”   沈执清被口水呛了一下,他当即清了清嗓子,解释出声,“我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是宴某失言。”宴朝欢温温柔柔的轻笑了一声,“外界皆传,今年探花郎的风头极盛,现如今看了沈公子当真是大家风范。”   “哪里哪里,燕公子客气。”   与人交谈了两句,沈执清的眼睛却是眯了起来。   他盯着宴朝欢多看了两眼,心中疑惑陡然升起。   他与宴朝欢也认识了不少日子,对方的性子他就算不知道全,却也知道一个七七八八。   面前的人温文尔雅,谦卑客气,与老实巴交的宴霖很是相似。   可却是与他认识的宴朝欢全然不同。   现实当中的那位善妒,恶劣,睚眦必报所有的性格之中,唯独没有的就是这份儒雅老实。   沈执清心中疑窦丛生,他这般想着,迈步朝着人走进了一步,视线凝在了对方的脸上。   “宴公子进宫,为何还要带着这帷帽,不如我帮宴公子摘下来如何?”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37章 他也配?   沈执清微微倾身弯腰,手指扯上那遮挡的帏帽纱帘。   就在他准备轻轻掀开之时,宴朝欢像是惊弓之鸟整个人向后退了一大步,“不可!”   身后路不平,宴朝欢慌乱之下整个人没站稳仰面向后倒去。   这人情急之下总是要抓个什么东西,沈执清的手腕子就被对方一把握住,这下连人一起直接带倒在地上。   沈执清直接砸在对方的身上,吃痛的让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雪从天上纷纷扬扬而下,有风将宴朝欢面上的纱帘吹起。   沈执清揉着腰,撑着胳膊微微起身,眼睛里就望见了对方的那张脸。   头顶的日头正好,光影笼罩着的面庞轮廓锋锐明晰,如朗月,十分好看。   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脸。   沈执清盯着人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竟觉得缘分十分奇妙。   谁会想到多年以后,这人会进了他相府成了他的妾呢?   沈执清饶有兴致的拖着腮帮子,垂眸瞧着人笑道:“宴公子长得真好看。”   所有见过他这张脸的人,都惊恐,唯恐避之不及。   唯独面前这位探花郎,非但不惊恐反而还与他亲近。   宴朝欢心底被触动,他看向沈执清,张了张口,“你……”   宴朝欢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执清就听见耳边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咔嚓咔嚓的,有点瘆人。   沈执清顺着声音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视线穿过天上落雪,沈执清就看见着了一身玄色衣衫的黑袍的嵇宴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整个人看上去溶于身后的黑暗当中,阴郁又冷漠。   明明是同一张脸,宴朝欢一眼看过去是春风化雨,而嵇宴,沈执清却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眼神如冬日冷风如刀,一刹那贯穿心扉,让人心里哇凉哇凉的。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视线稍稍下移,就看见嵇宴扶着的围栏此时满是裂纹。   距沈执清对嵇宴的了解,他仿佛是看见了自己的脖子被嵇宴一寸一寸的掰断。   在朝着嵇宴身边看,就只看见宴霖脸色似乎有那么一点不那么美好。   沈执清低头朝着宴朝欢看了一眼。   这个姿势吧……   外人看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暧/昧。   在别人的寝宫,还当着人家爹面前,确实不合适……   沈执清轻咳了一声,飞快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正要走,突然想到宴霖还在不远处看着,把人丢在这里不管好像多少也有点过分。   这当着人家爹面前,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沈执清拍了拍手,转过身友好的冲着宴朝欢伸出手。   对方将手伸了过来,沈执清刚要握住,肩膀就按上了一双手,他微微侧目,人还没看清,对方就将他向后一拉。   沈执清站稳身子,就发现站在身前的是嵇宴。   三千墨发散在身后,银簪束发,垂落而下的玄色束带随风翻飞似蝶。   离得这般近,他连对方衣服上绣着精致纹饰都能看清。   沈执清视线盯着对方宽厚的肩膀出神,就听见嵇宴出了声。   声音沉冷,像是染了浓浓的不悦。   “孤这清泉宫,什么时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了?”   沈执清迈步走出,皱紧了眉头回答出声,“人是我放进来的,有什么事就……”   宴朝欢走上前来冲着嵇宴拱手一拜,出声打断了沈执清的话,“草民宴朝欢见过摄政王。”他直起腰来,再次出声,“殿下,今日是朝欢有急事来寻父,这件事跟探花郎没有关系。”   当着他的面拉拉扯扯,好一出情深意切的戏码。   嵇宴将手指掰的作响,心里将宴朝欢这个名字默默咀嚼了一番。   若不是在这里动了人会影响现实,他现在就恨不得将人直接除了!   嵇宴冷哼了一声。   *   依照沈执清对嵇宴十分了解。   每当宴朝欢眸色微垂,仿佛是在思考的时候,面上越平静,那心里定越是不悦。   而这个时候,往往是有人要遭殃。   沈执清心里琢磨着怎么跟人开口,就看见宴霖快步走来,冲着嵇宴拱手一拜,“摄政王息怒,是臣教子无方,您看……能否念在是初犯的情况下,饶过这次?”   嵇宴抬眸,“宴大人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   沈执清却是眯起了一双眼睛。   嵇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此时他已知宴霖身处之困?   沈执清心里想着,将视线落在了嵇宴那张神色不明的面容上。   在察觉到嵇宴侧目朝着他看过来时,沈执清赶忙将视线移开,落于了别处。   嵇宴抽回目光冲着宴朝欢开口道:“这人有时候不能惯着,越是惯着,就越有可能得寸进尺。宴公子觉得孤说的对吗?”   这话是人说的吗?   沈执清怎么听都觉得嵇宴这话是在指桑骂槐。   “欸,这话我可不赞同。”沈执清走出来,“这人呐,若能得殿下宠着那也是福气,殿下恩威并施,才能彰显您的气度。这宴公子今日闯宫事出紧急,您通融则个,也能留下美谈不是?”   嵇宴转过头来看了沈执清一眼,“那据探花郎所言,孤的话岂不是朝令夕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不打算放人。   堂堂摄政王可真是小人。   “这么着吧,反正我放人进来的时候也说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力承担,殿下觉得如何?”沈执清看着宴朝欢又想要说话,他上前了一步挡住了人,凑到嵇宴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况且,殿下召宴大人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拉人家一把,您若是处置了他家公子,您觉得他还会信您吗?”   嵇宴微微侧目,将沈执清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沈执清心思通透,只是看见了宴霖,便已经猜到他寻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与沈执清本不是此境之人,干涉太多唯恐之后再出变故。   嵇宴心下思索了一番,出声道:“既然有人为你求情,孤今日就暂且饶你一马。”   宴霖面上拂过一抹欣喜,当即冲着嵇宴拱手一拜,“下官多谢殿下。”他转头看向宴朝欢,“朝欢,还不谢过殿下。”   明明与面前之人拥有同样的一张脸,可一个是天上星,是南梁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却低如尘埃,尤如浮萍。   今日能躲过此劫,倒是多亏了面前这位探花郎。   不知道这情谊,之后能不能相报。   宴朝欢将视线从沈执清身上抽回,冲着嵇宴拱手,“朝欢在这里谢过摄政王。”   事情既已毕,嵇宴抽回目光,拂袖转过身离去。   沈执清趁着嵇宴看不见,凑到宴朝欢身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殿下就是嘴硬心软,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有机会,我找你玩去。”   “沈执清!”   一眼看不见,就又凑到人身边,嵇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火气,低呵出声,“给孤滚进来。”   不就是说个话,小气。   沈执清冲着宴朝欢眨了眨眼,转身就追着人走了过去,“殿下,你等等我,等等我。”   *   屋内沈执清立在椅子边,小心翼翼的将坐在椅子上的嵇宴看了一眼,“殿下不会……真的要罚我吧。”   嵇宴摩挲着手中杯子,“刚刚探花郎不是硬气的很吗?”   沈执清一噎,“我这不是……要在百官面前给您留一个好印象。”   “要不然您要是因为这样的小事罚了什么人,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嵇宴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他靠在椅子背上,仰头看向沈执清,“孤走的时候跟探花郎说了什么?”   沈执清扁了扁嘴:“老老实实的待着,哪也不准去。”   嵇宴:“听了吗?”   沈执清:“没有。”   嵇宴:“那孤要罚你,冤吗?”   沈执清:“…………不冤。”   “那好。”嵇宴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摞奏折,走到沈执清的面前,将奏折丢了过去,“这些奏折刚湿了,抄一遍拿给孤。”   “这么多……”沈执清皱紧了眉头,“都抄?”   嵇宴垂眸:“有意见?”   沈执清冲着人笑了笑,“没……我哪敢有什么意见。”   真假。   笑的比哭都难看。   嵇宴抽回视线,转身坐在了案头之后,拿起桌子上的书翻了一页,将视线却是从书上移开,落在了沈执清身上。   只见沈执清手里将奏折来回翻看了看,嘴里嘀咕的都是骂他的话。   嵇宴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哪知书上写的什么没看进去,反倒是这脑子闪过的皆是刚刚沈执清与宴朝欢两个人的模样。   嵇宴忍无可忍的皱着眉头,冲着沈执清提醒出声,“你跟宴朝欢绝无可能,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执清:“?”   嵇宴是月老吗?   怎么连这个都管?!   沈执清蹙紧了眉头,“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喜欢谁,好像跟殿下没有什么关系吧。”   再说了,七年之后,那宴朝欢可还是他的妾。   对方怎么就跟他绝无可能?   瞎扯!   嵇宴捏紧了手里的书,声色渐沉,“探花郎日后必飞黄腾达,晏家配不上你。”   沈执清抱着手里的奏折转过身,“没关系啊,妻当不成,这不还有妾吗?”   沈执清话音刚落就听见嵇宴将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惹不起。   溜了溜了。   嵇宴盯着沈执清逃的飞快的背影,嗤了一声。   做妾?   他也配。   *   沈执清向嵇宴借了一支笔,就盘腿坐在了一旁的塌子上,整理着手中奏折。   奏折湿漉漉,黏糊糊的一看就是刚把茶水泼上去。   沈执清再心里又骂了一句小人。   为了折腾他,他就不怕这奏折里面出现什么机密要事,被他这一泼下去给全搞没了。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将奏折一一展开放在一旁晾,随后又拿了新的奏折誊写。   好在这些年浸淫朝堂,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   窗外的日头偏西,沈执清伸了个懒腰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最后一份奏折,视线在撇见了奏折上的句子时,沈执清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就是当年宴霖上奏陛下的奏折吗?!   沈执清抬头朝着外间的嵇宴看了一眼,见人没注意,赶忙将笔放下,将面前的奏折拿起来将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手里的奏折内容与现实当中看到的二致,皆是弹劾当今君后雍玦。   当年这奏折竟是到了嵇宴这里。   沈执清将手里的奏折放下,思索了一番。   这奏折最终没有呈到南梁帝的案头上,难不成是嵇宴把奏折给扣下了?还是说另有隐情?   若是如此,这奏折最后的归处应该是在嵇宴的手里。   现实里,这份奏折突然出现在他的案头上,难不成也是嵇宴的人?   还是说是嵇宴他……   沈执清呼吸一窒。   另一侧一直关注着沈执清这边的嵇宴,微微将书放下。   看沈执清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发现了那份奏折。   嵇宴清了清嗓子,“都抄好了吗?”   沈执清赶忙将手里的奏折放下,拿起笔,“还差一份,马上就好。”   他快速的将手里的奏折誊抄了一份,并将这份奏折放在了最上面。   不管这到底是梦,还是真正的过去,沈执清希望这份奏折被看见。   他将誊抄好的奏折抱起,走到嵇宴的桌案旁,“都好了。”   嵇宴:“放下吧。”   沈执清将奏折放在了嵇宴的手边。   这样只要嵇宴拿,第一个拿起的必定会是宴霖的那份奏折。   沈执清心里这个盘算刚刚打完,却是突然看见嵇宴将手里的书放下站起了身。   沈执清低头看了眼奏折,问出声,“殿下不看看?”   嵇宴视线从奏折上一扫而过,“探花郎一手好字,孤没什么担忧的。”   沈执清看着嵇宴迈步走下,走上前去堵住了他的去路,“我刚刚誊写的时候,发现里面有重要的事情,殿下当真不看看?”   嵇宴垂眸看向沈执清,“探花郎想说什么就直说。”   沈执清蹙眉,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殿下今日召见宴大人,为的可是昨夜行宫一事?”   嵇宴:“是。”   沈执清:“昨夜有人要杀宴霖,是我救得他。”   “宴霖已向孤言明此事。”嵇宴声音一顿,“探花郎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人与水火,孤可奖赏与你。”   沈执清沉了一张脸,“我说的不是这个。”   嵇宴这神情,分明是知道他到底再说什么,可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想让他多问。   为什么?   沈执清:“殿下,宴霖昨夜应是进了神庙,他发现了……”   “探花郎。”嵇宴出声打断了沈执清的话,他迈步与人错身而过,出声道:“你跟孤去一个地方。”   沈执清心下估疑,却到底没有拒绝。   一辆马车从行宫之中驶出,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沈执清抬手将车帘掀开,入眼所见,便是宴府两个字。   沈执清将帘子放下,回头看向嵇宴,“殿下带我来宴府做什么?”   嵇宴睁开眼,“下车。”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   沈执清从马车上下来,就被人拉着从一旁围墙处翻墙而入。   沈执清跳入花园,拍了拍手上的土,偏头看向嵇宴,“没想到,殿下竟也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嵇宴一句话也没说,领着人朝着府中继续走。   越是朝着里面走,沈执清的眉头就蹙的越深。   只见原本规整的院子里,东西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就连院子里种的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也都被踩踏的不成样子。   “这……这怎么回事,怎么家里跟遭贼洗劫了一般?”   不远处有人声脚步声突然而至,嵇宴伸手扯上沈执清的胳膊,将人拉到了一侧角落里。   “咱们家主这是招谁惹谁了,三天两头的恐吓就算了,今天竟然还将府上弄成这个样子。”   “这分明就是想让人死啊。”   “嘘,不要命了。”   “要我说八成就是那天……”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耳朵里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他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谁在那?”   嵇宴挑的角落阴暗逼仄,刚刚情急之下沈执清就只能贴着人而站。   就在刚刚,他看见一个蜘蛛从嵇宴的头顶而过,吓得沈执清一脚踩空。   好在刚刚嵇宴及时出手,将他拉了回去,   而刚刚男人听到的奇怪声音,就是沈执清发出来的。   此时沈执清贴靠在嵇宴的身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要是被发现了,不止他要完蛋,嵇宴也要跟着完蛋。   这堂堂摄政王半夜不睡觉翻人家墙头,说出去脸都丢尽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执清生怕被人看见脚步又朝着里面凑了凑,这下算是彻底的贴在了嵇宴的身上。温香软玉在怀,沈执清丝毫没有注意到嵇宴整个身子贴在身后墙壁上时的憋屈模样。   嵇宴被挤得喘不过气,“沈……”   “嘘别说话。”沈执清观察着外面的人,伸手就捂上了嵇宴的嘴。   嵇宴落在沈执清身上的眸子深了深。   沈执清屏住呼吸,眼看着对方就要走来,屋顶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猫叫。   不远处的男人顿住脚步。   “是猫。”   “走了走了。”   待两个人离开,沈执清仰头看着屋顶上来回走着银渐层,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够意思。   危机解除,沈执清抽回手,正准备下来,腰就被对方一把揽住。   冷不丁的,沈执清整个人扑到了嵇宴的怀里。   双目对视,沈执清在嵇宴的眸中,看到了些许他有些看不懂的复杂眸色,就像是……一湾深不见底的潭水,翻滚着复杂情愫。   沈执清微微一愣,待抽回视线之际,他张了张口,将人推开。   “人走了。”沈执清躲开对方的视线下了台阶,低头整了整被蹭的乱糟糟的衣服。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却是先他一步伸了过来,为他整了整散乱的衣服领子。   冷香在鼻息之间氤氲,沈执清微微抬眸。   只见立在面前的人,面色如常,只是手里的动作温柔熟捻,像是已经做了无数遍。   这让与人敌对多年的沈执清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嵇宴有些反常。   尤其是在对他的态度上。   不仅昨晚拿出了火灵芝救他,此时竟然还十分有耐心的,给他整着衣服。   就是不知道,若是没有当年的事情发生,他是不是也会如现在这般与嵇宴和平共处?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后悔药?   沈执清在心里自嘲的一笑,在对方整理好了以后,就与人拉开了距离。   “摄政王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看什么?”   嵇宴将手拢在袖子里,“这已经是这月第三次。”   不用嵇宴解释,沈执清也听明白了什么意思。   一个月,家被洗劫了三次,不是再找什么东西,就是真的跟人过不去。   若非要在这其中二选一,沈执清选择前者。   他更相信,将宴府折腾成这个样子是为了找东西。   那么宴霖为什么会被盯上?他们又再找什么?   任何事情发生皆讲究一个因果,若真的要给这件事找一个原因,在沈执清已知的所有线索当中,就只有一个因。   宴霖无意中在行宫神庙之中发现了金乌,并且从那间地宫之中带出了什么东西。   正因为如此,那些人才会三番五次的找来宴府。   为的就是要从宴府之中找到这个东西。   至于昨晚,宴霖在家里被遭洗劫了两次之后就已经明白了现如今自己的处境。   那些人若是找不到东西,迟早会将已经知道秘密的他杀掉。   于是,宴霖就写了奏折连夜赶赴行宫打算上呈陛下,可谁知,那些人却在行宫之中动了手,最后遇见了他,才免于遇难。   而今日嵇宴传召宴霖而来,宴霖唯有将手里的奏折上呈,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今日宴朝欢匆匆忙忙的赶来,就是因为此。   沈执清询问出声,“他们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嵇宴:“不知。”   “不过,今夜或许会有变故。”嵇宴抬眸看向不远处烛火,“过去看看。”   两个人于夜色之中夜行,最后在宴府的后院,找到了宴霖。   而跟在宴霖身边的还有今日白日见到的宴朝欢。   一场祸事,几番挑衅,让宴府夫人一病不起。   此时,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宴朝欢将自己的母亲看顾好,迈步走出了内庭。   宴霖转过身去,焦急的询问出声,“怎么样了?”   宴朝欢回答出声,“母亲刚刚服药,已经睡下了。”   宴霖刚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见宴朝欢问出声来,“父亲,母亲病重,事到如今,您还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吗?”   宴霖将屋内照顾的婢女挥退,拉着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不是为父不愿意说,而是这件事若你也知晓,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宴朝欢却是蹙紧眉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宴霖面前,“母亲病重,孩儿不愿意再看见父亲出事。我宴朝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晏家有难,朝欢义不容辞,求父亲告知。”   “好孩子。”宴霖伸手将宴朝欢从地上扶起来,“起来。”   宴朝欢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宴霖方才把自己在行宫之中的所见所闻同宴朝欢讲了一遍。   内容与沈执清之前猜测的别无二致。   宴朝欢听后皱紧了眉头,“那来家里的这些人到底是要来杀父亲灭口,还是要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宴霖叹了一口气,“我临出来时,无意间在地宫之中发现了此物,就带了出来。”   宴朝欢:“什么东西?”   宴霖将东西从袖子里掏了出来摊放在了两个人面前。   而坐在房梁之上的沈执清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宴霖手里的东西,面色当即一变。   作者有话说:   明日出梦 第38章 归来   烛光之下,宴霖从怀中掏出来的玉佩白皙莹润。   令人十分熟悉的便是玉佩一面刻着的金乌图案。   样式简洁不华丽却是让沈执清瞪大了一双眼。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玉佩,分明就是他在凤栖宫的密室之中见到的那个。   这玉佩为什么最后会落在雍玦的手里?   沈执清沉思了片刻,就听见屋子里又传出来宴霖的声音,“为父昨夜在行宫之中遇袭,而那个人就是此前在地宫之中追杀我的那个。”   “这玉佩就是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东西。”   宴霖伸手指了指玉佩上面刻着的金乌,“你看看这里,这金乌乃是燕国祥瑞,地宫之中供奉着的金乌鸟看样子是燕国余孽未除,又死灰复燃。”   宴朝欢将玉佩从宴霖的手中接了过去,来回翻看了一番,“既然这些事情乃是燕国余孽所做,那父亲为何上书弹劾的却是君后?”   宴霖冷哼了一声回答出声,“为父几次三番的与君后谈论此事,君后似是包庇。”   “他出身双叶城与燕国紧邻,双叶城城主雍流乃是他父亲,若燕国当真有复国的打算,首当其冲就是他双叶城。”   宴霖声音一顿,面色沉冷,“双叶城若丢,我南梁门户洞开,届时,南梁危矣。”   宴朝欢将玉佩递了回去,“可这些皆是父亲猜测,若无实证,这些事情就算是呈到了陛下的案头上,陛下也绝对不会信。”   宴霖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神庙下的地宫是最有利的证据。”   “还有这玉佩,若是能查到这玉佩背后到底是谁,就一定能知晓他们背后的阴谋!”   “父亲。”宴朝欢握住了宴霖的手,“您先别激动。”   “现如今敌方在暗我们在明,您今日去见摄政王可有收获?此事他可知晓这背后主使究竟是谁?”   宴霖身子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将嵇宴今日的话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宴朝欢垂下头来。   此生,他一直觉得摄政王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可这件事他竟然也不知。   宴霖抬眸突然询问出声,“今日你与那探花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屋顶上的沈执清突然觉得脸烧的慌。   他站起身,拍了拍嵇宴的胳膊,“下面没什么好听的了,走了走了。”   坐在屋檐上的嵇宴却是伸手一把拉住沈执清的胳膊,“急什么,坐。”   沈执清:“……”   在嵇宴的注视之下,沈执清不得不撑着手臂重新坐了回去。   哪知刚坐下,就听见下方宴朝欢的声音传来。   宴朝欢:“今日在行宫之中倒是多亏了这位探花郎。”   宴霖:“他可是看见了你?”   “是。”宴朝欢垂眸,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那人在雪中的笑明媚晃眼,“不过孩儿以为,探花郎绝不会说起此事。”   宴霖略微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探花郎有勇有谋,在行宫之中亦是救了我,我晏家欠了他一个大恩。”   宴朝欢点了点头,喃喃出声,“他之后,定是人中龙凤,孩儿与他不过是……不过是一面之缘。日后若有机会,孩儿定是报答他今日之恩。”   还好还好,没有说什么。   沈执清挑眉,拍了拍嵇宴的肩膀,“看吧,我帮他,他帮我,公平的很。”   熟悉的话让嵇宴偏头,将视线落在了沈执清身上。   行宫初遇,一见钟情。   他当真没听出宴朝欢口中深意?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面色多看了一会,问出声,“那孤救了探花郎的命,探花郎要怎么报答孤?”   沈执清笑着转过头来,“我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殿下的。”   “自然是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嵇宴眸色深了深。   他与沈执清之间,到底谁欠谁更多,似乎早就算不清了。   算算时间,人要到了。   嵇宴没再多言撑着手站起身,裹着冷意的风将他身上玄黑色的衣玦吹起。   夜静无风,四周杀气陡现。   沈执清走到嵇宴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向下一望。   只见夜色深处,银钩如链,飞射而入。   沈执清当即眯起了一双眼睛,运力就要阻挡,哪知他刚抬起头,手腕就被嵇宴给一把握住。   他挣了挣,“他们有危险。”   入手的腕子纤细,嵇宴握着走上前,“既已发生之事,不可改变。”   “沈执清,孤带你来此,不是让你阻止这一切。”   沈执清一愣。   他忘了,这里不是现实。   宴霖下狱被杀,晏家一家除了宴朝欢全部惨死。   这才是现实。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长袖当中的手,看着那银钩刺破窗户。   不行,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沈执清甩开了嵇宴的手,向屋檐边挪步,“可就算是命中注定,他们要死,可也不会是今天。”   沈执清说完,向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破窗而入,挥剑挡开了那袭向两个人身上的银钩。   宴朝欢护着宴霖弯腰躲避,抬起头来在看见挡在面前的人时面上涌上了一抹欣喜。   “探花郎。”   沈执清回过头,“别怕,人护好了。”   宴朝欢嗯了一声,到底是没忍住,冲着人出声,“探花郎一切小心。”   病中时是不中用,可身体的恢复的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沈执清冲着人眨了眨眼,“放心吧他们伤不了我。”   此时屋檐之上,嵇宴走上前,凝眸望向下方。   他脑海里,突然想起此后所发生的一幕。   宴霖临死时他曾去见了对方一面,对方口口声声说沈执清有恩于他,托他照拂人一二。   当时他不便真意,直到此次入梦,他才知,原是如此。   救命之恩,自当相报。   *   下方沈执清护着身后两人将银钩挥开,与人过了几招,就发现此人正是那晚伤了他的人。   来的正好。   沈执清握着手里的剑变得凌厉,对方见有所掣肘之后处处避让。   沈执清将人逼退至一旁,那袭来的黑衣人却是调转了方向握着长链银钩朝着一侧桌子上玉佩钩了过去。   坏了。   这东西要是被人拿走了,证据就没了!   想到此,沈执清当即纵身就朝着那玉佩夺去。   沈执清伸手去抓玉佩,那银钩却丝毫未停,看那样子是打算连他的手一起一块勾过去!   东西不能被带走!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正准备伸手去抓,一把黑玉骨扇却是飞来阻隔了他想要伸出去的手。   玉佩则被银钩勾走。   该死的,还是被拿走了。   之后若想从对方的手里将玉佩拿到手里怕是难上加难。   沈执清气呼呼的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看见原本檐上立着的嵇宴飞身而下。他一手接过回旋过去的扇子,落在他身前伸手用扇骨敲了他的脑袋。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手不想要了?”   沈执清:“玉佩丢了,证据就没了。”   嵇宴:“狡辩。”   若不是看在嵇宴是为他好的份上,沈执清真想跟人打一架。   好气。   远处,黑衣人拿了东西并没有离开,而是将玉佩揣进兜里,挥出手中的银钩直冲沈执清而来。   看样子是打算顺便将人杀了。   宴朝欢扶着宴霖从地上起身,仰头大喊出声:“探花郎小心!”   飞链如虹,沈执清刚要出剑,嵇宴却已出手将银钩给打了回去。   身前玄色衣衫翻飞似蝶,嵇宴挡在了他面前。   沈执清仰头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明晰面容,微微有些愣神。   什么时候,嵇宴会救他了?   不对,应该是想抢了他的风头。   沈执清嗤了一声。   黑衣人将银钩收回被嵇宴的内力震动后退了数步,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抬起眼在沈执清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一番,最后落在了嵇宴的身上。   南梁摄政王。   此事他竟然也插了手。   既然如此,今日必然是杀不了人了,看来需要另想办法。   黑衣人转身离开,沈执清刚要迈步去追,胳膊就被嵇宴给拉住。他上前一步转过身来,挡住了沈执清的路。   沈执清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明晰面容,正要出声,嵇宴就将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染着暖意的指尖触碰肌肤,沈执清猛地顿住脚步。   只见嵇宴望着他的眸光之中染着不舍,沈执清就听见对方喃喃出声,“回去吧。”   回去,回哪?   沈执清还没来得及问出声,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就连眼前的人都似是看的不甚清楚。   当黑暗袭来的那一刻,沈执清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眼前的人,然而却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抓了空。   *   “嵇宴!”   沈执清惊呼了一声猛地坐起身。   入眼,雕花木梨花床,宫灯灼燃未熄。   他喘了一口气将帘幔掀开,只见窗外晨光熹微,有微弱的光亮从窗棂之外照射了进来,拢在床下依旧熟睡的人的面庞之上。   朗月星辉,好看的紧。   宴朝欢。   沈执清盯着这张脸看了良久,不禁有些唏嘘。   当真是同脸不同命。   一个是生来是西河玉京的世子爷身份尊贵,而另一人却是罪臣之子,家境清苦贫寒。   生而富贵,就注定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活在光明里,而另一人则只能终日带着帷帽,唯恐被人认出来。   何其悲哀。   沈执清脑子里突然想到最后嵇宴落在身上的眼神。   那一瞬间他竟是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少许不舍与无奈的宠溺。   他与嵇宴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这个活阎王露出过这种表情,尤其还是对他。   当真是见了鬼了。   沈执清摇了摇头,将那个人从脑子里给挥出去。   冷意渐渐的浮上指尖,嗓子微痒,有咳意涌了上来。   沈执清将手里的帘幔放下,掩唇低咳出声。   果然梦里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随着他的回来,他的体寒之症,也回来了。   沈执清举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只见他那好不容易透红的指尖,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白之色。   梦里浑身被冰冷一寸一寸侵蚀的感觉犹在,现如今沈执清只要回忆起来,身子仍会忍不住的打颤。   他当真要时日无多了。   不管梦里见到的那些是真是假,有些事,是要抓紧时间了。   *   宴朝欢病了。   不知道是因为昨夜睡在地上着了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整个人一直昏睡,叫不醒。   整个人平静的躺在床上的样子,似是死去。   倘若此时将太医叫来,对方一定会问因何而起,他总不能说是昨夜让人睡了地上,结果一睡不醒吧。可若是不叫,人万一出了什么事……   沈执清心急如焚,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走回到床榻将手指放在对方鼻息之上,突然发现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对方的的呼吸竟是越来越微弱了。   不管了,人命关天。   沈执清刚要迈步离开,哪知胳膊就被对方一把抓住。   沈执清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去,就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已然醒来。   沈执清面上欣喜,他坐到床边,询问出声,“你可吓死我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攥着他手臂的手一点一点的收紧,沈执清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手松开,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掌心的暖热,让沈执清的手指微微曲起。   沈执清盯着那处,就感受到一双炙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让人忽视不了。   他抬起头去,就正对上那双望过来的幽深的瞳色,像是带着打量。   嵇宴:“怎么这么凉?”   落在耳畔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浮,却有些急切。   沈执清心中没来由的一跳,将手从他的掌心之中抽出,扯了唇上的一抹笑,回答出声,“你在说什么傻话,不一直……都是如此吗?”   明明在那里,已经用火灵芝为人驱散了身上的寒症。   可现如今,沈执清的身体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果然,还是不能带出来。   嵇宴蹙紧了眉宇。   还剩半年,如果在今冬仍未找到第二株火灵芝,沈执清恐怕……   放在床榻上的手都一寸一寸的收起,嵇宴的心脏处苦涩蔓延。   原以为神,博爱大众,可没想到却是吝啬的。   将他送回到了他的身边,却要让他体会生离之苦。   他不答应。   嵇宴将眸光落在身侧的人身上,瞳色染了一抹红。   沈执清是他的,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将人抢走,就连神也不行。   沈执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总觉得宴朝欢刚刚的话问的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转回头去,问出声,“宴朝欢你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先说好,一定不是本相昨夜让你睡地铺的原因。”沈执清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难不成你身上亦有顽疾?”   “没有。”嵇宴垂下眸子,回答出声。   沈执清:“那怎么会怎么叫也叫不醒?”   那是因为……开启梦境需二人同睡,出梦境亦要二人同出。   可刚刚,他将沈执清送出梦境之后,留下做了一些收尾的工作。   这才导致现实当中的他长睡不醒。   不过,这样的状态时间不能太久,一旦超过时间,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身体亏空的厉害,之后还是需要尽量避免这事发生。   对沈执清,嵇宴还是换了一个说法,“只是昨夜没睡好,多睡了一会,没事。”   沈执清刚想再出声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看了过去,问出声,“谁?”   门外张全朗声道:“君后有旨。”   “你呆在这里别动。”沈执清起身,他伸手整了整衣衫,迈步走到门边,伸手将门给拉开。   此时他面上已恢复到了往日里严肃冷色。   他微微颔首,“公公。”   张全冲着人微微颔首,视线朝里面看了一眼,笑问出声,“相爷,昨夜睡得可好?”   沈执清:“佳人在伴,自是好的。”   “明日就是迎神礼,君后有旨,今日行宫内的所有的人需食素食,着素衣。”   张全抬了抬手,身后便有宫女走上前来。   沈执清视线在托盘上一一扫而过,“有劳公公。”   “应该的,应该的。”张全看着宫女将托盘放下,再次出声,“对了,还有一事,君后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特差了咱家来,询问相爷。”   雍玦拿不准的事情一定不是好事。   沈执清面色如常,询问出声,“什么事是君后也搞不定的?”   张全:“昨夜君后连夜召见了周奉常来询问这迎神礼的细节,却突然发现这迎神礼之中,最关键的侍神之人未定。”   侍神?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就听见张全再次出声,“往日必定是君主亲自侍奉神明,迎神入驻我朝,为我南梁祈福。”   “可相爷也知,陛下病重多日。这要是让人又跪又拜的,恐有损龙体。周奉常以为可找一个人明日替陛下侍奉神明。”   张全观察了一番沈执清的面色,“所以君后的意思,明日他可替陛下……”   “不可。”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   雍玦的野心本就昭然若揭,明日若让他替陛下做这一切,传出去,不知道的怕不是还以为这南梁换了天。   而什么雍玦拿不准主意都是放屁。   张全今日既然找到了他跟前,摆在面前的恐怕只有两条路。   要么答应雍玦替陛下,要么他来。   若非要二者选其一,沈执清宁愿选择后者。   “君后身份尊贵,明日只需照顾好陛下便可。”沈执清心中下了决定,“至于侍神之人……明日我来。”   张全诧异的出声,“相爷来,这……”   沈执清看向张全,“百官之中,御史已出使西河玉京,三公只剩两人,太尉脾气暴躁恐明日生出变故,唯独剩下的只有本相了。”   “本相作为百官之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为陛下分忧。”   张全抬了抬手,“侍神之人,需今日便去那天池之中净身,而且明日还要在神庙中跪上一整天,相爷的身体……”   “无妨。”沈执清垂眸,“我南梁又不是仅此一次举办迎神礼,君主金尊玉贵均能撑下来,本相又有何不可?”   张全敛去眼底的色彩,冲着沈执清拱手一拜,“那老奴就替陛下在这里谢过相爷。”   沈执清:“公公客气。”   张全交待出声,“那明日所用之物老奴一会便会为相爷送来,相爷多休息休息,晚些时候,老奴来这里接相爷前去天池净身。”   沈执清目送着张全离开,面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   临近晚间时分,院落深处。   张全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宴朝欢。   “你这脸色,看上去身子亏空的紧呐。那病秧子,能满足你吗?”   嵇宴摩挲着手指,垂眸敛去了眼底的神情,“沈执清这段时间盯我很紧,若看到我没在,定是要出来找,公公不如有话直说吧。”   张全冷哼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瓶子出来,递到了宴朝欢面前,“君后让老奴把这个东西拿给你。”   嵇宴将瓶子拿到手里,“这是什么?”   “此物乃是冰鉴。”张全看了看四周,“溶入水中,一瓶下去可使一湖的水冷却结冰。”   张全再次出声,“沈执清已经同意做那侍神,今晚他便会去天池净身。他畏寒,届时,你只需往那池水之中稍稍滴入一滴,经脉冻结之痛想必滋味一定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有万更,笔芯 第39章 宫变   张全的声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院落深处,一只手轻轻的捏住了他的脖子,就像是一只粘腻的蛇,突然攀上了脖颈。张全脸色煞白,他微微侧目,就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   宫中竟然进了刺客!   张全正要开口出声,一颗不知名的东西落入到了口中。嗓子里的粗粝磨砂的感觉让张全皱紧了眉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对了,宴朝欢!   张全赶忙看向身前的宴朝欢。   只见对方立着的身子拢在阴影里,周身并无异常。   他低垂着头,手里把玩着那只小瓶子,清贵的面容上此时显得十分的沉稳平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在感受到张全的注视之后,嵇宴微微抬眸,将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夜色之中,那双眸子深邃且高远,望着他的眼神十分的孤傲冷淡。   张全只觉得面前的人,给人的整个感觉都变了。   若说刚刚低眉顺眼是一副奴的模样,而此时拢于星月之间的身影如神孤冷尊贵。   这般朗月出尘的姿态让张全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人。   可明明那人早在一年半前就已经……死了。   张全皱紧了眉头,“你……到底是谁?”   嵇宴没说话。   他迈步走上前,垂眸将人看了一眼,“你的话太多了点。”   明显不悦的嗓音落在耳朵里,让张全遍体生寒。   他想起来了,之前双喜楼的妈妈曾经跟他说过。   晏家的这位公子,自打晏家一家惨死之后,性情大变活生生像是一个疯子。   道理是什么疯子是不会听的。   直到这个时候,张全才意识到,当初宴朝欢自荐前来相府,恐怕是有意而为之。   到头来,被利用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张全:“宴朝欢,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嵇宴淡淡的出声,“只是觉得你说的有些话我不爱听罢了。”   话,什么话?   张全将刚刚的话再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察觉到对方之所以向他发难,恐怕是他说冰鉴那事。   他竟是为了沈执清!   张全感受到脖子上的手收紧,吓得他赶忙出声,“别别别,别杀我!”   “宴朝欢,你别被沈执清给骗了!”   脖子上的手微微松了松,张全长舒了一口气。   嵇宴眸中不变真意,半晌他微微扬了扬眉,“继续。”   看样子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全心下琢磨了片刻,再次开口,“宴朝欢,你别忘了你这张脸到底像谁。”   “你别看那沈执清现在宠你爱你,实际上他是在利用你。”   张全:“沈执清恨嵇宴他怎么会喜欢上拥有同样一张脸的你?此前摄政王位高权重,不可肆意玩/弄。可现如今你不一样,你出身卑微,给一点好处就会为他肝脑涂地,沈执清想看到的就是这张脸对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模样。”   张全观察着对方神情,循循善诱,“宴朝欢,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将喜欢的东西紧紧的攥在手里。只有沈执清败了,你才可以将人困成笼中鸟,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供你享乐。”   嵇宴:“雍玦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张全看了人一眼,“此次迎神之礼就是好机会。”   “你只需在沈执清净身之时,将冰鉴倒入水中,此物并不致命,只会让人身体稍微有点难受罢了。依照咱们这位南梁丞相的性格,就算身体再难受明日迎神礼也会出席,届时……”   “届时,沈执清作为侍神之人,在迎神礼上失礼,致使迎神礼失败,他就是南梁的罪人。百官就算心里再向着沈执清,亦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忤逆雍玦。”嵇宴看向张全,“我说的对吗?”   “没错。”张全神色之中添了一抹激动,“南梁有沈执清在的一天,君后就会一直抬不起头,只有让沈执清消失,君后的计划才能成。届时,你再将沈执清带走,是囚了还是死了,君后都不会过问。”   “倒是好计谋。”嵇宴摩挲着手指,“不过可惜了。”   张全听着这话,猛地瞪大了眼睛,“宴朝欢,你想反悔?”   “反悔?”嵇宴轻笑了一声,“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何谈反悔?”   “你在套我的话……!”   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张全的脸色胀红,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有一点,公公说错了。沈执清是我的人,要杀要剐,要伤要囚,可不是你们说了算。”嵇宴靠近,微微俯身,“雍玦若是敢动他分毫,我让他百倍偿还!”   声色沉冷如冰,让张全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他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对方,张全脑海之中瞬间涌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总觉得现如今立在身前之人不是宴朝欢而是曾经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一言出,百官皆忌。   完了。   一个沈执清就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嵇宴,恐怕……君后大业难成。   张全面色一瞬间的露出了颓然之色。   嵇宴直起腰,面色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疏离。   捏住张全脖子上的手抽去,人向后撤了一步,侍立在了嵇宴身侧。   没了支撑,张全吓得跌坐在地上。   他跪爬了两步,冲着面前之人叩首,“殿下别杀我,别杀我。”   还算聪明。   嵇宴将衣摆从张全的手里扯出,“孤本是不想杀你,可你知道的太多了。”   张全伸手抱住了嵇宴的腿,“殿下殿下老奴绝对不会说出去,要是说出去,老奴天打雷劈不得……”   张全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上突然如万蚁啃食,疼痛难忍。   嵇宴嗤了一声,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蹲下身来,“怎么?遭报应了?”   张全攥住了嵇宴的衣服下摆,“殿下……救我。”   嵇宴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他低头看向手上的瓷瓶,问出声,“你说是筋脉撕裂疼还是这万蚁撕咬血肉疼?”   “殿下……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张全脸色发白,“这件事……都是君后一个人……一个人做的决定,老奴……也是被逼的。”   “殿下……求你救救我……给老奴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嵇宴将手臂放在膝盖上,“孤没什么耐心,说说吧,孤救了你有什么好处?”   张全:“您现在身份不便,您救了我……我可以帮您在雍玦面前周旋,帮您递送消息。”   嵇宴摩挲着手指,“扶风。”   “等等!”张全咬牙,“我知道雍玦的秘密!只要……只要殿下救了我,我可以全部奉上!”   嵇宴站起身。   张全手中攥着的衣玦从指尖滑出,“殿下殿下……”   在他的恳求声中,解药的药瓶被一旁的人丢在了眼前。   张全飞快的将药瓶拿到手中,将塞子打开,将解药倒进嘴里。   嵇宴微微侧目提醒出声,“孤今日可以留你一命,之后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张全俯身跪地冲着嵇宴叩首一拜,“老奴从今日起,就是殿下的人了。殿下想知道什么,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嵇宴:“你手里的只是一次的剂量,若想活命,每个月的月初来找孤。”   张全:“是是是。”   *   “宴朝欢。”沈执清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此时披了一件单衣,立在窗边,手里护着窗台上放着的花。   窗边的栀子花只开了一朵,白色的花骨朵孤零零的在风中花枝摇摆,但被宴朝欢护在手中的花朵,却半丝没被风侵染。   沈执清看了一会,方才迈步走上前去,“从哪弄得花?”   “殿外。”嵇宴抽回手,“路过时看开得可怜,便移来栽在了这里。”   沈执清走上前,俯身凑到跟前轻嗅,“好香。”   突然凑近的人,让嵇宴呼吸一窒,下意识想要移开的脚步却到底没有挪动分毫。   窗外的月光拢下,白衣之上的暗纹鲜明如流光。   沈执清的侧颜如玉,容颜比花还艳。   随着沈执清的微微躬身,腰线紧致窄薄的轮廓越发明细。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半晌,别开眼来,“相爷喜欢就好。”   “我喜欢,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好。”沈执清说着直起身,这才发觉他离对方很近,以至于他转过头来时与人近在咫尺,只是一瞬就望进宴朝欢的眸中。   “相爷。”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执清赶忙移开视线,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来,“谁?”   张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奴。”   “是张全。”沈执清看了嵇宴一眼,抬手指了指门外,“我去看看。”   嵇宴嗯了一声。   沈执清从对方身前离开,朝着门口走去。   “公公。”   张全冲着人躬身,“老奴见过相爷。”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张全对他客气了。   沈执清:“公公不必多礼。”   张全起身一抬头,余光里就看见屋内嵇宴从窗边走出来,抱着手臂靠在屋内的柱子上。   而那双冰冷的眼神此时就落在他的身上。   怕了怕了。   张全咽了一口唾沫,赶忙将视线移开招呼着身边的宫女上前,“相爷您客气。”   “这是明天相爷一应用物,老奴已为您备好。”   沈执清视线从宫女手里捧着的衣服扫了一眼,伸手摸了摸。   果不其然,与白日里那些看上去敷衍的衣服不同,面前的这些衣服料子厚实,质地精洁。   张全躬身解释出声,“明日金鳞台上风大,相爷身子骨弱,还是多穿一些为好。”   沈执清抬了抬手,让宫女将衣服放进屋内。   他轻笑了一声,“那本相就在这,谢过公公好意。”   张全将头垂的更低,“应该的应该的。”   再敢怠慢,只怕那位饶不了他。   张全:“相爷可是已用晚膳?”   沈执清嗯了一声。   张全伸手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天池那边一应用物已经备好,相爷请。”   沈执清:“走吧。”   “等等。”嵇宴从屋内走出,将一件大氅披在了沈执清的身上,“山间风冷。”   沈执清低头看着嵇宴为他系着束带的手,张了张口到底出声,“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嵇宴嗯了一声,“我等你。”   立在一旁的张全将头垂的更低。   果然传言不可信。   什么摄政王与丞相不合,避而不见,恨不得杀了对方,都是放屁。   爱而不得,不见,不念。   情丝却已入骨。   *   金鳞台内的天池,位于峰顶,是一眼自然而形成的泉眼。   山径纡回,林木交荫,蔚然深秀倒是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感。   离天更近,自然离神就更近。   当年先祖在山中修建了金鳞台行宫之后,便将这池水命名为天池。   帝王迎神拜神之前,皆会来此净身,好以洁净之身侍奉神明。   沈执清到的时候,天池周围侍奉的之人已至,一应用物也皆以备齐。   “都下去吧。”沈执清微微侧目看向张全,“本相不喜人侍候。”   若是换做以往,沈执清说什么那自是不能应什么,非得看人下去才行。   而此时张全却是迈步上前,冲着周围立着的人挥了挥,“都下去都下去。”   看着人都离开,张全这才走到沈执清身边,冲着人躬身一拜,“这天池水寒冷,老奴已命人放了炉子在侧,炉子上有煮沸的茶水,相爷可自行取用。”   沈执清撇了一眼,“有劳。”   想的倒是周到。   “没有老奴的吩咐,那些人不会上来,老奴就在下面等候,相爷若有吩咐,唤老奴一声便可。”张全抬眼看向天池,“老奴走后,您自便。”   沈执清心头一跳。   他怎么觉得张全这话的意思是在说,等他走后他想下去就下去不想下去就不下吗?   雍玦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天池周围空旷,只有天际星辰作伴。   夜色沉寂,周遭当真是空无一人。   沈执清盯着身侧烧灼着的炉子,眸中露出了一抹深思。   虽说张全说的不错,但明日迎神,不止是为了试探雍玦,实际却是为南梁祈福。   他原本不信神,可在经历了这次入梦之后,他竟是觉得这世间有些事有些神奇。   若他今日之举,影响了明日祈福,倒是难辞其咎。   纵然池水冰冷,沈执清到底还是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的褪掉,迈步下了湖水。   *   水放成这样,等候在天池之下的张全到底没想到沈执清竟然还会下水。   这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位不得宰了他。   张全心急如焚的在下面来回踱步,刚想要探头观察,就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给按了台阶。   手一拿掉,张全赶忙仰头,就看见嵇宴来了。   他刚刚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张全这下连偷瞄都不敢了,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嵇宴身上。   头顶星辰夜幕,嵇宴站在石阶之上,风将他身上的玄色衣衫吹起。那拢在夜色之中的俊朗面色,此时阴郁沉冷,像是随时都能发作。   张全咽了一口唾沫,赶忙躬身解释,“殿下,老奴刚刚提醒了相爷,可相爷……还是下了水。”   嵇宴负手立于原地,视线落在不远处池水之中的沈执清身上,“孤知道。”   沈执清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   怕不是就算张全说的再清楚,沈执清也会选择如此,就像在梦中,他不让救,沈执清亦会动手一般。   若是能杀一人可安天下,沈执清宁愿赴死。   更何况是如此。   这便是他与沈执清最大的不同。   若是他,便会为了一个人,负了天下所有人。   也是如此,上辈子两个人才会走到那种地步。   嵇宴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这一世,他不再是摄政王,若是他愿意,他可以一辈子只做他身边的一个妾。   “殿下?殿下?”   张全的声音将嵇宴从深思之中抽回,他将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说。”   张全拿不定主意的出声,“您要不去劝劝?”   “随他吧。”嵇宴转过身,迈步走下,“有一件事,孤要你去查一下。”   张全躬身,“您说。”   嵇宴:“三年前,南梁帝应是将一株火灵芝赠给了萧家军,你去查查,这株火灵芝可尚在。”   张全:“是。”   张全直起身,就看见台阶下有人走来。   嵇宴转身回避。   待人走近,张全发现是君后身边的亲卫。   张全迎上前去,“卢大人,您怎么来了?”   虽一同侍奉在雍玦身边,可卢明最是看不起的就是阉党。   他一直以为张全攀权附会,最是恶心。   卢明从未给张全过好脸色,他鄙夷的将人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开口,“奉君后之命,来寻丞相。”   “相爷就在上面。”张全注意到了卢明手中的盒子,伸手挡住了卢明上前的路,“卢大人手里拿的是?”   卢明:“冰魄珠。”   张全心头一跳,“此物用来做什么?”   卢明伸手将张全挡在面前的手臂给拨开,“自是给丞相。”   “丞相是不是在上面,那就由他来放置吧。”   坏事了。   张全赶忙追了上去。   *   冻死了。   沈执清出了池水,将衣服拢上,赶忙饮了一杯热茶。   暖呼呼的茶水下肚,身子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丞相。”   沈执清握着茶杯抬眸,就看见一人抱着盒子从台阶处走了上来。   他摩挲着杯子,看向身后跟着的张全。   张全快步走上前解释出声,“相爷这位是君后身边的亲卫长卢明。”   此人走来时,眼神之中的鄙夷更甚。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养出来什么样的狗。   来者不善。   既然如此,沈执清也就没打算给人好脸色看,他抱着手臂微微垂眸,“亲卫长不过三品,见了本相为何不跪?”   卢明一噎,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病怏怏的丞相竟然一见面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卢明只好忍气吞声的抱着盒子冲着人跪拜,“卢明见过相爷。”   沈执清将视线落在了盒子上,“这是什么?”   “冰魄珠。”卢明将盒子打开,出声道:“君后言天池乃圣湖,不能被一点活物给侵染,若得冰魄珠,可保湖水在不用的时候冻结冰封。君后有旨,让丞相今日将此物置于湖底。”   沈执清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眯起了一双眼。   雍玦想要致他于死地的心果然还没死。   卢明起身,将盒子端放在沈执清面前,“丞相,请吧。”   张全急道:“相爷的身子骨不好,若是下水放珠……”   卢刚笑了一声,“这点寒算的了什么。”   “当年相爷不是连冰……”   “我来。”沈执清说着就将冰魄珠拿起。   他雍玦说到底不过是想看他明日吃瘪,他沈执清偏偏不会如他的意。   大寒那日他活着,今日他亦会活着,   他会活着看着雍玦到底是怎么从神坛之上跌下!   张全正想再说什么,沈执清便是已然跳进了池水中。   好冷……   握在手里的冰魄珠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冰魄珠入水可致周遭水域凝结成冰,肉眼可见那冰自手掌内开始,逐渐蔓延……   他若停下,怕是会在水下冻结成冰块。   沈执清不敢耽搁快速的下潜,好在池水不深,他很快摸到了底。   他刚要将冰魄珠丢开,黑暗中突然有一人将他的手握住,阻止他放手。   竟然有人在下面等着他!   失算了。   他没想到,迎神礼之前,雍玦竟是就想将他弄死!   这么做必是为了明日的迎神礼,看来陛下果然是出了事。   只有他悄无声息的死了,雍玦明日才能糊弄群臣。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抬脚将面前之人给踹开,将珠子丢了出去。   他没再停留,头也不回的向上游动。   哪知还没游两步,双脚就被两个人给拽住。   沈执清挣动了两下,脚腕就被扣上了铁链,而铁链一端固定在池底的山壁之中,让他挣动不开。   该死的!   沈执清将腰间藏着的匕首拔出,下潜下去,朝着铁链砍去。   水下的两个人突然袭来,沈执清握着匕首刺了过去,血腥味当即在鼻息之中蔓延。   沈执清将刀拔出,另一人却突然从背后袭来。   手腕被对方攥住,下一刻双手的手腕亦被扣上了铁链。   然而他们还没完,沈执清被拽入水底的那一刻,冰魄珠又被人塞回到了他的手里。   沈执清想要将珠子丢开,对方却是将一个无指的皮质手套给他带了上去。   这下,沈执清想要丢开就再是不能了。   冰从掌心之中慢慢凝结,不大一会就整个手包裹。   相信过不了多久,人就会被冻成一块冰雕,永远的留在着天池之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在确定沈执清绝不会挣脱之后,这才满意的离开。   沈执清眼睁睁的看着几个人离开,连叫的机会都没有。   这大概是报应吧。   漆黑的池底,沈执清的脑海之中,想到了一年前,嵇宴死时之景。   清冷的流云台,烛火长明。   长剑入胸,滚烫的血溅在了脸上。   沈执清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只攥住剑柄的手,声音颤抖的问出声,“嵇宴。”   “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   烛光之下,那人玄色衣衫上的纹饰如流光,沈执清却觉得刺眼。   嵇宴将拢在袖中的手轻抬起轻碰上沈执清的脸颊,将溅在他脸上的血抹去,“沈执清,别脏了手。”   明明错的是他,到最后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一切错的离谱的是他沈执清。   沈执清眼眶一瞬间有些发红,他抬手将嵇宴的手挥开。   嵇宴看着自己的手,自嘲的一笑,“沈执清,孤只问你……一句话。”   “是不是从孤杀了林景殊的那一刻,你就想杀了孤?”   沈执清抿唇,“是。”   “景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你滥杀无辜。”   嵇宴:“你就这么喜欢他?”   “是。”沈执清想着莲花巷内的事情,垂下眸子,“他一路相护,我与他已……私定终身。”   沈执清一句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嵇宴给一把攥住。   沈执清抬眸,正对上嵇宴的眸子。   如狼扑食欲咬断他的脖子。   沈执清心头一跳。   “沈执清。”嵇宴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出声,“你欠我的,若有来世,我必向你讨回!”   这大概就是报应。   嵇宴,不用你讨,这回我真的要死了。   沈执清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坠落于池底。   *   手上的冰被人破开,有人将冰魄珠帮他拿了出来。   铁链震动,他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嵇……不对是宴朝欢!   他不是应该待在清泉宫中等他,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铁链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砍上去似乎颇为费劲。   沈执清挣扎着用手将人推了推,在对上宴朝欢看过来的眸子后,沈执清冲着他摇了摇头。   别管他了,再呆下去,两个人都得死。   沈执清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转完,他就看见宴朝欢游了过来。   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一个吻落了下来。   吻中带气,粗鲁的很。   沈执清四肢被制,只能被迫承受。   好在,对方尚有理智在,见他挣扎的厉害到最后换气换的还算温柔。   嵇宴将人放开,将内力灌注到匕首上,用力将嵌在石壁之中的锁链给一一砍断。   沈执清四肢自由,就被嵇宴给拉到了怀里。   沈执清的视线撞入到对方的眸光之中,宴朝欢的吻便是再次落下。   这一次,不同之前,仿佛是失而复得,情难自襟。   沈执清本是想要伸手去推开对方,到最后,那双手却是轻轻的放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   天池畔,张全焦急万分。   沈执清下水之后,卢明盯着池水就转头看向了他,质问出声,“张全,君后给你的冰鉴呢?”   张全心头一跳,“给宴朝欢了。”   “宴朝欢。”卢明冷哼了一声,“果然。君后早知那宴朝欢不靠谱,还好另做了准备,今日,沈执清必死无疑。”   卢明走到张全的身前,抬手拍了拍张全的肩膀,“你就留在这看着吧,我回去向君后……。”   卢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了看,就发现一把匕首刺入到了肚腹之中,而握着刀的人,正是张全。   卢明瞪大了眼睛,“张全你竟然背叛了君后……”   张全将刀捅的更深了一点。   看着人倒在面前,张全转过身冲着迈步走上台阶的嵇宴躬身一拜,“殿下。”   嵇宴:“呆在这,我去救他。”   张全就看着嵇宴纵身一跃,亦是跳下湖水。   这一晃,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除了中途嵇宴往岸上丢的尸体,两个人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上来。   这要是人都死了……   张全心里正想着,就听见有人破水而出。   张全立刻转过身去看,就看见嵇宴抱着人落于岸上。   沈执清身上的冰已被嵇宴内力给催化了去,但因被冻的久了,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尤其是刚刚那攥着冰魄珠的手已被冻裂。   沈执清支撑不住,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而张全视线落在沈执清四肢的铁链上,当即站起身跑到那几个尸体跟前将钥匙摸了出来。   张全不敢动沈执清,他将钥匙递到了嵇宴眼前。   看着嵇宴将铁链一个一个打开,张全再次开口,“殿下,行宫之中的密库里,有一粒九转金丹,虽不如火灵芝有效,但可保命。”   嵇宴将沈执清抱了起来,“孤会让扶风助你取来。”   张全:“谢殿下。”   *   行宫麟潜宫中,帐帘内人影绰绰。   “殿下,大事不好了。”   张全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帘内的晃动突然停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喑哑的嗓音落在张全的耳朵里,张全再次开口,“殿下,丞相死了。”   随后一只染着汗渍的手臂将帘幔猛地拉开,他伸手扯过一旁的衣袍披在身上,迈步走下床榻,“滚进来。”   张全这才敢拉开门,走进来。   雍玦走出内室坐于高台之上,冲着下方询问出声,“人当真已死?”   “是,恭喜殿下。”张全垂眸躬身,“沈执清将南梁看的比自己还重,殿下以南梁为由,沈执清自然不敢不从,这人一下水,人就死了。”   “好好好。”雍玦大喜,“总算是死了,可算是解了本殿的心头之恨。”   只有沈执清死了,他的计划才能成。   张全:“不过卢明也死了。”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就死了。沈执清才是本殿心中的刺。”雍玦起身迈步走下台阶,“这么多年,本殿在朝堂之上处处掣肘,他在一天,本殿就要被他压上一头。”   “他沈执清还当真是命大,当年孤那般罚他,竟然都没有死,还非要孤今日做这么一个局,才将人彻底的弄死。”   张全垂眸询问出声,“那百官那边,殿下打算如何交待?”   雍玦摩挲着手指轻笑出声,伸手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张全凑上前去听了一耳朵,附和出声,“殿下英明!这样百官只会念了您的好。”   雍玦挥了挥手,“夜已深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务必把事情做的像一点。”   张全:“是。”   *   深夜,行宫之中万籁俱寂,突然麟潜宫之中发生了混乱。   待到众臣赶到之时,远远的就看见麟潜宫中陛下被一白衣人刺中,而君后雍玦勃然大怒,提剑朝着白衣人刺出,“罔顾本殿如此信任你,沈执清,你竟然通敌叛国,深夜刺杀于陛下!”   众臣:“!”   丞相通敌?   看那人的衣着,似乎的确是沈执清。   众臣匆忙赶了过去,而殿内雍玦已将长剑从对方肩胛骨上拔出,将已负伤的人丢给了行宫内的禁卫军。   他们便是听见雍玦的含恨的声音落下,“沈执清刺杀陛下,罪无可赦,迎神礼在即,既然如此找死,拉下去,献祭圣湖!”   众人踩着进殿门之时,看见的就是禁卫军拖着人下去。   雍玦看着人群之中有人蠢蠢欲动,冷声道:“怎么?你们也想跟着去?”   “本殿可是听说,将一个人活生生的溺死,有趣的很。你们若是想去看,本殿可以成全。”   周景张了张口正想说话,胳膊就被一旁的人拉住。   一时间众臣皆没了言语。   雍玦将众人一一扫过,“陛下性命垂危,丞相通敌叛国。南梁不可一日无君,从即日起,本殿暂领朝政,需要上书的奏折一律呈到本殿面前,都听明白了吗?”   众臣:“是。”   迎神礼未行,南梁的众臣却知南梁的天变了。   *   行宫之外,一间竹舍隐于山林之中。   竹舍后院的温泉池水之中,雾气缭绕,池水中有两个身影隐隐绰绰。   扶风抱着长剑落于屏风之外,握着手中的盒子出声道:“爷,药来了。”   手中的盒子飞出,被嵇宴拿到手中,扶风探头朝着里面看了看,突然心里一动。   他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是似曾相识,难不成是做梦梦见过吗?   扶风摇了摇头,抱着剑转过身,将行宫之中发生的事情给嵇宴复述了一遍。   半晌,扶风才听见自家爷声色有些喑哑的出声,“知道了,下去吧。”   温泉内,等人一走,嵇宴抽回目光,就正对上沈执清一双探究的视线来。   嵇宴还没开口,沈执清就捏起了对方的下颚,低头将人瞧着。   此时,嵇宴身子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温泉畔的烛灯将人的面容映照的格外好看,这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让沈执清心中微微一动。   沈执清视线下移,他看着那淡色的唇,手指抚/弄上对方唇色上被他咬出来的伤口。   这叫什么?   一报还一报。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询问出声,“宴朝欢,说说看,刚刚那人是谁。”   嵇宴害怕人滑下,用手拖住了对方腰身,眸色平静的回答出声,“手下。”   “哦?”沈执清挑眉,“那你告诉我,一个小小的双喜楼的乐师,是怎么又会武,又有手下,还能不动声色的将我带出行宫,找到这样一处世外桃园的?”   沈执清盯着他的面容看了良久,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宴朝欢,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大粗章来了。 第40章 迎神   温泉池水,雾气氤氲。   嵇宴笑了笑,“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   这笑冷静又渗人。   沈执清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面容上的笑逐渐的冷却,他抽回手,转身就扶着温泉池壁离开。   艹艹艹,真的是他!   这会儿不跑,更待何时。   放在池壁上的手突然被对方握住,沈执清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个人就换了位置。   这回,被按在池边的成了他,可样子却活生生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沈执清挣了挣手腕,转过头来时,就撞进了嵇宴染着一层薄红的眸子里。   眸中带气,看上去像是要弄死他。   嵇宴:“沈执清,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就这么不想看见孤?”   沈执清低下头,躲开了那逼人的视线,“没有。”   嵇宴:“那你抬起头看着孤。”   沈执清不情不愿的抬起头,却是装腔作势的挤掉了一滴眼泪。   那泪珠子滚烫灼人,嵇宴果不其然将他的手腕子放开,用指腹将泪珠子给狠狠抹掉,“别哭。”   呜呜呜呜,好凶。   宴朝欢从来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沈执清在对方凶巴巴的视线里,瞬间没敢再掉一滴,委屈的问出声,“嵇宴,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明明应该痛恨他,应该让他被活活冻死在那湖底。   嵇宴的手向下滑动,他捏起了沈执清的下颚,“人死则百罪皆消,死可太便宜你了。”   “沈执清,孤说过,若有来世,你欠我的,我要一点一点的像你讨回。”   沈执清浑身抖了抖。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感受着指下的身体颤了一下,嵇宴观察着对方神情将人拉到面前,“沈执清,你刚刚也听到了,雍玦说你通敌叛国,深夜刺杀陛下,致使陛下性命垂危。”   沈执清打开了嵇宴的手,眯起了一双眼,“他就是在放屁!”   嵇宴轻笑了一声,“可百官不知道。”   “你现在在那些人眼里已经被献祭给了圣湖,淹死了。”   不用猜都知道,隐瞒了他活着消息的只有嵇宴。   沈执清皱紧眉头,“你想做什么?”   嵇宴执起了沈执清细白的腕子,“张全之前给了孤一个提议,孤觉得很是不错。”   张全的脑子能有什么好想法。   沈执清撇了撇嘴,“什么提议?”   嵇宴掰着沈执清受伤的手看了看,只见掌心被冰冻伤,皲裂出血。   看样子要养上几天了。   在沈执清的注视之下,嵇宴面上却是出声,“他说等你败了,孤就可以将你带走,是杀是剐,是伤是囚,全在孤一念之间。”   “你不如挑一个。”   沈执清浑身抖的更厉害了,“我我……我不挑……”   哪个都是坑,还不如让他冻死在湖底!   嵇宴:“那不如孤自己挑个?”   沈执清向后挣了挣,可身后退了一步就整个人贴靠在石壁上退无可退。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咱们有事好商量。”   嵇宴向前一步,将人抵靠在池壁上,“商量什么?商量怎么跑是吗?”   沈执清:“……”   呔,果然太熟就是不行。   他想什么,嵇宴都能猜到。   手腕还在对方手里攥着,沈执清害怕对方一个不高兴给他掰了,害怕的向后一缩。   嵇宴蹙眉,“别乱动。”   沈执清:“我不跑。”   嵇宴:“敢跑就把腿打断。”   沈执清:“………………”   嵇宴见人闭了嘴,这才将放在池畔的布巾拿起,给人沾了沾手上的水珠子。   布巾蹭过手上的伤口,沈执清有些痛的嘶了一声。   在对上嵇宴看过来的眼神,沈执清咬紧了唇没敢出声,整个眼眶红红的。   嵇宴将布巾放在一旁,又将药膏拿起。   沈执清:“要不……我自己来?”   嵇宴没说话,手下沾了药膏,涂在了沈执清的手掌上。   沈执清交待出声,“轻……轻点。”   嵇宴指下的动作一顿,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沈执清明显的感受到对方的动作轻了轻。   沈执清弯了弯唇。   看来还是能商量的嘛。   沈执清靠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人涂了药,涂完药又给他缠了纱布。   沈执清盯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询问出声,“欸,嵇宴,你是不是第一次弄这个?”   嵇宴:“你想说什么?”   沈执清:“有点丑。”   嵇宴:“………………”   沈执清眼睁睁的看着嵇宴丢下他,出了水。   沈执清赶忙转过身,手扯上嵇宴湿漉漉的衣摆,“生气了?”   嵇宴将衣服从沈执清的手里扯出。   “喂!嵇宴你可是本相明媒正娶的妾。”沈执清盯着嵇宴顿住的脚步,“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你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沈执清,这个时候你倒是记得清楚了。”嵇宴嗤笑了一声,端着手里的托盘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蹲在池边,垂眸看向沈执清,“我怎么记得,我们连圆房都没有呢?”   “我还记得,之前相爷说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   沈执清:“……………………”   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沈执清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嵇宴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想清楚了再来叫孤。”   沈执清伸手舀了水就朝着嵇宴泼了过去,“嵇宴你卑鄙!你就是个小人!”   等人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他一个,沈执清气呼呼的趴在了池壁上。   嵇宴就是欺负他现在动不了。   靠人不如靠己,等他恢复了,上去就找人算账!   好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的,包裹着身体的温泉水温热暖和,身上被冻的没什么知觉的四肢也在慢慢的恢复了知觉。   沈执清泡着泡着,身子一乏,就有些困。   他趴在池边,打了个哈欠,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执清醒了过来。   头顶月光照射进院子,他抬起头,就看见嵇宴半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   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节的手臂肤质如玉,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如画中谪仙,端的是一副的清贵出尘的模样。   沈执清撑着下巴,看了一会。   不得不说,一张脸,两个人还真的是不同。   一个儒雅若竹,一个清冷像雪。   难怪他见到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人不对劲,果不其然这皮相之下藏着的竟然真的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既然,嵇宴霸占了宴朝欢的身体,那真正的宴朝欢又去哪了?   沈执清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一个所以然,索性放弃了。   泡了这么一会,四肢已有了知觉,沈执清动了动,撑着身子出了温泉。   他将池畔放好的换洗衣服拢好,赤脚踩在鹅卵石的地面,迈步走向嵇宴。   他蹲在人跟前,拖着腮帮子静静的瞧着。   这离的近了,沈执清瞧见了嵇宴面上染上的一层疲惫之色。想来是这一次,又是救他,又是奔波,又是输送内力的,累得紧了。   嵇宴又救了他一次,想到此沈执清心里那股子想要整蛊这人的念头,渐渐的收了。   算了,这次放过他了。   沈执清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垂落在身侧的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向回一带。   下一刻,沈执清迎面就朝着嵇宴砸了过去。   沈执清抬起头,就正对上嵇宴看过来的眸子。   不是记忆当中的阴郁冷漠,望着他的眸子幽深,倒是带着一丝浅笑。   美色当下,沈执清被笑晃了眼。   嵇宴将手放在对方腰上搂住,单手撑着下颚问出声,“沈执清,现在这算,投怀送抱吗?”   送你妈……的抱。   沈执清缓过神来,就知道被嵇宴给骗了。   “你没睡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嵇宴笑意深了深,“不装睡怎么知道,相爷对我走不动呢。”   沈执清:“……………………”   美色祸人。   啊呸,美色是毒,巨毒的那种。   沈执清撑着手肘子就要爬起来,就感受到腰上的力道加重,他不得不又趴了回去。   沈执清额头上青筋蹦了蹦:“嵇宴!”   嵇宴不再闹他,抱着人坐起身,随后拿着一旁放着的布巾蹲在地上给人擦了擦脚上的水珠子。   得堂堂摄政王给他擦脚,恐怕是全天下独一份。   沈执清低头看着嵇宴那张面色平静的脸,眉头却微微蹙起,“嵇宴,你是打算将我关在这里吗?”   嵇宴的动作稍稍一顿,随后笑道:“怎么?你不愿?”   沈执清咬唇,没有说话。   嵇宴封锁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在外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他的人亦找不到这里。   除非他的身体恢复,与嵇宴打上一架或许还有些胜算。   沈执清沉默了片刻再次出声,“南梁现如今朝局混乱,雍玦狼子野心,若我不在南梁……”   嵇宴停了手,将手臂撑在沈执清身侧,“沈执清,权力倾轧,皇位更迭是必然。他们不是废物,你不在,南梁亦会有新的人站出来。”   “你说的对。可我……”沈执清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我只是……想赎罪。”   沈执清垂眸看向嵇宴,“曾经,我偏信雍玦与你为敌,雍玦今日之野心,是我在旁助纣为虐。嵇宴,我犯下的错,我不想丢给旁人。我想亲手把雍玦从高位上扯下,看他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你不能把我关在这。你若是想寻我讨债,可不可以等我做完这一切。”   嵇宴:“做完这一切,你还会回来吗?”   沈执清声音一顿,“会。届时要杀要剐随你处置,我绝不反抗。”   嵇宴盯着沈执清平静而又认真的面色,伸手将一旁放着的鞋拿来,给人穿上,“去吧,周景在外面等你。”   沈执清诧异的问出声,“周景?”   嵇宴不是对外封锁了他还活着的消息,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说,嵇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在试探他?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眸子看向嵇宴,“你骗我?”   嵇宴拢了拢身上衣襟站起身,“孤什么时候骗过你?孤有说让你走了吗?”   沈执清:“…………”   行,嵇宴。   本相记住你了!   *   厅外,周景焦急万分。   麟潜宫之中,张全及时拉住了他,这才让他没有强出头,后来出了殿门,他才知道沈执清没死,一切不过是雍玦做的局。   周景被带到此处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可却迟迟的不见沈执清的身影,他不禁有些急的冲着一旁抱着剑立在一旁的扶风问出声,“相爷在何处?为什么还没出来?”   扶风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抬手指了指,“在温泉。”   周景顺着扶风的手指走到门边朝着那处看了眼。   在鱼肚泛白的天际线下,周景看见沈执清被人扶着朝着这边走来。   周景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快步迎上前去,“相爷,宴公子。”   “我又没死。”沈执清抬手警告出声,“憋回去,不许哭!”   周景吸溜了一声,“不哭不哭。”   沈执清抽回手,刚迈步出去,就听见周景将哭未哭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景:“相爷,你这本就身子不好,怎么现在腿也瘸了……”   沈执清额头上青筋跳了跳,“闭嘴。”   嵇宴抬眸,“周大人,相爷只是被冻久了,过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景长舒了一口气,“有宴公子在身边照顾,我放心。”   放心个屁。   有他在,他才不好。   沈执清刚想出声,那双放在腰上的手就警告的紧了紧。   行,他不说。   他就看着他装。   沈执清被扶着进了正厅,就发现嵇宴将他放在了身边的椅子上,而周景则坐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对面。   沈执清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掩唇咳嗽了一声,手指放在嵇宴面前敲了敲,“还不去倒茶。”   竟然敢吩咐他们家殿下倒茶。   抱着剑立在一旁的扶风正准备去,沈执清抬眼,“小风去外面守着。”   扶风伸手指了指自己。   小风??????   哈?   他堂堂风狼卫的统领什么时候敢有人叫他这个名字?   扶风朝着自家殿下看了一眼,却是看见自家殿下冲他扬了扬下巴。   明显是默认了沈执清的话。   就殿下惯着沈执清这臭毛病。   沈执清看着扶风气呼呼的离开,转头看向嵇宴。   下一刻,嵇宴站起身。   周景惶恐,“不用不用。”   沈执清追随着嵇宴的身影,笑道:“我这爱妾可有一手上好的烹茶手艺,周大人尝尝?”   周景欸了一声,不得不接受。   等茶的功夫,周景将上方发生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屋内水烧开的声音咕噜咕噜的作响,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就将水壶拿起,沏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精巧茶壶当中。   茶壶不大,沈执清就看见嵇宴将水壶放下,手里拿着小巧的茶壶在手中晃了晃,随后将茶水倒入带着滤网的分量杯之中。   再由这分量杯分别倒入茶杯之中,这时倒出来的茶汤之色,已是清澈,茶香四溢。   美人沏茶,当真赏心悦目。   沈执清拖着腮帮子看完,方才转过头来冲着周景嗯了一声,“此事本相已知晓。”   他又将神庙,以及天池的事情告知周景,其中隐去了关于嵇宴身份的事情。   周景气的拍桌而起,“岂有此理,雍玦这摆明了就是想害死相爷!”   沈执清接过嵇宴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抬了抬手,“周大人试试。”   周景赶忙起身,“宴公子客气,客气,我自己来倒就行。”   嵇宴当然不会拒绝,自然而然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相爷觉得茶如何?”   沈执清迎上了对方的视线,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好茶。”   一来一回,让嵇宴挑了挑眉。   半晌,他垂眸将沈执清面前的那杯拿到跟前抿了一口。   欸,那是他喝过的……   沈执清眼皮子跳了跳。   嵇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盯着杯子上沈执清唇印下的位置笑道:“日后闲来无事,朝欢可为相爷日日沏茶。”   沈执清:“……”   大可不必。   沈执清清了清有些干燥的喉咙,看向周景,“此前本相秘密调查了宴霖的事情,宴霖当年被冠上大不敬之罪,全家抄没,实则背后是被人诬陷,为的是掩盖秘密。”   “能够不动声色的在地底修建如此巨大的地宫,除了雍玦我想不到其他人。而且从宴霖那丢失的玉佩,本相前段时间在凤栖宫的密室之中见到,所以,雍玦就算不是背后的幕后主使,也定是与那黑衣人有关。”   “而他所做这一切,目的一定与燕国有关。”   周景皱紧了眉头,“当年南梁灭了燕国收回失地,听说燕国皇室之人已经全部没了,难不成还有余孽?”   嵇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突然出声,“雍玦出身双叶城。”   沈执清看了嵇宴一眼,脑子里灵光一现,“双叶城紧靠燕国,若是燕国想要攻入南梁,双叶城就是门户,那如果说,早在许多年前,这双叶城就已经是燕国的呢?”   嵇宴垂眸看向杯中的茶水弯了弯唇。   果然,一点就通。   坐在对面的周景已是大惊,“陛下早些年出巡双叶城,他就是在双叶城之中看上了君后的!莫非燕国的布局从那时便已经开始了吗?”   “不,更早。”沈执清摩挲着手指,“从先帝灭国之后就开始了。”   周景:“这……这么久,若当真是燕国的余孽,怕是已在燕国之内盘根错节。”   “大树难以撼动,可若是将树根拔起,再用点力便可将整棵树拔起。”沈执清再次出声,“只要将雍玦拉下来,不愁找不到其他人。”   周景出声:“陛下性命垂危,君后打算明日迎神礼照常举行,迎神已为陛下祈福。”   沈执清手在桌子上敲了敲,“雍玦待我不仁,我便对其不义。”   “此前没有苦于没有证据,现在证据有了,明日迎神礼,我必让世人看见那位的假慈悲。”   周景:“相爷打算怎么办?”   沈执清冲着人勾了勾手周景凑到跟前。   身侧嵇宴坐在椅子上轻咳了一声。   周景赶忙又坐了回去,苦了一张脸道:“相爷,这宴公子又不是外人,您就这么说吧。”   沈执清瞪了嵇宴一眼,只能当着人的面将计划说了出来。   嵇宴听了一半,出声打断,“不行,换。”   沈执清:“……”   沈执清又想了一个。   嵇宴摇了摇头,“你只有一次机会。”   若不是知道嵇宴在布局谋略之上胜他一筹,沈执清的暴脾气刚刚就要闹了。   不过嵇宴说的不错,他若想要扳倒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若是明日不能将人彻底的拉下,怕是会被反咬一口。   窗外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景着急却不敢催。   一盏茶之后,沈执清灵光一现,“我想到了,明日我们就这么办。”   *   晨光熹微,迎神礼即将开始。   麟潜宫,宫女正在为雍玦更衣。   现如今陛下病危,丞相身死,这替代君主迎神之人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雍玦的身上。   南梁以黑色为尊。   因此帝王的朝服一般是以黑色为主,绣制金色的纹饰在上面,玉佩绶带皆有讲究。   而此时雍玦身上穿着的就是只有帝王才能穿的黑金色之色的衮服,玉佩绶带加身,雍玦看着镜子当中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全立在一旁恭贺出声,“恭喜殿下,大业将成。”   雍玦:“等本殿登上帝位,定少不了你的好。”   张全大喜,“多谢殿……哦不,多谢陛下。”   现如今嵇宴,沈执清皆死,再没人能阻他。   雍玦笑出声,“本殿为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   雍玦敛了神色,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出声,“对了,宴朝欢可找到了?”   张全躬身回话道:“昨夜出事之后,宴朝欢就失踪了。”   “失踪。”雍玦嘴里咀嚼着这个词,眸色稍凛,“此人不能留,再派人给我找。”   张全:“是。”   雍玦伸手揉了揉眉心,冲着人挥了挥手,“行了都出去,让本殿自己待一会。”   张全不敢多言,冲着人躬身一拜,招呼着宫内的宫女从宫中退了出去。   待宫门再次关闭,雍玦一步步的走向铜镜,“阿策,这是你逼我的。”雍玦笑了一声再次道:“可惜了,你今天看不到这一切了。不过你不用着急,等我彻底的拿下南梁,我会亲自告诉你。”   “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你应该开心才是。”   *   金鳞台顺山体而建,位于整个行宫的正中央。   时辰一到,金鳞台上鼓声响彻三十六下,前往金鳞台之上的千层台阶两侧旗帜飘飞,百官侍立在侧已经就位。   待鼓声止息,张全侍立在高台之上,冲着下方百官高喝出声,“跪——”   百官跪伏的同时,一顶銮轿就停在了金鳞台下。   雍玦被人从銮轿之上搀扶而下,身上的穿着一改往日奢华的打扮,今日就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素色长衫,用同色的束带束发,全身上下无玉无金无银,映衬着他那张带笑的儒雅面容,看上去虔诚的很。   百官高呼出声,“臣等,参拜君后,君后万安。”   雍玦仰头望着头顶的金鳞台,手里捏着一株菩提串珠,走到台阶跟前便是冲着高台之上俯身跪拜。   “信徒雍玦,今日在此迎神,愿神明保佑陛下龙体安康,保佑南梁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声音落入百官的耳朵里,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满意的点了点头。   南梁君后出身不好,当初南梁帝想要立人为后的时候,众臣一百个不答应。   可是雍玦为后的七年里,一心为陛下。陛下病了多年,亦是无怨无悔侍奉在侧,倒是能称为贤后了。   周景以前听到这些或许还能跟着附和两句。   可现在自打知道了真相之后,周景只想说对方假惺惺。   雍玦还真的就会把假惺惺做到极致。   他在起身之后,迈步走上一节台阶后,却是再度跪下。   “君后不会是想一步一跪的上去吧,”   “这台阶这么多……应该不会吧。”   “若是君后当真如此,足以见帝后情深……”   “我南梁有此贤后,也算是天佑我南梁。”   周景:“…………”   千阶台阶,为了在百官面前留下好印象,雍玦对自己可真狠。   日头逐渐从云层之中爬了出来,雍玦一节一节的跪了上去,汗已经将身上的衣衫浸湿,就连额头都磕出了血。   跪到中央,雍玦膝盖一软,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大臣里面有人惊呼出声,“君后!”   “君后!”   雍玦单手撑地没让自己倒下去。   他喘了一口气,朝着高台之上的金鳞台看了一眼,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起。   他必须坚持下去,一旦放弃就功亏一篑了。   雍玦站起身,向前又迈了一步。   这些伤,这些痛,算不了什么。   等到他拿下南梁,他再不用天天担惊受怕,他将万人之上!   信念支撑着雍玦再次向上而去。   等到跪上台阶,雍玦才算长舒了一口气。   张全这才走上去,一把搀扶住踉跄的人。   “殿下,可还撑得住?”   雍玦喘了一口气,将张全的手拨开,“本殿没事,继续吧。”   张全这才退到一侧,高声道:“迎神,出祭文。”   便有太监端着托盘上的祭文呈到张全的面前,张全抬手将祭文拿起,翻开念出声。   金鳞台之上,无庙宇,只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是雕着的金龙,供品已放置供桌之上。   在唱念祭文的同时,雍玦走到高台前。   待张全将祭文念诵完毕,便有宫人,将燃起的香火递到了雍玦的手中。   此时百官已走上台阶,侍立在台阶之下。   金鳞台上风大,风将雍玦身后的束带吹起,他五指捏着三根香,冲着金龙叩拜,“求金龙显世,护佑南梁。”   三叩首之后,雍玦直起腰身,眼前灼燃的香火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熄灭。   “怎么灭了?”   “怎么回事?”   张全瞪了周围的议论着的婢女一眼,赶忙拿了烛火走上前,将香再次点燃,“殿下,许是风大。”   雍玦捏着手中的香,再次开口,“求金龙显世……”   然而雍玦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捏着的香再次熄灭。   雍玦当即皱紧了眉头,朝着周围侍立着的宫女太监看了一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张全看了百官一眼,见百官已察觉到异常,议论纷纷。   张全站在原地,直到雍玦出声叫他,才走上前去,“殿下,您如此虔诚的迎神怎么会出问题,肯定是香不行。”   “还不快给殿下换根香。”   宫女赶忙将新的香递到雍玦的手中。   雍玦接过新的香视线却是落在那根被拿下去的香的上面。   真的是香的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雍玦不敢发作,他捏着新的香再度叩拜,“求金龙显世,护佑南梁。”   这一次香完好无损。   雍玦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将灼燃着的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哪知雍玦的手刚拿开,香炉之中的香却断裂开来。   香断大不吉利。   说不好听点就是神并不认可这位拜神之人。   这可是南梁历年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百官的议论声入耳,雍玦猛地拂袖回身,低呵出声,“谁?谁在装神弄鬼?”   雍玦的声音一出,金鳞台四周突然响起了诡异的笑声。   笑声瘆人,让众人头皮发麻。   笑声止,周遭突然响起数道声音来。   “燕昌梁亡,妖后当道。”   “陛下,他乃一届娼妓之子,岂能为后!”   “我宴霖做事无愧天地,玉石真假事关国运,君后怎么能信口开河!”   “我等侍奉君后,君后许我荣华富贵,为什么要杀了我!”   无数声音四面八方而来,就像是无数的人在耳边说话,而这些话,落在耳边,却是让雍玦攥紧了手,低呵出声,“够了!”   有些话百官之中听不懂,但却有一人的名字,是所有人都认识的。   那就是七年前,因玉石案一家被抄没的宴霖。   这下,众臣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雍玦低呵出声,“张全!”   张全被叫的一惊,赶忙走上前,“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风将身上的衣玦吹起,雍玦染了一双猩红的眸子从众臣之上扫过。   不过是一群已死之人,装神弄鬼。   他能杀的了他们一次,亦是能够杀了他们无数次!   雍玦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吩咐出声,“有人在旁搞鬼,阻止本殿迎神,你去,给本殿将人揪出来!”   张全躬身,“老奴这就去。”   他招呼着周围的宫女太监侍立在雍玦身边,自己则是带着一众禁卫军下去搜查去了。   四周的声音大概响了一盏茶的时间,声音停止。   金鳞台空旷一片,风过,此时的高台之上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出声去说,雍玦不行。   雍玦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脑海之中想到了此前做的梦,梦中鬼影重重。   雍玦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他捏紧了手,下一刻却是快步走到拿香的宫女跟前,亲自点燃了香火。   大业将成,今日无论是谁,谁也别想阻拦他,就连神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还是大粗章 第41章 相助   这一次,雍玦亲自燃香放炉,周遭毫无意外发生。   香灼燃而起,袅袅青烟混入风中,四散而去。   众臣躬身叩拜,“天佑南梁,福德昌盛。”   此后雍玦入神庙礼拜,这礼就算彻底的完成了。   *   “刚刚那香你们看见了吧,诡异的很。”   “别说那香诡异,那些人说的话才叫诡异,我可是听见了宴大人的名字,当年宴家一家死的那叫一个惨呐。”   “宴家不是尚留了一个儿子在丞相那,这丞相一死,这人怕是也凶多吉少……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些冤魂……”   “嘘,周大人,你觉得呢?”   周景正气喘吁吁的挪下台阶,这冷不丁的被人叫了名字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朝着九卿的其余几位看了一眼。   “你们说什么?”   几个人跟着快步走了下来。   “周大人,我们在讨论刚刚上面的事。”   周景回头朝着金麟台上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几个人身上。   他面色稍稍一变,快步从几个人跟前走过,“这……你们还是别问我了。”   周景平日里嘴快的很,此时讳莫如深,倒是有些不寻常。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不正常的意思。   几个人赶忙追上前。   “周大人。”   “周大人请留步。”   周景累得慌。   他气喘吁吁迈着腿快步朝着台阶下走,抬手指了指下方庙宇,“君后即将入神庙礼拜,诸位别误了时辰,我就先走一步。”   “来得及来得及。”   周景体胖,从上面下来没两步就累的不行。   这下来的速度哪里比的上其他人。   几个人伸手就将周景的衣服袖子扯住,“周大人。”   周景喘了一口气,擦了擦汗,“你们这不是害我嘛!”   几个人朝着四周看了看,出了声,“周大人,我们不会外说。”   周景皱了皱眉头,“说吧说吧,到底什么事?”   几个人见周景同意,纷纷开口道。   “昨夜那事我们几个左思右想总觉得很是不对劲。”   “临近迎神礼丞相刺杀陛下,就算是通敌叛国,这事情总是要有一个原由,无故杀人,相爷又不傻,这没道理啊。”   “而且我们昨夜在人事发之后……”郎中令压低了声音凑到周景的耳边,“去了趟清泉宫。”   周景扯着人的袖子,望着几个人低呵出声,“都不要命了!”   吼归吼,周景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群人总算是没有白让相爷操心,还算有点良心。   周景现下虽然十分的想将真相大白天下,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需要按照相爷的计划来。   所以,他还得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周景想着事情,手里就被人塞进了一张纸。   “什么东西?”   几个人见周景动手展开,用身子挡着。   “在清泉宫的寝宫发现的。”   “就压在相爷的枕头下!”   什么玩意?他怎么不知道?   周景将东西展开,低头一看就发现纸上画着一张图,图正是神庙上下地宫的镜像图。   周景将东西赶忙合上,深吸了一口气。   妙啊。   他正发愁怎么吸引这群人的注意力,这玩意可帮了他大忙。   周景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挂着一抹严肃,他将图纸揣进袖子里,迈步朝着下面走,“不想死的话,这件事最好都烂在肚子里,你们当什么都没看见啊。”   “欸!”几个人抬手拽住周景的胳膊。   郎中令走近,抬手指了指藏在周景袖中的纸,“你看出来那是什么了吧。周大人你这表情,似乎是知道什么,莫非相爷的死另有隐情?”   宗正亦迈步走出,“是啊是啊周大人,现如今相爷死的仓促,您贵为九卿之首,若要是知道什么,您可一定要告知我们啊。   周景被扯的无奈,他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急的一群大臣在旁边抓心挠肺的。   “周大人。”   \"周大人别卖关子,您快讲讲。\"   周景皱着眉头,将几个人的手从袖子上拨开。   他一抬眼,就看见了一个人朝着台阶下面走着的太尉。   金蝉脱壳,他赶忙出声叫住人,“太尉!没想到在这碰见您啊……”   看着周景快步走下台阶,凑到太尉身边。   郎中令伸手一扯,将几个人拉住,“别追了。太尉可不是什么好惹得。”   宗正皱眉,朝着下方望了望,“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郎中令:“周景肯定知道什么,只能再找机会了。”   *   周景见一群人不追了,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哪知这口气还没舒完,身边太尉秦沛就冷哼了一声,“周大人现在成大红人了?”   听上去讽刺的话,让周景心头一跳,赶忙冲着人拱了拱手,面上露出了一抹恭敬,“太尉您说笑。”   秦沛从身后抽回目光,“有事就说。”   周景将手垂在身前,冲着人开口道:“下官知道,太尉您直言爽快,但我知道您却也是整个南梁当中最敢说的那个人,您就是看不惯,实话实说罢了。”   秦沛:“沈执清教你这么说的?”   周景一噎。   心里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太尉就知道相爷没死?!   难不成是在炸他?   周景面上僵笑了一声,“怎么会……”   下一刻周景就听见秦沛冷哼了一声,“你当老夫活这么久是白活的吗?”   “临近迎神礼,堂堂丞相刺杀陛下,不是沈执清蠢,就是雍玦狗急跳墙,才能想出如此错漏百出的招数,你们是不是都当老夫老眼昏花,看不出来是吗?”   周景将头垂的更低。   秦沛看向周景,“陛下是真的出事了吧。”   周景瞪大了眼睛,“太尉您……”   竟然全中。   连他解释都省了。   秦沛:“老夫虽然看不惯沈执清但不得不承认沈执清自从跟雍玦闹掰之后这两年将南梁打理的确实还算不错。”   周景附和着应了一声,低着头补充了一句,“太尉您当年出事之后,其实是相爷在陛下面前为您周旋,这才让您只是在外被外放了一年。还有七年前您为宴大人说话的那次也是相爷为您求得情……”   “竟然是他。”   秦沛低声呢喃了一句,嗤了一声,“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让他多管闲事……”   周景听着秦沛口中的话。   就知道太尉跟他家相爷似的,只是嘴硬。   周景也不拆穿,就听着对方逮着沈执清又骂了一顿,半晌微微躬身,“太尉您放心,您这些话下官会如实告诉相爷。”   秦沛赶忙制止:“欸,这些话就不用转述了。”秦沛清了清嗓子,顿住脚步,“其实老夫此次来行宫其实也是为了陛下。”   周景眉目一皱,“此话怎么讲?”   秦沛:“这边说话。”   周景跟着人下了台阶,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秦沛将怀里的一封火漆信封递到周景面前,“看看这个。”   “这是老夫半个月前收到的。”   周景将东西拿到手里,低头看着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陛下专属的火漆印鉴吗?”   秦太尉一直都是摄政王嵇宴的人而嵇宴又是实打实的保皇派。   自打摄政王死后,雍玦临朝称制,保皇派的人几乎是分崩离析。   现如今整个朝堂之上,若非要挑一个,那还真的就只剩下太尉了,而太尉所外放之地,又是陛下亲自挑选的……   想到此,赶忙将信封拆开,将里面的纸拿出来,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正中央画了一个凤凰。   哦不对,是金乌。   周景将刚刚郎中令塞给他的图纸打开,两张纸放在一起与图上的凤凰不谋而合,“这……”   秦沛:“你手里的这张图是哪来的?”   “是在相爷的房中找到的。”周景抬眼看了看不远处伫立着的神庙,喃喃出声,“画的那里。”   秦沛顺着周景的视线看了过去,“难不成……”   “陛下在,神庙?”   秦沛:“我去救人。”   “太尉太尉。”周景伸手一把将人拉住,“下方那地之前相爷下去过,可是除了这金乌什么都没找到。”   秦沛皱紧了眉头,“那老夫再下去一趟!就不信……”   周景凑到人跟前,将沈执清的计划告诉了秦沛。   他冲着人躬身一拜,“不知道太尉可愿助相爷,破开迷雾,将这幕后的始作俑者揪出?”   *   前往神庙的路上,张全迎上雍玦的銮轿,他边走边冲着轿帘之中的人低声道:“殿下,刚刚奴才带着人去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雍玦皱紧了眉头,“没有人?”   张全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殿下,你说会不会是……”   张全一句话还没说完,身侧的车帘就被雍玦掀开,随后张全就对上雍玦冰冷的眼神。   张全赶忙低下头,“是老奴多嘴。”   雍玦将车帘甩下,整个人靠在銮轿之内,伸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宇。   让他信是有鬼找上门,他倒是宁愿比较相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雍玦睁开眼抬了抬手,“他们一定躲在行宫里,封锁行宫继续给我查,发现异常立刻报给本殿!”   张全听着雍玦明显有些慌乱的声音,垂下眼眸,应了一声是。   那两个人联手,果然雍玦已然已经没了什么胜算。   张全心里庆幸自己当初投诚的快,否则等到雍玦彻底的下马,他必死无疑。   两个人走了一会,神庙已至。   张全伸手将雍玦从銮轿上接下来,早已经等侯在此的众臣纷纷伏地跪拜。   宫人将神庙的大门打开,张全立在一旁冲着即将迈步走进去的雍玦交代出声,“殿下,按照惯例,您今日进去之后需要在此待上一整天,静心拜神。”   “不过您不用担心,老奴已经在神庙内安排了一个哑奴在侧,您有什么吩咐寻他便是,明天这个时候,老奴会在外面接您。”   雍玦嗯了一声,迈步朝着神庙的台阶之上走去。   若一切顺利,等到明天这时,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众臣高呼出声:“臣等恭送殿下!”   神庙的大门在众人眼前缓缓关闭,张全命人落了锁。   有大臣询问出声,“公公,此处上锁岂不是把君后给锁在了里面?”   张全冲着人解释出声,“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君后自己要求的。”   “毕竟要不食五谷在庙中待上一天一夜,精心拜神。君后害怕自己被外界的俗物琐事所扰,才如此安排的。”   张全转回身,冲着几个人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临迈步走下台阶之时,错身从周景身边走过。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周景压低了声音冲着人出声,“去后院。”   周景就这么跟人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就被人围了。   周景朝着周围围上来的人看了一眼,“诸位,这是做什么?”   郎中令走出来,“周大人,咱们不如借一步说话。”   周景朝着周围的大臣看了一眼,正要出声,就听见张全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太尉!这里是禁地不能闯啊!”   周景与郎中令对视了一眼,纷纷朝着声音来处赶了过去。   *   神庙之中,静谧无声。   雍玦迈步走进,两侧的烛台在神庙之内燃烧,将神庙映照的灯火通明。   光影晃动,将地面上的影子拉长。   金龙神像高约两丈,庞大庄严。   雍玦在光影里,一步一步的走向神像。   离的近了,雍玦才看见神庙内金龙神像之侧,有一个人佝偻着背,正握着扫帚在神庙之中打扫。   庙内灯火昏暗,他没看清那人的脸。   想来应该是张全口中的哑奴。   雍玦没理会,握着手中的菩提串珠跪在了蒲团之上,冲着金龙神像叩拜了三下。   他从蒲团上刚起身,殿外突然响起了张全的声音。   张全的声音不小,一字不落的全部传入到了雍玦的耳朵里。   禁地?   雍玦心下略微思索了一番,脑海里瞬间想到了地宫。   雍玦手中拨弄串珠的手猛地一顿,撑着起身,迈步走向神庙的殿门跟前,伸手去拉。   门没有拉开,雍玦却是听见了锁在外面晃动的声音。   张全竟然把门锁了?   雍玦又拉了几下,果不其然门被人从外面锁了上去。   该死的。   雍玦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然而雍玦喊了半天也等了半天,殿外却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张全怎么把宫人也给撤走了?   雍玦心中那股子不安涌上心头,他皱紧了眉头,视线就落在了神庙之中,正在洒扫的哑奴身上。   他记得,刚刚张全说若是有事,就找这个人。   雍玦转身折回。   不知道那里有风吹过,吹动着屋内的烛光晃动不止。   光影投射在四周的墙壁上,晃动着的影子仿佛鬼影。   雍玦朝着人走过去的同时,周遭的烛光啪的一声全部都熄灭了下去。   烛火一灭,整个大殿就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雍玦的脚步未停,却是在周遭的猛地灼燃起蓝色的鬼火之后,猛地顿住脚步。   他视线凝在哑奴站着的位置,黑暗的光影之中,对方就像是没有看到似的,静静的扫着地。   莎莎莎,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的诡异。   幽蓝色的光映照在脸上,让雍玦的脸色比此前在金鳞台上时更加难看。   雍玦盯着人回想了一番刚刚进殿之后的场景。   好像此人从他来到现在,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像是当他不存在似的。   不正常。   雍玦松开了拢在袖中的手,迈步就朝着哑奴继续走去。   待走到对方跟前,雍玦就将手放在对方的肩头。   掌下的衣服粗陋,雍玦低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对方停下了手中扫地的动作。   雍玦没什么耐心,他抽回视线用手掰着对方的肩头回过身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不太好,先写这么多,明天看能不能多写点。   明天主角就出来啦。   另外在这补充一句,目前才是第一卷 ,人物剧情未解锁完整 第42章 周旋   黑暗之中,幽光之下,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就映入到了眼底。   雍玦还没来得及看见对方长得什么样子,几乎是本能的抽回手,猛的向后退了一步。   哪知道面前的人更快,雍玦就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死死的掐上了他的脖子。   脖子上凉意瞬间攀爬上全身,让雍玦浑身一个机灵。   他伸手用力去掰,然而对方的手坚硬如铁,推着他朝着身后快速退去。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退至神像前的蒲团处。   雍玦被掐的脸胀红如血,就连额头上的青筋迸发而出。   他攥住对方的手,艰难的朝着人看了一眼,眸子骤然一缩。   竟然是……   沈执清!   沈执清竟然还没死!   雍玦一句话还没吐出,身后的石板突然移动开来,洞口大开的同时,雍玦只觉得腰上一紧,下一刻就被人一脚给踹进了洞里。   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   站在洞口的人叉腰长舒了一口气。   张全口中的哑奴正是沈执清。   原本嵇宴对于沈执清想要亲自露面这事是一百个不赞同,可拗不过对方转磨硬泡,到最后还是同意了。   此时沈执清蹲在洞口前,听着下方风声阵阵,就听见身侧有人飞身而至。   沈执清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嵇宴来了。   沈执清望着下方黑漆漆的洞口,出声道:“雍玦应该不是之前遇见的黑衣人。”   嵇宴迈步走上前,眸色微眯,“不好说。”   沈执清仰头看了人一眼,在看见嵇宴并没有跟他开玩笑的眼神后,沈执清摩挲着下巴,出了声,“生死关头,都没有逼的对方出招,这人不是藏得太深,就是压根不会。”   嵇宴抱着手臂低头向下看了一眼,突然道:“你来就是为了踹这一脚?”   沈执清不置可否。   能让雍玦亲自体验体验自己设计的机关,那可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却是歪头看了嵇宴一眼,“摄政王再不下去,人恐怕就要摔死了。”   嵇宴:“……”   沈执清抱着手臂站在洞口,笑看着嵇宴黑着一张脸跳了下去。   等人一走,这神庙之中就只剩下沈执清一个。   他刚将四周的磷火熄灭,神庙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四周的光线昏暗,外界的光让他的抬手挡了挡。   这一挡,沈执清余光之中就瞥见了殿内墙壁上画着的画。   他眯起了一双眼,迈步走过去,仰头将神庙内的壁画看了看。   偷偷摸摸赶来的周景朝着神庙内看了一眼,待见空无一人之后,赶忙走上前,“相爷,大消息。”   沈执清:“说。”   周景:“陛下应该就在神庙之中。”   沈执清将视线从壁画上抽回,看向周景,“找到了吗?”   周景面色有点难看,“我们只看见了地宫……要不您下去再看看?”   “等等。”沈执清微微扬了扬下巴,“你来看看这壁画。”   得了沈执清的首肯,周景走上前。   他看了一眼,给沈执清解释出声,“哦,相爷,这画上画的就是当年先祖遇金龙之时的场景,有什么奇怪的吗?”   先祖遇金龙的故事,沈执清很熟悉。   但沈执清将面前的壁画一幅一幅的看了过去,却发现壁画与想象当中的不一样。   这么看过去,沈执清的脚步突然停在了一幅壁画跟前。   只见面前的壁画上以云层为分界,上方恍如神界之地金龙在云海之中盘旋,而云层之下,是另外一片天地。   那里盛开着花,人站在花之上,手高举,像是祈求什么。   沈执清抬手指向了壁画上的花纹,“那是什么?”   周景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是菩提花。”   菩提。   如果他没记错的情况下,刚刚雍玦手里拿着的不就是一串白玉菩提的串珠?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当即问出声,“花在这里有什么寓意吗?”   “有。”周景声音一顿再次道:“菩提是帝王花。”   帝王?   沈执清将面前的壁画从头到尾看了一眼,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菩提有涅槃轮回之意。   对于凡人来讲死了就是死了,但却还有一种解释则是涅槃重生。   沈执清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金龙。   错了,都错了。   他第一次来神庙,无意之中掉落在地宫之中,见到下方的万人坑,以为神庙上下互为镜像,上为生,下为死。   若是按照涅槃重生来算,生即死,死即生。   若按照壁画上所画的那般推算,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才是地狱,而画上的人对应下方的万人祭坑,那些人不是真的死了,而是重生。   下方的地宫才是真正的神境。   而守护在地宫的金乌才是神鸟。   菩提在下,对应陛下应该就在地宫之下。   沈执清:“我知道陛下在哪了。”   *   有了上次的经验,嵇宴对洞内的落点已经深知杜明,然而几个起落,却一直都没有看见雍玦的身影。   按照从上方坠落下来的速度推算,人不应该掉的这般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   嵇宴跃至之前的高台之上,俯身朝下看了一眼。   昏暗中,眼前寒光突然一现。   耳畔风声猎猎,嵇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将本是摸向黑玉骨扇的手拿开,用手指伸出夹住了对方刺来的刀尖。   刀柄上寒光映照出雍玦沉冷的一张眉目出来。   仅是一个照面,嵇宴就认出雍玦就是那晚遇见的黑衣人。   什么不会武,果然全是假的。   嵇宴指下稍稍放了点水,那把长剑从身侧擦过刺入到了身后的山壁之中。   嵇宴旋了个身,让开来,就听见雍玦冷哼了一声,“沈执清竟然派你下来,真是可惜了,没办法亲手宰了他。”   雍玦将长剑从石壁之中拔出来,转过身将眸子落在了宴朝欢的身上。   撕下那层伪装的雍玦,哪里还有那份儒雅圣人的模样,眸子阴鸷之色尽显。   嵇宴立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见立在对面的雍玦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   火光微弱,但嵇宴却看见对方望过来的眸子里多了一抹的鄙夷。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些事当真神奇。”雍玦一步一步的走向人,“同一张脸为了一个沈执清却是一样的愚蠢至极。”   “我倒是稀罕,他到底有什么好?”   嵇宴摩挲着手指,一句话也没说。   雍玦却也不恼,他摩挲着手中长剑轻笑了一声,“他病的快死了,为了他不值得。”   他放下长剑,将脚步停在对方的身前,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张脸。   面前这张脸,是南梁少有的绝色,面容锋锐不阴柔,清冷的如同湖间月,皎白高贵,让人不忍亵渎。但越是如此,雍玦却越想将这样的人拉下神坛,让他跪在他的脚边,俯首称臣。   雍玦:“宴朝欢,此番沈执清必败无疑,知道为什么吗?”   嵇宴:“为什么?”   终于得到回应,雍玦笑了笑,“因为陛下在我手里,他不敢杀我。一年前他败了,一年后他也必败。”   面前的人,不笑的时候与嵇宴更像。   虽然只是个替代品,但这张脸也足以让人心动。   当年,他攀附嵇宴未成,平白受了冷板凳。没想到几年之后在双喜楼,一个乐师宁愿选择沈执清也不愿意选择他。   雍玦的手指顺着对方衣襟上的花纹,慢慢的一路滑下,“宴朝欢,现在本殿给你个机会,你如果现在选择委身于本殿,本殿可以饶你一命。”   “他沈执清会的,本殿不会输给他分毫。再说,他一个病的快死的人,根本就满足不了你。”   嵇宴却是一把攥住对方的手,将对方的手拉开,“殿下请自重。”   冷淡的声音,让雍玦冷下了一张脸将手从宴朝欢的手里抽回出,“宴朝欢,你别忘了,当初到底是谁让你去沈执清的身边的,要不是本殿,你现在怕不是已经死在双喜楼了!”   嵇宴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再次开口,“我不喜欢殿下,况且……”   他抬头将目光落在雍玦身上,“况且我与殿下隔着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雍玦笑出声,“不愧是宴霖的好儿子。”   雍玦停止了笑,眸色阴冷的落在宴朝欢身上,“宴霖知道了本殿的秘密,本殿不该杀吗?”   嵇宴挑眉,“那我发现了殿下的秘密,殿下是不是亦要杀了我?”   “本殿得不到的,他沈执清也休想得到!”雍玦说完便是提剑冲着对方直刺了过去。   嵇宴本就站在高台边缘,在雍玦刺来的同时,脚尖点地转身冲着下方飞掠而去。   万人坑中,嵇宴停住脚步,身后衣衫猎猎生风,他转身,后仰避开了雍玦袭来的长剑。   他直起腰身,手指再次夹住了对方袭来的剑柄。   在对方丝毫未注意之下,嵇宴的手指松了松。   雍玦嗤笑了一声,握着长剑将人逼退了数步,剑尖清扫就在对方的胳膊上划了一个口子。   雍玦面上的笑意更深,“宴朝欢,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本殿的对手。”   嵇宴偏头看着胳膊上的血痕,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声色略有不甘的问出声,“我父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雍玦提着长剑一步一步的走来,“宴霖啊。”   他看着嵇宴胳膊上的伤口,思付了片刻出声道:“反正你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当年宴霖发现了地宫的秘密,命大,活了下来。本殿本想饶他一命,你父亲却非要找死,他竟然打算上书将此事呈给陛下。”雍玦摩挲着着剑柄再次出声,“如此祸患,自然是留不得,本殿便借着春日宴治了他的罪。”   嵇宴:“你先是让马车撞翻了琅玉轩的铺子,故意拖延时间让宴霖在春日宴上迟到惹了陛下不快,而后再以真假玉石让陛下彻底的震怒治了人一个以私渎职,大不敬之罪。”   “这样的话,就算是之后宴霖的那份奏折呈在陛下的案头,陛下也不会再信。”   雍玦笑了笑:“聪明。”   看来事情跟入梦所见以及他当年调查的结果一致。   为了一个秘密,害得一家人无辜惨死,何其罪孽?   嵇宴沉默了片刻,方才再次问出声,“那这么说来,此处,是殿下所建?”   雍玦洋洋得意,“当然。”   “你撒谎。”嵇宴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头盖骨,放在手中摩挲着,“人死至白骨需要两到三年,而按照这骨头的腐烂程度来推算少说也要二十年以上。”   “二十年之前,君后尚年幼。”   雍玦眯起了一双眼,看着面前仿佛是判若两然的人,“这是本殿寻人四处搜刮……”   “四处搜刮?”嵇宴摇了摇头,“你又撒谎。”   嵇宴盯着手中骷髅,淡淡的出声,“这里所有的尸体,均是均是死于同一日,同一天,甚至是同一种死法。”   雍玦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放肆!宴朝欢你到底想说什么?”   嵇宴抬眸,“你背后那人,到底是谁?”   雍玦摩挲着剑柄笑出声,“宴朝欢,你在套本殿的话?”   嵇宴将手中的骷髅丢了,“那不然,我陪着殿下在此玩了许久是做什么呢?”   落在耳畔的声音多了一丝轻蔑。   “你找死!”雍玦捏紧了手中的剑柄,“本殿这就先杀了你再去找沈执清算账!”   伴随着剑鸣之声,长剑破风而来。   然而长剑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刺入到对方的心脏,而是在对方身前停下。   雍玦凝眸去看,就发现挡住长剑的是一把未打开的黑玉骨扇。   骨扇精巧,扇柄有银色的纹饰熠熠生辉。   雍玦此生只在一个人的手上见过此物。   那就是摄政王嵇宴。   只见刚刚还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之人,此时仅用了一只未打开的扇子,就挡住了他全力以赴的攻势。   雍玦抽剑,然而嵇宴却丝毫不给对方喘息。   他纵深一跃,扇柄按在了雍玦的肩膀上,“跑什么?”   雍玦微微侧目,下一刻他正要转身从嵇宴的扇子下面躲开,嵇宴便先他一步握着扇子横扫了过去。   一道血痕立刻就出现在了雍玦的胳膊上。   嵇宴落于原地,将扇子打开轻轻摇了摇,“孤的回礼,可还喜欢?”   “嵇宴!当真是你,你竟然没死!”雍玦低头朝着胳膊上的伤口看了一眼,“沈执清当年竟然骗了本殿!亏得本座当年如此信任于他!”   提起沈执清,嵇宴的面容便冷了下来,他啪的一声将扇子合上,低呵出声,“雍玦,你的信任,就是大寒那日差点要了他的命?”   雍玦笑了一声,“那是他活该!”   “哦,说起来,沈执清那天还是为了摄政王。”   雍玦观察着嵇宴的脸色,面上的笑意更浓,“看上去,摄政王竟然不知道?”   “可惜了,摄政王没有看见沈执清当年那奄奄一息的可怜样,那叫一个惨啊。”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睛,一步一步的冲着雍玦走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之下,只见嵇宴的面色冰冷如霜,像是一个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雍玦当即脸色一白。   他与嵇宴也认识了不少年了,嵇宴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便是生气了。   雍玦不敢将人逼急了向后退了一步,哪知嵇宴却并没有打断放过他,两个人当即对上。   然而雍玦压根不是嵇宴的对手,两个人对了几招,雍玦就从半空中砸落在地上。   他扶着地面吐了一口血,身上已被划出了数道伤口。   嵇宴将人从地上揪起,“说,你到底对他都做了什么?”   雍玦不得不仰头看着嵇宴,“谁会想到南梁不可一世的摄政王,竟然也会爱而不得。嵇宴,沈执清喜欢的压根不是你,你辛苦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根本不会领情。”   嵇宴嗤笑了一声,“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孤要的只是真相。”   雍玦:“本殿不会告诉你。”   嵇宴眼睛一眯,眸中有猩红之色一闪而过,“孤再问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雍玦笑了一声,“南梁摄政王,算无遗策。我就是要让这件事成为你的心头刺,你要是有本事亲自去问沈执清好了,前提是他肯告诉你。”   嵇宴盯着跪在面前的人,手指摩挲上对方的喉咙,“既然如此,你就没什么用处了。”   雍玦的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身后,石壁一侧的石门缓缓打开。   嵇宴微微侧目,耳边就听见沈执清喊他名字的声音。   雍玦张口就要喊出声,被嵇宴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嘘,别叫,他不喜欢看孤杀人。”   嵇宴看着不远处缓缓打开的石门,黑暗中,手指却是捏住了雍玦的脖颈。下一刻,他就感受到身下之人的剧烈颤抖。   嵇宴有些不高兴的出声道:“别动。”   感受着雍玦依旧不怎么安分,嵇宴将早已备好的透骨针分别刺入到对方身上各大关节处以及喉间。   待人彻底的安静下来,雍玦垂眸看着面前如同死去一般的人,凑到人耳边低语,“你放心,你现在只是动不了,还死不了。”   嵇宴声音一顿一字一句的再次出声,“听说过碎骨么?刚刚那些透骨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的让你的骨头尽数断裂,到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的死掉。”   “你可以亲自体验一下到底是筋脉撕裂更疼还是碎骨更疼。”   嵇宴将人如同破抹布一样随手丢开,慢慢站起身。   他用着锦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垂眸吐出来的声音冷的像冰,“雍玦,你欠他的,孤会百倍偿还。你所谋的大业是孤所爱之人护着的天下。”   “所以,就只能委屈让你,先死一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回府   石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沈执清快步走上前一步,在黑漆漆的万人坑之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明明知道对方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可心头没来由涌起来的担忧却不是假的。   光亮从身后的地宫之中映照出来,沈执清就看见光亮的尽头是着了一身玄黑色衣衫的人影,那身影此刻仿佛整个人坠入无尽的深海之中。   沈执清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他快走了一步上前,皱眉低呼出声,“宴朝欢?”   半跪在地上的人,在听见声音之后,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摇摇欲坠的人让沈执清快走了两步,上前一把将嵇宴扶住,“宴朝欢?!”   嵇宴半个身子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捂着胳膊娇弱的嘶了一口气,“疼,轻点。”   沈执清低头掰着对方的胳膊看了一眼,就看见一条血口子开在胳膊上,血顺着胳膊留下从指尖滴落在地面。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嵇宴仰头看向沈执清担忧的面色,气息奄奄的回答出声,“雍玦会武。”   沈执清偏头,估疑的朝着怀中的嵇宴看了一眼,“你怎么连雍玦都打不过?”   嵇宴掩唇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那是以前……”   对哦,不是一个身体了。   沈执清啧了一声,“唉,你不行了。”   嵇宴:“………………”   沈执清一脸同情的拍了拍嵇宴的肩膀,“没事,以后等本相好了,本相护着你。”   嵇宴挑眉,“好。”   “那相爷可要好好护着我。”   沈执清被嵇宴盯的有些怵的慌,他移开视线,视线落在了躺在地上的雍玦身上,“这人怎么回事?”   嵇宴抬脚踢了踢,“死了。”   沈执清:“你杀的?”   “不是。”嵇宴垂眸,“畏罪自杀。”   沈执清蹲下身观察了一番,的确发现雍玦身上伤口不多,没有致命伤,只不过……似乎很像他知道的一种死法。   他正准备仔细的看看,嵇宴就伸手将他拉住。   嵇宴:“有毒。”   沈执清挑眉,顺着人是话继续道:“所以是,服毒自杀?”   嵇宴:“对。”   沈执清趁着人不注意再次弯下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白玉菩提捡起,随后顺手碰了碰对方的脉搏。   指下脉搏微弱,虽然没有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看样子像是嵇宴的手法。   他不知道雍玦此时都在经历什么,但他知道嵇宴出手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就是了。   不管嵇宴到底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他,他只要知道,嵇宴不会害他这一点就够了。   而他现在的选择就是让这个谎言持续下去。   这是雍玦欠他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嵇宴不动手,他也会亲自动手。   沈执清抽挥手站起身,并没有拆穿对方,附和出声,“宴霖一家数十条人命,皆因这里的秘密而丧生,死了也好,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嵇宴挑眉。   沈执清知道雍玦听的到,故意开口,“对了,我找到陛下了。”   “哦?”嵇宴问出声,“在哪?”   沈执清拨弄着手里的白玉菩提,“我在神庙壁画上看见了这菩提,菩提意为涅槃重生,所以我们所看到的并非镜像,而是轮回的天地法则。”   “陛下就在金乌鸟之下的密室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沈执清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   沈执清哀叹了一声,“可惜了,人死了。要不然还能让人见上一面。”   嵇宴:“兴许,陛下并不想看见他。”   沈执清想到刚刚救人时见到的场景,赞同的点了点头。   也是。   谁会喜欢一个囚困自己多年的人呢?   嵇宴:“走吧。”   沈执清扶起嵇宴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石门而去。   雍玦,永别了。   他希望有些恩怨,有些事,能够随着雍玦的死,彻底的结束。   可不知为何,他却隐隐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   *   沈执清带着嵇宴出了地宫就径直去了麟潜宫中见了南梁帝嵇君策。   他们到的时候,众臣已至,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沈执清走上前,冲着高台上坐着的帝王拱手一拜,“陛下,君后死了。”   当年先帝突然暴毙,南梁帝临危受命,登位之时方才十六岁,今年已经是南梁帝在位第15个年头,而南梁帝是在自己二十岁那年于双叶城视察之时,认识的君后雍玦。   在沈执清的印象里,两个人帝后恩爱,当年南梁帝甚至是因为他,力排众议,立了他为后。   可七年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端坐于高台之上,在听见对方已死的消息时,那张看上去威严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或许囚禁三年,再深的感情,也会随着这世间的推移而散了吧。   沈执清视线从对方手腕上的红痕上滑过,低下头去,“陛下,那君后的尸体可要让人从地宫……”   “丞相。”南梁帝突然出声打断,他睁开眼,冷肃的眼神落下,“朕听说相爷身子不好,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让下人去做好了。”   沈执清垂眸,“是。”   南梁帝:“此番朕能够获救,多亏了丞相,朕一定好好赏你。”   沈执清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的诸位大臣,“不敢当,不敢当。”   “这件事仅凭我一人,难撼巨树,这件事也是诸位大臣帮忙之故。而且……”沈执清将视线落在身侧的太尉身上,“太尉大人更是为了此事特意从封地赶来寻陛下。”   “沈执清,不用你替老夫说话。”   秦沛单膝跪地,冲着南梁帝拱手,“陛下,这么多年,老臣竟然丝毫未能察觉陛下之危,老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雍玦将此事做得隐秘,太尉不必自责。”   南梁帝将身子靠在身后椅子上,“朕既已归来,等回宫之后,朕一定会论功行赏!”   自打刚刚沈执清进来,南梁帝就注意到了沈执清身侧立着的人。   对方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抬起头来。   熟悉的面容让南梁帝身子向前微微倾身,问出声,“丞相,这位是?”   沈执清介绍出声,“陛下,这位是宴霖,宴大人家的独子,宴朝欢。”   嵇宴冲着南梁帝行了一礼,“宴朝欢见过陛下。”   “宴朝欢……”南梁帝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面色稍稍一变。   沈执清将这样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突然跪在地上,“陛下,您若是真的要赏臣,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南梁帝:“讲。”   “当年宴家一事,据臣查证,背后皆是君后搞鬼。当年宴霖无意之中撞见地宫秘密,君后利用您的信任,偷梁换柱,目的是为了杀了对方,掩盖地宫的真相。”沈执清叩首一拜,“臣请陛下赦免宴家之罪,并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南梁帝并没有立刻回答沈执清,反而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扶手,“回宫之后,将一应证据呈给朕,若事情当真如丞相所说,朕定给宴家一个公道。”   嵇宴有模有样的伏地叩拜,“朝欢谢陛下。”   沈执清挑眉亦叩拜出声,“臣谢陛下大恩,祝陛下福寿永康,千秋万盛!”   *   随着南梁帝的归来,金麟台行宫之行彻底告一段落。   当晚,南梁帝便下令班师回朝。   直到半夜,一行人才赶回到相府。   回府的第一件事,沈执清就是将嵇宴赶出了翠微阁。   堂堂摄政王第一次被人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抱着自己的东西拐回了霜花小筑。   嵇宴前脚刚迈进院,隔壁传来“呲呲。”两声。   嵇宴不用看就知道是玉离。   他脚步未停继续朝着院子里走,果不其然还没走两步,玉离就忍不住跑了出来。   “欸欸,宴哥。”玉离拽住了人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询问出声,“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出去惹相爷生气了?”   嵇宴将袖子从玉离的手里抽出来,“没有。”   “我不信。”玉离追上前两步,“你肯定惹相爷生气了。”   玉离脑子里飞快的转了转,“哦,我知道了,是你说错话了是不是?不对,难不成是你不解风情?一定是一定是。”   嵇宴挑眉。   一段时间不见,耳根子安静了会。   现如今听着人在耳边叨叨叨,倒还有些想念。   嵇宴难得好心情了一点,冲人多说了一句,“都不是。”   “不是吧。”玉离盯着嵇宴面上的表情,“宴哥你怎么看着不伤心,不落寞,反而开心??”   无动于衷,漠不关心才该担心。   沈执清能如此,就只能说明在意,他该开心才对。   嵇宴没有跟玉离解释,抱着衣服进了屋子。   玉离追了进来,他视线朝着嵇宴那些衣服上看了一眼,面上浮出了一脸的嫌弃,“怎么都是黑色?我记得你之前刚进府赏的时候,穿着衣服比这艳丽多了。”   他伸手将嵇宴挂在架子的衣服扯下,丢在了一旁,“我跟你讲啊,你可别学摄政王,装什么高深啊。相爷不喜欢死气沉沉,换。”   嵇宴:“……”   嵇宴抱起手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这么说,你还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那是自然。”玉离从内室抱出来几件新衣服,“我这段时间去裁衣店定做了几件衣服,这是给你的。”他将衣服塞进宴朝欢的手里,“你放心,你穿上,相爷一定走不动。”   嵇宴低头看了看怀里被迫接住的衣服,伸手将衣服抖开。   只见手里这件,粉色,V领,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外罩,这要是穿上去……   嵇宴扬了扬眉,“这能穿的出去?”   “谁让你穿出去。”玉离凑到嵇宴的耳边,暧/昧低声道:“在相爷跟前穿。”   玉离伸手在嵇宴的胸前打转,“就宴哥这身材,就得多露一点,好让相爷爱不释手。”   嵇宴伸手刚想握住玉离的手指,手里就被硬塞进去一个木盒。   嵇宴:“什么东西?”   玉离一脸神神秘秘的挑眉,“好东西,打开看看。”   嵇宴在对方一脸期待的眼神之下,将手中的盒子给抠开。   下一刻,嵇宴就黑着一张脸将盒子给合了上去。   烛光下,一贯冷静自持的摄政王耳廓红了红。   “是不是好东西……”玉离眼尖一就看见了对方耳廓的红,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抬手指了指,“宴哥,你不会没见过吧。”   嵇宴:“……”   之前番邦进献,见还是见过的。   “宴哥,你这纯情的样子看着不像与相爷有过什么啊。”玉离琢磨了一番,“我知道了,你不会还是个……”   “欸欸欸,你赶我走做什么?”玉离被人逼退至门外,就看见门在眼前砰的一声关了上去。   玉离想了想,拍了拍门,“宴哥,你不要害羞嘛,夫妻之间,多点情/趣,爱情才更持久。”   嵇宴:“滚。”   等门口没了动静,嵇宴才想起来东西没还过去。   他将手里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又啪的一声合上,将盒子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等人沐浴回来看见,却是抓着那东西,塞进了床底下。   简直是……   臊得慌。   *   南梁帝归朝,百废待兴。   早朝之上南梁帝正式宣布废除雍玦后位,全家抄没。   而此番救驾护君,论功行赏,秦沛,周景等人皆受了赏赐,沈执清因另有所求,南梁帝只是对其赏了黄金百两,外加锦帛百匹,而宴家一事,人证物证俱全,南梁帝收回了当年惩罚,其家眷免去奴籍恢复白身,并追封了宴霖为三品内史令,允已厚葬。   等圣旨宣读完毕,南梁帝冲着下方跪着的沈执清问出声,“丞相,朕听说宴朝欢在你府上是吗?”   沈执清应了一声,“是。”   南梁帝:“宴家出事之后,宴朝欢就流落入了双喜楼?”   沈执清:“双喜楼的妈妈因对方的长相从官兵手中将人扣了下来。”   “难怪宴霖之前将他这个儿子藏着掖着,朕那日一见,还以为是摄政王重临于世。”南梁帝蹙眉头,“朕本想着宴家一家罪责以免,宴家仅剩的这一独子便让其入朝为官。”   “可惜,却成了伶人。”   沈执清因南梁帝的话而蹙紧了眉头。   他分明是从这话语里听出了鄙夷与憎恶。   南梁帝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朝并无伶人为官的先例,这样吧,朕记得外姓王中荣乐郡主生的还行,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让人去做个驸马也不算埋没了,丞相以为如何?”   沈执清:“……”   他没想到南梁帝此番竟是想要赐婚,只不过这话问他倒是有点尴尬。   周景从一旁走出,冲着高座之上的南梁帝拱手一拜,“陛下恐怕这亲事做不成。”   南梁帝:“为何?”   周景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宴公子已有家事。”   “哦?”南梁帝倒是微微有点惊讶,“娶的哪家姑娘?”   沈执清在一旁不得不硬着头皮出了声,“他嫁的我。”   “做妾。”   作者有话说:   宴霖人物事件卡已解锁80%,再有一两张解锁完   南梁帝X雍玦 人物卡解锁启动中 第44章 赐婚   “陛下赐婚,恭喜相爷,喜得美眷。”   “恭喜恭喜,回头相爷摆酒记得给我们发请帖。”   “恭喜恭喜。”   远处高台之上南梁帝摩梭着腕骨之上的红痕,垂眸看向下方被众臣簇拥着的沈执清,“当年这后党中人,唯有他沈执清活到了现在,倒是审时度势的很。”   随着南梁帝的声音落,张全从殿内躬身走出,“陛下,现如今能找到像相爷这般忠君为国的人可不多了。”   “只希望咱们这位丞相能一直如此,也不枉朕的一番良苦用心。”南梁帝将放在沈执清身上的视线抽回,微微侧目看向张全,“听说那宴朝欢是你亲自送去相府的?”   张全:“是。”   南梁帝回身看向对方,“你觉得,宴朝欢会是那人吗?”   张全惶恐,“回陛下,此人老奴之前就观察过,他虽长得与摄政王极为相似,但绝不会是,更何况,当年陛下不是亲自看着摄政王入葬的吗?”   “当年先帝以金匮盟约封了嵇宴为摄政王,此后处处压了朕一头。”南梁帝沉默了片刻,“非亲缘,却如此相像。不管如何,此人绝不可入朝为官。”   南梁帝摩挲着腕骨的手稍稍一顿,“宴朝欢的身份再派个人查一查,若他当真安分守己的肯嫁入相府也就罢了,若不愿,此人决不可留。”   张全神色动了动,“是。”   南梁帝偏过头来,“人带回来了吗?”   “已被安置在了御龙殿。”张全躬身,“但全身骨骼断裂仅剩一口气。”   南梁帝错身与人走过,顿住脚步,“看着自己前主子这般,可有什么感想?”   张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老奴为您鞠躬尽瘁,绝无二心!”   南梁帝抽回目光迈步离开,“去相府传旨去吧。”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查证,宴家一案确系君后蒙蔽天听。今特赦宴家无罪,追封宴霖为三品内史令,家眷奴籍归良,归还其府宅,良田百亩。宴家有子,名曰宴朝欢,品性端方,念其于丞相两情相悦,今朕特赐婚于二人,愿永结同心,不负圣恩。”   张全将手中的圣旨合上,递到对方面前,“这可是今晨,丞相亲自给爷求得,爷还不接旨?”   “亲自求得?”嵇宴挑眉,“他怎么说?”   张全回答出声:“今日陛下本是要将荣乐郡主赐给爷,是相爷说与爷两情相悦,陛下这才允了相爷抬了您做夫人的。”   昨日沈执清才将他赶出来,今日就在朝堂之上对他诉说爱意。   虚情假意,嘴里倒是没个实话。   嵇宴心里生气,面上却还是将圣旨从张全的手里接了。   至少有了它,沈执清想赖是赖不掉的。   他起身,冲着张全出声,“公公不如去我屋里坐坐?”   张全:“宴公子请。”   回了霜花小筑,嵇宴就将手里的圣旨丢在了桌子上。   随着‘啪’的一声,让跟着进屋的张全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   嵇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袖子,“新主子如何?”   张全叩首一拜,“殿下,天地良心老奴的主子只有您一个,今日陛下下朝问起您,老奴还帮了殿下隐瞒。”   嵇宴:“公公看上去还挺得意。”   张全给人磕了一个头,“老奴不敢。”   见嵇宴没说话,张全膝行了两步跪到人跟前去,“殿下,老奴不管去了哪里心一定向着殿下。”他将手伸进怀里,将一枚玉佩呈给嵇宴,“这就是当年君后从宴霖那里拿到的玉佩。”   嵇宴微微垂眸,抬手将玉佩拿到手里。   他将玉佩来回翻看了一番,就看见了玉佩一面刻着的金乌纹样。   张全仰头解释出声,“此物的原主是一个名叫先生的人,这么多年这位先生一直与雍玦保持联系,宴霖的事情包括陛下的事情,背后皆是这位先生在出谋划策。”   嵇宴询问出声,“他的标志可是一片尾羽?”   张全:“殿下见过?”   “行宫天池内,在水下欲杀了沈执清的那几个人手腕之上皆有此印。”嵇宴将玉佩握在手中,“看来,要杀沈执清的不是雍玦,而是这位先生。”   嵇宴眯起了一双眸子,“可有与他的传信方式?”   “并无。”张全声音一顿,“这些年有事都是这位先生主动联系的雍玦,但老奴知道一点,这人应是双叶城之中的人。”   嵇宴:“怎么说?”   张全解释出声,“因为此人每次走后,屋子里总会被染上一股子淡淡的迦叶兰的味道,此花只有双叶城中会有,且味道浓郁,老奴不会认错。”   “双叶城,燕国。”嵇宴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半晌方才再次问出声,“还有别的吗?”   张全:“此外老奴就只知道当年雍玦与陛下在双叶城之中相见,是雍玦设计而为,其余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嵇宴:“雍玦死了吗?”   冷不丁的问话让张全冷汗涔涔,他双手撑在地上回话道:“雍玦他……”   张全一句话尚未说完,衣服领子就被人揪起。   嵇宴垂眸将人望着,“雍玦怎么?”   张全面色煞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雍玦将人丢开,“饶命什么?孤没听懂。”   张全赶忙爬了回来,“殿下,老奴不是有意要隐瞒于您,是陛下临时决定,老奴这才将人带回。”   嵇宴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轻笑了一声,“孤倒是低估了雍玦在嵇君策心中的地位。”   张全:“那需不需要老奴将人直接……”   “不必了。”嵇宴眸色微眯,“一个废人,孤留着也没什么用,嵇君策想要孤就送给他。”   或许对于雍玦而言,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在嵇宴的眼神下,张全从地上爬起身来。   门被嵇宴打开,入眼就看见是跟在沈执清身边的掌事姑姑浮春。   “姑姑有事?”   浮春冲着人微微躬身,“见过宴公子,公公。”   “宴公子,相爷派人传话来,说他在宴府等您,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嵇宴嗯了一声,“辛苦姑姑来通传,我这就过去。”   嵇宴跟着浮春迈步出了屋子,错身从张全身边走过之时,稍稍顿住一步,“你回去之后密切关注宫里动向,有消息立刻报我。”   嵇宴直起腰朗声却道:“公公回宫之后,记得代我向陛下问好。”   张全:“一定一定,恭送宴公子。”   *   今日阳光正好,阳光从树叶之间投射下来,映照在下方的人身上。   只见树下之人单手撑着脑袋,侧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风将他身上的衣衫吹动而起,白衣翩然如蝶,而坐在树下之人此时闭着双眼,似是已然沉睡。   沈执清又做梦了。   现实中是白天,而梦里,已是黑夜。   他睁开双眼,入目所见,便是寂寥无人的宴府府邸。   他迈步向前一步,脚下就踢到了一个东西,沈执清低头一看,就发现是宴府的匾额。   匾额断成两节,碎裂在染了雪的台阶上,像是珠玉蒙尘,一片萧瑟之意。   沈执清伸手将匾额扶起,放在一旁地上拼接而起,自己则是直起腰,迈步入府。   寒风瑟瑟,比起四周冷风更为冷清的则是府内。   府中安静的出奇,沈执清离了老远,只看见有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者正在握这手里的扫帚扫着院中的雪。   想来上次入梦之时,府中虽然遭了浩劫,但家丁兴旺,倒还是一番生活气。   可此时,仿佛是人去楼空,再无生气。   远处那老者似乎是注意到这边,冲着他走了过来,“欸,你是谁……探花郎你怎么在这?不对,该是叫您奉御郎,您现在不应该已奉旨去了乌蓬里了吗?”   原来是这个时候。   春日宴之后,他被封为奉御郎奉旨前去乌蓬里查案,而宴霖正是在他走之后被处决,等他回来之时,宴家一家已然惨死。   沈执清哦了一声,冲着对方道:“想起来点事情,就晚走一些。”   老者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您是来找摄政王的?”   嵇宴?   沈执清顺着老者的视线朝着后院亮着灯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对,我来找他,他在哪?”   老者顺着一指,“殿下在里屋见老爷。”   “多谢。”沈执清冲着人微微颔首,就迈着步子朝着里面走去。   算算日子,明日宴霖就会被问斩了。   当年宴霖事发,他不相信事情为宴霖所做,年少轻狂的他曾去流云台求过嵇宴一次。   而嵇宴拒绝了。   当时他就觉得此人冷血无情,南梁若交给他,一准要完蛋。   可没想到,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嵇宴来见了宴霖。   他来见他做什么?还是说,之后宴霖一家惨死跟嵇宴有关?   想到此,沈执清加快了脚步走去内室。   他脚步顿在屋外,用手指在窗花之上戳了一个洞。   他趴上去看,只见屋内镣铐加身的宴霖正冲着嵇宴俯身跪拜于地。   立于宴霖身前的嵇宴伸手将人一把扶起,“此事本殿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宴公不必行此大礼。”   宴霖却还是给人跪了下来,“罪臣自发现了行宫的秘密之后,便知自己已然活不长。殿下能够救下罪臣的亲眷,罪臣死也可以瞑目了。”   沈执清稍稍直起了一些身子。   原来当初宴家亲眷改为为奴流放一事是嵇宴的手笔。   这不还是出手相救了,干嘛当初要在他面前说出那般狠绝的话?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耳朵里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号。   他附耳过去,就听见宴霖出声道:“殿下,此前奉御郎曾救过罪臣一家性命,朝堂波诡云谲,我宴家之后恐无力回报,不知罪臣能否向殿下讨一个赏?”   嵇宴:“讲。”   宴霖:“殿下与奉御郎同朝为官,奉御郎出入官场年轻气盛,求您看在宴家这么多年为皇室效力的份上,在朝堂之上照拂奉御郎一二,他若是日后犯了什么错,亦是求您护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   宴霖的事最后一次入梦。   明天会把宴家最后的结局一口气写了,所以今天先这么多么么哒。 第45章 雪夜   宴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掷地有声仿佛是直接砸进沈执清的心脏。   这些话让沈执清不禁想起自己此前与嵇宴的相处。   每每争执之时,那人便是处处退让。   从前他一直以为是嵇宴争不过他,直到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七年前,宴霖曾因他向嵇宴许了一个愿,求他庇护他。   原来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在较劲,而对方从未想过要同他争个高下。   沈执清自嘲的笑了一声。   宴霖让他护他就护,堂堂摄政王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他沈执清什么时候让他这般让着了?   倒像是他赢不过他似的。   沈执清放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   半晌,他眸子垂落,敛去了眼底的一片落寞神色。   沈执清已不愿听下去,撑着身子转身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那扫雪的老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奉御郎这是要走吗?可是见到了殿下?”   沈执清不愿意多说其中的原因,便是冲着老人编了个谎话,“老伯,我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他声音一顿再次出声,“对了,若是一会有人询问,切勿说我来过此地。”   老人不明所以,本是正准备问一问为什么,沈执清却已然离去。   老人冲着沈执清恭敬的一拜,直起身时就看着人从大门处离开。   天上的月皎白清冷,落在那着了一身白衣的人身上,白衣包裹着人单薄的身躯,老人平白的总是觉得在奉御郎身上看见了几分寂寥,萧瑟孤寂的很。   可明明现如今奉御郎风头正盛,合该春风得意才对。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沉冷清贵的嗓音,声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听过。   老人握着手中的扫帚赶忙转过头去看,就瞧见雪地之上,着了一身玄黑色宽袍的摄政王就立在身后。   他身上玄色衣衫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辉,映透出那张面容冷月如霜。   老人视线稍稍偏,就看见摄政王的身后跟着的是从房间之中走出来的老爷。   老人不敢多言,抽回目光赶忙冲着人躬身行礼,“老奴见过摄政王,见过老爷。”   押解宴霖的侍卫在见两个人从房间内走出来,亦是走上前冲着嵇宴躬身行了一礼。   然而嵇宴的视线却是垂落,落在了雪地的脚印上。   只见那脚印一直蔓延至宴府府外,延伸至更远的地方。   宴霖察觉出嵇宴视线的不同寻常,他走上前问出声来,“殿下,是有什么不对吗?”   嵇宴抬眼,问出声,“刚刚谁来过?”   老人心中一惊。   但想着刚刚奉御郎的交待冲着人躬身回答出声,“殿下,刚刚不是只有您来过吗?……”   老人顺着嵇宴的视线看向雪地上的脚印,握着手中的扫帚就要将脚印给扫去。然而扫帚刚刚动起来,就被一双手给一把握住。   嵇宴皱紧了眉头:“回答孤,刚刚到底谁来过?”   落在耳畔的声音,冷的像是一层寒冰。   老人浑身一颤,脸色一下子白了下去。   这老仆一直是宴家的管家,这府中一众家丁都给遣散了之后,整个府上依旧愿意留下的只剩下这位老仆。深知道摄政王性格的宴霖害怕老仆因为此得罪摄政王赶忙走上前,“刚刚到底遇见了谁,还不快点说。”   自家家主发话了,老仆只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将刚刚沈执清来了此的消息说了出来。   “奉御郎?”宴霖诧异的问出声,“这个时候奉御郎不是已经接了陛下的旨意去了乌蓬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偷偷朝着摄政王撇了一眼,回答出声,“奉御郎说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来这里见殿下,但老奴看那样子,人的好像并不太像是来见人的。”   一贯冷静自持的摄政王,在听见沈执清名字之后,面色就稍稍一变。   随后还不等人将话说完,嵇宴就已是迈着步子朝着外面走去。   *   京都在不是金吾不禁夜的时候,会实行宵禁。   此时,月上中天,京都主街之上已空无一人,沈执清从宴府之中出来之后就在长街之上晃荡,月光映照在身上,将影子无限的拉长。   直到现在,沈执清就算在傻也已经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梦了。   怎么会有一个梦,一遍又一遍的去梦见那个人。又怎么会有一个梦,会如此真实的展现他过去从未见过的场面?   自从他知道宴朝欢的皮相之下藏着的是嵇宴之后,对于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沈执清也觉得自己不是不能接受。   就如现在,他已经不会如前几次那样,进入时慌乱紧张,反而能坦然冷静的去思考,此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沈执清思虑再三,觉得这里这应该不是一场梦,而是过去的重现。   而这些梦,都在围绕着一个人——宴霖。   似乎是有什么人,想让他揭开当年的真相。   他入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如果他猜的不错的情况下,他每次入梦,必是要让他发现什么关键信息之后才肯放他出来,因此,他今晚恐怕是无法从这里离开。   可在过去这个时间点上,他此时应该已是离京,在前往乌蓬里的路上。   有家不能回,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沈执清长叹了一口气。   *   从宴府追出来的嵇宴,很快就在空无一人的长街见到了沈执清。   是他。   那个七年后从现实当中而来的沈执清。   沈执清走的很慢,嵇宴并没有选择上前去惊动对方,而是稍稍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的跟着。   沈执清走走停停而嵇宴亦是如此。   就这么不知道走了多久,沈执清的脚步犹豫的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客栈内亮起的灯火昏黄却温暖。   沈执清上前拦阻住了正准备的关店的小二,“等等。”   小二平日里也会接到一些晚归的客人,今晚这个却长得过于漂亮。   小二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出声,态度友好的问出声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沈执清:“住店。”   有客不迎,有钱不赚是傻子,小二赶忙将门挡给撤掉,热情的招呼着进店,“客官住多久?”   沈执清略微思索了片刻,“住……先住一晚吧。”   小二多看了一眼。   明明面前这位看上去富贵的很,他本以为是个肥羊,没想到就住一天。   不过一天就一天吧,他也不挑。   客栈内掌柜的也已经去休息去了,小二自己从柜台上拿出算盘拨弄了一下,将算盘的数目报给了沈执清。   沈执清平日里大手大脚花钱惯了,从来没干过这事。   此时在面对小二的视线,有些窘迫的冲着人出声,“不好意思,您看我今天出门走的匆忙,能不能先……赊账?”   沈执清的声音一出,小二的面色就变了,他抬眼看向对方,出声,“那公子报个家门,我们把钱记您府上。”   沈执清沉默了。   他人现在都不在京都,要是明天突然出现一笔账记在了府上,府上怕不是要炸开锅以为他回来了。   沈执清犹豫了半晌,“我没有家,你看能不能……”   小二的脸色突然就黑了,“没钱住什么客栈?去去去。”   这人看着人穿的富贵,以为是一个世家公子,没想到却是一个穷光蛋!白白浪费他感情。   这还是沈执清头一次被人从客栈赶了出去。   倒春寒里的风冷的彻骨,钻入脖颈,让人浑身抱着肘子打了个哆嗦。   换成平常他可能已经上前去找人理论,可现在是自己理亏在先,沈执清脸皮薄的很。   罢了,都是生意人,何苦为难人家。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前面好像有个庙,应该可以将就一个晚上。   沈执清这么想着,就迈步朝着记忆当中的破庙走了过去。   时间越是推移,天气就变得更冷了一些。   寒气入嗓,沈执清冷的咳嗽了几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他向前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响起了快跑到跟前的脚步声。   “客官请留步。”   沈执清转过身去,视线落在急匆匆跑来的小二身上,“有事?”   小二喘了一口气冲着沈执清开口道:“不好意思公子,刚刚我们掌柜的骂了我。”   “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客栈刚好还有一间房空着,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您就别走了。”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沈执清:“真的?”   小二点了点头,“绝不骗您。”   这大冷天的,沈执清面上一喜,“如此就多谢了。”   小二伸手比个了请的手势,“您请您请。”   沈执清跟着人回了客栈,就住了下来。   小二将人送进屋子里,就迈步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喜滋滋的从怀中将一颗金豆子拿出又仔细看了看。   真金子,赚了赚了。   这金子都够包下整个客栈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花这么多钱只为了让别人在此睡一晚上。   小二刚将进金豆子收起来,一抬眼就正对上一双薄冷的面容来。   他扶着木梯站稳身子,冲着人拱手,“您吩咐的房间已经给安排了,你放心,那位爷很满意。”   嵇宴将视线从上面的房间抽回,叮嘱出声,“他怕冷,去准备点热水给人送上去。还有,在去做一点吃食。”   不知道是不是落在身上的眼神太过凌厉,以至于小二咽下了口中的不满。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飞快的冲着人应了一声,就下了楼梯准备去了。   待人走了,嵇宴这才抽回目光,迈步走到了沈执清的门边。   他手伸出,正准备敲敲门,手指却是在伸出之后蜷缩起来,到底是没有将门敲开。   宴霖的事情差最后一个环节,此时的他还不是出现的时候。   刚刚的话他不知道沈执清听到了多少,但看着人的样子,像是不怎么高兴。   可嵇宴最不擅长的就是如何去哄好一个人。   嵇宴索性不打算去给沈执清添堵,他抱着手臂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静静的守了人一整夜。   一墙之隔,沈执清却是失眠了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说:   加班晚了,来不及了先这么多,明天万更。 第46章 喜欢   后半夜,客栈外突然传来噪杂的人声。   沈执清翻身而起。   他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给推开,窗外的冷风灌入让沈执清咳嗽了两声。   等咳嗽止息,沈执清伸手裹紧了衣服,朝着长街之上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夜幕之下,道路的尽头亮起了一簇火光。   客栈下的长街之上传来嘈杂的人声。   “死人了死人了。”   “怎么看着死的都是官兵?是何人竟然这么大胆?”   “你们看到了吗?那马车可是大理寺的马车,说不定那马车之内就坐着穷凶极恶的人,死了就死了。”   “谁知道呢?”   声音传入到沈执清的耳朵里,对话当中的内容却是让人皱紧了眉头。   大理寺的马车,难不成……   沈执清当即顺着看那火光照耀之处看了过去,越看这位置越像是……宴府?   坏了。   有人要杀宴霖灭口!   沈执清当即转身,抬手拉开房门。   房门打开,沈执清迈步走出门,却是被杵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他偏过头去,就看见嵇宴抱着手臂靠在门外正偏头看着他。   沈执清:“…………”   什么情况?   嵇宴怎么在这?   沈执清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就察觉到对方好像并不是才到,而像是站在外面许久。   难不成刚刚他出了宴府,这人就追了过来?他莫不是站在这守了他一个晚上?   可堂堂摄政王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出,沈执清眉头当即蹙起,“摄政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嵇宴也没有想到沈执清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将门给拉开,与人双目对视的那一瞬,让一贯冷静自持的摄政王面上滑过了一抹无措。   “孤,孤……”他直起身,放下手臂到底还是冲着人解释出声,“孤刚刚听说奉御郎去了宴府就过来看看。”   果然如此。   沈执清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片刻,他看向下方,“那摄政王可知宴府的马车烧了。”   嵇宴快走上前一步,手指扣上走廊的围栏向下看了一眼。   只见原本安静之极的客栈多了一些热闹,住客纷纷从屋内走出,围在客栈的门口朝着不远处火光亮起之处看过去。   “有人要杀……”嵇宴偏头,哪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执清一个人丢下他先行了一步。   嵇宴朝着围栏上拍了一把,沉着一张脸就追了过去。   *   沈执清推开人群,出了客栈就朝着宴府而去。   刚刚长街之上寂静无声,清冷的月光斜照而下,一个人都没有。   而此时火光从街道上映透出来,似是要将天际照亮,长街之上陆陆续续有人从屋内走出,视线看向火光之处,议论纷纷。   这火烧的不同寻常,越是靠近,那火光越大。以至于虽然看热闹的多,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燃烧的火,火苗攒动燃烧,沈执清的脚步却没停,在周遭人的注视之下,沈执清却是独自一人逆行而上。   火光映透眉眼,沈执清的心却是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   这般大火,车内之人必死无疑。   明明晚上时候他见到人时,人还是活着的。   活着向嵇宴祈求护他,助他。   沈执清心里泛着阵阵酸涩。   他吸了吸鼻子,脑海之中不自觉的想起了初入梦之时见到对方的样子。   行宫之中,他不过是顺手将人救了,宴霖就记到了如今。   中书侍郎宴霖是个爱民如子,勤政廉洁的好官,到最后却因为行宫之密,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果。   当真是好没道理。   空气之中熟悉的血腥味扑入鼻尖,沈执清就看见马车四周躺倒了一地的尸体,血浸透了地下的青石板。   他迈步从尸体之中穿行而过,低头将四周的尸体看了看。   果不其然,看衣着死的都是押送宴霖的官兵。   且一刀毙命。   沈执清抬起头望向前面燃烧着的马车,一双眸子染了一抹红。   明明人明天就要问斩,为什么有人却是一天都等不了?   沈执清正欲上前,身后突然响起了嵇宴的低呵。   “别再走了。”   沈执清脚下的步子却未停。   他想上前去看看,看看人到底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万一……   沈执清向前走到马车一侧,袭来的烟尘让他掩唇咳嗽出声,垂落在身侧的胳膊就被一双手给拉住。   沈执清挣了挣,就听见身后嵇宴染着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执清,你不要命了!?”   沈执清咬唇。   他没有回答嵇宴的话,而是偏过头去看向马车。   燃起的大火从后面烧灼,火舌已经卷到了马车的车头。   沈执清站的近,能感受到热浪不断的拍打在脸上。   马车的车帘已被大火给吞噬,他目光跃过火苗看向车内。   就在这时,嵇宴突然靠近,将一双手覆在了眼上。   沈执清的长睫扫过对方的掌心,眼前的一切就被全部遮挡。   沈执清刚想出声,耳边响起低语。   嵇宴:“别看。”   沈执清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七品奉御郎,何德何能得到堂堂摄政王的相护?   嵇宴,你此时所为,是不是因为宴霖,是不是就是因为那句话?   沈执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疼。   他脑海之中有那么一刻,突然的希望此时嵇宴所做的一切是真心而起,而不是……   沈执清猛地一愣。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嵇宴的所思所想?   他将脑海之中的想法挥去,伸手将对方的掌心给拉下。   不远处,马车内的景象几乎是一览无余。   只见马车之内,宴霖被人用锁链禁锢在车内,逃生不得,而此时身体被大火包裹,死不瞑目。   沈执清呼吸一窒。   嵇宴眸子垂落,便是看见身前之人肩膀的颤动之色。   他将手按在沈执清的肩膀上,将人掰过身,神色的认真的低唤出声,“沈执清。”   沈执清在转过身来的同时,垂落在长袖当中的手就紧紧攥起。   到底是什么仇怨,竟是让宴霖被活活的烧死在马车里?   沈执清微微抬眸就正对上嵇宴那双乌沉的双眸来。   “嵇宴。”身后火光冲天映在眼底,沈执清低唤了一声。   他盯着对方的眸子看了半晌,出声道:“宴霖被人害死了。”   嵇宴的眉头轻蹙而起。   沈执清突然走上前一步,反手攥着对方的胳膊质问出声,“他今晚明明该在牢狱之中等待明日问斩,敢问摄政王为什么要将人从大理寺之中带出来?”   嵇宴眯起一双眼,“沈执清,你不信我?”   身后宴霖的死状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沈执清没有回答出声,反而是收紧了手,低呵出声,“回答我。”   事情太过反常。   今晚见过宴霖的只有嵇宴,而宴霖也是在他走之后被人杀掉的,分明是有人的栽赃陷害。   嵇宴垂眸回答出声,“今晚不是孤将宴霖带出来的是宴霖约的孤。”   宴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将嵇宴约出来?   难不成就为了说那句话?   不对,应该是他还漏掉了什么。   沈执清追问,“既然摄政王将人带了出来,又为什么,不将人亲自送回去?”   嵇宴未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出声,“因为你。”   沈执清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嵇宴亦是走上前一步。   此时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面前之人,一身暗光流转的白裳,将脸衬得清极艳极。   嵇宴垂眸望进了沈执清亮如繁星的眼底,想要伸出的手在袖中蜷曲,他一字一句的冲着人回答出声,“沈执清,因为孤知道你来了。”   因为知道他来了,所以丢下了宴霖,来追了他?   沈执清浑身一震,他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退一步,可是嵇宴却丝毫不给他机会。   哪怕是片刻逃离他的机会。   嵇宴身后火光明灭,往日里幽深难测的双眸此刻却是眸光灼灼,比身后的光色还艳。   沈执清被这眸光之中敛藏的情意烫了一下。   他不明白。   在他的认知当中,他与嵇宴虽幼时见过,但自从他不做西河玉京的世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在京都相见,嵇宴已是南梁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他不过是一个刚刚及第的进士。   两个人就算是见了面也礼数有佳,从未有过半分的逾矩。   可嵇宴这情,到底是从何而起?   亦或者只是戏耍之言?   面前的人面色变了几变,嵇宴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吐出的声音声色渐沉,“沈执清,你信我吗?”   再一次的问话,让沈执清将视线飞快的从他身上抽离,眼神有些躲闪的回答出声,“我信。”   “摄政王今夜刚见完人,人立即就死了,你倒是还没这么蠢。”   嵇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沈执清。”   身侧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沈执清恍然察觉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此时两个人地位悬殊,这骂出来的话,就是在挑衅对方的权威。   “那个……口误口误,我是说摄政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怎么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沈执清摸了摸鼻子,在嵇宴的注视之下,走上前一步将视线落在了地上的尸体上。   刚刚随意的一瞥,他还以为是普通的什么刀。   此时,仔细看了看尸体脖子上的血痕,痕迹的模样却让沈执清蹲下身来。   他伸手拨开对方的衣服领子,将刀口看了一眼,脑海之中响起了一个兵器。   “银钩。”嵇宴已为他回答出声。   沈执清抬头朝着对方看了一眼,就伸手掰着四周官兵的伤口都看了一眼。   半晌,他站起身,“这些人皆是死于一人之手。”   嵇宴走上前,“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沈执清没回答他的话,视线而是落在了尚未完全烧完的马车上。   就这么一扫,他突然在马车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金乌。   金乌振翅,暗金色的纹饰,正在逐渐被大火吞噬。   又是金乌。   这背后难不成也有雍玦的手笔?   放火烧车,目的就是烧毁证据。   既是如此,那宴霖必是知道了什么重要的消息,这才让人一刻也等不了的想要除掉他。   想到此,沈执清就绕着马车走了两步,很快他就抬起手指着马车内出声,“嵇宴!宴霖他手里有东西!”   沈执清想要迈步上前,奈何大火太大了,根本近不了身。   四散开来的烟火,让他咳嗽了几声。   他抬袖掩唇,看向不远处的人群,低呵出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来救火!”   有人敢上前,周围本是看热闹的百姓这才敢端着水盆上前扑火。   火被水浇灭了一点,沈执清耳边就听见马车哗啦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他顺着声音去看,就见刚刚吵吵着不让他上前去的嵇宴,此时跳上马车,正将车门踹开来。   火舌卷起火苗窜起,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冲着马车喊出声,“嵇宴!”   声音落,人却是充耳不闻,转身就已经进到了马车里面。   沈执清不敢耽搁,快步走到一旁的人群之中,亲自接过一盆水朝着马车上泼水。   四散的烟尘让沈执清咳嗽声不止,他伸手用袖子遮挡冲着马车内再次喊出声,“嵇宴?你能听到吗?”   “嵇宴?!”   马车内没有人应他。   心里没来由的一慌,沈执清将手里的水泼完,就打算亲自去看看。   哪知他刚靠近,嵇宴就从车内跃出。   沈执清快步上前,帮人将身上窜起的火苗拍灭。   嵇宴伸手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沈执清的跟前,“喏,你要的东西。”   沈执清皱着眉头低呵出声,“我要就去闯火吗?不要命了?!”   嵇宴却是轻笑了一声,“是,只要你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必是为你寻来。”   沈执清:“你在说什么鬼话?”   嵇宴将手中的东西放进沈执清的手里。   沈执清看着手里焦黑的根茎,伸手拨弄了一番,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嵇宴:“这是迦叶兰的根茎。”   “迦叶兰?”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沈执清将手中半边焦黑的花朵放在眼前仔细的看了看,“我想起来,迦叶兰是双叶城之中的花。”   “宴霖他……”   沈执清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有士兵而至。   嵇宴当即就抓起沈执清的手,转身离开,“走,我们先回客栈。”   暖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到身上,沈执清低头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到底没有挣开。   两个人离开的匆忙,以至于就没有注意到一侧房屋的屋顶之上,一人全身被笼罩在斗篷之中,视线目送着两个人离开。   “沈执清,嵇宴,还真是多管闲事!”   月光从上方映照而下,拢着在斗篷之中银钩泛着了冷光,有血从银钩之上滑过,滴落入尘埃之中。   *   客栈内,沈执清坐在椅子上视线盯着桌子上的干枯根茎,喃喃出声,“杀宴霖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手握银钩的黑衣人,摄政王可知此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人他遇见过两次,一次是在行宫之中追杀过宴霖,一次是他前去宴府拿过玉佩。   玉佩曾在雍玦的凤栖宫的地宫之中出现,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雍玦的人?   可也说不通,若是雍玦的人,为什么会任由雍玦就这么死了?   而且不仅如此,在他的记忆当中,现实里他们在行宫之中遇见的黑衣人是雍玦并不是他,而此人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从未再出现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立在窗户边上的嵇宴回答出声。   他抬手将面前的窗户关上,走了回来,“但你说过,这个人的手腕之上有一个蝴蝶的胎记。”   “没错。”沈执清愁苦的再次出声,“可茫茫人海,去哪去找一个腕部有印记的人?总是不能扒着人一个一个找吧。”   嵇宴提醒出声,“那就不如先查查身边。”   “身边?”沈执清看向嵇宴,“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   嵇宴坐下身,倒了一杯茶,慢慢出声,“第一次奉御郎见到人是在行宫,金鳞台行宫把守森严,外人不可进。既然如此,能够在行宫之中来去自如的一定是当日金鳞台之中的人。”   “第二,今夜宴霖见孤纯属是临时起意,可对方却精准的知道了消息,并且在孤走之后杀了宴霖。”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那这个人必是大理寺或者是朝廷上的人。”   嵇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不错。”   这可算是一个大发现。   沈执清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舒完,却是猛地站起身,“坏了!”   嵇宴摩挲着茶杯,“做什么去?”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如果这人杀了宴霖,那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宴家的其他人!”   嵇宴听着客栈的门被拉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别去了,现在,恐怕已经晚了。”   *   自从宴霖被判问斩之后,宴家一家妇孺老小就被关在大理寺之中,等候着明日宴霖被行刑之后,充奴流放。   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咳嗽声不止。   伴随着咳嗽的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在牢内响起。   宴家的人坐在牢内议论纷纷。   “天杀的,我们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要跟着你们全家受罪。历城是什么地方,边境苦寒之地,去了就必死无疑!”   “平日里看上去老实的一个人,谁会想到会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呢。当初我就说宴家的家主之位不能给他,你们不听,现在可好了。”   “我宴家一家历代忠良,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个为奴流放的结局。”   “都是他们一家害的!”   坐在一旁的宴朝欢皱紧了眉头站起身来,辩解出声,“父亲忠君爱国,清贫廉洁,我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他若没做,陛下会判?”   “明日就要问斩了,宴朝欢你还在为你父亲辩解什么?”   宴朝欢正准备再出声,胳膊被一双苍白的手拉住。   他低下头去看,就看见自己母亲咳嗽着冲他摇了摇头。   宴朝欢攥紧了袖中的手,坐下身,“母亲。”   宴母:“咳咳……朝欢,莫要同他们争执。”   宴朝欢皱紧了眉头,“可是他们……”   宴母再次摇了摇头。   宴朝欢将心底的火压了下去,将手放在母亲的脊背上,帮人顺着气。   身旁,突然响起了一道鄙夷的声音。   “这人呐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声音一出,旁侧就响起了讥讽的笑来,“可不是,同样一张脸,那位可是南梁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而这张脸却要沦为奴。”   宴朝欢微微侧目,拢在袖中的手指尖嵌入到血肉之中,他亦未有察觉。   这些话,却让他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金鳞台行宫,想到了探花郎,想到了对方明媚的笑,以及摄政王看着他的眼神,敌意甚重。   沈执清是从小到大,唯一一个不会嘲笑他的人。   自行宫一别,春日宴上,对方大放异彩,已被陛下封为奉御郎去了乌蓬里调查案子,现如今已是整个南梁朝堂之上炙手可热之人,往后会平步青云,权倾朝野。   而他曾经便已是不配,而今更是云泥之别。   怕是连那日恩情之后亦偿还不起。   可嵇宴却不一样,只要他想,沈执清便是他的。   宴朝欢闭上眼睛。   一股子嫉妒的心情从心间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   他们说的不错,明明是同一张脸,而他却只配远远的将人看着。   牢门锁链突然被打开,随后身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宴朝欢将思绪抽回,睁开眼睛回身去看。   哪知入目之中,他却是看见一身穿斗篷的黑衣人闯入进来,手中握着的银钩泛着冷光,勾断了面前人的脖子。   动作之快,周围的人连尖叫的声音都没有吐出,就毙命于地。   血瞬间从尸体上流出,染红了地面。   宴朝欢猛地站起身,低呵出声,“你是谁?!”   穿着的斗篷的男人将手中的银钩拔出,微微侧目冲着宴朝欢看了过来。   “摄政王?不对……你是宴霖的儿子?”   宴朝欢皱紧了眉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宴家的人?”   见对方没有说话反而冲着他走过来,宴朝欢再次出声,“这里可是大理寺!”   “大理寺又如何?”男人冷笑了一声,“有人想要你们的命,就算是在皇宫,你们今日全部都得死。”   男人的声音一落,握在手中的银钩就冲着宴朝欢就飞了过去。   宴朝欢侧身躲开来。   男人稍稍有些惊讶的抽回银钩,“竟然是个会武的。”   “不过比起嵇宴可是差远了。”   男人说完就将手中的银钩再次甩了出去。   银钩冲着宴朝欢再次而去,两个人对打了起来。   然而宴朝欢从小到大练武不过是防身,武功于男人相比根本不够看。   几招下来,就被一掌打在了地上吐了一口血出来。   男人冷哼了一声握着手中的银钩就冲着人甩了过去。   宴朝欢挣扎着要起身阻挡,奈何起身之时,胸口闷痛让他再次倒了下去。   眼看着银钩就要冲着身上袭来,眼前却是突然多了一个身影。   “母亲!!”宴朝欢撑着起身,然而已经来不及,他眼睁睁的看着银钩滑过脖颈,血从脖颈处喷溅而出,而面前的人在眼前跌落于地。   滚烫的血溅在脸上,宴朝欢的一双眼睛血红一片。   他将地上的人抱起身,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之中流出,他伸出几乎是颤抖的手按在那咕咕冒血的脖子上,“母亲。”   “母亲求你别死……”   然而怀中的人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张合的口中亦是向外渗着血,只有放在身侧的手强撑着在宴朝欢的手心写下了一个字。   宴母:走。   鲜红而又滚烫的血瞬间就染了他满手满身都是。   眼泪模糊了双眼,宴朝欢刚握上那双手,而那手却无力的从掌心滑落而下。   “母亲!!!”   宴朝欢将人抱在怀里嘶吼出声,余光之中,身边亦有人一个个倒下。   他红了一双眼,抬起头。   目光之中,银钩正在不断的收割着人命,而牢内没有任何一个狱卒前来相救。   宴朝欢将怀中的人慢慢的放在地上,他撑着手臂站起身,“你杀我全家,我今日,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男人弯腰将银钩从尸体上拔出,笑出声来,“有志气,可惜不是我的对手。”   他直起腰身,转过身来看向宴朝欢,“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来这的路上,我已经先一步送了你父亲上路。”   “一会等你也死了,你们一家人好在地下重新团聚。”   男人的声音刚落,宴朝欢便是已经扑上前来。   含怒之中的力道大的惊人,男人被人灌在了身牢门之上。   宴朝欢伸手拔了发上的玉簪冲着男人的脖颈就直戳了过去。   男人用力翻了个身,宴朝欢的手却是只戳进了对方的胳膊上。   男人伸手朝着宴朝欢打了一掌,两个人拉开了距离,男人便是握着手中的银钩再次冲着宴朝欢甩了出去。   然而银钩并没有如愿的勾到人,而是被宴朝欢握在手中。   男人捂着肩膀,眯起了一双眼睛,手下用力,银钩从宴朝欢的手中被拔出,银钩划破手掌,带出血来。   宴朝欢却是没有管手上如何的鲜血淋漓,而是趁着对方将银钩抽回之际,纵身上前。   握在手中的簪子冲着对方的脖颈而去,却是在快要接触到对方的时候,手虚晃了一招,伸手将那斗篷给掀开。   在对上那张脸后,宴朝欢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你!”   簪子的尖在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男人再次一掌打在了宴朝欢的胸口。   宴朝欢整个身子倒飞出去落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出来,眼前阵阵泛黑,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男人伸手碰了碰脸颊上的伤,眼底在看向宴朝欢之时已是染上了浓郁的杀意,“今日是你自己找死。”   男人摸着手中的银钩冲着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举起手中的银钩正要出手之时,牢房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来。   官兵来了。   男人低咒了一声,握着银钩正准备再出手,耳边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先留你一命。”   中了他两掌,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宴朝欢晕过去的那一刻,就看见无数的官兵从牢房外涌了进来。   而这一切,都晚了。   *   旭日东升,沈执清一夜未睡,直到快清晨之际,才被嵇宴逼着,睡了一会。   等到沈执清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大亮了。   身子有些重,沈执清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掀开被子起身。   他抬起头,就看见嵇宴站在窗边正望着下方看。   沈执清披衣而起,“什么时辰了?”   嵇宴:“辰时。”   沈执清迈步走到对方身侧,顺着他的视线朝着下方看了过去。   只见下方长街之上,官兵正赶着今日要出城流放之人朝着城门而去。   一行人差不多二十个,衣衫褴褛,手腕上绑着连着的绳子,被官兵驱赶着踉踉跄跄的而行。   而这群人之中,却有一人最为注目。   那人比所有人看上去都要狼狈,身上血迹染红了衣服,就连脸都被裹了一大半。他走路比任何人都踉跄,像是要支撑不住这具身体。   沈执清一双眸子盯着人,放在窗户之上的手一寸一寸的收紧。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宴朝欢。   而他身上的血……   沈执清闭上眼。   与此同时,沈执清就没有看见,长街之上,宴朝欢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朝着窗户跟前看了一眼。   然而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屋内,嵇宴微微侧目,他目光落在对方惨白的脸上,到底是没有忍住,伸手为人拢了拢快要滑落的衣衫,揽住人的肩膀将人揽进怀里。   “别怕。”   沈执清微微睁开的眼睛泛红,冷笑了一声“好人有好报?都是假的……”   他说不下去了。   嵇宴的手轻轻的拍着人的后背,“沈执清,你相信宿命吗?”   沈执清微微侧目,将视线再次落在宴朝欢身上。   此时,楼下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沈执清就看见一穿的艳丽衣衫的妈妈从一旁走上前,给军爷们送了一些水和干粮。   随后对方的脚步就停在了宴朝欢的身前,伸手扯下了对方脸上的布巾。   这人就是双喜楼的妈妈,正如对方当初同他说的那般,她看上了宴朝欢这张脸,想要将人送到权贵的床上所以将人从军爷的手里买了下来。   而后,宴朝欢就会在双喜楼之中,待上七年,直到张全进入到双喜楼,将人送到他的相府为止。   沈执清抽回目光,抬眼看向嵇宴,“我信。”   “孤也信。”   嵇宴伸手将沈执清眼角滑落下来的泪给抹去,“因果缘分,一环扣一环,或许就是它让你我相遇,让你再次来到我的身边。”   沈执清盯着对方的眸色看了良久,突然问出声,“嵇宴,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大粗章来啦 第47章 情深(一更)   “相爷?相爷醒醒。”   什么人再叫他?   沈执清从混沌之中醒了过来,入眼,春光明媚。   树上的叶片沙沙作响,光影透过叶片映照而下,在地面之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出来。   他回来了。   沈执清用手碰了碰了光影,脑海之中想到了回来之前他询问嵇宴的话。   竟然,没听到答案。   这个时间回来,时间掐的刚刚好,不会是嵇宴怂了吧。   沈执清嗤了一声,攥着手朝着桌子上砸了一拳。   “相爷?”   沈执清侧目就看见一个年迈的老者就站在石桌旁,佝偻着脊背,有些担忧的正看向他。   对方头发花白,若不是手中握着那扫帚,沈执清几乎是没有认出来对方竟然就是梦中那位在雪地之中扫雪的老仆。   七年已过,老仆已越发的年迈。   沈执清笑了一声,伸手抬了抬,“老伯不必多礼,经年一别,没想到能再见到您。”   “不敢不敢,您现在可是相爷。“老人握着手中的扫帚冲着沈执清微微躬身。   沈执清站起身正想将人搀扶而起,哪知眼前突然阵阵泛黑,身子跟着晃了晃。   “相爷!”   老人一惊,正欲伸手去搀扶哪知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将人扶住。   沈执清闭着眼睛,抬手揉着有些沉痛的眉宇,冲着人道谢,“谢谢老伯,我没事。”   老人却是握着手中扫帚,抬眼看向眼前这个长得与摄政王一般无二的脸。   他出声解释道:“相爷,是少爷。”   少爷?   那不就是……   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   他顺着对方扶着他的手向上看去,就正对上嵇宴看过来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那幻境太过真实,以至于这一刻,沈执清亦是能想到幻境之中嵇宴眸中的浓烈。滚烫灼人。   沈执清的心脏不自觉的一紧,就连拢在袖中的手都慢慢收拢。   嵇宴此时亦有同感。   此时他看着沈执清,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对方出声询问他是否喜欢于他的表情。   执着而又认真。   尤其是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在看着他的时候仿佛是要将他看穿,窥探出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喜欢吗?   当然喜欢。   他对沈执清的情谊,早已在对方未知之时,便已对其情根深种。   嵇宴的脑海之中突然想到的自己死时,他询问沈执清的话。   那些话,却字字诛心。   分明是在告诉他,从头到尾沈执清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他,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所以问了又如何?知道了他的情谊又如何?   这一次,他嵇宴想得到的人,纵然千难万阻,纵然他不爱他,他亦要得到。   由不得沈执清拒绝。   那一刻心底涌上了一股子的怒意,让嵇宴不得不中止了回溯。   脑海里虽然这般想着,但嵇宴扶着人的手却没有松开,反倒是将他的手执起,将指尖搭在了沈执清的腕部探了探。   此前虽然有九转金丹拉回了一条命,但沈执清的身子每况愈下,再加上入梦之时劳心伤神,已有体虚之症,需要尽快找到火灵芝才行。   沈执清此时静静的看着嵇宴,撑着身侧的石桌的手指微微曲起。   在幻境之中没有听到的答案,这一刻,沈执清心中已有结果。   嵇宴,心里有他。   不知从何处起,一往情深。   喉咙里面的痒意,让沈执清掩唇咳嗽了两声,头疼的感觉愈重。   沈执清伸手抚上隐隐作痛的额头,掌心按在了胸口。   那里,似乎是被触动。   这么久以来的相处,无论是他扮作宴朝欢时候的样子,还是作为嵇宴时候的模样已是刻入脑海之中。   若问心中从未动过念头,那是假的。   可是,他快死了。   这份情太重,他沈执清承受不起亦是不配。   他现在能够做的,就是不爱,亦不做回应。   沈执清的心绪不宁之时,一件外衫突然披在了他的身上。   沈执清睁开眼低头看,嵇宴便是已经重新伸过手,扶着他在桌子旁坐下。   感受着从肩头传来源源不断的内力,沈执清咬唇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拨开去。   立在一旁的老人察觉出一丝的不同寻常小心的问出声,“相爷您这是……”   “本相没事。”他抽回手清了清嗓子,看向老人,“老伯,今日宴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本相特意带着朝欢来宴家看看。”   老人当即红了一双眼睛,冲着沈执清躬身跪倒在地上,“七年前相爷便救了家主,如今宴家的案子又是相爷亲手翻案。相爷于宴家大恩,宴家无以为报,老奴待家主谢过相爷。”   沈执清赶忙伸手将人搀扶起来,“老伯客气。”   “本相虽与宴大人见过几次,但却深知宴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如此忠臣蒙冤实属不该,自然是应将真相自当大白于天下。”   “相爷高义。”老人站起身,“我宴家现如今只剩下公子一人,亦是幸得相爷照顾。”   “本相。”沈执清偏头看向嵇宴,“本相与令公子两情相悦,照顾是应当的。”   感受到身侧有一道视线垂落而下,沈执清转移话题道:“对了,听说宴家尚有衣冠冢是吗?”   老人躬身一礼,“是的,老奴这就带相爷过去。”   三人在宴府穿行而过,最后在后院之中看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坟冢。   而最前面的便是宴家家主宴霖与宴家夫人的墓   这让沈执清不禁想起了在幻境之中最后一眼见到宴朝欢时候的模样。   身子倾颓,单薄的衣衫之上尽是鲜血,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了。   一个人亲眼目睹自己一家十几口惨死,而只有自己一人活了下来,心中凄苦可想而知。   也难怪双喜楼的妈妈会说宴朝欢形如疯癫。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老伯,你先下去吧。”   看着老人离开,沈执清望着墓碑问出声,“若是你占了宴朝欢的身子的话,宴朝欢……”   “死了。”嵇宴掀开衣袍冲着墓碑跪了下去,冲着墓碑拜了三拜。   他直起身,望着墓碑,余光之中就看见身侧沈执清亦是跪了下来。   嵇宴的眸子静静的落在沈执清的身上。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沈执清。   宴朝欢死时他其实见过人一面。   当日,他于混沌之中醒来,醒来时见到的就是在双喜楼之中奄奄一息的宴朝欢。   当年那两掌,到底是伤及根本,他保了宴朝欢几年的命,到底是到头了。   嵇宴望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之人,问出声,“宴朝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宴朝欢望着屋顶,“当年大仇得报之时,朝欢便应是死去。苟活了这么多年,够了。”他抬起手,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唯一遗憾之事,便是未能再见到他。”   沈执清是他心中的光,是他此生唯一未尽的遗憾。   嵇宴几乎不用问,就知道宴朝欢口中所说之人是谁。   他一双眸子渐渐眯了起来,“他不是你能觊觎之人。”   “是啊。”宴朝欢自嘲的轻笑了一声,偏过头来,“摄政王此生可有憾事?”   嵇宴:“有。”   宴朝欢:“摄政王可是也喜欢他?”   嵇宴看向人。   宴朝欢虽然没有听到答案,但心中答案已知。   明明两个人两情相悦,他虽然不知道一年前沈执清为何要杀了他,可两个人的本不该是如此结局。   “当年摄政王救我,助我大仇得报,我宴朝欢无以为报。死前能见到您,定是你我有缘,既然如此……”宴朝欢撑起身,“我活不了了,若可以……我愿奉出我身,赠与您。”   嵇宴蹙紧了眉头,“宴朝欢。”   宴朝欢咽下口中腥甜,再次出声,“摄政王我只求一件事,若您真能复生,求您,带着我这份爱,守他,护他,若有违誓,我就算是做鬼,也不饶恕!”   嵇宴将思绪抽出,将视线从沈执清的身上抽回,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石碑上。   宴朝欢,宴家事已毕,而你的祈求,孤听到了。   安心去吧。   沈执清亦是冲着石碑叩首,“宴公,神庙地下的神宫已彻底的封存,您当年未有送出去的奏折我也替您递给了陛下,雍玦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宴家事已毕,唯愿,地下英灵早日安息。”   *   相府,霜花小院之中。   嵇宴沐浴之后将架子上放着的外袍披上。   扶风走进屋,冲着人躬身一拜,“殿下。”   嵇宴将身上的衣服拢好,“何事?”   扶风躬身,“此番宴霖的事情大白于天下,相爷索性没有查到殿下头上。”   “那件事,还不是让他知道的时候。”嵇宴迈步走到窗户跟前,用手碰了碰窗边那朵开的娇艳的小白花。   扶风再次出声,“殿下,您明明知道帝后之事事有蹊跷,现如今您难不成就放任南梁帝……”   嵇宴抽回手转过身来出声打断了扶风的话,“孤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让孤站出来重掌大权。”   扶风单膝跪倒在地上,“殿下,风狼卫都盼望着能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重见天日?”嵇宴笑了一声,迈步走向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开口道:“宴朝欢说他事事艳羡于孤,可孤有时候却是羡慕他宴朝欢。”   “羡慕他不被地位所累,可以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可孤虽然生在王侯贵族,却从未有一天真正未自己而活。”   嵇宴看向对方,“扶风,孤累了。”   “可就算您不在朝堂,沈执清也会在。”扶风朝着翠微阁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您若只是相爷身边一个普通的妾,您又该如何相护?”   扶风观察着嵇宴面上的表情,再次开口,“况且,依照宴朝欢的身份,您就算是拿回权力,也不是……”   嵇宴将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扶风,你逾矩了。”   扶风低下头去,“属下只是实话实说,还请殿下三思!”   若二人再度同朝,是否会走上辈子的老路。   亦或者,会有不同的天地?   嵇宴摩挲着杯子,紧闭着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嵇宴稍稍抬头,就看见沈执清闯了进来。   嵇宴抿了一口茶,问出声来,“相爷怎么来了?”   沈执清朝着屋内看了一眼,就看见屋内除了坐着的嵇宴,还有嵇宴身边的暗卫扶风。   他迈步上前冷哼了一声,“本相倒是不知,本相这相府什么时候是随便什么人也能进得了。”   “嵇宴,这里不是你的流云台。”   嵇宴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单手撑额,“等孤嫁过来,这里也可以是流云台。”   “孤与相爷夫妻同心,自当坦诚相待。”   嵇宴抬眼,“扶风,日后相爷就是你第二个主子,见了他就如见孤,听明白了吗?”   “是。”扶风转过身冲着沈执清就是躬身行了一礼,“见过相爷。”   “免了。”沈执清翻了个白眼,冲着嵇宴就走了过去,坐到了人身边用手敲了敲他身边的桌子,“我可还没娶你进门。”   沈执清磨了磨牙,一字一句的出声,“你现在,就只是本相的,妾!”   嵇宴抬眸,“随你怎么叫。”   “反正有孤在,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就别想进你的门!”   沈执清:“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嵇宴伸手,扶风就将那份圣旨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他手指摩挲着圣旨,弯了弯唇,“相爷想抗旨不尊吗?”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圣旨之上,写的是宴朝欢。”   “宴朝欢就是孤,孤就是宴朝欢。”嵇宴将圣旨递给扶风,“沈执清,孤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但孤提醒你,你欠孤的那些债,身偿快一点。”   沈执清握了握拳头。   卑鄙无耻,小人一个!   沈执清将心里的怒火压下,将手里的信丢到嵇宴面前,跟人说起了正事。   “这是张全今日给本相的信,信中说雍玦没死,被陛下囚在了深宫。”   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开口,“宴霖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但尚有几个疑点尚未解开。”   “其一,这金乌到底意味着什么。其二,这地宫若不是雍玦所建,那又会是谁?还有那杀死宴家一家的黑衣人又是谁。”   嵇宴将手中的信捻开,视线从中扫了一眼便是伸手从怀里将那枚玉佩掏出推到沈执清面前,“你可知一个名叫先生的人?”   “先生?”沈执清皱紧眉头,“这是谁?”   嵇宴的指尖点在了玉佩之上,“这玉佩就是这位先生所有,可以断定,雍玦背后之人应该就是他。而那黑衣人,也亦是这人的手下。”   嵇宴坐直了身子再次出声,“再者,据孤所知,这位先生每次出现之时,身上总是萦绕一股子迦叶兰的香味。”   “迦叶兰?”沈执清想到了马车中那烧焦的根茎,“双叶城。”   “不错。”嵇宴点了点头,“双叶城临近边境,是曾经燕国与南梁的交界之地。”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里。”   沈执清站起身,“本相要去趟双叶城。”   嵇宴抬手,“扶风,你去准备。”   “欸等等。”沈执清叫住扶风,“谁让你去了?”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站起身,“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沈执清:“此事不能让陛下知道。”   嵇宴将脚步停在了沈执清的面前,勾着对方的腰带将人拽到身前,“这好办,明日早朝,相爷就去告诉陛下。行宫一事,劳心伤神,相爷要与我出去培养培养感情,如何?”   不如何……   就非要拉上他是吧。   沈执清皱着眉头刚要出声,嵇宴沉冷的眸子便是再次落下,“相爷若是不答应也好办,反正现如今陛下也已经回来了,朝堂之上有你没你都行。”   “那不如,孤就学学南梁帝,将你囚困起来……”   沈执清伸手揪住嵇宴的衣服领子,将人拉近,“你敢。”   嵇宴手指摩挲上对方的下巴,“沈执清,造个笼而已,你可以试试孤敢不敢。”   身侧立着的扶风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赶忙走上前来,冲着两个人躬身一礼,“相爷,其实殿下要去双叶城还有一事要办。”   沈执清压着心里的火气问出声,“什么事情?”   扶风抬头朝着嵇宴看了一眼,低头硬着头皮出了声,“此前殿下便已让属下去查火灵芝,现如今属下查到当年先帝赐给萧家军的火灵芝并未被用掉,”   “殿下执意要去双叶城其实也是为了相爷。”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眸子看了半晌,在发现对方眸中并无玩笑之意之后,伸手将人丢开,“不就是去双叶城,本相应你便是。”   “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早朝之后,随本相走。”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这一卷最后一张,这么多先发啦,晚上应该还会有一更。 第48章 遇袭(二更)   天渐渐热了起来。   傍晚时分,尚有一辆马车在官道上行驶。   阳光透过林子里的叶片映照下来,依旧带着灼热的暑气。   马车四角垂挂着的车帘在光色之中反射出极为漂亮暗色纹饰。   若是京都的人见到,一定会认得,这暗纹是千金难买的流云锦。   此时马车上坐着的正是从京都之中出行的沈执清一行人。   一路向南,朝着双叶城而去。   坐在马车上赶着马车的扶风被日头炙烤的不行,他抬手擦了擦汗,冲着马车内的人出声道:“殿下,相爷,看这天,恐怕今夜是赶不到双叶城了。”   马车内,嵇宴皱着眉头看着身旁弯腰在马车内翻找的人,替人出声道:“那就再前面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扶风:“是。”   嵇宴将手中握着的书卷放下,“沈执清你到底在找什么?”   沈执清从座椅下方的暗槽里拉出一个木箱,“总算是找到了。”   他将木箱抱起来,用手抠开。   “这是易容用的东西。”   嵇宴挑眉。   找了半天,倒是让人额头上起了一层的薄汗。   不过好在这样的天气对于目前的他的来说,还是舒适的。   沈执清累的喘了一口气,将沉甸甸的木箱塞进嵇宴的手里。   嵇宴低头看着手中的箱子,“你给孤做什么?”   沈执清:“我知道你会。”   嵇宴拨弄着盒子里的东西,轻笑了一声,“全京都知道本座会易容的不超过三个,你倒是挺了解孤。”   “那是。”沈执清洋洋得意,“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嵇宴:“那你还知道孤什么?”   沈执清想了想,掰着指头出声,“比如,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身上有什么疤……”他声音突然一顿,抬眸看向嵇宴时,就发现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沈执清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行了说正事,快到双叶城了,虽然双叶城距离京都很远,但难保不会有百姓认识我们。保险起见,还是易容比较稳妥。”   嵇宴抬眸,“那你我身份,你可有想好?”   沈执清靠在马车的车璧上,懒洋洋的回答出声,“主人和奴隶如何?”   感觉到一道冷飕飕的视线看了过来,沈执清改口,“那就地痞和他抢来的美人。”   嵇宴额头上青筋蹦了蹦,“沈执清。”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本相都让你做美人了,你竟然还挑三拣四。”   嵇宴:“……”   “行行行。”沈执清让了一步,“那就公子和他不听话的美人,这个总行了吧。”   指桑骂槐。   他也不是第一天了解沈执清。   这件事怕不是对方早就想出来的鬼点子,要是这件事不由着人,怕不是要一直闹下去。   “随你。”   嵇宴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过来。”   沈执清坐到了嵇宴的身边去,刚坐下,嵇宴就凑到跟前来。   两个人的呼吸突然纠缠在一起,让沈执清的心突然乱了一分。   他咽了一口唾沫,下颚就被轻轻抬起。   这下子,他就不得不看着嵇宴了。   有风将车帘吹动而起,车外的夕阳映照而下,光影映照在嵇宴略显锋锐的轮廓之上。   那双眸子看上去比这暖阳还有艳丽耀眼几分。   “等一下。”沈执清将视线移开,提醒出声,“记得画丑点。”   嵇宴:“你就非得糟蹋自己这张脸?”   “不是有你这个美人在吗?看你就够了。”   沈执清几乎是不假思索回答出来的话,让他猛地睁开眼睛,赶忙解释出声,“我的意思是说,我哪有比美人还好看的道理?”   强词夺理。   沈执清这张嘴,果然说不出来好话。   嵇宴:“别动。”   沈执清这下没敢再动,他闭上眼,任由嵇宴摆弄。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沈执清感觉对方停了手,他这才睁开眼,摸了一旁的镜子去看。   沈执清看着镜子里跟自己完全不像半分的人脸,感叹出声,“哇,好丑。”   嵇宴:“…………”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大有一副,他再说一句就弄死他的表情。   沈执清给人竖起拇指,张嘴就夸道:“摄政王的易容术妙啊。”   嵇宴:“你别说话。”   沈执清:“?”   嵇宴:“丑。”   沈执清:“……………………”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堂堂南梁首辅,竟然被嫌弃了!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涌起来的火气压下。   罢了,他不跟小人一般见识。   沈执清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车壁上,正大光明的偷师。   然而他撑着下巴看了一会,东西没学会,沈执清却只觉得麻烦的很。   也就嵇宴平日里有这个闲工夫学这个。   沈执清打了个哈欠,刚要靠在一旁的睡觉,马车的车壁被人敲了一下。   扶风将车就近驱赶到了一旁的林子里,跳下车辕,“相爷,殿下,前面有个村庄,我们不如先在此处休整一下。”   嵇宴还没弄完,等完事了再进村子也不急。   沈执清刚将车帘子掀开,眼前突然寒光滑过,扶风的剑就出鞘了。   沈执清伸手将剑抵住又给人丢回了剑鞘里面,“是我。”   扶风微讶,“相爷?”   “看来易容的不错,连你都没发现。”沈执清朝着四周已然昏暗的天色看了一眼,“你去前面探探路,我们留在这里。”   扶风拱手一礼,“是。”   沈执清将车帘放下,回转过身,就发现嵇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坐在了他身前。   而面前的这张脸已经换了个模样。   嵇宴本就底子好,这美人也就做的好。   周身烛光微亮,只见靠坐在身边的人模样慵懒,长发垂落下来一缕,容色比往日少了锋锐,姿态妖艳绝伦,叫往日里多了分邪气。   沈执清从神思之中抽出来,正对上嵇宴抬眸看过来的一双眸光。   眼波流转之间,胜过身后月华。   他以手支颊,问出声来,“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好看?”   “不愧是双喜楼的头牌。”沈执清伸手挑起了嵇宴的下颚,“看来此前摄政王在双喜楼中也没白待。”   嵇宴眸子垂落在沈执清的手上,“相爷这一手调戏人的手段,看来那花街柳巷也没少去。”   两个人呛声谁也没赢。   就这么讨论一会的功夫,扶风就回来了。   他躬身冲着两个人行了一礼,“那个村子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马车过不去。”   沈执清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下车走过去。”   嵇宴冲着扶风抬了抬手。   原本立在马车前的人就冲着两个人躬身,隐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沈执清问出声,“这莫非就是摄政王手里那支风狼卫?”   嵇宴未向人隐瞒,“是。”   沈执清啧了啧嘴,他看着嵇宴准备掀帘出车,伸手将人拉住,“等会。”   嵇宴回身看了人一眼,“你又要做什么?”   沈执清从车底下的玄关处摸出了一条麻绳,“不听话的美人就该绑起来。”   嵇宴眸色幽幽,“我不跑。”   沈执清将人的手绑了,“那可说不好,谁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坏心思。”   嵇宴趁着人不注意伸手将绳子勾过,手下稍稍一用力,沈执清就朝着他栽了过来。   沈执清低咒了一声,倒下去的那刻,将手撑在了车壁上,这才没没出息的倒在人身上。   他稍稍一低头,突然发现两个人近在咫尺,进到几乎贴到对方的唇上。   沈执清呼吸一窒。   烛光晃动,落在缝隙当中。   美色祸人。   果然越美的人,越毒。   沈执清撑着手臂正准备起身,马车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低呵。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在官道之上作恶!”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混蛋!   沈执清抬起头的同时,寒光瞬间逼近眼底。   怎么来得还是个会武的!   沈执清在长剑袭来的同时,身子向下一躲,这一躲不要紧,算是直接趴进了嵇宴的怀里。   沈执清直接撞入到了对方染了几分笑意的眸子里。   沈执清正准备撑着起身,腰上就放上了一双手,压着不让他动。   随即沈执清就看见嵇宴将被绑着的手举到他面前,“解开,孤救你。”   自作多情。   沈执清嗤笑了一声,将嵇宴推开,车外的剑气随即而至。   沈执清从马车上跳下,落在了草地上。   黑暗里,一张英挺的面容就落在了眼中。   身上穿着的黑衣几乎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双看过来的眸子如鹰,显得十分锐利,带着战场上杀敌的戾气。   在看对方腰束锦带,足蹬流云靴,这番穿着打扮不像是想要刺杀他的人,倒像是误打误撞,凑上来的路人。   不过这路人,授职于朝堂,是官家之人。   不仅如此,还是萧家的人。   他们正要去萧家,萧家的人就送上门来,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意思。   沈执清将思绪抽回侧身躲过了对方长剑,冲着人解释出声,“这位兄台,误会误会。”   “我只是再跟我家小妾开个玩笑。”   男人垂眸冷哼了一声,“开玩笑?”   “正是正是。”沈执清点了点头,“我家小妾不听话,性子野,我刚刚出手管教时竟被兄台撞见,实在是多有误会。”   “满嘴的胡言乱语。”男人显然是不信的,他握着的长剑唰的移了过来,剑尖直冲着沈执清而去。   “恶人从不说自己为恶。”   沈执清:“……”   往日里,想要进他相府的美人不计其数,他不过就是换了一张脸,就被人当作是恶人。   看来,这张脸的确是不怎么讨喜……   长剑而来,沈执清侧身避开,“我原以为是个勇士,没想到竟也以貌取人。”   男人单手一转,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黑夜之中,映透出那眸光如升起的火,亮的逼人。   “无妨,纵然是魑魅魍魉,待我捉了你,一审便知。” 第49章 刺杀(一更)   口气不小。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在对方长剑袭来之时,刚要偏身避过,就看见原是待在马车内的嵇宴飞身而至,伸手抵住了对方的剑,未能让人寸进分毫。   嵇宴微微抬眸,将眸光落于对方重剑剑柄之上,只见剑身刻有一条如火一般的纹路,显得煞气逼人。   烈风剑,是朔肃将军萧钦。   没想到竟是在这里见到了他。   萧钦立于夜色之下黑袍掠举,猎猎生风,一派狂野。   一击不中之时,他眉宇之间已然怒色,此时被人轻而易举的捏住长剑,更是怒目圆睁的看向嵇宴,“荒僻之地,竟是有人能接得住我的烈风剑!”   他视线从嵇宴腕上的红痕划过,用剑尖指向嵇宴身后的沈执清,“我救你,你救他,是何道理?”   嵇宴抽回手,微微侧目看向沈执清,“我家爷多有玩闹,让公子误会。”   “我刚说什么开着。”沈执起伸手揽上嵇宴窄薄的腰身,伸手指了指自己,“他,是我的,你多管什么闲事。”   眼前剑光划过,沈执清就看见自己的头发被人削去一缕。   沈执清:“……”   嵇宴眼疾手快的将沈执清给拉住。   别拉他,他要跟人拼了!   他沈执清此前好歹也是榜上有名,什么时候被人这般戏耍过!   萧钦冷哼了一声,将剑尖指向沈执清,“缩在后面算什么本事,来啊,我今日奉陪到底!”   激将法。   拉着他的手很紧,让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他一个病人不跟人计较。   沈执清将本是迈出去的脚步抽回,抬手将嵇宴推上前,“去,帮本公子教训教训他。”   嵇宴:“……”   萧钦:“……”   没出息。   萧钦将视线从沈执清身上抽回落在嵇宴身上,眸中染了一层战意与兴奋。   刚刚就是这个人,接住了他的烈风剑。   算起来这天下能接住他剑的人还没几个,今日在这山沟沟里,竟然就出了一个,倒是比那怂包更能激起他的兴趣。   萧钦握住手中的剑,二话不说就与人斗在了一起。   沈执清抱着手臂靠在车门上,看着远处交战的两个人,眉宇之间陷入了沉思。   此番他和嵇宴秘密来这双叶城,除了要查那位神秘人的事情以外,另外一件事,就是去萧家取火灵芝。   南梁萧家世代从军,当年跟着先帝征战,讨伐燕国,夺回失地。先帝为了感念萧家有功,就将那株火灵芝赐给了萧家。   那火灵芝从此之后,就成了萧家家族荣耀的象征,据说这么多年一直被人供在祠堂,他若想要这火灵芝倒是没那么容易。   除非他去找……   不行,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他还不想动用那层关系。   沈执清将思绪抽了出来,将眸子落在了对方身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去萧家了,他们这一族发展到现在小辈人才济济,但有南梁战神之称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朔肃将军萧钦。   与耶西一族的大战中,此人曾以一己之力,深入敌营,以三千铁甲军胜了对方五万兵力,以至于从那之后耶西年年上供再敢不从。   莫非,这人就是萧钦?   按理来说此时萧钦应该在西南驻守,能够跑来这里,怕不是双叶城出了什么变故。   看来还不能让人走了。   两个人打了十几招,还没分出胜负。   沈执清将视线从萧钦的身上移到了嵇宴的身上。   只见暗夜之下,衣诀猎猎生风。   嵇宴手中挥舞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掰折的树枝,竟是在烈风剑之下不落下风。   他怎么记得某人在行宫之中说自己武功不怎么地的?   骗他!   沈执清冷哼了一声,在抬眼时,就看见嵇宴削了对方的一缕发。   沈执清扬了扬眉。   不错,嵇宴还挺上道。   萧钦对于自己头发被削断这事丝毫不在意,但看着嵇宴将手中已经断裂的树枝给丢了,却是举起手中的长剑,将人拦下,“再来!”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刚想要出声,哪知身后突然破风而来的杀意却让他不得不抽开双臂避让开来。   他旋身站稳,只见他刚刚站的位置,一支长箭斜插入地上。   沈执清的一双眸子瞬间眯了起来。   有人要杀他。   易容成这样还如此精准无误的杀他,看来这群人怕不是跟了他们一路。   此番趁着萧钦在一旁搅局,嵇宴又被支开的同时,对方这才抽了机会动手。   还真是多此一举。   若是他此番并不能从萧家成功的取到火灵芝,那用不了多久他将必死无疑。   沈执清将思绪抽出,伸手摸向腰身的软剑之时,眼前就飞来了一把黑玉骨扇,扇子之上流萤如月华,将射来的长箭挡开。   沈执清转过身,就看见本是在与萧钦对打的人飞身而来。   夜色之下,嵇宴那张面容不笑的时候如杀神,冷峻森寒。   沈执清将放在腰间的手抽了回来。   看来不用它出手了。   沈执清迎面就对上了对方沉冷的眉眼,沉声道:“有人要杀我。”   嵇宴将手放在他腰上,揽着他重新回到了马车旁。   有马车车璧遮挡能暂且相安无事。   沈执清刚站稳,就看见嵇宴将扇子回旋的扇子接到手里,向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沈执清垂眸盯着那把黑玉骨扇扬了扬眉,“不装了?”   “我何时骗过你?”嵇宴盯着沈执清的眸子再次开口,“若是以前,何至于平手。”   “行行行,摄政王英明神武,所向披靡,谁也比不过。”   沈执清嘴上这么说,视线却是看向不远处的人,嘀咕出声,“萧钦要是听到了这句话得被气死。”   大鱼吃小鱼,堂堂摄政王好意思嘛!   沈执清话音刚落,就看看不远处萧钦已将周身的长箭挥开,快步走近,将剑尖对准他们,“被神阙宫的人追杀,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反正不会是杀你的人。”沈执清将剑尖从眼前拨开,“现如今对于他们来说,你就是跟我们一伙的人,他们现如今巴不得你我相残,萧将军总是不会想殒命在这里吧。”   “你们果然认出了我。”   萧钦眯起了一双眼,将两个人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萧钦这才察觉出来。立在面前之人虽然貌丑,但伸出来的手修长白皙,是一双富贵至极的手。   此人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萧钦将长剑的剑尖刺入地面,问出声,“你想怎么办?”   沈执清见人妥协,这才再次开口道:“他们手中有弓/弩,想要近身将人杀了恐怕是有困难。”   沈执清看向不远处,伸手拍了拍身侧的马车,“村落就在前面,先上车。”   萧钦:“你们两个上,我来赶车。”   沈执清与嵇宴对视了一番,当即没再说什么,坐进了车内。   萧钦提剑挥开射来的长箭,跳坐上车辕,挥鞭而上。   马车在驱赶中快速朝着村子里面走。   马车颠簸,沈执清被左右颠的有点难受,他掩唇咳嗽了两声,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双手。   沈执清伸出一把握住,嵇宴轻轻一带两个人就坐在了一起。   沈执清在嵇宴的相护中,伸手掀开车帘,他先是向后看了一眼,随后皱着眉头冲着车辕上坐着的萧钦出声道:“他们追上来了。”   身后马蹄声阵阵,沈执清盯着前方的道路出声,“再向前就是条小路,马车应是难过。”   萧钦回头,“会骑马吗?”   沈执清:“会。”   “你是想……”   “这匹马留给你们。”萧钦握住自己的剑,“我去再抢一匹。”   沈执清接过萧钦手里递来的缰绳,就看见萧钦握剑跳了车。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你小心!”   萧钦嗤了一声,“万人面前无惧,区区这点喽啰能奈我何?”   沈执清抽回视线看向前方,拔出了腰间匕首将缰绳砍断。   与此同时身后马车内嵇宴拦腰将人抱起,二人飞身上了马。   沈执清坐在嵇宴身前,他伸手一把嘞紧马缰,马嘶鸣了一声,方才向前奔去。   林间小路幽静荒僻,远远可见不远处村落之中明灭微光。   风将身上的衣袍吹动,鼓鼓生风。   临近村庄,沈执清让马慢了下来,刚刚一路之上冷风吸入让沈执清咳嗽出声。   沈执清咳的眼梢泛红,就连眼泪都给咳了出来。这一次,他放下的掌心,看见的是掌心之中染上的丝丝血迹。   嵇宴蹙眉,“沈执清。”   沈执清飞快的将手拢起,哪知嵇宴的手更快,手腕上搭上了一只手,探向了他的脉搏。   林间声色安静,而身后之人更是显得异常的沉默。   沈执清偏过头去,冲着嵇宴低问出声,“嵇宴,我是不是……快死了。”   “沈执清,你的命是孤的,没有孤的允许,孤绝不允许你死了。”嵇宴抽回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了一粒药丸递给沈执清,“这是凝心丹,可护心脉。”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这个不是先帝赐给你保命用的,我不要……”   嵇宴一把握住沈执清的手,“若不要,那就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不如扔了。”   “拿来。”沈执清伸手一把将瓶子夺来,“我吃。”   沈执清将药倒进嘴里,“嵇宴,你这就是败家!”   嵇宴气笑了,“孤的流云台都在你手里。”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将药瓶揣进怀里,“进了我的手,就是我的东西,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孤不要。”嵇宴搂上了沈执清的腰身,凑到人耳边轻笑出声,“占了孤的房子,还收了孤的东西,沈执清,你的聘礼什么时候给我?”   作者有话说:   晚些还有一更 第50章 诡事(二更)   沈执清蹙眉,“聘什么礼,你就不怕当寡夫?”   嵇宴笑了一声,“你放心,你死了,孤会陪你。”   “神经病啊。”沈执清皱紧眉头,伸手将嵇宴的手给拍掉,“要疯自己疯,别拉着我。”   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沈执清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入眼就看见萧钦那个煞星策马而来。   夜色之下,马匹很急,几乎是刹那就来到了眼前。   马匹冲到跟前,双蹄抬起嘶鸣了一声,马上人立而起,坐在马上人衣袍在夜色之下翻飞,张狂的气势瞬间在眼前铺开来。   “人跑了。”   沈执清冲着人拱手一拜,“多谢。”   萧钦哼了一声,勒马上前,“你们别高兴的太早。神霄宫杀人若不得手绝不会罢休。”   沈执清策马跟上,“萧将军刚刚口中口中提到的神阙宫是什么?”   萧钦将长剑插入剑鞘,“你们不知道?”   “不知。”沈执清解释出声,“还望将军解惑。”   萧钦将人打量了一番,在发现对方眼中却无假意,方才开口,“神阙宫是江湖之上近几年兴起的一个杀手组织,受雇杀人,至今从未失手。”   沈执清面上未浮惧意,反倒是问出声,“那若是想要杀一人,要多少钱?”   萧钦:“因身份地位不同,佣金亦不同,或许百两白银或许万两黄金。”   沈执清:“如何寻?”   萧钦:“可在城池之内寻找刻印有金乌印记的店铺登记,随后参加每月神阙宫举行的拍卖会,价高者得。”   “等等,金乌?”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可是一只展翅而飞的金乌鸟?”   “正是。”萧钦看向人,“你见过?”   “见过。”   不止见过,还跟对方牵连过深。   沈执清回头看向嵇宴,两个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此番要杀他的竟是那先生。   看来之前宴霖的事情,让对方开始忌惮了。   沈执清沉思了片刻,“将军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萧钦摩挲着腰间长剑声色之中裹了一层肃杀的味道,“因为我母亲就是死于神阙宫之手。”   沈执清沉默了片刻,“那将军……”   “你们若是真想知道其中细节,过几天双叶城之中的拍卖会不如参加了看看。”萧钦夹着马身从两个人身前骑过,“萧某还有事,告辞。”   沈执清正打算策马在追,肩膀被嵇宴给按住。   看着萧钦策马离开,沈执清回过头来,“你怎么让人就这么走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嵇宴出了声,“萧家当年对萧夫人之死讳莫如深,萧钦能把神阙宫的消息卖给我们也是看在我们是同被追杀的份上。”   嵇宴轻笑了一声,“人不能逼得太急,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   *   嵇宴口中的用不了多久,不过就是半个时辰之后。   两个人进了村子,在村长的那住下,结果一出屋子,就跟人撞了个正着。   沈执清走上前去笑出声,“萧公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看来你与我们甚是有缘呐。”   村长抬手指了指,“你们认识?”   沈执清:“认识。”   萧钦:“不认识。”   村长:“……”   沈执清伸手拍了拍萧钦的肩膀,“这是我大表哥,刚跟我们闹别扭呢。”   萧钦拇指按在剑柄,让剑出鞘了半寸。   沈执清按住对方的肩膀,凑到人耳边,低声威胁道:“萧将军莫不是忘了,神阙宫刚刚见到的可是我们三个人,你觉得你跑得掉吗?”   看着萧钦手里的剑又收了回去,沈执清将胳膊放在对方肩膀上,冲着村长笑了笑,“看,和好了。”   村长:“既然认识这感情好,村子里王家办酒,那边酒席好着嘞,我带几位一起过去,顺便沾沾喜。”   沈执清刚要应一声好,身子就被嵇宴扯到了身边去。   沈执清:“?”   嵇宴一句话没说,却是让自己与他换了位置,这下就彻底的将两个人隔开了。   沈执清探头看了萧钦一眼,刚要出声,院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沈执清当即皱紧了眉头,一脸警惕的伸手摸向腰间。   定眼看过去之时,发现闯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看穿着像是村子里的农妇。   他刚要长舒一口气,却看见此人面色惨白,气喘吁吁的跑来,双手染血。   农妇跌倒在地上,面色惊惧的出声喊道:“村长,不好了……又出现了。”   村长微微侧目向后看了一眼,随后冲着人低呵了一声,“什么出现不出现的,没见到这有外人在吗?”   沈执清刚想出声,立在身边的萧钦却是大步走上前,掰着对方的手看了一眼,“谁死了?”   萧钦凌厉的眼神让女人吓得向后猛地缩了一下,眼神求助似的看向村长。   沈执清观察着村长的面色,在人刚抬起手时,就迈步走上前去,按住了村长的肩膀,“看都看见了,村长莫不是还想瞒着我们?”   村长面露难色,将三个人看了一眼,“这件事吧,其实一言难尽,不如咱们边走边说。”   沈执清:“请。”   *   这村子名叫邪阑村,因村子靠近边境,时常会受到战火侵扰,后来村子男丁被拉去充军,整个村子没过两年就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家家户户一贫如洗。   后来先帝率军收复燕国,村子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宁,没想到就出现了一个怪事。   这几年但凡谁家女儿成个亲,孀居的寡妇娶个男人,这男丁必死。   这件事大约持续到了七年前,这件事突然戛然而止。   没想到七年后竟然再次出现。   而死的人,就是今日村子里王家喜事的男主人。   沈执清一行人到的时候,整个喜宴之上乱成了一锅粥。   萧钦将手里的长剑‘砰’的杵在地上,低呵出声,“都给我闭嘴。”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四周扩散开来,吵吵嚷嚷的婚宴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沈执清趁此时机跟嵇宴穿过人群走上前。   人群后,是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以及坐在地面上,哭红了眼睛的新嫁娘。   同样猩红如血的的裙子,只是衬着那一张姝色无双的脸,再无光色。   作者有话说:   被热搜的事情弄得心慌慌,状态不好先写这么多 第51章 蹊跷   喜事变丧事,让现场的人都吓傻了眼。   萧钦的低呵让尚未出逃而走的人缩在一侧,不敢作声。   原本热闹非凡的婚宴之上一时间闹得鸦雀无声,人心惶惶。   好在村长及时赶来,这才让村民有序的从现场离开。   人群纷纷离去,沈执清迈步走上前,抬手拉住一人问出声,“请问刚刚可是看见了凶手?”   被扯着的人慌忙摆手,“没看见没看见,你还是问别人去吧。”   沈执清接连问了几个,村民回答的都是一样的内容。   这就奇了怪了。   新郎在婚宴上无故惨死,却无一人看到凶手。   到底是看到了不愿意说,还是无一人看见?   沈执清直起腰身,抱着手臂冲着身侧的嵇宴开口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嵇宴将视线从四周抽回,“像是故意为之。”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执清将手抽开,微微扬了扬下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日我们刚到就死了,不止故意,还是针对我等。”   嵇宴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萧钦身上,只见萧钦拔了长剑此时正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看那样子,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嵇宴:“走,过去看看。”   沈执清顺着地上的血迹走上前,蹲在了萧钦的身边,“欸,看出什么了吗?”   萧钦将拨弄的手抽回搭在了膝盖上,“你看看他胳膊。”   神神秘秘。   沈执清刚要伸手,嵇宴比他的动作快一步,抬手就将尸体染了血迹的胳膊袖子给撸起。   只见,尸体右侧的胳膊上,被人用刀刻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图案。   仔细辨认,是一片尾羽。   萧钦抬手指着图案出声道:“被神阙宫杀死的人,尸体上就会有这个标志。”   又是神阙宫。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蹲在一侧的嵇宴突然问出声,“那如果活人身上有这个,是神阙宫什么人?”   嵇宴的话让萧钦抬起头来,“那就是神阙宫的死士。”   死士。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想到了行宫天池之上那些想要杀他的人。   他原以为想要杀他的人是雍玦,可现如今看起来那次亦是神阙宫的人动的手。   沈执清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他顺着抓着他手臂的手向上看去,就看见是新嫁娘,   “你……”   沈执清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胳膊一疼,随即那女子凄厉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是不是知道是谁杀的人?你们能不能杀了他,杀了他给哥儿报仇。”   沈执清轻蹙起眉宇,“姑娘你可以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我们需要……”   ‘嘶’被掐住的胳膊突然刺痛无比,沈执清低下头去,就看见对方的指甲因用力而嵌入到皮肤之下渗出血来。   他抬起头,就瞧见女子猩红的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他,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索命。   今日本是新婚之夜,丈夫却被人杀死,换成是谁也会崩溃至极。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想到此沈执清原本欲掰开她掌心的手松了,他正准备再出声却是看见眼前之人突然晕了过去。   抬起头来,却是看见出手的嵇宴的面容拂过一抹薄冷,像是初冬枝头挂着的雪,让人心底有些犯怵。   沈执清刚别开眼,手臂就被嵇宴给一把握住。   沈执清被带了一下,不得不走到他身边去。   他本以为嵇宴会出口训斥他两句,结果对方却是一言不发,掰着他的手臂看了看,就掏出了个小药瓶给他上药。   药撒上,沈执清嘶了一声,“疼。”   萧钦瞧着沈执清那泛起薄红的眼尾,嗤了一声,“娇气。”   战场上的士兵受了腕大的疤也不会吭一句,也就也就京都那些公子哥才会如此娇生惯养。   沈执清回嘴道:“大表哥,你要是嫉妒了就直说,这个不丢人,咱们也可以娶一个。”   “谁嫉妒?”萧钦摩挲着手中的剑柄,“我已有定亲之人。”   沈执清意味深长的将人看了一眼,“哦——那是谁家的小姐,或者是儿郎?回头办了酒席别忘了请我们去吃酒。”   萧钦仰头将人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想起那人。   算起来,他已许久未来萧家,他也许久没有见过人了。   “你们看一眼这个。”   嵇宴的声音让沈执清停止了与萧钦的交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身侧嵇宴蹲下身,手指拨开尸体上的伤口。   那伤口有些奇特,不像是用剑,倒像用的是……   萧钦眯起了一双眼,“银钩?”   沈执清猛地偏头看向萧钦,“你确定吗?”   萧钦冷哼了一声,“我萧某人纵横沙场多年,什么样的兵器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伤口看一眼,绝对不会认错。”   神阙宫,金乌神鸟,银钩,这一切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沈执清站起身,当即将村长叫了过来,“村长你看看,七年前那死去的尸体之上,伤口可与此相同?”   村长顺着沈执清所指,将伤口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对!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七年前……”沈执清口中将这个数字咀嚼了一番。   宴霖的事情发生在七年前,而这银钩的主人杀了宴霖的全家。也是在同样的七年前,双叶城外邪阑村中,男丁相继毙命。   若杀宴霖是为了神庙地下的秘密,那么杀这些男丁又是为何?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呢?   沈执清想不通。   三个人跟随着村长又回了住处,吃饭的时候沈执清尚且还在琢磨。   萧钦坐在沈执清身侧,问出声,“他去哪了?”   “谁?”沈执清顺着萧钦的视线看向身侧,就发现身边空了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是给嵇宴的。   据沈执清所知,嵇宴一回来,就去见了扶风,像是有什么事情。   对于嵇宴的私事,沈执清从不过问。   他抱着手里的米饭,冲着萧钦解释道:“他肚子疼,一会就回来。”   萧钦不是傻子。   听见沈执清如此解释,他便知晓对方不愿意多说。   这两个人,身份成谜,警惕甚重,是敌是友,尚需要再行试探一番。   *   与此同时,邪阑村村口   夜色之下,嵇宴负手而立,而面前跪在地上的,就是此前隐退下去的扶风。   扶风此时紧蹙眉头,仰头问出声,“殿下刚刚看见那伤,当真是银钩所致?可……”扶风的眉头蹙的更紧,“可那人明明……明明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嵇宴摩挲着手指,眉眼之上染上了一抹冷色,“绝不是他。”   当年,他看着人死在眼前,那人绝不会复生。   扶风:“如果不是,便是有人冒充,可此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因为沈执清。”嵇宴垂眸,“神阙宫想要杀他。”   嵇宴迈步转过身,“给孤查,孤倒要看看是谁敢搅乱了孤的局,敢从孤的手里抢人。”   扶风:“是!”   嵇宴抬了抬手,“京都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扶风起身冲着嵇宴回话道:“最近南梁帝频繁出入凤栖宫,似乎是与雍玦有关。”   “你们在说什么呢?”   沈执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扶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确定的抬头朝着自家主子看了一眼。   嵇宴转过身来,“无妨。”   扶风得到首肯这才冲着迈步走来的人拱手一拜,“殿下正在询问京都的事情。”   沈执清将脚步顿在两个人能身前,“京都有变故吗?”   扶风将刚刚说的话同沈执清讲了一遍。   沈执清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难不成是陛下忘不了旧情?”   “可明明当初我同陛下说起雍玦战败时,他面上并无什么表情,连心伤都没有。”沈执清抬起头,“若喜欢一个人,对方死了,会这样吗?”   “不会。”嵇宴看向沈执清回答出声,“若是有人杀了孤的心上人,孤会要他百倍千倍的偿还。”他看着沈执清略微闪躲的眼神,迈步走上前,再次开口,“沈执清,那你呢?你会吗?”   沈执清仰起头,“这个答案你非要问我吗?”   七年前,两个人因此而闹掰,他的答案明明已给。   半晌,嵇宴回答出声,“是。”   沈执清望了对方良久,在看见嵇宴眸中坚持,他抽回视线回答出声,“若所爱之人被人杀了,我会让他偿命。”   嵇宴上前一步,“那若爱人罪大恶极,你又当如何?”   沈执清仰起头,对上了嵇宴望下来的视线,“若我爱之人罪大恶极,我会亲手杀了他。”   嵇宴:“沈执清,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沈执清立在原地,望着他的瞳色,第一次,他有点看不懂他,也是第一次,他竟是从嵇宴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的凄苦。   像是他曾被伤害至深。   林子里一时间静默无声,沈执清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我走那天,早朝之上,无意之中窥见了陛下袖中伤口。”   他伸手拉过嵇宴的手腕,伸手点在他腕骨之上留下的红印,“就是这样的伤。”   “之前被困与神庙之下,腕部被缚磨损尚说的通,可那日早朝距离出行宫已过数日。”沈执清口中说着,伸出手指将嵇宴刚刚在婚宴上为他疗伤的药瓶勾出。   他抬起手指沾了上面药膏,涂抹其上。   腕部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嵇宴垂眸,“你那日所见,不是旧伤?”   沈执清点了点头,“不错,不是旧伤,倒像是新添上去的。”   林间风吹拂着两个人的衣衫纠缠在一起,沈执清站在人身前,静静的给人涂抹着伤口,待看着药膏吸附入皮肤,他方才再次出声,“你说,雍玦已成了废人,他又贵为南梁之主,那这伤又是哪来的呢?”   沈执清将手拿开,将瓶子塞回到嵇宴的手中,“总是不能也遇见了一个向我这样惯会折腾人的主了吧。”   嵇宴挑眉,一把握住沈执清欲要抽回的手,“怎么折腾的,相爷不如展开说说?”   沈执清:“…………” 第52章 问询   “原来你们在这。”   沈执清将手从嵇宴的手里抽出来,就看见萧钦抱着长剑从林子走出来。   来的可真是时候。   沈执清:“你怎么来了?”   萧钦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了沈执清身上,“村长让我叫你们回去。”   “哦?”沈执清反问出声,“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萧钦嗯了一声,侧目扫向一旁一直未作声的嵇宴。   他与这两个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却能看出这两个人之间,存在十分微妙的关系,说是爱人,不如说是单恋罢了。   萧钦收回视线回答出声,“有人说看见凶手了。”   沈执清与嵇宴对视了一眼,问道:“那人现在在哪?”   “就在村长家里。”萧钦侧身让出来一条路,“走吧,回去。”   三个人回到村长家里,那个说是看见凶手的女人在看见他们走进,怯生生的从座椅上站起身,面色挂着苍白之色。   嵇宴指望不上,萧钦看上去又太凶,这出面问话的人就落在了沈执清身上。   他迈步走上前,将脚步顿在女人的面前,“你不用害怕,我就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女人的手搅着裙子,将沈执清看了半晌,“我……我要是告诉你们。”她偏过头朝着立在一旁的两个人扫了一眼,“我若告诉你们,我是不是就会死?”   “不会。”沈执清抬手,“坐吧。”   沈执清掀袍坐在石凳上,允诺出声,“你只要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绝对会护你安全,不会让人杀人灭口。”   许是沈执清的许诺见了效,女人将攥着的手打开,扶着一旁的石桌坐了下来,“我看见人了。”   沈执清拿起石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将茶杯推到女人跟前,“不着急,慢慢说。”   女人握着手中的杯子,来回摩挲着。   沈执清看着她低着头,面色变换,似是在思索,也像是在琢磨着如何开这个口。   立在不远处的萧钦等的急慌,他刚要迈步上前,就被嵇宴给一把拉住。   嵇宴:“别去打搅他。”   萧钦低头看向嵇宴的手,一把甩开,“照他这个问法,我们明天也等不到答案。”   嵇宴偏头,“打赌吗?”   萧钦挑眉,“你若是输了,就跟我再打一场。”   “没问题。”嵇宴将视线落在沈执清的身上,“若你输了。”   嵇宴看向萧钦,“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神阙宫的消息都告诉他。”   萧钦:“成交。”   沈执清可不知道他坐在这,身旁的两个男人已经背着他开了赌。   他坐在女人面前,已经坐了一个一盏茶的时间,而面前的女人抱着杯子从水热到凉似是还在犹豫。   沈执清也不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静静的等着。   一个时辰之后,在沈执清第六杯水下肚,耳边他就听见了杯子放下的声音。   沈执清顺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便是听见女人突然开了口,“我要是把事情告诉你,公子能不能给我点钱?”   沈执清二话不说抬手将发上的簪子拔了放在对方的面前,“这是上好的玉,你若是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我,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见女人想要上手拿,沈执清抬手按住,   女人虽然眼馋,但却也无奈的看了沈执清一眼,出声道:“我其实是王家小姐的乳母。”   “王家是村子里的富户,我们家小姐其实之前一直都住在双叶城的。”   沈执清摩挲着杯壁,“那为什么要回来?”   “这都怪我们家小姐喜欢上了村子里的穷秀才,那秀才父母早亡,这么多年,都是跟着奶奶长大,那老妇七八十岁走不动了,那秀才又孝顺,我们家小姐这才不得已将回村举办。”   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带气,手朝着桌子上拍了一把,“要不是看着那秀才攀上了高枝,有点本事,我们家老爷才不会愿意那小姐嫁给他。”   沈执清抬眼,“攀高枝?他攀了谁?”   女人思索了片刻回答出声,“老妇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挺厉害的,跟宫里也有点关系。”   沈执清默默将此事记下,“你继续说。那之后呢,为什么会出事?”   女人朝着周围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人之后,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吐出,“成婚的头天夜里,老妇起夜,见小姐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打算过去提醒一下早日休息,我却在门外听见那秀才在屋子里,同小姐发生了争吵。”   “说是……”   女人想了想,方才再次吐出声,“说是他攀的那位高官犯了什么事,要等到婚后,拉着我家小姐离开双叶城。”   高官犯了事……   沈执清摩挲着杯子的手一顿,脑海之中就想到了一个人。   双叶城城主雍流。   雍玦出事了之后,南梁帝就下令革去了雍流的官职,将雍家一家押解入京,听候发落。   这秀才攀附之人竟然是雍流。   若是他,此人的死,怕从来就不会是什么七年悬案重提,而是杀人灭口。   沈执清将想法抽出,“然后呢?你听到之后,就没什么想法?”   “我闯了进去!”女人面色激动,“我拉住了我们家小姐不让人走,哪知道他们却将我给赶了出来。”   沈执清挑眉。   女人神情激动的再次出声,“小姐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们成婚我总是要去看看,我进不去就站在人群里远远的看着,结果就让我看见了那人。”   沈执清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那人长什么样子?”   “脸没看清,他穿着一个黑斗篷,帽子有这么大。”女人抬手同他比划,“他的脸全部被挡住了,我就……我就没看见,但,但我看见,看见他杀人用了一个银钩。”   女人的眼睛朝着沈执清手下的簪子看了看,“我就知道这么多了,爷能不能……”   沈执清的视线在对方的脸上扫了一眼,身子微微向前倾身,抬手将对方别在发上的簪子给一把拔了出来,“呦呵,还是梨花木的簪子呢。”   女人想伸手从沈执清的手里拿,却是在听见沈执清声色渐冷的嗓音之后,将伸出的手又给抽了回去,“祖传的。”   沈执清摩挲着簪子上的刻纹,“你帮了我大忙,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奴家姓王,单名一个惠字。”   “哦。”沈执清抬眼,“那你家小姐呢?”   女人不明所以的回答出声,“我家小姐闺名是淑。”   沈执清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随后将手中的木簪转到他的面前,“那为何你祖传的簪子上,刻字却一个淑字?”   女人面色当即一变,她一把从沈执清的手中将玉簪抢到手中站起身就跑。   沈执清将手中的梨花木放在桌子上,“奉劝你一句,如果你拿着那簪子去典当,官府的人就会找上你。”   “你少吓唬我。”女人摩挲着手中的簪子,“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告诉你了,这东西我就收了。”   女人说完转身就走,沈执清起身,抬手拦住了想要去追的的萧钦。   萧钦:“那女人谎话连篇,你拦我做什么?”   “我刚的话没骗她。”沈执清抽回手再次出声,“她跑不掉。”   沈执清走到嵇宴身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派个人……”   “让扶风去了。”嵇宴将人拉到跟前,抬手将自己发上的簪子拔了。   沈执清:“没事,我不……”   不要那几个字还没说完,嵇宴就不容他拒绝的将簪子别在了他发上。   沈执清抬手摸了摸。   嵇宴:“不许拔。”   沈执清抽回手,就看见嵇宴从怀里又拿出一支簪子别在了发上。   沈执清盯着那簪子看了半晌,就确认出,那簪子正是他之前赠给嵇宴的那支白玉簪。   这人竟然贴身放着?   嵇宴转过身,“走吧,是时候该问问那位王家小姐了。”   沈执清看着萧钦走在前面,他轻轻蹙起眉头,伸手拉住嵇宴的衣服袖子,跟人走在后面咬耳朵。   “这簪子,怎么回事?”   嵇宴扬眉,顺势将人的手握住,“喜欢,就贴身放着。”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偷偷撇了萧钦一眼,压低了声音低呵出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嵇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沈执清反手将人的手握住,“这簪子为什么在你的流云台?”   萧钦感觉身后有动静转回头来将两个人看了一眼。   沈执清将对方的手撒开,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自顾自的向前走。   在萧钦抽回视线的同时,沈执清就听见嵇宴漫不经心的回答出声,“捡的。”   沈执清顿住脚步,转过身揪住嵇宴的衣服领子,“老实交代,我在莲花巷丢的簪子,为什么在你这?”   嵇宴被迫顿住脚步,他将手放在沈执清的腰上,将人拉进怀里,“沈执清,你现在是在质疑孤吗?”   冷不丁的跌入到对方的怀里,鼻尖冷香萦绕,沈执清撞入到对方的眸中,“是,所以,回答我。”   嵇宴挑眉,“沈执清,你这么要答案,是要不来的。”   两个人落后了一些。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扯着对方的衣服领子向前走,“怎么样你才能给我?”   嵇宴点了点脸颊,“吻我,我就告诉你。”   沈执清:“…………”   想的真美。   沈执清抬手将人的衣服领子松开,“烂死在你肚子里面吧,本相自己查。”   沈执清放在身侧的胳膊袖子被人拉住,他垂下眸子,就看见嵇宴走上前来,扣着他的脖子,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吻轻而浅,却虔诚至极。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日出   “咳咳。”   一道轻咳突然在身前响起,沈执清抬手将面前的人给推开,并用整理衣服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刚……没站稳。”   萧钦什么也没说,只是嗤了一声转过身去。可那落在身上的表情分明是充满了嫌弃。   沈执清回头瞪了嵇宴一眼。   若不是他,他能被人抓个现行吗?   沈执清压低了声音提醒出声,“簪子的事我等着,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就死定了!”   嵇宴弯了弯唇,“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必答。”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他的私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王府将这件事问清楚。   沈执清得了嵇宴的承诺,心就落在了肚子里。   等到三个人再次到达王府天色已晚,但是他们却是在府门外,将夜行出门的王小姐堵在了巷子里,惊的王小姐顿住脚步,向后退去。   沈执清将摔在一旁的包裹看了一眼,出了声,“王淑,王小姐的新婚丈夫刚刚枉死,你这是要去哪?”   王小姐皱紧了眉头,将三个人看了一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沈执清将手中的簪子拿出,递到王淑面前,“这个是你的吧。”   王淑的视线在上面撇了一眼,随后拒绝出声,“你们认错了,这个不是我的。”   沈执清将簪子上的刻字摆给她看,“你还想说什么?”   王淑咬唇,“这簪子我早已经送人了。”   “送给了你的乳母?”沈执清观察着王淑的表情,迈步上前,“她威胁了你,是吗?”   见王淑不答,沈执清再次出声,“没事,我帮你回忆回忆。”   “昨夜她起夜看见了你与你的新婚丈夫交谈,就闯了进去。”沈执清看向对方,再次出声,“她本想劝你离开对方,可没想到你们并不听劝,她就拿秘密威胁你们……”   “别说了。”王淑将视线落在沈执清的脸上,伸手将簪子从沈执清的手里拿到手里,“是,这簪子是她从我这敲诈的,所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听见王淑承认,沈执清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今天婚宴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压根不是什么旧事重现,而是寻仇。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连夜要从这里离开。”   “看来那个女人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们了。”   王淑转过身,却是看见一把长剑嵌入到墙壁上,随后他就对上了萧钦那张冷肃的脸。   萧钦可没沈执清那样有耐心,他握着剑柄冲着人低呵出声,“说,那个杀你们的人到底是谁?”   寒光入眼,王淑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他将脚步退回来看向沈执清,“你们问我没有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林哥儿。”   沈执清没说话。   王淑见三个人面上平静,丝毫没信的模样,思索再三,妥协出声,“你们说的不错,是神阙宫。”   “林哥儿之前攀附了一个权贵,是双叶城的城主。城主雍流是宫里君后的父亲,他许诺如果林哥儿听他的话,他可以在殿试之上让君后为他周旋,给他一个好的职位。”   王淑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君后会出事,雍家一家被抓,林哥就担心他与对方勾结的事情会暴露,影响他之后仕途,就打算等到我们成婚之后,就带着我离开。”   王淑:“其实在婚宴之前,那些人就来过一次,我们避开回到村子里,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被找到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沈执清将王淑的话放在口中咀嚼了一番。   立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嵇宴,走上前询问出声,“雍流让他做的事情是什么?”   王淑摇了摇头,“我每次想问,林哥儿都以我听不懂为由,拒绝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萧钦:“那你为什么知道是神阙宫?”   王淑解释出声,“是林哥儿同我说的,他说他见过,就在城主府。”   沈执清回头看向萧钦,“能不能麻烦大表哥跑一趟,将村里子的事情同村长说了。”   “就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昔日旧事重演,而是神阙宫杀人灭口。”   就会差使他。   萧钦看了嵇宴一眼,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将长剑拔出来,去找村长去了。   王淑小心翼翼的将眸子抽回来,冲着沈执清询问出声,“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我是不是能走了?”   “不能。”沈执清回答出声,“明日,待你亲自给村长解释后,就带我们去林桓住的地方。”   王淑瞪大了眼睛,“可那房子在双叶城,若是撞见了神阙宫的人……”   沈执清:“王小姐这点不用担心,有我们在,定会护小姐安全。”   若是王淑说的是真的,雍流在此与神阙宫勾结,或许与人另做了别的安排是他们还不知道的。   嵇宴将人吩咐给了扶风看管,就迈步走向沈执清,“一夜没睡了,去睡会。”   沈执清仰头看向天空,“你见过日出吗?”   嵇宴看向远处的地平线,“看过,经常。”   沈执清挑眉,“堂堂摄政王如此忙碌?”   就在沈执清以为嵇宴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就听见对方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执清弯了弯唇,“马上天亮了。”   “嵇宴,可以陪我看个日出吗?”   嵇宴偏头,“你没有看见过吗?”   “看过。”沈执清声音一顿却是补充出声,“但是我从未与你看过。”   嵇宴身子蓦然一僵,视线落在沈执清身上时,多了一抹的复杂深色。   感受着对方眸光落于身上,沈执清容色之上陷入了沉思。   若不是此番境遇,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跟嵇宴插科打诨,坐在这里看日出。   两个人针锋相对多年,他亦想不出来嵇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沈执清沉思了半晌,方才开口,“嵇宴,那簪子到底为什么在你那?”   嵇宴沉默了半刻,“沈执清,那时的我亦在莲花巷。”   *   第二天清晨,沈执清就带着王家小姐去找了村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人讲了一遍。   有了王家小姐的证词,这扰的人心惶惶的事情也算是有了点定论。   沈执清三人拜别了村长与王淑一起赶往了双叶城。   路上王淑有些疑惑不解之处,询问出声,“我虽然生在双叶城,但对于邪阑村七年前之事也有所耳闻。若此番林哥儿的事情只是寻仇,可为何伤口与七年前死的那些人伤口一致?莫非是一人所为?”   “咳咳……并非一致。”   沈执清接过嵇宴递来的暖炉抱在手中,“七年前那银钩所致伤痕我见过,我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二者之间所致划痕的伤口深浅度不一。”   沈执清看向萧钦,“这件事萧公子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萧钦本是抱着手里的长剑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恩了一声,“如果同一人,同一个武器,不管过去多少年,所留下的伤痕深浅应该是一致,如果不是……”   “那就一定不是同一个人。”沈执清抱着手中的暖炉靠在身后的马车车壁上,“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有人在利用那人之名,再次杀人,目的就是……”   引起他的注意?   心中想到此,面色顿时一沉。   如果说神阙宫背后的主谋就是先生,那么因地宫一事,那人就已是知晓他在查他以及银钩的主人。   所以,他派人追杀,目的是为了让他死,好让一切线索在他这中止。   可林哥儿的死,却又将银钩的主人引了出来。   这两者之间事有冲突。   莫非,是两拨人在动手?   碍于外人在,沈执清不便多说,他在几个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拉过嵇宴的手,在对方手心里写了一个二字。   沈执清刚要将手抽回,嵇宴却是拉住他的手,亦在他的掌心写道:“莫要冲动,静观其变。”   沈执清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嗯了一声。   现如今他们在明,敌方在暗,在没有闹清楚是敌是友的关头,还是莫要贸然行事。   双叶城,原是南梁边境,地接燕国。   后来燕国战败,土地划归南梁之后,更名为燕芜城,双叶城就成了连接两地之间的重要枢纽之地。   近十几年来,两地往来密切,双叶城热闹不凡。   几个人到达双叶城之时,城门关口正在检查。   沈执清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就看见守城的军爷手中,正拿着一副画像,而画像之上画着的人他认识,正是双叶城前任城主雍流。   沈执清将帘幔合上,沉声道:“雍流跑了。”   王淑脸色变得煞白,她抬手拉住沈执清的袖子询问出声,“沈公子,之前林哥儿的死会不会就是他派人动的手?那我……”   沈执清将袖子从王淑的手中抽出,人朝着嵇宴跟坐了坐,“王小姐不必担心,我说过,你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萧钦握着长剑抬眸看了沈执清一眼,掀开车帘,“是飞雪骑。”   “飞雪骑??”沈执清面色一变,随后再次将车帘掀开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只见守门拿着画像查验之人所着银甲之上有飞雪流云纹。   真的是飞雪骑。   沈执清将车帘飞快的放下,低着头没有作声。   萧钦将沈执清的变化看在眼里。   这人虽伪装,但不难看出此人身上富贵容姿与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劲,可没想到今日见到这飞雪骑竟然怂了,倒是让萧钦难得一见。   他抱着剑,饶有兴致的问出声,“我南梁自开国以来,唯一一支女军便是飞虹将军所率领的这支飞雪骑,飞掠纵马,踏雪无痕,沈公子为何见之如此害怕?莫非有什么过节?” 第54章 探查   沈执清拢着暖炉懒散的靠在车壁上,“谁害怕,不过就是不想看见罢了。”   至于他与飞雪骑……   萧钦此番前来双叶城,便是接了飞虹将军郭婼的亲笔书信。   此人外出易容必是身份不便,如今又对飞雪骑讳莫如深,想来与飞雪骑之间的渊源颇深,倒是可以在见了飞虹将军之后问上一问。   萧钦将沈执清的表情落在眼中,他心下这般想着,抱着手中的剑挑眉,“既然沈兄不愿意多说,我也不便多问。”   萧钦将手中的车帘放下,“我此番前来双叶城是有要事,等进了城我就先行一步。”   萧钦未曾上书,就从边境赶来双叶城,想必此番前来双叶城必是要事。   沈执清并未多留,“后会有期。”   萧钦临走时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丢给沈执清,“后日,神阙宫就会在双叶城中举办拍卖,如果你们真的想查神阙宫,木牌背后就是地址。”   沈执清将怀中的木牌正反看了一眼,“多谢。若再见,必是要像萧兄讨一杯酒喝。”   *   林府   “两位公子就是这里了。”王淑领着两个人去了此前住过的府宅,一边朝着里面走一边介绍道:“我与林哥儿认识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   沈执清将府邸看了看,只见这府邸三进院子,楼阁假山无一不缺,“你不是说林桓只是一个秀才吗?一个秀才无官无职,在双叶城这院子少说也要百两吧。”   王淑解释出声,“我听林哥儿说,这宅子不是他买的,是前城主,也就是雍流赏给他的。”   沈执清:“因为何事所赏?”   王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是关于京城贵人的事情。”   “王小姐,这两位是?”   沈执清脚步顿住,面前迎着走来的看上去像是林府的管家。   王淑走上前同人解释出声,“官家,这是林……林哥儿的朋友。此番林哥儿出了事,他们来宅子里看一看,帮我一起收拾收拾林哥儿的东西。”   官家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下,“少爷的朋友,我怎么没有见过?”   王淑同人再次解释的同时,沈执清站在一侧捅了捅嵇宴,“这管家是个练家子。”   嵇宴抱着手臂微微侧目,“你看那边。”   沈执清顺着嵇宴的视线朝着一旁看了过去,只见屋子的墙壁上刻着与琅玉轩一模一样的金乌刻纹。   看来这林恒,果然不止是一个秀才这么简单。   雍流逃窜,林恒被杀,这其中应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淑:“沈公子二位这边请。”   沈执清将视线从管家身上抽回,跟着王淑进了后院。   王淑抬手给人指了指,“后面就是林哥儿的院子了,中间这个是书房,你们若是想查什么,尽管查。”   沈执清嗯了一声,“多谢王小姐。”   王淑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两位公子不必多礼。”   沈执清迈步走上台阶,错身与人走过之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对了王小姐,有件事我之前忘记问了。”   王淑冲着人微微颔首,“您说。”   沈执清摸着手中暖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王小姐与林桓认识多久了?”   王淑回答出声,“我们是三年前认识的。”   沈执清笑了笑,“那王小姐与林桓的感情想必应该很好吧。”   王淑:“那是自然。”   沈执清点了点头,视线垂落在王淑腰上别的桃花笺子上一扫而过,“没什么了,那屋子我们自己找就行。”   王淑抬手,“两位自便。”   沈执清拢着暖炉迈步进了屋子,书房不大,他进屋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桌子旁正拿着书翻看的嵇宴。   “有发现吗?”   嵇宴抬眸,“聊完了?”   沈执清嗯了一声,“聊完了。”   嵇宴看着沈执清走过来,将手中的书放下,“聊的什么?”   沈执清将脚步停在嵇宴的跟前,身子靠在一旁的桌子上,轻笑了一声,“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嵇宴:“离她远点。”   沈执清笑了一声,走上前,“我刚问她是否与林恒恩爱,她的回答是恩爱,并且表示两个人已经认识了三年了。”   “三年,爱人死了,腰间却别着桃花笺。”沈执清追着人走到一旁,“一看摄政王就是不知道桃花笺是什么。”   嵇宴突然停住脚步,沈执清冷不丁的一头撞上了对方的后背,他向后退了一步,嵇宴转过身来,“孤知道。”   沈执清揉了揉脑门子,诧异的问出声,“你怎么知道桃花笺?”   嵇宴将视线落在沈执清身上,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丞相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等等。   沈执清回忆了一番,好像关于桃花笺有那么一个事情,发生在七年前,春日宴之后。   自打春日宴上陛下表现出对他的信任与宠信之后,他在京都内的名气隐隐有朝着摄政王嵇宴看齐的苗头。   这下全京都的世家大族都觉得他前途无量,纷纷派人来提亲,那时提亲的人恨不得将他的门槛给踩踏。   后来因为人太多,就由皇室牵头举办了一场桃花宴。   他怎么忘了,当日赏花宴背后操办之人实际就是嵇宴。   因为前来桃花宴的女眷,腰间需佩戴刻有自己名字的桃花笺,将桃花笺赠给心上人,所以自那件事之后,南梁的女子皆喜欢佩戴此物,用来赠给心上人。   可王淑明明口中说喜欢林桓,可她的桃花笺却尚在腰间。   沈执清扬了扬眉头,“哦——我想起来了。”   “桃花笺就是你编出来的玩意。”   要知道当日因为这东西,他都要被这玩意砸死。   嵇宴头也没抬,站在桌子旁翻着手里的东西。   沈执清抱着暖炉的手指微曲,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   之前不明白嵇宴的心思就算了,此番知道了,他开始好奇,嵇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   还有,他说那时说他也在莲花巷又是什么意思?   明明那时他奉命与同科进士林景殊一起前往乌蓬里查案,自始至终,身边跟着的就只有林景殊一人。   “这里被清理过。”   嵇宴的声音让沈执清从深思之中抽出来,看向嵇宴,“不应该啊,王淑故意说的那一套,目的不就是为了吸引你我前来,找东西吗?”   “错了。”   嵇宴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之前你说过,邪阑村中一共有两拨人,一拨是在村口杀你我的神阙宫,还有一拨则是在村中以银钩杀了林桓的人。”   “杀林桓的目的是什么?”   沈执清:“因为林桓与雍流勾结,怕事情败露?”   嵇宴:“可雍流是在为谁办事?”   沈执清:“神阙宫。”   该死的。   “故意让我们看见不过是想借着我们的手帮他们找已逃走的雍流。”沈执清摩挲着手指,“看来,雍流此前应是与神阙宫之中合作过什么事情,但因为此番雍玦的死,让两方闹崩了,所以,神阙宫派人追杀了两个人。”   “等等。”沈执清看向嵇宴,“若按照如此推断,那王淑就是神阙宫的人?”   “她此前与林桓在一起,不过是神阙宫安插在雍流身边的眼线?”   “不。”嵇宴走到窗边,视线望向不远处屋子上刻着的金乌图案,抬手将窗户关上,“或者可以说,林桓包括雍流在内都是神阙宫的人。”   “什么?!”沈执清瞪大了眼睛,“可雍流自新皇登基,就已经是双叶城的城主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神阙宫之人,那神阙宫岂不是……”   嵇宴将脚步顿在沈执清身前,“或许更早。”   嵇宴再次出声,“神庙地宫下的万人坑少说也有二十年,所以说神阙宫的建立应该是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   沈执清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可是燕国余孽?”   嵇宴:“据孤所知,当年燕宫的人,都死了。”   沈执清皱紧眉头,“那又会是谁?”   二十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神阙宫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建立开始谋划这一切,那二十年足以在南梁扎根。   “所以,雍玦亦是神阙宫中的棋子?”   嵇宴:“是。”   “只不过若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恐怕还需要找到雍流。”   沈执清:“你来看看这个。”   嵇宴冲着人走了过去,就看见沈执清走到了一旁的架子上,从架子上将一块玉石雕琢的小狮子递给他。   嵇宴伸手接过,摩挲着上面刻痕,“新刻的?”   沈执清又拿了架子上其他的摆件,“不止这一个,这上面的东西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看来这林桓不止是个秀才还是个雕刻石雕的好手。”   嵇宴将手中的小狮子放下,抬手碰上手边的一块不起眼的玉玦。   玉玦碰上的那一瞬,屋内响起了咔嚓一声。   沈执清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向着声音来处看去,“有密室。”   他拿起桌子上的烛台正准备走下去,嵇宴却是伸手将人拦下,走到了他前面,“我先下。”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子暖意。   他捏紧手中的烛台,伸手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在对上嵇宴回头看过来的视线,沈执清将眸子移开,抬手将手里的烛台塞进他的手里,叮嘱出声,“没什么,就是想说注意……注意安全。”   嵇宴弯了弯唇,伸手一把将沈执清垂落在身侧的手给握住。   沈执清本想挣开,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在什么时候,他和嵇宴早就如此。 第55章 意乱   萧钦在城门与两个人分别之后就策马直奔向飞雪骑所在的大营。   “萧将军。”   “是萧将军来了。   “萧将军可是一表人才。”   萧钦勒马停住,翻身而下。   与此同时,大帐之中走出一位女将,冲着萧钦拱手一拜,“萧将军里面请,飞虹将军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萧钦点了点头,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进了大帐,“姑母。”   帐帘内,坐在上首的女将起身。   飞虹将军郭婼今年四十岁,但荣威不减,身上穿着的艳红色盔甲映衬着人容姿艳丽,英姿依旧。   郭婼抬手,“坐吧。”   萧钦嗯了一声坐在了下首的座椅上。   郭婼坐下,便是问出声来,“从西北大营赶来不过两三日路程,按理昨日便要到,为何昨日不见你?”   萧钦抱拳解释出声,“姑母赎罪。”   昨日路上,遇见了一些麻烦耽搁了一些事情,今日方才进城。”   郭婼身子微微前倾皱了眉头,“何事?”   萧钦出声道:“这件事说起来倒是也与近日失踪的双叶城前城主雍流有关。”   萧钦便将昨日遇见神阙宫的事情以及王家婚宴上的异事讲给了郭婼听。   郭婼听完沉吟了片刻问出声,“这么说来雍流在押解半路上失踪,很大的原因是跟神阙宫有关。”   “不错。”萧钦回答出声,“估摸着是这雍流怕神阙宫如同杀林桓一般杀人灭口所以才逃窜的。”   “此番飞雪骑奉命前来驻守双叶城,便是害怕那燕国异动。”郭婼冷哼了一声,“不管这这神阙宫耳目眼线有多少,本将绝不允许有人染指我南梁国土,这雍流必是要找到。”   萧钦沉吟了片刻出声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郭婼抬了抬手,“讲。”   萧钦开口道:“后日便是神阙宫的拍卖会,神阙宫若是追杀雍流必会掌握一定信息,若是我们跟着神阙宫,等到人将人找到,在先下手为强。”   郭婼思索了片刻,“这些年你为你母亲的事情与神阙宫多有交涉,他们已对你心生忌惮。”   萧钦:“姑母,我想到两个人,若是他们这件事到也不必我亲自出面。”   郭婼抬眸看向萧钦,“你是说你在村子里遇见的那两个人?”   “正是。”萧钦再次开口,“那二人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兴趣。”   郭婼询问出声,“你可知那二人是谁?”   “二人皆易了容,倒是看不出本貌。”萧钦开口道:,“我想起来了,当日我提到飞雪骑,倒是其中那位姓沈的公子似乎对飞雪骑讳莫如深。”   “姓沈?”郭婼微微诧异了片刻,“到还是个本家的哥儿。”   郭婼沉吟了片刻,“其实此番叫你前来,便是要同你说一说执清的事情。”   “我听闻陛下赐婚,执清要娶一位名伶乐人。”   郭婼冷哼了一声,“我郭家世代簪缨加上他父亲沈家又是帝师,若是娶了一位家世清白的也就罢了,非要娶一个名伶乐人,而且……”郭婼抬了抬手,“我听闻那乐人还与已死的摄政王颇为相似。之前执清便与那人纠缠不清,西河玉京又与我郭家结了仇,这门婚事我和他父亲绝不同意。”   郭婼看向萧钦,”当年我与你父亲结拜成异姓兄妹,便于你母亲指腹为婚,虽然说生出来是两个男娃娃,但若此人是你,我到没什么意见。”   “钦儿,我且问你,你当年对我说的话,现如今还做数吗?”   萧钦收紧了放在椅子上的手,“可这件事,陛下已然赐婚。”   郭婼出声,“这个倒是不用担心,以你我两家权势再加上与皇室的关系,陛下不会不懂其中利弊。更何况算起来,大寒那日你也算是救了执清的命。”   萧钦收紧了拢在袖子里的手,脑海之中回想到了大寒那日所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戍边回京,进了永定门,却是听到沈执清夜闯宫门,受罚之事。   自从沈执清及第,而他又远戍边外,他已经许久未见到沈执清。   在他的记忆里,沈执清是天边孤冷的月,是权势滔天的南梁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晚,他见到了他心头的神,最为脆弱的一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已死的摄政王。   那晚萧钦做了人生当中第一个决定。   他跪在南梁帝师沈裕面前,祈求对方若能活过来,他愿照顾,护佑对方一辈子。   后来人醒了,他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却是应召前往西北驻军,这一晃就又是大半年。   而现在,郭婼来同他讨问当初这份承诺了。   萧钦将拢在袖中的手松开,他起身跪在郭婼案头,“我萧钦说出去的话自当无悔,那日如是,如今应如是。”   “好。”郭婼起身,走下台阶伸手将萧钦扶起,“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有机会,我同他说一说。”   *   与此同时,林府密道之中,两个人一前一后迈步走下。   握住他的手温暖,似是能驱散这密道之中的阴冷,沈执清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看了半晌。   最近总是有些推翻他认知的事情,比如一直驻守在双叶城之中的雍家早被燕国收买,比如他一直以为嵇宴对他厌恶至极,实则却是对他情根深种。   明明此前两个人针锋相对,争斗了一个你死我活,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两个人会同床而睡,会一起查案,还会……   沈执清抿唇,一股子难以名状的心绪逐渐的从心底蔓延出来。   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变成一种习惯。   就像是一个人原本喝药不觉得苦,可若要有一人在喝药的时候递了一块糖,那他便会觉得之前喝的药苦。   嵇宴对于他,或许,只是一时新鲜。   可他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贪恋此番温暖。   嵇宴:“到了。”   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些沉默,嵇宴顿住脚步,微微侧目朝着身侧的人看了一眼。   只见沈执清眸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嵇宴:“沈执清。”   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执清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了出来,他扬起头,就正对上嵇宴望下来的眸光。   似是朗月星河,夺目耀眼。   这眸光,他看见过无数遍,也想过无数遍。如今这张脸不是他的,可他却能一眼认出,藏在这副皮囊之下的人是嵇宴。   就如同,他复生归来,以宴朝欢的身份来到他跟前,他同样一眼认出来一般。   可沈执清心中无端的竟是生出了一丝熟悉之感,仿佛在什么时候,在什么皮囊之下,他亦是见过这双眸子。   嵇宴:“刚刚在想什么?”   沈执清:“嵇宴,我们之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查过案?”   嵇宴眸色稍凝,“我们有没有一起查过案,你心里不应该最是清楚的吗?”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   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应是有过。   可什么时候,在哪里,他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沈执清挑眉:“你要是问我,那就是没有。”   嵇宴将落在沈执清身上的眸子抽回,“那就是没有。”   感受到握着他的手收紧,沈执清低头看了一眼,仰头看向对方,“你不会骗我吧。”   嵇宴垂眸。   “算了,不问你了。”沈执清抽回视线,将手从嵇宴的手里抽出,就将视线落在四周的密室里。   这间密室与此前见到的密室都有不同。   这间与其说是一间密室,倒不如说是一间地下洞窟。   顶高约两丈,宽约百步。   洞窟之内什么摆设都没有,但洞窟内一圈的墙壁上却是雕刻着精美的石雕画,从头到脚,壮观非凡。   沈执清走上去,伸手朝着那石雕墙壁摸了摸,“看来这就是雍流肯留下他的原因。”   “这林桓竟是一位手艺极佳的石雕工艺师。”   沈执清向后退了几步,“雕刻的是什么?”   嵇宴:“画。”   “画?”沈执清伸手将嵇宴手中的烛台拿起,上上下下晃着看了看,眼睛瞬间眯起。   “这画,不就是神庙中的那幅菩提涅槃的壁画吗?”   嵇宴:“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执清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神庙是南梁建国便有的,距今已有两百年,这林桓方才二十五岁,就算是这石雕工艺从小练起,那壁画也绝不可能是他画的。”   嵇宴却是走上前,握住了沈执清握着烛台的手,带着他走到面前的石雕跟前,“你看。”   随着身后那人靠近,一股子冷香扑入鼻尖,沈执清微微侧目,便是能看见那人被烛光映照出的容颜。   沈执清盯着看了一会,嵇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微微垂眸望向他。   沈执清赶忙抽回视线将目光落在了石雕上,“你说你说,我听着。”   嵇宴握着他的手将光照映在面前的石雕上,再次出声,“这种工匠师与习武之人是一样的,同样的兵器,同样的刻刀握在手中,下手的力道,走势,若是出自同样一个人,是会留下相同的习惯的。”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沈执清跟着嵇宴的手,一点一点的顺着那纹路看过去。   对方凑得极近,呼吸落在耳畔,仿佛是情人之间的私语。   有点痒。   沈执清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来。   身侧的烛光晃动,光影落在对方的面容之上,沈执清转过头去,只觉得唇上擦过一片柔软,而那人的面容落在眼前,近在咫尺。   沈执清眨了眨眼睛,就看见嵇宴的眸光垂落。   他能感受到,嵇宴那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随后,微哑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沈执清,你若不愿,可以推开我。”   沈执清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但直到嵇宴的手落在他身侧腰身之上,微微低头俯身吻上了那张淡色的唇,他亦没有将人推开。 第56章 欢愉   灼烫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沈执清轻轻喘了一口气,“那个……我觉得你刚刚说的对。”   不知道是不是洞窟之内的密闭,沈执清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烫人。   嵇宴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却是一股子喜悦从心尖上蔓延开来,因沈执清而起,渐渐情深。   沈执清听着耳畔略微喑哑的声音在洞窟里响起,他盯着人的眸光,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对方的唇上。   没来由的,心底竟是升腾起了一股子酥酥麻麻的心痒,沈执清没忍住,出声道:“要不,再来一次?”   嵇宴的眸色渐深,随后嗯了一声。   沈执清将手臂搂在对方的脖颈上,将唇凑了上去。   好在整个洞窟之中昏暗,以至于嵇宴看不见沈执清已经红透了的耳朵尖。   而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亦是微微曲起。   一吻毕,沈执清红着一张脸从对方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从何时起,他竟是对人起了几分纵容之意。   沈执清将自己的思绪从脑子里挥开,两个人背对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再提这件事。   渐渐的,沈执清面容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方才将视线朝着周遭逡巡了一番,落在了石窟之中一侧刻着的小字上。   “天子夜游,惊鸿舞遇,情/事欢愉,迎纳降赏……”   眼前刻着的诗大约一百多字,其内容大约讲述的是一天子外巡,遇上了一个跳着舞的美人,两个人一见钟情,欢情纵博,最后将人纳进宫中。   “这……怎么这么耳熟。”   嵇宴走上前来,“讲的就是嵇君策与雍玦。”   “难怪。”沈执清点了点头,“画上题诗必有深意,林桓为何会将这两个人的诗写在这里?”   嵇宴:“你可还记得神庙之中那些壁画的内容。”   沈执清略微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记得。”   “画上讲述的是婆罗历难受苦最后普渡世人的画面。”   “菩提一双境,明月映双辉。”   嵇宴走上前,“神庙上下一真一假,亦虚亦实。”   沈执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我想到了。倘若神庙之中的壁画乃是林桓所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神庙中我所看见的壁画乃是后刻,而在他之下原本便是还有一副不同的壁画。”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当初壁画内容是映射地宫之密了。   沈执清回转过头来,“嵇宴,那有没有可能,这壁画上的人实际上映射的就是嵇君策与雍玦?”   “婆罗欺骗,引诱圣子长生,后婆罗死后回归天上,他以为的所谓天上仙境实则却是地狱牢笼。”   沈执清沉吟了片刻,“若是按照此推算,那么嵇君策与雍玦的相遇,也是欺骗。是雍玦引诱了嵇君策。”   沈执清:“难怪明明两个人相爱,却在雍玦死后我同他公布这个死讯之时,嵇君策面上无悲无喜。”   “这现如今只是我们的猜测。”嵇宴握着手中的烛台将四周壁画照了照,“或许等我们找到了雍流一切可以真相大白。”   沈执清轻蹙起眉宇,“现如今神阙宫到处都在找他,再加上南梁亦在寻,如此天罗地网,你说雍流会逃到何处?”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嵇宴走到沈执清身边,握住他的手,“走吧我们上去。”   沈执清蹲住脚步,“欸等等,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水声?”嵇宴顿住脚步,仔仔细细的听着周遭的动静。   还别说寂静的洞窟之中竟是有水声流动的声响。   沈执清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突然踩踏上一坑水,“水……”   嵇宴握着手中的烛台朝着下方照了照,这一照不要紧,两个人瞬间就发现,水在地面上流动,渐渐的朝着两个人流了过来。   嵇宴快步走到刚刚入口的地方,就发现入口不知道在什么时间已经关闭,整个石窟瞬间就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水从一侧的裂缝中流动而出,随着水压增大,裂缝的缝隙越来越大,水流出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石窟就会全部被水淹没。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他们早就料到我们会找到下面这处密室,所以王淑将我们引来,是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想到此,沈执清倒是有些感慨。   他竟然有朝一日,同嵇宴共生死。   他抱着手臂歪着头看向敲动石壁的人,“嵇宴,若我们今天真的出不去了,你怕死吗?”   嵇宴伸手敲动石壁的手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他时,眉眼之中染上了一丝执着,“沈执清,我不会让你死。”   沈执清走了过来,“嵇宴,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嵇宴声音一顿再次道:“你不是想护着南梁,不是想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是,我想。”   沈执清抱着手臂靠在石壁上,他将目光凝在嵇宴身上,突然问出声,“嵇宴,你有为自己活过吗?”   嵇宴没有说话。   此前他同扶风说,他羡慕宴朝欢,羡慕他能为自己而活。   作为嵇宴的他做不到,而现如今,重来一次让他来到沈执清身边,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只是他,随心而动,不会退却。   沈执清到底是没有等来嵇宴的回答。   他话刚落,石窟内开始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沈执清扶住石窟的墙壁,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开裂的缝隙之上,“这洞窟快塌了。”   他进来的时候,有观察过林府之中的构造。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一把抓住了嵇宴的胳膊询问出声,“这个房间旁边是不是一处荷花池?”   嵇宴:“是。”   沈执清盯着那裂缝,将匕首从腰间摸出,“如果这面墙塌了,我们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嵇宴伸手,“给我,我来。”   沈执清将匕首递了过去。   沈执清跟着人走上前,见他灌注内力将匕首刺入裂缝,问出声,“你这内力还剩几分?”   “四分。”嵇宴没有隐瞒,“宴朝欢此前内力只是用做防身,并不高。”   裂缝在嵇宴的手中逐渐变大,沈执清眼尖瞧见那握着匕首的虎口在内力的震动之下,渗出血来。   这一刻,沈执清有些生气自己的没用。   若是不是他的身体,他就可以自己上手。   好在水的冲力使得裂缝越来越大,水从洞口中流动而出。   一刻钟之后,水将洞撞开去,整面墙壁随着水流冲击轰然倒塌。   水冲进石窟,沈执清被水流冲进水中的那一刻,一双手拉住了他。   沈执清本不怕水,但当水莫过头顶,窒息感蔓延而上的同时,沈执清的脑海之中突然想到那日在天池内的一幕。   冰冷,窒息,如坠深海。   感觉,要死了。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心中没来由的一股子恐惧让他陷入到了假性溺水的状态。   这种状态让时间反复无限的拉长。   人害怕时,总是会伸手攥着什么东西。   沈执清手伸出,攥住了身侧之人的衣服,像是攥着一个救命稻草。   就在此时,身侧之人游到面前。   他伸手揽上对方腰身,吻上了沈执清的唇。   几次换气,沈执清渐渐安静了下来。   嵇宴攥紧了他的手,让他知道他一直都在。   沈执清慢慢睁开眼,水下,他看见对方已经复原的面容上,染着担忧的眼睛。   他回握住对方的手,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冲着外面指了指。   沈执清:出去。   随后两个人就朝着外面游,待到游出洞窟,沈执清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只见莲花池下,坐落着一尊巨大的金乌雕像,雕像栩栩如生,与神庙地宫之中的神像,一模一样。   它藏在湖水之中,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执清偏头与嵇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视线之中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此前他们猜测的事情不假,神庙地宫之事与这个林桓脱不了干系。   现如今林桓已死,看来需要尽快找到逃窜出去的雍流了。   沈执清抬手指了指上面,两个人向上游动,破水而出。   终于,出来了。   沈执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刚要撑着手臂上岸,便是一把长剑架在脖子上。   沈执清仰头,就正对上王淑那一张脸,他看了看四周围上来的死士,问出声来,“王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王淑微微弯腰,回答出声,“把这两个擅闯府宅的贼给我压下去。”   *   地牢里,沈执清伸手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欸,现在怎么办?”   嵇宴:“等。”   嵇宴睁开眼冲着人伸出手,“来,坐。”   沈执清盯着那伸来的手上伤口,迈步走了过去。   “别动。”沈执清拉住对方想要抽回去的手指,撕下贴身里衣的下摆,给人沾了沾掌心的水珠子。   随后又扯了一条布,给人绑了一圈,“小心点,别再沾水了。”   近在咫尺的面容带着认真,嵇宴嗯了一声。   劫后余生,两个人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似乎是个好现象。   沈执清抽回手,坐在一旁,叹了一口气。   嵇宴没忍住,曲指碰了碰对方的脸颊,“别担心,有扶风跟在我们。”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沈执清仰头看向对方,“从宴霖,到神庙再到双叶城,我一直想不通,这位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二十年,精心布局。   嵇宴低头摩挲着沈执清给他包扎的手掌,喃喃出声,“或许是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   沈执清反问出声,“所有人都说燕国皇室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之中已经死去,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浴火即为重生,而燕国之人尚在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入梦   烟火在天空之中炸开,光影拢在脸上。   街道上走路的人声,吆喝声,镶金的马蹄踩踏青石板,女子擦肩而过的胭脂香,逐渐的在周身回笼。   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灯火如昼。   他这是,又入梦了?!   这里是七年前金吾不禁夜?   不对。   沈执清望了望四周的建筑。   南梁的建筑多为青瓦,而这里的屋子红瓦白砖,路过的百姓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多为束袖束裤也与南梁的长袖宽袍不同。   拥有这样服饰建筑的之有原燕国国度,而今的燕芜城。   他怎么来了这?   感受到周遭看过来的视线,沈执清低头朝着自己身上看了看。   他突然发现此次入梦,竟是原身。   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落水的那件,白衣染着脏污,衣摆被他撕裂,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哪里逃窜出来的流民。   沈执清伸手摸兜,发现兜里没钱……   顺手摸上发上的簪子。   才想起来这玉簪……是嵇宴给他的那支。   如果当了……   沈执清正打算思考怎么办的时候,身前驶过一辆马车。   四角马车金铃晃动,叮叮咣咣的发出清脆声响,喝着金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惹得沈执清偏头看了过去。   马车错身而过,风将马车上的销金帐帘掀开一角。   沈执清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底。   南梁帝嵇君策。   只不过面前的这张脸,不是记忆当中的颓散懒意,而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   沈执清跟着马车走了两步,脸上被盖上了一个面具。   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沈执清猛地顿住脚步。   谁?   沈执清捂住了快要滑落的面具,刚要拿开一些身上就照了一件外袍。   玄黑色的外袍染着一丝冷香,他微微垂眸能瞧见袍底绣金,衣袍的质地华贵。   这是……   嵇宴的衣服。   沈执清将手里的面具稍稍拿下就正对上嵇宴看过来的一双眸子,比身后的灯火还艳。   沈执清:“嵇宴。”   立在身前的嵇宴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执清心中的不安,因对方的存在而渐渐的回落下来。   他没有去问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也没有去问为什么他日日入梦总会梦见他。   沈执清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手里的面具拿开了一些,越过他的肩膀朝着前面驶过的马车看了过去。   “那是嵇君策的马车。”   嵇宴亦没有问,而是冲着沈执清反问出声:“他要去燕宫,要去看吗?”   燕宫?   按照之前入梦的逻辑,他回到了七年前金吾不禁夜当日,在长街之上见到了与琅玉轩发生了冲突的宴霖。   梦起是他,梦终亦是他。   他现如今出现在燕芜城,还在这里见到了嵇君策。   那么这一次的主角应该是嵇君策。   沈执清点了点头,“要。”   神庙地宫与这林府水下石窟皆系帝后秘闻,他要知道雍玦与嵇君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昔日燕宫就坐落在燕芜城正东的方向,马车从繁华的街巷一路向东,越是靠近,人烟越是稀少,就连刚刚的繁华盛景都渐渐的远去,就像是此前辉煌的一个王朝已经衰退灭亡一般。   曾经威严肃穆的燕宫,此时已经被废弃,周遭安静的出奇。   远远的看去,整个燕宫被拢在深重的夜色里,就像是与之融为一体。   嵇君策的马车一路未停,直接驶进了大门。   沈执清将车帘放下,回头看向坐在马车内支着肘子看着他的嵇宴。   “他进去了。”   嵇宴嗯了一声,“不急,追的太紧,恐会被人发现。”   他将车内的五方糕递到沈执清的手里,“这家第一次买,尝尝看。”   五方糕。   又是五方糕。   嵇宴对五方糕是有什么执着吗?   沈执清本是想很有骨气的不吃,但现实里折腾了一天的肚子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他伸手接了,咬了一口。   五方糕皮薄酥脆,丝丝缕缕的甜在口腔之中回荡,的确还挺好吃。   难怪每次去双喜楼玉离总是吵吵嚷嚷的让他带。   嵇宴给人倒了一杯热茶,沈执清抬手接了,冲着人问道:“对了,你可知现如今是何年何月?”   嵇宴:“新历初年。”   沈执清脑海中将这个时间回忆了一番。   新历初年燕国刚刚被灭不过几年光景,雍玦刚刚登位,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前来燕芜城视察。   也是这次边境的视察让嵇君策遇见了雍玦,并将人带回了宫。   按理来讲嵇君策现如今应该在双叶城外大营,今夜来此,莫非是临时起意?   嵇宴像是猜到了沈执清心中所想,冲着人开了口,“嵇君策今夜会来此,是因为今日是燕国灭国之日。”   沈执清沉默了。   等他出生入仕,燕国已经灭国了近二十年。   当年之事,被人写进史书,沈执清只从其中的只言片语里面,窥探出了其中的一丝蛛丝马迹。   史书中记载,燕国国弱,到了哀帝那一年,哀帝体弱多病,宦官当权,致使文官与武官皆不服朝廷,皇室凋敝到最后只剩下几个老臣还在拥护皇室。   沈执清记得当年南梁攻入皇城之时,南梁派出了两方军队先后攻城,一方为当年萧家军而另外一方就是飞虹将军旗下的飞雪骑。   飞雪骑先行入城,入城之后便封锁皇城,以至于被宫人簇拥着掏出的哀帝被困在宫中。   萧家军跟随先帝随后入城。   先帝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屠戮皇室。   沈执清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出来,抬手掀开车帘,望向不远处深宫。   百姓眼中的至高无上的权贵之地,内里却是死了无数英灵。   而今嵇君策深夜而来,是否是良心不安?   马车外传来轻轻的敲动车壁的声音,沈执清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嵇宴抬手掀开车帘,车外之人与人耳语了片刻。   嵇宴放下车帘,冲着车夫出声,“走吧,进去。”   马车缓缓驶动,从宫门而入,顺着主道一路进去。   燕宫与南梁皇宫不同,南梁皇宫崇尚黑金为尊,而燕宫喜红喜艳,当年燕宫还鼎盛时,燕宫内繁花似锦。   现在……   沈执清下了马车,手指在满地枯萎着的杂草上拂过。   百年兴衰,一夕殆尽,家国破败而亡,若他是燕国的人,每日面对此等场景,恐怕会心痛至此。   可若选择报复回去,涂炭的只是百姓。   沈执清摇了摇头。   深宫内,寂静的夜色里突然想起了歌声。   歌声回荡在四周,空寂,突然有些瘆人。   沈执清浑身一抖,朝着一旁走了两步伸手揪住了嵇宴的衣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身侧没有人说话,沈执清听着歌声头皮有些发麻。   他手下力道加重,靠近嵇宴晃了晃对方手臂,“欸,嵇宴你说话……”   腰上放上了一双手,沈执清跌进对方怀里。   他仰起头,耳边落在一声轻笑,“沈执清,你怕鬼?”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上班摸鱼写了点,周末休息目测应该是双日万更~ 第58章 惊鸿舞   “谁怕鬼?”   沈执清伸手将人推开,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与人拉开距离。   夜色之下,沈执清就听见身侧的人响起了一声轻笑。   沈执清:“不许笑!”   嵇宴唇畔上扬而起的弧度却没有收起,他反问出声,“真不怕?”   “真不怕!”   沈执清嘴上这么说着,但耳朵里听着诡异瘆人的歌声还是抖了抖。   垂落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暖热的温度传递而来,沈执清就看见嵇宴走上前来,“走吧,过去看看。”   沈执清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看了半晌,方才移开眼来。   什么时候,这人这么顺手了?   沈执清别开眼,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人朝着燕宫深处走去。   两个人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歌声越来越近。   转过一个弯,沈执清就看见嵇君策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就站在宫殿前的台阶上,视线朝着前面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执清害怕被人发现赶忙顿住脚步,将嵇宴向后推了推,“有人。”   沈执清声音刚落,腰上就放上了一双手,下一刻脚下腾空,嵇宴揽着他上了屋顶。   沈执清揪着对方的衣服,等着人落地站稳,他才松开来。   嵇宴:“小心。”   “没事。”沈执清站稳,朝着下方看去。   没了遮挡,沈执清就看清了下方的情况。   嵇君策站在那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在看人。   只见宫殿前方的空地之上,一人在跳舞。   艳色华丽的衣玦在夜色之下如花,盛放在这凋敝凄冷的燕宫之中。   沈执清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坐。”   见人坐下,沈执清问出声,“他那跳的是什么?”   嵇宴回答出声,“安魂舞。”   “安魂舞?”   沈执清拖着下巴将这个词汇在口中咀嚼了一番,身子微微前倾,努力的将那跳舞的美人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沈执清瞪大了眼睛,“这……这舒色艳丽美人竟然是雍玦?”   嵇宴看了沈执清一眼。   沈执清脑子里突然想到石窟之中的壁画,“所以,林桓在宫中的壁画上会写天子夜游,惊鸿舞遇。”   “原来,说的竟然是此。”   嵇宴恩了一声。   “可南梁史书上记载帝后两人相遇却是在双叶城。”   沈执清轻蹙起眉头,“是史官记错了,还是南梁帝故意的?”   嵇宴:“后者的几率更大。”   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可若是嵇君策有意为之,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沈执清微微扬起了下巴,“依照林桓的壁画所言,这一切都应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所以此时本应该在双叶城的两个人,一个人来这夜宫之中跳安魂舞,一个人因为祭日亦来到了此处。不仅想到了一块,还好巧不巧的一个人跳另外一个人看见了。”   沈执清啧了啧嘴,“白瞎了一场邂逅。”   沈执清的声音落,宫殿前跳舞的人一舞结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寒露重,跳了这么半晌,美人有些站不稳。   而原本站在远处台阶上嵇君策走上前,一把将歪倒的美人接到怀里。   月下,一眼,惊鸿。   雍玦像是从未能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出现在这似的,在嵇君策将他接住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一个小鹿一般的向后一缩。   “你是谁?”   嵇君策冲着人解释出声,“同你一样的人。”   雍玦从人的怀中退出来,凝眸将面前的人看了一眼。   “一样的人?公子也是来祭拜的吗?”   嵇君策嗯了一声,他负手而立,望向四周凋敝的皇宫。   “燕国一役战况惨烈,燕宫中死去的亡魂众多,每每念起,总觉得可怜,可叹。”   雍玦多看了人一眼,“公子是燕国人?”   “不是。”嵇君策冲着人笑了笑,“我乃南梁之人。”   雍玦:“南梁之人能有此想法的倒是不多,公子倒是独特。”   两个人一来一往,没过一会倒是聊熟悉了。   沈执清坐在屋顶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瞧得两个人似乎是相谈甚欢。   “欸,你说南梁帝会不会将人认成女子?”沈执清沉吟了片刻,“毕竟这雍玦扮作女子的时候,倒是也……”   沈执清的话还没说完,额头上就被人弹了一个脑瓜泵,他吃痛的捂着额头,“嵇宴!”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睛,伸手将对方的下巴捏起,将他掰过来看着他,“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沈执清:“?”   这个大醋坛子!   嵇宴问的认真,沈执清也不好搏了对方的面子,认识的回话,“你好看。”   说完沈执清不忘补充了一句,“真心的。”   就嵇宴这张脸,全南梁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媲美的。   若不好看,当年南梁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追捧?   沈执清想到此,问出声来,“欸,之前那么多人追求殿下,殿下可有看上的?”   嵇宴:“有。”   “有?”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能入摄政王眼睛的一定是个美人吧,荣乐郡主?”   荣乐?   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嵇宴将这个名字在记忆之中扒了扒,顿时想到此人正是之前沈执清向陛下求娶那日,南梁帝最先赐婚给他的人。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摩挲着,他抬眼,回答出声,“是个美人。”   沈执清:“那肯定贤惠,淑婉,对摄政王百依百顺。”   嵇宴盯着沈执清这张脸,“错了。”   他声音一顿,再次开口,“相反,他骄纵,是孤对他百依百顺。”   沈执清听了一会觉得有点不对味。   他猛地从屋檐上站起身,“你胡扯!”   他什么时候让他百依百顺了???   嵇宴挑眉,“我又没说谁?怎么?相爷知道是谁?”   沈执清:“不知道。”   嵇宴看着人转身就走,撑着手站起身,“相爷要是知道是谁,记得帮孤同对方说一声。就说,孤对他情根深种,看能不能成了这个好事。”   “不熟,不知道,不认识。”沈执清踩在屋檐的瓦片上,攥紧了袖中的手,“你自己去说吧。”   “好啊。”   嵇宴将目光落在沈执清的背影上。   头顶的月光垂落而下,皎白的月光拢着而下,白衣上的银纹,熠熠生辉。   衣饰精洁,映衬着那张脸又娇又富贵的。   “沈执清。”嵇宴出声将人叫住,见人停住脚步,他再次开口,“我……”   身后嵇宴的声音还没说完,沈执清身侧突然感觉有风而至,随后,他侧身躲避开。   “小心。”   嵇宴伸手将人接住,冲着刚刚沈执清站着的位置看了一眼。   只见屋檐上,瓦片碎裂,有长箭斜插在上面。   沈执清的一双眼睛瞬间眯起了起来,“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现如今时间退回到十几年前,此时他尚未及第,亦未入世,不应有人与他为敌。   可现在在这里,在这无人的燕宫之中竟然有人要杀他?   还是说,是冲着嵇宴来的?   也不对。   十几年前,嵇宴应该还在西河玉京当世子,他尚未入京,亦没有做摄政王,在燕芜城也不该有人与他为敌才对。   沈执清冲着长箭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一黑衣人在夜色之中掠过。   他朝着嵇君策与雍玦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个人已经打算动身离开了。   沈执清伸手拍了拍嵇宴的胳膊,冲着人一指,“分头行动。”   嵇宴见人要走,伸手一把将沈执清的手抓住,出声叮嘱道:“记得留记号,别乱跑,等我去寻你。”   沈执清嗯了一声,“你也小心。”   他看着嵇宴冲着那黑衣人追了过去,沈执清纵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他捂着胸口低咳了两声,就看见嵇君策与雍玦正朝着这边走来。   沈执清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阴影之中,等人走了,他方才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出了燕宫,朝着城中而去。   沈执清坐上马车,伸手冲着车夫指了指,“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回到了喧闹的燕芜城。   与南梁不同的是,燕国没有宵禁,整个城中能彻夜都能看见狂欢之景。   沈执清害怕马车跟丢了他索性从车内出来,坐在了车辕上。   他跟着两个人的马车一路穿过行人,最后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的门口。   沈执清跳下马车将车费付给车夫,就追了进去。   客栈内人来人往,沈执清在客栈外做了记号就迈步走了进去。   视线内两个人消失了踪迹,沈执清伸手拉过大厅内的小二,“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不对,两位公子进来?”   小二挠了挠头,“公子,您看我这里进的公子这么多,您说的是哪一个?”   沈执清同小二将两个人的衣服穿着描述了一番。   好在两个人穿着亦不是燕国的服装十分好认,小二听后就给人伸手指了指,“天字二号房。”   “多谢。”沈执清冲着人抱拳感谢,他刚要迈步走上去,小二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你是他们什么人?要做什么?”   沈执清拍了拍小二的手,看向楼上的房间,“抓奸。”   小二:“?”   将小二的手给拨开,沈执清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去了天字二号房。   他穿过人群拐了进去。   好在天字号房间位置都比较靠里,安静,没有什么人经过。   沈执清朝着周围看了看,在见确实没有人来之后,他伸出手,将房间的窗户纸给戳破了一个洞。   他俯身看了进去,只见屋内的两个人的确是嵇君策和雍玦。   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没追丢。   沈执清俯身再次去看,这一眼不要紧,他看见屋内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沈执清:“?”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了个班,我是废物,明天见 第59章 娇气   沈执清猛地直起腰来,捂着胸口喘了一口。   这是他能看的吗?   这……两个人满打满算见面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内完成了从见面到相识再到相爱的全部过程。   进展的速度简直是太快了吧。   昏暗的走廊之中,沈执清的耳廓微微泛起了一层红。   自打七年前出了林景殊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多年不涉情爱。   在沈执清的教养之中,喜欢一个人并做这样的事是十分郑重的一件事。   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当初七年前在莲花巷,干柴烈火,少年□□也曾懵懂冲动过。   沈执清平复了一番心态,让自己冷静冷静。   但说到底大部分的人这个过程是漫长的。   一见钟情最基础的一个原因条件便是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理由,嵇君策深夜到访燕宫,看见美人乐舞,莫非是喜欢上了雍玦的那张脸?   沈执清觉得这个猜测有几分道理,他思付了一会,打算再看看观察一下。   沈执清朝着周围看了一眼,见无人观察到这里,便再次躬身,透着窗户纸朝着屋内看了过去。   只见,屋内烛火晃动,两个人的吻从刚刚的浅尝辄止,变得一吻缠绵。   压抑着的声音从屋内断断续续的传出,让人听的燥的慌。   渐渐的局势变得有些不可收拾,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沈执清就看见两个人身上本是穿的好好的衣服,外衫落在了地上。   沈执清伸手捂住了眼。   他将手张开一条缝,偷偷朝着里面偷瞄了一眼。   好在两个人外衫落了之后,就没再继续。   两个人中,雍玦显得更急切一些,他扣着嵇君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嵇君策的里衫从肩头褪到手腕,他伸手扣上雍玦的腰身,两个人向后推到屋内的椅子上。   嵇君策撑着坐下,将人抱在腿上。   嵇君策:“你真想好了?”   雍玦低头看着人,轻笑了一声,“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嵇君策捏起对方艳丽的脸,面上尽是纵容和宠溺,“那你问。”   雍玦的手指从嵇君策的下颚一路滑下,涂着蔻丹的艳红指尖将衣衫的扣子勾开,袒露出来的胸膛在烛光之下泛起淡淡的薄红。   雍玦的唇轻轻的扬起,笑道:“阿策,你想好了吗?做我的狗。”   嵇君策:“想好了。”   嵇君策仰起头,想要去吻雍玦的唇,然而雍玦却别开头,“阿策,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哦。”   嵇君策有些失落的将头枕在了雍玦的肩膀上蹭了蹭,“那你快点。”   雍玦伸手将对方束发的束带扯掉,将发带一圈一圈的缠绕在对方的手腕上,俯身凑到对方耳边低语出声,“放心,我一定会满足你。”   暧昧带笑的耳语落在耳畔,沈执清的眉头却是蹙的更深。   原来,壁画上所说情起而深,情/事欢愉说的是这个。   沈执清的视线从嵇君策身上各处的伤痕上扫过,随后慢慢起身。   “看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执清身子一僵,就像是偷窥被抓包似的,猛地转过身来,“嵇……嵇宴。”   身后,嵇宴垂落而下的眸光黝黑浓深,像是化不开的墨。   嵇宴:“这么紧张做什么?”   “谁紧张?”   嵇宴垂落下来的眸光之中带着一丝打量让沈执清回了嘴,就让身子挡住身后的孔洞。   昏暗的走廊内,沈执清的脸慢慢的爬上了一抹红。   红若朝霞,连耳廓都红的滴血。   嵇宴刚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微微发烫的脸颊,沈执清就已经伸出手将嵇宴朝着后面推了推,“走了。”   “等会。”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脸色看了两眼。   明灭的灯光之下,沈执清的眼神之中都挂着一丝的闪躲,像是……   嵇宴朝着屋内看了一眼,迈步走上前,“我看看。”   沈执清一把将人按住,“嘘,人在里面,别被人发现,走了走了。”   嵇宴伸手将沈执清的手给握住,“你不对劲。”   想到屋内两个人的正在做的事情,沈执清的脸色就瞬间爆红,他扯着嵇宴的袖子将人朝外面拉,“哎呀别问,走了。”   嵇宴:“沈执清。”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两个人一来一回之中,暧/昧的声音就从身后屋内传了出来,落在两个人的耳畔显得格外的清晰。   沈执清:“…………”   嵇宴:“……”   完了。   他的一世英名。   沈执清抬手扶额,小心翼翼的朝着嵇宴看了一眼,只见对方黝黑深邃的眸光渐深,像是一湾深渊,深不见底。   沈执清转身就溜,哪知刚走了两步就被嵇宴拽住住沈执清拽住手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沈执清后背撞在墙壁上,他吃痛的出声却是被嵇宴捂住嘴。   他视线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将视线移回来的时候嵇宴却是俯下身凑到他的耳畔,“好看吗?”   沈执清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嵇宴侧目看向他滚烫的耳垂,“相爷脸红了。”   “没事,相爷记不住,我可以帮相爷回忆回忆。”   闭嘴吧……   沈执清被嵇宴说着,脑海之中又想到了刚刚屋子里两个人这样那样的画面。   原本清冷矜贵的脸上都泛起了薄红。   他伸手将人推了推,“嵇宴……”   低低的声音落在耳畔,嵇宴轻笑了一声伸手按在了沈执清泛红的眼尾上。   沈执清眨了眨眼睛,嵇宴便是俯身吻在了那眼尾上。   沈执清长睫颤动,闭上眼去。   “嵇宴别闹。”   沈执清压低了声音冲着人出声,但吐出的声音较于刚刚却染了几分喑哑低低的落在耳畔,像是在一只猫挠在心尖上。   嵇宴却没停,他将沈执清的手按在墙壁上,从眉骨吻下,吻过脖颈,“刚刚他们是这样吗?”   身体沉寂了许久的情/欲慢慢爬了出来,身体本应该是排斥的,可沈执清脑海之中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似乎是在许多年前,亦是有一个人这样的吻过他。   从眉骨开始,还会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爱语。   沈执清轻蹙起眉头的同时,嵇宴已经伸手将他的眉头给抚平,“想起来了吗?“   沈执清害怕惊动屋内的两个人,只能点了点头。   嵇宴这才放过人。   沈执清被放开的那一瞬他就眯起了一双眼。   手下用力,下一刻两个人就换了个位置。   沈执清将视线落在对方的唇上,他抬手捏起嵇宴的下巴,低声道:“摄政王刚刚做的不对。”他声音喑哑的落在嵇宴的耳畔,让人的眸子深了深。   嵇宴:“那相爷教我。”   沈执清却是抬手将人丢开,伸手整了整微乱的衣服,“我没有那癖好。”   他抬头看向对方,“我问你,南梁帝之前是不是……”   “醒醒。”   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突然在沈执清的耳边响起。   声音渺远象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沈执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仰头朝着声音来处的地方看了一眼,手指抚上隐隐作痛的额头。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鼻息之间阴冷潮湿的味道扑鼻,身上因落水衣服的潮湿感也逐渐的回笼。   他慢慢抬起有些重的眼皮,就看见本不应该在此的萧钦出现在眼前,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嵇宴身边的扶风。   沈执清喉间发痒,他咳嗽了两声,看向对方,“你怎么来了?”   萧钦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上。   这张脸,这个人,他已经近两年没有见到人了。   只见牢中,半撑着从草榻子而起的人,发丝有些凌乱的垂落在身前,清冷的面上染着一股子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看上去染着一股子破碎之感。   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同他一起在村子里查案的两个人,竟然会是沈执清。   萧钦伸出手想要将摇摇欲坠的人给扶住,却是有一双手比他更快。   躺在身侧随后醒来的嵇宴一把将沈执清扶住。   他将手指贴靠在对方的额头上,入手便是感受到了温热感。   入水加上一番折腾,沈执清这副身子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嵇宴皱紧眉头,冲着扶风伸出手,“药。”   扶风赶忙将怀中的药递给嵇宴。   嵇宴接来倒出一颗递给沈执清。   沈执清头有些昏沉沉的,他瞧着人问出声,“这是什么?”   嵇宴:“你发烧了。”   他这个身子。   难怪入梦回来,竟是觉得有些沉。   沈执清伸手将药丸从嵇宴的手中接过吃了。   萧钦出声,“林府布防的人刚刚被支开,我们先离开这里。”   沈执清嗯了一声,撑着手臂起身。   他咳嗽了两声,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他还没迈步向前走上一步,落后一步的嵇宴却是已经迈步上前,将人一把抱起。   沈执清一惊,他伸手揪住嵇宴的领子,“有人在。”   嵇宴抬眸朝着萧钦看了一眼,“你大表哥又不是外人。”   沈执清:“………………”   萧钦:“………”   沈执清捂脸。   感受着有一道视线朝着他看了过来,沈执清索性将头埋进嵇宴怀里,装死。   一行人从林府之中出来,去了驿站。   大夫忙里忙外的问诊看诊折腾了一个时辰,看着沈执清吃了药方才离开。   双叶城新上任的城主吴秀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赶了过来。   “相爷,是臣治下不严,这才让相爷遇见这样的事情,老臣回去之后一定严加防范……”   “吴秀。”   垂落的帐帘内,低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咳声止,沈执清的声音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你从未见过本相,懂?” 第60章 柔弱   因雍流之事,现任的双叶城城主吴秀临危受命。   他早些年在边境任职但却也听过南梁丞相沈执清的威名,更何况,此次他能够就任也是沈执清的举荐。   吴秀不是个傻子当即冲着人拱手一拜,“沈公子说的是。”   沈执清嗯了一声,“还有事?”   吴秀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枚簪子,呈给了一旁立着的侍者,“相爷,此前有一个老妇去典当铺子欲当了此物,店家瞧着上面刻字,觉得这应该是您的物事。”   帐帘微微掀开,侍者小心翼翼的将簪子呈给了沈执清。   沈执清抬手接了,将簪子放在手里把玩,“典当的人现在在哪?”   吴秀垂眸回答出声,“人被关起来了。”   那婆子跟在那王小姐跟前不少日子,想必应该也是知道些什么。   沈执清沉吟了片刻冲着人出声道:“此人事关重大,还要麻烦城主将人仔细审一审,看看她对于那王淑之事究竟知道多少。”   吴秀当即称是。   沈执清抬手挥了挥,“行了本相乏了,你且退下吧。”   吴秀叩地躬身从屋内退了出去。   屋外,萧钦将家书给飞虹将军郭婼送去,调转脚步走回来时便是看见那个名叫宴朝欢的伶人端着药欲给人送进去。   此前二人易容,他没看见。   现在这张脸就暴露在眼前,当真是与摄政王嵇宴长得一模一样。   想到大寒那日沈执清为了摄政王夜闯了皇宫差点身死的模样,萧钦便是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嵇宴,他也不会允许沈执清这辈子还与一个跟那人长得如此相似的人纠缠。   萧钦想到此快步走上前,抬手拦住了宴朝欢的脚步。   嵇宴微微侧目,“大表哥这是做什么?”   “谁是你大表哥!”萧钦面色不悦的将人看着,他手伸出握住了嵇宴手里端着的药碗,想要从对方的手里将药碗抢来。   可不曾端在对方手中的药碗纹丝未动,他压根没有抽动。   萧钦抬眸看向嵇宴,随后便单手朝着嵇宴打出。   嵇宴端着手中药碗旋身避让开来,碗里的药晃动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萧钦眯起了一双眼,伸手再夺,“药拿来,我去送。”   嵇宴害怕手里的碗砸了,伸出另外一只手与人周旋,“送药这种小事怎么还敢劳烦萧将军。”   虽然是谦顺的话但萧钦分明能从对方的口中听出几分冷意与警告。   萧钦冷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妾没有相爷宣召怎配进屋!”   嵇宴:“诏书在上,我们夫夫二人的事情,萧将军未免管的太宽了一点。”   他伸手与人对掌,与此同时房间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嵇宴的余光在瞥见沈执清的身影之后,掌中力道稍撤。   对掌之下,萧钦含怒的掌风打在嵇宴的胸口逼着人向后猛的退了数步,被一双手给扶住。   沈执清皱紧眉头,视线从萧钦身上抽回落在嵇宴身上。   只见嵇宴护着手里的碗,唇边溢出了血迹来。   沈执清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查探,便是感受到对方体内脉象虚浮,内力杂乱,“你受伤了。”   嵇宴却是冲着沈执清摇了摇头,“我没事。”他边说着边将手中的碗递到沈执清面前,“药。”   沈执清的视线垂落落在被嵇宴护着的碗上。   碗中药被人护着分毫未洒。   堂堂摄政王为了一碗药不顾自己性命,傻不傻?   沈执清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我扶你进去。”   面前的人仿佛娇弱到不能自理,然而刚刚与他过招之时分明武功在他之上。   刚刚沈执清来的时候,他分明是感受到了对方撤了掌!   萧钦眯起了一双眼,迈步上前,“阿清。”   沈执清抬眼朝着人看了一眼,“萧将军,若是有什么事情晚些再说吧。”   亲疏远近当下一句分明。   萧钦在想说什么,然而再次抬起头来时,沈执清却是已经扶着人进了屋。   *   飞雪骑帐营,萧钦将手握拳一拳打在了木柱上,“我竟是一时不查那人当真是好手段!”   “看看你这样子,竟是被一个名伶乐人气成这样。”飞虹将军郭婼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我派人查过此人,当年他因为父罪没入双喜楼之中做乐伶一做就是七年,后来被雍玦赎身送进了相府做妾。”   “在这双喜楼七年,想必是学了不少周旋的本事。”郭婼走到萧钦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更何况他现如今有圣旨在手,又颇得执清喜欢,你去争,他必是要防着你一些的。”   “不过……“郭婼想着刚刚萧钦同她说的话,沉思了片刻,“你是说他有武功,而且武功不低?”   萧钦:“是。”   郭婼皱紧了眉头,“你的武功已是我辈翘楚,比你高者少之又少,一个乐师怎么会?”   “回头你将人约到我这里,我亲自来试试。”   萧钦:“是。”   郭婼:“另外你与执清的事情,我已派人送了书信进宫,这段时间,你就先留在执清身边。”   郭婼伸手拉过萧钦的手,“你放心自家人,你的事情我上心,等你们成了亲,我们便是一家人。”   萧钦脑海之中却是浮现出沈执清的眼神,那眼眸之中,冷淡却是毫无情意。   萧钦张了张口,却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姑母。”萧钦冲着人出声,“我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同姑母说。”   郭婼看向人,点了点头,“说。”   萧钦向后退了一步冲着郭婼拱手一拜,“神阙宫盯上了相爷。”他直起腰身再次开口道:“之前我们在邪阑村之外,便是神阙宫刺杀的相爷。”   “此前宫中传言,相爷是携着家眷出外散心,现如今看来,相爷此番来恐怕是为了查探雍家的事情,所以才会被神阙宫盯上,这件事涉及天家,未免走漏消息,这双叶城……”   “还是爱管闲事。”郭婼沉了一张脸,“行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执清在双叶城的事情,我不会让人传出去,更不会传到京都的。”   萧钦抱拳,“谢将军。”   郭婼迈步走到帐篷门口,看向外面的天色,“明日就是神阙宫的拍卖日?”   萧钦:“是。”   郭婼:“执清身子不好,明日神阙宫之中危险重重,替我护好他。”   *   驿站内   沈执清单手撑着下颚坐在凉亭内的石凳子上,嵇宴坐在旁,伸手曲指碰了碰沈执清微微发热的额头,“还在烧,回屋等吧。”   沈执清懒懒的抬眸,冲着人伸出手。   嵇宴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对方的手里。   沈执清握了握手中的茶杯,轻蹙起眉宇,“烫。”   轻轻的声音娇里娇气带着因生病而起的浓浓鼻音,嵇宴伸手将茶杯接过放在唇边吹了吹,垂落的视线却是落在沈执清身上半晌没有移开。   他将吹凉的茶杯重新放在沈执清的手中,“可以了吗?”   沈执清挑眉,将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暖热的热茶入嗓,入口的甜后味回甘,让人有些上瘾。   这股子就像是他现在与嵇宴的状态,无形之中的照顾与陪伴,竟是让沈执清渐渐有些习惯。   倘若有一天,嵇宴离开了,他想他会舍不得。   沈执清将脑海之中的想法挥去,微微侧目看向对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去里面坐会吧。”   嵇宴低头给自己亦是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摩挲,“相爷在哪我就在哪。”   沈执清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曲起,他的指甲在杯子上摩挲了片刻,刚要出声,就看见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沈执清抬头,就看见萧钦回来了。   萧钦一进门撞见的就是坐在凉亭的两个人,他脚步顿住,“相爷?你怎么坐在外面?”   “等你。“沈执清直起身,视线落在石桌旁唯一剩的凳子,“坐,我们聊聊。”   萧钦仅是犹豫了片刻便迈步走上前坐在了两个人身旁的凳子上。   沈执清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出了声,“此番前来双叶城身份不变暴露,之前易容将军多担待。”   沈执清微微颔首,随后他抬起头,“那现在就重新认识一下,南梁丞相沈执清,见过萧将军。”   萧钦:“相爷客气。”   “一别经年,相爷别来无恙?”   沈执清笑了笑,“一切安好。”   萧钦偏头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嵇宴身上,“这位是……”   沈执清顺着萧钦的视线看向嵇宴,“这位是宴家宴霖之子,宴朝欢,是……是我的妾。”   嵇宴冲着人伸出手,“萧将军。”   萧钦盯着伸到面前手,半晌伸出手与人相握,“宴公子。”   沈执清盯着两个人握着不撒手的手,伸手在两个人肩膀拍了拍拉近,“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   嵇宴:“谁跟他是一家人?”   萧钦:“谁跟他是一家人?!”   沈执清:“……”   两个人冷哼了一声,将各自的手抽回。   沈执清松开了两个人,“说正事吧。”   “明日神阙宫拍卖,萧钦你可有什么想法?”   萧钦坐好身子,回答出声,“神阙宫的拍卖会,因涉及内部,进入拍卖会的人神阙宫都会核实每个人的身份。”   他从怀中将几个木牌子掏出放在两个人面前,“这是我差人弄到的名牌,我们明日拿着此才能进入拍卖会。”   沈执清将木牌拿到手中来回翻看了一番,“这木牌看着挺普通,若是要伪造也不是也极易伪造,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玄机?”   “有。”萧钦起身走到凉亭一侧的烛台旁,将蜡烛吹熄。   烛光灭掉的那一刻,整个凉亭内陷入到了黑暗,与此同时,沈执清就看见手中的木牌散发着盈盈绿光。   而绿光汇聚,形成了一个一个展翅而飞的金乌图案。   萧钦抬手将蜡烛重新点燃,就看见沈执清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玉佩上的金乌与木牌上的金乌一模一样。   萧钦盯着那玉佩眯起了一双眼睛,“这玉佩……阿清从哪里来的?!” 第61章 拍卖会   沈执清本以为神阙宫之中拍卖会会是一个小规模的聚众集会,可当他拿着牌子到达的时候,望着面前的人吃了一惊。   神阙宫在双叶城之中的地下城建立了一座圆形的筒子楼,筒子楼内中间空,四周是环形的围栏,楼内一共九层,而层底就是今晚的看台。   沈执清看着走在走廊内带着面具的人群,小声拍了拍萧钦的胳膊,“今日拍卖,双叶城城主知道吗?”   跟前的人突然的凑近,让萧钦的鼻息之中嗅见了一股子清淡的冷香,他别开眼,冲着人解释出声,“此前双叶城的城主是雍流,听说神阙宫给了对方好处,神阙宫对外只是说斗宝。”   他抬手拿起手中刚刚进门时那守门人递来的画册,“你看。”   沈执清将画册拿到手中翻了翻,“好家伙。”   只见手中画册之中,展示罗列的全部都是玉屏,器物这些个玩意,而真正今晚众人来到这里的目的,这画册之中一个字都没有写。   沈执清将画册合上,身边就伸来了一双手,他微微侧目,就看见是嵇宴。他将画册抬手递到了对方手里。   在嵇宴抬手翻动的时候,沈执清避开人群,压低了声音再次道:“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写,那我们如何得知我们拍下来的东西,就是我要杀的人呢?”   “通过代号。”   萧钦回答出声,“等我们一会进了包厢,对方会将代号码送来,届时你一看便知。”   外面人多眼杂,沈执清三人穿过回廊在九楼包厢之中坐了下来。   沈执清扒着围栏向下看了看,“这楼层有什么讲究,这九楼……有点高啊。”   萧钦抱着长剑在屋内的圆桌子上坐下,“看入场的门市价。”   “价高则在下面,价低在上。”   沈执清回头问出声,“你花了多少?”   萧钦:“十两……”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   难怪,他们会在最上面……   沈执清扶额,“现在还能价钱吗?”   萧钦睁开眼,“你要加?”   沈执清扣着手中的围栏走了回来,“舍不得钱套不到狼,你不花,又怎么见得到我们想见到的人?”   “加钱可以加,只要敲响面前的铃铛。”萧钦:“可若是我们把钱都砸在了入门费,一会拍卖的钱……”   “足够了。”沈执清的坐了下来,抬手将铃铛敲响。   不一会,沈执清就看见神阙宫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冲着他们躬身,“几位有什么需求吗?”   沈执清:“我想加钱降楼层,可以吗?”   “可以的。”侍者冲着沈执清再次开口,“不过目前参会的人尚未到齐,价格随时都会有变动,他是根据您的出价来决定您在几楼。”   “当前九楼您的出价是十两,您要去几楼呢?”   沈执清拢着手中的暖炉,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去一层。”   侍者看着三个人轻笑了一声,“公子大概是不太清楚我们的价格,我可以先跟您说一下当前金额,您可以考虑一下。”   沈执清挑眉,冲着人抬了抬手。   侍者再次出声,“您当前在九楼出价为10两,目前一层最低出价为100两……”   萧钦点了点头,“100两白银,还行没多少。”   侍者躬身,“是100两黄金。”   萧钦:“…………”   真多。   萧钦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沈执清,“要不我们就不……”   沈执清拢着暖炉的手指轻轻的抠了抠暖炉上的花纹,随后他站起身,迈步向外走,“爱妾,给钱。”   萧钦低头看向宴朝欢。   嵇宴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凳子上站起身。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夜明珠,抬手丢给了侍者,“够了吗?”   手中的夜明珠一个拳头大小,色泽明亮,竟是上品。   侍者将夜明珠收了,冲着人抬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请。”   嵇宴抽回目光迈步跟了上去。   萧钦摸了摸自己几年都未换过的剑穗,沉着一张脸跟了上去。   一楼,沈执清换了个舒服的坐,刚靠了上去,就看见嵇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嵇宴:“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带钱了?”   沈执清趴在椅子背上,“你要是没带,我们就窝在九楼,不过,向来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怎么会不考虑这点?”   “又怎么会让我窘迫?”   嵇宴余光在撇见萧钦后,嗤了一声坐了下来。   等到三个人落座,便有侍者进来给三个人倒了茶水,送了瓜果糕点。   沈执清抬手捏了一块桂花酥放在口中咬了一口,他脑海之中回忆着此前入梦吃到的味道,品评出声,“确实不如五方糕好吃。”   嵇宴端起桌子上的水杯看了人一眼。   萧钦则是跟着沈执清的动作,伸手将桂花糕拿起咬了一口,“我觉得挺好吃啊,还有比这更好吃的?”   沈执清:“回头等你来了京都,我请你吃。”   嵇宴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哼了一声。   沈执清听着心里没来由的一咯噔。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同嵇宴说,他只给对方买的来着……   算了,反正对方又不是真人,他许诺也不作数。   萧钦擦了擦手上的油渣,“好啊。”   沈执清拍了拍对方肩膀,“那五方糕就在双喜楼旁,等买了糕,我们还能去双喜楼……”   “相爷。”嵇宴出声将人打断,“我可以带路。”   沈执清挥了挥手,“没事,那地我熟。”   嵇宴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感受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沈执清停下了说的话,他顺着视线转过头去,刚要出声,侍者从帘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沈执清不得不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在椅子上做好。   侍者来时手中准备端了一个盘子,盘子上则是放了十个木牌。   屋内领事走上前冲着三位解释出声,“我们的拍卖即将开始,此物名叫暗牌,牌面之下是对应的名字与物品,现在就由我来为大家展示。”   他抬手将盘子上的木牌拿出,举起,“1号春寒细露余姚 2号双佩鱼纹朱培风……6号双耳挂壁 雍流 10号云熙图沈执清。”   听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木牌里面的时候,沈执清的眼皮子都为抬一下。   他能够榜上有名可真的是毫不意外。   十个名牌分别读完,侍者将名牌重新反扣,将名牌放在了三位跟前,“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后,诸位只需拍下名字对应的物品即可。”   沈执清点了点头,冲着人挥了挥手,“下去吧。”   侍者冲着人躬身一拜,便领着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坐在桌子旁的沈执清刚想开口,就看见两个人同时伸手朝着那刻有他名子的木牌拿去,萧钦晚了一步,木牌先被嵇宴给拿到手里。   沈执清挑眉,伸手将6翻了过来,“你们什么想法?”   萧钦没抢过,将手抽回回答出声,“我的意见还是拍下雍流。”   “神阙宫号称从未失手,若我们跟着他们,便能找到雍流。”   “从未失手不过是噱头。”沈执清将雍流的牌子来回翻看了看,“他在我这,已经失手了。更何况别忘了,雍流说到底也是他神阙宫的人,若是他真不想杀,倒也是有无数种糊弄我们的方式。”   嵇宴摩挲着木牌上的名字,“但雍流,神阙宫必杀。”   沈执清挑眉,“说来听听。”   嵇宴:“因为皇帝也想杀了他。”   “雍玦出事之后,作为雍玦之父,对当年皇宫一事了如指掌,他选择逃跑而不是寻求神阙宫的庇佑,那人必定与这位前东家亦是闹崩了。”   萧钦点了点头,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如果是这样倒也更好,我们找到人,对方对我们吐露真相的概率会更大。”   “你打算怎么办?”   嵇宴:“将价格炒上去。”   “价格越高,神阙宫拿了我们的钱,做事情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倒也说的不无道理。   沈执清:“爱妾靠你了。”   嵇宴:“……”   沈执清见嵇宴握着牌子的手一僵,他将手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将人朝着自己拉了一把。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侧脸低声耳语:“摄政王若替我拿下,之前说的那件事,   本相就考虑考虑。”   嵇宴伸手一把将沈执清的胳膊攥住,他扣着他的腰将人朝着怀里压了压,“相爷还要赖?”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这会是真的。”   “花钱买一夜,不亏。”   嵇宴手指收紧,扣紧了沈执清的肩膀,“孤的流云台相爷应该去过,流云台下有一处地宫,若相爷反悔,往后余生,孤不会让你再踏出来一步。”   嵇宴的话让沈执清身子抖了抖,他伸手将人推开,靠回了椅子上,“那就全力以赴吧。”   萧钦:“……你们再说什么?”   “没事。”沈执清耳朵尖子稍稍红了红,“拍卖会开始了。”   看台上鼓声敲打三下,三人面前本是紧闭着的帐帘被人从外面挑开,随着帘幔缓缓打开沈执清看见看台上,走上了一位老者,老者握着手里的龙头拐杖,朝着地上一杵,“拍卖会,开始吧。”   老者年纪虽大,但吐出的声音浑厚,声音涤荡,九层楼之中听的清清楚楚。   沈执清挑眉,“声如洪钟,此人应该就是少华老吧。”   萧钦:“是他,听闻此人退隐多年,没想到竟是在给神阙宫卖命。”   沈执清靠在身后感叹了一声,“毕竟,各取所需,天经地义,你们若是……”   沈执清的声音突然一顿,他眯起了一双眼睛,顺着帐帘看了出去,“竟然有人在看我。” 第62章 买命   这眼神无杀意,却是让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今日他来神阙宫的事情除了他们三个人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是谁?   沈执清声音的戛然而止,让嵇宴看向了对方,“怎么了?”   沈执清抽回视线,“有人在看我。”   萧钦握着杯子的手稍稍一顿,沈执清心中思索着事情也有没有发现。   倒是坐在身旁的嵇宴将视线落在萧钦的手上,他心下略微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此人对你应是极为熟悉。”   沈执清点了点头,“我们来此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可对方不仅知道了,还观察到了我们从九层升到了这里。”   萧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会不会是刚刚我们的行为引起了关注?对方其实并不知道相爷的身份?”   “不。”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若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是一个人注意到了,而且不应该只看我一个人。”   “可刚刚那人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我的身上,倒是甚是奇怪。”   反正对方不想杀他,沈执清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他将深思抽回,台下的拍卖已经开始。   只见高台上,放着一个高台,高台上就是所要拍卖的器物。   沈执清的视线从台上的拍品上扫过,“竟是真品。”   萧钦:“神阙宫做戏做真,否则怎么会朝廷派人来查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呢。”   “也是。”沈执清手指捏起手中的名牌,“这名字的确也说明不了什么。”   沈执清将名牌放下,耳边就听见了铃声。   清脆的铃声落,沈执清听见有声音从上方传来,“905,500票数。”   前几个沈执清不感兴趣,倒是趁机摸一个流程。   此时他问出声,“这票数是什么?钱吗?”   “不是。”萧钦抬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铃与木槌解释出声,“如果待会我们要竞价就拿这个木槌敲响这个铃铛。而票数而是神阙宫拍卖之中的行话。”   “大概是100票数就是10两白银,那么500票就是50两。”   沈执清点了点头,“那我们一会是报钱还是票?”   “只用比手势就可。”萧钦将手伸出,伸手比了一个1的手势,“这个就是100票,那如果是黄金,铃铛摇晃两下,再比数字即可。”   沈执清心下了然,他点了点头,耳边就听见票数停在了1000票,随后被人拍下。”   高台上老者抬了抬手,“恭喜605号房间拍的此物。”   沈执清扬了扬下巴,“既然这些是假的,那这东西……”   “东西可以先拿走。”萧钦解释出声,“等到验货结束之后再将东西还来即可。”   沈执清挑了挑眉,“这点倒是大方。”   “那这么说,是不是若是这单未成,这东西变归买主所有?”   萧钦点了点头,“是的。”   坐在一侧的嵇宴摩挲着杯子,“可到底不过一个死物罢了。”   萧钦将视线落在了宴朝欢身上。   “不错。”萧钦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当年我母亲的事情一出,我便找到了神阙宫,可我拿了东西,对方却是至今都没有杀掉那人。”   “我要那死物何用?”   沈执清将手放在萧钦的肩膀上拍了怕,“萧家的事情我后来有所耳闻,等我们揪出神阙宫背后之人,我会让神阙宫还你一个公道。”   萧钦:“我不会放弃,这一次我一定会将人找到。”   嵇宴沉吟了片刻,突然问出声,“萧衍是你什么人?”   萧钦看向对方,“是我父亲。”   沈执清凝眸,“征西将军萧衍?”   “恩。”嵇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再次开口,“你母亲当年可是死在萧军攻破燕都之后?”   萧钦点了点头,“是。”   嵇宴看向沈执清,“你可还记得邪阑村内发生的诡事?”   沈执清将时间回想了一番,瞪大眼睛,“也是在燕都被攻破之后。”   “邪阑村,萧家……”沈执清沉吟出声,“难道都与燕都当年覆灭之事有关?”   “不好说。但现如今倒是所有的事情都朝着那处指。“嵇宴将视线落在沈执清身上,“等双叶城毕,不如去趟燕宫吧。”   沈执清想到入梦之中,梦中的那座破败之地,点了点头,“好。”   三个人交谈了这么一会,拍品已经到了第六位雍流的名字。   沈执清按照之前约定将钱从100票炒到了10000。   这个数字已经是今晚最高的一个价格了。   可与沈执清抢位的那个人却还在加价。   “11000。”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这人是谁,目标竟然也是雍流?”   萧钦顺着声音看了看,“人在一楼,看来非富即贵。”   沈执清偏头看向嵇宴,“还加吗?”   现在雍流生死不明,若是落在了对方手里,变数很大。   嵇宴伸手从沈执清的手里将木槌接过,抬手敲了两下。   守在门外的侍者转过身,嵇宴伸手与人比了一个2之后,翻掌向上。   侍者冲着屋内的人躬身,他退出唱和出声,“106,票数11000,堂上雪。”   随着侍者的声音落,沈执清就听见整个楼内响起了议论声。   随后一直跟他跟价的人,放弃了。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背影,正打算问萧钦问题,偏过的头却是看见萧钦面色阴沉的脸。   萧钦冷嗤了一声,“宴公子,对神阙宫内的行话很懂啊。”   嵇宴抽回视线,“略有涉及。”   沈执清看着两个人出声打哑谜,皱紧了眉头,“谁能告诉我堂上雪是什么意思?”   萧钦抽回目光,回答出声,“意思就是别人不管加多少他,之后他都会在对方的基础上始终多加100票。”   这是奉陪到底的意思。   沈执清懂了。   也难怪对方会放弃。   像嵇宴会干的事情。   有了嵇宴的这么一手,他们最终以12000票胜了。   侍者躬身走近,“恭喜公子拍的此物,您打算如何付款?”   嵇宴伸手将系在腰上的钱袋大小的袋子解开,从中掏出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丢进了对方端来的托盘上。   珠子形如琉璃,在光中隐隐有血色在珠子里闪烁。   “血晶石?”侍者大惊,“您稍等。”   等人一走,萧钦看着对方将袋子系回腰间问出声,“一个乐师,怎么会有血晶石?”   此物价值连城。   仅仅拇指大小的珠子,就价值千金。   而刚刚那一颗品相看上去应是上品。   嵇宴将手指抽回,抬眸看向沈执清。   沈执清靠在椅子背上,在接受到对方的眼神后,手指抠了抠怀中暖炉的花纹。   “东西是我的。”沈执清嗤了一声,“他一个小小的乐师,嫁过来的时候身无长物,恐怕连什么是血晶石都不知道吧。”   嵇宴垂眸,“相爷说的是。”   萧钦偏头看向沈执清,“你怎么会有?我从未听说你去过西河玉京。”   西河玉京……   沈执清一噎抬眼看向嵇宴,然而对方端着茶杯喝茶,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局外人。   “流云台在我手里。”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抽回视线,“他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这就是流云台内的东西。”   “我听说那地方闹鬼。”萧钦蹙紧了眉头,“没事的话,相爷还是少去。”   沈执清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闹鬼。”   他将视线落在嵇宴的身上,没好气的出声,“没准现在那鬼就在这屋子里。”   嵇宴:“……”   萧钦张了张口正准备在说什么,那侍者去而复返。   侍者冲着三人躬身一拜,回答出声,“我方已鉴定完毕,此物为上品血晶石,价值万金。”侍者将托盘递到嵇宴跟前,“此物过于贵重与您拍下的金额不符……您看您是否要换件物品。”   “不必了。”嵇宴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木牌与珠子放在一起,“剩下的钱我买这个人的命。”   “从今往后他的命是我的,你们神阙宫,永不再售。” 第63章 谋划   有了嵇宴的这颗珠子,10号的拍品成了今晚价值最贵的。   神阙宫拍卖这么多年,也从未见如此贵重的东西,一众人对三人毕恭毕敬的。   沈执清将拍品拿到,并未停留,就从神阙宫之中出去了。   三个人前脚刚走,一全身拢在黑袍之中的人伸手将面前的窗户推开,向下看了一眼。   “主上,就是这三个人。”   黑袍人冲着跪在身后的侍者抬了抬手。   侍者赶忙将放在地上托盘上的血晶石递了上去。   黑袍人将血晶石握在手中摩挲了一番,吐出的声音染了一丝笑来,“上品血晶石。”   侍者冲着人躬身一拜,“他们三个人进来的时候才花了十锭银子,坐进来之后不仅升了楼层还拿出了此物。”   “这双叶城之中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人物?”   黑袍人将血晶石举起,晶石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泛着光色,“蠢。”   男人的声音吐出随后再次出声,“血晶石产自西河玉京,上品更是少之又少。”黑袍人将视线落在三个人离开的背影上,“沈执清。”   侍者抬起头,“南梁丞相?他怎么来了?”   “主上,那我们这里……”   “无妨。”黑袍人抽回目光,“此番他们三人来此,是为了找雍流,这里,他们暂时还动不了。”   侍者:“是!”   黑袍人摩挲着手中的血晶石,“这钱都花了,也是该给我的这位老朋友送点惊喜。”   “雍流找到了是吗?”   侍者:“是。”   黑袍人:“在他们几个人找到之前,杀了他!”   *   “有人在看着我们。”   长街之上,沈执清边向前走,边出声。   站在一旁的萧钦正准备回头却是被沈执清给一把拉住,“别看。”   萧钦看向前方,“是那个人吗?”   “不是。”沈执清轻轻蹙眉,“那个人看我并无杀意,而这个人倒是多了一点的别的东西。”   沈执清边走边朝着嵇宴的身边凑了凑,“你刚刚拿那血晶石,是故意的?”   身侧之人的靠近让嵇宴垂眸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沈执清正准备抽回身子,腰上就多了一双手。   沈执清正打算低头去看,对方却是手下稍稍用力将人又扯了回去。   沈执清此时与嵇宴贴的很近,他几乎只要微微侧目,就能看见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微微抬眼,只见嵇宴长睫轻动,垂下眸子来。   沈执清就与人对了一个正着。   他耳朵不自觉的红了红,低下头去。   与此同时嵇宴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相爷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会想到拍卖会上他答应的事情,沈执清耳朵就红的更厉害。   “知道了。”他伸手轻轻将人推开,“现在还大白天的不是吗?”   嵇宴轻笑了一声,“那我晚上等你。”   快闭嘴吧。   沈执清快走了两步要离这人远一点。   *   三个人没跑太远,就近吃了个饭。   从二楼的窗户向下看,能看见神阙宫的人从拍卖会上出来。   人来人往的人都观察了一遍,行迹诡异者倒是一个人都没有,而神阙宫内的人也一个都没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滑过,沈执清单手撑额,眉头一点一点的蹙起。   半晌他拢着手里的暖炉,站起身来,“情况不对。”   坐在桌子一侧的嵇宴端起茶杯,“看来那人,不想让我们见到雍流。”   “不行,雍流必须找到。”沈执清面色沉了下来,“人若是死了,我们恐怕再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执清的声音刚落,从神阙宫中突然燃起了一簇烟火。   白日烟火……   沈执清眯起了双眼:“不好,他们已经知道雍流在哪了!”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第64章 秘闻   随着烟火在神阙宫上空升起点燃,沈执清便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闭上眼睛,“燃放信号的烟火在城中点燃,那么雍流就一定还在双叶城,那人应该是在……”   “城主府!”   三个人一口同声。   沈执清睁开眼睛扫向两人,“走,去城主府。”   *   双叶城之中因为新任城主已到,城主府内一切都已经换上了新的模样。   沈执清三人到的时候,新任的城主吴秀一路小跑迎了出来。   “相爷,您怎么……”   沈执清伸手将人推开,他迈步上前视线在城主府内扫了一眼。   萧钦冲着吴秀问出声,“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进了这城主府?”   吴秀啊了一声,浑身哆嗦了一番,“我没看见啊……相爷,这城主府内难不成进了什么刺客?”   嵇宴:“原城主住的屋子在什么地方?”   吴秀赶忙伸手指了指,“在后面西跨院。”   沈执清顺着吴秀所指看了过去,“带我过去。”   “是是是。”吴秀刚起身,萧钦已经抱着长剑纵身先行了一步,嵇宴紧随其后。   吴秀抬了抬手,“这……”   一个二个的欺负他不能用武功是吧。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不用管他们,带路。”   吴秀领着人就朝着西跨院而去,两个人刚进院,就已经听见兵器打斗时所发出的铿然声响。   吴秀面色大变,“这还真的有刺客!”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快步进了院子。   只见西跨院之中,萧钦正在同一个黑衣人对打。   而对方手中银钩如虹,身法很是诡奇。   是他?   沈执清猛地顿住脚步,沉了一张脸将不远处的黑衣人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那黑衣人像是感受到了这股子眼神的打量,他侧目将目光落在了沈执清的身上。   下一刻原本打向萧钦的银钩就朝着沈执清的方向甩了过去。   沈执清侧身躲开,突然落在身侧的嵇宴,伸手将那银钩给一把攥住。   他手指用力,将人拉近,“认真观察。”   沈执清将黑衣人的武器再到人重新看了一眼。   那人在入梦时曾经跟他对打过,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交过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路子他还是一清二楚。   而现如今面前这人,虽然与他格外相似,但不是那人。   沈执清低呵出声,“他是假的。”   嵇宴松开手,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黑衣人落地吐了一口血被萧钦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说,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捂着胸口一句话也没说,便倒在地上死了。   沈执清迈步上前,伸手将黑衣人的袖子撸起。   在看见黑衣人胳膊上的图案印记,站起身,“死士罢了。”   萧钦低咒了一声,将长剑抽回。   沈执清:“雍流人呢?”   立在身旁的嵇宴回答出声,“扶风看着,在屋里。”   沈执清转身朝着屋子走了进去。   前任城主干的事情不怎么光彩,新任的城主吴秀在接管了这座宅子之后,就将这西跨院给空了出来。   此时,这西跨院无人打理,显得有些破败。   屋子里似是被人翻找过,东西散落一地无人打理。   沈执清掀开帘子,就看见扶风手里按着一个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身上还穿着狱服,头发几日不曾打理显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给了人一种颓败之势。   几年前,沈执清曾经在皇宫里见过雍流一次。   那时雍玦正值盛宠,邀了自己父亲来京与他叙旧。   他见到雍流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墙倒众人推,倒是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沈执清将脚步停在对方身前,“雍流,别来无恙?”   雍流跪在地上,在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仰起头,“南梁丞相,沈执清。”他视线落在沈执清身侧,“摄政王……哦不,宴朝欢。”   他越过对方肩膀又看向身后,“萧钦。”   “来的倒是挺齐。”   沈执清抬手拉过一旁屋子里的椅子,坐在他的跟前,“你从牢狱之中脱逃,可有想过今天?”   雍流哈哈大笑了一声,“你是来杀我的?”   “错了。”沈执清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拢了拢手中的暖炉,“我是来救你的。”   雍流眯起了一双眼睛,“你在开什么玩笑?”   “本相没有开玩笑。”沈执清微微扬了扬下巴,视线扫过屋外,“你应该也知道刚刚有人要杀你,若是本相要杀你,何须从他手中救你?”   雍流闭了嘴没有说话。   沈执清再次出声,“雍流,你招惹上了神阙宫,神阙宫要杀你,只有本相现如今能救你的命,你想活命吗?”   雍流冷哼了一声,“你怎么可能放过我。”   “我会。”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但是我的条件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本相。”   雍流嗤笑了一声,“相爷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可相爷想错了,我守了半生的秘密,怎么可能仅凭你这三言两语就告诉你。”   沈执清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暖里,他轻笑出声,“雍流,或许之前你还有与本相公平谈判的资格,可现如今的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执清见雍流没有说话,他抬起眸,再次出声,“你从神阙宫之中出身,应该很清楚神阙宫杀人从未失手。”   “你觉得你身后的那位先生会放过你吗?”   沈执清观察着对方的面色,身子微微前倾,“从你背叛神阙宫的那一刻起,你口中的那些秘密就一文不值。说与不说,他们照样会杀了你。”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本相忘记告诉你。”沈执清从怀里将一枚木牌掏出丢到雍流的脚边,“本相呢,昨日买了你的命,现在,你的命是我的。”   雍流再次抬起头时,染着血丝的眼睛里,挂着一丝血红凶色,“沈执清,你卑鄙!”   沈执清:“你说对了,我就是卑鄙,可你又好到哪呢?”   “叛国投敌,派人迷惑陛下,你所做的这一切,真当别人不知道?”   雍流眯起了一双眼睛,“你……这些你怎么知道?”   沈执清:“你派人将这些汇成画,替换了原本在神庙之中壁画内容,这些还需要本相提醒你吗?”   “雍流,我劝你趁着现如今本相心情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否则,架在你脖子上的剑现在就能杀了你。”   雍流颓然的坐在地上,“别杀我,我说。”   “我其实是一个孤儿,被捡到的时候,就是神阙宫的死士。宫里规定,死士除非死,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知道是谁。”   雍流说到此,面上浮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后来有一天,先生突然来到宫里,在我们之中选了两个死士,他说,现在有一个任务,可以让死士重见天日,如果事情完成,就可以让我们以那个身份活下来,不用再归宫。”   “我们就一起,出了神阙宫。”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另外一个死士是谁?”   雍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雍流……”   “我真的没有撒谎!”雍流皱紧了眉头再次出声,“我们在神阙宫之中都带着面具,互相并不认识对方,而我们所有人的身份,就只有先生一个人知道。”   沈执清撑了额头,“那之后呢?”   雍流:“我当时从神阙宫出来的时候才十六岁,依照计划我考取功名,娶妻生子,继任城主,就这么过了十几年,活的像是一个正常人。就在我快要淡忘神阙宫的一切的时候,神阙宫给我送来了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就是雍玦。”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抱我   沈执清一双眸子瞬间眯了起来,“你说什么?雍玦不是你的儿子?”   雍流摇了摇头,“不是。”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追问出声,“那你可知,他的身份?”   雍流眼神闪躲,“我……我不知道。”   沈执清:“你在撒谎。”   随着沈执清的声音落,扶风将长剑朝着人的脖颈送了送,“说。”   感受到锋利的长剑在脖子上划开了一个口子,雍流面上慌乱的出声道:“我说我说,他其实是……”   雍流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电光火石之间,沈执清只看见雍流的嘴角渗出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萧钦推开门追了出去,沈执清却是起身,走上前。   他刚要伸手,胳膊被人拉住。   嵇宴:“有毒。”   沈执清直起腰身,视线里就看见嵇宴从腰间将那把黑玉骨扇抽出。   他将扇子打开,将扇子抵上了雍流的脖颈。   嵇宴稍稍的使用内力,一枚银针就从雍流的脖子上逼出,落在了扇子上。   嵇宴将扇子举起,观察了一番。   阳光下,那针似乎与别的针不同。   沈执清盯着瞧了半晌,没认出来,“认识吗?”   嵇宴:“透骨针。”   沈执清仰头看向嵇宴。   嵇宴伸手,从扶风手里将布接过,将透骨针包裹。他收了扇子,就感受到了沈执清的视线落在了身上,带着一股子打量。   嵇宴将手中的布递到沈执清的跟前,“你看我做什么?”   沈执清将布接过仔细看了看,状似不经意的出声道:“做什么用的?”   嵇宴看向人,“可以让人全身碎骨。”   全身碎骨,那不就是雍玦……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将布收了塞进腰带里,并没有再深问下去,“知道了。”   嵇宴看向对方,亦没有出声。   沈执清走到窗户边,手指点在了那破了一个洞的窗户纸上。   “你猜会不会是神阙宫的人?”   “是神阙宫。”嵇宴还没来得及出声,刚刚追人而去的萧钦喘了一口气快步进了屋子,“我……我追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黑影,追上去发现人进了神阙宫。”   “看来,对方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有一点奇怪。”沈执清伸手点在洞上,“你们不觉得刚刚好吗?刚好是雍流将事情吐出,又在我刚好问出声的时候,将人杀了。”   沈执清踱步走回,“从雍玦,再到邪阑村,再到双叶城神阙宫的人似乎就在我周边。”   “既然对我了如指掌,就应该很清楚我的性格。”沈执清看向两个人,“事情把我勾起,却又不让我听到真相,好像不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是为了引我知道更多的事情。”   “可我若是继续调查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萧钦走上前,“难道你与那先生是旧相识?”   “不知道。”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从头到尾,其实是两拨人。”   不过不管这其中到底哪个是对的,背后藏着的那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总是要将事情的真相找出来。   沈执清朝着地上死掉的雍流看了一眼,转过身,“既然人已死,走吧,我们回驿站。”   *   晚风将沈执清身上的衣服吹起,他坐在凉亭内,手里握着一壶酒。   一侧传来脚步声,沈执清出声,“你来了。”   嵇宴走上前,“你怎么知道是我?”   沈执清笑了笑,“只有你这个讨债鬼,会来找我。”   嵇宴挑眉,不置可否。   沈执清见人没说话,靠在柱子上的脑袋抬起,他仰起头正对上了嵇宴望下来的眸光。   那双眸光很亮很深,像是一弯深潭,要将人溺死在深海之中。   风吹动他的发,刚刚喝下去的酒被风这么一吹,好像有点醉了。   沈执清:“嵇宴。”   嵇宴:“我在。”   沈执清懒懒的抬了抬手,“抱我。”   沈执清酒看见嵇宴眸中有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等了半天,刚想自己从围栏上翻身下来,腰上就落下了一双手。   沈执清弯了弯唇,握着酒壶伸出手臂顺势楼上了对方的脖颈。   淡淡的冷香扑入鼻尖,让沈执清趴在了他的肩头,喃喃出声,“嵇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低哑的声音落在耳畔,嵇宴收紧了放在对方腰间的手。   院子里的声音很静,沈执清耳朵里像是只能听见脚步落在地上,踩踏树叶所发出的细碎声音。   他闭着眼睛,将头埋进了对方怀中,“嵇宴,我觉得今晚我应该又要做梦了。”   嵇宴:“做梦不好吗?”   沈执清:“好。”   沈执清:“梦里有你。”   嵇宴垂下眸子看向怀中如同猫咪一般窝在怀中的人身上。   喉间滚动,嵇宴到底还是问出声,“沈执清,你想,梦见我吗?”   沈执清:“不想。”   嵇宴步子稍稍一顿,“为什么?”   沈执清声音很轻,“梦里的那人,对我太好。”   他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可你明明……该恨我的,你告诉我,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对吗?”   耳边的声音带着少许急切。   嵇宴停住脚步,他低下头,与人双目对视,“不是梦。”   他的手贴靠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人拉近贴在额头,“沈执清,我只说一次,我不恨你,相反,我爱的人是你。”   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   沈执清轻轻蹙眉,“嵇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而这些话,你亦对我说过?”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明天会更的 第66章 应约   床头的烛光明灭晃动,嵇宴将睡眼朦胧的人轻轻的放在了床榻上。   “睡吧。”   嵇宴起身,沈执清却是伸手揪住了对方腰间的束带。   他的手指轻轻一勾,对方倒了下来。   嵇宴双手撑在两侧,眸光落下。   只见烛光映照在对方脸上,清贵的容颜之上因困意,眼角染上了少许薄红,像是天边的晚霞,熏得人多了几分艳色。   “沈执清,你不困吗?”   沈执清望进了对方眼底,伸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想要离开的胳膊,“我来应约了,摄政王怎么怂了?”   许是刚刚沈执清手里一直拢着暖炉,那握着他手臂的手指灼热烫人。   嵇宴的眸色深了深。   沈执清轻声开口,“你不想要吗?”   嵇宴:“沈执清。”   沈执清将人拉近,凑到对方的耳畔出声,“我想要你。”   下一刻,沈执清就被突如其来的吻给堵住了他的全部话语。   沈执清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让自己与人靠的更近,吻得也就能更/深。   间隙之中,他喘了一口气,伸手将对方的衣衫拨开。   他的手指按在嵇宴胸膛上。   烛光之下能看见对方劲瘦窄薄的腰身以及腹肌。   不得不说,嵇宴是他见过的人里长得最为好看的,也难怪南梁那些权贵对人趋之若鹜。   回头他若死了,能赶在死之前,与人打一炮,似乎也不错。   这样不仅偿还了他欠对方的命,也能还了对方的情。   沈执清脑子里还没将这个想法想完,嵇宴却是一把握住了他不怎么老实的手。   沈执清:“?”   嵇宴抬手拢上自己的衣衫,在沈执清讶然的眼神里,对方就这么握着他的手翻身睡在了外侧,“睡吧。”   沈执清:“???”   他都躺好了,他就给他看这个?   这是人干出来的事情吗?   刚被挑起的情动被嵇宴泼了一盆子凉水,全部凉了下去。   沈执清扯了扯他的手,没扯出来。   他翻了个身,盯上了对方的脊背,“嵇宴。”   对方没回话。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我听说,凡是进了双喜楼的人皆会被灌一碗绝子汤,宴朝欢在双喜楼多年,你……你这身体该不会是……不行吧。”   嵇宴:“沈执清……”   听着似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沈执清觉得自己大概是戳中了对方的痛点。   他沉吟了片刻,出声道:“这双叶城我听说就有名医,没事,回头,我带你去……”   沈执清的话没说完,眼前就拢下了一片阴影。   他盯着嵇宴的眼睛眨了眨,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戳着他。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睡觉。”   嵇宴却是将人捞到跟前,俯身在他唇上轻轻的吻了一口方才将人放开。   沈执清背对着他躺着,就听见身后嵇宴的声音传来,“沈执清,我真正要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沈执清的手指却是攥住了被子一角。   他想要的身体的满足他可以给他,可其他……   *   黑暗,孤独,恐惧。   一瞬间而来的感觉,让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大雪纷飞深夜,他倒在地上,身体已经毫无知觉。   沈执清颤抖着身子,将手慢慢伸出。   入眼,是一双极为幼小的手,这张手的主人,不是他。   而他,又入梦了。   作者有话说:   忙碌上班了一周,终于要周末了!明天攒攒稿子之后恢复字数日更!   明天更新会早一些,笔芯~ 第67章 蛊惑   “一个妓子偷偷生的儿子,怎么配做皇子。”   “皇兄,他还妄想博得父皇宠爱!”   “我看就应该打死他!”   皇子?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正准备撑着手臂起身,哪知身子根本不受自己支配的冲着人低呵出声,“皇后原先不过也是个妾而已!”   围在四周的人瞬间火了,当即沈执清就感觉自己身上被柳条抽了一个一下。   突然而来的疼痛让沈执清浑身上下一缩,攥紧了手。   “皇后如此尊贵,岂容你如此诋毁!”   “打死他!”   “打死他!”   在耳朵里的谩骂声,沈执清柳条被招呼身上。   沈执清咬唇无力的承受着,他微微掀了眼皮看向了几个人里站在最前面的人身上。   一身深黑,金色的绣纹在上,看上去也是一个皇子。   这个场景,这个被称为妓子偷生下来的孩子,皇室之中,能对的上号的,只有现如今的南梁帝嵇君策。   南梁帝嵇君策是先帝长子,但他却生于民间。   母亲是欢喜楼中的艳娘,因意外被临幸而怀上了龙种。   皇室的长子竟是出自一个□□,说出来皇室的脸都会丢尽了。   当时先帝在得知到这件事之后,就派人找到了艳娘,让人把孩子打掉。   可不知道是这个孩子命不该绝还是什么,艳娘奇迹的发现孩子竟然还在,就将人偷偷生了下来。   她带着孩子离开了京都生活,可一个未婚带着孩子的女人生活艰难。勉强将小孩养到八岁,她身子就撑不住去了。   临去世的时候,她将身世告诉了嵇君策。   嵇君策在艳娘死后,一个人拿着信物孤身来了皇宫。   先皇当时并不想认,但嵇君策当时年仅八岁,却是拔剑挥开了想要将他赶出皇宫的士兵。   其魄力,不输先帝当年英姿。   先皇不想将事情闹大,就让人留在了皇宫。   先皇后是先皇家养的妾,后被抬升坐了皇后,后来为皇室生下长子,本想着能一路顺风顺水地位再无撼动,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嵇君策。   从嵇君策入宫的那一刻起,南梁皇室的长子就成了嵇君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天上的大雪下的越来越大,那些身体娇贵的皇子们,才放过他。   “走吧,回去了。”   “这雪下大了,这人在这……会冻死的吧。”   “我母后说他本来就是个已死之人,冻死了正好。”   父皇不喜,皇后厌恶,兄弟反目。   嵇君策的幼年在皇宫之中孤立无援,可谓是过的十分凄惨。   沈执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他。   但他现在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周遭的风雪越来越大,身上被抽出来的伤口也也因为雪变得逐渐麻木无知无觉了。   起来啊。   沈执清在心里喊。   然后沈执清却从少年的心里感受到了比雪还冷的无边苦寒。   像是没了生的希望。   他想死。   沈执清在感受到这个想法之后稍稍一惊。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伞突然撑在了头顶。   伞将头顶的全部风雪遮挡,让周遭的一切归于沉静。   沈执清随着原身的动作,慢慢的动了动身子朝着一旁的人看去。   入眼,是一双精致长靴,再向上看,是一张看上去极为精致的少年的脸,那人蹲下身,手指在他身上的伤口上抚过。   少年的眉眼尚未张开,但沈执清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拥有这张皮相的,是雍玦。   嵇君策嘶了一口凉气,颤抖着双唇问出声,“你……你是谁?”   果不其然少年偏头,冲着人笑道:“我叫阿玦。”   嵇君策眯起了一双眼,“这里是皇宫……我……从未见过你。”   “今日燕国前来进献,我是随着燕国的使臣来的。”   雍玦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身上交错的伤口,“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嵇君策咬唇,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雍玦声音一顿再次出声,“伤口杂乱毫无章法,打你的人只是想让你疼,他一定比较恨你。”   嵇君策依旧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冷哼了一声。   这皇宫之中哪个人不恨他?   雍玦:“你不想活了是吗?”   嵇君策:“不用你管。”   雍玦将手伸到他的身前,“你若不想活了,不如把命给我。”   嵇君策抬了抬眼。   雍玦再次出声,“做我的人,他们欺负你的我会帮你全都讨回来。”   嵇君策嗤笑了一声,“你……帮不了我。”   他入宫这么多年,反抗过,挣扎过,可那些人却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又怎么能帮得了他。   雍玦轻笑了一声,“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不知道是不是雍玦的话太过动听,还是嵇君策现如今需要的就是在死亡面前将他拉出来的人。   在对方的视线里,嵇君策将手抬起放在了对方的手中。   雍玦将那冰冷的手握住,“你叫什么名字。”   嵇君策:“嵇君策。”   雍玦笑了笑,从怀中将一枚黑色的铁环拿出扣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   嵇君策伸手扯了扯脖子上仿佛是项圈般的东西,“阿玦……”   雍玦将手放在对方冻的通红的脸上,“我更喜欢你叫我主人。”   此前一直以为两个人在废弃的燕宫之中是第一次相遇。   直到这一刻,沈执清才意识到。   南梁的皇宫才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而雍玦随着燕国使臣而来,那领着他进来的那个人,便一定是燕国人。   想到后来雍流口中的表述……   带着他来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位先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位先生其实早就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了。   沈执清脑海之中刚思索结束,思绪抽出的那一刻,周遭的景象突然开始消融,褪色。   梦醒了?   他闭上眼睛,鼻息之中,却是突然嗅见了浓郁的血腥味。   恐惧,害怕,兴奋的感觉一瞬间蔓延在心头。   那股子血脉之中久违的膨胀与畅快让身体的神经都变得兴奋。   一双染着凉意的指尖突然碰触到他的脸颊。   “阿策,睁开眼看看。”   沈执清喘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漫天飞雪是世界。   宫室四周的树木被染上了一片素白之色,而这片干净纯净的素白之中,却染上了红。   挂雪的树干上溅了血,就连地上深厚的雪地当中都被红色的血染红。   一地鲜血,满地尸体。   而嵇君策手中的染血的长剑,剑尖指着趴在地上被折磨的满身是伤口的人的脖子。   那人混身颤抖着,染着血的手指攥住嵇君策的衣摆,求饶出声,“别杀我!”   “我是你弟弟!我是你亲弟弟!”   然而立在身侧的雍玦却是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阿策,他之前怎么欺负你的你忘了吗?”   “你把他当弟弟,可他可有把你当成哥哥?”   雍玦笑了一声,“你别忘了,三年前的雪夜,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在雪地里面了。”   嵇君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微微偏头,“阿玦……”   雍玦的手指从肩头滑倒了他领口,在摸到了那禁锢着脖颈的黑色铁环后,他轻笑了一声,“阿策,遵从自己的本心。”   不要!   沈执清在心中喊出声。   一旦做了,真的就回万劫不复。   然而嵇君策压根听不见。   雍玦的蛊惑,加上嵇君策心中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恨,他的长剑刺了过去。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沈执清瞳孔一缩,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他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另外一幅场景。   那是七年前的场景。   七年前,在去莲花巷中他喜欢上了与他同去办案的同科进士林景殊。回到京都之后,他满心欢喜的去找人,可没想到当他将林府的大门推开的那一刹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林府之中,一地尸体,而着了一身华贵黑袍的摄政王握着长剑站在院子中央,将林景殊虐杀致死。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过浓烈,以至于立在院中的嵇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一个在血泊中混身上下染了一股子浓郁的杀伐冷,而另外一个站在廊下脸色苍白。从这天开始,滥杀无辜,手段残暴就是沈执清给嵇宴打的标签。   而两个人的关系也从那天起彻底的冷了下来,直到嵇宴死,两个人在未缓和。   沈执清猛地惊醒,他坐起身,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那股子浑身冷到脚的寒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之中暑气有些蒸腾的午后。   沈执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   虽然杀人的不是他,可他在嵇君策的身体里却真实的仿佛是自己杀了人。   直到现在,他的鼻息之间仿佛还能嗅见那股子浓郁粘稠的血腥味,举起来的手指还在颤抖。   就连手脚,像是永远都捂不热的严寒,让他冷的发颤。   屋内没有人。   沈执清扣住床檐,掀开被子起身,却是站起来,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什么?明明昨天人还好好的为什么会昏睡不醒?”   “你跟在他身边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   “喂,我跟你说话。”   房门外传来两个人的争吵,沈执清抬起头。   迈步走进的嵇宴却是将手中的药碗一把塞给萧钦,快步上前。   萧钦随后赶来,在看见地上的血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吐血了。”   “这血里有冰,你的寒症又复发了?”   沈执清冲着人摆了摆手,“我没事。”   看着萧钦还想在说什么,他再次开口,“你先出去。”   “等等。”嵇宴抬起头,“萧家是不是有株火灵芝?”   萧钦点了点头,“是。”   嵇宴:“他的命需要火灵芝来救,你若真想救他,去把火灵芝拿来。”   “你说什么?”   萧钦皱紧了眉头,“可……一个月前,君后……雍玦称陛下病危,已经将火灵芝要走了。” 第68章 会面   萧钦皱紧眉头,低咒了一声,“该死的!雍玦知道你身上的伤,所以他才会派人去萧家将火灵芝拿走。”   沈执清:“我没事,死不了。”   沈执清的样子就是问了也不会说,萧钦直接看向立在床畔的宴朝欢,“他还有多久?”   嵇宴抬头,“不到半年。”   沈执清握着拳头咳嗽了两声,“我还在呢。”   当着他的面说这个好吗?   不过,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也清楚。   嵇宴口中的半年,或许还说多了。   依照他现如今每况愈下的身子,等天一天一天变冷,他也离死不远了。   也就三四个月的事情。   萧钦攥紧了手,“一定还有另外的火灵芝,我这就去给你找!”   嵇宴伸手将萧钦的胳膊拉住,“别去了。”   “火灵芝没有了。”   萧钦:“怎么会没有了?”   嵇宴出声,“火灵芝百年并蒂只长出两株,一株给了摄政王,一株被先帝赠给了萧家。”   萧钦:“萧家那株没了,不是还有摄政王那株?会不会在流云台?”   “那株七年前就在新春贺岁时献给了陛下。”   嵇宴扶着沈执清躺下,见药碗端给他。   七年前。   可据他所知,七年前新春贺岁礼上,嵇宴送的礼物里并没有火灵芝。   沈执清接过药碗,脑海中想到了梦中。   唯独梦中那一次,在新春贺礼之前在行宫之中,嵇宴将火灵芝用在了他的身上。   萧钦正想说什么,沈执清抬眼,目光从嵇宴身上扫过落在了萧钦身上,“真没了,我作证。”   沈执清再次开口,“我有点事想跟他说,萧钦你先出去。”   萧钦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逡巡,半晌,迈步离开。   这件事他得找姑母说说。   等门关上,沈执清用勺子搅动着碗中的药,视线落在了站在床畔的嵇宴身上,“坐。”   嵇宴掀开衣袍坐在床沿边上,“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执清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有问,反而出声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我成了嵇君策,还看见了雍玦。”   沈执清将梦中所发生的一切讲给了嵇宴。   “嵇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梦,梦中一直能梦见一个人。”   “可这一次,他没来。”他声音一顿,随后抬起头看向对方。   见对方没有说话,沈执清再次问出声,“嵇宴,这一次你为什么没来?”   嵇宴偏头,“你都知道了。”   沈执清收紧了握着碗的手,“所以,那株送给你的火灵芝为什么最终没有送到陛下的案头上,是因为你拿着救了我对吗?”   嵇宴:“是。”   嵇宴突然的坦诚让沈执清哑口无言。   所以梦中保他,护他,爱他都是真的?   他盯着碗中的汤药到底有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反而换了一句话,“所以,入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嵇宴:“只要你我同时入睡,便会回到过去。”   沈执清:“你一直知道?”   嵇宴:“我也是在流云台梦到你,才知道的。”   沈执清蹙了眉头,“所以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以前真实存在过的对吗?”   “是。”嵇宴看向沈执清,“但我们无法改变过去。”   沈执清:“我知道。”   从宴霖的那件事开始,他就知道,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   宴家终会被杀,宴朝欢也必会入双喜楼。   而今,他又在过去看到了雍玦蛊惑了嵇君策,嵇君策杀兄亦是事实。   沈执清:“既然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雍玦跟着燕国使节而来,雍玦必是燕国人,带他来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先生。”   嵇宴将沈执清的手拉住,“你有没有想过,嵇君策既然幼年的时候见过雍玦,那就知道对方是燕国人,可多年后再次相遇,他却依然选择了对方,并且力排众议立了雍玦为后。”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从头到尾雍玦的目的,雍玦的谋划,陛下都知道。可他却默认了这个行为。”   “不错。”嵇宴再次开口,“若是如你梦中所见到的那般,雍玦在宫中陪了嵇君策多年而嵇君策又对人听之任之,两个人分别而后相遇,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而这断掉的一环,或许就是嵇君策决定,立雍玦为后,隐瞒了这一切的真相。”   沈执清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去燕宫看看吧。”   嵇宴扬了扬下巴,“把药喝了。”   沈执清将药捏着鼻子喝完,刚将碗放下,口中就被放了一颗早已经备好多时的蜜饯。   一股子甜腻的口感在唇齿之中蔓延。   沈执清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关于林景殊的事情到底没有问出来。   他想,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他再寻个时间好好问问吧。   *   嵇宴端着空碗从房门之内走出,迎面就撞见了从军营之中回来的萧钦。   萧钦走上前,冲着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宴公子,有人要见你。”   嵇宴已经猜出了是谁。   他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了院子里洒扫的奴仆,冲着人点了点头,“走吧。”   两个人一路往西,从城门而出,骑马去了城外的大营。   萧钦将人领到营帐外,就下去了。   嵇宴仰头看着营帐上的徽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南梁唯一的女家军飞虹将军郭婼坐在上首,自打他进来,视线就落在了他身上。   嵇宴走进冲着人躬身行了一礼,“见过飞虹将军。”   自打人进来,郭婼的眼睛就落在了对方身上,此时对方走到跟前来,他盯着下面的人,眉头蹙的更紧。   早些年帝师沈裕与西河玉京交好,那时沈执清还小,他们夫妇两个人带着沈执清曾去过西河。   那时,北穆王世子嵇宴尚且几岁大小,整个人生的好看,模样沉稳。   沈裕曾断言,此子长大之后必成大器。   果不其然,多年后,金匮玉盟,受诏入京。   新皇登位,当年那位世子爷摇身一变成了南梁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此前她回京见过人,南梁摄政王手眼通天,姿容无双。   她更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在那件事之后会与人纠缠至深。   而今那张脸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郭婼撑着桌子站起身,冲着下方问出声,“可是故人?” 第69章 生气   “您就这么让人走了?”   萧钦看着策马而去的嵇宴,皱紧了眉头问出声。   郭婼站在帐篷外,盯着不远处的人,“他能救执清。”   萧钦瞪大了眼睛,“可是找到了另外的火灵芝?”   “你啊。”郭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人,“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倒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萧钦挠了挠头,“相爷不喜欢我。”   他跟着两个人这么多天,他不是傻子。   虽然沈执清没有直面的去明说喜欢对方,可两个人无论是遇事的默契还是做事的合拍程度,他都比不过。   他总觉得两个人不像是刚认识没多久,倒像是相交多年,相识多年。   以至于对方任何的一举一动,另外一个人都能感知的出来。   郭婼叹了一口气,“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现下当务之急是执清的命。”郭婼伸手拦住了萧钦,“他们明日要出发去燕芜城,你别跟着去了。”   萧钦:“为什么?”   郭婼交代出声,“你秘密回一趟京都,然后去看一看南梁帝是否还在皇宫。”   萧钦:“陛下?”   郭婼点了点头,“此事不可声张,确认之后立刻传信给我。”   萧钦抱拳:“是!”   *   第二天   沈执清拢着暖炉窝在马车上,晃晃悠悠了一路,叹了一口气,“两个人果然不如三个人热闹一些。”   嵇宴倒水的手微微一顿,“你觉得我无聊?”   沈执清:“哪能呢?”   “但看这张脸就十分赏心悦目。”   嵇宴挑眉,“那就是你觉得我不如他好?”   沈执清:“没有的事。”   嵇宴:“那你就是觉得我好。”   沈执清:“…………你还是闭嘴吧。”   嵇宴弯了弯唇,将手里的杯子递到他跟前,“尝尝。”   “你刚刚一个人捣鼓了半晌就是再弄这个?”沈执清接过茶杯,闻了闻。   鼻息之间闻见了一股子十分好闻的花香。   沈执清挑眉浅尝了一口,“后味稍稍有点回甘,口感是甜的。”   嵇宴:“这是月见花泡出来的茶,它根茎是苦的,我用了花蜜。这样既中和了苦涩,还保留了花本身驱寒的功效。”   沈执清:“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嵇宴将沈执清手中的空茶杯接过,放在桌子上。   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伸手一把拽过沈执清的胳膊。   沈执清一个没注意,冷不丁被带着坐到了对方怀里。   嵇宴扣着衣服之下单薄的腰身将人拉近,声色近乎是质问出声,“沈执清,你对我并非全无感情是吗?”   对方炙热浓烈的眼神望过来,沈执清别开眼睛,“你想多了,你我之间一直以来都是逢场作戏,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嵇宴捏起了对方的下颚让他转过头来看着他,“若真如你所说,此前情动之时亦是假的?”   沈执清:“是。”   他伸出手,碰上对方的脸,“我说过,你这张脸本相甚是喜欢,禁欲多年,想一想贪欢有何不可?”   嵇宴收紧了攥着沈执清的手。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脸,“怎么?摄政王这是生气了?你要是觉得在相府做妾委屈了,不如……”   沈执清的话还没说完,攥着他胳膊的手突然用力,下一刻沈执清就被按在了马车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这吻像是惩罚,惩罚他说谎。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手挣了挣愣是没挣动。嵇宴攥着他的手很紧,紧到像是要揉碎进骨子里。   沈执清知道,嵇宴就是想证实什么。   可这份情太重,他还不了。   沈执清没反抗,就这么迎合着对方,就像是真的只是在馋对方身子似的。   身上的衣衫褪到手肘,嵇宴一把攥住对方不老实的手将人给拉开,“够了!”   沈执清挑眉,手指勾着对方衣襟,“怎么?怂了?”   嵇宴:“沈执清!”   沈执清将手从嵇宴的手里抽出来,伸手拉了拉微微散开的衣服领口,“摄政王光风霁月,犯不着在我这个将死的人身上耽误功夫。”   嵇宴:“沈执清,若你不会死了,你可愿正视自己的感情?”   *   马车上的话不了了之,到了燕芜城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进城的时候天色已晚,扶风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沈执清走进客栈突然顿住脚步,他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突然发现这家客栈四周的布局十分的熟悉。   他还没来得及去想在哪见过的时候,身前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你。”男人朝着跟着沈执清走进的嵇宴看了一眼,面上拂过一抹惊讶,“我见过你们。”   沈执清看向人,“你是?”   男人:“公子不记得我了吗?”   “十几年前,您来我们客栈找人……”   这里是燕芜城,他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座客栈熟悉了。   当初入梦时,他回到过去,在燕芜城之中见到了当时尚还年轻的嵇君策。为了追二人,他追到了客栈。   当初的那座客栈,就是这里。   男人看向沈执清,“这么多年过去,您竟是与当年别无二致。”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   可不就别无二致,从那次入梦到今天不过半个月而已。   而当年出手拦他的小二,已经成了中年男人。   沈执清问出声,“您这么多年一直在这当跑堂吗?”   男人解释出声,“这座客栈本就是我父亲的产业,他去世之后,我就接了过来,现在是我在打理。”   “两位,是住店吗?”   沈执清点了点头,“对,住店。”   男人赶忙招呼着小二上前,“快去准备一间上房。”   沈执清:“两间。”   嵇宴迈步上前,“一间。”   沈执清回身瞪了嵇宴一眼,嵇宴却是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人朝着怀中拉了拉,“闹脾气。”   谁闹脾气!   沈执清将人推开,径直上了楼,将人直接关在了门外。   一路上舟车劳顿,沈执清进屋就睡了一觉。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将紧闭着的门拉开,一眼就看见了杵在门外闭目养神的嵇宴。   沈执清:“你怎么站在这?”   嵇宴听见声音,转头看向人,“你不让我进屋。”   沈执清拧紧眉头,“你不会再开一间吗?”   嵇宴:“没钱。”   堂堂摄政王没钱,骗鬼呢?   沈执清迈步从对方的身前走,嵇宴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我的钱都做嫁妆了。”   沈执清:“……”   好像也是……   就连流云台都在他这。   沈执清看了人一眼,“把东西放进去,下来吃饭。”   晚间,客栈热闹的很。   沈执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几个菜,一抬眼就看见嵇宴从楼上走了下来坐在了他身边。   沈执清:“坐那边。”   嵇宴当没听见,他手指贴了贴一旁的水壶,伸手将小二叫来。   “把水换成热的。”   这大热天的,竟然还有人喝热水。   小二朝着一旁病歪歪的公子看了一眼,去换水去了。   沈执清视线落在嵇宴身上。   在感受到对方看过来,他赶忙将头转过去,看向窗外。   燕芜城之中,无宵禁。   街市之中人来人往,比上次来时,似乎还要热闹。   嵇宴:“今晚是中秋。”   “对,今晚就是中秋了。”客栈的老板将热水亲自送来,还让人送来了一壶烧酒,“这是我们燕芜城之中的桂花蜜,两位尝尝。”   “多谢老板。”沈执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人问出声,“对了。有件事,我想问您一下。”   老板:“您说。”   沈执清回忆了一番,抬手指了指当日嵇君策当初住的那间屋子,“老板你可还记得那日住在那间屋子里的人?”   老板顺着沈执清的手指看了过去。   他思索了一番,“除了您,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两位了。”   沈执清挑眉,“为何?”   老板回答出声,“那两位出手十分阔绰,那间客房一包就包了半个月,当时连我们这些跑堂的都收了那两位不少的打赏。”   沈执清:“那这半个月,他们两个人都住在这?”   “不错。”老板声音一顿再次道:“两个人除了吃饭从来不出门,哦就算出门见到的最多的也是那位长得更艳一点的公子。”   沈执清:“那另外一位呢?”   “不怎么出屋子。”老板还道:“而且,另外一个人还特意交代不让我们进去打扰。”   嵇宴突然问出声,“那期间两个人可有发生过什么别的事?”   老板:“有,还真有。”   “我记得快走的时候,两个人吵了一架,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砸了。”   沈执清朝着嵇宴看了一眼,追问出声,“那之后呢?两个人是一块走的还是分开走的?”   老板:“这个不记得了。”   沈执清冲着老板挥了挥手,等人走了,他拖着下巴思索。   鼻息之间突然嗅见一股子桂花香味,他垂眸,就看见嵇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身边将桂花蜜递到了他手边。   嵇宴:“尝尝,在南梁很少喝到这个。”   他很不想看见嵇宴得逞的样子。   但鼻息之间桂花香气阵阵扑鼻,沈执清挑眉将酒接到手里。   两个人吵架总是要有一个人先服软。   而嵇宴显然就是选择服软的那个。   沈执清:“你坐远一点。”   嵇宴凑到跟前轻问出声,“中秋节团圆夜,共尝桂花酒,共赏月可好?”   对方的唇息就落在脖颈之间。   沈执清喉咙滚动,收紧了握着桂花酒的酒杯。   他转过身,“谁要……”   面前的人近在咫尺,沈执清被对方望过来的视线烫了一下。   嵇宴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沈执清。”   沈执清眨了眨眼睛,“好……” 第70章 中秋   中秋夜,赏花灯。   正如嵇宴口中所说的那样,燕芜城之中灯火辉煌一派热闹之景。   嵇宴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沈执清一个人走在燕芜城的长街上,朝着两侧的商贩看了看。   商贩林立,吆喝声合着人声,不绝于耳。   沈执清走到一处卖花灯的地方,他伸手将面前的兔子灯拿起看了看。   商贩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公子,他走上前冲着人问出声,“公子要买一个吗?”   沈执清捏着手里的兔子灯摇了摇头。   他一个人举着,怪磕碜的。   他将手里的灯刚放下,便有一家三口从一旁走来。   半大点的孩子被父亲抱着,手指着兔子灯直嚷嚷,“爹爹,我想要。”   母亲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让你爹爹给你买。”   沈执清被挤的向旁边让了让。   他盯着面前的一家三口,多看了两眼。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想到他小的时候,在京都的金吾不禁夜。   那时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团圆之夜,之后父亲做了帝师,母亲戍边在外,再未团圆。   后来每逢中秋皆是一人,再后来,沈执清就再也没过过团圆夜。   在他看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瞬间的孤寂在沈执清的心头蔓延开来,面前的团圆对于他来讲竟是有些讽刺。   沈执清皱紧眉头,正准备迈步离开,身前突然堵了一道人墙。   他仰起头来,就正对上嵇宴那张望下来的眸光。   沈执清还没来得及去问对方刚刚去了什么地方,他的手里就被塞了一盏灯。   一盏十分好看的荷花灯。   荷花花开九瓣,莲心中央放着一盏烛灯,红烛灼燃,将花瓣映得粉中透亮栩栩如生。   “爹爹,爹爹,我不想要兔子灯了,我想要他手里的莲花灯!”   沈执清抬头朝着小孩看了一眼,手里握紧了花灯的灯柄。   立在一旁的父亲哄出声,“乖,给你买其他的,你看这里面……”   “可是大哥哥的灯好看,我想要。”   小孩子闹人,夫妻俩没法就走到沈执清跟前,“这位公子,您看您这手里的灯卖吗?”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将手里的灯藏了藏。   他刚要开口,立在身侧的嵇宴出了声,“这灯不卖。”   夫妇俩出声,“您可以开个价。”   嵇宴伸手搂上沈执清的腰身,笑道:“不好意思,这是我亲手做来送给爱人的。”   夫妇俩不好意思夺人所难便冲这两个人道了歉转身离开了。   等人一走,沈执清抽回视线,低头看向手里的灯,“这是你做的吗?”   嵇宴:“喜欢吗?”   沈执清:“中秋月圆夜,你怎么做了个莲花灯?”   嵇宴:“投其所好,我知道你喜欢。”   还别说,他还真喜欢。   沈执清转动着手里的莲花灯,“你刚刚出去就是为了弄这个?”   嵇宴垂眸看向沈执清的脸,半晌,他伸出手拉过沈执清垂落在身侧的手,   “跟我来。”   沈执清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人拉着在人群之中穿梭。   身侧人潮涌动,沈执清的视线落在嵇宴的背影上。   有那么一刻,他竟是觉得有嵇宴在,会安心。   这个念头一出,沈执清稍稍一愣。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是对人多了一丝偏爱。   等沈执清将思绪抽出,两个人就站在了湖水边。   湖面上一盏一盏的灯顺水流下,汇聚成一条银河。   而花灯之上,是寄托的思念。   沈执清停下脚步,就看见嵇宴从一旁的商贩手里买了一盏灯拿了笔走了过来。   沈执清问出声:“你还信这个?”   “原本是不信。”   嵇宴将手里的纸递给沈执清,“可我又见到你了。”   沈执清突然一愣。   是啊,原本已经死去的人,现在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这世间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是不能发生的?   沈执清摩挲着手中的纸,“可我不知道写什么。”   嵇宴:“你有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吗?”   沈执清盯着面前流动着的平静湖面没有说话。   嵇宴将笔递给他,“那就写下来。”   “水会带着你这份话送到你想说的那个人的耳朵里。”   沈执清略微思索了片刻,“好。”   半晌,他将写好的纸吹了吹。   等上面的字干涸,将纸叠成了一只千纸鹤放进了花灯里。   他刚抽出手,嵇宴就将另外一只千纸鹤放在了他的旁边。   沈执清盯着那纸鹤折纸的痕迹与模样,轻轻蹙起眉头,“你怎么会叠这个?”   不仅如此,连方法都与他一模一样。   嵇宴将花灯顺水推了推,他看着花灯飘远,喃喃出声,“是你教我的。”   沈执清皱紧眉头。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他教过他。   “什么时候,在哪?”   嵇宴:“不记得就算了。”   沈执清站起身追上他,“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嵇宴看了人一眼,“三年前,中秋夜。”   沈执清:“中秋夜?我怎么会……”   明明每一个中秋夜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过的,嵇宴怎么会。   嵇宴:“那天你喝醉了,在酒楼。”   等等,他好像想起来了。   三年前,嵇宴还在的最后那个中秋夜。   他一个人去酒楼喝酒,后来醒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自己的府宅。   那时他问浮春姑姑,姑姑说是赶马车的小厮见人迟迟不来,所以上楼去看,将人送回来的。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那天嵇宴也在,不仅在他竟然还教了对方叠千纸鹤。   这明明是他的母亲只教了他一个人的。   沈执清揪住了身侧嵇宴的衣服袖子,“我那天都说了什么?没说错话吧。”   嵇宴盯着人:“没有。”   但说的,却是藏在心底最深的话。   那天他办事回京,马车从长安街行驶而过。   马车路过酒楼时,一只酒杯从楼上直直的砸了下来。   马匹受惊,他从车上下来。   一仰头,却是看见沈执清趴在酒楼的窗畔,醉的不省人事。   那面上染着的醉意薄红,是他从未见过的娇色。   他上了楼,在对方醉的认不出他的时候,靠近了他。   沈执清实在是对自己的酒量不怎么放心,他自己一喝酒就断片。   三年前那个时候两个人闹的最凶,他在那时将千纸鹤的折法告诉了嵇宴,是脑子不怎么灵光。   沈执清:“那天你也喝酒了?”   嵇宴估疑的看了人一眼,“没有。”   沈执清:“那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吗?你难道不是应该趁着我喝醉,宰了我?”   嵇宴:“……”   沈执清思索了一番,“等等,你该不会是那个时候就……”   眼前的烟火突然在头顶炸响。   光亮拢下,身侧之人的笑容比烟火还艳。   嵇宴望着身侧的人,喃喃出声,“到底是情起而深,不知所终。”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难入   客栈的房顶,沈执清倒了两杯酒。   酒刚倒好,就看见嵇宴拿着大氅从下面走了上来。   沈执清将酒杯递了过去,“你来的真是时候,给你的。”   嵇宴先给人将大氅披上,又将手中灌好的汤婆子递到他手里,这才坐下来,接过对方手中的酒杯。   他屈膝坐下,将手臂放在膝盖上,“这是老板的桂花蜜?”   沈执清恩了一声,“晚间的时候我看你多喝了一杯,想来你应该是喜欢。”   嵇宴抿了一口,“你倒是第一次关注我。”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谁说的?”   他身子向后望向前方明月,“你喜欢吃清淡不喜欢吃辣,喜欢静,不喜欢闹,喜欢的花是清桂,讨厌的是冬日的腊梅。”   沈执清偏头,“怎么样?我了解的多吧。”   “那时你记得是因为要对付我。”嵇宴偏过头看着人弯了弯唇,“你现在依旧还记得,是为什么?”   真是经不住夸。   沈执清抽回视线,“因为你。”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热烫人,沈执清靠在身后的屋檐上饮了一口杯中的桂花蜜,抬手指向头顶的圆月,“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   嵇宴顺着沈执清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夜幕之上,一轮圆月高悬,明亮皎洁。   嵇宴抽回视线,看向沈执清嗯了一声,“看了。”   沈执清握着酒杯,“说起来,上一次赏月还是在十几年前,后来再也没有过。”   “今晚我很高兴。”沈执清将酒杯举到嵇宴的手边,“我敬你。”   嵇宴挑眉。   他抬手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满上,将酒杯与人相碰。   杯盏撞击所发出清脆的响声的同时烟花在两个人头顶炸开。   绚烂的光影流光从天幕之上坠落,沈执清扬起头来。   “真好看。”   原来,有人陪伴赏月是这样的一个感觉。   一壶桂花蜜见了底,沈执清的面上浮出了一股子淡淡的绯红之色。   他撑着手臂握着壶正准备起身,手被嵇宴给按住,“别喝了。”   “桂花蜜虽然纯度低,但喝多了也会醉的。”嵇宴声音一顿提醒出声,“再者,明天我们还要去燕宫。”   风从身上穿过,沈执清被风吹的还真的有点醉了。   他抬手握住嵇宴的手,“没事。我再去……再去拿一壶。”   沈执清身子摇摇晃晃的要起身,嵇宴手下用力。   拽着的胳膊让沈执清一个没站稳,跌进了嵇宴的怀里。   沈执清的眼睛撞进了对方的眸中。   那一瞬,他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身后满天星辰看见了他自己。   沈执清眨了眨眼睛。   在对方的目光中,他微微的低头,贴在了那张唇上。   嵇宴收紧了放在对方腰上的手,像是要将人揉碎进骨子里。   头顶圆月高悬,烟花绽放,屋檐上,莲花灯在两个人身侧灼燃,灯烛不灭。   *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外照射进来。   沈执清翻了个身,手臂在抱上一人后,猛地睁开眼睛。   身侧床榻之上,嵇宴就睡在他的身侧。   他怎么跟嵇宴滚在了一起……   沈执清闭上眼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昨晚在客栈的楼上与人喝了桂花蜜,然后就……   美色误人。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他将手臂慢慢抬起,正准备从对方的身上拿开,哪知刚刚抬起,手臂就被人拽住,随后,头顶上方就拢下来了一道黑影。   沈执清的眸子就正撞进嵇宴的眼睛。   “你装睡?”   嵇宴:“又想翻脸不认人?”   沈执清:“我是那样的人?”   嵇宴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没做过。”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上次明明是你先怂的!”   嵇宴伸手捏起沈执清的下颚,“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沈执清抬脚将人踹开,“我身体好得很。”   嵇宴:“…………”   沈执清穿鞋下床,伸手将一旁架子上放着的衣服拿起穿上。   随后他将一旁挂着的嵇宴的衣服给扯下,伸手丢在对方的身上,“起来,去燕宫。”   *   燕宫自从燕国灭国之后,就被遗弃在了燕芜城的角落无人问津。   此前入梦,沈执清与嵇宴来过一次。   那时候是晚上,被废弃的燕宫一个人都没有。   这一次,两个人是白天来的。   此时沈执清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却突然发现燕宫外竟是多了守门的人。   沈执清见士兵走来,将手中的帘子放下。   他朝着嵇宴看了一眼,车外的就响起了声音,“去去去,这里不让过马车。”   沈执清回答出声,“官爷,我们一直十分崇拜当年先帝当年收复失地的事情,就想来燕宫里面看看,军爷通融通融?”   坐在马车车辕上的扶风从怀中掏出银子递到对方的手里。   马车外士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冲着人解释出声,“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是上头下的命令,我们也是依命行事。”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谁的命令?”   士兵朝着四周看了看,走上前,“是陛下。”   嵇君策?   燕宫废弃多年无人问津,这个时候,将燕宫封锁,为的是什么?   沈执清将视线从嵇宴身上抽回,冲着车外的士兵回答出声,“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便是。”   沈执清:“扶风,我们走。”   随着沈执清的话落,马车调转了车头,驾车离开。   马车内,沈执清抱着手臂,面色稍沉,“这件事,你怎么看?”   嵇宴:“这里应该是我不在的这几年设置的关卡。”   “三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并没有设卡。”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时间对不上。”   “如果是近一两年发生的事情,那这段时间,陛下难道不是应该被囚困在神庙下的地宫之中吗?”   嵇宴:“是有些蹊跷。”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么一下,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事情了。”   沈执清:“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我们需要想办法,看怎么进去。”   嵇宴沉吟了片刻,出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沈执清看向他,“你想到了什么?”   嵇宴看向他:“入梦。”   “我们现如今去看到的是之前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如果是入梦,或许,我们能一窥之前真相。”   想到上一次不怎么美好的梦,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可若是入梦,我们并不能左右会发生什么,若是像上次那样,我……”   嵇宴:“你信我吗?”   沈执清眨了眨眼睛,“我信。”   嵇宴:“沈执清,我弄丢了你一次,这一次,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自从开了这文就换了个个工作,跟以前比起来简直是忙成狗QAQ   之后国庆会攒攒稿子努力日更,文不会坑,会正常更完的,么么哒。 第72章 燕都   “哪里来的猫?”   “不知道欸,这宫里最近人心惶惶的,许是哪个主子不在意,让宫里的猫跑出来了吧。”   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就看见身前的几个宫女身形庞大,整个人就像是在眼前放大了数倍。   哦不对,不是人大了,是他变小了!   只见身前的宫女弯下腰伸手打算将他抱起。   沈执清向后躲了躲,低头才看见自己伸出来的手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   沈执清还不怎么熟悉用四只脚走路,爪子按在地面上,小小的身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宫女笑做一团,看着地上的可怜猫咪嬉笑了一声。   “不会走路,还不让我们抱。”   “是不是猫咪怕生?”   “你们谁再试试?”   看着宫女伸手过来,沈执清凶巴巴的冲着人叫了一声。   他挪着脚步向后缩了缩,见人又要抱他,他伸出爪子将人的手打开。   宫女吃痛的将手抽了回去,沈执清看见女人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这怕不是一个野猫吧,都把你抓流血了。”   “这猫看着长得好看,没想到竟然凶得很。”   沈执清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轻轻的一爪子,竟然将对方的手抓出了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只见爪子上带了点血印子。   他不是故意的……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喵喵的叫了两声。   一旁有脾气差的宫女握着手中的扫帚驱赶,眼看着扫帚要招呼到身上,一双手伸了出来,将他抱起。   沈执清喵呜了一声,转着头看向人。   只见嵇宴那张清冷矜贵的面容映入眼帘,只不过面前的这张脸,显得略有稚嫩,看上去像是尚未弱冠。   沈执清的爪子轻轻的揪着对方的衣襟。   “你是谁?”   有宫女伸手拉了拉一旁的人,“这是南梁的北穆王世子。”   几个宫女纷纷冲着人行礼,“见过王世子。”   嵇宴低头看向怀里的猫咪。   只见猫咪通体雪白,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十分好看。   猫咪趴在他的怀里,爪子按在心口,正直勾勾的望着他。   宫女:“世子爷小心,这只野猫惯会抓人。”   嵇宴却是伸出手,拉起猫咪的小爪子,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口,“它是我的。”   谁是你的!   沈执清喵了一声,将爪子从嵇宴手里抽了出来。   嵇宴弯了弯唇,伸手顺了顺猫咪的毛。   宫女不确定的冲着人问出声,“这是……世子爷的猫?”   嵇宴:“阿清贪玩,跑了出去。”   沈执清用爪子踩了踩嵇宴的胳膊。   “乖。”嵇宴揉着猫咪的脑袋,“我说过,我不会弄丢你的。”   熟悉的话让沈执清的动作猛地一顿。   它伸出两只前爪子撑在对方的身上,眼睛望向对方。   嵇宴抬手将宫女挥退。   等人一走,沈执清冲着人低低的叫了一声。   嵇宴:“别怕我在呢。”   竟然真的是嵇宴。   为什么入梦之后,他是人,他是猫!这不公平。   沈执清的爪子在嵇宴的衣服上拨拉,锋利的小爪子将嵇宴身上穿着的名贵衣衫上的金丝线给刮断。   嵇宴像是猜到了沈执清的想法,他弯了弯唇,将手指点在了对方的小鼻子上,“我们来到了十几年前。”   “这个时候,你应该还在什么地方玩泥巴。”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爪子一用力,将嵇宴胸前的衣服给划开了一条口子。   嵇宴握住他的小爪子,“乖。”   沈执清将他的手抽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大,爪子在嵇宴的小指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沈执清盯着那血痕看了半晌,凑上去,将那指尖的血卷掉。   嵇宴的手指微曲。   罢了,他们来这也是为了正事。   跟人赌气做什么。   沈执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索性直接窝在了嵇宴的手臂中。   嵇宴伸手揉了揉猫咪毛茸茸的脑袋,看向不远处深重的皇宫。   “南梁云和48年冬,腊月初八,先帝领兵攻破燕都,燕都皇室全部惨死,而此一役,史称燕京之乱。”嵇宴声音顿了顿,面色微沉的再次出声,“而今天是腊月初七。”   那就是明天。   沈执清突然想到了刚刚宫女口中的话。   看那些宫女的样子好像是认识嵇宴,沈执清估疑的抬起脑袋看向嵇宴。   而此时嵇宴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执清想什么嵇宴像是都知道。   他低头看向猫咪,给人解释出声,“因为今天,燕国国主秘密召见了我父亲,两个人密谈至深夜,直到凌晨方出。”   “而南梁的大军,就是在几个时辰之后攻破了燕都皇城。” 第73章 密谈   燕国皇室在灭国头一天秘密召见南梁北穆王,这其中一定是有猫腻。   但……   沈执清趴在嵇宴的怀里微微仰头,只见嵇宴面上锋锐的线条紧绷,倒是不知道对方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不过这件事毕竟涉及了嵇宴的父亲,想到此前西河玉京的事情尚没有结果,沈执清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是有点棘手。   想到此他窝在嵇宴的怀里没有再说话。   因燕国皇室召见,皇室中人也把这位王世子当成了贵客,以至于嵇宴抱着猫一路行至大殿畅通无阻。   沈执清就窝在嵇宴的怀里,懒洋洋的眯着一双眼睛。   燕国皇宫与南梁的皇宫相比,多了几分奢华。   沈执清见过衰败后的燕宫遗址,而现在宫中栽种着的鲜花开的娇艳,这座皇宫鲜活如初。   嵇宴走上大殿的台阶,在靠近殿门的时候被守卫一把拦下,“世子,陛下正在里面议事,您不能进去。”   嵇宴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猫咪的脑袋,淡淡的出声,“我不进去。”   守卫见嵇宴似乎真的没想进去,就将手抽回站在了两侧。   沈执清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他趁着守卫不注意从嵇宴的怀里挣扎着跳了下去。   他从士兵的脚边跑过,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嵇宴迈步上前,被士兵一把拦住,“世子爷您不能进去。   嵇宴:“我的猫跑了。”   士兵面面相觑,“可是……”   嵇宴皱紧了眉头,“那可是陛下送我的猫,要是丢了,你们赔得起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位世子爷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士兵被对方的眼睛看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威压甚重。   士兵面容松动,嵇宴则是趁此机会伸手将士兵的手臂拨开,追上前去。   刚刚猫咪跑的太快,嵇宴绕过宫室的墙角追上去的时候也没看见。   嵇宴:“阿清?”   四周无人回应。   嵇宴皱紧了眉头,朝着四周望了望。   “喵呜~”   一声低低的哀鸣在一旁响起。   嵇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瞧见雪白的小猫咪两只爪子扒着石阶差点掉下去。   嵇宴摇头叹笑了一声,弯腰伸手将猫咪给捞了起来。   他将猫咪抱进怀里,就看见猫咪蹭了蹭他的手。   像是依恋。   是人的时候沈执清从不会主动与他亲近,变成猫倒是主动了一些。   嵇宴的手指微微蜷曲。   他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脑袋,安抚出声,“别怕,我在呢。”   沈执清喵呜了一声,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嵇宴抱着猫咪,顺着墙根绕到一侧的窗户前。   只见宫室窗户半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之中能瞧见殿内的情况。   窗户是殿内西侧的窗户,而此时燕国皇帝坐在上首的位置,高台之下站着的就是北穆王。   嵇宴贴在墙壁上,就听见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燕国式微此番南梁压境我燕国恐有国危,若我燕国覆灭,西河玉京又能安身立足几时?”   北穆王嵇幽却是笑了一声,“陛下这话可就说错了。”   “我西河玉京与燕国早已两清,舒兰为我生了一个好儿子,阿宴这些年深受陛下欢心,有他在我西河玉京何愁不能发扬光大?”   “可笑。”燕帝站起身,“舒兰是我妹妹,阿宴就是我侄儿。倘若有一天南梁帝知晓此事,你觉得你们还能独善其身?”   南梁帝的脚步顿在了北穆王身前,一字一句的再次道:“若真到了燕国覆灭的那一天王妃保不住,就连你骄傲的儿子亦保不住。”   “南梁大军已压境,北穆王掌一方水土,可有良策?”   原来当年燕帝是因为这件事秘密召见了北穆王。   抱着他的手有些凉,沈执清用脑袋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嵇宴垂眸抚着怀里的猫咪,没有说话。   屋内的谈话在北穆王同意派兵支援之后结束。   北穆王从殿内走出,嵇宴抱着猫咪从一旁的宫室一侧绕了出来。   嵇宴:“父亲。”   北穆王朝着人看了一眼,眸色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嵇宴走到人跟前垂下眸来,“找猫。”   下一刻沈执清就察觉到一股子凉嗖嗖的视线落在身上,随后就听见北穆王低呵出声,“堂堂北穆王世子成什么体统!”   北穆王伸出手,“把猫给我。”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   那双落在他身上的他感觉到了一股子杀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北穆王与嵇宴之间的父子关系并不与他刚刚听到的那般深厚。   嵇宴分毫未让就在沈执清看着北穆王欲伸手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台阶下响起。   “一个猫而已,若王爷不喜,不如将他交给我。”   温和清穆的嗓音让沈执清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容色清贵之人着了一身白衣正从台阶处走上来。   北穆王:“国师若喜欢拿去便是。”   那人走上来,将脚步停在了嵇宴跟前,他笑的温润如玉冲着嵇宴伸出手,“世子,把猫给我。” 第74章 国师   燕帝崇尚玄学喜好道法自然,这皇帝喜欢,下面大臣为了奉承就在民间竭尽全力的搜寻大师。   燕国新帝即位的第八年,也就是燕国灭国前的第三个年头,丞相于新年宫中庆贺之日将人送进了宫里。   当夜燕帝就将人封为了国师,赐了一座坤霞宫给人日常居住。   据沈执清了解,国师方瑜雪据说通灵,能窥占卜吉凶祸福。   史书上记载,燕国灭国前一个月,方瑜雪已对燕国给出示警。沈执清猜测,燕帝匆匆召见北穆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如今在方瑜雪的眼里,嵇宴还只是一个没有张开的毛头小子,根本与日后会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八竿子夜打不着,此时若嵇宴与人硬刚或许会出问题。   为了不破坏现世之中事情,沈执清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嵇宴的手背,示意对方可以先将他交给方瑜雪。   嵇宴没动,那双眸子在阳光里,有些淡漠无温。就在沈执清以为嵇宴听不懂他的话时,嵇宴却是走上前,将猫咪递进到了方瑜雪的手里。   沈执清被方瑜雪抱在怀里,对方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让他有些不喜欢。   最主要的是,沈执清总觉得方瑜雪没有嵇宴抱的温柔舒服些。   以至于方瑜雪低头看向怀里的猫咪,总觉得对方有些焦躁。   他伸手摸了摸猫咪的毛,冲着面前的两个人微微颔首,就抱着猫咪回了自己寝宫。   坤霞宫中如方瑜雪身上的味道似的有着一股子浓浓的檀香味,沈执清被放在垫子上,对方则是坐在了塌子一旁的垫子上。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沈执清无聊的在软软的垫子上踩了踩,方才听见身侧有倒茶的声音。   他仰头冲着人看了一眼,在发现看不到以后,跳到了沏茶的桌子上。   离得与人近了一些,沈执清觉得方瑜雪长得还算不错,一身白衣胜雪,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之下,方瑜雪将手中沏好的茶推到了他的眼前。   在沈执清不解的眼神里,方瑜雪冲着他开口道:“南梁丞相沈执清,幸会。”   在听到对方叫他的名字,沈执清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里明明不是现世而是数年前,可对方不仅准确的叫出了他的名字,还叫出了他在现世之中的职位。   好在他现在是一只猫,面上的表情再夸张,也不会被人察觉。   沈执清觉得自己还算淡定。   坐在塌子上的方瑜雪却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手指摸索着杯沿,弯了弯唇,“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刚刚站在台阶上那位,是南梁死而复生的摄政王。”   沈执清低头着装作自己是个猫,队方瑜雪说的话半句都没有回应。   方瑜雪却丝毫不在意沈执清听没听见,他摸索着手中的杯子,自顾自的再次开口道:“不用紧张,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将你带来,是因为呆在我这寝宫最是安全。”   坐在跟前的方瑜雪笑容看上去随和。   对方虽然没有把话给说透,但是沈执清却是猜出来了对方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说的恐怕就是燕国国灭。   沈执清抬起头看向宫内半开着窗户外的太阳,算算时间,离南梁的军队闯入皇宫,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   沈执清的想法在脑子里刚转完,头顶上方就拢下来一个阴影。   他仰头去看,就看见燕国国师方瑜雪将一个笼子兜头罩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还会更 第75章 幻境   立在大殿台阶之上的嵇宴目光望着远处宫室,任由风吹拂着他的衣襟,面上拂过一抹深思。   燕国国师方瑜雪通灵,若对方当年早已预测出燕国的终局,燕帝召见北穆王出兵,他父亲看在母亲的面上,也必定会出。   可实际,当年他父亲从燕宫离开,并未发一兵一卒。   燕国被南梁围困,孤立无缘最终灭国。   这是他知道的事实,而这里……是假的过去。   有人想要极力的掩盖什么。   嵇宴的一双眸子瞬间眯起,他的脚步向前,面前的景象突然一变。   嵇宴纵身一跃至宫墙之上,眼前尚处在一片祥和之中的燕宫被火光席卷,士兵从宫门外持着刀枪剑戟而入,旌旗飘飞,血海漂橹,眼前的一切在嘶吼声中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而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找到沈执清。   “喵!”   突然一声猫叫私在耳边响起。   嵇宴顺着目光看了过去,就看见不远处屋檐之上站着的白衣人。   对方带着一副面具,而手里提着一只笼子。   笼子里装着一只猫咪,而叫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白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嵇宴的视线,他将手里的笼子抬起,冲着人晃了晃。   夜色火光里,嵇宴的目光从对方手上带着的白玉菩提串珠上扫过,下一刻,他就看见对方将笼子向下一丢。   下方是熊熊大火,掉下去就死无葬身之地。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一个纵身飞掠而去。   夜色之中,嵇宴的一身黑衣猎猎生风。   他足尖轻点,将掉落而下的笼子稳稳当当的接到了手里。   可当他看向笼子里猫咪时,面色却是稍稍一变。   笼子里虽然还是那只猫,但沈执清已经不见了。   嵇宴猛地抬起头再看向刚刚站在屋檐之上的人,对方已然离开。   “方瑜雪。”   嵇宴的口中将这个名字反复碾磨,一张面色阴冷如霜。   婆罗幻境,一念生,一念死。   沈执清有危险。   *   “将军,这就是燕太子。”   沈执清从混沌之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而面前正冲着他走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梁的飞鸿将军郭婼。   他的母亲。   从三年前南梁京都事变,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现如今面前的这给人,比记忆中对方的模样年轻了不少,女子一身盔甲英气勃发。   沈执清朝着四周打量就发现此处依旧是燕国。   周遭大火熊熊,伴随着血的腥味扑入鼻间,耳边是哭闹与求饶之声。   再次与人相见,没想到会是如今的情景。   而他什么都说不了。   “欸小娃娃醒了。”   “将军我看这人就杀了,永诀后患。”   “是啊,杀了杀了。”   在沈执清的注视之下,一旁的士兵将手中的剑递给郭婼。   郭婼却是一把挥开,“胡闹。”   “燕国已灭,何必再为难一个孩子。”   “飞鸿将军此言差异。”   郭婼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就发现是随后赶来的萧家军。   而出声的正是此次领军的萧家二郎萧峰。   郭婼一直以为萧家一世英豪,却出了萧峰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人,是在丢萧家的脸。   以至于郭婼一直对萧峰新胜厌恶。   此时一见先头兵是萧峰带军而来,不免眯起了一双眼,“你哥哥呢?”   萧峰嗤笑了一声,“我大哥慢死了,非要在后面救助什么伤员。”   “这不,我就先带着陛下的旨意来了。”   郭婼皱紧了眉头,“什么旨意?”   萧峰朝着燕太子看了一眼,“陛下说,燕国既已战败,皇室之人,一个不留。”   郭婼:“燕国皇室子女皆为幼童,何必痛下杀手?”   “燕帝已伏法,若他的这些子女日后反咬一口,这罪,飞虹将军担当得起吗?”萧峰走上前,将长剑递到郭婼面前,“杀了这些人,杀了燕太子,陛下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萧峰扬了扬眉,“这个功劳,我让给将军,将军亲自动手怎么样?”   萧峰见人没动,笑道:“飞鸿将军战场上杀敌无数,这个时候不会怕了吧。”   “你看他又不反抗,乖的很。”萧峰走上前给人比划了一下,“这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郭婼一把将萧峰的剑从对方手中拨开,“我飞雪骑从不杀妇孺孩童,这事我干不了,告辞。”   萧峰握着长剑一把将人拦住,“飞鸿将军这就不厚道了吧。”   “这回头载入史册,恶人总是不能让我们萧家军一个人背。”   郭婼冷眼扫过对方,“那就不杀。”   萧峰:“那我们就是抗旨。”   郭婼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没有离开,却是背过身去。   萧峰嗤了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自己则是握着剑冲着燕太子走了过去,“你父亲已经先走了,我这就送你上路。”   而此时沈执清盯着那一步一步冲他走上前而来的人,余光之中他似是撇见一身着白衣之人从一侧屋檐之上掠过。   是方瑜雪!   他记得嵇宴跟他说过,虽然这里是过去的记忆回溯,可如果在这里死掉了,那么现世之中,他一样会死掉。   方瑜雪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死在这!   沈执清挣了挣身上绑着的绳子,而萧峰举着的长剑,寒光已经滑过眉眼。   下一刻,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静止。   沈执清的目光之中就看见身着了一身黑色精致长袍少年模样的嵇宴,眉眼如霜雪般冰冷的穿过人群冲着他一步一步的走来。   嵇宴:“我找到你了,沈执清。” 第76章 闹掰   “你真的要带走他吗?”   “你可知你带走他,燕国皇室将会留一个余孽。嵇宴,这一切将会是你一手造成的。”   风中,嵇宴充耳不闻。   他抬手挥剑,将紧缚在沈执清身上的绳子给隔断,手臂一揽将人从刑架上解救下来。   周遭的声音在嵇宴的动作中,变得有些兴奋与愉悦。   “嵇宴,你救他,之后的一切恶果将由你来背。”   “你会因为他死。”   “那又如何?”嵇宴眉眼平静而又沉冷,像是一块璞玉,坚定不移。   他要救沈执清,谁也不能阻拦他。   哪怕救下来的人是个恶魔,他也一样会救。   “那沈执清呢?”   “他会杀了你,就像当年一样。”   嵇宴将沈执清的魂魄从禁锢中解开,那虚弱的一团人影冲他倒下被他拦腰搂住,他正欲出声,他却是听见伏在他肩膀上的人的一声轻笑。   “方瑜雪,杀亦或是不杀那是……我的事,你话……太多了。”沈执清慢慢撑着手慢慢的起身,面上浮出一抹冷然,“滚。”   在沈执清的低呵声中,方瑜雪的声音彻底的消失不见。   沈执清的手指捏着近在咫尺之人的下巴,“我等了你好久。”   嵇宴垂眸望进对方明亮的一双眼睛里,“抱歉。”   沈执清弯了弯唇,“我想睡,带我离开这。”   嵇宴:“好。”   *   沈执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耳边似是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殿下,京都那边传来密报,陛下最近不理朝政,夜夜留宿在凤栖宫,朝堂上已经有些许不满,各种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殿下这么下去恐怕会出事。”   “好好的皇位不要,陛下这么做是为什么啊?”   “殿下,您……”   沈执清本不想出声,但喉间的痒意让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他动了动,想要撑着手臂起身,却发觉床榻上他正被人揽在怀里。   沈执清睁开眼睛,水雾迷蒙着的双眼微抬,就看见了嵇宴棱角分明的侧颜。   侧颜如玉,如玉雕般清冷。   再看床外,扶风等人站在外面,在听见帐内的动静后,没再敢说话。   沈执清的身子一瞬间紧绷。   嵇宴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手指指腹抹去他眼尾因咳嗽流出来的眼泪,声色淡淡的冲着帐帘外回答出声,“继续说。”   继续什么啊……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伸手掐了对方的腰一把。   帐帘外扶风才敢再次开口,“殿下,另外……”   嵇宴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轻点,疼……”   沈执清脸都黑了,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逼出,“闭嘴……”   帐帘外扶风闭了嘴,“相爷?”   沈执清额头上青筋跳了跳,给人留了个面子,“下去。”   嵇宴不敢惹人生气,拢了拢身上衣服下了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倒了一杯茶,“继续说。”   躺在床榻上的沈执清盯着帘外没走的人冷哼了一声。   他翻了个身背对人,躺了下来。   刚躺下身,沈执清就听见扶风再次开口,“殿下,之前我们放出去的消息最近各地都有了回复。而且加上陛下最近的行为,他们都想……”   消息?什么消息?   沈执清微微侧身,最后索性翻过身听。   嵇宴却是视线瞥向床榻上的人,摩梭着手中的杯子,“都想让孤取而代之?”   扶风视线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一侧垂落而下的帐帘,垂眸,“是。”   嵇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动了半晌。   他像是在等什么。   可是半晌,嵇宴也没有等到。   他抬眸目光落在扶风身上,抬手挥了挥手,“去回复他们吧。”   扶风躬身行了一礼,“是。”   等屋内的人都走了,嵇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出了声,“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屋内静谧,半晌沈执清翻身坐起,将帘子掀开,“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嵇宴:“是。”   沈执清沉默了。   嵇宴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沈执清那你呢?”   沈执清笑了笑,“嵇宴,你知道我快死了。”   “到时候,若我还活着,放我离开吧。”他扬起头看向对方,“我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在那。”   嵇宴:“我不允许。”   嵇宴一把握住了沈执清纤细的手臂,紧紧收起,“沈执清我不允许你死,也不允许你离开我。”   沈执清吃痛的蹙眉。   嵇宴的眸子落在对方的身上,在沈执清的视线中,他抽回手,转身离开。   沈执清坐在床边低咳了两声。   他手指按在对方刚刚抓过的地方,看着上面泛红的指印,嗤了一声。   还真是霸道啊。   明明是他娶的人,竟然敢在他跟前放肆。   *   自打两个人从过去回来两个人吵了一架之后,沈执清就没再见过嵇宴。   在第三天,沈执清就一个人回了双叶城,他在驿站内养了小半个月,跟双叶城城主沟通了一番后续的安排。   等人一走,沈执清就觉得有些口渴。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沈执清的手脚越来越冰凉,这种冷有里自外,让人浑身上下血脉如被冰封。   果然越来越难熬啊。   当一个人习惯了有个人在耳边聒噪,在重新回到自己一个人时候的时光,会让人更加的难熬。   这种感觉仿佛让沈执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嵇宴刚死的那会。   朝堂上少了一个人跟他争执,那股子孤寂感瞬间弥漫。   有时候沈执清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房顶,都会让他觉得,或许就这么死在这,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沈执清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拢着衣服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茶。   茶壶刚端起,手上却是有些无力。   茶壶掉在地上之前被一双手被接住。   沈执清抬眸,随后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冷在原地。   对方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僵冷,手里将茶壶放在桌子上,就伸手将沈执清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沈执清的目光始终落在对方的身上,半晌,叫出声,“母亲。”   面前的人逐渐与之前在过去里见到的人逐渐重合,只不过现实之中的人岁月已经在对方的容颜上落下了痕迹。沈执清抽回目光,拢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   郭婼提起水壶给人倒了一杯水,“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他人呢?”   沈执清神情回复了平静,他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冲着人淡淡出声,“走了。”   郭婼:“走了?”   她轻蹙起眉头看向端起茶杯喝水的沈执清,“你是不是惹人生气了?”   沈执清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我惹他生气?他惹我生气还差不多。”   “我看我不是娶了个妾,是娶了个祖宗回来,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了。”   郭婼想着最近得到的消息,有些心疼的拉过对方的手,“阿清,我和你父亲都很担心你。”   沈执清将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   他蜷缩起手指,撑着站起身,“我没事。”   郭婼盯着对方的背影,“你在强撑。”   沈执清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没有说话。   郭婼走上前两步看着沈执清瘦削的身影,逐渐红了眼眶,“阿清,这么多年,你为南梁付出的一切够了。”她声音一顿再次出声,“最近朝堂不安稳,你父亲在西山等你。”   沈执清微微侧目:“我不回去。”   也不能回。   郭婼皱紧了眉头,“阿清听话。”   沈执清:“那母亲呢?”   “母亲为南梁守了这么多年的边境,父亲让您回去,您不是也没有听吗?”   郭婼:“小兔崽子。”   “你以为我不想去西山找你父亲养老吗?我不回去还不是因为你。”   沈执清捏紧了手。   郭婼走到人跟前,“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她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沉声道:“当年是你父亲从帝师的位置上退下来,陛下才同意了你入仕。我若把军权再丢了,朝堂上就没人护你了。”   “只有我还在一天,宫里那位就不敢动你。”   沈执清:“母亲。”   郭婼走上前将人揽进怀里,“阿清,听话去西山找你父亲。”   沈执清从郭婼的怀里退出来,摇了摇头,“我走不了。”   沈执清再次出声,“陛下不会放过我。”   郭婼皱紧了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陛下是你救的,他怎么会……”   沈执清:“因为君后雍玦是我杀的,他要为他报仇。”   郭婼:“君后雍玦囚困了他,陛下为什么会……”   她声音一顿,想到自己让萧钦去京都查的事情出了声,“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是解释的通。”   “前段时间,我让萧钦秘密回了一趟京都。”郭婼的声音一顿再次开口,“萧钦传来的消息称,陛下前段时间压根就不在皇宫。”   沈执清:“不在皇宫?那他去哪了?”   郭婼:“燕芜城。”   沈执清的呼吸一窒。   也就是说,之前行宫突然被拦,是因为……嵇君策人就在行宫里。   郭婼询问出声,“你们前段时间去燕芜城查到了什么?”   沈执清:“母亲可认识燕国国师方瑜雪?”   “方瑜雪?”郭婼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一番,“倒是很久都没有听见这给人了。”   “燕国国师方瑜雪据说通神,但之前自打燕国国灭之后人就消失了。”   沈执清:“失踪?”   沈执清又想到了一人,“那燕太子呢?”   郭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方才开口,“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眉眼低垂,“我现在怀疑,整个事件的背后,是他方瑜雪在搞鬼。”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啦,明天零点不见不散 第77章 情愫   沈执清将郭婼送出院子的时候,就发现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掀开,沈执清就看见几乎是大半个月没见的人,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沈执清的视线从对方身上滑过随后很快的移开。   倒是郭婼走上前,目光打量起对方。   上一次见嵇宴还是在好几个月前。   今个一见,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似乎面上染了几分疲态,尤其这张脸,似有受伤后的苍白。   虽然对方极力掩饰,但郭婼却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几个月前,她在军帐内见了对方第一见面。   嵇宴对她毫无保留的坦白让郭婼对人挺有好感,这让当时的她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在郭婼看来,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复生,留在沈执清身边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或许是恨,想要报当年一剑之仇。   或许是怨,怨对方从未站到他身边。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留在沈执清身边,是因那份藏于心底始终未曾宣泄的爱。   因此,他放下曾经骄傲的自尊,甘愿入府为妾。   郭婼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嵇宴的话却让她动容。   那是爱情美好的模样,亦如她年轻的时候的模样。   *   嵇宴挥开身侧扶风的搀扶,冲着郭婼躬身行了一礼,“宴,见过将军。”   郭婼:“你该同执清一样喊我一声阿娘。”   立在一旁的沈执清在听到郭婼的称呼之后却是面色一冷,“按照府上的规矩,妾私自离府半月,当以叛逃论处。”   “母亲,一个罪妾,他可没资格叫您。”   嵇宴身旁的扶风欲言又止,嵇宴却是抬手制止了对方的声音出声应道:“相爷说的是。”   郭婼将两个人看了看,随后拍了拍沈执清的手背,“他受伤了。”   明明她能看出来,沈执清还是在意对方。   郭婼见沈执清不语,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他离开,或许事出有因,你多问问。”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罢了。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袖子里的手。   郭婼冲着人交待了一句,“现如今南梁京都不太平,你最好听我的话。”   沈执清不想让嵇宴听到太多的东西,以至于郭婼的话他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等人一走,这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沈执清的视线扫过两个人,拢紧了衣服,转身回屋去。   嵇宴迈步跟着人进了屋。   屋内很冷,烧灼的炭火已经熄灭。   嵇宴的目光落在沈执清苍白的脸上,将手里的盒子递给扶风,“你去把药煎了送来。”   扶风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躬身退了下去。   沈执清的脚步顿在床畔,“你还回来做什么?”   嵇宴将屋内的炭火烧起,他走上前,将密信递到沈执清手里,“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他让你回去。”   沈执清转过身,将信从嵇宴的手里接过。   他将信展开,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眉宇蹙起,“西河玉京斩了来使,两方谈判破裂了。”   嵇宴:“嵇君策召你回京,你怎么想?”   沈执清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既然摄政王已有决断,我的决定还重要吗?你何必再来问我?”   嵇宴:“孤没有决断。”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一时间连到口准备怼人的话都咽了下去。   嵇宴再次道:“我在等你决断。”   “等我决断?”沈执清声音一顿,“依照北穆王如此作为,当是与南梁撕破脸皮,罪同谋反。西河玉京与你相关,你就不怕我下令,发兵西河玉京?”   嵇宴:“随你。”   沈执清抿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嵇宴回答出声,“从过去回来,你我应该都清楚,这一切的背后,是燕国国师方瑜雪搞的鬼。这段时间我去追查了当年燕太子的下落,得知燕太子就是雍玦。”   “方瑜雪带走了他,并给了人一个假身份,让雍玦蛊惑了嵇君策。”   嵇宴声音一顿再次出声,“西河玉京在此时出事,并不是偶然。”   沈执清:“只要西河玉京与南梁打起来,方瑜雪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他想看到的。”   想到此,沈执清沉默了。   对方花二十年的时间下了一盘大棋,而他们皆是对方棋盘之中的棋子。   扶风将药煎好,递到了嵇宴的手里。   嵇宴用勺子舀了舀,递给对方,“先把这个喝了。”   沈执清盯着对方手中的药,接到手里来,“这是什么?”   嵇宴:“火灵芝。”   沈执清的眼睛瞬间眯起,“火灵芝不是在皇宫,你为什么能拿到?”   站在一旁的扶风实在没忍住,冲着沈执清回答出声,“还不是因为相爷的身体……”   嵇宴面色沉冷,“闭嘴。”   沈执清:“让他说。”   看着自家殿下别开的脸,扶风再次出声,“此次出梦相爷身体损耗及大,若再没有药相救,恐怕不用等到下一次入梦,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殿下这才故意惹了您生气,连夜从燕芜城去了京都,去宫里向嵇君策要了此物。”   在扶风的声音里,沈执清一步上前,将对方的袖子拨开。   只见光影之中,对方的白皙的皮肤上,鞭痕交错。   沈执清:“嵇君策知道了你的身份?”   “没有。”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嵇宴将袖子拉下,“先把药喝了。”   沈执清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随后目光落在扶风身上,“你出去。”   扶风见沈执清的脸色不对,冲着两个人躬身一拜,转身出了屋,还顺带贴心的为两个人关上了门。   这回屋子就真的彻底的剩下了两个人。   沈执清将手中的空碗丢在了桌子上,抱着手臂靠在了身后的床柱子上,“说谎,自作主张私自离开,嵇宴,你把我当成什么?”   嵇宴:“若是跟你说了,你还会让我去吗?”   沈执清:“不会。”   嵇宴弯了弯唇,“所以我去了。”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你非要惹我生气。”   嵇宴:“你想怎么罚随你。”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袖子里的手,“把衣/服/脱/了,躺上去。”   嵇宴的身子一僵。   沈执清盯着对方的眉眼,走上前去,捏起了对方在光影之中苍白的脸,“怎么?不是说认我罚的?”   嵇宴没再说话,伸手将身上的腰带解开。   沈执清抽回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   等到人褪到亵衣,沈执清喊了停,让人躺到床榻上。   沈执清将手臂撑在对方的身侧,居高临下的看向对方,“生气吗?”   嵇宴没说话。   他的手指将那松松垮垮的亵衣给拨开,将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他看着对方身上的鞭痕,手指从那伤痕上抚过,视线停在了对方手腕脚腕上明显被绳索绑过的红痕。   嵇宴一把握住了对方继续探索的手,“我没事,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沈执清:“代价?”   嵇宴:“这就是代价。”   嵇君策耗费了心思将火灵芝拿到手里就是为了让他死掉。   沈执清明显不怎么相信。   嵇宴:“真的,”   嵇宴回答出声,“毕竟我与摄政王长得一模一样。”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伸手捏起了对方的下巴,“怎么?当宴朝欢久了,把你是谁忘了?”   嵇宴:“在所有的人的眼里,南梁的摄政王早就已经死了。”   嵇宴:“我只是宴朝欢,是从双喜楼出来的名伶,被君后雍玦送去了南梁丞相家门里当妾。”   沈执清收紧了捏着对方的手,“嵇宴你听着。”   沈执清低头望着人一字一句的出声,“我不管你是想当宴朝欢好,还是想当嵇宴,但不管你当谁,你都是我的人。不管任何时候,能折辱你的那个人是我,也只能是我。”   “哪怕对方是皇帝,哪怕你是为了我,我也不允许。”   沈执清的手指按在对方的胸膛上,“记住,你的这具身/体是我的。”   嵇宴微微抬头在对方的唇畔轻轻的落下一吻,“相爷喜欢的只是这个皮囊?”   沈执清盯着对方的眼睛,嗤了一声,“可哪一个都是你。”   可嵇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   他伸手,将翻身起来的人给拉了回来,翻身将人按在了床榻上,“那如果复生而来的不是我,君后将宴朝欢送到你府上,相爷还会收吗?”   沈执清:“收。”   如果不收,雍玦就会怀疑。   嵇宴收拢起手,那双垂落下来的眸子在落在沈执清的身上时,几乎是要将人的脖子给咬断。   沈执清望着对方的神色,“现在是不是后悔救我了?趁我武功还没回复之前,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嵇宴的手指勾上对方的腰带,“与其杀了你,我现在有个更好的想法。”   沈执清一脸警惕的握住了对方的手,“你想做什么……”   嵇宴吻住了对方的唇,“先jian后杀。”   沈执清的手攥紧了嵇宴身侧的衣服,“你混蛋……”   嵇宴:“相爷刚刚点的火,总是要自己灭。”   沈执清:“………………”   沈执清:“你图谋不轨。”   嵇宴:“明明是蓄谋已久。” 第78章 回朝   西河玉京事出突然,京都发出密旨,召回了在外的沈执清。   马车停到相府门口,沈执清掀开车帘看向走下马车的嵇宴,“回来用给你带什么吗?”   嵇宴:“双喜楼旁的五方糕。”   沈执清扬了扬眉,“没问题。”   见沈执清将车帘放下,嵇宴走上前抬手将车帘撩起,“进宫,注意安全。”   沈执清恩了一声。   马车从眼前驶过,嵇宴的目光从车上移开,身后浮春姑姑已经走上前冲着人躬身一拜,“主君。”   嵇宴微微抬眸,“恩,走吧进去。”   *   朝堂上,一片肃穆凛然。   沈执清到的时候,朝堂内的众臣纷纷朝着人看了过来。   近日南梁朝堂十分微妙,南梁帝看似已经归来,但实际人却是日日呆在凤栖宫。再加上把握朝政的沈执清在外,整个南梁朝堂上已经有所动荡。   加上近些日子西河玉京出了事情之后,众位大臣已经人心惶惶。   几天前在早朝上,九卿之首周景冲着南梁帝提议召回了在外的丞相。   南梁丞相沈执清虽然病了,但却为南梁惩治了恶后,救出了陛下。在众人的眼中,沈执清是既死去的摄政王之后唯一的支柱,以至于在人回来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听取着对方的意见。   沈执清就西河玉京的事情发表了一番看法之后,目光就落在了高座上的南梁帝身上。   王座上,南梁帝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颚,半晌方才出声,“丞相说的不假,西河玉京若反,各地的诸侯必群起而攻之,可西河玉京的要求让朕十分为难。”   沈执清微微轻蹙眉宇,“什么条件?”   南梁帝微微抬眸将目光落在沈执清的身上,“西河玉京要丞相。”   沈执清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起。   南梁帝观察着沈执清脸上的微妙变化,身子微微前倾,“北穆王想见杀了他儿子的杀人凶手。”   南梁帝的话让站在下方阶梯上的众臣议论纷纷。   “北穆王这什么意思?”   “我看他这个不是想要议和,是想要替摄政王……”   “嘘,别说了。”   沈执清听着四周的声音,脸色微微白了白。   他沉默了片刻,南梁帝问出声,“若是朕派丞相前去西河玉京,丞相可愿意?”   沈执清:“我去。”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   陛阶之下的大臣跪了一地,沈执清面色微凛。   在燕芜城里的那场回溯之中,他见到了北穆王。   北穆王又是否与燕国国灭有关?   “都起来吧。”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既然北穆王想见本相,本相又怎么不去赴约呢?”   南梁帝:“好。”   在沈执清的声音落,他再次出声,“那丞相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去西河玉京吧。”   *   从大殿内走出,周景匆匆扯上沈执清的胳膊。   “相爷刚刚怎么能答应呢?”周景急道:“这是个大坑啊,这摆明着去了凶多吉少,到时候……”   沈执清出声打断:“那就任由北穆王发兵京都?”   周景瞬间哑了。   沈执清抽回视线迈步走下台阶,“有些事我想弄清楚。”   “更何况,他说的不错,杀了他儿子的的确是我。”   周景看着沈执清坚持,就没再阻拦。   他看了看四周,倒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相爷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沈执清抬眸,“什么传闻?”   周景掩面低语出声,“摄政王,其实没死。”   沈执清脚下的步子稍稍一顿,随后低呵出声,“胡说什么。”   周景追上前,“不是我胡说的啊,是好多人都在传,而且这个人……您还认识。”   沈执清:“宴朝欢?”   周景没说话。   沈执清冷哼了一声。   周景看着沈执清的脸色有些不放心的出声,“相爷不得不防啊,你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如此像?当初我见对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摄政王没死。”   “这要是真的不得不防啊,说不定这一次去西河玉京就是给您挖的坑。”   沈执清挑眉,“怎么?你怕他留在我身边是为了找机会,杀了我?”   周景没敢说话。   毕竟当初在流云台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尚能记得,当时流到手上的血,滚烫灼人的感觉。”沈执清顿住脚步,看向前方,笑道:“你知道我当初一剑捅向了对方哪里吗?”   周景:“哪里?”   沈执清伸手点了点自己心口,“这里,一剑穿心。” 第79章 发现   这大概是初冬的最后一场雨。   沈执清从皇宫之中出来,扯过宫外的马独自一人骑着出了城。   城郊白玉塔寺中的密林之中,沈执清手执了一把翠玉十二骨的油纸伞站在原地,隔着雨幕,沈执清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墓碑上。   墓碑没有写名字,只有沈执清一个人知道这碑下到底葬了谁。   他伸手将酒从马上取下,执着伞走到了墓碑前。   他看了良久,直到浑身上下染上了一层薄冷,沈执清方才启唇,冲着墓碑低唤了一声,“嵇宴,我来看你了。”   *   三年前,摄政王以谋反被论处,尸体被人随意丢弃于荒野。   无人知道,沈执清派人带走了嵇宴的尸体,并将人葬于了白玉塔寺内。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朝暴尸荒野,沈执清于心不忍。   看在两个人同处于一个朝堂多年共事的份上,他为他寻了一处净土。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是第一次来看他。   大约可能是因为想起了三年前在流云台的事情,又或者是想起了曾经现在的人,让沈执清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人。   他跟周景的说的不错,摄政王嵇宴已经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他的手里,一剑穿心。   而今,就葬在这厚土之中。   于沈执清而言,无论对方是否复生,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他没什么好不敢承认的。   这也是为什么沈执清同意要去西河玉京的原因。   他甚至想,若北穆王要他为人偿命,他也是可以的。   头顶的雨越下越大,沈执清却是握着手中的酒壶将酒液倒进了口中,感受着烈酒入喉,辛辣的感觉刺激着味蕾,他靠在墓碑前,突然问出声,“嵇宴,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我?”   沈执清捏紧了手里的酒壶,将头枕在身后的墓碑上自嘲的一笑。   这也是他最近方才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嵇宴对他的喜欢在复生之前是含蓄而又内敛的,朝堂之上的针锋相对,是敌对,也是维护。   流云台内对他的冷漠于疏离,是隐忍着的动心。   哪怕那日诀别,他望着他的眼睛,曾质问他,为什么喜欢林景殊。   他当日只觉得嵇宴是对他的滥杀无辜找一个借口,可现如今想起来,对方会问,是因为那时的他就已经将他放在了心上。   被自己喜欢的人一剑穿心的滋味,沈执清现如今单是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而下,沈执清的手指抚着墓碑,轻轻的呢喃出声,“对不起。”   *   不远处,雨中,嵇宴打着伞站在不远处。   凉意一点一点的爬上身体,他眼睛却落在对方眼角坠落下来的眼泪上。   他捏着伞柄的手指收紧。   三年前,他没想到沈执清竟是为他立了碑。   立在一旁的扶风微微垂头,“相爷心里还是有殿下的。”   嵇宴微微侧目没有说话。   扶风小心翼翼的问出声,“相爷的身体刚好,殿下不上去吗?”   嵇宴:“这个时间是他自己的。”   他直到现在还能记得,第一次入梦之时,对方望着他的悲伤痛苦。   沈执清必须从那份自责之中走出来,重新走向他。   扶风垂下眼睛再次开口,“一些大臣想见殿下。”   嵇宴:“宫里有动静吗?”   扶风摇了摇头,“没有。”   扶风纳闷出声,“按理来说西河玉京发生变故,外加传出殿下回归的消息,南梁帝总该是应该有所动作才对,可对方还是整日的窝在凤栖宫,跟往日并无不同。”   “这般,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嵇宴摩挲着伞柄,“嵇君策于方瑜雪而言不过是个棋子。”   嵇宴想到自己前段时间进宫看到的景象,他手指轻扣着伞柄再次出声,“让人给孤查,看方瑜雪到底躲在了哪?”   扶风:“是。”   嵇宴转身离开,“走吧。”   扶风朝着不远处的沈执清看了一眼,“殿下就这么走了?”   嵇宴:“提前回去帮人把姜汤熬上。”   扶风:“……”   *   一壶酒下肚,倒是让身子暖了一些。   沈执清有些醉了。   他靠在身后的墓碑上,抬手将发上带着的簪子拔了。   沈执清摩挲着手上这只白玉簪,心里无端的起了异样。   这只白玉簪原本就是他的东西,可是当年他在乌蓬里的莲花巷这簪子就丢了。   后来再见,就是他在流云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年嵇宴也去了乌蓬里莲花巷。   他为什么去?去哪里又是为什么?   而这件事之后,牵连的引子,就是林景殊的死。   也是他当年和嵇宴决裂的导火索。   如果这件事的背后亦有隐情……   沈执清想到此,匆忙从地上撑着起身。   他翻身骑上马,赶回了相府。   进了府门,沈执清匆匆忙忙的就赶去了书房。   在门口撞见浮春的时候,将人吓了一跳。   浮春追了进来,“相爷,你这是去哪了?这浑身湿漉漉的,快快快把衣服换了,我让人再给您准备热汤……”   沈执清却是伸手将浮春一把拉住问出声,“浮春姑姑,你还记得我把林景殊的东西都放在哪了吗?”   “林景殊?”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让浮春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想起来沈执清口中说的是谁。   她蹙了蹙眉,“这人都死了快十年了,相爷问这个做什么?”   沈执清急道:“有急事,您快帮我想想。”   浮春:“相爷这是又想他了?”   沈执清:“……”   那倒也不是。   不过沈执清也懒得解释,再次出声,“当年他的遗物是我亲自收拾的,后来我拿回来记得是放在书房了,可没找到。”   浮春:“相爷忘了?当初您害怕睹物思人,就让奴婢给你将东西都收起来了?”   沈执清:“收哪了?”   浮春想了想,“应该在仓库,我让人去给你拿。”   沈执清:“不用拿了,我去那边自己找。”   沈执清不等人说完,就冒雨跑去了仓库。   浮春站在屋檐下拦都拦不住。   嵇宴端着姜汤走了过来,问出声,“他着急忙慌的去干什么?”   浮春叉着腰叹了一口气,“去找林景殊的东西了。”   “这人都死了这么久了,相爷竟然还没将人忘了。”   嵇宴的眼睛瞬间眯起,“林景殊?”   这个名字……可真是让人怀念啊。   沈执清从他的坟前回来,没有着急的见他,反倒是让人想起了林景殊?   他竟是还喜欢林景殊?   小骗子。   嵇宴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姜汤塞进浮春的手里,迈步朝着仓库走了过去。   浮春忙稳住碗不让手里的姜汤给洒了,“这一个二个今天怎么回事?”   她将手里的汤递给婢女交代出声,“快去拿到火上温着,一会等相爷回来了,就拿给人喝。”   *   相府的仓库,沈执清从来没进来过。   他要了钥匙,将仓库的门打开,就进到里面翻找。   很快,沈执清就在仓库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箱子。   沈执清认得这箱子。   他将手里的钥匙掏出来,伸手拂去了箱子上的灰尘,将箱子打开来。   灰尘伴着土腥气让沈执清咳嗽出声。   他掩唇挥了挥土,伸手在箱子里找了起来。   就在刚刚沈执清想到一件事。   当年在乌蓬里莲花巷中,他赠过林景殊一只玉雕兔子,那是他亲手雕了送给对方的定情信物。   可他刚刚仔细回忆了一番,当年他整理林景殊遗物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沈执清蹲在箱子旁,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翻找,却始终没有见到那只玉雕兔子。   东西掏出来的时候,一个画轴突然从箱子里掉了出来。   画轴落在地上,绑着的线散开,画轴打开了少许。   沈执清撇了一眼,随后瞳孔一缩。   他刚要抬手将画轴拿起来看一眼,他整个人就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抵在身后的书架上,一个染着冰冷的吻就落了下来。   鼻息之间的好闻的味道让沈执清本想伸手将人推开的手没在推拒。   他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由着对方近乎粗暴的吻着他。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昏暗的仓库内温度却是逐渐在升温。   沈执清见人并不打算停下,微微蹙眉,“行了。”   扣着他腰身的手却是收紧,嵇宴手指捏着对方的下巴,“我想要你。”   “你不想。”沈执清伸手将褪到手肘上的衣衫拉起,“让我找完东西先……”   嵇宴却是扣着对方的手臂将人重新拉了回来,抵在架子上,“沈执清,我不许。”   嵇宴低沉微哑的声音拂在耳边,让沈执清也有些冲动。   他心思一动,将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凑到对方的耳边低语出声,“摄政王是吃醋了吗?”   嵇宴只吻着他,不说话。   沈执清收紧了搂着对方脖颈的手臂低低的一笑,“他都死了快十年了。”   嵇宴:“沈执清,他不是好人,我不许你想他。”   嵇宴的话让沈执清突然想起什么,他将趴在身上的人推开一点,弯腰将地上的画轴给拾起,“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刚刚看到了这个。”   沈执清将画轴打开,展开在两个人眼前。   画上是一副画像,画像画的就是当年同为新科进士的林景殊。   画上的人斯文,染着满满的书卷气,只不过沈执清的手指指向了对方的手腕的地方。   只见那衣袖掩映之下,露出了一只蝴蝶的胎记纹路。   嵇宴:“画是谁画的?”   沈执清:“我画的。”   嵇宴将沈执清手里的画丢在地上,“你对他真好啊……”   沈执清伸手捏起了对方的下巴,“我对你不好,恩?”   嵇宴:“不够。”   嵇宴:“我想要你只属于我……”   “真是霸道啊。”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在对方的唇上着了一口,“不过我喜欢,我们去房间里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秘密   林府还是当初沈执清亲自封禁的地方,如今再次开启,倒是有些物是人非。   沈执清将手中的封条扔掉,伸手用力将面前的门给一把推开。   随着门缓缓开启,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   许多年前,沈执清就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亲眼看见林景殊被嵇宴给虐杀至死,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来到这里,也让人将这里彻底的封存,而今再次打开,沈执清的心里却是有了一股子不一样的感觉。   似乎有些事,从开始就错了。   *   面前的灰尘在眼前四散而起,沈执清掩唇轻咳嗽了几声,就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头顶是烈阳,沈执清就站在院子正中央林景殊死的地方站了好一会,他抬脚将地面上的落叶给拨开。   时隔这么多年,沈执清依旧还能看见地面上的深褐色的血迹。   他蹲下身,手指在那斑驳的血迹上抚过,站起身朝着里屋走去。   屋子里尚贴着封条,沈执清将封条给全部揭掉,伸手一把将门给推开。   待门内的烟尘全部散去,沈执清方才迈步走了进去。   算起来,沈执清竟然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许多年前,两人同科进士及第,两个人尚未有太多交集,就奉命前往乌蓬里莲花巷之中调查金玉石一案,沈执清对林景殊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一路之上的相处,后来好不容易跟人相熟,相知,甚至是……哪知道回来之后他拿着定情信物找上门却是看见了那一幕。   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沈执清从来不敢去想往日发生的一切,直到昨日在仓库里看见对方的画像,有些事情他才猛地发现竟是变了个模样。   林景殊的手腕上有蝴蝶的的胎记是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分明两个人在乌蓬里做了那么亲密的事情……   现如今回想起来,沈执清的耳廓竟还有一瞬间的发热,明明天气越发的寒冷,那拢在袖中的手指却仿佛上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子滚烫的热意。   就像是炉中暖雪,化了一池的春水。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之中的思绪给挥掉,脚步停在了对方屋内挂着的画上。   墙壁上的一幅画不是人像,也不是风景竟然是一幅众神礼佛图,沈执清将图上面的神像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佛旁的一棵扶桑树上,而扶桑树下则是栖息着一只金乌鸟。   三足金乌,依旧是这个图案。   沈执清将手背在身后,冲着屋外喊了一声,“周景滚进来。”   拿着钥匙赶来的九卿之首的周景赶忙快步走进屋,冲着沈执清拱手行了一礼,“参拜相爷。”   沈执清冲着人抬了抬下巴,“这画,一直挂在这?”   周景朝着墙壁上的画扫了一眼,冲着人回答出声,“好像是吧。”   沈执清微微侧目,“什么叫好像是?我记得当初是你带着人来清点的东西吧。”   “欸,是。”周景挠了挠头,“可……这都多少年了……”   沈执清声音一沉,转身迈步走出,“那就给我现在想,想不出来,我看你九卿之首的位置也该让出来了。”   周景:“别啊。”   周景赶忙捂住自己的乌纱帽追着沈执清出了门,“我……我我想起来了!这画就是一直挂在这里的。”   沈执清站在厅堂外顿住脚步,“刚刚不是还想不起来?你该不会是编了个谎话骗本相的吧。”   “相爷冤枉!我怎么敢!”周景冲着人赶忙出声,“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想起来一个事。”   周景见沈执清面色不愉,冲着人再次出声道:“您还记得金吾不禁夜那晚吗?就春日宴之前,我不小心与人撞在了一起,当时他手里拿着的就是那幅画。”   “对对对,就是那幅画。”周景指了指身后复又再次出声,“我当时一看,欸,这不是礼佛图?这人平时我看也不信这个啊就问了一嘴,林景殊就跟我说是朋友送的。我当时想帮人捡他都不让,抱着那画就从宴会上离开了。”   三足金乌是燕国的图腾,林景殊是燕国国师方瑜雪的人!   有风从廊亭内吹了进来,沈执清负手站在原地,身上的衣袍猎猎生风。   他的视线扫过曾经他一直不愿意的动的院子,深吸了一口气,“周景。”   周景赶忙凑上前来,“相爷,您吩咐。”   沈执清睁开眼睛时,眸中沁润了一层冷意来。   “找人来,把这个院子给我翻一遍,挖地三尺,我也要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剑舞   沈执清发了话,这座早就已经被封禁了近十年的的宅子再次被翻了个底朝天。   还别说,这一翻还真的就让人给找到了。   沈执清从周景的手里接过一方木盒,木盒通体呈黑色,盖子上刻着一只金乌鸟,金乌鸟造型呈展翅而飞的样子,是他在这一年多以来一直见到的纹饰,亦是燕国的图腾。   沈执清抬起头,“这是在哪找到的?”   周景赶忙给人指了指,“我们发现主房下面有异样,就把主屋给挖了,在那发现了这个盒子,另外还发现了一个暗道。”   沈执清:“暗道通向哪?”   “我已经安排人下去了。”周景朝着那处看了看,“不过看样子可能还要等一等。”   沈执清:“我过去看看。”   见沈执清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样子,周景没敢拒绝,赶忙给人引路。   主屋在整个宅子东偏南的位置上坐落着,沈执清满打满算其实只来过林府一次,还是在从乌棚里莲花巷回来之后他带着满心欢喜登门的那一次。   对于林宅沈执清是陌生的,现如今他发现他连对林景殊这个人都是陌生的。   原先沈执清一直不敢去回忆那些他关于林景殊的记忆,现如今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再次回忆起来,他却发现自己对于林景殊最深的记忆,不是对方殿试上文采斐然的话,也不是春日宴上的一起领旨的匆忙一瞥,而是当初一起去乌棚里莲花巷之中查案时候相处的点点滴滴。   然而他一直都没有找到当年送到林景殊手里那只玉雕兔子,如果……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沈执清的心中慢慢成型,惊的他向前走的脚步猛地顿住。   周景:“相爷?”   沈执清却是皱紧了眉头将发上的玉簪拔掉,放在手中转了转。   这只玉簪是当年他带去乌棚里莲花巷的,后来因为途中打斗遗失了,隔了许多年后,这只簪子却是让他在流云台之中找到了。   所以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当初嵇宴的确是去过乌棚里莲花巷。刚好捡到了他的簪子太过巧合,那如果压根不是恰巧而是当时他就在现场呢……   周景看着沈执清面上的表情变化再次出声轻唤了一声,“相爷?”   沈执清将神思抽了出来,“嗯。”   周景有些担忧的小心翼翼的问出声,“相爷,您没事吧。”   沈执清将手中的簪子重新别在发上,他看向不远处的主屋,冲着人交代出声,“我回去一趟,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景:“啊?”   周景还没来得及阻拦,沈执清就已经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   月上柳梢,坐在相府屋内等沈执清回府的嵇宴,脸色已经称不上好看了。   明明过几天就要出发去西河玉京了,临走之前沈执清非要去林府上看看。看看就看看,他也没有小气到这个地步,可是让嵇宴没有想到的是沈执清在对方府上一呆就这么久!   嵇宴本就膈应林景殊,此时心里更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桌子上的壶水咕咕的冒着热气,坐在对面陪人下棋的玉离撇了一眼那水,几次三番都想张口提醒出声,但是在撇见嵇宴冷若如霜的脸色后,还是打算闭口不言。   一来二去那煮沸的水都要冒出来了,玉离到底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水……”   嵇宴落了字,“你输了。”   玉离不用看棋盘也知道自己惨败,他苦了一张脸,同人打商量,“殿下,您要不饶了我?”   嵇宴将水壶拿起沏茶,没有说话。   对方不说话玉离也不敢走,就这么看着嵇宴沏茶。   南梁摄政王生的好看,纵然没有什么复杂华丽的衣饰雕琢,却也将人的气质映衬得清贵出尘,修长的手指捏着杯子,沏茶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养眼的很。   玉离一晃神的功夫,一杯茶就推到了面前,玉离吓得猛地跳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嵇宴:“坐。”   玉离不敢坐了,他站在一旁双手有些拘谨的放在身前,“您要是担心相爷,我去找浮春姑姑给您问问?”   嵇宴:“不必了。”   玉离闭了嘴。   嵇宴直接站起身,“我亲自去。”   玉离看着嵇宴走出去的方向,提醒出声,“浮春姑姑在翠微阁。”   嵇宴:“我去林府。”   玉离:“…………”   *   嵇宴骑马到林府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府被重兵把守,府宅内被火把映透的灯火通明。   嵇宴下了马就看见有挑夫将土一担子一担子的向外挑,而门口站着指挥的人正是周景。   周景在林府忙活了一天,老腰都快累断了,他扶着身后的柱子刚要靠上去歇会,一抬眼却是正看见嵇宴朝着他走来。   嵇宴的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冲击,在加上这段时间坊间的流言蜚语周景赶忙直起腰身,“您……您怎么来了?”   嵇宴朝着里面撇了一眼,“相爷在里面吗?”   周景:“相爷不是回府了吗?”   嵇宴那一双眸子落在周景身上时染着彻骨的凉,“人走了?”   周景是见过那位摄政王的,匆匆一瞥他尚记得对方那带着冷意的一双眼睛,而此时面前这位宴公子再看向他的时候,与那位祖宗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   他终于知道周围那群人为什么会这么传了。   周景:“相爷下午就走了,看那样子像是很急。”   下午就走了?   那这么久的时间他去哪了?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睛,“扶风。”   一直跟着的扶风在听见嵇宴的声音后从暗处走了出来。   这侍卫不是上次在行宫之中见到的那个吗?   周景撇了对方一眼没敢说话。   扶风:“公子。”   嵇宴:“去查。”   扶风拱手一拜就离开了,嵇宴刚转身走下台阶,宫中的掌印太监张全匆匆而来,“宴公子请留步。”   嵇宴顿住脚步,“公公深夜出宫是来找相爷的?”   “咱家是来找宴公子的。”张全直起腰,冲着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相爷在流云台,请公子过去。”   嵇宴:“他在哪?”   张全:“流云台。”   嵇宴在听见这个地名后眯起了一双眼睛。   迎他进宫的马车缓缓驶来,半晌,嵇宴一言未发的上了马车。   *   自从四年前身死,嵇宴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张全将他领到流云台外就停了脚步,“殿下,相爷在主殿等您。”   嵇宴迈步走了进去。   流云台内的一草一木亦如四年前那般生机盎然仿佛一切从未改变,只不过殿中人,却已是物是人非。   嵇宴伸手将主殿的门抬手推开,一道寒光就直冲着他而来。   嵇宴伸手捏住剑尖,目光就从剑身上一扫而过,借着微光,嵇宴就看见剑身上刻着的承影二字。   这是沈执清的剑。   当年沈执清就是用这把剑,杀了他。   只不过,这一次剑身之上无内力亦无杀意。   “听说相爷已经数年没有动这把剑了,今日倒是兴致高涨。”嵇宴顺着剑身将目光落在了沈执清的身上,用黑玉骨扇将面前的剑尖挥开,纵身向后一掠。   沈执清勾唇,足尖轻点,踏足追上前去。   流云台的主殿外栽种了一片海棠花,艳红色的花随着剑气掠过花瓣簌簌从树上跌落在而下。嵇宴落地的那一瞬间,沈执清的剑就到了。   嵇宴握着扇柄将剑尖抵在了身前,随后挥开去。   沈执清盯着对方一直未打开的扇子,笑道:“听说南梁摄政王从不用剑,一把黑玉骨扇冠绝天下,今日倒是让本相好好的领教一番。”   沈执清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剑也就闲置了许多年,这回回来养了小半个月的时间,体内内力总算是恢复了几成。   之前的许多年里,就算是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嵇宴也从未对他出过一次手,就算偶尔一次他对人动手,也都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化解,再加上之前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达到能与人切磋的地步,   算起来,他和嵇宴认识这么久,沈执清还是第一次与人对打。   摄政王嵇宴内力深不可测,只不过换了个身体,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对打了数个回合,而嵇宴握着扇柄连扇子都没打开。   虽然嵇宴点到即止,但是对方熟悉行云流水的出招动作却是让沈执清想到当初在乌蓬里莲花巷内那假扮林景殊之人舞剑时候的样子。   打架是个消耗人体力的活,沈执清身体没好利索,只一会额头上就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嵇宴显然也是看到了这点,在沈执清再次挥剑而来的时候,他握着扇柄的手卸了力道没有去挡。   眼看着剑尖要冲着人刺过去,沈执清脸色一变赶忙收了力道。   惯性让人落地之时有些站不稳,嵇宴就顺势纵身上前,揽上对方的腰与人一同落地。   簌簌海棠花跌落,衬的沈执清的脸格外的白皙,只不过许是身体刚刚好的缘故,在这么一番活动之下,沈执清的脸上泛着一抹淡淡的嫣红,而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像是因生气,露出一抹凶色。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脸看了半晌,随后一拳锤在了对方的胸膛上低喝出声,“你是不是傻,刚刚为什么不躲?”   嵇宴:“我输了。”   沈执清听着嵇宴无所谓的声音,磨了磨牙,“你故意的。”   嵇宴给人擦了擦汗,将人扣在怀里,“身体还没好利索,内力还是少动。”   沈执清一把将人推开,将承影如垃圾一般的丢在了离两个人远远的石桌上。   嵇宴:“你就这么对自己的剑的?”   沈执清:“嵇宴,若我刚刚没有控制好,承影就会伤了你。”   嵇宴:“切磋而已,无妨。”   沈执清急红了一双眼睛,“嵇晏,我不想伤了你,更不想用承影伤了你。” 第82章 圆房   头顶月光明亮,光影拢在沈执清的清隽的脸上,映衬着那一双如星的眸子乌沉沉的像是染了一层的阴霾。   这大半年以来,两个人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但是关于当年的事情却只字未提。但两个人心里很清楚,那是两个之间抹不去的那段时光,那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生死一瞬。   沈执清坐在了石桌旁的凳子上,嵇宴走了过去,从身后将人拥住,“我不悔。而今,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沈执清:“你若是没回来岂不是亏了?”   嵇宴低头在沈执清的脸侧轻吻,“那我做鬼也要缠着你,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拉你一起,沈执清,你休想甩开我。”   嵇宴怀中温暖,伏在耳边的话染着一股子怨气。   沈执清心底一软,他轻笑着微微仰起头,在嵇宴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破剑要是再伤了你,我就融了它。”   嵇宴:“不心疼?”   沈执清抿唇没有说话。   嵇宴捏了捏沈执清的脸,“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沈执清:“你就会欺负我。”   嵇宴:“那你欺负回来,我保证不还手。”   嵇宴口中的欺负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暧/昧的低语在耳畔响起,沈执清的耳廓微微发红,随后冷哼了一声起身将人推开,“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绕过回廊走回到大殿内,沈执清伸手将桌子上放着的几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全塞进了嵇宴的手中,“打开。”   嵇宴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气笑了,“相爷来我这,是打劫来了吗?”   打劫倒是称不上,翻东西倒是真的。   流云台太大了,他找了一下午,那只玉雕兔子愣是没有被他找出来,几个屋子里上锁的箱子倒是全在这了。   “怎么能说打劫呢,这流云台现在可是本相的东西。哦还有你,现在都是本相的。”沈执清叉着腰威胁出声,“你开不开?”   嵇宴挑眉,“开。”   他将手里的盒子全都丢在面前的桌子上,连钥匙都懒得找,直接用内力将锁给拆了。   沈执清凑到跟前将已经被打开的盒子拿起找了找。   可这小箱子里全是一些珠宝玉器还有一些奏折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沈执清将最后一个小箱子丢开,颓废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指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难不成嵇宴当初真的只是路过?所以机缘巧合之下才捡到了玉簪?   而他的玉雕兔子到底在谁那?   嵇宴靠在一侧,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相爷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沈执清趴在桌子上,低头敛去了眼底的心虚,“解释什么?”   嵇宴逼近一步,“相爷为什么你明明是去的是林府为什么现在会在孤的流云台。”   沈执清:“因为……因为……”   沈执清脑子转的飞快,“这不是过两天我们要去西河玉京,想来这看看有没有可以拿出手送礼的东西。”   小骗子。   嵇宴:“相爷库房里的东西不比孤这流云台差。”   这小东西来这翻箱倒柜的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嵇宴摩挲着手指,目光从沈执清发上带着的玉簪扫过,“你在林府发现了什么?”   沈执清:“金乌鸟嘛。”   沈执清:“如果我没猜错的情况下,林景殊很有可能就是当初在行宫与我交手之人,”   嵇宴:“只发现了这么多?”   沈执清:“还发现了一个密道,周景已经安排人下去查出口了。”   嵇宴:“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一切从十几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燕国就已经开始布局了。燕国国师,雍玦,南梁帝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沈执清沉思了片刻,仰起头看向嵇宴:“我们去西河玉京的时候,你能陪我先去一个地方吗?”   嵇宴:“去哪?”   沈执清:“乌棚里莲花巷。”   嵇宴的身子一僵,“为什么要去哪里?”   沈执清观察着嵇宴的脸色,状似漫不经心的出声,“时间过去太久,有些记忆就变得有些记不清了。那个地方是我与林景殊定情的地方,去看看兴许能想起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嵇宴攥紧了手,“沈执清……”   沈执清转过头,打断了嵇宴的话,“我记得当初摄政王也去过乌棚里莲花巷是吗?那正好,殿下的记性肯定比本相好,到时候就劳烦殿下指路……”   嵇宴拦腰将沈执清从椅子上抱起。   “欸?”沈执清的话被迫打断,他不得不伸手搂住嵇宴的脖颈,向下看了一眼,“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嵇宴抱着人往殿内走,“不放。”   沈执清望着嵇宴乌沉沉的一双眸子,锤了嵇宴一拳头,“你又发什么疯?”   嵇宴:“自是听不下去了。”   嵇宴:“相爷可知,今晚我在府中等了你多久?现如今一见面,相爷不闻不问就算了,还在我的流云台提别的男人。”   沈执清:“你小气。”   嵇宴:“是,孤小气,自私,听不得半点你喜欢别人的话。若不是现如今孤的身份不能暴露,孤非要拆了你的后花园,将你相府里塞得美人一个一个都宰了才解恨。”   沈执清:“你个混账东西……咳咳……”   嵇宴低头看了沈执清一眼,入眼却只见对方因为生气而咳的眼尾生出少许薄红,以及眼眶之中都氤氲出些许水色。   嵇宴将目光移开,径直抱着人穿过回廊进了内殿,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沈执清撑着就要起身,嵇宴却是握住了他的手欺身上前,用手捏住了他的下颚落下了一个占有欲十足的吻。   沈执清抬脚就踹,被嵇宴一把握住了那纤细的脚踝。   冰凉的指腹在皮肤上滑过,沈执清浑身上下起了一层战栗的同时一股子藏在心底隐秘的欲/望冲动让人的脸颊泛红,“你……松手。”   嵇宴的吻落在了对方的脚尖,手指勾开了他高束的领口,俯身轻压而下,“沈执清,你若是想补偿,就当是洞房花烛夜补偿孤吧。”   流云台自从划归到沈执清的名下这里就再没人进来,沈执清偶尔来此,也是看了一圈就走,从不在此留宿。今日沈执清心血来潮突然而至,流云台外唯一守着的就是皇宫之中的掌印太监张全。   头顶的月光高升,张全始终不见两个人出来,他交代了门口两个小太监一声,自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刚走到大殿手还尚未将殿门推开,张全就听见了从殿内隐隐约约传出的隐忍哭声与暧昧的低/语。   张全赶忙将手拿开,偷笑着离开了。   *   直到前去西河玉京的头一天,沈执清才被允许从床上下来。   坐在马车上的沈执清揉了揉自己有些纵/欲过度的老腰,狠狠的瞪了嵇宴一眼。   嵇宴就当是没看见,殷勤的给人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沈执清的跟前。   沈执清   “爷,出了京都,一路向西就是西河玉京了。”   沈执清捧着热茶抿了一口,冲着扶风出了声,“先去一趟乌棚里,再从宁水去西河玉京。”   扶风撇了自家主子一眼。   嵇宴冲着人摆了摆手,“按他说的办。”   扶风:“那这后面的尾巴。”   沈执清撩起马车的车帘向后看了一眼。   这一次出行是南梁帝下令出使的西河玉京,沈执清身为南梁丞相,一应仪仗随行规制一个都没少。可这群人里面,怕不是有南梁帝的眼线。   沈执清将车帘放下,“在前面客栈我会让人假扮本相,你与你家殿下走官道前去西河玉京便是。”   嵇宴:“孤与你同去。”   沈执清:“殿下不是不愿?”   嵇宴冷哼了一声,“与其让你一个去那睹物思人,倒是不如孤陪在你身边,将那个脏心烂肺的混账东西从你心里赶出去。”   他还就怕他不跟呢。   沈执清挑眉,“行,大醋缸子。”   这么一番安排下,两个人就在前面客栈内换了快马直奔了乌棚里。   当年,沈执清刚刚及第,春日宴上又发生了彦霖这个小插曲,南梁帝一封诏书就派了沈执清与林景殊一起前往乌棚里调查金玉案。   乌棚里位于南梁西南边陲,鱼米水乡,那年正值盛夏时节,路上的莲开的正盛。   沈执清与嵇宴到达乌棚里时已经是傍晚十分,暮霭沉沉,黄昏的光影洒落在水岸之上,映着湖畔两侧酒家灯火,像是在水中坠落的繁星点点。   时隔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老样子,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敛藏在深处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只不过一切却是变得有些物是人非。   沈执清偏头看了一眼身侧骑在马上的嵇宴,从进到这里开始,这位摄政王就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沈执清挑眉冲着人问出声,“当初摄政王来此是为了什么?”   嵇宴:“南梁帝密令,来此查案。”   沈执清:“密令啊,难怪当初本相在乌棚里待了一个月,一次都没有见过殿下。”   嵇宴一语未发,不等沈执清把话说完就夹着马肚子从沈执清面前而过。   沈执清:“……”   明明该生气的那个人是他才对,这人怎么气性比他还大?   沈执清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住的客栈,住了进去,这上楼进了屋,那股子让沈执清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沈执清抱着手臂看着屋内正在收拾床铺的嵇宴,“那年我们来此时,这间客栈生意红火只剩下一间房可以住……”   嵇宴:“所以,你们睡在了一起。”   沈执清:“同床共枕。”   嵇宴整理床铺的动作微微一顿。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背影,慢慢的走上前,“明明当初与我同行之人不是你,可我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第83章 骗子   正在铺着床铺的嵇宴的手一顿,随后他直起腰转过身来时,乌沉沉一双眸子落在沈执清身上看了半晌。   沈执清:“你这是什么表情?”   嵇宴的眼底拂过一抹暗色的流光,半晌他沉着声音问出来,“这句话,你跟几个人说过?”   沈执清:“…………就你一个。”   嵇宴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似是一个字都不信。   沈执清拉了拉嵇宴的衣服袖子,扯住了对方错身而过的手,“你上哪去?”   嵇宴:“出去透透气。”   沈执清拉着不让人走,“欸!嵇宴你竟然不信本相?”   嵇宴冷哼了一声,“相爷这话倒像是那些花楼里面的p客惯会说的漂亮话。”   沈执清:“可我真的……”   沈执清的话刚要吐出声门外就走来两个人,在外面拉拉扯扯。   “爷,您今晚别走嘛?”   “今日一见秀娘我就有一股子似曾相识之感,仿佛我于秀娘你已经夫妻日久,你相邀我怎么能不从?”   “死鬼,你家里可还有一个母老虎谁跟你夫妻日久。”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进了屋,沈执清颇为尴尬的看着嵇宴,“巧合,巧合。”   嵇宴迈步向外,沈执清揪着对方衣服不让人走,“阿宴~”   嵇宴迈步而出的步子一僵。   沈执清软了声音,“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晚上,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半晌,嵇宴哑了声音回答出声,“好。”   屋子的门尚未打开就又被关上,沈执清的身子就被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沈执清搂着嵇宴的脖子,凑到对方的耳畔低语,“阿宴当初来时住的是哪家客栈?”   状似不经意的话让抱着沈执清腰身的手稍稍一紧,半晌,沈执清听见对方回答出声,“这家。”   “那我刚刚一定没有感觉错。”沈执清伏在嵇宴的肩膀上与人低语,“阿宴,我当年是不是真的见过你?”   嵇宴没有回答,而是将人放在床上,反问出声,“若当初相爷知道孤在此,可会来一见?”   沈执清摇了摇头。   当年两个人交情并不深,又加上仅剩的少年玩伴的交情也在初次见面的嵇宴的冷脸之中给消磨殆尽。沈执清不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在碰壁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嵇宴。   若当初在乌棚里,他就算知道他在这,他也不会来找他,只会躲着这个瘟神。   嵇宴淡淡的笑了一声,“所以当年见或是不见,对相爷来说,并没有多重要。”   嵇宴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清润的苦涩,像是品茶的后味余调,让人喉间发苦。沈执清的手指从袖中伸出,他捏着嵇宴的下颚将那别开的脸给拨了回来,“不,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执清盯着那双望下来乌沉沉的眸子,抬手将发上的簪子拔掉,“你老实告诉我,这簪子你怎么来的?”   嵇宴的目光垂落,“捡的。”   沈执清:“没骗我?”   嵇宴:“没有。”   他的确没有说谎,这簪子的确是他无意之中捡的。   沈执清盯着那双眼睛再次问出声,“那你除了这个,有捡到别的东西吗?”   嵇宴含笑的看着他,“别的东西,相爷指什么?”   沈执清被人的眼神盯得毛毛的,他抬手冲着人比划着,“就这么大的一个白玉兔子。”   嵇宴的手撑在沈执清的身侧,“所以相爷那天晚上特意跑去孤的流云台是为了找这只白玉兔子?你觉得当年在乌棚里,孤不止捡了你的簪子还捡了那只兔子。”   沈执清抽回手别开眼去,“我……我就是瞎猜嘛。”   嵇宴看着掀开被子打算龟缩进去的沈执清,伸手将人捞了出来。“所以相爷不打算跟孤解释解释那兔子是怎么回事吗?能得相爷如此挂怀,让孤猜猜,是当年送给林景殊的定情信物吗?”   沈执清:“……我什么都没说,睡觉。”   嵇宴:“…………”   沈执清心虚的拉起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半晌褪了衣衫,躺在了沈执清的身边。   沈执清只感觉一侧的床榻陷进去了一些他就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屋内的烛火熄灭,就在沈执清昏昏欲睡的时候,躺在身后的嵇宴突然问出声,“若当年这只兔子是送给孤的,它若丢了,相爷还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去找吗?”   背对着嵇宴而躺的沈执清收紧了攥着被子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沈执清就连呼吸都一窒。   当年,春日宴上因宴霖献给君后的假玉石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玉石成本低,价格高,若是造假,利润则会翻上好几倍。假的玉石被拿去售卖,那真的玉石都去了哪里,这让南梁帝不得不怀疑南梁朝堂上有一群人包藏祸心,借玉石之例,私蓄巨额的家产。   这事从南梁京都摸查,一路查到了盛产玉石的乌棚里。   乌棚里水乡从外看像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可谁知这水面之下却藏着脏深的阴谋。   当年初涉朝堂的沈执清意气风发,想借着此事在朝堂之上树立威望,少年之时的思虑不周,冲动鲁莽让他吃了不少亏,幸得当年陪伴在他身旁之人的处处相护。   若当年不是那个人,他怕早已经死在了他乡异处。   南梁朝堂之上只有一人会那精妙绝伦的易容之术,而这个人就是嵇宴。   现如今细细回想起来,那人虽然是林景殊的面容,可举手投足之间的矜贵却是上位者惯有的从容,那是谁也学不来的卓然气度。   若跟随他出行的那个人不是林景殊,而是嵇宴……   沈执清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其实这个念头一直拢在沈执清的心里已久,从他在流云台无意之中找到那只簪子开始,他早就应该想到当年他遭遇危机,在场的人里面除了凶手,能捡到那只簪子的人只能是假扮成林景殊的嵇宴。   只是他不敢去相信,也不敢去承认当年与他定情之人会是他厌恶了许久的南梁摄政王。   若当年他与他定情之人真的是嵇宴,那这么多年以来的坚持,那场泼天的怒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以为嵇宴杀了他的心爱之人,可不曾想,嵇宴所杀是那个在背后害他之人,而他亲手杀掉的才是那个在暗处处处维护他,喜欢他的心爱之人。   所以当年在流云台的大殿内,嵇宴临死之前会问去问他:“你就那么喜欢他?”   当年他觉得嵇宴这话问的十分莫名其妙,现如今想来这话之中带着浓郁的怨气。   若他是嵇宴,冤也要冤死了。   黑暗之中,沈执清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红。   半晌他转过身,伸出手去紧紧的环抱上了嵇宴的腰,“阿宴,对不起。”   嵇宴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异样,“执清?”   怀中之人隐隐有些颤抖,嵇宴的眸色拂过一抹暗色。   他的问题是让人害怕了吗?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与他。   林景殊在前,纵然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他也比不上他吗?   嵇宴揽紧了对方的腰用手轻轻拍了拍沈执清的脊背,“算了,你就当孤什么也没问。”   沈执清将人推倒在床榻之上。   月光从一侧窗棂映照了进来,拢在沈执清那张又娇又矜贵的脸上。   嵇宴看见那一双乌黑的双眸里泛着水色,就连那眼尾都染着一抹酸涩的绯红,像是……刚刚哭过。   嵇宴心里一疼,伸手抹去了沈执清从眼眶之中流出的泪珠子,“你的定情信物想送谁就送谁,我不问了,也不吃醋了,你别哭。”   沈执清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控诉出声,“嵇宴,你就是个大傻瓜!彻头彻尾大骗子!”   嵇宴:“………………” 第84章 黑市   当晚嵇宴并没有从沈执清那听到答案原因,因为在沈执清的话落之后,两个人入了梦。   怀中蓦地一空,沈执清再次睁开眼时,是日头正足的午后,满目的绒花树,上半白,下半肉红,其色晕染如桃色,艳丽夺目。   而他就站在水巷的长街之上,旁边是走动着的商旅人群,络绎不绝。   沈执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不是惯穿的雪色宽袍,而是一身绯色的剑袖短衫,长发高束成马尾,用一根同色的发带绑缚。   这是……   八年前的乌蓬里。   那时,金榜提名,功名加身,尚还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郎。   沈执清叹了一口气,有一人自身后走上前来,“你我快马早到半月有余,看上去这乌棚里的官还尚未察觉,倒是方便了我们暗查。”   沈执清偏过头去,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林景殊?   不对,是……嵇宴。   一旦这个想法在心里落实,此番再去观察那个站在面前的人,举手投足之间熟悉的影子就越发的强烈。   沈执清盯着对方看了良久,唇紧抿着。   身侧的视线灼灼,身侧之人转过身来,“沈兄?”   稍显生疏的称呼让沈执清一愣,随即他便知晓,现如今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不是八年以后的嵇宴,而是那当年那个……怂了吧唧的摄政王。   沈执清在心里嗤了一声,嘴上却是开口道:“林兄的计策,实在是,高。”   嵇宴:“…………”   明明是夸奖,皮子之下的嵇宴却觉得面前的人在骂他。   嵇宴:“沈兄可有别的什么想说的?”   “我饿了。”沈执清错身而过,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楼,“我觉得前面的酒楼不错,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嵇宴:“………………”   两个人坐到楼上,沈执清就招了小二抬手点了一桌子的辣菜,他吃的欢畅,见嵇宴一根筷子都不动,扬眉,“我听说林兄惯好这口,特意选了这家,林兄怎么一口也不吃?”   嵇宴扫了一眼桌子上红油遍布的菜,“不饿。”   南梁摄政王有胃疾,惯好吃清淡,辣食一概不吃。   沈执清挑眉,握着筷子状似不在意的开口道:“是菜样不合胃口?”   嵇宴:“不是。”   沈执清:“那就是林兄突然改口味了?”   嵇宴:“……”   沈执清亲自给人夹了一块沾满辣椒的肉,“尝尝?”   嵇宴盯着碗里的肉看了半晌,那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   眼看着这人就要拿起筷子夹上那满是辣椒的肉,沈执清突然起身,捏着一团子糯叽叽的东西伸到嵇宴的面前,“喏,尝尝这个。”   嵇宴夹着肉的动作一顿,微微侧目就正对上沈执清望过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之中拢着光,像是璀璨的星河。   嵇宴将视线移到对方凑到跟前的手上,就看见对方那莹润白皙的手指此时捏着一个糯米团子。   沈执清:“糯米糍粑,甜的。”   知道这人装是一回事,但让人胃不舒服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特意压着这盘子特意点的菜没让上。   嵇宴看了对方一眼,竟鬼使神差的微微倾身,就着对方的手指将那糯米团子吃了。   沈执清抽回手托着腮帮子看着人,“好吃吗?”   嵇宴:“嗯。”   沈执清弯了弯唇。   真别说,在知道真相之后,逗逗这个平日里总板着脸的摄政王也挺有意思。   这要是放到那时的他身上,恐怕就算是知道了这壳子里非原主,他也不会心疼他,恐怕心里的厌恶可能会更多,他倒是更想看着对方出丑。   可却在两个人这么长久的走过来之后,他才知,身处高位,有时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   那时的嵇宴刚刚受金匮遗诏入宫,若他不狠一点,再狠一点,在那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执清抽回思索,冲着人问出声,“你可有后悔入仕?”   口中的甜意尚未褪去,嵇宴抬眸,“沈兄后悔吗?”   沈执清:“我不毁。”   若重来一遍,他依然会选择入仕,虽艰辛,但却只有身处高位方才能得到更多他想得到的东西,帮助更多他想帮助的人。   唯有一人,此生,他亏欠了良多。   嵇宴:“不悔。”   沈执清:“那咱们就结个伴,日后在这朝堂之上,我必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嵇宴将目光落在沈执清的身上,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   半晌,他似是咽下口中苦涩,冲着人哑声道:“好。”   沈执清的目光从一旁开着的窗子看了过去,傍晚的天光昏暗,霞光拢在水中。   他看向水另一端的客栈,抬手一指,“我们晚上住那可好?”   嵇宴顺着沈执清的目光看了过去,“随你。”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鬼市又来了不少好东西。”   “真的假的?之前哥几个去,那边水货倒是多。”   “鬼市比的就是眼力劲,这要是能以低价买个高档玩意,岂不是赚了。”   “那这次到的是什么东西?”   “听说是一些玉器,都是宫里面才能用的东西……”   旁边桌子几个人的小声嘀咕,让沈执清抽回视线朝着那桌子看了过去。   只见那几个人装束,像是几个行商。   沈执清转过头来,手指沾了水在面前的桌子上写了一个字——【宫】   嵇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轻嗯了一声。   平日送进宫的东西都是有规格的,比如金器,银器,但是玉没有,这就给了这群人一个可趁之机。   春日宴之上,彦霖将假玉送进了宫,那么真的玉都在哪里?还有后来他们在宫内查到的其他假玉制品,是否都已经销往了其他的地方?   如果刚刚对方说的是真的,这鬼市之中恐怕能钓到大鱼。   嵇宴刚要出声,坐在对面的沈执清就又写了两个字——【大鱼】   嵇宴:“……”   这一顿沈执清点的有点多,吃不完就招呼着店小二打包,边打包边同嵇宴道:“这些拿回去,晚上你要是饿了,就让店家热了给你吃。”   嵇宴:“……不必了。”   沈执清扫过嵇宴有些僵硬难看的脸色,轻笑了一声,“那我晚上带你吃好吃的。”   嵇宴抬眸落在了沈执清带笑的眉眼上。   他忽然想到许多年前他年纪尚小之时,在西河玉京之中,沈执清也曾同他说过一样的话。   *   亦如记忆当中的那般,要住的客栈只剩下最后一间屋子,按理来说,这周围客栈林立,再换一家也无可厚非。   可两个人到最后谁也没去提这件事,沈执清是藏了私心,至于嵇宴到最后只说了两个字‘麻烦’。   据沈执清所知,这位摄政王出行,龟毛而又事多。   出门在外,侍卫婢女一个不少,一应物品拿的齐全,别说是跟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就是客栈也一包包个全,他住哪层,哪层的场子就要全部空出来。   若要问为什么,这祖宗只有一个字,“吵”。   现在这是披层皮,人都改性了?   还是说……   沈执清想到曾经他问嵇宴的一句话。   沈执清:“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嵇宴:“忘了。”   现如今看来,怕不是很久之前,这位摄政王的心思,就落在了他身上。   只不过对方藏得极好,到死,都未说出半句情话。   他们住的这间,正是现实里他和嵇宴选的那个屋子。   此时入了梦,沈执清突然想到一个事。   此前入梦,除了窥探南梁帝与雍玦的那件事,每一次嵇宴都会携记忆出现在梦中扮演着他自己,可这一次,他是并未出现在梦中还是身边这人就是嵇宴,只不过失忆了?   沈执清琢磨着这岔子事情,临出门之际,鼻间突然嗅到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味。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铃声,随后一人从身前而过。   那人着了一身素衣白裳,腕间垂挂着一串白玉菩提串珠……   方瑜雪!   沈执清的眼睛瞬间眯起,他扣紧门扉,夺门而出,客栈的走廊上却再无一人。   “怎么了?”   身后传来嵇宴的声音,沈执清抽回目光,“看见了一位故人。”   嵇宴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可有寻到?”   沈执清摇了摇头,“许是看错了。”   嵇宴:“若是有缘,一定会再见。”   沈执清嗯了一声。   如果方瑜雪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一定还会再出现在这里。   沈执清:“走吧,我们去鬼市。”   乌棚里鬼市就在莲花巷之中。   莲花巷外则是渡口,渡口一入夏,满塘莲花灼灼,艳丽非凡。   此时天色已晚,莲花巷之中的摊贩已燃了烛火,从远处看去,仿若满天繁星坠入星河。   沈执清与嵇宴到的时候,巷子里已经热闹非凡。   两旁商贩没有固定摊位,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块布,布上零零碎碎的摊着一些物件。上面有玉石,有金饰,还有一些字画和稀罕物件。   价格也从几个铜板到黄金不等,但正如来时那几个男人说的那样,在这个地方容易看走眼,若是以高价买到假货,就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沈执清与嵇宴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否则进到这里,就差脸上写着“我是肥羊”几个大字了。   此时沈执清正蹲在一个摊位前与老板吵架。   就在一刻钟之前,两个人刚刚到达黑市的门口,嵇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环境,就被沈执清拉着直奔了一处摊位,上去就拿起一根原石跟人讨价还价。   “一两,你卖不卖。”   小贩急了眼,“公子您这不是抢钱吗?十两不能再少了。”   沈执清:“你这石头一看品相就差,开出来的玉石肯定会有瑕疵,你别坑我,十两贵了,最多一两。”   小贩:“这石头开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样谁知道,公子您说瑕疵就瑕疵,我还说这玉石开出来品相巨佳呢!旁边这位公子你评评理。”   嵇宴:“…………”   嵇宴什么时候出门跟人因为银钱掰扯过,而且沈执清身为堂堂太傅之子,平日里也没见对方这般……   嵇宴的胳膊就被沈执清捅了捅,“你说,谁说得对。”   嵇宴:“你说得对。”   沈执清挑眉,转头就去看摊主,“你看。”   摊主:“………………”   摊主:“你们是一伙的不作数。”   沈执清摸了摸兜发现自己好像没带钱……   他正犯愁,一旁伸来一双手,对方手指白皙,掌心里躺着十两银子。   沈执清从嵇宴那将十两银子拿到手里,与人打赌,“那这样你看行不行,咱们现场开,若是这石头真的没有瑕疵,我愿意以十两的价格买下这块原石,若真的有瑕疵……”   摊主:“我分文不取!”   沈执清:“这可是你说的。”   摊主:“我说的。”   嵇宴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沈执清这么一搅合,周围路过的也都纷纷好奇的停了下来,现场看开石头。   沈执清到底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又加上他在这里的一番经历是他一生之中记忆最深刻之时,以至于沈执清稍稍回忆一番,就对这里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了一番。   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这块石头就是当年他用来雕小兔子的,而那块白玉兔子腿上有一块玉石瑕疵,色泽泛黑,像是个瘸腿的兔子。   后来收到兔子那人戏称兔子像他,瘸了一条腿,还需要他抱着。   沈执清就因为这句话记了这人好久的仇,也是因为这人的话,他对那只玉料子上哪有个坑都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摊位主将原石给剖开,就发现了一块黑色瑕疵,玉是好玉,瑕疵不大但的确让玉石的品相大打折扣。   “欸,还真的神了。”   “真的有瑕疵,这怎么看出来的?”   周围议论纷纷,沈执清叉腰扬眉,“我说什么来着。”   摊主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愿赌服输,他一脸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玉石递到了沈执清手里,“拿着拿着,送你了。”   沈执清喜滋滋的将玉石拿到手里,刚要揣进怀里,身后围着的人涌上前来。   “公子公子,您给我看看这块石头里面能开出什么?   “公子我这块呢?”   “公子我这个里面会不会有瑕疵?”   沈执清被人群挤的一个踉跄,拥挤的人群里,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揽上他的腰身,轻轻一带,就将人护在了怀里。   怀里的温度温暖,沈执清攥着手里的玉石伏在他的肩头,就听见嵇宴冲着人群低呵出声,“滚。”   不知是不是嵇宴吐出的话仿佛是高山之上的雪,还是因为那双看过去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周围围着的人,在嵇宴的声音里,散了个干净。   嵇宴:“都走了。”   沈执清在被嵇宴拉开的同时,不要脸的将头埋进了对方的怀里,声音虚弱无助的出声,“在抱我一会,我怕。” 第85章 红绳   不知道是不是沈执清第一次对人软了声音,让那双抱着他的手不忍松开。   沈执清借机靠了好一会方才站直了身子,长舒一口气。   瞧瞧看了嵇宴一眼,对方像是没发现。   嵇宴的确是没发现。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状元爷虽然性子皮一些,但是从不耍一些花花肠子,在瞧着沈执清那模样像是真的被吓着了,黑市人多眼杂,难保不会再遇上刚刚的事情。   嵇宴思索了片刻,从一旁的摊位上买了一条据说是开了光的红绳,十两银子掏的那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你这个冤大头!”   仗着家里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沈执清刚要转头就去跟人家摊主理论,就被嵇宴给扯了回来。   沈执清:“你干嘛。”   嵇宴就将那红绳的一端系在了对方的腰上,另一端握在手里,“这样不怕会走散。”   沈执清跟着走了两步,扯了扯嘴角,“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溜……”   最后那个字沈执清没有说完,嵇宴就脸色难看将手伸了过来,将红绳解开,“你走前面。”   这样出了事情,他也能及时的护着人。   沈执清:“我不要。”   沈执清与人并排将细白的腕子递到嵇宴面前。   嵇宴:“做什么?”   沈执清将红绳从嵇宴的手里抽出来系在对方的腕子上,“一头系这,一头系到我手上。”   嵇宴握着红绳的手指微曲,那拢在暗处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   沈执清见人迟迟不动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出声,“怎么了?可有不妥?”   嵇宴低着头默默的给人系着,“没。”   一旁的摊主看的乐呵,忍不住冲着两个人出声,“这可是开过光的三生绳,情系三生,恩爱两不疑啦。”   嵇宴:“……”   沈执清:“……”   刚刚的系上的绳结在摊主的话中就显得有些过于的……暧昧纠缠不清。   嵇宴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我……我解开。”   沈执清却是抓过嵇宴的手拉着人往前,“走走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嵇宴:“什么来不及?”   沈执清:“秘密。”   被沈执清这么一搅合,红绳就这么系着也没解开。   两个人从人群之中穿行而过,不多时,就在前方不远处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嵇宴:“酒楼里那几个人?”   沈执清:“跟过去看看。”   八年前沈执清是来过此的,那时候两个人并未在酒楼之中撞见那几个人,而是误打误撞的在这莲花巷之中碰见了,几个人形迹可疑,很快就成了两个人锁定的目标。   果不其然,在交易之中,他们就发现了春日宴之上,宴霖献进宫里的那块玉石。   而在这里,沈执清和嵇宴同样追着这几个人而去,也果不其然在摊位上看见了宴霖献进宫的玉石。   那时两个人怕打草惊蛇就废了一番功夫。   而此时,沈执清知道,不管他怎么闹腾,这过去也不可改变,遂懒得跟人扯皮,抬手指着那玉石,冲着摊主直截了当的问出声,“那块玉的成色不错,摊主可能拿来给我们长长眼?”   “呦,好眼力。”摊主坐在小马扎上,抬手摇着扇子。   立在一旁的嵇宴虽不知沈执清为何开门见山,但既然已经找到了东西,这要钓的鱼也算是钓成功了。此后只要顺藤摸瓜,慢慢的找到这藏在背后的人,就能被找出来。   摊主将玉石拿起,“这可是上好的料子,公子可别给我摔了。”   哪知摊主的话刚说完,那刚刚被交到沈执清手里的玉石,就摔在了地上。   看那样子,多半是故意的。   嵇宴:“…………”   摊主:“…………” 第86章 谈判   “老大,就是这个人把那玉石给砸了。”   不大的屋子里,或坐或站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面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男人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块已经碎裂不成样子的玉石。   这块玉石要是普通的东西也就算了,偏生是那批货的东西。   刀疤脸低头将玉石看了良久,抬眸时吐出的声音意味不明,“这玉石就是你们砸的?”   “把们字去掉。”沈执清目光从架在脖子上锃亮的刀上扫过,伸出手指将那刀尖给拨开,“跟他没关系,是我砸的。”   立在一侧的嵇宴偏头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   屋内昏黄的光线拢在面前的人身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那光半拢着的面容染着几分清贵,淡色的唇吐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维护之意。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   自打他接了那金匮遗诏入京都,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敢这般大言不惭的站在他身前,说护着他。   而曾经……   嵇宴想到了许多年前在西河玉京的时候,那时沈家与王府的关系甚好,逢年过节两家就会走动走动,那年除夕,太傅在西河玉京,便接了尚在京都的沈执清来此,那一年,沈执清才刚刚五六岁大的年纪。   明明太傅为人亲和谦逊,家里年岁不大的小公子,却淘气的很,第一次来王府就将王府闹的鸡飞狗跳的。   那时,飞雪院的小厮总是会在他身边抱怨,说是王府来了个祖宗。   嵇宴坐在院中煮茶,听着院外的闹腾,手里握着的书半晌都未翻过一页。   可不就是个祖宗。   小厮:“公子,咱们要不去找王爷说说?”   嵇宴将手中的书放下,“父王一直都想生一个如他这般的儿子,现在不挺好的吗?”   小厮:“可您才是世子爷。”   嵇宴抬手将一旁的茶壶拿起,“只要不来我这风雪院,就由着他去吧。”   可惜越不想让人来,那小兔崽子就越想来。   趁着小厮出去,那小崽子就摸到了嵇宴的飞雪院。   花园内,不大的孩子坐在莲花池旁的石头上玩水。   嵇宴走到池畔的脚步一顿,“你怎么进来的?”   沈执清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树。   嵇宴伸手扶额,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余光里却是突然撇见对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着池子里跌去。这大冬天的,若是跌到这冰湖里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嵇宴折回,纵身跃到跟前握住了对方的手将人拉上了岸。   两个人跌到岸边的草坪上,嵇宴就正对上沈执清那双乌亮的眸子。   小娃娃却是趴在他的身上,手抚着嵇宴的眉眼,奶声奶气的嚷嚷出声,“你长得真好看,是王府里的小郡主吗?”   嵇宴拧紧眉头,“不是。”   沈执清被推开也不恼,他盯着嵇宴的背影扬唇一笑,“那我不管。我父亲教我,救人一命,当以身相许。以后本公子长大了,就娶你,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也保护你好不好?”   嵇宴迈步向前的脚步猛地顿住,拢在身侧的手指气的微曲,“不好,别来烦我了。”   沈执清:“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谁跟他说定了。   连他性别都没分清,还要保护,真是笑话。   可嵇宴没想到多年之后,两个人在乌棚里莲花巷之中,竟是一语成箴。   嵇宴从深思之中抽出,坐在上首的刀疤男身子稍稍向前前倾了一些,出了声,“呦,挺义气。”   沈执清:“我的人,自是得罩着点。”   话吐出,沈执清就感受到一道有些灼热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上,他略微琢磨了一番刚刚的话,就发现有点歧义,他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当然不是。   刀疤男仔细将沈执清打量了一番。   面前的两个人年纪看上去都不大,身上的打扮也普通,倒是出声的这人,这张脸像是个从大家族之中出来的小少爷,而身边的这人……   看不出深浅。   做他们这行,做事情都得自己留个心眼。否则回头被人端了老窝,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刀疤男掂量了一番手里的玉石,“你可知砸了我的东西是要赔的,你赔的起吗?”   “赔?”沈执清却是笑了一声,“我救了你,你应该感谢我。”   “救了我?”刀疤男朝着四周的手下看了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竟然说救了我。”   站在屋内的手下在刀疤男的声音里,哄笑出声。   沈执清不以为然,他等这群人笑够了,抱着手臂淡淡的出声,“你可知你手里的这块玉石是宫里的东西。”   一句话好几个禁忌之词,在沈执清的声音吐出之后,刀疤男的脸色稍稍变了。   与此同时站在屋内的人向前逼近了一步,手握住刀柄,向外抽动而出。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动。   冷光扫过眉眼,沈执清却是轻蔑的撇了一眼再次出声,“你们的待客之道挺别致。”   沈执清的声音一出,嵇宴就收了手中的动作。   刀疤男亦抬手制止了一旁人的动作,“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执清冲着人抬了抬下巴,“你手里的玉石,你可以看一下玉石的底部,那个位置上有个很小的纹饰。”   在沈执清的话中,刀疤男将手中的玉石翻过来看了一眼,拇指果然摸到了异常。他借着光亮,就看见玉石的底部果然有一个很不起眼精秀小印。   沈执清看着刀疤脸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摸到了,“莲花巷虽然鱼龙混杂卖什么东西呢都不犯法,但这倒卖宫里的东西却是个杀头的罪。你说这要是被别的什么人把这玉石买到了,你觉得你们还有命在这吗?”   刀疤男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石,略微一思索,“所以,你是故意的?”   沈执清挑眉没说话。   刀疤脸捏紧了手里东西从座椅上站起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东西?”   沈执清:“小可不才,家里就是做玉石生意的,祖上曾经有幸为宫里做过一些小玩意,所以对这印会比较熟悉,自己也对这玉石了解一些。”   站在一旁的手下想到了什么走上前在刀疤脸的耳边将沈执清之前赌石的事情跟人讲了。   刀疤脸听到此脸上这才略微缓和了少许,“那他呢?是做什么的?”   沈执清顺着刀疤脸的视线朝着身侧的嵇宴看了一眼,“他……”   嵇宴:“下人。”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回头别跟他翻脸。   沈执清重复了一遍嵇宴的话。   既然是下人刀疤脸就没有在意,看那长相确实比旁边这个差远了。   刀疤脸重新靠在身后的座位上,“你来做什么的?”   沈执清迎上了刀疤男看过来的目光,“来跟你合作。”   刀疤脸:“合作?”   沈执清抬手指了指刀疤脸手里的玉石,“我想要你手里的货。”   刀疤脸摩挲着手里的玉石,笑了一声,“这东西砸了你还要?”   沈执清:“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这东西你手里不止这一件。”   刀疤脸:“你要这么多货做什么呢?”   沈执清:“那这你就别管了,你只要把货卖给我,我可以以市面上2倍的价格给你。”   “2倍?”刀疤脸望向沈执清,“一个小小的玉石商吞的下这么多货吗?”   “我肯定吞不下,可我背后有人吞的下。”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你手里拿了这么多货,晚上也睡不着觉吧,你跟我合作,我帮你分销,何乐而不为呢?”   刀疤脸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站起身,“我手里现在没这么多现货,需要等。”   沈执清:“我可以等。”   刀疤脸:“那就先把定金付了,然后回去等着,货一来,我就通知你。”   沈执清笑了,“定金给了,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拿了钱跑路?”   刀疤脸眯起了一双眼,“你这是不信任我们?”   沈执清低头摩挲着手指,“做咱们这行的,最怕的就是看人不准。这家里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这要是回头被坑了,找谁说理去。”   刀疤脸:“那你想怎么办?”   沈执清抬眸,“你去拿货,我等你,回头货到了,我把钱一次性全部给你。”   这方法双方都没亏损,刀疤脸思索了片刻当即答应了。   沈执清笑着冲着人拱手,“福禄客栈,那我就回去等您消息。”   *   沈执清出了门,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他刚要出声,嵇宴挡了他一步,压低了声音,“身后有人。”   沈执清微微侧目笑道:“我知道,让他们跟着吧。”   这么一大单子买卖,不谨慎点,出事了都没地后悔。   嵇宴看了沈执清一眼。   这个时辰,莲花巷内的摊位都撤了,整条街寂静无声,两个人走在巷子里似是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声。头顶月明,光影拢在身侧的人上。   明明是第一次出来办案,这位探花郎面上却未露半点惬意,到真像是他口中说的那样,身后有人似的。   不知道是嵇宴的眼神太过炙热还是什么,沈执清似有所觉的仰起头看了过来,“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那双望过来的眼睛里似是盛着漫天星光璀璨,嵇宴移开目光,“没有。”   若是之前,沈执清大约就信了嵇宴的鬼话,可是现在的沈执清却是那个许多年后与人经历了良多的人,嵇宴这模样一看就是心里有话。   沈执清:“有话就说。”   周围的风有点凉,沈执清伸手拢了拢衣襟,身旁的嵇宴冷不丁的突然问出声,“你刚刚说背后有人,那人是谁?”   “啊?”   沈执清没想到嵇宴憋了半天就是为了问他这个,他想也没想的回答出声,“还能是谁,摄政王呗。”   嵇宴:“…………” 第87章 告状   等沈执清顺口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个鬼玩意。   习惯可真的是太可怕了……   “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说。”沈执清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你回去不准跟他讲。”   嵇宴:“………………”   虽然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但是沈执清不管,反正他当不知道,他管嵇宴心里怎么想。   他有本事现在就把身份亮给他,然后跟他讲要治他的罪!   沈执清猜的不错。   此时还正热衷跟他玩角色扮演的嵇宴只能默默的认了沈执清拿他当枪使这件事。   虽然跟人说是等他们几天拿货,可沈执清回了客栈并没有闲着,他将那晚买回来的玉石拿了出来,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刻刀,窝在客栈雕东西。   嵇宴早上走沈执清就在那,晚上回来对方连姿势都没换,屋内的灯芯灼烧了许久,以至于屋内变得有些昏暗,嵇宴朝着里面隐隐绰绰的人看了一眼,走上前,握着手里的拨子将灯芯给挑了挑。   随着嵇宴的动作,屋内的光亮明亮了一些,坐在案边的沈执清这才松了松筋骨,懒洋洋的出了声,“你回来了。”   嵇宴嗯了一声。   沈执清吹了吹手上的玉石粉末,用布将手里的小玩意擦了擦总算是看见了个初步的轮廓了,那模样看上去,倒是能认出来是个兔子……   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手里的技艺还没生疏,不至于雕出来个四不像,要不然要让人笑死他了。   “你在弄什么?”   嵇宴的声音突然在身前响起,沈执清赶忙将手里的玉雕兔子往怀里一揣,“没什么。”   嵇宴将视线从沈执清怀中移开,眸色微垂落在了案头上画着的图案上,“兔子?”   沈执清伸手将草图给团吧团吧扔了,“随便画的。”   嵇宴挑眉。   沈执清见人走开,拖着下巴问出声,“那群人怎么样?去找人了吗?”   他今日出去并没有告诉沈执清他出去要做什么。   嵇宴净手的动作稍稍一顿,神色微动,抬手将布巾拿起擦了擦手,“明日他们会去提货。”   沈执清点了点头。   那就是跟记忆之中的时间一样,果然不管他做什么,过去该发生过的事情一样都不会少。   沈执清摩挲着手指,站起身,“那明日我们就跟过去看看,兴许就能钓到大鱼。”   嵇宴:“京都少府那边有了动静。”   “意料之中。”沈执清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倒了一杯水,“纯靠下面这帮玉石商可造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更何况是在进贡的东西上做了手脚。”   嵇宴:“的确。”   “上疏通关系,下有玉石商接货,再加上像莲花巷这样的黑市售卖,做上个几年,就要形成一个完整的供应链了。”沈执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想到自己手下那帮子不中用的大臣们就来气,嗤了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少府那帮老家伙们,看来最近是捞不到什么油水了,才把主意打到了这玉石金器上,回头本……”   相字还未吐出,沈执清的声音猛地一顿,改口道:“本公子回头把他们这些破事都捅到上面去。”   嵇宴:“明日若见到了人你打算怎么办?”   沈执清:“公事公办。”   嵇宴:“你也说了他们背后有少府撑腰,你若此番将人连根拔起,便是动了南梁商贾和那些世家的利益,这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你不怕?”   “惯着他们,毁的就是南梁百年的基业,毁的是百姓的生计。不管这树下面到底有多少根,我都要全部拔出来。”沈执清偏头看向嵇宴,半晌笑了一声,“更何况我怕什么,他们背后有人,我背后亦有人。”   嵇宴看着沈执清亮若星辰的双眸,“若他不帮呢?”   八年前,他以为那人是一个佞臣。   沈执清移开目光,他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吐出了一句与当年截然不同的话,“我知道的那位是个心系家国之人,南梁沉疴已久,百姓蒙难,他不会不帮的。”   嵇宴眸色微动,“或许吧。”   *   如沈执清记忆里那样,金玉石案的大鱼会在今夜现身,八年前是因为刀疤脸办砸了事情有暴露的风险,这一次是因为沈执清的交易,引了对方出来。   两个人一路尾随那刀疤脸去了一个院落,院落不大,护卫不少,若是仔细去看,能分辨出这些护卫与寻常的护院不同,他们张弛有序,一看就是经过专门训练过的。   两个人一路避开了守卫,扒了对方的屋檐偷听。   嵇宴看着沈执清熟练的动作,没忍住问出声,“没少干这事吧。”   嵇宴的话让沈执清差点把手里的瓦片摔了。   不好意思,自打他位居高位之后,这事怎么说也至少有五六年没碰过了,至于为什么这么熟悉……还不是最近这一年他教的?   还好意思说他。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人计较,俯身朝着下方的屋子里看。   嵇宴蹲下身:“来人了。”   “嘘。”沈执清转头想要警告对方别说话,一转头却是看见了嵇宴的侧脸。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两个人离得很近,以至于沈执清的目光落点时稍稍有些虚,从那眉眼移开落到了高挺的鼻梁上,以及……   沈执清的目光如有实质,嵇宴似有所觉的转过头来。   头顶的月落在眉眼之上,双目相对,鼻息交缠在一起,忽然让人生出一股子格外亲近的错觉,沈执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热了一些。   沈执清喉间滚动,别开眼来,然而那在慌乱找支撑点的手,却是一掌按空。   嵇宴眼疾手快的捞着对方的腰将人朝着一旁一带。   头顶圆月高悬,沈执清的后背就抵在了房顶的瓦片上而嵇宴的手指撑在身侧,猛然拉近的距离让沈执清的呼吸一窒。   饶是一惯不喜风月的嵇宴,眉宇间都生出了一丝动容。   南梁惯喜奢靡,连带着那股子风流的劲就在京都各大的公子身上都能看出来一些痕迹。嵇宴接了那金匮遗诏入南梁,未出一个月,南梁摄政王有副好皮相的事情就传的满城风雨。   流云台是不敢进的,但是靠着关系让人往流云台递请柬的事情这群人却没少做。那时嵇宴甚至能听到一些不入流的风言风语,他一贯没放在心上过。   后来跟在身边的扶风在收拾那些请柬的时候,偶然间问过他,“殿下,要属下说,您不去赴这些人的约其实就是这些人都不是殿下心里的那个人,要是回头探花郎约您,您铁定不这么冷硬心肠。”   此次乌棚里牵扯的金玉石案,本不用他亲自前来,可他却来了,不仅来了,还废功夫顶了原本陪在这人身边的林景殊,跟着人一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查案。   当初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现如今想来,或许真如扶风说的那样。   倘若沈执清向他递了拜帖,他一定不会不见。   “你……”   沈执清的声音吐出的那一瞬,嵇宴猛地从深思之中抽出。他目光在沈执清的脸上扫过,撑着手臂起身,将沈执清拉起,“好好待着。”   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刚刚是谁突然凑这么近的?   要换成平时沈执清大约会出声噎对方两句,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将视线从嵇宴身上抽回,朝着下面光亮看了一眼。   这么会功夫,下面的人已经坐齐了。   “少府刘恽。”   嵇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执清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刘恽身上。   这位刘恽出身官宦,祖上殷实,但人不学无术。家里想着也不能让自己这唯一的独子就这么荒废了,便托关系在少府内买了个官。早些年的时候刘恽只是个衣丞,但是这人圆滑的很,上下关系一走动,来回一打点,没出几年就一步一步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这些年南梁帝不理朝政,惯的这群人在下面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沈执清嗯了一声,“这个刘恽背后一定还有人。”   如果他算的不错的情况下,这人背后应该跟燕国……   沈执清的声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破风之声。   “闪开!”   沈执清侧身避开的同时,便见一个银钩从眼前而过,与此同时,脚下屋子里的人在听见动静之后,立刻披了斗篷从后门而出。   沈执清:“这里我来对付。”   嵇宴:“我去追。”   沈执清从嵇宴身上抽回目光的同时,目光便是落在了面前站在月下手握银钩的黑衣蒙面人身上。他的视线从对方手里握着的银钩上扫过,随后死死的盯着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染着冰冷瞳色的眸子,眸底一片杀意。   这是他第二次遇见他了。   那一次在行宫之中,功力尚未恢复,着了人的道,这一次再见,已知道所有一切的沈执清,再看向那人时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复杂。   林景殊。   沈执清在心底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便已拔了手中的剑与人相迎。   银钩与长剑在空中相交发出铿锵声响,沈执清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虚晃了一招手便已探向了对方的手腕,遮盖的衣襟拂开,一朵看上去如桃花一般的胎记便落在腕间。   的确是他。   银钩逼近的同时,沈执清向后掠去,他挥剑将银钩挑开,剑尖毫不留情面的在对方的身上落下一道血痕。   他曾以为吴鹏里莲花巷之中与他定情之人是他,所以便在回了京都之后,鼓起勇气去了林府……   可没想到一切竟然都是一场泼天的笑话。   沈执清眸色逐渐染上了一层冷色,他出剑凌厉,剑尖刺入对方心脏之时也未有半分迟疑。剑柄从那身体里拔出之时,眼前的人却像是一个虚幻的泡影似的湮灭在眼前。   是啊,林景殊不会死在这,亦不会死在他的手里。   沈执清自嘲的笑出声。   “你改变不了过去。”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前响起,优雅清和的嗓音落在耳畔,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这个声音沈执清不会忘记。   沈执清:“方瑜雪。”   空中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一道白裳从眼前而过,落于屋檐的檐角之上,他手腕串着一串白玉的菩提串珠,温和的面上含着笑,“沈执清,好久不见。”   沈执清嗤了一声,“谁跟你好久不见,脸呢?”   方瑜雪也不恼,只是笑看着人,“故人相见,火气别这么大?”   故人?他也配?   沈执清:“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瑜雪在沈执清的声音里,面上的笑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肃冷然的面庞,他望向远处,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下一盘棋罢了。”   沈执清凝眸,“以天下为棋,国师这棋局好大。”   方瑜雪:“这样才有意思。”   沈执清:“看国师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是觉得自己会赢?”   方瑜雪偏过头来,“相爷觉得呢?”   “你会输。”   沈执清抱着手臂笑了一声,“而且会输的很惨。”   方瑜雪:“哦?”   沈执清:“你不信?”   方瑜雪摩挲着手中的菩提串珠出了声,“毕竟相爷三年前就已经输给我了。”   三年前……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身侧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那不如打个赌。”   方瑜雪没说话。   沈执清逼近一步,“你不敢吗?”   方瑜雪眨眼之间就出现在沈执清面前,他俯身盯着面前的年轻的丞相,手指捏起对方的下巴,笑了一声,“小丞相,我只是不想看你哭罢了。”   沈执清拔剑。   方瑜雪向后退了一步,“沈执清,我赌你依旧会输,你将再次失去你最在意的人,像三年前那样。”   “我不会输,而你,必死!”   沈执清的剑刺了过去,月下立着的白衣人伴着笑,在眼前消散不见。与此同时身后有风动,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握着长剑挥动而去,剑气带着月下的流光而过。   剑尖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沈执清染了猩红的眸色之中便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瞳色。   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比霜雪还冷。   看见嵇宴的那一瞬间,沈执清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子酸涩。   就像是孤独无依漂泊的船突然找到了方向,靠近海岸时让人忍不住眼眶都染上了一层绯红之色,他吸了吸鼻子,冲着人快走了两步,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嵇宴。”   嵇宴伸手一把将人接住,“谁惹了我家阿清?”   沈执清将头埋在嵇宴的脖颈里闷闷的告状出声,“方瑜雪那个混账东西,他欺负我。” 第88章 哄哄   沈执清刚想着赖上一会,被人亲亲抱一抱再哄上一哄,这院子里的人就十分煞风景的将屋顶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个人不得不抽了手对付,等到从那院子里出来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   沈执清十分泄气。   客栈内,嵇宴轻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执清:“想杀人的表情。”   与人相处了这么久,沈执清这副喜怒无常的脾气,嵇宴也是摸的比较清楚了。这么稍稍一想,嵇宴就琢磨过味道来,他摇了摇头,在沈执清从身前走过时,手指勾着对方的腰带将人拉到跟前来。   屋内的光影昏暗,沈执清冷不丁的跌到对方怀里时,落在眼前的是对方尚拢在黑暗里的脸,模模糊糊,似是带了那么一丝的不真实。   沈执清收紧了攥着对方衣襟的手指,感受着那衣襟上的纹路从手指的指尖摩擦而过,让他渐渐安下心来。沈执清仰起头,轻问出声,“你做什么呢?”   屋内很静,沈执清的话回荡在四周,显得十分的清晰。   嵇宴伸手捏起了沈执清的下颚,俯下身,“自然是,把刚刚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什么没做完的事情……   嵇宴的呼吸落在颈侧之时,沈执清的脸一红脑子里就想到了自己刚刚那点小心思。   亲亲抱抱举高高,这不就来了……   明明现在的天已经渐凉,可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灼热,沈执清脑海里不禁想到了刚刚在院中时那蓦然的一撇,似乎是与现在格外的相似……   黑暗的环境之中,让人的感官无限的放大,沈执清模模糊糊之间,似是听见嵇宴说了一句门开了。   “什么门?”   吐出的声音带了几分的哑,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欲/望冲动。   嵇宴:“通往现世的门。”   嵇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沈执清身上微微散乱的衣襟已经被人整好,他从桌子上撑着而下的时候腿脚尚还有点软,“等一下。”   嵇宴伸手扶了人一把,“怎么了?”   “把这个留下。”沈执清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玉石兔子给拾起擦了擦上面的尘土,他刚要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便有一双手将兔子拿了起来。   嵇宴:“送他没用不如送我。”   沈执清:“你都有一个了还要?”   嵇宴:“一个单调,两个一对,就这么决定了。”   不要脸。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刚要反驳出声,腰就被嵇宴一把揽住。   等等,嵇宴刚刚说什么?   沈执清还没反应过来,嵇宴就带着人从幻境里一部踏出。   *   八月,莲花巷外的渡口,满塘莲花灼灼。   头顶圆月高悬,星幕璀璨,一小舟慢慢从渡口使出,缓缓向西而行。   四周安静的出奇,船中衣衫凌乱交叠,伴着环佩撞击所发出的脆响,呼吸变得灼烧烫人。   “嵇宴,你先把话说清楚……”   沈执清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汗湿的手撑在两侧,指尖都透着一抹嫣红之色。   嵇宴:“你不是都猜到了?”   “那不一样。”沈执清望向对方带笑的眼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嵇宴轻笑了一声,在极静的夜里显得多了一层的温沉感,使得沈执清听不出对方心里的情绪,就在他思索之际,手臂被对方握住,随后两个人换了个位置。   “你问,我答。”   船外的月色投进来带着一丝染着水汽的凉风,这股子凉风吹散了一些沈执清身上的热,但随着两个人位置的调换,使得身上那股子燥/欲感,像是丝线被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   沈执清的手有些酸软发胀,索性躺在那懒得动弹,就连吐出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的慵懒,“八年前,在乌棚里代替了林景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乌篷船里很静,水珠从汗湿的脖颈滚落而下,嵇宴的声色染着一丝哑,“是。”   纵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然而亲耳听到嵇宴说起,还是让沈执清的呼吸一窒,他将头埋在一侧堆叠的衣物中,闷闷的再次问出声,“回来以后,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然而吐出的话突然戛然而止,沈执清不想说下去了。   嵇宴看着衣物堆叠中,微微颤动的肩膀,那放在甲板上的手指微曲,“八年前……”   沈执清:“别说了。”   嵇宴却是侧躺在沈执清身侧,从身后将人拥住,“八年前,春日宴之后,南梁帝在雍玦的授意之下,下令彻查玉石之事,那晚,雍玦来找过孤……”   *   八年前,南梁京都下了一场雨,流云台之上的天显得阴沉的很,嵇宴执了一把伞就站在这灰色的雨幕之中,望向远处。   “殿下好雅兴。”   嵇宴握着伞回身,眸色淡淡的从雍玦身上拂过,“君后怎么有时间来孤这了?”   雍玦笑了一声,“自是来找殿下问点东西。”   嵇宴的指腹从伞柄之上拂过,半晌,他迈步与人错身而过,“随孤来。”   雍玦将身后跟着的宫人挥退,握着伞跟着人进了殿。   “扶风,沏茶。”   嵇宴挥袖坐在了一旁的榻子上,雍玦走进坐在了对面。   屋内热茶的烟气缭绕,驱散了殿外微冷的湿意,雍玦看着杯中的茶色,摩挲着茶杯,抿了一口,“都说流云台有这全南梁最好的茶,今日一尝果真名不虚传。”   嵇宴:“君后有话不妨直说。”   南梁摄政王油盐不进,如今看来到像是真的。   雍玦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便抬眸问出声来,“春日宴殿下没去,宴霖的事情殿下可知道?”   嵇宴拂袖将茶杯端起,淡淡的出了声,“听说了。”   雍玦:“这件事牵扯到整个南梁的国运,陛下的意思是想找人将这件事查清,殿下以为,派谁为好?”   “南梁沉疴已久,牵扯党派众多。”嵇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陛下若想将这枝杈从土里全部拔出,唯有一人可用。”   雍玦:“哦?是谁?”   嵇宴默了默,吐出声,“沈执清。”   雍玦:“探花郎。”   嵇宴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再次出声,“沈执清的父亲为陛下太傅,母亲为飞鸿将军,此人不涉党派,又是金科的探花郎,事情就算捅出来了,朝堂之上没有人敢说什么。”   “本宫听说……”雍玦将目光从嵇宴身上拂过,似是不经意间的问出声,“殿下与这沈家的公子相识?”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在雍玦的注视之下,淡淡的出声,“不算熟,只不过是小时候见过一面罢了。”他抬眸将目光落在雍玦身上,“怎么?君后可是有什么顾忌?”   嵇宴回答的坦荡,又加上之前听说两个人在行宫之中相遇还吵了一架,雍玦便放下心来,“没什么,只不过是觉得让沈执清一个前去会不会不够。”   他声音一顿再次道:“今年金科状元林景殊似乎与人关系不错,让二人同行,殿下以为如何?”   嵇宴收紧了手,随后又松开来,“甚好。”   *   思绪从记忆之中抽出,嵇宴的话未停,“所以,这件事不怪你,是孤怯懦不敢,未敢上前……”   怀里抱着的人转过身,昏暗的月光映在对方微红的眼眶之上。   沈执清将手放在嵇宴的脸上,微微发烫的指尖从上拂过,“嵇宴。”   嵇宴的手掌附在沈执清的手背上,“我在。”   沈执清:“吻我。”   嵇宴的手收紧,“阿清……”   沈执清伸手将人推倒,垂眸看着人,“嵇宴,我把我赔你好不好?一命赔……”   不等沈执清把话说完,嵇宴的手便扣着对方的腰将沈执清剩下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   沈执清,从来没有一命赔一命,若是那日重现,他依旧会是那样的抉择……   迷蒙模糊的之间,沈执清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嵇宴……你到底把我的兔子放哪了?”   嵇宴:“……”   *   快到西河玉京,扶风让人在沿途的客栈休整。   此次跟随着仪仗大队一起来的还有九卿之首的周景,周景见扶风将门关上退了出来,拉着人骂出声。“他们出去怎么不早说?这马上就要到西河玉京了,这现在人还没回来!”   扶风看看天色,“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   “哎呦,可愁死我了。”周景扶额,“一定是那个小妖精……”   扶风脸色一黑,“周大人慎言。”   周景不满的叉腰,“别以为最近的流言蜚语闹得凶,本官就怕了你们!我跟你说,宴朝欢绝对不可能是摄政王!”   扶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等回头殿下拿下那个位置,这些人不认也得认。   扶风抱着剑不想说什么转身就下了楼。   “你干什么去?”   周景平生就没有见过哪个侍卫敢在他面前横的,他追着人下了楼,突然感觉到楼梯的扶手似乎是在颤动,他站在原地朝着不远处望了一眼,就看见远处似有一队人马而来。   旗帜漂浮,上面的徽记让周景头皮一麻,“完了。”   北穆王军来了。   扶风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仰头朝着周景看了一眼,“周大人去迎。”   周景:“?????”   你是想让我死。   谁不知道上一次前来谈判的人被对方一刀给宰了?   这一次北穆王点名要见沈执清,他去算怎么回事?   周景扒着楼梯,一脸苦相,“你害我,我不去。”   扶风抱着剑悠然的靠在一旁,拇指扣在剑柄上轻轻向上推了推,“那就现在死。”   周景:“……………………” 第89章 来迎   马蹄声在林间穿行而过,手握王旗的军队很快疾驰到近前,领头的将军是西河玉京的大将萧虎,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勒马停在了仪仗跟前。   萧虎握着手里的长枪锋锐的目光将在场的人扫了一眼,气势恢宏的冲着人吆喝出声,“谁是沈执清?”   “将军。”周景高喊了一声冲着人走了过去。   见人四目瞭望,周景冲着招了招手,“这里这里。”   萧虎将面前周景上上下下的扫了一眼,只见面前的男人微微有些中年发福,整个人看上去有股子京都官场里面的老派圆滑。   可据他所知,这南梁丞相沈执清,样貌出众,清贵雅致。   萧虎握着手中的长枪冲着人指了过去,“你就是沈执清?”   耳边风声陡然一盛,周景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脸色刷的就白了,他伸手将长枪的枪尖拨开,冲着人解释出声,“那个我不是……”   刚刚拨开的长枪又被萧虎握着又抵在了周景的脸上,“沈执清呢?”   凶狠的声音让周景咽了一口唾沫。   这伸出去一刀是死,缩回去也是死,这要是让萧虎知道现在沈执清不在这里,非得出事。   周景的脑子转的飞快,他略微思索了一番冲着人出声,“将军也知道,我们家相爷身子骨弱,这从京都一路舟车劳顿,到这之后身体就撑不住睡下了。”   萧虎目光在四周瞧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屋子上,他翻身下马,向里面走,“在里面屋子是吗?”   “欸欸,将军我们家相爷在睡觉。”周景将人拦住,“我们原定计划是明日进城,将军不如等我们一日?”   萧虎伸手将挡在面前的周景给一把推开,“北穆王有令,今日就算是用抬得,也要接相爷入城,违者,斩。”   完了完了。   周景头皮一麻,他看着萧虎迈步走上了楼梯,赶忙追了上去,冲着楼上杵着的扶风挥了挥手。   抱着剑靠在一旁柱子上的扶风摇了摇头,在萧虎走上楼的同时,握着长剑将人挡住。   现在还真的是什么人都敢拦他了。   萧虎握着长枪的手一紧,他刚想跟人干一架,一抬眼就看见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扶风。   萧虎跟在北穆王身边十几年,可以称得上是北穆王嵇幽身边的亲信大将,所以扶风出现的那一刻,萧虎的脸色稍稍一变。他如果记得没错的情况下,扶风是那位殿下身边的人。   萧虎神色微动,刚想出声,身后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萧将军。”   清越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在不远处响起。   扶风握着长剑向着一旁让出去一步,萧虎就看见了那从房门内走出来白衣胜雪之人,如传闻之中说的那般,南梁的相爷有着一张极为好看的面容,站在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的骄矜。   沈执清缓步走到跟前,视线从对方手里握着的长枪上扫过,“萧将军好威风,不知道还以为将军……咳咳,要来杀本相。”   他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时日无多若不禁风的模样。   南梁的这位相爷两年前入了一趟皇宫,回去之后整个人就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看来传言也不假,要萧虎说,这人就是活该!   萧虎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一股子的冷硬,“相爷的生死,还需要北穆王定夺,至于今天相爷……”   “这进城也没说非要这一天两天的,萧将军也看到了,我们相爷是真的身体不适。”周景从楼下挤了上来,站到了沈执清身侧。   有了正主在场,就连周景的气势都硬气了一些。   萧虎的视线却是将在场的人一扫,“既然如此,相爷那就只能得罪了……”   “扶风。”   一道染了冷凝的嗓音从屋内响起,与此同时立在一旁的扶风动了,他将长剑拔出,在萧虎还没来得及动作之前,将长剑的剑尖抵在了萧虎的脖颈。   剑光带着森冷的寒意,萧虎压根没看清对方出剑。   他脚步凝在原地,视线则是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慢步而出的人身上。   楼外的光因阻隔透不到楼中来,那走来的身影被拢在阴影中,萧虎只瞧见对方身上穿着的黑衣,行走间似有暗纹隐隐浮动。   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沈执清身侧。   萧虎只见那人将一个汤婆子递进那病歪歪的沈执清的手里,随后低头温声叮嘱了两句,等到那沈执清面色和缓,方才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萧虎对上了一双染着冷意的眸子,像是冬日山峰上的雪,让人不寒而栗。   嵇宴将手指拢在身前,冲着人询问出声,“萧将军,这到底是北穆王下的令,还是你们擅作主张?” 第90章 玉京   这北穆王嵇幽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嵇梧从小体弱多病,二儿子沉默寡言,这西河玉京的王位就毫无悬念的落在了二儿子嵇宴的头上。   也不知道是这北穆王世子的名头压人,还是性格使然,嵇宴从小到大,仪态端方,的确有几分帝王气度,但那性子却对人都带了几分疏离,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又像是事情了然于心。   萧虎作为西河玉京的大将,若说他怕谁,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只有西河玉京的那位世子爷。   早些年,他在军营内见过人一面,少年不大的年岁,身着一身盔甲,那长剑剑挑敌军时的英姿竟是不减戎马一生的北穆王。   明明只是一个不大的少年,但那一双眼睛,却是在看人时,透着几分薄凉之意,落在身上的时候不怒自威。   那时萧虎作为长辈总喜欢跟人说,“好好的一个小孩子怎么总喜欢板着脸。”   后来这位世子爷受金匮遗诏入京,成了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受万人敬仰,再后来,他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在几年前,一纸薄书,内容却是写着世子身死,暴尸荒野的的消息。   他们西河玉京的世子爷,可不是京都什么人都可以糟蹋的!   当日萧虎持长枪剑指京都最后却被北穆王一纸召回,忍了三年等来的就是为了今日,亲自将那刽子手斩于长枪之下!   萧虎怎么也没想到那佞臣身边竟然会跟着一个与世子爷长的极为相似之人,而对方那双眼睛似是故人。   不知为何看见对方第一眼,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因为这股子感觉,萧虎脑子一抽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此时抱着剑看着面前紧闭着的门,只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扶风:“将军,请吧。”   这模样是压根就不打算留人在这…………   萧虎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剑下楼,然而刚走下去两步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折回到扶风跟前,问出声,“里面那个是不是……”   扶风看了下方的仪仗一眼,“将军慎言。”   萧虎也不是个傻子,扶风的眼神里分明就有猫腻。   他什么也没问,就抱着剑下了楼,可在他骑马从这离开的时候,脑子里还就想到了那些送到西河玉京的一些消息。   他听说去年君后雍玦送了沈执清一个大礼,此人出自双喜楼,是名乐师,名叫宴朝欢,看来说的便是这个人。近些日子南梁的谣言颇重,只是不知道这谣言到底是真是假……   *   屋子里周景看着沈执清伏在榻子上咳嗽了两声,担心坏了,“相爷,你这是真的生了病?”   沈执清拢着手里的暖炉,抬眼瞪了坐在一旁的嵇宴一眼。   嵇宴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执清的脊背帮人顺了顺气,“没什么大事,感染风寒。”   “风寒?”   周景赶忙出声,“呦,一定是相爷这一路奔波,累坏了身子骨……”   劳累…………   那事,是挺累的。   沈执清脑子里就不禁又想起在船上混乱的一夜,荷香弥漫,小船在水里轻轻摇晃着,夜色浓郁,和着一些暧/昧不清声音……   沈执清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此时去堵住周景的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嵇宴看了一眼沈执清发红的耳廓,他就知道沈执清是个脸皮薄的,他抬手将一张纸递到周景的手里,出声打断了周景想要刨根问底的心,“照着这上面方子让人煎副药过来。”   这相爷病着,周景哪里还敢耽搁,立刻拿着方子抓药去了。   等人这一走,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沈执清拢着手里的暖炉,踹了人一脚。   然而那脚却是被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指捏住,随后沈执清就听见嵇宴的轻笑声从身边传来,“你这是恼羞成怒?”   “谁恼羞成怒?”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道:“昨夜到底是谁,明知道今天有事,还故意折腾我的?”   “阿清这话说的可没什么道理。”嵇宴扣着沈执清的脚踝将人拉近,“昨夜明明是……”   沈执清:“嗯?”   嵇宴:“让阿清吹了一夜的河风,我的错。”   嵇宴:“让他们等着吧,左右不过是一天的功夫。”   沈执清看着人将他拢进被窝,被子里的暖意倒是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临睡着之前,还不忘抽空问了对方一句,“北穆王……今日差人改了行程,我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   嵇宴伸手碰了碰沈执清微微有些发烫的额头,给人掖了掖被角,“西河玉京这边不用担心。”   看着嵇宴起身要离开,沈执清伸手揪住了对方的衣服袖子,“对了还有南梁京都那边,方瑜雪此番涉及也绝对不是为了在幻境之中见我一面……”   嵇宴:“这事我来处理。”   一年多前,在沈执清还没有遇见嵇宴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沈执清自己一个人来抗,这么多年他以为他自己已经学会了自己一个人。   可现如今沈执清却是觉得身边多一人能事事问他考虑周全,竟也不错。   嵇宴的话像是给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让沈执清很快就睡了过去。   嵇宴听着人呼吸变的匀称这才起身推门而出,“扶风。”   抱着长剑立在门外的扶风赶忙冲着人一拜,“殿下。”   嵇宴:“通知我们在京都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   扶风抬起头,面上一喜,“殿下您这是要……”   嵇宴:“沈执清被从京都支开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果孤没有猜错的情况下,此时南梁守备松懈,定是会有人趁虚而入,让人盯紧嵇君策,有消息立刻报告给孤。”   扶风拱手一拜,“是。”   “另外……”嵇宴摩挲着手指,“让各方的人给孤找一个人。”   扶风:“谁?”   嵇宴:“原燕国国师方瑜雪。”   *   南梁子嗣单薄,整个皇室到了如今也就只剩下南梁帝与北穆王两人。早些年先皇还在时,北穆王嵇幽就带着王妃去了封地,这么一呆就是二十几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梁先后又封了几个异姓王,可只有西河玉京是独立于南梁皇都之外,唯一一个拥有兵权的王。   西河玉京有兵三十万,封地富裕辽远,近些年,南梁皇权式微,再加上南梁帝失踪,君后控政,南梁的百姓这么一观望,都觉得南梁怕不是气数将尽,就都陆陆续续的从京都朝着西河玉京移了家。   此时沈执清坐在马车里,手指掀开车帘见到的就是比京都还要繁华的街景啧了啧嘴,“北穆王果然是南梁最大的藩王,这西河玉京的派头可真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北穆王已经称了帝,摄政王殿下,您说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万更新到完结~ 第91章 扣押   现如今这个世上,还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的,也就只有沈执清一人。   好在这祖宗说这话的时候还知道拉下车帘避着点帘外骑着高头大马的萧虎,而坐在马车内的嵇宴非但没阻止这个话题,反倒给人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北穆王做了皇帝,不好。”   嵇宴在说这话的时候,好听的音色之中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像是有在认真的品评,又像是带了几分的玩笑话。   自己的父亲也敢这么说,他看打算上天的人明明是嵇宴才对。   沈执清挑眉,顺着人的话头问出声,“为什么不好?”   “年纪大,脾气也不好。”嵇宴将杯子递到沈执清面前,“而且于相爷而言,不划算。”   “怎么不划算?”   沈执清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低头瞧着杯中的茶色,一时间竟是没搞清楚嵇宴口中这个不划算到底在哪。   嵇宴抽回手懒洋洋的靠在身后的马车车壁上,撑着脑袋看着人,“这样,相爷要晚几年才能做君后。”   君什么?   君后?   嵇宴这话说的就像是今天吃没吃饭这般简单,沈执清却是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给摔了。   嵇宴就像是没有看见沈执清面上的表情,他视线一扫就落在了车内另一人,“周大人以为呢?”   周景:“……………………………………”   这两个祖宗一个敢说,一个敢接,他可没这个命听,更别提讨论了。   别挨我谢谢。   嵇宴轻笑了一声。   这马车内一没人说话,车里就安静了下来,静的仿佛掉一根针都听的见,但好在这两个祖宗没再议论那该死的话题,鬼知道周景坐在一旁,呼吸都没敢大喘一口。   此番周景刚要长舒一口气,捧着茶杯的沈执清却是冷不丁的问出声,“当君后好玩吗?”   周景:“……………………”   “好玩。”嵇宴笑了一声,“做君后,有人撑腰可以无法无天,想试试吗?”   “听起来不错。”沈执清唔了一声,偏头看向周景。   周景干脆坐在马车内面壁,“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这马车里也得亏坐着的是周景,若是换个人,绝对听不下去,还一定想将他们两个叉出去。   沈执清抽回目光,面上刚和缓一会,马车却是骤然一停,车外佩刀的士兵瞬间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么一个变故出现让长街之上人来人往的人一惊,再看见王旗之后,纷纷避让开来,而跟在马车车后的仪仗当即拔了腰佩的长剑,高喊出声,“你们做什么!这可是南梁相爷的马车!”   蠢货。   没看见王旗吗?   果不其然,士兵压根没听这群人说话,直接将让人将人全部按了。   沈执清将手里的车帘甩下,偏头看了嵇宴一眼。   这么久的默契,两个人仅是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而刚巧这想法不谋而合。   这次跟随他而来的仪仗,说白了就是南梁帝派来跟着的眼线,能借着这个机会将这群人甩掉可是在好不过的事情了。   沈执清干脆待在车内闭目养神,一点也没管外面那群不怕死敢挑衅王军的人。   马车内周景没懂,“那个……相爷,我们不反抗吗?”   沈执清:“反抗什么?”   周景:“反抗……”   沈执清朝着外面撇了一眼,“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周景:“…………”   沈执清:“那就老实待着。”   沈执清的话音刚落,车帘就被一个凶悍的兵给掀开。   得,老实也待不了了。   果不其然,在沈执清的想法刚落,面前的士兵就低呵出声,“就是他们!带走!”   *   “跟在我身边的那两个人,你们把他们带哪了?”沈执清站在西河玉京的牢房里,皱着眉头问狱卒。   明明是一个马车,结果三个人却去了三个地方,而他被带到了这个该死的牢房。   那狱卒将锁扣上,撇了沈执清一眼,“这里可是西河玉京的暗狱,不准大声喧哗,老实点!”   沈执清:“…………”   来西河玉京之前,因为上波使臣横死的事情,沈执清就想过北穆王此番不会善罢甘休,来时的路上便与人交代不要起冲突,结果他是没起冲突,冲突却找上了他。   北穆王胆子是一等一的大,竟然还真的敢动他,还将他关到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不过今天这件事也得亏是北穆王,若没这出,他还甩不掉身后南梁帝安排的尾巴。   沈执清掩唇咳嗽了两声,掀袍坐到了一旁,捡了一根枯树枝在地上比划了比划。   整件事起源于大半年前北穆王起兵,后他便派了使者前来这西河玉京谈判,事情谈了两个月,眼看着使者就要回朝,北穆王却是在人离开当天,将人斩于马下。   其后北穆王再次向京都发难,这一次,他要的人是他。   按理来说种种迹象表明,从大半年开始,北穆王就已经有了造反的心思,而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三年前嵇宴身死之事,按理来说第一次北穆王就该点名要他,可当初他挥军北上却只是为了给嵇宴讨个公道,反倒是这一次,有些反常……   倒像是有点故意为之。   沈执清沉思了片刻,觉得整件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可到底古怪在哪里,却像是眼前挡了雾,让人有些捉摸不清楚。   沈执清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这还没好的身子骨病了几年,好了一个月,身体还是没有调养过来,这会儿就显得有些疲惫。   然而沈执清却又是一个呆不住的,坐以待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沈执清在身上摸索了一圈,从衣服上折了一根金线,他将金线的尾端缠绕在指尖,走到牢门口,对着锁头一阵摆弄,没多大一会,那锁就应声开了。   果不其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这些东西管用。   沈执清挑眉,推了那牢门走了出去,他怕了拍身上的土,刚转过来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狱卒,嗯……准确来说是一堆狱卒。   看这样子似乎是刚好……巡逻到此。   沈执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宇。   前脚刚走没多久的狱卒盯着面前这个本应该还在牢内的人,瞪大了一双眼睛,“你……你怎么出来的?”   沈执清转动着手里的金线耸了耸肩,“你们下次可以换一个牢固一点的锁。”   挑衅,绝对是挑衅!   狱卒:“…………给我捉住他!”   狱卒的一声令下,身后的人就冲着沈执清扑了过来。   手里没家伙什,沈执清顺手从一旁的狱卒手里顺了一把剑,将扑上前来的人给一脚踹开。沈执清此番只是想出去,压根不想伤人命,这长剑未出鞘,只是被他拿着就当一个棍子用。可就算是如此,不到一会,面前的狱卒却还是倒了一片,捂着肚子哀嚎。   他本不想这么凶残的……   沈执清哀叹了一声,将手里的剑随意的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迈步从人群中间穿行而过,雪色的衣袍从地上拂过,厚重如一团软云。   这再不组织,人都要跑了!   狱卒忍着疼,撑着从地上爬起,“给我抓……”   狱卒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沈执清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他思索了片刻,就折返了回去。   这是想通了……   然而,狱卒就看着这祖宗又折返了回来蹲到了他跟前。   狱卒:“………………”   沈执清生的好,那模样看着像是大户人家里面饱读诗书的贵公子,整个人看上去笑得温文尔雅,牲畜无害的,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狱卒瞧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却莫名的犯怵,像是要将他杀人灭口。   “你……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沈执清笑了一声,“我就是想问,跟我一起来的另外两个人都在哪呢?”   狱卒:“我……我不知道。”   沈执清:“嗯?”   狱卒被那微垂下来的眸子盯得身上一哆嗦,嘴里没忍住吐出声,“被……被萧虎将军带走了。”   沈执清唔了一声,点了点头站起身,“多谢。”   别人说“多谢”,“不好意思”都带着一股子的真诚可到了沈执清这里,这几个字都变成了一顺溜的威胁,在沈执清把话吐出声后便被吓晕在了地上。   又是个没出息的。   沈执清摇了摇头迈步从牢房内走出。   阳光从外面透不到地下,牢房内显得阴冷而又潮湿的,沈执清从下面的楼梯走上去,伸手挡了挡突然映照在身上的阳光,感受着那暖洋洋的光落在身上,沈执清心里才算是舒畅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将手拿下,一道寒光突然从眉眼前拂过。。   沈执清脚下步子移动,挥袖去挡,入目所见便是萧虎握着他那把长枪迎面而来,枪身所裹挟的冷然杀意让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萧虎要杀他。   沈执清站稳身子,咳嗽了一声,“大将军这个见面礼送的可是很不讨喜。”   站在日光里的人着了一身白衣,衣袍迤地,如雪堆积,那面容染着几分贵气骄矜,萧虎脑海之中不禁想到了很久之前在西河玉京见到沈执清的模样。   那时在萧虎的眼中,南梁当朝太傅之子沈执清,少年骄纵,像是个皮猴。   可是现在……   “见面礼?”萧虎握着手里的长枪冷哼了一声,“沈执清是来杀你的。”   沈执清并没有恼,冲着人反问出声,“是北穆王下令要你来杀本相的?”   “是我来杀你的。”   长枪轻挑冲着人划了过去,萧虎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恨意,“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沈执清挑眉,“可本相这命,却不是留给你的。”   萧虎:“看枪!”   沈执清:“听闻将军枪法一绝,今日本相不才,特来试试将军的枪!”   大言不惭!   他萧虎在这西河玉京枪法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敢如此挑衅!   萧虎当即一怒,那长枪夹杂着破军之力,直冲沈执清而去,就在两个人眼看就要对上之际,从不远处突然跑上前来一队府军,府军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个人包围,而在分列开来的队伍之中一人身着了一身黑衣抱着长剑而来。   “住手!”   沈执清没动,只是偏头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萧虎本握着长枪还想要上前,那侍卫却是拔了长剑将萧虎的长枪拦下,“萧将军!”   若是今日换一个来,萧虎这把长枪一定会将人捅个对穿,可现在来的这人是常年跟在北穆王身边的大侍卫长木黎,他来,就是代表了北穆王的决定。   在这西河玉京之中,萧虎只听一个人的命令,而这个人就是北穆王。   长枪再进不了一分一毫,萧虎不得不低咒了一声将长枪收回。   周围的风像是随着这枪劲收回,沈执清的身上的穿着的衣衫随风回落,如烟云般的垂落在地上。白衣映衬着那站在阳光下的人,笑意盈盈。   沈执清:“看来,萧将军今日是杀不了本相了。”   “你别得意!”萧虎眯起了一双眼,“改日,本将一定宰了你!”   他撂下话,将目光从沈执清的身上抽回,提着长枪就走了。   沈执清双手垂在身前却是唇弯了弯。   改日?   恐怕,没有改日了。   沈执清朝着不远处日光掩映下的建筑看了一眼,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越发的平静。   这人一走,就只剩下沈执清和木黎。   在西河玉京能让萧虎放弃的只能是……北穆王。   这人……   沈执清抽回目光,抱着手臂将来人仔仔细细的瞧了瞧。   看面前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个侍卫,仔细看此人应该跟扶风是一个级别的侍卫,看来应该是跟在北穆王身边的亲信了。   沈执清这么自顾自的想了一会,木黎就走上前来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相爷,我们家王爷有请。”   北穆王相邀,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该来的总要来的,或许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沈执清面上的笑意未减,这才舍得迈出了步子向前走,“走吧。”   木黎看着沈执清错身而过的身影,扯了扯嘴角。   面前这位相爷可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   上一次沈执清来到这西河玉京的时候还是在许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很小,跟随父亲来西河玉京做客,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嵇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闻名已久的西河玉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西河玉京倒是一点也没变,只不过人已经是物是人非,竟是让沈执清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之感。   沈执清在王府之中走,在经过一处院子的时候他突然顿住脚步。   他仰头看着头顶探出朱墙的梅花树,顺着那枝杈朝着院内看了一眼,“这就是风雪院了吧,这么多年了这树竟然还在。”   这句话吐出口的时候很轻,轻到像是问话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木黎顺着沈执清的视线看向那株梅花树,“这风雪院之前被烧过,这树还能开着确实是个奇迹。”   沈执清蹙眉,“被烧过?为何?”   木黎低下头一句话没有说。   沈执清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是攥起,半晌方才松开来,“走吧。”   木黎:“这边请。”   沈执清跟着木黎在院子里七拐八拐停到了一处屋子跟前。   木黎:“相爷,王爷就在里面,请。”   沈执清看了面前的牌匾一眼,迈步走了进去。   此处是西河玉京的主厅,厅内很大,有四根龙柱支撑,整个厅内显得十分的恢弘气派,北穆王就背对着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   沈执清停住脚步,冲着人躬身一礼,“见过北穆王。”   北穆王嵇幽在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身来。   北穆王今年已经五十多岁,那张脸看上去虽有岁月的痕迹留存,但整个人看着却还是风姿不减当年,尤其是那挥出长剑的速度,锋锐凌厉。   寒光滑过眉眼之际,沈执清本是想要避让的脚步却一动未动。   剑气所带来的风将沈执清额前的碎发吹动而起,和着腰间的铃铛声悦耳不绝。   沈执清眼睛未眨,他看着剑尖直逼而来,最后停在了胸前寸许之地。   沈执清盯着那剑尖,向前走了一步,“你该杀了我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沈执清在宴霖的梦中,知道这到底是一股子怎么样的痛。   他无法去阻止一个父亲的复仇,那是他应该的……   锋利的剑尖刺破衣襟,刺破血肉,那刺痛感,沈执清眉心分毫未蹙,“北穆王待我如亲父,本相却忘恩负义,北穆王发兵京都,为的不就是今天吗?”   北穆王看着沈执清的动作,没有再向前一步,而是握着剑出了声,“这么多年过去了,本王心里一直难安,今日本王什么都可以不问,但是想知道一件事。”   沈执清:“您请讲。”   北穆王:“三年前的那一夜,相爷后悔过吗?”   “三年前?”   沈执清自嘲的笑了一声,“后悔。”   可何止是三年前,乌棚里莲花巷错认的那一天起,他就后悔,倘若没有错过,倘若他一早便认出冒充林景殊之人是嵇宴,或许他们便不会错过。   沈执清抬眸看向北穆王,“既然此番本相前来这西河玉京便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当年是本相识人不淑,害的王爷痛失爱子,这恨本相受着,今日,北穆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北穆王盯着沈执清被血染红的胸口,拧紧眉头,“沈执清,你真当愿意为了宴儿,一命抵一命?”   沈执清:“是。”   北穆王握紧了手里的剑柄,“那本王今日就成全你!”   寒光拂过,沈执清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到的疼痛却是迟迟未到。   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手正握着那把剑,正是因为这双手,胸口的长剑未寸进分毫。   “沈执清,你不想活了吗?!”长剑再这一声低呵之中被拔出,丢在地上。   ‘咣当’的一声响,有血从剑身上滴落到地面上。   沈执清脸色有些发白的看着立在面前面色含怒的人,“嵇宴。”   他的视线移开落在了嵇宴刚刚握剑的右手上,只见那只手被长剑刺破,剑身的伤深可见骨,鲜红的血顺着那修长白皙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北穆王更是拧紧了眉头,“宴儿!你疯了吗?!”   “疯?”   嵇宴转过身看向嵇幽,眸子里是弥漫而出的一片猩红瞳色,“我没疯。”   北穆王走上前两步,“那你可知你身后护着的那人是谁?三年前,流云台,是他沈执清杀了……”   嵇宴:“三年前,是我自己自杀的。” 第92章 对峙   三年前,摄政王嵇宴权倾朝野,连南梁帝都要看三分脸色的主。   自杀?   怎么可能?   北穆王嵇幽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来,“宴儿!你在胡说什么?!”   大厅内鸦雀无声,嵇宴没有去管嵇幽在身后如何嚷嚷,他只是将目光落在沈执清身上。屋内的烛光跳动着,光影散落在着了一身白衣的沈执清的身上,映着那张脸,惨白的不似活人。   嵇宴拧紧了眉头,“沈执清,说话。”   他要沈执清亲口给他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到底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无话可说,沈执清立在原地却是一语未发。   倒是嵇幽将手附在身后冷哼了一声,“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他就知道,依照嵇宴的性子,又怎么会……   自杀两个词还没在心底吐出,一道染着冷色的眼神突然落在了身上。   如果眼神能杀死一个人的话,嵇幽觉得自己现在恐怕被他这个宝贝儿儿子弄死好几回了。   嵇幽走上前一步,“宴儿……”   嵇宴却是抽回目光,一把抓住了沈执清垂落在身侧的手,“你跟我出来。”   “我不出去。”沈执清听着耳朵里嵇宴冷凝的嗓音,喉间滚动,脚像个桩子似的停在原地一步也没迈出去。   嵇宴根本就没给沈执清反驳的机会,在对方的话吐出的那一刻,他就伸手扣住了对方的腰,另一手捞过沈执清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你放我下来!”沈执清揪着嵇宴的衣服领子,一抬头却是看见了嵇宴那张分外冷凝的脸,像是山巅之上的雪,冷的吓人。   沈执清的手松了几分,最后抿着唇一句话没说由着对方抱着他走出了房门。   等两个人都走了,站在大厅内的嵇幽脸色黑的难看。   站在屋外的木黎抱着剑跑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血和染血的长剑,“王爷,这……”   嵇幽:“反了天了!”   他帮他报仇,给他撑腰,这个混账东西却是将人抱走了!   木黎:“王爷,那要不要属下去将人杀了?”   “随他去吧。”   嵇幽抬手揉了揉眉宇,“等会。”   木黎转过身来,“王爷?”   嵇幽抬手吩咐出声,“你去盯着,别让人出了什么事。”   世间事情之奇,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人能够死而复生,他好不容易将嵇宴给盼了回来,不能再让人出事了。   木黎:“是。”   “回来。”   嵇幽盯着地上的血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去把大夫叫过去。”   *   嵇宴将人抱到风雪院,一路上王府内的下人按照规矩想要上前与人行礼,可在对上嵇宴那张难看至极的表情后,生怕一句话不对触怒了对方,只敢让自己跪的远一些。   等人走了,一群下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你们看这血,公子好像……受伤了?”   “那要不要去寻个大夫……”   众人纷纷装鹌鹑似的不敢动。   ‘咳咳’一声低咳声突然在一旁响起,大家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瞧见一个拢着衣裘的公子被人搀着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是谁的血?”   众人见到来人纷纷跪地行礼,“回世子爷的话,是今日来府里的那位公子的。”   此人正是西河玉京现在的世子爷嵇梧,他掩唇轻咳了几声,“怎么回事?”   为首的婢女冲着人躬身一礼回话道:“许是刚刚公子与王爷在大厅内争执……”   嵇梧朝着大厅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看见远处木黎领着大夫走上前来,他快走了两步将人叫住,“木黎。”   木黎抱着剑冲着人拱手一拜,“见过世子爷。”   嵇梧朝着朱墙掩映的风雪院内看了一眼,“二……那位公子可伤的重?”   木黎:“夺剑之时许是伤了手。”   地上的血看那样子是撒了一路,嵇梧的眼睛从上面扫过,有些不放心,“我随你们一块进去。”   木黎略微沉吟了片刻,没有阻拦,“世子爷请。”   面前的这座风雪院被烧过一回,后来王府找人翻修了一番,里面的景与之前基本一致,只不过以前的老物件都没了,很多东西都是后来才添置进去的。   嵇梧刚将院门推开,一脚迈进去,不远处的屋门就传出一声被踹开的声音。   声音之大,几个人感觉这院子都仿佛被震得晃了晃。   嵇梧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记忆中,他这个弟弟做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平时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在对方的眼中也不过淡淡的一撇,而今怎么……   嵇梧抬手一指,“他怀里抱着的是谁?”   木黎垂眸冲着人回答出声,“南梁丞相。”   嵇梧:“谁?”   木黎:“沈执清。”   如果他记得不错,南梁丞相沈执清就是……   嵇梧眉头一皱,赶忙迈步进院。   *   嵇宴将门踹开,抱着沈执清进屋,就将人丢在了屋内的大床上。   沈执清撑着手臂起身,牵动着胸口的伤口让他的动作稍稍一顿,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面前就有一道阴影压了下来。   嵇宴攥住沈执清的手腕将人抵在床榻之上,那握着的力道太重,沈执清感觉自己手腕像是要断了,他拧紧眉宇单手扣住了嵇宴的手臂将人丢在了床榻上。   沈执清旋身而起,落在了床榻外的台阶上,“你冷静冷静,我一会再来……”   沈执清抽回目光迈步离开,耳畔却是突然风声而过,沈执清不得不侧身避让。衣袖翻飞似蝶,腰被一双手给扣住,沈执清眉眼眯起,伸手朝着人横批了过去。   嵇宴的手却是将人截断,“沈执清!”   沈执清:“松手。”   “不松。”   嵇宴握住沈执清的手腕将人拉到跟前,“我要一个解释。”   “正如你所见,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沈执清低咒了一声,将人一把推到了窗户旁的桌案上,桌子上原本放着的花瓶劈里啪啦的摔了一地。   沈执清朝着地上看了一眼,低咒了一声将人松开,嵇宴却是趁此时机揽着沈执清的腰将人抱坐到桌案上。   嵇宴双手撑在沈执清的身侧,将人禁锢在方寸间,语调之中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冷意,“沈执清,孤耗尽心思救了你,当不知你来这西河玉京竟是报着这样的心思。”   沈执清望着嵇宴凶红的眼睛,别开脸,“你不该救我。”   “你看着我。”嵇宴却是捏着沈执清的下巴将人拨了回来,“沈执清,你告诉孤,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窗外有风从外面吹动而进,沈执清长睫颤动,垂落下的目光望进了嵇宴的眸子,他刚要出声,嵇宴便扣着沈执清的腰,吻上了那唇。   这一刻,嵇宴不想听到那所谓的为什么了,不管沈执清怎么选,他都不会让人死,永远不会。   嵇宴的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粗暴,像是要将面前的人吃拆入骨,沈执清的身子被抵靠在身后半开的窗棂上,攥紧了按在桌子上的手指。   嵇梧:“二弟你在里面吗?我带了大夫……”   沈执清的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清明:“有人来了。”   嵇宴勾着沈执清的下颚,“专心点。”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嵇梧的声音再次响起,“二……”   ‘咣当’一声,瓷瓶就摔碎在嵇梧的脚边,要不是嵇梧脚抽的快,这瓶子就得摔倒他的身上,嵇梧被身后走来的木黎一把扶住,吐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子爷您没事吧。”   “咳咳……”嵇梧抬手挥了挥,“没事。”   木黎:“世子爷要不,我们还是在外面等会吧。”   嵇梧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不得不将脚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沈执清却不想跟人胡闹了,他将人推开,出声道:“嵇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   嵇宴伸手将人从桌子上打横抱起,往屋子里走,“你不必说了,孤不想听。”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紧绷的脸,到底还是开了口,“一年前,你尚未入府之时,我便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嵇宴收紧了攥住对方的手,话几乎是从口中逼出,“沈执清!”   “嵇宴。”沈执清扶在嵇宴的肩头,在对方的耳边低语出声,“南梁一步一步的落得如今这个地步,是我之过,我曾说你是这南梁的佞臣,可到头来,我却做了这个恶人。”   嵇宴将人重新丢在床榻上,俯身逼近,“沈执清,孤说过,你不是神,现如今所有的一切,本不应你来担!”   “是啊,不该担。”沈执清迎上了嵇宴的眉眼,“所以,嵇宴你告诉我,三年前,你为什么那么选?”   嵇宴拧紧了眉头松开了沈执清的手。   “嵇宴,你不让我死,那你当初又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沈执清一把将转过身的人给给拽到跟前,“那日流云台之中本不是必死之局,你我斗了那么多年,你大可挥开那长剑,像往常那样把我轰出你的流云台,可为什么大寒那日你却选了那样的结局?嵇宴,你告诉我,为什么?”   心中酸楚在那一刻蔓延,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问出声,“你是为了南梁?”   嵇宴:“不是。”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眉眼看了半晌,眼眶发了红,他仰头笑了一声,吐出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哑,“所以,你是因为我。”   “你算计孤。”   嵇宴这会儿再没回过味来,这摄政王就白当了这么几年。沈执清竟是以身入局,故意逼嵇幽出剑杀他,就为了逼他亲口承认?   沈执清揪着对方的衣领子将人拉近,“嵇宴,明明,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   “沈执清,那你呢?”嵇宴望进了沈执清的眉眼之中,“大寒那日,你又为何会闯宫,落下那一身病痛!”   两厢争执谁也没有让,就在整个屋内都陷入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时,沈执清沉着一双眉眼出了声,“既然如此,那不如眼见为实。” 第93章 真相   四周突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在耳边一点一点的聚拢,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摩肩接踵的嘈杂人声,小二的吆喝声,以及……   “公子?”   “公子?”   沈执清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客栈的走廊,热闹嘈杂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而此时他被人抵在身后的房间的墙壁上,一侧昏黄的灯拢在脸上,显得此处静谧而又暧/昧。   不知道是不是周遭的环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执清这一刻有那么一点的不真实,仿佛尚在梦中,梦里的一切都像是陇上了一层云雾让人看的不甚清楚。   好在客栈内的热闹人人实在是难以忽视,以至于沈执清不得不朝着一侧看了过去,这一眼就看见身侧站了一个穿着小二打扮的人。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不等沈执清开口,小二倒先是长舒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撞鬼了呢。”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来讲,小二的确是撞鬼了。   小二举着手中的灯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人,“公子不是……来抓奸的吗?”   沈执清被光亮晃得有些眼疼,他眯起了一双眼,脑子有一瞬间的不清楚。   抓什么?   小二没等沈执清回答就将手里的灯对着另外一个人照了照,“这……难不成就是那位负心汉?”   嵇宴:“……………………”   沈执清头疼。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该死的东西不把他们送到正地就算了,还楞是给他们来了一个书接上文,而上一次两个人回到现实之前,在这里纠缠了好一会。   沈执清的脸难得有些热,他轻咳了一声,好说歹说将小二给轰走了之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走廊依旧没什么光亮,嵇宴整个人站在阴影里像是拢了一身孤寂,沈执清皱紧了眉头走向了人,离的近了,他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笑意之中染着些许的揶揄,就像是做错了事情被抓包了似的。   沈执清:“你还笑?”   嵇宴:“这馊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沈执清:“那你就不会控制一下时间?”   嵇宴轻笑了一声,“这可不归我管。”   “要你何用?”沈执清现在脸色臭的要死,尤其是再加上现实当中气的,此时对待嵇宴压根没有什么好脸色。   “好了,开心点。”嵇宴走上前捏了捏沈执清有些不高兴的脸,“这东西看一送一,我们不亏。”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是不亏,但是这时间也忒早了点。”   如果他没记错的情况的情况下,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嵇君策第一次遇见雍玦的时候,离沈执清及第,离两个人反目至少隔了数年之久……   沈执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在燕国,嵇君策与雍玦的结局我们并没有看到。”嵇宴的声音一顿,他靠近一旁的屋子,朝着里面看了一眼,“或许,这一次,是过去的回溯,也是所有事情的因果终结。”   “一曲惊鸿舞是嵇君策与雍玦的第一次相遇……等等不对。”   沈执清拧紧了眉头再次开口,“嵇君策第一次遇见雍玦的时候应该是在小时候,在皇宫,而这里,应该是两人的重逢。”   可是……回忆起来,嵇君策为什么像是第一次见到雍玦一样?   嵇宴抽回手,“你可还记得现实里小二说过一句话。”   沈执清回忆了一番,“他说在那之后两个人发生过一次争吵。”   嵇宴:“想来,不会远了。”   *   嵇宴说的不错,那夜之后第二天,两个人就吵了一架。   客栈内的茶杯碎了一地,嵇君策赤脚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屋子里的人,“阿玦,这次你还要一走了之吗?”   屋内雍玦立在原地面上未有丝毫惧色,反倒是染了一层笑意,“没想到这么快,陛下就认出了我。”   “你我相处三年。”嵇君策的脚步停在雍玦的面前,“就算是当初年轻气盛,朕也从不会忘记你的这双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掠夺以及有野心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虽然带着一股子笑,但那笑却未到达眼底而是疏离而又冷漠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那个雪夜救了他。   那三年,嵇君策虽然知道雍玦的野心,但却还是选择信任,哪怕……对方只是把他当成一枚棋子。   “看来,狗还是认主的。”雍玦笑了一声转过身来勾住了嵇君策脖子上带着的项圈,将人拉近,“可一个养不熟的狗,主人要做的就是将狗一脚踹开。”   在雍玦的声音里,嵇君策被推的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后的放着花瓶的小桌上,赤着的脚被地上的瓷片划破,嵇君策微微蹙了眉宇,“阿玦,燕国灭国是大势所趋,朕可以补偿你……”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嵇君策的头偏到了一旁。   “补偿?”雍玦伸手捏住嵇君策的下颚,“好啊,你现在就宣布退位,把皇位让给我。”   嵇君策:“除了这个。”   雍玦嗤笑了一声,“嵇君策,你别忘了,当初帮你夺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到最后换来的却是燕国的灭亡之祸。   “阿玦这是你教朕的。”嵇君策直起腰,“想要什么,就夺到自己手里。”   雍玦:“混账东西。”   嵇君策:“你后悔了吗?”   雍玦收紧了捏着嵇君策的下颚,“你在挑衅我?”   嵇君策却是笑了一声:“我认真的。”   雍玦的目光落在嵇君策的身上,像是真的要判断一番嵇君策口中说的真心到底有几分。他盯着看了半晌,最后将人拉到跟前,“阿策,你刚说要补偿我。”   嵇君策:“是。”   雍玦:“什么补偿都可以?”   嵇君策:“除了皇位,什么都依你。”   雍玦伸手将嵇君策身上本就披的松松垮垮的衣襟扯掉,“那就让我好好陪陛下玩一玩……”   屋外沈执清啧了嘴,刚要凑到跟前再看,眼前却是被一双手给挡了个严实。   “嵇宴。”沈执清直起腰将嵇宴的手给扒开。   嵇宴手指勾住沈执清的腰带将人带到怀里,“别人的闺房之乐你也看?”   沈执清趴在嵇宴身上笑了一声,“怎么?摄政王吃醋了?”   嵇宴:“孤怕你长针眼。”   沈执清嗤了一声,“我这是害怕错过重要信息……”   “小骗子。“嵇宴捏着沈执清的下颚俯身在对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   沈执清勾起嵇宴的下颚回吻了一下,“摄政王这长相万里挑一,我才看不上别人。”   “是吗?”嵇宴回忆了一番,“孤怎么记得某人在许多年前说孤长得什么来着?你说……”   可闭嘴吧……   他可不想回忆他以前那些破糟心的事情。   沈执清一把捂住了嵇宴的嘴,拉着人侧身躲在了一旁。   就在两个人躲在一侧暗处时,那扇紧闭着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来,而走出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雍玦。   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嵇君策不行还是雍玦不行?   沈执清刚要伸手扒着那窗户再看一眼,嵇宴就已经抢先一步。   沈执清:“小气。”   嵇宴:“嵇君策还在屋里。”   沈执清刚想要再去看一眼,垂落在身侧的手就被嵇宴拽住了,他拉着沈执清的手就往下走,以至于沈执清一眼也没看见屋子里的情况。   按照店小二的描述,嵇君策没有出来过,所以雍玦就成了关键。   两个人一路跟随雍玦出去,就看见对方在出了酒楼之后就一路往燕宫的方向而去,而雍玦的目的地不是别处,竟然就是燕宫内那一处早就废弃的祈年台,而他们在祈年台看见了那一身白衣的方瑜雪。   燕国国师方瑜雪会一些旁门左道,依照上次在莲花巷那神出鬼没的劲,两个人都没敢跟太近,而是远远的看着。   沈执清站的有些无聊,伸手捅了捅身侧的嵇宴,“上次方瑜雪的话是什么意思?这雍玦当真就是燕国当年遗留下来的那位太子?”   嵇宴:“看样子是。”   “那我就不懂了。”沈执清抱着手臂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雍玦现在差不多已经半死不活,现如今这燕国就算是重立新皇燕国皇室也早已经不在,这皇帝谁当?”   嵇宴垂眸,“那说不定方瑜雪也想过把黄帝瘾呢?”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就他那样,当个妖道还差不多,当皇帝?怕不是要拉着一堆人跟着疯。”   嵇宴轻笑了一声,“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难道不是拉着人一起疯?”   沈执清:“有道理。”   因离的有些远,两个人瞧了半晌没瞧出个所以然,但看那样子应该是在叙旧,直到临走时,方瑜雪才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雍玦。   “什么鬼东西。”沈执清小声嘀咕了一声。   嵇宴:“极乐丹?”   沈执清掀了眼皮子看向嵇宴:“你知道?”   嵇宴嗯了一声,拉着人往外走,“传说这极乐丹服用者可纵想安乐。”   沈执清:“吃了能升仙不成?”   嵇宴:“对于服用者来说幻梦一场也不失为是一件快乐事。”   “你的意思是说,雍玦给嵇君策吃了这丹药,所以,嵇君策才会对雍玦死心塌地。”沈执清沉思了片刻,“这东西药效多久?”   嵇宴:“一世。”   沈执清:“可后来你我同在朝堂为官,南梁帝所作所为都并没有不妥,不像是吃了药的样子。”   废弃的燕宫之外,嵇宴的目光从策马离开的雍玦身上移开,“倘若有人把现实当梦呢?”   浮生过,大梦一场,诸事尽散,只剩欢愉。   沈执清以为南梁帝不理朝政醉心享乐是因南梁无战事之争,所以惫懒,而今想来,原因竟是如此。   “这极乐丹你……”沈执清的尚未说完,两个人一脚踏出眼前竟是转换了天地,眼前颓败的燕宫一点一点的碎裂,就连地面都晃动了起来。   嵇宴一把抓住沈执清的手,“抓紧我。”   沈执清向嵇宴身侧走了一步,待两个人稳住身形的那刻,周遭褪去的景色已经换了个模样,取而代之是繁花似锦的华贵宫室,倒是让人有些熟悉。   沈执清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这是……?”   “南梁皇宫的御书房。”嵇宴说。   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人来了。”沈执清一把抓住嵇宴两个人向后退到了暗处,刚藏住身形,南梁帝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在身后的大太监张全快走了两步冲着人拱手一拜,“陛下,摄政王求见。”   南梁帝稍稍顿住脚步,伸手揉了揉眉宇,“他怎么来了?”   张全赶忙道:“摄政王说他来送一个东西。”   “东西?”南梁帝不喜这位摄政王已久,此时停到张全的话,心中更是闹心,他不耐烦的冲着人挥了挥手,拂袖坐到了高坐上,“什么东西非要亲自来送?你去拿来让人回去吧。”   张全不敢抬眼,“陛下这恐怕不行……”   南梁帝:“为什么不行?”   张全硬着头皮开口,“摄政王说他要亲自将东西呈给陛下,否则今夜他就不走了。”   这个瘟神……   怕不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南梁帝揉了揉眉宇,冲着张全挥袖,“让他进来。”   张全出去没多久,一道身影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门外的阳光正盛,光色拢在对方黑色的衣袍上,金色的绣金纹饰随着走动而泛着盈盈光色,映衬着那张脸如霜雪,清冷矜贵。   躲在暗处的沈执清在看见那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的人时,脚步下意识的走上前一步。   这是三年前的嵇宴……   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被身后的人给握住,温凉而又干燥的触感让沈执清低头看了一眼。   “陛下。”随着书房的内的人开口,沈执清方才将眸子移开重新落在那人身上。   南梁帝拂袖靠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听说摄政王非要亲自送给朕一物,是什么东西?”   嵇宴的目光扫向屋内站着的其他人,“此物只能给陛下一人看。”   什么东西,如此神秘?   南梁帝知道自己拗不过眼前的人,抬袖将御书房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方才有些不悦的出声,“现在摄政王可能将东西呈上来了?”   嵇宴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走上前,放在了南梁帝的案头,“就是此物。”   “这是?”沈执清呼吸一窒,“极乐丹?”   那日在燕宫之中方瑜雪给雍玦的极乐丹为什么会在嵇宴的手里?   南梁帝的手伸出,“这是什么?”   立在高台之下的嵇宴将抽回的手背在身后,“这是极乐丹的解药。”   “极乐丹的解药?”南梁帝将这个名字放在口中咀嚼了一番,“摄政王这是何意?”   “陛下,黄粱一梦该醒了。”屋内的光色笼罩之下嵇宴的面色透着一股子沉冷,就连吐出的声音都像是春日的冷雨,声声惊心。   “什么黄粱一梦?”南梁帝皱紧了眉头,拍桌而起,“嵇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浮生过,大梦一场,诸事尽散,只剩欢愉。”嵇宴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就丝毫没有察觉吗?”   南梁帝撑着手臂站起身,“你是说,朕吃了这极乐丹?”   嵇宴:“正是。”   嵇宴:“君后雍玦有不轨之心,他于早年间逼陛下吃下此物,让陛下将自己沉溺在虚梦之中。陛下只要服下解药,一些封存的记忆陛下就会重新想起来。”   南梁帝摩挲着手里的瓷瓶低呵出声,“放肆!摄政王是在污蔑君后吗?”   嵇宴听着高台之上的低呵摩挲着手指,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药已送到,陛下吃与不吃与孤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若陛下死了,孤反倒是解脱了。”   南梁帝气的脸都绿了,他正准备再说什么那站在御书房内的人就已经拂袖离开了。   立在暗处的沈执清看着嵇宴离开的背影,抱着手臂品评了一番刚刚对方的行为,“啧,这么看来,你之前对我的态度竟然还算好。”   嵇宴伸手捏住沈执清的脸将人拨了过来,“说说看,孤什么时候对你不好?”   沈执清伸嘴就咬,“你现在就欺负我。”   嵇宴抽回手,气笑了。   沈执清懒得理他,探头朝着南梁帝看了过去,“欸,南梁帝多疑,你说这解药南梁帝吃了吗?”   嵇宴牵着人就走,“你猜。”   沈执清:“你看着我很傻?”   嵇宴笑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执清走到一侧的窗户跟前,将手探出去试了一下窗外的温度。   窗外的冷意让指尖发寒,沈执清抽回手,“如果我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应该是三年前,大寒之前,君后雍玦不知因何原因惹怒了南梁帝,被罚去了行宫宗庙内思过。”   沈执清偏头看嵇宴:“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吧。”   嵇宴:“是。”   那时候他尚不知中间有这么一出,他还纳闷为什么一惯受宠的君后会被罚,现如今想来,竟是一切自有因果。如果这个时候南梁帝已经醒了过来,那么大寒那日……   沈执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嵇宴的手臂,“所以那天……”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再次褪去,等到周遭的景象变化完,沈执清就发现他站在一条长街之上,身侧就是他的相府的府邸,而他就站在相府之外,头顶星月为幕,大雪纷扬而下。   沈执清将手从衣袖中伸出,从空中坠落而下的雪花便晃悠悠的落在他的掌心之中,“这是……大寒?” 第94章 大寒(高虐预警)   大寒那天是南梁的初雪,雪很大,不一会就将相府染成了素白之色。   沈执清靠在窗边,手里正漫不经心的叠着一张红纸,屋内的烛光映透在红纸上,能映出纸上的灿金点点。   那不是寻常的百姓用的纸,而是宫里的金箔纸。   红纸不大一会就在沈执清的手里被叠成了一个纸鹤的模样,他将那纸鹤捏在指尖,从怀里捏出了另外一只皱巴巴的纸鹤出来,随后将两个纸鹤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端看了一番。   单从外观去看,这两个纸鹤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他后来叠的那个还要更丑一点。   可这两只,一个是摄政王嵇宴叠的,另一个则是他叠的。   沈执清嗤了一声,伸手就要将嵇宴那只碍眼的玩意给撕了,结果刚要动手,沈执清的脑海之中却是浮现出今日在流云台的一幕。   大雪初下,流云台的雾凇之上已经挂了雪,沈执清拿着一本奏折像是往常那样闯了宫,“嵇宴在哪?”   全南梁,也就只有这位相爷敢这般直呼摄政王的名字。   扶风连拦都懒的拦了,抱着剑微微抬了下巴,“殿下在主殿。”   沈执清踏进主殿就看见他要找的人,就坐在主殿外的露台上。风雪卷着寒意吹动而起,那位摄政王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坐在桌子前折着什么东西。   这么冷的天,这人脑子是坏掉了吗?   沈执清走进之时,才看见了嵇宴桌子上摊放了一桌子的红纸,而地上是已经折了一地的红纸鹤。   沈执清弯腰将地上的纸鹤拿起,嗤笑出声,“摄政王今日好闲。”   随意靠在一旁的嵇宴在听见沈执清的声音后手中的动作稍稍一停,他没有回答沈执清的问题,而是掀了眼皮子问出声,“你怎么来了?”   沈执清将手中的奏折摔到嵇宴的跟前,“这是什么?”   嵇宴:“官员调动。”   沈执清又将另外一个奏折摔了过去,“那这个呢?”   “财政安排。”   “这个?”   “宫中事务。”   嵇宴依旧低头折着纸,但沈执清问什么答什么,丝毫未隐瞒。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为什么给我这些?”   嵇宴的腿微曲,轻笑了一声,“累了,不想争了。”   “累了?”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嵇宴,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没有。”嵇宴手里的动作一顿,就连吐出的声音都染了几分温沉,“这本是相爷该管的事,孤只不过做了个移交流程罢了。”   两个人明里暗里争斗了多年,一方突然撂挑子不干了,这就像是沈执清的一巴掌突然扇在了一块海绵上,不痛不痒,但这个行为却显得可笑至极。   伤害很小侮辱性极大。   尤其是这个解释更是难以让沈执清接受。   窗外的雪落纷纷,沈执清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握着的手,而手里的千纸鹤在掌心之中被攥的不成样子,“嵇宴,南梁的兴衰本相一个人负担不起,你既接了先帝的金匮遗诏,那你的破事自己管去,别来招惹我。”   沈执清撂下话转身就走,哪知坐在身后的人突然问了一句,“沈执清。”   第一次,沈执清听到嵇宴叫了他的名字。   那一声穿透风雪,很轻,却似是带着一股子沉重而又复杂的情绪砸进了沈执清的心里。   沈执清顿住了脚步,微微侧目,“做什么?”   嵇宴举起了手中的红纸,“你会折千纸鹤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执清本就生气的脸上表情更是难看,这话吐出像是带了一股子的戏耍。   沈执清觉得身后那人怕不是被冻傻了,才会如此无理取闹的问他这么一句。   沈执清不耐烦的回应出声,“不会。”   他刚要迈步离开,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很轻,像是流云,很快就在身后消散。   “孤会。”嵇宴坐在原地,抬起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雪色的身影之上,“曾经有一个人教孤,叠纸鹤可……”   沈执清压根不想听嵇宴的话,还未等身后的人将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雪依旧还在下,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嵇宴却分毫未觉,他望着沈执清的背影将未说的话说完,“那人说,折一个纸鹤便可送出一个祝福。”   嵇宴的视线抽出落在地上满地的鲜红的纸鹤上,“孤一日叠了一个,愿,你在这世间,一世无虞。”   *   沈执清将思绪抽出,他看着手中折法一模一样的纸鹤,若有所思。   刚刚在流云台,他骗了嵇宴。   这纸鹤他会叠,而折法是他的母亲教给他的,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嵇宴,你为什么会?   沈执清将那皱巴的纸鹤攥在了手中,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风带起屋外的雪飘了进来,将沈执清随手放在窗台上的纸鹤吹掉在了窗外,滚入了风雪里,那一抹红,像是这雪色之中的唯一艳色。   浮春姑姑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望向窗外有些愣神的沈执清,“相爷。”   沈执清将手里的纸鹤塞到腰间走上前去,“姑姑,深夜来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事。”浮春姑姑面色一变,将一封信递到了沈执清的手里,“这是君后派人递来的。”   沈执清拧眉,“君后?他不是在行宫吗?”   看着沈执清将手中的信展开,浮春站在一旁再次出声,“那人让奴婢告诉相爷,皇宫出事了,摄政王反了。”   沈执清将手里的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信中所言是君后让他即刻带兵前去皇宫支援。   浮春:“相爷?”   沈执清:“怎么会?”   浮春没有听清沈执清的呢喃:“相爷你说什么?”   沈执清的眉头皱的更紧。   明明白日嵇宴方才将手里的所有活都扔给了他,他分明是生出了隐退之心,怎么可能反?   就在沈执清心绪纷乱之际,守备军统领闯了进来,“相爷!不好了!皇宫突生大火,恐有大变!”   九卿之首的周景紧随其后而至,“相爷刚刚我收到消息,说是摄政王他反了……”   “不可能。”沈执清攥紧了手里的信封,“南梁摄政王权倾朝野,他若想反早就反了,为什么会等到今天?”   “是啊,我刚刚在路上还在纳闷呢……”沈执清在眼前踱步而出,周景赶忙叫住人,“相爷你去哪?”   沈执清:“流云台。”   他要亲自找他问问。   周景:“那我们呢?”   沈执清:“都给我等着!没有本相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相府之中突然一片混乱,有府卫跑了过来,“相爷不好了,好像是摄政王的人把咱们相府给包围了。”   嵇宴到底在搞什么?   沈执清拧紧了眉头,他回头朝着守备军统领看了一眼,“将军,可愿意助我?”   守备军统领单膝跪地冲着人拱手,“臣等愿听相爷差遣。”   沈执清转回身望向远处火光,“那就助本相出府。”   *   时隔几个时辰,沈执清再次踏入了流云台。   大雪下了一天,此时的流云台已经完全被大雪给覆盖,夜色之下,流云台的露台下水面之上像是升起了一层雾,九曲回廊旁的雾凇隐在其中,像是阴雨迷蒙的幻境,带着一股子不真实感。   沈执清伸手一把将主殿的殿门推开,殿内的烛光随着殿外的风晃动着,在周遭的墙壁上拢出光影来。嵇宴就站在殿内,正朝着面前的火盆里烧着什么,风将火盆里的火苗带起,飞窜起的火光映透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晦暗难明。   “你在烧什么?”   嵇宴的动作倏然一僵,手里的纸尽数跌落进火盆里,他在卷起的火舌猛地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沈执清:“我不该来吗?”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攥起,他的目光扫向殿外的某处,面上透着一股子的冷,“从这离开。”   沈执清却充耳不闻,他快步的走到火盆前,刚要用手去捏火盆里的东西就被嵇宴一把抓住手腕,“手不要了吗?”   被攥的地方很紧很紧,攥的沈执清很疼,他皱紧了眉头将手从嵇宴的手里抽回,旋身退了一步,“你告诉我,谋反不是真的。”   嵇宴盯着面前的人,淡淡的出声,“是与不是现在还重要吗?”   “重要,我想听你亲口说。”沈执清只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声音像是从口中逼出,“嵇宴,不是你对吗?”   “摄政王,想清楚了再说话。”一道传音突然在嵇宴的耳边响起,藏在暗处的人轻笑了一声,“此事仅是你一人因果,你既然以选择一人赴死,何必再牵连旁人。”   殿内很安静,嵇宴目光落在沈执清的脸上,像是想要看人良久,“是孤。”   沈执清笑了一声,“嵇宴,你……你是不是故意在跟本相说的气话。”   之前也是那样,两个人见面每次都是针锋相对不是互怼就是互看不顺眼,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胜一筹。   嵇宴拂袖转过身,“从孤这滚出去,孤还能留你一命。”   “你以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沈执清不退反进,“现如今南梁帝不理朝政且对你信任有佳,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一个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是嵇宴的野心,那这么多年,嵇宴却一次都没有有这个苗头,可不是野心……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将目光落在了嵇宴的背影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破空而来一把长箭擦过嵇宴的身侧直逼沈执清而去,沈执清面色一变不得不向后猛地退去。   立在原地的嵇宴猛地转过身从袖中伸出的手一把将那长箭握住,惯力让嵇宴的虎口被撑烈,鲜血顺着伤口滴落在地上,而长箭的箭尖堪堪停在了沈执清眉心寸许之地。   嵇宴深吸了一口气,“沈执清,孤说了,滚,否则孤就杀了你。”   他甩手将那长箭丢在地上,将染了血的手拢在了宽大的袖子里,转过身去。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背影,拔出了手里的剑,而剑尖则是指着对方,“嵇宴,若真的是你,我会杀了你。”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握着长剑的手微微发颤,就连那双眼都染了些许的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要反?”   嵇宴:“是。”   沈执清:“好。”   身后的风雪卷进殿内,吹动着沈执清身上的衣袍翻飞而起,“从我接手相位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会护佑这天下,食君之奉,忠君之事。”   “你一人野心,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剑尖抵在后背,嵇宴闭上眼睛,“孤在相爷的眼里本就是个佞臣,不是吗?”   沈执清的喉间滚动,半晌也没有说话。   嵇宴转过身,那剑便直指了胸口,他旁若未觉,而是将目光落在沈执清身上看了良久,久到仿佛跨越了时空,亘古而又遥远,“希望相爷永远也不要忘记自己说的事,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今日之事让他总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知道了……   嵇宴若是要反,为什么这偌大的流云台空无一人?为什么摄政王的主力军不是围困皇宫而是在他的相府……   沈执朝着四周望了一眼,猛地回头,“嵇宴,扶风呢,你……”   清冷的流云台,烛火长明。   长剑入胸,滚当的血溅在了脸上。   沈执清眼前被挡了一双手,他看不到他的脸更看不见嵇宴的表情,只觉得那双附在眼睛上的手越来越冷。他长睫颤动,声音于风雪之中问出声,“嵇宴。”   “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   烛光之下,那人玄色的衣衫上的纹饰如流光拂过眉眼,平日沈执清觉得华贵,此时他却觉得很是刺眼,心脏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让他的呼吸一窒,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嵇宴将拢在袖中的手轻轻的碰上沈执清的脸颊,将溅在他脸上的血抹去,“沈执清,别脏了手。”   沈执清眼眶有一瞬间的发红,他抬手将嵇宴的手挥开,低呵了一声,“为什么!”   两个人就算是在这打一架,他也未必能杀了他!可对方却是没有任何的反抗,甚至没有任何的辩解……   一个谋夺篡位之人,为什么最后会选择独自赴死?   嵇宴看着自己的手,咽下了口中腥甜,“沈执清,孤只问你……只问你一句话。”   “是不是从孤杀了林景殊的那一刻,你就想杀了孤?”   沈执清抿唇,“是。”   “景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你在滥杀无辜。”   嵇宴:“你就这么喜欢他?”   “是。”沈执清想到莲花巷的事情,垂下了一双眸子,“他一路相护,我与他已……私定终身。”   沈执清一句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嵇宴给一把攥住,沈执清抬眸,正对上嵇宴的眸子。   如狼扑食欲咬断他的脖子。   沈执清心头一跳,那股子没来由的不对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涌了上来,“嵇宴……你……嵇宴!!”   面前的人倒在了地上,沈执清面色一变,他刚想要上前,原本冷清的流云台瞬间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士兵举着火把闯入,混乱之中沈执清被赶来的雍玦给拉开。   周遭的声音很乱,沈执清像是有些听不到了,他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倒在地上的人,看了良久,直到……雍玦出了声。   “摄政王以权谋私,试图谋反,现褫夺其封号……”   “等等。”沈执清说。   雍玦的声音一顿,转过身看向沈执清,“相爷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这件事,臣觉得尚有……”   雍玦:“相爷斩杀叛党有功,还是好好回去休息吧。”   沈执清:“君后!”   雍玦将目光落在身后的禁卫军身上,“还不护人下去。”   有几个人上前来要将沈执清给带走,被沈执清给挥开,“本相自己会走。”   禁卫军统领冲着沈执清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执清迈步离开之时,身后传来宫中内侍的话。   “君后,这摄政王的尸体您看……”   “一个叛党的尸体你还想葬入皇陵不成?让人丢去乱葬岗,别丢了皇家的脸面。”   沈执清出了大殿,胸口有血气翻涌,他推开扶着他的人,立在殿外吐了一口血出来。   “相爷!”   沈执清捂住胸口,“我没事……”   几个士兵刚想走上前,沈执清却是冲着人挥了挥手,“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己回去。”   几个士兵却是面面相觑,“可是……”   一惯好脾气的沈执清第一次冲着人低呵出声,“我说了!别跟着本相!”   在沈执清的怒喝之中,几个人当真就没有再跟。   沈执清握着剑有些踉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头顶的雪还在下,长街之上纷乱,而他穿行再人群之中,却像是个行尸走肉。   等到浮春寻了人出来的时候下了一跳。   面前的人身上血迹斑斑,拖着长剑从雪中而来的身影像是个孤魂野鬼。   浮春:“相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执清一把抓住浮春的手臂,“姑姑,嵇宴死了。”   月光之下,浮春有些发愣的看着沈执清发红的眼眶,“相爷……您这是……哭了吗?”   沈执清伸手抚过脸颊,感受到手指之上沾染上水渍,就连自己都有些楞神。   明明嵇宴是叛党,人死,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这么难受……   浮春:“相爷,摄政王谋逆也是我等始料未及之事……”   “姑姑。”沈执清的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我觉得事情有蹊跷……”   浮春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相爷,您是说……”   沈执清强撑着仅剩的精神,握紧了浮春的胳膊,“姑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浮春:“相爷您说。”   沈执清:“姑姑,帮我……帮我去乱葬岗,把他的尸体给带出来……”   虽不求葬入皇陵,但只求魂有归处。   沈执清将嵇宴的尸骨葬于了京郊白塔寺的密林之中,那里虽不如皇陵之中的富贵,但好歹清净,沈执清手执了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站在墓碑旁,目光落在了面前无字的墓碑上,“嵇宴,当日你是有苦衷的,对吗?”   事情发生不到一月,新历八年冬,南梁帝病重,君后雍玦被人从行宫之中赢回了皇宫,自那日之后,雍玦改年号为崇德,临朝称制。   一年之后,沈执清于大寒前收到了一封陌生的来信,而信中所述内容,正是一年前之事,当晚,沈执清持剑闯了宫,剑指雍玦。 第95章 雪夜(高虐预警)   “沈执清,你疯了吗?!”   雍玦听到动静从凤栖宫内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了一地的人,以及不远处站着的那位白衣胜雪的人。   那人握着手中的那把剑踏着血水一步一步的走进,雨水打在那柄染血的剑身之上,血水顺着剑尖滑落在地上,像是一朵一朵开在地狱里的花。   沈执清走上前一步,雍玦定了定神,抬手指着他,“沈执清,你这是要造反……”   熟悉的词,时隔一年再听到时沈执清冷嗤了一声,“怎么?一年前把这个罪名扣在嵇宴的头上,现在是打算将这个罪名又扣在本相头上吗?”   雍玦面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你……你知道了什么?”   沈执清一个纵身上前,剑尖直指雍玦。   雍玦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惯懂得以大局为重的沈执清会闯宫,更没想到他闯宫就算了,竟然还想杀了他!   寒光从眼前而过,那剑带着杀意,让雍玦不得不向后猛地急退,不知道是因为太急还是别的什么,雍玦狼狈的跌倒在身后的高台之上,那染血的长剑就已经抵在了脖颈处。   身后大开的门外下着雪,阴云笼罩之下天色昏暗难明。有风卷起地上的雪吹动而起,像是一层一层的雪雾和着风被卷进了大殿内。   这样的景象竟是与一年前有些相似,同样是大寒,空气里同样透彻骨的冷。   沈执清的居高临下的将雍玦望着,那垂下来的一双眼睛拢在暗处,像是比殿外的风雪还冷。   雍玦咽了一口唾沫,眼睛扫向了面前的剑尖。   那剑尖之上尚未干涸的血顺着滴在了脖子里,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粘腻之感让雍玦皱紧了眉头。   沈执清用剑身挑起雍玦的下巴,问出声,“我问你,一年前,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雍玦笑出声来,“沈执清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嵇宴已经死了,是你亲自动的手。”   沈执清握着长剑的手收紧,脸上的线条因为紧绷而显得锋锐冷峻,“为什么?”   “他知道的太多了。”雍玦将手撑在台阶上,仰头看着人,“若他不死,死的就是本宫!”   沈执清伸手攥住了雍玦的衣服领子将人拉到跟前,一双眼睛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红,“他已经做好了归隐的准备,你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为什么?”雍玦笑了一声,“摄政王受金匮遗诏入京,朝中党羽众多,相爷在朝堂多年难道不知道一个道理吗?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也只有死人,那些人才会重新另择明主。”   雍玦:“沈执清,你现在可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最大权力。”   是啊,那个往日里惯喜欢与他争斗的人走了,现在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争得过他。   在与嵇宴针锋相对的那几年,沈执清一直想要的就是现如今这样的结局,可真当这个结局摆在面前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以及寒意。   就像是站在一个四面不靠的悬崖之上,只要再向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权力得到了又怎么样?”沈执清一拳打在了雍玦的脸上,“雍玦,你现在真的快乐了吗?”   “杀忠臣,夺皇位,肆意妄为,这一拳是我替嵇宴打的。”   沈执清向后退了一步,“将长剑抵在雍玦脖颈,“说,你到底把陛下藏哪了?”   雍玦:“他病了。”   沈执清只觉得雍玦口中的话可笑至极。   什么病不准探望,什么病要病一年?   沈执清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既然你不说,那本相就杀了你,再找!”   雍玦知道,沈执清说到做到。   他看着面前的剑尖,低呵出声,“沈执清,今天你杀了本宫,你也走不出去!”   沈执清像是丝毫没有听见,他将脚踩在一旁的台阶上,微微俯身,“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不过,本相觉得可以试试。说不定到时候,那群没用的东西会临阵倒戈……”   沈执清说着就将手里的长剑向前送了送。   雍玦闭上眼低呵出声,“国师救我!”   剑尖在雍玦的皮肤上蹭出血珠,电光火石之间沈执清的腰腹突然一痛,一把匕首就刺入了身体里。   身后杀意陡现,沈执清不得不抽剑冲着身后的人挥剑。   带着门外霜雪般的薄冷,沈执清转过身的时候只看见了雪色的衣袍从眼前拂过,不过眨眼间,那人便有换了位置将雍玦从身后的台阶上带离。   “你杀不了本宫!沈执清,你伤了本宫,本宫要折磨你到死!”   沈执清捂着伤口胸腹内一阵血气翻涌,吐了一口血出来,临昏过去之际,模糊的视线之中只瞧见雍玦身侧立着一人,一身白衣道袍,手中捻着一串白玉菩提串珠。   是谁……   *   冷,好冷……   大寒当晚,大雪纷飞,沈执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被绑在殿外的架起的木柱上,伤口混杂着冰晶,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被凝结。   沈执清咳嗽了一声,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从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那人着了一身绣着金纹的广袖黑袍,立在风雪里。   “嵇宴……”   他又梦见他了。   沈执清自嘲的笑了一声,笑声扯动着伤口让他咳出带着冰晶的血沫出来。   “他是谁啊。”   “南梁的丞相……”   “他怎么会在这?”   “你没听说吗?丞相夜闯凤栖宫欲刺杀君后,君后就罚了他在外……”   “这么冷的天……会冻死的吧。”   “君后来了,走走走。”   雍玦走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位一惯骄矜的丞相一身狼狈的样子,“相爷感觉如何?”   沈执清:“那日……救你的人是谁?”   能在他毫无察觉之下接近他并捅了他一刀的这世间少有,就连当初嵇宴都做不到这般的无声无息,雍玦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   “他啊,可是本宫的底牌。”雍玦拢着狐裘,摩挲着手指,“我们丞相大人到死竟然还惦记着这件事呢?不过本宫不会告诉你,你也永远别想知道了。”   沈执清拧紧了眉头。   “若不是他,本宫恐怕昨日就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雍玦笑了一声,从仆从的手里拿过来一根鞭子抵在了沈执清的下颚上,“真想让咱们那位摄政王看看你现在的可怜模样。”   “为了讨一个公道,沈执清你值得吗?”   沈执清:“雍玦你别高兴的太早……本相入宫之前已经将事情罗列整理……你今日动了我,明日你所有的罪名都将公之于众。”   雍玦:“沈执清,谋害忠良,你就不怕背一辈子的骂名吗?”   “骂名又如何?死之前能拉上你垫背也不错。”沈执清笑了一声,“更何况,谋害君主,篡权夺位,你怎么知道百姓到底是骂我还是骂你更多呢?”   鞭子落在身上,让沈执清的声音戛然而止。   雍玦将手中的鞭子丢给一旁的内侍,声音透着冷,“南梁丞相沈执清夜闯凤栖宫,谋夺君位,罚鞭刑三十,即可执行!”   “君后,刚刚接到宫人来传,太傅来了。”   雍玦微微侧目回头看了一眼,“走。”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寂静的宫室内,鞭子落下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清晰。   *   宫室一侧,站了两个人,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玄衣如墨。   沈执清站在那,拢在袖中的手指嵌入血肉之中尚未感觉到疼,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覆在眼上,他的手方才猛地松开。   嵇宴:“别看了。”   掌心的温热却是让沈执清的心底发酸,它脑海之中突然想到了大寒那日嵇宴身死之时覆在眼睛上的手冰凉如雪。沈执清哑了声音转过身,将嵇宴的手拿开,“嵇宴,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嵇宴握住了沈执清想要盖在他眼睛上的手,“可孤要看。”   沈执清伸手将人推到了宫墙之上,威胁出声,“你就这么想看本相狼狈的样子?”   嵇宴纵着人胡闹,他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睛拉过沈执清,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孤看是因为孤要记住那些人落在你身上的伤,每一处,每一寸,孤都会帮你讨回来。”   沈执清:“嵇宴。”   嵇宴:“怎么了?”   “我有点冷。”沈执清伸手搂上他的腰,将头埋在嵇宴的怀里,“你抱抱我好不好?”   *   等到两个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现实里,风雪院的床榻之上,衣衫交叠,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仿佛是有一团火瞬间烧起。   他们相识了快十年之久,可真正如现在这般纠缠却只有八年前的莲花巷以及八年后双喜楼的宴朝欢被君后雍玦送来为妾的时候。   明明相思,却不知。   整整十年。   沈执清染了潮意的指尖拂过嵇宴的眉眼,轻喘了一声,“继续?”   嵇宴的手臂撑在沈执清的身侧,一惯清冷的眸色之中染了一抹红,他俯下身,吻着沈执清微张的唇,哑声道:“沈执清,这一次,孤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等到两个人真正收拾利落,衣冠楚楚的站在门口的时候,天已擦黑了。   嵇梧咳嗽了一声,脸都气的有些发白,“你还知道出来?”   嵇宴似乎心情很好,他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门框上,“天冷,总是不能让大哥拖着病体等我们。”   嵇梧:“………………”   他们是等的不久还是怎么地?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他了???刚刚看什么去了??   沈执清从嵇宴的身后走了出来,冲着人打了个招呼,“大哥好。”   嵇梧:“??????”   这人叫他什么?   嵇宴的目光从嵇梧的身上移开,落在了沈执清身上,“你怎么出来了?”   沈执清:“我还没见过。”   嵇宴挑眉,“你特意为他出来?”   沈执清:“怎么?这醋你也吃?”   嵇宴懒得跟人计较,冷哼了一声,“我小气,人尽皆知。”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回走,被嵇宴抓住了手腕,滚烫的肌肤入手的那刻,嵇宴将人重新拉了回来,“怎么这么烫?”   他将手贴在沈执清的额头上,在感受到手背上的热意,皱紧了眉头,“还在烧着。”   “应是在幻境里又染了寒。”沈执清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将对方的手拉了下来,“我没事,还有人看着呢。”   嵇梧:“你们……”   饶是眼再瞎也能看出来他弟弟与这位相爷之间的不同寻常。   不是说死对头吗?   不是说当年是沈执清杀了嵇宴……   这怎么看都不像啊……   倒像是……   嵇梧还没出声人就被嵇宴给拽进了屋内,“大夫!”   大夫赶忙应了一声,提着药箱进了屋,嵇梧与木黎紧随其后。   屋内生了火,大夫将药箱放在一旁,垂眸之际就看见嵇宴手上的伤,“公子的手……”   靠坐在床榻上的沈执清撇了一眼,拧紧了眉头,“大夫你先……”   “先给他看。”嵇宴吐出的声音不容人拒绝。   “听说公子受了剑上,让我看看伤口。”大夫被吓得浑身一抖,起身上前,哪知手还没碰到沈执清的衣服就被嵇宴给拽到了一旁,“只诊脉。”   大夫:“……”   沈执清转头看向嵇宴,“你要不亲自来看。”   嵇宴挑眉,“也行。”   沈执清看着嵇宴还真的要上前,头疼,“滚一边去,老实待着。”   要知道上一个敢这么跟嵇宴说话的,已经身首异处了……   屋内嵇梧和木黎默默的向后退了一大步。   站在一侧的嵇宴笑了一声。   嵇梧和木黎一阵头皮发寒。   这大夫还在,他这个弟弟要是发疯不合适……   嵇梧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沈公子兴许只是……”   嵇梧的话都没说完,就看见嵇宴向后退了一步,懒洋洋的靠在了一旁的床柱子上一句话都没说。   嵇梧:“欸?”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之后看诊一切顺利,整个过程嵇宴一句话都没说,还真的就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呆着了。   “这位沈公子应是大病初愈,身体尚虚,风寒之症未退又受了皮肉伤,才会引起发热的症状出现。”大夫站起身,“没什么大碍,一会我开个方子,吃几天。”   沈执清:“多谢大夫。”   沈执清撇了嵇宴一眼,“还不过来。”   沈执清见嵇宴走上前,将人按在床边坐下,“大夫,你看看他的手。”   嵇宴这才让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包扎好,等全部都忙活完了,嵇梧长舒了一口气。   嵇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站起身从嵇梧身边走过,“你跟我出来。”   嵇梧回头看了一眼沈执清,跟着嵇宴出了屋子。   屋内沈执清看着依旧留在屋内的木黎问出声,“北穆王还没死心?派你来杀我?”   “若王爷下令木黎便不会在此等了。”木黎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到沈执清的手里,“这是下午的时候王爷让我交给相爷的。”   沈执清将信拿到手里,扫了一眼上面的火漆印,便知是他手下的人递来信,“替我谢过北穆王。”   木黎:“相爷的话木黎会带到,木黎告辞。”   “等等。”沈执清出声将人叫住,“有些事明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烦请提前告知北穆王。”   “记下了。”木黎冲着人微微颔首便转身退下了。   人一走,沈执清便将手里的信封拆了,他展开信看了一遍,不远处就传来脚步声。   “谁的信?”   沈执清将信递给嵇宴,“京都的。”   嵇宴挑眉,“这么看,是有人坐不住了?”   沈执清嗯了一声,面色稍沉,“嵇君策离宫了。”   嵇宴将手里的信纸叠了叠,伸到一旁的灯烛之上,他垂眸看着火缭绕而起,方才出声,“这个时候出宫,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件事。”   沈执清没说话,他盯着嵇宴折出来的纸,冷不丁的问出声,“你到底叠了多少纸鹤?”   嵇宴:“很多,记不清了。”   沈执清:“都在流云台?”   嵇宴抽回手转过身,“你要做什么?”   “折纸寄相思,这些都是罪证,当然是将它们都翻出来。”沈执清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连带着那只兔子一起。”   嵇宴:“………………”   沈执清抽回神就看见嵇宴走到了床边,垂着的眸子看不清表情,但手却探了过来去拽他的腰带,“你干嘛?”   嵇宴:“你说呢?”   沈执清攥住他的手,“我还病着呢!”   “我说的是上药。”嵇宴将手里拿着的药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凑到沈执清的跟前,“相爷想的是什么?”   沈执清:“没想什么。”   嵇宴弯唇在沈执清的唇角轻吻了一下,抬手将药瓶拿到手里,“上药。”   沈执清:“嵇宴,你是故意的吧。”   “到底谁是故意的?”嵇宴撇了一眼沈执清的伤。   沈执清扫过嵇宴手上的伤,“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徒手握剑,亏他想得出来。   沈执清伸手将嵇宴手里药瓶拿到手里,“就你这手,一边呆着去吧,我自己来。”   嵇宴没走而是坐在床边看着他。   沈执清:“刚刚你叫嵇梧出去解释清楚了吗?”   “清楚了。”嵇宴将一旁的纱布递到沈执清的手里,“让他去跟老爷子说吧。”   沈执清:“怎么?怕你爹打你一顿?”   嵇宴:“……”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明天这事我要去找北穆王,你去吗?”   嵇宴:“去。”   沈执清挑眉,“对了,周景你们把人塞哪了?”   嵇宴扶着人躺了下去,“好吃好喝招待着呢。”   沈执清哦了一声,“那明天去议事记得叫他,哦还有周景他……”   嵇宴:“你真的要在孤这提别的男人吗?”   “你这小气的毛病要改改了,回头回相府面对后院那群人不得被气死……”沈执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全部被嵇宴堵在吻里。   嵇宴:“回去就把你那后院给拆了,一个不留。”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这两天就结局啦 第96章 钓鱼(二合一)   “本相还以为北穆王会不见我。”沈执清迈步跨进议事厅之时,就看见北穆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而他身侧站着的就是现如今西河玉京的世子爷嵇梧。   与昨日见到时候的不同,今日嵇梧穿了一件蓝白绣着金纹的宽袍,金冠束发,显得十分正式。   北穆王嵇幽在听见沈执清的声音拂袖转过身来,视线里就看见大开的厅门外走进来四个人,为首的那人便是南梁丞相沈执清,身侧跟着的就是他那个十分不孝的儿子,后面就是九卿之首周景以及侍卫扶风。   嵇幽冷哼了一声,“相爷敢来,本王又有什么不敢见的?”   嵇幽的话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剑拔弩张,饶是站在一旁的嵇梧都感受到了他父亲十分不悦的态度。   昨夜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嵇梧走到一旁提醒出声,“父王……”   昨天的事周景已经有所耳闻,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还是他们相爷亲手宰了对方的儿子,来时的路上,周景已经幻想了无数次开场,还想着到时候实在不行自己当个和事佬,可真正到了跟前,这气氛压抑的,让他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周景抬头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他听说两人昨天见面,相爷都挂彩了……   就在周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也劝一劝,哪知却是听见沈执清轻笑了一声。   “说的也是。”沈执清拢着手里的暖炉走上前,“不过,这一家人呐还是和和气气的比较好。”   一家人?!   周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还是沈执清说岔了,他悄悄觑了北穆王一眼,就看见对方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完了完了。   这祖宗这张嘴怎么就不知道收着点……这不是挑衅吗?   立在不远处的嵇幽果然甩袖怒斥出声,“本王这里可容不下相爷这尊大佛。”   “那就辟出地方容,我看这王府就挺大的,实在不行就拆了。”嵇宴挑了离的最近的椅子漫不经心的坐下,“要是实在不行啊,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赖在相爷的相府了。”   周景:“??????”   相爷的那张嘴气死人就算了,北穆王急眼了,也会碍于身份不会怎么样,这宴朝欢怎么敢?   嵇幽差点一口老血吐嵇宴一脸:“……………………”   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赶着给人做上门女婿的!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儿子竟然这么会找理由的!   嵇梧伸手一把将气的有些头晕的嵇幽扶住,“二弟,你就少说两句吧。”   嵇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挑眉,“实话实说罢了。”   沈执清就近坐到了嵇宴的身边,“本相也没意见,就是不知道北穆王……”   “本王还要脸!”嵇幽低呵了一声。   以前不知道便罢了,现在知道了真相,堂堂西河玉京的公子,再入赘相府说出去像什么话!那就是再打他们西河玉京再打他的脸!   嵇幽有些头疼的朝着沈执清看了一眼。   大约是皇室一族子嗣单薄,西河玉京之中也不过只有两个公子。他的大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为人谦和,二儿子沉默寡言整个人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那时候就一直想要一个像沈执清那般过的潇洒肆意的儿子,谁知道后来造化弄人。   不过值得让人庆幸的是,他的那个儿子跟着沈执清总算是活出了个人样。   罢了,爱怎么怎么样吧。   嵇幽将手背在身后,面上不情不愿的轻咳了一声,“之前的事情本王昨夜已经听梧儿说了,以后……以后相爷就把这里当家吧。”   嵇梧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王爷。”沈执清微微颔首,“回头执清会将此事告知家中父母,定带厚礼前来……”   “免了。”嵇幽转身坐到了高坐之上,冷哼了一声,“本王可不想见你那个榆木脑袋的爹。”   议事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只剩下站在原地的周景有些愣神,“所以……宴公子真的是……”   摄政王……   想到之前他对人吆五喝六还……   周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执清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淡淡的出声,“周大人可以当什么都没听到。”   不知道个屁!   周景快步走到沈执清身边坐下,扒着一旁的桌子凑到沈执清身前,小声低语,“相爷早就知道了?!”   “也没算很早。”沈执清撇了周景一眼,“周大人有别的打算吗?”   周景:“不不不不……我哪敢。”   沈执清:“既然如此,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之后周大人若是后悔了……”   周景:“不会后悔不会后悔。”   周景:“当初若不是相爷保我,恐怕周景早已经不是现如今这个地位了,所以相爷您要做什么,臣一定第一时间支持。”   沈执清朝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眼睛看向北穆王,“既然如此,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那就开始吧。”   *   嵇梧:“所以依照相爷的意思,当初在凤栖宫之中见到的那人是燕国国师方瑜雪?”   沈执清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菩提手串递给了立在一旁的扶风,“那个人带着这串白玉菩提,后来我与嵇宴在行宫之中找到了这东西,应是方瑜雪留给雍玦之物。”   白玉菩提串珠被扶风向上递给了北穆王,北穆王拿着仔细端详了一番,“却是燕国之物无疑。”   沈执清想到北穆王与燕国之间的渊源,既然他这么说了,看来他们之前猜测的不假。   北穆王捏着手里的白玉菩提串珠问出声,“丞相的意思是,燕国要反。”   沈执清:“方瑜雪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这个棋已经早在数十年前就布下了,而这局棋最终的目的一定会与燕国有关,亦或者与他本人有关。”   沈执清将与嵇宴在梦境里看到的事情冲着众人讲了一遍,议事大厅之内瞬间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北穆王消化了半晌,冲着人出声道:“所以,燕国国师方瑜雪在借刀杀人。”   沈执清:“可以这么说。”   “孤倒是想到一个事情。”嵇宴支着头双目微垂,“若当年他救了雍玦,那当日行宫之中方瑜雪为何并未出现?另外,若按照推论雍玦便是燕国留下的遗孤,现如今雍玦与死无异,他到底再图什么?”   坐在一旁的周景突然出声,“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沈执清:“说。”   周景:“会不会跟你们梦境有关?”   “梦境?”沈执清稍微一想便知道周景要说什么了。   方瑜雪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从宴霖再到雍玦与嵇君策,在到他们,每个人像是棋子,但这其中却串着一条线,而这个条线的因便是二十年前燕国被灭的那天,难道……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燕国的遗孤不是雍玦是方瑜雪!”   坐在对面的嵇梧有些不解,“可据我所知,燕国国师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存在,而那个时候,燕国太子不过几岁年纪。”   嵇宴:“敢问,我们有谁亲眼见过那燕国的国师?”   坐在上首的嵇幽思索了片刻,“国师方瑜雪是燕国灭国前的三年前出现在燕国的,见过他的人只有燕国的皇室,可皇室现如今早被屠戮,的确无人知他长成什么样。”   嵇梧转过身,“父王你之前去燕宫也没有见过?”   “没有。”嵇幽声音一顿再次道:“听闻国师住在坤霞宫极少出来,本王也没见过。”   “那就是了。”   沈执清面上思索了片刻,“所以我们看见他的时候年纪会与我们一般大,所以方瑜雪才会布这样的局。”   嵇宴抬眸,“还有一个疑点。”   沈执清:“什么疑点?”   嵇宴:“雍玦与嵇君策的事情。”   整个梦境里,最先开始之地是燕国灭国当日,再之后的一个时间点便是雍玦在南梁皇宫遇见了备受欺凌的嵇君策,并引诱了对方坏事做尽。   若方瑜雪真的是燕太子,那么宴霖之后的事情应该都是方瑜雪安排的,那么雍玦又到底是谁教的?   沈执清深思了片刻,冷哼了一声,“既然我们想不出倒是不如问问明白人。”   嵇宴:“你是说?”   沈执清:“不错,他肯定都知道。”   周景凑了过来,“相爷你和宴……殿下又在打什么哑谜?”   沈执清笑了一声,将昨夜收到的信拿了出来,“本相接到京都密报,南梁帝嵇君策已离京,如果本相猜的不错的情况下,嵇君策应该来了西河玉京。”   周景面色当即一变,“西河玉京?难道陛下是不放心我们……”   沈执清嗤笑了一声,“他是来杀人的。”   周景吓得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杀……杀谁?”   沈执清将目光落在了嵇宴身上,“杀他。”   “啊?”周景瞪大眼睛,“为什么?”   嵇梧亦是皱紧了眉头站起身,“难不成陛下已经知道二弟就是摄政王的事情了?”   “嵇君策可是来报仇的。”沈执清将手拖着下巴偏头看向坐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的嵇宴,“谁让咱们摄政王将人折磨成了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不是啊,摄政王殿下。”   嵇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只有你跟雍玦独处过。”沈执清靠了回去,“若你是宴朝欢本相或许不会绝得是你做的,可你是摄政王,那个有仇必报的摄政王。”   嵇宴:“不过是小惩大戒罢了。”   沈执清:“继续编。”   嵇宴笑了,“阿清果然了解孤。”   沈执清:“过奖过奖。”   周景:“…………”   这两个大佬能不能顾及点旁人?   坐在上首的嵇幽伸手撑额有点看不下去了。   倒是一旁的嵇梧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所以……二弟你做了什么?”   嵇宴抬眸,眸色之中是霜雪一般的薄冷,眼底带着一股子讥诮,“十枚透骨钉,碎骨,不死。”   嵇梧:“…………”   周景搓了搓自己胳膊,感觉自己的脖子一阵发冷。   他突然觉得自己选择了沈执清是个明智的选择,恐怕这世间也只有他家相爷能镇得住这人了。   沈执清哀叹了一声,“哎,又得本相给你收拾烂摊子。”   “烂摊子?孤倒是看相爷挺兴奋的。”嵇宴懒洋洋的支着脑袋笑了一声,“况且嵇君策手里的死亡名单里,相爷可排第一个。”   沈执清挑眉,“死亡名单?什么东西?”   嵇宴伸手,站在一旁的扶风将一个册子递到了他手里。   嵇宴握着将册子将它推到了沈执清的跟前,“看看吧。”   沈执清将册子翻开,入眼所见便是鲜红色的叉,而册子最首的地方,便是他和嵇宴的名字。   这册子格外的瘆人,就像是恶鬼从地底爬出来索命,沈执清皱紧了眉头从上面的名字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面。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管培?管培出使西河玉京是嵇君策弄死的?我以为……”   他抬眼朝着嵇幽看了一眼,沉着一张脸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好一招栽赃嫁祸,管培死了,本相才能顺理成章的出使西河玉京,所以西河玉京一行从头到尾都是陷阱,目的就是为了引本相前来,好借着北穆王之手将本相杀了,好算计。”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前前后后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嵇梧有些担忧的问出声,“相爷可有对策?”   嵇宴:“你早就想好主意了吧。”   “的确有个好主意。”沈执清仰头看向高座上的嵇幽,“不过需要北穆王陪本相演场戏。”   *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来咱们西河玉京出使的丞相大人今早惹怒了王爷被关在风雪院中了。”   “丞相是京都派来说和的,王爷这么做就不怕京都怪罪下来吗?”   “怪罪什么?你忘了当年可就是这位爷杀了摄政王,王爷痛失爱子,没将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他了。”   “难怪王爷会将人关在这风雪院,怕不是赎罪吧。”   众人口中那个赎罪的人,此时汗湿的手臂正撑在床榻之上,额头上渗出的水珠滴落,滚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沈执清弓着腰声音闷在嵇宴的吻里。   嵇宴那双本是清冷平静眼睛里浮动出深色,他扣着沈执清的腰身,倏然翻身压了过去,一个吻变得十分的温柔缱绻。   沈执清不得不迎合着人没好气的出声,“你想让外面的人都听见吗?”   嵇宴笑了一声,“那群人又不是不知道相爷带了家眷。”   沈执清攥紧了嵇宴的手臂:“家眷又没跟我关在一起……”   嵇宴垂眸吻了吻沈执清的唇角,“那我快点?”   沈执清:“别……”   嵇宴浅笑着安抚出声,“都是自己人,我的相爷安心吧。”   两个人又纠缠了许久,沈执清懒洋洋的靠在嵇宴的怀里,手指从他的下颌线抚过,“听说之前京都城里,有不少大家族的人往你的流云台送过美人,一个都没看上?”   沈执清就见嵇宴还真的就认真的想了想。   嵇宴:“好像是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的。”   沈执清捏住了嵇宴的下巴,“那你说,是本相好看还是他们好看?”   嵇宴低头吻了吻沈执清的唇,“我的相爷,是这世间独有。”   沈执清:“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说话?”   嵇宴:“巧了,欢喜楼耳濡目染,刚好学到的。”   沈执清:“你还学了什么?”   嵇宴捉住了沈执清作乱的手,眸色暗了暗,“还有很多,相爷要试试吗?”   *   消息没放出两天,沈执清从京都带来的仪仗队便闯了风雪院。   领头的人推开门找到了沈执清,“相爷,可以离开这了。”   窗外的夜很静,沈执清打了个哈欠,伸手从一旁拿起外袍穿上,“王府戒备森严,你们怎么进来的?”   那人解释出声,“我们安排了人,做了调虎离山之计。”   沈执清挑眉,望着人时的表情带着一抹赞许,“不错,挺聪明。”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人身边看了一眼,“走吧,离开这。”   “相爷不带夫人一起离开吗?”   冷不丁的一句问话,让沈执清的脚步一顿,他低头摩挲着手指轻笑了一声,“一个妾而已,以下犯上,胆大妄为,等本相出去之后再来寻他吧。”   沈执清迈步走出屋子,面前是赶来迎接的仪仗,夜色之下身后却是突然寒光一至。   沈执清侧身躲开,脚步停驻的同时便是看见刚刚进屋的那个人握着长剑一步一步的走出,那从面具后面透出来的眼睛有着久居上位者的薄凉。   沈执清拧紧了眉头看了看一侧,“你不是来救本相的?”   男人笑了一声,“我是来杀你的。”   沈执清向后退了一步,抚着胸口虚弱的咳嗽了一声,“你就不怕被王府的人发现吗?”   “刚刚来时给王府的人找了一些麻烦。”男人仰头望着王府外的火光,“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又怎么会回来?相爷,你不如还是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等来人救你。”   男人站在台阶上,冲着立在门口的士兵下了令,“给我杀了他。”   士兵冲着沈执清涌上来之时,沈执清叹了一口气。   若是之前他伤未好之时,他那身体恐怕的确干不过这群人,可是现在……   沈执清扫了男人一眼,唇畔勾起了一抹笑。   月下,风带着凉意,沈执清抬脚将迎面而来的士兵一脚踹倒在地,力道之大,将身后扑上前来的士兵给接连撞到了好几个。   男人握着长剑的手一紧,那拢在面具之后的一双眼睛眯起,“沈执清,你恢复武功了?”   沈执清一身白衣随风而动,落地时,眸子里染了一层讥诮,“不好意思,让陛下失望了。”   嵇君策面色一变,“你……”   “陛下想杀臣就直说,臣一定奉陪。”沈执清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寒光从剑身伤拂过,映着那眉眼透着浓郁的冷意。   嵇君策未惧,他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掉,将手附在身后,“朕听闻丞相剑意超群,就是不知今日可能走出这个院子。”   嵇君策手指微动,那些士兵再次冲着沈执清扑了过去。   沈执清将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剑尖刺出之时直逼要害,剑不落空,不大一会,面前就倒了几个尸体。不知道是沈执清动作太快,还是那剑势逼人,士兵未敢轻举妄动,向后退了几步。   沈执清从尸体上跨过,目光在面前这群士兵身上扫过,低呵出声,“本相没心思杀你们,识相的让开,本相可饶你们不死。”   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退去。   嵇君策冷笑了一声,“沈执清,这是朕的南梁,这是朕的兵,你吩咐他们让开,是好让你弑君吗?”   “陛下这话说的真好听。”隔着人,沈执清看向不远处的帝王,“这些人也是陛下的兵,为陛下开疆拓土,陛下就是这么让人赴死的吗?你心里可曾有半点为民着想?”   许多年前,他考取功名,将那个坐在高坐之上的君主视为明君,他奉他为主,示他为信仰,救他,护他,可到头来,嵇君策想要的却是毁了整个南梁。   沈执清自嘲的笑了一声,“我不该救你。”   嵇君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似的,笑出声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他们该做的事情,反倒是你沈执清,意图弑君,罪该万死。”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一步一步的逼近,“到底是我罪该万死,还是陛下勾结他国,意图颠覆我南梁罪该万死?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从京都赶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给雍玦报仇,怕北穆王不会杀了我吗?”   “沈执清!你什么时候竟然知道了这么多?看来的确是留你不得了。”嵇君策低呵了一声,将剑举起,“给朕杀了他。”   君王的命令之下,士兵再次握着手中的剑冲着沈执清而来,沈执清将剑气凝在剑身之上,握着手中的剑挥剑而出。   一瞬间剑气激荡,将面前的士兵掀倒在地。   “一群没用的废物!”嵇君策脸色铁青,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将目光落在了的沈执清身上。   这位丞相这些年在朝中力量颇深,他本想留他一命,在朝堂之上堵住那群老臣的嘴,可现如今看来,是必杀的了。   就在嵇君策正要提剑冲着沈执清而去的时候,一把黑玉骨扇突然将他的长剑阻断,“嵇君策,你的对手是孤。” 第97章 结局(上)   黑玉骨扇出现的那一刻,嵇君策的脸色一变。   这世上,能用此物的人,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摄政王。   嵇君策握着长剑向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面前缓缓落下的人影上。   夜色之下,来人一身玄金色宽袍,拢在暗处的面容锋锐,露在光色外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亦如记忆当中的那般清贵疏冷。   这是,摄政王。   “嵇宴,你当真没死。”   嵇宴把玩着手中的黑玉骨扇,掀了掀眼皮子,“陛下未死,孤岂敢先死。”   明明是十分恭敬的一句话换到嵇宴的口中却是带着一股子讥诮之色,直到这个时候嵇君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而面前的这两个人怕不是早有准备。   但现如今这个情形,在想退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了,好在他早有准备。   嵇君策冲着两个人扫了一眼,手指微微动了动,“来人,给朕杀了他!”   随着嵇君策的声音落,四周隐藏着的死士应声而落冲着嵇宴就冲了过去。寒光划过眉眼,映着嵇宴的眉眼更添了几分疏冷,他嗤了一声,握着手中的黑玉骨扇迎了上去。   另一侧,沈执清握剑抽身之时朝着嵇宴看了一眼。   看来,这一次他和嵇宴猜的不错,嵇君策果然是带了他身边豢养的死士而来,这些死士全部直属于君王,是每一代君主都会训练的,用来保君主的性命。   这些死士他们不知疼痛,只知杀戮,他们会为帝王战到死。   若是换成别人这些死士可能会比较棘手,但是可惜了,这些死士碰到的是嵇宴,比狠,还没人比得过嵇宴。真把人逼急了,还不知道是谁更倒霉一点。   沈执清啧了啧嘴,抬脚将袭来的士兵给踹倒在地,他剑尖直指那士兵的脖颈再次低呵出声,“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本相可以饶你们不死!”   面前的士兵看了看四周面上虽是有迟疑,但手中的剑却丝毫未停。   身侧倒地的士兵奋起,直冲着沈执清而去,沈执清挥剑而起,“冥顽不灵!”   另一侧,嵇宴手中的黑玉骨扇都未打开,扇柄在手中旋转了片刻就被那双修长的指尖横握,与人错身而过,一道血痕便出现在了死士的脖颈之上。   血尚未流出,人便是倒地气脉断绝,整个过程下来,不过刹那。   嵇宴直起腰,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子,“一起上吧。”   嵇君策眉眼一眯,抬手对着人命令出声,“去。”   他倒要看看嵇宴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在死士扑上前来的同时,嵇宴嗤笑了一声,纵身而起,黑玉骨扇打开,骨扇之上金枝艳丽,映着那清贵的容颜多了几分的邪肆,扇子挥出,扑上前来的死士脖子之上皆显出了一条血线,嵇宴飞身跳出了包围的圈子,脚尖落地之时,身后的死士纷纷倒地。   再看过去的时候,所有的死士已经全部死掉了。   嵇宴抬眸,“还有什么招数?”   这些死士全是皇室费尽心思豢养出来的,耗费了多少心思,竟然……一招,就被人全部杀死了。   嵇君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握紧了手里的剑,笑出声来,“都说摄政王一把黑玉骨扇武功冠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冠绝榜排名第一的公子,陛下以为是摆设吗?”   带着轻笑的嗓音在一旁响起的同时,嵇宴便偏头看了过去。   嵇君策亦看了过去,只见沈执清已将人解决,正拎着手里染血的长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随着他走近,剑身之上的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   平时白衣胜雪的丞相此时浑身上下染了一层杀伐之气,像是从战场之上刚下来的杀神,连往日里温和的眼底都染了一层猩红。   嵇君策的脸色难看至极,倒是嵇宴在见到沈执清之后,那疏冷之气消散,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将那溅在沈执清面上的血迹抹去,“都弄脏了。”   沈执清:“还不是为了看你,愣了一会神。”   嵇宴轻笑了一声。   嵇君策:“……………………”   这两个人就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吗?   嵇君策低呵了一声,“嵇宴,沈执清,是朕低估了你们,不过没关系,就算这些人杀不了你们,你们今晚也走不出去。”   沈执清挑眉,“看来陛下还准备了后招?”   嵇君策将长剑插在地上,他握住剑柄摩挲着,叹了一口气,“西河玉京意图谋反,朕亲帅大军挥兵北上,南梁丞相勾结叛党死于乱军之下,你们觉得朕给你们安排的这个结局如何?”   沈执清鼓了鼓掌,“陛下既报了私仇,全了帝王颜面,还拿下了整个西河玉京,一石三鸟,真是完美。”   嵇君策:“…………”   这话怎么觉得像是在骂他呢?   沈执清收了手,懒洋洋的站在原地,“可惜了,你这么一个计划,最终却都要毁于一旦。”   嵇君策:“沈执清!你别高兴的太早。”   嵇君策低呵声响起的那一刻,王府之外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透了半边天。嵇君策笑了一声,“看来,已经开始了。”   不多时,沈执清就听见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穿着甲胄的士兵在夜色之下急行,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与此同时士兵手里握着的火把将整个王府映照的灯火通明。   离的近了,沈执清就认出领头的是南梁的龙虎卫大将军杜青,杜青于院外冲着院内站在台阶之上的嵇君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声音洪亮让沈执清站在原地掏了掏耳朵。   嵇君策在看见杜青的时候,原本尚还有些心思不宁的心绪慢慢回落了下去,他将手背在身后,微微抬了抬下巴。“起来吧。”   他垂眸将视线落在沈执清与嵇宴身上,眸色里是上位者惯有的疏冷与淡漠,“两位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朕尚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沈执清面色未露丝毫惧色,甚至唇上的讥诮之色都尚未褪去,他懒懒的掀了掀眼皮子,打了个哈欠,“底牌露完了?”   嵇君策:“?”   沈执清偏头看向嵇宴,“赶紧结束,我困了。”   嵇宴屈指抹去了从沈执清眼角因打哈欠而晕染出的湿意,“乖,大戏才开场,看完再去睡。”   嵇君策:“………………”   这两个人是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   嵇君策拂袖低呵出声,“杜青,还不把他们都给朕杀了……”   “臣遵命!”   他们从京都皇城内带来的都是王军翘楚,沈执清与那人武功再高,也挡不过大军!   杜青盯着院中的两个人,手臂高举,“准备弓箭。”   身后士兵纷纷将准备好的剑驽拿出,长箭搭起,而箭尖对准的便是院中的两个人。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拉开,倒是院中的两个人一动未动丝毫未有惧色。   嵇君策:“沈执清,嵇宴,看来今天你们注定无法走出这里了。”   嵇君策:“杜青!”   杜青抬起手,“准备……”   突然,王府内想起了更多的脚步声,这一次更多更密集,四面八方像是将人群包围,杜青从军多年,单是听声音就知道是穿着甲胄的士兵一点一点的逼近,就像是……   杜青的脸色瞬间一变,他刚转过身,身后有小兵跑上前来,夜色之下,只见那小兵面上染着血,“将军不好了,我们在城门内并未找到玉京的军队,还……还遭遇到了伏击。”   杜青一把抓住了小兵的手臂,“北穆王呢?”   小兵低下头,“北穆王也没有找到……”   西河玉京有兵二十万,真要硬碰硬他们根本打不过。他们此次秘密出京,为的就是打西河玉京一个措手不及,可谁知措手不及是打了,可这人愣是没见到。   耳边的声音未绝,杜青冲着全军低呵了一声,“全军立刻戒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嵇君策的脸色一变。   今日之事,他筹备许久,本想借着西河玉京之手将沈执清杀了,没想到北穆王竟是没有下得去手。他本不知道原因,但是在看见嵇宴之后,他恍然明白过来。   而北穆王……   嵇君策握着长剑迈步走下台阶,“中计了,杜青退!”   杜青刚要动作,就只见穿着玄色盔甲的玉京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而他们在城中搜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的北穆王正握着长剑走上前来,“呦,挺热闹。”   他再朝着院中的嵇君策看了一眼,笑道:“陛下怎么到了我西河玉京也不知道通传本王一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西河玉京谋反。”   离得最近的杜青被北穆王的这一番话给说的一愣,他举起长剑指着嵇幽低呵出声,“北穆王威逼京都还说没有谋反?”   北穆王将金色的王剑杵在地上,十分不理解的问出声,“本王何时威逼京都?本王不过是为自己儿子讨个公道有错吗?”   杜青:“?”   这玩意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是个活的!   北穆王望着在场的人冷哼了一声,最后将目光落在院中嵇君策的身上,“倒是陛下深夜来访,不仅闯了本王的王府还在这里兴师动众,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吗?还是说,陛下是来兴师问罪?”   嵇君策:“王叔,你是在……”   嵇君策的话还没说完,那立在原地的北穆王便痛心疾首的打断出声,“哎,陛下如此待本王,本王为了守护这西河玉京的百姓,也只能与陛下针锋相对了。”   嵇君策:“?”   好的坏的全让北穆王一个人说了,这到最后里外不是人的看着倒像是他自己。   嵇君策眯起了一双眼睛,他刚想上前,沈执清便横剑挡住了嵇君策的路,“别动。”   与此同时北穆王低呵出声,“众将士听令,将这里的人给本王都围了!”   随着北穆王的一声令下,玉京的士兵很快就将周围的人给包围,院子里,嵇君策的脸色已经出奇的难看,沈执清观察着对方笑了一声,“看来陛下是没有底牌了。”   嵇君策看了一眼眼前的剑,伸手将剑给打开,“沈执清,你要杀朕?!”   在杜青欲突破支援之前,沈执清便握剑直冲嵇君策而去,“陛下现在束手就擒也行。”   刚刚的话又丢给还了他,此时嵇君策的脸色变幻已经很精彩了,“沈执清!朕今日就杀了你!”   沈执清:“那便试试看吧。”   嵇君策不得不迎上沈执清的攻势。   这位南梁的相爷看着整个人如沐春风,慵懒随意,可实际上剑在沈执清的手里却像是一把杀人的利器,举起落下招招直逼要害,嵇君策的武功虽然不算差,但这些年的囚/禁亏空,根本就不是沈执清的对手。   几招之后,沈执清就将人踹倒在屋内的地上,用长剑的剑尖指着嵇君策的脖子,“嵇君策,你输了。”   寒光从嵇君策眉眼划过的那一刻,院外杜青等人皆被北穆王给制服,成王败寇,嵇君策输的彻底。   嵇君策手臂撑在地上,唇上浮现的一抹自嘲的讥诮,随后哈哈大笑出声,“你们有本事杀了朕,弑君之罪,必受永世唾骂,你们才是谋逆篡位的小人?”   “小人?”沈执清将长剑向前松了松,“与陛下勾结他国,意图颠覆整个南梁比起来,本相可是差远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百姓是会骂本相还是会骂陛下您呢?”   嵇君策皱紧了眉头,“沈执清!你再胡说八道什么!”   “当年燕国覆灭,而雍玦则是燕国培养出来的细作,引诱蛊惑陛下入局,而陛下呢,明知雍玦身份,知晓雍玦野心,依旧纵容对方把持朝政多年。”沈执清微微躬身,面上浮出一抹冷色出来,“南梁百年基业,陛下为了搏美人一笑,可真是大方!”   剑尖在嵇君策的脖颈之上刺破出血珠,院外杜青低呵出声,“沈执清,你不仁不义,你放开陛下!”   北穆王撇了一眼被制服的杜青,“君主不仁,当下属的不知劝诫,反倒挥军北上,屠戮百姓,将军口中的仁义便是如此吗?”   杜青本欲张口反驳,奈何北穆王口中所述皆是事实,杜青垂下头,没再说话。   一时间院内院外倒是安静了下来,沈执清目光垂落,落在了嵇君策身上,“就是不知道陛下为雍玦做了这么多,那个躺在京都的人会不会可怜陛下呢?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以来,陛下这一腔的爱意,却始终被人弃如敝履。”   “沈执清你们知道什么!”嵇君策低呵出声。   沈执清握着剑还当真给人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的算了算,“本相知道的不多,但是,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清楚。”   沈执清握着的长剑微微挑开嵇君策的衣服领子,“包括陛下给雍玦做……”   沈执清最后一个字虽然没出声,但是嵇君策瞬间就懂了。   他突然奋起,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匕首,冲着近在咫尺的沈执清刺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嵇宴在沈执清向后退的同时,伸手将人一拉便是与人换了位置。他挡在沈执清的身前,伸手拧断了嵇君策握剑的手腕,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嵇君策撞上屋内的桌子,倒地时吐了一口血出来,“知道秘密的人,都该死,我要你们为阿玦偿命!”   嵇宴:“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赔上一切,陛下不觉得可笑吗?”   “朕不信,阿玦一定是爱朕的。”嵇君策笑了一声,“是阿玦将朕从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拉出来,也是阿玦助朕……拿到了这个位置。”   沈执清抱着手臂,拨开了这个事实,“嵇君策别傻了,雍玦从头到尾为的只是自己的野心,是燕国国师故意将他送到你的身边。”   沈执清迈步走上前,提醒出声,“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便不会想着要伤害你,可他给了你极乐丹,三年前囚你于行宫之中,醒醒吧。”   嵇君策笑了一声。   嵇宴:“嵇君策,你其实很清楚。”   嵇君策没有说话。   嵇宴再次出声,“极乐丹的解药你压根没有吃,你宁愿让自己陷在这场永远都不会醒的梦里,也不愿意面对现实。”   “什么?”沈执清转头看向嵇宴,“你说他没有吃解药?”   嵇宴:“你看他的手。”   沈执清顺着嵇宴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有一条黑线隐在那袖中的手腕上,“这是……”   嵇宴解释出声,“极乐丹虽不是剧毒但亦有毒性,长期下去,醉生梦死,不得善终。”   沈执清反应过来,“所以你当年是因为发现了此,才将解药给了他。”   嵇宴嗯了一声,“不过现在看来,到底是孤多管闲事,就算我们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嵇君策撑着手臂从地上起身,“朕要回去找阿玦……”   嵇君策从沈执清面前走过的时候,沈执清出了声,“已经晚了。”   “陛下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无论是你还是雍玦皆是别人的棋子。雍玦的野心是要整个南梁,就算我们不杀他,背后那人就绝对不会让他活。你现在回去,他也已经死了。”   嵇君策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沈执清一字一句的再次出声,“我说,雍玦死了。”   嵇君策冲着沈执清扑了过来,嵇宴将沈执清拽到身后,嵇君策的手就抓上了嵇宴的衣服袖子,“谁,谁杀的?”   若未遇见雍玦之前,嵇君策尚能称为南梁的明主,可之后,一切都变了。   沈执清露出了一抹可怜的表情将嵇君策看了一眼,看来嵇君策尚不知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   嵇宴抬手将袖子抽出,“燕太子。”   嵇君策眼睛一眯,“燕太子早就死了!你们骗我。”   沈执清:“哦,你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换个你们熟悉的名字,燕国国师方瑜雪。”   嵇君策的脸色一变。   他突然想到来西河玉京之前,他曾见过人一面。   对方冲他信誓旦旦的开口说能将雍玦治好,但前提就是要他杀了沈执清。   沈执清看着嵇君策面上的表情变换,就知道嵇君策应该是明白了。   他想了想问出声,“雍玦最早入宫见到你那次,可是燕国国师带去的?”   他从未跟别人说起过他小时候在宫里见过雍玦,就连整个南梁中流传出来的版本也全部都是他在双叶城之中与人初遇。   嵇君策抬眼看了沈执清一眼。   原本他听沈执清说知道,他以为只是随口一说,现如今看来恐怕对方还真的知道当年之事。   “是国师。”嵇君策撑着手臂起身,“你是从何处得知?”   沈执清没回答,反而转头看向嵇宴,“看来雍玦之事应是燕国国师安排。”   嵇宴靠在门框上嗯了一声,“如此方瑜雪的身份便可掩盖,蛰伏许久,看来是为了如今这一步。”   嵇君策皱紧了眉头,只消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你们是说,方瑜雪会……趁着朕出宫,拿下京都?”   沈执清伸手揪住了嵇君策的衣服领子,“都是你干的好事,助纣为虐,你可知,他布了一盘大棋,为的就是覆灭整个南梁!你此番从京都前来西河玉京,正中方瑜雪下怀!”   沈执清将人丢开,与此同时,扶风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殿下,相爷,京都出事了。”   嵇宴抬手,“讲。”   扶风看了看屋内的人,将怀中的信递到嵇宴的手里,并出声解释道:“京都突然多了一批燕国人,他们趁京都守卫松之际,与皇宫之中的人联合,将皇宫占了。”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地图带了吗?”   “带了。”扶风赶忙将地图从手里递到沈执清的手里,“相爷。”   沈执清将地图抖开铺在屋内的桌子上,“看来正如所料,方瑜雪动手了,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他用的人应该就是雍玦这几年在宫中发展的亲信。”   扶风:“那那些燕国的人怎么回事?听京城来信说,那些人像是凭空出现。”   沈执清抬手指了指地图上一处,“这是我之前在调查宴霖一案时候去查的一家玉石铺子,这铺子外看并无蹊跷,但是里面的院子里刻着一只三足金乌鸟,这些人,都是燕国人。”   嵇宴:“大约多少人?”   “后来我让周景暗中走访,发现这样的标记很多,大约分布在……”沈执清手指圈出了一片地,“都在这里。”   扶风:“这一片有什么特殊的吗?”   “有。”   嵇君策的声音一出,沈执清回头看了人一眼。   嵇君策捂着伤口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行宫的出口便在那片。”   沈执清:“行宫?”   嵇君策:“是。”   嵇君策:“你应该知道,就是行宫之下的万人坑。”   沈执清瞬间明白过来,“方瑜雪将人藏在了行宫。”   沈执清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嵇宴将沈执清的手握住揉了揉,偏头抬头看向扶风,“朝中的官员呢?”   扶风:“都被软禁在家了。”   嵇宴:“多少燕兵?”   扶风:“根据线人来报大约有五万。”   此时京都守备不过一万,也难怪会被偷袭了。   嵇君策转身就出,“朕现在就带兵回去。”   沈执清嗤笑了一声,“现在带兵回去?怕不是等你到了,方瑜雪都登基为帝了。”   嵇君策转过身,“丞相有主意?”   “来西河玉京之前已经做了部署。”沈执清一脸嫌弃的看向嵇君策,“陛下要治臣于死地,臣还得为你护这天下!”   嵇君策:“……”   “错了。”嵇宴捏了捏沈执清的脸,“没他什么事,是你我的天下。”   嵇君策:“……”   沈执清脸色这才顺一点,“算算时间,西河玉京的大军应该已经快到了,时间不多,立刻启程回京都。”   嵇君策:“朕跟你们一块回去。”   沈执清:“随你。”   *   沈执清留周景在西河玉京继续制造混乱,三个人则昼夜兼程赶回了京都。   京都外百里之地,一行人与西河玉京先行军会合。   草屋外下着雪,沈执清拢了衣服站在屋檐下,他将手伸到屋檐之外,雪落在掌心之中,很快便融化成了水,“眨眼之间,又快大寒了。”   嵇宴拿着狐裘走进,将衣服披在沈执清的身上,“孤定会让这一场战事在大寒之前结束,还你一个和晏海清的南梁。”   沈执清弯了弯唇,“我信你。”   嵇宴从身后将人拥住,“阿清,等这一切结束了,便与孤……”   “殿下,相爷。”   扶风的出现突然打断了嵇宴的话,扶风还没走进,就接收到了自家殿下的一个眼刀,像是要将人凌迟。   扶风朝着两个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沈执清问出声:“怎么了?”   扶风:“那个……”   “你老娘来此,也不知道迎一下的?”一个染着笑意爽朗的女声传了过来,沈执清耳廓一红,赶忙将嵇宴推开,迈步出了草棚子,“母亲。”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飞鸿将军郭偌以及许久都未见到的朔溯将军萧钦。   嵇宴跟着走进,跟着沈执清叫了一声。   萧钦抱着手中的剑冷哼了一声,“殿下可真不客气。”   嵇宴挑眉,“将军让唤的,萧将军有意见?”   萧钦:“………………”   “行了。”郭偌握住沈执清的手,“病不是好了吗?怎么手还是这么凉?”   沈执清:“母亲,哪有一蹴而就的药,总是要调的。”   郭偌有些心疼的看着人,“你父亲担心的不行,不过总算是没事了。”   几个人简短的寒暄了片刻郭偌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听说陛下跟你们在一起,人呢?”   沈执清随手一指,“快死了在那边。”   郭偌:“…………”   他这儿子平时做事本还有几分顾及,可自打身后有人撑腰之后,就无法无天。   郭偌:“那现在说说吧,京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沈执清将人请进稍显简陋的屋子里,“京都目前是燕军在掌控,城中军大概有一万再加上方瑜雪这几天从外面调来的兵加起来五万左右。”   萧钦皱紧了眉头,“只有五万?难道还有别的底牌?”   嵇宴坐在一旁淡淡的提醒出声,“城中百姓还有南梁的大臣就是他的底牌。”   本是想说直接攻进去的话顿时说不出了,这要是逼得方瑜雪发疯,后果不堪设想。   郭偌问出声,“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沈执清将地图铺在桌子上,“三日后,方瑜雪会举行登基大典,恢复燕国名号,我们从行宫秘密进入皇城,隐在城中,待大典当日,将燕国的那些人一网打尽。”   萧钦问出声,“可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密道是陛下说的吗……万一有诈。”   沈执清:“雍玦已死,他没有理由骗我。”   郭偌点头,“那这样,我带飞雪骑进去,听到指令,你们从外攻城,里应外合。”   沈执清一把握住了郭偌的手,“你们不知道路,我跟你们一起,另外十万玉京的兵留在外面由嵇宴统领,以烟花为号,破城。”   萧钦:“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你留在外面。”沈执清看了嵇宴一眼,“若城内我们失败了,三日之后,不管如何,直接破城。”   一直没有说话的嵇宴拧紧了眉头,“你留在外面,我去。”   沈执清抬手,“我可使唤不动你们玉京的兵,你放心,我们会小心行事,我只是说最坏的打算。”   嵇宴起身将沈执清拉出了屋子,留屋内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沈执清:“嵇宴!你又在发什么疯?”   嵇宴握住沈执清的手腕,将人抵在柱子上,“沈执清你早就安排好了是吗?”   屋外的风雪还在下,沈执清盯着面前黝黑深邃的眼睛没有避讳,承认出声,“是。”   嵇宴扣着沈执清的后颈吻了上去。   屋外的冷意亦掩盖不了那滚烫的相触,半晌,嵇宴将人放开,“我等你。”   沈执清:“好。”   沈执清低着头手指拽住嵇宴的衣服,低低的出声,“等一切都结束,娶我吧。”   嵇宴觉得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沈执清抬起头,凑到嵇宴的跟前主动吻上对方的唇角,“我说,娶……”   沈执清最终没把那个字说出来,话语全部都闷在嵇宴的吻中。   那晚,他们都以最传统的方式拥有着彼此。   *   天不亮,沈执清一行人便出发了,地宫之中郭偌憋了一路,冲着沈执清询问出声,“此事结束之后,阿宴那孩子会做到那个位置吗?”   沈执清:“会吧。”   郭偌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何退出朝堂?”   地宫之中很静,郭偌的声音清晰入耳,沈执清脚步稍稍一顿,便又继续向前,他像是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为什么?”   “你在朝堂之上多年,应该很清楚,那是一处龙潭虎穴,伴君如伴虎。”郭偌声音一顿,“家国利益面前,你与他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沈执清顿住脚步,“母亲,嵇宴不同,我信他。”   郭偌:“我和你父亲都希望你远离朝堂去过一个安稳的日子。”   沈执清:“若国不安,家何以安?”   郭偌伸手点在沈执清的眉心,“全是你的理,等到事情结束,我非要找人好好问问。”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随你。”   嵇宴那张嘴,到时候一定是他母亲会妥协。   嵇君策说的不错,沈执清带着一千人从行宫地宫出来,正是城中的一角。   此处在方瑜雪使用过之后便废弃了,就连出口都没有人盯着亦没有将出口封闭,一路下来顺当的不像话。   郭偌皱紧了眉头,“会不会有诈?”   沈执清:“不好说,但是确实太顺了。”   沈执清向着四周望了望,让一千人分散到城中,而沈执清与郭偌两个人则趁夜去找了嵇宴留在城内的接应。   两个人乔装打扮了一番,在城中走了两日。   果不其然,各官员府邸看守最严,就连他的相府都被严加看管,好在之前在京都内做了一番布局,要不然现在恐怕寸步难行。   京都内变化让百姓有些惶恐,平日热闹的京都,就连白天人都少了不少,沈执清离远朝着皇宫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接应压低了帽子从人群之中走了过来,“相爷,明日登基大典会游街,那是我们动手最好的时机。”   “不。”沈执清摇了摇头,“游街之时百姓俱在,若动手,难免会伤及百姓,不妥。”   接应:“您打算如何做?”   沈执清正准备出声,一个小孩跑上前来,将一张纸条递到了沈执清手里,“大哥哥,这个给你。”   沈执清朝着小孩看了一眼,问出声,“是谁让你给我的?”   小孩抬手指了指,却只见人群之中那位穿白衣的大哥哥不见了,“刚刚人还在这里。”   沈执清挑眉,从接应手里要来一些银子塞进小孩的手里,“多谢。”   等小孩走了,沈执清靠在一旁将纸展开,扫了一眼将纸条递给接应,“喏,这不是做法来了?”   沈执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多久没见,某人就想本相了。”   接应扫了一眼纸条,“这……行踪岂不是暴露了?”   “我就说一千人从行宫出来也太过顺利了,原是瓮中捉鳖。”沈执清轻笑了一声,“那也倒要看看本相愿不愿意做这个鳖。”   接应:“难不成您故意的?”   沈执清:“不如将计就计,否则你家老大怎么会让我出来。”   接应:“…………”   “放心,登基那日还要官员全部出现,方瑜雪不会杀了我。”沈执清回身警告出声,“本相进宫之后,不准把消息传出去,另外让我母亲在外等我消息。”   沈执清换了一身衣服,不避不闪的踏进相府的门的同时,一侧的街角缓缓走出了两个身影。   一人着了一身玄色衣袍,随着步伐移动,身上的金纹流转熠熠生辉,另外一人则握着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站在男人身侧。   扶风默默的低下头,不敢去看自家殿下此时的表情,“殿下,相爷已经进去了。”   嵇宴摩挲着手指,面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不达眼底,反倒是像头顶坠落而下的雪,极冷。   果然是个小骗子。   看他逮到人,不扒了他的皮。   嵇宴冷嗤,“去告诉宫里的人一声。”   扶风一愣,“殿下您不阻止吗?”   嵇宴挑眉,“阻止什么?孤要陪他炸皇宫。”   扶风:“………………………………”   作者有话说:   给跪了,还是差一张结局,明天也是万更 第98章 结局(下)   南梁皇宫明明一如往昔,但沈执清这一次进宫之时竟是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之感,脑子里不禁想到了之前在行宫之中郭偌说的话。   若在此困守一辈子……   沈执清拢在袖中的手指微曲。   “相爷到了。”   沈执清从神思之中抽出,他望着面前的大殿,迈步走了上去。他朝着四周看了看,就发现大殿内的原本的士兵守卫都变成了生脸,就连往日里熟悉的巡防布局都换了。   沈执清将巡防记下,抬手推开了殿门,殿门内灯火通明,烛火摇曳,一身着白衣之人就站在大殿一侧的烛台前,正握着手中的金钵子挑动着烛火,火光晃动,映衬着那张脸晦暗不明。   算起来,这还是沈执清第一次在现实之中见到这位,如梦境当中一般,方瑜雪一身雪色的宽袍,面色温和无害。   方瑜雪许是听见动静,直起腰身来,“来了。”   沈执清看见方瑜雪转过头来,像是一个老友一般的冲着他温和一笑,就连那一双眉眼之中都挂着一股子似是重逢后的喜悦。   沈执清嗤了一声,“方瑜雪哦不,应该叫你燕太子,我们又见面了。”   自上次乌棚里一别,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如此情形。不过,不管是梦中的幻境里还是在现实,方瑜雪都是如此的令人讨厌。   方瑜雪将手里的金钵子放下,迈步走向沈执清,“相爷还是这么爱说笑,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相爷。”   沈执清挑眉,不置可否。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看着眼前的人,歪头一笑,“既然不是熟人,那就更该死了。”   方瑜雪轻笑出声,“都说南梁丞相沈执清谦逊温和今日一见倒是……”   “那也分人。”沈执清走上前,视线在大殿内看了一眼,“对于你这样的人,还是直接杀了了事,省的祸害遗千年。”   “既然如此,那不如开门见山。”方瑜雪面色一沉,拂袖转身走到了大殿内的高台上落座,他看着下方的沈执清再次出声,“沈执清,你又输了。”   所以忘了?   忘了个屁!   沈执清嗤笑了一声,“还没结束,慌什么。”   方瑜雪抬手,“你看,现如今整个南梁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这盘棋我已经赢了。”   “皇位都没坐上,等你坐上了再来说吧。”沈执清抬眸,“方瑜雪我说过,你会输,并且很惨,你信吗?”   方瑜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就靠你那一千进城的兵?还是靠城外那十几万的兵?沈执清,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当中,你赢不了,也休想赢,这是你们南梁欠我的,我会加倍讨回。”   “欠你的?方瑜雪,欠你的,你就该拿数万将士的性命陪葬,欠你的就该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愚弄所有的人吗?”   沈执清仰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方瑜雪,“这世上朝堂无论是权位迭代还是一国覆灭,合久必分,当年燕国朝堂一片混乱,就算没有南梁,燕国内部也必会瓦解,所以不要把自己说的有多么的高尚,不过是野心罢了。”   方瑜雪:“那若此事换成相爷,你又如何做?眼睁睁的看着皇室一夜覆灭,认命吗?”   沈执清:“方瑜雪,冤冤相报何时了?”   方瑜雪:“那凭什么是我?”   沈执清:“我此番前来,没有劝你放弃报仇,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各凭本事。”   “好一个各凭本事。”方瑜雪笑着站起身,“明日登基大典,我就让相爷亲眼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方瑜雪面色一沉,冲着沈执清伸手一指,“来人,把他给我抓了!”   随着方瑜雪的一声令下,殿外的士兵冲了进来,沈执清压根没反抗,任由对方将绳子绑在了手上。沈执清这份乖巧让方瑜雪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他似乎漏了。   想了半天,方瑜雪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他眯起了一双眼,冲着下面的人吩咐出声,“把人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靠近他。”   *   夜色渐深,沈执清坐在屋子的椅子上,没有丝毫要睡的意思,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一定会来的人。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沈执清睁开眼,就看见皇宫之中大太监张全从屋外端着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全:“都下去吧。”   等守在门外的人一一退去,寝殿的门再次被关上,张全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冲着沈执清走了过来,“我说祖宗呦,您怎么进来了?”   沈执清挑眉,“大约是因为,好玩。”   张全:“…………”   果然,这位与那位殿下的思路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时间紧迫,张全冲着人道:“现如今皇宫内的防守已经都换成了燕国的人,我们能动用的人手有限,相爷您想怎么做?”   沈执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方瑜雪明日会从宫中抽派人前去京都各大官员府邸接人入宫。”   张全:“是。”   沈执清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你派人去通知他们一声,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明日一个都不准入宫。”   张全额头上出了一层的汗,“那……若是有人不听呢?”   沈执清抬眸,“那明天要是死了,本相可不会负责。”   张全擦了擦汗。   “燕国早已覆灭,没了南梁这些官员支持,方瑜雪想称帝,我看他怎么称。”沈执清思索了片刻再次出声,“另外明日登基大典开始之后,你让人在宫里搞出点乱子。”   张全:“您是想把火力集中到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沈执清声音一顿再次出声,“这样明日城中守备松懈,那一千士兵便可趁乱将城外的大军放进来,这是目前,伤亡最低的最好办法。”   张全将沈执清说的事情一一记了下来,他突然想到:“如果宫中出了乱子,那燕太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您怎么办?”   沈执清:“放心,他不敢杀我,也不能,杀我。”   等张全走了,沈执清看着眼前空落落的大殿,长叹了一口气。   自打一年前,嵇宴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呆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了。   习惯还真是一个让人可怕的东西。   *   方瑜雪登基大典当天,南梁的天有些阴沉,乌黑的云层压得有些低,就连风中都透着一丝的冷。   沈执清从殿中出来的时候,被风吹了一脸。   像这样的天,沈执清宁愿窝在殿里睡觉,可是今天不行,方瑜雪这人,怕不是今天下刀子他也会选择登基。   沈执清从寝殿一路绕到举行登基大典的广场,绣着燕国图腾三足金乌的旗帜猎猎生风,侍卫在玉阶两侧列队站好,广场内本应站着南梁官员之地一个人都没有。   沈执清弯了弯唇,仰头看向玉阶之上,着了一身帝王冠冕的方瑜雪,“你这登基大典看来只有本相一人观礼了。”   方瑜雪站在最上方,望着下面面带笑意的人,他温和的面上虽然不怎么好看,但笑容未减,“沈执清,那些官员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你在这,那个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方瑜雪轻笑了一声,沈执清便看见刚刚送他来此的士兵手握长剑站在他两侧,那架势,怕不是只要他轻举妄动,那些人就会将他直接杀掉。   沈执清淡淡的撇了一眼,“放心,我不会跑的,我会看着你,输。”   方瑜雪没有离他,转头让张全开始宣读规章流程。   就在这时,宫中西南角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随后烟尘火光冲天而起,饶是立在原地的沈执清都被这一下给搞得吓了一跳。   这就是……张全让人搞出的乱子?   沈执清抬头看向张全,还没来得及去观察张全面上的表情,西面宫门处再次响起了巨响,这一次声势比第一声来的更为猛烈。   活像是,攻占了皇宫似的……   若是第一声张全弄出来的,那么第二声就绝对不是,这样规模的响动单是火药就不少,难道是……   方瑜雪扫了一眼站在下方的沈执清,就看见沈执清拧紧了眉头,那模样,似乎毫不知情。   难道,不是他做的?   立在一旁的张全也蒙了,他明明只安排了一个响,而且也只是小规模的闹腾一下,让宫里乱起来,怎么……   燕国大将从玉阶之下跑了上去,“殿下不好了,我们在西城门处发现敌军踪迹。”   张全配合着惊慌起来,“这……这这……难不成是打进来了吗?”   方瑜雪看了张全一眼,将手背在身后,“继续。”   燕国大将一愣,“殿下?”   方瑜雪拂袖转身,原本的温和的声音之中透着一股子冷,“孤说了,继续。”   张全赶忙将手中的卷册展开继续宣读。   站在台下的沈执清仰头望向高台,嗤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方瑜雪是真站得住,他就不怕是真的攻进来了。   张全将卷册上的文字又读了一行,皇宫内再次响起了一声巨响,这一次巨响来自东方且离中央广场之所更近。以至于响动响起的那一刻,张全就吓得手一抖,卷册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燕国大将握着手中的剑快步走到一侧,“殿下!我们恐怕被包围了。”   方瑜雪面色未变,只是那原本温和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垂眸看向下方站着的沈执清,看着他面上的讥讽,摩挲着手指似乎是在思索应对之策。   半晌,他垂眸出声道:“响一声,就给孤捅一刀,孤看是这皇宫炸的快,还是他沈执清死的快。”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方瑜雪,你这是狗急跳墙了吗?要不然,现在认输也行,不丢人。”   “今天谁都不能阻止登基大典,你沈执清不行,他也休想!”方瑜雪眸底染上了一层猩红,“继续!”   张全将卷册从地上拾起,将最后一句话读完,便招呼着一旁的宫女上前,将香递了过去,“殿下,请。”   方瑜雪将香接到手里,他转过身,皇宫的大门处便又是一声。   这一次烟尘四起,浓烟之中,那朱红色的宫门应声砸落在地上,方瑜雪捏紧了手中的香,淡淡出声,“还不动手?”   两侧的士兵拔剑而出,沈执清向后退了一步的同时,手腕上本是绑着的绳子也被他给解开。与此同时,他出手扣住扑上前的士兵的手腕,将长剑从对方手中抽出。   寒光从眉眼之上滑过,沈执清冷凝的眸色里杀意尽显。   不过刹那功夫,那几个看守沈执清的士兵就倒在了地上成了尸体。   沈执清一脸嫌弃的低头看着那渐在身上的血迹,他刚要抬头去讽刺方瑜雪两句,上方高台之上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殿下!”   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方瑜雪不知何时竟是中了刀,匕首虽未刺中要害,却在对方腰腹之上留下伤口出来。方瑜雪握着腰上的伤口,而行刺之人被一旁的燕国大将给刺倒在了地上。   沈执清向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张全高呼出声,“陛下!”   是嵇君策。   他不是被关在城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嵇君策因极乐丹的影响,整个人脸色苍白如纸,此时被刺了一刀,也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他倒在地上看着方瑜雪大笑出声,“方瑜雪,你骗了朕,这就是报应。”   方瑜雪靠在一旁的围栏上,胸口气血翻涌让他吐了一口血出来,“骗你?”他笑了一声,笑声之中带着一股子嘲讽,“他该死。”   “本就是孤的一个棋子,却贪得无厌想要取而代之,这就是报应。”方瑜雪染血的手掌按在身后围栏上,他撑着起身,抬手从一旁的士兵手中夺来一柄剑,冲上前去,刺进了嵇君策的心脏之中,“嵇君策还有你,若不是你,我燕国怎么会国灭?我燕国皇室宗族一夜之间全部死绝!都是你,嵇君策,你爱而不得,国破家亡,最后深陷幻梦之中这才是报应!”   “你猜我最后见他的那一眼,他告诉我什么吗?”方瑜雪低头看着嵇君策,癫狂的笑出声,“他说,若重来一次,再也不要见到你,他恨你。”   方瑜雪抬手将长剑从嵇君策的胸口拔出,“嵇君策,雍玦这辈子爱的根本不是你,你就算死,也见不到他了。”   沈执清站在下方,拧紧了眉头。   没想到,最终,嵇君策与雍玦会是如此结局。   这让沈执清不禁想到了宴霖的事情,同样的悲剧。   沈执清叹了一口气,“方瑜雪,收手吧。”   方瑜雪握着长剑晃晃悠悠的转过身来,“收手?我现在还能回头吗?”   他眯起了一双眼,偏头看向燕国大将,“给我杀了他。”   沈执清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在那位将军飞身而下的同时,握着手中的长剑挡了过去。   双剑交击发出铿然声响,剑气在四周涤荡开来,双方皆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再次扭打在了一起。   长剑在沈执清的手里招招直逼要害,那将军竟未出现败退之色,倒是让沈执清来了兴致。这么多年,除了嵇宴,这还是第一个能在他手里坚持了这么久的人。   沈执清将长剑挽了个一个剑花挥剑而出,将军纵身而起剑气恢弘而至。   沈执清整个人向后,避开了对方的剑气,与此同时,那将军一剑横劈,剑气如山斧,将脚下的石阶劈出裂痕来。沈执清纵身而起,他足尖在对方的长剑上轻点剑尖直冲着对方眉心而去。   将军不得不抽剑来挡,就在这时,一把黑玉骨扇而至,双方夹击之下,沈执清的剑气就在将军的身上落下血痕出来。   沈执清在半空之中就被一双手搂了腰,那人将回旋而来的黑玉骨扇接到手里,带着深知其落在了地上。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将两人的衣袍吹动而起。   从嵇宴出现的那一刻,沈执清便将目光凝在了嵇宴的身上,久久未能移开。   嵇宴似是感受到沈执清的目光,转过头来的同时握着手中的扇子在沈执清的头上轻轻一敲,“怎么?高兴坏了?”   沈执清弯唇,“想你了。”   嵇宴:“小骗子。”   眼前寒光而至,沈执清拉着嵇宴躲开,与此同时,他长剑丢出,在那将军握剑而来的同时,直刺了那将军要害。   随着那人倒地,沈执清收回长剑,重新将目光落在了高台上,“方瑜雪你还有什么招数?”   方瑜雪:“嵇宴,果然是你。”   嵇宴一步一步的走上玉阶,宽大的黑袍迤地,吐出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温沉凉意,“方瑜雪,你已经败了。”   方瑜雪握着腰腹的伤口,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我没有,你说谎……”   “方瑜雪你现在一无所有,还不肯认输?”沈执清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   方瑜雪将口中的腥甜咽了进去。   沈执清再次出声,“你太过自负。”   “你花费了这么多年,从宴霖在行宫撞破你的计策,雍玦诱导南梁帝彻查金玉石案开始,你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其实已经出现了漏洞,雍玦野心起,你的计划就已经不在完美了。”   沈执清叹了一口气再次出声,“人心叵测,你为了弥补你这个过失,就拉了我和嵇宴入局。”   “不,你错了。”方瑜雪捂住胸口,笑了一声,“因果轮续,是你们自愿入局,也是必须入的局,你们躲不开的。”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   立在一旁的嵇宴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是幻境里那次?”   “不错,我说过你救他,就会付出代价,你必死,谁也救不了你,这是天命,不可逆转。”方瑜雪哈哈大笑出声,“今日,我若死了,拉摄政王一起陪葬,倒也划算。”   沈执清转头看了嵇宴一眼,将手臂懒洋洋的架在嵇宴肩膀上,“方瑜雪,若是这么算的话,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方瑜雪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   “三年前,嵇宴已死过一次了。”沈执清唇畔的笑意更深,“换成你们燕国的话来讲就是涅槃新生,他不会死,但你一定会。”   沈执清歪了歪头,“你来,还是我来?”   嵇宴:“或许,我们俩都不用。”   沈执清再回头去看之时,只见那立于原地的方瑜雪拎着长剑自刎而亡。   倒地之时,方瑜雪的目光落在了西侧,那是二十年前燕国国度尚在之地。   二十年前,一个不大的小太子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被人救下,老国师将人藏在坤霞宫里,教人读书,识字和做人的道理。   偶有一天,老国师回到宫中,突然撞见那个年岁不大的小太子握着染血的长剑从坤霞宫之中走出。   老国师一惊,他走上前蹲在小太子面前,面容慈祥的问出声,“孩子,为什么杀人?”   小太子红了一双眼睛,那眸子里是老国师从未见到的嗜血杀意,“我要为我父皇母后报仇,我要杀光他们所有人!”   老国师叹了一口气,“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太子通红了一双眼,将剑放在了老国师的脖颈上,“连你也要阻拦我吗?”   老国师:“孩子,放下执念……”   然而老国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手中的剑却已经划到了对方的脖颈,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以一个背信弃义者的身份。   躺在血泊之中的方瑜雪在想,若那时,没有杀了那个将他救下的国师,到最后被救赎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自己?   可惜,都晚了。   一切,都结束了。   沈执清仰头,“嵇宴,你看,天亮了。”   只见头顶一直昏暗的天色,有阳光从深厚的云层之中映透了下来,光影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是温暖与祥和的味道。   沈执清看了一圈四周的摆设,“欸,你要不借着这玩意登基了算了。”   嵇宴看向沈执清,“不要。”   沈执清:“为什么?反正还没用,刚好不用布置了。”   嵇宴一脸嫌弃,“晦气。”   “也是。”沈执清点了点头,“那过段时间让钦天监给你选个好日子……”   嵇宴的手指捏上沈执清的下颚,“相爷,是不是忘了件事情。”   秋后算账,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沈执清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话去回,干脆凑到嵇宴脸侧亲了一口,“这样总行了吧,我又不是故意的,饶了我。”   嵇宴微凉的手指在沈执清的脸颊上拂过,“不是这件事。”   沈执清:“啊?那还有什么事?”   嵇宴提醒出声,“待整个事情结束……”   沈执清耳廓一红,他弯了弯唇凑到嵇宴的耳边低语出声,“娶我。”   作者有话说:   之后是番外 第99章 终章   崇德两年大寒,燕国大军被尽数伏诛于京都,燕太子自刎身死,同日,南梁帝留下罪己诏,死于叛乱之下,后世将此称为‘京都之乱。’   叛乱结束之后的第一次上朝,皇宫明德殿内,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天摄政王也在。”   “摄政王不是早就死了吗?”   “死了,西河玉京的十万大军能现在还在京都吗?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调得动玉京的兵?”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的沉默了。   要知道南梁皇室现如今只剩下西河玉京一支……若前几天传言有误,北穆王保不齐就是……   众人头垂的更低。   “对了,周大人呢?他不是跟着相爷去了西河?”   “对啊,周大人一定知道内幕!”   一群人找的周大人,自打来就缩在角落里,手握惊天大消息一句话也没敢吱声,口中小声嘀咕着‘别来找我’。   哪知天不遂人愿,一群人一窝蜂的冲着周景围了过来。   “周大人,你与相爷关系近,你可知那日宫里发生了何事?”   “周大人,摄政王可当真没死?”   那可不不仅没死,还要娶相爷。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周景头皮一麻,指指点点,“你们……你们这群人平日里自己不吱声,关键时刻总让我上,你们自己去问相爷。”   “之前就惹不起,现在……我们哪敢啊。”   “是啊。”   沈执清保住了南梁基业,大功一件,现在保不齐就连新皇都得让这点。   这话说的不假,新皇现在可不敢惹自家祖宗,以至于由着沈执清赖了一会床,等到人醒了,还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沈执清姗姗来迟,脚步踏进殿门,就看见周景被人围着追,他扯了扯嘴角,低呵出声,“都在这干什么呢?”   沈执清一句话属实将屋子里的一票人吓得不清,一群人脑子里就想到了那日之前接到的宫里来信。   是不去,还是死。   然后当天夜里,京都各大府邸就出现了各种出逃府上的108种方式。   一群人浑身上下打了个机灵,瞬间各站个的位置上,大气也不敢出。   一瞬间整个明德殿内鸦雀无声,就是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很轻,却回荡在整个大殿内。   是谁这么不怕死……   沈执清偏头朝着身侧的人看了一眼,“很好笑?”   嵇宴握着扇子掩唇,“很久没见了,让孤甚是想念。”   沈执清:“闭嘴。”   一众人顺着声音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只见那一身白衣胜雪的丞相身边立着一个身着玄金色宽袍的人,那张脸是这群人一辈子的噩梦。   摄政王……   然后沈执清刚要迈步上前,殿中的一堆人全给跪了。   沈执清:“……………………”   沈执清瞪了嵇宴一眼,迈步进了大殿,“还没过年呢,诸位这是在行什么大礼,都给本相起来!”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动也没敢动。   嵇宴跟着沈执清走了进去,“一个二个都聋了吗?相爷说的话都没听到?”   一句话,殿内大臣们纷纷起身。   这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若是之前,丞相说什么,这位摄政王不应该怼一个别的吗?   众人没想通,刚站起来抬起头,结果就看见那位摄政王将黑着脸的丞相,拽到了龙椅上,众人心头一跳,差点又跪下去。   沈执清:“你做什么?”   嵇宴扣着人的腰,“感受感受坐龙椅是个什么滋味。”   沈执清:“………………”   嵇宴摸了摸那龙椅的扶手,“舒服吗?”   沈执清拧紧了眉头,“不舒服。”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最是孤寂。   “行了,你自己做吧。”   见沈执清又想起来,嵇宴看着下面的大臣凑到沈执清耳边低语,“多坐一会吧,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沈执清:“你说的对。”   他背后有人,他为何不能大大方方的坐了。   沈执清索性直接靠在那龙椅上,将旨意拿起递给张全,“你来读。”   张全深知现在得罪这位摄政王也不能得罪这祖宗,欸了一声,就拿了那旨意读出声。   旨意内将此番事情的前因后果做了解释,并按功绩程度给了人奖赏,就连张全都赏了百两黄金。   周景听到最后也没听到自己,“相爷,我呢?”   沈执清一笑,看向张全。   张全会意之后,冲着台阶之下的周景出声道:“九卿之首周景周大人,此番功绩卓著,现擢升为丞相,统领百官……”   周景愣了,就连百官都愣了。   要知道此番功绩最为卓著者应是沈执清,可沈执清什么都没有要,并且将丞相之位让给了周景。   周景皱紧了眉头,“相爷,为什么?”   沈执清站起身,“燕国此次霍乱,乃本相一时不查只顾,另外三年前摄政王一事,也皆是因为本相失职,所以本相决定辞去丞相之位。”   朝堂之下瞬间议论纷纷。   周景皱紧了眉头看向了龙椅上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摄政王,“殿下,您劝劝?”   嵇宴弯了弯唇,亦站起身,“孤尊重丞相的决定,另外,还有一件事孤要在此宣布。”   嵇宴看向下方众臣,将脚步停在沈执清身侧,“南梁帝已死,国不可一日无主,西河玉京为皇室最后的血脉传承,因此皇位便由北穆王接任。”   周景:“?????”   众大臣:“??????”   就连沈执清都偏头看向了嵇宴,“你不当……”   嵇宴:“你都要走了,孤留在这做什么?”   沈执清:“我都准备好当皇后了啊?”   嵇宴挑眉,“你想困在这深宫里?”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你不用为我……”   “我亦不想。”嵇宴望进沈执清的眸子里,“往后余生,到是不如纵情山水。”   沈执清扯了扯嘴角,“你就不怕你爹打死你。”   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管这堆破事。   嵇宴弯唇,随后一把握住沈执清的手带着人走下台阶,“所以,趁着人没发现之前,先溜。”   若是换成以前,沈执清绝对不会陪着嵇宴胡闹,可是自打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沈执清只觉得还不错。   两个人从众大臣中央穿行而过,沈执清望着走在前面的嵇宴,反手将人握住,“你这样太慢了,走了。”   嵇宴:“去哪?”   沈执清:“你想去哪?”   嵇宴:“乌棚里莲花巷。”   那是情起之地,一往而情深。   神总是慷慨的,他将人重新送回到沈执清的身边,这一次,他不属于天下,是只属于沈执清一人的嵇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