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悲惨男二（快穿） 　　作者：挽风歌 　　文案 　　许羿偶然间找到一个文学网站，发现上面的故事都有这么一个男二。 　　他们经历悲惨，才貌双全，深爱女主，但得不到女主的心。 　　求而不得的痛苦，让原本正常的他们越来越偏执，黑化后无一落得结局悲惨。 　　而各女主心中，从未给他们留过半分位置。 　　万年单身狗许羿翻了个白眼：舔狗且白痴。 　　爱情是什么？能吃吗？ 　　这种人现实中真的存在？！ 　　他关上电脑准备睡觉，不料一睁眼自己穿进了这些故事里。 　　还有个声音让他拯救这些白痴，之后才能回家。 　　“……” 　　他接受现实，很快找到了任务重点，那便是不能让白痴爱上女主。 　　他跟着对方，时刻警惕不让二人碰面。 　　但他没想到，爱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校园世界中] 　　男二因为女主几万块的资助付诸真心，看着午饭啃咸菜的他，许羿感叹对方穷狠了的同时大手一挥。 　　“我雇你做家教，一小时五百。” 　　男二奇怪地看着他：哪来的冤大头？ 　　过了一段时间：他这么帮我，是不是喜欢我？ 　　后来他发现自己误会了：没关系，我喜欢他就够了。 　　【已完结】 　　[武侠世界中] 　　男二遭人暗算坠入悬崖，许羿赶紧赶慢赶在女主之前，把浑身是血的人背回家。 　　以为对方是敌家派来的奸细，男二一脸狐疑。 　　他将计就计，猜忌同时利用对方。 　　日子久了，他心中渐渐动摇。 　　直到最后，他众叛亲离，看着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整颗心彻底交付。 　　【已完结】 　　[末世世界中] 　　男二为救女主精神力尽毁，但女主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他心如死灰在黑化边缘反复试探。 　　许羿找到他，好好开导他并帮他恢复精神力。 　　后来许羿的异种身份暴露了，男二使出全部异能帮他拦住主基地众人，来一个揍一个，包括女主。 　　“你们谁都不能伤他。” 　　【已完结】 　　[古代世界中] 　　男二是最不受宠的当朝皇子，与敌国战败后，皇帝大臣果断选中他送往敌国当质子。 　　他在敌国受尽冷眼欺凌，许羿准备赶在女主前帮助他。 　　可传输过程中受到不知名阻碍，他来到的时间太晚了，晚到对方已经完全黑化，看着眼前的疯批帝王，他默默心想：这还有救吗…… 　　另外，对方怎么和他上个世界的男朋友一模一样？！ 　　【小剧场】 　　世界线影响太大，不论许羿怎么防，女主和男二也总能联系在一起。 　　他决定直说，“你不能喜欢她。” 　　“可以，”男二微微挑眉，“作为交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许羿：“？” 　　哥，你不是直的吗？ 　　1v1 he 快穿 互宠 　　暖心任务机器 X 冷漠深情男二 　　从始至终，你才是我唯一的光。 　　即使人间亏待于你，你也从未亏欠于他。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羿、何初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不是直的？ 真巧，我也不是 　　立意：坚持走到苦难尽头，不改初心，世界总会发现金子般的你 第1章 　　万里无云，炎炎烈日高挂晴空，教室里闷的让人难受。 　　这会儿正值九月初，高二三班里一片闹哄哄的，学生们还沉浸在暑假的余韵中，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暑期发生的事。 　　不同于那边的喧闹，教室最角落，一个穿着黑T恤的人安静地趴在桌上睡觉，课桌与前面的椅子间隔有一米，两条长腿笔直地伸向前方。 　　大致过了五分钟，他突然抬起头，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看向窗外。 　　阳光照在笔挺的鼻梁上，融化了他眉宇间的几分冷峻。 　　周亦铭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只觉得这鬼天气热得让人心烦。 　　“叮铃铃……” 　　早读铃响了，学生们兴致缺缺地四处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周亦铭从课桌里掏出一本书，脑袋埋在后面，头一点一点着。 　　走廊里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响起，一点一点地敲在人心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同学们身形一抖，都不禁直起腰，象征性地开始好好朗读。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书走进门，棕色长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盘起，看起来颇为干练。 　　这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为人刻板严肃，处罚起人“心狠手辣”，办公桌底摞着的检讨书只用一年便有两个抽屉高。 　　同学们私底下叫她“玉罗刹”，这会儿都战战兢兢的，心想可不能被对方抓到错处。 　　“玉罗刹”刚进门，严厉的目光就开始四下扫射，没过几秒，门口就又进来个人。 　　个子很高，长得很白，斜挎个书包一手插兜，歪歪扭扭的站着。吊儿郎当的站姿，此人做起来却格外赏心悦目。 　　窗外的阳光此时斜斜照进，落在他额角吊垂的短发上，给眼角的痣平添了几分暖意。 　　对这个帅哥的到来，底下不由得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很快，班主任就为他们解答了疑惑。 　　“这位是我们班新转来的转校生，名叫许羿。”邓玉开口止住底下讨论，朗声介绍着，她转向许羿，“许羿，你要不要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许羿摇了摇头，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眼底还略有些迷茫。 　　“我没什么其他好说的，谢谢老师。” 　　闻言邓玉点头，也没再在他身上浪费过多时间，指向面前这列的最后一个位置。 　　“班里现在位置就剩那一个了，你暂且先坐着，到时候觉得不合适我再给你换。” 　　许羿朝对方露出个乖巧的笑，“谢谢老师。” 　　他径直往那位置上走去，教室里一些目光不住地摆头跟随他，他并未在意，拉开椅子慢慢把东西放进课桌。 　　椅子的摩擦声略有些大，惊醒了一旁昏昏欲睡的人，周亦铭转过头，旁边一直没人的位置上有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没待他往上看，邓玉的声音就从讲台上传来。 　　他抬起头，见对方正拿着粉笔，神色很是不悦。 　　“周亦铭，你为什么不穿校服？” 　　听到这个名字，许羿收拾课桌的手顿了顿。 　　“洗了。”有些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两件都洗了？”邓玉皱起眉。 　　“嗯。”对方没解释什么，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邓玉身形不动，似是还想再说什么，末了却没开口，只说道：“罢了，下次注意。” 　　语罢她就让人坐下了。 　　教室里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原因无他，从“玉罗刹”的名称来看，邓玉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这种违反校规的事此时若换成别人，她定是要揪着对方写检讨的，但对方是周亦铭。 　　霸榜年级第一的周亦铭。 　　外加她多多少少了解些对方家里的情况，便没再多问。 　　身旁的人坐下后，许羿的课桌也收拾完了，教室里又开始响起整齐的朗读声，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目光时不时朝旁边人看去。 　　对于此时场景他毫不陌生，周亦铭这个名字也是。 　　确切的说，是从文字上看到过。 　　他原本是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的当代大学生，在一次偶然的实践中，被好奇心驱使，打开一个除了字什么都没有的小众网站。 　　只有文章，连评论框都没有。 　　文章记录的无一不是狗血老套的爱情故事，无一没有个身世悲惨的痴情男二。 　　哦不，舔狗男二。 　　他们把女主奉为自己的一切，无条件地答应对方任何要求，结果在对方心中什么也没留下，最后又因爱而不得黑化，落得个悲惨凄凉的下场。 　　看完全部的他三观碎得一塌糊涂。 　　急需睡一觉洗洗脑子。 　　结果刚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脑海中还残留着一道冰冷空灵的声音，带着某种夸张的电音特效。 　　【请改写故事中的男二结局，任务完成我自会送你回原来的地方。】 　　他先是在原地愣了很久，待搞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后，又花上好多时间用于打破他对唯物主义二十几年的认知。 　　他起身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面容没变，之后又检查了下，发现身体也是同一具，再看桌上的转学手续，名字也未变。 　　可他不记得故事中有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这不禁让他有些稀奇，开始好奇脑海中那个声音是什么，竟能把他本人直接弄到这个虚拟世界中，可惜他曾在脑海中问过几句，对方毫无回应。 　　在床上继续瘫了几分钟，他接受了当下状况，也不再多想些有的没的，反正他现实生活中也孑然一身，消失了也不会有谁在意。 　　既来之则安之，完成那所谓的任务，快点回去才是正解。 　　想到这他转头往右手边看去，如今这位正是第一个故事里的男二——周亦铭。 　　对方母亲当年是F市夜总会里最有名的“头牌”，与他父亲最初的相遇源于一夜风流，而他的出生更是一场“意外”。 　　毫无疑问，他母亲在他刚生下来的时候便抛弃了这个家，而他的父亲又是个赌鬼，在他九岁时因在地下赌场欠了数十万的高利贷自杀而死，自那以后，他便跟着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可以说是他一切的精神支柱。 　　他与女主这段孽缘的起因也是因为他的奶奶。 　　自他九岁起，家庭的生活压力就都压在了这个老人家身上，为了供他读书，老人家在外找了些倒垃圾，清洁工的活，常年起早贪黑下来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有一次突发急性脑血栓昏倒在了家中。 　　周亦铭连夜把人送到医院，急救室外，当医生递给他缴费单并商量后续治疗费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没钱。 　　奶奶患的是中度脑梗塞，后续还需要住院，他必须想办法凑到钱，可是他们家除了日常开销，其余全部的钱都拿去还了高利贷。 　　在这种时候，他一个把校服洗到发白的高中生，能去哪里凑这救命的一万多？ 　　在他焦急得六神无主之时，女主出现了，替他交了这笔钱。 　　成为了他黑暗时期中唯一的光。 　　在他当时的认知里，对方这个举动等于救了自己的全部，自此，他开始了今后好多年的舔狗人生。 　　…… 　　许羿手中转着的笔突然停了，回忆到此，他抓住了解决问题的根本。 　　他得赶在女主之前去医院里帮对方，掐灭这场感情的源头。 　　故事里没有写明这场事故的具体时间，对于对方的高中生活，故事中基本是一笔带过，大篇幅都是对方求而不得的黑化历程。 　　如此一来，他便得跟人走得近些，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想到这许羿轻轻“啧”了一声，他是个很嫌麻烦的人。 　　他转头看向身边少年，对方规规矩矩地趴在桌上，两人明明是同一排，他的座位却落后于自己半个身，把自己独立于狭小一隅，在朗朗的读书声中，像个透明人。 　　故事中没怎么描写过他的外貌，他只记得其中几段。 　　[灰色保时捷在空无一车的高速公路上疾驰而过，地面燃起点点火星，车身快得几乎可见残影，周亦铭双目赤红地盯着车上后视镜，镜像映出双手被反绑，脸上沾满泪和汗的姚思雨。] 　　[他双手紧攥方向盘，用力得指节都有些扭曲，后车镜上的面容一闪而过，平日里的温和冷静不复存在，残余的只有可怖狞笑。 　　“你不愿随我一起去国外，那便随我一起下地狱吧！”] 　　[此后灰色轿车的速度没有一点减慢，径直冲向了高速围栏，水花四起，随着水幕无声下滑，周亦铭也端着他偏执的爱永沉海底……] 　　这是当时网站上的原话，许羿印象深刻得几乎可以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原因无他，因为当时的周亦铭已经换上重度精神疾病，他在车中看到的姚思雨仅仅只是他的幻想。 　　也就是说，在他疯狂地把车开入海底时，对方可能正不知在哪儿和男主浓情蜜意。 　　“……”许羿当初一度无语。 　　周亦铭此人前半生身世凄惨，凭着坚定的毅力，工作之后好不容易混出头。可他偏偏看上女主，后来更是处处与男主作对，黑化以后做事不管不顾，导致事业毁了不说，最后还死得如此惨烈。 　　可笑的是对方那边还丝毫不知，两相对比，他整个人生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悲剧和笑话。 　　想到这他微微偏头，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似是想通过外部观察确认对方大脑构造与常人有何不同。 　　察觉到旁边视线，周亦铭转过头，“有事？” 　　对方用气音问着，乍一听居然还有几分性感，看清此人外貌，许羿挑了挑眉，发现对方长得还不错。 　　他自己在这方面已是其中佼佼者，甚少会觉得别人好看，他觉得不错那在他人眼里已经是很帅了。 　　此时看向对方的眼底又不自觉带上疑惑，长相一表人才，怎么精神上就有问题呢？ 　　他拿这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对方，周亦铭却并未在意，似是太困了，不到片刻，他就扭回脖子继续拿书挡着，趴在后头睡觉。许羿也逐渐收回视线，心中盘算起接下来该干的事。 　　傻归傻，救还是要救的，不然让他怎么回家？ 　　首先，最主要的一点，他得先有钱。 　　周亦铭现下身上最大的问题便是缺钱，毕竟是能为一万多块彻底付出真心的人，不是穷狠了的话也没这脑回路。 　　他当初醒来的地方是一座单身公寓，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屋子里除了日用品和一份转学手续外没有任何别的，当然也没有钱。 　　在现实世界中他就读于计算机系，平时靠接活也能挣些小钱，这事对他来说并不难，他望向教室两侧窗户，寻思着学校里有没有机房能用。 　　等到早读结束，他身子往前探去，用笔轻轻点了点前桌人肩膀。 　　“同学，我想问问咱学校这儿有没有机房？” 　　说话间他眼尾微微弯着，褐色瞳孔闪着细碎的光，底下小痣若隐若现，笑容洒脱又灿烂。 　　见是今天刚转来的那个帅哥，前排戴眼镜的女同学不禁红了下脸，声音腼腆道：“就在我们对面的实验楼四楼。” 　　“谢了。” 　　许羿站起身，往后门口走去，待迈出几步后又不知想起什么，掉头回转到前桌姑娘面前。 　　“同学，咱们下节什么课。” 　　“英语课，”姑娘指向黑板旁的方向，说道：“那里贴着咱们班的课表。” 　　“哦——”许羿了然道。 　　他走向讲台，往课表上扫了几眼后复又回来，继续向对方友好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骆颜。”女生微微笑道。 　　“骆颜同学，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许羿双手撑着后背桌子，眼底笑意带着丝狡黠。 　　“什么？”骆颜眨了眨眼。 　　他走到课桌边，弯腰指向课桌洞，“后面课代表要是发新书和作业题什么的，你就帮我收进这，要是放不下了就暂且先放你那，总之别让我桌子上出现东西。” 　　“啊……哦。” 　　骆颜呆愣愣地点了头，她不知对方什么意思，但看着眼前这张面带微笑的俊颜，她还是下意识答应着。 　　待交代完人，许羿抬起长腿，迈着轻快的步伐，身影消失在了后门。 第2章 第一节 上课铃响后，课代表数完新书依次在各组前发放着，看着对方空荡荡的座位，骆颜瞬间理解了对方意思。 　　依照他说的，骆颜没有在他桌上放任何东西，就这么过了三节课，任课老师们还真没发现后排少了个人。 　　上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对方知道转校生的事，许羿在上课铃停的前一秒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从后门冲进，在邓玉迈进门槛前赶回了座位上，对方径直走上讲台，没有察觉任何不对，打开电脑开始了今天课程。 　　许羿心下不禁松了口气，之前敲键盘敲得一时入迷，他险些忘了这茬儿，马不停蹄地从四楼跑下来，幸好还来得及。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他向前探身用气声道：“谢了。” 　　前面人给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他扯了扯领口，在颊边扇起风。教室里光线很亮，因为是“玉罗刹”的课，班里众人听课都十分认真，起码从表面上看是。 　　邓玉的讲课声音平铺直叙，枯燥乏味，许羿开始转起手中笔打发时间，时而装模作样地看看黑板，时而往窗外张望着。 　　邓玉所讲的东西他以前都学过，窗外操场的风景也和他高中时差不多。故此这个故事中的世界和他现实里的基本没区别，一样的知识，一样的规则。 　　许羿心中兀自沉思，思考之后的打算。 　　他得想办法跟男二打好关系。 　　视线往右边看去，对方此时正埋头趴在桌子上，姿势与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与前方正襟危坐的众人相比十分突兀。 　　讲台前一向严格的邓玉此时就仿佛看不见对方，成绩好还真可以为所欲为。 　　墙上挂钟一分一秒地走动着，待指针重叠在一起，下课铃响了。 　　之后邓玉又拖了几分钟堂，待她宣布下课后，教室众人才一涌而出，跑去食堂吃午饭。 　　见趴在桌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许羿犹豫着走上前叫人。 　　此时的周亦铭正陷在一片漆黑的梦境里，梦中好像不断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下沉他的意识，怎么也醒不过来，就在他有些心跳加速时，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传来。 　　“下课了，你不去吃饭吗？” 　　梦境被这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他抬起乱糟糟的脑袋，眯着眼看向说话人。 　　对方长得很白，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微微弯着，他停顿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你是谁？” 　　他头发带着天然卷，融化了略带锋利的眉眼，脑袋顶还翘着几根呆毛。 　　看他这副样子，许羿心里忍不住一乐，重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许羿，是新来的转校生。”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哦。” 　　周亦铭抬手随意理了理头发，他并不关心对方叫什么，在班级中很多人的名字和脸他都对不上，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见确实到了午饭时间，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饭盒。 　　说是书包，其实就是大马路上发传单顺带的那种手提兜，说是饭盒，实际不过是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盒盖上还略有些生锈，许羿也是从对方手里拿着的筷子才判别出来。 　　饭盒里装的也真的只是饭，依稀可见几根咸菜，周亦铭面不改色地扒着饭。 　　许羿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故事中确实说过男二家里很穷，但这未免太夸张了点。 　　他伸着脖子往那边探，忍不住道：“你就吃这个？” 　　“嗯。”周亦铭头也未抬。 　　许羿眼珠转了转，“我今天刚来学校，路不熟，你陪我去食堂吧，我请你吃别的。” 　　“不用。”周亦铭拒绝着，动作顿了顿，“食堂你从教学楼大门出去直走就是。” 　　“……” 　　许羿神情复杂地靠回椅背上，不再继续搭话。 　　故事中的周亦铭是个话很少的人，除了女主不曾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对方周身的气场很低，就好像在无形中竖起一道屏障，把任何人隔绝在外。 　　饶是他平时算得上健谈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沉默又尴尬，他觉得继续在这干坐也不是办法，想起之前那些没写完的程序，他脚尖调转方向，起身离去。 　　心下叹了口气，长路漫漫，一切都得慢慢来。 　　下午，许羿故技重施，在机房继续操作了三节课，因时间赶用钱急，他这大半天下来没赚多少，但光这两天也够用了。他算了算时间，感觉这会儿应该快放学了，他收起优盘，往教室走去。 　　临近放学，教室此时闹哄哄的，许羿握上后门把手，扭了扭，发现开不开门。他轻轻敲了下旁边玻璃，彼时周亦铭正在写习题，坐姿端正，侧脸十分专注，听到耳边声响，他下意识转头，与窗户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他愣了愣，待看清对方口型，椅背往后仰，拧开完门锁手臂立马收回，多余动作一个不做，继续看起桌上习题。 　　门板轻轻开出一条缝，许羿跨进门没多久，下课铃就响了，第一天开学，大伙儿的心都还没收回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教室里就没了人，此时周亦铭也起身慢悠悠地装起书。 　　许羿坐在原位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还没想好说什么，对方就已经跨出门口，见此他不由得微微一愣。他记得黑板上好像留了很多作业，对方就只带一本书回去？ 　　目光不禁往对方桌面上扫去，新发下来的做题本都有被掀开过的痕迹，封面微微翘着，五本摞在一起。 　　他拿起其中一本翻看，上面字迹工整隽秀，排版整齐，十分赏心悦目。这会儿高二文理还没分班，九门课下来一堆作业，对方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答案也是全对。 　　“有事？” 　　门口传来的声音突如其来，许羿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发现对方居然站在门口没走，而他自己正站在人家的位子上，手里还拿着人家的习题册。 　　“……” 　　他尴尬地补救道：“抱歉……我今天都没听课，想借你功课……” 　　“拿去吧。”周亦铭并未在意，靠在门板上轻描淡写道。 　　许羿犹豫地拿起桌上这几本作业，他刚刚本着对故事人物的好奇，不经同意直接拿对方东西，好在对方看起来并没在意，正想着转头道谢，就见对方身影已经消失了。 　　看着手上的习题册，他心头逐渐出现些许疑惑，从他接触这个男二到现在，目前为止，除了性子有些冷，倒还没有别的缺点。 　　脑子也与常人没什么不同，甚至还聪明些。 　　联想到故事中的一些描写，对方此后会对女主温柔深情有求必应，追求她时也已是功成名就，他不懂对方为何一点都不动心。 　　他皱起眉把书合上，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毕竟这是一个纸片人世界，还是一个撒着狗血的纸片人世界，任何事都经不起深究，他只要阻止女主和男二见面就好。 　　* 　　许羿在现实生活中作息极不规律，眼下乍然回到高中时代，让他七点起床，还颇有些不适应。 　　此时他睁着朦胧睡眼，站在楼下的早餐铺前，面前蒸笼热气腾腾，好几米外就能闻到肉包扑面而来的香味。 　　咽口水之际，他不免想起男二昨天中午吃的那碗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给对方带早点的话，是不是能拉近点儿关系？ 　　这个想法没冒出来多久，很快就被他否定了，想着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颜，他知道对方压根儿就不会收。 　　此时早餐铺的老板已经把东西装好，分量满满，塑料袋上蒸腾着白色雾气，许羿当时在想办法，有些心不在焉，老板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待接过东西，许羿插着兜没着急走，站在原地顿了顿，继续跟人说。 　　“老板，再给我打包一份一样的。” 　　* 　　九月初的早晨很是闷热，高二三班的学生纷纷开起两边的窗，楼道间吹来过堂风，周亦铭额前耷拉的刘海微微晃动。 　　许羿依旧和之前一样爱从后门进，这回后门敞开着，他毫无阻碍地步入教室，路过对方时把早餐袋子和作业本一起放他桌上。 　　感受到桌前震动，周亦铭睁开眼，微微一愣，淡淡的话语声从上方传来。 　　“顺便帮你带的，算是答谢你借我作业。” 　　袋子中的早餐十分丰盛，三明治，包子，黑米粥之类等等…… 　　他们这边传来的香气引得前面人频频回头，许羿低声道：“你得快点吃，不然等会儿老师来了就吃不了了。” 　　“借个作业而已，我不要。”此时的周亦铭反应过来后皱起眉。 　　“啧，”许羿忍不住叩了一下他脑门儿，“我都吃过了，你这意思是让我白买是不是？” 　　似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动手，周亦铭愣着半天没说话，那一下的力度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划过，残余些许微凉触感。 　　许羿这动作做起来颇为自然，眼下他也想明白了，对付这种程度的冰块儿，软的不行得来硬的，直接不行那就间接。 　　“别愣着了，以后我都给你带早餐，我有事儿求你。”许羿低声道。 　　不习惯和他人靠得那么近，周亦铭微微侧身，抬眼看向对方，眸色黝黑。 　　“什么事？” 　　似是因为有求于人，许羿不自在地握拳咳了一声，“是这样，你也看到了，我这人不是学习那块儿料，但我家里又总让我拿出点成绩来……” 　　他叹了口气，“平时老师在前面讲课我根本听不进去，你能不能抽空帮我讲讲。” 　　“我没时间。” 　　“我付你家教钱，一个小时五百，你干不干？”许羿大手一挥地说道，随后便见对方奇怪的看着他，眼神似是在说这是哪来的冤大头。 　　“啧。”他继续演下去，眉目间浮现些许不耐烦，语气神态颇像家中惯养的少爷。 　　“反正你也缺钱，正好我听说你是这的年级第一，离得近也方便，你考虑一下。” 　　看他一副不差钱的样子，周亦铭眉眼间的疑惑逐渐散去。对方说得没错，他确实缺钱，而且对方给的时薪是他原来打工那的好几倍，若他真的需要家教，自己好像没理由不答应。 　　片刻后，他点头应下。 　　许羿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瞬深谋远虑的光。 第3章 　　让男二给他做家教，此举一举两得。 　　第一，他有理由可以看着对方，避免其与女主见面。第二，这也能间接让对方多挣点儿钱，到时候不至于一万都拿不出来。 　　就是他得抓紧时间多挣点钱，别到时候雇不起对方。 　　之前几天他陆陆续续写完几个大单子，眼下已经有足够钱买一套好的设备，已经不用天天逃课去机房。 　　那么如今就又有一个很大问题，他该怎么跟各任课老师解释缺课一周的事？ 　　早读结束的第一节 课，英语老师站在讲台前调整着大屏幕，待余光扫过教室角落，她神情变得有些讶异。 　　“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许羿敏锐地捕捉到前桌的一声轻笑，因对方为他打了一周掩护，这两人现在已经发展出友好的革命友谊。 　　许羿面上不慌不忙，站起身介绍自己。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 　　毫无疑问的，因无故旷课，许羿被邓玉请进了办公室，实验楼走廊到处都是监控，对于去机房的事他没隐瞒，只说自己去玩游戏。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对此皆是大吃一惊，许羿被留下挨骂挨了整整一节课，出去后还多了一堆检讨。 　　玉罗刹让三班的人害怕不是没有原因的，一篇检讨三千字，每门任课老师那都要有，除此之外，他还要写一篇一万字的自我检讨。 　　许羿头一次感觉生无可恋，这也就是在书里，要放现实中这都可以算体罚学生了。 　　骆颜看他愁眉苦脸地回来，心下了然，知道收获的检讨数量后，她一脸吃惊，“这也太狠了。” 　　“不过你也是，这事本来就瞒不了多久，玉罗刹处罚人一直是这风格，以后你得小心点，她可能盯上你了。”骆颜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些许同情。 　　许羿无法反驳地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要不是为了那个苦逼男二，他何至于此？ 　　他坐回位置上，忍不住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对方此时正在做作业，察觉旁边视线，周亦铭停下手中笔，转头看过去。 　　“有事？” 　　盯着对方手里的笔，许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朝人讨好地笑了笑，“哥们，你之前答应给我做家教，对吧？” 　　“嗯。” 　　“做家教的任务首要就是提高我的学习成绩对不对？”许羿继续忽悠下去。 　　对方疑惑地看向他。 　　“我之前逃课的事，班主任她罚了我好多检讨。”许羿笑嘻嘻地凑到人桌前，“哥们你看，我要是把时间都花在写检讨上，就没空写作业了。” 　　周亦铭渐渐缓过味儿来，皱眉道：“你让我帮你写？” 　　许羿蹲在他书桌旁，睁着眼睛看向他，神情有些可怜，“学霸，你帮帮我，你写多长时间，我按多长时间给你家教钱。” 　　“这两者不是一码事。” 　　“算我求你了，不然你今天来我家，我也只能是写检讨。”许羿垂头耷着个脸，手指在对方桌上来回画着圈。 　　他容貌神情皆具迷惑性，见他一脸沮丧，对方神色渐渐犹豫。 　　抓住这个机会，不待对方回话，许羿就笑嘻嘻起身，将此事拍板而定。 　　“谢谢学霸。” 　　* 　　放学后，许羿按之前所说，把人领回了单人公寓，与他初到此的时候没变过，冷色调的墙，家具很少，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把书包扔在床上，直杵杵地往身后一躺，之后进来的周亦铭站在门口顿了下，他从没来过别人家，此时显得有些拘谨。 　　现在不到下午六点，夕阳挂在天边将下不下，暖黄的光线照进来，许羿躺在被褥上，周身绵软，舒适得不想动。 　　“起来写作业。”周亦铭经过他煞风景道。 　　床上的人不动。 　　周亦铭皱起眉，“你说的，我帮你写检讨，你做作业。” 　　许羿心下哀叹一声，把手臂从眼睛上拿开，认命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册。房间里的书桌很大，靠在墙角，两人一左一右，间隔一只手臂的距离。 　　眼前题目的答案他扫一眼便知，许羿支着头，无聊时抬眼看向旁边的人。 　　和那天在教室里一样，坐在窗口，黄昏的余晖洒落上去，轮廓线分明，侧脸十分专注。 　　“有事？” 　　许羿歪头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感叹对方敏锐同时又忍不住吐槽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俩字。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夕阳渐渐下沉，暮色覆上。许羿这处住所的楼层很高，窗外看去，底下尽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影。 　　与自己在现实世界一模一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甚至觉得那些乱七八糟不合常理的事都是错觉。 　　笔尖簌簌划过纸上，渐渐的，许羿有些饿了，他拿出手机，靠在椅背上手指不断滑动。 　　“吃什么不？”他问向对方。 　　周亦铭摇了摇头。 　　许羿不再多问，给他点了份一样的，随后便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休息会儿吧，坐了半天你也不嫌累。”他坐在床上对对方说。 　　对方没回话，许羿便走到他身边，探头往桌上看，桌上已经摞着一叠纸，密密麻麻的，看上去怎么也得有五六份，许羿对这个速度感到十分讶异。同时他心里又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对方是在帮他写检讨，而他自己却一直在旁边摸鱼。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抽出周亦铭手中的笔，皱眉道：“行了，休息会儿。” 　　这举动颇带命令形式，周亦铭听他的没再继续写，往后靠在椅背上，垂眸按摩起手腕。他的腕骨和常人比起来有些突出，动作间双手来回交叠在一起，手指修长，看起来十分好看。 　　邻近一周，这是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许羿心知这是和男二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盘算着问：“周亦铭，我看你天天上课睡觉，成绩怎么那么好？” 　　“自学。” 　　“那你每天白天怎么那么困？” 　　“晚上兼职。” 　　“……”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着，许羿几乎使上全部脑细胞维持气氛不冷场。好在周亦铭虽然话不多，但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对话里许羿打听到了他以前兼职的地方，还有一些关于他家庭的事，他本以为对方会对这些闭口不言，却没想到他回答起这些毫无停顿，语气也轻飘飘的，好像并不算什么大事。 　　他心里顿时又有些复杂。 　　回答完他的问题，周亦铭突然反问道：“你呢？” 　　“啊？”许羿愣了愣。 　　“你父母呢？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 　　许羿随口胡诌了一个父母在国外的理由。 　　就在此时，门铃突然响了，想来是点的外卖，他起身去开门。 　　屋里顿时洋溢起烧烤的飘香，许羿点了很多把，因此那边老板还赠送了几罐啤酒。他把东西摊在外面的茶几上，兴致勃勃地喊屋里人一起出来吃。 　　周亦铭出来后看到这铺满一茶几的烤串，感觉是一桌人的份，他嘴角忍不住一抽，“你点这么多？” 　　现实生活中许羿是个吃货，尤其喜欢吃路边摊儿，多少串儿他都能吃完，桌上烧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笑着递给对方几串羊肉，往沙发上拍了拍，示意对方过来。 　　周亦铭眉宇间有些犹豫，末了并未拒绝，他沉默着走过去，在旁边陪许羿一起吃。他话少不开口，许羿也沉浸在之前的思绪里一直不说话。 　　维持这样的气氛，待烧烤全部吃完，已经将近十点了。周亦铭主动帮他收拾起茶几，装进垃圾袋。许羿摊在沙发上摸着肚子，跟大爷似的坐着。 　　垃圾收拾完，对方又洗了块抹布帮他擦起茶几，他好似干什么事都十分认真专注。擦完的玻璃亮的跟新的一样，对方转身把抹布扔进水槽，扎起地上的垃圾袋。 　　看着他这一系列娴熟利落的操作，许羿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他记得那篇文中有这么一段情节，大学期间，对方在一间餐馆当服务员打工，那间餐馆是男主家开的，他和女主两个人来这吃饭，帮他们擦桌子的刚好是对方。 　　那会儿的他已经很喜欢女主，但是碍于身份差距，他什么都不敢说。 　　后来他功成名就，地位已经与男主平起平坐，追求女主期间与对方碰上，男主甚至还拿当初这事讽刺过他。 　　他顿时觉得很不公平，写下这文章的作者就好像跟男二有什么仇，把世间的一切恶意压到他们身上。 　　此时周亦铭那边已经把一切收拾好准备回家了，他拎着垃圾袋走到门口，走之前不忘回头叮嘱对方。 　　“记得把作业写完。” 　　“嗯。”许羿神色如常地笑了笑。 　　门板轻轻合上，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周，每天放学二人都会一起回那间公寓，周亦铭给他认真讲题，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每次一到点，许羿都会自觉的给自己安排一顿夜宵，当然也包括周亦铭那份。 　　待人回家后，他又打开电脑，熬夜敲代码赚钱。 　　这就导致了白日里二人一起精神不济，趴在角落埋头睡觉，动作一模一样。周亦铭成绩好老师不管，许羿就不一样了，经常被叫起来罚站。 　　如此的区别对待，许羿心中不服，却也毫无办法。同时他又很疑惑，对方之前晚上不睡是因为兼职，这会儿已经做自己家教了，为何还是如此。 　　没过多久，周亦铭就解答了他这个疑惑。 　　这天放学，许羿和往常一样在一旁等对方。 　　“许羿，”周亦铭突然叫住他，“我今天不能跟你回去了。” 　　经过这段时间，二人关系已经比之前亲近很多，起码男二跟他说话已经不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了。 　　许羿愣了愣，“为什么？” 　　“我之前酒吧店的老板跟我说他这会儿缺人，让我去替一下。” 　　酒吧？对方不是已经辞职了吗？许羿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后来又跟我说以后可以晚点过去，我听了便没走。” 　　听到这许羿反应过来了，原来对方每天从他那离开后，又会继续回原来的地方打工。 　　“不是，”许羿把书包扔到座位上，气笑道：“你是我家教。” 　　周亦铭知道此事是自己理亏，声音越来越缓和，“他那边也是突然告诉我，之前才没跟你说。” 　　“你到底是有多缺钱？”许羿不禁皱起眉。 　　周亦铭没回话，没跟他多作解释，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但两人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没法和对方讲清时间对他而言有多宝贵，钱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我之前在那间酒吧干了挺久了，这个忙我没法不帮。” 　　许羿站在原地皱着眉看他，对这个理由显然不满意。不过二人也没太多作僵持，因为周亦铭已经径自绕开他走了。 　　许羿心下叹了口气，他拎起校服外套搭肩上，另一只手拿着书包跟上人。 　　前面的人动作一顿，转身皱眉看向他，“还有事？” 　　“我陪你一起去。”许羿漫不经心地挑起眉，说话语气理所当然。 　　周亦铭把手中袋子放到桌上，看着人严肃道：“那里面什么人都有，你不能去。” 　　“你都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去？”许羿心下好笑，心想你一个未成年还管教起我来了。 　　“你别跟着我。” 　　周亦铭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只沉着嗓音撂下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个理由都没扔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晾在原地，许羿愣了愣，他气笑一声，扔下书包后不耐地皱起眉。 　　现实世界中，他向来不是上赶着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这是他头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伺候一个人，这段时间他几乎为接近对方操碎了心，本以为对方怎么也会有些松懈，但没想到他依旧如此作态，饶是他此时也不禁上来些脾气。 　　他脚步不待停留，往相反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 　　【跟过去】 　　是那道古老又空灵的声音。 　　许羿脚步蓦地停住，突然眯起眼。 第4章 　　“你是谁？”许羿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中问。 　　脑海中无人应答。 　　“为什么要我跟上去？” 　　依旧没有声音。 　　等不到回复，许羿没管他，皱着眉迈出长腿继续往前走。 　　【跟上去】 　　这声音又出现了。 　　许羿眉宇间渐渐浮上一丝不耐，自从他到这个世界起对方就没再出现过，他不知这东西是什么，也不知其用意，本来之前男二的事就已经够惹他心烦，现下又冒出这一茬，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让他逐渐有些焦躁。 　　“为什么是我？” 　　等不到回答。 　　许羿在原地深吸一口气，不再多问，关于之前的事，他自己心里其实也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估计是男二接下来会有什么麻烦，他曾听过对方提起那间酒吧，离学校不远，从东校门出走到底就是。 　　在原地沉默片刻后，他转身调转方向。 　　这是条挺老旧的街道，建筑风格统一，走到底是一片酒吧街，许羿脚程快，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门口，一阵跳得极快的鼓点音乐传来，震得胸腔都有些心悸，他顿在原地在门口缓了缓，才提步走进。 　　这间酒吧看上去很火爆，才下午六点，里面就已经站满了人。大厅光线昏暗，最先入目的是一张巨大吧台，交错的彩色光束不断摇晃，身边还总有人往他这挤。 　　甫一进门，他就意识到不对，来这里的大多都是男人，偶尔走过几个留着短发衣着中性的年轻女孩，毫无疑问，这里是一间Gay吧。 　　空气中交杂着烟酒粉黛的混合味道，许羿感到些许不适，他目光快速划过周围，只想赶紧找到那个男二。吧台卡座周围站着不少服务生，统一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对方长得高，在他们间应该不难找到。 　　他渐渐往里走去，越往里人越多，摩肩擦踵间，腰上骤然传来陌生触感，许羿额角青筋一跳。 　　与之传来的是含糊不清的调笑声，“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美人儿，你是哪个场子的？” 　　许羿此时没穿校服外套，他长得白净，眼尾似勾，唇红齿白，面前这醉气熏熏的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出来“做生意”的，他不怒反笑，刚准备反手拧过去，身后之人却突然松开了手。 　　准确来说，是被人拽开的。 　　周亦铭不知何时出现在这，紧紧按着对方肩膀，瘦削的腕骨暴露在外，看上去极有力量。 　　“他不是这的人。”声音有些冷。 　　那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闻言晃了晃脑袋，显然是醉的不轻，待眼珠聚焦，他才看清之前的人。 　　交替明亮的白光下，对方肤色是非常极端的冷白色，长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天生带着笑意，眸色漆黑，宛如一块浸过水的玉。这双眼睛此时正淡淡看着他，眼神深邃无波，平静得让人望而却步，气质凛冽又疏离。 　　放在平时清醒时候他必不可能认错，现在闹出这么一个误会，败坏兴致的同时他也不再好意思管人要联系方式，肩上力道按得他有些发疼，他歪着头耸了耸肩，摆脱对方桎梏，摇摇晃晃地往厕所走去。 　　“我不是不让你跟来吗？”待那人走后，周亦铭看着面前人冷冷道。 　　“我没跟着你，我自己过来的。”许羿此时的语气也有些冷。 　　刚刚那人靠近后，他感觉自己身上也残留下些许酒味，眼下的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他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在这种环境工作的，他拽起对方手臂径直往前。 　　“别在这待了，跟我回去讲题，我加钱。”许羿淡淡道。 　　然而身后的人却纹丝不动，看着他平静道：“我还在值班，如果现在就这么走了，以后也不能在这干了。” 　　“那就不干。”许羿不松手，“你不是答应给我做家教吗？” 　　“你还准备一直雇我不成？”周亦铭皱起眉，声音依旧平静。 　　拽不动对方，许羿脑子一热刚想回答有何不可，临了却突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实。他不知做到什么份上算改写男二结局，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在这停留多久。 　　“那也好歹换个地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许羿神色越来越不耐。 　　“我知道，”周亦铭挣开对方握在腕上的手，“许羿，你知道在外面找个时间对得上薪资待遇好的兼职多麻烦吗？” 　　许羿没管他后面的话，他现在一心只想拽对方出去，因为自他进来后，他就知道那个酒吧老板为什么要留住对方。 　　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就像一根连轴转的秒针，永远不知道疲惫。他自认自己付的钱足够多，对方属实没必要为了那点微薄的薪资继续待在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下。 　　想起之前那人的靠近，他脸上神色越来越厌恶，他不相信对方没被客人骚扰过。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突然冷笑道：“你这样的，在这很受欢迎？” 　　话音刚落，气氛就骤然安静下来，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果然，对方神色越来越冷。 　　“我不是同性恋。”周亦铭声音带着一丝沉，他不愿多说，转身留下一个漠然的侧脸。 　　“你走吧，我还得回岗位工作。” 　　“工作？”许羿心下气笑，他抬手撑住墙，封住对方前路，“你成年了吗？” 　　“我比人晚上学一年。”周亦铭脸上也渐渐带上不耐，挡开横在面前的手，“这不关你的事。” 　　那一下力道很大，许羿胳膊隐隐有些发疼，他摆过头嗤笑一声，越发觉得对方不知好歹。就这一会儿工夫，眼前就又没人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转身大步离开。 　　灯红酒绿的光影被甩在身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许羿心头的烦躁渐渐少了些。他走在这条繁华又寂静的城市街道上，现在已经九月中旬，夜间有些凉。 　　【回去】 　　【快回去】 　　【回去，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 　　过了前面的人行横道，许羿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你让我回去，倒是告诉我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无可奉告】 　　“……”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许羿冷冷问。 　　【你只有完成的任务越多，才能知道更多。】 　　许羿原地气笑一声，不再多说废话，他算是知道了，这东西只有在它想说话时才会说话，别的什么都问不出。 　　但无论心中有多不满，他也依旧有个认知，那就是他是被对方弄进来的，面对这种超脱自然和维度的力量，他无疑不是对手。 　　为了安然回去，他只能听它的。 　　入夜的马路上遍布来来往往的猩红尾灯，他站在路灯下，兀自思索着，半晌，他对着天缓缓叹了口气。 　　算了，和纸片人计较什么。 　　他又回到了那间酒吧的落地窗前，红蓝相间的光影不断交织，隐隐约约能看到周亦铭忙碌的影子。他抱臂靠在旁边砖墙上，一只脚无聊地踢着小石子。 　　他没再进去，无论是群魔乱舞的灯光还是混成一团的酒气，他都待不下去，他难以想象男二能在里面兼职那么久。 　　街道上寂静无声，此时的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故事里讲述的对方确实能吃苦，说起来他自己也是孤儿出身，多少了解其中艰辛，但怎么也不会有对方惨。因为母亲的缘故，周亦铭从小就被戳着脊梁骨长大，还有他那混蛋的爹，自杀后留下的只有还不完的高利贷。 　　无怪乎他那么拼命挣钱。 　　从小到大，周亦铭应该没遇到过什么善意，否则性子不会那么不好接近。他是个旁观者，外来客，不应该把自己对任务的焦虑压在对方身上，毕竟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对周亦铭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刚来的转校生，顶多就听他讲了几天题，确实没资格管他，也没立场说出那种话。 　　他平时一直是个冷静清醒的人，不知怎么在这件事上会这么生气。 　　就像是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家倔孩子拧着头一路走到黑。 　　他探头看向室内的钟，离凌晨一点还有半个小时，周亦铭快出来了。从放学到现在，他已经连续站了五六个小时，这会儿才觉得有些腿麻，他蹲下身，靠墙缓缓舒了口气。 　　街道上的其余店面基本都已经熄灯，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跑过几辆车，光秃秃的枝干在路灯旁投下剪影，显得寂静又凄凉。 　　指针终于抵达凌晨一点，周亦铭下班后换好衣服出来，就正好看到那抱成一团缩在门口的人。 　　“许羿？！”他神色震惊，“你怎么还在这？” 　　许羿刚刚有些困，便埋头打了个小盹，此时看到人出来了，揉着眼睛站起身。对面的人此时没穿校服，而是初见那天穿的纯黑色T恤，夜里的风有些凉，衣摆随风鼓动，显得面前人格外瘦削。 　　“我想跟你道个歉。” 　　“道什么歉？”周亦铭神色复杂。 　　“刚刚那句话。”许羿垂着眼睑，看不清底下神色。 　　周亦铭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什么，表情变得更加复杂，“那你也没必要一直等在这。” 　　他不知道许羿在这抽什么风，但莫名的，当看到对方把自己小小的蜷成一团等他时，他心口有处软了一下。 　　从没有人这样过。 　　“回去吧。”他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许羿，声音在风中有些轻，带着难以觉察的温柔，“穿上，夜里凉。” 　　然而对面的许羿却并未接过，只是呆愣在原地不动，末了转着眼珠子看向他。 　　“那个……我送你回去吧。”许羿不自在地咳了咳。 　　“啊？”周亦铭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送你回去吧。”许羿又重复一遍。 　　“不是，”周亦铭转头看了眼四周，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许羿，你到底想干嘛？” 　　许羿无辜地眨了眨眼，以此来缓解神色上的尴尬，无怪对方说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夸张，但就在刚刚，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发话了。 　　见他半天不答话，周亦铭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径自往家中走去，身后人的影子也随即黏在他脚边，不远不近的缀着。 　　他侧过头，心里越来越搞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一直跟着自己，来酒吧是，现在亦是。 　　随着心绪的起伏，街道的路灯也渐渐变暗，两人的影子逐渐被拉长，不停变换，最后交织在一起。 　　酒吧离周亦铭家还是很远的，大概又走了半个小时，他微微低头，见对方影子还跟在身后，等穿过前面暗巷，便到达他家的筒子楼了，他回过头，想告诉对方不必再跟。 　　就在他回头之际，却见对方脸色突然一变，蓦地出手把他拉过身旁，随即微微侧身挡在他面前。 　　他愣了愣，似有所感地回头。 　　一个额角有疤的啤酒肚大汉从阴影中走出，路灯下，对方脖间的劣质金链子有些晃眼，在他身后的，是十几个拿着家伙的人，或高或瘦，皆是一脸凶相。 　　他们之前一直藏在暗巷中，暗巷中没有灯，他之前没注意。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挡在他身前的人，拍了拍对方肩，示意他让开，看着对面几人面无表情。 　　“蒋哥，之前约定的是每月十五号取钱，离现在还有一周。” 　　叼着烟的啤酒肚大汉没说话，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先嚷嚷起来。 　　“什么约好了？我们大哥的意思是每月十五号是你们最低期限。” 　　周亦铭皱起眉，眼底没有丝毫波动，对这种情况似是已经习以为常，他把许羿推远些，道：“我现在手上实在没钱给你们，要么就直接打一架。” 　　“嘿……”尖嘴猴腮发出一声嗤笑，与之相伴的，几个黑影往这边围过来。“真给你小子牛的……” 　　许羿皱眉看着眼前场景，这会儿他也弄明白了，这帮人是对方父亲欠的高利贷。 　　“你们要多少？”他突然出声道。 　　这是个从未见过的新面孔，看着细皮嫩肉的，“蒋哥”并未把他放眼里，他抽了口手上的烟，随意道：“一万五。” 　　周亦铭眉间痕迹更深了些，把许羿不断往身后拉，朝对面冷冷道：“我没钱给你，要么就现在打一架，打完我好报警。” 　　话音刚落，对面几人就朝地上唾了口唾沫，“你小子今天就欠抽是吧。” 　　对面几人渐渐逼近，他眉目阴沉，暗中活动了下手腕，正要上前，却突然被人握住了，掌心温热干燥，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许羿慢慢吞吞地在裤子口袋中摸索，掏出一张卡，周亦铭见状神色一变，反手拽住对方手腕，用气音咬牙道：“不用你管。” 　　许羿没理他，两根手指夹着卡朝对面扬手示意，淡声道：“这卡里有三万块，立个字据。” 　　对面“蒋哥”闻言眼底带上些许诧异，手下人相互间转头一看，“蒋哥”暗自打量几眼对面的年轻人，随后朝其中一人抬起下巴，那人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递出字据，许羿把卡递给来人，几人又相互说了几句话。 　　周亦铭来不及阻止，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切。待对面拿到钱离开，他才反应过来，拽着旁边人转身面对他，眼底带着几分怒意。 　　“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撒泼，根本不是为了钱。”他愤怒地看着对方，越发不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冤大头，况且这些行为对他而言，他也还不起。 　　“你今天替我把钱给他们，看清了你的脸，他们之后很可能会赖上你，我说了不用你管！” 　　他眉头紧皱，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是从未出现的情绪起伏，看得出对方气急了，许羿低头笑了笑。 　　“你之前不穿校服，是不是因为和他们打架？”他轻声说。 　　周亦铭带着怒火的神色突然一僵，此时一阵凉风吹来，撩起他额角的细碎短发，微卷的头顶立起几根呆毛，许羿忍不住一乐，上手来回捋了捋。 　　“能用钱解决的事，干嘛要去打架，咱们都是文明人。”他胳膊肘杵在路灯上，姿态随意，“就当我提前预支给你的工资，你有钱给他们，他们便不会找麻烦。” 　　“你……”周亦铭这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对自己头发做了什么，愤怒的神情夹杂呆滞，看起来有些好笑。 　　“咱俩怎么说也算同学，钱这东西救急不救穷，你何必想那么多。” 　　许羿没管眼前人的呆愣，语气轻飘飘的，又突然展颜一笑，伸出一只手。 　　“周亦铭，咱俩交个朋友吧。” 第5章 　　对方嘴角挂着平日里随意的笑，暖黄的灯光映出他颊边细小绒毛，连带着眼角浅淡的痣，都显得非常温柔。周亦铭呆愣地看着他伸出的手，明暗交织的光线下，白皙修长，如雕如琢。 　　“为什么？”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并未伸出手。 　　“交朋友这事儿还有为什么？”许羿一直等着他，好笑道：“你人不错，行吗？” 　　在文中一笔带过的高中生涯里，周亦铭在班级里的存在感一直不高，一开始因为他出色的样貌和成绩，班中也有不少想与他交好的人，但随着时间递进，因为这冷淡的性子，同学们也不再自讨没趣。 　　周亦铭显然对自己有明确定位，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自己人不错。 　　但对方没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扬手把校服外套扔给他，不偏不倚，罩在他的胳膊上。 　　“谢谢你的衣服，回去吧。” 　　他接过外套，眼底神色看不分明，转身离开前，他的声音很轻。 　　“好。” 　　许羿听清了，笑容越发灿烂。 　　暗巷前涌出一阵风，周亦铭衣襟微微鼓动，背后肩胛骨突出，身形显得有些单薄，看着他逐渐消失于暗巷的背影，许羿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想明白了那个声音的用意。 　　文中后续曾有提到，早年间在一场高利贷的追债里，对方失手把其中一人腿打断，之后被赖上高额赔偿金，因此他不得不再读一年高中，留在此地打工直到把所有钱还完。 　　而就是因为耽误这一年，他在大学里再次遇上了女主，与对方同一年级同一班，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对方。 　　许羿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沉思，不管这脑海里的东西是什么，起码真的有些作用，现下这场变故已经被阻止，对方应该可以在毕业前还完高利贷，与女主不在同一年级，二人应该不会再产生交集。 　　之前对对方说的是许羿的真心话，几天相处下来，他觉得对方人不赖，文中描写的那个病态阴郁自私的青年，他没法和眼前人联想在一起，现在他是真心想阻止对方走上黑化这条路。 　　任务明确有了进度，许羿渐渐放下心。 　　* 　　今后的这段日子里，许羿在班级中逐渐混熟，如今的他打算开始认真对待这个任务。是的，他原来并没把穿越太当回事，一是世界观狗血毫无逻辑，二是在他看来任务太过简单，毕竟只要阻止男二与女主相见就好。 　　但现在他心态变了，便得花心思下来好好了解如今环境。 　　现在的他已经不用每晚社畜般的工作，身为年纪轻轻就靠一己之力开发国内整个文字处理板块新型算法的顶尖程序员，他随便敲几个以前的程序卖出去，就是大笔大笔的收入。 　　他白天精神很好，课间动不动就会找周亦铭出去走走，顺便从超市买些吃的回来，一买就买很多，分给周围的人，再送给对方也不突兀。后排的同学们丝毫不知自己是沾了某人的光，每次一看许羿从后门口回来就冲上去“许哥许哥”的叫。 　　许羿斜靠门边，嘴角挂着丝懒散的笑，把东西扬手抛去，正中那些人桌上。 　　“哇哦，许哥你好帅！”骆颜在前面夸张地睁着眼睛。 　　许羿搭着旁边人的肩走回座位，递给她一瓶饮料，“别贫。” 　　骆颜对他笑着，目光扫过隔壁桌上的牛肉脯时变得有些微妙，她撇撇嘴，表情做出一副了然模样。 　　“你可真偏心。” 　　周亦铭此时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似是并没听到她的话，许羿眼神往他那瞟了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待他坐下后，骆颜才微微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什么，许哥，你是怎么跟周亦铭混熟的？” 　　说话间她眼底蕴含着一丝探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天两人几乎天天待在一起，她早已经从当初的震惊转为见怪不怪。 　　“座位离得近，混着混着就熟了呗。”许羿挑眉道。 　　听出对方话里的敷衍，骆颜神情变得有些不满，她位置离周亦铭也不算远，可一年多过去连话都没说上几个字，她曾经有过去问对方问题，察觉到对方好像不太愿搭理自己，就没再去过。 　　“他那人就那样，”许羿闻言笑了笑，“没不愿搭理你，你下次可以再去问。” 　　他声音渐渐放大，“是不是铭哥？” 　　骆颜见状惊得红起脸，转头看向周亦铭连连摆手，见对方依旧冷着张帅脸面无表情，逐渐有些语无伦次。 　　“不……不不是……” 　　“嗯。”周亦铭淡淡应了一声。 　　许羿在旁边笑，走到旁边位置圈着人脖子道：“知道了吧铭哥，你平时有多吓人，看把人小姑娘吓得。” 　　对方突然靠近，周亦铭被他扳着头神色无奈，身子逐渐后仰，许羿也跟着他的动作不放手，还趁机又摸了几把他的头，把人头发揉的乱糟糟的，直到上课铃响才回到位置上，摩挲着手指有些恋恋不舍。 　　许羿转身时不自觉的勾起嘴角：手感真好。 　　周亦铭的卷发十分松软，经常不长不短的挂在额前，尤其是对方运动完回来的时候，会变得异常蓬松，看得他总想上去摸两把。 　　那么冷的人，头发却这么软。 　　对此周亦铭的反应皆是无语，前一两次的时候他还会阻止对方，可下回对方依旧会找着空隙过来，一来二去，他也不再多话了，只会在对方摸完后随手理一下。 　　在平常的小事上，周亦铭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许羿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越来越放肆。 　　中午，教室里又没人的时候，许羿上前拽着对方去食堂，周亦铭没拒绝，这几天他早已习惯。 　　他并不是没钱吃午饭，这几年勤工俭学他手头上有一笔钱，但常年下来的他早已习惯节省，外加觉得吃什么都没区别，便一直在吃奶奶给他的盒饭。 　　许羿当初听闻这些的时候神情特别震惊，对于一个吃货来说，对方这种思维他是不能理解的。 　　“怎么可能吃什么都没区别？”许羿表情好似带着一丝痛色，“跟哥混，哥一定让你改掉这种想法。” 　　周亦铭没反驳，跟人并肩一起出门，一片落叶被吹到他肩上，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各个年级吃饭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二人正好赶上下一个年级出来之前，此时食堂的人并不多。 　　二中的伙食总体来说不错，许羿已经基本摸清了，拉周亦铭径直往里面的锅仔饭走。两个风格迥异的高个子帅哥走一起，引周围排队的同学频频侧目。 　　这家店是外面餐饮企业开在学校的私店，人非常多，点餐和取餐分为两个队伍，许羿让周亦铭先去取餐那边排，周亦铭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皱起眉。 　　“不用你付钱。” 　　许羿推搡着人的肩，在后面笑嘻嘻道：“我知道，到时候从你家教钱里扣，不然还来还去的多麻烦。” 　　与这差不多的借口许羿已经用过很多次，林林总总的这些加上之前高利贷的钱，周亦铭心下好笑，这人还真打算永远雇自己？ 　　他张嘴刚要说话，许羿就没给他这个机会转头走了，他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 　　这几天下来，他们的关系越走越近，除了奶奶，他从没尝试和一个人靠那么近过，没有任何预兆的，对方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又毫无缘由地对他好。 　　许羿为人热心，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毫不在意，他本以为是其性格如此，但他对别人却不是这样。这种单独的待遇让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微妙，但同时心底又有些疑惑，不是怀疑对方别有用心，而是事事总该有个缘由。 　　这天中午，他们回到教室，许羿去洗手间了，周亦铭独自从后门回来。教室里此时的人不多，男生们大部分都去操场打球了，只有一些女生聚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他和往常一样坐回位置上，拿出习题册开始写今天的作业。除此外他桌上还有另一本材料书，是英语老师之前送他的，推荐他下个月去省会参加高中生英语竞赛，上面包含了些托福雅思当下的热点文章，让他当材料练手。 　　这比赛得一等奖会有高考加分，但周亦铭对此却没太大兴趣，他嫌麻烦，本来想以时间忙拒绝，但当时许羿也在旁边，闻言对他挑眉说“不愧是学霸”，眼底带着赞赏和些许揶揄，十分张扬，周亦铭见状便不想拒绝了。 　　他拿起这本材料书，开始一行行读下来。前面不远处一阵笑语声，女生们不知讨论到什么，压低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 　　周亦铭头也未抬，一边对着拼读口型一边在书上涂写，突然他好像听见前面谈论到许羿的名字，许羿在女生中一直很受欢迎，他没在意，继续低着头。 　　不一会儿，他又在她们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眼皮，往那边看了一眼。 　　“哎，不对，你把许羿画的太矮了……” 　　“不矮点怎么营造感觉呢……” 　　“你们不觉得美人攻更带感吗……” 　　这几句没太收着音量，被周亦铭听见了，他神色越来越疑惑。他站起身，往骆颜那边靠了一步。 　　与前面女生保持着一个身位距离，他能轻易扫到前面人围着的那幅画。好几个Q版小人，一对一对的，那个眼角有痣的明显是许羿，另一个黑衣服的—— 　　是自己？ 　　前面的女生此时刚好转过身，看到他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后眼底出现了丝慌张和尴尬，她僵硬地笑了笑，身后手扯着骆颜校服衣领。 　　骆颜此时还在纸上继续画作，直到周围声音都安静下来，她才转头看去，笑容顿时一僵。 　　“周……周亦铭。” 　　周亦铭此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锋利的剑眉微微皱着，面向背光，使他面容看上去有些冷冽。 　　其实他现在只是有些不解而已，“你在画我和许羿？” 　　周亦铭在班里从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加上骆颜心里对对方的滤镜，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是……是啊。” 　　“我随便画着玩玩的。”骆颜笑容里带着丝尴尬，身后的手拼命朝后面人做手势，然而她们早在周亦铭出现的时候就渐渐散光了。 　　骆颜一边在心里吐槽暗骂姐妹们的无情，一边在脑海里迅速寻找着搪塞对方的说辞，毕竟对方一看就是直男，磕cp这种事在背地乐乐也就行了，磕到正主头上可不太妙。 　　“为什么？”周亦铭微微挑眉。 　　骆颜没怎么在班级中这样面对面看过对方，她知道对方长得帅，但远观和近看还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对方这会儿正看着她。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没什么，就是我是美术生嘛，看你和许哥关系好，我就随便画画。” 　　看出对方有些怕自己，周亦铭便没再为难她，他转身回到位置上，兀自回忆起女生们之前的话。 　　他在Gay吧工作过，对那些并不是不懂，他只是好奇她们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和许羿是那种关系。 　　就在他低头沉思时，许羿从洗手间回来了，回来路上还顺便去了趟超市，把一罐可乐放在周亦铭桌上，放之前还特意单手拉开易拉罐，骚包地给人秀了下技。 　　周亦铭敏锐地听到了前面女生的一阵轻笑声。 　　他抬头一言难尽地看着许羿，对方回了他一个十分漂亮的笑容。 　　人在一个念头出现之后，就会不断地发散思维，他看着此时笑得灿烂的许羿，回想着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脑海…… 　　许羿他是，喜欢我？ 第6章 　　周亦铭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一惊，伴随这个猜测，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有了解释，对自己那么好，坚持送自己回家…… 　　许羿是……想追我？ 　　周亦铭脸色渐渐一言难尽，半晌，他又微微摇起头。 　　应该不是，毕竟许羿平时并没什么明确行为，且从那天在酒吧也能看出许羿并不喜欢男人，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周亦铭一脸复杂地看向对方，似是想弄个究竟。 　　对于他这边的心绪，许羿那边毫无所觉，彼时的他正在和周边人说笑。 　　这个点午休铃快响了，男生们都从外面疯玩回来，教室最后面的几个人正聚在许羿周围。 　　“许哥，你昨晚那几波人抓得太绝了！”左手边的男生一边转球，一边对周围几人说着。 　　他是高二三班的体委，昨晚登录当今大火的一款moba游戏时偶然看到许羿在线，便邀请对方一起玩。游戏一进去，在一楼的许羿就直接锁了个刚被大削的打野，队友一看骂骂咧咧心态全崩，胡乱选一通英雄摆烂，导致他们家阵容也选的稀碎。 　　想着这把游戏怎么也赢不了，方锐达便一边乱玩一边和喷子队友互骂，吵架的中心点许羿却一直开着组队听筒悠哉悠哉不说话。 　　那边方锐达和队友互骂着，根本没注意小地图，也没注意战绩栏。等到六分钟，他才发现许羿已经一个人把对面抓崩了，随着一条条语音播报传来，几个骂人的队友也不说话了。 　　打游戏的时候很是容易上头，看之前还嘴碎的喷子突然闭麦，方锐达心底爽得不行，一直阴阳怪气到游戏结束，爽得不行。 　　“匹配那几个脑瘫队友，心态不好还嘴臭，本以为那把都输定了，结果还是我许哥带飞！”方锐达感叹道：“我昨晚就这么连躺三把，太爽了！” 　　“真的？我卡在钻石好久了，许哥能不能带上我！”听对方激动地讲完全程，坐在方锐达前面的男生说道。 　　“行，”许羿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爽快道：“下回你们打可以叫我。” 　　方锐达一听马上道：“到时候咱们一起排！” 　　这款游戏刚被开发，现在还只能双排，之前那个说话的男生闻言立马嚷嚷道：“许哥你别带他，他才是心态不好，玩个上单全程逛街就会送，你带我我给你打辅助！” 　　“找抽是吧你刘恒！”方锐达指着他眉毛一竖，作势要打人，刘恒立马站起身往旁边跑。 　　比他整整高一个段位的方锐达当然不服，他气笑一声，从桌椅间起身去追。 　　动作间他忘了手中被玩出花的球，突然一个脱手，篮球朝后飞去。 　　径直冲向黑板旁的玻璃展示架。 ！！！ 　　他回过头，表情顿时变得惊恐，要知道邓玉禁止在教室玩球，砸坏了不仅要赔钱写检讨叫家长，连他的爱球也要没收。 　　完蛋完蛋…… 　　他沉痛的闭上眼，但预想中的玻璃破碎声却并没传来。 　　在球飞到许羿后面时，他座椅后仰，伸出长臂单手捞过，手腕利落地转了个圈把球推回去。 　　他睁开眼，看到了这潇洒的一幕。 　　救我狗命啊许哥！你就是我的神！！ 　　方锐达在心里嗷叫。 　　许羿懒懒地翘着后凳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你们想玩叫我就行，除了放学后那段时间，其他时候都有空。” 　　方锐达接过球，眼神充满感激，刘恒也回到了座位上。 　　插曲有惊无险地被化解，心定下来后，方锐达开始了另一话题。 　　方锐达：“许哥，你会打篮球？” 　　他看对方抓球姿势颇为标准，想着下个月初要举行篮球赛，身为体委他还没开始凑人，就突然想跟对方提议。 　　自从昨晚后，他就觉得此人身上总有一种深藏不露的大佬气息。 　　“会一点。”许羿笑道。 　　他高中也是校篮球队的。 　　方锐达神色一喜，“那下个月……” 　　“许羿。”话音未落，周亦铭微沉的嗓音突然从另一侧传来。 　　之前他们那边胡闹时，周亦铭在原地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想把话问清楚。 　　于是许羿朝对面几人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转过头。 　　方锐达：“……” 　　骆颜说得没错，许羿就是偏心！ 　　“怎么了？”许羿看向周亦铭，微微挑眉，眼底还掺着刚刚的似笑非笑。 　　窗栏外的阳光照上侧脸，微微上挑的眼尾自带笑意，瞳孔又如墨玉一般澄澈，周亦铭不知怎的心头突然一跳，侧过头道：“没什么。” 　　看他脸色不太对劲，许羿摸了摸下巴，起身探过头。 　　感受到对方靠近，周亦铭身形一僵，声音带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我之前让你做的习题你做完了吗？” 　　许羿闻言愣了愣，顿时耷下眉眼，心里有些后悔来找他。 　　无他，自那晚后，周亦铭就跟吃错了什么一样，不仅每天看着他写作业改错题，还要多留一会儿帮他预习功课。 　　除此外还给他布置别的作业，那些题许羿虽然都会做，但架不住麻烦，他是个很懒的人。 　　他直起身，转过头眼睛乱瞟，语速极快，“做完了。” 　　“都会了？” 　　看他这样，周亦铭也不再纠结之前的事，皱起眉道：“马上要月考了，那几道题是去年高考新型题，很可能会考。” 　　说话间他从课桌里拿出一本课外教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别的课外辅导书。 　　他理论上不是那种学习轻松的学神，相反地，他非常努力。众人只见他白天天天睡觉，殊不知他下午晚上都会花很多时间复习功课。 　　他心里明白，只有学习才能让他走出去，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他在教辅上圈点了几笔，并折了页角递给许羿。现在的他已暂时辞去酒吧工作，俨然把对方的事当成自己的，打算好好教对方。 　　“你拿着好好看。” 　　许羿接过教辅，大致翻了翻，在一些重要知识点旁，有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一些难的大题答案，周亦铭甚至还会在旁边写上做题思路和不同于答案的简单算法。 　　他并不知道对方已经辞去工作的事，神情有些复杂。 　　这人是把时间榨干了吧。 　　心下敬佩的同时他决定把学渣人设贯彻到底，看着对方的眼神充满感激与崇拜，这副样子若是被骆颜看到肯定会画出一副“星星眼”形象。 　　“谢谢铭哥。” 　　顺便又撸了一把卷毛。 　　周亦铭拿开他的手，表情有些不自在。 　　许羿没发现这点不对劲，转身把书放在课桌洞收好，就又回到方锐达那边，这几人都挺有意思，他挺喜欢跟他们闲扯。 　　方锐达一脸哀怨地看着他，等他回来后就提起了篮球赛的事，声情并茂地讲述之前是如何惜败给六班，又豪情壮志泣声泣血地扬言要带领三班拿下最后一场篮球赛的冠军。 　　本以为要劝一会儿，结果没想到许羿很好说话地答应了他。 　　“谢许哥！”方锐达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他许哥，闻言不禁跳到他背上。 　　“你沉不沉，滚下来！”许羿笑骂道。 　　“我不我就不最爱你了许哥……”方锐达紧紧抱着对方脖子，死不松手。 　　众人聚在二人身边瞎起哄，推推搡搡的瞎闹间，不知道的就真以为他是个高中生。 　　这个年纪的男生们玩笑开得都大，周亦铭在背后看着他，心里也逐渐放松下来。 　　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多，毕竟许羿和同学相处关系都很好，行为举止大大咧咧，丝毫看不出喜欢男人的迹象。 　　把之前乱七八糟的想法和那点不易觉察的微妙抛回脑后，他继续认真看起桌上习题。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课表按部就班的进行一周，光阴似箭，转眼间第一轮月考过去。 　　这天中午大课间，走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邓玉拿着成绩排名表雷厉风行地走进，见教室里闹哄哄的，她不悦地皱起眉，声音具有穿透性。 　　“一个个好好看看自己考的分数，马上就要分班了，每天还都这么懒散闹腾。” 　　她目光扫视一圈，教室里瞬间寂静无声。 　　“自己上来看，好几门都是全年级倒数。” 　　邓玉把排名表贴在前门口，一眼就看得到。 　　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后便要面临文理分班，按成绩排行，班级的学习氛围十分重要，不少人都削减脑袋想往前面的班级考。这所高中在全市排名虽然不前，但胜在教学风格严厉，老师学生们都很在意成绩。 　　邓玉刚走，门口就围上一堆人，探着脑袋看这回成绩。 　　没有疑问，最顶上的名字当然还是周亦铭，以领先第二三十几分的高分挂在年级第一上，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目光都往下滑着，在排行表上找自己的名字，此时不知是谁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围在门口的众人纷纷转头，见周亦铭正站在他们后方，打量着那张排行表。 　　这位大佬平时除非许羿叫他，否则其余时间根本不会离开位子，跑来前面看成绩当然也是头一回，众人神色惊奇，又因对方气场太冷，不禁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 　　周亦铭没注意这种状况，他当下注意力都在面前的成绩表上，目光渐渐下滑，滑了很久才在名单上找到许羿的名字，在中下游的位置。 　　他不禁皱起眉。 　　这段时间他在许羿身上下的心思比自己多得多，考成这样他是不能接受的，特别是他还叮嘱过对方。 　　许羿对待学习态度一直漫不经心的，他好像不像一开始说的那样想给家里人好好看成绩，那对方到底为何要让自己做家教？ 　　之前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此时许羿正趴在桌上午睡，感觉到课桌面被人敲了敲，他蹭着脑袋抬起头，顶着一脸红印神色懵懂。 　　“怎么了铭哥？” 　　“你数学语文怎么都只考了那么点分？”如果许羿仔细看，就能看出周亦铭眼底带着些许不解和试探。 　　一听是月考的事，许羿长叹一口气，复又趴回桌上，闷声道：“我哪知道阅卷老师怎么批的？” 　　周亦铭眼皮跳了跳，没理会他的贫嘴，“我平时跟你讲的你有没有认真听？” 　　“有啊。” 　　说话间许羿趴桌上侧头看他，因刚睡醒的缘故眼底还带着些水光，松软的短发搭在眼角，一颗泪痣若隐若现。 　　对方接下来的话不禁一顿，声音变得一板一正，“数学卷子的好几道大题，我之前都跟你讲过……” 　　“记不住。”许羿打断了他，他现在困得不行，把头继续埋回胳膊，声音低哑同时又有些黏糊糊的。 　　他本人性格上有些起床气，以前就曾有人跟他提起，说他刚睡醒的样子像个小孩。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脑海中传来。 　　那人是来着？ 　　许羿在昏昏沉沉中想。 　　那道声音就出现一瞬，快得不能捕捉，再仔细一品连音色都记不起来。 　　他脑袋蹭了蹭，罢了，既然想不起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没看到，从刚刚他侧头看对方那一眼后，周亦铭身形就一直在旁边僵着。 　　他僵着表情站在原地，脑海里还是许羿刚刚的样子，红着眼尾，睫毛很长，仔细看还有些湿润，如鸦羽般轻轻垂下。 　　许羿这人处事随性，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那模样是他头一次见。 　　他莫名觉得熟悉。 　　半晌，他想起了之前骆颜画纸上的那对小人。 　　Q版的许羿画得很可爱，眼角带痣，趴在枕头上，脸红扑扑的，表情看着有些委屈。而黑衣小人正被他抓着袖子，手摸上他的额头，笑容开心又无奈。 　　看着桌上一动不动的人，周亦铭神色渐渐不对劲起来。 　　他刚刚是……在撒娇？ 　　常年面无表情的脸嘴角一抽。 　　上课铃此时突然响起，他反应过来，被自己刚刚的想法一惊，他转身回到位置上，眉眼间神色莫名。 第7章 　　许羿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邓玉叫醒的，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上下两片黑幕慢慢展开。 　　邓玉正站在讲台上，脸色发黑，神情严肃。 　　昏沉的脑袋骤然清醒，他脊背下意识绷直，站起身。 　　就好像真的回到刚上学那会儿，生怕对方又把他叫出去罚站或写检讨什么的。 　　邓玉并未罚他，只是不悦地问：“许羿，这周五的家长会你爸妈会来吧，我给他们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打不通。” 　　许羿愣了愣，家长会？那周亦铭奶奶岂不是也会过来。 　　这是关系周亦铭结局的重要人物，他得抓住机会。心里暗自盘算着，嘴上把之前糊弄周亦铭的说辞又讲了一遍。 　　“你家里没别人了？” 　　见许羿摇头，她又忍不住皱眉道：“平时你家没人管你，你自己更得在学习上操点心，看看这次月考考得什么样子。” 　　“知道了老师。”许羿乖巧答道。 　　下课后，教室里一阵唉声叹气，都在为接下来的家长会发愁。 　　“真羡慕你许哥，都不用被请家长。” 　　他们后排这片基本都是混日子的人，以方锐达为中心的几人正拿着成绩单面面相觑，讨论着家长里短，气氛惨淡。 　　突然被叫到，许羿也顺着加入进去。 　　“我这回物理化学又班里倒数，就这我爸还让我选理科。”方锐达微微叹气，“就我这脑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基本每次家长会回去都得挨顿揍，”刘恒摊着手，“上次没被揍还是因为我生病了没考试。” 　　“真羡慕那些成绩好的，几乎每回家长会老师都会提周亦铭，我爸一回来就在我耳边念叨。” 　　方锐达反坐在椅子上，下巴垫着椅背，“我说他喜欢就认人做儿子呗，替人开家长会去，反正周亦铭家长总是不来。” 　　“不来？”许羿心头一动，下意识转头想去问对方，哪知却没见到人。 　　看他转头动作，那几人心下了然，道：“周亦铭刚刚被叫出去了。” 　　“被谁叫出去了？” 　　许羿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对方在这学校可没什么朋友。 　　“好像是六班的人吧。”方锐达是校篮球队的人，对打球的都有些印象，“好像叫什么陆随。” 　　方锐达的话音刚落，这边许羿脑海中的声音也响起了。 　　【跟出去】 　　这堂课间是大课间，足足有二十分钟，走廊里人很多。许羿走在路上，很多女生朝他望过来，随后激动地跟同伴小声私语，许羿嘴角挂着笑，对打招呼的人一一回应过去，平时的校园走廊硬生生被他走出红毯的感觉。 　　走到廊道尽头，许羿的笑容就消失了，脑海中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心里警铃一响。 　　陆随这个人他知道，家里是H市有名的房地产商，商业头脑精明，也曾是男主的对手之一。 　　他为什么要找周亦铭，他也大致猜得出来，他爸为人风流浪荡，私生活混乱，周亦铭母亲就是对方在外包养的情人之一。 　　楼梯口，一个没穿校服，耳朵上还打了两个耳钉的少年正站在几个人中间，看着对面的人神情厌恶。 　　周亦铭侧靠着墙，淡淡地看着他们。 　　“陆少，你看这小子一脸穷酸样，要不咱算了。”陆随旁边的一个矮个儿拉扯着他的袖子。 　　陆随没管他，挑眉看向周亦铭的眼神轻蔑，“你就是巩萱的儿子？” 　　“有事？” 　　“当然有事，”听着轻飘飘的语气，陆随心里有些恼火，冷笑道：“我想让你回去关起门把你妈管好，让她自己想想，就凭她还想进我家？” 　　他这一声音量颇大，引来周围很多关注，不少人探着脖子往这走来。 　　看对面人不说话，陆随嗤笑的声音越发大，“怎么说也是年级第一，家教却这么差。” 　　陆随的话语声逐渐带上愤怒，“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妈肯定连面都不敢露，不如找个地方赶紧撞死重新投胎。” 　　几句话后，周围开始不断传来私语。 　　周亦铭抱臂站在原地，眼底没什么波动，似是毫不在意。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自己与巩萱的关系，对于几人的恶言相向他并不在意，但不代表他好欺负。 　　大拇指和食指间的骨结开始暗自摩挲起来，这是他打人前下意识的动作。 　　陆随看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推搡了下对方肩膀。 　　“你听到了没啊。” 　　那只手没碰到周亦铭，在中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 　　“你什么家教？” 　　许羿从人群后挤上来，刚刚大老远他就听到了陆随的那几声叫唤，此时的表情有点冷。 　　周亦铭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眼神呆愣一瞬，眼底有些暗。 　　“我若有你这种家教，我也想一头撞死。” 　　许羿嘴角挂着几丝玩味的笑，声音却很冷。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周亦铭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群中私语声开始变大，听得出都在讨论对方家里的事。 　　这种事根本不能传开，特别是像周亦铭这样一直站在年级最高的人，否则总有人会出于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态，在背后不断嚼舌根。 　　许羿皱起眉，往后走了两步帮对方挡住视线。两人此时距离靠的很近，周亦铭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是经过阳光晒干后的，干燥清新的洗衣粉味。 　　这是对方第二次挡在他前面，也是第二次有人挡他前面，他沉默地站在对方身后。 　　他抬起眼睑，黝黑的眼底只有对方一人，他越来越不解，也越来越想知道，对方为何对他这么好。 　　于他而言，不管是打架还是谩骂都早已习惯，他伸出手想告诉对方不必，末了蜷了下手指，又收了回来。 　　原来有人护着是这种感觉，丝毫舍不得推开。 　　“你说什么？！”陆随眯眼走向前，眼底带着怒意，“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个子比许羿矮上些许，许羿垂眸淡淡地看他，眼神带着丝居高临下。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你家就算是市长省长也没用。”许羿扬起一边眉毛轻笑一声，“想干嘛就快点干，省得一会儿上课了。” 　　他凑近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还是说你只会跟个泼妇一样，虚张声势地在这儿骂街？” 　　话音刚落，众人就只见陆随突然出手，一拳往许羿肚子上打去，许羿早有准备，微微侧身后仰，躲过对方的几分力道，但这几个动作只发生在瞬息间，众人只以为陆随突然出手偷袭许羿，而许羿被对方打得不禁后退好几步。 　　许羿嘴角勾起一道冷笑，他等的就是对方先动手，他自认自己是个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的大学生，本打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处事原则，但对方那两句话着实难听，就算是他也忍不下去。 　　他上前两步，歪着头活动了下脖子，想好好教训一下那人。 　　就在此时，人群中噤声了，随后他便见本来在身后的周亦铭突然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一拳往陆随脸上砸去。 　　周亦铭此时的脸色像数九寒天中的冰，冷得刺骨，眼神幽幽。 　　这一拳力道不轻，陆随身子被打歪，他呆愣地看着眼前人，眼底不复之前的平淡，剩下的只有危险。 　　脑中一阵闷响后，他鼻间慢慢流出一行血。 　　这时的他才反应过来，他怒不可遏，拽着对方衣领扬起一拳。 　　毕竟是打篮球的，陆随此人并不瘦弱，这一拳是往十成十的力道奔去的，但对手毕竟是跟高利贷打了好几年交道的人。 　　周亦铭冰冷地看着他，微微偏头，举起左胳膊把这一拳架住，骨骼间的撞击声响亮，他神色不变。 　　这一切发生在数息之间，看清了对方眼底的狠厉，许羿微微一愣，他从没见过对方这副神情。 　　那一下把陆随疼得龇牙咧嘴，转瞬间他又抬腿往对方腰间踹去。 　　就在他刚抬腿之际，周亦铭突然把住拽在衣领的手，转身直接就是一个过肩摔。 　　砰！ 　　对面的几人神色终于一变，此时也不再干看着，许羿反应过来后也立马冲上去替对方拦上这群人。 　　他抓住其中一人手腕，把人往外甩，另一只手又架住旁边人的拳头，动作间褪去往日的随意散漫，果断迅速。 　　楼梯口顿时乱成一团，大老远三班的方锐达又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起加入战局，围观的学生们也不再看热闹，加入进去拉起架。 　　十几个人挤在一团，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跑去找到了老师。 　　许羿转过头动作一顿。 　　“都给我起来！”年级主任双目圆瞪，在看到周亦铭后面容更加铁青。 　　此时的几个人皆是倒在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还基本都是一八几的人，下手不知轻重，形貌上都很狼狈。 　　许羿起身拍了拍手，把压在方锐达身上的人提着后领拽开，动作间陆随那边几人也站起来了，相比起来他们的模样就要狼狈很多，脸上带着些许乌青，陆随的伤更严重，领子上已经沾上血了。 　　无他，实在是周亦铭打起架来太狠了，这场架里其实根本没许羿他们什么事，他看着瘦，力气爆发力却极大，出手角度迅速刁钻，避开要害打的都是最疼的地方，这几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周亦铭此时也转过身，拍了几下衣服上的鞋印，脸上神色又回归了往日平淡。 　　“没事吧？”他看向许羿说。 　　他下巴上带着乌青，许羿皱眉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被面前教导主任暴跳如雷的声音打断。 　　“所有人，都跟我去办公室！” 　　此时上课铃响了，不断探头往这边看的学生也渐渐散去，从他们一步三回头的动作，也能看出他们对这种豪门纠纷颇感兴趣。 　　许羿眯眼看向对面的陆随，只觉得刚刚两脚踹轻了。 　　经历完一场训话出来后，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刚从办公室出来，陆随捂着鼻子走到周亦铭面前，拦住了人。 　　他没管旁边神色不善的许羿，指着对方说：“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不然我让你在这待不下去。” 　　许羿不耐地冷笑一声，被旁边人拦住。周亦铭平静地看着对方，现在才对这件事表态。 　　“巩萱不是我母亲。” 　　“你也不要再惹我。” 第8章 　　“不是？” 　　陆随愣了愣，他自动忽略了对方后面的话，讽刺地勾起嘴角，“她之前可还在我爸面前吹嘘来着，你跟我说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方锐达看不下去了，走上来嚷嚷道：“周亦铭又不是欠你的，你脑子是不是被揍傻了？” 　　说话间他忍不住又上前两步，陆随也眉眼阴沉地往他这看，这两人早就不对付，眼见又要发生一场冲突。 　　陆随身后几人一直在拽他，他不耐烦地甩开对方，眼神又往周亦铭那看去。 　　“你……”话未说完，鼻子却又流出血。 　　“艹！”他轻声暗骂着，捂了捂鼻子。 　　“你给我等着。”他不善地看了对方一眼，语罢又抬手朝方锐达做了个鄙视的手势，十分中二。 　　许羿在旁边看得眼角一抽，这位男主劲敌怎么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真不懂这人在拽什么，就是有病。”待人走后，方锐达站在原地不满道。 　　许羿对此十分认同，他拍了拍对方的肩，“不好意思哥们，还连累你被处分。” 　　“没事，”方锐达摆了摆手，指着陆随离开方向道：“我看那孙子不爽好久了，之前总和我们抢篮球场地。” 　　语罢他转头看向周亦铭，“大佬，你别放心上，那人就那德行，整天拽的二五八万，跟全天下人都得绕着他一样。” 　　对于这个称呼，周亦铭愣了愣，反应过来对方在跟自己说话，他不知道该回什么，淡淡道：“哦。” 　　“谢谢。”他又加上一句。 　　对于他这样高二三班的同学已经习惯了，方锐达没在意，许羿搭着他的肩说下回请他吃饭，几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对方就打了声招呼先回教室了。 　　这会儿已经临近放学，教学楼里有些吵，许羿看了眼墙上时钟，不打算再回教室。 　　他领着人在教室门前的楼道口拐了个弯，周亦铭没多问，一直跟在他身后。 　　门卫室这会儿有人值班，不会放人，他带人来到了实验楼后面的围墙边。刚想和对方提议，就见对方突然退后两步，随后小跑起来，轻轻一跃就抓住了墙，手臂用力轻巧翻了出去。 　　动作十分娴熟，十分潇洒。 　　许羿挑眉，也重复同样动作，落地后便见周亦铭站在树下拍起手上的灰，垂眸一言不发，站姿随意。 　　即使刚刚在学校里出了那种事，他神色间也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心情不太好。 　　这很正常，任谁知道自己母亲做了别人小三都接受不了，哪怕他早知道对方什么德行。 　　巩萱早在他出生时就把他抛弃，从没来看过他一眼，也没把他当成过儿子，现在跟别人提起，无非是把对方当成自己所有物一样炫耀，完全没顾及过他的感受。 　　也不管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因身世缘故，他从小就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现在闹到学校，还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许羿现在越来越开眼，不知道这文章的作者写周亦铭时是个什么心态，在他看来，这种成长环境，就算没有女主的事，后面黑化也毫不意外。 　　“受伤了吗？”周亦铭突然问。 　　“没有。”许羿有些好笑，眼前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们那几下伤不到我。” 　　“身手不错。”周亦铭轻轻笑了笑。 　　许羿没怎么见他笑过，此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对方笑起来非常好看，尤其是现在，金黄的光束透过叶间，斑驳地打在脸上，眉宇间的冷冽融化，剩下的只有干净和朝气。 　　他移开目光，摸着鼻子道：“没你厉害，你那几拳太狠了。” 　　“吓到了？”周亦铭插着口袋斜睨他一眼，低声道：“他们先打的你。” 　　“怎么可能吓到？” 　　许羿笑了笑，难得的从对方身上发现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 　　“我只后悔没多揍他们几拳。” 　　周亦铭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并没说话。 　　二人并肩往公寓小区走，这会儿正值晚高峰，前面的马路有些堵车，鸣笛声不断。 　　正值初秋，街道边枫树叶子变黄，随风飘落，两人踩着路边落叶，沉默着谁都没说话。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之前的事，提起来实在闹心。 　　回去路上，许羿在脑海中搜寻故事内容，巩萱这个女人，冷情也极有野心，在后续的故事里，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真的挤掉了原配上位。 　　陆随也是因这个原因极度厌恶周亦铭，后期更是跟男主一起联手打压对方，收购他的公司。 　　他不知道这些事在周亦铭没爱上女主后还会不会发生，但保险起见，他还是要想个法子。 　　另外，女主到现在还没出现，不知道医院那个关键点在哪，这让他心里略微有些不安，他向来不喜欢未知的感觉。 　　回到公寓，换完鞋许羿先去了沙发旁边，找出一盒医药箱。 　　见状周亦铭在原地顿了顿，“不用。” 　　“坐过来。”许羿向他招手，声音淡淡的，带着丝命令。 　　周亦铭闻言过去，坐在沙发上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奇怪，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许羿没看他，兀自在棉签涂上药油，随后矮身靠近，捏起对方下巴。 　　周亦铭动作一僵，微微偏头，有些不自在。 　　“别动。”许羿皱起眉。 　　周亦铭听话不再动，神情僵硬。 　　随着对方轻柔的动作，他表情也渐渐放松下来，许羿此时离得很近，那双如墨如玉的眼底是十分的专注，毫无杂质。 　　周亦铭觉得自己想多了。 　　帮他上完药许羿就直起了身，收拾东西的空隙中似是不经意提了一句。 　　“铭哥，家长会你奶奶会来吗？” 　　周亦铭闻言愣了愣，随即摇头。 　　许羿见状没什么惊讶的，毕竟老人家腿脚不利索，他继续问：“每天你帮我补课来的都是我家，什么时候能去你家坐坐，我想看看她老人家。” 　　周亦铭警觉起来，对方为什么要见奶奶？ 　　他语气神色不变，“你要想来下次就可以。” 　　“行。”目的达到的许羿笑了笑。 　　他收起药箱，从对方前面的茶几旁绕过，路过时被周亦铭抬手拦了一下。 　　“怎么了？” 　　“你肚子上的伤疼不疼。”周亦铭眼神飘过一瞬。 　　许羿闻言愣了愣，之前一路上都在想事情，这会儿被对方提起还真有点儿疼，他掀起衣服低头看。 　　许羿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腹肌腰线紧实漂亮，他皮肤白，那块淤青印在他侧腰上非常明显。 　　他没什么不自在的，知道对方是直男，直接脱掉上衣，旁若无人地在手上涂药油，径自按揉。 　　此时的他如果抬头，就能看出周亦铭脸上的不对劲。 　　在许羿准备脱衣服的那一刻，几乎瞬间他就把头侧开了，末了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两个人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回避的。 　　可之前毕竟怀疑许羿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还是有些不自在，同时他又觉得对方这种举动是不是存在些别的意味。 　　不怪他想象力太过丰富，主要是之前在酒吧工作，他就时常会收到莫名其妙的暗示。 　　他摇了摇头，末了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往许羿那边看去。 　　这一眼就是一愣，那片淤青看上去还挺严重，颜色很深，光看痕迹都能想象陆随出拳有多狠，周亦铭心里也不再想些乱七八糟的。 　　对方又一次站在他面前，因他的缘故，又惹上一堆麻烦，莫名挨了一拳不说，还背上处分。 　　从小到大，凡是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结果，他那时不该让他挡在前面，贪图那一时的安心。 　　他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渐渐低下来，“下次别这样了。”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许羿瞬间理解了对方意思，手中动作一顿，他低着头并未应声，周亦铭也就在一旁干坐着，气氛逐渐有些僵硬。 　　周亦铭的感觉是很敏锐的，他察觉到对方现在有些不高兴，他张了张嘴，有心想问对方，但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又闭了回去。 　　就在他纠结时，许羿那边已经上完药了，他穿起衣服把药箱收好，然后来到周亦铭面前。 　　“周亦铭。” 　　面前的光被挡住，周亦铭抬头看他，对方此时的表情有些严肃。 　　“咱们是朋友，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气。”许羿话语声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你明白吗，朋友相互之间帮忙很正常，我不可能看着那帮人那么说你。” 　　周亦铭兀自沉默，许羿便自顾自继续道：“你不必觉得连累我，有什么情绪也不必藏着，你可以跟我说。” 　　周亦铭微微一愣。 　　许羿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用一种教导孩子一样的苦口婆心语气道：“就像你现在，明明因为巩萱的事不开心，你可以朝我倾诉，不用把自己封闭起来，你甚至可以朝我倾泻情绪。” 　　他站在落地窗前，黄昏的光线投进高楼内，在他侧脸洒下一层柔和光晕，眼神沉静又温柔。在这座寂静狭小的空间里，莫名的让人安心。 　　周亦铭呆愣在原地，事实上在对方开口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有不开心，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背后人言，他早已习惯。 　　无父无母成长的过程中，他早已经学会懂事，早已经接受了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但现下看着这双眼，周亦铭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毫不在意，事实正像对方所说，他有些低落，对亲情还有那么点儿微薄期待。 　　现在已经没有了。 　　“许羿。”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周围的墙好似无形中崩塌，带着点身不由已的无奈。 　　“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朋友。”那道高挑的人影斜靠着窗，对他笑。 　　朋友吗？周亦铭复杂地看向他，对方笑得很好看，很温柔。 　　可谁会对朋友说出那番话，做到这份上呢？ 　　何况他们才认识不久。 　　几经斟酌后，他没再犹豫，直接问道：“你喜欢我吗？” 　　接下来空气中一片寂静，周亦铭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 　　许羿闻言挑起眉，他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周亦铭就不是什么会表达想法的人。 　　但转念一想，周亦铭长到现在除了奶奶应该没被任何人在乎过，这种时候无意识地寻找认可也很正常。 　　他没往任何方向上想，只以为他说的字面意思，毕竟对方是直男。 　　“喜欢啊。”他真诚地笑道。 第9章 　　周亦铭的整个身体都陷于阴影中，导致许羿没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神色。 　　空气中一片寂静，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许羿也不由得瞟开视线，话说完才回过味来觉得有些肉麻，他没再看对方，径直回到房间。 　　而周亦铭此时还呆愣地坐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许羿之前说的三个字。 　　“我说，老师你还在外面干嘛呢，进来帮我讲题啊。”许羿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周亦铭茫然地看向房门，一时搞不清楚对方想法，也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很是无措。 　　如果是别人，他大可以跟以前一样简洁快速地拒绝，但对方是许羿。 　　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等许羿声音再次传来，他才神色犹豫地走进门。 　　“许羿，你刚刚跟我说的……”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反正听进去就行，别纠结了。”许羿摸着鼻子转头道。 　　他摆手止住对方话头，拿起水笔装模作样地改起月考试卷。 　　这是……不要答复的意思？ 　　周亦铭看着对方佯装无事的脸，心情一言难尽。 　　身旁人趴在桌子上，侧脸毫无瑕疵，如精雕细琢的美玉白皙光洁，就像一幅画一般。 　　他越发觉得可惜，许羿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但他偏偏看上自己一个直男…… 　　眼前突然被丢过来一只橘子，他下意识抬手接住，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铭哥，你别坐那偷懒，帮我剥个橘子。” 　　周亦铭剥起橘子，满脸复杂地看着他，长这么大，许羿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不想失去对方，可若他真的对自己有别的心思，自己也万万不可耽误他。 　　“许羿，我们当今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他决定委婉地说。 　　“啊，”许羿抬头眨了眨眼，“我知道啊。” 　　“所以不能想些有的没的。” 　　“嗯。”许羿支着脑袋，塞了片橘子在嘴巴里，稳定学渣人设。 　　“铭哥你放心，我知道这些，我这人就是玩性大，所以还得靠你带着我。” 　　周亦铭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对方震惊又疑惑，“你……还要我教你？” 　　“当然。” 　　“你不在意？”周亦铭越发震惊。 　　“在意什么？”许羿奇怪地看向他。 　　“我没法像你一样。”周亦铭复杂道。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许羿失笑道：“行了别偷懒了，赶紧来给我补课。” 　　许羿心里越发好笑，他倒没想到对方心思那么多。 　　他一脸坦荡，周亦铭心里越来越震惊，也越来越犹豫。 　　对于这件事他存在私心，他并不想因此疏远对方，但若给不了答复，吊着他是万万不可的。 　　但现在看许羿自己都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没把这段感情看重？ 　　对方或许只是一时新鲜感，自己是不是也没必要那么在意…… 　　许羿那边又催促起来，他复杂地看着对方侧影，也不再纠结。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正事干了…… 　　他整理好思绪，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逐出脑外，翻开书包开始为对方讲这次月考错题，同时他又拿出一本辅导书，找出几道相似题型开始教许羿。 　　许羿丝毫不知他心里的上上下下，在一旁支着脑袋，淡笑着看他。 　　在正事上周亦铭一向是十分专注，许羿特别喜欢这时候的他。 　　有些人会做题，但他们并不会讲，周亦铭显然不是这种人。 　　相反的，他解题思路清晰，用词简洁易懂，有时候还会告诉你一些巧妙的小方法，让你知道遇到这种题型该怎么想。 　　讲课的声音缓慢且低沉好听，长得又赏心悦目，他觉得一小时五百一点都不亏，反而是自己赚了。 　　如果换做别人，听对方这么一直教下去，只要没有智商问题，成绩都能进步一大截。 　　周亦铭现在的敏锐程度相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发觉对方时不时看向他，他声音渐渐不自在起来。 　　“你看什么？” 　　“看你帅啊铭哥。”许羿支着下巴，笑盈盈地侧头看他。 　　周亦铭心跳漏了几拍，神情带上一丝慌乱，“你刚刚还说好好学习。” 　　许羿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起桌上的卷子。 　　时间这么一分一秒过去，两人间的气氛是诡异的和谐。 　　天色渐渐变暗，许羿跟往常一样开始点夜宵，按照惯例地问对方一句。 　　周亦铭此时在收拾东西，动作不由得一顿。 　　“我今晚有事，就不留下了。” 　　许羿闻言挑起眉，并没多想，对方走得早，他乐得轻松，正好还能有时间想想陆随的事。 　　他满脑子都是故事后续剧情，故此并未发觉对方的不对劲，背影甚至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待人走后，他找出书桌角落的电脑，搜索几个关键字。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屏幕上的数据密密麻麻的，幽蓝色光底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使他的眼底越发看不分明。 　　* 　　早晨七点的校门口，学生们来来往往，广播里放着轻快的歌声，荡漾开秋日清晨的薄雾。 　　许羿嘴里咬着一个包子，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的花丛边，似是在等谁。周围偶尔路过些认识的人，他笑着朝对方一一问好。 　　半晌，看到不远处的身影，他直起身。 　　陆随在老远就看到了对方，见他似乎朝自己看过来，便挑衅地看了回去。 　　许羿低头笑了一下，朝他挥手。他当然不会跟个半大孩子多计较，更何况他现在还想策反这位反派。 　　陆随不知他心中多想，表情顿时谨慎起来。 　　“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件事。”看他不过来，许羿只好主动向对方走近，随后转身示意对方跟上。 　　“关于巩萱。”语罢没待对方问话，抬起脚步就往前走。 　　听到这个名字，陆随愣了愣。 　　许羿把人带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胡同，离校门口不远，环境幽静，偶尔跑过几只流浪猫流浪狗。 　　他转身看着对面一脸防备的人，笑容不变。 　　在这种环境，对方这么看他，陆随只觉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不耐烦地看向对方。 　　“到底什么事？” 　　许羿抱着手臂悠悠道：“我看得出来，你很讨厌巩萱，叫你来是想帮你。” 　　语罢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对方。 　　陆随闻言愣了愣，神情渐渐变得狐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嗤笑一声，“你？帮我？” 　　许羿没在意他话里的不屑，继续淡淡道：“巩萱不是个省油的灯，能趁早还是趁早把她从你爸身边弄开。” 　　“用得着你提醒我？”陆随没好气地说。 　　他当然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想的，但毕竟公司股份都在他爸手上，他和他妈再怎么样也没用。 　　他不知想到什么，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许羿走过去，把信封放在他手上，“这里记录着一些关于巩萱此人的生平，你可以拿给你爸看看。” 　　“里面还有一个网址，都能让你爸知道她是什么人。”许羿淡笑着，意味不明地说。 　　陆随疑惑地看着对方，打开信封，随着目光的不断划过，他神情也渐渐变得震惊，手上攥着的力道很大。 　　信封里装的是巩萱以前留下的案底，她曾在两次扫黄行动中被警方抓捕，许羿昨天花了一个晚上，黑进警务系统才找到这些资料。 　　“这些……”他猛地抬头看向许羿。 　　许羿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都是真的？你怎么弄来的？”陆随震惊的望着他。 　　“这你就别管了。”许羿朝他摆了摆手，一脸淡定道。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问到点子上了，许羿轻笑一声。 　　“让你以后不要再找周亦铭的麻烦，也不要出去乱讲。” 　　“你威胁我？”陆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声问。 　　许羿闻言笑容僵了僵，险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他越发难以理解这位反派的脑回路。 　　“巩萱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和周亦铭断绝关系，你不必担心他会空降过来跟你上演一场争夺家产的豪门大戏。”许羿无奈地说。 　　陆随眯起眼，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之前确实有这么想过。 　　“那些东西足够你解决她，周亦铭也与她一点关系没有，你不要再迁怒他。”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许羿平静的看着对方。 　　陆随看着信封，又抬眼看向许羿，神情不再是之前的嚣张。 　　“若你说的是真的，我答应你。” 　　许羿扬眉朝对方吹了声轻快的口哨。 　　不远处的校歌停了，进校的学生也渐渐少了起来，随着上课铃的响起，这番谈话也被秘密地结束在风中。 　　许羿没再管一脸沉思的反派，径直出了胡同大步离去。 　　踩着早读铃声结束的最后一秒进门，他佯装无事地回到位置上。 　　彼时周亦铭正在背单词，初晨的阳光洒在他侧脸上，令他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分明，许羿看着对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哥为你这么费心费力，你可得挣点气让我早点回家。 第10章 　　教室里的朗读声逐渐整齐清晰起来，许羿也拿出英语书，装模作样地摆在桌前。 　　方锐达跟他相同动作，表情愁眉苦脸，待人收拾完东西坐下后，他开始侧头轻声唤他。 　　“许哥，许哥。” 　　许羿原本躲在书后头一点一点的，闻声转过头。 　　“许哥，你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篮球赛不，明天就要开始了，可是刘恒那弱鸡又生病了。” 　　他一脸不争气地说：“早不生病晚不生病，非得挑这个时候。” 　　篮球赛的人他早就选好，平日里和自己班的人打球，他十分清楚男生每个人的水平，现在刘恒病了，他实在找不出能顶替的人。 　　六班有两个和他一样都是校篮球队的人，而且陆随那几个人打球也很猛，如今少了一个重要位置，就算有他许哥加成，他也觉得胜算不大。 　　因为篮球场地的事，他们班和六班不对付好久了，实在是不想输给他们。 　　看着对方愁云惨淡的脸，许羿微微挑眉，突然想起文中好像有说过周亦铭会打篮球。 　　他转过身，对方此时正在看书，把自己圈在角落一隅，依旧和前面拉开一大段距离，在洋溢着朗读声的教室中格格不入。 　　这么下去也不行，得让他多融入融入集体。 　　“你可以问问那位。”许羿看向方锐达，用口型说道。 　　方锐达看懂了他使的眼色，不禁顿了顿。 　　他没见过对方去球场，不知道他会不会打球，再说这位大佬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 　　他求助地看向许羿，许羿摊了摊手，让他自己去，他瞬间哭丧起脸。 　　待早读结束，方锐达神色依旧犹豫，最后为了班级荣誉，他还是决定去试试。 　　“大佬，你有空吗？”他鬼鬼祟祟地走过去。 　　周亦铭此时正在背单词，闻言应了一声。 　　“有事？” 　　方锐达摸了摸鼻子，大佬气场太冷，他一点儿都不自在。 　　“那个……你会打篮球吗？” 　　“会一点。”周亦铭淡声道。 　　方锐达眼底有些讶异，心里升起一丝希望，“那明天的篮球赛，你能参加吗？” 　　语罢他生怕对方拒绝，马上把之前对许羿说的那套说辞重复一遍，最后还神情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陆随那孙子就是六班的，明天球场上必须杀杀他的威风。” 　　周亦铭奇怪地看向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他一向不参加这种活动。 　　一来他嫌麻烦，二来参不参与都一样，而且他也并不在乎陆随。 　　刚准备开口拒绝，可看对方一脸恳求的脸，他又有些犹豫。 　　“铭哥，你参加试试呗。”许羿的声音在此时传来，挑起眉说道：“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打篮球。” 　　方锐达此时趁机在一旁说：“许哥也参加。” 　　闻言周亦铭看向许羿，顶着那道期待目光，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就这么定了。”许羿转瞬说道，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周亦铭：“……” 　　方锐达眼睛一亮。 　　周亦铭张了张嘴，可此时收到准信的人已经走了，他坐在原地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中午，方锐达把班里的几人一起叫到了篮球场，毕竟他们没和周亦铭一起打过球，不知对方水平也不知习惯，得先一起磨合一下。 　　其余几人看到周亦铭来神情无一不是惊讶，显然是都不知道对方居然会打球。 　　“别愣着了，赶紧的，午休就这么点时间。”方锐达在一旁拍手道。 　　几人开始组队，三人为一拨，许羿和方锐达实力强一边一个，黑白配后周亦铭在方锐达那边。 　　六人一起来到球场中间，许羿见对方站在自己对位，忍不住挑了挑眉。 　　篮球落地，几人几乎在瞬间动起来。因为都没见周亦铭打过，节奏一开始都打得非常慢。 　　不知对方水平，许羿也一直漫不经心的。 　　在半场中接到球，他转身往另一侧场地跑去，对方在前面挡着，他带球绕过。 　　他对自己篮球水平相当自信，准备换个手带球直接过去，却不料周亦铭机会抓得很好，就这么一个空当把球抢了回去。 　　之后还不待许羿反应，就迅速把球传了出去，一道狭长优美的抛物线后，正中方锐达手上。 　　方锐达已在篮筐下等候多时，接过篮球的一瞬间就是一个上篮动作。 　　许羿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后嘴里轻轻发出一句。 　　“靠。” 　　另外几人显然也发现小瞧了他，互相看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底诧异。 　　那边方锐达球进了，跑回来对这边举了个手势，“可以啊大佬。” 　　后面的时间几人都渐渐认真起来，随着时间递进，他们发现周亦铭球打得不是一般好。 　　一开始可能因为很久没碰过，他动作间还有点生疏，后来找到感觉了，拦球投篮越来越敏捷利索。 　　球场上那点胜负欲被激发出来，许羿也不再三心二意，认真地跟对方交起手来。 　　明明就是一场练习赛，气氛却逐渐紧张，正午的太阳很烈，几个人都汗流浃背。 　　待再一次接到球时，许羿弯下腰，双手左右不停地拍换着球，周亦铭也同样动作在他对面，两人视线持平。 　　此时的他们离得很近，一眼就可以望进眼底。 　　看着那双弯着的眼睛，周亦铭愣了愣。 　　球拍在地面上上下下的频率，宛若某人鼓点般的心跳。 　　突然，就在这时，许羿一个动作准备传球，他伸手下意识往那拦。 　　面前人勾了勾嘴角，周亦铭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假动作。但此时调整身位已经来不及了，趁此机会，许羿转身往另一侧投篮。 　　球进篮筐。 　　篮球场上，许羿直起身，气息微喘，阳光映出他额前发梢晶莹的汗珠，他抹了把脸，把另一只手伸向坐在地上的周亦铭，笑得比校园里的阳光还要灿烂。 　　“险胜啊铭哥。”他挑起眉，眉间是止不住的得意。 　　周亦铭望着眼前比烈日还要耀眼的人，心跳跳得很快。 　　胸腔里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周亦铭只以为是因为运动，看着对方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他心底失笑，接过他的手站起身。 　　“太强了，周亦铭！”方锐达走过来，扬起手要与他击掌，周亦铭动作一顿，也举起了手。 　　响亮的一声后，方锐达脸上止不住的开心，胳膊挎上他的脖子。 　　“这下六班的人还不得跪下！” 　　男孩子的友情建立起来很容易，一次架，一场球，足以破掉周亦铭周身隐隐的隔阂，方锐达也已经把人当成哥们。 　　周亦铭表情有些不习惯，脑袋往另一边移了一移，但旁边这个傻大个就跟感觉不到似的，反而越搂越紧。 　　他心下叹了口气，放弃挣扎，许羿笑着看他，拽着方锐达后领把人解救出来。 　　“走，吃饭。” 　　* 　　第二天年级篮球赛开始，上午，他们很轻松的就赢得了小组赛，只等着下午决赛。 　　这个中午，全校女生都基本沸腾了。 　　不只是因为之前被评为校草的许羿，更是因为她们第一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看他们的年级第一。 　　周亦铭不知道，他在很多女生心中都很受欢迎，只是碍于他过于冷淡的性格，又不常在校园里露面，这些女生只会在假装经过高二三班门口前偷看他几眼。 　　她们的男神参加篮球赛了，球还打得那么好，这怎么能不让人激动地痛哭流涕。 　　下午的决赛上，篮球场外围满了人，教学楼空空荡荡，几乎全年级的人都站在这里，洋溢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方锐达一看这状况忍不住一愣，“我连去校外比赛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随后他看到另一头走过来的高二六班，情不自禁往那竖了个中指。 　　出乎意料的，陆随并没和以前一样炸毛，只是随意地瞟了他几眼。 　　比赛的哨声吹响，外围的叫喊声更强烈了，偶然间还能听到几声快门声。 　　场上人篮球均水准太强，连男生们都忍不住鼓起掌喝彩。 　　“三班加油！！” 　　“卧槽，周亦铭球打得这么好？！” 　　“太帅了！！！” 　　随着最后一球的落进，呼喊声顿时更加强烈。 　　毫无疑问的，高二三班取得第一，而且得分基本上是碾压六班。 　　方锐达脸上嘚瑟得不行，转头朝六班那边竖中指，陆随一阵脸黑，但也没再找什么麻烦。 　　篮球赛后就是活动课，故此篮球场外的人依旧很多，许羿很早就悄悄离场了，此时的他正拿着之前放在场外的毛巾擦汗，靠在围栏边看向被众人围着的周亦铭。 　　围在三班同学和一群女生中间，一脸面无表情。 　　许羿不自觉地笑了笑，他看得出来，对方此时很局促。 　　在他看来，像周亦铭这么优秀的人，理应交到很多朋友，受到很多追捧称赞，他的人生道路应该光芒万丈。 　　而不是像文中那样放低姿态一味讨好女主，最后落得那般悲惨下场，他想象不出对方那种样子。 　　他仰头喝了一口水，看热闹般的在远处等着，百无聊赖时，神色突然一顿。 　　他的视线被拦在周亦铭前面的两个女生吸引了。 　　那两个女生是从篮球场一路追过来的，其中一个留着清爽的短发，明眸皓齿，清纯漂亮，另一个扎着马尾，也很好看，是不同于旁边人的明艳。 　　看清两人长相，许羿心中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声音也突然响起。 　　【阻止她们靠近】 　　许羿直起身，神色渐渐变得警惕复杂。 　　文中对女主的外貌描写有很多，短发，杏眼，白皮肤，诸如此类，都和前面那个女生一模一样。 　　女主高中和周亦铭一个学校？ 　　他目光又移向另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对方此时微微红着脸，正羞涩地低着头。 　　是女主的好闺蜜陈珂。 　　许羿一开始叫这个世界狗血文不是没有原因的，众所周知，男主女主男二女二，他们的关系是个圈。 　　正如所有套路文一样，贯彻男二深爱女主，女二深爱男主的原则，男二会黑化，女二当然也会，甚至黑化得更加彻底。 　　这陈珂不是应该在大学期间对男主一见钟情的吗？为什么会对着周亦铭一脸花痴？ 　　而且周亦铭与女主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医院，难不成因为自己的出现，一切都变化了？ 第11章 　　【剧情线的大致走向不会改变，请你谨慎对待】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许羿眼皮一跳，不由得气笑一声。 　　既然剧情不会变，那你还让我改写什么？！ 　　本是在心里发一句牢骚，没想到对方居然回话了。 　　【阻止女主接近，男二结局可以改写】 　　“都已经在那了才跟我说，你不觉得自己说得太晚了吗？”许羿咬牙道。 　　他这边脑海里一团乱麻，而在周亦铭眼里，则是他一脸呆愣地站在原地，是一副想迈步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他下意识往那边迈步，身前人的话语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学长，我听说你好久了，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陈珂低着头，神情带着一丝忐忑，现在的她容貌还没长开，原文描写的那张充满攻击性美的面庞此时略显青涩。 　　周亦铭低头看了她一眼，冷漠道：“抱歉，我没有手机。” 　　对方的拒绝姿态十分明显，陈珂呆愣在原地，表情十分失落。 　　趁此空当，周亦铭径自绕开面前两人，带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慌乱，往许羿那边走去。 　　“我就说对方不会给，你还偏要叫我来。”待人走后，陈珂叹了口气，对旁边人说。 　　姚思雨拍了拍她的肩，“总要试试嘛。” 　　另一头，周亦铭来到许羿面前，一板一眼道：“我不认识她们。” 　　“啊，我知道。”许羿抱臂靠在篮球架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周亦铭看对方脸色不好，便继续道：“我没给她们联系方式。” 　　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跟自己解释，许羿微微一愣，他知道对方性格没那么容易靠近，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受大致剧情影响。 　　“嗯。”他勾了勾嘴角，轻声应道。 　　带着枯叶气息的风从两人中间掠过，吹动额前细碎的短发，也吹乱了周亦铭此时的心绪。 　　许羿笑着抬起手，在对方脑袋上一阵作乱，“走吧，回去了。” 　　周亦铭随手理了下头发，挠着脑袋看上去有些心烦，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去，回去路上，他感觉对方心情还不是很好。 　　“许羿，你之前说想来我家……要不今日去我家讲题？”他犹豫着说。 　　许羿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对方的神情有些莫名，他挑起眉，对方和他想一块去了。 　　毫无疑问，他的出现改写了很多剧情，且影响很大，但既然大致走向不会变，女主出现了，对方奶奶那儿就很可能会出问题。 　　他本正要跟对方开口，没想到他先提起了。 　　“好。”他眼见地开心起来。 　　周亦铭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放学后，他跟随对方走上最开始路过酒吧的那条路，现在时间还早，那间酒吧并未开门，许羿突然想起来问。 　　“铭哥，那些高利贷后面有给你找麻烦吗？” 　　周亦铭步子顿了顿，“没有。” 　　“你上次给了他们那么多，近两个月他们应该都不会再来。” 　　许羿闻言放下心，起码被讹上医药费的事不会再发生，他在心中兀自考量，自顾自往前走，对方却突然叫住他。 　　“许羿。” 　　他回过头。 　　身后的人此时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他神色十分认真，“那些钱，还有你给我的家教钱，我以后都会还你。” 　　语罢他没待对方说话，又继续说：“不是跟你见外，一码归一码，我知道你想帮我，我也只是想跟你保证，以后我一定还得起。” 　　他神色专注地像在做什么重要承诺，被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眸注视，眼底全是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再也容不下别的。 　　许羿插着兜没说话，他当然知道对方还得起，相反的，只要对方不作，不再悲催地走向舔狗之路，以后就能成为身价过亿的年轻总裁。 　　他就是来帮他的。 　　之后的路上，他们拐角路过一条小吃街，街面上传来不断的阵阵香气，许羿的吃货本质发作了，闻着味道有些嘴馋，任务什么的瞬间抛到脑后。 　　他拽着人来到一家鱿鱼店门前，窗口排队的人有点多，他转头往四周看，突然发现一家奶茶店。 　　许羿很喜欢吃甜的，尤其爱喝奶茶，眼神一亮。 　　“铭哥，你站这等我会儿。” 　　周亦铭往他的目光方向看，拿出揣在口袋里的手，拽住人道：“你在这排队吧，我去帮你买。” 　　许羿闻言有些惊讶，但也没跟他客气，站回原位对他笑道：“谢谢铭哥。” 　　周亦铭不自在地扭过头，自说完那番话后，他不知为何越来越不敢看对方。 　　而且刚刚的一路上，他都觉得对方有些沉闷。 　　他低头走在路中间：给许羿买奶茶，他心情会不会好点…… 　　进入那家风格清新的奶茶店，墙壁粉白相间，上面贴着小年轻们写下的淡色便签纸，大多都是情侣的缱缱眷言。 　　门口风铃响了，随后走进一个冷色系的帅哥，店员毫不吝啬地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女朋友要什么奶茶啊，小哥哥。” 　　周亦铭此时正在回忆许羿的要求，闻言微微一愣，“不……不是。” 　　店员在这一片干了好几年了，见过很多顾客，闻言心下了然，没想到长这么帅也有拿不下的人。 　　“那她要喝什么？”她面色不变继续笑道。 　　周亦铭报了许羿要喝的奶茶，顶着对面店员有些调侃的目光，越来越如站针毡。 　　奶茶机在另一头“嗡嗡”运作着，他脑海里也一片乱麻。 　　接过奶茶，他往许羿排队的鱿鱼店走去，见对方正一脸笑容地跟排在前面的两个女生说话。 　　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身形高挑，嘴角挂着慵懒的笑，微微低头和面前两人聊着天，画面生动又美好。 　　他差点忘了，许羿根本不缺喜欢他的人，单单往那一站，就足够吸引目光…… 　　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同时又有一丝微妙的喜悦。 　　他还没来得及捕捉这种情绪，那边的人就看到他了，朝他挥起手。 　　“谢谢铭哥。”许羿接过奶茶，叼着吸管对他说。 　　对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周亦铭心下好笑，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 　　很可爱。 　　被自己的想法顿时一惊。 　　前面两个女生的鱿鱼已经好了，她们回头笑着对许羿招了招手。 　　“再见了两位帅哥。” 　　许羿也对她们挑眉挥手，看对方依旧愣在原地，心下一动，搂住人脖子饶有兴致道：“怎么？看上了？” 　　“没有！”周亦铭缓过神来立马否决。 　　“那还愣着干嘛？”许羿又吸了口奶茶，敲了下对方脑门，弯着眼睛道：“走啊。” 　　此后两人又拐过一条街，许羿吃东西的速度很快，手上吃的不到五分钟就被他解决了。 　　北方的天暗得越来越快，待他们来到筒子楼前的暗巷时，街道两边路灯都已亮了。 　　胡同里非常暗，想起之前那段不好的经历，许羿不禁拉住前面人袖子，神色有些谨慎。 　　突然一团黑影从楼道里冲过来，他顿时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 　　周亦铭被他拽的往后踉跄一步，感受到对方的温热体温，他瞬间又弹了回去。 　　黑影越跑越近，直直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到眼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中型犬，毛色是发暗的白。 　　许羿摸着胸口松了口气。 　　狗子兴奋地“汪汪”叫着，前爪扒在周亦铭膝盖下，朝他吐着舌头。此时周亦铭的心跳缓和过来，见状不禁笑了笑。 　　他蹲下身摸了几把它的毛，抬头向一惊一乍的许羿解释。 　　“这是大米，这个小区的流浪狗。” 　　楼道前昏黄的声控灯亮了，光线溢出年旧生锈的大门，在他们身上洒落一片狭小的投影。 　　周亦铭看着“大米”的神情充满笑意，“我初中的时候就认识它了，之前好几次高利贷，都是大米帮我。” 　　他蹲在那片微弱的灯光下，轻柔地抚摸大米的毛，侧脸是从未有过的专注温柔。 　　看着这幅场景，许羿似乎能想象出，在好几年前，小版的周亦铭也是这么蹲着，抱起童年唯一的玩伴。 　　他蹲下身，也摸了下狗子的毛，软软的，很顺滑，但是没有周亦铭头发手感好。 　　被自己突然的想法一乐，他下意识往周亦铭头上看去。 　　对方几乎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立马站起身，没给他任何机会，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走了，上去吧。” 　　许羿忍不住乐出声，起身跟上对方，大米也小跑着跟两人上楼。 　　楼道又暗又窄，弥漫着常年不见日光的潮湿气息，阶梯之间镂空，每次走过转角，大米总是刹不住车，一下下撞在许羿的脚踝上。 　　许羿只好无奈回头把它拎起来，撸毛顺了半天它才老实。 　　周亦铭家住在五楼，他们这边自顾自玩闹，没注意已经到了门口。 　　“把它放门口吧，我奶奶对狗毛过敏，我等会儿给它找点吃的。”周亦铭转过身对他说。 　　闻言许羿又撸了一把狗子的脑袋，把它放在地上。 　　看着这娴熟的动作，周亦铭眼皮一跳。 　　他磕磕绊绊地掏出钥匙开锁，防盗门太过年旧，锁孔生锈不太好开，一阵粗拉划地的刺耳声音后，带着笑意的年迈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亦铭，带朋友回来了？” 　　一股热气从门内冒出，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拿着锅铲，从厨房走出，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们。 　　“奶奶好。”许羿双手扶着书包带，弯弯眉眼乖巧道。 　　“你好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亦铭从没带人往家里来过。” 　　“他叫许羿，”周亦铭替他回答着，随后关上门换鞋进屋，走到人面前无奈道：“奶奶，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回来晚饭我来弄吗。” 　　“难得你要带人回家，当然得好好招待一下，我今天刚从楼底下买来一条鱼。” 　　老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容朴实又慈祥，热情地朝许羿招手，“来来来同学，快进来。” 　　“好的奶奶。” 　　许羿在门口换了鞋，走进这座目测五十平米的小房子。 　　墙壁还是最早的灰墙，上面用一些旧纸包着，客厅堆着的东西很多，沙发和餐桌挤在一起，再多一个人就不好落脚了。 　　他低下头，从缝缝补补的沙发来看，也能看出许多年头，旁边还摆着个小木凳，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手工做的。 　　他看向周亦铭走进厨房的背影。 　　厨房正对着大门口，听得出来，对方此时正和奶奶抢着干活。 　　一阵鲜嫩的鱼汤香气从里面传来，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声，缕缕往外溢出的雾气，还有他与奶奶时不时的谈笑声。 　　房子很小很逼仄，但他却觉得十分温馨。 　　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现在那间公寓，许羿都不曾体会过这种人间烟火气。 　　周亦铭的声音把他从这种恍惚中弄清醒。 　　“想什么呢，快过来。” 　　他在桌上摆着碗筷，抬头看向驻足不前的对方。 　　“我奶奶手艺很好的。” 　　许羿面上又重新挂起若无其事的笑，插兜往那边走来。 　　“来了。” 　　作者有话说： 　　想写甜甜的恋爱，嘤～ 第12章 　　奶奶一共做了四道菜，如对方所说，都很好吃，许羿抬眼看向他，周亦铭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话依旧很少，基本是奶奶问一句他应一声。 　　饭吃得又急又快，不到五分钟，他碗里就见底了。许羿留意过，他对面前的菜基本没动过几筷子，对方真的一点儿都不注重口腹之欲。 　　“多吃点儿，看看你瘦的。”奶奶皱眉不悦地说。 　　“我吃得已经很多了。”周亦铭放下碗，对着人无奈说。 　　“许羿你也看着他点，平时我让他好好吃午饭，他偏要吃那些没营养的。”奶奶对着许羿叹了口气。 　　这会儿几人都已经吃完饭，许羿正在帮忙收拾碗筷，闻言动作顿了顿。 　　“我知道的奶奶。” 　　“放在那我来吧，我听说亦铭在帮你补课，你们赶紧回屋学习去。” 　　说话间奶奶弯腰拿过许羿手中的碗，许羿愣了愣，刚想说不用—— 　　“你给奶奶吧，她总是闲不下来。”周亦铭笑道。 　　“跟我进来，今天时间有些晚了，得抓紧点儿。”说话间他往屋里走去。 　　许羿身形顿了一下，转头看一眼奶奶，对方已经抱着碗筷去厨房了。 　　他只好先跟着周亦铭进门，并微微留了一道门缝。 　　周亦铭的房间非常小，跟平常家庭的储物室一般，角落里存放个小衣柜，单人床停靠墙边，一张折叠木桌放在上面，跟客厅的小木凳是一套。 　　“我房间没有书桌，所以只能在床上写了。”周亦铭的声音从床头传来。 　　许羿点点头，把书包扔在墙角，脱下校服外套后大大方方上床，盘腿坐着一本一本地抽起书。 　　对周亦铭这种自我领域界限很深的人而言，这种行为无疑是十分亲近的，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等许羿抬头看他，他才慢吞吞地上了床，神色有些尴尬。 　　许羿对他的不自在毫无所知，他这个人无疑是敏锐的，但对于想都没想过的事，再怎么敏锐的人都会迟钝起来。 　　他拔出笔帽，兀自低头写起作业。 　　两人面对面坐在单人床上，窗外的落日余晖投射进来，在两人间分隔出一道橙黄剪影。 　　许羿低头看题神色专注，周亦铭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时不时看对方几眼，视线迅速，对方毫无察觉。 　　“许羿，”看他把眼前题目做完，周亦铭摸了下鼻子，佯装无事问：“马上要分班了，你想好选什么了吗？” 　　“没想好，你选什么我选什么。”许羿抬眼对他笑道。 　　“怎么能随我选？”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听他这么说，周亦铭不禁皱起眉，“你文科要好一点。” 　　对方文科上发挥一直很稳定，与他惨不忍睹的理科成绩比起来，要好很多。 　　许羿暗自咋舌，默默地想：那是因为文科不好估分。 　　“你就别操心了，我家里也让我选理。”他漫不经心道。 　　“可是——” 　　周亦铭眉头皱得更紧了，正要开口说下去，厨房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噼里啪啦地，打断了他的话。 　　“奶奶，怎么了？”他探脖子高声朝门口问。 　　【快出去】 　　与此同时，许羿脑海中声音也一响，他心下一动。 　　和之前担心的一样，果然是今天。 　　外面没传来回应，周亦铭神色疑惑，准备起身，却见旁边人比他更快。 　　几乎一瞬间的事，许羿单手撑着跳下床，迅速打开房门往厨房走去。 　　地上撒着一滩水渍，破碎碗片交杂其中，池子旁还放着几只没洗完的苹果，滚在边缘即将落到倒着的老人头上。 　　许羿快步走上前拦住，此时周亦铭也从房间出来了。 　　他神色顿时一变：“奶奶！” 　　怕他一时情急踩到瓷片，许羿抬手止住他，皱眉道。 　　“快打120！” 　　* 　　医院走廊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味，担架车急速地快行在一楼，前方行人纷纷让路。 　　许羿第一次看到对方这么焦急，从始至终，周亦铭的情绪方式一直是淡淡的，即使是上回打架，对方也一直保持冷静。 　　而现在的他此时双目赤红，眼神很空，仔细看还能发现他嘴唇在微微颤抖。 　　在奶奶被送进急救室后，他无力地垂下双手，看着许羿的眼神有些无措，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无疑是强大的，但再怎么强大的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 　　看他这副样子，许羿心里有些不好受，他走上前揽过对方的肩，话语声很轻。 　　“你在这等我，我先去缴费。” 　　对方的声音有一种令人镇定安心的魔力，抚平了周亦铭心底的不安和慌乱，他冷静下来，看着人说：“不用，我……” 　　话还没说完，许羿似是不想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往电梯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 　　周亦铭在心里把话补完。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偌大的走廊上，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医院晃眼的白光照在他身上，投映出一片小小的影子，他侧脸陷于阴影中，看上去十分孤寂。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急救室外的红灯亮的刺眼，大门是冰冷幽静的白，隔着他最后的亲人与牵挂。 　　自九岁起他便和奶奶相依为命，若对方出了什么事，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整个人就像浸泡在深远的海底，对周围一切失去感知，只有骨子里源源不断的寒冷。 　　许羿在他身边，他会感到安心。 　　心底突然有个声音隐约响起，随后越来越大，刺破他的耳膜，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没有人能陪着你，没有人在乎你，一直到死你都是一个人。 　　他呆愣在原地，想开口反驳，但末了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 　　“学长？”一道温柔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耳边的尖锐声响如潮水般褪去。 　　姚思雨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之前在大门口的时候她就看到对方了，因为之前陈珂跟他表过白，她记得特别清楚。 　　篮球场上那道矫健的风景线记忆犹新，对方在学校十分有名，她忍不住上来打个招呼，见对方呆愣在原地半天不理她，她走上前。 　　“学长，你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吗？”她眼神关心地问。 　　这句问话声把他从眩晕中解救出来，周亦铭迟缓地转着眼珠子看向她，心跳莫名有些快。 　　他疑惑地看着对方，认出是之前那两人中的一个，不知怎么就回了话。 　　“我奶奶在里面。” 　　姚思雨转头看向手术室，神情恍然大悟，温柔地笑道：“学长别担心，你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医院冰冷刺眼的白光下，她的笑容十分温暖，宛若一道耀眼的光束，照进周亦铭的心底。｝ 　　周亦铭心里不由自主这么感觉着，同时心跳还越来越快。 　　姚思雨看人依旧呆愣在原地，手上还有些颤抖，她笑了笑，不禁走近想把对方扶到椅子上。 　　对面的人突然靠近，周亦铭下意识紧张起来，脑海里浮现许羿靠在篮球架旁落寞的侧脸，他想侧身躲开，身子却动不了。 　　就在她手要碰到对方时，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一道叫喊声，远远还传来几句回音。 　　“别碰他！” 　　说话那人像一阵风一样，几乎瞬间就从走廊尽头来到两人之间，许羿把周亦铭挤得退后两步，单手撑着墙不断喘息。 　　就在他上三楼缴费时，他脑海里的警报声快把他脑子搅和炸了！ 　　【警告！禁止女主靠近男二！】 　　【女主身带世界能量，不要让两人靠近！】 　　【警报，警报……】 　　他在心里气得骂娘，现在周亦铭已经有钱交医药费，这场大事件也如期发生了，他没想到女主还会有影响。 　　世界能量？莫非是“主角光环”一类？ 　　你怎么又不早说？！ 　　许羿无能狂怒。 　　毫无疑问，脑海中的声音一声不吭。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姚思雨动作一僵，收回了手。 　　就在这一瞬间，周亦铭感觉之前隐隐束缚着自己的那种力量消失了，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看到面前熟悉的肩膀，他心里安稳下来。 　　“同学，他没事，谢谢你的好意。”许羿挡在人前面，眯眼看向女主。 　　“可是……”姚思雨神情呆滞一瞬。 　　“我和他有话讲，请你离开。” 　　许羿声音不自主地有些冷，对于这个女主，他没有任何好感。 　　在文中，她明明知道周亦铭喜欢她，但却从不明确拒绝，甚至很多事还主动找他帮忙，对方才会越陷越深。 　　姚思雨闻言只好作罢，转身离开前，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莫名感觉那里少了一块。 　　她并未直接走，而是越过许羿，探头看向他身后的人，微微笑道：“学长可以给我个联系方式吗？我爸爸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许羿闻言愣了愣，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嘴角刚挂起一道冷笑，身后比他更冷的声音就响起了。 　　“抱歉，我没手机。”周亦铭没再看她。 　　看着那张漠然的侧脸，姚思雨咬住唇，心里莫名觉得委屈，不知为何，她觉得对方不该拒绝自己。 　　可无论如何，对方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该再留在这。 　　待女主转身后，许羿就没再看对方，因剧烈运动起伏过大的心跳还未稳定下来，不禁感叹起原世界线的顽固。 　　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半途而废了！ 　　想到这他心里不禁带上火气，自己就走了一会儿，这男二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他转过身，刚想数落对方，却不料身后人突然凑近，随后他腰间就被环住了。 　　许羿愣在原地。 　　同样的，他也是边界感很强的人，只是并不明显。 　　别看他平日整天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但事实上他从未与任何人亲近过，这么亲密的姿势更是第一次。 　　他下意识挣动一下，神情是难得的不自在。 　　但抱着他的手臂用力又颤抖，把他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对方下巴埋在他肩上，一声不吭，毛绒绒的脑袋微微侧着，脖子被头发刮得有些痒。 　　许羿犹豫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对方后背。 　　“铭哥，你别担心，你奶奶不会有……” 　　“许羿。”周亦铭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对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好闻又令人沉迷。 　　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没有问题，再多苦难他都可以承受。 　　“谢谢。”他轻声说。 　　就在刚刚，他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害怕，不只是担心奶奶，更是一种即将丧失自我，看不到前路的害怕。 　　那种陷入海底，感知不到周围一切，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的遗弃感，因许羿的出现解除。 　　就像是一抹阳光，一扇窗户，温暖照耀了此生的一切荒芜。 第13章 　　周亦铭就这么埋首在对方肩头，抱了很久，许羿知道奶奶对他的重要性，也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陪他。 　　久到许羿胳膊都有点酸，急救室外的灯才变了颜色，大门缓缓打开，几个医生戴着口罩出来。 　　听到动静，周亦铭逐渐放开对方，几个医生走到两人面前。 　　“老人家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要留院观察几天。”医生说。 　　他迟缓地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现在还睡着，家属可以等一会儿再进，后续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许羿见他反应还有点慢，以为是对方情绪没缓和过来，便上前对医生说：“医生您好，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就行……” 　　两人逐渐走远，周亦铭又一个人站在原地，这会儿他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干了什么。 　　他抱了许羿？ 　　表情逐渐僵硬。 　　就在之前的一瞬间，他几乎是想都没想，许羿身上仿佛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力量，吸引着他靠近。 　　他不由得往那两人方向看去，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他刚刚的举动没有别的意思，许羿会不会误会什么……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担心对方误会的同时，更多的是搞不清楚自己。 　　就比如现在的剧烈心跳声。 　　他摸向心口处，那里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他甚至能在耳边听到。 　　因之前就已经往老人名下存了钱，许羿很快就赶了回来，见他表情呆滞，眼底不由地带上一丝揶揄。 　　他忍不住逗逗对方，走上前捂着手臂，神色哀怨，“铭哥，你之前一直抱着我，勒得我手臂现在还疼。” 　　周亦铭张了张嘴，表情既慌乱又纠结，末了只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抱歉……许羿。” 　　话说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像完事不负责的渣男，又慌张地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看他一副局促模样，许羿摇着头笑了笑，不再逗他。 　　“行了铭哥，我明白，去看看奶奶吧。” 　　他径直走进病房。 　　许羿办的是单人病房，环境非常好，空间很大，窗台兰花散发着幽幽清香。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周亦铭心跳也渐渐缓和下来。 　　他跟着许羿来到病床边，老人此时安详地阖着双目，被子外的手有些皲裂，是长年累月劳累奔波留下的痕迹。 　　周亦铭垂眸看着对方，锋利的眉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无波无动，取而代之的是写满自责的红色眼底。 　　自奶奶把他接过来后，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为了供他上学，已到退休年龄的她不得不每日早出晚归，本来挺直的背也逐渐被生活压得佝偻。 　　之前为了按时还完高利贷，他放学的所有时间都一直拼命打工，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发觉，她老人家已经变得这么老了。 　　察觉身旁人情绪，许羿揽着人的肩晃了晃，轻声道：“医生说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别担心了，嗯？” 　　那句尾音又低又轻，两人此时靠的很近，给了周亦铭一种对方贴着自己耳朵说话的错觉。 　　耳根此时又有点热，但周亦铭却没再退开，他很喜欢听许羿轻声说话，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低沉缓慢，字字敲在他的心头，安心又温柔。 　　他转过头面向对方，嘴唇翕动，眼底沉沉，但末了还是没开口。 　　此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许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对身旁说：“我今晚留下来陪你照顾奶奶，你先去睡一会儿，待奶奶醒了我叫你。” 　　“不用，”周亦铭愣了愣，推开对方摇头道：“你都累一天了，后面我自己就行……” 　　“啧，”许羿把人拉近，扒拉一下他的下巴，眯眼道：“你又跟我见外是不是，我白天睡一天了，精神好得很，让你去你就去，难不成还让我哄你啊。” 　　许羿这动作来的随意，几乎就一瞬间的事，但周亦铭只觉得被他手指烫了一下。他退后一步连连摆手，耳根的红色渐渐蔓延到脖颈，手脚逐渐不听使唤。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 　　支吾了半天不知说什么，他干脆扭头错过视线，不再看对方。 　　许羿挑眉看着他，心下有些奇怪，对方这作态怎么跟他调戏良家妇男似的。 　　他摸了摸下巴，难得见对方这么慌张，他心底的恶劣因子不禁犯了。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两人间距离顿时又拉近了。 　　结果还没待他说什么，周亦铭就瞪着眼睛继续后退，双手在身前举着，呈现一个防御姿态。 　　他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看对方，有些慌乱道：“许羿，你……你给我点时间。” 　　许羿闻言脚步一顿，上身微微凑近，眯眼说：“给你什么时间？赶紧的别磨叽，听话去睡觉。” 　　本以为对方没那么容易听他的，不料周亦铭之后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真的直接转身去了床边沙发，听话的合上眼。 　　许羿眉宇间浮现一丝诧异：这倔孩子开窍了？ 　　他饶有兴致地在原地等了几分钟，看对方一动不动，才往他那靠去。 　　以为对方在装睡，他俯下身，想要逗逗他，却不料对方真的没有反应。 　　真睡着了？ 　　许羿不禁愣了愣。 　　沙发上的人单手撑在扶手上，头微微倾斜，此时的他眉间舒展，薄唇微阖，是个十分放松自然的表情。 　　两人此时面庞离得很近，许羿抬眼时不禁又愣一下，发现对方五官长得是真的很打眼。 　　鼻梁和下颌线条流畅分明，脸型优越，那双平日里透着冷漠平淡的眼眸合上，许羿才发现他的睫毛其实很长，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特别漂亮乖巧。 　　额前又有一撮不听话的卷毛耷下来，许羿轻笑一声，帮他捋回去。 　　难得见他放松下来，许羿没再打扰他。 　　从他认识周亦铭的第一天起，他就能感觉到，对方从始至终一直是紧绷着的。 　　今晚不得已浮现出的自责与无助，他都能感觉的到。他从小在泥潭般的环境长大，于承受各种苦难的他而言，奶奶是生命里的全部。 　　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牙牙学语时，周亦铭早已被迫学会长大，他懂得其中艰辛，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脱下校服盖在对方身上，弯腰时轻轻说了句：“好好休息会儿吧。” 　　他转身关掉天花板上的灯，病房里瞬间暗下来，许羿侧脸陷于阴影中，那一瞬间的温柔也消失殆尽。 　　市医院处于城市中心地带，夜间街道的霓虹灯依次亮起，纷纷杂杂，给繁华的街道添下许多光影。 　　马路上街道边，来往车辆行人匆匆，一盏路灯下，一对情侣正牵手走在灯光照不到的死角。 　　隔着住院楼的高层厚玻璃，这一切都十分模糊，显得有些不真实，许羿走到落地窗前，淡淡地俯瞰底下这座虚幻城市。 　　他突然非常想来根烟，不知道为什么。 　　现实中许羿没有烟瘾，但最近两年却总有烦躁或心情不好的时候，故此抽得就有点多。 　　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他面上虽然看不出，但他心情却十分不好。 　　无论是那所谓的世界能量还是别的什么。 　　他甚少因为别人产生情绪波动，而对于对方，他好像已经不止一次。 　　对一个小说人物。 　　想到这许羿烦躁地挠了下脑袋，在脑海中问起。 　　喂，那谁，这一切真的只是虚构的吗？ 　　【不是】 　　许羿微微一愣，他只不过是有感而发随便问问，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回答。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我在别的平行时空？ 　　【可以】 　　许羿挑了挑眉，稀奇了，这高冷的声音居然开始回答他了，这种机会可不能放过。 　　你现在开始回应我，是不是说明任务快完成了？ 　　【存在主导力量和未知因素，还差得远】 　　许羿刚翘起来的嘴角一抽：黑化的契机都没了，你还要我怎样？ 　　【确保男二不会恋上女主】 　　我说，你对你家男二太不了解了吧，他是那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吗？ 　　许羿在心底默默吐槽。 　　吐槽归吐槽，对于真实原因，他当然清楚。 　　与这声音之前的话稍作联想，不难猜出这世界里带着别的力量会影响人物意识。 　　就因为这个他才更加生气，这倒霉催的主世界线，给周亦铭安排了个这样的悲惨身世，竟还要继续逼着他走原来的黑化老路。 　　许羿冷笑一声：你那所谓的世界能量，还有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只有完成任务，我才能告诉你】 　　和上一次的答案相差无几，但语气却松动很多。 　　【因能量因素影响，每个人物都有既定结局】 　　既定结局？ 　　许羿转身看向沙发上的人，脸上面无表情，他从不相信什么既定命运，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那所谓的世界能量把所有人当玩物一样地玩弄，冷眼旁观并无视对方的一切努力和意愿。 　　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要把这既定结局掰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收藏的小可爱们～ 第14章 　　如今已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凉，第二天，窗外下起蒙蒙细雨，乌云密布，周亦铭在微暗的光线下醒来。 　　看天色根本看不出几点，他生物钟一向准时，但这一觉却不知怎么睡得昏昏沉沉，刚睁开眼，就见到许羿正笑着坐在床边和奶奶聊天。 　　他微微一愣，这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他立马坐起身，看着身上披着的校服外套，动作又是一顿。 　　“你一夜没睡？”周亦铭皱着眉看向许羿，声音带着晨起的哑。 　　“你醒了。”许羿转头朝他笑，往桌上抬了抬下巴，摆着一袋早餐。 　　“先去洗漱，然后吃东西，我刚买回来的。” 　　进卫生间没过多久，周亦铭就出来了，额头发间还挂着些许水珠。 　　他皱眉看向许羿，又重复了遍之前的话。 　　“我不困，以前我也经常通宵打游戏，”许羿挑眉道：“我已经跟学校帮咱俩请假了，你先去趁热乎吃。” 　　周亦铭脸色依旧不好，奶奶似是看不过去，在一旁说道：“你这孩子，人家许羿好心帮咱们，你也不知先谢谢人家。” 　　语罢她转头看向许羿，无奈道：“好孩子，昨天的事真是多谢你了，就我这把老骨头还得给你们添麻烦。” 　　“奶奶你别这么说，”许羿坐在床边削着苹果，闻言抬头对她笑道：“一点儿都不麻烦，正好我还不乐意去上学。” 　　周亦铭心下叹了口气，走到他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许羿你去休息会儿，我来就行。” 　　他本意是想让许羿回家好好休息，但没想到对方径直走到他刚刚睡着的沙发上去，刚想叫住他，对方就往上一倒没动静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两人一放学就往医院跑，老人家身体没什么大事，后来一直好好的，三人时不时围在一起聊天，当然大部分都是许羿和奶奶在说，周亦铭在一旁听着。 　　许羿很会说话，趴在床边把奶奶逗得笑呵呵的，奶奶性子也乐观开朗，时不时跟对方讲起周亦铭小时候的趣事。 　　听到对方小时候有因头发被错认成小姑娘，许羿忍不住一乐，抬头看向对方那张冷峻的脸。 　　周亦铭看着他神情无奈，“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那会儿头发没怎么剪过。” 　　“不止这个原因，”奶奶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看向许羿说：“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小时候胆子可小了，不剪头发就是因为怕剪子，好几次都是头发长得不行我逼他的。” 　　“奶奶，”周亦铭扭过头，靠在椅子上神情十分不自然，“您别说了。” 　　小时候的事他记忆犹新，现在想起只觉得丢人，特别是在许羿面前。 　　许羿趴在床边侧头看他，一点也不觉得对方丢人，相反的，他知道对方儿时胆子小的缘由，毕竟文中有提过他父亲是个赌鬼，经常喝醉酒打他。 　　单凭想象他都能脑补出对方童年过得有多悲催，他笑意渐渐淡下来，不禁覆上旁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 　　他满脑子都是改变世界线的事，没注意对方一瞬间僵住的神色。 　　周亦铭震惊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觉得对方大胆同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奶奶，见她神情不变，才微微松了口气。 　　心底浮现出一丝微妙，他面上的犹豫转瞬而过，并没把手挪开，手背上的触感微凉，他却觉得那片肌肤很烫。 　　心脏又不老实起来，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他瞳孔微动，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许羿晃着脑袋，继续和奶奶唠着嗑，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美好，逗得奶奶一直乐。 　　他很久没见奶奶这么开心过，嘴角不自主地挂上一道浅笑，突然很想时间停驻在这一刻。 　　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直这样聊下去，永远在一起。 　　* 　　天色渐暗，这天是奶奶住院的最后一天，期中考逐渐临近，在奶奶睡下后，他们便一起在外面复习功课。 　　“许羿。” 　　许羿刚把书从书包里拿出，就听对方叫自己，他抬起头。 　　“你真的要选理？” 　　许羿转着笔，无奈地笑道：“你都问了多少次了，烦不烦，对我来说选什么都一样。” 　　周亦铭看着对方布满红叉的理综试卷陷入沉思。 　　“干嘛干嘛，”许羿夺过对方手上的试卷，不满道：“这不是正在努力吗。” 　　周亦铭笑了笑，没再说话。 　　日子很快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期中考就到了，这场考试后就会分班，故此考试前的气氛都有些紧张。 　　去考场之前，周亦铭不忘提醒对方：“题目要读清楚。” 　　“知道知道。”许羿头未回，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待坐在考场时，许羿不禁咬着笔头纠结起来，自己要不要考好点。 　　可这样一来他最开始的学渣人设就维持不住了，依他之前的成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两个月不到进步这么多，更何况他之前那段时间是眼见地没好好学。 　　周亦铭平常时候根本不出班级，应该不会有机会遇上女主，再说他现在跟对方相熟，平时也可以去找他。 　　想到这许羿没再犹豫，决定依照往常，完美的避开大部分正确答案。 　　一周后的某天中午，许羿正靠在后头跟方锐达那几人聊天，学习委员进门把成绩表贴在前面，因为关系分班，几乎瞬间，班里的人就都涌上去了。 　　方锐达也硬拉着许羿跑到前头，边走边说：“许哥跟我去看看，没准儿咱俩还在一个班呢。” 　　两人个子都高，站在人堆后足以看清黑板上的成绩表。 　　只此一眼，许羿就完全愣住了。 　　不只是他，此时全年级的人都十分震惊。 　　因为霸榜年级第一没下来过的那人，这回居然落后三百余名。 　　许羿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张班级排名表，他和周亦铭的名字，以相差两分的差距，前后脚挨在一起。 　　“你这次的成绩怎么回事？”办公室里，一群老师围着，邓玉坐在最中间，桌上摆着一张通红的试卷。 　　这回的期中考老师们都很重视，成绩刚出，看到周亦铭的分数，邓玉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以为是批卷老师弄错了，她找出对方的试卷好好检查一番，不论是基础题还是后面大题，都做得一塌糊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明显是乱答的。 　　“为什么不好好考试？”她拿着笔，往试卷好几处敲去，皱着眉说。 　　周亦铭扫过桌上试卷一眼，没什么表情道：“考试的时候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邓玉冷笑道：“四门都是身体不舒服？” 　　周亦铭垂眸不答话。 　　“我看你最近总和许羿他们混在一起，他们都是班里末尾混日子捡垃圾的那些，你和他们能一样吗？我看你就是被他们——” 　　“老师，”周亦铭突然抬眼打断她，“您平时一直很照看我，我很感谢您，这次没考好是我的问题，和别人无关。” 　　“无关？”邓玉敲着桌子道：“我看过分班结果了，你和许羿那帮人还在一个班，周亦铭，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都讲义气什么的，但毕业以后好聚好散，这些根本没什么用，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做法对自己的人生太不负责了吗？” 　　“进实验班有多重要不必我重复了吧，你现在成绩好心气高，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邓玉生气地把试卷撂在办公桌上，笔帽优盘掉了一地，乒乓作响。 　　二中实验班有更好的师资力量和学习氛围，以后高考加分的竞赛名额也都归于实验班，二中升学率每年整体水平不高，但全市前二十几乎有一半都是实验班的人。 　　“我不需要那些。”听到那句“好聚好散”后周亦铭语气有些冷。 　　“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需要您挂心。”语罢不待邓玉再说，他转身径直离开。 　　教书教到现在，邓玉是第一次被学生甩脸子，她愣在原地，气笑一声，刚想叫住对方，就见周亦铭停在门前顿了顿。 　　“你从未真正了解过你的学生，你眼里只有成绩好的那几个人，殊不知排在后面的那些有多努力，不了解也请不要乱说。”周亦铭的声音一字一句，平静无波。 　　语罢他没管身后邓玉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关上门离开办公室。 　　出门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耐，听对方那么说许羿，他真的很不爽。 　　什么叫混日子捡垃圾的？ 　　许羿每天放学后都会努力做功课，她没资格去这么否定一个人。 　　心里这么想着，没走几步，就见他打抱不平的那人正冷着脸站在教室门口，看上去心情很差。 　　“周亦铭，你故意的？”见到人出来，许羿皱起眉走上前。 　　他极少见许羿这么严肃的样子，不禁愣了愣。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许羿气笑一声，“你考成这样还问我怎么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此举是为什么，正因这样，他才不解又生气。 　　若他好好考，无疑是进实验班的，现在为了自己故意考差，在他看来完全是不值当的行为。 　　他知道周亦铭这人做事认真负责，答应做家教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提高自己成绩。 　　可他根本不需要对方教啊！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随便找的一个借口会耽误对方。 　　故事中周亦铭就是进了实验班才考上A大顶尖金融专业，现在轨迹改变了，不知会不会对以后有影响。 　　许羿语气有些不好，逐渐带上些冷嘲热讽，“人家都削尖脑袋往实验班挤，你倒好，这么大方地把名额让出来。” 　　见对方真生气了，周亦铭心下失笑，“许羿，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刚出口，许羿就突然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那会儿的对方很认真，神色郑重地像在对他承诺什么。 　　“我跟你保证过，就一定会做到，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羿复杂地看着他，“你没必要这样。” 　　“无论在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没必要担心，还是说跟我继续在一个班，你不高兴？”周亦铭走上前，声音带上几丝笑意。 　　许羿闻言不禁愣了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现在的周亦铭有些不同，他直起身，神情出现一丝空白，下意识道：“不是。” 　　能和对方继续一个班，他无疑是喜悦的，无论是有利于任务，还是别的什么。 　　“那不就行了。”周亦铭挑眉笑道。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嘈杂的课间里人来人往，橙黄的阳光洒在他面容上，笑得自信又张扬。 　　比起于我而言毫无作用的那些，我更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无论是现在还是很远的未来。 　　红墙白瓦的教学楼中，少年心里默默说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收藏的小可爱们～ 第15章 　　直到上课铃响起，许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对方绕过他进门，他才跟着一起回到班级。 　　不得不说，这常年冷着脸的人笑起来，是真的阳光又好看，连他都有些晃了神。 　　许羿身形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人。 　　对方决定的事自己劝不动，何况现在事已成定局，再怎么后悔也没用。 　　所幸脑海中那声音没出声，就说明这事不会对他人生有太大影响。 　　许羿瘫回座位上叹了口气。 　　这节课是高二三班最后一堂班会课，邓玉的脸色却十分不好看，如往常一样说了高中几年的重要性后，目光就开始时不时扫向后门角落。 　　“这两年大家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我希望大家拼尽全力，起码以后不会后悔。” 　　“排在后面的同学不必着急，前面的也不可骄傲，我曾见过很多高考黑马，同样也有很多越往后成绩越差的人。” 　　邓玉此时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径直落在周亦铭身上。 　　许羿听出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禁转头朝旁边看去，对方此时兀自看着书，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没过多久，邓玉的目光又转而凉飕飕地射向自己，显然也是猜到了周亦铭考差的真正缘由。 　　他没有回视对方，因为他此时也有一丝心虚。 　　他不觉得周亦铭成绩会落下，但能在实验班无疑是多了一层保障，因为自己做出这个傻乎乎的决定，他只能默默背下这个锅。 　　觉得不值当的同时，他也没法否认心里的那丝感动。 　　这节课结束后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分班了，被方锐达之前说中，他和许羿真的都在一个班，在理科排名倒数第二的八班。 　　“许哥我果然还是最爱你。”方锐达搂着许羿的脖子，“只有你陪我，那几个考完说差的全跑咱前面去了。” 　　说话间他看向周亦铭，“还有你大佬，我做梦都没想到你能跟我一个班。” 　　方锐达这个傻黑甜真的信了对方说辞，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才没考好，“没事大佬，以你那实力在哪都一样。” 　　一想起这事儿许羿就头疼，他嫌弃地挣脱傻大个的手，没好气道：“赶紧的搬桌子，你挡着别人的路了。” 　　此时八班别的新同学也基本都到教室了，其中不乏以前的熟人，几个几个扎堆聚在一起，目光都好奇地往周亦铭身上看。 　　最过激动的无疑是女生了，年级公认的两大帅哥都在她们班，别提有多高兴，包括之前跟骆颜一起磕cp的人，这会儿心里正激动得嗷嗷叫。 　　我磕的cp是真的～！ 　　那束目光既明显又炽热，周亦铭没法不察觉。 　　他身形不由得一顿，忍不住朝许羿的方向看去。 　　这会儿班级里的桌椅还没全部排好，乱糟糟地在教室后排挤成一团，每个人的书本资料都很多，后面的柜子上堆着一堆书。 　　许羿正帮人搬运着书本课桌，时不时转头和周围人说几句话，不知说起什么，那帮人都一齐乐了起来。 　　许羿双手撑在桌子上，嘴角勾着一道闲散笑意，暖黄的夕阳洒在他微微上挑的眼角，那颗浅褐色的痣熠熠生辉。 　　到新班级才这一会儿工夫，他就又已经跟同学混熟了，无论在哪儿，对方都是最亮眼的那一个，身边永远不缺喜欢他的人。 　　他想把这样的许羿带回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对许羿的在意，好像每次都比他想象中更多一点。 　　他不打算和对方明说，因为现在的他没有任何资格跟对方谈论以后。 　　一片桌椅的拖曳声过去，班级中的哄笑声也渐渐变小了，八班的新班主任也走了进来，是个微胖的男老师，戴着副银丝框眼镜，乐呵呵的，笑容慈眉善目，看上去很好说话。 　　班主任进来后底下同学还动作不断，私语声阵阵传来，跟之前邓玉的班级完全不一样。 　　曾舟随便说了几句后就是一轮老套的自我介绍，待所有同学介绍完也就差不多放学。 　　临走前，曾舟特意到周亦铭座位旁朝他叮嘱几句，许羿没过去，坐在原位上等他。 　　现在的座位并未重新排过，两人位置依旧不远，待班主任离开，他起身收拾好书包，准备往对方那边走，但周亦铭却已经主动过来了。 　　“咱们也走吧。”周亦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许羿愣了愣，点头跟上对方。 　　教学楼里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四周静悄悄的，风吹叶动，夹杂着几句鸟的鸣叫声。 　　许羿低头想着接下来的打算，如今他依旧和对方一个班，解决那神马的世界能量无疑容易许多。 　　想着想着步伐逐渐变慢，不一会儿二人前后就差了好几个身位。 　　走在前面的人速度也逐渐减慢，似是在等许羿跟上来。 　　等两人距离离近后，又立马恢复原来步速。 　　一段路走得亦步亦趋，许羿奇怪地抬起头，突然感觉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不知是他错觉还是什么，周亦铭最近好像与他太亲近了。 　　以前要干什么从来都是自己主动，现在突然这样，他冷不丁还有点不习惯。 　　不止如此，对方最近心情好像也不错，经常对着他笑。 　　没等他琢磨过来那点儿微妙的变化，前方就突然传来几句突兀的争吵声。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校园里都没什么人，那几道尖锐的声音尤为清晰。 　　待穿过树林中的绿荫小道，教学楼的拐角口越来越近，不远处几个聚在一起的身影也逐渐浮现出来。 　　那是几个穿着改装校服的女生，中间好像还围着一个人，身形看起来有些熟悉。 　　“我们几个正闹着玩呢，关你什么事儿？” 　　“闹着玩的会把人关厕所里吗，明摆着欺负人。” 　　“……” 　　许羿和周亦铭双双驻足，都觉得这话语声十分耳熟，许羿朝那个方向看去，见陈珂正叉腰站在楼道的厕所门前，身后还站着一个矮个子女生。 　　靓丽的眉眼此时夹杂着些许愤怒，陈珂挥着手阻止身前几人上前，“我见过很多次，就你们总让她干着干那的，刚刚要不是我路过，你们是不是还准备把人堵厕所里？” 　　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女生闻言嗤笑一声，朝她身后那人抬了抬下巴，“你自己问她，我们是玩呢还是欺负她。” 　　“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她就是一哑巴，屁都说不出一个，赶紧走，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收拾。”另一个人说道。 　　陈珂闻言皱起眉，身后的女孩袖子有点湿，牢牢抓着她的衣角，她身形未动，回过头看向对方。 　　“你别怕，这里是学校，她们欺负你，我可以陪你去告诉老师。” 　　女孩低着头紧抿嘴唇，手指渐渐颤抖起来。 　　前面几个高个子女生见状嗤笑一声，领头那人朝其余人使个眼色，几人朝她们这边围过来。 　　陈珂见状心下着急，把书包扔到一旁后不自主地往四周看去，这会儿已经放学很久，周围没有人也没有摄像头。 　　对面这几个女生她经常在校门口看到，总和校外的混混待在一起，看来今天是不能体面地走了。 　　“你们干嘛呢？” 　　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陈珂猛地抬头往那看去，眼底不由得一亮。 　　许羿双手抱着后脑，挑眉朝这几人方向吹了声口哨，那几个女生齐齐被吓一跳。 　　许羿朝她们这边方向走来，笑了笑，“几位放学了还不回家？” 　　那几人神色顿时有些尴尬，互相看了一眼，她们是高二年级的人，都认识许羿和周亦铭。 　　领头的女生一改之前的神情语气，朝两人温和地笑了笑，“我们之前有些事没办。” 　　她身后的几个女生也看向这两人，互相交头接耳私下说了几句。 　　许羿看着她们笑容保持不变，周亦铭目光淡淡地扫过去。 　　见他们二人没有走的意思，领头的女生脸上笑意逐渐挂不住，她回头朝后面的人看了一眼，几人便不再磨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陈珂见状摸了摸胸口，不禁松了口气，正要和面前两人道谢，身后的女孩就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 　　“谢谢你。”女孩低头轻声说。 　　陈珂闻言便先回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这样可不行，她们这么欺负你，你得学会反抗知道吗，我不是每次都能刚好出现的。” 　　女孩抿着唇，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又低下了，支支吾吾道：“可是我……平时就一个人，我争不过她们。” 　　女孩容貌普通，脸上带着些许雀斑，一看就是班级里丝毫不受关注的那类人。 　　“我是高一四班的陈珂，你平时可以来找我，”陈珂撸了撸袖子，朝她伸出手，白皙的脸庞笑容明艳，她扬眉道：“我练柔道的，虽然是个半吊子，但让你不受欺负还是勉强可以的。” 　　许羿此时还没有走，挑眉看着面前一幕。 　　“真……真的？”女孩眼神亮了亮。 　　“嗯。”陈珂笑着把对方书包捡起来还给她。 　　周亦铭此时本来已经想走了，但见许羿还停在原地，不得不无奈地陪对方继续站在这。 　　许羿没察觉他的意愿，自顾自摸着下巴，脑海里天马行空。 　　这女二心地挺不错的啊，怎么后来会黑化成那样，甚至还去坐了牢。 　　【世界能量】 　　脑海中声音突然回答。 　　对于它的突然出现许羿早已经见怪不怪，闻言他心下不禁摇了摇头。 　　这神马的世界能量可真是害人不浅！ 　　许羿原地不动，周亦铭也就在一旁干等着，待女孩走后，陈珂才有些犹豫地向二人走过来。 　　面对他们，她心里其实是有点尴尬的，毕竟自己之前表白刚被拒绝。 　　她理着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脊背挺直，想让自己看上去自在大方点儿，可是在一看到周亦铭时就瞬间破了功。 　　她扫了眼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很快又把头垂下。 　　“那个……谢谢两位学长。”她揪着衣角低声说。 　　看刚刚还举止爽朗的女二此时突然这种作态，那一瞬间，许羿突然福至心灵。 　　喂，那谁，主角光环应该不会强大到让有恋人的人劈腿吧。 　　【世界能量只存在影响，不存在更改】 　　听它这么说，许羿放心了。 　　他目光不停在两人间来回穿梭，校园树荫下的少男少女，一个抱臂侧头一脸冷漠，一个低头红着脸一脸纠结，他越发觉得这两人十分相配。 　　长相上郎才女貌，性格上冷热互补。 　　都是被世界线影响的恋爱脑，都是大好青年因爱情走上不归路，把这两人凑成一对儿，那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妈的，他真是天才！ 　　作者有话说： 　　周亦铭：你可真天才（微笑） 第16章 　　周亦铭对陈珂的表现毫无反应，外加许羿一直在想事情没说话，气氛逐渐有些尴尬。 　　陈珂有些待不下去，她抬头瞄了周亦铭几眼，复又看向许羿。 　　“那个……学长，我就先走了？”她面带迟疑地说。 　　许羿没答话，周亦铭朝她淡淡地点了个头，和对方视线对上，陈珂神情也浮现一丝尴尬，她没再多留，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待人走远，许羿才反应过来。 　　“哎你等等。”他笑着追上去把人留住。 　　“高一四班的陈珂是吗，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不？” 　　虽说有了联系方式周亦铭也不会主动联系，但好歹备一个，说不定以后就有机会了呢！ 　　陈珂闻言神色诧异，有些受宠若惊，周亦铭也奇怪地看向许羿，微不可查地皱起眉。 　　“你别误会。”许羿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咬着笔盖“刷刷刷”写下一行字，把纸条递给对方。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是觉得那几个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若遇到麻烦可以找我们帮忙。”许羿真诚地说。 　　陈珂接过纸条，是那种常用便签纸，她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哦……哦，谢谢学长。” 　　许羿笑了笑，朝她做了个帅气的临别手势。 　　陈珂的身影逐渐消失，周亦铭也转头皱眉看向许羿，神情带着点微妙的不悦。 　　“怎么了？”许羿察觉到问他。 　　对方笑得没心没肺，周亦铭张了张嘴，末了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转过头，声音有些僵，“没什么。” 　　刚刚那个女生之前找自己表过白，许羿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相反地，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对方。 　　虽然他那个理由不无道理，但周亦铭还是觉得怎么想都不舒服。 　　他不是善于表达的人，纠结半天只能转过头不再看对方，许羿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的奇思妙想，也并未追问下去。 　　之后的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转过熟悉的几条街道，前面就是许羿所住的小区门口。 　　两人走到大门口的标志性花坛时，周亦铭突然开口。 　　“许羿，你想过以后吗？” 　　许羿愣了愣，“什么以后？” 　　“就是以后考到哪所大学，想干什么？”周亦铭低着头，黄昏的落日下，他脸上神色看不分明。 　　以后？当然是回去继续写他的代码了。 　　许羿心中默默想着。 　　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人，对这种话题根本没什么可谈性。 　　他帮他走上该有的人生，任务完成，也就该回去了。 　　“不知道，能考上哪去哪呗。”许羿随口敷衍道。 　　看对方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周亦铭心里那点异样更强烈了，他转过头犹豫地看向他。 　　“你……愿意去A省吗？”思索半天，他还是决定问出口。 　　国内最好的学府就坐落在A省，故事中周亦铭就去了那。 　　许羿心下了然，搭着人肩膀，嬉笑道：“怎么？你想我跟你考在一起？” 　　“你愿意吗？”周亦铭脚步停下，神色认真起来。 　　看他突然正经，许羿微微一愣，他躲过对方目光，挠着头有些支吾道：“那我也得考得上啊。” 　　那座省城不止一个A大，但别的学府也并不好考，以他现在的成绩，无疑是天方夜谭。 　　“我可以帮你，”周亦铭依然注视着他，又继续道：“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 　　对方好像不打算跳过这个话题，而且还十分认真地想要一个答复，许羿不禁沉默下来。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周亦铭也不着急，就在一旁静静等着。 　　愿意是肯定愿意的，如果真的能跟他以后继续在一起的话。 　　周亦铭这个人很对他性子，若两人同处于一个世界，关系也一定会特别好。 　　可愿意有什么用，他并不能在这里留多久。 　　话说回来，若他以后回去了，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该怎么解释？ 　　【我会抹掉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那道声音突然回话。 　　许羿也微微一愣。 　　【这个世界里的人物不会记得你】 　　跟来时一样，孑然一身地来，了无牵挂地走。 　　许羿眉眼渐渐沉寂下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看他这般，一旁默默等他的周亦铭神情也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紧张。 　　许羿抬眼看向他，迎着那道目光，将要说出口的话又突然顿住了。 　　他张了张嘴，挠着后脑视线不由地移开。 　　若真的跟那声音所说一样，那现在骗一下对方也没什么吧。 　　“好。”许羿勾起嘴角，向对面人若无其事地笑道：“那就靠你了铭哥。” 　　* 　　校园里的生活枯燥乏味，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转眼间秋天已经快过去了，学生们也陆续换上冬季校服。 　　迎着晨曦，校园草坛边的走廊上有好几个学生正拿着扫把做值日，校服太过宽大显得有些臃肿，行动很是不便。 　　晚秋的早晨遍布凉气，天上云层密布，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空气湿且闷，方锐达此时的心情也受到很大影响。 　　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这段时间的他十分郁闷，原因无他，他许哥都不找他一起玩了。 　　大课间不跟他一起打篮球，周末也不陪他打游戏，下课了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睡觉，他游戏段位都已经快掉光了。 　　他幽幽地往隔着他好几个座位的许羿那望去，早读时间，对方居然不睡觉了，而是在认真读书。 　　他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他的兄弟们彻底全部离他而去了。 　　“许哥，你这段时间都怎么了？” 　　这天，许羿难得周末出来找他打球，方锐达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什么，好好学习呗。”许羿挑眉说。 　　他面上一脸真诚，心里实际却在暗自叹气。 　　自从那天他脑子一热答应对方后，周亦铭就变得比以前更严厉了。每天都会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堆卷子，还非得盯他写完，之后又要批改让他重新订正。 　　不止如此，周末空余时候还要约他去图书馆，除了学习，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他还琢磨着给人撮合对象，结果愣是一点儿机会找不到。 　　这段日子他过得无聊至极，虽说对方没有一点逼他的意思，但看到那双专注的眼睛，他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特别是眼神中还带着独属于他的深邃和温柔，像一汪深潭，倒映的只有你一个人。 　　他看不懂其中含义，只是每每直面时都忍不住避开。 　　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为了自己好，还为自己放弃实验班的名额，许羿面上看不出，但无法忽视心中的动容。 　　他只能无奈地顺着对方，那十足的努力劲头看得他自己都感动了。 　　每张试卷他都有准确估分去做，循序渐进着，掌控一个不错且不夸张的进度稳定上升。 　　这次月考，他相比之前有了很大进步，周亦铭面上虽说看不出，但眼底那层浅浅笑意显然能证明他心情很好。 　　这不，因为这次考试，对方才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答应今天陪他出来打球。 　　许羿有些心虚地看着方锐达，不忍心告诉他叫你只不过是顺带的。 　　“许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方锐达把球传给他，一脸沉痛地说道。 　　许羿拍开他扔来的球，仰头喝水，此时的他穿着专业篮球衣，额前系着运动发带，看上去十分清爽。 　　脖子上扬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喉结上下鼓动，刺目的阳光下他皮肤白的发光。 　　周亦铭刚到篮球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不禁顿在原地。 　　半瓶水喝完，许羿抬手抹了把下巴，把塑料瓶投进不远处的垃圾筐，对方锐达笑道：“我劝你也赶紧从良，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方锐达哀叹一声，“我一看那些数字符号就头疼，许哥你可别鞭策我了。” 　　许羿无可救药地瞄了他一眼，转身时看到站在场外的周亦铭，朝对方招了招手，“想什么呢，过来啊。” 　　周亦铭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走过去。 　　这会儿正值中午，三人篮球技术都很好，不到一小时便各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现实生活中许羿也很喜欢运动，每次运动完洗个澡不但舒舒服服，还能驱散不好的心情，他顿时神清气爽起来，最近那些乱糟糟的情绪也被抛到脑后。 　　三人并排坐在路边，周亦铭头发被汗浸湿，额前发丝悬空耷着，眼神还残留些打球时的锐气。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许羿侧头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挂上一丝笑意。 　　无怪那些看周亦铭打球的女生那么激动。 　　确实酷。 　　三人原地吹了会儿凉风，方锐达就先行起身了。 　　他捡起旁边的球，对另外两人道：“许哥铭哥我就先回去了。” 　　许羿转过头，刚要冲他挥手说再见，不远处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手机被他放在方锐达旁边的棒球服里，方锐达见状顺手递给了他，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许羿挑起眉。 　　“喂？”他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音量十分小，“学长，你能不能来一趟洪殷街上的肯德基，我……我感觉好像被人跟踪了。” 　　陈珂此时坐在店里，边小声讲着电话边不着痕迹看向窗外，“他们好像是体校的学生，长得都不太好惹，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但是他没接，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第17章 　　许羿电话开着的声音大，站在面前的方锐达也听见了，不由地一愣。 　　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是女孩，看样子许羿还认识，对方又是体校的人，他皱眉放下篮球，显然是不打算走。 　　许羿心里诧异，那天他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对方还真会遇上麻烦。 　　洪殷街离他们这边不远，他低下声音朝那头说：“你在原地先不要动，我们很快过去。” 　　他挂掉电话，把头上的运动发带顺手摘下，起身套起衣服。 　　他们此时的所在地是学区东面的一座篮球体育场，与陈珂说的地方就相差几条马路，对方当时的声音略显焦急，几人没再耽误时间，往她说的地方赶去。 　　月底的天气只有十度出头，周亦铭见许羿马虎地披上外套就准备走，不禁皱起眉。 　　“外套拉链拉上。” 　　这衣服拉链拉上就显得有些紧，许羿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听对方的。 　　不知为什么，最近一些小事上，周亦铭总会提醒自己，这种时不时的关心让他有些不自在。 　　三人跑得很急，街边风景不断快速掠过，他也没再细想。 　　十分钟后，他们一齐抵达了陈珂说的那家肯德基，对方此时正坐在卡座的最角落，攥着手机低头发消息。 　　对方应该是刚从补课机构回来，怀里还抱着标有机构名称的资料袋。 　　许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眼四周，并未看到什么年纪差不多的男生。 　　几人依次走进门，陈珂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他们，神情明显一松。 　　她感激地看着面前几人，“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学长，从市中心出来后那几人就一直在我后面。” 　　“他们人在哪？”许羿四处看了看，问向陈珂。 　　“现在不见了，”陈珂转头看向四周，皱眉道：“我不敢出去，我怕他们又会从哪冒出来。” 　　“先走吧，”许羿侧过身给她让路，“我们送你回家。” 　　“太麻烦你们了学长。”陈珂叹了口气。 　　“没事，”许羿笑了笑，“我们反正也没事干。” 　　陈珂走在前头，方锐达在后面拉着许羿偷偷问：“许哥，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认识的？” 　　“别欠，”许羿拍了一下他拽着自己的手，“别瞎说。” 　　“这学妹挺漂亮的，你特意赶过来英雄救美，真没事？” 　　“啧。”许羿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哎行行行，哥我知道了知道了。”方锐达退后连连摆手道。 　　周亦铭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默不作声，他皱起眉，心里涌上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四人一路顺畅地离开洪殷街，方锐达是个自来熟，忍不住心中好奇，找前面的陈珂聊起天，陈珂性格也很外向，加上对方是赶来帮她的，对对方印象很好，两人聊得有来有回。 　　许羿和周亦铭走在他们后头，与前面有说有笑的氛围不同，他们这边一片沉默。 　　许羿不由地转头看向旁边的闷葫芦，心下暗自摇头，就对方这德行，他根本想象不出他谈恋爱的样子。 　　他目光移向前方好一段时间没见过的陈珂，兀自摸了摸下巴，眼下简直是老天爷送的机会，他可不能放过。 　　他快走两步，一把搂过方锐达的肩，把人往另一侧带。 　　“哎哎哎，许哥，你干嘛，我正和人聊得好好的呢！” 　　许羿歪着头凑近，指着不远处一家手办店笑嘻嘻说：“过两天不是你生日了吗，你之前跟我说想要的那个游戏logo，我今天直接先送给你。” 　　“什么？！”方锐达眼底一亮，“许哥你说真的？” 　　“骗你干嘛？”许羿一手搭着对方肩，朝另外两人说：“你们先在原地等我们会儿哈。” 　　那个游戏手办方锐达惦记一个多月了，一听许羿要送他，这段时间的郁闷立马抛到脑后。 　　“许哥，你真是我亲哥！” 　　他二人打打闹闹地朝店家那头走，其余两人就这么被留在原地，陈珂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她抬起手，刚想叫住许羿说他们可以跟着一块去，但对方身影就已经走远了。 　　她讪讪地收回手，瞄了一眼旁边的周亦铭，和对方独处，她又开始局促起来，攥着书包带，感觉怎么站着都不对。 　　周亦铭没关注她这面，看着许羿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只觉得心里更烦躁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怪怪的，连带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陈珂尴尬地站在一旁，瞄着对方脸色，有些踌躇道：“那个……学长，这里离我家也不远了，要不我就先走了？” 　　“等等，”周亦铭皱起眉，“等他们回来我们送你回去。” 　　陈珂闻言低下头，攥着衣角不再吭声。 　　这片街区是近两年才兴起的新商业街，店面装修风格整齐漂亮，因地处位置偏，此时马路边也没什么人，除了偶尔路过的几辆汽车鸣笛声，四周没有任何声音。 　　许羿和方锐达那两人不知怎么回事，等了十几分钟还没回来，陈珂看着对方脸色，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咱们一起去那边看看？” 　　周亦铭转头看向她，陈珂又立马把脸扭开了，双手背在身后，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察觉到对方状态，周亦铭点了点头，往马路对面走去。 　　就在此时，常年的警惕和敏锐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迅速转过头。 　　突然冒出的几个人挡住了他们去路。 　　陈珂之前的感觉没有错，他们确实是体校的学生，而且跟了她很久。 　　和电话里说得一样，其中两个还染着一头黄毛，嘴里叼着烟，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周亦铭见状瞬间警惕起来，把陈珂挡在身后，看向其中一人，在这个凉飕飕的天气，那人居然还穿着短裤，站在这伙人中间，看上去是他们的老大。 　　他皱着眉淡声道：“你们要干嘛？” 　　那人没理他，径直看向他身后的陈珂。 　　看清几人的脸，陈珂明显一愣，神情带上些许慌乱，她连忙向周亦铭低声道：“我之前经常看他们跟苏茴待一起。” 　　苏茴就是之前在楼道口领头的那个女生，周亦铭瞬间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真的被许羿预料到了。 　　他声音逐渐有点冷，“你们几个男生这么来堵一个女生，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穿短裤剃寸头的那人闻言不善地看向他们，眯起一双尖锐的吊梢眼，“少废话，她几天前打伤了我的人，在我们那片闹的人尽皆知。” 　　他径直指向陈珂，“她昨天把苏茴头发弄湿了，眼睛也打伤了，我今天找上来以牙还牙，没什么问题吧？” 　　陈珂一听不由得攥起旁边周亦铭的袖子，神情紧张又愤怒。 　　“明明是她自己先来找我的麻烦，墨水撒的我衣服上全是，我以牙还牙怎么了，至于眼睛，那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对于这种混混的无赖行为，周亦铭深知该怎么处理，他没与对面几人废话，把陈珂推到身后几步，暗自摩挲起指关节。 　　“靠，你们堵在这想干嘛？” 　　就在他准备上前之时，方锐达和许羿终于回来了，方锐达手里拿着新手办，震惊地看着眼前几人。许羿脸色也沉下来，刚刚在不远处他听到这边的零星几句话，知道是那天的人来找麻烦。 　　寸头见他们回来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他嗤笑一声，看着陈珂道：“我懒得跟你掰扯，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去向我女朋友道歉，要么自己把头发剃了。” 　　听到这种要求，方锐达虽不知之前的事，这会儿却也反应过来了，他冷笑一声，不禁暗骂道：“你们是不是傻逼？” 　　“你说什么？”对面的人听见了。 　　“老子说你们傻逼，怎么着，合起伙欺负一个女生，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拉风啊？” 　　寸头脸黑下来，向他们几人这边走来，周亦铭皱起眉，站到几人身前，在对面的人还没接近的时候，一个侧踢踢过去。 　　寸头没加防备，被踢了一个趔趄，回过神来时腹部已经多了一个黑脚印，他大骂一声，朝身后人挥了个手，“给老子上！” 　　他们加一起有六七个，都高高壮壮的，一齐朝许羿他们三人冲过来，身后的陈珂大惊失色，她连忙找出手机，慌乱下的她往包里摸了半天都没找到。 　　那批人中分出两个，径直往陈珂这边跑来，许羿赶到周亦铭身前，帮他拦住前面那个寸头，转头快速说：“你去保护陈珂。” 　　周亦铭身形顿了顿，复杂地看了许羿一眼，但这种时候没工夫多作纠缠，他听了对方的话，回身去帮人拦着。 　　许羿几个交手间就把寸头踹翻在地，倒在地上时，寸头脸上还交杂着不可置信。 　　他在他们那片单挑打架基本没输过，本来并未把眼前人放在眼里。以为是自己轻敌，他神情带上些许恼怒，跳起身复又冲了上去。 　　许羿淡淡地看着他，硬挨了一拳，架住对方另一条胳膊，把人往方锐达那边甩去，他这一下力道很大，那人往后倒退好几步，摔在方锐达面前人身上。 　　方锐达这体格也不是白长的，趁此空隙，他很快就掀翻了身后那人，二人一起倒在地上，顿时扭打起来。 　　那一下摔得很实，寸头甚至感觉头脑有些发晕，他不再管别的，趁对方在和另一人扭打，从身后直接拦腰抱住许羿，力道很大，导致许羿动弹不得。 　　许羿冷笑一声，感叹对方手法无赖的同时没有丝毫手软，他狠狠踩住对方的脚，在其吃痛之余挣脱，把住另一人的肩径直就是一拳迎面。 　　那人被打得踉跄几步，神情也带上愤怒不再留手，招招带上十分力道。许羿抓住那人踹向自己腰间的腿，用了个十分迅速专业的动作绊倒了对方。 　　因从小是孤儿的缘故，他受过不少欺负，所以练过好几年散打。 　　此时那个寸头又爬起来了，双目赤红地看着这边，似是觉得丢脸，他面目狰狞，一时间失去了理智。他捡起周围的一块红砖头，突然起身朝许羿这边跑来，许羿转着头不知身后，一直关照他那边的周亦铭神情瞬间一变。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撂倒面前两人，往他们那边跑去，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周亦铭胳膊横在许羿脑后。 　　红砖头被抡出一道流畅锋利的月弧，不断的落下的碎渣往许羿后领子进，他只听到一声清晰的“咔擦”声，随后便是周亦铭的一句闷哼。 　　他连忙转过头，此时寸头已经被周亦铭踹开，手上那块红砖也掉落在地，他呆愣看着眼前一切。 　　红砖落地，迟迟的一声闷响，重重敲在许羿心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收藏的小可爱们～ 第18章 　　红砖上留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缝，那道骨头断裂的咔擦声犹在耳畔，许羿呆呆地看着地面。 　　周亦铭微微躬身，手捂着被打伤的那条胳膊，在肉眼可见地颤抖，许羿看向他，脑海中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突然断了。 　　“你他妈的。” 　　许羿咬紧后槽牙，骂了到这里来的第一句脏话，他捡起旁边的红砖，径直走到寸头面前，拽着他的衣领把人拖曳起身，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他力道大得把人大半个身子拽起，寸头奋力反抗，发现自己竟挣脱不开对方的钳制，眼看红砖就要径直砸向自己的头，他神色变得惊恐起来。 　　然而砖头并未落下，许羿的手腕在空中被人攥住了，周亦铭脸色有些苍白，“许羿，别。” 　　然而许羿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依旧扬着手臂不肯善罢甘休，周亦铭另一条胳膊受伤使不上劲，他不能眼睁着看许羿这么砸下去，一时情急扯到了伤处。 　　他的一句闷哼声拉回了许羿的理智，许羿反应过来，扔开手上的砖头，连忙转向他，神情带上从未有过的慌乱。 　　“好了许羿，我没事。”周亦铭在他耳边轻声道。 　　此时角落里的陈珂也跑了过来，她当然目睹了之前一幕，此时眼睛急得有些发红，“学……学长，你没事吧？” 　　周亦铭冲她摇了摇头。 　　不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方锐达那边几人的扭打也停滞了，皆是鼻青脸肿一身狼狈。 　　几个警察从车里下来，陈珂向他们说明情况后，他们同意放周亦铭他们先去医院。 　　擦肩而过时，许羿盯着那个寸头，神色冰冷，周亦铭突然抓住他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 　　许羿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他对市中心的这家医院已经很熟了，等叫到他们的号，他手臂虚揽在对方腰间，生怕来往的人撞到对方胳膊。 　　“不用这样。”周亦铭顿了顿，转头看向他。 　　许羿看着前方的路，并未答话。 　　进到科室里，医生让周亦铭把袖子撸上去，亮眼的白光一照，许羿才见识到有多严重。 　　关节处此时一大片青紫，骨头已经有点变形，周亦铭嘴唇紧抿着，随着医生的检查动作，额头渐起一层冷汗。 　　“轻一点医生。”许羿声音带上一丝焦急。 　　“轻不了，”医生拿着刚拍出来的片子，皱眉看向他们，“知道疼之前打架的时候想什么去了，骨折端移位，中度粉碎性骨折，你这得马上手术。” 　　语罢他回到坐台前，扯了张单子下来递给许羿。 　　许羿呆愣地接过，粉……粉碎性骨折？ 　　他没想到会是要做手术的程度，对方这两个小时一声不吭，周亦铭这是有多能忍？ 　　周亦铭自己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闻言愣了一下。 　　直到对方进了手术室，许羿还没反应过来。他靠在墙边，脑海中全是事故发生时的场景。 　　那会儿的两人相隔甚远，在寸头朝自己冲过来的那一刻，对方得几乎是想都没想。 　　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他过往的二十余年，第一次有人这么义无反顾地站在他前面。 　　他以原身来到这个次元，在这出了事，现实中毫无疑问也会死。 　　他低头沉默地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等手术完成，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医生走出手术室，他着急忙慌地走过去，对方和他说的一切专业术语他都没怎么听，只听到对方说接下来要留院观察一周，以及一些术后康复训练和注意事项。 　　医生严肃地跟他说着恢复不好的各种后遗症，甚至以后左臂都不能再用力，许羿心里越发沉重，待所有事情吩咐完毕，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随后进了病房。 　　周亦铭坐在病床上，右臂包着厚厚的一层纱布，机缘巧合，他的病房跟上次奶奶住过的是同一间。 　　“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周亦铭神色轻松地对许羿笑道。 　　许羿心里涌上点难言的感觉，他没说话，向对方走近，把他的病床微微抬高。 　　“疼吗？”许羿轻声问。 　　“还行。” 　　许羿看着他故作轻松的侧脸，面无表情着不说话。 　　“真的没事。”周亦铭往自己手臂看了一眼，“麻药劲还没过。” 　　知道对方能忍，许羿微微叹了口气。 　　疼是必然的，医生说术后疼痛会持续一到两周，他说疼也没用，自己又不能帮他分担。 　　许羿第一次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当时若不是他掉以轻心，对方也不会为了他受伤。 　　“谢谢。”他突然说。 　　周亦铭明显愣了愣，半晌才回话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许羿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抱臂往椅背靠去，“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啊铭哥？” 　　周亦铭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许羿在一旁安然无恙地与他说话，他心里那点后怕逐渐消失了。 　　在他进手术室的前一刻，看医生在自己胳膊上动刀，他心里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及时拦住了，庆幸许羿没有出事。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门口就突然传来敲门声。 　　“学长，我是陈珂。” 　　闻言许羿朝身后看了一眼，前去开门。 　　陈珂此时一脸焦急，听闻周亦铭这边做了手术，离开警局她就立马赶了过来。 　　她走到两人面前，朝他们深深鞠了个躬，她红着眼睛感谢他们，之后又告诉了他们警局对那个寸头的处罚结果。 　　依照专业人员对打斗现场判定，再加上在场人的证词，那个寸头所作所为已经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罪，加上他是冲着许羿脑袋去的，即便是未成年也被判处刑期一年。 　　许羿听到这个消息神色没什么波动，他站起身，看着周亦铭说：“我先去买点吃的回来。” 　　随即他又看向陈珂，“帮我看着他点啊。” 　　语罢他不待两人反应，就直接转身出去了。 　　现在的他只想快点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去，那声音曾说任务完成后他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那么周亦铭的手臂也会恢复如初。 　　同时他心里也隐约浮现一丝不安，他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对于周亦铭，他们之间的羁绊好像有些太深了。他是个清醒的人，对自己存在一个书中世界有明确认知，但现在情况好像有些脱离掌控。 　　他没看到，周亦铭病床的另一边此时正摆着医院送来的术后康复餐，他这么赶忙出门，就明显显得可疑起来。 　　周亦铭呆愣地看着对方，此时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许羿临走前这么说，加上对方又是为了帮自己受的伤，陈珂此时也不再扭捏，她放下包，坐到许羿之前的位置上，看着人说：“学长你需要什么跟我说。” 　　“不用，”周亦铭暂时放下心中的不解，转头对陈珂无奈道：“我只是手臂断了，不是腿断了。” 　　陈珂闻言没再坚持，一板一正地坐在原位，神色认真，就这么看着对方。这会儿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对方明显不喜欢她，她当初也是一时冲动，现在有了正当理由，大大方方在这看帅哥不好吗。 　　她心里豁然开朗，她本就是个直爽外向的人，现在放下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也不在意对方冷淡的态度，时不时两人还能搭几句话。 　　许羿是半小时后回来的，看两人气氛和谐，陈珂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他不禁愣了愣。 　　看他回来了，陈珂也不再久留，她拿起身旁的包，冲周亦铭笑道：“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许羿视线不由地追着人离开，对方此时这种作态，他眼睛一亮，莫非是有进展了？ 　　他把手里拎着的粥放到桌台上，眼珠子转了转，刚要想法子打听，周亦铭声音就从另一侧淡淡传来。 　　“许羿，我们谈谈。” 　　许羿身形顿了顿，莫名觉得对方语气有些严肃。 　　“怎么了？”许羿转身看向他。 　　“你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什么意思？”周亦铭盯着他不解道。 　　“什么所作所为？” 　　他明显是一副装傻的样子，周亦铭脸色沉下来，“一直把我往陈珂那推。” 　　被对方看出来了，许羿也不再装，他走到对方床边，笑嘻嘻地说：“谁看不出人家姑娘喜欢你，我是在给你制造机会。” 　　“许羿，”周亦铭抬眼看向他，眼底又黑又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许羿愣了愣，感觉对方好像有些生气，他摸着鼻子心虚说：“我就觉得人姑娘挺好的。” 　　看他这个样子，周亦铭今天心里的烦躁值几乎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他忍不住想起身，牵扯到了手臂的伤，一阵钻痛传来，他不受控制地弯下腰。 　　许羿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扶他，周亦铭抓住了他的手。 　　“你希望我跟她在一起？”他不可置信地问。 　　许羿眨了眨眼，不懂对方为何这么激动。 　　周亦铭此时已经被气笑了，“许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许羿闻言身子不由地挺直，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高中没有任何早恋的想法，就算有，对象也不是她。” 　　周亦铭简直被他气得脑壳疼，连带着手臂的伤都泛起密密麻麻的剧痛，他不理解许羿究竟在想什么。 　　“许羿，你到底……” 　　周亦铭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他开口，话说到一半，见许羿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许羿好像从未明确表示过喜欢自己。 　　看着对方有些无措的侧脸，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一并在脑海中涌现，他感觉心跳仿佛停了几拍。 　　莫非一切都是自己误会？ 　　许羿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摸了摸鼻子走上前，“行了行了，我下次不乱点鸳鸯谱了，不过你也不能全怪我，有喜欢的人不早说。” 　　他嘴里暗自嘀咕着。 　　他揽着人肩膀，别扭道：“胳膊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周亦铭此时一团乱麻的心绪被他的靠近打断，他转头看向对方。 　　跟之前一样，许羿的话是凑在他耳边说的，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还有攥着的那只手，对方喜欢揣着口袋走路，一直到现在还是暖和的。 　　像他本人一样温暖，让人忍不住靠近。 　　周亦铭的反应很快，他想清了之前引起误会的所有事，一桶凉水浇灌下来的同时，最开始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许羿为何待自己这般好？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如画的眉眼近在眼前，还有眼角那颗浅褐色的痣，印在白皙的眼角下，每次笑起来都那么明显。 　　之前曾有好几次，他都想轻轻抚摸上去。 　　他早已把对方规划进了以后的人生道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做不到放手。 　　周亦铭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之前他一直不跟对方明说，但做得已经足够明显，他以为许羿知道。 　　没想到这人不但不知道，连他的感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还傻傻地在为自己操心。 　　他心里不由地气笑一声，感叹自己这段日子的荒唐同时也生气许羿把他往外推的作为。 　　但他并不后悔，许羿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那是他的想法，于自己而言，他早已做不到放手。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追求对方，但看着许羿此时略带担忧的目光，他突然想放任自己冲动一回，想一直陪在对方身边，这种意愿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许羿太好了，好得他怕自己抓不住对方，喜欢他的人多得是，他很怕对方被别人抢走，再者说，对方待自己那么好，是不是也证明自己在他心里也有那么一丝特殊。 　　许羿看他一直不答话，皱眉起身想要去按床头铃，却不料被对方拦住了。他转过头，与沉沉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上，神情一愣。 　　“你知道他是谁。” 　　周亦铭移开看向他的目光，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紧张地不敢跟别人对视。 　　“他帮我还高利贷，替我打架出头，每天为了让我吃好点，想方设法的找理由。” 　　他的声音又缓又沉，目光落在许羿曾站过的落地窗前，不知在看向何处。 　　“我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家教，但因为这个，他之前又答应了我一起考上好大学。” 　　周亦铭轻轻说着，话语中视线也逐渐转向许羿，带着如往常一样的专注温柔，少年眼底有光，也有着青涩的感情和眷恋。 　　“他这般待我，我没法不喜欢他。” 　　“许羿，你之前问该怎么报答我。” 　　“你愿不愿意也喜欢一下我。” 第19章 　　许羿身形僵在原地，表情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后来逐渐变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周亦铭移开目光，他放开拦着许羿的手，心脏跳动越发快起来，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到了这会儿他才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有些莽撞。 　　对方若是不答应，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也只是不安了一会儿，周亦铭心底默默地想，做不成便做不成，他也不想让许羿当他朋友。 　　许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此时他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弯腰手指点在床头铃旁，他缓慢地直起身，开始向脑海中那声音问话。 　　你们家男二是弯的？ 　　对方不答话，许羿又继续说：你听到没，他说他喜欢我。 　　若心里发问的声音有语气，许羿一定可以听出其中是带着些许微妙的。 　　他从没想过对方会喜欢上自己，震惊这个的同时他反而更稀奇。 　　周亦铭这个脑子里只有学习和挣钱的人，现在居然会主动跟人表白。 　　“你……喜欢我？” 　　许羿一言难尽地转身看向他，和那双专注深邃的眼睛对上，如今的他已知晓里面蕴藏的含义，但他还是没忍住把视线挪开。 　　“你不是不是同性恋吗？” 　　“因为是你，我没法不喜欢。” 　　周亦铭静静看着对方，他看出此时许羿状态的不自然，又轻轻开口道：“没关系许羿，我不需要你现在给我答复。” 　　许羿神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这句话他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文中周亦铭跟女主表白时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故事里还未黑化的周亦铭，为人淡漠话少，即使十分爱女主，明面上也不会很明显，从始至终，他对对方一直保持着独有的温柔和距离，只会在背后默默付出。 　　他是一字不落看完整个故事的人，深知周亦铭有多死脑筋。 　　而现在痴情buff好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许羿默默地想，他这算不算误打误撞把任务完成了。 　　【不算】 　　脑海中声音突然回话了。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许羿呆愣地问。 　　然而脑海中一片静寂，对方此时又不说话了，每次都是这样，从不说准话，派不上一点用场。 　　他现在心里简直是一团糟，不知该怎么继续进行下去，他原本想的是帮对方找个恋人，看现在形势，莫不是要他自己和周亦铭谈恋爱吧？ 　　许羿偷偷瞄了一眼对方，之前在周亦铭说那番话时他一直没去看他，但单从语气也不难听出里面蕴藏的感情。 　　顶着这样一张脸真诚告白，一般人真的很难拒绝。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说实话从第一眼看到周亦铭时他就觉得对方长相很符合自己口味，但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这个世界的人扯上深层次的关系。 　　毕竟自己总要回去，想到之前脑海中声音对他说的话，再看向一旁默默等着自己答复的周亦铭，他就莫名地感到心堵。 　　周亦铭好像比自己想的更重要一些，事到如今，他再也没法单纯地把他看成任务对象，改完结局后拍拍屁股事了拂衣去。 　　【结局改写完成，对你世界里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脑海中声音又突然出现，许羿微微一愣。 　　没有影响？ 　　意思就是他也不会再记得对方？ 　　他没忍住气笑一声，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生气，想质问这声音他到底是谁，凭什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自己。 　　但后来转念一想，他倒是也挺满意这个安排，不管这超越认知的东西目的何在，这个结果倒是非常人性化。 　　他转着眼珠子迟缓地看向病床上的人，对方依旧在等着他，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好像有抓过头发，那一头卷毛现在变得乱糟糟的。 　　他没忍住伸手帮他理了一下，动作轻缓，眸光带着微不可查的沉。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什么人，不过对象如果是对方的话，他或许可以试试。 　　毕竟任务快点完成，就能早点回去，他也能早点摆脱这乱七八糟的一切。 　　没准儿到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场了无痕迹的梦境。 　　“我愿意。” 　　清冽悦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周亦铭神情恍惚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就这事儿啊，”许羿嘴角挂上往日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说我愿意。” 　　但周亦铭脸上并未出现开心，反而是皱起眉，他攥住许羿在他头发上作乱的手。 　　“许羿，我认真的。” 　　“我知道啊，”许羿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开口，“藏的够深啊铭哥。” 　　周亦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喷洒在耳边的热气搞得他耳朵有些痒，他喉结微动，下意识觉得此时的许羿有些不一样，而对方说出口的话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意思。 　　他转头迎上对方目光，一眼就可以望进他的眼底，这不是许羿预料中的反应，这次轮到他愣住了。 　　“我说了我并不着急要你的答复，但我希望你答应我的时候是认真的。” 　　周亦铭目光微暗，攥着对方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摩挲一下，“我喜欢你，希望你也喜欢我。” 　　对方目光直直地仿佛能一眼望进他心底，许羿不禁起身向后退开，他偏过头，下意识要反驳：“我——” 　　周亦铭轻笑一声，打断他道：“许羿，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连这种事都要迁就我，也真有你的。” 　　说话间他松开对方的手，直起身往床下走去，因刚动完手术，动作还有些迟缓。 　　许羿见状下意识要去扶他，被周亦铭另一只手止住了，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许羿，“我只是手臂受了伤，不是半身不遂，你不用感动得以身相许。” 　　许羿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就这么呆愣着见对方往卫生间走去。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周亦铭太敏锐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对方面前好像无所遁形，他又一次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什么是尴尬。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若不是真的喜欢，对方不会这么较真。 　　他不禁开始回想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反思是什么做得太过火，导致掰弯这么一个直男。 　　周亦铭出来后看他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打扰，兀自走到床头去拿许羿带回来的那几碗粥。 　　他单手拆包装不太方便，许羿见状终于不再愣着，走上前去帮他。 　　把碗筷一一摆在病床的架桌上，许羿牢牢记着医生的话，没买任何辛辣油腻的食物，他自己的那份也和对方一样清淡。从某种意义上说许羿真的很细心，知道对方一只手吃饭不方便，买的都是只用勺子就能吃的东西。 　　当然他不介意喂对方，但他了解周亦铭这种破脾气，定是不愿劳烦他人。 　　想到这他不禁往对面看去，即使是断了一只手，对方吃饭速度也依旧很快。 　　永远是一副自己什么都行，不需要他人的样子。 　　察觉到许羿目光，周亦铭微微一顿，犹豫道：“你若是不习惯可以不用陪我。” 　　许羿幽幽地看着他，忍不住没好气道：“吃你的吧。” 　　语罢他没再管对方，端起面前的打包盒把粥全部吃干净。 　　此后两人一直都没再说话，周亦铭话本来就少，许羿早已习惯，两人此时都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好似之前的话都没说过。 　　“要告诉奶奶吗？”半晌，许羿突然问。 　　“别了，”周亦铭摇摇头，“这段时间都别说了，免得她担心还跑到医院。” 　　“那我说你住我家？”许羿挑眉看向他。 　　周亦铭迟疑地“啊”了一声。 　　末了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把手机给我吧，我自己跟她说。” 　　看他这样许羿更生气了，他兀自走到落地窗前打起电话，眼神冷漠，连他自己都不知这火气从何而来。 　　之后的时间许羿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周亦铭在床上偏头看书，病房亮眼的白光下，他脸色显得越发苍白。 　　医生说术后两到三天是术后反应最强的时候，伤口最疼，许羿时不时瞄向对方。 　　“疼吗？”许羿突然开口，“疼的话可以用止痛泵。” 　　周亦铭转头看他一眼，“还行。” 　　之后又马上把头转回去看书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许羿无语地看着他，这书呆子真的喜欢自己吗。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起身走到病床旁把他手中资料书拿走，“医生说你这段时间要多休息，别看了睡觉。” 　　周亦铭微微叹了口气，“许羿，我睡不着。” 　　许羿身形一顿，“胳膊疼？” 　　对方这回没再反驳，“看书可以转移注意力。” 　　“我去叫医生。”说着他便往门外走去。 　　周亦铭无奈地拉住他，好笑道：“疼是正常的，你不用担心。” 　　许羿皱眉看他，对于对方的手他一直存在一种自责，另外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简直比他自己伤了还难受，否则不至于这么坐立不安。 　　周亦铭拉着他的胳膊，嘴角挂着层浅浅笑意，“你若是心疼我，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许羿转头迟缓地看向他，似是没料到这是周亦铭会说的话。 　　“比如说，你为什么不跟着你父母，为什么会转学。”周亦铭定定看着他，“许羿，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赶作业头都快秃了，不能双更了，对不起了宝宝们 　　（这两个人其实都很会撩） 第20章 　　窗外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寒风凛冽，雨打在厚厚的玻璃上，氤氲了城市街道的霓虹灯光。 　　外头风雨呜呜作响，室内却只有钟表的滴答声，病房里开着暖气，连带着对方脸上的淡淡笑意都添上一抹暖色，给许羿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眨了眨眼，平时飞速运转的脑袋此时仿佛变成生锈的齿轮，他张着嘴，有些说不出话。 　　长这么大，他许羿从未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 　　他挑眉看着对方淡笑的眉眼，之前一直把自己晾在一边，敢情是在这等着他呢。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轰鸣雷声，一闪而过的白光之后，许羿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他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弯弯的眉眼带着几分狡黠，“铭哥，你想怎么了解我。” 　　他坐在对方床头，把手里的资料书扔到一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那些事有什么好问的，我可以让你了解些别的。” 　　指尖温热，五指渐渐扣入另一只手的指缝，周亦铭身形一僵，“许羿，你不用——” 　　“铭哥，”许羿直直地盯着他，“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你能不能对自己自信点。” 　　他这句说的是实话，他还没到为了任务献身的地步。 　　他近距离看着对方的脸，从一开始的淡定慢慢变成现在的僵硬，许羿心情突然愉悦起来。他细细打量着对方的五官，从清俊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双此时微微张着的薄唇。 　　对方的唇色很淡，配合利落的下颌线，许羿曾在书上看过，说这种人大都薄情。 　　但他偏偏能为了爱情毁掉自己一生，许羿不理解这种偏执深刻的感情，此时此刻的他心里十分好奇。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开口，“周亦铭，你很喜欢我吗？” 　　他越靠越近，周亦铭本来是愣着的，闻言很快地回答：“很喜欢。” 　　他不由地收紧手指握紧对方，“非你不可。”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在真正的人生还未开始时，胆大妄为地许下此后一生的诺言。 　　语罢似是怕对方不相信，他又继续道：“许羿，你相信我——” 　　但他的话音突然停住了，因为身前那人的突然靠近，周亦铭愣愣地看着他，没待他反应过来，嘴角就印下了一记柔软微凉的吻。 　　许羿没和任何人尝试亲近过，但看着眼前人明亮黝黑的眼眸，听着他一腔孤勇的承诺，他突然很想这么做。 　　他手按在对方脖子上轻轻摩挲，看着眼前呆愣的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那记吻很轻很淡，只是一瞬间的事，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刮过，但周亦铭的大脑却完全宕机了。 　　他没想到许羿会那么快回应自己，但唇畔的触感回忆犹在，真实地提醒他这一切不是虚幻。 　　“睡吧周亦铭，我陪着你。”许羿的声音很轻很低，后几个字几乎是气声吐出来的，温柔又撩人。 　　语罢他关了屋顶上的白炽灯，光线骤然昏暗下来，仅留一盏暖黄的床头灯，照亮狭小的一隅。 　　寂静昏暗的环境下，周亦铭定定地看着对方若隐若现的侧脸，眸色很深。 　　一直以来，他都把他对对方的感情归进一个明确的界限，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配。 　　许羿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 　　但他又每一次都能给自己带来更深刻的心动，让他禁不住冲动想去触碰。 　　许羿关完灯回到床头，揽着他肩膀帮他躺下，昏暗的光线中，如画的眉眼近在咫尺。 　　周亦铭这回没再克制自己，依照心中所想，轻轻抚摸上对方眼角，许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顿。 　　他偏头看向对方，被他眼底比夜色还浓厚的黑搞得一愣。 　　从他进入这个世界到现在，没发现周亦铭与书中的疯批男二有任何相似之处，但现在看着对方眼底掩藏不住的占有欲，他突然找到一个。 　　抚在眼角的那根手指轻轻打转，许羿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他，刚想偏头避开，就被对方猛地勾住了脖子。 　　许羿此时是弯腰站着的，身形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单腿跪在了病床上，他双手下意识错过胸前，怕碰到对方受伤的胳膊。 　　他皱起眉，想要说他胡来，却不料对方突然抬头。 　　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周亦铭吻上了他，不是刚刚那样的一触即分，而是双唇相贴，辗转碾磨。 　　许羿呼吸一顿。 　　陌生的触感骤然贴近，耳畔是对方克制的喘息声，箍着他的那只手臂力道越来越大，使他脑袋动弹不得。 　　许羿僵在原地。 　　周亦铭的吻毫无章法，他力道凶狠，在许羿唇上缓慢厮磨着，勾画着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唇形，带着初出茅庐的一腔炽热。 　　他呆愣地看着眼前人，对方眉目此时紧闭着，勾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臂是不容拒绝的力道，但从那双微微颤抖的长睫来看，他心里是紧张的。 　　唇畔间柔软灼热，许羿心跳无意间漏了几拍，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眸色越来越暗。 　　突然，下唇好像被对方咬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痛，许羿没忍住“嘶”了一声。 　　还挺凶。 　　周亦铭动作一顿，微微退开，声音有些哑：“许羿，我……” 　　“嘘。” 　　许羿手指点在他唇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他额头抵上对方，顺着他俯下身，双手支在他周身两侧。 　　“看不出来啊。” 　　他垂眸盯着对方黑沉的眉眼，突然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 　　冰凉的手指卡住自己下颌，周亦铭微微一愣。 　　“周亦铭，我要礼尚往来了。” 　　许羿的话语声不带一丝情绪，近距离下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一丝暧昧。 　　他没给对方丝毫反应时间，攥着他下巴微微抬高，猛地压了上去。他的吻和他这个人没有半点相同，猛烈强势，严密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亦铭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直观感受许羿的气息，不由地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手臂不由地收紧，因为对方好像撬开了自己的唇。 　　许羿吻技娴熟，感受到他在自己口腔来回扫荡，周亦铭僵在原地，心脏仿佛要蹦出胸腔，一股热血直接涌上脑门，他不由地感觉到眩晕。 　　但他勾着他脖子的手并未放松力道，反而把他更加压向自己，唇齿交缠，就像鱼渴望水，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不知过了多久，许羿放开了他，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状态，但他并未停下，在那双柔软炽热的唇接触到自己时，他脑海中一根隐隐的弦断了。 　　去他妈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此时气息都有些喘，寂静的夜色下显得尤为清晰。 　　周亦铭迟缓地看向许羿，昏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神色，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脖子和耳根才后知后觉的红起来。 　　许羿挑眉看向对方慌乱的神色，他喜欢看周亦铭这种时候，只有自己面前，他才会不复往日淡漠，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 　　这个年纪…… 　　许羿神色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自己这么欺负一个高中生是不是不太好。 　　对方好像说过自己晚上学一年。 　　他成年了吧？ 　　许羿看着呆愣在原地的人，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心虚，他掩饰性地咳了咳，伸出手想扶人躺下，不料对方突然转头看向他。 　　“你……” 　　许羿眨巴一下眼，神情单纯无辜。 　　周亦铭本来神色复杂，见状没忍住笑出声，“你从哪学的？” 　　这种能把人吻得喘不过气的吻技并不像新手。 　　许羿张了张嘴，刚想瞎编胡说，却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真不知道从哪学的，不知为何，刚刚碰到对方唇的一刹那，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 　　他心下奇怪，面上却看不出，“额，我可能……比较有天赋？” 　　周亦铭目光依旧带着疑惑，这回轮到许羿不自在起来。 　　“咳……这真是我第一次。” 　　周亦铭笑了笑，“我知道。” 　　他没再多问，顺着许羿力道乖乖躺下，等对方直起身时，突然抓住他的手。 　　“许羿，你是同意了吗？”昏暗中，他的眼睛越发明亮。 　　“你这不是废话吗。”许羿低头看着他挑了挑眉。 　　“男朋友。” 　　* 　　昨晚那场雨下得非常大，沉稳安心的天然白噪音下，两人睡得都很实。直到第二天早晨，外头还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 　　许羿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吵醒的，昨夜不知怎的他就这么趴在周亦铭床边睡着了，手臂被他压得有点酸，而另一只手还在被对方紧紧握着。 　　他不自主地勾了勾嘴角，昨晚这人还在赶自己快点去睡觉，身体倒是比嘴巴诚实。 　　他把手轻轻抽出来，起身赶去接电话，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心里不由浮现了点微妙。 　　“喂，陈珂？” 　　“学长，”对方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听上去应该是在外面，她顿了顿，开口说：“路启良那边的家人找上来，说是想跟我们谈谈。” 　　路启良便是把周亦铭打伤的那个寸头，对方现在离成年还有不到三个月，在法院最后判处下来前，双方可以协商私了。 　　许羿脸色沉下来，“没什么好谈的。” 　　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对方那一砖头冲的是自己的脑袋，他脑袋可经不起什么粉碎性骨折。 　　他转头看向还在病床上睡着的人，对方一向起得早，现在这么大动静还没醒定是昨晚疼得睡不好觉。 　　无论哪一方面，都原谅不了对方。 　　陈珂那边沉默了一瞬，似是想说什么但没开口，末了只说道：“好吧。” 　　等他挂断了电话，便随手拿起之前挂在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出门去买早餐，刚出门口，他就被冻得一哆嗦。 　　他退回病房内，这屋里屋外温差差的可不是一点点，他搓了搓鼻子，随后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算了，还是点外卖吧。 　　他插兜划着手机，并没听到病床上的动静，等周亦铭路过他时，他才发现对方已经醒了。 　　昨晚的事一瞬间涌上脑海，关系改变得太快，许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对方，“早啊铭哥。” 　　他靠在墙上，衣领拉得很高遮住下巴，此时刚睡醒的眼尾还有些发红，像一条钩子，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周亦铭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他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神色如常地看了他两眼。 　　末了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倒退几步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昨夜气温骤降，许羿趴在床边睡了一晚，感冒了也很正常。 　　他低头看着手机不甚在意道：“可能吧，外面太冷了。” 　　看他鼻子有些红，周亦铭走近抬手摸上他的额头，不知想起什么，表情一顿，“你昨天趴在床边睡的？” 　　许羿攥住了他的手，笑嘻嘻道：“没办法，你一直拽着我不让我走。” 　　周亦铭闻言不禁愣住了，“我……” 　　“小感冒而已，”许羿突然凑近，压着声音道：“我陪了你一夜，有没有什么奖励啊铭哥？” 　　他本意只想逗逗对方，他特别喜欢周亦铭呆在原地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许羿就退开了，继续低头刷着手机，以至于那道清爽的薄荷气息触碰到他嘴角时，他还愣了一下。 　　低沉的话语声从耳边传来，“先欠着行不行，现在的我只能给你这个。” 　　他抬起头，对方此时正单手撑着墙，两人距离离的很近，那双平日冷淡的眸子此时全是许羿一个人。 　　光亮的环境下，他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脸，微垂的眼眸神色温柔，是一张任谁被这么注视都会忍不住红脸的面容。 　　出门走在楼道里时，许羿不自觉地摸了摸嘴角，还在回味之前的感觉。 　　他心里新奇又微妙，他从未想过会跟对方有什么别的关系，但现在莫名其妙当了人的男朋友，好像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就是偶尔会有一丝紧张，还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愉悦？ 　　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亲都亲了，认也认了，现在的他懒得再想些有的没的，走一步算一步。 　　任务到底怎样才算完成，他也不想去想了，不能怪他摆烂，反正脑海里的那东西也在消极怠工。 　　他哼着歌往楼下走，不料说曹操曹操就到。 　　【回去】 　　许羿脚步一顿。 　　【快点】 　　许羿皱起眉，难不成周亦铭那又出事了？ 　　他这回没再跟对方废话，脚步一转，快速上了楼。 　　在抵达周亦铭病房前的那条走廊时，他和正要敲门的几人对了个面。 　　一对中年夫妇，男子戴着金丝框眼镜西装革履，浑身透露着一种商场上的精明气息，夫人雍容尔雅，化着淡妆，看上去十分年轻。 　　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个十分高挑的少年，眉眼张扬，面容俊美，耳垂上的一颗耳钉在白日光线下闪闪发光。 　　他旁边站着的是熟人，姚思雨此时穿着一条毛呢连衣裙，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许羿目光复杂地在这几人间流转，文中对男女主的相貌以及家庭情况描写的十分清楚。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男女主以及男主的爸妈会一同出现在这？ 第21章 　　许羿再一次看到了自己这只蝴蝶影响有多大。 　　这篇文章全文都是以女主视角叙述，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男女主的第一次相遇。 　　女主和男主父亲是高中同学，因存在一些商务往来，这些年联系便一直没断过，他二人关系不冷不热，以至于两家虽早早相识，男女主的第一次相遇却是在大学。 　　想起陈珂之前打给自己的电话，再看对面那对夫妇，许羿心下默默地想，这世界圈子还真是小。 　　几人数目相接，姚思雨笑着冲许羿打了个招呼。 　　女主父亲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想必是收到消息派她跟着一起来当说客。 　　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也走了过来，朝许羿伸出手。 　　“你好，你是周亦铭同学的朋友对吗？” 　　许羿双手插着兜，平视对方，他并未伸出手，淡声问：“你们是路启良的家人？” 　　中年男人脸上笑意僵了一瞬，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他是我小儿子。” 　　许羿挑了挑眉，实在想象不到那个蛮横无理的寸头会是男主家的人。 　　作为文中主角，男主无论相貌气质还是出身家教当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文中描写的对方家庭开明和谐，他母亲更是出身书香世家，真的难以想象会教出路启良这种娃。 　　啧，不好搞。 　　“学长，”注意到此时的尴尬气氛，姚思雨向许羿走过来，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说：“这位是路远东先生，他们说可以最大程度给予赔偿。” 　　路远东这个名字，即使许羿没有看过原文也并不陌生，就在两天前他还看过“十大杰出慈善家”的头版头条。 　　不知她此时突然抛出对方身份目的何在，许羿挑眉看着这位女主。 　　“他们家开出的条件很丰厚，可以考虑一下的。” 　　此时门内也传来脚步声，外面几人的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周亦铭听见了。 　　他打开门，看见这么多生面孔，不禁愣了一愣。 　　许羿和之前见过的一个熟面孔此时正凑得很近不知在说什么，他下意识皱起眉。 　　“你好，周亦铭同学。”路远东嘴角挂上得体的笑，“我们能进来吗，有些事想找你商量。” 　　周亦铭收回许羿那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面前男人几眼，微微侧身让开路，许羿也朝他走了过来，冲他做了个口型。 　　几人进来后，原本宽敞的病房就显得略微拥挤，周亦铭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路远东身形顿了顿，坐在他对面。 　　地面响起一阵清脆的鞋跟声，路夫人在路远东身边站定，姿态优雅并未坐下，脸上挂着淡淡的浅笑。 　　高挑的少年一动不动，靠在门口漠然地扫视这一切，路远东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气氛僵硬又怪异。 　　许羿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想：这些豪门家家都有一堆破事啊。 　　路远东拿出一沓合同，纸张哗啦啦作响，打破了沉寂的气氛，递给周亦铭。 　　“我知道启良的行为很过分，给你造成极大的伤害，”路远东顿了顿，继续道：“但他毕竟还是个学生，年纪还小，作为一个父亲，我实在不愿看到他今后的档案上留下这么一个污点。” 　　他说话时低着头，语气诚恳，眉宇间尽是沉闷。 　　“我从小不在他身边，没有履行过教育他的职责，我有义务替他向你们道歉，他给你们带来的一切伤害我都会尽可能弥补，还请你们再给他一个机会。” 　　男人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响起，沉稳又掷地有声。 　　从始至终一直是他在说，旁边的路夫人一直没有插嘴，甚至连表情都没动过，完全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出事的担忧和焦急。 　　许羿越发确定了，这个戴着金丝框眼镜，把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看着沉稳又可靠，却也会闹出私生子这种事。 　　说话间路远东也看向许羿，他从警方口中了解过全部过程，尽管律师说和解的主要问题在周亦铭这，他还是另给许羿起了一份合同。 　　许羿看着合同上的数字，不禁挑起眉。 　　豁，不愧是豪门，这么阔绰。 　　周亦铭随手翻看了一下，目光在纸张上快速扫过，不到半分钟，他就看完了全部条款，对方给的条件确实很优渥，但他神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实际上他对路启良的判处结果也并不关心，若他一开始冲的是自己，他并不会追究下去，但对方却偏偏要伤许羿。 　　他抬头看了许羿一眼，“这事不在我，你们问他吧。”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路远东神色不禁愣了一下。 　　混迹商场多年，路远东是最会看人想法的那类人精，之前在门口看到许羿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人并不欢迎他们。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事实上对方给他的印象也不简单，在门口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他险些觉得对方是他谈判场上的那些老朋友。 　　刚巧许羿视线也往他们这扫来，看清他眼底的浅淡和犀利，路远东更是一愣。 　　这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 　　但仅仅是一瞬间，许羿眼底就又恢复了往日笑意。 　　“铭哥，你说真的？” 　　“嗯。”周亦铭看向他，“你说了算。” 　　“行。” 　　许羿笑着看向对面的人，后续故事中，男主是怎么讽刺对付周亦铭的他记得一清二楚，虽然这一切尚未发生，但不代表他不记仇。 　　在看清几人反应的一刹那，他心中就确定下来，不介意在这件事上让对方不痛快。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路叔叔，我们同意。” 　　果然，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男主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旁边的路夫人脸上也是笑意一僵，指尖猛地攥起来。 　　“真的？”路远东闻言愣了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走上前，握住许羿的手，脸上充满感激，“真的谢谢你们同学，谢谢你们愿意给他机会。” 　　许羿看着他一脸真诚的神情，再看看他背后路夫人的脸黑神色，心里感觉越来越微妙。 　　他实在搞不懂这位叱咤商场的金融大鳄是怎么想的，带着原配和亲儿子陪他一起给他的私生子当说客。 　　而他们竟然也同意了？！ 　　“路先生。” 　　就在许羿正脑补一场狗血的家庭纠纷时，周亦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您合同上说可以资助我去国外读书，这点不用。” 　　他的话语打断了许羿的思绪，他不由地神色一顿。 　　路远东闻言也有些诧异，他转过身，镜片后的那双眼满是真诚。 　　“你伤的是右臂，医生说起码要半年才能完全恢复，对你的学业有很大影响，这是我该负责的。” 　　说话间他又从公文包拿出一张表格，“我特意走访过你们学校，知道你成绩优秀，若今后你愿意，我的集团也随时欢迎。” 　　他提前调查过周亦铭的家庭和自身状况，所以他才会选择直接找上门跟对方私下和解，他尽可能站在对方角度想问题，该给的东西都会给，这也是他来此的底气。 　　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拒绝了。 　　他眼底逐渐带上商人思考问题时的权衡眼光，细细打量起对方。 　　许羿此时也是愣了愣，路远东不提他都忘了，周亦铭这情况起码休学半年，但眼看着高二学年就要结束，后面是最经不得耽误的时间段。 　　意味着对方要延后一年毕业。 　　许羿心中警铃作响，他累死累活绕一大圈回来，敢情对方以后还得跟女主一个班？！ 　　他看向沙发上的周亦铭，一看对方那神色就知道劝不回来。 　　这傻子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脑海中的声音也突然发话了。 　　【让他同意】 　　许羿心里已经乱了套，除了对任务进程的担心，还有一些别的不知名情绪在困扰他。 　　无论是脑海中的声音提醒，还是为对方今后的未来着想，他都得打断对面两人接下来的谈话。 　　路远东能给他提供去国外的机会，这意味着对方今后不会再与女主有交集。 　　周亦铭如果同意，是不是意味着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是】 　　对方明确给了准话。 　　许羿喉结动了动，不再犹豫，选择去干涉对方。 　　“不行。” 　　两人齐齐看向他。 　　“路叔叔，他这个人比较倔，不习惯接受别人帮忙，但这件事可能还是得麻烦您。” 　　许羿笑着对对方说，语罢他又转头看向周亦铭，“学业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许羿说话时的表情没有一丝纠结，周亦铭神色逐渐出现不解，他没再管对方，偏头看向路远东，语气不难听出烦躁。 　　“不会有什么影响，多谢了。” 　　路远东挑眉来回看向这两人，事实上他也偏向把对方送出国这一点，他每年都会资助一些有潜力的贫困学生，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 　　同时他也抱有一丝私心，他了解过周亦铭生平，知道这是个有潜力的苗子。 　　他没让对方把话说绝，“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合同我不会改，你今后若是后悔了还是可以找我。” 　　无论如何他今天的目的都已达到，关于这件事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他没再多留，看他签完合同后就起身告辞了。 　　路太太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冲他们点了点头，此时的她越来越掩盖不住难看的神色，男主则是直接转身大步离去，多余的眼神一个没留，包括对女主。 　　原剧情里两人对彼此都是一见钟情，不知是不是因为女主帮路启良说话的缘故，他对对方第一印象并不好。 　　一切剧情都乱了套，唯有周亦铭这条舔狗男二线还看似原封不动的进行着。 　　这个世界对他到底有多大恶意？ 　　周亦铭的脑袋是被这世界线影响傻了吗？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答应？ 　　还有那个女主，她此时并未和男主一行人一起离开，反而是跑到周亦铭面前不远不近地问候了几句话。 　　看到这一幕的许羿心里更加烦躁，他气笑一声，无形中就好像有什么力量，一定要把这二人联系在一起。 　　他几乎用尽所有涵养，才忍住将要爆出口的脏话。 　　他侧头靠在门框上不说话，直到女主跟他说再见他才反应过来。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说服周亦铭接受对方的帮助，在一切已知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能按原来的路线走。 　　他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劝解对方，周亦铭那边就先发话了。 　　“许羿，”他话语声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希望我去国外。” 　　相当的平淡的陈述语气。 　　许羿顿了顿，在脑海中整理着措辞。 　　他理所当然道：“你现在手臂字都写不了，能不能不要逞强。” 　　“逞强？”周亦铭没再看他，转头嗤笑一声，轻声道：“真的假的？” 　　此时许羿脑海中的声音正不停重复着之前的话，导致他越来越烦躁，没听清对方意味不明的那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不说你这伤会不会对学业有影响，单凭对方提供的那个机会对以后发展都会好很多，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周亦铭靠在沙发上，嘴角勾起一道自嘲的笑，“许羿，你当真是想气死我。” 　　周亦铭抬眼看向他，他明明是坐着的，还断了一条胳膊，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力，“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对你的喜欢当回事？” 　　“我不想跟你分开，现在不想以后都不想，你也答应了我。” 　　“还没过二十四小时，你自己说的话就忘了吗？” 　　周亦铭被他气得转过头，紧皱的眉宇间尽是烦躁。 　　他情绪第一次外露得如此明显，一连串往外说这么多话，许羿闻言愣了愣，迟缓地反应过来对方不愿出国的真实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世界线，是因为他。 　　他才想起两人的关系已经变了。 　　昨天他还亲了对方。 　　周亦铭冷着脸，此时的神情尽是不解和烦躁，他喉结微动，不可否认地感觉心头好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 　　但即便如此，许羿依然清醒地明白，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总要回去。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即使对方现在喜欢自己，他也不敢保证对方以后会不会被世界线影响。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按脑海中的声音所说，让对方出国，他也算功成身退，此后他们相忘于江湖。 　　他忽略心底的那处悸动，手攥得有些紧，轻声说：“周亦铭，你已经因为我受了伤，我不能再耽误你。” 　　他试图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你之前跟我说，你晚上学一年，再延后一年高考，你不觉得你这毕业年龄有点大了吗？” 　　“谁跟你说我要延后一年？”周亦铭皱眉看他。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许羿看上去非常特别，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让人觉得远得抓不住。 　　“这半年对我来说影响不大，我只是手断了，又不是看不了书。” 　　他不禁站起身，深沉的眼底仿佛能把人吸进去，许羿愣愣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与此同时，脑海中乱人心绪的声音也停了。 　　周亦铭攥住许羿垂在身侧的手，定定地看着他，“许羿，你答应我的，以后会陪我在一个城市。” 　　“我们都不能反悔。” 　　作者有话说： 　　真的谢谢宝子们支持哦，每天给我码字的动力～ 第22章 　　周亦铭眼眸又黑又亮，许羿呆呆地看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当时情景。 　　他以为那时的对方只是一时兴起，随口敷衍的一句戏言，没想到会这么被放在心上。 　　“铭哥，”许羿的心底防线摇摇欲坠，他艰难地开口道：“刚刚的那个女生……”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人，“你对她……” 　　“什么我对她？”周亦铭皱起眉打断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生叫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只记得之前在医院遇到过她一次，因为那时奇怪的感觉，他甚至有点不喜欢对方。 　　“许羿，我在问你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扯开话题。” 　　他目光毫无闪躲，满眼都是面前这个人，两人距离非常近，许羿看着这双黝黑的眸子，彻底沉默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是看完了整个故事的人，最不该怀疑对方对感情的专一。 　　从始至终，周亦铭向他表达的感情都是直接赤诚的，不含一丝杂质，毋庸置疑。 　　但看到顽固的剧情线时，他犹豫了。 　　对于真心，许羿从来吝啬给予，唯独这次，他怕自己撞了南墙。 　　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他从不愿去深想的答案。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周亦铭神色又变得烦躁，此时的他非常想知道许羿的脑回路到底怎么回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许羿，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的话语声很轻，“我说过你不需要有负担，我可以等。” 　　他抬眼看向他，“但我也希望你不要太不当回事，起码不要总这么把我往外推。” 　　对方一直沉着脸，许羿闭了闭眼，认命地勾起嘴角。 　　他想明白了自己退缩的理由。 　　他喜欢周亦铭。 　　他害怕前路的未知，但少年眼里的光从未变过。 　　面对这样的眼神，许羿闭上眼。 　　什么狗屁世界线，他相信有他许羿在，周亦铭此后眼里除了他都不会有别人。 　　“铭哥，”许羿突然凑近，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对不起。” 　　周亦铭愣了愣，有些搞不懂对方的意思。 　　对不起，我没相信你。 　　“瞎想什么呢，我只是担心你成绩会有影响。”许羿在他耳边轻笑道。 　　“我说没事就没事，许羿你能不能相信——” 　　“嗯，我信。”许羿打断他道。 　　他右手揽上对方的腰，“我不反悔，我记得我说的，今后会和你一起考上好大学。” 　　“别生气了好不好？”许羿低笑着，并顺手在他头发上抓了两下。 　　他偏着头，说话时热气喷洒在周亦铭脖子上，然后就看到对方脖子红了一大片。 　　昨晚在黑暗中许羿没看清，这会儿是他第一次见，他笑了笑，在对方脖子上啄了一口。 　　微凉的嘴唇和皮肤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周亦铭身形一僵，声音有些发紧，他一板一眼道：“真的？” 　　“嗯。”许羿轻声说。 　　周亦铭侧头看向他，沉声说：“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答应我吗？” 　　许羿弯着眉眼凑近，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那双清澈的眉眼含着笑意看他，周亦铭不自然地往后退去，“那你……喜欢我吗？” 　　许羿直起身看向他，低头笑了笑，“你到底还要问多少遍？” 　　语罢他没待对方反应，按着他后脑径直吻了上去，和昨晚不同，这个吻轻碎且密，带着珍视和温柔。 　　瞻前顾后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无法拒绝。 　　双唇相碰，他们就像是有百分百的契合度，周亦铭此时没再克制，用力地回吻回去。 　　他学什么都特别快，用对方之前的方法，一手撑着墙，深吻着对方。 　　怕碰到那只受伤的胳膊，许羿靠在墙上放松站着，任他长驱直入。 　　唇齿磕绊间，许羿感觉自己嘴唇好像有哪里破了。 　　他心里不禁“啧”了一声。 　　周亦铭呼吸急促，吻得急切又用力，情绪的大起大落还有许羿的若近若离都在促使他用这种方式确定对方的存在。 　　许羿能感觉他的不安，空出一只手在对方背后轻抚着。 　　医生说手术做完人不免会变得有些虚弱，从对方身上却一点看不出，他嘴角不自主地勾了勾。 　　末了，许羿偏开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带坏小孩的嫌疑。 　　周亦铭这个人太独立稳重，导致他总会忘记对方还是个高中生。 　　他掩饰性地咳了咳，“那个……铭哥，你成年了吧？” 　　“成没成年你不都叫我哥？” 　　他压着嗓音用气声说，声音带着微喘，低沉又性感，许羿愣了愣，回头看向他，对方却已经退开了。 　　他嘴唇被对方亲得发麻，见对方直接转身潇洒离去，许羿心下不禁气笑。 　　不可否认的，这样的周亦铭对他很有吸引力。 　　他回味般的揉着耳朵，如果放在以前，有人告诉他他会被一个高中生撩到，他定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那人，然后用他万年单身狗的理由怼回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他怎么也想不到。 　　中午，医生过来给周亦铭换了一次药，看着那条泛着大片青紫色的手臂，还有上面的狰狞刀口，光是看着许羿都觉得疼。 　　他之前和特意查过定钢板的手术过程，作为一个不能忍疼的人，简直看得他头皮发麻，现在看着一声不吭的周亦铭，心里真的十分佩服。 　　同时还有点心疼。 　　许羿趴在床头陪着他，忍不住覆上对方的手，旁边还有医生在，周亦铭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医生走后，方锐达和陈珂来了，听到敲门声，许羿去给他们开了门，方锐达手上抱着个大果篮，水果满到够到了他下巴。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对方早上有给他来过电话，那会儿就说要来，结果中午才到。 　　想到这他眼神不由地往他二人之间扫，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过来。 　　方锐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绕过许羿，讪笑地把果篮放在桌子上。 　　“这是以前的同学们众筹送的，”说话间方锐达还拿出一罐千纸鹤，冲周亦铭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祝铭哥早日康复。” 　　在别人面前，周亦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样子，但看着那只大果篮还有同学们折的千纸鹤，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暖意。 　　他以前从未被任何人在意过，别说在意，哪怕是一个熟人都找不到。 　　但自从许羿出现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想到这他嘴角不由地带上一丝笑意，看着对面傻笑的方锐达，“谢谢。” 　　方锐达呆愣地看着他，不是他大惊小怪，这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铭哥笑。 　　许羿斜睨他一眼，拍了他一下，“傻盯着人干嘛呢？” 　　方锐达摸了摸脑袋，暗自嘀咕道：“许哥你别总打我脑袋……” 　　许羿挑了挑眉，他俩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傻大个以前可从不在意，他眼神不由地往陈珂那看去。 　　此时陈珂正在和周亦铭说话，不得不说这世界中有名字的主角颜值是真的都很能打，对方穿着一身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明艳的眉眼看起来既清爽又利落。 　　许羿了然地扫了方锐达一眼，带着某些意味不明。 　　方锐达见状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许哥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发毛。” 　　“什么情况？”许羿冲他做口型。 　　“哎没什么情况，”方锐达挠了挠头，“我这还不打算怎么样呢。” 　　“你之前说得对，现在还是得好好学习。” 　　许羿挑了挑眉，这不像对方能有的觉悟。 　　果然，对方又继续郁闷地小声说：“陈珂成绩可好了……” 　　对于他们两个，许羿心里不禁有些诧异。 　　许羿看着眼前这位便宜兄弟，又看了眼陈珂，现在这个情况他无疑是喜闻乐见的。 　　陈珂是个好女孩，和周亦铭一样，不应该被世界线左右走上老路。 　　二人无论今后能不能成，眼前这一切都说明陈珂的人生轨迹在发生变化，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等他们走后，许羿和对方说起这件事，周亦铭对这种八卦并不感冒，但看许羿兴致不错，干巴巴地说了句：“那恭喜他了。” 　　对方面无表情地回应他的话，许羿没忍住一乐，顺手揉了把他的脑袋，他觉得这会儿的周亦铭特别可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许羿白天上课，一放学就会来医院陪他，等情况稳定出院，许羿便去他家一起写作业。 　　周亦铭继续看他的书，许羿也随手拿了本习题在他旁边写，外面的天气转晴，乌云散尽，掩藏在后面的金黄阳光洒落下来，在窗前形成一片亮影。 　　周亦铭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向身旁不知何时睡着的人，眼里目光非常温柔。 　　他轻轻把许羿枕在脸下的书拿走，还有他手中松握的笔。 　　草稿纸上一片空白，许羿歪歪扭扭的字迹印在题目下，是很简洁的计算过程。 　　他知道许羿从来不需要人教。 　　高中知识学到最后都是经验积累，他没见过哪个人可以让成绩一直这么稳定上升。 　　他勾了勾嘴角，对方也有不聪明的时候。 　　周亦铭低着头，就这么看了许羿很久，一直到日落。 　　夕阳西下，橙黄的阳光发生偏移，照在许羿的侧脸，宛若一块精雕细琢的玉，好看地不真实。 　　周亦铭没忍住，俯身在对方眼角亲了一下。 　　他不知道许羿为什么要帮他，也不想去深究。 　　可能他此前十几年的苦难，都是为了能遇到他。 第23章 　　他刚要抬头，却不料被对方勾住了脖子，许羿弯着眉眼看他，一脸饶有兴致。 　　周亦铭愣了一下，“你在装睡？” 　　许羿挑起眉，“你把我作业本拿走时我就醒了。” 　　他趴在桌上勾着嘴角，“铭哥，偷看就算了，怎么还偷亲呢？” 　　“不行？”周亦铭挑了挑眉。 　　许羿轻笑一声，从桌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冲他笑道：“我可没说。”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拍着床边示意对方过来，周亦铭心下了然。 　　如今他已在家休养了两个月，这段日子许羿除了在学校就是来找他，在特定时间帮他手臂做复健。 　　昨天他刚拆了石膏，医生说除了不能拎重物外，平时已经可以正常运动。 　　揉按在手臂上的力道有些痒，他其实可以自己按，但他并未拒绝。 　　许羿从来没露出过这么认真的神色，捧着他手臂的动作小心缓慢，像在看护什么易碎品。 　　周亦铭心下好笑，同时又有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就像漂泊好久的旅人，终于找到自己可以停靠的港湾，安全感这种东西自他出生起就从未有过，但在许羿身上却总能汲取到，让他忍不住去依赖。 　　从很早开始就是。 　　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许羿从床上下来。 　　和对方不同，他每天还要上学，周亦铭怕他休息不好，总是一到点就催他回家。 　　想到这许羿幽幽地看了对方一眼。 　　对他来说，去不去上课根本没差别，但他之前答应对方以后在一个城市读书，总要做出点样子。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早被对方看穿，每天规规矩矩写着试卷，时不时问对方几道题目。 　　对此周亦铭一直没戳穿他，他还挺喜欢看许羿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的模样。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特别可爱。 　　想到这周亦铭没忍住笑出声，用许羿摸他头的手法揉了一把对方。 　　此时的许羿心里正有些哀怨，被他弄得猝不及防往后一仰，皱眉不悦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周亦铭又笑了一声。 　　许羿攥住他在自己头发上作乱的手，眯眼道：“周亦铭，我头从来不让人摸的。” 　　“这么巧？”周亦铭挑起眉，“我也是。” 　　“真的？”许羿明显不信，他记得第一次摸他头发的时候，两人可一点都不熟。 　　那会儿两人刚认识不久，周亦铭周围都是无形的墙。 　　那是第一次有人朝他伸出手，许羿站在路灯下，笑得好看又温柔。 　　彼时的少年呆愣在原地，心跳停顿半秒，不知何为心动。 　　周亦铭回想当时的感觉，他可能早就喜欢上了许羿，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 　　对方一直不说话，许羿便自顾自走到墙边穿起衣服，临走前，周亦铭突然拉住他，起身朝他走来。 　　“亲一下。” 　　语罢他对着懵逼的许羿，直接亲了上去。 　　他往前走的冲劲有些大，许羿被他撞得后退两步，后背磕到了墙上。 　　周亦铭抚上他的侧脸，手指徘徊在那颗痣周围，轻密地吻着他，许羿牙关下意识开启，熟悉的气息涌进，掺着乱人心智的迷情药。 　　周亦铭放弃了浅尝辄止的心态，吻得越来越用力，他扣住对方身侧的手，按在墙上，有些粗暴地深入进去。 　　越发娴熟，也越发撩人。 　　等他已经在口中扫荡一圈，许羿才反应过来。他反握住对方按着自己的手，使了个巧劲儿，二人身形颠倒。 　　他心下气笑，之前是顾及你手臂的伤，这会儿还能任你胡来？ 　　他带着比对方更狠的力道吻回去，他们就像打架一样，舌尖你来我往，争夺自己的领地，仿佛要把对方融入骨血。 　　唇间突然涌上一股血腥气，不知是谁咬破了谁，但二人都并未停下。 　　许羿从未有过这么失控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爱情死去活来。 　　确实上头。 　　不知吻了多久，许羿咬了一口纠缠着自己的舌头，微微退开，动作间带着一抹拉长的银丝。 　　“你还让不让我走了？”他声音带着低喘。 　　周亦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再抬眼时眼底已恢复寻常，他伸手把对方衣服拉链又拉高一点。 　　“路上小心。” 　　许羿看他这样忍不住一乐，“你这特别像妻子临别前送丈夫出门的。” 　　“别贫。” 　　周亦铭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沉，临了头也不回说一句，“别下次感冒了又赖在被窝里缠着我。” 　　“我乐意。”许羿撇嘴道。 　　他又检查了下有没有东西忘带，就拎起书包向对方道了别。 　　筒子楼里的楼道灯坏了，环境十分漆黑，许羿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拿出手机照明。 　　突然，他动作一顿，想到了什么。 　　周亦铭临走前为什么会那么说？ 　　他们根本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而他当时竟也没反应过来。 　　许羿侧脸陷在手机屏幕的光照上，神色有些莫名。 　　他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待他细想，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许羿闭上眼，手指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皱。 　　“汪汪汪——” 　　熟悉的声音传来，脑中的阵痛也消失殆尽，许羿睁开眼，此时大米前爪正扒着他的裤脚，吐着舌头看他。 　　许羿缓过神，蹲下身把它抱起，神色有些茫然。 　　他不自主地摸向胸口，感觉那里空空的。 　　大米在他怀中不断乱蹭，许羿抚摸着它的毛，没再管心里的怪异感觉。 　　他摇了摇头，放下大米带着它大步向前，“走，你许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 　　周亦铭手臂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没过两天便回去上学了，彼时已经进入高三。 　　事实证明，许羿之前的担心完全没必要，月考成绩下来，对方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 　　跟开挂了一样。 　　也不知邓玉会不会气死。 　　他差点忘了，在他来这个世界之前，周亦铭每天晚上忙着打工，白天精神不好也总是不听课。 　　学霸就是学霸。 　　我的。 　　许羿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想什么呢？”周亦铭突然看向他。 　　两人走在树荫底的小道上，清晨的枝头树叶沾满露水，颊边拂过清新的风。 　　“想你。”许羿冲他眨眼，没个正形地笑。 　　温和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的笑颜镀上一层暖黄色的滤镜，严寒的冬日中，看起来非常暖，温度直戳周亦铭心底最软的地方。 　　他顿了顿，眼神四下扫过，凑近飞快地在对方嘴角啄了一口。 　　许羿呆愣一瞬，迟缓地反应过来，彼时对方已经退开了。 　　周亦铭眼神不自主地向四周扫去，操场上仅有零零星星有几个学生在晨跑，并没有人注意。 　　他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毕竟这里是学校，但看着这样的许羿，实在忍不住。 　　他掩饰性地咳了咳，一脸若无其事。 　　许羿挑眉靠过来，两人手肘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铭哥，什么意思？”他凑人耳边明知故问。 　　周亦铭偏开头，勾了勾唇，“想亲你的意思。” 　　许羿低笑一声，追着他扭过去的头，似是想吻他。 　　不远处刚好有几个人跑过，周亦铭吓了一跳，侧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许羿停在原地，转头看他略显慌乱的样子，饶有兴致道：“怎么了。” 　　“别闹许羿，这里是学校。” 　　许羿当然知道，他没想真的亲过去，不过就是想逗逗对方。 　　他从没想过周亦铭谈起恋爱会是这个风格，这么直接，这么自然，这么……让他心动。 　　北方的冬日晨风非常寒冷，吹起地上落叶，绕过许羿脸颊，凉的刺骨，他没忍住打一哆嗦。 　　周亦铭看他这样皱起眉，又贴近回他身边，帮他系好帽子，动作时不忘严肃地说：“跟你说多穿点多穿点，下次别忘戴围巾。” 　　话音刚落，许羿就打了个喷嚏，因为早起嫌麻烦，他通常都是套两件衣服就走了，零下的温度，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 　　脑袋缩在宽大的校服帽子里，衣领被他拉得很高，因为皮肤太白，鼻尖的红色显得十分明显。 　　看着可怜兮兮的。 　　他看着同样没穿多少衣服的周亦铭，脖颈裸露在外，看上去一点儿不冷。 　　他心下不平，“你也没戴围巾。” 　　周亦铭笑了笑，“我不怕冷，跟你不一样。” 　　他这话说得是真的，周亦铭体温较常人来说偏高，一年四季都很暖和，跟个小火炉一样。 　　手臂恢复得也比常人快，许羿疑惑地看着他，这人体质怎么能那么好。 　　周亦铭帮他系好帽子后并未退开，而是抓过他的手，把他五指收拢进自己手掌里，揣进口袋。 　　不同的温度突然交融，许羿冰凉的指尖一颤，周亦铭手指又长又直，暖得人心口都发烫。 　　当初第一眼见到，他就特别喜欢对方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是杂志里常见的模特手型。 　　“铭哥，现在可是在学校，你怎么回事？”许羿看着他低声说。 　　话是这么说，但他反握住对方的手却越缠越紧。 　　两人肩抵着肩，这个年纪的男生关系都好得亲近，迎面走来几个老师，并没在意。 　　周亦铭挑起眉，“男朋友手冷，没办法。” 　　宽大的校服为他们缠绕的十指做足遮掩，体温逐渐趋近，如同一体。 　　许羿抬头向远处望去，寒风带起一片枯叶，落在他脚尖上，他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牵着他走在这条经过无数次的路。 　　恍然间他感觉自己和周亦铭已经在一起了很久。 　　但其实也不过半年。 　　许羿心下一顿，恋爱谈着谈着，他都快忘记自己外来者的身份。 　　脑海中的声音也没再出过声。 　　他甚至感觉之前的一切都在做梦，他本就在这生活，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如果是梦，那便麻烦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许羿。” 　　周亦铭看着不回话的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嗯？”许羿回过神来应声道。 　　两人此时正在外面吃饭，周亦铭吃饭快，在对面等着他。 　　“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发呆呢。”许羿喝了一口面前的汤。 　　他快速把面吃完，起身前周亦铭拽住他，帮他擦了擦嘴角。 　　许羿笑着按住他的手指，将餐巾纸扔进纸篓，二人迈出店门。 　　“你刚刚问我什么？” 　　许羿转头问他。 　　“我问你最近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看着对方眼底的淡淡乌青，周亦铭皱起眉，“晚上睡不好觉？” 　　“没有。”许羿摇了摇头，拉住他等红灯。 　　如果放在寻常时候他这么问，许羿定会回些不着调的话撩他，但现如今对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周亦铭牵住他的手，轻声说：“心里有事？” 　　许羿转头冲他挑眉道：“这不是快高考了，我紧张嘛。” 　　听他这么说，周亦铭眉头皱得更紧了，许羿只以为对方担心自己，笑着转头注视他，“放心铭哥，我一定能考上。” 　　绿灯亮了，许羿拽着他往前走，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周亦铭沉沉地看着他，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 　　“许羿，”待走到马路对面，他突然拉住对方。 　　“想不想看电影。” 　　许羿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听人说情侣约会都会出来看电影。”周亦铭看着他笑，“我们还没一起看过。” 　　许羿愣了愣，挑眉说：“方锐达跟你说的？” 　　“你就说看不看。” 　　“怎么突然想起看电影了？” 　　“别人做过的事，我也想跟你做一遍。”周亦铭注视他说。 　　少年眉目俊朗，眼底满是坚定，即便在一起久了，被他这么看着，许羿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行。” 　　周末电影院的人很多，公交车上很多人都在这个站点下了车，两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作为一个吃货，许羿先去后面卖爆米花饮料的地方排队了，周亦铭去前台买电影票。 　　许羿这边排队的人少，他抱着一大桶香喷喷的爆米花，往对方那边走。 　　普通的黑色运动服，被周亦铭穿得非常亮眼，此时的他衣服拉链敞开，单手插兜，背挺得很直，身材挺拔又修长。 　　排在他后面的两个女生小声地激动议论着。 　　半晌，她们走上前，许羿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他只看到周亦铭一脸冷淡地回了她们几个字。 　　从口型来看，不难判断出——我有对象。 　　许羿低头笑了笑。 　　两个女生神情是眼见的失望，其中一个拉另一个走了，后者还不忘回头看了看，眼神中全是不舍。 　　“铭哥，够受欢迎的。”许羿走过来，冲他挑眉。 　　周亦铭眼神斜斜地朝他看过去，勾着嘴角说：“因为我帅吧。” 　　“是。”许羿搂住他的脖子，在一起久了，周亦铭在他面前越来越生动，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还有开玩笑的属性。 　　“我对象真帅。”许羿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 　　周亦铭选了最近的一场电影，卡着时间，刚好在开始前最后五分钟进去，这电影是新出的，非常火爆，影厅坐满了人。 　　观众席陷入一片黑暗，人群中的窸窸窣窣声也停了，这是部悬疑片，开场的荧幕光线很暗。 　　影片开始没几分钟，许羿头就一点一点地，他这些天确实没睡好觉，不是在混沌的梦境中醒不过来，就是半夜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 　　至于原因，他告诉不了周亦铭。 　　周亦铭来这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看电影，察觉旁边人的状态，他伸手拿走了对方手里的爆米花。 　　没过多久，肩头一重，许羿的头靠了过来。 　　大荧幕上的光不断变换着，光影打在许羿白皙的侧脸，眼睫下落出一片阴影。 　　周亦铭低头亲了亲。 　　这场电影放了多久，许羿就睡了多久，荧幕上的片尾曲传来，周亦铭才叫醒对方。 　　许羿迷迷糊糊地睁眼，眼神还有点懵，“嗯？我怎么睡着了？” 　　这会儿影厅里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有好几个正在看他们。 　　许羿清醒过来，一脸呆滞，和对方第一次看电影，自己就这么睡着了？ 　　周亦铭好笑地看着他，不顾周围人目光，牵着他的手起身。 　　“走吧。” 　　下午，他们跟往常一样去了周亦铭家，现在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来这，陪奶奶吃过饭后进屋学习，许羿很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屋外传来脚步声，周亦铭奶奶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彼时的许羿正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羿啊，先别写了来休息会儿。” 　　奶奶把水果放在对方身旁。 　　周亦铭见状挑眉：“奶奶，你这么偏心？” 　　“你又不是够不到。”奶奶好笑地呛了他一嘴。 　　“谢谢奶奶。”许羿乖巧地笑道。 　　语罢他习惯性地叉起一块苹果，往周亦铭嘴边递，周亦铭顿了顿，下意识往旁边看。 　　许羿这才想起对方还在场，脸上笑意忍不住一僵，周亦铭停顿片刻，就着他手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奶奶并未发现什么不对，把果盘放下后，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 　　“小羿啊，外面这会儿下雨了，看起来还挺大，我们小区路不好走，你今晚就留在这吧。” 　　许羿呆愣地“啊”了一声。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雷声，雨下得“哗啦”作响，不难听出雨势极大。周亦铭转头看向窗外，之前和许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都没发现此时已经很晚了。 　　他看向许羿说：“我们这栋楼前最近修路，你今晚先留下吧。” 　　许羿没说话，看着他挑了挑眉。 　　周亦铭这张单人床尺寸偏大，睡两个人可以勉强挤挤，但如今两人这关系，睡一起仿佛不太合适。 　　他看着人犹豫道：“要不，我打个地铺吧？” 　　周亦铭看着他好笑道：“你看我这房间，打了地铺还有落脚的地方吗？” 　　他挑眉看向对方，“没事，铭哥不会把你怎么样。” 　　许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气笑一声。 　　谁把谁怎么样还说不准。 　　面前扔来一件衣服，周亦铭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去洗澡，今天先凑合一晚吧。” 　　手中的衣服被洗得有些褪色，带着橘子味洗衣粉的清香，非常好闻。 　　许羿没再纠结，转身去了浴室。 　　房门再开，洗完澡回来的许羿头发还有点湿哒哒的，身上冒着热气，眼尾泛红。 　　他大方地上床，躺进被子里侧，没注意周亦铭目光的一瞬闪躲。 　　周亦铭家的被子不多，两人只能盖一条，许羿规规矩矩地仰面躺着，身旁的人体温很暖，熟悉又令人安心。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 　　这段时日，他基本没睡过几次好觉。 　　每到午夜梦回，就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让他回去，每次醒来却什么都记不得，余下的唯有胸口的一片心悸。 　　他曾问过脑海里的那道声音，但对方根本不答复。 　　他睁开眼转身面向对方，一片黑暗中，身旁人的侧脸轮廓非常分明。 　　许羿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似是想把他的样子镌刻进心底。 　　此时已是春日，许羿背后贴在墙上，无端地感觉有些冷。 　　他不禁朝身侧的唯一热源靠去，越靠越近，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抱住对方。 　　耳畔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偷看就算了，怎么上手了？” 　　许羿愣了愣，“你还没睡？” 　　对方刚刚一动不动，也没有声音，他还以为对方早就睡着了。 　　“你在我旁边一直窸窸窣窣的，我怎么睡？” 　　说话间他翻身面向许羿，把人牢牢抱住，把他脑袋抵在自己肩膀上。 　　“快睡觉，别想别的。” 　　他这动作及其自然，许羿呆愣一下，理解错了他意思，马上反驳道：“我没想别的。” 　　“嗯，我知道。”周亦铭笑出声。 　　许羿顺势搂住他的腰，耳边是对方沉缓有力的心跳，熨烫了心底的忐忑不平。 　　于许羿而言，对方何尝不也是他的港湾。 　　不知不觉，他进入了梦乡。 　　【许羿……】 　　漆黑的梦境中，许羿感觉有人在叫自己。 　　和之前脑海中的声音很像，但细听又有些不同，相比前者，这道声音更加冰冷。 　　【你该回去了】 　　这段日子许羿已经做过不少这样的梦，意识漂浮在半空中，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并没在意，只等着第二天醒过来。 　　感受到他的忽视态度，那声音又继续往下说。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该回去了。】 　　听到“任务”两字，许羿愣了愣。 　　他下意识反驳道：我是周亦铭现在的恋人，我若走了，你就不怕他再跑回原剧情上？ 　　可那道声音并未给它答话，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空间中就起了一阵风。 　　许羿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被抽空，梦境由黑变亮，两侧场景不断扭曲，拧成一条直线，像极了电影里的时空隧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阻止这一切，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 　　你是谁？ 　　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停下。 　　快停下。 　　我不回去。 　　我答应过他，要陪他一起走下去。 　　…… 　　许羿在梦境中大声呼喊，突然，脑中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他体内抽离。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开始挣扎起来。 　　但这漆黑的空间中就好像存在无数双无形的手，按着他与原来的方向背离。 　　他神情痛苦，意识模糊间，轻轻发出呢喃。 　　我不想走…… 　　我不想……忘了他…… 　　寂静的夜色中，窗外突然飘进一个白色光点。光点晃晃悠悠地朝床上飞来，微弱的光逐渐变得刺目，停在许羿眉头紧皱的额前，逐渐没入…… 　　“不行！” 　　待光点消失，许羿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捂着前胸大口呼吸。 　　他动作猛烈，被子直接被他扯到了地上，周亦铭也因为他的动作惊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许羿僵直的背影，他下意识起身靠过去。 　　“怎么了？” 　　他双手环过对方腰间，靠在他背上，动作突然一顿。 　　他听清了许羿此时急促的呼吸，感受到对方后背全是冷汗。 　　周亦铭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平日里清透的眸子此时是浓墨般化开的黑沉。 　　他皱眉说：“做恶梦了？” 　　许羿呆愣地看着眼前人，一动不动。 　　周亦铭看他这样以为是被梦魇住了还没缓过神，抱住他轻轻拍起他的后背。 　　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许羿猛地回过神，他抓住对方手腕，张口咬住了他的唇。 　　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迸射开，他把对方推回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唔……” 　　许羿一手扣住对方的手，一手扳着他下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周亦铭不知他怎么了，偏开头刚想开口问，却又被他尽数堵了回去。 　　“许羿……唔……” 　　许羿粗暴地吻着他，在梦境里挣扎的那段时间，他便想着，若能再次看到对方，让他付出什么都愿意。 　　他一点儿都不想离开对方。 　　他想陪着周亦铭走到最后，看着他走到最高点，达成最完美的结局。 　　他着迷地吻着那双唇。 　　这么冷的人，唇却这么软。 　　交缠的呼吸越来越炽热，狭小的房间全是暧昧声响，年旧的床架发出“吱呀”声。 　　滚烫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对方唇角，下巴，逐渐蔓延到脖子。 　　他一口咬在对方的喉结上，周亦铭仰着下巴，闷哼一声。 　　许羿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反应，理智越来越少，他吮吸着对方的唇，手不受控制地往他衣服里伸去。 　　剧烈的喘息声中，许羿嗓音暗哑，不断地叫着对方名字。 　　“周亦铭……” 　　周亦铭被他吻得眼底尽是情动，他双手环绕对方脖子，仰头用力地回应着。 　　许羿的手不再满足于衣服间逡巡，逐渐往下探去…… 　　感受到对方动作，周亦铭神色一顿，勉强分出一丝理智，按住了他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的手。 　　“许羿。” 　　他挣脱对方的钳制，翻身压住他，漆黑的双眸宛若幽潭，仿佛要把眼前人吸进去。 　　他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呼吸，“再等等……” 　　“等到高考完，随你。” 第25章 　　许羿眼底逐渐恢复一丝清明，他急促地呼吸着，半晌，他偏过脑袋，闭上眼暗骂自己一声。 　　此时的他衣领敞开，唇上覆着一层水光，嘴角渗出几点血迹，显得越发红润。 　　周亦铭忍住再次亲下去的欲望，沉沉地看着他，手往下伸去，“要我帮你吗？” 　　许羿喉结微动，闭着眼并没说话，不久后，感受到对方动作，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抬起手，也向对方伸去。 　　…… 　　房间里一阵兵荒马乱，外面的雨已经停下，柔和的月光倾洒下来，透过窗前照向两个交叠的身影。 　　地上撒了一片餐巾纸，房间里的热度渐渐平息，此时一片寂静。 　　周亦铭躺在一旁，手臂覆在额头上等心跳平缓。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旁边人重新躺下的声音，周亦铭轻轻开口。 　　“做噩梦了？” 　　许羿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亦铭靠过去，在他后颈处亲了亲，“梦到什么？” 　　许羿没答话。 　　“心里有事儿？” 　　“瞎操心什么？”许羿轻笑一声，转身搂住他，“以后再跟你说。” 　　周亦铭没再出声。 　　第二天，他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看向自己脖子处的一片红色，陷入沉思。 　　许羿心虚地转过头，磨磨蹭蹭地给他贴上两片创口贴。 　　周亦铭看他这样心下好笑，没与他过多计较，转身出了门。 　　“抓紧点，快迟到了。” 　　他背过身去，没看到许羿眼底一瞬间的暗色。 　　在对方出门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他垂下眼眸，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和之前不同，这次的他清晰记得里面的一切，直觉昨晚的事定不单单是梦。 　　梦境里的东西是真的要送走自己，和脑海里的相比，他能感觉这二者明显不是一类。 　　但定是存在某种联系。 　　他曾问过后者，但对方却一直没有答复，许羿心里满是疑惑。 　　校园里时光飞逝，接下来的时间，他没再做过那种梦，就这么一直到了高考。 　　六月中旬，烈日炎炎，考场四周到处围着警戒线，校车停驻在校门口，周围还有一群送孩子考试的家长。 　　周亦铭奶奶也不例外，一大早起来跟着他们一起来学校，周亦铭劝不动，也只好随她。 　　班主任曾舟也在他们身边，笑呵呵地叮嘱他们。 　　他带的高三八班在二中是个传奇，总体成绩一直垫底，但年级第一第二却都在他们班。 　　一开始知道周亦铭被分到自己班他是十分诧异的，生怕耽误这只好苗子，他经常从实验班借竞赛卷给他。 　　更让他诧异的是许羿，跟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一样，从原前的垫底成绩一路猛追，直到稳居年级第二。 　　于是竞赛卷从一份变成了两份。 　　曾舟看这两人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宝一样，不停地跟他们叮嘱，让他们考试不要紧张，放松心态。 　　许羿笑着回他的话，之后便拉着周亦铭进了学校。 　　路边两旁的树木枝叶繁茂，花坛边传来阵阵清香，两人走过篮球场旁的长椅，许羿突然停下脚步。 　　他兜里揣着准考证和几支笔，神态放松地转头问对方，“紧张吗？” 　　“不紧张。”周亦铭站在后头，向许羿笑道。 　　两人走在过往的人流中，相互对视，前面就是考场的所在教学楼，他们走到这便要分开了。 　　周亦铭突然上前两步，在许羿耳边轻轻开口。 　　“加油，男朋友。” 　　他顿了顿，声音不免带上一丝笑意，“这次别再控分了。” 　　语罢他迅速退开，若无其事地往前面教学楼走去。 　　许羿站在原地，神情呆滞，“你……” 　　周亦铭步伐一顿，回头看向他，弯着眉眼，烈日的阳光下，他嘴角笑意很深。 　　少年的脸庞张扬夺目，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 　　许羿突然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收回想要问出口的话。 　　末了，他凝视着眼前人，“别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的。” 　　“嗯，一言为定。” 　　*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终将结束在这几场考试里。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许羿早早就答完了试卷，转头看向窗外转笔，神情淡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考场一片寂静，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偶尔掺着几声鸟鸣。 　　操场上空无一人，跟自己刚来时候一样。 　　最后一声考试铃响了，监考老师一声“停笔”，从讲台上走下收起试卷。 　　纸张的哗啦声响，给高中三年完美画上句号，万千学子走过人生第一个节点，此后踏向不同的道路。 　　或长或短，或光明或黑暗。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周亦铭的此后人生一定是光明坦途。 　　他会带着奶奶，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自他出生起，就一直带给他苦难的地方。 　　许羿不禁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如今的他已按时毕业，今后不会再与女主有瓜葛，高利贷陆随的事也都已解决，父母亲那点孽缘也算斩干净了。 　　他陪对方走过高中这后两年，无论对他还是对对方，许羿都非常庆幸。 　　试卷被全部收走，整个考场的人一涌而出。 　　许羿缓缓起身，走在最后一个出门。 　　走廊里的考生走得都很急，不断有人从他身后越过，校园的广播中放起轻快热烈的音乐，整栋楼都是考生的欢呼声。 　　许羿的世界里却是一片安静。 　　准确来说，是一片静止。 　　自考试铃响起的那一刻，他周围场景就全部停滞住了，墙上的钟表不再走动，窗外的树枝不再摇晃，黄鹂鸟也不再鸣叫。 　　考生们的笔在一瞬间同时停了，随后身形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整个校园内只有许羿一人。 　　他插兜游荡在这栋红墙白瓦的教学楼，走过经过无数次的长廊，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向周亦铭所在的考场走去。 　　空无一人。 　　即使早就预料到，他心口还是空了一瞬。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在等着什么。 　　半晌，眼前突然出现一阵白光。 　　他下意识地捂起眼睛，在他额前，一枚小光点渐渐溢出，随后越变越大，变成手掌大小，非常明亮，中间还隐隐泛着彩色波纹。 　　光球灯光渐渐变得柔和，许羿也挪开手。 　　他嘴角勾起一道讽刺的弧度，“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次清晰许多，空灵感消失了，像是电话中传来的声音。 　　【结局已改写成功，你可以选择回到现实或继续待下去。】 　　许羿闻言嗤笑一声。 　　“让我猜猜。”他抱臂靠着墙，挑眉看向这个不明物体。 　　“我若想继续待在这，是不是还要帮你办事？” 　　【没错。】 　　许羿眯眼看着这个东西，“你之前说任务完成越多，我就可以知道更多。” 　　“除了继续帮你，我根本没别的选项。” 　　从他到这个世界开始，这东西就没在意过他的意愿，对方是笃定他会选择留下来，才整出这么一套说辞。 　　【……】 　　这个人类不太好蒙。 　　许羿抱臂靠在墙上，哂笑道：“你这东西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类假惺惺那一套。” 　　光球的声音沉下来，听得出有些生气。 　　【你若好好配合，对我们谁都好。】 　　“我们？”许羿听出关键点，果然，那天晚上梦境里的东西是对方对头。 　　听出对方需要自己帮忙，许羿挑了挑眉。 　　“可以。” 　　“但是我有个要求。”许羿竖起一根手指。 　　【什么】 　　“待我帮你办完事，你要把我按现在的时间点送回来。” 　　【可以】 　　“一言为定。”许羿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你需要我配合你什么？” 　　话音刚落，光球周围的光开始变亮，不断分割出光束，整个教室墙壁都是它投映出的光点。 　　一阵刺目的炫光后，一只独立的白色光球分割出来，只有指甲盖大小。 　　【与它签订契约】 　　“怎么做？” 　　【手指伸出来】 　　许羿没再多问，依照对方说的伸出手指。 　　那只独立光球向他飞来，许羿紧紧地盯着对方，似是想看出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一直没变，很早前他就猜出对方意图，所以他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他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但看着那只光球飞近，在触碰的前一瞬间，他手指还是没忍住一缩。 　　【怎么？】 　　他垂眸掩下眼底神色，攥住指尖。 　　他抬眼看向主光球，张了张嘴。 　　…… 　　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 　　嘴唇翕动，但末了他还是没有开口，仅一瞬间，他就收回脸上犹豫神色。 　　算了，早点帮这劳什子东西办完事，早点回来。 　　周亦铭还有承诺没兑现。 　　想到这许羿不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光球轨迹没有变化，许羿手指迎向他，指尖触碰的一瞬间，绽放刺目的巨大光团。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遮住眼睛，身体被光团笼罩。 　　仅仅一瞬间，三者全部消失。 　　同一时刻，校园里恢复一片热闹，老师学生们陆续出现在教室，搬着桌椅收拾东西。 　　秒针又开始不停地转，没人知道这个教室发生的一切。 　　唯有楼底的高挑少年，会一直等待直到他回来。 　　他抬头看向虚无的半空，一只小光球在那处隐着形。 　　欢快的电子音在网格状的虚空中响起，“恭喜宿主成功绑定，成为006号员工。” 　　作者有话说： 　　小羿去别的世界解锁新铭哥啦～ 第26章 　　高耸的天麓山山顶，薄雾笼罩，云层自四周蔓延，遮住了此时兵刃交戈的景象。 　　轰鸣的响雷声自山顶传来，山石滚动，大地摇撼，山腰枝头的碎石尘土不断窸窣下落，让人胆颤心惊。 　　狂风大作，杂草连根拔起，数十位叫的出名号的武林高手在飞沙中混战，中间一人身形颀长，行如鬼魅，目之所及只有一刹那的黑影，在众人间来去自如。 　　这是一场由全武林发起的除魔大战。 　　天阎教是如今中原第一魔教，自立派以来已有数百年历史，教众众多，武功集百家各派所长，称霸武林多年。 　　教中之人行事随心所欲，不计后果，在江湖上铸造数多杀孽，武林正道虽然为其行为感到愤怒不齿，但也奈何不了他们。 　　但魔教最近的嚣张行径，却彻底踩到了正道之人的底线。 　　一个月前，豫州清平县陆续发生数起怪案，平民百姓，包括当地门派的一些弟子，陆续接连惨死。 　　打更人每天清早行走在街头巷尾，都不免被死状凄惨的尸体惊吓到。 　　面目青紫干瘪，双目圆瞪，眼球几乎要眦出眼外，喉间裂开几道粗深的口子，鲜血凝结在四周，早已流干。 　　仵作判断，尸体脖子上是人的齿印。 　　这些人的血是被活活吸干的。 　　魔教教内有一邪功，以人精血为引，循环周天，疏通经脉，内功修炼速度可比常人快出数倍。 　　此功有悖武学常理，内力猛增的同时体术跟不上，修炼过程中极易行至岔路，走火入魔，发病时急需鲜血滋补。 　　傻子都能看出来是谁做的。 　　这些怪案一开始只在清平县发生，后来逐步扩大到中原各地，不少武林世家门派弟子命毙于此，正道才终于重视。 　　五日前，武林盟主洛飞尘召集武林诸家百道，发起除魔大会，希望大家同心协力，趁此机会彻底将天阎教铲除。 　　面前这座高耸的天麓山，就是天阎教的大本营。 　　彼时武林的诸多高手，都聚集在崖顶，围剿魔教教主楚玄离以及他的一等教众。 　　崖底不远处，一个一身破烂道袍的小道士，正弯腰站在一颗榕树下，手撑着树身不停喘气。 　　午时阳光刺目非常，打在他晶莹如玉的侧脸，他偏开头，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彻底移到树荫下。 　　“106，你确定是这儿？”道士抹了把头上的汗，气息不稳道。 　　一枚硬币大小的橙色光球从他指尖飞出，融合在烈日的光线下，一闪一闪的。 　　【是的宿主】 　　声音十分欢快。 　　道士脱力地靠在树上，“谢天谢地，终于赶到了。” 　　他是主世界位面的一名新员工，代号“006”，昨日刚被分到正能量拯救部门，穿梭于各个小世界位面收集积分，旁边这个窜来窜去的光球，正是主系统派给他的助手。 　　正能量拯救部门，顾名思义，拯救任务目标，弘扬正能量。 　　而崖顶正在被围殴的那位魔教教主，便是他此次的任务对象。 　　他一边缓和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回想这个世界的原剧情线。 　　再过不久，楚玄离就会因一时轻敌，被正道高手打落悬崖，再被如今武林盟主的独女洛清词救走。 　　洛清词是这个小世界聚集能量的主要人物，俗称主角，她出身名门，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不谙世事，单纯活泼的性格。 　　她经常扮作男装偷溜出门，一走就是好几天，次数一多，洛飞尘也随了她，并暗中派人保护。 　　今日是洛清词南游归来的日子，刚好会路过天麓山脚，她甚少打听武林中的事，对除魔大会一概不知，当然也不知当今江湖魔教教主的长相，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崖底救了对方。 　　她虽然单纯，但是不傻，救到人后她并未暴露自己身份，而是把对方带回客栈，找大夫替他医治。 　　洛清词为人善良，留下悉心照料对方，朝夕日暮的相处中，楚玄离逐渐被打动。 　　天阎教身为武林第一魔教，教内竞争残酷，上一任教主为人心狠手辣，楚玄离踩着尸身血骨走到如今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人身上感到温暖。 　　他渐渐爱上了洛清词，后来他养好伤回到教中，重新整顿完派人四处打听对方的下落，得知对方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十分震惊。 　　他并未放弃，一直陪在对方身边，默默守护她，但对方却始终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与昆仑派大师兄相知相恋，二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他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情愫终究压抑不住，在二人成亲当天，他突然出现，在昆仑派公然抢亲。 　　这场婚事由昆仑和洛家共同操办，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在场，他只身一人，当然无法从众人手中把人带走。 　　无奈他只好先回教中从长计议，但不料等着他的却是教内的一场叛乱。 　　天阎教等级分化森严，教众在外随心所欲，在教内却是尊卑有序，加上历任教主无一不是武功高强，这种叛乱前所未有。 　　楚玄离之前为了追求女主，对教内事务放松懈怠，楚玄离的师弟江左趁机收买人心，独揽大权。 　　在对方受伤归来之际，他抓住机会，唆使教内众人，要将楚玄离赶尽杀绝，其中不乏往日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 　　楚玄离伤上加伤，留存一口气从众人包围圈中逃出，彼时的他经脉尽断，这场叛乱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憎恨所有人，一心一意要回去复仇，他毫不犹豫地修炼了教中禁功，功力大增，杀回教内把背叛他的人全部解决，后又一人独挑武林正道，在最后关头因功力反噬，被男主一剑刺死。 　　此后中原武林恢复和平，男女主终成眷属…… 　　许羿看完他的整个命运线后唏嘘不已。 　　总的来说，他身上发生的所有倒霉事，都是因为这一场三角恋。 　　依靠106的帮忙，他找到对方坠落的准确方位，准备赶在女主前救走他，掐灭这场孽缘的源头。 　　他的降落位置离天麓山很远，作为新员工的他没有任何积分兑换系统商城，只能靠自己的腿一步一步赶。 　　为了让他适应新世界，系统为他自动做了伪装，一柄拂尘，一身灰色道袍，背后印着太极八卦图，活像个江湖骗子。 　　还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江湖骗子。 　　许羿默默心想。 　　之前他怕错过任务节点，路赶得很急，下山和穿过灌木丛时都没注意。 　　“106，还有新衣服吗？” 　　【没有，其余一切东西都要以积分来换】 　　许羿默默朝它竖了个中指。 　　算了，谁让自己是新人呢。 　　他适应能力良好，没再与对方讨价还价，随手拽起草丛的一根狗尾巴草叼嘴里，打量起四周。 　　天麓山一带地势险峻，毗邻清平县，因地处魔教地界，平时几乎无人来此。 　　崖底杂草分生，零零星星立着几棵树木，再前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浅，鹅卵石清晰可见。 　　他眯眼看向山顶，薄雾浓云笼罩，肉眼什么都看不清。 　　许羿半躺在榕树下，悠闲地等对方掉下来。 　　大致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上头传来一阵簌簌风声，紧接着前方“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许羿离溪边不近，但还是不免被溅到。 　　他闭眼抹了把脸上的水，挑眉朝对方走去。 　　水中的人一袭红色云底黑袍，周身漫出血丝，逐渐向四周扩散，不到片刻，溪水就被染成一片血红。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许羿神色不变，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下，随后往上撸起袖子，手穿过对方腿弯，把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后，许羿身上也被浸湿，他把人放在地上，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位任务对象。 　　上好的锦缎黑袍此时破破烂烂，一部分是被刀剑所刮，另一部分是从山崖上掉下时所伤，身上有很多细小伤口，最严重的是胸口处的大洞，离要害只有毫厘之差。 　　他衣襟被水浸透，黏腻地粘在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即使淡定如许羿，看他这副惨状也不禁头皮发麻。 　　他目光往人面目上扫去，对方此时墨发披散，发丝沾在苍白的侧脸上，嘴唇颜色很淡，有些干裂，给锋利俊美的面容平添几分脆弱。 　　但许羿知道这只是表象，这位教主在原故事线可是屠杀中原大半武林的人。 　　光是靠近，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危险气息。 　　106看对方一直盯着人没有任何动作，不禁飞到他面前，开始催促起来。 　　【宿主你还愣着干嘛，快把人救走啊。】 　　许羿挑眉看向它，“我该怎么救？”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手一摊，嗤笑道：“我既不会医术，也没钱给他找大夫。” 　　他看着对方满身的伤口，又扫向眼前跳来跳去的光球，幽幽道：“你什么都不给我，你让我怎么救？” 　　【……】 　　【待完成第一个任务点，主系统自会给我们派发积分】 　　“什么任务点？” 　　【把楚玄离带离天麓山】 　　“不早说。” 　　许羿白了它一眼不再废话，三下五除二地把对方拖到自己背上。 　　如今正值初夏，未时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许羿背着人走出山脚外的林子，行至青石小道上，已经满头大汗。 　　楚玄离胸前的伤口还在渗血，浸透了许羿的道袍，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那处湿了一块。 　　水渍汗液混杂在一起，沾在楚玄离的伤口上，他眉头紧皱，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喃。 　　许羿脚步不自主地加快了些。 　　待到达清平县，许羿学着原来洛清词的做法，准备先找一家客栈。 　　街面上的行人很多，纷纷朝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许羿背着人走在河边，心里正暗自为以后做着打算，一时不察，被脚下东西绊了一下。 　　他身形一个不稳，往前踉跄几步，把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只腐烂得看不出五官的头颅，滚动几尺距离，正好停在他的脚边，仰面朝上，空洞的眼眶直直地盯着他。 　　“！！！” 　　许羿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惊恐，周围百姓却早就见怪不怪，这一月来县内已经死了数十人，其中不乏无亲无故的乞丐，尸体没人收殓，便会被流浪狗叼走。 　　他们匆匆走过，殊不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他们眼前。 　　许羿这时才想起之前清平县发生的事，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想把背上的魔头扔下去。 　　任务归任务，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吸血口粮。 　　106看穿了他的想法，适时提醒道。 　　【查清武林怪案，还楚玄离清白，也是任务点之一】 　　许羿闻言愣了愣，“不是他干的？”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对方修炼禁功是在大后期，如今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他稳住步伐，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柜台小二看两人形貌狼狈，神色不禁有些警惕，待许羿掏出足够银两，他才笑盈盈地领他们上楼。 　　迈过红木制成的窄高门槛，许羿把人放在榻上，直起身缓了口气。 　　他背着人走了十几里路，这会儿是腰酸背痛，他低头无奈地看着自己现下着装，心想找大夫之前得先把自己衣服换了。 　　他转身正要出门，却听背后传来一阵瓷器的碎裂声，脑后蓦地袭来一阵劲风。 　　许羿下意识转头，只见刚刚还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人迎面朝自己拍来一掌，苍白的面容逼近，双眸灿若寒星，散发着幽幽冷光。 　　他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106？！ 　　106？！ 　　这什么情况？！ 　　对方身形快得不能捕捉，没待106答话，就出现在了许羿面前。 　　掌风似刃，带着强大的压迫性，直直朝许羿要害处袭去，不带一丝犹豫。 　　感觉到对方杀意，许羿愣愣地看着他，他第一个任务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不至于这么废物吧？ 　　末了，指尖在他咽喉前两寸停下，颊边碎发被缕缕劲风带到脑后。 　　楚玄离背着手，黝黑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他浑身是血，却看不出丝毫虚弱，冷冽俊美的眉眼神情淡淡，低沉地吐出几个字。 　　“你是何人？” 第27章 　　天阎教教主，向来都是能者居之。 　　楚玄离六岁被带回教中，被上一任教主收进门下，在血堂待过八年。 　　血堂——天阎教中最残酷最黑暗的组织，也是天阎教在当今武林如此壮大的原因。 　　他们会把流离失所的孩童带回那里，在他们最纯真的年纪，教他们十八般武艺，教他们如何互相厮杀，只有这样，才能找出对本教有用之人。 　　与楚玄离同一年进堂的有不下百人，经过残酷的厮杀，活着出来的，加上他也只有仅仅三人。 　　后来他成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阎教教主，想杀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的画像也挂在江湖悬赏榜上不下前五。 　　这让他不得不带上十成的警惕心，刚醒来时感受到陌生气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出手。 　　许羿双手下意识举到身前，“我叫许羿。” 　　楚玄离手掌还未收回，此时的他只要稍一用力，许羿的脖子就会被拧断。 　　他淡淡地打量对方，似是在判断他会不会武功。 　　“我没问你名字。” 　　许羿眨了下眼，没明白他的意思，楚玄离也没再开口，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对方眼底无波无动，却无形中带着一丝审视和压迫，许羿试探地往后缩了一步，“我是道士。” 　　“道士？”楚玄离跟着他的尾音轻声说，接着他才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往四周扫去。 　　一间不算大的普通客房，中间摆着一张木桌，简朴的帐子内依稀可见榻上鲜血。 　　他记得自己明明掉进了山谷。 　　“是你救了我？”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衣着破烂的人，身为一个男子，偏偏长着比女子还要精致的面容，如精雕细琢的美玉，眉目含情，一颗泪痣隐藏在发丝中若隐若现。 　　他没见过这样的道士。 　　许羿学着对方的说话方式道：“在下途经天麓山，见兄台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便顺手救了回来。” 　　“途经？”楚玄离微微挑眉。 　　当今世上没人比他更熟悉天麓山，那荒郊野岭的地方一年也不会路过几人，怎会像他说的那么巧。 　　他识人无数，从这人说话时的眼神也能看出，此事没他说得那么简单。 　　喉间涌上一股腥气，身上的伤无一处不在叫嚣，现在的他其实根本没看上去那么轻松。 　　相反地，他刚刚那一招用了余下全部内力，现在也只是在强撑，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虚弱感觉。 　　他不知对方身份目的，身体的真实状况更不允许他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待在一起。 　　楚玄离移开目光，转身往屋外走去。 　　许羿此时正在脑海里跟106对话，见状下意识把人拉住，“你要去哪？” 　　楚玄离不动声色地扫向对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开口时语气非常冷，“放肆。” 　　许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106，这人什么毛病，我不是救了他吗？ 　　女主之前救他也有这一茬？ 　　【好像……没有】 　　许羿脸上出现一瞬犹豫，没选择松开，“你现在身上都是伤，外面还有很多人追杀你……” 　　话音刚落，许羿暗道一声不好，果然楚玄离闻言回过头，眼睛直直地盯向他，宛如漆黑危险的深渊。 　　“你知道有人追杀我？” 　　“也知道我是谁？” 　　他嘴角勾起一道饶有兴致的弧度，“你胆子倒是挺大。” 　　感受到身前人的强大气场，许羿咽了咽口水，事实证明，对方虽然身受重伤，但收拾他还是绰绰有余。 　　楚玄离：“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你到底是谁？” 　　那束目光平静又有压迫力，许羿脑子卡了壳。 　　在他整理措辞之时，对面的楚玄离仿佛失去了兴趣，不再与他多作废话。 　　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不断消散，必须赶紧离开。 　　106见状十分着急，不停地在许羿脑海中蹦跶。 　　【宿主宿主，别让他走】 　　许羿没理会它，眯眼看向前方步伐不稳的身体。 　　【宿主你还在等什么，快阻止他】 　　许羿轻轻“啧”了一声，开启了屏蔽模式。 　　【……】 　　他神色不慌不忙，之前在二人对峙时他就已经发现，楚玄离神色很稳，但声音却不难听出虚弱。 　　他料定对方走不出这个门。 　　果然，前面刚迈出门槛的人身形一晃，抬手撑住墙，末了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往后瘫软地倒了下去。 　　许羿早有准备，上前两步把他接住，搂住他的一瞬间，许羿挑起眉。 　　腰还挺细。 　　之前他脑子卡壳的那段时间，他回忆了一下对方生平，作为这个世界的最强反派，必定没那么好糊弄。 　　他低头看向怀里人侧脸，即使尚在昏迷，也不难从他眉头皱紧的神情中看出，此人戒备心很强。 　　他把人拦腰抱起，带回床上，没再多耽误时间，出客栈找大夫。 　　要想帮助这位任务对象，还得编造个合适的理由。 　　许羿不免有些头疼。 　　等大夫过来帮楚玄离看好伤开完药，已经接近傍晚，这几个时辰中楚玄离一直没醒。 　　完成救治楚玄离的任务点，系统又给了他一些积分，他之前走得急，还没去买衣服，便管106又要了一套道袍。 　　崭新的衣服穿上，再配合他本人如墨如画的眉眼，到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美如山涧泉，天上月，不似凡俗。 　　这种感觉被许羿此时的动作打破，他懒散地支着头，嘴里不停嗑着瓜子。 　　楚玄离再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支起身子，胸口的伤已经被包扎好，感觉浑身无力。 　　突然意识到什么，楚玄离抬眼看向许羿，冷冷道：“你给我用了药？” 　　“你胸口的伤需要缝合，我就让大夫给你用了些麻沸散。” 　　许羿淡声说着，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识好人心。 　　楚玄离微不可查地皱起眉，他暗自运功，感受不到一丝内力，这给他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他声音越来越冷。 　　“你到底是谁？” 　　许羿吐掉瓜子壳，拿起桌上拂尘，几步路走得有模有样，停在楚玄离面前。 　　“在下家传绝学，能算皇极天命，知人生死贵贱，昨夜我夜观天象，算到教主命中有此一劫，特来相助。”许羿一脸高深莫测。 　　“算命的？”楚玄离抬眼不带情绪地看着他，不知信了没有。 　　“为何要救我？” 　　“鄙人行走江湖没个一招半式傍身，听闻令教武库集齐天下武学，想讨得一部修行。” 　　“你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 　　“所以在下才特意来向教主讨要，还望教主给出一部适合在下修习的功法。”许羿微微笑道。 　　日落西山，淡薄的红色夕阳透过雕栏长窗，笼罩在他的一袭白衣，宛若画中仙人，但落在楚玄离眼中，此人却带着算计。 　　他对命理占卜之说嗤之以鼻，对方装神弄鬼的说法他是一字也不信，他面上没有表现，只是淡然地看着对方。 　　气氛又有些凝滞。 　　就在此时，客栈楼底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声，许羿借此机会移开目光，心下松了口气。 　　他佯装随意地走到窗前，错过了楚玄离脸上的一瞬间讽刺。 　　许羿身子悠闲地往窗外探，见几个身穿红白弟子服的人正站在楼前，正和掌柜说着什么。 　　他表情一顿。 　　看这几人着装，若他没记错，这帮人正是昆仑派的人。 　　许羿心下一警。 　　昆仑派是当今武林有头有脸的门派，今日的除魔大会他们当然也没有缺席，崖底没找到人，掌门便派他们四处搜寻。 　　其中一个弟子不知从哪听说，在清平县见过一个身受重伤的人，疑似魔教教主，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们大师兄。 　　谢安彼时正在和掌柜交涉，得知害这么多人命丧黄泉的魔头在他店内，掌柜大惊失色，忙把他们请了上来。 　　这帮人径直上楼，许羿神色凝滞住了。 　　他解除了之前的屏蔽，在脑海中问。 　　106，之前洛清词救他也有这一茬？ 　　【女主气运加身，宿主当然不可与她相比】 　　因之前的强行屏蔽，106的话语声带着些阴阳怪气。 　　许羿心下骂娘，他忙回到房中，以楚玄离现在的身体状况，定不是那帮人的对手，楚玄离被他们带走必没什么好下场，接下来的任务他也不必做了。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抱歉，宿主积分不够】 　　这废物东西没有半毛用。 　　楚玄离看他神色慌张，“怎么？” 　　许羿没工夫回话，因为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抬头看向床上的人，面色苍白，衣衫单薄，他灵机一动。 　　许羿快速脱掉外袍中衣，蹬掉鞋，顶着对面人的奇怪目光，往榻上扑了过去。 　　楚玄离猝不及防被他扑回榻上，平淡的眼底终于出现一丝情绪，震惊又愤怒，还没待他动作，后面还有更让他震惊的。 　　许羿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麻绳，把他双手反绑在了床柱上，他体内药性未过，挣脱不得。 　　衣襟被撕开，躯体上的伤口红痕，平添了一丝不得言说的狎昵暧昧，许羿扯下被褥的一节布条，蒙在了那双满是冰冷怒气的眼眸上。 　　待这一系利动作做完，楚玄离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说话了。 　　“你——” 　　话音未落，许羿就捂住了他的嘴，“嘘！”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推开。 第28章 　　许羿把头埋在底下人的脖子旁，用身体挡住他胸口的伤，手里拿着一条绳子。 　　谢安等人呆滞在原地，目之所及是两个交叠的身影，底下那人衣衫狼狈，红痕交加，侧脸惨白，与眼睛上的深色布条形成对比，被绑在床头的手细看下还有些颤抖。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扭过头，师门平日里经常组织他们外出游历，因此这些人见多识广，不是没听过男男之事。 　　其中一部分人豢养男宠，玩弄取乐，有一些伤风败俗的小癖好，难以明说。 　　没想到今天撞见了真的。 　　许羿似是被吓了一跳，忙从榻上直起身，不忘扯过被子遮住底下人。 　　他转头看向这些不速之客，眯起眼，神情带着不悦和餍足。 　　“几位这是……” 　　谢安身为昆仑派大师兄，正人君子贤良方正，自是看不得这些。 　　他咳了一声，“抱歉……我们……” 　　他偏着头不知所云，他们此行是为楚玄离而来，但这个雌伏于别人身下的男子很明显不是。 　　对方武功在当今武林排名不下前三，冷情冷性，生性多疑，从未与任何人近过身，即使坠入悬崖身受重伤，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弟子显然也是这么认为，他们出于好奇偷偷抬头瞄了眼前人一眼。 　　看着人模人样，想不到竟有这种癖好。 　　被褥并未把榻上人身体全部盖住，隐隐露出一小块侧腰，看到上面的红色伤痕，几个人都不免唏嘘。 　　把人打成这样，竟还要强迫那种事，此人真乃衣冠禽兽！ 　　许羿没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声音带着不耐，“几位还不走？” 　　谢安见状神色尴尬，即将开口的话也被堵了回去，他复又看了一眼榻上两人，没再多留，领周围几人离开。 　　伴随关门声的响起，众人脚步声渐行渐远，许羿松了口气。 　　他晃晃悠悠地从楚玄离身上下来，站在地上穿衣服。 　　“松开。”楚玄离此时的语气宛若数九寒天里的冰。 　　他双手此时还略有些颤抖，看得出是在极力压制怒火。 　　虽说刚刚只是权益之计，但许羿还是觉得待他把绳子解开后，这双手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楚玄离又加上一句，“本座不动你。” 　　许羿慢吞吞地解着他手腕上的绳子，刚刚一直情急，许羿绑着他时没收住力道，几道红痕印在他苍白瘦削的手腕上，十分清晰。 　　许羿盯着这双手，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双手束缚解除，楚玄离坐起身，虽说面无表情，也还是不难看出脸色发黑。 　　他开始解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布条很细，再加上系的紧，他弄了半天也没解开。 　　许羿见状犹豫一瞬，探过身想要帮他，布条却已经被对方解开了。 　　他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两人离得很近，猝不及防对视一瞬。 　　眼前黑暗刚刚解除，楚玄离就撞进了一双自带笑意的眼眸，眼尾的一颗泪痣熠熠生光，衬得眉目更加含情。 　　只一瞬间，许羿就下意识向后退开了，末了又找补似的补了一句，“还望教主不要怪罪在下无理。” 　　楚玄离顿了顿，斜斜地扫了他一眼，没管在一旁傻站着的人，坐起身把衣服理好。 　　一阵衣物的窸窸窣窣声中，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楚玄离一手撑着膝盖，陷在床帐阴影下的脸神色看不分明。 　　“你想要的，本座可以给你。”他侧对着人，声音也恢复寻常，“但我有一个条件。” 　　本以为会被秋后算账的许羿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只一眼，他神色就顿住了。 　　之前他撕人里衣时没收住力，对方前襟此时还大大敞着。 　　许羿这时才发现，对方胸前除了刀剑造成的新伤，还有许多陈年旧疤，其中一道从肩颈蔓延到胸口，狰狞可怖。 　　这位堪称邪道至尊的人活得并不轻松。 　　他抛去心底的怪异感觉，下意识问：“什么条件？” 　　“作为交换，在本座运功疗伤之时你不得让任何人打扰。” 　　语罢楚玄离暗自运转内功，闭上眼打坐，此时麻沸散的药效已过。 　　“好说好说。”许羿爽快道。 　　对方不再说话，他也坐回原位，把玩起手中拂尘。 　　二人相对无言，房中一片寂静。 　　与这位教主共处一室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尽管对方闭着眼一动不动。 　　许羿逐渐有些坐不下去。 　　不知想到什么，他叩着桌板的手顿了顿，起身往屋外走，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碗汤药。 　　浓棕色的汤药泛着苦杏味，楚玄离收功睁开眼。 　　当对方把药递给他时，楚玄离停顿了一下，“本座受的是内伤，这种药于事无补。” 　　许羿看向他身上缠的绷带，“外伤不算伤？” 　　看对方表情他就知道这位教主在想什么，“教主大人，您大可不必这么防着我，我若真想害您，之前在崖底就可一刀百了。” 　　楚玄离抬眸看了他一眼，黑沉沉的，让人看不透情绪。 　　许羿嗤笑一声，也懒得再管他，准备把药碗端走，但对方却突然接过了。 　　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一瞬，楚玄离把药一饮而尽，“多谢。” 　　许羿挑眉看向他，似是没料到这是教主大人能说出来的话。 　　从这人口中能得出一句谢，许羿惊奇地发现，之前发生的一切，他都好像突然不生气了。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绷带药粉，“你胸口的伤该换药了。” 　　楚玄离这回也没再拒绝，由着他靠近。 　　他垂眼看着对方动作，从小到大，他从未与人离这么近过，更别提是这种时候。 　　他不知自己能不能赌对。 　　赌对方背后之人对那东西的重视程度。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底难得流露出一丝讽刺，连带着侧脸也越发晦暗不明。 　　许羿不知他心中所想，认真地帮他剪开绷带，即使是第二次见，也还是被胸口上的剑窟窿震惊到。 　　彼时上面缝着针线，歪歪扭扭，许羿轻轻往上撒着伤药，不禁抬眼看向对方。 　　眼底沉沉的，目光不知落在哪处，明显看出来是在走神。 　　许羿神情一言难尽，这人好像真的一点儿不疼。 　　他心下复杂，不知为何，他总能从这位教主身上，体会到一丝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没待他细想，脑海里的106突然发话。 　　【还请宿主尽快开始下一个任务，查清武林怪案】 　　别催。 　　许羿有些不耐地回答。 　　不用对方说他也知道，主系统对他们有任务时长规定，积分也是任务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他需得抓紧时间。 　　因前两个任务点过于简单，系统并未分给许羿太多积分，他的银两也只够买下这一间房。 　　夜间，许羿看着这仅有的一张榻，还有上面正在运功疗伤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不动，打算趴在桌上将就一晚。 　　蓦地，他突然感觉周身气流波动，抬眼看去，见楚玄离双手交叠于腹前，来回动作，墨发随内力运行往脑后散去。 　　一个结印收势后，楚玄离睁开眼，眼底淬如剑芒。 　　他看向前方有些呆愣的人，随手扔了枚玉佩给他，“拿去当了，然后再开一间房。” 　　玉佩正中许羿面前，掉在桌上响音清脆，是上好的蓝田玉，晶莹剔透，纹路清晰精美。 　　就算他不识货，也能看出这玉能当不少钱。 　　许羿不禁有些痛心，早知道对方有钱，他何苦用掉他那少得可怜的积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彼时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偶尔传来几声闷雷，漆黑的夜幕中唯有几点模糊火光。 　　“明日再说吧。”他并不想淋成落汤鸡回来。 　　“本座让你现在去。”楚玄离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是一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命令语气，“再买几身新衣服。” 　　许羿气笑一声，刚要开口，对方就又说道：“想要从我这得到东西，就按我说的做。” 　　许羿缓缓呼出一口气，按压住想要发出的火。 　　对方神情无动于衷，他知道和这种人讲同理心根本讲不明白。 　　他忍。 　　他随手披了一件外袍，转身出门，没见到楚玄离眼底一瞬间的暗色。 　　* 　　许羿拎着伤药回来时心里还有些无语。 　　那天晚上，他冒着滂沱大雨，办完楚玄离交代的事，已经是后半夜。 　　接下来的几天，他也没再闲过。 　　自从那晚，楚玄离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客栈，指示他到处办事，好似把他当成了教中手下。 　　他在主世界基地时都没被人这么当狗使唤过。 　　手中草药是按楚玄离的要求去买的，有几种颇为罕见，许羿跑了好几个街头药铺才找齐。 　　他大清早就出了门，现下却已近傍晚。 　　对方早日养好伤，他就可以早日开始下个任务点，许羿微笑地想：他不生气。 　　不知又走了多远，许羿回客栈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好好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在楚玄离房门口敲门。 　　半天听不到回应，想着这主儿难伺候的性子，他直接推门而入。 　　他走到中间的木桌旁，把东西放在上面，转头往榻上看去。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买回来了，你看看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被褥整齐地铺在榻上，早上小二送过来的粥也一口未动。 　　屋里哪有什么人？！ 　　106，楚玄离人呢？ 　　作者有话说： 　　许羿（委屈）：“你之前不想跟我在一个房间睡觉。” 　　何初尧：“……” 　　我不是我没有我错了。 第29章 　　“主上？” 　　梅泽看到归来的人面上不禁浮现一丝喜色。 　　那日楚玄离坠崖，正道之人也没好到哪去，无一不是身受重伤，加上天阎教余下之人不好对付，洛飞尘只好选择撤退。 　　梅泽身为天阎教护法，大战中首当其冲，重伤昏迷，醒来后得知教主坠崖，直到听到楚玄离往教中送的口信，他才松了口气。 　　“教主的伤可还有大碍？需不需要属下去找百草堂堂主？”他语气关切地问。 　　“无需。”楚玄离冷淡地应了一声，错过对方往内殿走去。 　　梅泽见状想要伸出的手顿了顿，攥起指尖，沉默地跟在后面。 　　漆黑的内殿随二人到来明亮起来，满室的清浅檀香气息，香炉上青烟袅袅，雕梁画栋，丝毫没有匆匆布置的痕迹。 　　楚玄离离开教内已有半月，这段时间梅泽每日都会派人来打理。 　　“我之前让你办的事现在如何？”楚玄离突然出声问身后人。 　　“属下有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各个长老堂主都没有修炼禁功的内力紊乱征兆。” 　　楚玄离抬手轻轻抚着窗前兰花，并未说话，只是眼底有些冷。 　　“依属下看，前段时间的怪案不是我们天阎教人所为。” 　　回元功法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因前任教主的个人原因在教中泄露，下卷如今存放在楚玄离这里，是教中人都知道的事。 　　没人会蠢到修炼一部残缺功法，这是楚玄离早就预料到的，他让梅泽调查的，是这上卷怎么会泄露出去。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把江堂主叫来。” 　　“是。” 　　待对方走后，楚玄离往内室走去，教主住处分为内外殿，内殿有闭关室卧房一类的房间，他准备先去浴池沐浴。 　　浴池水常年温热，雾气缭绕，楚玄离慢慢褪下外袍，衣襟突然掉出一样东西，他动作不禁一顿。 　　是早上假道士出门前给他留的字条。 　　药我放在桌上，记得自己上。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的伤也已好得七七八八，但对方还是会每天叮嘱他。 　　总是被催着换药喝药，这感觉让他觉得有些稀奇，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走之前带上了这张字条。 　　他眉目沉沉地凝视着上面的字，他不知背后之人究竟给了多少好处，能让对方这么费尽心思地想要取得自己信任。 　　这段时间他心存试探，没想到那假道士对他的要求竟真的无一不应。 　　脑海中蓦地浮现对方不耐却又不得不忍着的神情，楚玄离不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对方是修炼回元功的那人派来的，他回来前特意去查看过那些被吸干血的尸体，判断对方如今已经练完上卷，情况不佳，急需下卷心法平衡体内真气。 　　下卷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哪。 　　之前在天麓山顶与正道之人对战时，他隐隐感觉其中一人内力不纯，武功路数也颇为混乱，但当时人太多，他并没认出是谁。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人在武林中的地位绝对不低，对方当时在场，那假道士会出现在崖底也有了解释。 　　按理说若要继续追查下去，他不该不告而别，而是应该顺藤摸瓜，但他对幕后黑手毫无兴趣，也不想跟那种费尽心机接近自己的人产生关联。 　　对方的面容又在脑海中突然浮现，楚玄离微不可查的皱起眉。 　　此时外面的一声传报打断了他的思绪，以为是江左来了，他从浴池中起身，快速穿上衣袍。 　　“主上，山门外有个姓许的道士求见。” 　　* 　　【任务目标定位中】 　　【……】 　　【天麓山】 　　东郊山林。 　　雨后的山路并不好走，到处坑坑洼洼，没过多久，许羿的道袍边角就已沾了许多泥污。 　　他脚步一深一浅地在林中前行，这条路已是他第二次走，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崖底。 　　听到这位教主这么一声不吭地回到天麓山，许羿心里是生气的。 　　这段时间他给对方当牛做马，今日一大早更是被指使出去买药，恍然间他有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 　　楚玄离身上的伤已好，他是去是留许羿根本不在意，如今找上门来只是想讨个说法。 　　再者说，他被传来这个世界，也确实需要一部功法来防身。 　　106之前回答过，考虑到任务难度，系统可以帮助他快速修习。 　　彼时他正站在天阎教正门外，和想象中的大气磅礴不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魔教，正门竟只是个小山门，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106所说，许羿绝不会在这等着。 　　没过多久，之前进去传话的人就出来了，他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对方。 　　“跟我来吧。” 　　许羿跟着他行至门内，走在漆黑狭窄的通道中，待跨过前方石门，才真正到了天阎教内部。 　　与外部的简陋不同，天阎教里面十分壮观，目之所及是一片铺着团花地毯的空地，中间是一根很高的红柱，后方有好几个通道门。 　　前面的人带他走了最中间那个，没走多久，他就见到了楚玄离本人。 　　此处是楚玄离的外殿，看得出是平常教中议事的地方，楚玄离坐在上首的青玉座上，支着头垂眸看向来人。 　　此时的他换了一身崭新黑袍，云底金边，现下他眉目气色渐好，棱角分明的侧脸更显俊美威严。 　　因刚沐浴完，墨发还透着一股氤氲湿气，他懒懒地抬起眼皮，“什么事？” 　　许羿心下气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教主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在下的？” 　　楚玄离微微挑眉，“你只为功法而来？” 　　“不是。” 　　楚玄离心想果然，但还没等他叫人把对方扔出去，许羿就又说话了。 　　他把一堆草药摊在地上，没好气道：“你之前让我帮你找的东西。” 　　许羿问过106，这些药草确实对治疗内伤有大用处，尽管知道对方教中什么都不缺，但毕竟是自己收集一天的，他并不想浪费。 　　楚玄离微微一愣。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异样，他皱起眉，冷冷道：“你想修习什么。” 　　“教主看着给吧。” 　　“你若没有习武根基，给什么都是无用。”楚玄离说了实话。 　　习武之人靠的都是平日里的日积月累，这个道理十分浅显，对方提这个要求时他只以为是借口，没想到对方真会讨要。 　　他有些摸不清底下人的意图，正要继续开口，就被殿外来人打断。 　　“听说师兄找我？” 　　一个一身青衣，头发高高竖起的青年靠在殿门口，一脸笑意地看向座上人。 　　听到“师兄”二字，许羿下意识转过头。 　　【关系任务结局的重要人物出现】 　　与此同时，106突然开口，把江左此人的生平一股脑儿灌给了许羿。 　　江左此时也注意到了他，看清此人面容，微微挑眉。 　　“呦，新面孔，”他抬眼看向楚玄离，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那帮人这回走心了啊。” 　　天阎教江湖地位显著，底下有不少门派想要巴结，他们时不时送些美人来，想借此讨得楚玄离欢心。 　　楚玄离对此没有一点兴趣，送来的人要么丢出去，要么放在教内办些杂事。 　　许羿此时正在接受关键信息，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变得有些懵。 　　江左走到他面前，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了他几眼，“师兄若是不喜欢，便给我如何？” 　　他喜好男色在天阎教不是秘密，且一贯会玩，楚玄离不禁皱起眉，“他不是。” 　　语罢他起身往内殿走去，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两部封册，他抬手丢向许羿。 　　“你要的东西。”动作神情皆是打发。 　　许羿看向怀里功法，神色一顿。 　　山海真经。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这本功法看上去怎么有些眼熟？ 　　这好像是男主的修炼功法。 　　天阎教的第一任教主是昆仑派的人，因触犯条规被逐出师门，有他们的武功心法并不奇怪。 　　这也是昆仑掌门之前派人追查楚玄离的原因，没人希望自己的门派功法流落他人之手。 　　此功对根骨要求极高，亦难修炼，练至九重可入至臻之境，天下皆无敌手，男主后期就已练成。 　　他复杂地看向对方，这人估计随便给他找了一部，连敷衍都懒得做。 　　他默默地问106。 　　这个能行吗？ 　　【我们不受世界规则影响，还请宿主不要质疑我的能力。】 　　闻言许羿放下心，默默收起功法，不再废话，顶着旁边人黏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身准备去完成下个任务点。 　　回到山林，许羿深吸一口气，之前在天阎教教中，他一直觉得胸口很闷，尤其是在江左出现后。 　　他被迫知道了此人的全部命运线，江左当年和楚玄离一起进入血堂，并被收进前任教主门下，是货真价实的师兄弟。 　　也是从小争到大的死敌。 　　前任教主为了找出最合适的接班人，无时无刻不在安排两人竞争厮杀，比在血堂时有过之无不及。 　　以这种方式长大，许羿光是想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无怪楚玄离身上看不到一丝人气。 　　比试输的人就要接受残酷惩罚，而江左基本从来没赢过对方。 　　这让江左对楚玄离恨之入骨，到后来不惜一切代价地发起内部叛乱，想要整死对方。 　　想起江左脸上没事人一样的笑意，许羿心下打了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这位的事只能以后想办法，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清怪案。 　　心里这么想着，但有的人却偏不让他如意。 　　此时他从天阎教出来还没走多远，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凛冽风声。 　　他对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颇为熟悉，忙转过头，但这回来人不是楚玄离，而是他刚刚想的那位。 　　对方身形迅速，没待许羿看清，江左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江左上前一步，眯眼看向他，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彻底，眼神充满玩味。 　　他摇头啧声：“我真没想到，当今世上能有如此绝色。” 　　他见过的美人不下少数，但再怎么美也都是千篇一律。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从对方身上，他能感到一种不落尘世不问世俗的谪仙之美。 　　之前向守门人打听，得知对方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小道士，从楚玄离那离开后，他就抓紧时间追了上来。 　　许羿皱起眉，对方在大殿上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也明白意思，他并未多作理会，在他看来这都是无关之事。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会追上来。 　　他也渐渐打量起面前人，微微挑眉，似是没想到这人竟是个好色的。 　　他清楚此人身手，跑是肯定跑不掉，许羿轻轻“啧”了一声，感觉有些坏事。 　　106，这功法能速成吗？ 　　【……】 　　好吧，那就是不行。 　　正当他有些头疼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楚玄离不知何时出现在这，背手冷淡地看向两人。 　　他清楚他这位师弟的性子，喜好男色，无法无天，把人强掳回去的事没少干。 　　从假道士临走前对方看他的眼神，楚玄离就知道江左不会罢休。 　　“他是我的人。” 　　“你别动他。” 　　作者有话说： 　　抱歉我的小可爱们，最近太忙了之前断更。 第30章 　　“师兄不是在说笑吧？”江左勾着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师兄刚刚不是还说，此人跟你无关吗？” 　　“我说不能动便是不能动，”楚玄离眼底发沉，他素来看不惯对方这种行为，“你待如何？” 　　江左眼神变冷，半晌，他收起折扇嗤笑一声。 　　“属下当然不会跟教主大人抢人。” 　　一阵大风吹过，山林里的树叶窸窣下落，飘到二人之间，江左的脸陷于树荫下的阴影，脸色有些森然。 　　楚玄离神色不变地看着他，气氛逐渐凝滞。 　　末了，江左展开手中折扇，低头轻笑一声，“罢了。” 　　他盯向许羿，重新挂起之前笑意，仿佛刚刚的阴沉只是错觉。 　　“难得有师兄看得上眼的人，我就不瞎搅和了。” 　　他变脸变得迅速又生硬，楚玄离似是对此习以为常，没多管他，转身看向许羿，“跟我走。” 　　许羿愣愣地看着他，对方会出现在这，他是完全没想到的。 　　他对他人情绪感知一向敏锐，知道楚玄离不待见他，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想到对方之前说的话，许羿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你……” 　　楚玄离皱起眉，神情变得有些不耐，“快点。”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更别提还是个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 　　看在草药的份上，他才选择出手帮他。 　　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论目的，这假道士确确实实救了自己，他恢复得这么快也多亏了对方。 　　看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楚玄离神情越发不耐。 　　他没再废话，抓住许羿手腕把人往自己这带，随后运行轻功，揽着人往教中赶去。 　　许羿被猝不及防地拽入怀中，双脚腾空，他下意识抓紧对方。 　　楚玄离身形很稳，揽着他的那只手臂蕴含力量，身旁两侧是不断掠过的风景，速度快得看不清楚，没过多久，他们就回到了天阎教。 　　许羿愣在原地，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刚落地时楚玄离就松开了他，面无表情道：“江左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想活命你就先留在这。” 　　许羿目光环绕四周，珠帘碧翠，看得出这里是楚玄离的内殿。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又被对方打断。 　　楚玄离转头往右方的一排里间看去，朝他示意道：“那几间房你随便找个地方住。” 　　“谢谢。”知道他一片好意，许羿复杂地看向他说道。 　　这句话不知又刺到了楚玄离哪，他声音明显变冷，转过身没再看对方。 　　“平时不要离开我这里，再过几日我便把你送走。” 　　“安分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语罢他不再多话，径直进入了练功房。 　　许羿被他后面那句整得有点懵，什么……什么歪心思？ 　　他顿在原地，直到对方身影消失才反应过来，他气笑一声，心里越发不理解。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不说自己之前救过他，单论一个不会武功，毫无背景的人，他也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好防备的。 　　就算生性多疑，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刚刚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丝好感又没了。 　　他眉宇间浮现些许烦躁，心想以后得找个机会跟对方好好谈谈，毕竟是任务对象，对自己总这么个态度，他还怎么帮他？ 　　教主内殿很大，许羿在对面随便挑了一间房，走进去后神色一顿。 　　里面和客栈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房间很大，即使平日没人住，布置也很精细。 　　房门正对的是一张檀木桌案，微风从雕花窗子的缝隙间吹进，银钩上挂着的床幔滑落半边。 　　许羿朝榻边上走去，直直地瘫在上面。 　　被褥绵软，绸缎柔滑微凉，比客栈里的硬床板好了不知道多少。 　　许羿不自主地在榻上滚了一圈，看在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的份上，又勉强原谅了对方。 　　不管怎么说，楚玄离愿意出手帮自己，也算有点良心。 　　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很感激对方的。 　　许羿不自主地摸了摸脸，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为这种缘由招来麻烦。 　　106，我很好看吗？ 　　【……】 　　许羿从榻上起身，走到桌案旁的铜镜面前，他还没见过自己的长发模样。 　　他细细打量起镜中人，挑了挑眉。 　　好像……确实还不错。 　　不过就是少了点儿男子气概。 　　许羿轻轻“啧”了一声，如果可以，他还是喜欢长成楚玄离那样的。 　　他换了个姿势角度，继续打量。 　　【……】 　　【你还做不做任务？】 　　“做啊。”许羿动作一顿，对着铜镜微微挑眉，“你什么时候帮我修习功法助我脱身，我就什么时候做。” 　　在这个世界不会武功，简直寸步难行，他得赶紧让自己变强，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 　　【背下来】 　　什么？ 　　许羿揉了揉耳朵，有些不明白对方意思。 　　【我与宿主的意识绑定，只有记在脑中我才能帮你】 　　就这么简单？ 　　【嗯】 　　许羿眼底浮现一丝诧异，他以为这玩意儿又要给他找一堆麻烦事作为前提。 　　【……】 　　【我是主系统派来辅助你的，一切都是按规定……】 　　“行行行。”许羿敷衍应声。 　　他轻轻捻起颊边一缕长发，没再和106闲扯，离开铜镜前，躺回榻上掏出功法。 　　一股带着尘土的纸浆味扑面而来，薄薄的两本册子，估计一个时辰就能背完。 　　许羿记东西向来快，背书这种事儿对他来说简单的很，还没待他高兴多久，目光就突然顿住了。 　　前面几页是用简图画的动作招式，许羿一页页扫过去，待翻到后面，他渐渐发现不对劲。 　　许羿皱着眉头直起身，又快速往后翻，直到最后一页。 　　他抬起头，眼皮跳了跳。 　　差点忘了，这功法是两百年前第一任教主传下来的，那会儿简体汉字还未普及。 　　黄页纸上，几列小字密密麻麻，许羿大致扫过去，发现自己大部分都不认识。 　　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106，你能给我翻译吗？ 　　许羿抱着一丝希望问。 　　【……】 　　那就是不行。 　　许羿从榻上跳下，背着手在房中央踱步。 　　“你们平常在各种小世界穿梭，现在却告诉我看不懂隶书？”许羿气愤道。 　　【我们的能力强弱取决于绑定宿主】 　　106阴阳怪气地说。 　　许羿：“……” 　　【没有积分，我根本没有权限】 　　积分积分，又是积分。 　　许羿哀叹一声，认命地躺回榻上，把头埋在枕头里，试图逃避现实。 　　要想看懂功法，需要完成任务获得积分，要想完成任务，要先练成功法脱身。 　　这他妈就是个死结。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找楚玄离给他换一部。 　　想到这位如今对他的态度，许羿不禁有些头疼。 　　他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措辞，酝酿好神情，起身出门。 　　他犹豫地走到练功房前，正要敲门，里面却突然传来谈话声。 　　房中除了楚玄离外还有一人，好似正在跟对方汇报什么，他隐约听见“堂主……安排……”一类的字句。 　　这种教内事务显然不适合他听，也不能去打扰，许羿默默收回手转身，准备稍后再来。 　　“主上，属下听说您收了个人？” 　　没走两步，门内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许羿脚步不禁一顿。 　　房门内，楚玄离正在打坐，闻言阖目道：“江左告诉你的？” 　　梅泽应了一声，眉宇间浮现些许犹豫，继续道：“主上……可是真看上他？” 　　楚玄离微不可查地皱起眉，睁开眼，眼底神色不言而喻。 　　梅泽见状松了口气，“那主上是为何留下他？”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对方语气有点冷，梅泽识相地低下头，掩住眸中神色。 　　“主上恕罪，是属下逾越了。” 　　对话声到此戛然而止，许羿也反应过来，因为对话内容有关自己，他下意识想要听下去。 　　他正要抬步离去，房门却突然开了，他猝不及防地和出来的人面对面对个正着。 　　没待他感到尴尬，看清对方相貌的一刹那，许羿愣了愣。 　　一袭红袍，容貌殊绝，唇色被苍白面容衬得尤为殷红，像被揉烂的花，美艳又颓靡。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 　　天阎教护法。 　　当年与楚玄离一同活着离开血堂的，除了江左，另一位便是他。 　　在他们还在血堂之时，对方曾被楚玄离救过几回，之后便一直对其忠心耿耿。 　　因看过楚玄离和江左两人的命运线，他可以依稀拼凑出这位的。 　　此人对楚玄离的结局一定程度上也有很大影响，是个需要注意的人物。 　　就在他回想之时，梅泽也在打量他，许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对方眼底的一瞬暗色。 　　“你就是……许道长？”梅泽微微挑眉。 　　对方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楚玄离，也是一尊惹不起的大佛，许羿收回思绪，朝他绽放了个友好的笑容。 　　“我是教中护法梅泽，道长以后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许羿微微一愣，斟酌道：“护法大人言重了，在下不敢劳烦。” 　　“不劳烦，教主的事便是我的事。”梅泽温和地说。 　　他面上挂着丝丝浅笑，举止有礼，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许羿心底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位护法是这么个性格。 　　但他又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说又说不上来。 　　没待他想明白，对方就已经绕过他离开了。 　　他目光不自主地跟上对方背影，眉宇间神色莫名。 　　“你找我有事？”楚玄离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拽回了他的思绪。 　　想着正事要紧，许羿便暂且抛去了心里的诡异感觉，转身看向他。 　　“我——” 　　刚开口一个字，殿外就突然传来一声通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许羿：“……” 　　“报！教主，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护卫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楚玄离安排在殿外的守门人，不是急事不会这么直接进来。 　　楚玄离抬手止住许羿话语，看向来人，“怎么？” 　　“回禀教主，教……教中门人，今日在周边巡逻的人发现，我们教中有好几人命毙在山脚，死状和前段时间清平县的人一模一样！” 　　“什么？”楚玄离闻言皱起眉。 　　“那几人是今日刚刚归教的，巡逻的人说了，看上去没死多久。” 　　楚玄离眯起眼，下意识看向许羿。 　　许羿此时正在消化这人带来的消息，感受到楚玄离视线，莫名其妙地回视过去。 　　看清对方眼底，许羿神色一僵，这人不会以为是自己干的吧？ 　　他嘴角一抽，觉得这位教主不是多疑，而是脑子不好。 　　他控制好面目表情，微笑着刚要开口，楚玄离却已移开目光。 　　他沉下脸，声音冷得仿佛能冻出冰碴。 　　“带路。” 第31章 　　楚玄离跟着护卫来到东面山脚，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瘫倒在河边的灌木丛旁，颈间鲜血未流干，脖子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形容可怖。 　　目光扫向他们的腰间令牌，他认出这些人是江左的手下。 　　他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把其中一具翻了个面。 　　一刀毙命，割喉放血。 　　楚玄离眸色暗了暗。 　　没过多久，江左也收到消息赶来了，他踱步到几具尸体旁，低着头神色看不分明。 　　半晌，他把其中一人的身份令牌扯下，看向楚玄离面无表情。 　　“这几人是前几日刚派出去的，是我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好苗子。” 　　“师兄，那些所谓正道未免欺人太甚。”江左手上上下下地抛着手中令牌，勾着嘴角讽刺说。 　　语罢他背过身，这会儿才注意到许羿，挑起眉朝楚玄离打趣：“师兄看人看得倒真是紧。” 　　楚玄离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没想到对方会不声不响地跟上来，他皱眉说：“你跟上来做什么？” 　　许羿摸了摸鼻子，事关怪案，他怎么可能不来。 　　没待他找好借口，江左就摇头啧声说：“师兄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弯起一双狐狸眼，靠在树旁对许羿使眼色，“美人，我师兄这么不解风情，你要不考虑跟我如何？” 　　被他眼神电得头皮发麻，许羿下意识往楚玄离背后挪了一步，攥着他衣角讪笑说：“不了不了。” 　　看清他动作，江左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他这位师兄，平时可从不让人近身。 　　而对方现在除了有些不耐，竟没别的动作。 　　原本以为对方之前所说只是搪塞自己的说辞，这么一看，这两人关系倒真有些不简单。 　　“行行行，”他嘴角勾起一道饶有兴致的笑，看向楚玄离调笑说：“这么死心塌地，师兄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楚玄离没搭理他，反问说：“这几人是最近刚从血堂出来的？” 　　江左是如今的血堂堂主，看这几人着装，都是他的心腹。 　　“对，”江左看向地上几具尸体，嗤笑一声，“若按原来的方法培养，这些人不至于死得这么惨。” 　　他蹲下身掐起其中一人下巴，面色不变，动作间尸体本就摇摇欲坠的脑袋直接掉了，这场面看得许羿倒吸一口凉气。 　　“这死状，死前得是毫无还手之力。”江左拍拍手起身，神色漠然，“但不管怎样也是我教出来的。” 　　他朝楚玄离拱手，语气漫不经心，“还请师兄准我彻查此事。” 　　楚玄离微不可查地皱起眉，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黑金衣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从容不迫，带着上位人的气势。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有点沉。 　　“本座亲自查。” 　　楚玄离没有再回教内，他吩咐护卫给梅泽带话，让对方暂时替他管理教中事务，之后就往山外的方向走去。 　　许羿很自然地跟上他。 　　走出山林，楚玄离突然停下脚步。 　　“你不必再跟着我。” 　　“后面几日我都不会在教中，你自己找个地方暂避起来，过一段时间江左就没兴趣了。”楚玄离淡淡说。 　　许羿闻言身形未动，对方目的与他不谋而合，一起行动总比单独要好。 　　而且功法的事，他还没和对方提。 　　“我或许可以帮上你。”许羿顿了顿，开口说。 　　“阁下可以帮我算到凶手是谁？”他尾音上扬，仔细听竟还能听出一丝玩味。 　　许羿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呃……这个不行。” 　　楚玄离挑眉看向他，眼底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有什么用？ 　　“教主大人，”许羿好脾气道：“我好歹陪您养了半个月的伤，您为何这么不待见我。” 　　楚玄离目光往下扫去，不知意味地问了一句，“你的拂尘呢？” 　　许羿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又被对方打断。 　　“你一点都不像道士。”楚玄离沉下声音。 　　他背过手转身，“我帮了你一次，也算还清你之前在崖底的恩。” 　　“别再跟着我了。” 　　语罢他身影就消失了。 　　飞掠在林间，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 　　许羿愣在原地，末了，他有些好笑地在脑海中问。 　　106，你之前给我的剧情线是不是在诓我。 　　楚玄离这样的人，真的会像原世界线那样为爱发疯吗？ 　　【请你不要再质疑我】 　　许羿缓缓呼出一口气，之前被带往教内时，路上遇到的侍女小厮并不少，但楚玄离偌大的外殿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冷清的不像样。 　　之前在客栈中，两人虽然朝夕相处了半个月，但是说过的话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十句。 　　这种人是怎么变成恋爱脑的？？ 　　许羿眼皮跳了跳，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叹口气接受现实。 　　算了，没武功就没武功，破案而已，靠的是脑子。 　　许羿默默安慰自己。 　　他打起精神往清平县赶去，准备从刚开始的几起怪案入手。 　　往往这种消息，最好打听的地方就是茶楼酒巷，说书人说起这些，一向津津乐道。 　　之前在清平县待过半月，他对这一带已经很熟了，往就近的一家酒楼走去。 　　想起这半月被楚玄离支使来支使去，许羿心里还有点憋屈。 　　现在的他已经反应过来，对方那会儿就是在耍自己。 　　他低头在小路上行走，突然有些挫败。 　　不知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的任务对象一直不相信自己。 　　别的人做起任务也这样？ 　　【不是】 　　许羿嘴角一抽。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许羿此时的沮丧心情。 　　是一行商队，队伍壮大，后面缀着几辆运送货物的马车，看穿着应是从西域而来。 　　许羿目光新奇，注意力被这帮人吸引。 　　这段时间因怪案影响，出门的百姓非常少，路上没什么人，这伙人就显得十分突兀。 　　他们同时进入县门，前方只有一条街，许羿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们身后。 　　车辕传出磨地声，马车突然停了，这帮人堵在路中间，许羿调转脚尖，侧身往旁边绕去。 　　巷子口出现一具干尸，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和他最开始来此地一样，这伙人被眼下场面吓了一跳。 　　“大哥，咱们最近是气运不顺吗，怎么总能遇到死人？”那个戴着草帽的车夫说道。 　　他声音不小，许羿听见后脚步一顿。 　　草帽看上去胆子很大，往尸体那细细看了几眼，啧声说：“稀奇了，死状还挺像……” 　　许羿耳朵动了动，视线不自主地往他们那边看去，前面马上坐的领头人好似对草帽低声斥责了什么，草帽讪笑着不再吭声。 　　他站在原地，眉宇间浮现一丝疑惑。 　　“几位大哥。”许羿笑着走上前拱手道：“在下敢问，之前几位可也曾见过这样的尸体？” 　　西域人长相大多粗犷深邃，冷不丁遇见个长相这么漂亮的男人有些稀奇，草帽惊讶地看着眼前人，“是啊小兄弟，你有什么事？” 　　“在下想问，几位之前遇见尸体的时候是在哪？” 　　领头人闻言皱起眉，许羿见状摆手说：“这位大哥别误会，清平县这种案子有好几起，我有个亲戚就是这么死的。” 　　“在下想查明真凶，还望几位能帮个忙。” 　　领头人没说话，草帽见状“啧”了一声，“我说大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他跳下车，揽着许羿肩走到不远处，低声说：“我们这一路走来，对你们中原武林中的事也听说些许，我大哥之前被武林人士截过道，沾边的事儿和人向来没什么好态度，你别介意。” 　　“当然不会。”许羿笑道：“还望这位大哥能给在下解惑。” 　　草帽摸着下巴细细回想起来，片刻后开口。 　　“挺久了，怎么也有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 　　许羿心下一动。 　　草帽继续说：“我们是做丝绸生意的，那会儿刚从潘阳城进货，官道上遇见的尸体。”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不忍，“那死相，脖子都咬断了，也不知被什么玩意攻击了，还是个女子。” 　　许羿皱起眉。 　　除魔大会后，江湖上对这件怪案已经无人不晓，如若这样，这一起怎会一点儿风声没有。 　　草帽十分健谈，此后又拉着许羿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等商队那边来人催促，才就此拜别。 　　等这些人走后，许羿低头兀自思索。 　　若对方所说是真，那么潘阳城才是怪案最初发生地点，被幕后之人隐去风声。 　　潘阳城。 　　许羿眉心一跳。 　　这是个蕃昌大城，与清平县相隔数州，地广人稀，众多武林门派在其周围，包括谢安所在的昆仑。 　　他缓缓前行，没待理清思绪，前方又传来一阵杂乱声。 　　和刚进县门时不同，那边此时聚集着不少人，借着身高优势，许羿看到衙门口的石壁上，贴着一张通缉令。 　　画得不咋地，但从那熟悉的神态中，他还是能认出此人是楚玄离。 　　现在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府，都已认定对方就是凶手。 　　毕竟回元功法只有魔教有，天麓山又和清平县离得近。 　　赤裸裸的嫁祸。 　　看着那张画像，许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楚玄离的脸。 　　面无表情，总喜欢垂眼看人。 　　随便一想就能想明白，对方根本不会去解释。 　　若不是教中人出事，他也不会想到去查。 　　不管怎么说，身为教主，还是挺有责任心的。 　　许羿默默心想。 　　没过多久，他突然反应过来，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好像总能从边边角角中抠出对方身上的几丝优点。 　　…… 　　毕竟是任务对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讨厌对方。 　　他知道自己是个心态很好的人。 　　许羿摇了摇头，抛去心里那点微妙感觉，转身原路返回。 　　任务点才是最重要的。 　　怪案的线索得来全不费工夫，眼下他已没必要待在清平县。 　　回元功法的缺陷他很清楚，最早发生在潘阳城的那起，一定可以找出什么。 第32章 　　半个月后，潘阳城。 　　傍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油纸伞上，声音尤为清晰。 　　氤氲的雨幕中，许羿一手执伞，一手持拂尘，行走在晚市的街道，伞举得很低，行人只能看见一截白皙光洁的下巴。 　　潘阳城地处边关，往来商路四通八达，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灯火通明，十里长街，小贩吆喝声不断，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独特的身形气质引来四周频频侧目。 　　没过多久，雨停了，许羿收起伞，露出一双泛着青黑色的眼底，神情恹恹。 　　周围打量他的目光皆是一顿。 　　长相好是好，就是一副短命相。 　　路人百姓接连摇起头，不再逗留。 　　许羿没工夫在意四周的嗟叹，现在的他只想找个客栈好好休息。 　　他已经五天五夜没合眼了。 　　潘阳城和清平县，在中原版图最北和最南，横跨数城，许羿连夜赶路，硬是把一个月的路程缩短一半。 　　这架势，看得106都感动了。 　　【我之前误会你了宿主。】 　　因为许羿时不时的屏蔽和见缝插针的讽刺，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在这一刻，106决定不计前嫌。 　　不管怎么说，努力做任务赚积分的就是好宿主！ 　　奈何许羿并不领情，开口依然是熟悉的嫌弃。 　　“若你稍微有点用，我也不必这样。” 　　【……】 　　拂尘上沾了些雨水，许羿抖了抖满是尘土的道袍，之前雨下得很大，下半身已经完全湿透，黏在腿上十分不舒服。 　　手伸进宽大袖口，他仔细摸索，勉强找出一粒碎银。 　　他这般不要命地赶路，除了任务，还有个原因就是没钱。 　　除去路费，他没有多余银两花在住宿上。 　　趿拉着已经磨破的草鞋，许羿吸了吸鼻子，倍感心酸。 　　他盯着手掌心，再抬头看向前方高屋红顶的大客栈，里面人满为患，除了来往客商，还有许多携带刀剑的江湖客，衣着打扮看起来没一个缺钱的。 　　许羿复又捻起掌心碎银，微笑着想：住得起吗，那必然是住不起。 　　他在原地沉默了会儿，果断转身，寻找别的下榻之处。 　　重新归于人流，街道两边店铺林立，青石瓦上统一挂着红灯笼，暖光映在来往行人侃侃而谈的脸上，场面热闹繁华，是他从未见过的盛世灯火。 　　许羿心下感叹，同时也意识到他这个阶层，是不可以在这条街消费的。 　　前方街口，他调转方向，往人少的街道走去。 　　一束突兀的目光朝他的方向看来，许羿神色微动，顿住脚步回头。 　　晚风卷起几片落叶，一颗小石子磕磕绊绊地往他脚边滚来，繁闹的街市上，百姓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径直路过。 　　许羿眉宇间浮现一丝疑惑，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熬夜熬太多，变得有些神经质。 　　潘阳城很大，许羿人生地不熟，在酒巷中七拐八拐，直到快宵禁，才找到一家地处偏僻，看着有些简陋的小客栈。 　　“又没房了？”许羿愣了愣。 　　此前他几乎跑遍整个城东，问过的地方不是太贵就是没房，此处再不行他就只能露宿街头。 　　掌柜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啊客官，这段时间外地来客多，我们这儿两天前就满了，您可以去主城的梨花街看看。” 　　许羿扯了扯嘴角，他刚从那边过来。 　　他偏头看向窗栏，漆黑的暮色中，一群飞虫围绕在唯一的亮处，乱成一团，看得人心浮气躁。 　　许羿面无表情地抬手打死一只蚊子，回头冲掌柜笑道：“不知掌柜能否让在下在这大堂留宿一晚。” 　　这会儿已快三更，大堂没什么人，在这趴着将就一夜也比出去吹冷风喂蚊子强。 　　掌柜为人和善，刚要点头答应，门口就突然传来道年轻的声音。 　　“道长若是没地方住，可以去我姑母那儿。”一个堪堪到许羿肩膀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我姑母客栈是新开的，离这儿不远，现在还有几间房。” 　　他从许羿身后伸出个头，笑嘻嘻地对掌柜说：“老板，你这没地方了，不介意我招揽客人吧。” 　　这少年最近几天都会来他这，掌柜跟对方已经熟了。 　　他摆了摆手，“不介意不介意。” 　　听到有地方住，许羿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转头看向少年，“真的？” 　　“嗯。”少年点头应道：“我刚离开时还是有的，公子得快些跟我去。” 　　许羿一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说道：“多谢你了小兄弟。” 　　月明星稀，连绵雨后，周围洋溢着湿润的泥土味，北部夏夜很舒服，缕缕微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找到地方住了。 　　许羿简直喜极涕零。 　　“道长是江湖人士？” 　　阴云密布，月光被严严实实遮住，寂静的小路一片漆黑，偶尔传来几句蝉鸣，少年似是觉得无聊，跟许羿搭话。 　　“……算是吧。” 　　“也是为孔家的事而来？” 　　许羿闻言愣了愣，“什么孔家？” 　　“潘阳城首富孔家呀，道长竟不知道吗？”少年转过头来，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孔家小姐两月前失踪了，孔老爷发布英雄帖，说谁能帮他找到女儿下落酬谢一万两。” 　　“两月前？”许羿心下一动。 　　“是啊，”少年应声说：“所以最近潘阳城的外来客才这么多。” 　　他双手放脑袋后面，摇头撇了撇嘴，“不过依我看，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消息，人估计已经悬咯。” 　　许羿皱起眉，没待他再问，少年就兴致勃勃地指着前面，“到了到了。” 　　此时他们身处城中东南角，这一片是挨在一起的几家院子，占地很广，除了最中间那座，其余皆是没有一点亮光。 　　许羿挑了挑眉，这客栈跟他想的好似不太一样。 　　“这一片都是我姑母租下来的，位置偏，又不像接待外客的地方，就没什么生意。” 　　进入院门前，少年嘴上一直没停地给许羿介绍，生怕人不愿意住。 　　正院很大，外置齐全，院中央还有个小池塘，传来荷花的阵阵香气，环境十分清幽。 　　身形富态的老板娘从主屋走出，打着灯笼迎面朝许羿走来，灯火打在她下巴上，整张脸晦暗不明。 　　“欢迎欢迎，欢迎客官。” 　　许羿环顾四周，这环境和他想象中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神情尴尬地摊开手掌：“我只有这些钱。” 　　“够了，”老板娘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这刚开业，收的钱两不多。” 　　许羿放下心，跟着人往里走。 　　房间和普通客栈别无差别，内置整齐，干干净净，床头摆放的三鼎香炉纹路特别，许羿多看了两眼。 　　门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老板娘贴心地派人送来浴桶和热水，来人身形很壮，面相凶神恶煞的。 　　东西放下后那人就走了，许羿抬手叫住他，想打听一下孔家的事，不料对方就跟没听见一样。 　　门关上时墙灰抖了一抖，许羿动作一顿，并没在意。 　　此事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他明日打听便是。 　　主院的灯火已经熄灭，夜色暗沉，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待他弄干净这身行头，已过三更。 　　许羿打了个哈欠，扑到榻上。 　　现在的他也不管床板硬不硬了，五天没躺下来过，这会儿舒舒服服地洗完澡，许羿发出一声喟叹。 　　之前疲于奔波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他才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脚上也磨了好几个泡。 　　他瘫软地陷在被褥间，脑子都懒得动一下，合起眼皮，不过片刻就已睡着。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头脑昏昏沉沉的，感觉越睡越累，许羿想睁开眼，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感觉有人在摆弄他的手脚。 　　耳畔蓦地传来一声惨叫，许羿一脚踩空，猛地睁开眼。 　　他浑身无力，连起身都做不到，许羿动了动手，发现竟被麻绳绑着。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浮现，他艰难地转过头。 　　榻边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之前送浴桶来的壮汉。 　　壮汉双目眦出，脸上还保留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脖子间的血不间断地往外流，掉在地上滴答滴答。 　　许羿呆愣住了。 　　他移开目光，这时才发现窗前还有人。 　　月色清冷，勾勒出此人身形，黑袍上的金纹泛着微光，眉眼淡漠，目光比月色还要冷上几分。 　　楚玄离以一种睥睨蝼蚁的姿态靠在窗前，察觉榻上人气息不稳，偏头看向对方。 　　许羿只听他冷冷道：“你这种警惕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第33章 　　楚玄离怎么会在这？ 　　许羿虚脱得冷汗直流，看到对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里……” 　　四肢酸软无力，一阵茫然后，他总算反应过来。 　　他被人骗了。 　　这是一家黑店。 　　想起之前那个热情活泼的少年，他闭上眼自认倒霉。 　　同时他也反应过来，之前街上那束突兀的目光不是错觉。 　　楚玄离在跟着自己。 　　许羿复杂地看向对方，想了半天说了声。 　　“多谢。” 　　空气中一片寂静，对方没答话。 　　缚在身前的手被麻绳磨得生疼，许羿想起身解开，却一点儿力气没有，他躺回去放弃挣扎。 　　“我中了什么药？” 　　楚玄离走到香炉旁，稍一抬袖灭了不知何时点起的香，开了尊口。 　　“普通迷香而已，是你身体太弱。” 　　“……” 　　许羿苦闷地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风吹日晒，不吃不睡连赶五日路，身体状况能好才怪。 　　这一切是为了谁？ 　　但对方丝毫不知，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幽幽地看向楚玄离，刚醒来时的感激烟消云散。 　　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人敷衍地给了一部不能用的功法，他又何至落得这种境地？ 　　还有那不明缘由的防备，对方若是肯配合他，这任务也不会进行得这么艰辛。 　　陆陆续续的账加在一起，许羿皱眉压着火，甚至想和主系统说他不干了。 　　“你来潘阳城做甚？”楚玄离声音再传来时已经行至榻边，脚步声丝毫没有，许羿微微一愣。 　　“教主大人早与我分道扬镳，又问那么多做甚？” 　　很少有人会顶撞他，更别说是这种时候，楚玄离挑起眉。 　　“许道长，”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本座杀你一根指头都不用动。” 　　说话间他随手拿起许羿放在榻边的拂尘，屈指一弹，木杆前的麈尾尽数脱落。 　　“……” 　　许羿沉默一瞬，老实回答：“查件事。” 　　说实话对方必不会信，信了也不会领情，他随口敷衍：“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这话说得含糊，楚玄离却听懂了，显然也是听说了孔家的事。 　　“你想帮孔家找人？” 　　觉得对方不自量力，他轻嗤道：“不会武功，半点防备心没有。” 　　“是啊，”许羿嘴角挂上一丝讽刺，反唇相讥：“我这样的人，也不知有什么能耐让教主大人提防。” 　　“提防？”楚玄离没在意他夹枪带棒的语气，扫了对方一眼，淡声道：“你还不配。” 　　“既然如此，敢问教主之前为何跟踪我？” 　　“总不会是担心在下安全。” 　　许羿嘴角挂起一道调侃的笑，月光刚好落在他眼角的痣，那抹褐色十分显眼，使苍白的面容平添几分妖冶。 　　楚玄离顿了顿，被发现也面不改色。 　　他兀自思索，轻叩起榻栏，半晌，他微微俯身，掐起许羿下颌，一眼望进对方眼底。 　　细白的脖子坦露在外，好似一拧就断。 　　许羿嘴角笑意一僵。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力的姿势，下巴上触感微凉，他双手此时还被绑着，只能不自在地偏开头。 　　但对方又把他下巴掰了回来，许羿皱起眉，淡淡回视。 　　楚玄离面无表情地凝视他，背窗而立，半个身子陷入阴影。 　　目光直直地望进对方眼底，楚玄离微微眯眼。 　　在街上看到对方时，他心底是十分讶异的。 　　第一个念头是此人跟踪自己，但很显然，这假道士并没这个能耐。 　　另一个可能便是对方背后的主子吩咐了他什么。 　　他本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干嘛，却万万没想到跟着人在城东瞎跑一圈，最后住进一家黑店。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 　　这种脑子，当不了奸细。 　　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多？这人只是一个江湖骗子？ 　　对方眸色十分浅，淡若琉璃，但楚玄离偏觉得看不透彻。 　　从对方眼神中他看不出丝毫该有的情绪，他松开手，起身拂袖，很快就失了兴趣。 　　许羿见状眨了眨眼，目光追随他的背影，扫到地上两具尸体时，突然反应过来。 　　“慢着，教主大人，您就不能好人做到底？” 　　他现在体内药性未过，这家店不知什么情况，这二人死在这半天不出去，等会儿必定要有人过来。 　　楚玄离回过头，月色给他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眼底意思显然易见。 　　他又不是好人。 　　许羿皱起眉，看向地上两摊血。 　　既是如此，这人之前又为何要出手救自己。 　　他摸不准对方性情，只好道：“在下有个有用的消息要告诉教主，是关于怪案的事。” 　　对方不说话，许羿便自顾自说下去，“来潘阳城，您想必也是查到了什么。” 　　楚玄离挑眉：“你能知道什么？” 　　许羿没在意他话语中的轻视，好脾气道：“帮我脱身，教主自会知道。”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一阵劲风拂过，没看清动作，捆在双手上的绳子就应声断裂。 　　许羿被他痛快麻利的动作搞得一愣，扶着脑袋缓慢起身，药劲没过，直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想活命，就别磨磨蹭蹭。”楚玄离冷淡的声音传来。 　　“我没力气。”许羿闭了闭眼，没好气道。 　　他下地绕开尸体，没走两步就踉跄一下，手不可控制的拄在桌上。 　　清冷的月色下，他脸色白的透明，三千青丝垂在身侧，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感。 　　这种场景让任何人见了都是我见犹怜，但对方是楚玄离。 　　看着对方跌跌撞撞的动作，他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末了，似是嫌弃对方动作太慢，他不耐地走过去。 　　此时许羿正在慢吞吞地套外袍，楚玄离简单粗暴地把人一裹，随后不待对方反应，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双脚倏然离地，许羿神情呆滞。 　　楚玄离没看他，就着这个姿势，带人飞身破窗而出。 　　这一下闹出的声音很大，几声刺耳的鸣叫后，院中乌鸦盘旋上空，带落几片树叶。 　　耳边风声四起，抬眼就是对方线条凌厉的下巴，许羿手下意识拽住对方衣襟，似是在外面待了很久，楚玄离的身上很凉。 　　两人身量差不多，对方看上去却很轻松，衣摆在月夜下随风而动，身形飘逸，几步越上墙头。 　　许羿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实在想不到这位教主会纡尊降贵地帮他。 　　心里产生一股异样，说也说不明白，嘴里的话徘徊片刻，末了他只复杂道：“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被发现便是他们倒霉。”楚玄离轻描淡写说。 　　许羿：“……” 　　院墙很高，许羿能清楚看到这里整个布局，窗子对着的是后院，不似前面，这片地方杂草丛生，边上两座枯井，周围放着几堆稻草。 　　他不知想到什么，止住楚玄离想离开此地的动作，“这里有些不对劲。” 　　楚玄离低头看他，眼神好似在说：你这不是在说废话？ 　　夜里的风很大，几丈高的墙头之上尤甚，许羿拢了拢衣襟，抬头朝对方笑，缩在他怀里没半点不自在。 　　他手指向两口井，“劳驾，还得麻烦教主大人下去一趟。” 　　话音刚落，楚玄离就带着他落回院里，就在许羿心里为他的好说话感到诧异时，对方突然松手，送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仰面摔。 　　“……” 　　雨后地上泥泞，这一下溅起不少泥点子，许羿摔得眼冒金星，心中无语至极。 　　体内药效过得差不多，他拍着衣摆起身，放弃与对方沟通，径自走到两口井之间，开始一扎扎挪起稻草。 　　他记忆力甚好，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来时的摆放不是现在这样，这后院荒废已久，里面必定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果然，后方渐渐显现出一道暗门。 　　许羿放下戒备心住进这家店，除了被累昏头，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觉得自己要钱没钱，实在没什么可图谋的。 　　他不免好奇这帮人抓他想干什么。 　　如今状况不明，按理说他应该赶紧离开，但楚玄离在他身旁，尽管一直摆着张事不关己的冷脸，但他还是莫名觉得可靠。 　　在他扒稻草时楚玄离就在看他，一直没说话，等对方凑近那扇门，才皱眉上前。 　　他推开许羿，拦在对方身前，随即踹开门。 　　木门发出年旧的“吱呀”声，数把兵器摆放在门口，极为锋利，泛着幽幽寒光。 　　地面有个暗道口。 　　二人相互对视，往里走去。 　　这是一间混着尘土和血腥气息的暗室，月光照进，许羿看清了里面状况。 　　好些人被铁链绑在一起，垂着头，其中几人无意识发着呻吟。 　　许羿愣在原地，而一旁的楚玄离神色淡淡，对眼前这一切没有丝毫惊讶。 　　“江湖上有一些贩卖人口的隐秘组织，你们这种没武功又好骗的，正合他们心意。” 　　“他们抓这些人作甚？” 　　“卖出去做家仆，壮丁，”楚玄离淡声说，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扫了许羿一眼，“或者脔宠。” 　　许羿摸着下巴沉思，没注意对方投来的目光，他下意识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一群人大部分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怪案中的死者也大多是。 　　回元功法是阴性内功，走火入魔，这些人的精血更好抑制。 　　第一起怪案发生在潘阳城，他很难不把二者联想到一起。 　　不知楚玄离想没想到这点，他抬眼朝对方看去。 　　此时楚玄离正拿着一把剑，站在人群面前，许羿刚想叫他，就被剑光晃了眼。 　　他抬手遮了一下，再睁眼这些人身上的铁链已尽数断裂。 　　被绑在最边上的几人面朝下跌倒在地，弄出这么大动静，也依旧没醒，应是被喂了药。 　　许羿愣了愣。 　　“走吧。”楚玄离没再有多余动作，回头冲他说。 　　“我们这就走了？” 　　“不然？” 　　许羿挑起眉，“我还以为教主大人要救他们。” 　　“我为何要救他们？” 　　许羿看向他手中的剑，心里复杂地想：不救你砍铁链干嘛？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走不走？”楚玄离转过身，“还是说你想留下陪他们。” 　　许羿收起复杂的心绪，“来了。” 　　出门前，他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把门留了条缝儿。 　　叫是叫不醒，后面能不能逃出去也只能看他们造化。 　　他把稻草陆陆续续搬回原样，楚玄离站在一旁，并没搭把手的意思。 　　对此许羿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干活。 　　半晌，楚玄离斜斜地往前院扫了一眼，突然上前帮他一起。 　　他动作比许羿利落很多，很快就把这片恢复原样。 　　许羿直起身，不待诧异，院门口就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走向是往他房间而去。 　　他转头看向楚玄离，刚要开口，对方却突然动作，揽过他的腰。 　　楚玄离身形快得不能捕捉，不到片刻，风过墙头，去了无痕。 　　作者有话说： 　　许羿（微笑）：“你摔过我。” 　　何初尧（汗）：“咱能不翻旧账了吗？” 第34章 　　福禄客栈坐落在潘阳城主街，和东城那块偏僻的地方没得比，这会儿已经天亮，大堂有许多晨起的人。 　　正门口的一桌人此时正在吃早点，他们身穿红白弟子服，腰间佩剑，剑穗是昆仑山上的独有配饰。 　　“师兄，你说我们应该去哪儿找那孔家姑娘？”其中一个少年抛着手中玉佩，吊儿郎当地说。 　　“天大地大，这能去哪儿找？”没等到对方答话，少年把玉佩收起，起身叹了口气。 　　“那孔家小姐若是两月前失踪，这会儿说不定都……” 　　“慕云，”谢安咽下口中吃食，打断他，“慎言。” 　　“我没说错啊，”慕云撇了撇嘴，“师兄你武功已快进境，连师父都让你好好在山上修习，你偏要出山，咱昆仑又不差那一万两银子。” 　　慕云趴会桌上，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害得我也跟你一起摊上这苦差事。” 　　“二师兄，依我看啊，大师兄此番出门，不是为找那孔家小姐，而是为了别的姑娘吧。” 　　对面的弟子话音刚落，其余几人就一起哄笑起来。 　　“咳咳……”谢安被他们的话呛了一下，放下粥碗，“别胡说。” 　　慕云和对面的师兄弟们对视，大家眼底皆是了然。 　　他支着头微微凑近，朝对方挤眉，笑嘻嘻道：“师兄，你给师弟们透个底，和洛姑娘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们也好帮——哎呦！！！”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对方敲了脑壳，这一下力道不小，他甚至感觉自己后脑勺肿起个包。 　　“你有这工夫，不如多练练功，免得师父再罚你幽闭。” 　　慕云抱着脑袋并未罢休，缠着人非要问出个底，其他几个弟子也跟着瞎起哄。 　　他们都是掌门门下弟子，关系亲近，玩笑开起来没个头，这边热热闹闹，昆仑弟子服给他们吸引很多目光。 　　此时，一位戴着兜帽的黑袍人裹着一身寒意进门，气场凌冽，身形高挑。 　　习武之人直觉非常敏锐，谢安抬手止住众人话语，下意识朝那人看去。 　　“怎么了？”慕云看他神情突然严肃，顺着目光往前看。 　　黑袍人跟柜台小二说了几句话，小二笑着把门牌递给他，侧过身时，谢安看清了他的脸。 　　这张脸，只要身在江湖，就没有不晓得的。 　　几人皆是一愣。 　　他们之前的搜寻一无所获，没过多久，楚玄离归教的消息就在江湖传开。 　　谢安虽然失望，但并不意外，论楚玄离在江湖上的名气，他也知道对方没那么容易出事。 　　但他没想到对方敢在潘阳城堂而皇之现身。 　　未免太过嚣张。 　　一声重重的杯盏叩桌声响起，谢安拔剑起身，慕云见状连忙把人拉回位置上。 　　“师兄，师兄，你冷静点……”慕云此时也收了脸上的嬉笑神情，连忙低声道。 　　对方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百姓，想到那些人的惨死模样，还有如今还在养伤的师父，谢安冷静不下来。 　　“放手，我今日必要为民除害！”他甩开对方，提剑作势朝楚玄离挥去。 　　许羿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因困乏走得慢，他被楚玄离落在好远。 　　谢安此番动作打破了大堂的凝滞气氛，不待许羿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到达楚玄离面前。 　　看清此人面容，许羿眼底浮现一丝惊讶，他此时站位离对方很近，不到片刻就被一股无形气浪掀开。 　　后背重重磕在墙上，听声响一定磕青了。 　　许羿揉着腰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并未起身。 　　看着此时的混乱场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心底悲催地想：还有更倒霉的吗？ 　　冤家路窄，原剧情线中楚玄离和谢安就是不死不休的对头。 　　被剑指着的那人微微挑眉，兜帽被剑气掀开，面容显露，大堂一众人等瞬间噤了声。 　　楚玄离动作不紧不慢，抬手接住这一剑。 　　【宿主，你还愣着干什么，快阻止他们。】 　　106突然出声。 　　作为主世界监察系统，它能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例如气运。 　　在它眼中，男主身上金光溢满，而任务对象身上只有源源不断的黑气。 　　两人不可相对，否则倒霉的一定是任务对象。 　　【宿主——】 　　许羿被它吵得心烦，一声不吭屏蔽了它。 　　【……】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一切，他发现了，这废物系统不但没有半毛用，还没有脑子。 　　他一个肩不能扛的废柴，靠什么阻止？ 　　以这两人为中心，劲风簌簌，形成一个战圈，旁人靠近不得，甚至连他们的过招动作都看不清。 　　桌椅被打乱，大堂一众人等纷纷挪位，没有离开，聚在门口看热闹，楼上人也陆续被底下动静弄醒，出门站在回廊上往下看。 　　谢安身为本世界男主，根骨天赋必然是有东西的，但现在毕竟在剧情前期，实战经验又少，跟楚玄离这种尸身血海出来的人还没法比。 　　半柱香后，谢安就被楚玄离一掌送出门外，身体砸在木桌上，“咔嚓”一声，桌子裂成两半，慕云手忙脚乱地前去扶人。 　　谢安咳出一口血，拒绝对方搀扶站起身，看向楚玄离，咬牙对周围人说：“各位，魔头如今公然现身于此，属实是不把正义之士放在眼里。” 　　“还请各位今日能与谢某同心协力，抓此人交由千语阁审判！” 　　千语阁聚知天下事，武林各类排行榜皆出于此，也是当今公认的审判堂。 　　他声音洪亮愤慨，在场人都听清了，神情皆是复杂，无一人动作。 　　原因无他，除魔大战高手云集，连武林那些至尊前辈都拿对方没办法，他们这些虾兵蟹将都不够对方抬一根手指的。 　　“哎呦，客官们，你们打架悠着点儿，我们还要做生意呐！”小二此时听到动静，忙从后厨出来在一旁痛呼。 　　“师兄！你怎么样？”慕云在一旁搀扶着人，见对方脸色极差，显然是受了内伤，他神色一变，对周围几个同门使眼色。 　　弟子们纷纷拔剑，围在谢安周围，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楚玄离抖了抖衣袖，眼神居高临下，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此事已经不能善了，自己一时冲动惹的祸，万不可牵连别人，谢安把拦在他身前的师弟们推开。 　　“再来。”他重新拿起剑，看向楚玄离沉声道。 　　“你不配跟本座打。” 　　楚玄离移开目光，懒得再和这些半大孩子纠缠。 　　“找你们师父来。” 　　“当初那一剑，本座势必会要讨回。” 　　谢安微微一愣，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慕云硬捂住嘴带走。 　　慕云想不明白，平日一向冷静谨慎的大师兄，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 　　凭他们几人根本奈何不了对方，如今楚玄离愿放过他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你别得意，我们这就回去禀告师父，在昆仑眼皮底下出现，你……你高兴不了多久！” 　　慕云磕磕绊绊说着，边说边拉人后退。 　　待他们身形消失，楚玄离才发出一声轻嗤，抬步往楼上走去。 　　人群无一不在让道，移开目光避之不及。 　　他目不斜视，在路过柜台时，动作顿了顿，随后抛出一样东西。 　　吓得小二立马抱头往台下一缩。 　　“大……大人，您……您大人有大量，小的……” 　　话没说完，东西在他眼前落下，小二一愣。 　　是一袋银钱。 　　楚玄离一句话未留，小二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到对方衣摆。 　　热闹看完，此时无论是门口还是楼上，人群皆已散开，待楚玄离离开，众人才开始互相讨论。 　　嚣张，心狠手辣，邪功，吸血……等字句断断续续传来，甚至有人觉得孔家小姐也是被对方抓走。 　　许羿站在来往人流中，看着对方背影，目光充满复杂。 　　听着耳边众人不明真相的谩骂，他渐渐皱起眉。 　　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多说无益。 　　他突然有些理解对方，但也有些不理解。 　　楚玄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随对方上楼。 　　“你之前跟我说的消息是什么？” 　　房中，待许羿进门，楚玄离蓦地开口。 　　许羿收起复杂思绪，应声道：“孔家那个小姐，两月前死在官道上，是第一起怪案。” 　　楚玄离回身，看向对方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抱臂靠在桌前，不待许羿答话，又饶有兴致地加上一句，“算出来的？” 　　许羿顿了顿，对他这种态度已经麻木。 　　“教主恐怕对命理之说存在误解，人之生死贵贱，需靠天理机缘而知，在下也不是什么都能算。”许羿沉浸在之前的疑惑中，声音有些淡。 　　楚玄离偏头瞧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消息来得巧合，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息无误。” 　　“昨晚的事教主也看到了，那家店摆明有问题，回元功法想必没人比教主更了解。” 　　“幕后之人就在潘阳城。” 　　楚玄离神色一顿，微微挑眉，转头正眼看他。 　　“我不知道教主因何缘由不待见在下，对此我可以发誓，绝不会害你。” 　　说话间许羿向对方走近，停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破烂的鞋。 　　“您要查凶手，我要钱，”许羿没什么表情地陈述着，末了突然一笑，“教主大人，咱们联手怎么样？” 　　* 　　夜深人静，之前下过好几天的雨，云层散尽，月光倾泻下来，比往日亮得多。 　　院墙底，许羿止住对方动作，“不必劳烦。” 　　“你上的去？”楚玄离斜睨他一眼，又看了眼上方。 　　院墙足有两丈余，不会武功的人必然爬不上。 　　许羿摸了摸鼻子，既要合作，当然要让对方看到自己价值，若什么都靠对方，这关系长久不了。 　　再者说，他一个大男人，被对方抱来抱去，脸皮也没厚到那种程度。 　　昨日是没力气，今天再如此就有些尴尬了。 　　“教主也别太小看我。”许羿轻笑一声。 　　他环视四周，就近找到一棵树，楚玄离猜到他的想法，跃至墙头，站在上方看他动作。 　　许羿不记得自己怎么掌握的爬树这项技能，不过他身手还算利索，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多此一举。”他在墙头站稳，听到楚玄离这么说。 　　许羿没搭理他，兀自找着落脚点，刚想顺着院门口的树下地，却被对方提着领子拽了回来。 　　脖子被勒得生疼，他转头皱眉看向对方，不待发问，楚玄离就拎着他躲到房屋墙根。 　　“姑母，您会不会有些太多心了，这都一天了还没消息，那人必不敢惹咱们。” 　　不过片刻，许羿听见院门口传来的声响，下意识噤声。 　　之前一脸和善的老板娘此时身穿夜行衣，走在前头，面目陷于阴影中看不分明。 　　“不能放松，让二龙他们继续带人找，务必把人找出来。”语气很不好。 　　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声，听得出对方正在翻稻草，暗门的打开声传来，楚玄离看向许羿。 　　“待在这别动。” 　　语罢他几个瞬息来到门前，微微倾身听里面动静。 　　两人的声音通过暗道，隐隐带着些许回声。 　　“把这些人弄醒。”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啊～ 第35章 　　“姑母，咱们这次把人送去哪？” 　　“老地方。” 　　“这些人到底是谁要，姑母，咱们前前后后也送了几十个了，是哪家大户啊。” 　　“不该问的别问，小心你的脑袋。” 　　两人说话间，给地上的人喂着解药，此时老板娘突然意识到不对，眉宇间浮现一丝莫名。 　　“阿流，这些人身上的链子呢？” 　　阿流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啊，这批人不是我的班。” 　　“是阿海，我等会儿去问——” 　　话音未落，他才想起阿海昨日已经死了。 　　“或许是他忘了吧……”他挠着脑袋道。 　　两人说话间地上已有几人苏醒，老板娘见状也不再纠结。 　　外层几人是最先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潮湿的坏境里，面前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微弱火光打在对方脸上，宛若阴间鬼差临世。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人脸色慌得发青，颤声问。 　　“甭管我们是什么人。”少年一脸不耐，把火把往上提了提，“赶紧起来跟我们走。” 　　语罢还用脚尖踢了下身旁人。 　　“这是哪儿……你们要做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我媳妇孩子呢……” 　　“咱们快离开……” 　　后面的人陆续醒来，从地上站起，拥挤着往前走。 　　“啪！” 　　一道鞭笞声响起，随后是几声惨叫，老板娘手持铁鞭，鞭身上带着倒勾，血珠挂在上面，在火光中微微发亮。 　　铁鞭被抡起凌厉的圆弧，她面前几人被抽得跌倒在地，浑身哆嗦。 　　老板娘面无表情，声音森然，“我劝各位老实听话，还能少吃点苦头。” 　　这是一间地下室，楼梯蜿蜒向下，地面上的人看不清底下，只能听到声音，楚玄离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教主大人，您要不发发善心，救救这帮人。” 　　许羿在他耳边用气声说。 　　楚玄离身形顿了顿，转头看他皱起眉。 　　“本座记得让你别动。” 　　“没办法，在下好奇啊。” 　　许羿眨巴一下眼，指向对面院栏的豁口，彼时那里正有两个下人打扮的人在交谈。 　　“教主大人，我很机灵的，过来时没人发现。” 　　这面院墙正对院门，前方只有一小块地方有房屋挡着，两个人挤在这略显逼仄，楚玄离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冲自己说话时的热气。 　　他偏了偏头，神情有些怪异。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很奇怪。 　　白天自己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对方。 　　或是因为这假道士确实有些胆识，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他对这个人蛮有兴趣，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但现在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他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他从不需要跟人合作，也不习惯。 　　“以后本座让你干什么你就听着。”楚玄离声音有些冷。 　　“否则也不必说什么合作。” 　　许羿闻言转过头，呆呆地“哦”了一声。 　　再转回去时翻了个白眼。 　　他半跪在地，微微俯身继续听起暗室的声音。 　　没过多久，底下渐渐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许羿直起身子，刚要和对方开口，院门口又不知何时出现几人，正往这边走来。 　　这会儿要是原路返回必要被发现，前后夹击，他们猝不及防被围在这处狭小地方，许羿微微一愣。 　　不待他感到慌乱，脖子就又是一紧，楚玄离提着他后领把人拽了起来。 　　一阵风拂过，二人来到房顶。 　　夜色浓厚，楚玄离动作又快又轻，无人发现。 　　喉间被勒得生疼，许羿捂着嘴不敢咳嗽，胸口的心跳还未平缓。 　　还挺刺激。 　　他瞄向面不改色的楚玄离，心底不禁羡慕。 　　真好，武功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暗门开了，里面出来很多人，许羿注意力回到地面。 　　老板娘在前头举着火把领着，对身旁几人吩咐了什么，随后走到旁边井口，直接跳了下去。 　　后面哆哆嗦嗦的百姓也被人驱使，一个一个往下跳。 　　许羿皱起眉，压低嗓音道：“那枯井也是暗道？” 　　楚玄离没说话，看着地面微微眯起眼。 　　等全部人下去消失，二人才重新回到地上。 　　许羿探头往井底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跟下去吗？” 　　话音刚落，楚玄离就拂起衣袖，纵身跳下。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许羿没作犹豫，跟在后面。 　　这口井没他想的那么深，扒着石壁往下一点点滑，没多久就到了底。 　　下面是一条斜着的狭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许羿扶着墙壁慢慢往前摸索。 　　环境潮湿又阴暗，一片寂静声中，几只老鼠窜过，许羿汗毛竖起，吓了一跳。 　　天天天！！！ 　　怎么有老鼠？！ 　　这是什么鬼地方？？！！ 　　磨牙的“咯吱咯吱”声在后，许羿脚步不禁加快。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撞到一具温热身躯，以为终于和楚玄离碰上，不禁松了口气。 　　“你——” 　　“走快点儿！怎么还落到后面了！”一道陌生又不耐的声音传来。 　　许羿身形一顿，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是楚玄离。 　　前方隐约能看见一群黑影，许羿心底一沉，手脚也渐渐发冷。 　　他怎么碰上这群人贩子了啊啊啊啊！！ 　　心底万句脏话飞驰而过。 　　“快点儿啊，还想挨抽吗？” 　　一瞬僵硬后，许羿很快冷静下来，压下慌乱，绕过对方走到前头，跟着人往前走。 　　转过拐角，举着火把的老板娘走在最前面。 　　这点儿火光在遥远的距离下微不足道，但许羿还是能借此看清四周情况。 　　楚玄离不在这儿。 　　他落地后便一直往前走，这里应该没有第二条路，对方比自己先下来，这会儿能去哪？ 　　他拧起眉，但也没工夫再想，因为前面已经到头了。 　　一张木梯摆在前面，老板娘带头爬出去。 　　他们来到一片林子旁，左手边靠湖，这里许羿从未来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处是城东郊外。 　　爬出暗道后，许羿往四周看去，并未找到楚玄离身影。 　　这人到底哪去了？ 　　“磨蹭什么？走快点儿！” 　　身后人用力推搡着他，语气凶煞不耐。 　　许羿收起面上神色，转身听话往前走。 　　月色莹华，笼罩在黑漆漆的密林上，他走在队伍末尾，低着头生怕被前面的老板娘和少年认出。 　　情况已经这样了，他除了混在中间也没别的办法。 　　他快走几步，低声对前面人问：“这位大哥，你是怎么被抓过来的。” 　　那人摇了摇头，似是被老板娘教训过，身上带伤，并不说话。 　　一行人气氛又诡异又沉重。 　　许羿皱起眉，不动声色地侧开几步，他能感觉身后那人在紧紧盯着自己，这么多人，硬逃是不可能的。 　　深吸一口气后，他决定见机行事，先顺着对方，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再说。 　　如果他没猜错，这些人估计是要被送去当口粮的。 　　运气好的话，可以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至于之后…… 　　心里正做着打算，大部队突然停下，许羿抬眼，见几个身位前的少年突然转身，眯起眼往后走。 　　他身形顿了顿，随后闷头向前，佯装被前面人撞倒，摔在地上时脸狠狠地在地上蹭。 　　因前几天的雨，草坪上十分湿润，淤泥沾在许羿脸上，看不出原本相貌。 　　少年边走嘴上边在念叨着什么，似是在查人数。 　　许羿暗道不妙。 　　经过他时，少年停顿一瞬，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许羿心跳不自主加快，半晌，少年快步跑到前头，又重新数了一遍。 　　“姑母，人刚刚好。” 　　不远处的声音传来，许羿微微一愣。 　　人数刚好？ 　　老板娘闻言点了点头，盘起手上鞭子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少年也爬到树上，不知张望着什么。 　　就在许羿奇怪之际，脚边突然落下一颗石子。 　　片刻后，又一颗石子飞来，打在他的手腕。 　　许羿反应过来，朝那个方向看去。 　　身后不远处，楚玄离抱臂站在一颗树上，一身玄衣，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唯有眼睛淬亮如星。 　　他什么动作也没做，见对方注意到他，身形就很快消失了。 　　但许羿却明白了他意思。 　　他后知后觉，心下气笑一声。 　　敢情这人是提前安排好，让他去做投石问路的石子。 　　商量都不带商量，甚至通知都没有。 　　专横得很。 　　想起之前心里的上上下下，许羿暗自咬牙，但没过多久，之前一直紧攥着的拳却放松下来。 　　平心而论，如今这种状况，即便是他，也会有些害怕。 　　知道对方在身后跟着，许羿心情莫名安定。 　　他相信楚玄离，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几次陷入危机，无论对方是何态度，但都没不管过他。 　　既是对方安排，为找到背后真凶，他混在里面也没什么。 　　众人停在这片空地上，向远望去只有无尽漆黑的密林，风声“呜呜”袭来，阴森的让人喘不过气。 　　有不少人哭出声来。 　　许羿相比他们就轻松得多。 　　半柱香后，林间树枝微动，几只黑色大鸟从里飞出，一个戴着白脸面具的黑袍人现身。 　　他开口时声音粗哑，雌雄莫辩。 　　离得太远，许羿听不清他们交流什么，却也不敢靠的太近。 　　夏日的夜里有些闷热，额间出汗，脸上沾着淤泥，黏腻腻的更是难受。 　　许羿抬袖抹了把脸，不一会儿，鼻间传来一阵奇异香气。 　　鼻尖下意识动了动，末了许羿暗道不好，突然反应过来，但此时已经来不及。 　　眼前场景昏天黑地颠来倒去，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接连几道倒地声后，许羿手拄在地，终是支持不住失去意识。 第36章 　　再醒来时不知道过了多久。 　　许羿是被头部一阵疼痛刺激醒的。 　　不适应眼前亮光，他晕晕乎乎睁眼，此时天已大亮。 　　此处好像是一间仓库，中间摆着一堆麻袋，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几个年轻男子垂头坐在后面，还没有醒。 　　许羿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昏倒前的事。 　　左脑门好像肿起一个包，他嘴角一抽，刚想抬头去摸，却发现自己被绑着。 　　不待纳闷，地面突然摇晃起来，许羿身体随房间倾斜，撞到另一面墙。 　　这下他知道脑袋的包怎么来的了。 　　许羿皱眉，费劲直起身，蹭到窗口往外看。 　　碧波荡漾，大风四起，湖面倒映着的树林层层摇动，波涛林海水天一色。 　　他们在一条船上。 　　许羿心头一跳，脖子用力往窗外伸，四下环视。 　　江面广阔无垠，空无一人，方圆几里找不到落脚点。 　　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这让楚玄离怎么跟。 　　对方能找到吗？ 　　许羿身体背靠墙下滑，复又抬眼往窗外看，皱起眉神情烦躁。 　　这是要被送去哪儿？ 　　他在心里呼叫106：106，这里是哪儿？ 　　【……】 　　许羿这时才想起之前的屏蔽没有解。 　　额…… 　　他神色讪讪地解开屏蔽，因为有求于人，打着商量语气。 　　咳……那个，106，你能查出来不？ 　　【此处不在系统地图上】 　　106冰冷道。 　　许羿拧起眉，这么说他只有等船靠岸才能弄清一切。 　　但到时候就不好脱身了。 　　106，你能帮我把绳子弄开吗？ 　　【你——￥％#@￥】 　　对方刚说一个字，后续声音就被打乱，就像不同频道的信号乱窜，不能完整听出一个字。 　　许羿：？？ 　　106？106？ 　　对方不再答话。 　　许羿眉宇间神色莫名，又叫了对方几声，依旧没有回音。 　　他靠回墙上，认命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废物系统掉链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指望它不如指望楚玄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许羿神色就是一顿。 　　他不是个会指望他人的人，但在这个世界中，却处处受掣肘处于弱势。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好像变得有些依赖对方。 　　那本功法还在自己衣襟中存放，绳子绑的很紧，蓝色簿册冒出个尖尖的头。 　　此时船身又是一阵摇晃，这次晃动更为剧烈，被绑着没有支撑点，许羿身体随船身倒来倒去。 　　中间最上面的货物坠落下来，带起许多尘土，许羿狼狈地挪开身体，咳嗽几声。 　　他心底有些恼火：把船划成这样，外面真的有人吗？ 　　不料刚吐槽完，船舱外就有人靠近。 　　他神色一顿，暂时顾不上别的，倒头闭眼装睡。 　　“怎么有个女人？” 　　他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许羿微微抬眼，视线被挡着，他只能看到对方靴子。 　　“我带这些人走的时候这女子看到了一切。”另一道沙哑声音响起，能听出是昨夜的面具人。 　　“看到杀了便是。” 　　“你不就是要血吗？”面具人声音带着股诡异笑意，“多一个是一个，杀了多可惜，以免我还得费心思帮你掩护。” 　　“……” 　　许羿慢慢起身，伏在麻袋后轻微抬头，却也只能在缝隙中看到一个模糊侧影。 　　日光刺眼，对面面容陷在一片白光中，看不分明。 　　但从说话语调上听，年纪不轻。 　　两人后面又说了些别的，许羿听不太懂，也没什么重要信息，不一会儿，这两人就出去了。 　　许羿探出头，向对面望去。 　　依然没有一人醒。 　　对方刚刚提到女人？ 　　许羿皱起眉，四下扫视。 　　哪有女人？ 　　突然，他目光一顿，看到最后面那一位。 　　对方与前面那人背靠背，许羿一直没注意到。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对方穿着与周围人颜色相似的男装。 　　若不是听面具人说起，他一定注意不到。 　　似是因为剧烈反抗过，女子头发披散，形容有些狼狈。 　　但还是埋没不了那张见之难忘的脸，清雅秀丽，没施一丝粉黛，却倾国倾城。 　　洛清词。 　　许羿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这世界还真小。 　　他移开目光，没工夫想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当务之急他得想个法子脱身。 　　货物掉落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一些瓷器碰撞声，许羿蹭着地板，缓缓匍匐到前面，用牙咬断麻袋口的绳结。 　　里面装的瓢碗锅盆。 　　许羿身体往上面撞，一只白碗落地，摔成碎片，他背手捡起，靠墙慢慢磨。 　　一炷香后，绳子终于断裂，许羿呼出一口气。 　　这一套过程使他腰酸背痛，许羿松开脚上绳子，站起身活动手腕。 　　这条客船很大，上面不止这一个房间，他走到门前开了条缝，没见到什么人。 　　跳船应该不会发现。 　　他走到窗前，正要往下跳，却又突然停了动作。 　　自他到这个世界以来，就没一件顺心的事，能不能成功他说不准，要是再被抓回来，任务不必做，他也真要跟这里说拜拜了。 　　脑海中灵机一动，许羿想起一件事。 　　洛清词作为世界主角，气运加身，老天定不会让她出事。 　　自己带着她一起跑不就行了！ 　　他转过身，手指戳了戳这位女主。 　　没醒，他便扶着人肩使劲晃，使其披散的头发变得更乱。 　　在他的迫切催促下，洛清词迷迷糊糊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满脸脏污的人，冲他咧嘴笑，一口白牙很是明显。 　　想起自己昏迷前的见到的，她脸色一白，“你要干什么？！” 　　许羿弯起眉眼，收回手搭在膝盖上，对她很友好的笑，“姑娘别怕，我也是被这些人抓来的。” 　　语罢他低头为对方松绑，“趁他们不在，咱们得赶紧跑。” 　　洛清词愣了愣，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见有很多昏迷的人。 　　“他们是谁？为何要抓这么多人？” 　　许羿解着繁杂绳结，心里头只想着赶快跑路，随口说：“不知道，人贩子吧。” 　　他动作利索，起身走到窗边，“姑娘可会泅水？” 　　洛清词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坐在地，下意识回答：“会。” 　　“那便好，咱们得赶紧走，免得那帮人再回来。” 　　语罢他回过头，看向愣在原地的人挑眉。 　　“哦……哦好。”洛清词反应过来，闻言赶紧起身。 　　她拍了拍衣服，抬眼看向对方想要道谢，但看其面容穿着却一时想不到称呼，只能道：“多谢……侠士相救。” 　　“不客气。”许羿随口说。 　　他手撑住窗栏，抬腿刚要往外跳，却看对方依旧站在原地，神色犹豫。 　　“怎么？” 　　“这些人……”洛清词回头看向船舱里的其他人，“他们怎么办？” 　　许羿心中不禁翻起白眼，心想：老子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闲心管别人？ 　　“现在没办法，咱们先逃出去，再找人来救。” 　　洛清词闻言还有些犹豫，许羿也不再管她，他了解这位女主性格，现在没工夫跟她耗。 　　“噗通”一声，他已游出好远，没过多久，洛清词也跟了上来。 　　对方游的慢，许羿稍微等了一会儿她。 　　江面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头，直到身后客船消失，他们也没到岸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洛清词毕竟是姑娘家，体力跟不上。 　　她大口喘息，不知被灌了多少水，眼看就要到岸边，她咬咬牙，奋力游过去。 　　不知是力气用尽还是姿势不对，突然，她脚底一抽，腿部好像有根筋绷紧了，几乎是一瞬间，不待她开口呼救，嘴中就灌满了水。 　　“唔！救——” 　　下身失去知觉，洛清词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剧烈的水花翻涌，她手伸在上面，很快就消失不见。 　　此时许羿已到岸边，松口气后回头看，却不见人影。 　　他皱起眉，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复又跳进湖里，原路返回找对方，没多久前他还特意回头看她情况，对方出事的地方应该不远。 　　他把人带出来，一个小姑娘，总不能让人在自己手中出事。 　　许羿水性好，没作犹豫，闷头扎进水里往回游，没过多久，就在湖里看到对方。 　　洛清词此时的脸色很不好，许羿试了下还有气，他带着人浮出水面，揽着对方肩膀往岸边划。 　　觉得这样太慢，他扎回湖里，把人托在上面，很快就到了岸边。 　　把人送上岸，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正要上去，脚尖却不小心磕到石壁。 　　身形一个不稳，他朝后栽去，水花四起，口鼻被倒灌一通水，呛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手往岸边扶，却怎么也碰不到，也无法浮出水面。 　　许羿捂着口鼻往下看，才发现自己脚被对岸的石头卡住了。 　　真的能这么倒霉吗？ 　　许羿苦闷地想。 　　因刚刚呛的那口水，他没法憋气，眼睛甚至也张不开。 　　窒息的感觉很快涌上来，许羿心里焦急，却又毫无办法。 　　石头卡的很紧，他在水中没法弯腰去挪。 　　许羿用力往上游，试图用蛮力挣脱，但那块石头纹丝不动。 　　他嘴边不断涌出气泡，很快，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许羿第一次知道溺水的感觉这么难受。 　　脑中昏昏沉沉，感觉身体的血液全部涌上了脑门。 　　他往后倒去，摇了摇头，缓慢地眨起眼。 　　离死亡越来越近，他脑海里的念头是他任务还没完成。 　　他一定要完成的任务。 　　不知为何，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念头就宛若一种执念。 　　他苦笑着想，不知回去后主世界会不会给他颁发个勤勉员工奖。 　　眼睛完全闭上之前，他好像看到了楚玄离。 　　跟初见那天一样，穿着红底黑袍，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对方是醒着的。 　　眼睛又黑又亮，无波无动，但看着你时却很专注。 　　虽然气场有些迫人，但却沉稳又可靠。 　　这双淡漠的眼睛现在好像带着一丝焦急。 　　不是吧许羿，你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这是那位教主大人会有的眼神吗？ 　　临死前自己想的居然是对方。 　　也对，毕竟自己除了他好像也不认识谁。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 　　不知这位任务对象以后的结局会怎样。 　　如果可以，他希望对方好好的…… 　　许羿完全闭上了眼。 第37章 　　“咳……咳咳咳……” 　　透明的水珠从额前没入发间，几声咳嗽后，洛清词悠悠转醒。 　　日光刺眼，她不受控制地皱起眉，黑幕缓缓分离，入目场景清晰起来。 　　此时的她躺在湖边草坪上，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四周空无一人。 　　她愣了愣，记得自己之前明明在水里。 　　她拂开挡在眼前的头发，转头四处张望，那位侠士呢？ 　　“哗啦啦——” 　　在她起身之际，湖面涟漪渐渐扩大，一阵水花翻腾，底下钻出一个人。 　　双目如星，俊美至极，此时眉头紧皱，眼神带着一丝寒气。 　　看着十分不好惹。 　　如今这种状态下的她宛若惊弓之鸟，见状不自主地抱起双臂，是个下意识防御姿态。 　　眨眼工夫，这人就跳上岸，洛清词才发现，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男子。 　　那人抬起眼皮往她这扫来，洛清词立马后退几步。 　　不过片刻对方就把目光收回，神色毫无变化，似是根本没看到她。 　　见对方并无恶意，出于好奇，洛清词复又探头往二人那看。 　　只见那人把怀里人放下，神情变得有些烦躁。 　　她目光向下扫去，看清地上人穿着服饰，呆愣住了。 　　这不是救她的那位侠客吗？ 　　恩公怎么了？ 　　她快步走过去。 　　“公子，他怎么了？” 　　楚玄离低头没答话，把人仰面放倒，半跪于地按压许羿心口。 　　洛清词焦急地在一旁看，恩公浑身湿透，手指还有些发抖，她目光往上扫去，看到对方面容微微一愣。 　　水中待久了，许羿脸上的淤泥早已脱落，衣服也变得干净起来。 　　洛清词愣愣的看着他，恩公他……原来长得这么好看。 　　楚玄离手上越来越用力，不知过了多久，许羿才吐出一口水。 　　“咳……咳咳……” 　　他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弓着身子，仿佛内脏都要咳出来。 　　半晌，咳嗽声才终于结束，楚玄离拿开放在他背上的手，起身往后退去。 　　失去支撑，许羿倒回地上，意识慢慢恢复。 　　感觉到手脚的那一刻，许羿抬起胳膊遮住眼睛，缓缓喘息。 　　好似在逃避什么现实。 　　死前的一刹那，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不能接受。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但他可以确信自己从不允许失败，也没失败过。 　　他闭着眼，心里慢慢消化这件事。 　　“醒了还不起来？” 　　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 　　许羿呼吸声一顿。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随后就是一道“扑通”跪地声。 　　许羿愣了愣，手臂拿开起身，呆愣地看着面前场景。 　　他没死？ 　　他没死！！ 　　他怎么没死呢？？？ 　　刚反应过来，目光就扫到跪在地上的女主。 　　他吓了一跳，身子朝后仰着冲对方摇手，“姑娘请起，不是什么大事。” 　　溺水前对方已经到岸，看这状况洛清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红着眼道：“小女子今后一定报答恩公。” 　　许羿没听见她接下来的话，此时他心底正在纠结自己为何没死，想到刚醒来时那道声音，他转头往左手边看去。 　　刚醒来的几句话间，楚玄离已经起身，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许羿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之前在水中……不是幻觉。 　　楚玄离……又救了自己一次？ 　　他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被主系统派来拯救对方，怎么反而被他救了那么多次。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许羿从地上站起，“谢……谢谢。” 　　楚玄离没说话，转身往林子里走。 　　不说去哪儿，不说为何出现在这，许羿愣了愣，跟上对方。 　　看着前面人随风鼓动的衣摆，他神色变得有些莫名。 　　末了，许羿快步追上去，拽住人。 　　“你怎么找到我的？” 　　楚玄离扫向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神色一顿。 　　“我在你身上放了七里香。” 　　七里香方圆百里即可追踪，但遇水则化。 　　他继续朝前走，不冷不热道：“我等在对岸，香味没有了。” 　　许羿愣了愣，这才明白对方早有安排。 　　“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提？” 　　他心里有些无语，若他早先知道对方能找到他，一定不会提前跑路。 　　那他们这会儿都到真凶老巢了。 　　楚玄离顿了顿，他也没料到那些人会走水路。 　　“暗道里突然想到的，没时间提。” 　　他淡淡回答。 　　没想到他会回话，许羿又是一愣。 　　原因无他，眼前的这位教主大人，眼界高疑心重，独断专横，凡事都不会与人商量。 　　结果对方不但考虑过他，还留了后路，大老远跑来相救。 　　这人通常一天跟自己说的话超不过三句，这会儿话这么多，有问必答的，许羿莫名感觉，对方此时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他对他人情绪一向敏锐。 　　楚玄离是……在自责？ 　　他偷偷看向教主大人，面无表情，步伐很稳，和平时并无不同。 　　对方会自责吗？ 　　察觉到这股探究目光，楚玄离眉宇间变得有些怪异，加快步伐和他拉开距离。 　　许羿挑了挑眉，也加快了脚步。 　　楚玄离看向他神色莫名，随即头也不回往前走。 　　许羿复又跟上。 　　…… 　　二人间距就这么一远一近地来回拉扯，他们没感觉，可苦了跟在后面的洛清词。 　　她脚程本就不如前面两人，况且他们还走得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她就有些跟不上。 　　“两……两位恩公，能……能不能等等我……” 　　她声音远远传来。 　　许羿闻声停下脚步，拽住前面人袖口，弯眼朝对方笑：“教主大人，咱们等等她吧。” 　　楚玄离停在原地没回头，站在树下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听着这声“教主大人”，他感觉有些奇怪。 　　“谢……谢谢两位恩公。”洛清词手杵在膝盖上，弯着腰气喘吁吁。 　　“休息会儿吧。”许羿看她这样温声道。 　　烈日炎炎，他们头顶这棵榕树非常大，树荫底舒适凉爽，微风和煦。 　　许羿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地上，摘石头旁的狗尾巴草玩，楚玄离抱臂靠在树旁，目光淡淡地看向远处。 　　洛清词左看看右看看，莫名觉得这两人氛围不太对，默默坐远了些。 　　她这一路为恩公添的麻烦已经很多了，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许羿手肘搭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抠着地，末了他突然抬眼，掂量着一颗小石子，朝对方扔过去。 　　“教主大人，走了这么远，您还没说到底要去哪儿。” 　　石子打在对方衣摆，楚玄离侧身皱眉，总算知道了那股不自在从何而来。 　　这人嘴上叫着“大人”，外表却没一点尊敬意思。 　　他转头看向对方刚要开口，但看到其身侧还在滴水的头发，停顿住了。 　　…… 　　罢了。 　　他脸转回去，末了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回城。” 　　“那帮人怎么办？” 　　“以后还有机会。” 　　许羿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对方脸色不好，最后还是选择把嘴闭上。 　　林间又陷入一片寂静，洋溢着阵阵松香，夹杂时不时的鸟鸣。 　　许羿继续摆弄手中的狗尾巴草，没过一会儿，他看楚玄离突然神色不对。 　　“怎么？” 　　话音刚落，远处的灌木丛就传来“沙沙”声，树叶不断掉落，几缕轻风突兀袭来。 　　许羿后背一凉，下意识感觉到危险。 　　他直起身，没待动作，楚玄离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 　　他拎起人跳到树上，不过瞬间，许羿坐过的地方就出现数枚飞镖。 　　楚玄离眯起眼，冷冷看向树下，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后，几丈外聚集出一帮人。 　　都是熟面孔。 　　他挑起眉，眼底有些意外。 　　昆仑山，天地门，玄武堂，还有一些自己叫不出名的…… 　　这些人在天麓山顶时都遇到过，看其人数，恐怕潘阳城附近的武林门派都来了。 　　几乎大半武林正道。 　　看到熟悉的叔叔伯伯们，洛清词心中一喜，起身朝他们那边跑去，她刚刚没看到对方朝恩公出手，面上带着喜色。 　　“楚玄离，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叫不出门派的人说道。 　　声音浑厚有力，震撼胸腔，远处洛清词听清后，神色一愣。 　　楚玄离？ 　　那个魔教魔头？ 　　哪有楚玄离？ 　　她放眼望去，这才看出气氛不对，树上树下的人对峙而立，神色皆是不妙。 　　她反应过来，表情震惊：他们说恩公是楚玄离？ 　　“楚教主托徒儿给贫道带话，贫道特来赴约。” 　　为首人一身灰色道袍，唇上两撇八字胡，双目有神仙风道骨。 　　昆仑派掌门谢正林。 　　“谢伯伯！” 　　洛清词远远跑来，焦急道：“谢伯伯！你们刚刚说什么？” 　　“洛丫头，”谢正林看到对方有些讶异，“你怎会出现于此？” 　　“此事——” 　　“谢掌门不用多问，”其中一人突然出声打断，看向树上之人咬紧牙关，“定是被这魔头掳去，和那孔家女一般！” 　　洛清词微微一愣，立马开口反驳，“不不是——” 　　“我的女儿！”后面一个锦缎华服穿金戴银的中年人挤到前方，手指颤抖地指向楚玄离，拧起的皱纹仿佛老了十岁。 　　“你……你这魔头，还我女儿！”他颤声道。 　　“谢伯伯……” 　　“丫头你先退开，伯伯们有事要说。”一个身着劲装面容威严的人看向她，气质沉稳不凡，正是玄武门掌门。 　　“楚玄离，”他复又看向上空，沉声道：“你未免太过嚣张。” 　　楚玄离神色淡淡地睨着他们，“怎么？” 　　“怎么？”感受到他的轻蔑，玄武门掌门面露怒色，“上回让你侥幸逃了，这回老夫必不会放过你！” 　　楚玄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轻嗤一声，在一片寂静中尤为明显。 　　底下人皆是一愣，最后无一不面露愠色，七嘴八舌听不出谁是谁。 　　“魔头，我们今日必为民除害！”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高某要替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 　　“……” 　　“各位！”孔家老爷颤着身子走到前头，回身朝众人举手，试图止住大家愤怒。 　　“若今日魔头伏诛，慰我女儿在天之灵，我孔家必会重重答谢各位！” 　　语罢他向众人深深鞠躬，声音颤抖，字字泣血。 　　“孔老爷还请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们今日也不会放过他！” 　　人群中的一句话后，众人纷纷拿出武器，四下散开，包围这棵榕树。 　　楚玄离摇头嗤笑一声，随手摘了几片树叶掷下，六片树叶整齐的陷在众人脚前，入土三分。 　　“不怕死的话尽管来。”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 　　许羿转头看向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楚玄离面目陷在树荫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抬袖背手，运功正要跳下地面，却突然被身旁人拽住手腕。 　　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许羿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十分复杂。 　　全天下的人都在误会他。 　　即使深陷重重包围，这人神色也依旧没有变化。 　　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是木头吗？ 　　话少到这个地步？ 　　明明根本不是恶人。 　　除去性子奇怪，他没有一点符合江湖传言里的魔教魔头。 　　许羿沉默地看着底下众人，这些人在树下怒目而视，满口仁义道德，有些甚至不停咒骂。 　　不讲证据，不分青红皂白。 　　所谓正道…… 　　面对这些恶意诬陷，群起而攻之，楚玄离那天在天麓山，也是这样吗？ 　　弄得伤痕累累，坠落悬崖。 　　许羿不禁有些生气，这人在自己面前的神气跑哪去了？ 　　他拧起眉，从未像现在这样，想拥有武功，替对方教训这些人一回。 　　但即便没有武功，打架上帮不了忙，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任务对象被误会欺负。 　　何况对方救了自己那么多次。 　　许羿垂眸看着这些人，脸上突然绽开笑容。 　　“我说各位大侠。” 　　他紧紧拽着想要挣脱的人，眼底毫无笑意，“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是不是太不要脸些。” 第38章 　　调笑声从头顶传来，众人才把注意力挪到楚玄离身旁的男人。 　　此人长着令人见之不忘的面容，气质温润如玉，出口的话却格外刺耳。 　　“大侠们”彼此互看一眼，确定在场诸位无人识得此人。 　　“你是什么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人群后方的一个持刀络腮胡怒斥。 　　许羿细细打量这人几眼，长眉轻抬，面上笑意不变，“你又是什么人？” 　　络腮胡闻言面色赤红，刚要开口慷慨激昂介绍一番，就听对方又轻飘飘道。 　　“怎么就轮得到你说话？” 　　“你——” 　　络腮胡愤怒地看着他，举刀上前一步，被身旁同伴拉住。 　　待看到楚玄离冰冷的目光后，他才反应过来，身形一颤顿在原地。 　　这样的人不止一个，否则不会到现在也没人当出头鸟。 　　许羿看着眼前这幕，心里越发好笑。 　　他们很多都是为孔家悬赏而来，除了领头的几位掌门，其他不是江湖散客就是门派里的无名小卒，借此机会凑热闹博名声。 　　真让他们动手，他们可能看都不敢看楚玄离。 　　“贫道看阁下不像魔教之人，何必自甘堕落同流合污，若现在回头，我等必不会滥杀无辜。” 　　一直没开口的谢正林说话了，声音不大，却通过内力传开，字字掷地有声，使在场人无不受其威压。 　　他看向楚玄离，双目沉沉，“贫道如约而至，想必楚教主也不是缩手缩脚的鼠辈。” 　　话音刚落，树上就传来一声轻笑。 　　“谢掌门此言差矣，”许羿靠在树干上悠悠道：“此举如同下战帖，应是一对一而战，谢掌门叫背后这群人来，不会是专门为您打气助威的吧？” 　　谢正林闻言皱眉，脸色下沉，旁边人见状忍不住开口。 　　“尔等宵小莫要诬陷谢掌门，我等应英雄帖而来，此等魔头如此伤天害理，武林人人皆可诛之。” 　　人群中不断传来应和声。 　　听着耳边听腻了的重复字句，楚玄离发出一声轻“啧”，双眼微眯，觉得有些吵。 　　但手腕被攥得很紧，靠蛮力他竟挣脱不开。 　　多管闲事。 　　他面无表情的想着。 　　但他又无法忽视心里的那丝异样，这让他很烦躁。 　　按理说手腕这种脉门绝不可暴露他人，但不知为何被对方攥着，他不会有反感。 　　可继续任凭底下苍蝇吵吵闹闹，作威作福，也不是办法。 　　他运起内功，翻转手腕想要推开对方，强劲的气浪扑面而来，许羿猝不及防往身旁一撞，若不是挨着树干，他一定会被弹到地上。 　　楚玄离功力深厚，虽没用几成，许羿还是半个身子一麻。 　　可即便这样，他的手也依旧没松开。 　　这下别说楚玄离，连许羿自己都是一愣。 　　“你有病吗？” 　　他直起身，怒目看向对方，刚刚那一下他感觉自己肩膀都快散架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敲开这人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咬牙道：“这么多人，你要去送死吗？” 　　白皙的面颊此时变得通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楚玄离见状眼底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他扫向对方依旧攥着自己的手，无法控制地去往深处想。 　　从小到大，厮杀打斗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身边人只会教他如何打败对手，可从没有人拦着他。 　　他蜷起指尖，复杂地看向对方。 　　刚刚一时心急，他并不想伤害小道士，虽说不习惯也不理解，但他也没想消耗这对他而言的难得善意。 　　他僵着表情，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们奈何不了我，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管。” 　　“呵……”许羿气笑一声，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更大了，宛若想把眼前人捏碎一般，咬牙说：“我偏要管。” 　　楚玄离：“……” 　　他心里此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胸腔沉甸甸的，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着。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想不明白这个走在江湖几乎谁也打不过的人，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刚刚那话不是糊弄对方，洛飞尘不在，这些人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眼皮缓慢地眨了几下，看着眼前人脸上从未出现的愤怒，不知为何却没开口。 　　他转过头不再看对方，“这不关你的事，你——” 　　话没说完，这人抓着他的手却突然松开了，片刻后不见人影。 　　他心底不由得一慌，这种感觉之前在水里也体验过。 　　他见许羿径直跳下树，落地时往前踉跄一步。 　　任谁都能看出他毫无武功在身。 　　但尽管如此，在他落地的一瞬间，还是有数把刀剑对向他。 　　楚玄离皱了皱眉，跳下去拦在许羿身前，熟料许羿竟然径自绕过他，迎着面前刀剑走去。 　　“恩公！！！” 　　洛清词吓了一跳，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她挤开人群跑到两人面前，拦住众人道：“他们救了我的命，不是恶人。” 　　“丫头。”谢正林皱起眉。 　　“你们要杀他们，就先杀了我。” 　　她虽不知来龙去脉，但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着看恩人出事。 　　在场人或多或少都去过武林盟主家，认出此女身份都面露难色。 　　许羿在她身后轻笑一声，拍着她的肩示意她让开，“姑娘不必担心。” 　　他绕过对方直面武林众人，一改之前调笑神色，郑重冲他们行了个拱手礼。 　　“在下许羿，一介无名散客，之前多有得罪，在此向诸位赔个不是。” 　　他抬头看向人群中央的孔老爷，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在下敢问，您是怎么知道令爱死于毒手的？” 　　孔老爷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提起这个神情悲恸至极，“护城河里，有人看到小女尸骨……” 　　不知想到什么，孔老爷有些说不下去，老泪纵横道：“连……连人形都看不出，若不是挂着衣服，连我这个亲爹都不敢认……” 　　“牙印都刻到骨头上了，你……你说，不是他还有谁！” 　　他目光突变，带着刻骨恨意指向楚玄离，见对方一副无动于衷姿态，一时气急说话更是用力。 　　“涵儿母亲死得早，我们父女相依为命，她那么好的姑娘……凭什么……咳咳咳……” 　　他看向许羿和洛清词，拍着胸口一字一句，“这种魔头，这种人你们还护着他，天理呢……天理何在啊？！” 　　情绪太过激动，孔老爷一口气没上来支持不住，跪到地上，昔日富甲一方神气十足，如今悲哀颓靡宛若老了十岁，在场人无不唏嘘。 　　楚玄离微不可查地皱起眉，移开目光。 　　“不是我。” 　　他冷淡开口，时至今日终于作出一句辩解。 　　“你女儿不是本座杀的。” 　　“不是你还有谁？” 　　“除了你们魔教，谁会炼那种阴毒功夫？！” 　　“和洛盟主打成平手，若不是炼此邪功，你怎会有如此功力？” 　　“魔头休要推卸责任！” 　　“……”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不断传来这些声音。 　　楚玄离面色又恢复往常，背过手嗤笑一声。 　　许羿皱眉看着眼前一切。 　　这些人毫无理智，也没人想去落实真相。 　　他们只想找到一个发泄口，找到一个合理理由，站在制高点上把魔教剔除武林。 　　或者说，单是针对楚玄离这个人。 　　毕竟世上没多少人，能二十岁比肩武林至尊。 　　他心中既无语又生气，但面上丝毫不显，好声好气道：“各位能否听在下说几句。” 　　声音如石沉大海，泛不起一丝波澜，人群闹哄哄的，若不是洛清词在前面拦着，可能早就一拥而上。 　　洛清词听清了，开口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身为武林盟主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有几分他爹的神态。 　　众人这才停下。 　　许羿心中不禁感慨：还好他机灵，把女主带上，这主角光环果然好用！ 　　他感谢地看了一眼对方，开始陈述孔家小姐一案的重重疑点。 　　从潘阳城到天麓山的距离开始，到真凶藏尸掩盖消息，后又选择在清平县下手嫁祸楚玄离，包括他在清平县遇到的那队商队，和城里黑店……统统说了出来。 　　言辞逻辑清晰，推测有理有据，很难不让人信服。 　　外加身旁还有个刚从真凶手里逃出来的洛清词，连陷在悲恸中的孔老爷，面上都浮现不定神色。 　　“这……” 　　“你说的可是真？”谢正林抚着胡须，眼底沉沉地看向许羿。 　　“如若半句有假，许某天打雷劈。” 　　许羿举手微笑发誓。 　　“我可以证明！” 　　洛清词从得知真相的震撼中反应过来，这会儿才知道抓她的人竟是武林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干尸案真凶，心中后怕同时更加感激对方。 　　同时还有些钦佩和高兴，她就知道两位恩公绝不是坏人。 　　众人互看一眼，好似不太愿意相信。 　　但大部分人面上还是出现迟疑，包括一开始非常冲动的玄武门掌门。 　　“你说的那家店如今在哪儿？”他看向许羿开口。 　　许羿说了大致方位，在洛清词的开口催促下，一行人往城里走去。 　　“叔叔伯伯们，我们刚从淮江过来，他们抓了好多人，我们得赶紧……” 　　洛清词在前头领路，声音渐渐走远，后面的人神色不一，但领头的几位前辈都走了，也只能跟着离开。 　　见状许羿松了口气，他就说，任务靠的是脑子不是武力。 　　他抬眼看向前方的玄色身影，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人但凡换个性格，都不至于被扣这么久黑锅。 　　和和气气的不好吗，非要打打杀杀。 　　他嘴角不自主勾起笑意，心想总算可以帮到对方一次。 　　与此同时，106突然发话。 　　【恭喜宿主达成洗清罪名任务点，积分到账】 　　许羿愣了愣，这倒是他意外的。 　　他还以为得找到真凶才算完成。 　　他看了一眼数额，吓了一跳。 　　这么多？ 　　【是啊宿主，积分是根据任务难度和完成情况发放的，宿主这回做得很好。】 　　许羿呆在原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废物点心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 　　这人骂它真是一点儿不带藏着的。 　　上次湖中的事确实是自己理亏，106破天荒没反驳。 　　许羿这边沉浸在从穷光蛋变成富翁的快乐中，没看见楚玄离一直盯着远方，眼底忽明忽暗。 　　他微不可查地皱着眉，就在刚刚，他心底突然浮现一个疑惑。 　　这帮人冲自己而来，可那飞镖为何奔许羿而去？ 　　半晌，他心头一动，突然反应过来，神色越发不明。 　　作者有话说： 　　洛清词（迷妹加神助攻） 第39章 　　许羿大致扫了眼系统商城，之前没积分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缺，现在有了反而觉得不需要了。 　　他摸着鼻子往楚玄离那看，不得不说，有对方在身边，很多事都容易许多。 　　【你可以用来升级系统】 　　106突然飞出来，隐藏在树荫中，发着微不可查的光。 　　升级？ 　　许羿挑起眉：升级后你就能有用一点了？ 　　【……】 　　当然有用。 　　106心里默默道。 　　升级可以解锁很多权限，但106此时不能说出来，隔了半天，它才想出一个可以打动对方。 　　【我可以帮你翻译文字】 　　许羿闻言心头一动。 　　嗯……这个有用。 　　学会武功，下次那帮人再来，也不用和和气气了。 　　他没做犹豫，把积分用进了系统升级。 　　【升级中……】 　　…… 　　这会儿其他人已经全部消失，楚玄离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许羿。 　　这人此时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嘴角挂着让人看不懂的笑。 　　微风拂过发尾，站在夕阳下，笑得有些狡黠。 　　许羿没有表情的时候是淡漠疏离的，像踏入人间的清冷谪仙，美人只可远观，这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但一旦笑起来，就像仙人有了七情六欲，就像名家笔下的画中人物走出，更显惊艳生动。 　　他知道对方好看，但是从未仔细瞧过。 　　看着他的时间有些久，许羿察觉到转过头。 　　“教主大人，发什么愣呢？”眉眼弯弯，笑意浅浅，心情十分好。 　　楚玄离顿了顿，移开目光。 　　眼底带着一丝复杂情绪，他刚刚并没发愣，只是有许多疑问。 　　比如说…… 　　初遇时为什么救他，为什么不怕他，又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地帮他。 　　许羿之前和众人分析得头头是道，若不是仔细想过，不是真的确信，谁也没可能在数把刀剑下面不改色阐述一切。 　　这人哪来的胆子和底气？ 　　对于江湖传言，楚玄离向来一笑置之，什么事都往魔教上扣，他不在乎也懒得多说。 　　他从没想过会有人替他站出来澄清，也从未想过会有人相信。 　　小道士突然出现，不问缘由不求回报，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从南到北千里迢迢只为求一个真相。 　　他自认自己从未见过对方，想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帮他。 　　“许羿，”他看着对方缓缓开口，“你来潘阳，不是为了孔家吧。” 　　料到他会这么说，许羿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回答。 　　“孔家是一部分原因，”许羿笑了笑，“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他摸着下巴继续往下说：“其实是我的一个亲戚，惨遭毒手，在下才想查明真相。” 　　江湖上的“真相”就是楚玄离是凶手，而且在当时看来很有说服力。 　　察觉他话中漏洞，楚玄离皱起眉刚要开口，就又听对方说。 　　“魔教的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在下不觉得，一个废除血堂原本制度的人，会十恶不赦。” 　　对方担任教主之位后，大刀阔斧地改了教中许多条例，其中就有血堂原本的残忍竞争规则，许羿是后来才听说。 　　但魔教以前名声太臭，加上楚玄离这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此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人们只谈论自己想听到的。 　　或是无人愿意深想。 　　知道这个消息时的许羿很惊讶，他看过楚玄离的过往人物线，知道对方在血堂时的经历，只以为他是个冷血之人。 　　但没想到，漠视生死的外表下，也有一颗不忍之心。 　　自己经历过的，不想再让他人经历。 　　魔教延绵至今，他是唯一一个想要改变现状的教主。 　　“教主大人，”许羿朝他走近，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眸底清浅透亮。 　　“之前几次相救，在下在此谢过。”仔细听竟能听出一丝敬意。 　　不习惯对方这种说话语气，楚玄离下意识后退一步，偏头皱起眉。 　　“你之前谢过了。” 　　许羿忍不住笑了一声，“谢过了也还想谢。” 　　楚玄离忽略心底的那丝异常，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许羿低头掩住眸中神情，径直和对方擦肩而过，复又朝身后挥了挥手。 　　“咱们也去看看那家店。” 　　* 　　入夜。 　　许羿双手搭在窗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半张脸陷于阴影中，神色看不分明。 　　此时的他刚从城东回来。 　　如他所料，那几间院子已经人去楼空，不过好在有密室暗道为证，武林那帮人也没法在这方面挑事。 　　一个来回浪费不了多少时间，对方溜得那么快，没人通风报信都不正常。 　　那帮人中，有幕后黑手的人存在。 　　许羿微微眯起眼，得出这个结论并不诧异。 　　白日里那群人七嘴八舌时，他就隐隐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些熟悉，但那感觉只是一刹那，他都没来得及捕捉。 　　此事并不着急，今日之事发生，对方肯定坐不住，之后等他自己漏出马脚即可。 　　突然想起什么，许羿从衣襟中拿出那本功法。 　　106升级后果然好用，如今他看着这些文字，虽读不出来，但脑海里已经知道了大致意思。 　　屋外突然有人敲门，许羿挑起眉，把本子收好转身。 　　“来了。” 　　门打开后，看到预料之中的脸，许羿不自主露出笑容。 　　“教主大人，这么晚了什么事？” 　　他侧开身，让对方进来。 　　楚玄离没答话，进来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随后又走到许羿刚刚站过的地方，垂眼四下眺望。 　　不明对方意思，许羿也不催，在他身后等着。 　　“我今晚留在你这儿。” 　　什……什么？ 　　许羿眨了眨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楚玄离会说的话。 　　他挑起眉，大晚上的孤男寡男…… 　　楚玄离转身，看他这样问：“有问题？”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许羿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喜欢男人，面色如常地回答。 　　“没问题。”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奇怪，复又加上一句。 　　楚玄离拧着眉头看他，张开嘴后顿了顿，似是不知该怎么说。 　　事实上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许羿不会武功，背后人已经有要杀他的想法，一个不留神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务之急得赶快把真凶找出来，但期间自己又不能时时看着对方。 　　许羿默默等着，等了半天没听到答案，末了只听对方不答反问：“你在船上看到了什么？” 　　“啊？” 　　许羿闻言愣了愣，随后乖乖回答道：“当时的情况……我没看到脸，只知道除了面具人还有一个……” 　　楚玄离神色认真地听他回忆，眼底渐渐出现疑惑。 　　“怎么了？”看他这样许羿忍不住问。 　　楚玄离没回答，皱眉不知在想什么，许羿本以为他还会继续问，却没想对方只是淡淡道：“没什么，你去睡吧。” 　　许羿嘴角一抽。 　　他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虽早知道此人性子，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翻白眼。 　　算了。 　　他旁若无人地坐到榻上换衣服，不再妄想这位教主大人能愿意跟他商量什么。 　　许羿自顾自拿起功法背，也不怕对方看到，毕竟这木头对什么都没兴趣。 　　楚玄离果然没往他那边看，一开始是刻意不往那扫，后来演变成一直面向窗外。 　　没过多久，许羿收起功法背完，这会儿时辰还早，他没有丝毫睡意。 　　他支着头躺在榻上，看向坐在木桌旁的楚玄离。 　　一动不动，若不是睁着眼，他还以为这人睡着了。 　　他身子往里靠，腾出一块地，突然想逗逗对方。 　　“教主大人，您不睡？”他拍着身侧叫人，声音带着一股笑意。 　　楚玄离顿了顿，“你自己睡吧。” 　　“那多不好意思，”许羿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夸张地说：“我是教主大人收进房的，这还是第一次侍寝，哪有自己睡让您看着的道理？” 　　楚玄离莫名其妙地转过头，随后想起之前的事，额角青筋一跳。 　　“你在胡说什么？” 　　“教主不是这个意思？”许羿睁大眼神色无辜，“那您大晚上来……” 　　“我没这意思。”楚玄离咬牙一字一句说，不懂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哦……”许羿露出了然神色，随后又有些失落，“虽说当初只是权宜之计，但教主几次相助，若是愿意，在下也可以……” 　　“幕后之人可能会盯上你。”楚玄离出声打断他，后又加上一句，“你别多想。” 　　话音刚落，就听对方笑出声。 　　楚玄离这才意识到这人在戏弄他。 　　他反应过来，等许羿笑够了，才冷冷看向对方一眼。 　　“累一天了，一起睡吧。”许羿突然看着他正下神色。 　　“不必。” 　　许羿挑眉，也没再坚持。 　　天上乌云渐渐聚拢，厚厚一层，客栈处于月光照不到的死角，窗外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许羿渐渐睡着了，呼吸声很轻。 　　烛火摇晃，光影在楚玄离的侧脸上不断跃动，他抬眼看向榻上人。 　　支着一条腿，睡姿不大规矩，神情放松，毫无防备。 　　他神色渐渐莫名。 　　心跳之前跳得很快，直到这会儿才渐渐平息。 　　手不自主地摸向心口，他不知这种感觉是什么。 　　窗外传来“呜呜”风声，半晌，窗子被吹开了，冷风往屋里漏，许羿抓起被子翻了个身。 　　楚玄离皱眉，走到窗边关窗。 　　就在此时，房顶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转瞬而过。 　　察觉到不对，楚玄离抬起头，目光一凛破窗跟上。 第40章 　　夜色暗沉，两道身影飞掠如风，前方黑衣人翻过下个屋顶，楚玄离紧随其后。 　　距离越来越近，不过片刻，楚玄离眸光微动，停下脚步淡淡开口。 　　“站住。” 　　前方人身形一顿。 　　“梅泽。” 　　夜风拂过，吹落了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巾，瞳孔漆黑，神色看不分明。 　　“主上。”梅泽转身半跪于地。 　　“见到本座为何要跑？” 　　楚玄离负手立于屋顶，月华皎皎，墨发随风飘动，此时的他没披外袍，月光勾勒下更显身形。 　　修长高挑，不怒自威，漆黑的眼眸淬亮淡漠，好像生来就带着上位者气场。 　　梅泽垂下眼睑，“属下怕打扰到主上休息，准备明早再来。” 　　“无妨，”楚玄离偏过身子，俯瞰脚下这座城，“教内事务安排得怎样？” 　　“一切顺利，江左没意识到任何不对。”梅泽语气不变地应话。 　　“他最近动向呢？” 　　梅泽顿了顿，“和主上所料一样，私下拉拢着各方长老。” 　　楚玄离挑眉，“既然如此，你来潘阳城作甚？” 　　对方面露踌躇，“听说主上在潘阳暴露了行踪，属下有些担心……” 　　“本座这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语罢他便要转身。 　　“主上！”梅泽突然起身，在身后叫住他。 　　“属下已经归纳好江左的党羽名簿，如今对方不在教内，正是收网的好时机，您看我们何时归教？” 　　楚玄离顿了顿，“你先回去安排，至于之后的事不急。” 　　声音毫无波动，身形也随之干脆利落地消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梅泽呆立在原地。 　　半晌，他闭了闭眼，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对方留给自己的，永远都只有背影。 　　他满心欢喜地来，却不料看到那样一幕。 　　他从未见楚玄离脸上出现那种神色。 　　别说是这么直直地盯着一个人，就是和他人在一间房独处，也是从未有的事。 　　此前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接近的人。 　　就算只限于教中事务，他心中也还留有一丝希望，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也有些不同。 　　哪怕一辈子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只要能陪在对方身边，能以下属的身份一直跟着他。 　　但他接受不了对方身边出现别人，更无法忍受他的主上会爱上谁。 　　如他这般患得患失，求而不得的快疯掉。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早已把楚玄离奉为神明，奉为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单是想想这些，他都控制不住地想杀人。 　　如不赶紧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却不料主上追了上来。 　　在自己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可望而不可即。 　　他陪了主上了十几年，那人只陪了十几天，还是个只能依附他人的废物。 　　凭什么？ 　　所有心绪聚集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无数阴暗念头从心底爬出，梅泽面色不复往日谦逊温和，冰冷的眼底出现一瞬暗色。 　　“你去哪儿了？”许羿穿好衣服，坐在榻边看向刚回来的人。 　　楚玄离身上带着寒气，进入温暖的内室后凝出一层白雾。 　　“教内有些事情。”他淡淡道。 　　如果放在平常，许羿一定不会再多问，但当下不一样。 　　原世界线中，男女主会在一月后大婚，那段时间的楚玄离因此黯然神伤，疏忽教中事务，导致江左翻权。 　　当下江左应该正在筹备阶段。 　　许羿看着对方脸色，虽没什么表情，但他还是能读出，魔教教内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 　　料到他不会说，许羿挑起眉，正下脸色。 　　“那既然这样，还请教主大人离开。” 　　语气转变过快，楚玄离一愣，没听懂他意思，转头皱眉看向他。 　　“如一开始所说，我们是合作关系，如果教主大人什么都不愿告知在下，那这关系就不平等。” 　　许羿面不改色说着，宛如他没有事情瞒着对方一样。 　　“即是这样，你我二人也不必相聚在一起。” 　　“烦请教主大人离开。” 　　听懂他意思，楚玄离不悦地看着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 　　他楚玄离向来随性不受拘束，活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下逐客令。 　　合作关系，关系平等，把一切说得理所当然。 　　他从没想跟任何人合作过。 　　他神色冷下来，倒不是因为被冒犯，而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想不明白。 　　楚玄离冷冷地勾起嘴角，“许羿，你应当知道你如今处境吧。” 　　他眯起眼，“让本座走，你想死吗？” 　　语调平平淡淡，好比陈述一个事实，他说得没错，这种情况下，他一旦走了，许羿孤立无援必要成为幕后黑手的眼中钉。 　　“有劳教主挂怀，在下感激。” 　　许羿斜倚在榻边，冷淡道：“只是不敢再劳烦教主大人。” 　　把话说到这份上，换谁能忍？ 　　楚玄离嗤笑一声，拂袖而去，动作太大，碰掉了桌上茶具，掉落于地噼里啪啦。 　　大步走到门前，他复又想起什么，在原地顿了顿。 　　许羿掀开眼皮偷偷瞄向他。 　　楚玄离背对他，不耐“啧”了一声。 　　他突然理解了这人意思。 　　真是麻烦。 　　“你船上碰到的那两人，其中一位应该是江左。”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声，应是许羿直起身。 　　他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教内死的那几人，都是他的安排，目的是让我放松警惕离教。” 　　“本座顺了他的意，安排人在教内暗中调查，将计就计找他党羽。” 　　“刚刚传来消息，人都已找到，等本座回去主持大局。” 　　“……” 　　楚玄离细细阐述着，从猜到江左与幕后之人暗通款曲开始，以及后续安排，全部告诉了许羿。 　　包括他一开始对对方的怀疑。 　　待把一切说完，楚玄离呼出一口气，神色依旧有些不耐。 　　他从未连着说这么多话，他看向许羿，觉得应付这人比以前练功时还累。 　　许羿：“……” 　　他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这才知道从始至终对方都有安排。 　　不傻啊。 　　原剧情线里怎么混得那么惨。 　　爱情真是耽误人。 　　悬着的那颗心放下，他一改之前的冷漠神情，灿烂道：“教主大人英明！” 　　楚玄离抱臂靠在门框旁，嗤笑一声。 　　这人如今什么事都要插一手，言语行动也越来越放肆。 　　不过他并未觉得冒犯，反而觉得有些稀奇。 　　这道士和旁人真是不同。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他只不过是觉得麻烦。 　　“你现在可要回教？”许羿继续问。 　　楚玄离偏开头皱眉，“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属下都来找你了还不是时候？”许羿挑眉道。 　　看对方不耐烦的神色，许羿突然反应过来，轻笑一声。 　　“哦……”许羿跳下榻，朝楚玄离走近，站在对方面前上身往前偏，眉眼含笑，“教主大人是担心我？” 　　距离凑得有些近，楚玄离头微微朝后仰，不知该说什么。 　　他脸上难得出现这种神色，教主大人面冷心热，别扭起来很有意思，许羿心下不禁失笑。 　　“教主大人担心的是，我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一路都在麻烦您。” 　　他拉过对方手臂，好看的眸子微微弯着，浅色瞳仁波光潋滟，笑意平静温和。 　　楚玄离身形一僵。 　　“但还是得以正事为主，不能因为在下耽误。” 　　楚玄离转着脖子看他，被那双忽闪忽闪的眸子弄得心头一跳。 　　“你跟我一起回教。” 　　他越发不理解自己怎么了，竟脱口而出这句话。 　　“等一切事情解决，你再……” 　　绕在口中的话拐了个弯，楚玄离顿了顿，“等安定下来，随你。” 　　许羿并未察觉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只分析道：“既然江左和幕后之人是一伙的，你我都走了，他们必然会发现不对。” 　　“再说带上我这么个拖后腿的，时间也会耽误很多。” 　　眼前人垂着眉眼不答话，许羿轻笑一声继续道：“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弱，可以保护好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是…… 　　楚玄离犹豫地看向许羿，不知为何就是很放心不下对方。 　　“教主大人，”许羿上前一步，看着他挑眉道：“您再这么纠结，我都怀疑您是舍不得我了。” 　　楚玄离皱起眉，面色冷下来。 　　许羿勾起嘴角，他发现了，教主大人在这方面特别不禁逗，放别的世界应该叫什么？ 　　叫什么……恐同？ 　　许羿微微凑近，在楚玄离惊愕的目光下在其眼前停住，随后偏头对人耳语几句，声音低沉，嘴角挂着笑意。 　　“……”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楚玄离面无表情地离开。 　　“教主大人，您要是看上在下就直说，在下愿意以身相许……” 　　许羿在后面拖长语调说着，门外脚步声渐渐离去，他抱臂站在原地止不住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收拾起地上碎片，嘴角笑意慢慢消失。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眼底露出一抹复杂情绪。 　　说不动容是假的。 　　无论是守他一夜，还是刚刚，为了他打破原本的计划。 　　归根结底，他没为楚玄离做过什么，相反对方帮自己比较多。 　　这会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有些暖，也有些闷。 　　一点善意就值得对方这样。 　　楚玄离说要带他回教时，他想过答应下来，毕竟江左确实是心腹大患。 　　与此同时心里还有股冲动，他没弄明白是什么。 　　不过他不能离开，这里还有任务没完。 　　和楚玄离分头行动会保险点。 　　他伸出手，五指合拢握拳，滞塞的经脉中，已经能感到一点内力。 　　这种感觉很奇妙，抬手动作都变得轻松起来，充满力量。 　　在他睡觉时106一直在帮他融合功法，现在看来效率还不错，虽只融合了大概，但自保应该够了。 　　他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笑，一个没有武功之人是最好的诱饵，他生怕对方不来找他。 　　第二天夜里，梨花街街头一处高塔旁。 　　夜色漆黑，灯火繁盛，这里离城门很近，百姓人来人往，楚玄离站在塔下阴影处。 　　“主上。” 　　梅泽躬身尊敬地站在一旁，“我们该出发了。” 　　楚玄离淡淡地看着远方，入目之处只有来往陌生人群。 　　他没告诉许羿今日就走，现在不知为何有些后悔。 　　有点想见对方。 　　楚玄离神色烦躁起来。 　　他脸上甚少出现别的表情，梅泽看在眼里低头不语，掩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紧攥起来。 　　“梅泽，”楚玄离突然开口，“你此行可有带人来？” 　　梅泽如实回话。 　　“你留几个人在这，让他们看着点那道士。” 　　作者有话说： 　　许羿：任务任务任务任务任务！ 　　楚玄离：本座宁折不弯。 第41章 　　晨光熹微，窗前的第一抹阳光打在许羿脸上，眼睫浓密又纤长。 　　半晌，许羿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复又闭上了眼。 　　“咚咚咚……”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许羿皱起眉，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头。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持续不断，速度越来越快，宛若剧烈跳动的鼓点。 　　许羿露出头，深吸一口气，之后猛地掀开被子起身，神色恹恹地走过去。 　　大清早吵人清净，就算是楚玄离，他也要逮着人骂一顿。 　　门开了，是两个黑衣人，陌生面孔，许羿微微一愣。 　　“我们奉教主之命来此。”其中高的那个说道。 　　许羿眨巴下眼，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反应过来，“教主已经走了？” 　　对面两人点点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似就是来跟他说一声。 　　看出他们脸上的轻蔑，许羿也懒得再应付他们，打了个哈欠后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转身后他挑起眉，教主大人，走的还真是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睡意犹存，许羿复又回到榻上，耷着眼皮，头一点一点的。 　　没过多久，敲门声又来了。 　　尽管这次的轻缓许多，许羿还是被吵得一个激灵。 　　“恩公，你在吗？” 　　洛清词的声音传来。 　　许羿嘴角一抽，这个世界的人都起得这么早吗？ 　　他开口应了一声，迅速套好外衣迎她。 　　门又开了，洛清词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已经快没过头顶，最顶上的盒子摇摇欲坠。 　　许羿愣了愣，“你这是……” 　　洛清词晃晃悠悠地走到桌前，把手上东西一股脑儿放了上去，擦着一脑门儿汗。 　　等呼出一口气，她才转身看向许羿笑道：“恩公，小小谢礼道不清谢意，还望你一定要收下。” 　　其中一个盒子开了，透过一角，许羿看清里面东西。 　　玉雕珠宝，奇珍异草……应有尽有，他愣在原地，心想不愧是女主，家底就是壕。 　　但这些东西对他没用。 　　“额……太贵重了，你不必那么客气。” 　　“和恩公做的事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洛清词摇了摇头，又朝他郑重地行了一个拜谢礼，“我爹不知我偷跑出来找大师兄，没派一个人跟我，若不是恩公，我这条命已经死两回了。” 　　许羿微微偏身，不自觉地摸起鼻子，他自认当不起这个谢，救对方不过是要利用，何况女主后来也帮了他大忙。 　　他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大师兄？” 　　洛清词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脸颊红起来。 　　“就……就是昆仑山的大师兄，你们之前应该遇到过。” 　　说到这她不知想起什么，“他本来要跟我一起来，但是被事务缠上无法脱身，让我替他跟楚教主说声抱歉。” 　　“对了恩公，”洛清词直起身看向他，“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去淮江对岸，看看能不能找到幕后之人，你和……楚教主要不要一起去？” 　　接着她又自顾自道：“那天在场的武林前辈都会去，包括我爹都在往这赶。” 　　“所有人？”许羿挑了挑眉。 　　洛清词点头。 　　许羿顿在原地笑了下，“不必了，许某一介无名散客，帮不上什么忙，楚教主估计也没兴趣。” 　　洛清词闻言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低下头，看上去有些失落。 　　“那……恩公，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们吗？” 　　说话间她抬眼偷偷瞄向对方，不得不说，恩公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人好心地好，同时又有些神秘，他总觉得恩公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若是可以，她很想和对方成为朋友。 　　“当然可以。”许羿挑了挑眉。 　　“那我可否邀请你们来参加我下个月的大婚？”洛清词眼神一亮。 　　顶着这束期待目光，许羿心下复杂。 　　原剧情线中的楚玄离，就是在她大婚出的事…… 　　不过现在人物线都已改变，楚玄离定不会像原定那样。 　　他面上不动声色，片刻后答应下来。 　　“真的？”洛清词声音带笑，颊边露出一块浅浅梨涡，“楚教主呢？” 　　许羿顿了顿，犹豫道：“他……会来吧。” 　　虽说剧情已经完全改变，但许羿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若能让对方亲眼看见女主大婚，也就证明这场孽缘彻底结束。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完全放下心，抓紧时间，去做下一个任务。 　　他一定要成为主世界积分最多的员工！！！ 　　在他美滋滋畅想未来之时，洛清词也眼见的开心下来，与对方作别转身离去。 　　许羿笑眯眯地目送对方背影，神色突然一顿。 　　窗外有两股不容忽视的目光。 　　虽说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其中隐藏的窥视和恶意。 　　许羿皱起眉。 　　自从106给他融合功法后，他的五感都变得异常清明，那两人只是时不时的扫向，他却都能准确捕捉。 　　这二人不是楚玄离的人。 　　许羿神色淡下来，对此他懒得管，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不碍着他就行。 　　他踱步到窗口，抱臂靠在墙上四下俯瞰，等着女主背影渐渐消失。 　　估算着大致时辰，许羿敛下眸中神色，出门而去。 　　* 　　许羿又来到了城东那间院子。 　　和初至时比，完全换了个样子。 　　无论是院外还是室内，摆设陈置都乱糟糟的，树叶落了一堆，罐子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池塘里的鱼也已不见。 　　看得出来，武林那帮人是仔细检查过，院中边边角角都翻过一遍。 　　许羿往里走，走到之前的老地方。 　　之后抱着后脑，懒洋洋地躺在墙角，翘着只二郎腿守株待兔。 　　这里今日一定会有人来。 　　对方那天收拾得太仓促，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搬完。 　　最近几天武林中人时不时来此，他们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那帮人走了，他们一定能收到消息回来。 　　许羿眯起眼，昨日夜里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场景，对幕后黑手已经有了大概猜测。 　　如果是那人的话，那去河对岸必然发现不了什么，不如在此碰碰运气。 　　带着松樟气息的风吹来，吹落墙头几片落叶，飘然落下，轻轻贴在许羿脸上。 　　正午的太阳悄然而至，眼前的光被骤然遮住，许羿动了动眼睑，鼻间轻哼一口气。 　　困意涌上来，许羿翻了个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时已不知过去多久，许羿被一阵凉风吹醒，缩起身子打了个喷嚏。 　　潘阳城地处西北，夜里昼夜温差大，可即便这样也不会很冷，起码没到风寒的地步。 　　许羿鼻尖通红，揉了揉鼻子，他好像一直很怕冷，以前还有人总跟他唠叨这个，让他多穿衣服。 　　没待他接着往下想，院门外就来人了。 　　许羿“嗖”的一下直起身，靠在墙边屏住呼吸。 　　“大人稍等片刻，我这就把剩下那批人弄出来。” 　　熟悉的女声传来，是组织里领头的老板娘。 　　剩下那批人？ 　　许羿心头一动，还有剩下一批？ 　　他们到底是抓了多少？ 　　他微微探出头，借着房屋空隙间的月光，看到老板娘身后跟着的另一人。 　　白面具的黑衣人。 　　许羿心里“咯噔”一声。 　　江左。 　　江左和老板娘走入一间偏院。 　　许羿身形一顿，试着运转内力，足尖轻轻一点，跃上墙头，身体十分轻盈。 　　这种来去如风的感觉不禁让他稀奇，没有约束，想干嘛干嘛，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心里第一次舒坦。 　　等江左二人进入里屋，许羿悄无声息地溜进，几个踏步间来到房顶，翘起一块瓦片。 　　老板娘绕过翻倒的书柜，走到墙角，原地转圈踱步。 　　就在许羿一脸疑惑之时，对方不知触碰到什么，地上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许羿挑眉，没想到这帮人的偏院也是别有天地。 　　狡兔三窟。 　　他二人下去之后，许羿把瓦片放回，趴在屋顶上拧眉沉思。 　　说是沉思，不如说是在纠结。 　　他原本想的是，这帮人贩子回来，可以抓一个审问审问，万万没想到江左也会跟来。 　　毕竟靠着作弊，即使现在106已经在帮他融合功法，但缺乏实战经验，有功力他也不太会用。 　　身手这种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江左虽然不如楚玄离，但也是江湖排的上名号的人。 　　民里坊间有句传言，魔教血堂，入则生而不如死，出则漠然不知死。 　　能在那种残酷环境下脱颖而出，必然不好对付。 　　打得过吗？那肯定打不过。 　　许羿默默想着，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对方为什么会跟来？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会不会跟楚玄离有关？ 　　他应付得了吗？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了那人的脸，表情淡然，眼神居高临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许羿摇了摇头，这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 　　江左进暗道后很久，屋里才继续传来说话声，依照老板娘之前的话，许羿原本以为对方又会带着很多人出来，但没想到只有他一个。 　　“走吧。”雌雄莫辩的声音响起。 　　“那大人，之后的账……”老板娘追上去几步，谄笑道。 　　“之后我会派人来给你，”江左步伐顿了顿，“这里，别忘了全部烧掉。” 　　“是……” 　　二人说话间离开院子，许羿盯着他们背影，心里继续疑惑。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江左亲自来的？ 　　他敛下神情，准备等他们走后下去看看。 　　夜色寂寥，屋顶上寒风凌冽，刮在屋檐上尖锐呼啸，底下二人谁也没发现身后的屋顶上有个人。 　　江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就在此时，许羿身旁不知怎的投来一块石子。 　　许羿身形一顿。 　　一片砖瓦下落，掉在地上碎裂声分明，江左步伐突然停住。 　　目光霎时间变的凌厉，他眯起眼缓缓回头，“谁？”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房顶，充斥暗色，江左勾起嘴角，闲庭信步地往回走。 　　“不知是哪位阁下至此，江某正想找人讨教一番。” 　　声音略带笑意，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诡异。 　　许羿藏在屋檐顶背后，盯着身旁被石子敲出来的洞发愣。 　　不过片刻，他当机立断，掉头就往后院跑。 　　眼看着一道黑影腾空而起，江左眼神彻底变冷，飞身追了上去。 　　尽管没回头，许羿也还是能感觉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越发急促，背后汗毛也下意识竖起。 　　前方马上到达后院，许羿又翻过一面墙，闪身躲到树后，借着视野死角跳入井，瞬间消失。 　　老板娘不知院中暗道已被发现，四处遍寻无果。 　　旁边人脸色很是阴沉，她不由地打个寒颤。 　　“大人，此人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江左不置可否，沉着脸不说话。 　　半晌，他缓缓转头看向对方，眼神可怖的不似活人。 　　“这里，全部烧了。” 　　耳边暗风呼啸，前头各处都是老鼠的磨牙声，许羿已经没心思管那些，脚步加快，直直往前跑，等爬出暗道口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手杵于地，身子缓缓露出地面，双腿现在还在发软。 　　待确定身后没人跟上来，才原地躺倒缓和心跳。 　　他闭上眼，抹了把额前的汗：妈的，这可比电影里刺激。 　　被对方抓着，不说小命保不保的住，他这一身清白可能都要完。 　　想起江左那暗发幽光的眼神，许羿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他比起来，楚玄离简直太温和了！ 　　他闭着眼平复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后劲才消下去，许羿坐起身。 　　脑子又开始活络起来，想起那块突然出现的石子，以及白日里那两个黑衣人，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加上之前对江左突然现身的疑惑，他神色渐渐严肃。 　　在一种现象不能以常理推测后，就意味着后续发展会偏离他的掌控。 　　他得回去找楚玄离。 　　…… 　　等他再次回到客栈，已经是第二日夜里。 　　门口的红灯笼随风摇曳，灯光晃在他的侧脸，脸色十分苍白。 　　蓦地，手扶住旁边的石狮子，许羿弯腰咳嗽几声，看上去很虚弱。 　　为保险起见，他让106加速帮他融合了功法，使身体素质完全跟上其，导致现下有些超负荷，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直起身随手擦了下嘴边的血，面不改色地走进。 　　走廊上人流量很大，许多百姓围在栅栏边交谈。 　　那两个黑衣人刚好从房里出来，许羿抬眼轻描淡写地看向他们。 　　黑衣人目不斜视径直而过，他抬手拦住。 　　“两位大哥在这儿休息得可好？”许羿侧头看他们，眼神笑眯眯的。 　　他们冷漠地应了一声，甩开对方的手。 　　许羿对这种态度毫不在意，他曲起一条腿，缓缓靠在墙上。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想回去。”神情语气淡淡的，不知真假。 　　两个黑衣人闻言终于有了反应，矮的那个立马回声道：“不行！” 　　“为什么？”许羿挑起眉。 　　“魔教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高的那个皱眉说。 　　许羿低头轻笑一声，摸着自己脸颊道：“魔教都是教主大人说的算，他下令让你们两个留下来，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在他心里的分量。” 　　“罢了，”许羿睨着二人神色，摇头叹了口气，“既然两位大哥不愿意，那在下自己回就好。” 　　语罢他转身掉头离开。 　　对面两人互看一眼，神情皆是不好。 　　“站住！” 　　许羿身形一顿，没理他们，继续大步向前。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过往人的尖叫不断响起，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掏出的剑，破过人群径直刺向许羿。 　　许羿背过身勾起嘴角，心下早有防备，踩到桌子上，脚尖用力，木桌翻起朝身后人飞去，瞬间被剑气粉碎！ 　　大门口堵着一堆人，许羿借力跃过，破窗而出。 　　身后二人紧跟着他，终于不再掩饰，眼底满是杀意。 　　“嗖嗖嗖——” 　　几只暗器飞来，许羿侧过身子，月光反射下，幽绿色的刀尖擦着脸颊飞过，直直地钉在身后墙上，发出几声颤音。 　　许羿停住脚步转身，心底无奈又好笑：自来到这以来，他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 　　他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身侧的手并掌运势。 　　那二人看他自己把路走死，不约而同勾起嘴角，此时也不再着急。 　　“想不到道长这样的人居然会武功。” 　　高个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是这般，那我们更不能留你。” 　　许羿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微微挑眉。 　　是动手前话多的那类。 　　他改变主意收回手。 　　接着他神情一变，声音有些不稳，垂在身旁的手微微颤抖，不难让人看出在强装镇定。 　　“你们不是教主大人派来的，你们是谁？为何要杀我？！” 　　“梅泽大人本让我们不要做得明显，可你非要自己撞上来。”矮个子提着刀缓缓走近。 　　“那颗石子是你们？！” 　　“反应不错，”矮个子面露欣赏，继续道：“我其实看道长投缘得很，奈何上头有令，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讲？” 　　“你们杀了我，教主不会放过你们。” 　　“教主……”矮个子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下，“他不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他再没有废话，运功快速逼近，眨眼间就来到许羿面前，跳起身举刀径直劈下。 　　没有丝毫脚步声，起步的地面甚至出现裂缝，刀剑泛起刺目白光，周身气流都已扭曲。 　　许羿抬手遮了下眼，似是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人头落地。 　　长刀以破空之势袭来，周围草木皆被劲风吹开，末了却突然停住了。 　　许羿单手掐住对方手腕，轻飘飘的，但刀却迟迟无法落下。 　　月凉如水，白衣簌簌，转瞬间，许羿又踹开了侧面扑上来的高个子。 　　矮个子拼命扭动手腕，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切。 　　许羿神色淡下来，语气有些冷。 　　“你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 　　半月后。 　　楚玄离斜倚在青玉座上，手执底下人刚刚送来的情报，面无表情地盯着。 　　目光一动未动，根本没有落在实处。 　　半晌，他把案卷随手扔在桌前，靠回椅背神色复杂。 　　他于五日前归教，第一件事就是把江左党羽一个接一个揪出来。 　　这些人大多都是不满他在教中改革规矩的行为，无论是底层方面还是上层方面，都深深触碰到了他们利益。 　　从他刚上任开始，这些长老就一直拿各种理由阻止搪塞他。 　　这些人背后势力不明，在教中待的时间又长，渐渐凝聚成一股不小的力量，楚玄离也一直受其牵制。 　　如今刚好借此机会逐步打破，还有清楚乱党的正当理由。 　　这帮人现在都已被他关进大牢，待找到证据就可以听候发落。 　　至于证据…… 　　等江左回来一切自然明了。 　　魔教教内处处都是各方安排的眼线，能和幕后黑手暗中合作这么久，他不信教中没人帮他。 　　清平县那些尸体，还说不准是谁杀的。 　　总之一切都要等对方回来，楚玄离眼底暗了暗，他与这位师弟，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 　　等待的这段时间楚玄离非常空闲，一切都已安排好，只等对方自投罗网。 　　按理说他应该十分放松。 　　但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 　　另外还有一件让人烦心的，就是某人的脸会总在他脑海中浮现。 　　一开始只是偶尔，越到后来频率越高。 　　直到现在，他更是无法专心处理教中事务。 　　他不耐地盯向桌案，越发想不明白，自己是练功练魔怔了吗？ 　　他不信邪地拿起卷轴，眼神缓缓划过，一字一句看过去。 　　看着看着，思绪又逐渐飘远…… 　　江左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潘阳出事了？ 　　那边已经很久没传来消息。 　　凭那帮老东西，能找到凶手吗？ 　　小道士可还活着？ 　　…… 　　绕着绕着又绕了回来。 　　楚玄离放下案卷扶额，头一次知道没有办法是什么感觉。 　　对方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里，神情漫不经心，笑得好看又勾人。 　　勾人？ 　　楚玄离愣了愣。 　　门外响起短促的叩门声，梅泽的声音闷声传来。 　　“主上，属下有事来报。” 　　得到应声后梅泽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盏茶。 　　茶叶新鲜，嫩蕊黄芽，沁人心脾，堪称碧波荡漾一抹香。 　　梅泽把茶盏恭敬地放在楚玄离右手边，垂眸汇报近两天的事。 　　后者还沉浸在之前的思绪里，有些心不在焉的。 　　梅泽自顾自说着，楚玄离偶尔问几句。 　　半晌，楚玄离觉得有些口干，顺手端起茶盏。 　　“主上！” 　　梅泽声音突然变大，细细听来还有些急切。 　　“等之后的事已了，属下是否要派人把许道长接回来。” 　　楚玄离手中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淡声开口：“不用了。” 　　梅泽松了一口气，刚要阻止—— 　　结果就听对方继续道：“本座自己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何初尧（挑眉）：“清白？你不是早就给我了吗？” 第43章 　　“……” 　　梅泽神情凝滞住了。 　　即将出口的话也被硬生生卡在嘴边，不上不下。 　　喉咙间那口气没完全松下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难受。 　　指缝间渐渐被他攥出血，手臂青筋绷紧，理智也在摇摇欲坠。 　　就宛若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的人，明明知道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却依旧面不改色地来回试探。 　　他双目通红，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玄离，盯着他把那盏茶喝下去。 　　目光毫不掩饰，楚玄离放下茶盏侧过头，见他神情完全不对，不禁皱起眉。 　　“还有何事？” 　　“十三。”梅泽突然笑了一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楚玄离神色微动。 　　这是他当年在血堂时的名字，或者说——编号。 　　时隔多年，突然被对方叫出来，他神色有些恍惚。 　　但也只是一瞬。 　　“你会怀念吗？”梅泽尾音渐渐变轻，仿佛在害怕会打破什么。 　　怀念？ 　　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很不对，楚玄离面露不悦。 　　“我很怀念……”梅泽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大光明看向这个高高在上的人。 　　他自顾自说着，声音低得像呢喃，“那个时候，你身边就只有我一人。”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目光空洞，一边回忆一边说，表情似哭似笑。 　　初见对方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一段最血腥最黑暗的时期，少年像一抹光一样，给了他继续前进的勇气。 　　在他被众多野兽包围的时候，少年手起刀落，脸上带血，虽没多说一句话，但那是他第一次从他人身上体会到善意。 　　他至今忘不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明亮坚定，光是看着，都能从里面汲取到力量。 　　名为希望。 　　主上是个很好的人，他一直知道。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默默爱了这个人十几年，克制不逾矩，只要能一直待在对方身边。 　　他以为可以一辈子这样下去。 　　“有时候我既庆幸遇到你，也恨遇到你。” 　　他声音逐渐发颤，似是在压抑什么。 　　楚玄离神色淡淡，他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也听不懂。 　　“若是今后不能和你在一起——” 　　“什么？”楚玄离打断他，眼底出现一丝疑惑。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梅泽自顾自说着，语调一转，声音变高，神情癫狂起来，只是不过片刻，他又笑了，笑得凄凉又难过。 　　“十三，你别怪我，我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楚玄离拧着眉头看他，对方情绪太激烈太明显，他终于领悟到了其中意思。 　　梅泽……喜欢他？ 　　他看着眼前这位跟随他多年的属下，神色莫名起来，事实上当初救他不过就是顺手的事，后续对方一直跟着，他以为是要寻求庇护，也随了他。 　　至于后来，是对方能力确实出众，才得以被重用。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感情从何而来，看对方当下状况，好像还不是一天两天。 　　他神情越发冷淡，刚想起身拒绝，腿部却突然一阵无力感。 　　楚玄离神色一变，蓦地看向那杯茶。 　　“主上。” 　　梅泽声音轻得像叹息，缓缓向对方走近，眼底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悲哀又兴奋。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同一张脸上，使原本昳丽无双的面容变得异常扭曲。 　　他抚上对方攥在桌角的手，微微凑近，俯身面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对方，看这个遥不可及的人。 　　手被碾着抽不出来，楚玄离眉心拧成一团，这种触碰和距离让他十分不适，尤其是梅泽眼底此时诡异的光，他脸色彻底变冷。 　　感受到他的抗拒，梅泽眸色一暗，屈起一条腿跪在他身旁，接着头越凑越近…… 　　这会儿药效已经完全发作，楚玄离浑身无力，他眉宇间出现一丝厌恶，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对方束缚，把人从自己身上掀开。 　　“梅泽，”他拍了拍衣袍，抬眼看向对方，“你要造反？” 　　“我的教主大人，”梅泽被他推开，不得不后退好长一段距离，也不见生气，温声道：“我很感谢您这么信任我，这会儿长老们应该都已经放出来了。” 　　他朝窗外看去，此时已经入秋，外面长满着梧桐树，秋风瑟瑟，枝头摇晃，一片带着一片，宛若金黄色的波浪。 　　“江堂主也快赶回来了。”他目光不知落在哪儿，嘴上波澜不惊道。 　　“背叛我……”楚玄离自嘲地勾起嘴角，“你觉得江左会放过你吗？” 　　“十三，”梅泽低头笑了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根本不在乎生死。” 　　他痴迷地盯向对方，眼神里满是病态偏执，“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是很乐意的。” 　　语罢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复又扭曲，“再也没人能打扰到我们，你身边不会再有任何人！” 　　疯了…… 　　楚玄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个贱人……”梅泽说话混乱，“凭什么？凭什么？！他必须死……我也必须死……” 　　楚玄离神色一变，这才想起这件事。 　　“什么？”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出现波动。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几步走到梅泽面前，一把揪住他领子道：“你说什么？！” 　　看他这样梅泽呆愣一瞬，口中颠来复去的话突然停住，末了，他勾起唇，残忍地露出一道笑容。 　　“我说他死了！” 　　“他死了楚玄离，我得不到的，所有人都别想得到！”声音嘶声力竭。 　　楚玄离指尖一抖，脑海出现空白，耳边“嗡”的一声，突然无法理解对方意思。 　　满是冰冷的眼底出现几丝怒火，他死死地盯着人，嘴唇微张，末了不知该说什么。 　　即使是被下药浑身无力，他眼里也从未出现过慌张，而如今这双黑眸中，却足以窥见恐慌这种情绪。 　　“你——” 　　“师兄，我回来了。” 　　江左带着一批人，黑压压地聚集在殿门外。 　　* 　　【警报！警报！任务目标危险！危险！】 　　【警报！警报！】 　　许羿策马飞驰在官道上，脑海中106声音狂轰乱炸。 　　他咬牙道：“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对这个系统感到无语了。 　　要不是他意识到不对，这会儿可还在潘阳城，到时候楚玄离尸体都凉透了。 　　他的任务积分就要清零了！ 　　那日晚上，他从两个黑衣人口中得知了一切。 　　江左早就私下拉拢过梅泽，并且两人一直都有合作联系，但从没涉及到楚玄离。 　　但这次后者不知因何缘由，选择彻底背叛。 　　他心里懊恼，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想着，这二人都是关系楚玄离结局的重要人物，临了怎么还是会放松警惕。 　　总部的人在他来之前就和他说过，小世界原剧情线顽固，一定要时刻提防。 　　他万万没想到，楚玄离的中间命运线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最终结局还是会指向于此。 　　不过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等许羿来到天麓山，已经是两日后。 　　离上次来到这儿，已经过了快俩月，崖底还是跟之前一样，因为步入秋天的缘故，荒草枯黄，树叶凋落，使一切显得更加寂静凄然。 　　冷风阵阵，许羿顺着上回的路，来到小山门前。 　　守卫统统被换过，人数也有所增加，许羿绕到侧门，发现那里也多了许多人手。 　　没有丝毫溜进去的机会。 　　106，你能不能给我找出魔教的地形图来？ 　　106效率出奇的高，许羿话音刚落，就有张图纸摆在他面前。 　　许羿顺着上面的路在山间走，终于看到了魔教的总体真实面目。 　　殿堂整体镶嵌在山腰中，起伏的山坡间，浓雾笼罩，青黑色瓦顶若隐若现。 　　自上次入教的那条暗道后，许羿就一直疑惑，偌大的一个魔教，不可能全部建在山里，可之后经过观察，又实在找不到具体位置。 　　山间险峻，宫殿颜色又不显眼，若不是有地形图在，还真是难以发现。 　　脚底的路又窄又难走，许羿侧过身，手脚呈一个“大”字，缓缓靠近。 　　待距离缩短之后，许羿跳上房顶，继续看起手上地形图。 　　待确定一个安全人少的角落后，许羿边比对边走去，待到达目的地，把手放在上面闭眼运起内力。 　　经脉中出现一股正中平和的暖流，这是当今武林最纯正的阳性内功，这段日子106每天都在帮他适应，许羿也会时常练习。 　　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熟练驾驭，体术也早已跟上，相当于抵达最高层，可以跟原剧情线的男主媲美。 　　一阵“噼里啪啦”声，瓦片碎裂，许羿手往上提，碎片随他动作飘起，中间蕴含无形气流。 　　除了一开始的碎裂声，几乎悄无声息的，许羿就在磅礴壮观的宫殿屋顶，这么破开一个洞。 　　昏暗的拐角处，骤然出现一束光，午时阳光透进，照亮无人问津的角落。 　　许羿跳了下去。 　　此处是魔教药堂背后，许羿贴在墙边，探头往廊道上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出现，许羿缩回身，待对方走过时一掌劈晕了他。 　　半柱香后，许羿换了一身打扮，待确定没有人经过，才隐下气息向前。 　　106，查他位置。 　　许羿言简意赅道。 第44章 　　“滴答——” 　　水牢静寂幽闭，露水划过最顶上的铁窗，落在冰冷的玄铁锁链间。 　　囚架上绑着一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密密，那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下半身陷在水池中，身旁晕开一圈圈血水。 　　牢门口，两个护卫低声说着话。 　　“我说……这里面关的真是——” 　　“嘘！”其中一人用手捂住另一人即将出口的话，轻声呵斥道：“别多说。” 　　那人往牢内探头，只一眼就看不下去，唏嘘道：“这也太惨了。” 　　前殿的争吵声隔着重重石壁传来，是江左那一行人就着教中后续安排开会，对方面无表情道：“上面人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 　　“……” 　　许羿顺着106的指示来到地牢口，光线幽暗，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他敏锐地嗅到其中那一抹血腥味，不禁皱起眉。 　　他心里十分清楚，江左有多恨楚玄离，可以说前者吃过的不少苦，都是来源于后者。 　　但那是前任教主的罪，与对方没有半点关系。 　　想到原世界线剧情，许羿脚步不自主加快：楚玄离，你必须给我留一口气。 　　魔教地牢很大，对方的关押位置在最里面，廊道两侧烛火微微摇曳，打在来往护卫的面目上，气氛沉重又阴森。 　　地牢拐角口多，光线又暗，给许羿提供了很多隐藏自己的地方，七拐八拐后，他终于来到对方所在的水牢。 　　似是确信对方不可能逃走，江左只派了两人守在门前，许羿动作迅速，这二人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残影，就双双晕倒在地。 　　许羿东翻西翻，从他们身上找出钥匙，他开门的声音很小心，但还是发出一阵刺耳的拖曳声。 　　光线从门缝透进，许羿看到了被绑在囚架上的人。 　　穿着一件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中衣，全身都被铁链缠着，有的地方甚至嵌在伤口中。 　　崭新的血痕与陈旧伤疤错在一起，找不到一块完好地方，然而最刺目的，还是对方肩膀上的两块倒钩。 　　和刑架在一体，泛着幽幽冷光，径直钉在对方锁骨下，严合紧密没有一丝缝隙。 　　许羿大脑宕机了片刻。 　　他背过整部山海真经，知道那里是习武之人最重要的穴位，内力阻塞超过三日，经脉寸断武功尽失。 　　内力深厚的人经脉间运转起来更轻松，较常人来说也更快，正是如此，阻隔效果会更明显，许羿朝他脖颈看去，已经隆起一大片青筋。 　　这该有多疼？ 　　让人丧失武功的方法百种千中，江左选了最痛苦的一种，温水煮青蛙，对于一个武功上上乘的人来说，感受内功不断在体内一丝一缕地流失，这种感觉无疑是绝望的。 　　“楚玄离，楚玄离……” 　　许羿走到他身前，面前人没有回应，无力的垂着头，呼吸声都没有。 　　看着他血色惨淡的侧脸，许羿感觉自己心脏都被揪了一下，呼吸也越发困难。 　　他捂着胸口，对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十分奇怪。 　　闭眼缓和片刻后，他没多做犹豫，双手把住倒钩攥紧，顺着弧度从对方血肉中拔了出来。 　　听着耳边迟缓的血肉摩擦声，许羿咬紧牙，暗自想他必须剐了江左那帮人…… 　　楚玄离并未因此醒来，只是皱眉发出一声闷哼，许羿帮他解着身上锁链，缠的太紧太复杂，他眉宇间出现不耐。 　　他抬手运功，扯出其中一条链子，动作太大，水牢间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指间缓缓攥紧，不过片刻，锁链连带刑架直接震碎！ 　　面前人瘫软地往地上倒，许羿忙过去把人接住，拨开对方缠乱在嘴角脸侧的头发，动作十分轻柔。 　　“106，准备传送。”他冷冷道。 　　* 　　群山重重叠叠，宛若波涛起伏的绿海，清幽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许羿抱着人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山脚，一间木屋隐于青竹林中，屋顶站着几只麻雀。 　　这是106升级后的新功能，每隔一段时间，可以完成一次定点传送。 　　许羿想到这个就来气。 　　因为对方是等他到了天麓山脚底才说的。 　　若是早告诉他，中间路途便不会耽搁那么久，楚玄离哪会落到如此下场？！ 　　这也是106之前既听话效率又高的原因，此时它虽看不见宿主脸色，但也能深深体会到对方心情很不好。 　　【宿主……】 　　声音讪讪的。 　　许羿面无表情地把人放在里屋榻上，手搭在对方手腕，查看身体状况。 　　经脉大致完好，还能感受到内力，他不禁松了口气：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不过在那阴暗的水牢待久了，再加上失血过多，对方现在非常虚弱，真气也很紊乱，许羿帮他坐起身，用内功慢慢调节。 　　动手时避开肩膀上的两个窟窿，即使现在再看，许羿还是心头一跳。 　　“有伤药吗？” 　　半晌，许羿闭着眼突然开口。 　　【啊？】 　　106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跟自己说话。 　　【额……】 　　有是有的，只是之前积分都用去升级了。 　　可这话能说吗？ 　　当然不能说！！！ 　　106悲催地想：之前宿主可是把所有积分都拿给它升级用，可是如今事情却变得一团糟。 　　它当初怎么就能把传送这茬忘了呢？ 　　106沉痛地想：宿主以后会不会更嫌弃它。 　　如今没有积分，它一个小助手也不敢打破主世界的规矩，它纠结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半天没等来答复，许羿心下猜到冷笑一声，“你之前说，任务点是查清武林怪案，还楚玄离清白。” 　　106微微一愣，不知宿主为何说起这个。 　　“另一半任务完成了，我知道真凶是谁。” 　　紧接着许羿说出一个名字。 　　106十分讶异。 　　【真的？】 　　许羿嘴角一抽，敢情这系统拿着上帝视角，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他懒得多问，直接道：“可以有积分了吧。” 　　106语气犹豫，【可是……】 　　这个任务点是世界最终任务，要求怪案凶手昭告武林，而不是宿主猜出来就行啊！ 　　再说它怎么知道就一定是这个人呢！ 　　许羿挑眉道：“你当初说的，只要我查明就行。” 　　【……】 　　说话间许羿帮对方捋完真气，源源不断的内力收回，楚玄离向后倒去，许羿顺手接住了他，把人揽在怀里。 　　他看着对方眸色沉沉，声音冷淡，“怎么？任务对象都要死了，你还拘泥于那些？” 　　宿主眼神太可怕了呜呜呜呜，106最后选择屈服。 　　它向主系统汇报完成。 　　因为是最终任务点，达成的积分数额是很高的，积分到账后106留了一手，并未全部给到宿主。 　　但兑换伤药这些，也完全足够了。 　　前有经验在先，这次许羿非常利索，单凭自己就帮对方清理好了伤口，系统商城里的药来自各个位面，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非常好用。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直折腾到天黑，才给眼前人勉强吊住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人现下的求生欲望很小。 　　夜色寂寥，月光透过林间，投落一片片竹影，微弱的风吹着，窸窸窣窣，宛若吹动大漠枯草。 　　直到后半夜，楚玄离眼皮才动了动。 　　意识刚一恢复，剧痛就瞬间席卷全身。 　　记忆停留在被绑到狱龙架上，那种痛楚此时还残留在脑中挥之不去，与之相伴的，还有梅泽那几句话。 　　“死了……他死了楚玄离，哈哈哈哈……你也活不了……” 　　“没关系……十三，我会陪你，只有我……” 　　江左抬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他手指上，抓着他衣襟往上扯，眼中是浓烈的恨意，对方嘴巴合合张张，好似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也无法思考。 　　灵魂被抽空，他表情空白着，任凭刀剑一道道划在身上，宛若感觉不到，毫无反抗。 　　身体心里的疼来回撕扯他，快把人撕成两半，他头一次知道人世间竟存在此等痛苦。 　　脑中昏昏沉沉，江左何时回来的，这二人何时搭上的线，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什么都思考不了。 　　脑海中满是那人在朝他笑。 　　我害了他…… 　　楚玄离指尖微微颤抖着。 　　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因为他的大意…… 　　画面一转，恍然间他回想起二人初见的时候，那人背着他，一步步走在大太阳底。 　　那时的他其实醒了，因从未体验过那么安心的感觉，下意识想赖在人身上，休息一下。 　　他太累了。 　　楚玄离睁开模糊的双目，漠然地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场景。 　　那会儿的他，怎么会觉得对方是奸细呢？ 　　那人……明明对自己这么重要…… 　　一滴泪混在汗与血中滑下，这是楚玄离昏迷前的最后意识。 　　心口复又传来钝痛，他咳了一声，双眼再次睁开。 　　鼻间不是黏腻潮湿的地道味，而是一股清新的淡淡药香，暖黄的灯光布满房间，在凄风苦雨的夜里甚是明显。 　　楚玄离愣了愣。 　　他在哪儿？ 　　梦里吗，还是已经死了？ 　　胸口沉沉的，一阵窒息感涌来，楚玄离身子艰难地动了动，目光朝下望去。 　　他呆愣地盯着胸口的脑袋，呼吸不禁放轻：他好像真的在做梦。 　　感受到对方动作，许羿悠悠转醒，直起身打了个哈欠，之前帮对方疗完伤，内力消耗太多，一不小心就趴在榻边睡着了。 　　他揉着眼睛，余光瞥见对方已醒，正低头呆呆地看着他。 　　没料到其醒得这么快，二人大眼瞪小眼，许羿眨巴下眼，还没想好怎么跟对方解释。 　　“那个，你……感觉怎么样？” 　　半晌，他轻轻开口。 　　对方不回话，他便兀自站起身，弯腰凑近想扶他起来。 　　楚玄离顺着他的动作坐起，靠在枕头边，目光一眨不眨地追随对方面容。 　　教主大人从未有过这种眼神，平日里基本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许羿奇怪地抬起头。 　　对方目光依旧未动，眼底发沉，不知交杂着什么。 　　帮人靠在墙边坐好，许羿就准备转身去厨房煎药，却不料突然被拽住。 　　攥得很紧，力道大得根本不像受伤之人。 　　许羿朝后踉跄几步，被他拽得仰倒在榻上，榻边椅子被他动作踢翻，感觉压到了对方腿上的伤，他下意识要起身，眼前却骤然一黑。 　　楚玄离弯腰低下头，径直吻住了他。 第45章 　　“哐——” 　　“你唔——” 　　伴随桌椅瓷器的翻倒声，许羿即将出口的话也全部被堵了回去。 　　他半个上身被对方按在腿上，被迫仰着头，大脑一片空白。 　　楚玄离在干嘛？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几乎忘记反抗。 　　待柔滑的舌头钻入口中，他才乍然反应过来。 　　这人……在亲他？？？ 　　他一定还在做梦。 　　许羿面无表情地想。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对方锋利俊美的眉眼近在咫尺，吻得进退有度，强势又温柔，许羿眯起眼。 　　楚玄离……吻技还挺好的。 　　罢了，反正是在做梦。 　　他勾起舌尖，缠住对方稍稍回应了一下。 　　楚玄离动作一顿。 　　借此机会，许羿翻身坐起，挑眉看向他。 　　这个梦太真实了点，楚玄离身上的伤跟神情都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掐住对方的脸使其嘴角上扬，忍俊不禁。 　　从没见教主大人笑过，借此机会得好好看看。 　　许羿摆弄半天，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楚玄离僵着脸看他。 　　半晌，许羿收回手叹了口气。 　　蓦地，他又戳了戳对方的脸，闷声道：“梦里也是块木头，疼不疼啊？” 　　楚玄离抓住了他的手指，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他愣愣地看着对方，“你还活着？” 　　“什么我还活着，”许羿心下奇怪，这梦里的对方怎么看着怪怪的，“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楚玄离眸光微动，缓缓扫过屋中场景，他明明在魔教地牢中，怎么会在这儿？ 　　他复又看向眼前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许羿救了他。 　　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水牢有多难找多森严，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是怎么把他从狱龙架上弄下来的？ 　　又是怎么把他带到这里？ 　　这又是哪儿？ 　　不待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来，楚玄离脑中先冒出来一堆疑问。 　　未免空欢喜一场，他顿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作，好似在害怕会打破这场幻境。 　　看他表情反应太过真实，许羿愣在原地。 　　他使劲掐了自己一下。 　　靠，疼疼疼！！ 　　这不是梦？！ 　　他抬手下意识摸向嘴唇，一脸呆滞，末了，他愣愣道：“你……” 　　看他这种表情，楚玄离神色一动，想起自己之前一时冲动干了什么。 　　刚醒来的一刹那，他满脑子没有别的，只有那一个想法。 　　不管是不是梦。 　　能再见到对方，让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在梅泽的歇斯底里中，在知道对方“死讯”的一刹那，他终于知道自己此前的怪异所因何处。 　　他喜欢他。 　　片刻后，他把所有情绪敛回眼底，翻涌的黑沉深渊只浮现一瞬，很快就复又无波无动。 　　“你怎么把我救出来的？”半晌，他像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口。 　　他不想……太过冒进。 　　许羿此时沉浸于震惊中，在梦与现实间摇摆不定，被突如其来的话浇了一头冷水，清醒过来。 　　他顿在原地，眼皮跳了跳。 　　对于楚玄离醒来后会问什么，他早有预料，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找到借口。 　　这该怎么想？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办法能让普通人几夜变成大佬的？！ 　　简直匪夷所思。 　　“我……”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其实我……会武功。” 　　楚玄离挑眉。 　　对上他目光，许羿心下一跳，揉着后脑移开眼神，含糊其辞说：“这个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当务之急是你这一身伤，”许羿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去厨房煎药，之前心里想的话不小心顺嘴脱口，碎碎念一样，“我一不在，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声音很轻，但楚玄离听到了，神色微动。 　　他下意识摸向唇角，想起他吻对方的时候，这人好像并不反抗。 　　他会不会……也喜欢他？ 　　煎药的过程中许羿总感觉有什么不对，走路走得很不自在，有些同手同脚。 　　待把药端过来，他不知想起什么，递给对方前缩了一下手。 　　“教主大人，要不要我帮你试试毒？”面上带着几分调侃。 　　楚玄离伸出的手顿了顿，他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初见那时的事，半张脸面向墙壁，神色看不分明。 　　末了他转过头，“好。” 　　刚想递出去的药碗一抖，药汁溅出来几滴，沾在许羿雪白的袖口上。 　　他愣在原地。 　　本想开个玩笑，结果这人居然当真了…… 　　事到如今还不相信他吗？ 　　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许羿神色淡下来，也懒得再跟对方掰扯，端着药碗往嘴边送，抿了一口。 　　苦得他皱起眉。 　　他有些恼火，再递给对方时动作十分用力。 　　“这样行了吧？”他拧着眉头冷冷道。 　　楚玄离也不在意他态度，接过碗后特意调转个角度，对着许羿刚刚碰过的碗口，一饮而尽。 　　许羿神色一顿。 　　楚玄离把药碗递还给他，笑了笑，“多谢。” 　　青年面目线条本来就好看得过分，平时一个表情瞧惯了，这是许羿第一次看到对方笑。 　　他又愣了愣。 　　宛若寒冰消融，如沐春风。 　　虽说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抵不过眉宇间的沉稳淡定，即使浑身是伤，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处于弱势。 　　再加上对方之前喝药时的作为，许羿心里有些怪怪的。 　　“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没待他反应过来，楚玄离又转移话题继续问。 　　许羿面露犹豫，把在潘阳城的事完整说了一遍，对方听完后眉目沉沉，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二人早有勾结，江左知道你回教的事，如此一来他还逗留在潘阳，那暗室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许羿皱着眉头自顾自分析，楚玄离一直不说话。 　　他凝视着眼前人，心里此时在想别的东西。 　　这人太敏锐了。 　　被褥间的手掌暗暗收拢，经脉中有一股不属于他的内力。 　　浑厚正中，纯阳温和，过了这么久还依旧留存体内。 　　没有十年功夫，即使是他也练不到这样。 　　他复又抬眼看向对方。 　　“许羿，”楚玄离开口打断滔滔不绝的人，“你到底是谁？” 　　这人总是给他一次又一次的疑惑和震撼，每一次都会刷新他的认知。 　　这话他问过很多遍，但这一回语气中不再是怀疑和冰冷。 　　他想了解对方，了解对方从哪来，为何要这样做，以后……又要上哪去…… 　　对着这束沉沉的目光，许羿顿了顿。 　　他微微张口，末了还是不知该怎么说，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楚玄离偏过头，短而轻促地笑了一下。 　　罢了，管他是谁呢。 　　一切的来历缘由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这个人以后能在他身边。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说不明白。 　　以前在他活得最惨淡之时，他也曾想追寻出原因，为什么他会不知自己从哪来，又为什么要生来遭受那些。 　　后来他想明白了，不是万事都有个因果。 　　故此他从来不信什么天命之说，玄黄之理，若是命运可以靠天象推理，那他摸爬滚打的前半生就宛若一个笑话。 　　所以一开始才会对这“神棍”嗤之以鼻。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又突然有些信了。 　　心里不免感到好笑，或许这人真的如同他所说，有什么看破命理的本事，好比上天派来的仙人，看自己太过倒霉来拯救他。 　　气氛寂静又古怪，许羿否决了脑中的很多想法，因为这些听起来都太扯了。 　　他决定转移话题。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似是被那句“我们”取悦，楚玄离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他静静盯了眼前人一会儿，盯到许羿身子发麻才淡淡开口。 　　“不急。”他缓缓向枕头上靠去，肩膀被戳出俩窟窿，动作上却看不出丝毫不便。 　　“伤得太重，养好再说。”语气不慌不忙。 　　许羿奇怪地看向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太过不可思议。 　　当初悬崖底捡到这人时，路都站不稳了也还要逞强。 　　楚玄离何时在意过伤不伤？ 　　习武之人内伤大过外伤，内伤他刚刚已经用内力愈化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对方应该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都被人拽下位了，你这教主倒是心大。”许羿看着他挑眉道。 　　这人从始至终都太过淡定，许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自有打算？” 　　楚玄离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教内势力划分复杂，江左没那么容易控制。” 　　“他想成为教主，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许羿把碗放回桌上，沉吟道：“我到教中的时候，听到大堂有发生争吵。” 　　楚玄离眉宇间出现几丝厌烦，“他要真能当上，那便随他。” 　　想起自上任后出现的那些烦心事，他便觉得这教主不当也罢。 　　那样一来，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会不会长些？ 　　教主大人忽然觉得趁此机会撂挑子不干也不错。 　　想到这他往对方那边看去，许羿此时自顾自思索着，没听见他之前那句话。 　　看他脸上出现些许犹豫，楚玄离挑眉道：“怎么？” 　　许羿抬眼看向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问出口。 　　“梅护法他……为何背叛你？” 　　原因无他，他看过对方过往人物线，从始至终都对楚玄离忠心耿耿，这也是他下意识忽略的原因。 　　想起与那位护法大人的初见，许羿心里一直怪怪的。 　　楚玄离言简意赅道：“他喜欢我。” 　　闻言许羿眼底出现些意外，但也没有很吃惊。 　　他皱起眉，“既是这样，那他为何……” 　　话说到一半，他停顿片刻，突然想起来那两个黑衣人是对方派来的。 　　“他不能接受我喜欢别人。”楚玄离神色淡淡。 　　一个想法浮现于脑海中，许羿嘴角一抽，靠，这也太狗血了。 　　楚玄离这人就是块木头，还是块恐同的木头，他能喜欢谁？ 　　梅泽怎么看出来楚玄离喜欢他的？ 　　许羿心下啼笑皆非，若因为这种乌龙任务失败，他肯定不能接受。 　　他低头轻笑一声，复又抬眼看向楚玄离，刚想调侃几句，对上这人目光却是一愣。 　　这人之前……好像亲了自己是吧…… 　　他这才想起之前的事。 　　唇齿交缠的感觉还停留在脑海中，温软又缠绵。 　　不是做梦…… 　　还有喝药时的怪异表现…… 　　不会吧…… 　　片刻后，楚玄离彻底回答了他脑海中的惊疑不定。 　　“嗯，本座看上你了。” 　　作者有话说： 　　XXX：“喜欢的人对感情迟钝怎么办？” 　　教主（挑眉）：“告诉他你看上他了。” 第46章 　　楚玄离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声音平淡，好似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 　　许羿缓慢地眨了下眼皮。 　　“教主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半晌，他摆着手讪笑道。 　　楚玄离偏头看他一眼，“你之前的话可还算数？” 　　“额……什么？” 　　“若我看上你，你便以身相许。” 　　许羿扯了扯嘴角，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面目复杂地看向这人：106，他喜欢男人吗？ 　　【一切皆有可能，只能说宿主太棒啦！】 　　语气又激动又狗腿，许羿嘴角一抽，感到有些诡异。 　　他怎么觉得这系统好像很喜闻乐见似的。 　　这有什么棒不棒的？！ 　　面对教主大人的直接，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愣在原地傻傻站着。 　　脑中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喜不喜欢对方，而是和任务对象产生感情，会很麻烦。 　　余光瞥到对方肩上的伤口在流血，渗透绷带刺目非常。 　　他把药碗放回桌上，沉默地走到榻边，“我先给你换药吧。” 　　之前的话并未影响他，他动作轻缓地帮面前人褪下里衣，楚玄离看他眉头紧皱，忍不住伸手去给他抚平。 　　指尖相触的一刹那，二人都愣了愣。 　　“别乱动。”许羿神情严肃，抓起他的手放回被子，垂下眼睑继续帮他处理其他伤口。 　　楚玄离静静地看着他，对心里的猜测越发肯定。 　　等把绷带缠好，一切处理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许羿呼出一口气准备起身，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身形一顿。 　　楚玄离抬起手，帮他捋了捋垂到眼前的头发，别过耳后。 　　冰凉的指尖划过脸庞，许羿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可那只作乱的手好似并未察觉他的抗拒，而是顺着他的耳廓，再到眉骨，直到线条流畅的下巴…… 　　这人骨相长得真的好…… 　　楚玄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神不由地柔和下来。 　　许羿蓦地抓住他的手腕。 　　“教主大人，您这算不算耍流氓？” 　　他眯起眼看对方，语气有些心烦气躁。 　　“你早晚都是我的。”楚玄离回过神来，看向对方挑眉，语气波澜不惊。 　　这话属实有些过于自信，许羿气笑一声，正想开口，面前人却又突然凑近。 　　接而在再而三的动作使人应接不暇，眼看着刚缠好的绷带又要浸血，许羿眉心一跳，“你别乱动！” 　　楚玄离轻轻笑了笑，径自往前，倾身在他额头落了一个吻。 　　如羽毛划过一般，一触及分。 　　许羿僵在原地。 　　楚玄离垂下眼睑，看着面前这双漂亮的眼睛，看它有些放空，便勾了勾嘴角，继续往下，找寻那双唇。 　　浅缓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相互纠缠，就好比无形中的羁绊，稍一靠近就会迷失，溃不成军。 　　许羿愣愣地看对方面容在眼前放大，唇畔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还有一个指尖就能碰到…… 　　“砰——” 　　一阵大动静传来，院外的大门突然打开，搅乱了此时的暧昧气氛。 　　江左穿着一身广袖黑袍，身后带着几十名护卫，稍一抬手。 　　护卫们四下散开，围住前院后院，严严实实，密不可分。 　　“师兄，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嘴角挂着丝饶有兴致的笑，靠在树上，宛若闲情逸致的猎手，在捕捉猎物之前好好欣赏其挣扎。 　　楚玄离动作一顿，许羿眨了下眼，缓过神向后退去，眼底的迷茫霎时间被寒意铺满。 　　楚玄离皱起眉，抬头向窗外看，从未像现在这般厌烦过这位师弟。 　　许羿拦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 　　“你别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站起身往屋外走。 　　“楚玄离，你我师兄弟一场，把教印交出来，我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江左收起脸上笑意，阴沉地看向这座小院，周边护卫紧紧盯着门口，生怕放过一丝异状。 　　响动声逐渐传来，魔教众人拿起武器严阵以待，却不料见到张生面孔。 　　闲庭信步，神色淡然，一身白衣宛若竹林中隐居的世外仙人。 　　“是你？”江左脸上的表情一顿。 　　“江堂主，好久不见啊。”许羿微微勾起嘴角，眼底有些冷。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的崭新衣袍，心底暗自摇头：没有楚玄离穿着一半好看。 　　江左显然看懂了他眼神之意，压抑着怒气幽冷道：“楚玄离人呢？” 　　“教主大人不在这。”许羿面不改色道。 　　江左缓缓扬起嘴角，“美人儿，说瞎话可不好，我不知道他怎么逃到你这，但我确定他一定在此。” 　　他眯起眼，目光带着几丝玩味，宛若吐着毒信子的毒蛇，“我劝你还是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再合心意我也不会怜香惜玉。” 　　语罢便听对面传来一声轻嗤。 　　许羿低下头，轻声笑了笑，“你们尽可以试试。”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此人猖狂感到惊讶愤怒。 　　话音刚落，离房门口最近的护卫持棍扫起半圈，突然朝许羿攻去。 　　许羿侧过身子，带起的劲风拂过衣袖，一个旋身落在不远处，身形轻盈翩翩。 　　快速的反应让护卫有些瞠目结舌，半晌，他复又飞身而去，这次许羿没再躲，和对方交起手来，两个来回间，他一只手朝身后背，另一只手握住铁棍。 　　众人都来不及看他动作，只见棍身上蜿蜒出裂痕，“咯嘣”一声，玄铁制成的兵器断裂！ 　　他们惊呆地看着这一幕，同样震惊的还有屋内的楚玄离。 　　这些护卫武功都不低，能轻易破解对方招数，更是把内力融进玄铁直接震碎。 　　这人武功好像比他想得还要高。 　　武学最顶峰不过入得至臻之境，返璞归真，致使旁人看不出深浅，无怪乎此前他一直认为对方不会。 　　这么年轻，江湖上可从未听说过。 　　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本来他还打算出去露面，这么一看这人根本不需要帮忙。 　　魔教那边一人败下阵后，其余众人便一拥而上，许羿身处包围圈中，刀剑不断。 　　剑刃几次从他身旁擦过，却又仿佛被一种气浪排开，距离很近，但就是碰不到身。 　　内力自主化形护主，这种场面从未有人见过。 　　乍看身处险境，实则游刃有余。 　　数息间，又有几人被打出战圈，他们不懂其中门道，只觉得这道士狡猾得紧，殊不知自己能站在这儿，不过是因为对方没杀过人，顾及中无法下重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左显然也看出了对方路数，面色越来越森寒。 　　楚玄离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知想起什么，他紧握的拳攥得“咯吱”作响，额角青筋崩现。 　　凭什么所有人都偏向于他？ 　　师父是，师兄弟是，那些假惺惺的长老也是，就连这种高手都对对方死心塌地。 　　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输人一等？！ 　　眼底的光越来越幽暗，转瞬间，一道黑影飞驰而过，加入战圈，无形中的威压气劲使周围人瞬间被弹开。 　　察觉这道攻击与之前所有都不一样，许羿神色认真起来，抬起手掌转身应对，随后就撞见一双赤红双目。 　　此时的江左再也无法维持平和假象，从小到大压抑的恨全部爆发出，溢出眼底快能把人湮没。 　　许羿皱起眉，想到楚玄离那一身伤下手毫不留情，几乎调动全部内力，迎面拍下一掌！ 　　草木催折，大风四起，院子周围的挺立青竹被整齐地拦腰截断，飞沙走石间，魔教众人又一次被排斥后退，比上一回的气浪更加剧烈！ 　　狂风砂砾迷乱了眼，众人不受控制地抬手蒙住，房内一切摆置被吹倒，楚玄离皱眉看着窗外一切。 　　毫不存疑的，江左被击退数丈，院子围栏被他撞碎，他滑落在地，跌到泥潭中。 　　之前刚下过雨，溅起的泥腥让本来的黑金衣袍瞬间染成全黑，用来束发的带子滑落，江左长发散开，沾在脸上狼狈不堪。 　　“呵……”他低着头，蓦地发出一声笑。 　　“哈哈……哈哈哈哈……” 　　肩膀旁的石头被他攥得粉碎，清俊的面目变得狰狞，笑声越来越大。 　　微弱的晨光下，许羿神色淡淡地朝他走去，几步路却突然被人拽住。 　　他身形一顿。 　　楚玄离不知何时出来，面无表情地朝他摇头。 　　许羿心下了然让开路，看着对方走到江左面前。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泥潭中的人两尺外。 　　“楚玄离，你又赢了。” 　　江左面向泥地并未抬头，不带情绪地低声道。 　　“我筹谋了这么久，还是比不过你。”声音逐渐发颤。 　　他嘴角勾起一道自嘲的笑，“不过这次……是输给了你身边人。” 　　“愿赌服输，随你处置。” 　　语罢他闭上眼，似是太累，起身都不愿起。 　　这种场景他经历过无数次，与对方打得精疲力尽后倒在地上，等着被人拖走去面对那些惨无人道的惩罚。 　　每次离开前，这位师兄都站在一旁一脸冷淡，居高临下地睨向这个失败者。 　　不过是再多一次罢了。 　　“起来。”楚玄离慢慢走近，弯腰递给他一只手。 　　肩膀上溢出血，他神情毫不在意。 　　江左抬起头，看着他愣了一下。 　　随后他嗤笑一声，“楚玄离，用不着你假惺惺——” 　　“我不知道。” 　　头顶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打输的人受罚，我从来不知道。” 　　江左愣了愣。 　　“楚柳一直瞒着我们，后来我知道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讲清楚。” 　　楚柳是上任教主的名字。 　　这下不止江左，连旁边的许羿都对眼前场景云里雾里，楚玄离看对方不起来，便自顾自往下讲。 　　“你我二人从小的比试，没有输了受罚一说，在楚柳眼中，那些刑罚都是对我们的磨砺。”不知想起什么，楚玄离脸上出现一瞬讽刺。 　　“江左，我遭受的并不比你少。” 　　“不可能，”江左看向他的目光如箭，满面愤恨地咬牙道：“那他为何跟我这样讲。” 　　“或许是为了让你更加努力。” 　　“……”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大风，满目疮痍的小院中，树木“沙沙”作响，落叶随着枯叶一起，被残风卷起。 　　听楚玄离说完一切，许羿简直叹为观止。 　　突然很想把那位教主的坟头掀了。 　　江左呆愣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半晌，他并没借楚玄离的手，而是自己爬起，神情浑浑噩噩。 　　“你现在为何跟我说这个？” 　　“告诉你我不怪你。” 　　楚玄离直起身，目光投向尚未落下的满月，晨起的曦光和将散的月华同时投落，使他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师弟，你走吧。”他回过头淡淡道。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远方的云散了，天越来越亮，青山显现出它原本的颜色，枯叶纷飞，踩在脚下窣窣作响。 　　江左沉沉地看向眼前人，又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许羿，突然一哂。 　　“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楚玄离垂手立于树下，眼底无波无动。 　　江左定定盯了他一会儿，他这位师兄，永远都是一副样子，从小到大与之争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好像从不了解对方。 　　楚玄离愿意放过他，可许羿不愿，眼看着这人就要离开，他上前一步皱起眉想把人叫住。 　　江左此人性格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留着一定后患无穷。 　　楚玄离抓住他的手，偏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江左冷眼看着二人互动，突然不明就里地笑了一下。 　　他从未想到他这师兄有一天会喜欢谁，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男人，想起梅泽这不值当的几年，他抬眼看向二人，突然不明缘由道。 　　“梅泽死了。” 　　楚玄离表情一顿，“你杀的？” 　　江左抱臂嗤笑一声，“那个蠢货，疯疯癫癫的，根本不用我动手。” 　　“那日从地牢出去后，他就服毒自尽了。” 　　楚玄离沉默不语，抓着许羿的手却紧了些。 　　江左随意理了下衣襟，身上泥点子太多，还附带一股异味，他脱下外衣随手一扬，那件华丽矜贵的教主外袍就这么被扔到地上。 　　“什么教主之位，我根本不稀罕。” 　　一声轻嗤后，他转头眺望远方，不知回忆起什么，喃喃道：“谁想待在那个破教子里。”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赢你一回。” 　　语罢他回头面向对方，看楚玄离依旧冷着脸面无表情，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楚玄离，这么多年，我在你面前跟个跳梁小丑一般，你是不是很看不上。” 　　本以为对方不会答话，没想到楚玄离竟认真看向他，“我若看不上，便不会把血堂给你。” 　　“是吗……” 　　天边云彩渐渐聚拢，在青山上方投出一道清晰的风景线，江左目光不知落在哪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大雪纷飞的寒冬天，他们仅穿着一件单衣，没日没夜地被人监督练剑，练不好就要挨板子。 　　他没什么武学天赋，总是被打得半死不活，第二天再被抓起来练功，无休无止。 　　每到晚上精疲力尽的时候，楚玄离都会捡回很多柴火，坐在他不远处。 　　那时的温度，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江左突然低头，轻笑一声。 　　“师兄，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些年，你是我们之中活得最明白的。” 　　目光移到对方肩膀的伤，江左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名字。 　　“半年前他主动找上我，要我们魔教的回元功法。” 　　“或是年纪到了想长命百岁，或是想达到武学最顶，这人铤而走险。后来发生副作用，我想着他还有点用，便帮忙在潘阳遮掩。” 　　说完这些看二人脸上都没什么惊讶，江左挑起眉，继续不紧不慢道：“想着嫁祸给你，清平县的人都是我杀的。” 　　“你还要放我走？” 　　“江左，”楚玄离眸光微动，声音有些沉，“我放过你，也想你放过自己。” 　　“以后好自为之。” 　　语罢他不再多话，转身离去，江左愣在原地，半晌，他攥了攥拳，也准备离开。 　　“慢着！” 　　许羿突然叫住人。 　　江左顿了顿，侧头看向身后。 　　“潘阳的那间暗室中藏着什么？” 　　“果然是你。”江左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回身看向许羿。 　　“道长真是深藏不露。” 　　许羿眉心微蹙，“回答我。” 　　“没什么，一些养人的东西而已，”江左双手抱到脑后，靠着树一脸悠闲道：“回元功法比你们想的副作用都要大，外加内容不全，正常精血已经满足不了。” 　　“需要养血蛊，炼药人，师兄我这么说你肯定明白。”江左意味不明地看向楚玄离。 　　许羿走到楚玄离身边，轻声问：“他那话什么意思？” 　　“血蛊以宿主血液为引，寄生于他人身，融于经脉，能短暂提高人功力，即便没有武功的人，任督穴位也得以被打通。” 　　不知想到什么，楚玄离皱起眉。 　　“魔教以前常有人用血蛊炼制药人，炼成后再吸收其功力。” 　　“那被吸完功力的人？” 　　“死无全尸。”楚玄离缓缓开口，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那人面容浮现在脑海中，许羿心下冷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未免其继续危害武林，必须赶快揭穿他。 　　若江左所说为真，那潘阳城那间暗室便藏着炼制药人的东西，时隔这么久，不知对方练得怎么样。 　　许羿心下摇头，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得等楚玄离伤好再说。 　　想到这他转头看向对方，想问他要不要先回教，这才注意对方自之前就一直抓着自己。 　　许羿神色一顿。 　　楚玄离站在树荫下，垂着眼睑，目光不知游离在何处。 　　教主大人……此时的心情好像不太妙。 　　“你……在想梅护法？”许羿一脸踌躇问。 　　楚玄离闻言愣了愣，缓过神后立马看向对方：“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你这么紧张作甚？”许羿看他这样笑了笑。 　　楚玄离侧过头，眼底的光有些黯淡，“梅泽他……跟了我很多年。” 　　“嗯。”许羿轻轻应声，另一只手覆上来，把他手指一根根放松开。 　　被对方反握住。 　　许羿默默看着眼前交握的手，并没挣开，半晌，他转移话题道。 　　“你准备何时回教？” 　　“不急。”楚玄离顿了顿，神情淡淡，“等那些人自耗完再回。” 　　魔教如今群龙无首，各个派系纷纷打着鬼算盘，他并不想现在去收拾那一堆烂摊子，再说他功力尚未恢复，也不愿在这种时候铤而走险。 　　许羿好笑道：“你就不怕江左再搞手段？” 　　“他不会。”楚玄离看着对方离开方向，语气肯定道。 　　“你这么确定？”许羿挑眉道。 　　楚玄离没回话，目光逐渐深远，好似蕴含着很多复杂东西。 　　气氛又陷入熟悉的沉默中，看这人又有拒绝交流的意思，许羿正下脸色。 　　“楚玄离。” 　　这是他第一次叫对方大名，楚玄离微微一愣，转过头。 　　“我和往你房中送的那些人不一样。” 　　“你当然不一样——” 　　“我希望你以后心里想什么能告诉我，比如这次，若你早些告诉我何时走，回教后有哪些安排，都不至于……” 　　许羿皱起眉，之后的话意犹未尽。 　　楚玄离偏头看向他，理解他意思后微微挑眉，“这么快就适应教主夫人了？” 　　顶着张正经表情，出口的话却很不正经。 　　许羿从没想过这种话会从对方嘴里说出，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 　　“我了解江左，他虽心狠手辣，但却是个守信之人，这么多年的执念散了，我也算还清了他。” 　　“你不欠他什么。”许羿皱眉道。 　　“当初那段日子……”楚玄离低下头，负手轻嗤一声，“算了，不提也罢。” 　　他不愿提起的事，许羿却是知道的，魔教当年的各种残酷训练，几百个人中只活下他们三个，年年岁岁下来，多少都会有些归属感。 　　但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不知怎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以后我陪着你。” 　　楚玄离原地顿了顿，缓缓转头，挑眉看向他。 　　“你这意思是你愿意应我了？” 　　“愿意跟我一起走？” 　　对方半天不说话，楚玄离便静静等着，直到初阳渐渐升起，才沉着嗓音继续开口。 　　“我没想过和什么人亲近，你是唯一一个。” 　　“即便你不愿，我也定是要带你回去。” 　　说话间他紧紧攥着人，教主大人一如既往，话语动作皆是蛮横。 　　许羿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此时正向他一字一句剖白内心，等待他的答案。 　　他眼底变得复杂起来。 　　末了，他摸向心口，感受那里不受控制的震震跳动。 　　这种感觉很奇怪，心跳就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不知何处的羁绊作祟。 　　就像他看不得对方受伤一样。 　　从初遇开始，直到现在。 　　许羿眉宇间出现一丝疑惑。 　　这双专注的黑眸，他好像之前在哪儿见过。 　　刹那间，几幅画面一闪而过，不到片刻支离破碎，难以捕捉。 　　许羿突然觉得头有点儿疼。 　　看他脸色不好，楚玄离扳住他肩膀，皱眉道：“怎么了？之前受伤了？” 　　“没有。”许羿叹出一口气，末了低头轻笑一声，“走吧。”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楚玄离步伐未动，原地愣了一下。 　　“去哪儿？” 　　“回房啊。”许羿回过头，唇畔挂着丝浅笑，上挑的眼眸波光流转，倒映着眼前人。 　　清晨的初阳铺满群山叠嶂，明亮又温和，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 　　“等教主大人养好伤，我们就一起找那老道算账去。” 　　楚玄离反应过来，眼底出现一抹亮光，他不自主地勾了勾嘴角，手臂用力把人拉回。 　　“哎——” 　　“不急。”他单手揽着面前人的腰，另一只手勾住他的下巴。 　　“先继续之前没完的事。” 　　微凉的指尖在脸庞徘徊，他轻轻吻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和刚醒来时不同，这次的许羿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感受那片温软的形状在自己唇上慢慢摩挲。 　　这个吻极尽温柔，湿湿浅浅，却始终一啄一啄地停留于表面，若即若离。 　　一瞬呆愣后许羿眯起眼：装什么纯情呢？ 　　刚醒来那会儿他可记得清楚，这人不知哪来的经验，吻技好得很。 　　他张口咬了对方一下，脚底用力，趁其不备把人往后推去，将他抵到枫树下。 　　抓住对方抚在他面颊上的手，许羿微微退开，抵着他额头道：“你以前……亲过别人？” 　　“没有，”楚玄离稳着呼吸道：“碰到你，无师自通。”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许羿垂眸看着他，短短半天时间，他都快习惯这人张口就来的情话了。 　　关键对方自己好像还意识不到。 　　手指轻轻按上他的下巴，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没再克制自己，双唇复又相贴，严合没有一丝缝隙。 　　不再是浅尝辄止，不知谁先撬开对方牙关，一来一回到处扫荡。 　　楚玄离不适应眼下姿态，眼底一瞬暗色后，他按住对方脖子，一个好端端的吻，最后硬是染上血腥气。 　　周围一切都安静了，几缕微风拂过，把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 　　唇齿相缠的声音传过起伏山野间，寂静林中，天地都仿佛只有他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许羿微微退开，跳下小山坡转身递出一只手。 　　上扬的唇角和携带笑意的眼角弧度一致，面容赏心悦目。 　　“下来吧教主大人，以后来日方长。” 　　* 　　苍穹碧蓝如洗，山峦巍峨，雾气飘荡开来缭绕山间。 　　清风拂过，树叶簌簌而动，山脚被落叶花瓣铺满，清香犹未散去，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盛景。 　　传说昆仑山千百年前是座仙山，仙气旺盛，万物有灵，景色四季不变。 　　人迹罕至的重山叠嶂中，隐约传来唢呐声。 　　昆仑派大门前的石柱上，红绸锦缎挂满，门派内部的青石小路间，都有重新修葺过。 　　明日即昆仑大弟子谢安和武林盟主之女洛清词的大婚之日。 　　山脚下的村镇客栈无一挤满了人，热闹的街头上，各家各派聚集在此，不论来头大小，畅谈天南地北。 　　“哎，听说了没，就前段时候，魔教内部叛乱，楚玄离被拉下位了。” 　　“你这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他前段时日又回去了。” 　　“唉……祸害遗千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 　　不远处，许羿放下手中的茶，起身皱眉往那个方向看去。 　　他就不理解了，之前在潘阳城外已经向众人澄清过，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误会对方。 　　楚玄离把想要起身的人拽回，不由地笑了笑。 　　“不必理会。” 　　二人昨日刚到的潘阳城，面容上做了些伪装，混于人群中一点儿不显眼。 　　半月前。 　　“一定要去吗？”楚玄离支头靠在青玉座上，抬眼看向眼前人，语气无奈。 　　“我都答应人家了。”许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一直记得之前答应女主参加对方大婚的事，但楚玄离一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甚至连那姑娘模样都没记住。 　　对此楚玄离很奇怪，他认为许羿并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 　　“你跟她很熟？” 　　“毕竟人帮过咱们。”许羿坐在旁边扶手上，楚玄离直起身给他让开位。 　　“开口了也不好拒绝。”他抓着对方衣袖摇晃，声音越来越小。 　　对方一直不说话，许羿偏头微微凑近，在其耳边低声道：“教主大人，求你了。” 　　魔教前殿，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众长老面在对方身旁胡闹。 　　底下人瞠目结舌。 　　楚玄离起身走到窗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方若一定要去，自己当然不能不跟着，可一想到那些满口胡言乱语的老顽固，他就很头疼。 　　还有那个新郎官儿，当初看那人第一眼就很不顺。 　　此事暂且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把底下人先打发走，他转身面向大殿底，眼底倏然变冷。 　　自他改制教规以来，反对声一直不断，这些人夹在其中保持中立，那天叛乱来的突然，谁也没想到一直衷心的梅泽会临阵倒戈，形势逆转。 　　他们最后并未选择落井下石，楚玄离归教后饶过了他们。 　　但没想到，这些人敢大着胆子来为叛党求情。 　　“话说完了，就赶紧退下。” 　　楚玄离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对这帮人打着的鬼算盘心知肚明。 　　长老们闻言垂下头，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并未离去。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主上，法不责众，还望主上三思！” 　　一人领头后，后续声音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踵而来。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裘长老他们识时务行事，一时糊涂罪不至死啊！” 　　魔教发展至今，关系网密布，长老们各自管着不同事务，除去两三个倒没什么，但楚玄离这次动作太大了点。 　　不管是江左党羽还是当日和叛乱沾边的，全部被撤去职务押入地牢。 　　铁了心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江堂主如今不知去向，教内再无人与他抗衡。 　　这可不妙。 　　“主上，教中还有很多用的到几位长老的地方，就让他们将功赎罪吧！” 　　“……” 　　被这些人吵得心烦，楚玄离不耐的皱起眉，刚要开口，耳畔就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瞧诸位把话说的，若按你们所说，教中岂不是毫无规矩可言？” 　　许羿直起身，看着底下人悠悠道。 　　“上至堂主长老，下至洗扫小厮，无论谁耍手段得势，都能凌驾众人成了主子？” 　　底下一个白胡子老头不悦地看向他，对方那日和楚玄离一起归教，近些日子两人一直在一起，观其模样长相，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里哪儿轮得上一个倌儿插嘴？！ 　　刚要开口斥责对方，却被旁边人拉住。 　　“我看教主对他上心得很，你说话注意点儿。”那人小声道。 　　白胡子老头吐出一口气，声音沉沉道：“教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之，阁下对此有何问题？” 　　许羿挑起眉，“既是这样，你们又有什么能耐在这质疑教主的决定？” 　　白胡子老头即将出口的话一噎。 　　他复又面向楚玄离，拱手行礼，声音带着丝急切。 　　“教主，此人来历不明，接近教主不知是何心思，还望教主——” 　　话音未落，迎面拍来一层气浪，楚玄离转身挥袖，刹那间殿下几人被打退数尺远。 　　“教主！” 　　“滚。”楚玄离侧过头，斜睨他们一眼，脸色很冷。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底下人身形一抖。 　　等这些长老离开，许羿含笑走到他身边，“好端端的动什么气。” 　　这段插曲并未打破二人之前的谈话，许羿继续看着人，声音放软，“你就跟我去吧。” 　　楚玄离当然受不得他这般，没过多久还是松了口。 　　刚回来时教内事务很多，更别提他还是个不喜人多的性子，这段时日以来对方什么都听他的，这份独有的纵容让许羿非常适用。 　　对于此事，他存在自己的私心，总觉得让楚玄离看着女主大婚才好安心，另外，即便不是为了赴约，他也要再去一次潘阳。 　　毕竟幕后黑手还没揪出来。 　　等所有事情结束，这个世界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至于之后…… 　　“想什么呢？” 　　楚玄离突然开口，打破了许羿脑海中的回忆。 　　他回过神来，面前十里长街人山人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跟着对方离开茶馆行至街头了。 　　“没什么。”他下意识躲开对方眼神。 　　“听说今夜是点灯节，街上全是卖花灯的，到时候我也给你买一个？” 　　楚玄离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径自往前走，目光时不时划过街道两旁的热闹摊位。 　　许羿心下好笑，“这都是给小姑娘们玩的。” 　　“不要？”楚玄离停下脚步，看向他挑眉。 　　对上他的目光，许羿心下一动，偏开头摸了摸鼻子，“要。” 　　夜间的潘阳城灯火通明，火树星桥，平静的江面之上，千万盏孔明灯升起，带着无数人对神明的祷告。 　　街边众摊位前，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许羿随便挑了一盏，楚玄离又拿了一盏与他一模一样的。 　　两个身形出挑的青年手提花灯，并肩走在街道上，很难不引人注目。 　　楚玄离目不斜视，拉着人来到河边。 　　“很小时候，我也看别人放过。” 　　“那时的我觉得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许愿祷告之说。” 　　他眼底出现一丝难得的温柔，缓声说：“可是你来了，让我相信这世上或许真的有神佛。” 　　说话间他拿起笔，在灯身上写下一行字，许羿拿着花灯，自对方出声起就一直在出神。 　　楚玄离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教主大人，”许羿看着黑夜里的千盏明灯，突然不知意味地说：“你再这样，我可就真有点顶不住了。” 　　“顶不住？”楚玄离投向他的目光出现几分疑惑，“顶不住什么？” 　　“没什么。”许羿低头掩盖住脸上神情，没再看他，点燃手中花灯。 　　纸笼上写着他的愿望，寥寥几笔，笔锋微顿，写的时候有些犹豫。 　　星星点点的夜空中，那抹火光异常明亮，随风飘远。 　　闹市人声鼎沸，街道两旁空地上陆续撑起不少大伞，不知不觉间，天空渐渐飘起细雨。 　　许羿伸出手，冰凉的雨点打在修长匀称的手指，细雨蒙蒙，风也变得越来越凉。 　　他下意识看向花灯飞远的方向，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已经被雨浇灭，此时已经看不到了。 　　来往人流脚步加快，摩肩擦踵间，许羿一个愣神被带退后几步。 　　楚玄离搂住他，抬手挡在对方额前，帮他擦了擦颊边雨点。 　　“想什么呢？”他不禁蹙起眉。 　　许羿面无表情地握住他的手，末了对眼前人一笑。 　　“下雨了，先回客栈吧。”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店铺前的红灯笼变暗了，雨越下越大，等两人回到客栈，衣服均已湿透。 　　楚玄离把人领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换好里衣再睡，小心风寒。 　　许羿心不在焉地应下。 　　等人走后，他靠在门边，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翌日。 　　昆仑山脚，数十里红妆一眼望不到头，洛飞尘驾马走在最前方的马车前。 　　微风吹拂花香，群山脚下的树上系着上百条红色流苏，洛飞尘回头对花轿里的人朗声笑道。 　　“清词，安儿他对你真是有心了。” 　　花轿里的人头上铺着红盖头，凤冠霞帔，珠光宝翠，闻言微微低头，青葱的十指攥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紧张。 　　“爹，您就别取笑我了！” 　　“哈哈哈哈……爹是看你们高兴。” 　　“……” 　　洛飞尘如今已年过四十，但岁月并未在其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剑眉挺立，气质沉稳，人逢喜事更是容光焕发。 　　前方不远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楚玄离负手站在树底，侧影在熙攘的人流中尤为明显，身形颀长，神色淡淡，对面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靠在一旁姿态懒散，长眉若柳，身如玉树。 　　他听说了一月前潘阳发生的事，看到这二人顿了顿。 　　洛清词听父亲突然不说话了，便掀起盖头朝轿外看去。 　　“爹，怎么了——” 　　语罢她也看到了树底下的两人。 　　“恩公！”她一脸惊喜道。 　　“啧，死丫头，礼成之前不能掀盖头的，坐回去，像什么样子！” 　　洛清词没管她爹黑下的脸色，把盖头扔到一边下轿，向二人那跑去。 　　“哎——洛清词！” 　　“恩公，你们是特意在这等我吗？” 　　洛清词跑到二人身前，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扫。 　　“大老远看到你的陪嫁队了，在这等着跟你说一声。” 　　许羿手持一柄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折扇，轻轻摆动，姿态举止翩翩洒脱。 　　“见笑了恩公，都是我爹给我准备的，还有我这一身，”说话间她伸出手，嫁衣上的首饰叮铃作响，“重的很，轿子里又闷，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 　　“洛清词！” 　　洛飞尘沉着脸色下马，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出嫁前与外男说说笑笑，成何体统！平日里我也随你了，如今关系到咱们家和昆仑派的面子，不得胡来！” 　　洛清词撇了撇嘴。 　　“回轿子上去！” 　　洛清词满脸不愿地转身，没走几步复又回头朝许羿笑道：“那恩公你们先到山顶等我哈。” 　　“回去回去，真不让我省心！”洛飞尘边推搡人边摆手，一脸恨铁不成钢样。 　　许羿看着这位威名远扬的武林盟主，眼底出现些许诧异。 　　待人走后，洛飞尘清了清嗓子，转头面向二人，“阁下是……许道长？” 　　“洛盟主。”许羿淡笑着回了个礼。 　　“前些时日阁下对小女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本想择日携小女登门拜访，但一直探查不到阁下的消息……”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许羿笑着摇头说。 　　“洛某听闻二位之前一直在查干尸案的事，我等上次在淮江附近探查不得，不知二位如今有什么消息？” 　　想到这洛飞尘直起身，脸上出现一丝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洛某每日事务太多，这重案一拖再拖，之前还误会了楚教主……” 　　他拱手弯腰作揖，面上没有丝毫不情愿，“洛某在此给楚教主赔不是。” 　　或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洛飞尘如今看楚玄离已经没了当初敌视，抛去立场对立，他对这个后生其实非常看好。 　　“无妨。”楚玄离偏开头淡淡道。 　　几番寒暄后，洛飞尘开口进入正题，事实上他找这二人除了道谢以外，还有别的事情。 　　眼下他在潘阳城已经待了半个月，可对怪案的幕后真凶还没丝毫头绪，无论是那家黑店还是当日那条客船，对方手脚清理得都太干净。 　　他向二人问出自己的疑惑。 　　“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也不是谈话的时候，等令爱完婚，我们自会找洛盟主共同商讨此事。” 　　许羿正下脸色道。 　　洛飞尘拍了下脑袋，好似这才想起车队已经行至甚远，他转头眺望，“那洛某先就此别过。” 　　语罢飞身上马，复又看向二人，朗声笑道：“敌手难逢，楚教主武功高强，来日洛某还想与教主讨教一番。” 　　“驾——” 　　语罢不待楚玄离应声，驾马扬长而去。 　　马蹄声渐远，背影潇洒挺拔，许羿目送对方，暗想此人不愧一代宗师，单凭胸量气度，就完全担得上武林盟主这个称号。 　　身旁人突然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许羿转头愣了愣。 　　“哎——你等等我。” 　　“婚典快开始了。”楚玄离淡声开口，语气细听下有些不悦。 　　“怎么了？”许羿挑起眉，“怎么生气了？” 　　楚玄离斜睨他一眼，拂袖而去。 　　许羿莫名其妙地跟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才意识到什么。 　　“教主大人，”他快走几步，扯了扯前方人衣角，唇边勾起一道笑意。 　　“吃醋了？” 　　楚玄离脚步一顿。 　　“不是吧教主大人，人家姑娘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您这是吃哪门子飞醋呢？”许羿调侃道。 　　他心里好笑，原剧情线里的楚玄离对洛清词喜欢得疯魔，自己都还没在意，对方反倒先吃起女主醋了。 　　“你大老远非要来参加她的婚礼，出嫁前打破规矩见你一个外男，很容易被人说闲话。” 　　许羿忍不住一乐，“人姑娘都不怕，我怕什么闲话？” 　　对方没回话，脚步不停往前走。 　　许羿挑眉走上前，揽住他肩膀往四周看。 　　楚玄离这张脸走到哪都不缺人认识，毫无疑问吸引来很多目光。 　　“教主大人，您再不理我，我就当着这些人面亲你了。”许羿凑到人耳边低笑道。 　　声音又沉又撩，听得人耳朵发烫，楚玄离偏开头，“别胡闹。” 　　“现在是谁胡闹？” 　　“……” 　　“洛姑娘就那个性格，教主大人，您平日总把自己圈在教里，人家生性直爽喜欢结交朋友，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 　　这也是许羿硬把他拉来的缘由之一，想让他多在江湖中走动走动，未免那些无聊的人猜来猜去，败坏楚玄离的名声。 　　二人拉拉扯扯间，无数目光投来，心里都在猜测两人关系。 　　来到昆仑派正门前，核对请帖的领头弟子刚好是慕云。 　　看到来人，他一脸呆滞，下意识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你们……” 　　许羿朝他们微微一笑，递上请帖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看请帖没问题，慕云嘴角一抽，不待感叹师嫂什么人都敢请，二人就已经进去了。 　　许羿悠闲地迈入大门，跟随人流往里走，大喜的日子少不了敲锣打鼓，往来人群的谈话声夹杂其中，他们甚至听不清彼此讲话。 　　在第四次被路过之人撞开后，楚玄离闭了闭眼，眼皮直跳。 　　礼堂布置得十分隆重，红柱盘龙，昆仑派正堂很大，房梁到处挂满红绸带。 　　谢安在门口和来往宾客道好，动作举止温和有礼，所过者无不暗叹一声青年才俊。 　　洛飞尘在正堂前和昆仑派掌门把酒言欢，老友相逢更是有说不完的话，显然是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 　　宾客陆续入席，堂外摆了很多张酒桌，弟子们来去匆匆，为每张桌布菜。 　　前辈掌门等坐在最前桌，包括玄武门掌门，眼神瞄到楚玄离，他轻嗤一声移开目光。 　　洛清词提前和谢安知会过，后者特意在前席给他们预留两个位置。 　　虽说怪案的事上回已经澄清，但人的固有印象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许羿明显感觉到，自他们到来后，这里的气氛就骤然冷清下来。 　　这么横插进去太奇怪，楚玄离神色淡淡地站在门口，也没有进去落座的意思。 　　投向他的目光数不胜数，魔教和昆仑派的渊源堂里人等心知肚明，大部分人都以为对方来者不善。 　　有好奇有恶意，楚玄离挑起眉，眼神扫过去。 　　脚步一动不动站在人流中间，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儿像来找茬的。 　　“许公子，楚教主。”谢安注意到这边，迎面向他们走来，面带淡笑，“之前的事清词都与我说了，在下先在这里给两位赔个不是，两位今日前来，实属在下荣幸。” 　　他声音颇高，特意告诉在场宾客对方是自己请来的客人。 　　奈何楚玄离并不领情。 　　自古正邪两道互不相干，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身为魔教教主，今日前来露面已经破了规矩。 　　“二位的贺礼本座稍后派人送到。” 　　他语气淡淡，在众人面前撂下这句话后径自转身离去。 　　在他看来，只要露过面，就算参加过了。 　　留下来与这帮人相看两厌，毫无必要。 　　“……” 　　谢安此时还保持拱手礼的姿势，直起腰时身形一顿。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 　　“这么好的日子，真是扫兴！” 　　“这楚玄离今日怎么会到这儿来？来就罢了，现在又走了，这不是当众落昆仑派的面子吗？！” 　　“……” 　　人群中不断投来猜忌厌恶的目光，许羿皱起眉，原地顿了顿后转身跟着对方离开。 　　两人前脚刚走，声势浩大的迎亲队就上来了。 　　吉时已到，绣娘们排成一排，簇拥身着嫁衣的洛清词出轿，大红灯笼开路，旁边的抬轿汉子接连吹起唢呐。 　　场面既喜庆又热闹，宾客们也不再谈论之前那段插曲。 　　谢安站在大堂前，眼底流露浅笑。 　　在场人无不赞叹一声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一阵敲锣打鼓声后，谢安牵着对方走入礼堂，相继向主位的谢正林与洛飞尘行了跪拜礼。 　　洛飞尘脸上笑意止不住，但眼底却不由自主红了。 　　虽说这丫头从不让他省心，但临了出嫁了终究是舍不得。 　　“安儿，清词往后就交给你了。” 　　谢安郑重应声。 　　礼成之后，新娘被送进洞房，谢安则要留下招待宾客。 　　平日里关系要好的师兄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慕云首当其冲，举着两个酒杯过去，“大师兄，我敬你一杯！” 　　“师兄师兄，还有我……” 　　“……” 　　繁花簇锦，无处不透露着喜气，到场的江湖人士都是爽快之人，眼下是个与人结交的好机会，觥筹交错，最前桌更是人声鼎沸。 　　桌上的酒是西域上好的醉心酿，酒香醇厚，闻着味道就使人飘飘欲仙，微醺之人遥望举杯，不知敬的谁，仰头一饮而下。 　　“来，洛兄。”谢正林从主位上起身，抬手向对方作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向正堂走去，并肩来到掌门席。 　　“今日是安儿大喜之日，感念各位远道而来，贫道在此先做表率，敬大家一杯！”谢正林面带笑容双手举杯，声音中气十足。 　　语罢他抬袖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场人都是老相识，玄武门掌门见状最先举杯，其他人也陆续起身为敬。 　　洛飞尘提起桌上最中央的酒壶，为自己续满一杯酒，满脸畅快笑意，在众人的一片道贺声中饮下。 　　…… 　　“啪——” 　　突兀的瓷碗碎裂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这边的其乐融融。 　　后方面色酡红的人群里，一个原本趴在桌上的人突然坐起身。 　　动作太大弄掉了面前的碗，他抓着桌布站起，手臂有些颤抖。 　　桌椅的倒地声传来，似是支持不住，他跪在地上，蜷缩起身躯，“救命，我的肚子——好痛！” 　　* 　　礼堂外。 　　“楚玄离！”许羿加快脚步追上对方。 　　楚玄离停下脚步。 　　“对不起。”许羿拉住人，轻声道。 　　楚玄离愣了愣，回头看向他，“为何要对不起？” 　　“我……”许羿偏开头，想起之前的场景不禁皱起眉，“那些人……我下次再也不——” 　　楚玄离轻笑一声，打断他道：“我明白你心里的意思。” 　　他抓起对方的手，摇头无奈说：“许羿，他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江湖传言是怎么传的我也毫不在意。” 　　他心下好笑，“我只在意你。” 　　礼堂内到处是喧嚣，相比起来外面就寂静的很，只有风扫过落叶的声音。 　　“这趟也不是白来，我听说昆仑山风景很不错。” 　　楚玄离看向对方，准备拉人离开，漫不经心道：“咱们可以先四处逛逛。” 　　许羿愣愣看着他，不由地攥住对方的手。 　　他知道楚玄离不在乎，但是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 　　他不记得成为员工之前的事，只知道跟主世界签订契约后不得随便解绑。 　　他必须走。 　　在此之前，他希望能把一切安排好…… 　　他稳下心神，刚要开口，脑海中就突然响起一阵警铃。 　　这是106升级后的新功能，可以在危险来临之际提醒宿主。 　　与此同时，洛清词满面慌张地跑出来，发饰散乱，身形跌跌撞撞，“出事了……恩公出事了！救命！” 　　“……” 　　堂中。 　　周边几人清醒过来，把人扶起，掌门们齐齐往台下看。 　　洛飞尘皱起眉，绕开酒桌走过去，“怎么了？” 　　“盟主！盟主救救我！好痛——我快死了！” 　　那人身体扭曲成一个常人做不到的姿势，缓缓爬向洛飞尘，抓着对方衣袍道。 　　这人状况很不对，洛飞尘蹲下身，拧眉抬起对方下巴查看，没待看清，这人就突然一掌拍向自己胸口，吐出一口青黑色的血，抽搐几下倒地不动。 　　这副样子可吓坏了众人，不少人清醒过来，向这边围来。 　　谢安反应很快，连忙把人翻过身，搭上其手腕后又试了试呼吸，向洛飞尘摇头道：“没气了。” 　　“哗啦啦——” 　　话音刚落，刹那间，后方又传来一阵桌子翻倒声，不少人接连倒地，痛呼声不断。 　　洛飞尘又连忙站起身朝身后看。 　　“唔……” 　　没过多久，谢安状况也有些不对，额头铺满一层薄汗，断断续续道：“岳父……我们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 　　怎么会这么多人？ 　　就在他一头雾水之际，突然，胸口一痛。 　　心脏蓦地停驻一瞬。 　　手脚渐渐发麻，这种感觉很奇怪，经脉中仿佛有无数虫子攀爬，一开始是胸口，再是腹部，直到蔓延全身。 　　全身上下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弓下腰，他反应过来，目光骤然锐利，看向此时场上唯一站着的人。 　　谢正林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手腕翻转，原本该饮下的酒水随其动作洒在地上。 　　洛飞尘眼底震惊，声音不自主带上怒意。 　　“谢掌门，这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七大门派掌门毒性均已发作，手拄桌上勉强维持着脸上表情。 　　玄武门掌门缓过神来，震惊地看向对方，“正林，你——” 　　“是你干的？！” 　　“不错。”谢正林拍了拍衣摆，神色淡淡道。 　　玄武门掌门已没工夫多问，经脉中啮咬般的痛楚难以忍受，他原地打坐闭眼凝心聚力，运转体内功力，试图缓解痛苦。 　　“别运功。”洛飞尘挥手冷冷道。 　　说话间他手指着一旁口吐黑血的人，“运功会立刻像这人一样。” 　　“这是血蛊，入体即化融于经脉，强行运功只会爆体而亡。” 　　“啪啪——” 　　鼓掌声从最前方传来，谢正林眯起眼，捋着胡子缓步朝他走去。 　　“洛兄果然见多识广。” 　　谢正林勾着嘴角，话语声中带着一丝玩味。 　　“师父？！”谢安靠坐在红柱旁，苍白遍布冷汗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不会的，师父你快跟大家解释——” 　　“安儿，”谢正林不慌不忙地看向他，“你放心，师父不会要你的命，将来这昆仑派还得交由你。” 　　“谢正林，你为何要这么做？”洛飞尘看着他咬牙道。 　　“为什么……”谢正林捋着胡须，弯腰眯眼与其对视，“这有什么为什么？” 　　“武学为贫道一生追求，你洛盟主当然理解不了。” 　　谢正林面无表情地说着，边说边伸手，五指成爪，引出一道气流，地上尸体随其动作起身，骨结间发出“咯吱”摩擦声，场面十分骇人。 　　“回……回元功，是你？！”玄武门掌门抬起头艰难道。 　　“哈哈哈哈……你们发现得太晚了！” 　　一阵劲风后，谢正林收回手，尸体面容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眼眶深陷，血肉如尘土一般挥散，末了只剩几块骨架和一滩血水。 　　血水里有无数只黑虫在爬，看得人毛骨悚然。 　　吸纳功力的那一刻，谢正林闭上眼，发出一声喟叹，时至今日，这种经脉中充斥内力的感觉已经让他沉迷。 　　他复又睁开眼，长袖一挥，眼眶变成血红色，大笑道：“你们谁想做下一个！” 　　大堂已经有人疼得不行开始满地打滚，“谢掌门，您行行好！我这上有老下有小……” 　　话音未落，他就顺着一股吸力被引到谢正林身前，后者捏着他的脖子，五指倏地用力！ 　　“啊啊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后，这人和之前那具尸体一样，化为一滩血水。 　　洛飞尘怔愣地看着眼前一切，再看向谢正林的通红眼底。 　　对方已经走火入魔了。 　　“啧。” 　　蓦地，谢正林发出一声轻嗤，晃了晃头。 　　没等洛飞尘理解什么意思，就见对方张开双臂，掌间运势，一种堪称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他动弹不得！ 　　霎时间狂风四起，红烛齐齐熄灭。 　　洛飞尘捂着胸口闷哼一声，体内功力完全不听使唤，争先恐后地流失，朝谢正林而去。 　　周围人等显然也体会到了，面上皆是恐慌。 　　是体内血蛊在发挥作用。 　　谢正林这是要场上所有人的命！ 　　随着功力流失，洛飞尘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上，满头冷汗。 　　运功即会爆体而亡，不反抗也会被吸干功力而死。 　　这该如何是好？！ 　　他咬紧牙关看向周围，屋顶房梁倒塌，过道两旁的烛台桌架全部翻倒，零叮稀碎，地上人哀嚎不断……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缓缓闭上眼，调用全部内力准备放手一搏。 　　若能一击成功，即便爆体而亡，也算对得起武林盟主这个称号…… 　　提气作势后，他默念心诀，内力于经脉中流转，深入骨髓的剧痛也与之伴随，渐渐的，他唇边渗血……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轰然倒塌！ 　　洛清词杏眼含泪，繁缛嫁衣和头饰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她带着哭腔跑到洛飞尘和谢安身边，“爹！大师兄！” 　　“傻丫头，你出来干什么？”洛飞尘闻声睁开眼，收回功力微微一愣。 　　“清词，师……掌门他已经走火入魔了，你快……快走！”谢安咬紧牙关道。 　　洛清词摇了摇头，抬手擦干脸上泪痕，“不，爹，大师兄，道长和楚教主回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你们再坚持一下。” 　　闻言洛飞尘身形一顿，抬头看去。 　　“谢老头，你在你徒弟大婚上搞事，是不是太荒唐！” 　　许羿冷冷的声音传来。 　　身旁楚玄离眉头皱紧一字未说，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堆人，前方还存在股无形吸力，没人比他更了解如今状况。 　　必须马上阻止对方吸蛊。 　　他抬掌跳起身，掌风凌冽，迎面向气旋中心的谢正林攻去。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昆仑作为七大门派之首，推崇道由心生，虽功法招式归于同源，但剑气所属却因人而异。 　　平日仙风道骨正气凛然的掌门人，剑气纯正内功平和，而如今身边围绕的，却是肉眼可见的缕缕黑气。 　　一片恐慌中，有人试图运功反抗，不过片刻目眦欲裂，七窍流血而亡。 　　楚玄离身形迅捷如风，当机立断，向谢正林后心攻去。 　　可围在其身边的黑气却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向后聚拢隔出一片屏障，和许羿之前类似。 　　掌风涌动，楚玄离并未察觉奇怪，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倏然间，他手臂猛地向前推去，屏障上破开一个口。 　　他没作犹豫，迎着其余黑气径直而上，衣襟猎猎作响，颊边长发随风扬起。 　　谢正林这才停下手中动作，缓缓回过头。 　　“楚玄离，来得正好。” 　　眼底的诡异红光稍纵即逝，面容又恢复了往常模样，谢正林挑起眉，手腕翻转，不紧不慢攻向对方。 　　两掌相迎，巨大气浪袭来，堂间桌椅陈设皆被掀飞。 　　楚玄离眉心一动。 　　这人功力比他想得还要深厚。 　　他闭了闭眼，指间并诀，霎时间，窗外传来阵阵阴风，木窗“咯吱”作响，晴朗的艳阳天逐渐变暗。 　　威压比之前谢正林带来的更为恐怖，堂中气氛阴恻恻起来。 　　意识到对方动了真格，谢正林表情严肃，正过身子。 　　周围黑气散尽，全部往二人掌间涌去，当今武林凤毛麟角的绝顶高手对决，屋顶瓦片不断下落，大地都为之震动！ 　　底下人无不身形一颤。 　　两人交手不分上下，强悍内力用不完般地往外挥散，末了连支持房梁顶的红柱都开始摇晃，有断裂之势。 　　再这么下去，屋子迟早要塌。 　　谢安挥剑替几人挡开不断坠下的碎瓦，但血蛊入骨太深，用不了内力的同时又浑身剧痛，渐渐力不从心。 　　洛家父女在旁边帮忙，但还是有人被坍塌的陈设砸中，如今这种状况，得先全部撤出。 　　可门口劲风呼啸，二人隔在中间，旁人根本过不去。 　　“楚教主！”洛清词抬手躲避周边碎瓦，焦急地向对方喊。 　　许羿眼神微动，抬起脚尖随意挑起一把剑，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突破中心气旋向谢正林刺去。 　　看他轻而易举靠近，谢正林眼底浮现一丝讶异，剑锋薄如蝉翼，径直向心口刺来，他不得已收势向后退开。 　　趁此空当，许羿拉起身边人，运转轻功消失在原地，再眨眼时两人皆已在门外。 　　谢正林皱起眉，他对此人印象很深，那天他特意试探过，一直以为对方不会武功。 　　此人并不简单。 　　谢正林脸色下沉。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可眼下他已没有退路。 　　他微微抬手，里堂的一把剑似是有感应，飞驰而过，径直朝他奔来。 　　“楚玄离，”他持剑夺门而出，眯起眼看向二人，淡声道：“贫道本来还想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先送了上门。” 　　长剑泛起幽幽寒光，他的语气也越发森冷，“回元功法下卷在哪儿？！” 　　楚玄离目光渐寒，不紧不慢道：“那要看你有没有命取。” 　　谢正林挑眉，语气变得意味不明，“楚教主，当下这种状况，你认为贫道会干没把握的事？” 　　他回身指向刚从堂内出来的人，“这些人是死是活，如今不过是我的一句话，待我收回全部血蛊，你认为你还能打得过我？” 　　“趁现在我还有耐心，不如赶快把下卷交出来，我或许能留你们一命。” 　　说话间他紧盯二人神情，姿态警惕，显然不是很有把握。 　　楚玄离轻嗤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使了巧劲儿从许羿手中夺过剑，偏头低声道。 　　“在这等我。” 　　语罢似是不放心，又加上一句，“你不了解血蛊，不要跟来，小心着了他的道。” 　　“等我回来。” 　　随后飞身掠过，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许羿身形一顿，看向空空的手心愣了愣。 　　魔教血堂武学融合百家所长，楚玄离当年各方面都有涉猎，这是众人第一次看他用剑。 　　身若浮云一般若隐若现，次次都能避开攻击，并找准角度刺回。 　　这需要极快的身法和对各种剑招的精准把握。 　　楚玄离平日从不携带兵器，在这种实力下，即便拿着的是一根树枝，也能用出石破天惊的效果。 　　就连洛飞尘也说不上能做到这般，而对方如今才刚过弱冠。 　　众人呆愣原地，此人武学天赋真是羡煞旁人！ 　　许羿沉默地看着那道身影，攥起拳。 　　他看过对方的过往人物线，知道这人如今的一招一式，都是儿时一个个生死关头磨炼出来的。 　　这种极具压迫的攻势中，常人一般撑不过三招，但谢正林怎么也算武林中宗师级别的人物，外加回元功加持，刀光剑影下，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许羿抱臂叹了口气，身形一闪，加入战圈。 　　感受到熟悉气息，楚玄离侧头看他，皱起眉，许羿冷着脸没管他。 　　山海真经是昆仑派家传绝学，他了解对方武功路数，更了解怎样破开。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从一个刁钻角度找出破绽，抬掌攻去。 　　谢正林眸光一凛，刚要回防，被楚玄离看准机会牵制住。 　　言语上虽无交流，但配合起来却很有默契。 　　一前一后，谢正林被限制其中，许羿用尽全力拍下那一掌，若非内力护体，前者早该筋脉寸断。 　　谢正林咬牙受下这一掌，身子向后退抵到正门石柱上。 　　昆仑派大门屹立百年，风吹日晒岁岁犹新，但此时却蜿蜒出一道裂痕。 　　谢正林再也支持不住，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他神色痛苦至极，眼神缓缓移向右前方的许羿。 　　这人是谁？ 　　怎会他昆仑的功夫？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 　　外伤和紊乱的内力在不断拉扯他，谢正林靠在石柱上，头脑混乱，对一切都无法细想。 　　昏昏沉沉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每次都在坏他的事！ 　　目光骤然变得阴毒，他五指弯曲成爪，径直朝对方脖子剜去。 　　许羿早早察觉到，头朝后仰避开，惯性退后两步，没给他任何喘息机会，抓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折—— 　　“嘎嘣”一声，骨头被生生扭断，细长指甲调转方向，向谢正林自己而去。 　　来不及发出痛呼声，几乎瞬间，谢正林偏头避开，一个腾空翻身退出包围圈，擦了擦嘴角边的血。 　　与此同时，楚玄离飞快赶到许羿身边，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神色幽寒，一言不发掰过人下巴查看，见没有伤口，脸色才得以缓和。 　　许羿抓住他的手，叹气道：“我没事。” 　　看对方这般，他之前的火气又散了。 　　罢了，他也是担心自己。 　　这人独自活了这么久，不习惯他人帮忙也很正常。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许羿接下来的话，他转头看去。 　　“你们若再过来，这些人都会死。” 　　谢正林不知何时出现在正堂门口，提剑划破手掌，高高举起。 　　缕缕黑气复又浮现在周围，炼制血蛊需以宿主血液为引，蛊虫们闻到宿主气息，蠢蠢欲动。 　　话音刚落，身后刚缓过来的众人就随他动作倒地，和之前吸内力时感觉不同，这次他们明显感觉到骨骼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不待头皮发麻，经脉就仿佛被割裂，一阵阵凌迟般的剧痛传来。 　　不少人疼得浑身抽搐，面容扭曲，其中包括昆仑派弟子。 　　许羿皱起眉，斥声道：“谢正林，这里还有你的徒弟！” 　　“把下卷给我！”谢正林不管许羿所说，双目通红，神情疯魔般看向楚玄离。 　　“交出下卷，我放过他们！” 　　等他完全参透回元功法，这天下都不会有人是他对手，更不会隔三差五想要饮血。 　　他能让自己恢复之前那样，到时候什么都是他的，他将是武林中的最强者！ 　　昆仑派弟子闻言面色皆是一变，包括谢安，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不再报任何希望。 　　自出生起师父就教他锄强扶弱，他也一直把师父作为榜样，但到头来对方却是个为一己私欲危害武林的罪大恶极之人。 　　而之前一直被当成敌人的“魔头”，此时正想办法救他们。 　　“楚教主，谢某不怕死。”他闭上眼，累极般地说一句。 　　周边也有跟他一样的心怀愧疚之人，这些人的声音从后方断断续续传来。 　　“楚教主……您不用管我们……” 　　“杀了这个魔头……为百姓除害……” 　　但也有一批人哭得声泪俱下，这些人年纪尚小，不过是跟家中长辈来凑个热闹，谁也不愿就这么死。 　　“怎么样楚玄离？这么多人的命，一部功法不亏吧？”谢正林狞笑道。 　　楚玄离没管人群中的杂乱声音，负手而立，半晌，他嗤笑一声，语气云淡风轻。 　　“你凭什么觉得这些人能威胁到本座？” 　　想到对方之前对许羿的作为，他声音越来越冷。 　　“旁人生死，与我何干？” 　　众人：“……” 　　那些泣不成声的人一听这话，原本就疼得扭曲的表情更不妙了，果然，根本不能寄希望于一个魔教头子！ 　　“你……”似是没料到这般，谢正林呆愣一瞬。 　　“谢掌门，本座早说过，当初天麓山那一剑，我势必要讨回。” 　　语罢楚玄离不再多话，趁其呆愣之际飞身攻上，心念百转间，谢正林突然收回手不再驱蛊。 　　见状楚玄离嘴角勾起一道冷笑。 　　他就知道这人在虚张声势。 　　若没武林人士的功力加持，他后面病发必死无疑，对方费了这么大功夫，定不会作茧自缚。 　　他举剑劈去，谢正林不得已提气运功应对，如今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片刻，他就被凛冽剑气劈退，直至命门。 　　最后关头下，他拼命调动全部内力，护住心口，剑刃堪堪没过一寸，楚玄离另一掌迎面而来。 　　天光被密云遮住，落叶腾空而起，在周边无限盘旋，强势的威压径直下落，谢正林再也支持不住，被气浪拍飞。 　　身后众人挥袖遮眼，不自主地向后仰身，末了，风止云平，周围一切恢复寂静。 　　谢正林被打飞回礼堂内，撞在拜台上方的赤红“囍”字，缓缓下落，跌倒在昆仑主位之上。 　　椅背上刻着“义”字，讽刺至极。 　　密云逐渐散开，倾漏出几缕阳光。 　　“自行谢罪还是让本座帮你？”楚玄离淡淡看向堂内，缓声开口。 第50章 　　“哈哈……” 　　谢正林伏在拜台上，笑得身形发颤，夹杂几声断断续续的咳。 　　束在脑后的发全部披散，夹着几缕白色，吸蛊炼化的内力与他原本的阳性内功在体内不停相撞，现在的他连呼吸都困难。 　　蛊虫逐渐平静，堂外众人脸色也缓和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楚玄离偏头看向这些人，面无表情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懂对方什么意思。 　　几位掌门最先反应过来，谢正林如今已没有内力催动蛊虫，趁此空当，得赶紧运功祛毒。 　　“没用的。” 　　半晌，谢正林笑声突然停了，缓缓抬头，眼底闪烁诡异的光。 　　他随意地抹了把下巴上的血，顶着众人目光吹响一声口哨。 　　在此时的寂静里尤为诡异。 　　后山林中突然飞出几只鸟，扑腾翅膀鸣叫，声音有些刺耳。 　　众人齐齐向后山望去，群鸟盘旋于林子上空，黑压压得宛若层层乌云。 　　混乱的鸟鸣中，许羿捕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声音。 　　声音很轻，凄厉嘶哑，好似烧坏嗓子的动物。 　　但只此一声就停了，他皱起眉，眼底浮现疑惑。 　　等了半天什么事都没有，其中一人站起身。 　　“我看这厮就是在拖延时间，大家赶紧运功祛毒。” 　　谢正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方圆几里内，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动了，树叶缓缓飘落，蓦地，里面窜出一道红白相间的影子，转瞬即逝。 　　动静很小，只有角落里的一个人看见。 　　那人神色一顿，眼底浮现丝疑惑，起身朝那边走。 　　昆仑山上树木茂盛，花草繁多，平日无人修剪，灌木丛中全是杂草，他费劲心思扒开，树底下什么都没有。 　　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挑了挑眉转身返回。 　　一滴水突然落在额前，他停住脚步。 　　一只通体布满血红鳞片的怪物扒在树上，太阳底泛着粼粼波光，长着一头白发，遮在眼前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张长满利齿的口。 　　他缓缓抬起头。 　　…… 　　灌木丛后的动静变大，引起周边其余人的注意。 　　“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没有啊……什么东西？” 　　“……” 　　其中一人话音刚落，惨叫声紧随其后。 　　众人只见一个道士脸色煞白神情惊恐，连滚带爬地直起身往外跑。 　　他冲出灌木丛，不断摇晃手臂，“救命！救命！！” 　　几人表情无不呆滞茫然。 　　“嘶——”，身后的东西瞬间追上，四脚缠在那人身上，兀自朝对方肩颈咬去。 　　怪物在咬断处不断碾磨舔舐，发出“咕噜噜”的满足饮血声。 　　“这……这是什么？！”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唇间微微颤抖，支起上身不断后退。 　　这边情况很快引起前头注意，所有人齐齐往后看。 　　远处地平线上，一个肢体似人，通身血红的东西飞快爬行，猛地冲进人群中，众人四下散开。 　　“这是什么东西？！” 　　“救命啊！救命啊！！” 　　“……” 　　人群中一片混乱，数息间，那东西灵活掠过，咬断十几人的脖子。 　　许羿瞳孔一缩，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切，楚玄离站在一旁嘴巴微张，眼底也有些愕然。 　　【魑熔】 　　106突然在脑海中开口。 　　【古时候的禁书记载，是无数尸体在血池中炼化所成】 　　【即便炼成也极难驯化，要花很长时间……】 　　许羿愣在原地，回想起当初西域商人的话。 　　…… 　　“那死相，脖子都咬断了，也不知被什么玩意攻击了……” 　　…… 　　他猛地看向谢正林，对方嘴角挂着兴致盎然的笑，好似在欣赏什么美景。 　　这人是多久以前就在筹备这一切？！ 　　殿外平地瞬息万变，转眼间，魑熔已经快追上前方人，爪子划地，听起来毛骨悚然，指尖在光线下显得越发锋利。 　　就在要抓到对方时，谢安突然横剑挡在中间。 　　前面人吓得惊慌失措，趁此空当连滚带爬跑了。 　　怪物歪了歪头，猛地举爪扑过去，谢安眸光一凛，持剑砍向畜生的手。 　　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可对方却毫发无伤，反倒长剑被生生震碎。 　　谢安惊愣地看着眼前一切，鳞片泛起白光，是对方的天然盔甲。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怪物扑到他身上，白发缀满身，发着嘶耳的鸣叫声向他颈间咬去。 　　谢安眼底浮现一丝慌乱，此时的他用不上任何功力，只能用单靠蛮力挣扎，但对方力气太大了。 　　洛清词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焦急地喊道：“大师兄！” 　　“安儿！”洛飞尘极快赶来，推掌往怪物后心打，奈何对方就跟长在谢安身上一样，硬生生受着，丝毫不动。 　　洛清词也上前帮忙，神情慌乱。 　　魑熔是远古禁书记载，无数精血炼化成的邪物，三人加在一起都摆脱不了。 　　锋利齿尖离脖颈只有一寸，谢安面色涨红，就在此时，楚玄离突然出现在背后，抓住魑熔头发往外扯。 　　怪物束缚明显变轻，谢安感激地看向对方。 　　“楚教主！” 　　楚玄离没看他，掌间运功，把这头白发硬生生扯断。 　　魑熔发出凄哑的惨叫，不得不顺着力道下来，随后磨牙扑向他。 　　楚玄离侧身避过，几个踏步间来到一棵榕树，魑熔追逐他的身影，在后面咬得很紧。 　　把它引到人群之外后，楚玄离点起脚，借树干用力，腾空翻起跟头落到它身后，身形迅捷。 　　谢正林看向窗外一幕，眼底渐渐变冷。 　　一黑一红在远处缠斗，他微微眯眼，没想到楚玄离竟能跟它打成平手。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前方就突然传来缕凛冽杀意，他挑眉转过头。 　　许羿身形突然逼近。 　　他挑起一把剑，没作犹豫，朝对方命门刺去。 　　和血蛊一样，血池也是炼制者血液制成，和对方存在血脉联系，将谢正林除去，那怪物不攻就破。 　　意识到他意思，谢正林淡下脸色，蓦地又吹响一声口哨。 　　和之前音调不太相同，远处魑熔听到之后，身形一顿。 　　它直起身，举着前爪歪了歪头，突然转身，往正堂间爬去。 　　速度越来越快，它径直冲破窗，木渣飞泻，一阵破空声后，挡在谢正林身前。 　　浑身的红色鳞片看得许羿头皮发麻，更别说对方利齿上还沾着带血丝的唾液。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出现，他下意识停下脚步。 　　谢正林缓缓抚摸着魑熔头发，语气怜惜。 　　“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不待许羿从眼前这副诡异画面反应过来，就见谢正林原本抚在对方头上的手骤然收紧！ 　　五指成爪，和之前吸蛊动作一样。 　　魑熔骤然发出刺耳的惨叫，“咿啊啊啊——” 　　如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恐怖扭曲，叫声极大，外场人几乎同一时刻捂起耳朵。 　　许羿瞳孔一缩。 　　楚玄离刚闯进就见到这么一副场景，狂风四起，魑熔身体抽动，谢正林表情既痛苦又凶狠，手臂青筋布满，丝毫没有松开意思。 　　窗外光线投进，打在赤红的鳞片上，波光渐渐脱落，谢正林头发乱飞满脸狰狞。 　　楚玄离惊愣地看着眼前一幕，末了突然反应过来。 　　对方在吸魑熔精血。 　　这怪物不知养了多久，功力深厚，又和回元功相辅相成，被对方吸完那还得了？ 　　血蛊血池全是魔教以前的害人手段，他暗骂一声，江左那家伙到底给了这老道多少古籍？ 　　他上前一步想去阻止，却被面前强大的气流波动压得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106也在许羿脑海中疯狂呼叫。 　　【快阻止他！！】 　　“楚玄离！这是你们逼我的！”谢正林一字一句恨声道。 　　旋风大作，本就不堪重负的房梁纷纷坠下，支持大殿屋顶的红柱有几根彻底断裂。 　　谢正林此时跟魑熔两两紧贴，许羿忍着对眼前场景的强烈不适，咬牙运转功力护体，顶着不断袭来的劲风飞屑一步步往前。 　　蓦地，楚玄离抬手拦住他。 　　“你出去。”话语声隔着狂风，听起来很不分明。 　　发丝凌乱，许羿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他，“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拦我？” 　　喉结微动，他气笑一声，“楚玄离，我能保护自己，咱俩武功谁高还不一定。” 　　“从始至终我都在告诉你，”许羿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很沉，“你可以相信我依靠我，所有事都不必一个人担着。” 　　“我会担心，”许羿轻声说：“还会心疼。” 　　楚玄离微微一愣。 　　他在许羿前方半个身位，后者看不到他脸上神色。 　　许羿拽着他一步步往前挪，过程中不断有碎石砖瓦掉下，他一手持剑，几道剑光将其粉碎。 　　柱子几乎全部断裂，大殿中央已经开始塌陷，魑熔渐渐不动了，发出的叫声也越来越小。 　　狂风四起，飞沙走石间，他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许羿咬牙看着前方：只要在最后关头把他们分开，谢正林就不会得逞。 　　手臂挡着额头，他闭上一只眼，蓦地，身后出现一道拉力。 　　江左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一脸不耐地看着他们。 　　衣襟猎猎，话语声淹没风中听不分明，从口型上判断——快走，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两人神情皆是一愣。 　　“快走！” 　　江左眉头紧皱，往他们身后拍去，抓着衣领把人强行带出礼堂。 　　对眼前变故猝不及防，二人就这样被对方带离。 　　逃出的一刹那，整个昆仑派前殿轰然倒塌！ 　　所有的风都散了，树木也不再摇晃，这座百年殿堂就这么在众人眼前消匿于尘土。 　　楚玄离看着眼前场景愣了一下，神色渐渐愕然。 　　等谢正林把魑熔功力吸完，就再无转圜余地…… 　　他拍开江左拽着他的手，一把扯住对方衣襟，“你干什么？！” 　　江左抬眼冷冷扫向他，“你自己看。” 　　一阵带着尘灰的风过去，谢正林从废墟中缓缓露出头。 　　模样已经完全变了，面容通红，长着星星碎碎的鳞片，头发花白，瞪着眼珠一脸呆滞。 　　和魑熔很像，只不过多了一双眼。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双手扒住自己的脸。 　　一点内力都感觉不到…… 　　不对劲……不对劲，不会是这样…… 　　余光扫到一个熟悉身影，他抬手指向江左，惊愕道：“你——你！” 　　“谢掌门，与虎谋皮，总要付出点代价。” 　　江左抱臂看向他，沉声道：“我帮了你那么久，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谢正林双手捂着脸，神情不可置信。 　　对方面容乍看下苍老了许多，看上去十分虚弱，楚玄离疑惑地皱起眉。 　　“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江左。 　　“给他的古籍我做过一些改动。” 　　说话间对方斜睨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要真让他练成了，反过来咬我一口怎么办？” 　　那边的谢正林神态癫狂，站起身不断挥退朝他围过来的人，“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弓着腰疯疯癫癫，没有昆仑派掌门之前的丝毫影子，弟子们一个个闭上眼，对眼前场景不忍再看。 　　“谢正林，你罪有应得还不伏诛？！” 　　“……” 　　谢正林挡着脸，口中来来回回重复几句，或是没有威胁性，也或是此情此景太过滑稽，众人一时无人上前捉拿。 　　看着眼前如此戏剧化的一幕，许羿眨了眨眼，心跳逐渐缓和。 　　【叮！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积分全部发放！】 　　106欢快的声音传来。 　　眼前浮现一张光屏，看着骤然增加的数字，许羿表情不变。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身形僵在原地。 　　任务……完成了？ 　　看他一动不动，楚玄离走到他身边。 　　一尘不染的白衣此时尽是污渍，破破烂烂的，他拧起眉看着对方，“受伤没有？” 　　许羿缓过神，慢慢转头，“没有。”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你呢？” 　　楚玄离轻笑一声，“也没有。” 　　阳光打在他的面容上，融化了眉宇间的锋利淡漠，看起来非常暖。 　　“谢谢你，许羿。” 　　谢谢你那些话。 　　愿意陪我，护我，终其此生，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福气。 　　他摇头一笑，拉住对方的手，“我们走吧。” 　　“楚教主，许道长。” 　　洛飞尘与七大掌门一并上前，拦住二人去路。 　　“今日之恩，我等必不会忘。” 　　语罢几人齐齐躬身行礼。 　　“几位快快请起。” 　　许羿上前阻止他们，虽然对这些掌门依旧没有好感，但面子功夫总得做足。 　　楚玄离神色淡下来，站在一旁并未开口。 　　末了他身形一顿，似是想到什么，悠悠加上一句，“归根结底是魔教惹出的事，几位不必言谢。” 　　许羿回身惊讶地看向他。 　　掌门们眼底也皆是诧异，对方这话反倒让他们更不好意思。 　　几人面面相觑，玄武门掌门最先出列，拱手道：“之前一切都是我等误会，楚教主，是我们对不住……” 　　“不必多言，”楚玄离抬手止住对方的话，“本座以后会管好教中手下，来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 　　还想跟他打好关系的众人一噎。 　　许羿扯了扯嘴角。 　　他摇头无奈地笑出声：这人还是老样子。 　　【宿主，这个世界的所有任务都已完成，你准备何时走？】 　　106的声音忽然传来。 　　许羿嘴角笑意一顿。 　　与对方经历过的一切都开始不自主地在脑海中回放。 　　该来的还是要来…… 　　眼中眸光黯下，他朝那人看去。 　　眼底带笑，光线镀在侧脸上，看上去心情很好。 　　许羿攥起指尖，沉默着没说话。 　　【宿主，赶紧把任务做完，你就自由了。】 　　似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106苦口婆心道。 　　思绪被这句劝说打断，许羿眸光微动，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与任务对象产生牵绊，是员工中最忌讳的，但106好像从未提醒过他。 　　不待他多想，脑海就猛地传来一阵警报。 　　眼下所有任务皆已完成，许羿非常放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什么鬼？ 　　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和尖叫声，接着就是一股饱含恨意的杀气。 　　他飞快扭过头，瞳孔一缩，谢正林不知怎的从众人的包围圈中逃出，像魑熔之前一般，四脚爬行跑得飞快，不出片刻，直逼他眼前！ 　　许羿刚想侧身避过，却震惊地发现自己被什么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106，你在干嘛？！ 　　【抱歉宿主，特殊情况下，我有权利这么做。】 　　【我们该走了。】 　　血红的面容逐渐放大，鳞片夹杂在狞笑里的皱纹中，许羿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靠！！！ 　　还他妈能这样？！ 　　一切发生的太快，许羿连痛感都没感觉到。 　　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他回过头。 　　眼前最后的，是那人慌乱茫然的脸。 　　耳畔回荡着各种声音，密密匝匝，把对方的话语淹没其中。 　　许羿沉重地合上眼皮，身体发寒下坠。 　　意识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一道熟悉声音传来。 　　带着隐隐笑意，深远的好似来自灵魂深处。 　　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越野车在茫茫的戈壁滩驰行，此时临近傍晚，天色昏黄，与荒凉大漠连成一体。 　　寒风呼啸，夹杂黄沙粗砾刮在车窗之上，发出刺耳的割裂声。车间中有股陈旧皮革味，与浓郁的腐尸血气混杂在一起，难闻得令人作呕。 　　这是一款军绿色的悍马H2，车身沾满刮痕，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两男两女坐在里面，皆是一身血，狼狈至极。 　　他们来自A3区最大的人类基地，此行被派出搜寻灵核资源。 　　五年前，一颗太阳系中的矮行星突然偏离轨道，与周围运行天体发生碰撞，产生的陨石碎片坠落地球。 　　大气层被破开，带来高能辐射，导致地球大片地区无法居住。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物种因此变异，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植物，都在那场辐射下变成没有思想，危险性极高的怪物。 　　幸存者把他们统一称作异种，普通人一旦被咬伤抓伤，都会变得与他们一样。 　　但也有少部分人，经历辐射后并没丧失理智，反而是拥有了可以与异种抗衡的异能，叫做异能者。 　　异能者十分稀少，他们不怕辐射，有自保能力，这给人类看到了希望。 　　几年挣扎研究下来，他们在地下建立各种基地，并发现所有异种身上都带有一颗灵核，是可以利用的生存能源。 　　而异能者是唯一可以到地面，搜集资源的人。 　　毫无疑问，这一车上的四个人，都是异能者。 　　驾驶座上的卷发女人紧抿嘴唇，表情十分难看，其余人都耷着脑袋，面目陷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车间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和轮胎碾过砂石的声音，夹着几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她掐灭烟，抬眼看了下后车镜。 　　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她盯着镜面上的人开口：“行了，没工夫给你伤心怀念，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还得去下个丧区。” 　　后车座上的人再也忍受不住，捂住脸崩溃大哭，指尖发颤。 　　副驾驶的男人看不过去，转头递给她几张纸巾，“行了安然，那种情况我们都没办法。” 　　叫安然的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面目稚气清秀，并未应话。身旁男子沉默地搂住她，让人完全靠在他身上，“别哭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男子停顿了一下，扭头面向窗外，闭上眼，“是我对不住他。” 　　他们是A3区最优秀的一支异能者小队，原本有五个人，现在却只剩下四个。 　　还有一人，留在了身后几十里外的丧尸潮。 　　…… 　　垃圾堆满在废弃楼栋，斑驳的墙壁布着许多褐色血迹，丧尸成群结队地游荡在外面街道，紫外线照拂，看不出原本人形。 　　六年前，这里曾是全国最繁华的商业区。 　　光线穿过几幢危楼，照在狭窄漆黑的巷间，几秒钟后，一个人影在光束中浮现。 　　他走到巷子口，神情有些茫然，穿梭时的眩晕感停留在眼前，他不自主地摸了摸心口。 　　空荡荡的。 　　一道光屏在他眼前展开，看着上面的积分数字，他愣了愣。 　　“我已经完成一个任务了吗？” 　　【是的宿主。】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为了避免员工对小世界移情影响任务，这是主世界规定。】 　　许羿站在原地静默，显然对这种强制性做法很不满。 　　他吐出一口气，心里没由来地感到烦躁，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经过一个世界的历练后，106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对方在想什么，立马加上一句。 　　【你放心，等一切结束我们会把全部记忆还给你。】 　　【任务对象现在非常危险，宿主要快点行动！】 　　许羿闻言闭了闭眼，压下情绪波动。 　　算了，还是任务重要。 　　“世界线给我。” 　　依旧是拯救一个人。 　　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名叫顾淮，是一位风属性的异能者。 　　异能者根据战斗水平分出级别，他是迄今为止等级最高的A级异能者。 　　曾经是。 　　一个月前，为救同队的一个女队员，他丧失了全部精神力，异能全靠精神力控制，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失去所有异能。 　　异能者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有些差别，简单来说，前者体内的灵晶代替了普通人体的心脏作用。 　　当时情况危急，那位女队员灵晶遍布裂痕，最后关头，顾淮用全部精神力救了她。 　　而现在，对方却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片丧区。 　　两个小时前，他们小队共同出了一场任务，因情报有误，在这里遭遇了大片丧尸潮。 　　那时几人分散在各地收集灵核，安然最先发觉，立马开车去接应了最近的两个队友，至于剩下两个，一个是顾淮，另一个叫姜聿白。 　　他们的位置南辕北辙，而此时时间只够救一个人。 　　她选择去救姜聿白。 　　许羿：“……” 　　原剧情线中，没有丝毫异能的顾淮，毫无疑问的淹没在丧尸潮，但不知是何缘由，他活了下来，被咬伤后也并没发生变异，反而开始渐渐恢复精神力。 　　此后的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阴郁暴躁，冷酷无情，看不到一点人性，精神力还时常紊乱，在基地无差别攻击，众人无奈下只好把他关到…… 　　“停。” 　　许羿觉得已经没必要看下去了，他无语地按着眉心，盯着这片满目疮痍的灾区扯了扯嘴角。 　　“他人在哪儿？” 　　【目标搜寻中……】 　　光屏上一颗绿点逐渐亮起，许羿眯起眼，觉得距离有些远。 　　他从巷子口探出头，四下张望，远处高楼顶，一只变异的巨大秃鹫正在和几个丧尸撕咬，发出阵阵嘶鸣。 　　烈日发出刺眼的白光，热风扑面而来，废纸垃圾和漫天沙尘一起飘荡在空中，视线迷离，到处透露着绝望。 　　光屏上渐渐出现一堆红点，不远不近徘徊在绿点周围，是异种们的坐标。 　　【救出任务对象。】 　　106突然发布第一个任务。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红色，许羿眼皮直跳，“你觉得我该怎么进去？” 　　【宿主放心，你在这个世界不会受辐射病毒伤害。】 　　就是被咬了也没关系。 　　许羿微微一愣，看向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臂，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丝毫不受紫外线影响。 　　【这是系统升级后的自动防御功能，不止如此，你还可以在商城选购技能。】 　　许羿闻言把光屏选到商城界面，技能密密麻麻有好几页，他拉动进度条不断往后翻，发现全是暂时性的。 　　把所有页面记住后，他选了一个“空间瞬移”技能，后续略微思索，又选了个“干扰异种行动”技能。 　　有效时间都仅有三天，两个技能一选完，积分没了一半。 　　许羿：“……” 　　情况简直糟透了，不说生存环境恶劣，光是任务对象就很麻烦，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天知道他要在这个世界待多久。 　　他叹了口气，没工夫感叹生存不易，点亮了空间瞬移技能。 　　眨眼间，他出现在商区中心的下水道口。 　　一股含杂工业铁锈的恶臭扑面而来，水已经全部干涸，剩下的仅有若干白骨。 　　许羿皱眉捂住鼻子，打开刚兑换的手电筒环视四周，光屏上显示的距离已非常近，但他并没在这看到什么活人。 　　他踩着满地垃圾缓缓前行，手电筒的光四处划过，突然扫到一个黑影。 　　以为是顾淮，他快步朝那儿走去，黑影动了动。 　　倏然间，两只红点幽幽亮起，一片漆黑中显得异常清晰。 　　许羿脚步一顿，下意识感到不妙，下一刻，红点变大，一双赤色瞳孔暴露在眼前。 　　皮毛呈深黑色，牙齿尖利，是一只半人高的巨型变异鼠。 　　许羿：？？！！ 　　有些恐惧是藏在心中无法磨灭的，对许羿而言，毫无疑问就是老鼠。 　　更别说这么大！ 　　他倒吸一口凉气，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神色，与对方对视半秒后转身拔腿就跑。 　　底下本就闷热，不知不觉间他出了不少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他就这么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才把对方甩开，他弯腰撑在膝盖上，等待心跳缓和。 　　末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呼吸一顿。 　　根据世界线描绘，这里的所有异种体能速度都会大幅度强化，他是怎么跑过对方的？ 　　【宿主上个世界锻炼出来的哦～】 　　106突然出声。 　　上个世界的山海真经会随任务结束收回，但体能身手是许羿在打斗中锻炼的。 　　听他这么说，许羿便没再多问，直起身继续往前。 　　106。 　　没走几步，他突然叫对方。 　　【怎么了宿主？】 　　要离开这里，我怎样才算完成任务？ 　　腐肉味不断传来，周边石壁更是挂着血迹和不知名的动物肢体，他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一秒钟都不想在这种世界多待。 　　【帮顾淮恢复精神力，阻止他黑化达成完美结局。】 　　许羿顿了顿，“怎么恢复？” 　　【办法是有的，就怕宿主不愿——】 　　“别废话。” 　　【……你只要找机会多接触对方，系统自会帮他。】 　　“就这么简单？”许羿挑起眉。 　　【越亲近越好。】 　　许羿没再说话。 　　整片商业城的下水管道复杂庞大，中心呈环形，他走着走着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光屏再次打开，自己的坐标依旧和对方重叠。 　　“你确定他在这儿？” 　　【确定】 　　他又重新照了一圈周围，依旧没发现半个人影。 　　这鬼地方除了他哪儿还有活人？ 　　怕再招来异种，他把手电筒关上，拧眉走到最里面，顺着石壁边缘细细往前找。 　　走过半圈后，步伐便被绊了一下。 　　他意识到什么，打开手电往脚底照去。 　　一块突出的巨石后面，藏着一条腿，巨石上遍布深刻抓痕，不知是什么东西干的，光是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对方应是用这块巨石躲过了异种攻击。 　　他用力把石头挪开，手电筒的光照进，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逐渐清晰。 　　看着这张脸，许羿愣了愣，心头不受控制一跳。 　　对方头盔已经完全裂了，一身严密的黑色作战服，许羿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见没有抓痕咬痕，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没再浪费时间，揽着对方后背把人从里面拖出来，准备传送离开。 　　就在此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顾淮偏了偏头，往身边的唯一热源靠去。 　　周围的气息既沉静又好闻，是他从未感觉过的安心。 　　他费劲地睁开眼。 　　下水道口的光突然换了方向，照在青年脸上，面庞朗若清月，黑眸就像被雨水冲刷过，温润澄澈。 　　穿着轻便简洁的白体恤，在此间地狱中干净的不像样。 　　作者有话说： 　　哈哈看了上一章评论，小可爱们不要生气哈，系统也是为他们俩好 第52章 　　这种末世前的装扮，他已经六年没见过了，异能者不怕辐射，但依旧有被异种感染的风险，废土之上，无人敢这样不做防护。 　　心里下意识想的，是自己死前出了幻觉。 　　腰后的定位器在他掉进下水道后就已摔碎，没有人能找到他。 　　即便没摔碎，也不会有人来找他。 　　顾淮了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放弃般地闭上眼。 　　“靠……” 　　漆黑的暗道里忽然传来一句低骂声，许羿盯着眼前光屏，发现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浩劫来临前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商业中心，天南地北都是人，几乎无一没被感染，随着末世年份的递进，丧尸形态也逐渐进化，从一开始的单个无差别攻击，演变成有秩序的群体围猎。 　　顾淮小队的情报错就错在，他们不知道这里有能号令丧尸群的高级丧尸，据眼前光屏显示，这里的高级丧尸好像还不止一个。 　　意思就是一旦在异种面前暴露，惊动那些高级丧尸，他们将瞬间被满城尸潮淹没。 　　传送技能三天里只能传送两次，下一次是他们唯一逃出这里的机会，但此时看着满屏幕的红点，许羿嘴角一抽，可传送范围内这里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 　　他沉默地看向光屏边缘的“干扰异种行动”技能，眼下积分不够，他并不想一开始就连用两个。 　　再三思索后，他选择了一个红点移动相较缓慢的地方作为传送地。 　　顾淮自听到声响后就睁开了眼，只见面前青年神色变了又变，不多时，耳边就突然出现一阵风声，身为风系异能者，即使他现在用不了异能，对风的感知还是异常清晰。 　　他明显感觉到周身气流在不断扭曲，意识到什么，他转头看向四周，明明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久后，眼前出现一道亮光，霎时间照亮周围黑暗，他不适应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已完全换了一个场景，顾淮神情呆愣住。 　　这六年来地表环境越来越差，街道两旁的绿植不是枯败就是变异，草坪被黄沙覆盖，大风阵阵吹过，上空和地面呈现一色，一片荒芜。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阴森气息，原本的绿化带上，数根变异后的幽绿长藤覆盖在上面，缓缓扭动，丧尸的四肢翻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龇牙咧嘴游荡在中心牌边缘。 　　这里在废弃前是一片娱乐广场，许羿带人传送到门口，借着巨型广告牌打掩护，转头打量周围环境。 　　眼下最重要的，是规划出一条逃生道路，他看向前方商场大门，那里通常会摆设柜台为刚来此的人做导游工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找到地图。 　　只是那边现在正游荡着好几只丧尸。 　　手腕蓦地被攥住，他思绪一顿低下头。 　　顾淮看着他，黑沉的眼底好似在翻涌各种情绪。 　　许羿这会儿才意识到他已经醒了，光线比下水道中亮很多，他彻底看清了对方面容。 　　眉眼冷峭，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眼眸在有些病态的苍白肤色下显得很深，是张冷淡又见之难忘的脸。 　　二人此时还维持着之前姿势，顾淮靠在他胸口上，耳边是阵阵的平缓心跳。 　　他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四下环视一圈。 　　怎么回事？ 　　他还活着？ 　　不多时，他转头看向对方，眉目沉沉。 　　这人是……空间系异能者？ 　　与此同时，许羿脑海中106的声音响起。 　　【精神力治愈截止，2％】 　　许羿神色一顿。 　　顾淮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眼底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看向中央广场，眼神来回游荡，不知落在何处。 　　许羿挑眉看向他，就着之前姿势屈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哥们儿，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连句谢都没有？” 　　顾淮目光一顿没有转头，“谢了。” 　　“你哪个基地的，”许羿没在意他的态度，决定先和对方拉近关系，“我叫许羿，从北边来的，在这迷路了。” 　　许羿？ 　　顾淮神情顿了顿，空间系异能者十分稀少，全国上下不出五个，可他却从未听过这个人。 　　他回过头看向对方，面前人笑了笑，朝他伸出一只手，“我看你也一个人，咱俩搭个伴儿如何？” 　　顾淮垂眸看着眼前的手，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为什么？” 　　“啊？” 　　“空间系异能者想离开这轻而易举，你不需要同伴。” 　　空……空间系异能？ 　　许羿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飞快地眨了下眼，面不改色道：“我就是个半吊子，异能有时用得上有时用不上。” 　　二人说话间远处的一株变异藤蔓似是察觉什么，缓缓向这边蔓延，不多时，前方平地就已经被网格状的触手覆盖，苍叶上遍布倒刺。 　　异能者目力甚佳，注意远方场景，顾淮再没多话，同时许羿也意识到什么，瞬间屏住呼吸。 　　两人默契地放缓脚步退后，一直退到一家餐厅里，许羿才压低声音问：“你有这里的地图没？” 　　这人是带着任务来，定会有这里的具体方位图。 　　顾淮手往腰间探，随手从腰包中抽出一张牛皮纸，许羿接过后不待感到欣喜，神情就蓦地一顿。 　　牛皮纸已经完全浸满血，看不出本来面貌。 　　他眉心一动，抬眼道：“你受伤了？” 　　顾淮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地图已经被血浸透，“之前逃亡时被钢筋砸到，不是被异种咬。” 　　“你若是担心的话，我现在就离开。” 　　语罢他站起身，沉默着要往屋外走，许羿皱起眉把人拽住，眼前人目光淡漠如水，在这双眼里，他竟看不到任何求生欲望。 　　“哥们儿，”许羿笑了笑，眼角弧度弯得恰到好处，“你叫什么？” 　　“顾淮。” 　　“哦……”许羿了然地点起头，片刻后，他似是才反应过来，张开嘴一脸惊讶。 　　“顾淮？你是A3区那个顾淮？A级……” 　　“不是。”顾淮移开目光，瞬间打断了他。 　　“同名同姓吗……”许羿闻言变得有些失落，他掩下眸中神色，不过片刻叹了口气，“也对，如果是那个顾淮的话，应该不会被困在这儿。” 　　顾淮闻言神色不变，只是自嘲地轻蔑一笑。 　　“淮哥，”许羿自来熟地换了称呼，“那你怎么一个人？” 　　对方没说话，许羿摸了摸后脑，自顾自说下去，“我之前就是个普通人，是最近才觉醒异能，我没有编制，但我看你穿着作战服，应该——” 　　“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顾淮声音变得有些冷。 　　许羿神色淡下，闻言也不再试探对方，末了，他恢复了脸上笑意，“淮哥，既然咱们都是一个人，遇见即缘分，搭个伴儿吧。” 　　他看向门口的缠绕藤蔓和遍地游荡的丧尸，嘟囔道：“我还不想就这么死。” 　　顾淮无动于衷地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这里有高级丧尸。”说了半句他就住了口，后续的话已不必再说。 　　他离许羿坐远了些，抱臂靠到另一处墙角，闭上眼，似是打算听天由命。 　　小队那几人逃亡时惊动了不少高级丧尸，如今周边所有丧尸涌来于此，一个用不了异能，一个有也等于没有，不可能从这片尸海中逃出去。 　　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已经累极的他不想再做任何事。 　　这人一副拒绝交流的漠然姿态，许羿复杂地看着他，空气陷入一片寂静。 　　他情不自禁地抠起墙角碎屑，眉目沉沉，他非常理解对方现在的心情，没有异能，被队友抛弃，更别说他当初还是为了救对方…… 　　陈旧的灰色墙皮被扒下来一大块，许羿闭眼叹了口气，别说顾淮了，连他都觉得憋屈又寒心。 　　他必须让对方振作起来。 　　脑海中正想着办法，霎时间，许羿神色一变。 　　他抬头往门外看，似是意识到什么，几步跑到顾淮面前，拉起人就往对面包厢跑。 　　眼前骤然出现一片阴影，顾淮睁开眼愣了愣，被猝不及防地拉了一个踉跄。 　　许羿身形迅捷，几秒钟的时间，两人就已经进入包房，开门的一刹那，顾淮刚要开口，就被对方瞬间拽进门，下一刻，许羿猛地扳过他肩膀，从身后捂住他口鼻，神色严峻。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与之伴随的，是丧尸扭动骨骼的错乱音。 　　拖拉的声音一顿一顿，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对方拖着残肢缓缓爬行的样子。 　　高级丧尸听觉异常灵敏，可以听到几百米外的细微声响。 　　门外的这只，正有目的地往二人之前所待方向移动，很显然，这是一只高级丧尸，它口中发出嘶哑的低吼，围着那处徘徊。 　　门后二人大气都不敢出，许羿从肩后紧搂着他，是个十分亲密的姿势，顾淮甚至可以感觉到贴在背后的阵阵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丧尸才拖着吊垂的脚，缓慢离开，许羿紧紧盯着光屏，见代表对方的红点离开范围，才松开捂着顾淮的手。 　　【精神力治愈截止，3％】 　　许羿长眉一挑，寻思着复又把人拉回，收紧手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呼……吓死我了。” 　　两人此时靠的很近，那双手臂微微颤抖，力道却很大，把顾淮牢牢禁锢在原地。 　　他僵着神色，半晌，眼底才流露震惊，“你能感应到异种？” 　　“嗯。”许羿把头搭在他肩上，“淮哥，我害怕。” 　　做戏做全套，许羿声音甚至带上一丝哭腔。 　　“你先放开我。” 　　顾淮偏头皱起眉，神情有些不自然。 　　听着耳边的5％，许羿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对方转身看过来，与那双黝黑的眸子甫一对上，他灵机一动。 　　他看了这人的过往人物线，如今可以说比顾淮本人还了解他。 　　“淮哥，怎么办……我不想就这么死。”许羿闭眼颤声道。 　　他走到满是碎玻璃的窗前，低落道：“我还有很多事想做很多人想见。” 　　青年留着一头十分整齐的短发，微弱的光线下呈现一种淡淡的栗色，眉眼精致皮肤很白，在布满蜘蛛网的暗室中显得非常干净。 　　上学时一定是班里最受欢迎的那类大男孩。 　　顾淮凝视对方侧影，波澜不惊的眼底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六年来，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无论面对多恐怖残暴的变异生物，他都从未退缩放弃过，但末世中最让人绝望的，从不是生存环境有多艰难，而是废土之下深藏地底的复杂人心。 　　没有人想死，说着“我不想死”的时候他们面容无一不是惊慌恐惧，为了活下来，他们什么事都可以做。 　　见过了太多的人性丑恶，他本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但乍然看到这样的人，他生出一股久违的动容。 　　面前这个人，眼底没有害怕，只有遗憾和难过，澄净的像许久不见的月光，不是见惯了的死气算计，而是面对荆棘丛生的希望和挣扎。 　　人类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彼此。 　　他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若对方真能感应到异种方位，逃出去或许并非不可能…… 　　他没回话，走到墙角掰了一截废弃空调后的支架，在地上刻起字。 　　没过多久，周边建筑和主要通道以一种极其简洁的方式呈现出来，是一张商业区的简易地图。 第53章 　　自走到窗前起许羿就一直注意着顾淮动作，地上的圆点横线交错在一起，不难看出他在干什么。 　　他挑了挑眉，本想着让这人配合自己，溜到商场门口取一张地图，没想到对方竟能记下来。 　　顾淮半跪于地，神色专注认真，画了一半突然停下来，闭眼细细思索了一下再继续动笔，过程中许羿没有打扰他，在一旁静静等着。 　　半晌，顾淮把铁架扔到一边，回手从背后扒下一块墙皮。 　　“这几条线路最近。”他言简意赅道。 　　许羿在他身旁蹲下身，交错复杂的线条中，几条最短的用不同颜色的墙粉标志出来，他面露惊讶。 　　他的表情没有夸张成分，要知道这片丧区比系统的传送范围还要大，而且对方出任务前并不知道这里会出现丧尸潮，是在未知的情况下全部记住。 　　“我去……”许羿看向对方，竖起大拇指，真心赞扬道：“厉害。” 　　顾淮拍了拍手，抬眼看向他道：“注意避开异种，顺利的话可以在天黑前出去。” 　　许羿凝视地面没应话，此时他正根据地图对比着眼前光屏，待找到一条合适的路后没再浪费时间，站起身往屋外走。 　　等走到门口时他才意识到什么，步伐顿住看向对方。 　　“淮哥？”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顾淮半跪在原地不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不走？”许羿皱眉看向他。 　　他靠墙缓缓坐下，双手抱在脑后闭眼道：“我受伤了，你走吧。” 　　“伤哪儿了，路都走不了？”许羿转身朝他走过来。 　　异能者身体自愈能力比普通人快好几倍，顾淮身为A级速度更是变态，腰间的伤早就恢复，他挡住对方伸来想要查看的手。 　　他睁开眼，瞳孔宛若两片漆黑的幽潭，冷冷地盯向眼前人，“你再不走，天黑就走不了了。” 　　强烈的高能辐射不只对人，对异种们也有很大限制，白天里，它们对外界感知会大幅度下降，这也是外面的变异藤蔓几乎铺满周围，但也没找到二人的原因。 　　等到晚上，才是异种们的真正可怕之处，这些地面上的霸主，会彻底陷入恐怖狂欢。 　　许羿心大地在他身旁坐下，笑了笑，“我其实觉得现在走时间有些赶，那就等你伤好再说。” 　　顾淮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活过这个晚上？” 　　“那你呢？”许羿沉着嗓音说道：“你又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活过这个晚上？” 　　不待对方答话，他就缓缓补上一句，语气肯定，“你不想活。” 　　顾淮闻言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不知想到什么，他面色越来越冷。 　　“我没有事想做也没有人想见。” 　　“你不活下去，怎么知道没有？”许羿定定地看着他。 　　异能者稀少又强大，他们无畏辐射，是唯一可以为人类搜集生存资源的人，地下基地的一切运行都离不开灵核，这就导致他们在人类中地位甚高。 　　当一个人需要依附另一个人而活，无论什么关系走到最后都会变样，更别说是一个群体。 　　强烈的两极分化下，有不少异能者开始剥削普通人，并越来越享受这种站在种族最高点的感觉。 　　但也有像对方一样，会不求回报地赠与他们灵核资源，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守护他们。 　　许羿清晰记得对方正式进入编制前，宣誓的神色那么庄重认真。 　　可如今的他，连最初的信仰都不在乎了。 　　顾淮眼神怪异地看向他，浩劫来得突然，末世中众人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这是哪来的傻白甜一直在这儿为别人浪费时间，他干脆闭上眼不再回话。 　　又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对方，许羿几乎瞬间想到该怎样应对。 　　他叹了口气，“淮哥，我自己出不去。” 　　“我刚觉醒异能，这回是第一次到地面。” 　　他苦着脸看向窗外，斜立陷进地底的高楼被拦腰截断，楼顶上，一人高的变异秃鹫横在那，撕咬着战败下的丧尸，口中不停发出嘶哑的鸣叫，似是在为肉质的不新鲜感到不悦。 　　“那些怪物，”许羿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怂兮兮道：“我从没直面过。” 　　顾淮依旧不答话，许羿便坐在他一旁一声声“淮哥”的叫，终于，顾淮被他吵烦了，拧眉睁开眼，一脸不耐。 　　对方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顾淮盯了他片刻。 　　“我没有异能。”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沉缓，“我帮不了你。” 　　“我也没啊，”许羿眨了眨眼，“咱们两个人相互照应，希望怎么说也会大点。” 　　“生存本就不易，所以更不该放弃不是吗？”他笑了笑，声音细听下竟有些温柔。 　　顾淮眸光微动，接下来的时间二人沉默对视，不多时，他移开目光。 　　算了，就当是最后一个任务吧。 　　他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暗室中响起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顾淮拿出腰包中的手套，随后，他又抽出几块零件，在另一条手臂组装起弩机。 　　男人手指修长动作灵活，手背上青筋明显，是双好看又富有力量的手，黑手套戴上后更显手型，带来强烈的视觉刺激。 　　他站起身，身为顶级异能者，战斗服是基地为他量身打造的，腰身精瘦，两条长腿笔直的收拢进靴子里，背影挺拔。 　　即使现在心态很丧。 　　“还愣着干什么？”顾淮走了两步回头，淡淡道：“再不走，就真出不去了。” 　　许羿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后笑口颜开地跟上去。 　　“你能感应到最远距离多少的异种？”顾淮侧身紧靠着墙，目光锐利地观察房屋四周。 　　“整片丧区。” 　　顾淮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对方，末了他并未多问，只是言简意赅问：“哪边异种最少？” 　　“你标在东南角那条路。” 　　对方回答得利落又迅速，意识到他能力脑子都不差，顾淮突然觉得任务完成的可能性大了些。 　　门外异种绿植环绕，他们要出去只能从窗户走，许羿选了右手边的方向，那扇窗户正是之前那只高级丧尸所过之处，如今沾着粘稠腐血，还有段段碎肉。 　　他复杂地移开目光，跳起身把住上方窗栏，双脚腾空荡了出去，落地后拍了拍手，身上没蹭到半点灰。 　　顾淮跟在他身后，单手撑住窗台斜过身子一跳，翻出后没有多余动作，走到他前头。 　　他们此时在商业区西南角，许羿对比后的线路通往正南门，距离并不远，正常走的话半小时就能出去。 　　异种植物基本都有个定点位置，避开它们并不难，但游荡在城区中的这些丧尸却很难处理，他们漫无目的，数量众多，稍微发出声响就会吸引来无数。 　　翻出餐厅后不久，他们就遇到几只，其中两个还保持着一点人类形状，驼背张着嘴，径直往面前墙上撞，似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过不去。 　　不太聪明的样子。 　　顾淮眯起一只眼，抬起手臂把弩机举到面前，调整位置。 　　一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后，三只细箭齐发，几乎同一时刻，射进三十米外的丧尸脑子里。 　　脑子是灵核的存放地，只有那里是它们的弱点，丧尸们连嚎叫都没来得及，脑中灵核瞬间碎裂。 　　利落地解决完，顾淮收起弩机，看四周再无异状，准备往前。 　　“等等。” 　　他回过头。 　　许羿拧眉盯着眼前光屏，按照之前情况，走这条路是没有问题的，但就在刚才，原本徘徊在北面的一只红点，不知为何突然调转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往他们前路移动。 　　若继续往前走，可能会跟对方碰上，看这速度，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丧尸。 　　许羿轻轻“啧”了一声，难搞啊。 　　他和顾淮说了这个情况，对方听了之后皱起眉，“我们先往前走，等到安全范围外再停下看看情况。” 　　街上全是横七竖八的车子路灯，沾着陈年铁锈，在黄沙满飞的天中是最好的掩体，顾淮神色警惕，在废墟中弓腰前行，许羿默默跟在后面。 　　“淮哥，前面没丧尸，我们速度可以快点。” 　　光屏红点速度突然变慢，许羿算着大概时间，估计可以在对方过来前离开这里，他走到顾淮前头，“你跟我后面。” 　　他眼睛盯着前方，没注意身后人脸上一瞬间的奇怪神色。 　　作为第一次到地面来的普通人，这人有些太镇定了，以前在基地中不是没有新的异能觉醒者，他带过一段时间新人，这些人第一次出任务时，无一不是缩手缩脚。 　　想到对方之前的话，顾淮眼底疑惑，这人……真的不敢自己出去？ 　　靠着光屏，二人畅通无阻地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之前路上的低级丧尸，都被顾淮用弩机悄无声息解决。 　　但现在的十字路口有些空旷，丧尸分散在各个方向，根本找不到合适角度一举歼灭，意味着只能等丧尸们自己走到合适地方，才能出手。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机会，顾淮放下手臂停止瞄准。 　　他沉沉地盯着手里的箭，若是以前，他根本用不到这玩意儿。 　　许羿也意识到了这点，可眼下他们没有时间浪费，那个红点速度一快一慢，无范围移动，有这个不定因素在，他们越早离开越好。 　　他退到楼栋后，眯眼看向前方，身体记忆告诉他，可以一击命中。 　　“淮哥，你解决左边那些。”许羿拿着几根铁锈较少的细钢条，走到顾淮身边说。 　　意识到他要干嘛，顾淮顿了顿，“你确定？” 　　“相信我。” 　　顾淮没再多话，毕竟是对方自己的命，他要这么说就一定有把握。 　　“数到三，一起。” 　　语罢他抬起胳膊，锐利地看向前方，丧尸们的移动在他眼中就跟定格了一样，数到三的瞬间，五只箭矢齐发，于此同时，许羿左右手一边两个，把带刺钢条掷出去，正中右边丧尸侧脑。 　　力道控制的刚刚好，全部没入，只有轻微的摩擦声，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上聊胜于无。 　　许羿抬掌走向对方，轻笑道：“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顾淮面向眼前场景微微一顿，转头复杂地看向他，许羿跳下废弃物堆满的台子，蹭了蹭指间上的铁锈，白衣黑裤在黄沙弥漫的天里尤其明显，格格不入。 　　顾淮垂眸敛下神情，并没有要跟他击掌的意思，许羿举手僵了片刻，末了放到嘴边掩饰性地咳了咳，“咳……看吧，我就说两个人机会大。” 　　二人顺着原来的路线往前，过程中没有发生其他意外，按照现在的速度，可以在那只高级异种接近前逃离这里。 　　当初的南门口是一片非常繁华热闹的街道，中心是一座分层喷泉，做工精良庞大，即使过去六年，这座建筑还是在此屹立不倒。 　　只不过周边原本用作装饰的花草全部变异，紫藤罗花的颜色很深，花瓣比原来不止大了一倍，中间簇拥着的，是一只巨型食人花，藤蔓缠在喷泉上，一张一合的花瓣中依稀可见血盆大口。 　　对方在白天会处于休眠状态，两人放轻脚步走过去…… 　　“哔——”一阵忙音突兀传来。 　　他们身形皆是一顿，许羿猛地回过头，顾淮摸向腰间神色忽变。 　　通讯器传来一阵杂音，刹车声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不小心接通频道，随后一句女声传来。 　　“季莫北，你说什么？！” 　　顾淮手中动作明显一僵。 　　“我说姓顾的不可能活着，你要良心受不了就自己回去，他一个废物本来就拖后腿，死了——” 　　许羿皱起眉，迅速走到对方面前，掏出通讯器扔地上，抬脚踩碎。 　　随后猛地转头看向人行街中心，食人花呼吸频率不变，似是并未听到。 　　他复又回头看向眼前人，顾淮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神色不变，但他却能从那双眼底看到一抹幽暗。 　　只一瞬间消失殆尽，透着一股深渊般的危险气息。 　　许羿在对方眼前晃起手，“淮哥？” 　　顾淮盯着地上通讯器出神，蓦地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喷泉中心。 　　许羿拉住他手臂，不论如何赶紧出去才是最主要的，“快走。” 　　顾淮原地不动，眼睛眯了眯，半晌，不知意识到什么，神色突然一变。 　　他抬起胳膊横上对方脖子把人往下一压，下一时刻，一条细长花藤从两人头上掠过，带起砂石，落到对面墙上留下数十个弹坑。 　　许羿动作一顿，起身回头看，花藤一击不成复又返回，速度极快袭来，锋利的茎叶上沾着不明黄色液体，荡起时洒落一地，地上骤然冒出缕缕腐蚀性气体。 　　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同一时刻，几百米外的一只丧尸好像意识到什么，头缓缓朝南门方向扭来，下一瞬，他抬头仰天，口中发出嘶吼。 　　徘徊在周围的所有丧尸脚步都停了，不过片刻，他们不约而同面向南门，不是之前缓慢迟钝的样子，眼底亮起幽幽红光。 　　转瞬间，丧尸们从不同方向聚集，南门口传来的脚步足以震地，意识到前面已经不能出了，许羿暗骂一声退后。 　　作孽啊摊上这些倒霉队友…… 　　“快走！”顾淮当机立断拽住他往来时方向跑。 　　两人一直跑到之前的十字路口，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尸群，许羿这才彻底意识到高级丧尸的恐怖之处。 　　他们拥有智商，熟悉周围地形，知道该如何把你的逃生方向全部堵死，满城丧尸听它号令，这会儿的十字路口尽被包围，无路可走。 　　面前光屏已出现红色警报，一个点接着一个点，几秒钟的时间，整个丧区的异种都在朝二人方向快速移动。 　　就在他准备用掉技能时，顾淮把他拉进一个不起眼的胡同。 　　他助跑几步，腾空跳到两人高的墙上，回头把手递给许羿，“快！” 　　许羿几步跃到墙头上，喘气道：“你有办法？” 　　“我们来的时候是两辆车，那辆车现在离这不远。”顾淮头也不回，说话间用手臂上的弩机瞬间解决了前面拦路的两个。 　　二人身手敏捷，很快就找到了那架车，顾淮直接砸碎车窗从里面打开门，许羿抢在他前头进入驾驶座，“我知道异种方位，我来开。” 　　他扣上车钥匙，太久没摸方向盘动作有些生疏，但抵不过生死关头下的潜意识，车子启动后，他眼神锐利紧盯着面前光屏，对比之前顾淮在地上画的路线，很快找出一条别的路。 　　方向盘打死，他把油门踩到底，调转方向用漂移产生的巨大侧撞力把前头丧尸撞开。 　　顾淮快速窜到后车座，从车座底组装出两把手枪。 　　“砰砰砰——” 　　数只前方扑来的丧尸脑浆迸裂，前方一个短坡，车子速度未降，在迷离的黄沙中腾空几秒，落地不过片刻恢复平稳。 　　顾淮在开枪间隙看向对方，青年神色从容，侧脸陷在阴影中看着十分严肃，和之前暗室里判若两人。 　　也对，普通人谁会没事到丧区来。 　　车子七拐八拐，在密密麻麻的尸群中窜动，所过之处响起枪声，破开一道道缝口，残肢凄嚎声不断，崩出的腐血染红了即将落下的太阳。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在太阳坠落的前一刻，逃出了这片死城，待行驶在荒漠上，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小，许羿这才松开紧握的方向盘。 　　太阳渐渐落下，气温骤降，荒漠一片死寂，视野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模糊，借着车内微光，能看清的只有旁边人的脸。 　　车子在幽静空旷的大漠上漫无目的地行驶了一阵子，半晌，许羿突然开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本以为他要问通讯器的事，顾淮微微一顿，随后闭眼靠在后座上，“不知道。” 　　他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意义。 　　季莫北的话一定意义上并没错，他确实和废物没什么两样。 　　许羿闻言挑了挑眉，“那咱们先找个庇护所？” 　　“随便。” 　　车间气氛复又陷入寂静，许羿微不可查地皱起眉，与人交际的距离方式他一直把控得刚刚好，深知有些东西不能多问，就像对方一直没问自己的来历一样。 　　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他还得找机会为他治愈精神力，本以为患难与共后这人态度会松下些，现在看来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离下个庇护所还有一会儿，淮哥，咱俩聊聊天儿吧。” 　　说话间他斜睨旁边人一眼，惊险刺激的逃亡后，这人依旧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阴郁消沉，满脸情伤难愈。 　　看得出，通讯器那两句话，对他影响挺大的。 　　对方不答话，许羿便自顾自说下去，语气轻松，宛若真的闲聊一般，“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顾淮眼睫颤了颤。 　　就在许羿以为对方不会答话时，他缓缓开口，语气又硬又冷，“没有。” 　　许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喜欢的人都没有，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顾淮没应话，转头留下一个后脑勺。 　　“我看你应该是这里的人，怎么没地方去？”许羿漫不经心道。 　　顾淮抬眼看向车窗外，眼底不知蕴含着什么，黑沉沉的有些渗人，冷风不停往破碎的车窗中灌，他的声音裹挟在风中，显得很轻。 　　“你之前也听到了，”他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通讯器的事被他这么直接提出来，许羿微微一愣。 　　“可你不是废物，”他把车速降下，偏头看向他，“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死了。” 　　微弱的车灯底，许羿眼睛亮如黑曜石，是顾淮动容的那抹真诚，没有任何阴霾，他移开目光。 　　许羿转头盯向前方，不着调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为那种人寻死觅活。” 　　这话有些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意味，顾淮看了他一眼皱起眉。 　　“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许羿轻快地吹起口哨，“我一个大好青年，怎么能理解寻死之人的想法。” 　　“高中那会儿，被喜欢的姑娘拒了，感觉天都要塌，现在想来根本不是事儿……” 　　他絮絮叨叨地编起故事，对方不回话，他便一个人乐在其中，编到最后，顾淮“啧”了一声，有些不耐地揉起耳朵。 　　对方说的话他已经听不进了，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和安然一起经历的那些事，高兴的，痛苦的，直到对方毫无犹豫的选择…… 　　他自嘲的勾起嘴角，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做不到责怪她。 　　喜欢的人…… 　　“淮哥，你看我怎么样？” 　　耳边蓦地传来这么一句，他睁开眼诡异地看向对方。 　　“什么？” 　　“我说，你那种队友不要也罢，以后我当你队友怎么样？” 　　“咱俩现在怎么说也算生死之交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你放心，我肯定——” 　　“随便你。”顾淮用力闭上眼，末了又烦躁地加上一句，“闭嘴。” 　　“哦。”许羿也不在意他态度，继续哼着歌儿，分出一点余光来看他。 　　眉头紧皱，一脸不耐，虽然好像是应付的表情，但起码有了一丝人气。 　　一番“劝导”下来，他也不再在对方耳边聒噪，专心盯着前方开车，没过多久，他们就抵达了前面第一个庇护所。 　　庇护所是当年幸存者们自行建立起的，陨石撞击前，各大城区的幸存者分批聚在一起，在地下开发出足够容纳众人躲避的地方。 　　发展至今，虽不如政府基地正规庞大，却也可以勉强容纳好几百人共同生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六年艰苦求生，人类已经开发了不少应对辐射异种威胁的科技，门口通常会添加很多防护，当然，一切前提都是要有异能者去地面采集能源。 　　这处庇护所正门掩盖在砂石底，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土堆，地面歪歪扭扭插着一块钢牌，在常年日晒下已经变了形。 　　很显然，这处庇护所没有几个异能者。 　　许羿静静地观察四周，正准备按钢牌上的按钮，地面突然摇晃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这种程度的震动…… 　　许羿眸光一凛，停下动作打开系统光屏。 　　于此同时，不远处，起伏的沙坡间，一辆黑色越野车渐渐浮现，周围时不时亮起蓝色的电光火花，在黑暗中甚是明显，引擎声越来越近。 　　布满裂痕的窗户后，坐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急促喘息着，车轮子急速运转，左右晃动，已有脱落之势。 　　几十米外的沙地上，一道粗长条从地底隆起，不断向前快速蔓延。 　　许羿脸色越来越不好，他没做犹豫，拉起顾淮就往车上跑，同一时刻，地底的东西破土而出，是一条几米长的巨型蜈蚣。 　　他二话不说发动引擎，与这辆车行驶的相反方向开去，天上不断落下蓝紫色闪电，看得出，那人是雷电系异能者。 　　大难临头各自飞，那只蜈蚣是“修行”已久的A级异种，和商业区那些丧尸是两码事，更别说现在可是大晚上。 　　时速加到两百多公里，趁那鬼东西没发觉，得赶紧跑路。 　　几分钟后，震地声依旧没减轻，许羿朝后车镜看，只见那辆车不知因何原因，突然调转了方向，跟在他们身后。 　　“什么情况？”许羿眼皮跳了跳。 　　“别管，先往前开。”顾淮转头皱眉看向车后。 　　冷风呼啸而来，砂砾碎石不断拍打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视线逐渐受阻，两车距离越来越短。 　　黑暗是异种的保护色，蜈蚣复又钻回地底，在沙海中移动的它毫不受限。 　　身旁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顾淮从口袋中掏出枪，下一刻，他眯眼探出身，开枪打在车前百米外的沙地上。 　　这种子弹是特殊研制而成的，迸射开的物质对异种有威胁，尘土飞扬乍现，蜈蚣不知何时窜到了车辆前头，被子弹逼出，漆黑的半空中，幽绿色双瞳忽闪忽闪，车灯直直照过去，数百只爬脚在灯光下无规则晃动。 　　看着前方支棱起来的庞然大物，许羿踩下刹车猛地调转方向。 　　“往公路上开。”顾淮声音夹杂着枪声传来。 　　公路？哪里有公路？ 　　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许羿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不同地方，生态环境也来越差，原本的公路也被四周黄沙覆盖。 　　“小心！”顾淮突然在身旁喊道。 　　光屏上代表蜈蚣的图标已经很近，不待许羿作何反应，车身猛一摇晃，与此同时，车顶传来一阵节肢动物的爬行声，毛骨悚然。 　　下一刻，对方开始撞击，很快的，车顶就出现一块凹陷，蜈蚣一整个缠绕在车上，下肢还在不断攻击轮胎。 　　车子的行驶渐渐不受控制，横冲直撞间，顾淮攥紧门把手，手中的枪在近战发挥不了丝毫作用，他再一次认知到没有异能的自己，在异种面前只是沧海一粟。 　　危急关头，后面的车突然袭来一道紫色闪电，准确打在蜈蚣身上，对方停止攻击。 　　许羿刹车踩到底，趁其受伤，利用惯性把车顶上的怪物甩了出去。 　　在他踩急刹车的空当，后面的黑色越野车灯光突然打亮，从后方超越了他们，径直往北边行驶。 　　他朝那辆车望去，眸光微动，未经犹豫跟上对方。 　　那人对这块儿好似极为熟悉，领头在前面，模糊的视野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行驶过一个上坡后，道路变得开阔起来，听着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许羿明显感觉到和之前路段的不同。 　　身后的异种没有再追，等彻底逃到安全范围，许羿松了口气。 　　“真刺激。” 　　顾淮盯着手中的枪一动不动，并未应话。 　　他的沉默许羿早就习以为常，他径直往前开，前方的车突然停了，拦在路中央，许羿停下车。 　　越野车上走下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捂着脑门上的伤口，朝他们走来。 　　“哥们儿，我的车坏了，能麻烦带我回之前的庇护所不？”他扣了扣驾驶座的车窗。 　　青年看上去年纪不大，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松乱地束在脑后，车灯映照在他周围，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 　　“之前的事不好意思，我要再往前开，那东西就要撞进庇护所了。” 　　突如其来的解释让许羿动作一顿，片刻后，他把后车座车门打开。 　　“上来吧。” 　　顾淮对此并未发出异议，他靠回车座，又回到了之前那副“我很烦别惹我”的状态。 　　车窗拉下，驾驶座的人面容渐渐浮现，青年余光瞥到，眼底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艳。 　　等对方上车后，许羿没再浪费时间，绕到安全地段往回开，地面上危机四伏，大晚上谁也说不准又会从哪冒出一只异种。 　　车子行驶在半路上，后车座的青年似是觉得气氛太过寂静，开始和前头两人主动搭话。 　　“我叫宋映南，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许羿报了自己和顾淮的名字。 　　“都是异能者？” 　　宋映南说完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说了句废话。” 　　许羿轻笑一声，没让他陷入尴尬，随口问：“你是当地人？” 　　“对，就之前那个庇护所，”宋映南叹了口气，“我出来已经快十天了，刚收集到足够的灵核，回来路上就遇到那玩意儿。” 　　“少棘蜈蚣的A型变异种，”一直没说话的顾淮突然开口，眼睛看着窗外，“你是去了怪异洞穴。” 　　末世中，异种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习性，其中许多喜欢筑巢，少棘蜈蚣就是其中一类，荒漠里的怪异洞穴就是它们的栖息地。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底出现一瞬暗色，“独自去，你胆子倒是大。”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对方突然开口，许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丝诧异。 　　“没办法，生活所迫，”宋映南不知想到什么，轻叹道：“此行我若是不能收集足够灵核，这庇护所就彻底待不下去了。” 　　庇护所中设施的基础运行完全靠灵核提供，除此之外，灵核中蕴含的能量也能基本解决普通人的基础温饱。 　　现如今，灵核可以说是唯一的生存资源。 　　“二位是A3区的人？”宋映南继续找话题道。 　　许羿挑起眉，眼神不自主地往副驾驶上瞥，“A3区？” 　　“你们这辆车。”异能者身体修复能力迅速，宋映南头上划破的伤已经渐渐结痂，他放下捂住额头的手，额前刘海随他动作掉下来。 　　“我大老远就认出来了，这种配置，被异种攻击还不爆胎，除了A3区基地还能是哪儿。”他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后车背上吊儿郎当道。 　　“嗯……顾淮，A3区叫顾淮的，”他笑着把手伸向前座，拍了拍对方肩膀，“当初建造中央基地时，我听说过你。” 　　中央基地是全国人类的支柱所在，建造的过程中，几乎全国异能者都聚集在那。 　　那是人类第一次向末世中的异种宣战，他们把基地堂而皇之地盖在地面上，建造时毫无疑问会面临异种攻击，异能者们分成两批，一批在前线与异种作战，另一批在后方建造工程。 　　顾淮是前线的那批人，因强悍的异能破坏力，在战场上表现出色，是那会儿重要的领袖人物。 　　顾淮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没做任何反应，许羿斜睨他两眼，末了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看对方不理自己，宋映南也不再自讨没趣，移到许羿身后，跟驾驶座上的人搭起话。 　　“……” 　　“啊？北边来的，为什么要来这么远？” 　　许羿心里想着别的事，表面上却看不出，随口笑道：“就不想在那待了呗，这还能有什么原因？” 　　“既然这样……”宋映南之前问了这么多，如今终于提到重点，“兄弟，留我们这儿怎么样？” 　　“行。”许羿回答得很爽快。 　　“真的？” 　　“我们本来也要往这儿来的，手都按上去了，你突然引来那么一个东西。”许羿对这个人印象不错，有些好笑道。 　　他知道对方自上车起就一直跟他们热关系的原因，“不过你不要太指望我，异能方面我就是个半吊子。” 　　此后大致又过了十分钟不到，他们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宋映南跳下车，手按到钢牌上的按钮，片刻后，一阵繁杂的电流声响起，门后是一道带着喜悦的询问声。 　　“是我。”宋映南道。 　　门立马开了，隐藏在不起眼的土堆后，成年男子要完全弓着腰才能进去，许羿和顾淮接连从车上下来。 　　普通人不能经历辐射，刚刚那人在门开的第一瞬间就退后到里面，之后是很长的一段下坡路，空气中到处是一种陈旧的土壤气息，走了几步路，前方忽然传来年轻的声音。 　　此时周围光线变强了些，许羿看清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面目蜡黄，身形瘦弱，眼睛却很亮，透着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映南哥！” 　　“哎，”宋映南声音带着笑意，“最近大伙都怎么样？” 　　“挺好的，都等你回来呢！”男孩应完话，看向他身后两人，“这两位哥哥是……” 　　“都是异能者，以后就在咱们这儿了。” 　　男孩神色中浮现一丝惊讶，“真的？” 　　他好奇地看着二人，之后又很快低下头。 　　“你把他俩领到空余房间收拾收拾，”宋映南蹲下身，摸了把男孩的头，神情温和，“招待客人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前方到了一个分岔口，人明显变多起来，视野突然开阔，昏暗的灯光下，人们聚成几团缩在各个角落，中间放着那种七十年代的老旧电视。 　　电视上画面一卡一卡的，许羿路过时瞥了一眼。 　　中央基地周围除了防护网外，还建造了许多信号塔，使政府得以把讯息传送到各地，电视上每天播放的，除了在为人群普及各种变异生物，就是现在这样的鼓舞话语。 　　人们蔫蔫地半躺在四周，无人往中间看一眼，他们大多数闭着眼，安静地仿佛死了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片死寂中，宋映南走到大厅中央，拍了拍手，“发物资了，大家都过来。” 　　他放下身后背包，拉开拉链，一股淡蓝色荧光倾透出，直直照在发霉的天花板，给昏黄的坏境增添一分及其好看的色彩。 　　除此之外，背包里还有很多罐头，是他用部分灵核去周围基地换的。 　　霎时间，众人全部往他的方向涌去，饿狠了一般，有的人没力气走不动路，双手双脚并爬过去，消息传到里面，不少人从房间里跌跌撞撞跑出。 　　“我的……” 　　“给我，快给我一个，我妈要撑不住了……”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拿来！”混乱的人群中，一个男人推开身旁的女人，从她手上抢走刚拿到的食物。 　　女人摔在地上，神情恍惚一瞬，之后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身扑向对方，“还给我！” 　　她死死抓着对方手臂，企图掰开那双比她大一圈的手，很久没剪的指尖嵌进皮肉里，疼得男人嚎叫起来。 　　他双目爬满血丝，狠狠掐住女人的脖子，女人面色涨红，依旧抓着罐头没松开。 　　场面喧杂混乱，周围人拿到物资后就往回跑，路过之人无数，没有人为这一场面投向一眼，整个庇护所笼罩着一层阴云，死气沉沉。 　　“……” 　　就在女人快要断气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握住男人手腕。 　　“放手。”许羿冷淡的声音传过来。 　　“哪来的——啊——” 　　男人的话并未说完，许羿收拢五指用力，一段骨折声后，男人握着颤抖的右手退开。 　　罐头掉在地上，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女人蹲下捡起罐头，看都没看一眼许羿，扭头就跑，生怕在被别人抢了去。 　　人群来来往往，没过几分钟，全部物资发完，大厅已经没了人。 　　许羿皱眉看向身旁人，对方无动于衷地抱臂站在原地，好似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他张了张口，末了不知该说什么，转头一脸复杂。 　　身旁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两位哥哥，你们跟我来吧。” 　　“小家伙，你叫什么？”离开大厅后，许羿看向他挑眉问。 　　“小新。” 　　“你们这整个庇护所多少人？” 　　小新眼睫微微颤动，“半年前应该是三百多人，现在不知道。” 　　“就你映南哥一个异能者？” 　　“嗯。” 　　异能者在人群中的比例大约占据3%，这么算下来，这处庇护所的异能者有些太少了。 　　没待许羿多问，小新就自己答道：“本来有十个的，这几年陆陆续续走光了，就只有映男哥留了下来。” 　　“我们这里环境不好，政府基地这几年又一直在招收异能者，他们就都走了。” 　　说话间小新语气不复之前的轻快，他停下脚步，拽着许羿衣角，“漂亮哥哥，你们以后会走吗？” 　　“我们没有灵核，没有吃的，已经有好多人饿死了，你们别走行不行。”男孩声音不自主地带上一丝乞求，那双带着神采的眼睛此时也黯淡下来。 　　许羿低头复杂地看向他，片刻后，他伸手轻轻拭去面前男孩的眼泪。 　　没过多久就到了后方居住区，狭窄的廊道上，头顶灯泡忽闪忽闪，掉下几缕碎沙，落在许羿肩膀上。 　　每个房间门的间隔距离很近，看得出里面并没多大空间，小新带着他们来到其中一个，门被打开，因常年无人居住，带着霉味的灰尘扑面而来。 　　这半年来陆陆续续死了很多人，逼仄的角落中，多了很多无人认领的房间，里面通常会摆放些杂物，这间房是上一个走的异能者的，对比其他房间干净宽敞许多。 　　但也仅仅是对比，暗黄色的墙壁上遍布许多裂痕，空气中洋溢着潮湿霉味，正对门口的是一张硬板床，旁边是个铁皮柜子，除此外没有任何别的。 　　“现在能住人的就这一间，两位哥哥，要不你们先一起住一晚。” 　　二人对此毫无异议，对于顾淮来说，住哪儿都一样，许羿就更不必说了，他正愁没机会接触对方。 　　“哎，小家伙，”小新把人带到就准备走了，出门前，许羿突然叫住他，“这些灵核你拿走。” 　　顾淮只看他手上凭空出现好几枚灵核，神色一顿。 　　小新睁大眼，感激地看向他，许羿止住他的话，笑了笑，“行了，快去吧，我们在外漂泊一整天了，累死了。” 　　小新千言万谢后转身，许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也逐渐消失。 　　收集灵核可以增长系统积分，之前从商业区逃亡时，那些死去的丧尸灵核全部被106收走。 　　刚刚他向对方兑换了一些出来，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朝自己说话，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门，既来之则安之，他并不嫌弃这种生存条件，末世之中，有个能住的地方已是万幸。 　　两人随意收拾了一下被褥，这张硬板床不小，作为房间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它之前的主人建造它时应该费了不少心思。 　　关灯后，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地下室里关了灯，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一切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包括被褥摩擦间的窸窸窣窣声。 　　顾淮睁着眼睛，漆黑的眸色与黑暗融为一体，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平躺在里面一动不动，若不是浅浅的呼吸声，许羿甚至不觉得旁边躺着一个人。 　　“淮哥，”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许羿忽然开口：“睡不着？” 　　顾淮没应话，翻了个侧身。 　　“我也睡不着，淮哥，咱们明天去弄些灵核来吧。” 　　顾淮抬起眼皮，之前宋映南的话在脑海中浮现，这人肯定听到了，他本以为对方要问他身份的事。 　　“这庇护所太夸张了，要一直这么下去，这里人都得玩完。”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淮耷拉着眼皮，淡淡开口，“你不怕了？” 　　“啊？” 　　“你之前不说害怕吗？” 　　“害，”许羿笑了笑，“有些东西见过一次后就不怕了。” 　　此后对方没再说话，许羿便当他答应了，背过身不再发出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平稳，顾淮也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睡着。 　　…… 　　“顾淮，你如今情况，还是暂且留在基地，等科学院研究治愈精神力的办法。” 　　昏昏沉沉间，他看到了基地的总指挥长，对方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面色严肃。 　　“是啊阿淮，风险太大了。”安然也在一旁劝道。 　　“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 　　画面一转，回到了还在丧区之时，那会儿他身后正有一群丧尸追赶着，前后夹击，御风的能力丧失，他第一次体会到捉襟见肘，意识到没有异能后的他毫无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出发前，他高看自己了。 　　他跳进角落的下水管道，精疲力尽之时，他接通了安然的频道，想问问对方当时状况。 　　结果却听到了季莫北的声音。 　　“一个没异能的，一个A级火系异能者，对咱们小队，甚至对整个基地，谁的价值更大？” 　　随后是他们的女领队，“安然，顾淮他没有异能，能不能坚持到我们过去都不一定，风险太大了……” 　　两个队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安然沉默了一会儿，梦境中，对方的话语清晰传来，他至今都忘不掉。 　　“救聿白。” 　　“……” 　　眼前的自己呆愣住了，似是以为听错了，似是不敢相信昔日的队友们就这么抛弃了他。 　　一句争论都没有，半点办法都不想。 　　他重调回去听了一遍，过程中几只变异鼠突然出现，梦里的他没做丝毫反抗，直愣愣地看着对方龇牙咧嘴向他冲来…… 　　画面定格在对方沾满唾液的牙齿上，顾淮额头出现一层冷汗，皱起眉睁开眼。 　　一片黑暗。 　　他心中突然涌现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他想到对方眼前，到那些队友眼前，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异能？因为他没有价值？在他们眼中，除了这些是不是没点半分人情在？！ 　　这么多年出过的那么多任务，包括去变异洞穴取异种样本，险境中，他无一例外都在拼命保护别人，为什么如今反过来，他的队友不愿为他考虑半分。 　　他用不了异能，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因为谁？！ 　　冷汗没入鬓角，他呼吸越发不稳，闭了闭眼，突然觉得胸腔很闷。 　　垂眸看过去，适应黑暗的眼睛隐隐看到一个轮廓，是一只手臂。 　　他侧过头，映入眼前的是一个轮廓线条优越的下巴，身旁人不知何时靠得这么近，手臂搭在他胸前，是个怀抱的姿势。 　　顾淮皱起眉，因不习惯和他人靠那么近，把手臂拍开背过身。 　　他往里靠了靠，紧皱的眉宇间全是戾气，不过片刻，许羿又追了上来，环住他肩膀，跟白天在包厢里那样，手臂结实又富有力量，把他牢牢锁在怀里。 　　身后的呼吸平稳温热，给一望无际的黑暗增添一抹人气，给人并不孤独并不无助的错觉。 　　对方体温偏低，这个怀抱并不温暖，但不知为什么，顾淮躁动的心情竟这样被缓缓抚平了。 　　搭在对方手臂上的手顿了顿，这次的他没再把人推开，硬着头皮烦躁地闭上眼。 　　黑暗中，身后的许羿默默勾起嘴角。 　　【精神力治愈中，15%……】 第56章 　　大陆上的阳光照拂不到地底，人们因此不分昼夜，深夜了还醒着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聚在走廊上打起扑克，这可以说是六年来他们唯一的娱乐活动。 　　吵闹的喧嚣声遍布走廊，很多人围观在那，打到好牌时会拍手叫好，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麻痹自己，忘记时刻笼罩在头顶的死亡。 　　能辨别白天黑夜今夕何夕的，只有大厅那架孤零零的电视，屏幕此时一片漆黑，半晌，中间渐渐浮现“6：00a.m.”。 　　昨夜入睡已经很晚，但常年习惯的作息还是让顾淮准点醒来，他睡眠浅，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睁开眼时还有些头疼。 　　依旧是一片黑暗。 　　肩膀上有点重，那人是一夜都没换姿势，他垂眼看向横在胸前的手，面无表情地准备起身。 　　上半身刚刚支起，手臂就用力把他压回，熟睡中对方发出一声低喃，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顾淮没听清。 　　“别动，再睡会儿……” 　　似是觉得这个抱枕太舒服，许羿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前胸整个贴上后背，手抱紧他的腰，呼吸喷在脖颈后，是爱人熟睡中最亲密的那种姿势。 　　这完全超过了顾淮的容忍度，他皱眉用力把身后的树袋熊掀开，起身下床，眉宇间浮现一丝异色。 　　“扑通——” 　　他力道太大，许羿连人带被被掀翻到地上，他揉了揉眼睛，对着眼前漆黑一脸茫然。 　　半晌，他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拧起眉揉着腰起身，开灯。 　　没人喜欢大清早被吵醒，特别是以这种方式，更别说这个人还有起床气，他沉下脸色，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两人都不适应地遮了下眼，之后许羿就看到同样脸色不好的顾淮，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 　　【精神力治愈截止，30%】 　　听着106脑海中的话，许羿才想起昨晚的事，即将出口的话一顿，烦躁地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 　　“抱歉啊，我睡相不太好。” 　　顾淮拿起搭在床脚的外套，背过身穿衣服并未说话，许羿耷拉着眼皮，使劲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为了给对方治愈精神力，他睡得也很晚，毕竟和一个不熟的人同床共枕，特别是还要想办法亲近对方，很难睡着。 　　他无精打采地往门口走去，想出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能洗脸的地方，身后顾淮却突然叫住他。 　　“你把我当成谁了？” 　　他迷瞪瞪的并未听清，停下脚步，“什么？” 　　看他一脸懵的样子，顾淮垂眸掩下眼底神色，“你有恋人吗？” 　　“啊？”这话来的突兀，许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懂这位的脑回路，摆手随意道：“没有，光棍一个。” 　　语罢就转身出了门。 　　待关门声响起后，顾淮眼神沉沉地望向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刚醒来叫别人时，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 　　“我当你队友怎么样？” 　　不可否认的，当初对方说的这句话，恰到好处地抚平了他心底伤疤，之后同生共死的那些经历，在他心里也不是没起一点波动。 　　遇见这人起的一点一滴，虽然只是昨日刚刚相识，但却留给自己无法磨灭的印象。 　　这个人很特别，无论是在这个末世而言，还是对自己而言。 　　昨夜梦境扰人心绪，许羿陪在身侧确实让他好受很多，他给了他没被彻底抛弃的感觉，给了他还能相信别人的想法。 　　但刚刚他却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可对方之前对待自己的，并不是因为别人，顾淮神色越来越疑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在意什么。 　　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此时的思绪，“谁？” 　　“我。”宋映南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门没锁。”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除了对方外，还有个略矮一些的男人。 　　男人穿着深色毛衣，面容清疏，气质十分温和，跟昨夜在大厅里看到的那帮人比，不像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宋映南领在前头进门，先四下张望了下，摸着脑袋问：“诶，许羿呢？” 　　“刚刚出去了，什么事？”顾淮看了眼他身边的男人。 　　“哦……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宋映南搂着身旁人的肩，“这是我哥宋逸。” 　　“你好。”宋逸朝他笑了笑，伸出手。 　　宋映南是那种深邃的混血长相，而身前人就是完全的亚洲人，顾淮眼神在他们脸上扫了片刻，并没多问，也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 　　“昨天我们回来的太晚了，我哥都睡了，不然肯定昨晚就要见你们。”宋映南靠着门框，在一旁说道。 　　“久仰大名。”宋逸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我弟之前就总跟我提你，他挺崇拜你的。” 　　“哎哎哎，哥……” 　　宋映南摸了摸鼻子，他确实很欣赏对方，但他一个成年男人，这种事在正主面前被提起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之前对方对他爱答不理的，现在提起更是有些尴尬。 　　客套话说完了，宋逸进入正题，“顾先生，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也看到，我们这里是什么情况。” 　　顾淮手插在口袋里，垂眸并未说话。 　　“你们愿意来真的非常感谢，但我还想提个不情之请，”宋逸看着他，语气真诚，“我知道你是A3区的人，但我们这里两百多人，只靠映南一个，真的很难生存，如果可以，你们能不能帮帮大家，我替大家谢谢你们。” 　　语罢他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个躬。 　　顾淮微微一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地往前伸，“我……” 　　我没有异能…… 　　“什么情况？”这会儿许羿也回来了，额角碎发还带着些许水滴，回来就见宋映南堵在门口，里面还有个陌生人。 　　“这是我哥。”宋映南回头看向他，眼底带着些许无奈。 　　许羿立马反应过来，“我之前不是答应你了吗。” 　　“他非要来。” 　　“我们留下来，放心，”许羿的声音解救了里面不知该说什么的顾淮，“是吧淮哥。” 　　看对方回来了，顾淮呼吸顿了顿，转头冷淡应声道：“嗯。” 　　许羿并未察觉他语气中那点儿微妙的别扭，等宋逸转过身要对他说话时，抬手打断对方。 　　“打住打住，有这工夫不如多想想你们这儿该怎么办。” 　　他刚刚回来时稍微逛了一圈，发现这里不但物资缺乏，连基础防护措施都简陋的离谱，刚刚地面有车子经过，一阵抖动，头顶就落下不少碎石。 　　他不在意生存环境恶劣，但不代表不在意生存坏境随时有可能塌陷。 　　就像宋映南之前引来的那只蜈蚣一样，若之后再有谁引来什么异种，到时候还没待饿死，就先被活埋了。 　　这么多年中央基地早就开发出各种应对灾难的办法，包括在地下如何改善庇护所，如何建立防护。 　　地底的普通人靠双手也可以打造出一个好的家园，经过昨晚，许羿看出来了，这里环境那么艰难，一部分是因为资源匮乏，还有就是这里人浑浑噩噩的心态。 　　他把这个问题跟两人说了，他们相互看了看，宋逸沉默下来，半晌，他看向许羿说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振作起来。” 　　语罢他复又向对方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开，许羿叫住想跟他一起走的宋映南。 　　“你们要出去找灵核？”宋映南挑了挑眉。 　　“你让我们留下来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宋映南：“我跟你们一起去。” 　　“行。”许羿说完就要往屋外走。 　　“等会儿。”宋映南把他拽住，手指上方笑了笑，“等天亮。” 　　灾难后的白天非常短暂，异种被削弱起码要等到九点以后，之后的时间三人就这么沉默地站在屋里，狭小的房间内站三个男人显得有些逼仄。 　　宋映南依旧是昨天的那身迷彩服，他走到角落中，靠着墙角坐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泛着浅浅的青黑色。 　　闭着眼十分安静，和昨晚在车上不停找着话题的那个判若两人。 　　许羿顺着目光看过去，有句话突然很想问对方。 　　“你为什么留在这儿？” 　　“我哥在这儿。”宋映南并未睁开眼，神态放松道：“他是普通人，我可以走，但他走不了。” 　　注意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石子草环制成的戒指，许羿神色一顿，“你们不是亲兄弟吧。” 　　“嗯？”宋映南挑了挑眉，睁开眼，捕捉到了对方脸上只有同类才会露出的神色，“对。” 　　许羿了然地笑了笑，不久后，他复又问：“那若没有你哥，你想走吗？” 　　从对方的异能攻击力来看，怎么说也是B级往上，这种能力放任何一个基地待遇都会很好。 　　宋映南沉默了。 　　就在许羿以为对方不会答话时，他玩笑般开口。 　　“若非要有这么一个假设的话……我当然想。” 　　末世中谁也没有义务去顾及别人的死活，更别说还是两百多号人，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想到昨晚大厅中的混乱场景，他拼死取得的那些物资，发放时没有一人说谢字。 　　每天这么不求回报地奉献，不管怎么说，许羿都有点儿佩服这个人。 　　宋映南睁开眼，眼神深邃不知蕴含着什么，“我并不怪那些走的人，这种环境，没人会觉得不压抑。” 　　“许羿，顾淮，”宋映南抬起头，神色十分认真，“谢谢你们，真的。” 　　“行了，说了多少遍了，”许羿笑了笑，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只手，“等会儿还得出去干活，三个人怎么配合，咱们得先商讨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人类可以进化出异能者，其他生物亦然，此处是片难得没被污染的翠林，树木层层叠叠，青草碧绿如茵，比末世前更加繁茂，遮天蔽日的树荫底，许羿一行人驾车穿梭其中。 　　两旁的树木起码有三个楼层那么高，外加很多以前叫得上名现在却不认识了的植物，颜色形状各异，边缘锋利，许羿频频往窗外投去打量的目光。 　　车窗难得开着，此时的风带着一股清新气息，凛冽却又温柔，顾淮不禁把手伸到外面，感受穿过指尖的风。 　　熟悉又舒适的感觉给了他还可以御风的错觉，出神间，几片落叶飞过，猝不及防地划下好几道伤口。 　　血珠慢慢渗出，他垂下眼睑，眼神深邃毫无反应，许羿目光刚好滑到他那儿，默默把窗上升些。 　　“再往前几里最近的丧区……” 　　整个车厢只有宋映南一人在说话，许羿顾淮毫无应答，他的话语声突然止住。 　　“我说二位，你们有听我说话吗？” 　　“有啊。”许羿挑起眉，从后车镜看了车座上的人一眼。 　　他当然有认真听，毕竟他对这里的作战方式并不熟悉，从宋映南的讲话方式就能听出他是这方面的老手，因此他才放心交由这人部署。 　　“那就按我说的那样？” 　　“没问题。”许羿笑了笑。 　　“我有问题。”一直沉默地顾淮突然开口。 　　“怎么了？”许羿宋映南齐齐看向他。 　　“内围你们两个去就好，我去帮不上什么忙。”顾淮淡淡道。 　　帮……帮不上忙？ 　　宋映南眨了眨眼，许羿眉头微微皱了下，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宋映南愣在原地，顾淮是当年在战场上以一己之力覆灭上百异种的人，只要他想，前面那座小城的整片丧尸甚至不需要他们二人，要不是不好意思，他根本不需要在这啰嗦什么部署。 　　他张口刚想问，“为什——” 　　“我用不了异能。”顾淮声音没什么温度。 　　用不了？ 　　宋映南顿住了，随后突然想起来一个怪异之处，初遇之时，几人被异种蜈蚣缠上，前面那辆车的人没有使用任何异能，当时的他还觉得奇怪，可情况危急他并未多想，之后知道对方身份更是抛到脑后。 　　失去异能这种事放在任何异能者身上都接受不了，更别说是对方。 　　曾站在最高点的人。 　　A级虽说稀有，但全国上下怎么也能搜刮出百八十个，顾淮之所以出名，不仅是因为他异能能量大，还有他本人对风元素的掌控力。 　　他可以召唤席卷一切的飞沙龙卷，亦可以让大漠风沙瞬间平静，小到微风大到狂风，都听命于他，拂过之处带给他各种信息，上天赋予他掌控自然对抗自然的力量，可以说他生来便是末世中的希望。 　　对方成名一战，便是利用对风的感知，建立风沙屏障，把分散的异种缓缓逼到一处，之后一击即破。 　　那是人类最漂亮的一仗，尚且年少的他以一当百，用最快最震撼的方式把昔日吞噬家园的怪物们，一息间全部碾成碎末，让许多人难以忘怀。 　　他们看到了人类的无限可能，更坚定了重建家园的希望，之后很多异能者更是把顾淮当成目标，其中就包括宋映南。 　　异能等级不完全取决天赋，通过后天依旧可以提升，他如今已经快从最开始的B级升到A级。 　　宋映南看向这些年的偶像，目光逐渐复杂，异能不会自己消失，唯一的解释就是失了精神力，只有受到濒死之伤时才会如此，能让一个近乎顶级的异能者受濒死之伤，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有心想问，但理智阻止了他，除此之外，还有后车镜上许羿幽幽的目光。 　　他耸了耸肩，心里不禁白了对方一眼，他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怎么会开口。 　　待人收回目光，他又兀自琢磨起来，自认识起这两人就没有过什么交流，他本以为他们并不相熟，但现在看来后者倒是很了解对方…… 　　眼神在他们中来回扫荡，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前怪怪的，不只若远若近的关系，还有一种违和感，大多来自许羿。 　　昨晚他想着能忽悠便把人忽悠住留下，在一些事上并没多问，现在想来，这人当初介绍自己的话都很模糊，他对对方的来历能耐一无所知，不过既然能和顾淮牵扯在一起，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偏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一身便装，眼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姿态懒散自在。 　　“兄弟，”想着想着宋映南忽然开口，“我之前还没问，你的异能是什么？” 　　“空间。”许羿答道。 　　他随身自带系统空间，在这个世界可不就等于空间系异能者，当初顾淮一眼认定，也省的他自己找说辞。 　　“空……空间系？” 　　许羿把当初对着顾淮的说辞又重复一遍，宋映南听完后嘴角一抽，空间系异能在物体搬运和自身安全方面，在末世中形同天眷者，迄今为止仅有的三人无一不在中央基地协助研究建设，在各大基地中毫无疑问是要抢破头的对象。 　　……他这是误打误撞请到两尊大佛吧。 　　宋映南表情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等刹车声响起，目的地已到他才反应过来。 　　许羿拔下钥匙率先跳下车，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腕，眯眼眺望前方，他穿着一身宽松运动服，额前短发随风飞扬，身影在背光中显得越发修长。 　　这时宋映南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下车时他惊得直起身，脑袋撞到车顶“哐当”一声，随后表情痛苦地捂住头。 　　“你，你穿这个就出来了？？？” 　　昨晚环境昏暗又混乱，他并没注意对方衣着，出门前聊的东西有点堵心，他也一直没反应过来。 　　“嗯？”许羿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不是，”宋映南惊呆了，他伸手撸起袖子，露出里面的长条护具，“就你这么穿，那些鬼东西吐吐口水都能把你毒死。” 　　“没事儿。”许羿摆了摆手。 　　106之前说过，他在这个世界对病毒免疫，外加对自己身手足够自信，他并不想穿那些护具，又重又热。 　　万一真遇到什么危险，逃跑都嫌费事。 　　话音刚落，隔空就抛来一件眼熟的黑色作战服，许羿下意识接住，金属碰撞锒铛作响，这件衣服看着轻便，实则估量着能有二三十斤，飞来的冲击力给他带了一个踉跄。 　　顾淮不知何时从后备箱翻出这么一件，随后直起身看向许羿，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映南也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对付异种是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事，实力再强也不容忽视，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失误的时候。 　　许羿有些讶异地看着怀里衣服，又看了顾淮一眼，并没多说什么，利索地回车里换上。 　　这种作战服为了行动方便很显身形，许羿的身材比例近乎完美，一八几的身高，宽肩窄腰长腿，正式的编制服装带走了那股懒懒散散的气质，平添利落锐气。 　　这让性向天然的宋映南不禁朝他吹了一声口哨，顾淮目光一顿，随即移开。 　　宋映南没再多说废话，背上背包一脸正经地看向两人，“那就按我说的那样，三点前在这里会合。” 　　他的计划很简单，在这片丧区划出内围几个相较安全点分头行动，未免做无用功特意把几人分开，还有遇到意外的撤退路线，他也提前告诉了他们。 　　这里在末世前是片废弃工厂，存留异种并不多，如果是顾淮，就算不用异能也不会有问题，但他不愿进去宋映南也不会多话。 　　待他走后，许羿走到顾淮面前，好哥俩儿地揽过他肩膀，“走吧淮哥。” 　　顾淮侧头看了他一眼，“去哪儿？” 　　“进去啊。” 　　“你没听到我之前的话？” 　　“你不是吧淮哥，”许羿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这比之前商业区那块儿安全多了，本来内围就没多少异种，你在外围能遇到什么？” 　　顾淮甩开他的手，朝一旁自顾自走去，“你进去后万事小心。” 　　“哎——”许羿一个没拉住，那人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他放下手，慢慢皱起眉。 　　之前A3基地派发的任务，若不是情报有误，对方没有异能也完全能应付，可行差踏错，现在仅仅这片小地方，都让他没了信心。 　　人物线中，他亲眼目睹过顾淮的过往，从末世开始前，一直到现在，到处蔓延冷漠绝望的世界中，他并不想让曾经那么耀眼的人走向如此戏剧化的结局。 　　当务之急必须抓紧帮他恢复精神力，在间隙的机会中，对方如今已经快恢复35%。 　　他叹了口气，顾淮这人太不好接近，他甚至说不上两人什么关系，想到这他看了眼身上的作战服，和顾淮那件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衣服有全方位防护，光是材料看上去就很珍贵。 　　许羿摇了摇头，往丧区里走去，心不在焉地想，或许他们能算……朋友？ 　　下午三点，许羿准时回到了集合的地方，宋映南和顾淮已经在那边等着了，顾淮不知怎么做到的，在外围也弄到了和他数量差不多的灵核，宋映南看向远处走来的许羿，见这人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回来。 　　他愣了愣，刚要开口问，就见对方手上凭空出现一袋灵核，发着荧绿色微光。 　　许羿大老远瞄到他们收集到的灵核数量，从系统空间中拿出差不多的，实际他收集到的还要多，毕竟他自己也需要赚取积分。 　　灵核可以从颜色分出等级高低，之前宋映南带回来的淡蓝色等级要高一些，考虑到第一次和二人合作，他选择的地方简单了些。 　　见他们都没什么问题，宋映南准备之后去更高级的丧区。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陆续去了三个地方，几人都是思路清晰行动力极强的人，磨合中配合也越来越默契，有许羿的空间能力在，收集灵核时不用走上前去，不管是安全性还是效率都提升了很多。 　　短短五天，收集到的东西就有宋映南自己一个月那么多，这天晚上，他们架起火堆，在一座空旷的沙坡底稍作休息。 　　“许羿，你以前是干嘛的？”几天相处下来，宋映南语气已经透着熟稔，事实上他对这人一直存在好奇，只是之前不好多问，在这种世界待久了，坦诚相待是最不容易的事。 　　不过这人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待人真诚，和他在一起十分自在，能轻而易举让人卸下防备。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许羿往火堆里添柴，抬眼笑道。 　　“我是问末世前。” 　　许羿动作顿了顿。 　　他对自己的过去完全不记得，无迹可寻，编都编不出一个，就像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在这里格格不入。 　　没有过去，看不到未来，唯一的方向便是完成任务，想到这他不禁看向顾淮。 　　这人靠在树旁，离他们有些远，火光在他面庞上跃动，几缕微风徘徊在他身旁，似是不愿离去。 　　许羿这时才发现，对方头发是带着天然卷的，呆毛在脑袋上一跳一跳，他看着看着出了神。 　　“我就是觉得你身手太好了，以前当过兵？”身旁人又问。 　　“额……嗯。”许羿把视线收回，心不在焉地应声。 　　宋映南顺着他之前的目光看向顾淮，复又看向他，一脸复杂道：“你俩……怎么认识的？” 　　其实他更想问二人到底什么关系。 　　“之前半路碰上的。” 　　宋映南神色越来越复杂，他也算半路碰上的，但这几天顾淮除了必要基本不和他交流，虽然对方和许羿的话也很少，但他感觉的出，两人间有种别人怎么都插不进的氛围。 　　许羿看出他心中所想，朝他招了招手，宋映南还以为对方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也配合着凑过去，只听对方说。 　　“或许是我长得比你好。” 　　宋映南愣了愣，许羿只见他表情出现了些疑惑，随后声音渐渐放小，不确定道：“顾淮……他也是？” 　　许羿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嘴角一抽，他本来以为这人挺机灵的，这会儿却听不出他在开玩笑。 　　他抬手嫌弃地把这人脑袋支开，身旁就忽然传来一句话。 　　“什么我也是？” 　　顾淮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两人都是一激灵，动作同步地向后退开。 　　他奇怪地看向两人，刚要继续开口，许羿突然抬手止住了他。 　　“等等。” 　　他表情霎时间严肃下来，随即越来越冷，旁人看不到的光屏上，一堆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向这里聚来。 　　作者有话说： 　　病好了，这新冠我真是太倒霉了。。。谢谢等我的小可爱们，后面日更不定期双更哈～ 第58章 　　顾淮宋映南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前者最先反应过来，扑灭了身前火堆，可此时已经来不及。 　　几十米外的大漠上，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不断朝三人这涌来，嘈乱的爬行声听得众人心头发麻，一双双红眼闪烁微光，他们遇到了变异蚁群。 　　宋映南神色大变，“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食人蚁？” 　　依他对这片地区的了解，这里鲜少有异种出没，蚁群巢穴更是离此处十万八千里，否则它们也不会在这休息。 　　“上车。”许羿当机立断道。 　　他依旧充当着开车的那个，顾淮宋映南分别在前后方攻击为他开路。 　　食人蚁是群居动物，闻到人类气息后眼底红光更亮了些，自然而然分成几列排出阵型，加快速度。 　　和异种蜈蚣一样，他们在沙子里移动速度飞快，顾淮几枚子弹发射出去，他们身形小又灵活，纷纷散开躲避完又重新聚集一起，他手里的枪除了拖延时间，对它们根本造不成实际性伤害。 　　一列密密麻麻的蚁群很快追上，从车厢侧边起飞，蚁群是不会飞的，但他们可以互相配合把同伴摞到上方。 　　顾淮立马关上窗户，但还是慢了些，有一部分已经爬到眼前，他瞳孔一缩。 　　就在这时，一道电光乍现，把车上的蚂蚁全部电成粉末。 　　宋映南关键时刻是很靠谱的，紧接着后车厢窗户全部大开，霎时间，车厢被蓝紫色电光铺满，通过镜面反射，许羿和顾淮都下意识闭了下眼。 　　宋映南把手伸出窗外，几道闪电从天而降，于此同时，他手上电光也分成数列，直直向车后方蚁群袭去，没入沙地的瞬间光芒暴涨，铺成一张硕大电网。 　　不远处的车后方，有不少食人蚁吃了这张电网的苦，在靠近瞬间被电成焦炭。 　　顾淮看此情况顿了顿，回头看了宋映南一眼，对方这水平，尽管是A3区基地也找不出几个，怪不得敢独自去怪异洞穴。 　　可蚂蚁数量太多了，异种们被原始欲望支配，在人类气息的吸引下不惧死亡，不多时，电网上已挂满无数尸体，黑黢黢的，电光逐渐被掩盖。 　　很快的，后面的食人蚁后来居上，踏着同伴的尸体爬过电网，宋映南看着车后场景，头皮发麻。 　　他立马伸出另一只手，又铺了一张电网，与此同时回头冲许羿道：“太多了，我撑不了多久。” 　　食人蚁是最难缠的异种之一，他们繁衍能力极强，通常群体出现，存在秩序，无孔不入，车后方一片黑压压的场景望不到头，不知什么原因，引起了食人蚁群的群体迁徙。 　　还正好被他们倒霉碰上。 　　危机之中，宋映南复又加上一句，“空间系异能不是可以实现空间转换吗，许羿，快想办法。” 　　许羿嘴角一抽，系统空间可以给他存放器物不假，但空间距离都是有限的，那么远的一堆蚂蚁能怎么搬进去。 　　况且主世界有规定，不能让任何小世界的东西发现其存在，就算他真能把这食人蚁军团搬进去，主世界知道后还不得撕了他。 　　身边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顾淮皱眉看着手里的枪，子弹只剩下五枚，宋映南手上动作应接不暇，铺成那样的巨大电网很耗异能，手上电光也越来越微弱。 　　蚁群越来越近，宋映南认命地苦笑一声，“看来今天咱得一起交代在这了。” 　　没办法了…… 　　许羿咬了咬后槽牙，在判断没有生还可能后点亮了之前选购的“干扰异种行动”技能。 　　下一瞬间，他瞳孔颜色变化了，黑色瞳孔慢慢晕开，占据眼白，变成与丧尸一般的黑红色，与此同时，他脑中出现一阵杂音，是从没听到过的语言，但他却理解了其中意思。 　　这是蚁后在为蚁群发布信号，原来这些食人蚁阵型这么好，也是因为有前者在指挥。 　　让它们离开的念头刚出现，耳中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声波，他不知道自己的瞳孔颜色变了，偏头看向顾淮，但对方好像并没听到的样子。 　　“诶？”不知过了多久，宋映南的声音传来，“它们怎么不动了？” 　　顾淮也奇怪地探出头看向车后方，本来宛若黑浪般涌来的蚁群突然齐刷刷停住，车子渐行渐远，蚁潮也逐渐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宋映南试探地收回异能，见对方确实不再前进，才虚脱地靠回后车座上。 　　异种绝对不会主动放过猎物，在快追上时诡异停止，是从未见过的，两人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中，并没注意到许羿一直没开口。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额前布了一层冷汗，他刚刚才知道，原来异种间存在独有的交流方式，只不过是普通人感知不到的声波意念。 　　只要意念够强，他们便会对强者服从。 　　他找不到那只统领蚁群的蚁后，只能与之对抗操控起这些蚂蚁，蚁群数量庞大，这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颜色已经恢复正常，与此同时，外界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许羿，许羿。” 　　他缓缓转过头，顾淮正皱着眉头看他，“你怎么了？” 　　许羿抹了把脸，“没事儿。” 　　“你是不是车开久太累了，”宋映南从两人中间凑出头，他也是经历过好几次生死的人，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换我来开吧。” 　　“我来吧，你刚刚损耗也不少。”顾淮开口道。 　　许羿没和他们客气，事实上他脑子昏昏沉沉，的确不适合开车，两人快速换了位置，他坐到副驾驶。 　　生死关头的紧张后放松下来，车间陷入一片寂静，无论是轮胎碾过砂石还是风划过窗户，这些声音都成了催眠曲。 　　宋映南和许羿很快就相继睡着了，唯有顾淮，清醒地行驶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等快要行驶到平路上，他放下手换挡，手背此时突然擦过一片温热。 　　他动作一顿，偏头看向身旁人，耷拉着头，平时自带笑意的眼睛合上，分明的脸庞线条使他侧脸显得有些冷冽，沉静又可靠。 　　顾淮视线往下，又扫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收回目光，没几分钟后，又忍不住转头看他。 　　借车里微光，他看清了对方好看的眉眼，此时紧皱在一起，脸色很不好。 　　蚁群不可能自己撤退，他直觉是这人做了什么，现在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他更确信了这一猜想。 　　空间系异能是最神秘能力最广泛的一个，毕竟万物的存在都离不开空间，还有他那能感知到异种方位的能力，他深知这人能耐远比他说的大。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只有他，是个异能都用不上，危急关头只能看着的废物，唯一的用处便是帮忙开开车。 　　深吸一口气后，他闭了闭眼，眼底幽若深渊，继续行驶在望不到终点的前路上。 　　…… 　　一直到第二日天亮，他都没有感到疲倦，中间没有任何休息，再这么开下去，还有半天便可以回到庇护所。 　　逐渐正午，阳光也变得炙热起来，许羿眼睫动了动，他这一觉睡到自然醒，打了个哈欠后直起身。 　　“淮哥？” 　　“嗯。”顾淮淡淡应声。 　　看了下周围，许羿意识到什么，皱起眉，“开了一晚上？” 　　顾淮没说话。 　　许羿挠了挠后脑，随即随手捡起一块之前被风灌进来的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宋映南脑门儿。 　　“哎呦——” 　　“醒醒，这都什么时候了。” 　　宋映南揉着脑门儿起身，眯起眼看向许羿，“啧，是不是我太随和了给你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我告诉你，许羿——” 　　话音未落，面前就抛来一整个大袋子，正是他们这几天收集到的灵核，之前一直存放在许羿那儿。 　　宋映南愣了愣，“你这是？” 　　“你先带这些回去。”说话间许羿解下安全带，杵着车把手看向顾淮，“停车。” 　　他这一系列动作把二人弄得都很懵，顾淮下意识听他的。 　　许羿下了车，随即两人就见他凭空弄出来一辆车，正是宋映南之前坏在路边的那一辆。 　　后者看到后都惊呆了，“你这，你什么时候？” 　　他手搭在车顶，“之前顺手带上的，给你修好了。” 　　“下来。”他叩着后车窗道。 　　宋映南一脸懵逼地抱着那一大袋灵核下车，许羿走到驾驶座前，顾淮把车窗下拉，并未下车。 　　“你要去干嘛？”他双眸微抬，看向对方。 　　“有点事儿，你们先回去。”许羿揉着后脑移开目光。 　　顾淮眉头皱了皱，但也没再多问，开门下了车。 　　“你什么时候回来？”宋映南这会儿也上了另一辆车，探出头问。 　　“大概要比你晚两三天。”许羿手搭着方向盘，没等对方再问，就压下手刹快速离开了这里，留下一大片尾气。 　　“回见。” 　　“……” 　　“咳咳咳，”宋映南伸手驱散着周围尘土，“这人怎么总神神秘秘的……” 　　黑色越野车速度渐渐加快，许羿侧头看了眼时间，估计能在天黑前到达那里，他要去的地方，是之前险口逃生的商业区。 　　事实上此行若条件允许，除了收集灵核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打算，那就是去找一种叫垣液的东西。 　　垣液可以在异种植物身上提取到，腐蚀性极强，把控好用量浓度可以用于开辟地底，建造庇护所有大用，之前遇到的那只食人花上便有这种溶液。 　　那片商业区太危险，本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但这么多天他都没看见有这种溶液的植物，外加他如今刚好有“控制异种行动”的技能，为期三天，他正好趁时限还在弄到。 　　之前控制蚁群的过程中，他明显感觉自己身体会出现变化，所以定要与那两人分开，商业区离这不远，若顺利的话不到一天便能取到垣液。 　　几公里外，宋映南依旧探头望着许羿远去的方向，此时他从自己的车里弄出一副浅褐色墨镜挂在鼻梁上，略显骚包。 　　“算了淮哥，你先上来吧，这片区域不安全不能久留。” 　　顾淮身形未动，只抱臂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你自己走吧。” 　　宋映南一听本来要收回去的脑袋往上一弹，又磕到了头，“哎呦——” 　　他揉着多灾多难的脑袋，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我也有事。” 　　“不是，”宋映南气笑一声，“你们这一个两个说好的吧，许羿知道吗？” 　　“他不知道，”顾淮擦着手臂上的弩机，淡声道：“我本来就打算要走。” 　　“不是，你们到底都……”宋映南伸着脖子问他，没待他说完，另一头的顾淮就没再准备多话，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 　　对方的背影越行越远，宋映南叫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往相反方向走。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觉得这人要去做的事很危险。 　　顾淮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短暂性伙伴都差不多，除了任务别的几乎没有交流，更谈不上交情，若是许羿还能多问问，但自己定留不住对方。 　　自相识起，这人就一直死气沉沉的，毫无人气，他虽没见过对方，但根据传言，他也知道这人曾经定不是这样。 　　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帮助对方振作，但失去异能这种事到底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并不知道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轻飘飘的安慰鼓励说起来未免太可笑。 　　他顿了顿，末了只在后方喊了一句，“顾淮，你要走多长时间？” 　　那道孤寂的身影的顿了顿，顾淮抬头看向黄沙弥漫的天，闭了闭眼，“或许很快，或许永久。”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更哈～ 第59章 　　倾斜的高楼摇摇欲坠，炙热的阳光打在旧玻璃上，使周围一切都变得晃眼，许羿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当初尸潮弥漫的南门口现在十分空当，来回游荡着几只行动缓慢的丧尸。 　　许羿操控起这些毫不费力，跳下车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南门口，突然，他脑海灵光一动。 　　瞳孔占据眼白复又晕开，变成黑红色，前方的几只丧尸身形一顿，片刻后，他们不约而同伸出只剩骨架的爪子，抠向大脑。 　　一阵阵血糊的搅乱声后，许羿让这些丧尸以自杀的方式献出了灵核，场面血腥又恶心，许羿忍不住偏开头。 　　【……】 　　【你还真会物尽其用。】 　　好久没出现的106突然开口。 　　许羿走进门口，老朋友食人花依旧靠在喷泉旁，花苞合着，中心不断涌出幽绿色气体，看得出是在睡觉。 　　他目光四下扫过，他记得之前食人花是用荆条攻击他，那会儿他清晰看见上面沾着很多黄色液体，但对方此时正睡着觉，荆条蜷缩在一起，周围藤蔓都盘在花苞里面。 　　没办法，只能把对方叫醒。 　　操控这种高级植物异种比那些丧尸难得多，许羿集中注意力，用意念发出信号，片刻后，几根粗壮藤蔓袭来，带起数阵烈风。 　　“定！” 　　藤蔓距离他半米时突然停住，这个距离刚刚好，许羿清楚看到了粗糙茎叶上的粘稠液体，点点滴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弹坑。 　　收走。 　　【……】 　　它可以拒绝吗。 　　后面的时间，许羿靠着光屏往商业区深处走，过程中他对异种的掌控也是越来越熟练，不到两小时，他就弄到了这几天他们弄到的全部灵核数量。 　　看着系统空间里五颜六色的光，他内心感叹，无怪乎这个技能贵。 　　灵核收集得差不多他便想着去哪儿找些建材过来，这也是重建庇护所的必需品，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之前路过的那片翠林。 　　坐回车上后，106突然开口。 　　【当务之急是完成任务】 　　许羿踩上油门的脚一顿，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帮顾淮恢复精神力，但现在趁着技能时效，当然要去多做些事。 　　但这些事并不在任务范围内，106心里默默想着，在它印象里这位宿主并不是个很热心的人。 　　【你完全可以不管】 　　许羿沉默一瞬，半晌，他缓缓开口，“你之前说，我要离开这里，是要达成完美结局。” 　　许羿抬起头，看向虚空中的光点，“可什么才算完美结局。” 　　【额……】106哑口无言。 　　“我只知道，在如今这样的世界，可达不成什么完美。”他眉目沉沉道。 　　刚到这时他就对这个世界背景有了大致了解，外加看过顾淮的过往人物线，拼拼凑凑出如今人类的一套完整生存体系。 　　无论是地方还是中央，基地的主要工作都是研究各种末日病毒，找到破解末世重建家园的方法，这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使他们顾不上边缘那些苦苦求生的普通人。 　　基地的人员组成基本都是异能者，大多数者能力强大，不受管束，他们或许没见过地底的阴暗惨状，也可能是知道也并不在乎。 　　毕竟弱肉强食一直是世界的生存法则，更别说是这样的残酷环境，许羿对此只感到可笑，毕竟这世上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等人都死完了，就算研究出破解末世的办法，又有何意义？ 　　异能的诞生是自然给予种族的机会，而不是个人。 　　前两年的时候还有很多异能者愿意帮助普通人，可渐渐的，这种单向付出的模式让这些人开始厌弃，毕竟普通人在这个世界能做的太少了，且入不敷出，一切前提都是要有异能者帮忙的情况下。 　　唯有顾淮，从始至终地坚持着。 　　他出任务收集的能源，一大半都是无偿分给各地庇护所，为总部上缴的很少，这导致他在基地编制里的地位并不高，否则也不会只在一个小队当队员。 　　想到这，许羿突然有了一个疑问，相比那位叫姜聿白的男主，顾淮这人设配置明显更加亮眼，他真的是……男二？ 　　男二？什么男二…… 　　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些，许羿皱起眉捂住头。 　　【哎哎哎，宿主你走错路了。】 　　头疼欲裂之时，106的声音把他解救出来，他猛地踩下刹车，在原地缓气。 　　“106，我是怎么成为员工的？” 　　等心跳平缓下来，许羿不知为何突然开口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宿主是自愿的。】 　　许羿闭了闭眼，把之前脑海里的画面摇出脑后不再多想，踩下油门继续向前。 　　…… 　　几十公里外黄沙漫天，广阔无垠的荒漠上，正蔓延着三天两头就会发生的沙尘暴，在一片迷离中，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逆风而行，面不改色地往风暴中心走。 　　狂风的强度足以席卷一切，无数巨石被翻起，但顾淮却脚步很稳地在风暴中穿梭。 　　旁人见到一定会惊诧眼前场景，黄沙使风有了形状，因此能清晰看到，所有路过对方的风都会不由自主绕开一条道。 　　现在的顾淮即使失去御风能力，昔日的伙伴也依旧不会伤害他，他忍不住伸出手，感受风从指间滑过，他越发坚定了行至险路的选择。 　　基地里的总研究员曾说过，异能者的灵晶和异种灵核归根同源，据以往实验数据显示，异种病毒有激发异能的可能，同样的，也能刺激精神力使其恢复。 　　而异种病毒，当然越高级越好。 　　这段时间以来，他虽看着浑浑噩噩，但几天的所见所历却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他，不管是地底那些普通人，还是许羿和宋映南这两个……同伴。 　　他不知意味地轻笑一声，危急来临，只能干看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虽说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他愿意一试，成功了最好，不成功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总比这么无望地活着好。 　　环境越险恶的地方，异种越凶恶，顾淮一步步地往大漠中心走，毫无犹豫，死亡气息逐渐笼罩，回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他自嘲地发现，这种时候自己想的居然还是安然。 　　…… 　　“不就是被喜欢的女孩拒了吗，有什么的。” 　　许羿之前说的话在脑海中猝不及防浮现，顾淮停住脚步。 　　臭小子懂什么。 　　无波无动的眼底覆上一层烦躁，他继续向前。 　　没过多久，他又停下脚步，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怪异，对方没准真比他懂，那一看就是有过恋人的样子。 　　他无法避免地想起初遇那一夜，事实上除了那晚，其余时候他根本没睡着过。 　　那人单纯地想救自己，笑起来治愈，怀抱也温暖。 　　他若死了，许羿会难过吗？ 　　他是不是该跟对方道个别…… 　　面前突然飞来一块巨石，打破了顾淮此时思绪，他一个侧身避开，之后他戴上兜帽轻轻勾起嘴角，想什么呢顾淮，你没有那么重要…… 　　“怎么就不重要？” 　　宋逸站在大厅中央，看着周围人皱眉道。 　　自从许羿他们离开后，他便把庇护所的众人聚集起来，宋逸算是这里的开辟者，这么长时间众人虽然乱来，但面对宋逸时还是会给些面子。 　　知道这里新来了两个异能者，再凭着宋逸的出色口才，有不少人愿意为这一线生机挣扎，但没坚持几天，他们就发现自己在建造上毫无头绪，心有余而力不足。 　　中央政府早就把琢磨出的生存体系公布到各地，每天都在电视上播放，但从没有人去看，宋逸倒是知道，可没有材料能源，也很难开展。 　　“逸哥，这里修不修都一样，”人群中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谁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宋逸沉着脸没说话，走到柱子旁的一处漏沙口，踢掉在下面接着的盆，“不修，若是塌了死得更快。” 　　大厅闭不透风，到处弥漫着沙土的潮湿气息，还有中午发放的罐头味。 　　“这地儿我们都住了六年了，每天都有漏沙，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要是有一天真的被异种发现了，重建后也没用，我们能有什么能耐，也就只能等死。”一人嗤笑道。 　　“是啊，本来就没活头……” 　　“走走走，兄弟们打牌去，及时行乐啊——” 　　那道声音说到这突然止住，紧接着传来一声大叫，“哎哎，你干嘛？！” 　　一个人突然拦在他面前，拽住他衣领把他甩开，随后走到大厅最里面。 　　“啊——” 　　里头唯一一张牌桌被推翻，周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上面的罐头壳掉在地上锒铛作响，抵在中间柱子上摇晃了一下，随即宋映南的声音传来。 　　“老子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是让你们及时行乐的？！”他站在翻倒的牌桌后，目光一一地扫过这些灰头土脸的人，表情阴沉。 　　瞬息间，一道紫色电光从他手中溢出，飞快向前面的领头人袭去，之前教唆打牌的那个顿时停住脚步，电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身体不禁哆嗦起来。 　　宋映南眯起眼，“等死吗，等起来多难受，我现在就可以了结你。” 　　紫光直直向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离额前两寸才停驻下来，墙角的蜘蛛刚好掉下，被瞬间融成灰烬，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宋映南的异能，与地面那些异种的恐怖程度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疯了疯了……”人群中响起阵阵尖叫，四下逃散开。 　　“快跑！” 　　宋映南伸出另一只手，结出电网把各个路口拦住，人们停住脚步，转头惊慌地看向他。 　　“映南。”从未见过对方这个样子，宋逸忍不住走上前。 　　“哥你别管。” 　　宋映南向他快速说了一句后就继续操控闪电向前，之前那个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别……别杀我。” 　　“想活吗？”宋映南冷冷地看着他。 　　众人哆哆嗦嗦地忙不迭点头。 　　“想活就活出点人样。” 　　突然爆发的能量使地底有些摇晃，身边碎沙掉的更快了，许羿在入口大老远就看到前面骤然亮起的白光，接着就是宋映南暴跳如雷的声音。 　　脾气挺好的人，发这么大火…… 　　等电光消失，他才摸了摸鼻子继续往里走，廊道弯弯绕绕有点长，这回没人带路，他多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大厅。 　　宋映南甫一收手，受到惊吓的众人就一溜烟儿跑了，整个大厅只剩宋逸和宋映南两个人。 　　看着对方沉默的脸，宋逸很心疼，他知道对方这么多年承受太多，且很大程度都是因为自己，他向对方走去。 　　听到脚步声，宋映南脸上阴沉维持不到三秒，再抬起头已是平常的样子，笑着叫了一声，“哥。” 　　随后就被人抱住了。 　　宋逸一言不发紧紧搂着他，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对不起。” 　　宋映南僵在原地，“啊？” 　　宋逸下巴搁在他肩上，侧过头，红着眼睛轻笑一声，“你以前哪受过这么多委屈。” 　　宋映南是他母亲朋友家的孩子，对方父母太忙，经常被寄养在他家，这人从小长得好看性格还讨喜，是在众人呵护下长大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弟弟，如果可以他希望对方一辈子无忧无虑地活在自己的羽翼下，但现在却完全反过来。 　　一直话少感情内敛的对方突然说这些话，还主动抱自己，宋映南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也抬起手抱住对方。 　　许羿刚进来就看到这副场景，眨巴一下眼咳了一声，“那个……二位，我虽然很不愿打扰，但现在确实有要事要和你们商量……” 　　在他刚出现时宋映南就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放手，直到他开口，宋逸才主动先放开对方。 　　许羿走上前没说废话，把他一路收集到的东西从空间里拿出来，两人瞠目结舌。 　　尤其是宋映南，看到垣液的时候他眼珠子都瞪大了，带有垣液的异种植物他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毒液触碰到一滴都会腐蚀掉大片皮肤，战斗时洒溅开防不胜防，垣液的提取都是政府基地派专门军队去的，许羿一人怎么做到的？ 　　同时他又有些感动，没想到对方半路分别，是为了这些东西，萍水相逢，却能这么上心地帮助他们。 　　“你……”他刚想说些感谢的话，就见对方东张张西望望，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他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你是在找顾淮？” 　　“嗯，”许羿挑起眉看向他，“他人呢？” 　　“额，”不知为什么宋映南突然有些不敢开口，他移开目光心虚道：“那个……他走了。” 第60章 　　不远处飘来一只垃圾袋，许羿阴沉着脸抬手抓住，此时的他站在庇护所铁牌旁，等待106定位对方坐标。 　　他抬眼眺望，大漠荒无边际，看不到一个活物，那人一个人，既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异能，能跑去哪儿？ 　　这次是他大意，忘了顾淮如今什么都不当回事，又向来有主见，现在想来，对方也从没说过他要留下。 　　他插着口袋面无表情，但宋映南却能看出对方心情很差，他走上前，“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不用，”许羿叹了口气收回光屏，走几步上了车，回头对宋映南道：“你留下来帮你哥。” 　　宋映南顿了顿，闻言也没再坚持，“兄弟，感谢之情无以言表，以后若需要我帮忙……” 　　“行了，”许羿扯着嘴角打断他，往庇护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赶紧滚，烦着呢。” 　　“诶你这人。” 　　宋映南不禁气笑一声，见状也不再多留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顿了顿，往口袋里掏东西。 　　片刻后，数枚紫球被抛向许羿，状似灵核却又不是，飞行过程中能明显看到周围电光，许羿抬手接住。 　　“我把力量融进灵核，能暂时结出电网，若遇到危险你就往地上砸。” 　　许羿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几枚电球，把异能压缩进去，对电元素的掌握也可以说出神入化了，但原世界线里此人却一直籍籍无名…… 　　他抬头看向对方远去的背影，随后又不可避免地联想起他那位任务对象…… 　　一个被爱牵绊脚步，一个为爱几乎丧失所有。 　　爱情真是最耽误人的东西。 　　烦躁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任务对象，任务对象……这人到底去哪儿了？！ 　　他抬手挠起头发，等待系统定位的过程中，光屏上坐标却一直不出现，意味着他现在根本不知该去哪儿找人。 　　这种情况要么是距离太远，要么是系统信号被屏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高科技能超越系统，那这必然是前者。 　　他靠回车座上，原剧情线里顾淮回了A3基地，难不成对方已经回去了？ 　　估算了一下大致距离，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以系统的搜查范围，不至于人在A3区内还找不到。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对，这人没有交通工具，过去两天，就算他日夜不休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走那么远。 　　不知想到什么，许羿神色一变，让106重新给他调了一遍剧情线和人物线，每个小世界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想改变人物命运，这种力量必定会阻碍他。 　　原世界线的顾淮深陷丧尸潮，被异种病毒侵害后却恢复了精神力，从此异能时常暴动…… 　　他眉心一动，插上车钥匙一脚油门，他想他知道对方去哪儿了。 　　…… 　　此处原来是片野生动物园，辐射来临后，本来就危险的野兽变得更加凶恶，成了异能者们心照不宣的禁区。 　　变异后的嗜血本性和强大破坏力让它们破出牢笼，有些动物会为了捕获猎物离开，有些不愿出门便继续留在洞穴里。 　　五色蜘蛛就是其中一位。 　　顾淮知道对方特性，变异后它更喜欢在自己洞穴中织网筑窝，在众多异种中可谓清新脱俗，因此他选择借用对方，等拿到病毒只要逃出洞穴，对方便不会追来。 　　他后背贴在洞口探头朝里望，深处一片漆黑，只有边缘的几张彩色蛛网发着淡淡荧光，寂静无声，连风都透不进去。 　　顾淮脱了黑色斗篷，从腰包中拿出一片小型夜视镜，没做犹豫往里走。 　　透过夜视镜，才能看清这座洞穴全貌，墙壁上全是无规则沟壑，边缘堆着几具白骨，从头骨判断是人类，应该是之前来过这里的异能者。 　　顾淮眉头下意识皱了皱，还没往前走几步，神色就蓦地一变。 　　他脚底用力往旁边巨石上跳，下一瞬间，他之前站过的地方就被腐蚀出一道条形坑，和墙壁上的沟壑一模一样。 　　细密的彩色蛛丝收回，随着一阵肢节错乱声，彩蜘蛛从深处爬出，它倒挂在石壁上不动，嘴里又吐出蛛丝，和之前不同，这几根蛛丝在快临近时“咻”的一声，演变成巨大蛛网。 　　毫无疑问，这种蛛网带着剧毒，被碰到下场会变得和岩壁一样。 　　顾淮朝面前蛛网开枪，对方被他打偏半米，他身形迅速起身躲开，与此同时，他又举枪朝向石壁上方的蜘蛛，枪响声后，对异种起克制作用的粉末瞬间弥漫开。 　　彩蜘蛛见状跳到蛛网，似是被眼前人惹怒，瞳孔的幽绿色荧光渐渐变红，它在蛛网间快速跳动，来到地面。 　　这蜘蛛总有一人高，距离缩短，节肢上的彩色绒毛清晰可见，事实证明任何异种见到人类都逃不过想撕咬其的原始欲望，它张开嘴，下一刻，巨型彩色蛛网布满地面，再没有人的落脚之地。 　　顾淮跳到更上方的岩石上，不过片刻，彩蛛已经逼近至面前，他克制住想要闪开的身体本能，准备用手臂硬生生接下那两道毒牙。 　　“定。” 　　一道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洞口出现，霎时间，空中出现一股无形拦力，蜘蛛的八条腿颤了下，随即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 　　眼睁睁看着面前肥肉无法下嘴，它发出阵阵扭曲嘶鸣。 　　对方距离不过半米，顾淮瞳孔放大，刺耳的声音给他造成一阵耳鸣，无形中的声波逼使他后退好几步，一直抵到石壁。 　　面前场景似曾相识，他扭头四下探寻，下一瞬间，后脑遭遇一道重击。 　　一声闷哼后，顾淮贴着墙壁缓缓下坠，直到他彻底昏过去，身旁人才出现。 　　许羿顺势揽过他检查了一遍，确认对方没被咬伤才松了口气。 　　“真他妈不要命。”他咬牙道。 　　…… 　　六年前的行星碰撞没有给地球以外的天体带来任何影响，太阳临近下山，远处大半边的天都被染红，地平线划过一道极美的明霞。 　　但许羿没工夫欣赏这难得的美景，他背着人往大漠边缘走，步伐缓慢，吸取之前的教训，他们来到一个隐秘的山洞。 　　这里末世前是一座荒山，草木枯黄山风萧瑟，现在却成了难得的庇护之地。 　　顾淮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在一座洞穴，但能明显感觉此处与之前不同，无论是入目的苔藓还是身旁的暖意。 　　耳鸣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他闭上眼晃了晃头，往身侧看去。 　　不远处架着一座小火堆，许羿靠在墙壁上，目光直直地落在某一点，半张脸陷在阴影，给原本温和的面容平添几分深沉。 　　他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那股力量……是对方？没等回忆清楚，他就感觉自己手正被人攥着，神色一顿往下看。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升起一股怪异，两个大老爷们，够怪的…… 　　他复又抬眼看向许羿，这人怎么会出现在那…… 　　许羿这会儿并没注意到他醒了，依旧紧攥着对方的手，事实上，几分钟之前，他一直是抱着对方的，毕竟趁人昏着的大好时机，当然要抓紧时间帮他恢复。 　　而如今的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深沉，实际上也不过是在心痛自己的积分。 　　之前为了救对方，他又买了一个“空间传送”和“控制异种行动”，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现在又接近于零。 　　没等他沉痛太久，掌中的温热就突然消失了，许羿思绪一顿，转头看向身旁人。 　　“醒了？” 　　调转角度后，他整张脸都映在火光下，顾淮这时才看清他此时的脸色很苍白。 　　“你……” 　　心中五味杂陈，顾淮喉结微动，最后挤出来一句，“怎么找过来的？” 　　提起这个许羿就来气，他抓起身旁木柴，用力丢向火堆。 　　“你管我怎么找过来的？” 　　想明白对方意图后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了这人位置，毕竟方圆十里内，没有比五色蜘蛛等级更高的异种，制服那玩意花了他不少力气，缓了好久才有劲儿把对方带走。 　　为什么…… 　　顾淮转头掩下眸中神色，“你不该来找我。” 　　“我不找你你已经死了。”许羿冷笑道。 　　“我有我的道理。” 　　“道理？”许羿抬眼看向他，语气有些冲，“什么道理？做人做累了便想着去做怪物？” 　　原世界线中，顾淮精神力被异种催化后经常暴动，人也变得越来越暴戾，直到最后的毫无人性可言，显而易见，这种方法有很多副作用。 　　但这些他无法告诉对方，只能看着这人直愣愣地往原来结局上走。 　　就在刚刚，他补全了当初没看完的人物线。 　　异种病毒确实能使他恢复精神力，但与之伴随的也会慢慢腐蚀他的人性，顾淮的后半生几乎都被关在实验室注射药剂，精神力的紊乱让他一直处在半清醒半疯魔的状态。 　　直到有一天，他体内异能彻底暴动，无人再能制服得住他，千钧一发之际，他在快伤害到安然的时候住手了。 　　用最后一丝清醒和感情，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许羿闭上眼，不知为何，看到这最终结局后心里一直很堵，除了对这人的惋惜，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看着眼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心中烦躁，一时间竟把对方和原剧情上的人弄混。 　　“值得吗顾淮，为了……” 　　话语声突然停住，许羿嗤笑一声，“怎么就能这么寻死觅活的。” 　　他想说的当然是对方为了安然可以全然不顾自己安危，但顾淮并不知道，也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他去蜘蛛洞的真正意图，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想不开要寻死。 　　他曾经确实觉得活下去没意思，但接下来与对方的相处中，他早已打消这个念头，可如今这人的恶劣态度摆在这，莫名的，他不想再多费口舌解释，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懂。” 　　语罢他蓦地站起身，径直往洞口走，许羿知道他还没放弃用异种病毒刺激精神力的想法，不知从哪儿拿出宋映南之前给他的电光球。 　　一枚入地，洞门口霎时间铺满一张蓝紫色电光网，使人寸步难行。 　　顾淮停住脚步，缓缓转身，沉下眉眼看向他。 　　许羿坐在原地不动，片刻后，他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把你弄出来费了多大力气？” 　　这话不知触碰到顾淮哪儿，看着眼前脸色依旧不好的人，他攥起拳，“你搞清楚……” 　　对方站起身朝他走来，他缓缓开口，“我从来没让你救，是你一直硬拉着我——” 　　话还没说完，迎面就迎来一拳。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许羿这拳力道很大，顾淮猝不及防被砸中，捂着脸身形踉跄一下。 　　原本五官完美的脸顿时变得不太匀称，顾淮心里莫名其妙，随手蹭了下唇边的血，抬眼看向对方，目光阴沉。 　　“你有病吗？”他有些压不住火。 　　许羿冷冷道：“有病的是你。” 　　他走上前，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攥住他衣领，“顾淮，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连个小丧区都不敢进的废物，怎么如今敢进蜘蛛洞了？” 　　“我真是脑子有坑才上赶着去救你，你他妈以为老子想管？”语罢扬起手又是一拳。 　　顾淮这时也从一脸懵中反应过来，抬手抵住他拳头，黝黑的眼珠直直盯向他，“放手。” 　　“放手？”许羿嗤笑一声，“我今天必须要揍你一顿。” 　　活到现在，顾淮从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脸色彻底阴下来，他活动了下手腕，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话音未落，许羿就不再废话，挣脱他手掌毫不留情落下一拳，彻底惹火了顾淮。 　　他几步路走上前，直接朝对方面门袭去，从小到大，论打架他就没输过。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他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不管接下来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更别说这人什么都不懂。 　　许羿稳准快地接住对方拳头，下一瞬，顾淮另一只拳往他下巴袭去，他仰头一躲，“顾淮，你之前还没吃够苦头吗？” 　　总指挥长曾劝过他，让他在基地等着不要再出去接任务，可他没听。 　　“不用你管……”顾淮动作一顿，咬牙道。 　　说话间他扫腿攻许羿下方，后者身形不稳被他绊倒，与此同时也没让对方有好果子吃，拽着人与他一起倒在地上。 　　二人顿时又扭打起来，许羿压在他身上，情绪失控下手上动作毫不留情，这段时间辛苦赚来的积分一夕间全成泡影，这家伙还毫不领情。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那股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 　　就这点儿出息，老子费尽心思救你干嘛？？ 　　不知不觉，他便把心里想的说出口。 　　“你他妈……”顾淮用力掀开对方，压到人身上，“你不是我，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许羿抬头撞他下巴，顾淮吃痛放手，前者趁机把人牢牢按在地上。 　　“不凭什么，”许羿眯起眼凑近，停在对方眼前，“我就是想揍你。” 　　语罢他全然不顾防御，完全就冲着打对方，两人不知打了多久，打到特制的作战服都有些破了，身上全都青一块紫一块。 　　“你确实不是顾淮，起码不是我知道的顾淮。” 　　扭打中许羿复又咬牙道：“什么所谓的理想……” 　　他挡开对方的手，拽着人衣领起身，“你他妈还记不记得！” 　　顾淮瞳孔一缩。 　　“中央基地请你去了那么多次你不去，你还记不记得为什么？！” 　　“你自己说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顾淮，你不是想救人吗，你不是说那些高层不对吗，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在干嘛？！”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只丧家犬一样，怎么？没有精神力，你就真成季莫北口中的废物了吗？！” 　　下一阵拳风来临时，顾淮神情愣愣，完全松了手，许羿拳头砸在他脑侧。 　　“你问我凭什么，就凭我曾欣赏过你。”许羿撑在他上方，声音发沉。 　　“别说你自己了，你连那些相信过你的人都对不起。”话说到最后，他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两人面容此时离得很近，空旷的山洞中，一时间只有二人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淮才反应过来，侧头闭上眼。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没有异能，我可不就是……” 　　“不是，”许羿定定盯着他，依旧是初遇时打动顾淮的那抹真诚，“你不是。” 　　顾淮与他对视片刻，率先移开目光。 　　“顾淮，我能帮你。”许羿垂眸看着他。 　　顾淮没说话，半晌，他才有些好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稀有物种，在人人自危的废土上，如此多管闲事。 　　许羿没说话，只眉目沉沉地看着它，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中，顾淮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样。 　　他闭上眼，有些颓然道：“你说得对。” 　　“我确实都忘了。”声音轻的宛若叹息，“许羿，你别管我了，不值得。” 　　许羿依旧没说话，但神情动作无不在表达他的态度。 　　顾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二人此时一直维持着先前姿势，距离近得可以细数清对方睫毛。 　　这种感觉着实奇怪，他侧过头想要起身，但对方却没有一点起来意思。 　　起身时他明显感觉有两片温热划过下颌，顾淮身形一僵，条件反射般倒了回去。 　　僵持一会儿后，顾淮语气逐渐带上妥协，“我没力气了，你自己起开。” 　　语罢见对方依旧不动，他抬眼看向这人无奈道：“我不走就是了。” 　　许羿这才松开他，一个翻身仰躺在他身旁，缓缓闭上眼，这场架打得两人都已近乎力竭，一动不动。 　　顾淮闭上眼，这一架打完他发泄出很多，此时的话音很轻。 　　“现在要是有异种，咱俩都得完。” 　　“宋映南那电网能撑一会儿。” 　　“宋映南？”顾淮偏头看向门口，轻笑一声，“他知道你拿他电网做什么吗？” 　　许羿也笑了笑，“物尽其用。” 　　二人这会儿终于愿意带脑子冷静下来好好讲话，不知过了多久，顾淮低声开口。 　　“对不起。”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顾淮其实是感动的，一个人，千里迢迢赶来救自己，他从未体验过这种被在乎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后来会情绪失控发展成那样，或许是那可笑的自尊心，又或许是他压抑了太久。 　　这人误打误撞成了自己的出气筒，顾淮语气越来越缓和，“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有些事我必须做，有些险我也必须冒。” 　　“冒险？”许羿扯了扯嘴角，“你那不叫冒险，叫送人头。” 　　“啧，又想打架是吧，”顾淮坐起身看向他，“好好说话。” 　　许羿抬起眼皮，见这人原本的帅脸此时面目全非，他嘴角一抽移开目光，随后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起信息差。 　　“为什么要去冒险？” 　　“异种病毒能让我有机会恢复精神力。” 　　许羿嗤笑一声，“你也说只是有机会，要是失败了呢？” 　　顾淮沉默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会去，后果我承担得起。” 　　许羿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承担得起我可承担不起，到时候他可就直接game over了。 　　“你刚答应我不去了。” 　　“嗯，”顾淮摇头无奈道：“不去了。” 　　“现在想来这只不过是个可能性，也没有临床试验，这样做的后果都不得知，是我冲动了。”他靠着石壁缓缓道。 　　听对方老实认错，许羿心中的气终于全消下去，他坐起身看向对方，“你就没怀疑过自己的精神力在恢复吗？” 　　顾淮闻言微微一愣，“什么？” 　　顶着这样臃肿的脸发呆看起来颇为滑稽，更别说还一副正经样子，许羿这回没忍住乐出了声。 　　顾淮知道他在笑什么，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笑声一停，连忙摸向自己的脸，明显感觉到下巴眼角肿了。 　　“嘶……”疼痛后知后觉传来，许羿沉痛道：“靠，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顾淮顿了顿，“对不起。” 　　“得得得，”忘了木头听不出玩笑话，许羿索性绕回主题，“我之前看过你控风。” 　　顾淮眉宇间出现一丝疑惑，“什么时候？” 　　遇到蚁群的那天晚上，许羿亲眼看到过几缕微风一直徘徊，那时候的他便怀疑，系统说的精神力恢复进度，在顾淮身上有体现。 　　当初只是怀疑，但现在他却能够确定。 　　“别忘了，你之前去的可是沙暴中心，要是没有异能，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那时的恢复进度只有35%，效果还不明显，再加上顾淮对风元素的把控本就精准，像这种无意识的精神力控制，他可能自己都发现不到。 　　但现在不一样，他之前把人打昏，之后又和他打架，治疗进度已经达到70%了。 　　听对方这么说，顾淮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刚醒来那会儿确实觉得身体和平时有些不同，之后对周围感知更是清晰许多。 　　他神色莫名地看着双手，突然想起刚醒来时的那股声音…… 　　不是耳鸣，更不是昏倒的后遗症…… 　　是风在与他沟通。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2章 　　“可是……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试试不就知道了。”许羿朝他挑眉。 　　这种事听起来太好了，精神力能否恢复，他一开始不是没报过希望，但之后的一次次尝试，每一次都在把他打落更深的谷底。 　　这种好事从来不会降临到他头上，最大的可能便是一场空梦，梦醒了，就还要和以前一样，在失败后装作无事发生，故作淡定。 　　他目光不由地移向许羿，对方瘫在石壁旁，似是很累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上一秒还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跟他互殴，现在又立马恢复了平时的懒散模样，让他想起末世前邻居家养的那只猫。 　　通体雪白，好看又矜贵，每天只会趴在柜子上半睁眼皮注视来客，可一旦惹到它，必定张牙舞爪地追着你满屋跑。 　　见他用一种看不懂的目光看自己，许羿直起身，微微皱眉，“还愣着干嘛？” 　　顾淮反应过来，“那我试试。” 　　语罢他闭了闭眼，走到山洞口，五指张开。 　　这人见过自己全部的狼狈，在他面前，他能真实地放开情绪，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 　　脑中出现一瞬陌生的刺激感，如针扎一般，只有一瞬快得捕捉不到，他下意识拧起眉。 　　山洞处于半山腰，陡峭的山崖上立着几颗光秃秃的树，洞口紫光一闪一闪，把外面景象映得清晰。 　　十几秒过去，洞外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许羿愣了愣，见状起身走到他身旁。 　　语罢他转头看向对方，目光怀疑，“是不是时隔太久你忘了怎么用了？” 　　顾淮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你自己也是异能者，这种东西怎么会忘？” 　　“不应该啊……”许羿摸上下巴，围着对方转了一圈，复又看向山外，“莫不是106在坑我。” 　　他后面一句声音极小，顾淮并没听到。 　　许羿瞥向对方，见他面无表情地垂着头，生怕这人又打起用异种病毒催化的主意。 　　“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你先别急。” 　　对方依旧不说话，许羿暂且放下心中疑虑，犹豫道：“那个……你……” 　　话说到这停顿住，他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看他一副纠结模样，顾淮抬起头微微一愣，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是对之前脑中出现的那瞬陌生感觉感到疑惑。 　　“我没事。” 　　“真的？” 　　“真的。”顾淮心下失笑，就算真有什么事，有对方这样的人陪着，也好了。 　　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许羿也不纠结，便继续问：“那你之后打算……” 　　后面的话顾淮并没听清，有一种更大的声音盖过了它。 　　携带黄沙的尘土气息传来，外面渐渐响起枝干的摧折声，许羿意识到什么，立马转头往洞口看，只见荒山野岭间，突然开始刮起狂风。 　　“什么鬼？” 　　几分钟前这里还风平浪静，现在景象当然不会是自然发生，许羿转头看向顾淮，“你这异能还带延迟？” 　　顾淮此时也懵了，似是对眼前场景不可置信。 　　风越来越大，自大气层被破坏后，地表的昼夜温差就变得很大，此时的夜风带着冰刀般的凛冽。 　　许羿被眼前风沙迷了眼，步伐不禁后退一步，下一瞬，几道冒着寒气的风刃迎面而来，他跳起身翻了个跟头躲过。 　　看始作俑者还在发愣，他嘴角一抽。 　　“快让它停！” 　　顾淮这时才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凝神像以前一样聚集元素力…… 　　几秒种后，狂风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 　　他转头看向被逼得一步步后退的许羿，下一刻，指尖出现一瞬白光，但很快就又消失了。 　　他皱眉看向自己的手，一股剧烈气流奔袭而来，直至面门，他跳开身，手杵在地上，转头对不停躲避风刃的许羿说。 　　“它不受我控制。” 　　不受控制？开玩笑吧？ 　　山洞空间狭小，狂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许羿躲着一阵阵气流，逐渐被逼到墙角。 　　106，怎么回事？ 　　【是宿主你让他试的，这可不是我的锅。】 　　106连忙说。 　　风是最变幻莫测的存在，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显而易见，洞口的电网根本拦不住这源源不断的风刃。 　　不多时，电网能量用完消失，更强烈的狂风扑面而来，压得人一动不动，洞穴在巨大的能量作用下已经快塌了，石块不断下坠，许羿有些应接不暇。 　　大意了……他胳膊抵在额头前，眯眼看向前方，下一刻，他脸色微变，只见比之前速度更快能量越大的小龙卷袭了过来。 　　“哎哎哎……” 　　来不及反应，他便被龙卷风卷起，一阵眩晕后在上空摇摇欲坠。 　　洞穴空间不大，在对方移动时，他勉强在石壁两边找到一个落脚点。 　　“咳咳咳……”带起的尘土弄花了他的脸，到这个世界以来，他还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 　　地面的摇晃越来越剧烈，顾淮终于赶了过去，拉住对方的手。 　　“跟我后面。” 　　这些风刃还算认主，大部分都不会攻击顾淮，加上他对自己的技能极为了解，很快就带着许羿以一种绕路走的“S”形路线逃出洞穴。 　　下一刻，这座山腰的隐秘洞穴完全塌了，被来往巨石填满，那阵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飓风也逐渐消散。 　　这便是接近顶级的异能者能力，精神力尚未恢复，只是抱着试试心态召来的东西。 　　许羿弯腰支着膝盖喘气，一时间不知该高兴还是骂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失去精神力后第一次用异能，会用在他身上。 　　身旁人一动不动地面向洞口，似是还在对眼前场景不可置信，等缓完这口气，许羿直起身转头看向对方，“恭喜了。” 　　顾淮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他，对方此时脸上沾了很多灰，头发也完全被吹乱，面颊青一块紫一块，堪称鼻青脸肿。 　　此时的他只有牙齿是白的，笑容依旧那么真诚。 　　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眼眶一酸。 　　他意识到了真正的同伴。 　　如此戏剧化的转折，不知怎的，他没有预想中的大悲大喜，就像这人说的，这并不是件太严重的事。 　　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还有自己先前的状态，顾淮只想回到过去打自己一顿，无怪乎许羿之前会那么生气。 　　“能恢复就是好消息，”许羿随手整理了下发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后面的事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完全恢复——”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人忽然转身抱住了他。 　　一把搂过他的肩，胸膛紧紧贴着，许羿僵在原地愣了愣。 　　“谢谢。”顾淮轻声道。 　　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发生肢体接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一瞬间的冲动促使他这么做。 　　尽管对方呆呆地杵在原地，他还是觉得这个怀抱非常温暖，肩膀宽厚，好比一个漂泊许久的旅人找到归处。 　　“啊……哦。”许羿愣了愣，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别人对他说谢了，但顾淮却让他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可白送上门的治疗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他张开手臂，紧紧搂了对方一下，完成了一个看似充满兄弟情义的怀抱。 　　当初他为了任务演戏，能死皮赖脸地抱着对方不让人走，但如今对方主动送上门，他反而率先松手放开了对方。 　　“你……”许羿偏头没再看他，把自己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想问他之后打算去哪儿。 　　话将出口时他顿了顿，改成，“回庇护所吗？宋映南……也挺担心你来着。” 　　山间一片漆黑，许羿原本打算在这里休息一夜，可如今洞穴没了，他们只能先出山，等到平地上后再把车从空间里弄出来。 　　“我开吧，你睡一会儿。”顾淮往驾驶座上走，许羿也没和他客气，上车后瘫在他旁边。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和之前一模一样，微弱的车灯底，许羿支着头睡觉，顾淮在黑夜中往前开，心境大不相同。 　　他时不时看向身旁人，之前心里想太多并没感觉，如今沉下心，这种场景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他曾经也载着对方行驶在夜路，周围霓虹灯一片，熙熙攘攘。 　　可末世前他根本没见过对方。 　　顾淮神色疑惑地看向对方，没注意前方路，等一阵颠簸后才缓过神。 　　和之前一样，他又不间断地开了一夜，之后的路程顾淮开得非常稳，等许羿再醒来时又已经天亮。 　　他皱起眉，“下次你叫我。” 　　“我不困。”顾淮目不斜视道。 　　许羿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是困不困的问题，两个人，一个人熬夜开车，另一人一直在旁边睡觉，太不像话。 　　他刚要开口，顾淮就突然打死方向盘，来了个急停。 　　急促的转弯后，许羿暂且忘了之前要说的话，直起身子看向前方。 　　第一反应是有危险，他瞬间戒备起来，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隔着老远都能感到能量波动，以为是异种现身，他调出光屏，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等顾淮把车停稳，一抹火光就从远处的地平线亮起，霎时间铺满半边天。 　　意识到什么，他神色一顿。 　　“怎么了？”看他脸色有些变化，许羿问道。 　　“没什么。”顾淮表情有些奇怪。 　　话音刚落，远处就有几道蓝紫色闪电腾空劈下，这熟悉的攻击方式，两人几乎瞬间就认出是宋映南。 　　“过去看看。”许羿皱眉道。 　　顾淮拇指下意识摩挲了下方向盘，见状也没再停留，往那道蓝紫色电光的方向驶去。 　　车子离得越近，那股能量波动越大，沙坡上的沙子都开始随之颤动，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地形，他们同时意识到，打架的地方离庇护所不远。 　　一道刺眼的白光迎面而来，顾淮反应迅速，及时调转方向盘躲过，白光逐渐散去，刹车声响，他们看清这里景象。 　　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许羿见过的属性异能只有顾淮的风，宋映南的电，而此时上空中五花八门的能量颜色，意味这里有火属性，光属性，水属性，土属性等等等等的异能者。 　　这类所谓站在种族制高点的群体。 　　面前的人分为三波，一波是穿着灰色服装的人，一个高个子光头领头，后面跟着三个男子和一个女人。另一波是宋映南，站在两方中间，手上的蓝紫色电光没在帮任何一方，似乎只是想劝架。 　　还有一波，四个人，两男两女，穿着与顾淮相同的黑色作战服。 　　听到汽车引擎声，他们齐齐转过头，越野车的型号他们再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停手！”姜聿白最先注意到这边动静，看出这是他们之前出任务的车。 　　他不再与对面纠缠，一团巨大火球甩过去，对面五人齐刷刷后退半步，光头眯起眼，正想再挥一道暴击出去，就被身旁人拉住。 　　“队长，你看那边。”身旁男人朝右前方示意。 　　光头皱起眉，他之前早早感知到有他人靠近，但并没当回事，闻言转过头。 　　每个基地都有自己的军队编制，底下分出各个小队，服装装备统一各具特色，有些出名的单看车辆就能看出来。 　　A3区排名第一的队伍，一身行头当然独具代表性，他几乎瞬间就认出了这是他们经常出任务的那辆车。 　　而他们队如今只有一人不在这。 　　“顾淮……”他脸色微变，下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淡定回去。 　　隔着车玻璃，许羿一脸复杂地看着前方，顾淮那几个倒霉队友均是愣在原地，他们紧盯越野车，一脸不敢确信的样子。 　　“阿淮，”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女生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有些颤抖，“是你吗？” 　　许羿转头看向身旁人，顾淮嘴唇紧抿着，下巴绷成一条直线，不过只一瞬间，他眼底就再无波动，卸下安全带下车。 　　他并未走过去，手搭在车棚顶上，“好久不见。” 　　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安然脸上神色彻底变化，这段时日的她良心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看到对方好好的，立马想走过去。 　　“我去，你们可算回来了！” 　　刚没走几步，就被远处的人打断，之前那个等级很高的电系异能者，像一阵风一样跑到对方身旁。 　　“淮哥，事情办得怎么样？” 　　“办完了，”许羿从另一侧车门走出，扫向另外两方人，“怎么回事？” 　　三方异能者在此大大出手，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也不知道，”宋映南摊开手，“我就是个劝架的，他们再打下去，地底承受不住。” 　　许羿嘴角抽了抽，“你不觉得你加入进去塌得更快吗？” 　　“我也没办法啊，”宋映南挠了挠头，“靠，好好说他们又不听。” 　　顾淮闻言皱起眉，那波穿灰色作战服的人他认识，隶属于中央基地，隔着十万八千里，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别来无恙啊。”光头走过来，朝他吹了声口哨。 　　顾淮没搭理他，望向不远处的姜聿白，“怎么回事？” 　　见他看向自己，姜聿白顿了顿，“我们之前捣毁了红蚁据点逼蚁后现身，制服对方后这几人突然冒出来，要我们交出元灵核。” 　　中央基地的人一听立马反驳，“我们在你们之前来，潜伏了好几天不说陷阱都已经布好，是你们打乱了我们计划。” 　　季莫北闻言也从顾淮还活着这个事实反应过来，呛声道：“就你们那么等要等到猴年马月？等不着还不让别人拿了？” 　　元灵核是留有智慧的高级异种独属灵核，商业区的高级丧尸，拥有统筹蚁群能力的蚁后，身上灵核都是元灵核。 　　元灵核极难取得，蕴含能量巨大，异能者甚至可以直接吸取，提高自身能量，蚁穴并不难找，两方同时盯上了这块肥肉。 　　如今资源稀缺，异能者间这种争执很寻常。 　　“之前那堆蚂蚁……”宋映南想起来之前的事，脸色复杂，“原来是你们。” 　　对待别人姜聿白的语气不会那么好，他神色警惕起来，看向顾淮身边两人，“你们是谁？” 　　“我朋友。”顾淮挡在他们身前简洁道。 　　语罢他走到光头面前，很久以前，他跟这人合作过，对方行事风格蛮横，仗着异能等级高，抢夺资源这种事没少做。 　　“简升，谁拿到，就是谁的。”他看着人沉声说。 　　简升嗤笑一声，“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顾淮，我大老远来，你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 　　“你空不空手，和我没关系。”顾淮声音毫无起伏。 　　“你——”身后的一位队员又拉了他一下，简升不耐地甩开对方，“怕什么？” 　　他复又看向对方，眼神轻蔑，“你如今用不了异能，没你插嘴的地方。” 　　垂在身侧的指尖亮起金色光波，宋映南注意到，皱起眉想要上前却被许羿拦住。 　　顾淮淡淡地看着他，没管这人威胁，只说道：“蚁后无事不出穴，布什么陷阱能抓到它，简升，没胆量，就不要去。” 　　简升脸色一变，“你他妈说谁没胆量？！” 　　话音刚落，两束黄色激光从他掌间溢出，速度快得看不清，安然瞪大双眼，但此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别！” 　　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后，烟雾四起，能量强大到激起层层波浪，风沙迷了眼，众人的胳膊不自觉挡到眼前，看不清中心景象。 　　没想到对方会下这么重的手，许羿神色一变。 　　他上前几步，末了却被一阵风拦住，感受到这熟悉的气息，他停住脚步。 　　烟雾中心，风从他身后飞过，带起碎石，在顾淮面前凝聚成一个屏障，两束激光迅速没入，无影无踪。 　　在场人除了许羿，无不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你……你恢复了？”他们的女队长愣愣道。 　　感觉到周围再没有能伤害到主人的能量，气流自行散去，瞬息间，风止浪平，碎石轰然落地，在顾淮面前形成石堆。 　　简升神色一变，他之前明明听说顾淮精神力损害，莫非情报有误？ 　　他身后的队员见状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对他悄悄道：“老大，要不算了，咱们本来也没花多少工夫……” 　　之前凭人数优势，他们才敢把人拦下，如今顾淮在这，形势对他们骤然不利，何况也不能和人彻底结下梁子。 　　简升阴沉地注视对方片刻，朝后面的人挥手。 　　“哎——” 　　之前和这帮人的打斗中，他们损失不少灵核，季莫北想出手拦住对方。 　　“住手。”顾淮看了他一眼。 　　季莫北动作一顿，神情愤然似是想说什么，末了还是没开口，对方如今好端端回来，不管怎样，他都有种心虚感。 　　等那些人消失，顾淮才移开目光往回走。 　　“没事吧？”许羿看向朝他走来的人。 　　顾淮摊开手，毫发无伤。 　　“太乱来了。”许羿不悦道。 　　对方走上去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人想干嘛，每个异能者都有自身被动技能，他是想借对方试探自己恢复到什么地步。 　　显而易见，这种不大需要精神力操控的风盾还是能用的。 　　他朝许羿笑了笑，手搭上对方肩，“走吧。” 　　但许羿却并未动作，他目光移到对方身后，有些犹豫，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顾淮陷在背光中的表情也淡下来。 　　对于这几人……算了，总要有个说法。 　　等中央基地的人走完，安然上前几步走向他，顾淮并未转身。 　　“阿淮，你要去哪儿？”她小心翼翼道。 　　“有事。” 　　“你……”安然声音哽咽了下，“还好吗？” 　　“很好。” 　　“……” 　　“当初的事……对不起。”说话间她伸出手，想去拉对方胳膊，“我很担心你，你——” 　　伸出的手被对方躲开，她话语声一顿，无奈地苦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她看来，顾淮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从来看不清对方在想什么，他也从不愿与人亲近深交，发现他对自己的感情时，她是十分震惊的。 　　场上气氛不太对，宋映南看着眼前的漂亮姑娘，又看向许羿，一脸八卦地问：“怎么回事啊？” 　　许羿耸了耸肩没回话，他看得出来，对于安然，顾淮依旧是心软的，无论怎样都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他并没打算干涉。 　　见不得心上人一直被晾着，姜聿白走上前，根据之前场景，他猜测顾淮精神力尚未完全恢复，不然不会使自己陷入被动境地，不是他以往风格。 　　“基地那已经快研制出让你恢复的办法，老师也一直没放弃派人在找你，你不回去报个平安吗？” 　　听他提到总指挥官，顾淮指尖颤动了一下。 　　他们都是总指挥官带出来的学生，虽是情敌也是同门师兄弟，之前发生那种事，两者关系也变得更加微妙，但顾淮到底没说重话。 　　他转身看向对方，“我以后会回去。” 　　“什么时候？” 　　顾淮没应声。 　　气氛僵硬之时，一直没说话的女队长走上前。 　　利益驱使，异能者们并不团结，为提高能力地位，之前那样争夺资源的事经常有，小队是个利益团体，顾淮很强，她当然希望对方能回来，因为换作以前，根本不会有人像刚刚那样得罪他们。 　　对于他不愿归队的心结，她有必要解开。 　　看出对方想法，顾淮皱起眉，直言道：“这地底有人需要帮忙。” 　　她闻言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这里是个庇护所，“你要留下？” 　　以前除了出任务，顾淮大部分时间都找不到人影，不知想到什么，她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顾淮，没用的。” 　　她曾经也因怜悯，尽力救助过一些普通人，但没有体制支持，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可对方毫无动摇，神色也渐渐不耐，姜聿白见状拦住她，摇了摇头。 　　了解对方的倔脾气，女队长也只好先作罢，犹豫片刻后留下一句，“顾淮，当初我们……也是没办法。” 　　顾淮应付地“嗯”了一声。 　　女队长叹了口气，“那你之后记得回基地。” 　　语罢她朝其余人使眼色，车辆的引擎声响起，几人快速回到车上，风烟过去，大漠又只剩下三人。 　　顾淮望着车辆的远去方向，眸色深沉，半晌，他闭上眼，讽刺地笑了一声。 　　可不管怎样，那都是他曾几次出生入死过的队友。 　　许羿定定看着对方，他知道这人性子，看着冷淡，心底其实最重情义，他上前一把揽过对方的肩，“没事淮哥，以后我当你队友。” 　　说话间对旁边的宋映南使眼色。 　　“啊对对对，淮哥，我们才是兄弟。” 　　顾淮闻言转过身，也不再管之前的插曲，轻轻笑了笑，随后他从腰包中掏出几枚灵核扔给他，质地很轻，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电光球不错，用这个融合，力量更大。” 　　灵晶灵核的能量来源，他都曾经研究过，这种属性的灵核和宋映南的力量相配，制作起来更方便。 　　宋映南接过后神色一顿，立马着手研究起来，趁着空当，许羿把人拉到一边。 　　还以为对方要跟他说什么重要之事，顾淮顺着他的力道，结果这人只是八卦地问：“喜欢刚刚那姑娘？” 　　“之前喜欢。”顾淮一脸复杂道。 　　“现在不喜欢了？” 　　顾淮闻言神色怪异，片刻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不信。” 　　“爱信不信。”顾淮挣脱对方，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在许羿面前谈起安然。 　　这次再会，看到安然时他也确实没有太大波动，想到这他摸了摸心口，神色疑惑。 　　表情逐渐带上迷茫，他当初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 　　许羿没察觉他的不对，事实上对于这人说辞他一个字都不信，毕竟他曾切切实实看过对方一生，那种求而不得的感情，已经可以用偏执形容。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或许他是想劝对方放下，毕竟无望的感情最是磨人。 　　他刚要开口，就被顾淮打断，语气带着些说不上来的烦躁，“你要是经历这种事，你也不会再喜欢下去。” 　　不计代价地救了对方，到头来却被彻底抛弃。 　　假设不成立，我可不会傻到为别人付出所有。 　　许羿心里默默说。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怎的思绪突然发散开来。 　　但以后若是真能让他遇上这么个人…… 　　他看向顾淮，“要真那么喜欢，我说什么也会把他抢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顾淮好笑道：“你？” 　　“嗯。” 　　“我说真的，”他挑了挑眉，“淮哥，我要是你，就借这个机会回去，卖惨也好，演戏也好，说什么都把人留住。” 　　闻言顾淮神色一顿，不禁想起了二人初遇。 　　对方装成一个迷路的初级者，而自己当时还真就信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许羿自顾自往下说。 　　“你不愿回去，是不是代表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两人此时完全不是一个频道，顾淮打断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你当初说，高中时被喜欢的姑娘拒绝……” 　　许羿闻言愣了愣，这只是当初随口编的话，没想到这人竟记到现在。 　　“呃，”他摸了摸鼻子，随口道：“高的，好看的吧……” 　　等了半天没下文，顾淮愣了愣，“就这样？” 　　“啊，”许羿啧了一声，“不然呢？” 　　这人突然变得八卦，许羿随便应付着，不过几句话后，他脑海中还真浮现了一个隐隐轮廓，想抓住又看不太清。 　　就好像一幅尘封已久的画，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他只看到那人穿着一身黑，头发有些卷。 　　右手动作好像还不太灵活…… 　　嘶，怎么有点儿眼熟？ 　　“许羿，许羿，发什么呆呢？” 　　思绪被走过来的宋映南打断，许羿缓过神，面无表情地拍走对方在自己眼前晃的巴掌，随后神色莫名地看向顾淮。 　　“淮哥，你给我那灵核从哪儿找的？” 　　对方报了一个地区名，随后问：“你做这个干嘛？” 　　“还不是因为那些散落蚁群。” 　　宋映南叹了口气，“蚁后死了，那些蚂蚁无处可去，之前在庇护所看到好几只。” 　　“把这个留下，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也能放心点。” 　　顾淮闻言若有所思，随后问起庇护所如今状况，宋映南答个大概后就把人拉到一片平地，他能感觉如今的对方和之前不一样，说话熟稔很多。 　　“元素力的掌握我还是不够熟，淮哥你能不能教教我。” 　　“诶对了，你精神力怎么恢复的……”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许羿看着他们背影，渐渐的，那人背影和之前脑海里的重合。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两人才总算谈完话，顾淮注意到许羿没跟上来。 　　他回头叫了对方一声，眼底带着犹未消散的浅浅笑意。 　　“……来了。” 　　许羿放下抱在胸前的手，一脸复杂。 　　回到地底，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觉得光线比之前更暗了些。 　　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到大厅后眼前才豁然开朗。 　　不同于之前，这回地上没再有人瘫着，人们来去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到他们时还停下来问了声好。 　　神态虽然依旧麻木，但总算是有了些活气。 　　“怎么做到的？”许羿拿胳膊杵了杵身旁人。 　　“还能怎么办，”宋映南继续领他们往前走，“逼他们呗。” 　　“那我之前和你们说的事，”注意到大厅电视上的播放内容，许羿顿了顿，“怎样了？” 　　宋映南步伐停住，“我去了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庇护所，他们那的状况比这好一些，但依我看也撑不了太久。” 　　“所以？” 　　“你也知道，”宋映南叹了口气，“我之前说服这里的人都用了那么大力气，更别说他们，你也不能真让我揍他们一顿。” 　　两人话说得云里雾里，顾淮拉住许羿，“怎么回事？” 　　许羿话语声一顿，看了眼他拉住自己的手，把之前那次的大致谈话告诉对方。 　　借用系统，他查到这片地区内好几家庇护所的具体地址，互相间隔不远，和这里一样，状况都是一年不如一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零星的生命迹象，他猜测对方应该是躲进了自家地下室，遗忘的废墟下，有无数人艰难求生。 　　但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对此地方基地不是没有过措施，但异能者和普通人的严重不平衡比例摆在这，他们跟本救不完，再加上普通人在末世中没自保能力，他们也不再浪费资源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 　　可异能者的后代不一定是异能者，再加上异种面前人类本就弱小，长此以往，后者将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这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在刚到这个世界不久后许羿就意识到，要完成这个任务不是拯救一个人这么简单。 　　眼下只能一步步来，他原本打算重建后开始挖地道，先把这里各处的人聚集在一起，人数上去了，后面要干什么也方便。 　　但现在看来并不顺利。 　　顾淮听完后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敛眉沉思的对方，目光不知蕴含着什么。 　　对方想的那些他早就想过，曾经和身边的人说起，甚至联系过中央基地的人，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无果。 　　因为不管以后如何，他们都满足于现状，不论怎样拥有异能的他们都饿不死。 　　渐渐的他也不再幻想能改变这些人的想法，只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可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做一样的事。 　　不，对方比他有魄力的多，短短半个月，已经开始想办法履行，妄图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族群，这是他早已放弃的事。 　　毕竟太难了。 　　不久后，许羿便开始跟宋映南说解决方案，条理清晰思虑周全，举手投足都带着自信，莫名的，看着这样的人，他觉得此事并非没有可能。 　　就像之前说的，他精神力可以恢复，无根无据，但他就是相信了他。 　　顾淮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眼底闪的光有多亮。 　　宋映南走后，一个黑乎乎的小孩跑过来，正是小新。 　　“漂亮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之前闲谈时宋映南有提到过他的身世，许羿看向这孩子的目光带上几分温柔。 　　他单手抱起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孩，没好气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漂亮哥哥。” 　　说话间他刮了一下对方下巴，挑了挑眉，“小家伙，我之前交给你的任务怎么样？” 　　小新点了点头，指着前方说：“居住区那一片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叔叔阿姨们都没偷懒，许羿哥哥，我带你们过去。” 　　“好，”许羿把人抱高了些，偏头看向顾淮，“走淮哥。”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对方眼神，他停下脚步顿了顿。 　　大厅背后有好几个通道口，墙壁不再是之前的无规则岩石，转而钉上实木，隐隐间传来一股松香气，裸露在外的石墙也被旧报纸覆盖。 　　小新让他们走边上那条，进到里面，光线亮了很多，原本的旧灯泡被拆卸，换成特制的资源灯，走廊也比刚来时宽敞，几个人头戴安全帽，在梯子上敲打着什么。 　　最上面那人正是当初抢罐头的男人，注意到许羿，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之后大概是不好意思，立马又把头转了回去。 　　许羿把小新放下，后者拽着他们来到一间门前，里面犹如一间木屋，光线亮堂，似是把两个房间打通，很是宽敞，许羿走到墙角，细细打量构造方式，很是坚固。 　　短短的时间里做成这样，除了宋映南的催促，那些人里也不乏有能力的人，只不过是缺少资源机会。 　　“逸哥特意找人修出来的，许羿哥哥，这是你们房间。” 　　许羿闻言顿了顿，“我们？” 　　“对啊，”小新无辜地看着他，“映南哥说，你们俩一间就行，反正你们关系好。” 　　顾淮本在为这间翻新的屋子感到震惊，闻言朝他们那儿看去，“怎么了？” 　　许羿动作一顿，转过身佯装无事道：“没什么。” 　　等对方背过身后许羿挠了挠头，宋映南那家伙，他自己现在都还没搞明白…… 　　目光不禁移向那人，顾淮此时摘了手套，蹲在地上拆卸背包里的枪，动作灵活利落，绷起的手臂线条很是好看。 　　许羿走过去，近距离看那些金属零件在他手上跃动，看着看着出了神。 　　“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许羿身形一顿，他并不是对枪感兴趣，只是觉得顾淮摆弄这些的时候很酷。 　　“顾淮，”他没应话，转而提道：“等这边事情弄完，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基地？” 　　顾淮微微一愣，对方这种空间系异能者去哪儿都受欢迎，大可不必自己带着，可话虽如此，他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等这里建出个大概样子，我想去基地问问能不能合作，据说A3的总指挥很好说话。”许羿朝他笑了笑。 　　“合作？” 　　“嗯，”许羿对他卖了个关子，“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当然有，”许羿挑了挑眉，“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现在的话……”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时顺便拍了下对方，“时候不早，咱们该睡觉了。” 　　顾淮闻言一愣，仰着头看他心里失笑，异能者体质强悍，平时都不太需要睡眠，但这人却好像睡不够似的，不仅如此，连作息都保持得跟末世前一样。 　　到底是哪来的稀有物种？ 　　不过这么多天的折腾，他也确实困了，上床躺在许羿另一头，说是床其实不过是块硬木板，硌得慌。 　　黑夜里的地底有些冷，果然，没过多久身旁人就又凑了过来。 　　和之前一样像只树袋熊抱着，顾淮依旧没拒绝，甚至还分出一只手揽住他。 　　灯光暗下后地底又是一片漆黑，门外的嘈杂声逐渐平息，他睁着眼想事，并没注意他揽上对方的一瞬间，身旁人僵了一下。 　　片刻后，许羿突然翻了个身，面朝上方，两人相隔十几厘米距离。 　　怀里人突然溜走，顾淮摩挲了下指尖，不待琢磨过来这感觉是什么，身旁人就完全背过了身。 　　许羿睁开眼，眸色比周围的环境还要黑。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月色如薄雾轻纱般笼罩，自六年前天空就一直灰蒙蒙的，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这是许羿第一次看到星星月亮。 　　自上次跟宋映南提起解决方案，这人就一直不见人影，资源完全够的情况，顾淮也一直在庇护所不知在忙些什么，随着时间递进，庇护所焕然一新，地道处于建设中，每日忙碌下，人们渐渐忘了悬在头顶的饥饿死亡，看着越来越好的家园，脸上也逐渐带上笑容。 　　具体建造上的问题，许羿完全不懂，或者说是懒得搞懂，他没打算插手这些事，毕竟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从根本上还是得让这些人自己来。 　　于是他成了整个庇护所唯一无所事事的人，不过到底也没闲着，中间出去过好几趟，顾淮本想一起去，都被他拒绝了。 　　一是他操控异种的能力不好暴露，二是他需要给自己时间冷静一下。 　　喜欢上任务对象？！还是个直男？！！！ 　　自那晚后，许羿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发现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对顾淮的关照太过了，要说为了任务实在说不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是为了任务，而是真的想救这个人。 　　从觉醒异能第一次面对异种开始，他看着那人从尚且青涩的模样，一步步成长走向冷静成熟，到最后可以独当一面。 　　不管是挫折还是荣誉，他都好似陪对方经历了个遍，看着那人初心不改，沉默寡言地一个人一条路走到黑。 　　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完这一生，阶级矛盾人性丑态都暴露于眼前，其中的苦痛无奈他身临其境般感受，他欣赏这样的人，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上面。 　　寂寥的夜里，许羿孤身坐在车上，手臂搭在车窗外，将近零下的温度，他只穿了一件黑夹克。 　　不知想到什么，他闭了闭眼，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凉薄。他长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但从未有人能真的看透，这双眼此时不再带笑意，而是能让人浑身发冷的平静。 　　此时如果有类似忘情水的东西，他会选择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在他看来，对方是不是直男，有没有喜欢的人，都不重要。 　　可偏偏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他的任务对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后又会去哪儿。 　　【放宽心啦。】 　　失联许久的系统又发话了，这宛若上一辈的教导语气听得他嘴角一抽。 　　说到底他如今境地都是这东西害的。 　　他隐隐感觉脑海中那个轮廓真实存在过，但他不是顾淮，可他们却又那么像。 　　失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怎么能怪我？那都是规定。】 　　许羿扯了扯嘴角，“下个世界，你不许再乱来。” 　　【可——】 　　“我查过了，主世界没这个规定。” 　　【……】 　　“我完全可以向秦监察长举报你。” 　　【……我都是为你好。】 　　“大可不必。” 　　他确实觉得感情这东西麻烦，但不代表他要为此忘记自己，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对方擅自做这种决定，不知想到什么，许羿眯起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现在想这么多没用，规则里也没说不能喜欢任务对象。】 　　“你好像有些乐见其成。” 　　【……我的意思是，亲近对方有利任务进度。】 　　许羿顿了顿，收回手关上窗，“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 　　最近他按之前方法，不论牵手还是拥抱，顾淮的治愈进度都停滞在90%没再增长过，虽然已经能够控制异能，但对比以前威力还是小了不少。 　　可不待他再问，远处就出现一个熟悉身影，越走越近。 　　106惊奇于这位宿主的变脸能力，不过片刻，这人就又变成了往日里的温和模样。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顾淮手撑车篷顶，弯下腰对驾驶座的人说。 　　“难得的夜景，当然要多看看。”许羿放下车窗，同时调下座椅，双手抱在脑后放松靠着，挑眉道：“一起不？” 　　面前人眯着眼，月光打在面容上皎洁又宁静，睫毛很长，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岁月静好，在末世中多么奢侈，但用在他身上却刚合适，地底还有事要做，顾淮没提，绕到副驾驶和对方一起看这难得的夜空。 　　“最近在忙什么？” 　　“防护网，”顾淮学着他的姿势，“这里的人技术太落后，地道要修建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光宋逸一个组织力不够。” 　　“建的怎样了？” 　　“照这个进度，再有半个月，就能和周边两个庇护所会合。” 　　许羿手指一点一点，笑了笑，“有你帮忙，效率肯定更快。” 　　此时的他和平时并无差别，完全看不出那不好宣之于口的感情。 　　寒风凛冽，如刀刃般刮在车窗上，车玻璃有很强的隔音效果，里面倒是非常安静，许羿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顾淮才找话题般开口。 　　“我没帮上什么，主要是宋逸。” 　　“嗯？”许羿挑了挑眉，一声轻音沉淀在喉咙里，低沉好听。 　　“宋映南他哥是个奇人，末世前把自己的整个实验室都搬了进来。” 　　“实验室？” 　　“他曾是F省最有名的生物学家。” 　　一听这许羿来了兴趣，他睁眼直起身。 　　“宋逸这些年研究了许多病毒样本，之前能源不够不得已停止，最近又重新研究，把数据都给了我。” 　　“有很多是基地研究院未曾涉及的，很有参考价值。” 　　关于这些，宋逸之前从未和他提起，许羿眉心一动，不禁思索起对方此时把这些交给顾淮的意思。 　　看出他心里所想，顾淮继续道：“之前样本都是残缺的，前些时日有食人蚁进来，完全解剖后数据才完整。” 　　许羿愣了愣，随后眼底浮现了些惊讶，食人蚁个体虽不厉害，但再怎么说也是异种，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 　　灵核不消失，异种的生命就不会停止，它们死而不僵，长得恶心不说身上还全是毒，想到这许羿心里不禁升起一片恶寒。 　　这人看上去温和无害，没想到背地里却是个狠人。 　　此后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顾淮才看向他轻叹一声，放下地底的事陪在这儿，他可不是为了和对方谈这些。 　　“有心事？” 　　语气是疑问句，但顾淮此时的表情却很肯定。 　　“大半夜不回去，躲在这吹凉风。” 　　许羿闻言顿了顿，转过头，微弱的车灯底，眼眸比夜色还要黑。 　　顾淮没注意他的不对，自顾自往下说：“有个人曾告诉我，烦的时候若不想找人倾诉，就自己待着看星星。” 　　身旁人没答话，不知想到什么，他话语声中带着一抹气笑，“你这家伙，总神神秘秘的，又精得很，怎么问都问不出话。” 　　“我之前都还没问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谁？” 　　当初没细想的，现在看来都是疑点，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又怎么会有操控异种的能力，这样的人此前又为何籍籍无名…… 　　每个人都有秘密，对方不愿说他也无意追根究底，可莫名的，他想更加了解这人，可话题每次都能被他不着痕迹地弹回来。 　　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又来了，顾淮转头看向身旁人，刚要开口，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 　　眉头微微皱着，眼底还带着乌青，看起来好像很久没睡过好觉。 　　许羿睫毛很长，眼睛很漂亮，他一直知道，但没想到对方闭着眼也能这么好看。 　　意识到自己在发愣后已经过去很久，顾淮表情复杂起来，半晌，他叹了口气，脱下身上外套轻轻盖在人身上。 　　“晚安。” 　　语罢打开车门下了车，动作很轻，在他转身关上车门的一刹那，许羿缓缓睁开了眼。 　　* 　　此后又过了十来天，地道彻底修建完成，在另外几波人的配合下，这里已经形成一个小型地下城，之前宋映南和其他庇护所的几个异能者商量，去外面弄了不少原材料过来，当初他照许羿所说讲明利害分享资源，放下戒心后那边的人很愿配合。 　　渐渐的，他们开始向外扩展，不断搜寻周边还活着的人，在系统作用下，许羿找起来倒也方便，外加空间加持，这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外面的事尘埃落定，时隔一个月，宋映南终于回了庇护所，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哥。 　　实验室此时还保持着之前样子，地上满是黄土，空间狭小堆满各种各样的实验器械，宋逸怕损害机器数据，除了三人没让任何人知道，墙壁也只是简单修葺。 　　彼时他戴着一副银边眼睛，正从试管提取什么东西，旁边摆着的是一只“穿肠烂肚”的变异蝗虫，即使肢体分离，残躯也依旧在颤动，看到这副景象后，宋映南彻底懵了。 　　“你……”话未出口，他又看到旁边的食人蚁样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我不是让你不要进行活体实验吗？” 　　宋逸此时太专注，没注意到他进来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我给你电网是让你保护自己的，”宋映南声音越来越大，扫向解剖台上几十厘米长的巨型蝗虫，“这玩意儿你哪弄来的？！” 　　“啧，你小点儿声。”许羿从试验台背后走出，宋映南愣了愣，这会儿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人。 　　“你给的？”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宋映南脸色好看了些，但语气却依旧不好，“许羿，异种有多危险你是知道的，对于我们尚且如此，他一个普通人你——” 　　“我让他帮我的。”宋逸打断他，把试管放回后看向对方，沉声道：“映南，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宋映南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继续对许羿说：“你以后不准给他找这些，不然我真跟你急，兄弟一场……哎哎哎……” 　　话没说完，他便被宋逸拽着耳朵拖走进隔间，几句争吵声后声音消散，许羿见状也不再管。 　　他转头看了眼台上蝗虫，瞳色变化，对方霎时间化作粉末，这些天宋逸研究时他都在一旁看着，异种不会有伤人机会，对方做起实验时十分专注，气质冷淡宛若换了个人，他也不担心被发现。 　　系统商城有个很人性的规定，同一技能购买次数增多，使用时限也会随之叠加，他大致算了下，这个技能应该能够延迟到他离开。 　　庇护所这边基本都已安排完，许羿缓缓呼出一口气，准备找顾淮商量下之后的事。 　　他走出门，随便找了一人打听对方下落，自那晚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对方，不是他故意躲着，是真的没时间。 　　这段时日顾淮基本都待在地底，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建立防线抵御异种，庇护所的居民没人不认识他。 　　“什么？”他看向眼前人微微一愣。 　　“淮哥之前被人叫出去了。”那人放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汗朝许羿憨笑道：“那些人是异能者，从外面来的，刚好是我开的门。” 　　许羿眉头皱了皱，朝外面走去，步伐不由加快。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很久，基地那边不可能放弃顾淮，更别说对方如今恢复了精神力。 　　走到沙地外面后，他抬手遮了下眼，等适应日光才彻底看清，这次来的只有安然一个，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顾淮神色淡淡，低头不知说着什么。 　　许久不见，对方头发好像有些长了，身体立在背光中，侧脸线条完美分明，手插在口袋里，身形挺拔。 　　他脚步一顿，脸色变得复杂，他并不知道自己过去干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原地站了会儿后，他转过身去，没走几步又似是不甘心一样停下，就是这会儿工夫，顾淮注意到了他。 　　“许羿！”他微微抬起脖子，神色一动，确定是对方后立马跑了过去。 　　“你找我？”这么久没见，他倒是很想对方，语气不自主带上一丝喜悦。 　　“额……嗯。”等他跑到眼前后许羿还有点儿愣。 　　“想什么呢？”顾淮拍了他一下好笑道：“不认识了？” 　　这时安然也走了过来，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顾淮这样十分惊讶。 　　“你好，”她朝许羿伸出手，“上次见面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叫安然。” 　　“你好。”出于礼貌，许羿也回握了一下。 　　“老师说的，我可以答应，但不一定做得到。”面向安然时，顾淮又回到了之前样子。 　　“我精神力没完全恢复，能不能达到老师要求没有把握。” 　　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松口，安然不禁眼神一亮，要知道顾淮对这些向来没兴趣。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去就行，至于精神力总指挥说了，他会给你想办法。” 　　“另外我还有个要求。”说话间顾淮揽过身旁人肩膀，许羿猝不及防被拉个踉跄。 　　“他得跟我一起去。” 　　“啊？”安然愣了愣，目光随即移向许羿，在两人间游离了一下，神色变得复杂，“这次大赛完全是自愿的，他若愿意，当然可以跟你一起去。” 　　大赛？什么大赛？ 　　许羿神色一顿，蓦地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 　　在这个世界，所有基地的异能者地位不一，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他们拥有强大的能力，自然需要有人来统筹管辖，而这个人通常是能力最强者。 　　如今的异能等级最高就是A级，故此各大基地采取积分制，由灵核兑换，积分最高的便是基地中话语权最大的人。 　　可积分榜每天都在不断变换，根本稳定不下第一名，故此人们只能在大致范围中分出集合，排列出各个等级头衔。 　　这就造成基地中拥有最高话语权的人不止一个，平时有什么决策都要争吵好一会儿，效率拖沓，中央基地也不例外。 　　两个月前，他们共同商讨出一个决策，在中央基地外围开展比赛，任何人都能参加，定一个时限，谁取得的元灵核多，谁就是今后中央基地的领头人。 　　之前遇到的简升小队，估计就是在为之后比赛做准备，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果能取到最高话语权，那今后不管改革什么，都会轻松很多。 　　许羿曾打过这个主意，但那会儿庇护所有事走不开，顾淮精神力也尚未恢复，风险太大，更何况全国高手甚多，比起这个，他更倾向稳扎稳打一步步来。 　　可如今地底在他预料前建设成了，比他想象中更好，这场大赛又不知因何原因推迟，或许…… 　　此时安然已经离开，顾淮松开他，看着人神色认真道：“许羿，你一定可以。” 　　语罢他笑了笑，玩笑道：“如果异能者的领袖是你，我定让你随意差遣。” 　　许羿闻言顿了顿，目光移向眼前人。 　　与对方所想不同，相反的，他要那个位置毫无用处。 　　“怎么样？去试试吧，这边事情都差不多了。” 　　对方嘴角挂着好看的笑，许羿定定盯着他，末了问：“你是让我去，还是想我陪你一起去？” 　　顾淮微微一愣，“啊？” 　　“有区别吗？” 　　“当然。”许羿笑了笑。 　　顾淮神色微顿，目光飘忽了一下，没选择正面回答。 　　“老师对我有恩，他开口我必须得去，中央基地又很远，这一走可能要走很久……你比我厉害……” 　　渐渐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神色烦躁地“啧”了一声。 　　许羿不自主地勾了勾嘴角，“好啊，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A3区末世前地处华南，与中央基地间隔两千余公里，要过去需得乘坐特制直升机，两人是隔天后走的。 　　临行前，地底的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两人来到大厅才发现大伙都在这等着，许羿看向宋映南，后者见状转过头，与身旁几个其余地方的异能者打起马虎眼。 　　彼时的庇护所已经不复当初，几方人群共同协作，不管是安全还是美观都大幅度增强，人类的想象和能力无穷无尽，有了足够资源，便可以引进温室技术，后方大片空地已经开始培育各类蔬菜，外加人本就是群居动物，跟这么多同胞在一起，对未来也有了期盼，所有事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这段日子这里的事基本都是顾淮在忙活，大家对他也更显亲近，或是送别或是祝福，他们不知从哪编来的花圈，在对方一脸拒绝的神情下硬生生给他套上去，许羿见状嘴角一抽，默默溜到人群外。 　　就在这时，宋逸从侧外边走上前，拿出份报告给他，一脸慎重，许羿神色一顿。 　　“这里设备不够，实验没来得及检测，这数据很重要，务必交给可信之人。” 　　许羿接过报告，“做什么的？” 　　宋逸对准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 　　许羿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许羿哥哥在那儿！”小新眼尖地从阴影中找到他。 　　人群往这涌来，宋逸上前一步拦住他们，“好了，不要再耽误人时间了。” 　　等人群彻底平息，两人才好好跟大家道了别，回到地面，初阳缓缓升起，跟往常无数次那样笼罩这片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车前，顾淮整理了下之前被弄乱的衣服。 　　“淮哥，那几个小姑娘够舍不得你的。”许羿趁机调侃道。 　　顾淮长得高，生了副不输任何明星的脸，面冷心热又有耐心，临走前那几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都放着光。 　　顾淮没理会他的打趣，绕到驾驶座，“快上车，不然就来不及了。” 　　A3区要去的人不止他一个，每个基地都有一定名额限制，对此顾淮还有些奇怪，他现在情况姜聿白肯定提前报告过，精神力尚未恢复，他搞不清总指挥派他去的意图。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基地，这是许羿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这里全貌，作为A3区的领头机构，这里完全建在地面上，屋顶呈椭圆形，外面围了好几层信号塔和能量塔，隔着淡红色防护罩，大门口，几个穿着特殊防护服的人来回巡逻。 　　两排人围在瞭望塔前，看得出来，最中间的一位是总指挥。 　　对方长着一双锐利黑眸，剑眉斜飞入鬓，一身深蓝色制服规矩板正，远远望去就能体会到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你便是阿淮说的那位朋友？” 　　许羿像见到其他人一样朝对方打招呼。 　　“见到总指挥官要敬礼。”队伍其中一人看他这样不悦道。 　　许羿目光移向那人，挑了挑眉。 　　“没关系。”总指挥打断对方，继续问：“你是空间系异能者？” 　　看到对方点头，总指挥便伸出手，笑道：“若是如此便是我们的荣幸。” 　　许羿双手插在口袋里，垂眸伸出另一只手和对方相握，那人见状又想开口说什么，被指挥官一个眼神怼回去。 　　会面后许羿单独找对方进行了一翻谈话，按之前所想，把庇护所如今情况和照应那些人的利弊跟指挥官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除劳动力以外，他特意提及了他们中那一位出色的生物学家。 　　指挥官听说后陷入沉思，“若真照你所说，我必然会想办法接应他们。” 　　之后两人又客气地寒暄几句，待人都到齐，许羿才随众人一起登上直升机。 　　上去之前，他脚步顿了顿，又朝后方正和顾淮交谈的总指挥望了一眼。 　　不同于面对他人的不苟言笑，和对方交谈时总指挥面容十分亲切，告别前还赠送了一个充满鼓励性的怀抱。 　　按理说手中资料也应该交给对方，可人心有多复杂许羿是知道的，看人往往不能看表面，宋逸给他的东西很重要，用得好便是救世希望，用不好便又是一场灾难。 　　没过多久顾淮就回来了，脸上还残余着浅浅笑意，看他站在原地不动，问：“在等我？” 　　许羿点了点头，见人来了当即转身，那一刹那，他注意到对方手上拿着什么。 　　“这是什么？”他微微一愣。 　　“师父给我的，他说危急关头可以试试这个，这种药能帮我暂时恢复精神力。” 　　说话间他摊开手给对方看，是管浅绿色透明针剂，大概十毫升左右。 　　他低着头，没注意对面人神色巨变。 　　许羿一把抢过药剂，他对这种药再熟悉不过，对方原本的后半生，几乎都是在这种规格的药剂里度过的。 　　经106检验，这是含有异种基因的刺激性试药，原世界线的顾淮，精神力紊乱后注射会短暂性恢复神志。 　　许羿不知这药为何会提前出现，也不知如今的对方注射后会发生什么，只抬头盯向他，“你不准用。” 　　他从未出现过这么有压迫力的神色，顾淮微微一愣，下意识点了头，半晌，他反应过来，皱起眉，“怎么了吗？” 　　许羿转过头往前走，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你师父也说了危急关头才能用，说明有一定风险性。” 　　“我知道，”顾淮看着他有些好笑，伸出手想把药拿回来，“我不会乱来。” 　　许羿躲过他的手，一脸严肃，“在此前这药放我这儿。” 　　语罢他头也不回地上了直升机，顾淮愣在原地挠了挠头。 　　此行一共派出五个人，除了姜聿白，还有之前那个一直挑许羿刺儿的，另一位是个女生，坐在角落里神情冷漠。 　　能派出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除了许羿二人，他们都是基地里的积分榜首，拥有军衔，刺儿头因此很看不惯许羿，顾淮就算了，他什么能耐大家都知道，但这个外来人凭什么能有这次机会？ 　　几人虽来自同一地方，但此次比赛是以个人排名，到时候都是对手，直升机上的气氛紧张僵硬，许羿没在意那人充斥打量甚至有些恶意的目光，沾上座位后就往椅背上一靠，拉下帽子睡起觉来。 　　众人：“……” 　　直升机缓缓起飞，他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唯露出一截下巴，刺儿头移开目光“切”了一声。 　　待升到四千米时，前方突然袭来一股气流，机身发生剧烈颠簸。 　　刺儿头没系安全带，一个没坐稳脱离座位，往前滚了一圈，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旁边座椅，“怎么回事？” 　　“抓稳把手，走过这一段就好了。”前面飞行员答道。 　　机身剧烈摇晃，许羿受其影响，身形也往旁边倾斜，眼看着他头往机壁撞去，顾淮伸手揽住人，没等他把人扶正，身旁人就往右一歪，头靠到他肩上。 　　呼吸温热，喷洒在脖颈处，顾淮动作一顿。 　　此时颠簸已经停止，剧烈的震荡并没有弄醒这人，呼吸平缓地靠在他身上，顾淮伸出去的手一顿，并未把人推开。 　　扭过头的一刹那，肩膀上的人嘴角勾了勾。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顺利抵达地面，许羿拉下帽子，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维持了这么久坐姿没动，顾淮起身时揉了揉肩膀，神色莫名地看向前面人。 　　中央基地外围和A3区差不了多少，但无疑规模宏大很多，与其说是基地，不如说是一座城，红光网下还有一层淡淡的黄色保护罩，是近年来新开发出的防辐射网。 　　防辐射网开发极难工程巨大，只有中央基地有，这代表这片地区的普通人有回到地面的机会，但搜救这些人无疑是个大工程，高层意见不一，所以这里的普通人并不多。 　　事实上回到地面还不如在地底待着，在地底大家都一样，可回到地面，没有自食其力能力的普通人被大多数异能者当蛀虫一样看待，从不会给他们好脸色，更有甚者把这些人抓起来玩物一样玩乐，而对于这些，上面的人居然从来不管。 　　甫一进城，就有一妇人被一男子拖着走，妇人背上的衣服已破，露出大片皮肤磨在炽热的平地上，但她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垂着双眼神色木然。 　　防辐射网开发的初衷就是要保护普通人，但随着时间递进，阶级分歧却越来越大，再没有人站出来为弱者说话。 　　顾淮见状抬手往那个方向掷去，霎时间一道风刃朝男子飞去，男子一个趔趄被迫松手，恼怒地回头向后看。 　　看清对方异能的一瞬间，男子仿佛是看到什么恐怖东西，吓得拔腿就跑，顾淮见状皱起眉。 　　倒在地上的妇人爬起身，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拢拢衣服一步步离开了这里，像木偶一般。 　　“我上一次来中央基地是半年前。”顾淮看着妇人背影，眼神沉沉。 　　许羿闻言转头看向他，他知道那次的事，对方为此跟基地里的人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在资源如此匮乏的世界，他没有任何立场道德绑架别人，事后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根本是一场无意义的架。 　　这是上天给人类的一道几乎无解难题，想明白后顾淮也不再多费口舌，此时他不禁看向身旁人。 　　若这个人站到最高位，一定能解决。 　　前面就是基地正门，两人并肩走过去，中间路过好几间实验室，其中几间，许羿经过时步伐一顿。 　　他听到几声熟悉声音，是常人听不到的，独属于异种间的声波呼唤，随着时间和使用次数增多，他已经能被动听到这些。 　　这些东西竟把他当成同类，无意识地发起求救。 　　许羿：“……” 　　看他神色有些怪异，顾淮便知道他感应到了异种，主动解释道：“这里的实验室关着很多活体异种用于研究，用特殊装置装着很安全。” 　　许羿朝那几扇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多在意，继续朝前走。 　　待终于到了中央大厅，一张巨大屏幕铺设在上方，密密麻麻写着此次参赛人员的名单，周围围满了人，许羿眯眼看过去，发现其中还站着好几位中央最高层。 　　穿着白色制服，目光淡然，单是站在那都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场，这次比赛，说是汇集各地，但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明白，最后的决胜者一定会是中央基地的领头人之一。 　　其中就有全国唯三的空间异能者站在那，听着耳边窃窃私语的谈话，许羿挑了挑眉，那可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这场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开放性场地，明日开始为期十天，到期限谁取得的元灵核最多，谁便是最终获胜者。 　　因范围不好控制，去的地方又太过危险，每个人比赛前都要签下生死状，一经开始，即便是生死关头，中央也不会派出任何支援，一是未知风险太大，二是派了也来不及赶到，这个规则一颁布，就能刷下一大批人。 　　高级异种本身极难对付，更别说它们都有统筹能力，平日里小队作战互相都有照应，如今各自为营，遇到异种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更别说杀死对方取得灵核。 　　这是顶级异能者间的较量，有些地方派来凑数的人见状直接弃权。 　　军部的总负责人站在前台讲话，两人随便找了个空余位置等待，在这期间，许羿看到了简升等人。 　　与独来独往的领头军官不同，他们五个聚在一起，身上却只有一个官方通讯器，除此以外，周围还有很多人，以小队形式参与，基本都是中央基地的人。 　　有不少人发现了这件事，纷纷提出质疑，总负责人淡淡地扫向他们，“我们有清楚发布规则，各位临行前没好好看。” 　　底下陷入一片喧哗，他们收到的消息明明确确规定着参赛人数。 　　“身为统领我们的人，当然要有服众能力，我们从未规定不许率群体作战。”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各大基地资源有限，直升机派遣不出那么多人，所有人都未曾想到这一茬，此举摆明是官方给的信息差。 　　许羿看向简升所在方向，后者一改初见面时的嚣张，跟在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军官后面，巧了，那个人也是参赛者。 　　他神色一顿，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人有些眼熟。 　　中央有好几个部门，各个小队在不同部门底下各自任务，简升之上另有其人，想必就是这一位，高层议员推出此举当然不会是为了捧新人，这场比试，是中央领头者的暗中争夺。 　　而至于他们，则是这场比试的见证者，说出去也好让各地方服气。 　　此时场上也有许多人反应过来，不过没人再出声，毕竟规则是人家定的，现在又在人地盘上。 　　“无聊。”顾淮在一旁面无表情道。 　　许羿双手抱在脑后，闻言倒是没多大反应，对旁人来说，人数上确实处于劣势，但他不一样，只要他想，异种都站在他这边。 　　等全部注意事项说完，后勤部也开始纷发房卡，给到此地的异能者休息。 　　许羿跟着前人往里走，巨大的映照灯底，廊道两侧都是自动门，登上电梯，二楼场景更加壮观，只能说不愧是人类最强基地，光是空余的休息房间就有好几十个。 　　来到属于自己的房间，这里的布置和正常酒店一模一样，看着眼前柔软舒适的床铺，许羿甚至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不在末世。 　　现在休息未免太早，许羿出门去找顾淮，来到房门口敲了几声，才发现人不在这里。 　　他心下疑惑并未离去，靠在墙边等，十分钟后，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廊道口。 　　“许羿？”顾淮从远处走来，换了一身常服，这是他第一次看对方穿休闲装。 　　许羿愣了愣，“你怎么……” 　　“我每年都要来这做全身检查。”顾淮打开门，“找我什么事？” 　　开门时，许羿清晰注意到对方手上针孔。 　　“你打针了？”他皱起眉，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抽了点血。”顾淮回过头，奇怪地看向他，见他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许羿没应声，半晌，“你确定只是抽血？” 　　“我傻吗这都分不出来。”顾淮抽回手，靠在墙上有些好笑道。 　　反应过来自己过激后，许羿恢复寻常语气，神色略显怪异，“为什么要你每年来这里检查？” 　　各地区不是没有医疗机构，每年把异能者往中央送，是什么道理？ 　　问到这个，顾淮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 　　几经犹豫后，顾淮说：“我的异能体质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老师说中央这边检测更全面，才让我每年来。” 　　有这回事？ 　　许羿皱起眉，他怎么不知道？ 　　体质不同？有什么不同是不能明确告诉正主的？许羿眯起眼，常年敏锐的嗅觉让他闻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意识到106给他的人物线有残缺，他按了按额角，仔细回忆了下。 　　重来一遍后，他发现不只那一段有缺陷，其余的，对方在丧区中存活到他回到基地的那段时间，他也并不清楚。 　　而回到基地后一切正常，后来却又不知怎的出现精神力紊乱，中间又是一段间隔。 　　人物线是完全以当事人视角展现的，顾淮那会儿失去意识他倒也没多想，可现在仔细看过一遍，从周围环境判断，那些人研制解药研究得太快了些。 　　就像……提前准备好了一样。 　　总指挥给的药剂现在还在他口袋里放着，想到这个可能，许羿后背霎时间浮现一层冷汗。 　　他抬手扶了下墙，没让自己再想下去。 　　手腕被攥得越来越紧，青筋都在暴露，顾淮后知后觉感到疼痛。 　　“许羿。” 　　对方偏着头，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放手。” 　　语罢顾淮另一只手覆上，用力把人掰开。 　　“你怎么了？”意识到不对，他扶上对方肩膀，沉下脸问。 　　许羿缓过神，若无其事地看向对方，摆了摆手，“没什么。” 　　此事到底有没有猫腻，他必须得弄清楚。 　　“我来找你也没什么事，就先走了淮哥。” 　　“站住。” 　　顾淮把人拉回，盯着他眼睛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对方之前神情明显不对，就好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许羿这人对外一直平平淡淡，若非真的那么严重，不会如此失态。 　　许多话他很早以前就想问，但都碍于没机会。 　　许羿现在脑子有些乱，一个没留神被拉得后退一步，被迫转过身。 　　随后就是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怔愣一下，上身下意识往后仰，显得有些局促。 　　见他目光闪躲，顾淮前进一步，似是想看透那双眼里到底在隐藏什么，不过片刻，眼前人就被他逼得抵在墙上，再无退路。 　　担心之余动作不免带上强势，他右手顺势抵在对方身侧，心头莫名涌上股无名火，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感。 　　“你到底是谁？”他问出一直以来都想问他的话。 　　为什么接近他，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愿告诉他。 　　眼前人总能轻易激起他的情绪，让他变得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今天不论如何他都要把一切问个明白。 　　胳膊抵在身旁，把他困于方寸之地，许羿不喜欢这种境地，听到这句话后更是愣了愣。 　　他是谁？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切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但更可笑的是他根本没法说。 　　没法和这个人坦白，不管是刚刚的胡思乱想，还是那份难得的喜欢。 　　可对方依旧如此不依不饶，许羿不禁越来越心烦，他抬眼看向他，眼神异常平静。 　　“你什么意思？” 　　永远是这副模样，一副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顾淮压着心里的火。 　　“你一直以来到底在瞒什么，我把你当兄弟，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你能不能也至少对我坦白一点？” 　　“兄弟？”许羿蓦地发出一声轻笑，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兄弟可不会这么追根究底。” 　　随即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对方抵在身侧的手，“你知道你这在偶像剧里算什么吗？” 　　“顾淮，”他正下神色，脑袋微微凑近压低声音：“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 　　他眼底黑沉沉的，顾淮神色一顿，感觉此时的许羿和平时很不一样，褪去那股子好说话的气质，底子上带着固执和危险。 　　他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你什么意思？”他抬眼看向对方问。 　　“你不知道吗？”许羿抱起手臂靠回墙上，勾着嘴角道：“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 　　顾淮微微一愣。 　　“你这样的，很容易被男人喜欢。”许羿看着他，神色不变继续往下说。 　　“而巧了，我就是其中一个。” 　　“顾淮，你要真把我当兄弟，就别问那么多。” 　　语罢他推开眼前呆滞的人，径直离开房门。 　　* 　　第二日，面对眼前的废弃加油站，许羿面无表情地想，他昨天好像是要跟顾淮商量怎么找到彼此来着。 　　比赛正式开始后，为确保异能者间不会发生猎物争夺，每个人都会被降落到不同地方。 　　虽说他有106可以定位对方位置，但没交通工具，外加对方还会在不知情的情况移动，他没那么多时间找人。 　　可昨天他不但没说正事，好像还一不小心表了白，虽说对方没什么反应，但他知道，即便那人再迟钝这会儿也回过味儿了。 　　好在比赛很快开始，他根本没机会见到他，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昨晚他想了很多事，脑子一直很乱，以至于想查明的事都没来得及做。 　　顾淮想知道的，他没法告诉他也无法解释，能做的只有尽自己的力量，好好保护他。 　　至于之后…… 　　算了，当务之急是找元灵核，对方不在，做起事来反倒更方便。 　　他很快就把那些复杂情绪抛之脑后，根据眼前光屏，找到下个目的地。 　　这里曾是全国最繁华的大都市，和A3区不同，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当初选址中央基地的时候，出于地形考虑，他们还是选择在末世前的市中心建造，除去改造过的，这里方圆百里都是废弃高楼。 　　周围徘徊着很多丧尸，奈何基地防护太坚固，他们只能分散在四周暗待时机，军部派出过不少人，但他们生存力太强，数量从没锐减过，不过一定意义上也给人类带来资源。 　　此处比他想得还要大，许羿走了小半天才到达目的地，路上不会一帆风顺，他顺手解决掉很多小角色。 　　宛如一座地下城池，遮天蔽日的楼栋间，路灯七倒八歪，街道被垃圾堆满发出腐臭，几只丧尸从前方缓慢走过，发出“呜呜”的叫声。 　　接下来的场景如果有人看到，那他一定会倍感惊奇。 　　同一时刻，这片丧区的所有丧尸都在有目的地向此处集中，停在离许羿不远的地方，尸潮排列有序，许羿口中细数着什么，不过片刻，楼栋顶就跳下几只身躯更为完整的，除了身上的血和有些歪折的关节，简直与人类一模一样。 　　后面的场景太过血腥，许羿背过身，一阵阵脑浆迸裂声后，几枚发着耀眼白光的元灵核出现在系统空间。 　　于此同时，整片大城区的参赛异能者，都知道有个叫许羿的人，短短半天中取得三枚元灵核。 　　腕带上出现实时播报，这是中央为确保“公平性”下发的，可以检测使用者生命体征，感受元灵核能量，并把每个人进行实时排名。 　　听着耳边话，闻图神色一顿。 　　他操控钢筋把面前丧尸撞得不良于行，转身朝向身后人，“这个人是谁？” 　　简升跟在他身旁，低眉顺眼道：“属下不认识，不过好像是顾淮身边的人。” 　　“顾淮……”闻图重复了一遍，随后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他身边人倒也很难得。” 　　短短时间弄到三枚，即使是他现在也才弄到两枚。 　　“首领放心，他一个人再怎么样也掀不起风浪，至于顾淮，他精神力——” 　　“哎，”闻图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虽然现在不行，但他的潜力可比你看上去大得多。” 　　说话间他不知想到什么，闲聊般顺口提了一嘴，“你知道异能的最高级别吗？” 　　“不是A级。” 　　简升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他自己没感觉，事实上顾淮体质和常人不同，完全有机会破出极限。” 　　闻图收回手，下一刻，几枚灵核出现在他手中，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只不过需要一点刺激。” 　　简升反应过来后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不住摆出一张臭脸，“可那又如何，他又不肯为我们所用。” 　　“孩子心性罢了。”闻图背过手，他是货真价实的空间系异能者，不仅能带着他人空间瞬移，更能隔空操控物品，说话间他又操控起各个车辆，拦住身前丧尸。 　　“他终有一天会听我的，理解什么才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东西。”闻图摆了摆手，下一刻，他们就出现在下一片丧区。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当务之事是别让那几个老家伙超过我们，”他转头看向对方，眸色深沉，“简升，这次不要让我失望。”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按原计划分工，像一开始那样，很快就来到了积分榜第一，但最后两天，看着不断变换的排名，闻图神色起了波动。 　　他本以为跟自己角逐的会是他那几个老对头，倒没想到，之前那个从未听过的年轻人，竟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紧紧咬着他。 　　听说对方也是空间系异能者，他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简升，去盯着他。” 　　* 　　城南另一侧，许羿支着手蹲在电线杆旁，看着腕带上的排名，找到顾淮后大致估算了下，两人总和应该稳居第一。 　　他不知中央的人对此会不会认账，但结果摆在这，再怎么也能夺到一部分话语权，他算是看明白了，在这种世界，想什么以理服人根本不可能，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是用实力。 　　弱肉强食，揍服了，就没人敢不听话。 　　不过就是…… 　　看着系统空间里一堆发着光的元灵核，许羿挠了挠头，这该怎么跟顾淮解释。 　　他没想把两人关系搞得复杂，反正他一直是个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赶紧完成任务脱离世界，时间一久，该忘的总会忘，趁对方反应过来前尽快脱身，对他们两个都好。 　　可是现在，把话明面上说开，不管对方的答案是什么，都足够让他意难平。 　　当初的一时冲动，他心里已经不知后悔过多少次。 　　活到现在，就没这么纠结过。 　　许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天就要见面了，不管是这堆灵核，还是对方的“秋后算账”，他都没想清楚怎么回答，鸵鸟心态下，他只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另外，还有之前的那个猜测…… 　　许羿眸色渐深，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他不可能放过那帮人。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房梁倒塌的声音，一片混乱中还交杂着人的求救声，他收起思绪，站起身低头望去。 　　高楼底，大片尸潮奔涌而来，不强不弱的光波打在雕像上，上空飞舞着丧尸残肢，但依旧无法阻拦它们脚步。 　　前面的人飞速向前跑，捂着胸口的伤，不断利用周围建筑物，企图能抵挡这些怪物一阵，许羿眯起眼，看那人穿着好像有些眼熟。 　　嘶……好像是那个刺儿头？ 　　七拐八拐中，对方自己跑进一个死胡同，此地是一家废弃工厂，围墙甚高，刺头根本爬不上去。 　　身后丧尸群如魔鬼一般争先恐后地追上，他试了几下爬不上去，用异能也打不穿，随后重手锤了一下身前的墙，闭眼准备交代在这。 　　就在尸潮准备进入胡同口之际，许羿站在不远处，瞳色变化，霎时间，丧尸们调转脚步，跟没有眼睛鼻子一般，齐刷刷向前跑去。 　　于承凯愣愣地看着眼前场景，等尸群全部跑过，都没反应过来。 　　许羿吹了声口哨，并未现身，揣着口袋往回走。 　　而另一个胡同口，看清眼前一切的人，震惊地捂着嘴，满眼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明天就是赛制截止日期，积分榜依旧角逐不下，除了排在前面的几位中央议员，后面的人也在奋勇直追。 　　小道消息，表现甚佳者有机会被议会选中，留下来进中央预备队，知道这个可能后大家立马从摆烂状态中脱离出来。 　　中央基地的实力所有人都看到了，留在这怎么也比在他们那些小地方好，因此不少人为之铤而走险，但到底是经验不够，没有杀死高级丧尸不说还引发了大片尸潮。 　　彼时顾淮半跪在一栋危楼顶，拿着望远镜眺望这片弯弯绕绕的废弃城区，目之所及，是密密麻麻的渗血人头，除此之外，半空还盘旋很多苍蝇蚊虫。 　　一天时间，所有人都必须在截止日期前赶回中央基地，否则视作弃权。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叹息声。 　　“这该怎么走？” 　　顾淮看了他一眼，收回望远镜，“西边有一条路丧尸不多，动作快的话可以全身而退。” 　　说话间他拉起外套衣链，戴上特制的口罩帽子，言简意赅道：“走。” 　　姜聿白微微一愣，“这么快？” 　　“你要不信就留在这。”说话间顾淮朝楼道走。 　　“哎，”姜聿白戴好装备跟上去，“我没说不信。” 　　顾淮的记忆力有多变态他是知道的，以往小队出任务的时候，基本都是对方带路。 　　两人是几天前碰上的，好巧不巧，他们的降落地点并不远，当时情况危急，本着互相照应二人就没再分开。 　　对于对方会出现在这姜聿白还有些奇怪，他这位师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次为何会这么认真地参加比赛？ 　　他们绕到危楼背后，无需言语，配合默契地各自解决掉前方丧尸，看着眼前的熟悉场景，顾淮动作一顿，不免想到当初在商业区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眼腕带，那人现在……在干什么？ 　　看他突然停滞不前，姜聿白推了他一下。 　　干嘛呢？ 　　顾淮反应过来，集中注意力继续往前走。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前方不知为何突然有大片尸潮冲过，顾淮抬起手，二人脚步一顿。 　　这是许羿之前操控的那一批，不知名的束缚散去，它们逐渐陷入狂躁。 　　两人迅速躲到一块围墙后，奈何丧尸们反应太灵敏，不过片刻，就发现了他们。 　　本想相安无事地逃出去，可惜运气太差。 　　二人都是A级异能者，战斗经验丰富，真打起来完全不虚它们，但怕就怕在引来更多异种注意，到时候体力消耗光，情况就不妙了。 　　顾淮招手结出一堵风墙，准备速战速决，大风袭来，自动绕过两人吹向尸群，前排丧尸被吹飞，阵型顿时七零八落。 　　“快走！” 　　狂风在尸潮中破出一道口子，两人趁机冲过去。 　　跑过十字路口，中间又出现几列丧尸围路，姜聿白二话不说召来火链，拦路者霎时间变成焦炭。 　　他们没再掉以轻心，顺着之前规划好的路一口气跑到头，一趟下来，两人额上都覆盖一层薄汗。 　　顾淮异能尚未完全消散，几缕微风徘徊在他们周围，在这炎炎烈日底带来一丝舒适。 　　想到之前场景，姜聿白撑着墙壁喘息，随后看向人，“师兄，你这异能是怎么恢复的？” 　　这个问题他很久以前就想问，现在的对方跟重逢那会儿比起来更强，已经快接近巅峰时期，精神力的转移是不可逆的，他实在想不通对方是如何恢复。 　　不止如此，能在那种地方存活，更是一个奇迹。 　　几天的相处后，他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不再在意那件事，于是也大胆发出疑问。 　　“和……那个许羿有关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想到这几日频繁播出的消息，他神色间出现一抹复杂，“你可知道他什么来头，以前怎么一直没听说过。” 　　对方不答话，姜聿白也依旧按捺不住好奇心，人都是慕强的，不只他一个，事实上几天下来，“许羿”这个名字已经在异能者中传了个遍，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 　　“啧。”顾淮转过身瞥了他一眼。 　　“哎行，我不问了。”姜聿白连忙摆手道：“你也就对安然能耐心点儿。” 　　语罢他抬起手擦汗，待对方看向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沉默和尴尬渐渐在两人中弥漫，姜聿白动作一顿。 　　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他不禁挠起额角，还想补救一下。 　　顾淮斜睨他一眼，直言道：“我不喜欢安然。” 　　姜聿白闻言愣了愣。 　　“你……” 　　顾淮径直朝他走来，也在他身旁坐下，如今二人已经离开丧区范围，可以稍作休息会儿。 　　“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啊？” 　　顾淮转头看向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出在想什么。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姜聿白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面前人当初为了对方，能把全部精神力转移，现在却问他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确实喜欢安然，但一番检讨后，他自认自己都做不到他那个地步。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梦想要实现，与这些比起来，对方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世界谈爱情，未免太过奢侈。 　　故此他对这位师兄的感觉很复杂，虽是情敌，但他对眼前人没有任何敌意。 　　现在看他对着自己一副认真求解的样子，姜聿白扯了扯嘴角，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了他。 　　“就是，没事的时候总想着对方，目光总忍不住朝她身上看，眼里装不下别人，对方难过的时候总想为她做点什么……” 　　顾淮目光不知落在哪儿，静静听着，胸口的心跳越来越不平静。 　　“那……想了解他，不想让他受任何伤害，想一直跟对方在一起，这些……”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对方正用一脸看傻子的神情看向他。 　　片刻后，姜聿白试探道：“你这是……移情别恋了？” 　　* 　　比赛的这片地区离中央基地大致四十公里远，全在最后一天赶会有些急，故此夜里还不休息的人大有人在，其中也包括许羿。 　　不过他不是在往回赶的路上，而是提前回到了中央基地外围，黑暗中，唯有防护塔底下的红外线四下交错着。 　　许羿借着系统商城买来的眼镜，躲过这些红外线，外头的防护网本质上是用于抵御异种，他由此轻松潜入了中央城内。 　　这帮人究竟想干嘛，他必须弄个明白。 　　手里是一张基地内部的简易地图，基地里面全黑着，只有走廊上的门牌散发点点微光。 　　他在黑暗中向前摸索，避开监控来到楼梯口的医疗室，大门紧闭，从门缝中依稀可见里面有个人在值班。 　　许羿身形一顿。 　　不远处便是洗衣间，此时已是深夜，里面并没有人，运气不错，刚好有一批洗完的衣服放在外面。 　　许羿拿了一身合适的套上，临走前又顿了顿，戴上一副口罩。 　　医疗室的门被敲响，正在打瞌睡的医生直起身，揉着眼睛道：“谁啊，大晚上的。” 　　“有些不舒服。” 　　“来了。”说话间医生走去开门，见是一个长得很高的年轻人，戴着副口罩看不清面容，他神色微妙起来。 　　“脸上长了点东西。”许羿解释道。 　　口罩后的声音清冽温和，医生便没再多想，转过身，“哪不舒服？” 　　转身的一刹那，许羿眼神变化，抬起手—— 　　“铃铃铃……” 　　“哎稍等。”电话此时突然响起，医生调转方向，指了指外面，“我出去接个电话。” 　　许羿挑了挑眉，手臂瞬间背过身，等对方走远后，略一抬腿，把门完全关上。 　　这是一间很大的医疗室，充斥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医疗器材，这里主要为异能者服务，体质的改变让他们远离寻常疾病，这些器材通常用于检查异能和精神力。 　　不过大致原理应该没什么区别，许羿扫了一眼四周，来到主电脑前，手在碰到键盘的一刹那宛如有了自主意识，他很快黑进了检测系统，弄到顾淮的体检报告。 　　与电脑里的其他报告并无区别，记录普通数值，与其他的作比较，除了数据高一些并无奇怪之处。 　　不过相比他人，对方倒是多了一条检查项目，106翻译过来，是异种基因相似度。 　　许羿皱起眉，继续往下翻，但再怎么翻也找不到其他东西。 　　“诶？这门怎么关上了。”门外传来脚步声。 　　“兄弟，开个门。”他敲门道。 　　里面半天没有回应，以为是对方等不及走了，他脚步一转去安保室拿门卡。 　　不久后，门卡的“滴滴”声传来，许羿不再多留，把屏幕恢复原状。 　　他几步跑到窗户口，没做犹豫径直跳下，一楼层的高度，落地时毫无声音，身影消失的一刹那，医生走进门，回到原位继续睡觉。 　　楼下的许羿并未着急离开，他皱起眉头，意识到顾淮的真实体检报告不在这里。 　　忽然想到什么，他脑海中灵光一闪，那些药剂成分……对，应该在之前路过的异种实验室。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首长，我亲眼看到他操控那些丧尸。” 　　两人之前说好在基地外围会合，简升看到那样的场景，不敢再耽误，连夜赶回了这里。而闻图身为空间系异能者，自然不需要连夜赶路，他提前回了基地，二人刚好撞见。 　　瞭望塔底的巡逻光映在他的脸，闻图眉头皱得很紧。 　　“这怎么可能？” 　　异种……怎么可能会跟人类一样？ 　　想到他们近年来研究出的东西，闻图眸色微暗，不，有可能的，难不成…… 　　“他看起来和常人无异，首长，我们该怎么办？” 　　没待他继续想下去，身旁人脚步忽然一顿，情急之下，简升逐渐忘记分寸，拉住对方衣袖。 　　“首长，你看前面。” 　　闻图眯眼看过去。 　　“是他，就是他！” 　　二人此时在基地外围的信号塔底，借着基地顶部的照明灯，他们清楚看到一个身影从二楼跳下。 　　简升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什么恐怖东西一样，“就……就是这个背影，我不会认错。” 　　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那绝对不会是人类会有的瞳色，跟没有眼珠一般空洞冰冷，和这些怪物一模一样。 　　当初只见对方轻轻抬了抬手指，那些尸群就全部听他号令，他至今忘不了那个身影，在七扭八歪的怪物中闲庭信步，表情冷漠，就好像它们的王一样。 　　异种间同样存在能力压制，这得是多高等级的异种？ 　　潜入人类内部，它到底要干什么？ 　　中央基地可以说是人类的全部，不管对方做什么，都必须阻止他。 　　此时的简升俨然已经把许羿当成进化过的新型异种，看到对方大半夜偷偷摸摸从基地里出来，心里顿时不寒而栗。 　　他自知自己没能力阻止他，看身旁人又没有任何出手意思，不禁焦急道：“首长，我们要不要抓住他？” 　　闻图抬起手阻止他，“他是不是异种，现在还没证据，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凭我们两个也奈何不了他。” 　　“可是……” 　　“别急。”闻图勾起一道饶有兴致的笑，“先看看——” 　　话音未落，简升已经跑到防御塔四周，按下了警报器。 　　闻图：“……” 　　霎时间四周灯光大亮，警报声响起，基地边全部窗户打开，下一刻，涌出几列护卫队。 　　不远处许羿看到此景，走向实验室的步伐一顿。 　　他迅速躲到另一座防御塔旁，注意这边情况后皱起眉。 　　护卫队整齐地跑到防御塔下，领头人穿着全方位防护服，“简队，有什么情况？” 　　简升刚要开口，却被瞬间出现在这的人打断，闻图搭上对方肩膀把他用力往后掰，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不好意思，”他笑了笑，“抱歉，是我刚刚不小心碰到。” 　　护卫长闻言愣了愣，随后一脸菜色地看向他们。 　　不过他到底也没说什么，一声令下后，众人就此撤退。 　　靠，这些大人物，回个基地都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大半夜平白扰人清梦。 　　中央军队的平日训练是极其严格的，不过片刻，他们就整齐划一地离开了这。 　　那些人交谈了两句便回去了，经此一闹，基地里有不少人被吵醒，眼下实在不是偷溜进去的好时机。 　　许羿偏过头，算了，明天再说。 　　很快的，中央城又恢复了之前夜深人静，瞭望塔挺拔矗立，顶端黄色灯像消失已久的明耀星星。 　　“首长，您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二人彼时在往中央基地走。 　　闻图此时的神色有些冷，他抬起手，一巴掌打在简升头上。 　　“哎呦——” 　　“下次没我命令，若再擅自行动，我必好好严惩你。” 　　“可是，”简升捂着头，暗自嘀咕道：“为什么……” 　　“此事太不可思议，当时只有你一个人看见，若他死不承认，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闻图解释道。 　　“可——就算这样，”简升面露不满，“他偷偷摸摸地跳窗，这种举动也够好好审问了。” 　　“问，永远没有自己查的真实。” 　　闻图步伐渐渐加快，沉声道：“你先回去，此事我会处理。” 　　与人分别后，他兀自来到二楼医疗室，原本呼呼大睡的医生此时也被楼下警报灯惊扰，坐在桌前恢复工作。 　　“骆处长，之前可有人来过你这儿？”闻图敲门进入。 　　看到来人，医生神情不禁严肃起来，“怎么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自己此前的偷懒，医生不禁有些心虚，“只有四队的一个异能者来过。” 　　“来干什么？” 　　“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他就不见了。”医生讪讪道。 　　闻图眯起眼，意识到什么，让对方打开电脑。 　　“查一下浏览记录。” 　　若对方真和顾淮的精神力恢复有关，识破他们的计划，那可就坏事儿了。 　　医生打开电脑界面，快速敲了几下键盘，正中央弹出窗口，显示最近的浏览记录是昨天。 　　他又重新刷新一遍，回头看向脸色不好的人，试探道：“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闻图脸色微妙起来，人不可能做无根据的事。 　　若他猜得没错，对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闻图眯起眼，记忆中隐约能搜刮出那个年轻人，比赛开始的前一天，和顾淮两人坐在角落里，举止言谈颇为亲密。 　　他们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 　　中央军每早都有晨训的习惯，播报一响，不管是什么部门，都要在六点前在大厅集合，前往演练场进行模拟作战。 　　这个时候的基地里是没人的，方阵前脚刚出，许羿后脚就溜了进去，他顺着来时记忆找到那间关押异种的实验室，大门需要虹膜开启，他直接在系统商城买了个“空间传送”进到里面。 　　实验室中被各种屏幕机器堆满，一间便有四层楼高，墙壁地板锃亮，最明显的即是四周边缘立满的培养容器，或大或小，高的有十几米长，里面关押着巨型异种，其中就有曾遇到过的少棘蜈蚣。 　　许羿收回目光往里走，不成想，试验台前竟有个人，背对他坐着，两条长腿自然交叠，姿态闲适。 　　许羿愣了一下。 　　那人调转座椅缓缓转过身，他眉头皱了皱，认出对方是昨晚那个军官，中央军统总负责人。 　　“还真是空间系异能者，幸会啊。” 　　见对方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许羿挑了挑眉，昨晚果然被发现了。 　　“阁下是算准了我会来？” 　　闻图轻笑一声，“非中央人员入夜擅闯是大禁，你胆子倒是大。” 　　许羿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墙壁四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规定。” 　　他耸了耸肩，“既然这样，我离开就是了。” 　　语罢他准备用掉下一次空间传送。 　　对他而言被不被发现根本无所谓，他并没打算在此久留，比赛结束前把所有元灵核给顾淮，至于体检的事，总有机会弄明白。 　　“慢着，”意识到他要干嘛，闻图神色一动，“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 　　许羿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眸光微暗。 　　闻图向他解释了一遍他们计划。 　　两年前，他们意外发现了顾淮体内的一部分基因突变，历经辐射后，一般异能者的体内基因或多或少都会发生无规则变化，而顾淮，却是往异种的基因结构相靠。 　　那是一段记录细胞生长的DN**段，对比往年数据，他们发现那段DNA与异种的相似度越高，异能者的战斗力水平就越强，他算得上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异能者，相似度也不过30%，而对方却高达70%，每年还在持续升高。 　　通过无数次实验和电脑的模拟计算，他们得出结论，可以通过外物质的注射改变那段基因，提升异能者战斗力水平，甚至普通人也可能靠此获得异能。 　　这将是末世后最伟大的一次发现，如今他们已经研究出催化那段基因的药剂，而拥有70%相似度的顾淮，一旦注射，无疑会被培养成今后最强者。 　　“我们完全是好意，如果可以，许兄弟，我想让你帮我们劝说对方接受实验，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带领我们。” 　　“帮你们？” 　　几句话间许羿就听懂了对方意思，和他想的一样，这些人果真早有打算，联系原剧情里发生的一切，他低头蓦地发出几声轻笑。 　　“带领你们？闻首长，你知道你现在眼睛里写着什么吗？” 　　闻图话语声一顿。 　　许羿沉沉地注视他，“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假设，没有任何事实证明，电脑推出来的计算程序，你凭什么说他能进化成S级？” 　　“退一步说，若真那么确定，你自己怎么不去试？” 　　他语速越来越快，一双眼睛宛若能洞察人心，末了，他勾唇讽刺一笑，“依你所言，这破药岂不是任何人用了都能提高等级？” 　　对方所想当然不会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在他复述以往这么多年的实验时，许羿终于想起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他眼熟。 　　原剧情线顾淮在后期半清醒状态下，曾清晰听到一个声音，那人穿着军装站在一群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中，声线冷漠。 　　“这个不行就给他换下一个异种配型，总能试出来。” 　　当初的他只以为这些人在给对方研究解药并未多想，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解药，分明是在把对方当成试验品试药。 　　这些人并不确定这种方法是否有效，对异种基因的了解也不透彻，关于那个DN**段相似度的事，宋逸临走前跟他提过，表明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排列组合后发现意外太多，要研究出来无疑是个巨大工程，还把推算数据方法做成报告交给了他。 　　据此好好研究，或许真能找到提升人类实力的方法，但若急功近利，便和这些人一样，乱拿他人做人体试验，几万个可能，一个个试根本完不成，之前那个世界，除了顾淮，不知还有多少人丧命于此。 　　最先选中对方，也不过是因为他相似度最高，相对来说能更好适应，是个最完美的实验体罢了。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可以延续下去。”闻图沉下脸。 　　“在顾淮无知，在所有人无知的情况下？”许羿声音带上一丝讥讽，“你当我傻子吗？” 　　“别逗了闻图，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若真是他说的那样，这场研究根本无需隐瞒，权威证实后，多的是人愿意做这个实验，毫无疑问，这种能提升异能等级的药剂研发，不过是这些人想提升实力，满足自己的私心。 　　而至于以后的其他人…… 　　许羿抬手捂住脸，半遮半掩的嘴角旁是一道充斥冰冷讽刺的笑。 　　原世界中对方最后的样子，人不是人，异种不是异种，和周围这些怪物一样，被困在容器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过去多久，即使这样，还要被他们吊着性命做试验品。 　　当初从商业区存活，到回基地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真的是因为被异种咬才恢复的精神力吗？ 　　小队获得的情报错误，真的只是意外吗？ 　　看着眼前人越来越沉的脸色，闻图意识到什么，挑了挑眉，“你很聪明。” 　　他张开手臂，笑道：“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对于强者，我们一直欢迎。” 　　许羿没答话，蓦地抬头盯向对方，这些人……到底是多久前铺下的这么一个局，引顾淮进圈套的？ 　　半晌，他喉结微动，艰难道：“A3的总指挥，是否知道这件事。” 　　他突然想起来，精神力转移去救安然命的方法，是对方主动告诉顾淮的。 　　“那管药……”许羿拳头攥得越来越紧，“你们，是不是事先商量好……” 　　再往前一点，安然那次生命垂危，也正好是因为基地没人，才会给她派发如此危险的一个任务。 　　身为顾淮的老师，当然足够了解他，也让他足够信任，为了恢复精神力去帮他们试药……这些人，他们都是一伙的。 　　…… 　　老师对我有恩，他的话我不能不听。 　　…… 　　想到对方之前说的，还有那个总指挥临别前的慈爱样子，许羿闭上眼，咬紧后槽牙。 　　“哈哈哈……”闻图摇头笑了片刻，回答道：“没错，不过那段时间，他还是不愿就范，我们也只能设计引他去商业区。” 　　“我派手下人一直在周围等着，之后却得知他跟一个人逃出去了，那个人想必就是你。” 　　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和不安全部被解开，顺着种种蛛丝马迹，从对方透露给他这个计划开始，不过片刻，许羿就推出了顾淮人物线的所有真实样子。 　　利用他的信任和感情，把一个一腔赤诚，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沉默少年，变成结局所有人都害怕的疯魔样子…… 　　唇间已经渐渐漫出铁锈味，许羿笑出声，手臂青筋越来越明显。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心里频繁涌起的猛烈杀意，和异种交流惯了，他也在被其潜移默化地影响，要不是理智尚存，他毫无疑问会出手，让培养容器里的异种，把眼前人活活咬死。 　　但现在不行…… 　　他闭了闭眼，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一个不被发现的机会，把伤害过对方的这些人全部除去。 　　“慢着。”身后传来气定神闲的声音。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觉得我会轻易放你离开吗？” 　　许羿缓缓转过身，瞳孔已经快有变色的趋势，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道：“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闻图嗤笑一声，下一刻，他抬起手，周围顿时布上一层透明结界。 　　“你可知道，没人比我更加了解空间异能。” 　　【宿主，这人在找死，你干脆弄死他算了。】 　　系统从许羿的意识中得知一切，此时愤愤不平道。 　　许羿再次抬头，扫视了一圈实验室整体，似是在寻找一个空旷位置。 　　他疲惫地轻笑一声，慢慢闭上眼，几秒钟后，眼神完全变化，瞳色晕开变成可怖的黑红色。 　　沉睡着的少棘蜈蚣缓缓扭动起来。 　　千足挺立，刮在玻璃罩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闻图神色一变。 　　将近十人高的庞然大物睁开眼，幽幽绿瞳，自上而下，直直地俯视他。 　　这些容器内带有特殊装置，会不断给异种注射安定药，许羿用意念强行唤醒了它。 　　下一刻，玻璃上产生裂痕，自下而上快速蔓延，几秒钟后轰然碎裂！巨大的玻璃坠落于地，一声巨响后无数碎片弹开，其中一片崩到了许羿手臂，他面无表情地抹了下血。 　　异种见到人类后本能驱使，它们会用尽全力攻击，但眼前蜈蚣出来后，只是好整以暇地等了等，在众多机器间穿插，缓缓爬向对面人。 　　闻图从未见过这么温驯的异种，眼底浮现惊讶，此时才彻底相信简升的话。 　　他大笑起来，神情是一种诡异的兴奋，“好啊，你果然比顾淮合适得多。”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如此能力，但毫无疑问，这人会是个更好的研究品。 　　经过多年研究，他当然知道异种和人的根本差别，对方必定不是异种，那就只有这种可能性，外加顾淮精神力恢复得奇怪，他更确定了这个猜测。 　　许羿扯了扯嘴角，声音毫无温度，“那你也得有那个命。” 　　语罢身旁蜈蚣突然暴起，瞳孔发亮，径直窜向大言不惭的人。 　　闻图运用空间能力转换，下一秒出现在半空中，他找到一个落脚点扶稳墙壁，在蜈蚣发起攻击的一刹那，整个基地顿时响起红色警报声。 　　霎时间，空中出现红色巨网，他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 　　大厅内。 　　比赛的截止时间即将过去，所有人都已聚集在此，除了参与比赛的人，还有各个地方基地的主要人员，中央于昨日发布邀请函，希望所有人都能来见证人类领袖的诞生。 　　只有积分榜排名第一第二的那两位不在，此时全部人都在等待他们，等待议员宣布这次比赛的最终结果。 　　顾淮站在吵闹的人群中，不停看着时间，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安感。 　　“阿淮，阿淮？” 　　顾淮缓过神，看向今早刚到的A3指挥官，没听清对方说什么，片刻后，红色警报声响起，他心跳也随之停顿一瞬。 　　“不好，研究室有异种暴起！” 　　坐在主位中间的议员是研究部门负责人，见状脸色大变立马起身，整个中央城顿时拉响警报，周边所有异能者顷刻间被召回。 　　防御部门的武装部队迅速跑出，周围一片喧哗，众人往同一方向跑去，后知后觉的，顾淮也反应过来随人流而去。 　　研究室离大厅并不远，几步路就跑到了，顾淮这一路心脏却一直砰砰跳个不停，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 　　“天哪！” 　　“这是什么？！怎么会？！” 　　昔日整齐宽敞的研究室，此时地面堆满碎玻璃，异种蜈蚣穿梭在容器后，露出獠牙，下一瞬间就要把眼前人吞入肚子。 　　几道不同颜色的异能联手打断了它。 　　“闻首长？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冲进来。 　　闻图细喘着气，眼底浮现一丝惊慌，指着不远处地面上的人，“这个人，他是异种！” 　　众人闻言这才注意，那个庞然大物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知道内情的那几人懵了一瞬，随后瞬间反应过来，之前坐在主位上的议员神色顿时严肃。 　　“抓住他！” 　　一批人瞬涌而入。 　　隔着人群，顾淮远远望到屋内场景，许羿此时的眼睛不太正常，手臂上沾着只有异种才会流出的黑红血液，少棘蜈蚣之前追人时喷射出许多毒液，他身上沾了些，此时看过去真和外面那些丧尸差不多。 　　“这些异种要是被他放走后果不堪设想。” 　　看他呆愣在原地，指挥官皱起眉，“阿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住他。” 　　作者有话说： 　　淮哥当然不会对羿宝出手。 第70章 　　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许羿此时正好偏过头，看到那位“师父”站在对方旁边，硬闯出去的念头一顿。 　　这么走了，今后该怎么和他解释？ 　　和指挥官的目光对上，许羿皱起眉，眼神越来越冷。旁人眼里，便是这个异种露出了真面目，下一刻就要朝他们发起攻击。 　　“防御队就列！” 　　顾淮下意识上前一步，没待反应过来，身前的几排异能者就瞬间排出阵型，支起枪械，特制子弹会随着异能附增而变得更强，尽数朝前方的庞然大物攻去。 　　打在蜈蚣身上的子弹爆开粉末，霎时间弥漫开整个研究室，一片呛咳声中，对方彻底倒在地上，数台研究机器因此损害。 　　“许羿！” 　　人群声音嘈杂，他的这句呼唤也被埋没，但身旁的总指挥却听到了。 　　他把人拽住皱起眉，“阿淮，你看清楚，他是异种！” 　　顾淮回头不解地看向他。 　　“我的试验台！” 　　一道惊呼声后，烟雾也彻底消散，许羿依旧站在原地，看向面前敌对的这帮人。 　　“怎么可能？！” 　　这种粉末对异种的损害巨大，密闭的空间中，对方吸取这么多，不可能还活着站在这。 　　许羿瞳色此时已经恢复正常，又变回了往日的弯弯笑眼，眸底清亮，众人这时才认出刚刚的丧尸竟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积分榜第二。 　　他擦了擦身上的血，又回到顾淮最熟悉的样子，举起双手，挑眉看向这些人。 　　“误会，都是误会。” 　　对面人群被这一转变弄得惊到了，前排人回过头，请示上面人意思。 　　此时一块碎玻璃横到两方中间。 　　“大家不要相信他。” 　　蜈蚣被除去，闻图才得以重新回到地面，他阴沉着脸走向大队伍，“他可以操控同类，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伪装，想必是进化出来的新型异种。” 　　简升此时从人群后冒出，“我可以证明！我亲眼看见过！” 　　闻图勾了勾嘴角，转身重新面对许羿，眯起的眼中存在一抹志在必得，“异种进化迅速，研究室里存有大量机密，他伪装成人潜入，居心叵测。” 　　机密？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许羿这会儿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句话后，在场其他中央议员相互看了看，也随即附和起对方。 　　“既然和异种有关，就该死！” 　　“擅自闯入研究所，不管怎么说，先把他抓起来。” 　　“……” 　　几声令下后，前排防御队放下枪械，抬手聚力准备发动异能，其他地方来的异能者也随之上前，企图在中央议员面前留个好印象。 　　场面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善了，许羿放下手，回头看向其他关押异种的容器，神色淡下，瞳孔又有变色趋势。 　　“慢着！”顾淮从人群中挤上来，拦在众人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许羿心念一顿。 　　“他不可能是异种，为什么会出现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他回头看向许羿，这段时间把他扰得心绪不平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与他见面，但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眼睁着看对方成为众矢之的。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语气里没有任何逼问意思，声音和往常一样低低的，好似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句。 　　许羿眼睫颤了下。 　　“我……” 　　“他惯会蛊惑人心，大家不要相信他！”闻图立马出声打断，随后运起周边椅子朝对方扔去。 　　顾淮脸色微沉，手臂向后一甩，两道风刃霎时间把椅子劈开。 　　“听他说完。”他缓缓转过身，黝黑的眼底盯向对方，一字一句道。 　　“阿淮，回来。”总指挥拧起眉，看对方依旧不动，“怎么能和自己人动手，不像话，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庇护所的事您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异种？”顾淮看向他，情绪有些激动，“老师，您什么时候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了？” 　　总指挥叹了口气，“孩子，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语罢对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 　　季莫北最先明白过来，几道电光在他手上凝聚，“姓顾的，快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阿淮，他……你刚刚也看到了，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是个正常人。”安然神色犹豫，边上前边对他使眼色，走近后小声道：“你拦不住这么多人，快让开。” 　　一股劲风平地吹起，促使她后退，安然一个趔趄，随后震惊地看向他。 　　“谁要伤他，先过我这关。” 　　面对中央高层，他再一次选择站到对立面，不过这回已不是孤身一个。 　　闻图见状挑起眉，拍了拍手，列兵们便不再等待，齐齐向对面发动技能，不同属性的光迎面袭来，顾淮讽刺一笑，万万想不到自己异能有一天会用在同族人身上。 　　风沙龙卷渐渐在空中聚集出雏形，这是他的成名绝技，敞开的门外涌进大风，声音呼啸，树叶伴随砂石，在其中卷动。 　　他略微偏头，看了眼许羿，“你先走。” 　　许羿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站在原地并未离去，神情定定，漂亮的眼眸看得他心头一跳。 　　他蓦地回过头，集中注意力发动技能。 　　“顾淮，你这是要与我们所有人对立吗？”人群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一个声音，他神色不动并未应答。 　　无数道异能相碰，空中瞬间乍现剧烈白光，墙壁上的大屏幕直接被震碎！随着持续时间，风越来越大，实验机械被尽数掀翻，里面的报告纸散落一地。 　　几乎是所有人的力量汇集，都没破开风盾的强劲防御，细看之下，无数不同颜色的光被聚集在龙卷中，如纷乱的绸带一般，在里面环绕。 　　顾淮用其巧妙地抵消了所有人的绝招，在场人见状无不震惊，这人对异能量的把控真当出神入化！ 　　“顾淮，你现在收手，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闻图沉声道。 　　“我想做什么，从来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空中的异能量光团越来越大，逐渐超出龙卷范畴，很快就要破出其中。 　　“阿淮，这么多人，你承受不住的！”安然的声音混杂其中。 　　顾淮嘴角溢出一丝血，精神力没完全恢复，他确实支撑不了多久。 　　眼见他大势已去，闻图眼底微暗，随即叫手下不断往上空注入异能量，五彩光团越来越大，骤起的狂风也开始减弱，渐渐的，风沙龙卷被吞没，空中发生剧烈爆炸，整个研究室的警报声不断。 　　在光团冲过来的一瞬间，上空落下一片巨大阴影，挡在顾淮前面，吸收了对面袭来的所有异能，不是一只，是数十只异种排列成的巨大围墙！ 　　看着眼前的凶煞怪物，众人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周边的培养容器已经尽数碎裂。 　　玻璃插在周围墙上，摇摇欲坠，紧接着朝地面掉落，他们神色一变联合抵御上空，才没被碎玻璃造成惨剧。 　　刺耳的碎裂声中夹杂着一句轻音，“你们真惹火我了。” 　　一片狼藉中，顾淮因精神力的强烈压榨往后踉跄几步，跌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看清周围景象，他反应过来，一脸愕然道：“你怎么还不走？” 　　许羿垂眸看向他，“你在这儿，我怎么走。” 　　黑红色的眼底泛起幽光，一张一合的唇后是明显锋利了的牙，对比之前，他现在模样已经完全变成一个丧尸了，情急之下，许羿几乎调动全部意念，才唤醒这些异种。 　　丧尸特点和出色外貌巧妙结合，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危险又迷人。 　　研究室此时挤着一堆人，这些异种降落后就宛若回到家一样开心，猛地扎到人群里“撒欢儿”，众人应接不暇，已经没空再管他们。 　　敢把这些危险东西带进实验室研究，基地当然不会没有应急措施，人群很快有序下来，看着眼前场景，许羿回头道：“先离开这儿。”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久，等全部稳定下来已经接近黄昏，夕阳洒满了半边天，二人彻底离开中央城穿梭于各种危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许羿竟觉得暮光之下，这座废墟城市十分漂亮。 　　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都无法用言语解释，他想过眼前人会质问他，不相信他，甚至做好从众人中直接把对方掳走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向着他。 　　从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出来，顾淮抬手擦了下脸，此事在他这儿当然没那么好过去，他挣脱对方的手，停在原地。 　　他看向眼前人，瞪着眼珠瞅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根本不知该从哪件事问起。 　　许羿笑了笑，容貌恢复如初，夕阳打在他半张脸上，如初见时那么清澈干净。 　　“我从另一个位面而来，操控异种的能力也来源于那儿。”他主动交代起一切。 　　“具体我不能说的太清楚，不然你之后可能就看不到我了，除此之外，我还能预知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研究室的原因。” 　　他细细向对方阐述闻图等人的阴谋。 　　“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淮神情从一开始的复杂，演变成震惊，到最后的茫然，“你的意思是，师父……总指挥他一直在骗我？” 　　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让他留恋相信，除了许羿，就是那位从末世前就相识的老师了。 　　末世前的顾淮还是一位高中生，辐射来临之际，他正和化学老师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两人毫无疑问经历了那场辐射，又幸运地变成了异能者。 　　转变过程中十分不好受，他们相继发了几天高烧，顾淮更严重些，在丧尸横行的学校中，他们不断躲避追击相互扶持，对方救了好几次他的命。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直鼓励陪伴他的老师会害他。 　　“顾淮，人是会变的。”许羿沉默地看向他，轻声道。 　　“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 　　顾淮上前一步，指节抵住他的唇，“我相信你。” 　　想到在研究室里对方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对他出手，又丝毫不听解释，顾淮心里已经有了权衡。 　　背叛和遗弃他早已习惯，他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不过眼底还是蒙上一层不可磨灭的灰雾，仿佛再也看不到光。 　　看着这样的对方，许羿抬手握住他手腕，想安慰些什么，就见他忽然抬起头。 　　“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我永远相信你。” 　　那抹光好像又被点亮，和之前在研究室里一样坚定，这种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和全世界作对的眼神，许羿心头不得不为之颤动。 　　人生路漫漫，和过往的日子相比，他们的相识时间实在不算久，顾淮看着眼前人，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对方解释什么，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直站在他这边。 　　这股莫名而来的信任从相遇起就一直伴随到现在，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中出现，这一切就好像命中注定。 　　远处的中央城播报不断，依稀能听出异能者们正在想办法逮捕二人。 　　“各地方注意！各地方注意！重要机密泄露，重要机密泄露，一队二队全部出动……” 　　许羿皱起眉，“什么重要机密，我总有一天回来剁了他！” 　　借助信号塔，中央的发布信息顿时传到各大基地，顾淮释然一笑，就这么变成“人类公敌”，他竟然觉得就此和对方浪迹天涯没什么不好，庞大的世界中总有容身之所，凭他们能力完全可以生存下去。 　　至于那些破事儿都让他们见鬼去吧，不想管了。 　　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答案越来越明确，他抬手擦去对方脸上的灰，轻声道：“一个人背负这些，是不是很累。” 　　许羿的叫骂声一顿，随后看向他神情尴尬，不自在地偏过头。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解释，”见他这样顾淮收回手，“那天在房间中，你跟我说的可是真的？” 　　该来的总会来，事情发展到现在许羿也不愿再想那么多，沉默一瞬后他抬头看向对方，仿佛准备了一肚子话。 　　“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顾淮转过身，夕阳余晖笼罩下，他目光越发深远，“这段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你对我来说确实不一样，从刚见面开始就是。” 　　他复又看向眼前人，锋利冷淡的眉眼舒展开，笑起来甚是好看，“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 　　“许羿，感情上我从来不聪明，所以我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迄今为止，我问了你这么多，是因为我从未把你当兄弟。”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大概还有三四章完结，文案第四个世界已经补上去啦。 第71章 　　落日熔金，高楼废墟底，命运的无形巨网逐渐脱落，他终于抓住内心深处的那道光。 　　用最简单的话诉说起深沉爱意，被这样的眼神注视，使面前人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溃不成军。 　　这道目光似曾相识，他明显感觉到内心条件反射般的触动，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半晌，许羿移开目光。 　　见他一直不开口，顾淮挑眉道：“你不回应我一下？” 　　“回应什么？” 　　顾淮心里好笑，他这一番表白，和着这人一点感触都没？ 　　许羿偏头摸了摸鼻子，“我不早说过了吗，你那么肉麻的话，我可说不出。” 　　语罢他一把掰开身前人的脑袋，头发又软又卷，他不自主地勾起唇，没忍住多抓了一下。 　　顾淮身形一歪，反应过来后看向人愣愣道：“我肉麻？” 　　“啊，”许羿装模作样地抱起胳膊，“麻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都成通缉犯了，还有闲心表白，这人还真就是个恋爱脑。 　　话音刚落，似是应和他心中所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摩托车引擎声，是中央的前线军队。 　　阴魂不散。 　　笑容逐渐收回，许羿压下嘴角，想到之前研究室的事，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愤怒。 　　顾淮曾经对中央基地做过多少贡献所有人都知道，单凭这个，都不该对对方下死手，而那些人…… 　　他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他要干嘛，顾淮立刻把人拉回。 　　“别和他们起冲突，在这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虽说此处不是危险区，但周边异种徘徊那么多年，谁也说不准在这打起来会引起多少注意，一个搞不好两败俱伤，实在没必要。 　　和许羿不同，他在这个世界待了太久，深知中央那些人的尿性，后续拿他试药的事也尚未发生，知道此事后的他并未有什么心情波动。 　　若说有，那便只有一个，他老师还真够了解他的。 　　他讽刺地勾起嘴角，现在想来他根本不能理解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把精神力全部拿去救人。 　　许羿盯紧光屏，找到一个安全隐秘的位置后，拉住对方的手。接着像初遇时那般，周身气流不断扭曲，下一刻，他们就出现在中央城的斜对角。 　　“这也是你说的那个位面赋予你的能力？”顾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嗯。”许羿悄无声息地控制走门口丧尸，回过头，看眼前人有些呆愣，笑了笑，“害怕吗？” 　　他曾照过自己操控异种时的样子，刚看到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害怕？ 　　顾淮摇了摇头，他当然不害怕，反倒觉得此时的对方很不一样，平时的许羿一直是一副温煦无害的模样，眼底自带笑意，而此时这双眼睛冷冰冰的，多了丝不可言说的味道，让人充满征服欲。 　　如果可以…… 　　他移开目光，随即清了下嗓子。 　　许羿瞳色恢复，注意到眼前人有些不自在，奇怪地走过来，“想什么呢？” 　　对上重新清澈起来的眼睛，顾淮回过神，立马把刚刚想法抛到脑后，“我在想该怎么拿到核心资料戳穿他们。” 　　“不急。”许羿把铁门关上，生锈的连接处发出一阵尖利声，他悠哉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们不可能一直防着，总有机会再溜进去。” 　　毕竟这是末世，那么庞大的中央城，一切运行都离不开能源，对方不可能浪费过多时间人力在他们身上。 　　敌明我暗，伺机而动就行了，对此许羿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等一切结束后该怎么办。 　　主世界有专门部门，在员工走后会清理他们留下的痕迹，至此以后，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会察觉曾经有个叫许羿的人出现。 　　但不管是驱逐还是遗忘，他都不想把对方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 　　若是太平盛世，亲友相陪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孤身一个人，又因为他把自己搞得众叛亲离的。 　　再者说，等他走了，又冒出来第二个安然怎么办……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被绊住脚步，他第一次不急着完成任务，哪怕跟眼前人多待一秒也是好的。 　　察觉到懈怠想法，总部自动发来警报，许羿动作一顿，沉默地站在原地。 　　“之前总指挥给你的那管药，还带在身上吗？” 　　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思绪，许羿神色顿时警惕起来。 　　“你要干嘛？” 　　看他这样顾淮好笑道：“我想看看。” 　　许羿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过还是往口袋中掏去，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杂物翻倒的声音。 　　他停下动作微微眯起眼。 　　“谁？”顾淮也反应过来，立马向那个方向看去，目光锐利。 　　窗口跳进两个身影，八目相对，四人皆是一愣。 　　“许羿，顾淮？！”宋映南一脸惊喜道。 　　这里和A3区的距离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看到对方，两人都是掩不住的惊诧，不过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身旁那个人。 　　身形修长，气质清冷，他微微一笑，抬手冲二人打了个招呼。 　　“你……”许羿脑子一时卡了壳，“你怎么会？” 　　另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宋逸，对方明明是普通人，如今却可以安然无恙地在地面行走，想到临走前的那份报告，许羿神色一顿，难道说…… 　　“此事说来话长，”宋逸抬手搭上他肩膀，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许羿，我那天告诉你的那个实验，确实有可行性。” 　　“人类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增强体质，甚至成为异能者，不过普遍方法还需研究，我这只是个例。” 　　“什么个例？”宋映南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你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宋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天庇护所外突然来了一群人，不说原因不说去向上来就要把他带走，宋映南当然不同意，双方就动了手。 　　他们人数太多，外加在地底下打起来，刚有好转的庇护所定是坚持不住，情急之下，他就用了之前研发出的实验药。 　　生物的基因组和是多变的，或许是上天愿意给他这么一次机会，那管药剂的异种细胞结构刚好和他相配，就这么有了异能。 　　二人借此冲出去，回到地面才意识到这些人是A3区的人，宋逸反应极快，意识到许羿那边出了事，于是他们连夜赶路来到中央基地。 　　他这些年的实验一直瞒着宋映南，全盘托出后，这人气得好几天都没理他。 　　知道二人遭遇后，许羿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当初和A3总指挥提起宋逸完全是出于好意，结果却差点害了他，想到这他不禁看向顾淮。 　　没什么反应，但他却能从那绷直的脊背看出，对方此时心情并不平静，他侧身上前一步挡在人前面，随后也向对面二人说了如今情况。 　　“卧槽？”宋映南听说后叹为观止，更多的是愤怒，“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明天是闻图上任中央总指挥的就职典礼。”一直不说话的顾淮插口道：“那段时间所有人都会在基地大堂，我们可以绕路潜入进去。” 　　“那些试管药剂就存放在三楼的实验室，他们一直以来的研究数据也存在那，只要在众人面前曝光，中央议会自然会被拉下台。” 　　药剂存放地是许羿根据原来剧情线判断出的，对方听的时候一脸懵，没想到竟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侧头看向身旁人，之前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结果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 　　还就是明天，商量都没带跟他商量的。 　　后面的对话他没再怎么参与，几人很快就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宋映南和宋逸的到来给这次任务带来提前变化，分工明确，他二人在外围吸引护卫队注意，他们则进去找证据。 　　许羿心中有种预感，他离任务结束不远了，离离开这个三个月前还在嫌弃的世界，也不远了。 　　暮色逐渐模糊，今晚的夜空又很亮，东边有几颗明星乍现，涌进来的风有些冷，许羿放下脑后的胳膊。 　　“你这计划太冒险了，这么急干嘛？”他看向躺在身边的人。 　　“等闻图真成了中央总指挥，他那个计划，会害死很多人。” 　　顾淮侧过身，眼睑垂下，“另外，我也想当面问问师父，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他。 　　那是培养教导他近十年的人，两人亦师亦友相互陪伴走过这么多路，他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但回首往事，他竟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对方当初的样子。 　　不失望不落寞都是假的，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竟只需要短短六年。 　　许羿支起头，往里挪了点地方，像以前那样缓缓搂住人并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唯独在夜里，他才能轻易窥见对方心底的那点脆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一头卷毛扎得他脖子痒，他又忍不住上手抓了一把。 　　顾淮抓住那只作乱的手，不满道：“你还摸上瘾了。” 　　他从对方肩膀前退开，眯起眼，“白天的话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意思？” 　　平生他第一次这么跟人表白，明明是这人先来招惹他的，反倒还说他肉麻。 　　“你想让我什么意思？”许羿看着他好笑道：“怎么还没完了。” 　　看他又拿出了往日里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术，顾淮杵着胳膊直起身，没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定定看向眼前人。 　　月光透过砖岩缝隙，他支在许羿上方，于他身前笼罩下一片阴影，许羿嘴角笑容一顿，抬起头看向他。 　　“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一辈子不分开的那种。”顾淮神色认真，光影勾勒着棱角分明的脸，使他面目变得不太真实。 　　他五官本就生得立体完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是令人心动。 　　作为常年波澜不惊的单身狗，许羿此时心中也不得不出现起伏。 　　一辈子吗，如果可以，他当然想。 　　可是他该怎么跟他说，说自己必须要走，还什么也不会留下。 　　喉结微动，面前人似是看出他的犹豫，也没再等他答案，而是低头缓缓凑近。 　　沉默的丝线渐渐拉长，两人谁都没闭上眼，许羿眼底清明，感受心上人的呼吸越来越近，心跳剧烈如鼓，他第一次感叹自己竟然这么能忍。 　　双唇即将碰上的一瞬间，他偏开了头，使那片温热仅仅擦过嘴角。 　　“许羿，”顾淮手抵在他脑侧，用气音低声道：“若不是隔壁有人，我现在都想揍你。” 　　他直起身，黑眸和夜色融为一体，“你还瞒着我什么？” 　　许羿抿了下刚刚双唇相碰的地方，同样直直地看向他，“淮哥，你愿意等我吗？” 　　等一切任务结束，他就和主世界解除绑定，自由后他想去哪儿去哪儿，即便到时候的对方已不记得自己，他也能把人追回。 　　“等一切结束，我会和你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破晓时分东方泛白，今日的风格外大，尘雾吹散，塑料垃圾卷在天上，一切都灰蒙蒙的，有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四人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来到中央基地周围，稀奇的，这一路都没遇到几只丧尸，顾淮看向许羿，后者一脸懵地摇了摇头。 　　“人类留存至今，是在座各位共同努力下铺的路，如今形势越来越严峻，异种显然已经进化成更为强大的存在，只有团结一致方可应对……” 　　“军统负责人闻首长几年来兢兢业业，勋绩丰厚，实力强劲，是当之无愧的……” 　　之后感言随着中央城播报越传越远，基地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队人马扛着运输货物，周边两个护卫队装扮的人与之通行，正缓慢往这边赶。 　　这是外出出任务的小队，每天城门口的巡逻兵都会负责接应，把堆在城外的货物都搬进基地仓库，宋映南和宋逸正在想办法引开他们。 　　就在顾淮想潜进去时，许羿突然拉住他。 　　“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他皱起眉，“一点阻碍都没有，以闻图的心机，不可能不做防备。” 　　顾淮身形一顿，“我知道，但等就职仪式后就来不及了。” 　　等闻图掌握中央大部分权利后，就很难再找到这种机会。眼前人一意孤行，许羿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你若是害怕，就离开吧。”顾淮转过身，扔下这么一句话。 　　他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拦住人，“你什么意思？” 　　“我相信的话不代表别人会相信，在他们眼里你是异种，”顾淮看向他，“许羿，你不属于这里，这件事从始至终都跟你无关，你别再管了。” 　　“与我无关？”许羿气笑一声，“顾淮，你现在跟我说与我无关，是不是太晚了？” 　　顾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推开横在身前的手，径直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许羿神色也渐渐淡下来，他知道对方在生气，自昨晚后，这人就没再怎么理过他。 　　他当然知道顾淮在气什么，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这么拧巴，遇事不决，明明之前下定决心要告诉他一切，不管今后如何当下才最重要。 　　但当对方吻过来的一刹那，他还是选择避开，说到底他还是自私的，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样，但毫无疑问，肯定是个想得多又经历多的人，意外获得的感情，不足以让他卸下心防。 　　心念百转间，对方身影已经完全消失，许羿愣在原地，这人怎么走得这么快？ 　　走是不可能走的，无论是出于自己还是对方，许羿叹了口气，观察四周后往前走。 　　从安全楼梯爬上来，一直都没遇到对方，许羿心中渐渐奇怪，一楼到三楼只有这一个通道，他又不可能去乘电梯。 　　中央基地是个中间空心的环形结构，弯曲的廊道底，人群密密麻麻，不管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集中在此地听着闻图慷慨激昂的演讲。 　　整个三楼空无一人，许羿向前走去，毫无障碍地来到实验室，竟也没看到对方。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下一瞬间，身后大门关上，一阵脚步声临近，许羿转过头，双目紧盯窗帘背后的身影。 　　“你好。”窗帘背后的人逐渐露出真容，是中央议会的其中一员，也是研究团队的主要负责人。 　　许羿记得这张面孔，对方气质跟宋逸有些相似，但不同于后者，他镜片后的眼底满是精光，穿着研究服立在那，整个人透着一股斯文败类的意味。 　　不用脑子都知道和闻图是一伙。 　　“闻首长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他轻笑一声，“你是怎么知道这的？” 　　许羿沉沉地看向他，“顾淮呢？” 　　“顾淮？”那人佯装惊讶道：“他和你一起来了？” 　　对面人露出马脚，许羿反倒也不急了，他抱臂靠回门上，轻嗤道：“别装了。” 　　“阁下误会我了，”研究室负责人推了下眼镜，“他若来了，我这扇门早就关上了。” 　　许羿微微皱起眉。 　　“别找了，我这实验室小的很，可放不下那么多异种。”镜面反射出来的光有些冷，他话音一转，“这次我定不会再让你逃掉。” 　　话音刚落，实验室骤然就出现一阵白雾，视野变得模糊起来，半米外不能视物，很明显，此人是难见的雾系异能者。 　　逃？ 　　许羿低头扯了扯嘴角，他可从没想过逃。 　　经过上次，他已经能隔空感应到异种存在，随着实力增强，中央基地近几年捕获不少高级异种，而如今的许羿，正在花时间唤醒它们。 　　破坏这场仪式的最直接方法，就是除掉这些人，从一开始，许羿就没打算来什么实验室找证据。 　　事实由强者决定，他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身侧传来一阵轻微动静，许羿闭上眼，他五感比常人更为灵敏，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来人攻击。 　　身体下意识的，施展了上个世界遗留下来的轻功，跃到上空一个转身，对方就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那人只以为是空间系能力并未多想，在如此密闭的环境下，形势完全对他有利，但奈何对方身形移动迅速，很难捕捉的到。 　　两方僵持之际，天花板上出现一片红灯，随即就是突如其来的警报，震得人心头一颤。 　　来了。许羿勾了勾嘴角。 　　白雾被刺照灯照开，研究所负责人愣在原地，楼下一声尖锐的叫喊后，杂乱又快速的脚步朝三楼奔来，混于人群中间，尤为清晰。 　　如此庞大激烈的动静，不会是人，与此同时，军队齐刷刷的列阵音和闻图的叫骂声也不断传来。 　　大门被破开，他神色巨变，原本大堂也被莫名而来的异种捣乱，巨蟒盘在中间的升旗台上，直径一米多的圆柱，被轻而易举盘碎，灰狼身长十米，一跃至三楼，是中央禁地关着的那两只猛兽型异种！ 　　许羿缓缓转过头，瞳孔漆黑，眼角散发的红光带着邪气，研究员以一种堪称恐怖的目光看向他。 　　即便是高级异种，它们也只能命令同种族，巨蟒和灰狼的危险程度极高，当初他们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把它们捕获，平时研究起来更是不敢掉以半分轻心。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判断。 　　这个人……真的是人吗？ 　　本想请君入瓮，但没想到对方实力完全超乎预知范围，他不禁后退几步。 　　巨蟒和之前的蜈蚣身形差不多，但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它吐着蛇信子，狭长的瞳孔微微眯起，好似下一瞬就要捕捉猎物，身形笼罩出巨大阴影，普通人在底下慌不择路，但这两只怪物对他们并不感兴趣。 　　军队全部出动，看闻图站在最前面，它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有了目标。 　　闻图神色微变，用空间能力转移到之前实验室，暗格打开，数排柜子出现，上面排列着各种标签药剂。 　　对方如今摆明是冲着自己来，就此下去，这些东西必会被曝光。 　　他拿起其中一瓶药剂，神色犹豫。 　　远处动静越闹越大，闻图不再踌躇，立马开始销毁实验器材。 　　大厅底，军队众人拿出激光枪，四方包围，两只异种被困在中间，强势紧迫的攻击下，它们暂时无法突围，但也伤不到半分。 　　意识到闻图不在这，许羿眼神微动，随即朝回头路走去。 　　就在此时，那些人发现了他，异能者们的呵斥声不断，许羿眼神冷冷扫过去，下一刻，一道能量极强的光波袭来。 　　他步伐一顿，立刻偏过身子躲开，但那能量就好似长眼睛一般，冲向他身后的一刹那迅速回头，被其崩开的亮光一晃，许羿眼睛出现一瞬刺痛，来不及躲避。 　　危急时刻，一片风盾出现，抵挡在他面前。 　　顾淮站在十几米远，眼底是一片惊魂未定。 　　看对方安然无恙，他蓦地转过头，看向那道能量来源，这攻击方式他再熟悉不过。 　　A3总指挥此时也正看着他，双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行他当然知道是圈套，故此他一开始并未选择去实验室，而是想找到对方。 　　即使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物是人非，但他心中依然存留一丝希望，若是可以，他想劝人回头。 　　他隐藏在人群中伺机而动，万万想不到许羿会直接硬闯进去。 　　对面人眼底只有欲望，和平时比完全不是一个人，一道比之前更为猛烈的攻击袭来，顾淮闭了闭眼，心知已不必多说。 　　在睁眼时已是极为淡然的冷漠，他一个抬手回击过去。 　　“没事吧。”他来到许羿身边问。 　　许羿摇了摇头，正想问他之前去了哪，脑海中突然感应到什么，神色一变。 　　“怎么了？”顾淮皱起眉。 　　话音未落，基地外就跑进一个慌慌张张的人，从作战服判断是瞭望塔的值班守卫。 　　“别打了别打了！外面……外面……” 　　他瞪大双眼喘气，神色惊慌无比，但此时的大堂乱作一团，异能者们忙着跟异种缠斗，无人理他。 　　许羿朝门外看去，宋映南和宋逸也很快出现在那，满脸写着惊慌和不可置信。 　　“丧尸围城了！！！！”守卫爬到高处，朝底下人大声呼喊，荡起阵阵回音。 　　众人捂住耳朵，齐齐呆滞在原地，好似没反应过来是何意思。 　　此时等级高的异能者已经感应到了，地面在微颤，他们齐齐朝门外望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群黑压压的密点，正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朝中央城防线奔来。 　　上空盘旋着很多变异秃鹫，阵阵嘶鸣声贴近，众人全部停下手中动作。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这么多？！” 　　“它们正往中央城而来，这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地底的研究室里，似是感到同伴呼唤，众异种瞳孔逐渐发亮。 　　在上一次许羿离开后，它们挣脱束缚，趁机向同伴们发出集合信号，而阴差阳错间，它们在打斗中损害了基地控制系统防御中枢，让信号得以传出。 　　常年在中央城周边徘徊的丧尸们，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太阳将落，天边缓缓升起一轮血月，这是异种们的最强时刻，除了数量最多的丧尸，动植物体异种也逐渐陷入狂欢。 　　不远处的废弃楼栋中，群魔乱舞，都在往一个地方相靠。 　　“不要慌！立马启动中央防护网！”其中一个议员说道。 　　说话间有个声音插入其中，“报告，安全系统不知为何出现了问题。” 　　“报告，启动不了防护网……” 　　瞭望塔上的炮台轰然响起，向前方怪物们袭去，暂时减缓了它们移动速度。 　　“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所有异能者在城门集结，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闻图此时突然现身，立马夺过话筒道。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随着之前的一道道噩耗，众人心头的恐惧也越来越大，包围圈中巨蟒与狼趁机突出重围，感受到身前的巨大阴影，他们才完全反应过来。 　　外敌当前，基地内部还有异种作乱，这该让他们怎么办？ 　　不少人已经放下武器，做好死亡准备。 　　可下一刻，令他们惊讶的事发生了，这两只异种并未为难他们，而是径直朝中央城外跑去，与此同时，他们还发现之前站在面前敌对的两人不见了。 　　许羿和顾淮这会儿已经上了边城瞭望塔，炮火激光还在朝远方不断发射着，上空腐血一片，染红了当下月亮。 　　巨蟒和狼径直跳过城门，向对面黑压压的军队冲去。 　　众人见状已经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它们怎么在自相残杀？ 　　姜聿白看不下去了，“还愣着干什么？！所有人，还不快去城门口集合！” 　　众人缓过神，拿起武器向城门冲去。 　　巨蟒和狼都是当今世上的顶级异种，末世前它们生长在野外，变异后因为食物地盘必须自相残杀，能活下来的十分稀少，都是种族中的最强者。 　　有它们横在城门外，对面丧尸没那么容易接近，操控这两只已几乎耗费许羿全部精力，他再腾不出手控制这些丧尸军团。 　　他俯瞰这座城池，丧尸源源不断，根本说不出有多少，它们从四方奔来，即使这两只异种足够强大，一时间也拦不住这么多。 　　丧尸四脚并用，陆续往两只异种身上爬，用原始本能咬它们，巨蛇与狼怒吼着，以蛇尾爪牙横扫这些“苍蝇”。 　　看着眼前的离奇场景，中央基地的人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挥出异能，和对方一起抵御丧尸军团。 　　异能者们排成一排，牢牢围在城门前，炮火和众多异能光混在一起，齐齐朝对面发射，场面十分壮观。 　　爆发的能量非常强大，与昨日在研究室的攻击明显不同，许羿见状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并未对顾淮下死手…… 　　而对方…… 　　他朝身旁人看去，那人早已不在，此时的顾淮正在城楼底跟人们一起对抗丧尸。 　　集结众人之力，他们尚且可以和这些异种对拼一会儿，可对方源源不断，他们却有极限，这么撑到异能耗尽，绝不是办法。 　　106，你有没有能帮忙的？ 　　【额……】 　　快说话。 　　【宿主可以试着用叠加技能，这样你的能力会大幅度增强，但是对身体的损害极大。】 　　听它说完，许羿二话不说又用了一个“操控异种行动”技能。 　　叠加buff后，感知意念的确增强了，但身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少，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许羿缓了口气，集中注意力，下一秒，东边一大片丧尸脚步停顿，随后齐刷刷回身攻击同类。 　　负责抵挡那一块的异能者们都懵了。 　　身在其中的刺头见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许羿，“那个时候……是你？！” 　　此时的许羿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胸口涌上一阵剧痛，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战场上的这一转变给他们减少不少压力，他们逐渐分散至别的方向，去增援他人。 　　支撑身体的力量越来越小，许羿往后踉跄几步，在快跌到地上时被顾淮稳稳接住。 　　感觉到熟悉气息，他使劲睁了一下眼，才勉强看清对方面容。 　　顾淮伸出手，帮他理了理乱在额前的刘海，在划过眼角痣时停顿了一下。 　　“傻不傻，这都跟你无关。” 　　意识模糊期间，许羿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许羿，你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顾淮的声音非常轻，但却穿过耳膜，径直刺在许羿心头最软的地方。 　　“这里糟透了，我不舍得你再留在这儿。” 　　涌来的丧尸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极难对付的动植物体异种，异能者们开始力不从心，防线渐渐后退。 　　几只漏网之鱼趁机冲进中央城，到各家各户捕捉起普通人，一个裂口打开后，越来越多的丧尸涌进，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和惨叫声。 　　那边不知哪来的血，溅在顾淮脸上，他似是感觉不到，只是低下头。 　　额头抵在对方额头上，他缓缓闭上眼，神情认真又虔诚，“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认识你就够了，我不再奢求什么。” 　　他轻笑一声，“你的世界一定美好的多，才会长出你这么好的人。” 　　“所以回去吧，”顾淮睁开眼，又定定看了眼前人一会儿，“但是我爱你，不要忘。” 　　轻声说完这句话后，他把人放在地上缓缓退开，眼底出现一丝决然。 　　顺便拿走了那管药。 　　喉咙被卡着，许羿说不出话，意识到他要干嘛，手臂颤抖起来。 　　不行…… 　　连眼皮都睁不开的人，此时不知从哪冒出力气，一把把人拉住。 　　我哪儿都不想去…… 　　顾淮身形一顿。 　　下一刻，许羿拽下他衣领，猛地抬头吻上那双唇。 　　我也……爱你…… 　　药管破碎，与之伴随的是虚空中的电子音。 　　【精神力治愈，100%】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106说的身体损害不知是指哪一方面，许羿现在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呼吸卡在胸腔，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紧紧抓着对方力道凶狠。 　　再理性的人面对感情都会失控，顾淮的嘴唇很凉，却非常柔软，他拽着人衣领用力吸吮，只想把他牢牢锁在原地什么也干不了。 　　从他来这儿的第一天起，这人就是最大的不定因素，从来不听话，令人又爱又恨。 　　许羿从没像现在这刻一般厌烦这些枷锁，但若不是因为它们，他和顾淮也不会相遇。 　　这个吻没持续太久，他费劲地撑起身，眼眶通红地看着对方。 　　漆黑的夜被各种颜色的异能光照亮，但都掩盖不住嗜血的红，残酷的战乱声，异种的嘶吼声，在这种背景下，两人静静相望，远远看去好似一副史诗级画卷。 　　无数个位面中我偏偏来此，又偏偏爱上你。 　　丧尸们朝这边攻来，巨蟒看见后立马窜到两人周围替他们扫清，一定范围内，没有一只异种敢靠近。 　　这一场景被好多异能者看见，他们纷纷震惊，安然瞪着眼睛愣在原地，显然也是看到了之前那个吻。 　　“阿淮，他们？！” 　　姜聿白一把把人拉到身后，躲过了毒藤蔓甩来的垣液，“别分神！” 　　有惊无险后，安然反应过来，又回到了大队伍抵御异种军团。 　　“我说没说过不准用？”许羿的说话声音有气无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生气，“顾淮，你当自己是救世主吗？” 　　“我他妈来这就是为了你，”他讽刺地笑了一下，“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却一点都不珍惜。” 　　“你这样，我一秒钟都不想记得。” 　　对面人一脸呆滞，许羿红着眼眶盯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傻瓜……你比你想象中重要的多。 　　“我……” 　　顾淮神情怔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方，眼里铺着层常人看不懂的痛苦。 　　对于离别，许羿不是不难过，他只是明白在事实面前这种情绪毫无意义。 　　在上帝视角俯瞰一切的106，即使是数据代码组合而成的它，看此场景也无法不动容，这是它消除对方记忆的原因，但迄今为止，他发现这位宿主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它想象中大得多。 　　对方已经经历三个世界，这二人一路走来的故事它都看在眼里，想到这它不禁抬起名义上的头，仰望夜空。 　　两人的牵绊比表面上深得多，等一切结束后总有再相见之日，但权限所限，它无法把真相告诉他们。 　　对面人面色惨白，嘴角还残留着之前吐出来的血，顾淮盯着他一言不发，心脏宛若被揪紧，是一抽一抽的疼。 　　拇指擦过对方唇畔，再开口时他发现自己声音也已哑的不行。 　　“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也别再有下次。”许羿偏开头，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 　　面前人是肉眼可见的虚弱，顾淮轻声问：“怎么弄的？” 　　“操控那些异种时用力过猛，”许羿压住喉间那股血腥气，“缓缓就行。” 　　“可你以前从没这样过。”他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顾淮不禁抱住他，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抓不住这个人。 　　“我没事。” 　　许羿的声音有些闷，他顺着对方力道回抱他，在周边两只异种的看护下，这里是唯一一片净土。 　　远处的中央城已经乱作一团，几只丧尸爬到瞭望塔，不知破坏掉什么，使炮火激光开始无差别攻击，大家无暇去管，只是苦了城里人。 　　眼看着人类六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许羿轻声道：“淮哥，你先去帮他们。” 　　“那你呢？” 　　许羿直起身，扫了眼不远处的“左右护法”，笑了笑，“你看我这儿像需要帮忙的样子吗？” 　　顾淮往远处望了一眼，又回头看向他，眸光里包含许多，半晌，他轻声道：“等我回来。” 　　语罢他站起身，快速往城门赶，下一刻，平地出现数十米的高空龙卷风。 　　不远处，众人形貌狼狈，外表上已经认不出谁是谁，倒在地上的异能者在同伴搀扶下重新站起，喘着粗气身形踉跄。 　　末世后，人类与丧尸比例逐渐变成1：20，外加其余的动植物体异种，但看数量都知道人类有多渺小。 　　异能者们被丧尸层层围住，呈现一个包围圈，圈子外是看不到尽头的大片尸潮，连空气都弥漫绝望。 　　就在此时，大风四起，比以往来的剧烈数倍，光是看着都能体会刀锋般的凛冽气息。丧尸被尽数卷走，重量轻的卷在天上，一阵扫荡后，包围圈破出一个缺口。 　　异种们被带离数百米外的空地，落下一片尸雨。 　　看着眼前这熟悉景象，众人皆是一愣，齐齐回头看向城楼上的人。 　　原本体力不支的人群不知从哪喊出这么一句话，“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所有人都知道对方当年的成名一战，有些人，单是站在那，都能给人带来信仰和无穷动力。 　　顾淮重新来到瞭望塔，用播音系统指挥众人，用强风把异种卷到一个困地，底下人再一起使用异能剿灭，这样与之前分散着打对比，能省下不少力气。 　　外加顾淮的风刃本就带有攻击力，强势摧毁下，鼓动不少人心。 　　“大家坚持下去！” 　　“跟它们拼了！” 　　“……” 　　所有人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活下去，人们不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共同对外后即使再弱小的群体，也能爆发不朽的力量。 　　无数能量融合在一起，照亮了整片天，宛若黎明。 　　而就在他离开的一刹那，许羿这边终于不再遏制，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后，他蓦地吐出一口血。 　　【宿主，你再不停止操控，你的身体一定会撑不住。】 　　巨蛇与狼，还有东边那片格格不入的丧尸群，无一不在说明许羿依旧在控制它们。 　　他抬起眼皮，四下扫过周围，在顾淮的指挥下，情况虽然好转，但优势很小，放这批异种掉头定会引发动荡。 　　尤其是那两只庞然大物，光是它们这些人就解决不掉。 　　自己放出的东西，必须得自己扛，许羿站起身，找了个较为安全的角落躺下，轻声道：“没事。” 　　嘴上这么说，但106却知道他现在身体有多超负荷，系统商城的技能违背世界规则，之前的使用程度都在可许范围内，但如今双层叠加，世界意识必会察觉并作出惩罚。 　　不同位面的拉扯扭曲，其中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但如今对方只是静静地靠在原地，面无表情，除了脸色太过苍白外看不出丝毫痛苦。 　　跟着这位宿主这么久，106也产生了些感情，说到底，对方不过是个才刚到二十的学生罢了。 　　也不过……只是想救一个人。 　　它之后又说了句什么，但许羿却并未听清，此时他的意识已越来越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周边声音全部消失。 　　靠在无人注意的狭小一隅，战场上却存有他的意识，众人攻击丧尸时，那些被他操控的异种，也围在周围替人类保驾护航。 　　曾经被视为恐怖凶猛的危险存在，放到现在竟成了人们可以相信的战友。 　　这场大战持续了很久，一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升起，炽烈的光线重临大地，周围惨相才展露无疑。 　　丧尸已经几乎被全部歼灭，唯剩下几只零零散散的，也被修复好的防御系统摧毁。 　　高空的防御塔织出无数条线，渐渐下沉，形成一个巨大保护罩，中央安全系统已经恢复，众人重新回到中央城的庇护伞下。 　　这场大战死伤无数，好在他们坚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人们起身相互搀扶对视，都不自主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 　　两只突兀的“异种朋友”朝天发出两声嘶吼，余波传开几千米，震碎了远处的高楼房栋，下一刻，它们齐齐朝远方跑去，不过瞬间就已看不见踪影。 　　本质上都是怪物，众人心里清楚，之前场景若是放几年前，他们做梦都想不到。 　　之前的误会，他们欠那人一个道歉。 　　想到这他们开始寻找对方身影。 　　许羿低头靠在角落里，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了无生息，待他们看过去时，顾淮早已出现在那。 　　眼前人浑身冰凉，手臂上是不知从哪划出来的伤口，细细密密，衣服上全是血。 　　“你……”见此场景，顾淮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这是？” 　　他走上前蹲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试探地叫一声，“许羿？” 　　对方毫无应答。 　　顾淮顿时有些失了力气，身体支撑不住双膝跪地，半晌，才颤手去探了探怀里人鼻息。 　　“你骗我？”他喃喃说了一句。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双目迷茫，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攥住对方衣领，“你还欠我个解释，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怀中人毫无反应，眉目低垂，苍白的像个纸片人。 　　众人纷纷跑过来，围在两人周围，相互对视眼底皆是沉重。 　　顾淮拼命摇晃起对方的肩，“你没死对吗，你去了别的地方是不是？！” 　　说话颠三倒四，神情疯疯癫癫，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师兄……”姜聿白一脸复杂地走上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是这种关系，与顾淮相识那么多年，他从未以为对方喜欢男人。 　　“回答我！”顾淮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地冲面前人嘶吼。 　　“顾淮你先放开他，他伤的很重……” 　　“你先让开！” 　　“送回基地，或许还有救……” 　　“……” 　　周边不断有人劝阻，顾淮一手甩过去，所有人瞬间被弹开。 　　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对方，红着眼睛不让任何人靠近。 　　“回答我，许羿……”他声音越来越轻，痛苦道：“求你了……” 　　他怎么也接受不了，昨晚还在怒斥他不珍惜自己的人，还在用力吻着他的人，今天就这么死了。 　　没有任何准备。 　　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弥漫心头，压得他渐渐喘不过气，心脏像是被生生挖走一块，顾淮甚至有些不理解，这人怎么会对自己重要到这种地步。 　　即将踏入崩溃之际，怀里人突然动了动，他呼吸一颤。 　　“许羿？” 　　之前的许羿能感觉到对方，但出于某种空间压迫力，他说不了话。 　　任务完成，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但意志力让他保持清醒，106也默认给了他这次机会。 　　这一回，他们应该好好道别。 　　许羿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艰难地动起手指。 　　不要哭。 　　等我回来。 　　他在对方手心缓缓写下，写完后还停留在原地，有气无力地搭在手腕上。 　　顾淮一把攥住他的手，一滴泪掉在交握的指间，缓缓流过。 　　你让我等，我便等。 　　“好。” 　　听到回应后，许羿无力地勾起嘴角，手臂缓缓下垂。 　　…… 　　2308年，是末世纪人类的第二个转折点，面对异种围困，顾淮带领众人抵抗浩劫，并在战斗中越级，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S级异能者，战后被众人推举领袖…… 　　前议会人等因领导不周，相互推诿，非法实验等一系列原因，被众人抵制下台，自此人类基地再无等级制，与此同时，普通人群被赋予一定权益…… 　　2309，总研究院研制出一系列病毒疫苗，其过程中找到异种细胞生长的基因密码，人类实力提高指日可待…… 　　同一年，中央领头人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纱幔低垂，周边的陈设之物极尽奢华，锦被绣衾，檀木榻上朦朦胧胧，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对方眉头此时正紧紧皱着，面目苍白，唇边的血给他更添一丝羸弱。 　　榻边摆着盆子巾帕，盆里的水被染红，四周站满丫鬟小厮，来去匆匆，中间坐着一个老大夫。 　　“咳咳咳……” 　　“公子醒了？！”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快！快继续给他灌。” 　　一片嘈杂声中，门前一位管家装扮的人说道。 　　床幔被重新拉开，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榻上人扶起，这是他们府上的二公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救过来，否则这满屋人的脑袋都保不住。 　　透过床帘，依稀可见这是一个极美男人，长眉如柳面若冠玉，因刚咳出来的血唇色变得十分嫣红，乌黑的长发披在颈后，即使昏迷也依然俊逸非凡，相貌世间少有。 　　下人们的七手八脚下，汤药被强制灌入，他们使劲掐着面前人的下巴，对待主子下手毫无轻重。 　　靠……这帮人有没有常识…… 　　因在上个世界强制停留，位面惩罚的影响犹在，许羿现在只觉得五脏六腑正在窜位，内忧不说，还被一群人强制拽起，一股难闻至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刺激得他更想呕吐。 　　奈何他现在身体尚未恢复，空有意识却醒不过来。 　　这他妈是把我弄到了哪儿？ 　　见此场景106也懵了，【宿主你稍等一下】 　　它细查了一遍如今世界线，然后…… 　　【？？！！】 　　屋内乱作一团，院外环境却很清幽，窗栏下是一排清雅白菊，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上前，纤纤玉指拂走其中一瓣。 　　“如何了？”她微微启齿，声音轻柔却不失威严，掷地有声地落在屋内每个人心中。 　　“启……启禀夫人，”老管家抹了把头上的汗，赶忙走上前，“二公子他刚刚已有好转，现在却不知怎么又……” 　　“行了，”这位被叫做夫人的女子眉头一皱，“马上就要入宫了，你们若再不抓紧，等国公爷回来我也保不住你们。” 　　“啊……夫人，夫人这……”老管家一听连忙下跪，颤声道：“二公子之前说好了的，他如今变卦老夫也是根本没想到，还望夫人手下留情！” 　　这满屋的人一听，也不再管榻上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齐齐下跪。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 　　许羿被这一屋子人吵得头疼，更是对如今场面摸不着头脑，二公子？谁是二公子？难不成他现在是穿到了谁的身体里？ 　　不过片刻他就打消了这个疑问，因为熟悉的疼无一不在提醒他，这身体还是他的。 　　【……QAQ宿主，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许羿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坏—— 　　“二公子醒了！二公子醒了！” 　　此时有个眼尖的下人注意到他动作，立马对周围人说。 　　满屋子人见状又围了回来，老大夫稍一把脉，见之前还混乱堵塞的脉象重新正常，以为是药起了作用，转身喜极而涕道：“恭喜夫人！恭喜夫人！二公子救回来了！” 　　周素闻言挑了挑眉，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至榻前。 　　许羿只好先睁眼应付眼前人。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周素还是不免被此人相貌惊艳到，那双浸水般的黑眸睁开，便犹如画龙点睛，风华绝代。 　　靖国百姓人人颂传的名门公子，中都各家小姐的梦中情郎，可惜啊，白长了这么副好相貌…… 　　想到这周素叹了口气，“之钦，太后的旨意我们谁都不能违抗，我和你爹也是没办法。” 　　她坐到榻边，好声好气道：“等熬过这段时间，以后总有出头日。” 　　本着情况不明多说多错的道理，许羿一直没说话，暗自打量面前女子。 　　举止言谈大气得体，看起来是这府上的当家人，虽被叫做“夫人”，看上去却很年轻，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 　　说完这些话，周素就起身离开了，身影消失后，之前的管家掉头回来，手里还抱着一叠新衣，几个老妇跟在身旁。 　　“二公子，这是宫里今早来的几个嬷嬷，您之前一直昏睡着，还没来得及引见。” 　　许羿微微眯眼，细细打量起四周环境，雕梁画栋，外院极大，九转回廊后又是几个宅院，是古时候的那种富贵府邸。 　　“许公子，太后娘娘让奴婢几个提前来教您些规矩，您看您现在……”身旁的一个嬷嬷边打量人边说道。 　　如今状况未明，许羿弓腰咳了两声，“我不太舒服，你们先退下。” 　　黑色的双瞳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如玉的脸庞此时非常苍白，毫无血色，任谁看到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嬷嬷们不为所动，其中一个人冲他笑，松散的面部堆满褶皱。 　　“许公子，现在不说，之后可就来不及了，奴婢们也是为您好。” 　　“就是走个过场，公子您只要听着就行。” 　　面对眼前莫名其妙的场景，许羿心头烦躁渐起。 　　对他来说，从脱离上个位面到现在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临别前顾淮的面庞久未消散，他心情尚未平复。 　　眉宇间的厌烦表露无疑，但这些人却好似察觉不到一般，领头嬷嬷照着本子读出声来，声音尖利语速缓慢，听得许羿更是烦闷。 　　他靠回榻上揉了揉眉心，对面的人念到一半，他神色一顿，突然听出不对劲。 　　这些条例……一开始只是给他介绍一些地方，听起来应该是皇宫里，然后是一些封建规矩，现在怎么又开始跟他说起皇帝喜好了？ 　　许羿抬头奇怪地看向这些人。 　　“午时便是选秀开始，还请公子尽快准备，奴婢几个就先行告退了。” 　　嬷嬷们眼睛笑成一条线，行过礼后离开房间。 　　选……选秀？ 　　许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此时的管家已经把衣服放到床榻上，除此之外还有一瓶药，接着他又从外面端进一盆水，等这些事都做完，才面向许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公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管家一头磕下去，年迈的身躯微微颤抖，“您若再想不开寻死，太后怪罪下来，整个国公府都要遭殃啊！” 　　他抬起头，声泪俱下道：“您嫁过去就是这么一年两年，出来后就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啊！”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般敲醒许羿，他呆愣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嫁……嫁？ 　　他一个男人，嫁人？！嫁谁？？！ 　　“那个孽子竟敢服毒？！”两人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履如风，由远及近。 　　是个身材高大，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经下人通报后，英国公立马朝这间偏院赶来。 　　“许之钦，被太后娘娘看中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竟敢忤逆寻死？！”说话间英国公抄起一根家伙，气势汹汹地朝屋里走。 　　“国公爷……国公爷息怒啊，二公子只是一时想不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偏院众下人一看这架势，立马一拥而上跪一地，周素闻言也姗姗赶来。 　　“老爷！当今还是得劝他赶快入宫，不要耽误时辰！” 　　“……” 　　平日里的清幽小筑此时站满了人，看着不远处的一片闹剧，许羿扯了扯嘴角，开始消化106给他的信息。 　　这是一个三国鼎立的时代，此次的任务对象正是靖国六皇子，和之前一样，依旧是要拯救对方并达成完美结局。 　　萧寒此人，童年时期极其昏暗，他的母妃死于宫斗阴谋，生下他后就去世了，母家在朝中毫无根基势力，在宫中他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从出生起他就被安上“克母”标签，身为一个皇子却在宫中被人不闻不问，甚至受尽冷眼，在其他妃嫔的打压下，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是忘记了这个儿子。 　　若一直这样也就算了，可偏偏在他十五岁那年，靖国在一次与南槐的战争中战败，除去赔偿外对方还要求一位皇子进槐为质。 　　人选果断落到他头上。 　　靖槐两国近年来的争执一直不断，萧寒在敌国当然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少年身在他乡无依无靠，是个人都能来踩他几脚，在靖国时待遇尚且可以被称作是人，在槐国却猪狗不如。 　　坐着囚车入城，十里长街，从日升到日落，槐国百姓把对敌国的怨愤和亲人死去的悲恸全部发泄在他身上。 　　之后的南槐朝廷再未管他，他居无定所，被当做奴隶般对待，期间只有镇北大将军的女儿费云初愿意对他施予援手。 　　但即使这样，对方的帮助也仅仅只是能让他吊住那半条命。 　　就这么熬了三年，熬到靖安帝病逝，靖国王室开始内乱，当初的皇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为了扶持自己孩子上位，在母家帮助下害死当时所有年龄适合的皇子。 　　因历史遗留原因，靖王室不满十七岁的皇子是无法继承皇位的。 　　就在她以王朝不得一日无君的缘由扶持幼子上位之际，台下一群看不惯她作为的大臣突然提起，槐国还有一个。 　　天高路远，如此一来，就算她再怎么不乐意，也得把人接回从长计议。 　　萧寒的背后没有任何势力扶持，就这样成了对方手中的傀儡皇帝，十几年苦痛，那点人情味早已被磨干，整日醉生梦死，在太后操控下成了一个十足暴君。 　　担心他诞下子嗣，太后把持后宫，两年了对方身边都空无一人，而萧寒性子阴晴不定，每天想的不是灭了靖国就是灭了槐国，本身也不想纳妃。 　　前些时日，似是被这些大臣劝谏烦了，他把折子全部扔进火堆，支着头似笑非笑，说他喜欢男人。 　　而太后她居然“相信”了，并且二话不说就开始着手安排。 　　在外风雨飘零的三年是他性格发生巨大转变的主要原因，许羿本应降落在那条时间线，但上个世界滞留太久，穿越过程也出了意外。 　　他们的降落地点从槐国变成靖国，时间也已推迟到五年后。 　　主世界检测到意外，因降落时机出错，为了使他出现得不突兀，自动给他捏造了国公府二公子这么一个身份。 　　许羿：“……” 　　所以他是真的要嫁，嫁的还是…… 　　【正是任务对象。】 　　“……”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最后一个世界，所以可能会有些长，下章就见面哈～ 第75章 　　许羿闭了闭眼，尽量稳住情绪，看着宿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106继续哭道。 　　【原本该嫁过去的人是国公府大公子，但因为你的出现，人选也就换了。】 　　主世界不能插手太多，所以许羿的如今身份只是英国公庶子，生母身份低微在国公府并不受重视，从一开始的灌药就能看出。 　　许羿剧烈地咳了几声，难看的脸色落在英国公眼里，便成了他依旧冥顽不灵。 　　威严已经立过，此时的他知道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国公府今后的荣辱全靠他这个二儿子。 　　他缓缓走上前，叹了口气，“现在感觉怎么样？” 　　英国公坐到榻前，轻轻拍起他的背，“之钦，爹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忍一时风平浪静。” 　　“如今上面那位坐不了多久。”声音渐渐只有二人能听到，“齐王快十七了。” 　　英国公和太后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当今齐王便是后者的亲生儿子，这个时候让他府里人去圣上身边，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若做得好，这便是从龙之功。” 　　“得到太后赏识，爹以后也放心把许府交给你。” 　　无可奈何和对孩子的担忧很自然地在他身上呈现，许羿抬眼看向他，讽刺地勾起嘴角。 　　主世界为了让他更好融入身份，把英国公府的大致情况也传递给了他，若不是清楚这人是个什么货色，他差点就信了。 　　从世界线上搞清了大致原委，许羿扯了扯嘴角，任务归任务，但他不想受人摆布莫名其妙嫁人。 　　【宿主，你得同意！】 　　许羿的额角青筋跳了跳，凭什么。 　　106连忙接话。 　　【那个宿主，靖元帝他……不一定是喜欢男人，你不必这么介意，一个名分罢了。】 　　【就当是早日完成任务，宿主，这是最后一个，等这个做完，你也能……去找你想找的人。】 　　除去106，此时这一屋子人都在等对方一个答案，半晌，许羿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会去的。”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英国公哈哈大笑，“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语罢又拍了一下他的背，中气十足的力道使对方又咳了几声，许羿嘴角一抽，仿佛肺都要咳出来。 　　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白到透明的脸色更显弱不禁风，英国公见状讪讪起身，“那为父就先不打扰了。” 　　随后他朝周边下人使眼色，象征性地交代几句后就离开了房门。 　　屋子重新空荡下来，许羿闭上眼，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 　　靖元帝……萧寒…… 　　太后……英国公……周素…… 　　他琢磨了几遍这些名字，看过世界线后，他对当今形势十分清楚。 　　就像许高宜之前说的，如今齐王将满十七，而那个名义上的皇帝也就不需要了，想必太后这会儿正在想尽办法除掉他。 　　太后的母家势力庞大，是当今相国的妹妹，文家在建国之初就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大世家，流传至今也有百年根基。 　　而萧寒呢？背后既没有势力支持，近两年在朝中的作为也是让大臣们失望透顶，如今太后一党一手遮天，皇帝又不管事，生杀予夺全凭心情，朝廷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再这么下去，这天下迟早改姓。 　　这该如何破局？ 　　许羿越想越头疼，不知不觉午时已到，他起身拿起身旁锦衣，虽对这个世界的服饰不了解，但也不妨碍他摸出这是上好的布料。 　　国公府门口，绛红色的马车格外显眼，老管家急得团团转，几排人堵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望。 　　选秀选男子入宫，此等滑天下之大稽，半月前宫中消息刚放出，就几乎传遍了整个中都。 　　靖国民风开放，男子间也有“结契”一说，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是普通人家都得慎重，别说是绵延国祚的皇家。 　　人群熙熙攘攘，事实上此时不止国公府这般，其他府上也有不少世家公子被选中入宫，闹出的荒唐事至今还在人们口中流传。 　　许府门前的人是最多的，除了看热闹，这里大部分人还想借此机会一睹许二公子的风姿，传闻貌比潘安的人是何相貌。 　　下人们现在也都在焦急等待对方出来，大致又过了半柱香时间，管家彻底待不住，踏入门槛。 　　就在此时，他终于看到从偏院出来的身影。 　　一身墨蓝色的香绢外袍剪裁得体，配合御赐的白金丝腰带，步履从容风光霁月，带着说不出的雅致。 　　眉宇间缠绕的那抹病弱气丝毫不妨碍他的气质，自从宫里传来消息后对方就开始闭门不出，管家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服饰太过复杂，许羿穿戴时花费了不少时间，未免耽误时辰，他脚步渐渐加快。 　　现身在门口的同时，人群也逐渐安静，车夫伸手过来要扶他上车，许羿心里略感别扭，但怕露出破绽也没拒绝。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他抬手拉开车帷，身为靖国国都，中都百姓尚可以说是安居乐业，景象繁华，马车行至路中央突然停下，许羿转头望过去。 　　前头马车看起来也来自富贵人家，车内人起了争执，渐渐传来哭闹声，就这么挡在路中央引起众人围观。 　　车夫回头对他说：“二公子稍等，我去看看。” 　　不到半柱香，哭闹声停了，道路也重新畅通，车夫喘气回到车前，“驾！” 　　周边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突然嫁进宫里，放谁身上受得了。” 　　“别说建功立业了，就这么进去，有没有命活下来都不知道……” 　　茶楼前的书生撂下杯盏，哀叹一声，“穷兵黩武，亲佞远贤，天要亡我大靖啊……” 　　自萧寒登基，大兴土木，加重赋税添于军队，改革征兵制搞得边境也不太平，半年前监察御史死谏朝堂，一番慷慨激辞说得在场人无不震撼，却被对方直接下令处死，株连九族。 　　靖国的皇帝是个疯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到这种人身边，能有什么命头活？ 　　听周边人的议论许羿满心复杂，就这么一路到了承德门。 　　如今时辰刚好，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刘公公站在大门前，许府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里的人大都是太后亲选，家里或属对方党派，或是得罪过对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来头，因为是最后一批数量不多，刘公公便让各家抬轿子送主子入宫。 　　承德门离皇上所在的正乾殿甚远，抵达门口后，一直跟着他的随行小厮红着眼，“二公子……您多多保重。” 　　那眼神就好像再也见不到面似的。 　　许羿：“……” 　　因中间的五年空白，他并不了解这位任务对象，但现在看来属实有些棘手。 　　……不，是非常棘手。 　　他扯了扯嘴角，脸色一言难尽地跟太监进门，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位公子，要说不说，太后搞出这手虽不安好心，但起码面子上还过得去，选中的人风格迥异，都是样貌出众的不俗之辈。 　　太监领着他们往偏殿走，一路静悄悄的，琉璃瓦反射着淡淡微光。 　　离正门还有没几步路，领头的小太监突然转身，向身后几人行礼告退，下一刻，从内拖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发冠吊在脖颈处，神情癫狂模样狼狈。 　　“萧承章，你不得好死，你活该喜欢男人一辈子孤独终老！” 　　身旁架着他的两个侍卫没有丝毫心慈手软，随手从衣服上拽下一块布堵住他的嘴。 　　门口正对着的人坐在龙座上，懒懒地撑起头，片刻后，嘴角笑意消失。 　　他随手掷出一支笔，直逼门外，下一刻直愣愣地杵在那人眼睛上，一声惨叫后，架着他的两人好似收到什么命令，不待对方反应，就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人头落地，许羿和他身旁几人当即愣在原地。 　　不紧不慢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萧寒又恢复了之前语气，低沉散漫，仔细听还带着点玩味。 　　“母后，你都给朕找了些什么人啊。” 　　地上糊了一层血，等侍卫拖着尸体离开，众人才反应过来，除许羿外眼底皆是恐惧。 　　而后者维持着之前表情有些呆愣，半晌，许羿目光才渐渐朝里望，里面的人……这声音…… 　　末了他又摇了摇头，很快就把这种错觉摇出脑后。 　　偏殿内，萧寒和太后一左一右，分居主位，前者把玩起刚刚刺客送来的刀，随后似是因为无聊，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刀被随手扔到底下跪着的一排人前，他们无一不是正在发抖，噤若寒蝉。 　　“诸位这现在应该没刺客了吧。”萧寒垂眸看着这些人，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 　　底下人低着头，缩着身子无人敢应话。 　　就在刚刚，他们中突然有一人暴起，是伪装进来的刺客，持刀直指萧寒面门。 　　萧寒笑了笑，百姓人口相传的暴君，其实长了张非常清俊的脸，他神情波澜不惊，接下来的语气竟给人带来种温柔错觉。 　　“都是来给朕选妃的，一个个都看不到脸是怎么回事？” 　　“抬起头来。” 　　众人迫不得已抬起头，都是清一色的美人，不过因为哭丧着脸，少了几分活气。 　　萧寒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手指叩在桌上一点一点，寂静的气氛中宛若众人的心跳鼓点。 　　半晌，他叹了口气，“母后，对着这样一群人，你叫朕如何提得起兴致啊。” 　　太后看上去相当年轻，周身流露的气质是发自骨子的淡定雍容，衣着华贵大气，丝毫看不出这已经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 　　她嘴角淡扬，缓声道：“陛下暂且等等，这人还没来齐。” 　　殿内对话门外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几人无人敢进去，许羿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对方霉头。 　　“没意思。”萧寒绕到桌案前，动作间宽大的黑金龙袍把桌上东西打落一地，噼里啪啦间，底下人又是齐齐一抖。 　　俊美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情绪，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母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语罢他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这一地人，径自离去。 　　颀长的背影逐渐拉长，等宫女把地上的血擦干，对方就已出现在许羿等人眼前，猝不及防地互相打了照面。 　　萧寒斜睨他们一眼，眉宇间带着厌倦病态，寒凉的目光扫过来，几人腿脚都是一哆嗦，控制不住地想下跪。 　　在门外偷听被抓了个正着，他们如临大敌，刚想求饶，对方就径直路过了他们，似是根本没看见。 　　错身的一刹那，许羿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熟悉的眉眼映在脑海中，这个人…… 　　身体的下意识动作快过思想，等缓过神，他已经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下，直接拽住了对方。 　　萧寒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 　　作者有话说： 　　昨天发文的八分钟后又回去改文补了一段设定，好像有一个小可爱没看到，就是许羿如今身份是主世界根据他自身情况虚构出来的，为了他的降落时机不突兀。 第76章 　　漆黑的眼底是无尽凉薄，如同深渊，对上这束目光的一刹那，许羿从怔愣中缓过神。 　　这不是顾淮。 　　尽管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怎么会？？！不只是长相，就连声音也…… 　　他这不顾尊卑的胆大举动属实震惊了其他几人，萧寒垂眸扫了眼抓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萧寒挑眉看向对方，目光中充斥打量，似是想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跟着他的总管太监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面前两人的对视场景，他汗毛顿时竖起。 　　这这这……这是干什么？！这祖宗可是一个不高兴就会要了满屋子脑袋的人！ 　　“大胆，怎敢如此直视龙颜？！”他厉声道。 　　许羿被这句话喊回心神，霎时间松开手。 　　“草民无礼，还请陛下降罪。”他稳着声音连忙躬下身道。 　　“你是……”萧寒并没有被冒犯的表现，相反的，似是对此人有些兴趣，他绕着对方缓缓走了一圈。 　　“哦——”他摸了摸下巴，“朕想起来了，你是许高宜的二儿子。” 　　随后便是一副仔细回想的模样，看他没有动怒征兆，大太监才松了口气。 　　而就在他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时，对方却话音一转背过身。 　　他扫了下许羿碰过的袖子，冷嗤一声，跟以往把人打入死牢的时候一样。 　　“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 　　猝不及防的转变搞懵了在场所有人，许羿神色一动，彻底了解了什么是阴晴不定。 　　话音刚落，侍卫们鱼贯而入，像刚刚架起那个刺客一样要把他带走。这种时候慌乱没有任何用，许羿大脑高速运转，寻觅脱身之法。 　　“且慢！” 　　就在这时，太后出现在周围，他下意识看向声音源头。 　　太后略一抬手，身旁两人就放开了对他的钳制，与此同时，人也神色淡淡地看了过来，居高的眼神很是从容。 　　想到临走前英国公对他说的话，许羿几乎瞬间明白了对方意思。 　　尽管不知太后为何看中自己，但为求任务顺利进行，他还是低头表示“遵循”，双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后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随即摆出一副亲切笑颜，向萧寒走去。 　　“承章啊——” 　　“还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知内务府？” 　　就在她想说些什么求情之际，萧寒话音一转，回头懒懒道。 　　以为对方是跟她说的，太后微微一愣。 　　萧寒眯眼看向对面两个侍卫，“凌霄阁空置了那么多年，你们难不成是想让朕的皇妃睡那种地方？” 　　凌霄阁是宫里皇贵妃的历代住所，此话一出，在场人皆是一怔，敢情这人不是想要对方的命？ 　　侍卫们反应过来领命告退，萧寒悠悠看向身旁人，“母后刚刚想跟朕说什么？” 　　太后脸上笑意尴尬住，她维持着之前的慈爱语气，“哀家……是想让你多留一会儿，毕竟这是陛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必留了，母后。”萧寒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许羿，上前几步。 　　帝王越来越近，他轻轻挑起眼前人的下巴，对着那双含情眼勾起唇角，声音淡漠。 　　“朕，就要他了。” 　　* 　　凌霄阁建立在后宫的御花园旁边，景色秀丽怡人，微风吹过，桃花小径上落下一片花雨。 　　钦定许羿为皇贵妃后，萧寒就离开了，太后后来也赐予了其他人一些封号，并将他们一并打发进后宫。 　　送他们过去的人，是之前就见过面的刘公公，他特意陪许羿多走了一段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把萧寒每日的饮食起居告知于他。 　　“公公未免有些太看得起在下。” 　　依许羿看来，对方以后恐怕连后宫的门都不会进。 　　“这便要看许公子自己的本事了。” 　　刘公公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很瘆人，“许公子，今日的太后可以救你，明日也可以要你脑袋。” 　　许羿没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就是凌霄阁了，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筑在水上的高墙，门上挂着黑色牌匾。 　　内务府派来的下人正在提前清扫，此时他们罗列两排，一一对许羿行礼。 　　“行了行了，这儿有咱家在，你们都去忙活自己的事儿吧。” 　　派遣完众多下人，他转而又对许羿悄悄道：“办法都是人想的，咱家觉得许公子一定有对策。” 　　当今情况只能先应和下来，许羿假意点了点头。 　　等终于把人打发走，他才好好环视了一圈这座宫殿，毕竟是以后常住之地，自然要多熟悉一阵。 　　不多时，外面宫女送来一套正红色嫁衣，绣了九只金凤，脚底围满一层珍珠，华丽异常。 　　“娘娘，这是……陛下派人送过来的。” 　　当年先帝迎接贵妃入宫时，也曾让她穿上这种嫁衣，表示明媒正娶，是历代后宫中独一份的恩宠。 　　许羿皱起眉，萧寒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说让娘娘穿上，晚上在这里等他。” 　　说话间她时不时抬头偷偷打量面前男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气质清雅平和，美如山涧泉。 　　想到这样的人以后只能禁足在后宫，连她心里也不禁开始惋惜。 　　“这是陛下的旨意，娘娘还是……” 　　这一口一个“娘娘”叫得许羿实在心烦，“别这么叫我。” 　　语罢他又加上一句，“我会等的。” 　　宫女心中暗松一口气，“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许羿忽然叫住她，放下手上嫁衣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身形顿了顿，“回……公子的话，奴婢玉清，是这里的管事宫女。” 　　“玉清？”许羿摸着下巴重复一遍，笑道：“好名字。” 　　笑如朗月，说的便是这般，玉清微微一愣，不禁红了脸。 　　“姑娘可否弄一份宫内地形图给我？” 　　玉清闻言惶恐道：“公子言重。” 　　“哎——”许羿摆了摆手，笑道：“不必拘礼，你也知道我这称号形同虚设。” 　　“皇宫每个宫殿的大致方位。”说话间许羿抬手扔给她一袋银钱，“没有的话就大致画一个。” 　　玉清手忙脚乱地接过钱袋，“哦……哦谢过公子。” 　　之后许羿便自顾自出门，在各个宫殿中游荡起来，似是对周围事物很感兴趣，每走一步就驻足察看。 　　傍晚，他踱步到后花园的池塘边，四周再无旁人，他问出困惑自己一天的疑问。 　　“他们为什么会一模一样？” 　　【因为是不同位面的同一个人】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早在106答应不再删除他记忆时，它就准备把真相告诉他。 　　每个小世界中都存在一个旁人看不到的二维空间，这个二维空间大多时能与其他世界互通，并出现相同的人或事物，许羿也是借此才能在各个位面中穿梭。 　　许羿闻言沉默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不是。” 　　萧寒不是顾淮，起码不是他爱的那一个。 　　【人的性格往往取决于经历，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 　　许羿不再说话，半晌，106继续试探。 　　【其实一定意义上……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池塘里的鱼突然蹦出水面，一片片涟漪宛若许羿当下内心，按在围栏上的手逐渐收紧，神色间也捉摸不定。 　　他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等把心头的不知名情绪全部吹散，才缓缓往宫里走。 　　入夜，依照萧寒的话，他任凭宫女们给他梳妆打扮。 　　红纱帐里的梳妆台上，一方铜镜衬映面前人的倒影，云锦描金勾勒出的嫁衣宛若天边红霞，步摇两边的流苏摇摆不定。 　　众嬷嬷们纷纷感叹，她们都是宫里老人，见多了美人胚子，只有这位，模样比后宫历代娘娘都标志的多。 　　嫁衣大小刚刚合适，宛若量身定做一般，红盖头盖上，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红。 　　他独自坐在紫檀木榻上，因早些年先帝独宠皇贵妃的缘故，此地陈设精致，四处珠栏玉翠。 　　萧寒的用意他现在都没想明白，历经中午的事，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并不喜欢男人，那会儿也是真的想要杀他。 　　但不论如何，如今稳住对方才是最重要的，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月上中天，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才渐渐传来脚步声。 　　夜风涌进，红烛霎时间齐齐熄灭，整个寝殿都陷入一片黑暗。 　　许羿原本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瞬间清醒。 　　面前的呼吸声有些沉重，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坐直身体，闻到其间的一丝酒味。 　　他皱起眉，刚要掀起红盖头，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了手。 　　“陛下？”低低的话音交杂在呼吸声里，显得有些暧昧。 　　下一刻，不待许羿反应，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按在榻上，动作间皆是蛮横粗暴。 　　盖头掉落，借着月光，萧寒看清了眼前的绝色容颜，淡淡的妆容勾勒下，使他原本就极其出色的五官更加鲜明。 　　长成这样，尽管是男的，自己好像也不亏。 　　萧寒讽刺地勾起嘴角。 　　他缓缓揽过对方的腰，手探进他衣襟里，许羿眼底逐渐震惊，“你，你这是干嘛？！” 　　“更深露重，佳人在此，你说朕要干嘛？” 　　醉酒后的嗓音逐渐拖长，在夜色中更显低沉，萧寒耷着眼皮，有些玩味地盯着眼前人。 　　他缓缓凑近，墨玉般的眉眼逐渐清晰，他凑到人耳边低声道：“等我多久了？” 　　顶着心上人的脸和嗓音说这番话，即便是许羿也有些缓不过来，他呆愣片刻，随即敛下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 　　“起来。”他淡声道。 　　“起来？”萧寒目光幽深，扳过面前人的下巴，指下肌肤细腻微凉，他缓缓摩挲起来。 　　“你可是朕的贵妃。”他一字一句道。 　　漆黑的眼底既没有爱意也没有欲望，只有无尽的幽暗深渊，仔细看还带着一抹轻视。 　　“许之钦，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白天的刺客本是他安排，为的就是搅乱这场荒唐的选秀，奈何这人不知死活，非要凑过来当太后的狗。 　　身为皇帝却四处受限，如今还要被逼着娶一帮男人，他话语声逐渐咬牙，“我成全你啊……” 　　他不好过，那别人也别想好。 　　许羿心下气笑，他掀起眼皮，目光镇定地看向对方，二人视线逐渐拉近。 　　一声轻笑后，许羿抬手搂住对方脖子，把人渐渐往下压，随后下巴微抬。 　　萧寒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两人距离越凑越近，许羿垂眸盯着那双唇，在即将触碰之际发力，一个翻身，形势瞬间颠倒。 　　萧寒嘴角笑意越来越冷，脸色难看地想要杀人。 　　许羿低头看向他，把他紧攥的拳头解放出来，看着眼前的熟悉面容，他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为了报复把自己灌醉，强迫自己与男人欢好，也真有他的…… 　　他坐起身，揉着略微发疼的手腕走向烛台，点亮灯。 　　“在下六岁丧母，亡母安氏是江南一带的著名歌女，出身低微，在上任大夫人的打压下从没有过好果子吃……” 　　他自顾自说起身世，是的，为求方便，主世界给他安排的与萧寒差不多。 　　果然，萧寒越听脸色越沉，眉宇间看不出在想什么。 　　“臣走到现在这步，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陛下，”许羿看向他轻叹一声，“既是同病相怜，我们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吧。” 　　作者有话说： 　　萧寒（一本正经）：朕真的是因为报复。 第77章 　　夜色浓郁，整座凌霄阁都静的不像样，唯有寝宫的一盏灯火照明，隐隐可见对面人。 　　萧寒缓缓坐起身，侧脸在烛火的阴影下显得十分深沉。 　　“相互为难？”他嗤笑一声，向对面人走去，步伐停在一尺外，垂眸看着对方。 　　眼神居高临下，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 　　凤冠因之前的冲突有些歪斜，他轻轻捋起对方掉落在颊边的头发，手指徘徊在周边，看上去十分温柔。 　　“为难倒是没有……”他突然凑近，在许羿耳边轻声道：“有你这般佳人相伴，朕能有什么为难的。” 　　随后不待对方反应，他上前一步揽过面前人的腰，二人距离瞬间拉近，他眼底带着一丝调笑。 　　“一只笼中鸟，你拿什么为难朕？”话音一转，他笑意不达眼底地说。 　　许羿微微皱眉，尽管知道这人不是顾淮，但顶着对方的脸说这些混话，他还是很想打人。 　　他微笑着礼貌道：“陛下，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随后他抬手扒下对方揽在腰间的手，淡定地和眼前人对视，语气平铺直叙。 　　“若是威胁不到，陛下也不会这么气急败坏，不是吗？” 　　他微微勾起嘴角，“我是笼中鸟，那陛下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萧寒已经沉下脸，不待许羿反应，另一只手就箍上对方脖子。 　　手背青筋渐露，喉间越来越紧，对面人的脸色逐渐发红，萧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最后把一口气榨干，才松开对方。 　　“咳咳咳——咳咳——”铺天盖地的咳嗽声传来。 　　放开手的一刹那，新鲜空气一涌而入，窒息感逐渐散去，许羿抑制不住地弓下腰。 　　萧寒负手立于他身前，神色漠然地看向他，眼神冰冷。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森然，“你倒真不怕死。” 　　让一个人受尽苦楚又吊着一口气，这种感觉萧寒再了解不过，他对力道的把控刚刚好，濒死之际，任何人都会下意识挣扎，但对方竟无丝毫反应。 　　待缓过眩晕感后，许羿才直起身喘着气说：“你又不是真想杀我。” 　　生死关头走一遭，他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白日的不杀之恩，在下还没来得及感谢。” 　　萧寒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盯进他眼底，“你别以为朕真的动不了你。” 　　“臣当然知道，”许羿摇了摇头，“不过还是那句话，陛下，何必呢？” 　　“你我如今都一样，不过都是太后的棋子。” 　　“既然都不甘心，那为何不能联手？” 　　萧寒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并未答话，他绕至寝宫正中央的红木桌旁，坐下身。 　　“你能帮朕什么？”他把玩着指间玉扳指，话语声漫不经心。 　　随后他就见对方抬起手，嫁衣展开，金丝凤翼一览无余，头饰被摘下，又被随手扔到桌前。 　　萧寒叩桌子的手顿了顿。 　　“陛下为何送来这衣服？”许羿不答反问。 　　“先帝七尺高台，大宾迎娶，是真心宠爱文贵妃，若陛下只想借此羞辱臣，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萧寒支着头抬眼，看过去的目光中带上些许饶有兴致。 　　“如今文家掌权，朝堂人等面和心不合，臣不知陛下所想，但齐王岁数将至，你若想从这豺狼虎视中脱身，能做的唯有拖时间稳住文家。” 　　“朝堂上能与文相抗衡，是当今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清流一派。” 　　进宫前许羿最担心的是萧寒像外界说得一样昏庸无能，不听劝谏，但现在看来好在并不是这样。 　　他登基后的两年经历在系统这完全空白，但想都不用想，太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安插棋子，使其行动处处受限。 　　“明面上我是太后那边的人，臣可以想办法从中斡旋，也可以给陛下足够的时间扶持自己的势力。” 　　眼前人站得笔直，说话不卑不亢，立若修竹，萧寒渐渐垂下眼眸，神色间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许羿许之钦…… 　　有点儿意思。 　　他低声念叨了遍这个名字，事实上早在太后把对方画像安排出来时，他就暗自调查了这个人。 　　萧寒从小长在宫里，对中都的各家公子哥多少都有些了解，唯独这个许之钦，宫廷里的宴会从未出现过。 　　不止如此，对方在坊间露面的时候也很少，若不是那张脸，众人恐怕都不知道英国公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故此他查到的东西并不多，这人究竟是何底细也不清楚，只知道对方在许家并不受重视。 　　本以为这人是想借此机会，乘上太后那张扶摇直上的船，可现在看…… 　　心下这么想着，他面上却丝毫不显，“朕为何要相信你？” 　　“陛下，”许羿叹了口气，“臣若真是太后派来的人，今日根本没必要说这些。” 　　他所言极是，如今的萧寒根本没什么可图谋的，即便有，他在对方面前这么暴露，也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可即是如此，萧寒也还是不相信他。 　　从小长大的环境和经历，让他很难去信任一个人，他不想要任何人帮忙，即便身边群狼环伺。 　　他不在乎这条命，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也只是复仇。 　　不知想到什么，萧寒眸色越来越幽深，里面好像暗藏几把大火，伺机而动等着摧毁一切。 　　心绪百转间，许羿已经脱下那套繁缛嫁衣，他把衣服叠整齐地放在木柜顶，回头看向他。 　　“陛下，您今日来此，不过是做样子给太后看，有臣陪您一起演，何乐而不为呢？” 　　他朝萧寒走去，掌灯面对面坐下，“是要随时会有隐患的金丝雀，还是出谋划策的谋臣智士，陛下自己选。” 　　“谋臣智士？”萧寒好似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低头轻笑一声，“你倒真会给自己扣高帽子。” 　　许羿没在意，只是在他对面挑眉，“是不是高帽子，你以后自然知道。” 　　以现代人的眼光放眼整个朝廷，他自认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位任务对象。 　　虽说没有自暴自弃，但也非常不好搞。 　　“至于在下自己，当然也有私心。”他知道如今的萧寒并不相信他，故此只能以利益为由把二人捆绑在一起。 　　“一是我不愿沦为他人棋子，二是在国公府受气这么多年，这也是个翻身的好时机。” 　　一番谈话后，两人间气氛逐渐缓和，萧寒过了好久都没再说话，也不知同意了没。 　　半晌，他又回到之前的那副混账模样，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辰了？”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许羿愣了愣，他尚未习惯这个世界的计时方式，但单看窗外景象，也知道这会儿的天快亮了。 　　萧寒自顾自起身，边褪外衣边往榻边走，“朕乏了。” 　　许羿顿在原地未动，不远处的人便直接转过身，“还愣着干什么？” 　　他一脸复杂地朝其走过去，紫檀木榻边周围遍布薄幔，绣着鸳鸯的大红锦被摊开，之前二人在榻上争斗，被罩还撕开了一部分。 　　萧寒仅穿一件中衣，躺在榻外朝内侧拍了拍，“上来。” 　　见他依旧不动，萧寒挑起眉，“莫不是要朕请你？” 　　聪明人间的很多话都不必说开，意识到对方松动，许羿没再犹豫躺进里侧。 　　烛火熄灭，寝殿又陷入一片黑暗，许羿上来后就没再发出声音，萧寒也再未搞出幺蛾子，静静地躺在边缘，两人中间隔了两尺多。 　　一夜无眠。 　　翌日，宫女太监们备好梳洗用具，早早等在殿外。 　　萧寒到底还是小憩了一会儿，被门外动静吵醒，他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后还愣了一下。 　　没过多久，许羿也醒了，二人猝不及防对上目光，又同时把头扭开。 　　玉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问他需不需要进来服侍，为了装得更像一些，许羿谢绝并说自己要服侍萧寒更衣。 　　外头的下人们耳朵竖起，闻言齐齐一愣。 　　殿内，萧寒皱眉看着眼前一直系不好腰带的人，从他手上接过，“朕自己来。” 　　不只如此，这人挽髻的手法也很生疏，萧寒看向铜镜里的对方，墨发披散，仅穿一件红色单衣，手指在他发间穿来穿去，垂着的眼皮底下透着些许不耐烦。 　　看得他也不耐烦起来。 　　“不会束发？” 　　许羿心下叹了口气，放弃眼前的事，“国公府没人教过我。” 　　萧寒挑眉道：“这种事日复一日，光是看也能学会。” 　　就在许羿不知该怎么搪塞时，萧寒回头看向他，随即站起身。 　　他扬起下巴朝向身前，示意对方坐下。 　　“朕只教你一次，你给朕记住了。” 　　他利落地给眼前人梳了个发髻，随后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下自己的，微微倾身靠近。 　　“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你说是不是，爱妃？” 　　他的话语声很轻，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语气却莫名地让人浑身发冷。 　　下一刻，他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簪子，不知意味地笑了一声后，径直划向自己手臂。 　　鲜血径直下流，他面色不变地走到榻前，使锦被上的红色更深一分。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许羿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他就已起身戴上冕旒，扬长而去。 　　“奴婢参见陛下。” 　　出门后的萧寒换了副表情，罕见的没阴沉着脸，目光落在这些下人身上，似是心情不错，赐了她们些许嘉赏。 　　众人纷纷偏头，都在对方眼底看到惊讶。 　　昨日的选秀之事她们听说不少，据说皇上只见了宫中的这位主子一面，就赐封号“贵妃”，昨夜更是留宿在凌霄阁中。 　　难不成…… 　　“难不成他真看上了那个许之钦？” 　　相隔不远的康宁宫中，太后坐于上首沏茶，杯盖一开一合，似是有些无聊。 　　底下跪着的正是凌霄阁的总管宫女玉清，她低头恭敬道：“奴婢亲眼所见，被褥间见血，皇上今早离开时的心情也甚好。” 　　太后放下茶，揉起眉心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看向身旁的刘公公，“昨日本宫派人往兄长府上送信，如何了？” 　　“回禀娘娘，文丞相让您暂且等候时机。” 　　“等候等候，本宫都快等了五年了。”太后叹了口气，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她不发话，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她没再提起此事，召来下人为她料理起指甲上的蔻丹。 　　纤纤玉指在日光底泛起莹莹亮光，太后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手，朝底下跪着的一地人等说。 　　“这后宫常年空虚，本宫也甚是无聊，现在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帮人，让他们来陪本宫说说话。” 　　“尤其是许之钦，”她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本宫倒想看看，我那名义上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太后信仰佛教，为此她专门让人给她在后院修葺一间佛祠，淡笑着的金黄佛像正面门口，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神情肃穆。 　　不同于这边静谧，康宁宫大殿此时十分热闹，刘公公传出口信，后宫众人皆已聚齐，而正宫之主却一直不见露面。 　　这里的人大多是叫的出名的大臣之子，从小锦衣玉食被伺候着长大，被当成家中弃棋嫁进宫，现在又莫名其妙被晾在这，皆是憋屈又郁闷。 　　“太后娘娘正在为先帝祈福，还请诸位主子稍安勿躁。”刘公公在众人面前慈祥和蔼地笑。 　　佛祠中有刻着先帝名字的灵牌，太后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定点来此，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在用佛家的信仰之力安度亡灵，度丈夫下辈子圆和美满。 　　先帝在世时对她极好，二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天下百姓人人皆知，靖国的皇帝是个痴情种。 　　也正是因此，文家才得以在朝廷一家独大，在后来的皇位继承中只手遮天。 　　许羿心下默默想，若世间真有亡灵，靖安帝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生前最爱的女人在他死后把他儿子都杀光，不知会作何感想。 　　“让各位久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从后院出来，面带微笑，强势的气场褪去，只穿着一件素衣显得十分温和。 　　太后亲临，此时众人心中再怎么不爽也不能表现出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候。 　　这场滑天下之大稽的选秀是对方组织出的，众人对她多多少少心里都有点怨，太后淡笑着扫了一眼他们。 　　“今日各位前来见本宫，本宫甚是欣喜。” 　　出乎许羿意料的，她向众人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和歉意，又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几句。 　　“本宫知道在座各位都是胸有志向的人，不该把往后日子拘泥在这后宫。” 　　说话间她叹了口气，“那些嬷嬷说的大家不必往心里去，这后宫的规矩自古都是说给女人听，以后若有机会，各位依然可以在朝中官拜要职。” 　　此话一出，包括许羿在内，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本宫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没见过多少世面，”太后端坐上首，面目和善语气亲厚，“以后要是有空，各位便多来找本宫聊聊天。” 　　她抿了一口茶，看着众人自顾自说下去，她长相本就具又亲和力，这会儿压下气势，众人渐渐忘了对方身份，仿佛跟他们说话的真的只是一个寻常长辈。 　　这一屋子人大都处于鲜衣怒马的年纪，有几人逐渐放开，开始跟对方分享起自己的奇闻游历，太后掩嘴而笑，整个康宁宫其乐融融。 　　这些公子哥尚未涉世，对皇室秘辛一无所知，几句话间倒真被她糊弄过去，以为这人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许羿微微皱起眉。 　　“之钦，本宫听说陛下昨夜留宿在你那儿？”应完上个人的话后，太后似是不经意间提起，看向许羿。 　　昨日之事不知是萧寒插手还是有心人有意传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宫廷，康宁宫众人齐齐静了一瞬。 　　许羿走上前，垂眸掩下眼底神色，“回太后，是。” 　　太后支着头，微眯的眼底划过一道暗光，转瞬即逝。 　　她一脸欲言又止，担忧地问：“你们……” 　　许羿半低着头，垂下的眼睫颤抖起来，张了张嘴喉结微动，半晌还是没说出话。 　　看他这副模样，众人心下了然，相互看了一眼，皆掩盖不住吃惊表情，就连太后眼底都出现一丝波动。 　　频繁的好奇目光朝许羿身上投，他站在原地，对除了太后以外的话一概不接。 　　不知过了多久，前戏才逐渐结束，对方挥手招来下人，命他们把之前准备好的赏赐一一分给众人。 　　待把闲杂人等打发走，她开口让许羿留下，刘公公心领神会，率下人们离开，殿内只剩二人。 　　太后挑眉看向许羿，不再作态，恢复了一贯的不冷不热。 　　“你们圆房了？” 　　许羿维持之前神情，把忍辱负重演绎得刚刚好。 　　太后眯起眼，振袖起身，“你可知道欺骗本宫的后果？” 　　许羿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臣说的字字属实，对臣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折辱，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看他神情脸色都不似作假，太后皱起眉，心下开始怀疑起来。 　　萧寒此人，这些年不论表面怎样，她都从未对他放下戒心。 　　对方天生过目不忘，七岁便可与国子监祭酒作赋论策，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想尽办法让先帝忽视他。 　　身为皇帝，纳男妃本就落人口舌，他如今做法更是把这件事坐实，往后还怎么翻身？ 　　难不成真的是她想多？ 　　“昨夜圣上亲临，”许羿说这话时咬着牙，“强迫臣与他行那……苟且之事，恳请娘娘为臣做主。” 　　太后收回思绪，抬眼淡淡扫向他，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摸起下巴。 　　眼前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担得起一个风华绝代，当初她选上此人，正是希望结果如此，只是这结果来的太容易，倒弄得她有些不敢相信。 　　“他莫不是真看上了你？”不知不觉间，她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口。 　　许羿垂眸苦笑一声，“臣当初是娘娘举荐进宫，什么看上看不上，他只是想借此羞辱臣罢了。” 　　太后不置可否，半晌，她摇头笑出声，头上首饰叮当作响。 　　“后宫这么多人，他为何偏偏选中你？” 　　“这么多年本宫对他也还算了解，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他断不可能碰你。” 　　无论萧寒是何打算，毫无疑问，若想时刻监视住对方，眼前人是最佳人选。 　　她几步走到人面前，抬手把他扶起，温声道：“你如今受的委屈，本宫自会记在心里。” 　　“但我常年深居后宫，”说话间太后转过身，目光饱含深意地看向他，“在这一方面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你可明白。” 　　太后叹了口气，“平日但凡多说几句，那些大臣就要跳出来嚷嚷本宫后宫干政。外加陛下平时跟我也不是很亲厚，几句唠叨下来，关系恐怕会更紧张。” 　　“臣知娘娘难处，日后必为娘娘分忧。”为显逼真，他这两句几乎是用颤音说出来的，眸色也是深不见底的黑。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果然，太后看他恨萧寒入骨，很自然的就把他放到自己阵营，眼底的疏离警惕少了不少。 　　她不紧不慢地坐回位置上，此行本就是想确认昨日之事，之后她又简单地交代几句，就放人离开了。 　　转身的一刹那，许羿瞬间变换了神色，没走几步，太后又叫住了他。 　　“本宫大致算了算时日，皇上的病快发作了，你明日去请太医署的吴太医过去。” 　　病？ 　　许羿微微一愣，什么病？ 　　可太后再没有多说的意思，看着对方背影，许羿不自主地皱起眉。 　　穿过熟悉的桃花小径，他刚迈入凌霄阁，玉清就迎了过来。 　　许羿步伐一顿，不过片刻神色又立马和往常一样。 　　“主子，”玉清行了个礼，“皇上之前来找过您，等了您一会儿就离开了，让主子回来后去御书房找他。” 　　* 　　正乾殿主殿，红柱盘龙，桂殿兰宫，文武百官皆着蟒袍立于左右。 　　萧寒无精打采地斜靠在首座，闭眼听着底下人各自乱成一麻的谏言。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御史大夫立于右列最前，掷地有声的话音已经不知落下几回。 　　自筹备男子选秀后，魏修往上递的折子就没断过，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但没想到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昨日他收到消息，知道对方效仿先帝册封一名男子为皇贵妃之时，他险些没一口血气晕过去。 　　先帝和文贵妃在民间是佳话，但在朝中明眼人心里，谁不把后者当成“祸国妖妃”？！ 　　殿内太过吵闹，他的谏言很快就淹没在杂乱中，萧寒一直不说话，魏修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绵延国祚，开枝散叶，向来是历代皇帝的主要责任！” 　　“陛下！陛下！”对方依旧没反应，魏修咬咬牙，准备直言：“再这么下去——” 　　“行了。”萧寒终于往他这分了一眼，突然出声打断。 　　他在朝堂上甚少开口，文武百官皆是静了一瞬。 　　“朕不是说了对女人没兴趣吗？”萧寒面无表情道。 　　自古没有一个皇帝如此荒谬，魏修磨了磨后槽牙，刚要开口，却被身旁人拉住。 　　那人眼神朝上首示意，见萧寒已经沉下脸，他深吸一口气，终是选择把话咽回肚子。 　　“陛下，西北军近两年扩招，军饷已经不够支持。”兵部尚书突然出列。 　　萧寒把目光收回，复又闭上眼并未搭理。 　　他不说话，一旁的户部尚书却不乐意了，眼看这又是管他手里要钱的意思，“国库已经没有足够银两，若多拨给西北，其他地方也会出乱子！” 　　“南境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平，槐国想必会也有动作……” 　　“陛下，西洲近月来的旱灾越来越严重，必须赶紧商量出人选前去！” 　　“……” 　　殿内人等的七嘴八舌让萧寒心情愈加烦躁，他眉心皱了皱，头疼欲裂中，他手上按揉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众臣并未注意，上首人默不作声，他们早已习惯，只自顾自在台下争吵。 　　和往常一样，所有分歧吵到最后都是文相一锤定音，等到对方发话，朝堂不同人等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文相静立等候片刻，装模作样地向上首人请示，重复着以往日复一日的戏码，萧寒没有任何表情。 　　不多时，他勾了勾嘴角，“你自己看着办吧。” 　　语罢他伸了个懒腰，在大监的“退朝”声中起身离开。 　　许羿来到御书房时，他正立在门口，兴致盎然地喂鸟。 　　宽大的龙袍把他身形完全掩住，但许羿还是一眼认出了这熟悉的背影，修长挺拔，无形中带了点儿倨傲气场。 　　许羿愣了愣，片刻后才缓过神。 　　即使心中一直告诉自己两者不是同一人，但他还是总会不知不觉间把他们弄混。 　　萧寒此时刚好侧过头，看到他来兴致勃勃地朝他招手，“过来，朕给你看看最新教它说的话。” 　　话音刚落，那只鹦鹉就蓦地开口，语气轻飘飘的，神情也与它主人有些相似。 　　这只鹦鹉比寻常鸟类大一点，一看就是精心饲养，没待许羿反应，它就挥着那双羽毛光亮的翅膀，朝他飞来。 　　许羿神色顿住，站在原地不动。 　　萧寒挑眉看向许羿，眼底带着些许新奇，“它很喜欢你啊。” 　　他摸起下巴，自言自语道：“这鸟刚弄来时连我都抓。” 　　说话间他拿来鸟架子，另只手用鸟食做要挟，鹦鹉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这畜生还真是养不熟。”萧寒低头看着它，神色不明。 　　这人注意力都在鸟上，许羿没办法，只好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没取。” 　　许羿一言难尽道：“你养的鸟不取名字？” 　　萧寒转身往内室走去，把鸟架子重新挂上，回头语气慵懒，“没必要，说不定哪天朕一个不高兴就把它炖了。” 　　许羿：“……” 　　他有理由怀疑这人是在借此向他暗示什么。 　　他并未说话，萧寒也只是继续逗鸟，二人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 　　“朕听说今早有人造谣。”不知过了多久，萧寒的注意力才放到他身上。 　　他拂袖转身，缓缓朝许羿走来，一脸玩味，“说朕昨夜强迫他，可有此事？” 　　许羿挑眉，“臣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他心里很清楚，若许之钦不是他，若他没有摆明立场，为让太后安分，萧寒昨夜确实会那么做。 　　太后想错了，并且错的离谱，人在被逼到一定份上，能抛下自己过往的一切原则。 　　“事实？”萧寒眯起眼，拧着眉似是有些不悦，“朕何时强迫过你？” 　　“那陛下觉得臣该怎么说？” 　　许羿抬起眼皮，淡淡地和眼前人对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朕只是觉得太亏，莫名背上这么一个罪名。”萧寒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那陛下究竟想要如何呢？”许羿抬眸看向他，上前一步勾着嘴角道：“莫不是要付出实践？” 　　眼前面容突然放大，萧寒没预料到对方会说这种话，罕见地怔愣一瞬。 　　许羿趁机继续向前，凑在人耳边低声道：“陛下若想，臣可以奉陪。” 　　他垂眸描摹着面前人的五官，目光毫不掩饰，勾唇道：“陛下的姿容，何尝不是绝色？” 　　话音刚落，萧寒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下来，瞳孔漆黑危险，直直盯进对方眼底，他缓慢吐出几个字。 　　“你找死。” 　　语罢他反应过来，对眼前人的放肆行为出手，许羿预料到早早后退几步，双手举到身前，满眼嬉笑。 　　人没打着，萧寒眉宇间的戾气更重，眼看快把人惹毛，许羿立刻正下神色。 　　“陛下息怒，”他躬身行礼道：“臣只是想告诉陛下，如今情况已经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退路，还请相信臣。” 　　语罢他开始转移话题，“陛下找我来，不单单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半天没等来回复，许羿抬起头，“陛下？” 　　萧寒阴沉地盯着他，目光宛若要把他生吞活剥。 　　许羿心下一动，他差点忘了，对方不喜欢男人，此前对自己的调戏看上去游刃有余，但心底深处是十分抵拒的，主动是一说，被动就是另一码事了。 　　就在他想办法该怎么找补时，萧寒按下心中怪异，终于跟他提起正事。 　　“朕要离开一阵子。”他听不出情绪地开口。 　　许羿神情一顿，下意识问：“去哪儿？” 　　“南槐边境。”萧寒眸色很暗。 　　许羿沉默片刻，没问他要去干嘛，“陛下跟臣提此是何意？” 　　“你跟朕一起去。”说话间萧寒换了神色，拂下眼前人肩上的几片羽毛，抬眼看向对方，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微服私访，外出游历，当然要带上爱妃一起。” 　　许羿神色复杂，只说道：“什么时候？” 　　“三日后。”萧寒淡淡道。 　　“好。” 　　看他直接答应，萧寒不禁挑起眉，“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许羿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为什么是三日后。” 　　“朕最近有些累，要休息几天。” 　　语罢萧寒背过身，下意识地按揉起眉心，等了片刻，见对方确实没有再想问的，道：“你走吧，朕乏了。” 　　许羿站在原地未动，想到太后之前的话，他定定地看着对方。 　　“你病了。” 　　萧寒身形顿住，回头眯眼看向他，“谁告诉你的？” 　　“太后让我明日找吴太医过来。” 　　“照她说的做。”萧寒不愿再多说，抬步朝内殿走。 　　看着那道背影，许羿心中百感交集，斟酌片刻，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什么病？”声音不自主的有些沉。 　　萧寒脚步未停，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答话时，他在拐角处停住。 　　俊逸的侧脸转过，半个身子陷在阴影中，眼眸黝黑神情诡异。 　　“疯病。” 　　“发病的时候要杀人，”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缓缓道：“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惹我。” 　　作者有话说： 　　日五几天，尽量给大家补回来QAQ。 第79章 　　“皇上的病？” 　　翌日，太医署到正乾殿的路上，许羿向吴太医打听。 　　后者整理好药箱，起身回头。 　　“关于这个，许公子知道的越少越好。”年过百半，吴太医老态龙钟地叹了口气，“只要记得，每月十三日离陛下远一些。” 　　“为什么？” 　　随后许羿就见眼前人神色复杂起来，便又加上一句，“不能说？” 　　吴太医摇了摇头，“陛下早年在槐国中了一种奇毒，每到十三日，都会变得异常暴躁。” 　　“不仅如此，毒性发作时还会出现很严重的幻觉，陛下曾因此失手杀了很多人。” 　　“槐国的经历在皇上那从来是禁忌，所以臣才劝公子不要归根究底。” 　　许羿微不可查地皱起眉，“能治吗？” 　　吴太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许羿没再说话，两人并肩往前走，等快到正乾殿，他才凑到人耳边小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好奇。 　　“是不能治还是太后娘娘不让治？” 　　他理所应当地把吴太医当成了太后的人，但没想到话音刚落，前面人就身形一顿，回头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老臣从医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见死不救的时候。”吴太医沉下脸，花白的胡须显得有些威严，“身处深宫，还请公子慎言。” 　　许羿微微一顿，眉宇间出现些许意外。 　　“是在下冒犯。”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气氛有些僵硬之时，不远处的内殿突然传来一阵玉器的碎裂声。 　　“公子就别再向前了。” 　　吴太医叹了口气，没再在意之前的事，望向殿内神情顿时肃穆，抬手拦住身旁人。 　　“施针之时不能有外人打搅，公子请回。” 　　说罢他自顾自整理起药针，再抬头时却见许羿依旧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里望。 　　在宫中待了二十余年，他早就练就了识人的本事，对方脸上此时没什么表情，但他却能从几个小动作中看出对方心情。 　　他有些稀奇地挑起眉。 　　“许公子不必担忧，陛下的病向来都是老臣看的。” 　　许羿神色一顿，没待他开口，殿内就又是一阵桌椅翻倒声，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吴太医手上动作加快，有些焦急道：“臣得赶紧进去了。” 　　他步履匆匆，许羿站在原地沉思片刻，终是歇了要进去的念头。 　　等对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向106开口问。 　　你知不知道这毒怎么回事？ 　　106查询了遍这个世界的数据库，开始原模原样地朝许羿汇报。 　　根据吴太医的描述，这种毒是来自西域的一种花制成，磨成药粉，名为滞涣散，具有一定成瘾性，是慢性毒药。 　　若吸入过多，轻则出现心绪起伏头疼暴躁等症状，重则像萧寒这样，时不时出现幻觉，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简单来说，是能把人彻底折磨疯的毒。 　　【系统这儿没有记录，任务对象中毒应该发生在原本该降临的时间线后。】 　　他们原本该降临的时间是在萧寒入槐为质的时候，结合吴太医之前的话，也就是说，中毒发生在对方从槐国回靖国的那段时间。 　　许羿拧起眉，不用脑子都知道是谁下的毒。 　　你知不知道怎么治？ 　　106没再说话。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许羿按了按额角，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若没发生意外，若他降临在原本的时间线，对方明明可以少受很多苦，这一刻，他不禁有些自责。 　　他不知自己做什么能弥补回来。 　　出于某种心理，他就这样在殿外站了一下午，身边人来来往往，皆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入夜，月明星稀，月光洒在铺满琉璃瓦的房梁顶，美丽又寂寥。 　　正乾殿空无一人，每月的这个时候，下人们都心有灵犀，皆已散去。 　　周围没多少灯亮着，偌大的宫殿空旷又寂静，越往里走越黑，许羿停在寝宫门口。 　　和他想象中的场景不同，寝宫里的灯火此时非常亮，萧寒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十分安静，身影孤寂又淡漠。 　　若不是四周一片狼藉，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不对劲。 　　许羿叫了他一声，对方并无反应，他犹豫片刻后走上前。 　　冷风不断从窗外涌入，北部的深夜，寒风刺骨，而这人只穿了一件中衣。 　　他绕到对方前面，想试探着把窗户合上，在相差两个身位时，萧寒突然抓住他手腕。 　　下一刻，手上力道剧增，许羿神色变化，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后翻转手腕用巧劲立刻挣脱，即便他反应够快，手腕处还是传来一道轻微的骨折声。 　　许羿眉头皱紧，回头看向对方，立马又架住对方另一只袭来的手。 　　萧寒眯着眼，目光如炬，二人僵持着这种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底才逐渐清明。 　　“是我。”许羿抿唇开口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寒闭眼晃了下头，这才认出眼前人是谁。 　　他眼下透着淡淡青黑，皱起眉，“你来干什么？” 　　许羿活动了下手腕，“看你病得怎么样。” 　　萧寒耷着眉眼神情恹恹，“这不关你的事。” 　　语罢他上前把窗户重新打开。 　　冷风再次灌入，吹得人霎时间清醒，萧寒手拄在窗栏上，指节分明突出，看上去十分用力。 　　“我跟你说过什么？”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头也不回道：“滚出去。” 　　滞涣散往往能勾起人心底最不愿记住的回忆，萧寒眼底戾气翻涌，仿佛在极力抑制什么。 　　脑袋里似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爬，周围尽是扰人心绪的嘈杂声音，宛若鬼哭狼嚎。 　　华丽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人四面楚歌，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最无助的日子，像蚂蚁一样任人宰割。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控制不住心底的暴虐欲望，想要摧毁四周一切。 　　没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眼里布满血丝，“还不走？” 　　许羿站在他面朝的相反方向，神色越来越复杂。 　　“我在这儿。”说话间他走到对方正对面。 　　萧寒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克制着想把眼前人脖子拧断的冲动，捂住头身形摇晃。 　　“你找死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你伤不到我。” 　　说话间许羿扫视一圈四周，桌椅被砸断，床幔杂乱地铺在地上，墙壁留存着些新鲜血迹。 　　他轻叹道：“好歹也是个皇帝，生病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怎么能混的这么惨。” 　　话语声中带着笑音，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向着对方走近，轻轻拨开他头发，果然在头顶发现伤口。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他承认，看着这样的萧寒，他心疼了，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别的什么。 　　106说得对，经历决定一个人的外在，但这人本质上却与顾淮相同。 　　许羿闭上眼，这人现在的样子，简直跟上个世界初遇时的顾淮一模一样。 　　身陷低谷，却又因自尊心不想让他人看出，把自己困在一个漆黑的小世界里，不愿出去，也不想让任何人进来，犹如困兽一样用利爪掩盖脆弱，其实内里早已伤痕累累。 　　萧寒头疼欲裂，他顾不上对方的大胆动作，用力把人推开，踉跄着往窗口走。 　　许羿缓缓呼出一口气，上前把人拽住，对方不知吹了多久冷风，这会儿浑身冰凉。 　　“萧寒！” 　　尖利嘈乱的环境中，骤然插入这么一道清冽的声音，萧寒微微一愣。 　　自他登基后，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的大名。 　　随即一股独属另一人的气息包围住了他，好闻又温柔。 　　许羿拿走他按在窗栏上的手，顺势把窗关上，风声消失，屋内霎时间寂静起来。 　　萧寒意识到什么，眉间拧成一团。 　　“你这是做什么？”话语声有些冷，但他并未挣开许羿怀抱。 　　许羿低头轻笑一声，“担心你。” 　　“……”萧寒神情顿住。 　　“有人陪着会不会好一点？”许羿下巴搭在他肩上，拧着眉道：“我听吴太医说了，这病最磨人的就是幻觉。” 　　“都是假的，”许羿的声音逐渐有些沉，“你记住，除了我，周围一切都是假的。” 　　萧寒愣住了，僵硬的身体带着一丝无所适从。 　　同样无所适从的还有106，这一刻，它差点以为这位宿主猜到全部了。 　　“陛下，”许羿笑了笑，情绪上头后，道：“既然凤冠霞帔明媒正娶，让我一直陪着你可好？” 　　萧寒的心跳漏了半拍，这一刻，他更加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他神情逐渐迷茫，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许羿就这么静静抱着他，一直陪伴到天亮。 　　不知是时辰将至还是身后人的缘故，萧寒真的感觉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耳边不会再有那些烦人的幻听，头疼也减轻不少。 　　等怀里人逐渐放松，许羿才反应过来，神情逐渐呆滞。 　　他之前都说了什么？ 　　环着他的手臂开始松动，萧寒转过身，眸色漆黑，定定地看着面前人。 　　“你什么意思？”他问了同样的问题。 　　许羿缓缓转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心虚地眨了下眼皮，语速极快。 　　“夫妻本是同体，名义上的也是，陛下正病着，我当然要来照顾。” 　　“陛下，”许羿真诚地看向对方，语气似真似假道：“太后让我接近你，单单为了这个，我也不能走。” 　　说罢他移开目光，恨不得回几个时辰前拿一桶冷水浇醒自己，顾淮是顾淮，萧寒是萧寒，他怎么能把二人搞混？ 　　萧寒神色一顿，“就因为这个？” 　　他拧起眉，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既是如此，那你抱我做甚？ 　　“现在感觉怎么样？”看他脸色比之前好很多，许羿移开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 　　“还行。”萧寒按了按眉心，想不明白也不再想，反正他并不讨厌之前的感觉。 　　见他没多纠结，许羿心下松了口气。看着窗外天色，他估摸着早朝已快开始，但如今眼前人的状态，他不知该不该提醒对方。 　　阳光透进，萧寒被晃得眯起眼，时辰已过，眼下他已彻底清醒。 　　他没给许羿开口的机会，几步路走到榻前，和衣躺下，随后像之前那样朝对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上来。”语气带着些许命令。 　　许羿神色一动并未拒绝，折腾了一天，他也有些累了，他对睡眠环境向来没要求，随便在哪儿都能睡着。 　　他规规矩矩地躺在对方身侧，两人间依旧隔着两尺多。 　　等呼吸声彻底平稳，萧寒才略微侧过头，看向对方神色怪异。 　　许羿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萧寒今早并未去上朝，此时他正斜靠在桌案旁批阅奏折，说是批阅，其实也不过是拿在手上随便翻两眼。 　　感觉到他醒了，萧寒支起头抬眼，“回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晚就走。” 　　许羿微微一愣，“明晚？” 　　“嗯。”萧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对。 　　意识到什么，许羿嘴角一抽，“你打算偷着走？” 　　“不然呢？”萧寒转了一圈手中的笔，挑眉道：“要让那些老头子知道，咱俩谁都走不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若让那帮人知道他要去南槐，这宫里的天恐怕都能被掀翻。 　　“横岭地处两国交界，五年前靖槐两国的战争也发生在那。”萧寒自顾自说起打算，如今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渐渐开始相信对方。 　　“朕一直怀疑当年战败另有隐情，正好当初领兵的贺将军现在也在南境。” 　　贺将军？ 　　许羿微微一愣，片刻后从世界线中找出这么一个人，贺家贺无双？ 　　这个人在世界线中的提及并不多，他只知道当年靖国战败，跟对方和其父贺老将军有很大一层关系。 　　贺家父子常年骁勇善战，可以说是靖国最强固的防线，那场仗靖军本来愈战愈勇，却在一场最关键性战役中节节败退。 　　原因是贺家父子决策失误，因轻敌打得太过激进而入了敌方圈套，贺老将军因此战殒，贺无双也被连降几级发配到边疆。 　　许羿看向萧寒，如今看对方神色，他们好像很有渊源。 　　他神色不变，在脑海中与106对话，因之前传送过程中的意外，系统手上的世界线零零碎碎，他找了好半天，才依稀拼凑出大概。 　　看完一切，许羿神色逐渐复杂。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当初没给我？ 　　106大喊冤枉，因降落时空错乱，它这的信息全是杂乱的，它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关于任务对象。 　　贺家父子对于萧寒，应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若后者对靖国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就只有他们了。 　　萧寒幼时曾与贺老将军有过几面之缘，对方惜才，曾向皇上请求——要把他带到自己府上亲自调教。 　　离开皇宫，那是萧寒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贺老将军亦师亦父，教他熟读兵书，这一身武艺也是对方亲自传授，久而久之，他和贺无双也成了很要好的兄弟，相约以后云游天下。 　　而如今物是人非，谁也没想到萧寒最后会当上皇帝，贺老将军入土，当年风光一时的贺府充公，贺无双也不知所踪。 　　这几年萧寒有心寻找，但在宫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实在施展不开，直到前段时间，南境发生动荡，他才收到对方的一点消息。 　　许羿听萧寒面无表情地向他说起这些，神色越来越复杂，他能猜到对方去南境的原因，但并不知道他与贺家还有这段渊源。 　　现在看来，这人性格转变，跟贺家父子也有很大关系。 　　听他说到贺老将军的死可能与文家有关时，许羿眉心狠狠一跳。 　　“你这是什么眼神？”萧寒皱起眉。 　　“没什么。”许羿垂眸掩下眸中神色，再抬头时已换了一副灿烂笑容。 　　“陛下有什么需要臣帮忙的？” 　　这笑容非常假，萧寒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朕以往出门，文家都会派人跟着，这次带上你，太后那的疑虑会少很多。” 　　说着说着他有些烦躁，扔掉笔看向对方，“你想办法稳住她便是。” 　　许羿闻言微微皱眉，时间太短了，他并不确定太后会相信自己。 　　看出他心中所想，萧寒眸色暗了暗，“她会相信的，朕了解她。” 　　语罢他不知想到什么，眯起眼，漆黑的眼底宛若幽潭。 　　“那么多年母后，”他嘴角流露出一丝瘆人笑意，一字一句道：“朕也不是白叫的。” 第80章 　　“他要带许之钦南下？”太后斜倚在屏风前，眉目舒展，一边听底下人汇报一边剥着手中荔枝。 　　“为何？” 　　刘公公讲出许羿之前给他的说辞。 　　“就因他从未离开过中都？”太后诧异地挑起眉，她拿出帕子擦了下手，不禁站起身。 　　柳叶眉下的目光犀利，不复平日温和，“这么说来这许之钦当真是有些手段。” 　　刘公公小心地看着对方脸色，在底下试探问。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 　　“不必插手，让他们去吧。”太后眯起眼，不由地笑了一声。 　　身旁宫女此时低声奉劝道：“娘娘，陛下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喜欢男人的迹象，还望主子三思。” 　　这位宫女自她进宫起就一直跟着她，很是聪明伶俐。 　　“那个许之钦的话不能全信，若他们另有图谋……” 　　太后抬手打断她，淡声道：“许府一家人的命都握在本宫手里，他不敢藏有祸心。” 　　“至于萧寒，”太后摇头，讥讽地笑了下，“一个疯子，不会跟任何人合谋。”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身边从未有任何人，这个人对他来说不一样。” 　　“可是……” 　　“不必说了，”太后摆了摆手，揉着额角一锤定音，“就按本宫说的做。” 　　“另外去给文家传口信，这段时间在朝中动作大一些。” 　　御史台的那帮人她早就想动了。 　　自册封起，朝中有关她的折子就一直不断，当年还是贵妃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当上太后，也还会有人强出头找死。 　　但每当她想发作时，萧寒都会不耐烦地把折子撕了，或是直接下令把人打入诏狱，她连下手的把柄都没有。 　　这两年来，她一直都不确定，这人到底是无心还有有意。 　　不过是或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眼下对方离开皇宫，正是大好时机。 　　刘公公领命离开，许羿见到对方时还有些惊讶，太后意思倒真跟萧寒说的一样。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满脸笑意地把人送走，表示自己会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大门关上，许羿嘴角笑意也渐渐淡下来，斟酌片刻，他走到桌案上执笔写信。 　　待把要写的东西写完，他合上字条，对于怎么把信送出去犯起难。 　　如今他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只能自己送，但又不能暴露身份…… 　　傍晚，御史大夫魏修收到一封信。 　　彼时他正在书房处理公文，窗外黑影一闪而过，一只利箭向他飞来。 　　魏修来不及反应，直直地看着那支箭擦过他耳边，停在身后的墙上，箭矢上扣着一张字条。 　　他警惕地走过去，看完上面内容后神情变幻莫测。 　　“刚刚谁来过？”他几步路跑到院前，向下人问。 　　守门人一脸懵，“属下一直守在这儿，没人来啊。” 　　魏修眉头皱起，围着主院转悠一圈，许羿趴在房顶看着这一幕。 　　他有系统的空间传送能力，不怕被发现，往后他又多留了一会儿，把魏修的全部反应收进眼底才离开。 　　太后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他这个变数。 　　入夜，许羿像之前约定好的那样，早早在皇宫门前等人。 　　不多时，俊逸的身影出现，萧寒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跟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 　　面上没有表情，气质有些冷，这一瞬间，他又和脑海中的某个影子重叠，许羿不禁恍了下神。 　　他闭眼用力锤了下脑袋，试图把这种错觉抛之脑后。 　　周围没有探子，两人一路畅通地来到城门口，此时已经宵禁，周围寂静无声，唯有城楼上的几缕篝火和点头欲睡的守卫。 　　城门紧闭，眼前是几丈高的光滑石壁，许羿默默想，这该怎么翻过去？ 　　思绪刚落，就见身旁人腾空而起，借着脚踩墙壁的力几步登上楼顶，身姿轻盈的宛若燕子。 　　云层渐开，月色朦胧地笼罩下来，萧寒负手侧过身，就连影子都透着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在上面等了一会儿，见底下人没有行动意思，神色一顿。 　　“你不会武功？” 　　“臣何时说过臣会了？”许羿站在城墙底复杂地看着他。 　　萧寒闻言有些诧异，那天发病，对方接住他出手那几下，他下意识以为这人会。 　　他没再多言飞身跳下，衣襟猎猎，许羿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已被他带过城墙。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许羿身形一僵，落地后立马退开一步，笑得有些不自在。 　　“多谢陛下。” 　　揽着他的手还滞空在原地，萧寒挑眉，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到了外面就不要叫我陛下。” 　　他收回手继续往前走，留下一个背影。 　　“叫我萧寒吧。” 　　* 　　萧寒走后，大臣们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人经常三天两头不上朝，朝堂上该吵还吵，和平时并无区别。 　　此后又过了几日，见对方一直不现身，众人才渐渐意识到不对。 　　几个大臣相约，要一起把对方请出来，临到寝宫，才完全傻了眼。 　　里面空无一人，地面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大字。 　　朕带人私奔了。 　　“……” 　　片刻后，朝中瞬间炸开了锅。 　　“后宫都是一帮男人也就罢了，现在竟直接带着对方离开，这皇帝他还当不当了？！”朝中资历最老的太傅忍不住直言大骂。 　　“如今西部闹灾，南境又动荡不安，皇帝不知去向，我就从未见过这么荒谬的事！” 　　这一屋子人皆是通过科举，由先帝钦点的清流一派，此时一堆文人聚集在一起，皆是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 　　平日最拿的定主意的魏修此时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魏大人，您说现在得怎么办？” 　　上面人走了，文党现在连样子都不必做了，这可不得直接反了天。 　　读了那么多年书，“忠君恪礼”四个字牢牢刻在这些人心里，古往今来，这类人都是朝廷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就是有些顽固加死脑筋，时不时跳出来咬文嚼字惹萧寒头疼，即便有监察御史血溅朝堂的那个例子在，也依旧不知收敛。 　　听着周围人一句句的争论，魏修目光逐渐蕴含深意，以前的一些事，他站在客观角度仔细回想，现在才发现不对。 　　这些年，对方看似不管事，但其实很多举动都在不经意间帮了他们，文党一直不出手，也是他一直在明面上挡着。 　　想到之前那张不知来历的字条，魏修眼底微暗，顺着上面的话跟这些人商量起来。 　　…… 　　朝中不太平，外面也没好到哪去，两人去南境的一路磕磕绊绊，文相后来到底是不放心，派来一些人跟着，却都被二人巧妙甩掉。 　　“私奔”的事很快就流传到了外面，现在民间皆在传靖国皇室的这两父子。 　　“要我说，咱这儿肯定被下了什么降头，不然怎么接连的两任皇帝都被狐狸精迷住？” 　　“嘘……小点儿声，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临近傍晚，山路旁的一间茶棚，几个佃户做完活，聚在一起休息。 　　“怕什么，荒郊野岭的，除了咱们能有谁知道。”黑脸汉子憨笑一声。 　　跟他们相邻几桌的“狐狸精”闻言嘴角一抽，不禁抬眼看向对面人，萧寒神色不变，轻轻抿了口茶，粗陋的茶碗硬生生给他品出上好茶具的感觉。 　　“要我说，你平日也少去城里听那些说书人瞎说，又不关咱事，你瞅你今天又没干活，嫂子回去说不说你。”其余几人指责道。 　　黑脸汉子面上出现一丝怂色，片刻后又硬气回来，理直气壮道：“这活儿有什么好干的，有这工夫不如享享福。” 　　他叹了口气，“反正这靖国迟早要完。” 　　对面几人没搭理他，这人向来喜欢危言耸听，其实不过是偷懒的借口。 　　“我说真的，”黑脸汉子不服气，“到时候打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咱们这块儿。” 　　他低头凑近，声音越来越小，“我跟你们说啊……” 　　许羿手中动作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联系到前段时间的边境动乱，他抬眼往那帮人看去。 　　只见那黑脸汉子直起腰，正待开口，面前却突然横过来一把剑。 　　剑刃闪着幽幽寒光，锋利无比，几人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真刀真枪，浑身皆是一哆嗦。 　　听到刀剑声，萧寒也朝他们那边悠悠望去。 　　胆寒的声音自那头传来，对方蒙着一只眼，凶神恶煞，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让开让开，都让开！”这群人看上去风餐露宿，说话带着外地口音，“这地儿我们包了，不想死的就赶紧滚。” 　　这一带属于官府的“三不管”地带，经常有土匪出没，几个佃户立马连滚带爬地站起身。 　　“哎哎哎，几位爷！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许羿心下一动随之起身，准备跟上去问个明白，萧寒悠哉地晃着碗，突然抬手按下他。 　　“哎，那两个！”一只眼见这边还有两个人，朝他们眯眼道：“就说你们呢，听懂我的话没？” 　　“听到了。”萧寒支着头，语气漫不经心。 　　“那还不快滚！” 　　萧寒哼笑一声，挑眉看向这帮人，语气轻快，“就凭你们？” 　　横行称霸久了，从来没人敢在他们面前这么狂妄，一只眼沉下脸，一声令下后，土匪们立马把他团团围住。 　　他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 　　话音刚落，面前木桌就被劈裂，萧寒仰头躲过横扫来的剑，两指夹住轻轻一弹，剑就从对方手中脱离出去。 　　那人愣了愣。 　　下一刻，萧寒夺过剑柄，轻盈起身翻了个跟头，靠在棚架旁姿态从容。 　　此后不出半柱香，地上就横七竖八倒了一堆人，形势完全一边倒。 　　看他那实在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许羿就没再管，向旁边瑟瑟发抖的几个佃户走去。 　　“几位兄弟。” 　　“我们.....我们没钱！”黑脸汉子梗着脖子立马后退。 　　许羿：“……” 　　“别紧张，”他笑了笑，语气十分友好，“我们只是路过，想问兄台几个一点事情。” 　　看对方确实不像坏人，几人渐渐放下警惕。 　　“什么事？” 　　“你们之前说的，这里快……打起来，是怎么回事？” 　　目光齐聚到黑脸汉子脸上，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也是瞎猜的。” 　　“这个你们得去城里问，”黑脸汉子一脸纠结，“几日前城中军营被袭击，潜进去的那些好像是槐国人。” 　　槐国人？ 　　许羿皱起眉。 　　“你想啊，这都往军里派探子了，不就是要打仗吗？” 　　“我们离边境最近，横山后就是我们这儿，到时候南槐打进来，可不就是我们遭殃？” 　　“什么遭殃？”，此时另一头的土匪们已经全部解决完，萧寒擦着手上的血，挑眉向他们这儿走来。 　　煞气满满，无形中透着一股威压，佃户看着满地躺着的人，连看都没敢看对方，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此地。 　　他看向许羿，后者复述了遍之前的话。 　　“怎么？这么说他们还真要打？”从对方口中听说后，萧寒眼底没有担忧，反而带着些诡异的兴奋。 　　巧了，他这两年正愁没理由。 　　此前他就收到过类似折子，说南境槐军频繁动作，居心不良，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但如今看来，槐国那帮人倒真是在筹备什么。 　　他摸了摸下巴，思路顺延，不禁开始思索起灭掉槐国的可行性。 　　单看神情许羿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不禁无语道：“情况都尚未明朗，这仗是随便打的吗？” 　　“你别忘了咱们此行目的。” 　　他们来此是为了找到贺无双，问清当年真相，如今看来，对方会出现在这儿，也是因为收到南境的动乱消息。 　　“他若来此，很可能会去军营。” 　　当年那场战役的将领基本也都在此，若真有冤情，贺无双来了就不会不去。 　　“……” 　　两人这边谈论着，一旁趴着的一只眼不知听到什么，费劲地爬起身。 　　“二位，二位……”他朝两人那边伸出手。 　　声音太小，许羿和萧寒并未听到，他用力地咳嗽起来。 　　引来注意，萧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手拿起之前丢下的剑，朝他走去。 　　之前的这帮土匪无一不是重伤在地，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看清对方神色，一只眼立马双手举到头顶，惊恐道：“哎哎哎——这位英雄，这位好汉，先容我说几句！” 　　“你们刚刚提到的人，我认识！”为了留住小命，一只眼快速接道。 　　萧寒微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对方意思。 　　“贺无双，”一只眼缓了口气，“两位是在找他？” 　　“你认识？”萧寒宛若听到什么笑话。 　　“小……小的原本是军中斥候，”一只眼咽了下口水，“家中四口人，实在没有油水捞，才跑到山上做山匪。” 　　“贺无双是我们的二当家。” 　　此话一出，萧寒满脸愕然，片刻后沉下脸，语气带着冰碴。 　　“你说什么？” 　　“我说的句句属实！”一只眼挡住脸，“我们不是这片的人，前段时间二当家来溟城处理事，数月未归，我们大当家不放心才把我们叫来帮他。” 　　这些话对萧寒来说宛若晴天霹雳，这两年他想尽各种办法，都探寻不到贺无双的下落，对方怎么会去做山匪？ 　　他放下剑，一时有些接受不下信息。 　　“在军中时小的有幸见过贺将军，二位看起来都是有本事的人，可是我们贺将军旧识？” 　　说到“贺将军”，一只眼不禁收起了之前吊儿郎当的神色，严肃起来。 　　身旁人一直不说话，许羿便在一旁替他应答，随后问：“你们二当家现在在哪儿？” 　　对方报了一个客栈名字。 　　贺无双的去向就这么在他人口中得出，他们皆是意想不到。 　　进城后，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甚是惹眼，溟城是靖国的三大景城之一，商路发达景色宜人，夏季将至，船舫上人来人往，满湖都是盛开的荷花。 　　“真是够意外的，”贺无双失踪多年，许羿没想到这么巧能被他们找到，“那咱们现在去找他？” 　　他转头看向对方，脚步一顿，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那个人说的话不可信，我先去军营看看。”萧寒沉声道。 　　在他看来，贺无双怎么都不可能去做山匪，他没法把记忆里的人跟匪寇联系在一起。 　　许羿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于刚刚山匪们的说辞，他心里已经信了七七八八，在他看来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再正常不过，可这人一时间难以接受，他也并未反驳。 　　接下来的几日，萧寒一直不见人影，他去找了对方当年在军中最要好的人，还查了当年罢黜路上的随行士兵，查来查去，最后的结果都指向之前的。 　　可他依旧不愿相信。 　　几年来他心中一直有个疙瘩，贺无双当年被发配到边疆，虽连降几级但多少还有个官职，他在去往路上不知所踪，无疑是对朝廷失望透顶，即便是后来自己继位，对方也从未想过回来找他。 　　萧寒知道原因，贺老将军的死与文家有关，他能查到对方当然也能。 　　自他去到贺府，文家就一直在朝堂上针对贺老将军，说到底，他们摊上这种祸事，都是因为自己。 　　而如今的贺无双，宁愿落草为寇，也不愿来找他帮忙。 　　萧寒攥起拳，半晌，嘴角溢出一抹自嘲。 　　在他身后，许羿抱臂靠着门栏，神色不明地静静看他，冷清的月光倾洒下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南境是你要来，这人也是你要找，事到如今，人找到了你又不敢去见了。 　　对方等得起，他可等不起，他还想早点儿完成这个任务。 第81章 　　后脑抵在墙上，许羿闭眼思忖片刻，径直向那道背影走去。 　　“查到了吗？”他停在对方身后的几步之处。 　　“查到了。”萧寒淡淡开口，话语中听不出情绪。 　　“当年那场仗确实有隐情，靖军里存在奸细。”他抬手抚上柱子，指间缓缓摩挲，眼底翻涌着掩不住的暗色。 　　“我找了很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将，听他们描述，应该是有人泄露了靖军部署。” 　　“参与讨论的那几人中有一个刚好是文相门生，可现在已经死了。” 　　说到“死”字时，他语气明显重了下。 　　死了？ 　　许羿皱起眉，文家没留一点把柄。 　　“那我们现在——”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们明日就离开。”萧寒再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抬步往屋里走。 ？ 　　许羿心头缓缓升出一个问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他直起身，眼疾手快地拦住人，“那贺将军呢？” 　　萧寒缓缓转过头，看着他挑起眉，语气波澜不惊，“找他作甚？” 　　许羿心下气笑，你来这不就是为了找人？ 　　“你若想给贺家翻案，他是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没必要，”萧寒摆了摆手，嗤笑道：“我顺着那个死人往下查便是。” 　　许羿定定地看着他，贺无双是一定要找的，论理，对方是个天生将才，若能把人劝回，对萧寒来说无疑不是一个助力。 　　论情，这人是萧寒唯一一个惦念的人。 　　跟他说完，萧寒就若无其事地往回走，仿佛对他来说，对方真的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看着眼前人装模作样，许羿心头升起些烦躁。 　　等人快走进屋内时，许羿叫住他。 　　“我觉得贺老将军很惨。”他扯着嘴角，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萧寒身形一顿，回头看向他眼神意味不明。 　　“为国征战一生，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许羿靠着柱子自顾自往下说：“不止如此，儿子还去做了匪寇。” 　　他宛若没发觉面前人越来越危险的气场，继续道：“而他的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却对这一切置之不顾，甚至来了句‘找他作甚’。” 　　话语声越来越大，许羿眼底渐渐带上讽刺。 　　“你说是不是？罪魁祸首？” 　　话音未落，之前还有几步距离的萧寒几乎瞬间出现在他眼前，眼底压抑着怒火，许羿偏头躲过袭来的手。 　　在他面前，许羿这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上不得台面，不过不知是情绪太过失控还是怎么回事，萧寒出手毫无章法，这让会一点擒拿的许羿占了上风。 　　不多时，许羿便制服住他，把他双手反剪到背后，按在柱子上。 　　“生气了？”许羿垂眸看着他，一只手抵在对方头侧，笑意若有若无。 　　萧寒脸上乌云密布，眼底仿佛在酝酿什么风暴，他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咬牙，“放开。” 　　许羿并未动作，用目光缓缓描摹着面前这张脸，不管看多少次，都找不到与那人的一点差别，细看下来，他甚至能找到很多相似的微表情。 　　他特别喜欢惹对方发怒，只有这样，他才能戳破这人一直掩盖的面具，窥见一点真实情绪。 　　“不放。”他声音渐沉。 　　萧寒真的有些恼了，准备动用内力，这样一来，面前人最好的结果也是手腕被掰折。 　　他眯起眼，正待出手，对方却突然松开了，还顺手帮他捋了捋额前乱发，如南部的晚风一般温柔。 　　“萧寒，你傻不傻？” 　　他丝毫不知自己躲过一劫，定定地看进对方眼底，“你没做错任何事，该还债的人也不是你。” 　　漆黑的夜色中，漂亮的眼眸亮如晨星，刚好能抚平陈年伤疤。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错过这次，你今后一定会后悔。”说话间许羿后退一步，向对方行了个君臣礼。 　　“臣帮陛下，让他们该还债的还债，该偿命的偿命。” 　　语罢他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决定下来错身离去，眼底一片暗沉，在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萧寒才从呆愣中彻底反应回来。 　　* 　　溟城的早市十分热闹，饼摊作坊排列在河岸两边，四处都是吆喝声，许羿像个门神一般早早地等在对方门口，为了方便，他们到此地时租赁了这间四合院。 　　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出来，他凑近门缝，眯眼试图看清里面场景。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道幽幽声。 　　许羿心下一跳回过头。 　　萧寒穿戴整齐地站在院门口，抱臂挑眉看他，手上拎着一袋东西，散着热气，看起来是早市上的糕点。 　　许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这么早就醒了。” 　　萧寒低下头并未答话，抬手把手上东西扔给他，皇帝一大早起床给别人买早点，自古下来这是头一遭，许羿受宠若惊地接过。 　　“吃完我们就走。” 　　贺无双所在的客栈在城西最南面，主街人流最大的地方，他们穿梭在人群中，来往人摩肩擦踵。 　　越接近目的地，萧寒心里就越不平静，对他而言，贺府的那段日子就跟做梦一样，每当滞涣散发作就会重临，以至于他渐渐分不清，那段日子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幻想。 　　对方临别前的脸，装着贺老将军尸骸的灵柩，每到午夜梦回都在深刻折磨他，化作名为恨的火焰。 　　他发自内心抗拒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无双，现在的他名声烂了个彻底，手上不知沾着多少血，清醒的日子也不剩多少。 　　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再也不会顾及什么，但眼瞅着对方近在咫尺，他又想退缩了。 　　他欠贺家实在太多。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他，感受到身旁人的躁动，许羿偏头向他露出个安抚性的神色。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入客栈，许羿把他带到门口，自己去向掌柜打听。 　　“没有？”许羿皱起眉，复又描述了遍对方长相，“你再仔细想想。” 　　“公子，真没有，”掌柜头也不抬，“我记性好得很，见过的人基本都能记住。” 　　对方难不成已经离开了？ 　　许羿转头看向萧寒，后者也跟着皱起眉，就在这时，萧寒注意到什么，眯眼向一个方向看去。 　　角落桌趴着一个人，看上去颇为眼熟，他几步路走到对方面前，敲了敲桌子。 　　一只眼揉着眼睛起身，浑身散发着困倦，不耐烦道：“谁啊？！打扰本大爷睡觉！” 　　甫一抬头，就看到眼前神色不善的人，一只眼瞬间被吓个激灵。 　　“是是您啊英雄……”一只眼揉着后脑，讪讪地笑。 　　被问起贺无双的去向，一只眼回答说：“二当家是好久以前给我的口信，他现在早就不在这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一只眼站起身，收拾一旁包袱东西，“我跟他说了二位的事，二当家让我在这等你们。” 　　“我带你们去。” 　　萧寒闻言神色微愣，对方……等自己？ 　　两人跟着他往回走，许羿惊讶发现，对方住处刚好是他们来时候的那片小巷，与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 　　这是民间最常见的那种院子，一家一户相隔很近，走到巷底，一只眼朝院里大声喊：“二当家，人来了！” 　　贺无双此时刚好从后院走出，手上提着一只鸡，肩膀相撞时，萧寒差点没认出来他。 　　对方与他记忆中的样子相差很多，穿着做农活的衣服，皮肤变得更黑了些，气质也更加沉郁，再也没了当年的神采飞扬。 　　看到来人，贺无双微微一愣，手中力道一松，鸡从他手中飞出去。 　　“哎——”一只眼见状立马追上。 　　一人一鸡的身影走远，这二人还维持着之前的相撞动作，呆愣在原地一言不发，此后不知过了多久，许羿才忍不住打破沉默气氛。 　　“贺将军。”他朝对方拱手行了个礼。 　　听到陌生又熟悉的三个字，贺无双才把目光缓缓移向他。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将军。”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露出爽朗的笑，不知想到什么，挑起眉，“阁下就是……贵妃吧？” 　　许羿噎了一下，正想解释，就见对方哈哈大笑，把目光移向萧寒。 　　“眼界不错啊，我还以为你得孤独终老。” 　　语气亲近似老友相逢，跟以前一模一样，萧寒听到后怔了怔。 　　“高了，瘦了。” 　　贺无双走到他身旁，抬手拍上他的肩，凌厉的眉毛微微舒展。 　　“等你几天了，怎么才来？”他抱臂笑了笑，“承章，好久不见。” 第82章 　　好久不见……确实好久了…… 　　萧寒缓过神。 　　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贺老将军率兵出征的时候。 　　“这几年……过的怎样？”贺无双抱臂朝他笑，熟悉的面庞竟给他一种质朴感觉。 　　他目光缓缓移到对方脸上，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曾经至交，沉默期间对方自顾自走到井边打水，不知是受伤还是怎么回事，萧寒注意到他走路有点跛。 　　他愣在原地动了动唇，末了还是没开口，看得许羿一阵扶额。 　　“贺哥，今晚跟兄弟们一起去聚聚？” 　　此时外头恰巧进来一群人，其中一个青年向贺无双走来，一把揽过他肩膀，斯斯文文的长相，开口却带着一身江湖气。 　　“他们便是你这几天一直等的人？”青年回过头，注意到这格格不入的两位，向二人行了个江湖礼，“贺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怎么着？一起喝酒去？” 　　话音刚落，贺无双也转头看向他们，挑起眉眼神似是在询问。 　　“不必了，”萧寒没答话，许羿便上前笑道：“我二人都不太能喝酒，就不去扫大家兴致了。” 　　“行，”青年点点头，随后看向贺无双，本想与对方告别，目光却在扫到院子后的水缸时神情一顿。 　　“啧，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弄。” 　　贺无双提起水桶，不甚在意道：“没事儿，不然我闲着也是闲着。” 　　“大夫让你好好养伤。”青年皱起眉。 　　贺无双气笑一声，用空闲的手拍了一下对方脑门儿，“这么点儿伤大惊小怪，把你哥当废物是吧。” 　　青年不满地揉了揉脑袋，夺过他手里的桶，顺手往身旁人怀里塞。 　　“兄弟，帮忙看着点他，他腿部有伤。” 　　萧寒复杂地看向他。 　　院门关上，院中又陷入一片沉默，片刻后萧寒终于开口：“怎么弄的？” 　　贺无双顿了顿，“这个说来话长。” 　　萧寒微不可查地皱起眉，正要说话，面前人却突然转身。 　　“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随后他来到院子一角，这里光秃秃的，围墙很高，一丝风都透不进来，院子后方有一条毫不起眼的暗道，洞口只能勉强挤进一人，贺无双率先进去。 　　许羿萧寒互看一眼，前者示意对方进去，低声道：“你先走，我想先在周围转转。” 　　萧寒面露疑惑，却也没再多问。 　　这暗道看上去是新挖的，里面是个小型地牢，透不进光，只能听清前面人的声音，跟往日一样透着欠揍。 　　“这么久没见，先送个大礼给你。” 　　前方闪烁着微弱火光，萧寒依稀看到牢里关着的人，即使光线昏暗，他还是能看清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此时这人正被绑着，绳子磨在伤口上，血肉模糊。 　　贺无双抱臂扬了扬下巴，“前些日子军营不太平，我便想着在营外蹲点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能被我碰上。” 　　想起之前那几个佃户说的话，萧寒皱眉道：“槐国人？” 　　“不是，”贺无双的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眼底看不分明，“陈国的人。” 　　萧寒心下一动，转头看向他。 　　此时牢里的人就被说话声吵醒，看到来人时哆嗦了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看向贺无双一副很怕的样子，后者淡淡地挑了下眉。 　　“把你之前的话复述一遍。” 　　牢里人磕磕绊绊地交代，萧寒眼底越来越幽深，临到结尾，他沉着脸道：“潜入军营的槐国探子，还有南境部族的反叛，全是陈国派人假扮的？” 　　“不止，”贺无双嗤笑一声，“这几年我一直关注他们，看着与世无争，背地小动作倒是不少。” 　　与靖槐两国相比，陈国的历史很短，由以前的游牧民族建立，国力不强，在两国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五年前的边关之战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交战之时两军突破陈国边界，但对方却一直没动静，还有后续大大小小的仗，当初没多想，现在看其中不乏陈国的手笔。” 　　“也有太后的手笔。”贺无双转头看向对方，眼底意思不言而喻。 　　说话间贺无双掏出一部簿册，“关于那场仗，我能想到的东西都大致记在上面。” 　　萧寒接过簿册，边翻边说道：“这些年我陆续收集了不少文家的把柄，你若信得过我，便跟我一起回中都。” 　　“贺府还空置着。” 　　“贺府？” 　　“嗯。” 　　贺无双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意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不禁想起对方初到贺府时的样子，比起其他皇子，对方瘦小的不行，整个人虽然沉默，但眼里的光却很亮。 　　而如今这点光被一层又一层的心思埋藏，眼底再看不到其他。 　　在众臣手上把贺府保留下来并不容易，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别留着了。” 　　那座宅院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留恋的，毕竟以前的人几乎都已不在，过往回忆也成浮烟，回去也只不过是徒增悲意。 　　说完后看对方表情就知道他没听进去，贺无双心下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将来最想在边陲定居，中都那地方不适合我。” 　　说话间二人走出地牢，杂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萧寒缓缓开口：“回不回是你的事，留不留是我的事，这是朝廷欠你们的。” 　　“也是我欠你们的。” 　　贺无双皱起眉，“你不欠贺家什么。” 　　萧寒自嘲地勾起嘴角，眼底像数九寒天下的冰，这是贺无双第一次看到他不认识的神情。 　　“萧寒，一个人不能只为执念活着。” 　　萧寒没应话，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 　　“刚开始两年，我也活得不像个人样，但后来遇到我那一帮弟兄，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担着，日子就没那么难熬。” 　　贺无双的语气带着释然，正是因为知道其中苦痛，他才想劝说萧寒，只是之后见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听进去没。 　　“我说这些不是不追究文家的仇，而是不想让你——” 　　“行了。”萧寒沉声打断他。 　　“这么多年，你就是缺个人陪。” 　　不论是在槐国还是在深宫，他都无法想象对方经历过什么，身边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同舟共济，无疑会好上许多。 　　话说到这儿，萧寒不知怎的往许羿那儿看去，彼时对方放松着一条腿，斜靠在院墙旁，面色陷于阴影下看不分明。 　　芝兰玉树的身影想忽视都不行，贺无双感叹一声，“你和这位公子，你们……” 　　“不是。”萧寒立马打断他。 　　贺无双对他这反应挑了挑眉，“不是你大老远来还带着人。” 　　他边说边注意萧寒脸色，“一看就不像省油的灯，不管怎样，你都提防着点。” 　　“二当家！”话音刚落，一只眼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手上拿着一锅冒热气的东西。 　　贺无双被他吓了一跳，诧异道：“你没和弟兄们一起出去？” 　　一只眼顶着一脸煤灰，兴致勃勃道：“我留下来给你弄饭啊。” 　　贺无双扯了扯嘴角，他这小弟干别的可以，做饭属实是…… 　　一只眼把鸡汤放在石桌上，打开锅盖，出乎意料的，闻上去很香。 　　“二当家放心，”一只眼讪讪地笑了下，显然很有自知之明，“这是许公子弄的。” 　　萧寒闻言顿了顿，再次往对方那边望去，此时许羿已经不在那儿了，没过多久端着一盘菜从后厨走出。 　　“你会炖汤？”萧寒难以置信地看向走过来的人，在他眼里对方可不像会这些的人。 　　“尝尝？”许羿挑了挑眉，盛出一碗汤给他。 　　萧寒喝了一口，随后不自主地摩挲起汤碗。 　　很好喝。 　　是任何山珍海味都堆积不起来的好喝。 　　“不错啊，”贺无双两三口喝完，看向萧寒，“有福气啊，我以后一定也找个会做饭的媳妇儿！” 　　以为对方没把两人真实关系告诉他，许羿笑了笑并未反驳，顺手帮对方夹了面前的菜。 　　萧寒动作一顿。 　　石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不远处的人家也陆续升起炊烟，街头巷尾是干完活的百姓，是最真实的烟火人间。 　　一顿饭的工夫，贺无双和许羿就聊起来了，话语间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一只眼把碗筷收拾走，萧寒在对面静静看着他们。 　　贺无双曾对他说，如果有的选，他只想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人来人往，市井长巷，等该了的事了了，该报的仇报了，或许像现在这样，才是对方最好的归宿。 　　他低头笑了笑，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夜里，他独自拿着一坛酒，坐在廊道上，一口一口地仰头灌，不远处有人朝他走来，萧寒微微眯起眼。 　　“之前贺将军留你你不留，现在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许羿拿走他手里的酒，坐到他旁边。 　　萧寒轻嗤一声，不知是不是醉了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蒙了层雾气。 　　“在想什么？” 　　就在许羿以为对方不会答话时，萧寒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又缓和，“在想我是不是错了。” 　　许羿微微一愣，转过头看他，萧寒闭着眼睛，月光勾勒出的轮廓淡漠又孤寂。 　　“无双走前跟我说，让我好好处理两国间的问题，不要让陈国渔翁得利。” 　　他讥讽地扯了下嘴角，“其实他们这些年的心思，我一直知道。” 　　“跟我不谋而合。” 　　萧寒睁开眼，眼底一片暗沉，本以为许羿会有什么惊讶反应，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 　　“我巴不得……”不知想到什么，萧寒又突然笑了，语气带着抹自嘲，“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许羿知道他指的是在槐国为质的那段时间，正因为他清楚，现在才这么理解对方。 　　“所以说陛下现在改主意了？”许羿定定地看着他，“因为贺将军？” 　　萧寒看着他没回话，眼底七分醉意，面对这样一双深邃好看的眸子，任何人都忍不住陷进去。 　　更别说是顶着爱人的那张脸。 　　许羿心跳一顿移开目光。 　　“躲什么？”萧寒上身前倾，离对方越来越近，掰过他下巴。 　　意识到这人是真醉了，许羿无奈地抓住他的手，打算把人带进屋。 　　“你白天在院子里瞎逛什么？”萧寒不依不饶，眯眼看他，“别以为我没看到，那只信鸽……你和谁联络呢？” 　　咬字话音清楚严肃，这一刻许羿又不确定他醉没醉了。 　　“太后。”他老实回答道。 　　之前在地牢口他没随二人下去，就是因为看到了太后的信鸽。 　　“下次有什么事主动告诉我。”萧寒的指尖在许羿脖颈处徘徊，“你要是敢背叛我……” 　　攥着他衣领的手青筋暴起，许羿微微皱起眉，“你放心——” 　　那句“我不会”还未说出口，萧寒就已松开手，头缓缓抵到他肩上，声音很轻。 　　“我会让你下场比所有人都惨。” 　　作者有话说： 　　鸽太久了，对不起宝宝们QAQ 第83章 　　把话说完，萧寒就一身酒味地倒在对方身上，不省人事。 　　许羿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空酒坛，认命地把人背回房间。 　　烛火摇曳，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许羿帮他褪去外衣，走到窗前把窗关上。 　　夜色宁静，唯有隐约的风声雨声，弦月高悬，月光在雨幕后显得越发氤氲。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不由地想起顾淮，想那人现在怎么样了，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像自己思念他那样思念自己，或者……还在不在等他。 　　此时榻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被褥也随之掉至于地，他叹了口气，走过去给人重新盖上。 　　面对这张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容颜，他不禁定定地多看了会儿，对方清醒时，他可以把两人分的很清，但现在对方睡着，他二人的睡姿都可以说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对方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却突然被对方拽住。 　　榻上的人手臂用力，许羿毫无防备地摔到他身上，下一刻，被子被拉上，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许羿皱着眉低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且毫无醉意的眼。 　　他心下一跳，第一反应是自己刚刚的动作，“你——” 　　“别说话。”萧寒捂住他的嘴，神色有些严肃。 　　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萧寒抬眼扫过去，身侧的手并成掌刃。 　　“屋外有人。” 　　许羿偏头看去，门上渐渐映出几道黑影，他身形一顿心领神会，闭眼躺到萧寒身旁，装作入睡的模样。 　　几道人影停在门口尚未进来，不多时，屋内出现淡淡异香，等待时候差不多，他们破门而入，与此同时，窗外也跳进一批人。 　　领头的蒙面人迅速逼近，长刀落下，萧寒也睁开眼，对方甚至没看清动作，武器就已经到他手上。 　　几个黑衣人相互看了看，眼底从惊讶变成孤注一掷，刀剑声混杂雨声，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刺客缓缓倒下。 　　即使之前已经见过对方身手，许羿还是为眼前一幕感到震惊，这些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有组织性身手利落，而萧寒却在这种围攻下游刃有余。 　　他不由地想起贺老将军评价对方的一句话：“承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心里渐渐冒出一个疑问，这样的武功，当年在槐国时怎么会落得那种境地？ 　　萧寒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冷嗤一声，“这么不禁打，你们主子派你们来送死吗？” 　　说话间他紧紧攥着面前人的脖子，沾血的侧脸如同鬼魅。 　　刚刚的打斗中这人一直站着中心位，身旁几人还会时不时分心保护他，若不是这样他也没这么轻松脱困。 　　此时原本在地上趴着的人突然暴起，攻向萧寒后心，萧寒缓缓转头，勾起地上的剑拂袖扫去。 　　剑正中那人肩膀，对方却依旧不退，一把抱住萧寒的腿，同时喊道：“少爷！快……快跑！” 　　萧寒面色越来越冷，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不喜和别人接触，他一脚把人踹开，这一脚用了内力，那人被踹离数尺后撞到墙上断了气。 　　那个被称作“少爷”的人找准机会立马往门口跑，此时一直看戏的许羿拿起身旁板凳，向对方扔去。 　　板凳稳准狠地打在黑衣人腿上，随着一阵破裂声，黑衣人跌倒绊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此刻全身是伤的他也不再挣扎。 　　“咳咳咳……萧承章，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躺在地上，语气悲愤，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许羿挑起眉有些惊讶。 　　同样惊讶的还有萧寒，他微微皱起眉，不禁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踱步过去，眼神带着居高临下，扯下对方面罩，看到其面容的一刹那，萧寒明显顿了顿。 　　“是你。” 　　少年愤恨地看着他，头拼命往后仰，目光带着嫌恶。 　　察觉到不对，许羿向二人这儿走来，此时的萧寒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 　　“认识？” 　　萧寒没应话，盯着眼前的少年人，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不出来吗，”少年咬牙切齿道：“要你的命。” 　　“你姐知道你出来？” 　　“你还有脸提我姐？！”少年爬起身，指着对方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许羿皱起眉，突然意识到这少年是谁，槐国镇北将军的二儿子，费云初的弟弟。 　　萧寒被他这么骂倒也不生气，只是眯眼看着他。 　　“忘恩负义……”他缓缓琢磨了一遍这四个字。 　　“你当初被打得跟狗一样趴在我家门前，若不是我姐，你早就死了，”费云景越说越气愤，眼底的恨仿佛快溢出来，“我当初就该阻止她，不然……不然……” 　　情绪太过激动，费云景越说越哽咽。 　　意识到什么，萧寒皱起眉，“你姐怎么了？” 　　“不然我爹就不会死！”费云景气得浑身发抖，“萧承章，你今天最好杀了我，否则我来日定百倍奉还！” 　　镇北将军死了？ 　　萧寒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消化不出信息。 　　“装什么蒜？”费云景嗤笑一声，“萧寒，你想这一天想很久了吧。” 　　三日前，镇北将军在回都述职路上遭遇刺杀，刺客提前设好埋伏，前者又刚好在一场仗中受伤，命殒于此。 　　槐帝大怒派人严查，查出这些刺客来自靖国，并带着靖国御卫才有的武器。 　　许羿萧寒互看了一眼，都意识到这又是陈国那边的把戏。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许羿皱眉看向费云景，把陈国的事简要跟对方讲明。 　　“呸！”费云景目光移向他，带着同等程度的怨恨，“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说话间他不顾尚在流血的手臂，运功向对方袭去，萧寒抬手挡住，也懒得再跟他纠缠，找来一根绳子把对方绑起来。 　　“士可杀不可辱，要如何你给个痛快……萧承章你唔——” 　　萧寒不耐烦地抓起一块布塞他嘴里，起身大步走出门，没走几步回头看向许羿。 　　“你跟我来。” 　　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隔壁的人家传来打鸣声，前面的人越走越快，许羿跟着他来到后院——这里放着他们的行李和马。 　　“你今日起便启程回中都，我半月后赶到。”萧寒转身对他说。 　　“为什么让我先走？” 　　“我要带那小子回槐国。”萧寒的语气有些不耐，这是许羿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焦躁的神情——细看下还带着一抹担忧。 　　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许羿不禁多问了一嘴，“那刺客……是你旧识？” 　　“你刚刚也听到了。”萧寒冷笑道：“若不是，他早就是个死人。” 　　“既是如此放他一马便是，你为何要跟着去？”许羿满脸写着不赞同，“若你在槐国被人发现行踪，可不是闹着玩。” 　　萧寒静默片刻，回答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费云初？” 　　“费家曾于我有恩。”看得出萧寒对此并不想多说，沉默着帮他把行李搬到马上。 　　“无双之后也会带人回中都，你先在那边替他们打点一下。” 　　这句话一出口，就把许羿那句“我和你一起去”堵回嗓子眼儿，梗着不上不下。 　　“都城到处都是文家的眼线，你抵达后先别急着进去，在城外等我消息……” 　　“城内留有我的暗桩，我到时候通知他们接应你……” 　　说了半天没听见应声，萧寒这才发现对方不在状态，转头皱眉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刚说的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许羿偏头躲过他目光，轻笑一声，“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 　　萧寒奇怪地看着他，莫名感觉他情绪不太对，但面前人没给他开口再问的机会，利落上马，拐弯出了院门。 　　“许羿。”没走几步，萧寒突然在身后叫住人。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对方干嘛，只是心里隐隐有个感觉，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许羿回过头。 　　“……没什么，一路小心。” 　　* 　　半月后，都城郊外的一间田庄上空，斡旋着一只黑鹰。 　　许羿把到手的信拆开，目光缓缓扫下去。 　　“有消息了？” 　　贺无双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他对面，看着对方的表情由阴转晴。 　　许羿暗自在心中算起日子，“若没意外的话，他应该明天到城外。” 　　“我都跟你说了，”贺无双语气带着调侃，“谁出事都不可能轮到他萧承章，只不过几天没消息，看把你愁的。” 　　许羿抬头无语地看向他，也懒得再反驳。 　　他最近确实心情不佳，不过不是因为对方，而是朝中的一些烦心事。 　　几日前的六部审查，大理寺那边查出好多漏洞，因监管不力，有好些御史台的人也被拉下水，前些时候他在街上看到魏修，头发都白了好多。 　　期间他以之前的方法给对方送了好几次信，但文党这次是铁了心要拉御史台下水，到现在还一直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萧寒因太久没出现在朝堂，齐王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朝中已经隐约有了拥护。 　　陆陆续续的头疼事加在一起，许羿甚至没想起来对方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消息。 　　“你们这些人，有什么都藏在心里，我如今可是真把你当兄弟，要有什么烦心事儿你大可跟我说。” 　　贺无双站起身，一把揽过许羿肩膀，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许羿发现贺无双这人就是个妥妥的自来熟。 　　只见对方笑嘻嘻道：“若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也可以跟你说说那家伙小时候的事儿。” 　　许羿心下翻了个白眼儿，暗自想道：那你恐怕是说错了人。 　　毕竟真被对方放在心上的那位，正在相隔万里的槐国。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许羿把信递给对方，“你自己看。” 　　贺无双接过信，看完后一脸惊讶。 　　信上写着的除了归城日期，还有另一件事——萧寒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靖国皇帝，使他们主动派使臣前来求和。 　　看对方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许羿解释道：“他和镇北将军的女儿是旧识。” 　　“费诏？”贺无双曾在战场上与此人交过手，眼底疑惑又诧异。 　　关于这两人的事，许羿并未跟他多说，毕竟明面上他不该清楚这些，只把那晚的事跟对方简要讲明。 　　“费诏死了？！”贺无双显然很震惊，“陈国的手已经伸到这么长了吗？” 　　因一些历史原因，陈国国力一直不昌盛，当今君主也是出了名的无用，再加上靖国这几年内忧外患，众臣根本没心思在意其动作。 　　“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许羿把信收好，“事实到底是怎样除了真凶谁都不清楚，但对我们来说这无疑是好事。” 　　如今靖槐两国的矛盾是朝廷上最难解决的问题，朝臣每天探讨的问题根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一点，若真能促成两国建交，对萧寒来说，这将给他在朝堂和民间带来巨大声望。 　　贺无双皱眉没说话，看上去并没对这个消息感到开心。 　　看他这样许羿挑起眉，他依稀记得当年那场仗，贺家父子就是败于对方之手。 　　“战场是战场，”贺无双沉默片刻，开口道：“费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死于小人之手……太过可惜。” 　　他收起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情，正下语气道：“我贺无双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贺家的仇归谁，我很清楚。” 　　许羿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明日你见到萧寒，记得把你这句话原模原样告诉他。” 　　“为何？”贺无双转头奇怪地看向他。 　　“若我没猜错，槐国北境的少将军也会跟使臣一起过来。” 　　“你说的那个镇北将军的女儿？费云初？” 　　许羿挑了挑眉，在书桌旁坐下。 　　“我很早听闻南槐北境如今是个女将掌管，”贺无双摸着下巴道：“想不到竟可以见到真容。” 　　他在一旁絮絮叨叨，许羿自顾自写信，写完后准备起身出门。 　　“哎等会儿——”贺无双下意识拦住他，直到这会儿才想起什么，“嘶……我听你这意思，你明儿不打算去接应承章？” 　　“他一个挺大的人，”许羿折着信纸的手一顿，“我去接应他作甚？” 　　“可是你们……” 　　在他说出让自己头疼的话之前，许羿立马打断他，“我明日另有安排。” 　　语罢不待对方反应，他皮笑肉不笑道：“有劳贺兄。” 　　* 　　翌日，康宁宫中。 　　文晟负手在屏风前踱步，表情十分严肃。 　　“行了，”太后斜倚在上座叹了口气，“你都快给本宫转晕了。” 　　文晟缓缓叹出一口气，转身抑着情绪道：“臣早提醒过，萧寒此人不得不防，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朝堂的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要成大事，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文晟语气越来越重，“你当初但凡早点跟我商量，都不至于让他得逞。” 　　“商量商量，”太后神情渐渐变冷，柳叶眉下的目光利如箭矢，“本宫跟你商量的时候，你哪次不是让本宫等。” 　　“之前那孽种不在，无论是宿儿还是文家，得到的好处都不是一星半点儿，你当时不说，现在反倒来责怪本宫了？！” 　　太后越说越生气，随即拍着桌子起身，“我看这次时机就刚刚好，南槐不是要派使臣过来吗，进了我眼皮底下，此事能不能成还不是我说了算。” 　　此事的文晟也逐渐冷静下来，不禁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太后冷笑道：“南槐使臣不日进都，你派人去招待。” 　　“娘娘三思，”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文晟躬身行礼，不免汗颜，“两国关系好不容易缓和，若在这上面做手脚……况且，这对朝廷的风向也不好。” 　　太后攥起指尖，面色越来越难看，下一刻，她把面前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和那许之钦一样！都是废物！” 　　水果被打飞，撞在伫立着的人头上，文晟一动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 　　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那兄长觉得，本宫该怎么办？” 　　“依臣来看，我们先把使臣们迎进来，之后的事从长计议。” 　　不知想到什么，太后转头闭上眼，“兄长只有五日时间，若到时候依旧想不出好的办法……”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暗光，“那本宫就以自己的办法给我儿铺路。” 　　语罢太后起身拂袖离去，在她走后，文晟长叹一口气。 　　近半年来，太后脾气越来越不好，在朝廷中也越发不加收敛，对此情况他早已习惯，每当出了什么事都是他兜着，只不过这次的事有些棘手。 　　如今事情搬到明面上，看得出萧寒也不再打算隐藏锋芒，文晟思索片刻，召来等在门口的侍卫。 　　“你派人伪装进槐国打听打听，”文晟沉声吩咐道：“当今圣上在槐国时的经历，认识什么人，都一一打听清楚。” 　　依他看来，萧寒即使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孤身前去的情况促成此事，这其中必有什么人帮忙。 　　对方在槐国为质时全天下都把他当成弃棋，他也并未在他身上多加关注，但现在情况有变必须好好查明，如果真的是什么关键性人物，那很可能会成为此事的突破口。 　　想明白这一点，文晟脸上的阴云也少了些，大步离去，出殿时刚好和一人碰上。 　　对方穿着一身墨蓝常服走来，身形高挑，看模样像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 　　能来后宫的人不多，面对这张生面孔，文晟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的名字，正是之前太后气头上提到的人。 　　“许公子。”文晟拱手道。 　　许羿也大老远看见了对方，挑眉原模原样回了个礼，“见过文丞相。” 　　“不敢当不敢当。”文晟后退一步，低头道：“论品阶公子不必向臣行礼。” 　　许羿笑了笑，“很早前就听过文丞相的事迹，在下只是敬佩。” 　　“许公子这是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娘娘自在下入宫起就照顾良多，离宫这么长时日，回来当然要去拜见一番。” 　　文晟听出他话里的隐台词，自对方封号起，他就一直想见见这个埋藏在萧寒身边的“棋子”。 　　“太后娘娘现下正在休息，许公子有什么事不妨和臣说。” 　　许羿嘴角笑意一顿，心底琢磨起来，若是可以他并不想和这只老狐狸打交道，但对方却没给他犹豫的时间，走过他身边侧身道。 　　“请。” 　　看得出这人是铁了心要试探自己，许羿维持着脸上笑意随对方而去。 　　两人找了御花园中的一座凉亭，文晟率先开口，“对于这次南下之行，许公子感觉如何？” 　　“文相就别再取笑在下了，”许羿在凉亭外栏坐下，摇头笑道：“想必文相也清楚外面的人是怎么评价我。” 　　文晟拱手道：“委屈公子了。”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委屈，”许羿不甚在意地说着，抽出之前写好的信递给对方，“关于这次南行，还有陛下的事，都一一记录在上面，还望丞相帮忙转交。” 　　对于他的开门见山，文晟微微一愣，随后不紧不慢地召来宫女，吩咐对方给他们沏一壶茶，才低头看起信件。 　　“公子既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文晟看完后收起信纸，意味深长地注视对方，“又怎会让此事促成。” 　　知道他说的是萧寒去槐国的事，许羿轻笑一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扯着嘴角道：“陛下要去槐国，我没那个能耐阻止，况且说到底他也并不信任我。” 　　文晟皱起眉。 　　许羿不经意地把玩起茶盖，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这场南行我只不过是幌子。” 　　文晟不自觉地摩挲起茶杯，眯眼道：“此话怎讲？” 　　许羿把之前跟萧寒的约定全盘托出，只不过隐去了自己的部分，将一切说成对方为了使太后放松警惕的计谋。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你我，包括太后娘娘，都被对方骗了。” 　　见对方脸色渐沉，许羿渐渐正下神情，“不过这未必不是个好消息，文相心里清楚，陈国这么多年隐藏实力，讲和对于靖槐两国而言最好的选择。” 　　“但这样一来对齐王很不利，”文晟拧起眉，如今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对方带着思路走，“朝堂上好不容易有了些苗头，现在支持齐王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关节点不能出事。” 　　“文相若是担心这个，”许羿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神情高深莫测，“我倒是有一计。” 　　他将之前想好的话娓娓道来，在收到萧寒信件的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二人之前的合作约定已然不成立，他没法再以“宠妃”的身份待在萧寒身边，太后也不会再相信他，若想继续待在对方身边，必须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 　　两人谈完话天色已经变暗，茶水也逐渐见底，文晟没再说话，即使没有表情，许羿也还是能看出对方赞成自己之前说的。 　　他拱手冲对方笑道：“文丞相，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语罢他拍拍袖子起身，文晟眯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反复琢磨之前的对话。 　　亭顶的花瓣簌簌下落，晚风吹来，天变得有些凉。 　　“该回去了，相爷。”一直候在亭外的侍卫上前道。 　　“文九，”文晟又叫人沏了一壶茶，放下茶盏道：“依你看这位许公子怎样？” 　　文九微微一愣。 　　“文府侍卫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文晟抿了一口茶，“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文九顿了顿，整理着措辞道：“信但不可尽信。” 　　“他是个聪明人，”文晟摇头笑道：“此人若尽心归顺，是个不可多得之才，但若如有异心……” 　　后续的话他并未多说，突然看向对方，“送消息出去，召全部能用得上的人手回城。” 　　文晟拂袖起身，茶盏也随他动作掉落于地，一阵碎裂声响起。 　　“我那妹子说的没错。”他背对夕阳而立，面目陷于阴影，看不分明。 　　“一直这么等确实不是个事，这朝廷也该变天了。” 第85章 　　灵霄阁门口，正在扫地的玉清看清来人，手中扫帚落地。 　　“公子？您回来了？” 　　她跑上前，一副如临大赦的表情，许羿应了一声后奇怪地看向她。 　　“怎么了？” 　　随后不待玉清说话，他就看到了身后走出来的人，此时萧寒抱臂靠在门框上瞧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他尚穿着奔波回来的那件衣服，看得出是一回来就在凌霄阁等着了。 　　许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四周，错过他身边轻声道：“进去说。” 　　进到内殿，他找了个借口把玉清打发出去，把门关上后，萧寒皱眉看向他：“你之前去了哪？” 　　许羿交代了晌午的事，只是把“主动去”变成了“太后要求去”。 　　萧寒眉头越拧越深，“她可有为难你？” 　　许羿轻笑一声，“你看我像被为难的样子吗？” 　　“若你跟我一起进宫，便不会有这种事，”萧寒脸色依旧难看，“我信上给你写的，你看不懂意思吗？” 　　许羿转身坐到他对面，闻言扯了扯嘴角，“我说陛下，您老人家在南境搞出那么大动静，我若再那么高调地随你进城，在太后那不是坐实‘狼狈为奸’吗？” 　　“那又如何？” 　　许羿看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道：“陛下孑然一身无所顾忌，但我身后还有整个英国公府。” 　　萧寒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眼底又回到初见时的寒凉，“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朕划清界限？” 　　“当然不是，”许羿下意识皱起眉，“若是这样你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寒声音渐渐提高，进城前没看到对方的烦躁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当然是帮你，”许羿平静地看着他，“我跟文相提了费姑娘的事。” 　　萧寒即将开口的话顿住。 　　“关于这次和谈，文家不可能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萧寒指尖一颤，走到许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透着某种危险。 　　“费云初”这三个字仿佛扣在他的某处逆鳞，他黑着脸一字一句道：“你说了什么？” 　　许羿抬头看向他，“过几日便是大靖国一年一度的秋猎，槐国使团会一起参加，而文家的人将会在猎场上动手脚。” 　　他把对文晟说的话原模原样复述，“费姑娘是你在意的人，她一出事你必然会进猎场，而文家人会提前把尸体准备好，到时候再带众人进去，诬陷是你下的手——” 　　其中还有诸多细节后续没讲，可萧寒却突然起身，显然是已经不想听了。 　　“谁许你自作主张，把她牵扯进来？！” 　　手背绷着的青筋看得出在极力压抑什么，许羿尤为清楚这样的眼神，和初见拧他脖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头微微朝后仰，眼神也开始变暗。 　　就这么在乎吗？ 　　“他们不会真的对费将军不利，尸体是伪造的，目的也只是拖你下位。”许羿看着他，继续不冷不热道：“你只要有个心理准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你利用她？” 　　“此事我就算不说文晟也能查出来，”许羿皱起眉，“与其被动地等他们暗算，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上。” 　　“许之钦，”萧寒打断他，眼底一片暗沉，“这世上没几个朕在乎的人，朕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你放心，”许羿语气有些不耐，“文晟不傻，他不会伤害对方。” 　　他眼神问心无愧，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许羿，萧寒心里的烦躁不减反增。 　　可对方说的属实没错，不仅没错还是在一心替自己着想，他实在不知道他这火气从何而来。 　　“依你这么说，”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许羿轻嗤一声，转头面不改色道。 　　语罢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陛下若没别的事还请离开，否则被太后知道会起疑心。” 　　萧寒站在原地未动，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许羿皱眉抬眼。 　　萧寒嘴角缓缓勾起，笑得有些渗人，“有个这么不得了的妃子，朕为什么要走？” 　　话语声意味不明，许羿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话间萧寒缓缓凑近，眼底宛若吞噬一切的漩涡，许羿微微一顿，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人性子。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讨厌一切不可控的东西。”萧寒掰过对方下巴，使眼前人面向自己，“披了那嫁衣，入了这凌霄阁，就是朕的人。” 　　“既然是朕的人，朕让你干什么你就该干什么，朕让你说什么你就该答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摆布朕？！” 　　骤然回到初见时张牙舞爪的样子，许羿愣了愣，有些不习惯。 　　熟悉的眉眼近在咫尺，他心中不可避免地被刺痛一下，这次不是因为这张脸，而是萧寒这个人，相处了一个月，他本以为自己在对方心中位置能提高点，却没想到还是跟最开始一样。 　　“臣也说过，臣跟陛下只是合作。”许羿看着他淡声道，言外之意是“我不是你的人。” 　　这句话不知刺到了萧寒哪儿，他指间渐渐收紧，在白皙的下巴上留下数道红印。 　　“你何时开始谋划的这一切？” 　　许羿心底渐渐升起火，但面上还是好声好气回答：“收到你信件时。” 　　“我说的是更早。” 　　萧寒垂眸看着面前人，不由地回忆起今早回宫的时候。 　　那时的他刚踏进门槛，就被以魏修为首的几个老顽固拦住，不只如此，就连那一直看不上他的几个将军都接连到此。 　　这些人每次见他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但这次却不知犯了什么病，竟亲自在门口迎他，还对他说了些不明就里的话。 　　但他从未派过什么人与他们联系。 　　“你是什么时候跟那几个老匹夫勾搭上的？”萧寒眼底越来越暗，“这些人的事，你怎么会那么清楚？” 　　一个久居深宅，名不见经传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能耐？ 　　“不行吗？”下巴被他弄得生疼，许羿道：“证明我当初没有在给自己戴高帽子。” 　　他实在搞不清楚萧寒生气的点在哪儿，依他看来，有他这么省心能干的合作伙伴，这人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萧寒盯着他，手上力道没松，“回答我的话。” 　　“你差不多得了！”许羿推开对方，拧起眉揉着下颚，“我他妈脸都要给你掐变形了！” 　　……妈？ 　　萧寒看向他，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萧寒，你发什么疯？！” 　　“老子做这些是为了谁？”许羿愤怒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管这些？！要不是因为你，我犯得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下巴上的几道红印甚是明显，这是对方第一次情绪这么激动，萧寒指尖动了动，似是想把他下巴上的伤盖住。 　　许羿拍开他的手，讥讽地笑了一下，“话我都告诉你了，陛下若真那么不放心就去猎场跟着，反正太后那也已经解释清楚，你我大不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也省的这样成天猜忌我。” 　　语罢他径自转身，在他离开门口前，萧寒终于反应过来。 　　他几步上前拦在人前面，冷脸道：“你要去哪儿？”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管我去哪作甚？” 　　“我没有不相信你。”萧寒拧起眉，神情越发怪异。 　　事实上他也说不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面前这个人太聪明，也太有主见，连皇帝的事都敢插手，前段时间两人几乎天天见面，但他从未察觉到对方背着他搅弄朝堂的那只手。 　　“不管是不是，”许羿烦躁地看着他，“你都不适合继续留在这儿，两个选择，要么你走，要么我走。” 　　“我要都不选呢？”萧寒嘴角弧度越来越冷，显然是对他擅自跟自己划开界限的事很生气，英国公府的事他早有安排，在对方选择站到他这边时，他就已经把英国公府摘出太后的势力范围。 　　而这一切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人就着急忙慌地给自己安排跑路。 　　他抓不住这个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萧寒眉眼沉沉地看向他，神情风雨骤来。 　　此时的许羿已经懒得再跟他多话，绕过人径直往前走，错身的一刹那，萧寒抓住了他。 　　许羿不耐烦地转过身，正要开口，就被突然放大的面容吓了一跳，萧寒骤然逼近，目光停留一刻后径直吻上来。 　　许羿僵在原地。 　　唇畔间的触感尤为清晰，看他没反应，萧寒放开动作，开始在他唇上缓慢碾磨。 　　刚刚对方转身的一刹那，他心底叫嚣着想把对方留住，看到近在咫尺的唇，他又突然很想知道，跟眼前这个男人亲吻是什么滋味。 　　他的唇很薄，形状非常漂亮，萧寒细细密密地勾勒起来。 　　感受到湿濡的一瞬间，许羿那空白的大脑终于有了反应，他没做犹豫，抬手想要推开对方，可萧寒却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他扣住那双反抗的手，像对方之前对他那样反剪到身后，破开齿关给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用力又疯狂，在触碰到这片领域之前，连他都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里这么迷恋，就好像早就觊觎上了一般。 　　许羿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或者说是身体压根儿不想动，熟悉的气息缠绕鼻间，他甚至不自主地开始跟对方纠缠推搡。 　　不多时，许羿闭上眼，强行用理智推开了他。 　　“……你干什么？” 　　萧寒眼中深不见底，不是往日里让人感到的那种阴森害怕，而是想把眼前人据为己有的浓浓占有欲。 　　“看不出来？”他压着嗓音说。 　　许羿抹了一下被他咬破的嘴角，笑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萧寒把头继续凑上前，似是想证明自己并没有。 　　许羿偏头躲过，皱眉道：“你闹够了没有！” 　　“你觉得我在跟你闹？”萧寒轻轻擦过他的脸，眼底也带着某种不解，片刻后，他把头缓缓抵到对方肩上。 　　“许羿，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这是干嘛？” 　　“我不知道。”萧寒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我就是想亲你。” 　　“……很早就想。” 　　【哇，宿主，你又掰弯了一个欸。】 　　106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朕看得出来，你也想亲朕。” 　　“我没有。”许羿表情怪异地反驳。 　　萧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若不愿，朕是亲不到的。” 　　说话间他偏头凑近，在对方耳边轻声道：“遇到刺客那晚，你盯着朕那么久，看什么呢？” 　　许羿神情僵住。 　　对方的声音十分低沉，俊逸的侧脸更是给这抹低沉加上三分蛊惑性，但这次的许羿没再恍惚。 　　“萧寒，亲吻是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会干的事。”许羿正色道。 　　“你喜欢朕吗？” 　　“不喜欢。” 　　萧寒被他的果断弄得神色一顿。 　　“当然，您也不喜欢，也不该喜欢我。” 　　萧寒眯起眼，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你在说谎。” 　　许羿低头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陛下，费姑娘再过两天就要到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您应该把握住机会。” 　　萧寒微微一愣，随即拧起眉心。 　　这瞬间的犹豫被许羿捕捉到，他后仰与对方拉开距离，笑道：“在下并非良人，还望陛下考虑清楚再说。” 　　语罢他扬长而去，脚步很快，似是生怕走晚了后悔一般。 　　殿门被合上，偌大的宫殿只剩萧寒一人，许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以至于他并未看见，在他走后萧寒扶住头，以及那满是迷茫挣扎的眼底。 第86章 　　【宿主，你刚刚为何要那样说？】 　　许羿走到御花园河边，这里空无一人，106突然开口。 　　【你刚刚的心跳很快，心电检测结果显示，你喜欢他。】 　　许羿手撑着桥栏，面无表情道：“我喜欢的是那张脸。” 　　【我早就说过了，你何必那么在意，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 　　许羿扯了扯嘴角，眼神渐渐变化。 　　“你为什么一直在提醒我这个。” 　　【这不是心疼宿主你整天这么纠结。】 　　“既是如此，”许羿话语声一顿，“那他们为何都会成为我的任务对象？” 　　【……】 　　【啊哈哈……巧了吗这不是。】106憨笑道。 　　…… 　　两个人本质相同，性格为人却跟生长环境和自身经历挂钩，如此一来，只要不是一模一样，他们便是不相干的独立个体。 　　对于此问，许羿从刚见到萧寒时就存有怀疑，这人和顾淮除了外貌其余没一点相似之处，但不知为何，他总能在对方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感觉这东西是无法言说的，他不觉得自己会同时喜欢两个人，那剩下的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再加上106这诡异的态度，他越想越觉得合理，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跟他一样，签订了什么协议，然后沦落到在各种世界穿梭。 　　接下来的两天，他没再与萧寒碰上，一般时候对方不来后宫，他们几百年也不会撞上一次，他也就没机会证实这个想法。 　　直到第三日，为迎接槐国使臣，礼部的人提前来各宫布置。 　　内务府大监早早候在凌霄阁门口，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许羿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早秋的叶子是淡淡的金色，窸窸窣窣落在河里，微风带着初晨的寒凉，他打了个喷嚏出门，和往常一样，前往康宁宫的方向走去给太后请安，路上撞见几个脸熟的“妃嫔”。 　　几人看到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许羿应了一声后往前走，间距逐渐拉大，不多时，他听见身后人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在民间传得洋洋洒洒的‘妖妃’？” 　　“一个男子，竟甘愿伏于他人身下，啧啧啧……” 　　“有些人啊，为了往上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不过像他那副模样，应该就好这口吧，这种人的宠幸都是一时的，你看现在皇上哪还有工夫搭理……” 　　这些人离许羿的距离颇远，本以为对方听不到，却不知前面人的神情渐渐变冷。 　　许羿这辈子最厌烦的，就是背后说闲话的人。 　　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离早会还有些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 　　突然插入道声音，几人齐齐一顿，转身看去。 　　“陛……陛下！”他们连忙跪到地上。 　　萧寒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挑眉看着他们，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许羿步伐一顿。 　　“继续说啊。”萧寒抬步缓缓靠近，嘴角泛起一丝带有寒意的笑，身旁替他执扇的宫人不禁开始发抖。 　　“你们刚刚说……朕怎么了？” 　　“回……回陛下，臣等几个近两日未见到陛下，只以为陛下身体抱恙，多加揣测实属不敬，还还请陛下责罚！”几人叩首道。 　　萧寒没说话，随手抛着一枚石子，高大的身影落下来，甚是有压迫性。 　　半晌，他轻笑一声，“找理由也不找个好一点的。” 　　他口中报着这几人的家世来历，声音不紧不慢，宛若巨石般落在众人心头。 　　“赵永，陆城归，季澜……你们家里大人还常跟朕提起你们几个，”萧寒眼底带笑，语气有些渗人，“说你们在宫中太清闲，正巧现在内务府缺人手，派你们过去帮忙如何？” 　　几人齐刷刷一顿，随后共同颤声道：“不可！不可啊陛下！” 　　话音刚落，立马有宫人上前，萧寒转身揉了揉耳朵，对身后求饶声置若罔闻。 　　送去内务府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许羿嘴角一抽，上前对对方道：“差不多就行别太过分。” 　　萧寒挑起眉，“他们在宫里吃白粮，正巧内务府缺人，去帮帮忙怎么了？” 　　看他神情便知道劝不动，许羿心中白了他一眼，到时候麻烦找上门，正主不急他索性也懒得再管。 　　“朕让你走了吗？”身后声音传来。 　　“你还要干嘛？”自从那个想法冒出来，他看见对方就头疼。 　　萧寒眯起眼，“朕有话跟你说。” 　　许羿扫视一圈周围下人，皱眉道：“有什么事等我跟太后请完安再讲。” 　　“等等。”萧寒抓住他，“正巧朕也是来找太后的，一起进去。” 　　接下来二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来到康宁宫——萧寒在前走着，身后拖着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彼时太后正在跟座下的“男妃们”交谈，表情慈眉善目，不知说到什么掩袖笑起来，看上去心情不错。 　　听到门外动静，看到来人后她笑容瞬间凝固。 　　“寒儿，”太后起身迎上来，一脸假笑道：“这么早来找母后有何事？” 　　“来找母后要个人。” 　　太后微微一愣，转身向身后看，面露迟疑，“不知是何人……母后宫中这些人，有谁能入得了你的眼？” 　　萧寒伸出手，宽大的龙袍袖子掉落，露出遮掩下交握的手——萧寒紧紧握着，另一个人想抽抽不出来。 　　许羿愣在原地，直到这时才开始发力挣脱。 　　“即日起，朕想让他搬到正乾殿，”攥住他的手越来越紧，萧寒对面前人说：“正乾殿离后宫甚远，恐怕是不能再每日给母后请安了。” 　　太后低头向下看，随后又看了眼许羿，神情有点懵。 　　此时许羿终于把手抽了出来，连忙开口想要反驳，“太后娘娘，陛下他——” 　　话音戛然而止，随后整个正殿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萧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身旁人抱了起来。 　　两人身量差不多，即使萧寒抱得很轻松，但还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许羿惊愕地看着他，甚至忘记注意称呼，“萧寒，你干什么？！” 　　“母后，人我先带走了，”萧寒歪头一笑，“好不容易寻得个中意的人，还望母后成全。” 　　随后他抱着人就往殿外走，离开前正好遇见一批大臣，魏修看着眼前这幕惊掉下巴，众人齐齐愣在原地，宛若石化。 　　行至御花园，许羿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生气又不解地看着对方，他还没忘了对方那天跟他说的不喜欢男人的事。 　　“这里不是谈话之地，你先跟朕走。” 　　往后路途二人一路拉拉扯扯，惹来不少不同寻常的目光，回到内殿，许羿大力推开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当我之前的话是耳旁风？！” 　　一个不留神被推到地上，萧寒手搭到膝盖，索性也不再起身，抬眼看向他的目光意味不明。 　　许羿捂住眼睛，对眼前情况十分头疼，此时他突然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了，顾淮再怎么样也做不出这么不着调的事。 　　“萧寒，”太后那儿的事暂且扔到一边，许羿走上前攥起对方衣领，盯着他沉声道：“你清楚自己现在什么处境吗？” 　　萧寒把手摊在胸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边境形势尚不明朗，齐王在中部私自屯兵，那几个唯一偏向你的大臣自顾不暇，”许羿朝他吼道：“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你也能不能上一点心，别再任性！” 　　对方今日这么一闹，朝廷上会很快传开，影响风评不说文家那儿也可能会再起疑心。 　　“你担心我？” 　　你这不是废话吗？ 　　许羿恶狠狠地看着他，若不是为了这货，他犯得着操那么多心？ 　　“我也担心你。”萧寒收起笑意，眼神专注又认真。 　　他转过头，目光不知落于哪一点，“从很早前开始我就发誓，不会让身边人受到任何伤害，文家不好对付，我不想看你整日在我和太后之间周旋，更不想让你遭人口舌。” 　　“对于在乎的人，我希望他一辈子无忧无虑。” 　　他说这话时的这眼神太过似曾相识，许羿心头颤了颤。 　　“再说了，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的现在？”从他踏上归往靖国的路途起，太后想了无数法子想杀他，但无一都被他躲过。 　　萧寒坐起身，拍着袖子上的土，“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为保我平安，师父曾留给我不少贺府暗卫，除此外贺家旧部间的联系也一直没断过，我这两年一直在尝试联系他们，暗中收拢回来一些兵权。” 　　说话间他走进书房，拿出厚厚的一叠册子。 　　“刑部户部甚至太后身边，也都有我的人，这是涉及人等的名簿……” 　　许羿接过这些册子，一本本翻开，上面的记录事无巨细，甚至连这些人的生平来历也都有核查。 　　扫到一个人的名字时，许羿目光一顿，竟没想到连刘公公都是对方这边的人。 　　“你既然早有准备，当初又为何答应与我合作？”他看向眼前人复杂道。 　　“可能是觉得你有趣？” 　　许羿“啧”了一声。 　　“开玩笑的，”萧寒笑了笑走上前，“那会儿文相对我起了怀疑，羽翼未丰，他若狗急跳墙我也着实应付不来。” 　　“原本只是想做个样子，只要让他们不要再在子嗣的方面动歪脑筋，谁成想你操心那么多。” 　　许羿合上名簿，他知道对方这等于是把老底揭给他，“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前两日你临走前，说的桥归桥路归路，朕不同意。” 　　临走前？ 　　许羿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如今朕把一切告诉你，”萧寒把册子收好，回头沉沉地看着他道：“朕没有不信你。” 　　“这两天没去找你也是宫外有事务缠身，你别多想。” 　　面对他的目光许羿有些不自在，那天他不过是气头上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记到现在。 　　嘶等会儿…… 　　这人把这些全部摊给他看，又对他说之前那番话，只是想让自己相信他？ 　　他疑惑地看向对方，不是他自作多情，实在是这人的做法太像来表白心意的人了。 　　回想他最开始说的话，许羿试探道：“我那天……说完桥归桥路归路后就直接走了？” 　　萧寒顿了顿，这次选择有话直说，“下次不要说那样的话，也不要把朕扔下，朕不喜欢。” 　　“后面没了？”许羿皱起眉。 　　萧寒抬起头，“还有什么？” 　　语罢他皱起眉，表情有些烦躁，“朕都这么哄你了，你还要朕怎么做？” 　　许羿没听见他接下来的话，脑海一片空白。 　　那天的事，他……不记得了？ 第87章 　　之后没多久，萧寒就去上朝了，留许羿在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两天前才刚发生的事，对方看上去……是一点都不记得。 　　不知为何他好像知道是谁在搞鬼，并且106肯定清楚。 　　【冤枉啊，宿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橙色光球飞出，眼睁睁地看着宿主彻底沉下脸——一般时候这位的嘴角都是淡淡勾着的，看上去对什么都不上心。 　　说到底它是有些怕这位宿主的，即使跟对方绑定，它也从未搞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或许！我能给出解释！】 　　它展示面板，上面记录着各种数据条，五颜六色高低不平。 　　“这是什么？”许羿听不出情绪地问。 　　【主世界对小世界的每个组成都有详细记录，这是任务对象的各项数值。】 　　各项数据条包含体质气运种种，许羿第一时间就被那浅得可怜的红运条吸引去注意。 　　【宿主你也看到了，任务对象这种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红运条中最明显的姻缘线是空的…… 　　孤鸾命定，天煞孤星。 　　他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这便是原因？因为他天命不好，你说的那劳什子世界意识，就可以随意抹去人的记忆？” 　　橙色光球闪了闪，似是在摇头。 　　【宿主，你再仔细看，这不单单是气运问题。】 　　许羿眯起眼往下看，发现那红运条细分三部分，除了最中间的姻缘线，两旁还有两条颜色极淡的。 　　【这是生命线和因果线。】 　　许羿皱起眉，生命线他知道是什么，但这因果线是个什么东西？ 　　【因果线是连接世间规则的存在，代表着本体与周围一切联系的关系亲疏。】 　　“说人话。” 　　【……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万事有因必有果，像那些因果线浅的人，大多是命运多舛，天意弄人。】 　　【而他这样浅的几乎看不到，与世界里的一切事物联系浅薄，那就成了世界规则可以肆意改变的存在，变成“命由天定，事不如人”。】 　　三线交汇后颜色一般看不出深浅，每个人都应该差不多，但萧寒却几乎没有，就像不是这个世界所诞生出来的一样，天道不容。 　　苦短情无，人生至死都是一个人。 　　许羿没说话，就此回想了一遍对方此前的悲惨人生，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源头。 　　“这破东西是谁设定出来的？” 　　除了因果线，对方的生命线也极其黯淡，这代表什么？ 　　许羿撤掉光屏，气笑道：“如果是这样，你们还让老子救什么？” 　　106沉默着没应话。 　　许羿攥紧拳头压着火，显而易见的，萧寒身份绝不会是小世界“任务对象”那么简单，但他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是谁给对方安排这样的命运？ 　　又为什么让自己来救他？ 　　他若在这个世界死了，那他真实的地方是否会有影响？他可还能……找得到他？ 　　“许公子。” 　　思绪被骤然出现的声音打断，许羿抖了个机灵，看向出声方向。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面上像笼罩了一层寒冰，把刘公公也吓了一跳。 　　“陛下吩咐，让老奴带公子出宫。” 　　* 　　城门外，百官列立，百姓聚集在周围好奇张望，没过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 　　“豁，你怎么是这身装扮出来？”贺无双早早等在田庄院子前，向他吹了声口哨。 　　为了掩人耳目，许羿换上刘公公手下的衣服出宫，因之前的事到现在还阴沉着脸，看得贺无双有些稀奇。 　　“吵架了？”他凑到对方面前，眼神带着现代人的八卦。 　　许羿拿着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他，他不明白，跟萧寒的事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知道，”贺无双老生常谈地叹了口气，“那家伙脾性不好，还不爱按常理出牌，你别跟他计较。” 　　回想了下对方之前作为，许羿扯了扯嘴角，心里倒是十分赞同。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这样……”贺无双搂过他肩膀，沉吟道：“总之他下次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你贺哥帮你揍他。” 　　“……你打得过？” 　　“瞧不起谁呢？”贺无双一脸被冒犯的样子，不可置信道：“我怎么说也是当年的定南将军，贺家枪嫡系传人，那小子当年还算我半个徒弟，我——” 　　话音未落，远处飞过一枚石子，破空而来，贺无双后背一凉，转身退后几步躲过。 　　二人同时转过头，见萧寒正站在不远处，手上掂量着几枚石子，许羿目光一顿，被他身边女子吸引走注意。 　　“萧承章你这爱拿石头丢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贺无双黑下脸，朝他扯着嗓子喊：“老子从小就得提防着你！” 　　他年少时反应总比别人慢一拍，贺老将军担心他以为战场上吃亏，便想出这个法子让萧寒随时随地训练他。 　　“刚刚听到有人大言不惭地自称是我师父，”萧寒挑了挑眉，“这不是试试那人本事。” 　　“我说错了？”贺无双指着他气笑一声，“你敢说一开始不是我教你的？” 　　萧寒把石子都扔到一边，拍了拍手，眯眼道：“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老子才不怕你！”语罢贺无双挥手掷出几枚飞刀。 　　萧寒后撤几步，抬袖扫落，待把飞刀全部卷走，才带着身旁女子来到两人面前。 　　“不闹了，介绍一下，槐国镇北将军。” 　　此时贺无双也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久仰大名，费将军。” 　　费云初豁然一笑，上前行礼，身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女将，她身姿纤长却不瘦弱，五官英气明艳，举手投足风姿飒爽。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在指定宫中休息，也不知萧寒用什么方法把人带出来。 　　寒暄后几人接连入院，梧桐树下洒满落叶，在阳光的映衬中变得尤为金黄，许羿踩着一路“咯吱”声，到树底躺椅上躺倒。 　　看到人的一刹那，许羿就知道萧寒把人都聚一起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文家要对对方下手的事。 　　他掀开眼皮，往那伙人的站立方向看，那人穿着一身墨衣立于远处，身姿卓越俊秀，既有清风朗月的文人风骨，又有锋利凌然的武将气质，在他之前，许羿从不知道会有人把这两样完美融合。 　　费云初出身大家，从小的功课教导自然而然也没落下过，这二人站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极为相配。 　　即使许羿知道，他俩不可能在一起，但看着这幅场景，还是觉得眼睛不舒服。 　　他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让他们放马过来，我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 　　入院后，萧寒跟他们阐述了文家诡计，费云初转头对萧寒道：“你不必担心。” 　　“可如今是在中都地盘，他们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贺无双皱起眉。 　　“要不然你最近都别出门，秋猎也别去参加。” 　　“……” 　　许羿眯眼挡住太阳，打了个哈欠，这会儿也懒得再说什么类似“文家不会真的对她不利”这种话。 　　对方现在可拿人宝贝着，连一丝风险也不愿意冒。 　　“哎，姓许的，你平时鬼主意最多，怎么这回一声都不吭？”贺无双冲他喊道。 　　许羿冲他摆了摆手，声音懒洋洋的，“太后那儿去不了，武功我也不会，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们谈就是，不用管我。” 　　“他怎么了？”察觉到什么，贺无双转头看向萧寒。 　　“不知道。”萧寒皱了皱眉。 　　“他平时对你的事最上心，”贺无双啧声道：“说到这我还没问你，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萧寒抬眼往许羿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面前人继续找茬前堵上了他的嘴。 　　他看向费云初，一脸正色，“云初，关于此事，我可能需要你帮忙。” 　　费云初的视线从远处的人身上移回来，“但说无妨。” 　　“齐王年岁已至，太后近两年也越来越着急，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 　　“对，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这次准备遂他的意。” 　　听到这句话时，许羿耳朵动了动。 　　“是杀也好还是造反也好，趁现在时间仓促，可以逼他们一逼，文家若真要从你身上下手，你便假意被他们抓了去，我会派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不会伤害你。” 　　费云初微微一愣，“你想破釜沉舟？” 　　“没错。” 　　“承章，不是我不愿帮你，”费云初皱眉道：“连我一个外族人都知道，文家百年基业不是说倒就倒，你有把握吗？” 　　“我会写信召回贺家旧部，”萧寒看向贺无双，“文家出手后你与他们里应外合，再救出云初，谋害外交使臣和造反两顶帽子扣下来，不怕他们不就范。” 　　说话间他拿出虎符和几张折起来的纸，“若他们狡辩，你就把这些拿给众臣看。” 　　宣纸已经很陈旧了，看得出被反复折起过，罗列这文家近几年来陆陆续续的罪状。 　　贺无双刚想接过，就被一只手拦路截走，许羿不知何时从躺椅上起来，来到几人身边。 　　他垂眸扫了一眼纸上内容，淡声问：“那你呢？” 　　“你准备怎么假意遂他们的意？” 　　“我自有办法。” 　　许羿略微弯腰，手撑在石桌上，直视着对方眼睛，“你连太后那边会怎么对付你都不知道，要怎么预防？” 　　身子落下的阴影把座上人笼罩住，带着与往日不一样的强势，似是非要问出个结果。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生命线，他知道这人从不把自己的命放心上，此时对方沉默不语，使他更确信这一点。 　　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许羿脸色越来越暗，他不知道那些人设数据是什么狗屁，也想不通为什么把他们拉进来做这些无聊的游戏。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撬不开106的嘴，他不介意做一些出格的事引出幕后原因。 　　但在这之前，他要眼前这个人好好的。 　　“使臣们被我安排在‘陇东寺’。”萧寒的话打断了他的出神，他看着对方越过自己走到贺无双眼前。 　　“无双，这几日你想办法乔装混进去，费将军的安危就拜托你。” 　　“不必劳烦贺兄……”身为南槐能独当一面的女将，费云初无疑是张扬的，只见她气笑道：“不是我说，萧承章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姐姐我在军营带兵打仗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手，但文晟此人阴险，你们一起行动我会放心很多。”萧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说愿不愿意帮忙吧。” 　　“废话，”费云初说着说着站起身，“认识那么久，我哪有不帮你的道理？” 　　“不过……”她拍了一下面前人的肩膀，眨了眨眼，面露狡黠，“你之前答应我的可得做到，陈国那帮孙子欺人太甚，我们北境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亏，臭小子算计来算计去，可别把你姐算进去。” 　　萧寒不自主地笑了下，“放心。” 　　“……” 　　许羿转头静静地看着对方，自从对他身份产生怀疑，他就发现萧寒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很和顾淮很像，比如说现在，对待在意的人，永远是耐心又温柔。 　　笑起来也一样好看，尤其是真心实意的时候。 　　他眼神渐渐变暗，上个世界的克制与分离，以及对未来的种种不确定，都让他很想马上抓住这个人，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 　　几人的秘密谈话进行到很晚，等反应过来时，外头已是宵禁。 　　更深夜静，直到回到皇宫，萧寒也没全盘托出他的打算。他晚上从不让人服侍，正乾殿空荡荡的，许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月光透过纱窗照进，划出分明的明暗两线。 　　宫殿越来越往里，待快到寝殿时，许羿突然出声，“我睡哪儿？” 　　前头人身形一顿，“除了朕的寝宫，还能睡哪儿？” 　　许羿没说话，在原地沉吟片刻，还是转身往书房走。 　　萧寒微微一愣，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皱眉道：“你在生朕的气？” 　　许羿叹了口气，心道是却不完全是。 　　“朕心里有数，还要朕跟你说多少遍？”萧寒在哄人的方面一窍不通，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我没生气。”许羿无奈地拂开他的手。 　　他转过身，错身的一刹那两人目光相对，萧寒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之前在凌霄阁是因为有太后的眼线监视，如今在陛下这儿，臣也不必再跟之前一样有失礼数。”他略微低头，神情看不出在想什么，“若陛下再没别的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随后他擦着对方肩膀离开，把人独自留在身后，月凉如水，给正殿中央的身影添上一层寂寥。 　　萧寒摸了摸心口，空荡荡的感觉总让他觉得错过些什么，他想追上去把人拉住，却又不理解这种冲动是什么，毕竟对方说的确实没错。 　　他们的关系……本质上也不过是君臣罢了。 　　但他还是不想让对方离开，因为每当对方在他身边时，他的噩梦都能比之前少一点。他拧起眉神色怪异，如果是曾经的他，他绝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忍受别人睡在他身旁，更别说这人还是个男人。 　　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他怎么都抓不住，没过多久，他迷茫地捂住头，表情看上去浑浑噩噩。 　　脑海有什么陌生的场景一闪而过，“唔……” 　　头部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萧寒闭上眼，以为是老毛病犯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寝殿走。 　　看来又得是一夜无眠。 　　西门对角的康宁宫，此时正在上演一场热闹的戏码。 　　“他们回宫了？”太后斜倚在美人榻，淡声出口。 　　“回娘娘，就在不久前。” 　　太后面无表情，嗤笑道：“本宫的这个‘儿子’啊……” 　　就在昨日，萧寒第一次在朝堂上否认了文相的提议，更让她生气的，竟还有好几个人附议，在朝中地位都举足轻重。 　　这些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对方不知安排了多少，也不知查出来多少，就连自己安排到他身边的人，都有被策反的迹象。 　　她越想越愤怒，抓起一旁杯子往地上扔，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炸开。 　　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人突然上前，他容貌与萧寒有个三分相似，只是轮廓更加柔和，温润如玉。 　　“母后息怒。”齐王温声道。 　　“宿儿，”太后抚上他的手，叹气道：“这次是母后大意了。” 　　“母后不必自责，”齐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皇兄若这么好对付，也不会撑到现在。” 　　“两日后便是秋猎了，”太后无奈地看着对方，“不论如何，这都是我们动手的唯一机会。” 　　她眼底越来越暗，声音暗藏恨意，“待把他除去，后面的一切事都好处理。” 　　齐王沉默片刻，“可是母后，孩儿觉得以皇兄的性子，不会不做一点防备。” 　　“您和舅舅是否太操之过急，此事若一击不成……” 　　“你之后听你舅舅的便是，”太后意味深长道：“宿儿，该铺好的路我们都会给你铺好。” 　　太后把接下来的计划详细告知，窗外刮过几缕阴风，角落里的屏幔突然抖动一下，黑影一闪而过，但聊得专注的二人都并未注意。 　　“还有那个许之钦，”太后冷笑一声，“本宫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 　　齐王话语声微不可查地一顿，“背叛母后的人，本王必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你要做什么记得跟舅舅商量，切莫冲动。” 　　齐王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母后放心，我心里有数。” 　　此后大致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两人交谈完毕。 　　“还请母后保重身体，孩儿先行告退。” 　　太后摆了摆手，在他离开前又想起什么，连忙把人叫住。 　　“哎宿儿你等等，”说话间她起身从书桌上搬出几幅画卷，面带笑意，“你也早到娶妻的年纪了，这段时间母后一直在帮你物色，你看看喜欢哪个。” 　　齐王身形一顿，垂眸掩下眼底神色，并未转身，“但凭母后安排。” 　　“那母后就自己做主了啊……” 　　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在他走后，一个小太监掌灯从宫内追出来。 　　“殿下，奴才送您回府吧。” 　　“天色太晚，娘娘不放心。” 　　萧宿并未拒绝，顺着前路的光往前走。从康宁宫到正门需要经过一片树林，路上窸窸窣窣，很是阴暗。 　　他脸上早已没了在太后面前的温润模样，面目陷在阴影中，看不出在想什么。走在青石板路时，他似是随意向对方提起。 　　“你常年待在后宫，依你看，那许贵妃怎样？”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宫里面的太监早就都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小太监仔细回忆了下。 　　“奴才没见过贵妃娘娘几次，只记得见到对方时，娘娘都跟陛下在一起。” 　　“所以说之前的传言是真的？”萧宿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几年下来他自认自己还算了解那位皇兄，寻常人想近他的身都难。 　　这两人的事在民间传得风风火火，哪怕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封地，都略有耳闻。 　　“此事奴才不敢妄言，不过贵妃娘娘的确倾城之姿。” 　　萧宿眯起眼，闻言对此人倒是有了些兴趣。 　　待穿过御花园，小太监突然在一旁道：“殿下看那边！那不是贵妃娘娘。” 　　说曹操曹操到，萧宿心下一顿转头望去，见不远处的正乾殿大门，一个颀长的背影立在那儿。 　　那道身影没停驻多久，不一会儿便往后面的小路走，大半夜出现在正乾殿，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宫道上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萧宿挑了挑眉。 　　书房的床榻又窄又硬，再加上脑子里装着事情睡不着，许羿干脆起来出门转转。 　　他打了个哈欠往河边走，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有烦心事就喜欢来河边。想着周围不会有人，他一屁股坐在樵石上，手搭着膝盖往河里扔石子。 　　月华皎皎，轻映在他的面目上，湖水波光粼粼，伴随着细微风声，构成幅静谧出尘的画卷。 　　萧宿向前的步伐顿住，之前离得太远只看得到背影，这会儿仅凭侧脸，也配得上那句“倾国倾城”。 　　他摸了摸下巴，抬手示意身旁太监止步。 　　“殿下，妃嫔在宵禁后出宫可是大忌，这……” 　　萧宿没应话，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太监小心地瞥着对方脸色，又转头往河边看，也一时拿不住这位主子的意思。 　　萧宿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人，身为王公贵族，他遍阅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对方此时没束发，那片墨色随风而扬，侧脸隐约有光泽流动，漂亮得不成样子。 　　此等美人，杀了倒是可惜，他嘴角勾起一道意味不明地弧度。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手上石子丢完了，拍拍衣服起身，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他神情一顿，回过神移开目光，像没来过这儿一样转身离去。 　　不远处许羿的步伐顿住。 　　此时106正在他脑海中疯狂警告：【别过去别过去，宿主你快站住，是不是疯了？那可是齐王。】 　　许羿歪着头面无表情道：“他走了。” 　　【……我早提醒过你，你偏要出来，宫里有规矩，他要是参你一本，你就麻烦了。】 　　“参就参呗，反正皇上向着我，我怕什么？”许羿叼着根狗尾巴草，表情不甚在意。 　　106若有形态，此时一定是个扶额动作，【宿主你还是快回去吧，后面难保还有人过来。】 　　许羿没再顶嘴，抱着后脑转身——其实他本已经准备好说辞，但没想到这人傻站着半天不过来，无奈下他只好主动去解释，可对方却又离开了。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心下这么想着，面上却看不出来，他不慌不忙地往正乾殿走，临近门口内殿中突然跑出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许羿神色一顿，上前把人拦住。 　　“刘公公？”见到来人，他有些惊讶。 　　“娘娘，”刘公公看到来人宛若看到救命稻草，“陛下……陛下晕在正殿了。” 第89章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说晕就晕？许羿皱眉算了算日子，想来这段时间是对方快发病的时候，他心跳停了一瞬，立马往里面赶。 　　萧寒倒在寝殿门口的不远处，眉头皱成一团，没了往日里的高高在上，像是在忍耐什么，手臂发着抖。 　　“老奴本来有事禀告，来到这就看到陛下这副样子，”刘公公焦急道：“可老奴的身份又不能露面去请太医。” 　　许羿把对方脸侧的头发拂开，抱起人才意识到这人背后都湿了，感受到温暖的体温，怀里人眉目舒展些，下意识偏头蹭了蹭。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他，感觉这人只是被梦魇住，便说道：“没什么要紧事，不用宣太医。”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对方除非实在不得已，否则甚少允许太医靠近，具体缘由他也不知道，反正这人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他把人放到寝殿的床榻上，随后转身相问：“深夜来此，找陛下什么事？” 　　“这……” 　　刘公公犹豫了下，主子曾交代过他，有什么事必须亲自前来，不可假借他人之口，但现在看到二人这般亲昵，想来对方应是主子放心之人。 　　“齐王今夜到访，老奴猜应是文家那儿出了什么动静，匿于床榻底听到……”他把之前在康宁宫听到的一切告知。 　　许羿抱臂靠在榻栏旁，面上看不出喜怒，没对文家的安排置出评价，也没思考该如何应对。 　　“有劳了。” 　　“当不得当不得，”刘公公后退一步，看着床榻上的人眼中不知包含着什么，叹息一声，“能帮到陛下便是最好。” 　　许羿不禁顿了顿，他本以为对方是萧寒不知用什么手段挖来的，看现在这场景倒像二人本就有什么渊源。 　　“还请贵妃娘娘好生照顾陛下。” 　　刘公公跪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许羿没反应过来，正面受了这个礼，事到如今，他竟发觉自己不再对贵妃这个称号感到抵触。 　　刘公公缓缓离去，等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低头看这个让他毫无办法的人。 　　脑中不停回放着刘公公之前的话，他突然想明白了萧寒为何一直不愿跟他说全部的安排。 　　根本没有什么安排。 　　他没打算活着回来。 　　七十二路高手，重重杀机，此次对于文晟来说，又何尝不是破釜沉舟，想从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蒙混过关，谈何容易？ 　　兵权交到昔日的兵马元帅手上，朝中暗处埋伏着的人准备就绪，再加上费云初的帮忙，一切都已安排好，时机一到，有没有他都不再重要。 　　他若死了，文家便又多了一条弑君罪名，永无翻身之地。 　　从初见对方的那天起，面对那样一双压抑又寒凉的眸子，他就应该意识到，萧寒这后半生都是为了复仇而活，此后便是执念消散，玉石俱焚。 　　许羿轻笑一声，用手捂住半张脸，萧寒啊萧寒，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当初也是拿着管破药剂慷慨赴死，怎么，这世间除了恨，就没别的让你留恋了吗？ 　　榻上人一动不动，看上去睡得很沉，许羿垂眸俯身下来，从这个角度看，这人倒是异常乖巧。 　　上个世界分别太急，他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他，但却莫名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就像穿过遥远的时间空白，追溯本源，是刻在心头的本能。 　　这人到底是谁？ 　　不是萧寒，不是顾淮，也不是曾经的别的什么人，是他原本，究竟是谁？ 　　心口不可抑制地抽痛一下，经历这么长时间的苦，是他犯了什么错，还是所求何为？ 　　对方动了一下，因衣袖被他攥住，许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他叹了口气，上榻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罢了，不想这么多，反正现在人还在。 　　他戳了戳皇帝陛下平时总沉着的这张脸，拿过一缕墨发放于指尖反复碾磨，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睡去。 　　翌日，置办秋猎事宜的礼部官员在殿外早早等候。 　　萧寒翻了个身，时隔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安稳的梦境，他抬手挡了下阳光，周身都是昨夜睡好了的神清气爽。 　　外头人在门外汇报，萧寒扶住头，“让他去御书房等朕。” 　　随后他坐起身，找寻衣物时才发现身旁还有一人，动作不禁一顿。 　　许羿向来醒的晚，而且不易被吵醒，昨夜嫌难受他便把中衣脱了，此时穿着一件单薄里衣，墨发披散，眉眼如玉。 　　大早上看到这么一个美人躺在身侧，任谁都会有些触动，寡淡到现在的皇上也不例外。 　　他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起床时在身边看到这个人，内心十分微妙。 　　不是说要去书房睡吗…… 　　他意味不明地盯了眼前人一会儿，放轻动作穿戴好衣物出门。 　　与礼部官员商定好日程后已近中午，平常时候萧寒这会儿一般不会离去，但今日他突然很想回内殿。 　　那人现在在干什么？ 　　许羿一身湿淋淋的回到房间换衣服，在门口擦花瓶的宫女吓了一跳。 　　“娘娘，您这是……” 　　许羿朝身后摆了摆手，“不必管我，你忙你的就是。” 　　换完衣服后他便支着头坐在桌案旁，等待萧寒下朝。 　　正乾殿这么多年下来都没什么人气，萧寒不喜人伺候，就算是下人也仅仅是保留了打扫的那批，因惧怕对方，本着多说多错，这些人也是一片死气。 　　他看着眼前忙忙碌碌只顾干活的宫女，很是无聊。 　　“正乾殿这么大，为何来来回回就你们几个？” 　　宫女手中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讲话。 　　“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近两年只在寝殿和御书房活动，其他地方基本不去，不用频繁打扫，下人自然也少。” 　　“姑娘能否陪我出去转转？”许羿托着下巴看向眼前人，笑道：“这里我还不是非常熟悉。” 　　寻常人根本受不了他直视过来的一笑，宫女立马低下头，红脸道：“奴婢……奴婢在这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娘娘可以先找别的人。” 　　许羿挑眉站起身，随手抹了下对方正在擦的木柜，“已经够干净了，陪我出去走走。”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总是顶着张愁云惨淡的脸着实难受，他想带着对方去玩玩，也省的这正乾殿整天这么死气沉沉。 　　于是等萧寒找到对方时，就看见他跟一群宫女站在荷塘边嬉笑，不知聊着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身旁太监正要出声提醒，萧寒抬手止住，只身向对方走去。 　　“就是这样，拿四根木棍摆放好，再插上竹签固定……” 　　他见那人半跪在地上，低头正捣鼓着什么，神色认真，宫女们围在他四周，兴致勃勃地盯着他手上东西。 　　这是……风筝？ 　　萧寒站在原地，抱臂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这样就做好了。”许羿拍着手起身，对身边几人笑着道：“过两日秋风正紧，宫里人都去秋猎，你们就能玩一玩。” 　　“这不好吧，万一被皇上知道了……” 　　“他知道了也没事儿，怪罪下来我担着。” 　　许羿挑起眉，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模样。 　　宫女们突然都止住了声，齐齐低下头，其中一人动作幅度很小地指了指身后。 　　许羿微微一愣，转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到来人后下意识的笑容格外耀眼。 　　宫女们身形一抖，活到现在还没见过敢这么和皇上说话的，这位新封的娘娘果真不一般。 　　“你们都退下吧。”许羿朝身后众人说。 　　宫女们谢恩后连忙连滚带爬跑了。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萧寒靠在凉亭里的柱子旁，眯眼看向对方。 　　许羿忽视了他话里的不悦，“来找我的？” 　　萧寒看向那些人的离开方向，表情不置可否。 　　“你可有事跟朕说？” 　　许羿朝他走来，“昨夜臣看陛下晕倒在内殿门口，送陛下回寝殿时陛下一直抓着臣不放，才……” 　　“朕没问你这个。”萧寒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昨晚的事他还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什么？” 　　“你虽为朕亲封，但终究是男子，跟宫女相处时要把握尺度，否则被他人看到会很麻烦。” 　　许羿抱臂笑着看他，“那被陛下看到呢？” 　　“也不要让朕看到。” 　　许羿轻笑一声，“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找她们玩了。” 　　“朕不是不喜欢，只是被人看到会成为你的把柄。” 　　许羿笑出声来，“对对对，臣肯定安分守己，不给陛下找麻烦。” 　　他说这话的语气在萧寒听来有些奇怪，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来了，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被人用这种哄着的声音说话。 　　“说起这个……”许羿话语声一顿，想起昨晚遇见齐王的事。 　　虽说没必要，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先跟对方打个招呼。 　　“那个……” 　　“皇兄？”他刚要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望去，见昨晚在树丛后站了大半天的人正立在那儿，恭敬地向萧寒行礼，许羿摸了摸下巴，之前没有见到真容，现在看此人倒是一表人才。 　　“皇兄和娘娘可是在此赏湖？”萧宿向二人温润地笑道。 　　“你来干什么？” 　　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这些年两人明面上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萧寒斜睨他一眼，懒得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 　　“臣弟这些年远离中都，都没机会侍奉在皇兄左右，”萧宿笑了笑，也不在意，“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便来探望一下。” 　　“见过贵妃娘娘，”萧宿向对方行礼，“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皇兄与娘娘着实龙章凤姿，很是相配。” 　　许羿挑起眉，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这人对昨晚的事一点不提，是他没想到的。 　　往往见人第一眼时他就能判别出此人的所思所想，但面前这人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倒是看不透。 　　他掩下神情，面不改色地想要接话，顺便探探这人口风，却不料被萧寒挡住。 　　“许久不见，朕也很是想念。”萧寒眼中没了之前的情绪，看向对方时眼神黑沉沉的，“皇弟近些年来可还好？” 　　“有劳皇兄挂念。”他一板一眼地应话，随后召来下人，对方拿着一副棋盘。 　　“今日臣弟来确有一事，传闻皇兄少时就打败了国子监祭酒，臣弟不自量力，特想来讨教一番。” 　　这么多年也没来找他下过棋，萧寒双眼微眯。 　　几人并肩朝殿内走去，下人早早准备了香炉，屋中青烟袅袅，充斥着舒缓的檀香味。 　　在围棋方面，许羿虽一窍不通，但也能从棋盘上密密麻麻的布局看出战况焦灼。 　　“皇兄果真厉害。”在对方落下决定性的棋子后，萧宿叹了口气，“我自愧不如。” 　　萧寒抬眼淡淡地看向他，似是在等待后文，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倒要看看对方到底要干嘛。 　　“贵妃娘娘可会下棋？”萧宿抬头看向对面人。 　　“他不会。”不待许羿应声，萧寒就替他回答，声音有些冷。 　　萧宿眸光微动，叹了口气，“这样啊，那倒是有点可惜。” 　　二人敌对这么多年，自认都很了解对方，萧寒不禁皱起眉。 　　“那既然如此，臣弟也不再叨扰了。” 　　语罢他站起身，起身时正巧被棋盘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对面的许羿撞去。 　　许羿微微一顿，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肩膀错过的一瞬间，有人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手被人抓住，随后塞进了什么东西，许羿皱起眉，不待反应，就已经被萧寒用力拉到身旁。 　　“朕都不知道你何时这么莽撞了？” 　　如果之前还可以用淡然形容，萧寒现在的脸色已经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盯着人，架势就像一匹护食的狼。 第90章 　　当一个人有了在意的东西，那无疑会成为弱点，尤其是对于帝王来说，把喜爱之情表现在脸上，更是大忌。 　　“臣弟愚钝，冒犯娘娘，还请皇兄责罚。”萧宿立马躬身道歉。 　　萧寒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掩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紧，半晌，他松开身旁人神情不善。 　　“滚。” 　　萧宿身形一顿，“臣告退。” 　　离开前目光不经意地往许羿这儿瞥了一下，饱含深意。 　　“还在愣什么？”萧寒转身幽幽地看向一旁傻站着的人。 　　许羿反应过来，将字条藏入袖口，“臣只是觉得齐王殿下有些似曾相识。” 　　萧寒拧起眉，抓过对方手腕仔细检查着两人触碰到的地方。 　　“近几年外头流言，有人见齐王现身于南风馆，”萧寒话语声顿住，眉目阴沉，一字一句道：“别再让朕看到你们有交集。” 　　许羿微微一愣，摩挲着掌间字条陷入沉思，也不知听进去没，萧寒眯起眼，看他这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更加来气。 　　“许羿，你若是敢背叛我……” 　　他看着对方走近，话至此处，却突然没了下文。 　　名为占有欲的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疯狂缠绕着，他不愿让别人看见对方，更不愿别人接触到他，但如今马上尘埃落定，他不禁思考，他在以何种立场说这话？ 　　许羿微微一顿，“陛下，你可还记得我曾说的？” 　　“你曾凤冠霞帔地把我娶进宫，我生是你的人，死亦是。” 　　永远冷静平淡的声音出现波动，他定定地看着人，“但若是你先放弃我，我就不确定了。” 　　萧寒皱起眉，偏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许羿垂下眼眸，掀动的眼睫非常长，“你以自己为诱饵，引文家入陷阱。” 　　“我今早发现了你立新帝的诏书。”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萧寒冷冷道。 　　“那你又为何要管我？”许羿抱臂后退一步，讽刺地勾起嘴角。 　　“……”萧寒皱起眉，移开目光。 　　是啊，他为何总是要管这个人？不只想管，他甚至还想拖上这个人，陪他一起走上那黄泉路，拿根铁链锁着，自此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让他离开，也别想被其他人看到觊觎。 　　“朕只是在提醒你，萧宿此人阴险毒辣笑里藏刀。” 　　他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心里感觉告诉对方，文家倒台是他等了二十几年的结果，在这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后退的理由。 　　“朕会遣散后宫众人，给你足够的封号，今后你想在朝中大展身手也好，做个闲散王爷也罢，都随你。” 　　他控制着面部表情，又回到了那副居高不下，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 　　“至于太后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这段时间朕会派人保护你。” 　　“你武功这么高，我一直跟着你不行吗。”许羿垂眸掩下眼底一瞬间的落寞。 　　萧寒喉结微动，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只说道：“待文家出手，你便出宫去找贺无双他们，到时自会有人接应。” 　　至此，许羿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殆尽。 　　“萧寒，你一定要这样吗？”他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这是最快最稳的办法。” 　　萧寒闭上眼，转头面向宫门外，说这话时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好像不再是那个冷漠威严的帝王，而是个有血有肉，等着回家的人。 　　许羿定定地看着他，拳头逐渐攥紧，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错觉，不禁在想是不是就这么放他走才是对的。 　　是不是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结束这该死的命运。 　　他没经历过对方经历的一切，深知自己没资格怪他。 　　如果萧寒也是别的世界来的穿越者，那是不是意味着跟他一样，在任务世界死亡后会回到一个主世界…… 　　但这一切只是自己拼拼凑凑出来的猜测，这人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他并不确定。 　　萧寒不能死……他赌不起…… 　　待对方走后，他抓了抓脑袋，长叹一口气。 　　那个齐王或许会是此事的转机，他打开了那张字条。 　　* 　　秋风猎猎，宫门口早早就已经有官兵等在那儿，费云初找机会走到萧寒身旁。 　　“你真有把握吗？” 　　“嗯。”萧寒微微一顿，随后转头张望，目光不知落在哪儿，似是在寻找什么。 　　“找你那相好呢？”费云初挑起眉。 　　“不是。” 　　“哎哎，他来了。”费云初拍了拍对方的肩，兴奋地指向宫门另一头。 　　萧寒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晨风拂过，除了落下的几片红叶外，毫无人影。 　　“还说不是，”费云初抱着手臂，一副了然神色，调侃道：“你这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他不会武功不来也好，”费云初扬了扬眉毛，“也就分别个几天，别拿你那望穿秋水的目光看着了。” 　　“他不是我相好。”萧寒皱眉看向她，“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唉行行行，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可怜儿咯，”费云初装模作样行礼，“陛下息怒，恕臣无理。” 　　萧寒哭笑不得，这会儿出发时辰已到，他也不再跟对方闲扯，登上马车。 　　临行前的最后一眼，他还是望着那处宫门。 　　对对方来说，他们只是分别几天，但对他来讲，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许羿站在空荡荡的正乾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他换上衣服起身。 　　翻出宫墙，几里外的胡同里是一匹栓着的马，旁边站着几个平民打扮的人——这些是萧寒派在暗中保护他的，时至今日他已跟人混熟，为自己所用。 　　“我之前说的，你们可办好了？”许羿对领头人说。 　　“回公子，办好了。” 　　许羿应了一声，利落上马，此时的他把长发全部扎起来，衣服穿着一身劲装。 　　“许公子，”正准备离去，身后人突然叫住他，“此行……真的没关系吗？” 　　“你们按我说的做便是。” 　　他驾马离去，按照萧宿之前纸条上留的话，去田郊找他，那片田郊土壤优渥，地处位置好，本是要建立行宫，后因战事搁置，变成了王公贵族们手底下的私宅。 　　萧宿坐于凉亭下，四周是一片红枫树，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睁眼望过去。 　　马上那人身姿挺拔，腰间系着条白玉带，发尾飞扬，少年意气风华绝代。 　　他走出亭相迎，直直地看着眼前人，“没想到你真来了。” 　　“殿下既开口邀请，臣又怎会不来。”许羿跳下马，笑着拱手道。 　　“这可是意味你应了我？” 　　萧宿伸出手，缓缓抚上面前人的侧脸，这几年来让他起心思的皮相不是没有，但像面前这个如此强烈的倒是真没有。 　　许羿抬手挡住对方手腕，微笑道：“那就要看殿下筹码够不够了。” 　　“……” 　　几里外的猎场周围，萧寒心口预感突然不太好，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闷闷的很不安。 　　靖国开国尚武，**立下规矩，满朝官员，不论文武，皆要一一到场，他表情烦躁地坐在首位上，看着远处甚是无聊的骑射比试。 　　第一场比的是射箭功夫，围场上的箭已经射出去几轮，槐国使臣中有一员猛将，箭靶得分比任何一个靖国官员都高。 　　虽说此行是为建交而来，但在自己地盘上输的这么彻底，靖国官员脸上多少都有些挂不住。 　　萧寒支着头移开目光，对此情此景没什么感触，自贺家蒙冤，朝廷武将们的势力一直式微，兵权一直被牢牢把控，新人根本没出头之地。 　　他打了个哈欠，只等着秋猎马上正式开始，好让计划步入正轨。 　　前路凶险不明，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好像他一生所求，就是这样不留遗憾地死去。 　　前半生机关算尽，甚至连后事都已安排好，但唯有这退路，他算累了，不想再想。又或者说他根本没什么退路，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他身体里的毒又当如何？ 　　如果说唯一遗憾的，那就是没见到那人最后一面。 　　“在下听闻圣上曾是贺将军的得意门生，不知是否有机会一较高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萧寒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向底下人。 　　说话人正是在围场战胜所有靖兵的那位，萧寒挑起眉。 　　“吴锋。”没料到手下突然来这出，费云初皱起眉，声音暗含警告。 　　“费将军不必在意，”文晟似是等了好久一般，开口道：“吴将军心直口快，我等知他无意冒犯。” 　　“臣记得陛下当年骑射功夫确实不错，当得上大靖数一数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位叫吴锋的人之前在围场引起公愤，对方既然这么说，若自己拒绝那必然会失人心，被冠上一个畏缩之徒的称号。 　　但他若着实不愿，对方也拿他没办法就是了。 　　许羿之前献上的那条计明显已经行不通，文晟本已准备层层环节，长篇大论想引对方进猎场，却不料上首人只是淡淡地挑起眉。 　　“好啊。” 　　这么容易上钩，文晟还属实愣了一下。 　　“朕也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萧寒站起身，抬手对身旁人道：“给朕拿一把弓来。”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眉眼舒展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竟带着年少时的风发意气。 　　底下人齐齐静了一瞬。 　　萧寒翻了个跟头飞身上了围场，以一个极为标准地动作拉开弓，箭弦发出阵阵颤音，利箭上靶，多余箭矢全部被震落于地。 　　“手还没生。”他掂量了一下弓，歪头露出个痞笑，“虽说有点儿轻，但也无伤大雅。” 　　他跳到马上，拾起缰绳垂眸看向南槐使臣，居高临下道：“你们要比什么？” 　　吴锋微微一愣，缓过神后道：“进入猎场后，我们……” 　　“报！——”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让众人脸生的侍卫骑马赶来，还未近前就被人拦住。 　　萧寒抬眼望去，看清那人样貌，脸上神情一变。 　　“陛……陛下，贵妃娘娘出事了！” 第91章 　　萧宿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依然是之前那副温和的样子。 　　“许公子，若本王没搞错，应该是你有求于我。” 　　许羿轻叹一口气，“非也非也，幸得殿下看上我这一身皮囊，不好好利用怎么行？” 　　萧宿眯起眼，“你说你今日见我的事，被萧寒知道了会怎么样？”一个依附他人而活的东西，倒还有胆子跟他讨价还价。 　　“不怎么样，”许羿嘴角淡淡勾了下，“齐王殿下何须明知故问？” 　　“哈哈哈……”萧宿边摇头边笑，“你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他转过身，往园子里走，“本王向来不喜欢逼迫人，请吧二公子，让我听听你的条件。” 　　田庄四面环山，周围没有掩体，但许羿却能感觉四周布满了人，只要他一违背对方，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他算了算时辰，想来那侍卫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到。 　　【宿主，你为何要这样做？他要是不来你该怎么办？】 　　“他会来的。” 　　【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有这么快的任务完成方法，你又为什么要阻止？】 　　许羿本想屏蔽对方，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步伐一顿，“你说什么？” 　　【文家倒台后这个世界就会恢复秩序，你就可以结束所有任务回去了。】 　　许羿皱起眉，“那他怎么办？” 　　他的任务难道不是要救对方？ 　　可没待他多问，前面人突然回头打断他。 　　“你在等什么？” 　　许羿回过神，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点不安。 　　萧宿把他带到一间木屋里，溪水潺潺，环境清幽，红叶铺满在青石小路上，鲜有人烟，恰如世外桃源。 　　门关上的一刹那，许羿明显觉得屋内气味有什么不同，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偏屋里的床幔若隐若现。 　　萧宿坐到木桌旁，抬眼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过来。” 　　“齐王殿下，这就没意思了吧？”许羿屏住呼吸，皮笑肉不笑道。 　　萧宿侧过脸，轻笑出声，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他。 　　“你不必担心，这香不过是用来调节气氛，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说话间他向对方走近，手撑在脑后门槛，挑着他下巴道：“这是本王一直以来的习惯，忘跟他们吩咐，你这张脸就足够挑起本王兴致。” 　　许羿险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遏制着把人一脚踹开的冲动。 　　这香有很明显的麻痹效果，即使他刚进来时只闻到一点，也还是觉得浑身越发无力。 　　艹，那人要是不来他就真得晚节不保了！ 　　腰间揽上一只手，许羿浑身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待在屋子里的时间越长，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逼迫别人。” 　　他偏开脸蹙眉，下巴绷起一道分明弧度，冷淡的神情又带着点不自然，看着像是在隐忍什么。 　　这莫名戳中了萧宿心底的那点隐秘小心思，看着面前宛若一笔一划镌刻出来的俊颜，他缓缓开口：“本王改注意了。” 　　他手上力道加大，把人带近自己，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跟皇兄在一起时也是这副样子吗？” 　　他声音发沉，和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儒雅不符，说话时的霸道动作甚至让许羿想起某个人。 　　“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跟我试试如何？” 　　他长着副不俗的好相貌，五官优越气质矜贵，又配合药性。 　　这对于一个小0来说可能带着致命吸引力，但是可惜，许羿是个纯1，这让他除了不适还是不适，除了恶寒还是恶寒。 　　腰间的手缓慢摩挲起来，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对方钳制住他作乱的手。 　　“齐王殿下，”许羿幽幽地盯着人，“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 　　本以为对方会因冒犯感到恼怒，却不曾想对面人竟然笑了，且还直直地看着他。 　　“你倒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 　　许羿嘴角有些抽搐，他实在想不到明面上看人模人样的齐王背后竟是这样的。 　　在他眼中，对方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子，不足为虑。但因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香的影响，他现在看什么都有些模糊，此人跟萧寒有着三分像，未免把他当成对方做出些不可控制的事，他还是选择松开其保持距离。 　　谁知在力道放松的那一刻，萧宿找准机会，抓住面前人的衣领，竟把他反压到桌子上。 　　许羿眉毛皱成一团。 　　指尖在优美分明的锁骨上游走，萧宿低笑着靠近，在他脖颈处轻轻吹气。 　　许羿：？？？ 　　屋外传来一阵刀剑声，他侧过头，透过窗子缝隙看到外面场景，松了口气后躺平，收回想要反抗的手。 　　窗子下一瞬就被破开，紧接而来的是一把沾血的剑，锋芒逼人，闪着幽幽寒光。 　　齐王“啧”了一声，直起身飞跃躲开，剑划破他的衣袖，牢牢钉在墙上，发出战栗的嗡鸣。 　　萧寒浑身是血，面容阴鸷，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向他，若目光可以化作实质，萧宿现在应是被刀剐上千遍万遍。 　　他缓缓转头，看到那身凌乱的衣裳后最后一丝理智被点燃，面无表情地持剑向萧宿接近。 　　田庄外遍布的暗卫此时也闻声追了过来，上百余人，把木屋团团围住，屋前空地黑压压的，密得喘不过气。 　　齐王抬起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 　　“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皇兄你就这么喜欢坏我好事？”他随意地拍起身上溅到的土，叹了口气， 　　“你—找—死。”萧寒喉咙压抑地挤出这三个字。 　　“皇兄此言差矣，”抬手挡过径直刺来的剑，萧宿还有功夫谈笑，“你留下那么多人手，若嫂嫂自己不愿意，我怎么也不能把人抢出宫。” 　　许羿：“……”现在知道叫嫂嫂了，这人到底什么癖好？ 　　萧寒转头看向他，目光冷的刺骨。 　　“但皇兄你也不能全怪嫂嫂。”萧宿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眼中毫无笑意，出口的话宛若毒蛇，缠得人牢牢喘不过气。 　　“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让人留在身边？” 　　他咬牙一字一句说着，眼底是深藏的浓郁恨意，“萧寒，你早该死。” 　　从小到大，不管父皇多么宠爱自己，周围人提起他时，都不由地提到冷宫失势的那位。 　　“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他每次认认真真地完成功课，都不能从夫子脸上看到真心实意的满意，对方会经常对他笑，但他能看出，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对别的什么人的惋惜和怀念。 　　母后从小跟他讲，让他一定不能输给对方，正是因此，在不知道的地方，他把萧寒当了十几年的敌人，这次他抢了他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地从对方脸上看到这种所有物被染指的恨。 　　也终于让他尝到自己当年的滋味。 　　满屋子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淡淡的声音突然插进。 　　“不要伤到许公子。” 　　他要在这人面前，彻底让他看见所爱被人夺取。 　　这句话传到许羿耳朵里，他面前黑衣人的刀顿了一下。 　　对方的人源源不断，他向萧寒那个方向看去，萧寒武功出神入化，这些人伤不到他，但因人数太多，一时间也脱不开身。 　　空当中没向他这个方向看一眼，即使刚刚刀锋至他眼前砍出了血，他也没从那人眼中看到一点担忧。 　　这回是真把人惹生气了。 　　许羿叹了口气。 　　见齐王的决定对他来讲是场豪赌，赌齐王这么多年的心结，赌他想在对方临死前搞把大的。 　　他赌赢了。 　　还有就是赌萧寒对他的感情。 　　他也赌赢了…… 　　他望着那人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想着等这劫过去，他得好好哄哄。 　　没过多久，萧寒破出了包围圈，踹开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他飞身来到许羿面前，脸色不善地抓过他的手。 　　“那个，”被他眼神怵了一下，许羿摸了摸鼻子，讪笑着，“我可以解…….” 　　对方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攥着他往屋外跑。 　　他们从偏室的窗户离开，萧宿不慌不忙地看着二人背影，开口道：“召令所有周围的人，不得让他们离开这座山。” 　　“若实在抓不到活的……”他侧过脸，陷于阳光下的神情竟阴恻恻的，“就地格杀。” 　　丛林茂密，是刺客最好的掩体，空中的信号弹爆开，十几里内不约而同出现黑影，树叶簌簌下落。 　　许羿一开始的感觉没错，齐王不是会乱来的人，敢约他来此必是做好充足后手。 　　前方是一条分岔路，他拽住前面的人——这人从离开木屋起就一直不说话，他能感觉到，对方应是在全力克制心里的火。 　　“走这边。”许羿指向另一个方向。 　　萧寒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那边是悬崖。 　　“确定。” 　　追兵马上就要逼近，比之前的人更多，对方没打算留活路，经不起犹豫，萧寒阴沉着脸调转方向。 　　他们自己走到绝路上，悬崖顶大风呼啸，凛冽透骨，底下深不见底，深渊万劫不复。 　　萧寒站在崖边回头，俊美的侧脸沾着几道血痕，眼神洋溢戾气，危险又邪魅。 　　“你绕这么大圈子，就是想和我一起死？” 　　许羿微微一顿，“我说了，你只要不抛下我。”就算真一起死了又何妨？ 　　萧寒捂脸笑出声，时至今日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值得。” 　　轻得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萧寒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他——是似曾相识，不再压抑感情的那种目光。 　　他不值得拥有这么好的人…… 　　破开屋子的一刹那，他真的有想过，这人是不是要背叛自己，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计划部署全部托出。 　　他为那一瞬间的念头感到可耻。 　　回想过去发生的种种，自己对他一点儿都不好，甚至可以用粗暴形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复无常。 　　对方的出现是个意外，是他从未想过的意外，他克制着向往着，逼自己走回自己该有的道。 　　二十几年的执念，维持他走到今天这步，但在落下最后一棋时，他竟然后悔了。 　　他不想死，他还想多点日子，待这人好…… 　　现在想来，这一切就跟笑话一样。 　　他抬起头，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甚至有些癫狂的地步，萧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抬手示意身后人勿动。 　　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人一步步后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行至绝路的绝望，但只有许羿看到，那笑声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看出他在想什么，许羿心跳停了一瞬，朝他接近，“这不怪你。” 　　本以为对方会继续后退，却不料这人竟是上前一步，把他抱了个满怀，胳膊紧紧禁锢着。 　　下一瞬间，脖子就被咬了一口，他只听对方恨恨道：“但这一切是你自己选的，惹上我，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开。” 　　语气低沉又凶狠，怀抱如牢笼一般，使人无法逃离。 　　“萧宿在这儿，我不能把你让给他，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放不开对方。 　　“萧寒，你信我吗？”许羿反抱住他，试图安抚这炸毛的人。 　　奈何对方根本听不进他说的，只知断断续续地一味重复：“你是我的……不能把你让给别人……我忍不了……哪怕是一起死。” 　　随后他浑浑噩噩地露出笑容，竟直接抱着人往悬崖下跌。 　　失重的感觉和凛冽的风接踵而来，许羿瞳孔一缩。 　　山谷间的风空洞幽灵，天空慢慢变成一条狭缝，下坠时的剧烈气流足以把人冲昏，脑中一阵剧痛，他意识渐渐模糊。 　　他眼皮微阖地看着眼前人，嘴巴一张一合：你他妈……才是疯子…… 　　众目睽睽下，二人一同倒进了那漆黑无底的深渊，这一切发生在瞬息间，萧宿愣了下，连忙向崖边跑。 　　然而视野里只来得及存留一片衣角，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都给本王下去，”他直起身咬牙，眼眸一片暗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92章 　　齐王率人在山底寻找了大半天，把整座山都翻了个遍，找到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山谷地势险峻，最底下是天然湍流，水浅石多，脸被划成这样也不是没可能。 　　身份只能靠衣服辨认，萧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若是可以，他希望对方能活着。 　　但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他吩咐手下把人埋葬好，叹了口气离开。 　　圣上在秋猎中无故离去，比试到底也没进行下去，费云初抱剑站在树上，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想起对方当时那架势，连她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不顾百官劝阻，把众人扔在这儿大半天，看这些人表情也知道极其不满。 　　也不知后续能不能顺利进行。 　　远处传来大片马蹄声，她遥遥望去，见是一个和对方很像的人，后面还跟着大批军队。 　　“皇兄遇陈国刺客，与贵妃娘娘双双身亡。” 　　齐王跳下马，面带悲痛，“本王追敌十五里，却还是被对方逃掉。” 　　“皇兄临终前留有口谕，寄皇位托于本王。”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轰动。 　　魏谦眼底震惊，指着他颤颤巍巍道：“圣上武功盖世，怎会轻易丧命宵小之手，你……” 　　“魏大人，”萧宿打断他的话，看向身后，“灵柩就在队尾，我还会诓你们不成？” 　　说话间他眼神轻轻扫向文晟，后者立马会意。 　　“臣等恭迎新主。”文相带头拜礼，声音穿透整个猎场。 　　魏谦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人拽住，毕竟四周一大批军队镇在那儿，谁人不知这是来逼宫的。 　　变故发生的突然，有再多疑问他也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底下有几个不怕死的要求开棺验尸，话音未落就被萧宿斩于马下。 　　“皇兄的尸身，岂是容你们放肆？！” 　　鲜血扬出数道弧度，众人哗变。 　　“萧宿，你可是要造反？！” 　　“殿前军怎会在你手中？！” 　　“……” 　　围场陷入混乱，马蹄纷纷踏进，众人被冲散，萧宿坐于上首，冷漠地看着面前这场屠戮。 　　平时看不出来，他死了朝中竟有那么多人跳出来维护。 　　可那又怎样？这皇位本就是他的，如今他也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残阳如血，见证着这场残酷的权利更替。 　　* 　　许羿再醒过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漫山遍野，与高耸入云的山崖练成一线，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之前脑海中的阵痛不消，他皱起眉。 　　手臂被牢牢禁锢，身体底下是一片温热，他垂眸看去，这人下落时尽他所能护着自己，落地前都是让他垫着他。 　　若不是106的力量，这种姿势，对方必死无疑。 　　他“啧”了一声。 　　二人此时都浮在水中，许羿起身踉跄着把人抱出去。 　　【宿主，我传送的地方还可以吧。^＿^】 　　此处是萧寒之前告诉他的暗桩，离悬崖十万八千里远，齐王的人不可能找得到他们。 　　许羿沉着脸没说话，把人抱在怀里，靠坐在岸边似是在发呆。 　　【宿主，一切都如你所料，齐王找到尸体后就开始动手，后续只要贺将军出马，这个世界的任务你就差不多完成了。】 　　任务即将完成，但许羿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开心的地方。他低下头，轻抚着怀里人的侧脸。 　　【宿主……你怎么了？】 　　“我还能见到他吗？” 　　【emm……嗯？】 　　许羿经常把它屏蔽，所以它并不知道对方此时已猜出任务对象也是外来者。 　　“他到底是谁？” 　　106从他额间飞出，光芒凝聚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别装了，”许羿轻扯了一下嘴角，“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闭上眼，说出了那个已经过去许久的名字，“周亦铭。” 　　【……你都想起来了？】 　　许羿眉头深深皱着，“只有一点。” 　　他揉按着额角，脑中依然阵阵余痛，之前下坠时不知刺激到什么，竟使他直接昏了过去，也唤醒了他此前的记忆。 　　他只想起了关键性的——这四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都长得一模一样。 　　“之前的任务都是要让我救他，为什么这回你不管他的死活？” 　　事到如今，106也不再瞒他，【宿主，我们是正能量拯救系统，归根结底是发扬正能量。】 　　【按过去结局发展，任务对象都带来太多怨气，阻碍世界平衡，才会让你来消除。】 　　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没有怨气，对方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既是如此，你们又为何让他经历这些？”许羿轻扯起嘴角，讽刺地笑了一下，“你们可真是……” 　　【对此我也不清楚，他并不在主世界的管辖内，我也是对照每个世界的人物数据才知道他是穿越者。】 　　许羿皱起眉。 　　“为什么是我？” 　　记忆慢慢回笼，他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茫茫人海中，自己再普通不过，却偏偏选中了他。 　　106沉默片刻，【你以后就会知道。】 　　许羿还想再问，但萧寒此时却悠悠转醒了。 　　睁开眼看到面前人的一刹那，他表情出现空白，似是没想到他们还活着。 　　许羿神情一顿，很快恢复如常，扬起唇角，给了他一个劫后余生般灿烂的笑容。 　　萧寒愣愣地看着他。 　　“摔傻了？”许羿挠了挠他的下巴。 　　萧寒反应过来后直起身，没待面前人反应，把人扑到地上，眼眶通红。 　　许羿挑起眉调侃他，“还在外面呢，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是在做梦吗……”萧寒俯下身，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触碰的体温温热，他的心才落入实地。 　　“你……你没事？”他有些无措地抓着对方，上上下下好好打量。 　　“你那么护着我，我能有什么事？” 　　他还是一脸恍惚样子，许羿抬眼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下次不许了。” 　　“你才是不许，”萧寒揪着他衣领，咬牙道：“萧宿那事过不去。” 　　“我回去就把他手砍下来。”此时回想起之前那幕，他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我要是没来，你怎么办？” 　　许羿叹了口气，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好似穿过时间空间，透过层层迷雾。 　　“那我就顺了他的意。”当然不会，他怎么说还有个106的传送在。 　　萧寒目光一变，脸色发寒，“你敢——” 　　许羿手指按在他唇上，手臂用力，萧寒的声音就此止住。 　　“但你这不是来了吗？” 　　鼻尖擦着鼻尖，呼吸彼此缠绕着，许羿勾了勾嘴角。 　　结束最后一点距离，萧寒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嘴，耳鬓厮磨间，许羿听他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许……” 　　他按住身上人肩膀，反手用力，身体配合着用了巧劲，两人上下翻倒。 　　天色彻底暗下，月光透过树缝，洒在二人身上落下一抹剪影，轮廓分明。 　　许羿把手渐渐伸向衣带，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蛊惑道：“把那晚的事做完怎么样？”洞房花烛夜。 　　萧寒挑起眉，“在这儿？” 　　“不行？” 　　萧寒轻笑出声，按住他翻身重新把人压底下。 　　许羿发出一句轻啧，挡开他的手重复动作，萧寒皱眉看着身上的人。 　　“你说过随我的。”许羿把头埋在他肩上闷闷道。 　　你当初说，等高考完，随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萧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话语声戛然而止，他感觉自己的脖子正在被细细啃咬。 　　“唔。” 　　他顺着对方动作仰起下巴，跌进一双闪着细碎微光的眼眸中，月下这人的脸庞宛若白瓷，若即若离，勾得人魂不守舍。 　　萧寒莫名想起年少时看过的那些民间话本，里面吸人精魄的妖孽也不过如此。 　　“……” 　　“可以吗？” 　　“……” 　　“夫君……” 　　“？？！” 　　“罢了，”萧寒闭上眼放弃挣扎，“随你吧。” 　　…… 　　他被抱着去河边时嘴角还是抽搐的，他实在想不到，对方这种看上去文文弱弱，甚至在他看来一碰就碎，在做起那事时竟…… 　　“我自己来……”他挣扎着要下来，想保住早已维持不住的面子。 　　“别乱动，你自己弄不干净。”许羿低头笑着看他。 　　世间最逍遥的事都抵不过美人一笑，更别说是完全长在心上的人，纵使心中有气，此时也已去了大半。 　　萧寒盯着对方的脸庞发愣，跟总也看不够一样。 　　时间悄悄流逝，夜深人静，偌大的天地都仿佛只有他二人，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等一切结束天都已经快亮，许羿心不在焉地靠在树上，支着一条腿看星星。萧寒枕在他肩上，眼皮宛若千钧重，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故此他并没看到，身旁人低头意味不明地盯了他许久，是不曾见过的神色。 　　以及那句呢喃出的—— 　　“傻子……” 第93章 　　这场火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房梁被肆虐的火舌压低，冲天而上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浓浓的烟雾中，不知是谁发出哭喊，和刀剑声马蹄声混在一起。 　　贺无双早早埋伏在中都城口，四周躺满尸体，是萧宿留下的守城哨兵。他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七年浮萍等这一天，他面上却异常平静。 　　齐王率人归城后，他便与城内官兵里应外合，破进城门直捣腹地。这件事此后成为了靖国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次宫变。 　　文晟从未料想还有能见到对方的一天，更想不到七年前被他打发到各地军编的将领有一天会集中在皇城。 　　“征兵制……怪不得……”文晟站在到处都是火的文府中，咬牙道：“原来是这样……好一个偷梁换柱啊！” 　　他刚刚从宫里逃回来，指挥府上官兵收拾行李，准备携带家眷远走高飞。 　　还未踏出门槛，就被闻讯而来的贺无双拦住。 　　“文大人，这么急匆匆地要赶去哪儿？” 　　他面带笑意说着，而文晟看到他，却是一副活见鬼模样。 　　“宫里现在不太太平，圣上指示，得把各家大臣好好保护起来，不得伤及分毫。”贺无双靠在马上，不动声色说着。 　　“报——”府内跑出一个士兵。 　　“报首领，属下从书房内发现了这个。”士兵半跪于地呈上。 　　“宋将军的信？”贺无双摸了摸下巴，浅浅翻阅，是七年前的南境军情。 　　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文大人，为何你当年会与他有交集啊？” 　　文晟呆愣地看着眼前这幕，“这，不是。”七年前的痕迹早已被他洗清干净。 　　“贺无双，你公报私——” 　　“嘘——” 　　话语声被止住，贺无双走到他眼前，掐着他下巴使人面对自己，自从年少起他就没对谁黑脸过，直到现在才有几分征战沙场的杀伐气息。 　　文晟终于意识到，眼前人是那个身经百战杀敌无数，七年前被坑害过的贺家之主，回来找他索命来了。 　　“我若要公报私仇，你早该死了。”贺无双冷笑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幽深。 　　…… 　　东方既明，晨起的太阳撒下第一缕金光，照耀在一片血污废墟的靖国皇城。 　　齐王“造反”名头在先，动用了中都全部兵力，被贺无双打了个措手不及，已被关到刑部天牢。 　　其余乱党等待查证，涉及官员众多，彼此包庇势力错综复杂，上头那位一直不出现，朝廷乱作一团。 　　贺无双已经几百年没再见过这般七嘴八舌的吵闹场景，一时间有些不耐烦。 　　“贺将军……” 　　他转头看去，说话那人不禁抖了个机灵。 　　“陛下他……真的还活着？” 　　贺无双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哈欠。 　　废话，那小子哪有那么容易死？ 　　朝会一直进行到中午，一直没讨论出个所以然，钦天监的人身着朝服，手持诏书现身。 　　他听对方宣读完傻了眼。 　　传位……？ 　　后续听到的名字十分陌生，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七年前那位才刚刚出生，因生母身份低微惯会讨好文贵妃躲过一劫。 　　这些年一直养在内务府，无人问询。 　　萧寒他……什么意思？ 　　在他发愣之际，刘公公走上前，递给他一封信，他皱眉看下去，指尖渐渐攥紧。 　　众人只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到最后竟是直接撕了那整张纸！ 　　“放屁！留一堆烂摊子给我，他想的美！”贺无双额角青筋蹦动，暴跳如雷的声音响彻朝堂。 　　他神色不善地往宫外走，正巧撞上费云初。 　　“你这气急败坏是要去哪？”费云初看着他奇怪道。 　　听完对方跟她讲宫里的事后，她笑了笑，“不必担心，那两具尸体我之前偷摸去检查了，不是他们。” 　　贺无双身形僵住，第一反应是嘴角抽搐，“你……” 　　“你昨晚大闹正乾宫的时候，我看祠堂没人管，便擅自开了棺。” 　　贺无双：“……” 　　“心安啦……”费云初拍了拍他胸脯，“我看他这会儿应是在哪儿逍遥呢，还欠着我半年军饷，不能让他那么容易死。” 　　贺无双皱起眉，脸色还是很不好，“我去找他回来。” 　　“哎哎哎，”费云初拦住他，“你能上哪找去，再说人小两口过日子，你凑过去不是讨人嫌吗？” 　　“可这朝廷……”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费云初挑起眉，“过段时间那厮听到风声自己就回来了。” 　　“我在城东那发现了家很好喝的酒，怎样？要不要去尝尝？” 　　贺无双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面带些许纠结，费云初见状直接拉他耳朵带着人走。 　　“？？？！！！” 　　“走走走，忙活了大半天，还不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 　　萧寒醒来时，四周又已换了一副景象，此处是他生母生前置办的宅子，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不知今夕何夕。 　　他下意识寻找那人身影，在宅中四处搜寻。 　　不在宅子里？ 　　他皱起眉跳到屋顶上，见对方站在后院的梧桐树下。 　　背光而立，神色不明，眼睛不知望在哪儿，看上去有些陌生。 　　“上面风大，别站在那儿。” 　　许羿在半柱香前就发现了他，转头看向房顶上的人。二人一上一下遥遥相望，不到片刻萧寒身影消失，没待许羿看清就出现在他身旁。 　　“带我来这儿做甚？” 　　“就想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萧寒刚出生时被养在宫外，生母离世后才被接进宫。 　　“没什么好看的，”萧寒转身看向房梁上的蜘蛛网，隔着几丈外都能瞧见上面的灰尘，“我都没印象了。” 　　“我也就是听刘公公提起过。”许羿笑了笑，“他说你出生时不哭不闹，从小就很懂事。” 　　“两岁会写字，四岁会吟诗，”许羿唠家常般跟他提起，“七岁和国子监祭酒对弈……” 　　“都是宫里人瞎传的，”萧寒打断他，无奈道：“两岁时候笔都握不住，你问他这些作何？” 　　“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了解什么？”萧寒有些不满，朝他走近把人圈在臂弯里，低声道：“我人就在这儿，你想以前那些事如何？” 　　许羿不禁有些好笑，“我就是问问。” 　　“不许问。”萧寒下巴慢慢垫到他肩上，以前的他太过糟糕。 　　“但都是你。”不管变成什么样他许羿都会喜欢上。 　　他定定地看着他，这个眼神在此后很多年，都印刻在萧寒心中。 　　但他当时不知其中意味，只是淡笑了声。 　　看他这样许羿突然有些烦闷，“陛下，我想家了。” 　　“改日我陪你回府看看？”萧寒以为他说的是国公府的家。 　　“不要。”我想带你回我自己的家。 　　可萧寒只以为他在撒娇耍赖，笑笑道：“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 　　“你说的，”许羿勾了勾嘴角，“别反悔。” 　　…… 　　承泽八年，靖元帝因病薨逝，百官吊唁，同年，其宗室过继子嗣萧何继位。 　　后人谈其功过，主分两派。 　　一派判其嗜杀，罔顾人伦昏庸，一派论其手段偏激，但也正是因此，才有往后几十年太平盛世。 　　前者时常拿出来说的，就是靖朝史上的第一位男后。传闻那男后乃狐精转世，迷人神魂，靖元帝因此后宫空置六余年。 　　野史对这位男后的记载实少，后人只知对方自靖元帝病逝就再未出现过。有人说他是跟着一起殉葬，也有人说他是去寻找下一个猎物，究竟如何不从得知。 　　谈其世人多是骂名，但也有少部分认为是两人用情至深。 　　根据只有一个。 　　那历代只记字号功勋的皇陵内，靖元帝唯让人在墓碑刻了十余字。 　　二十年坎坷，换往后贪欢，足矣。 　　…… 　　【你的任务结束了】 　　梦境里的声音不再是106，而是最开始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契约自动解除，稍后你就会自动回到你的世界。】 　　“那他呢？” 　　【他因你而来，自是会一起回去。】 　　许羿松了口气，这家伙总算还是说话算数。 　　【你本早就可以回去，何须逗留这么长时间？】 　　与对方后续相处的六年里，许羿已断断续续想起全部。 　　“前几个世界都是他在等我，这个世界我陪他过完又如何？” 　　【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你不必提醒我。”许羿说出的话有些烦躁。 　　那道声音不再说话，四周由黑变亮，即使场景没什么变化，许羿也知道周围两侧正快速移动着。 　　【此后珍重。】 　　作者有话说： 　　到底怎么回事会在现实里说哈。 　　这个世界结局有些草率（叹气），写的时候没有大纲一直乱飞，中间还因为这个断了贼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看完的宝贝们。 第94章 现世（一） 　　1 　　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时，是在C省最繁华的**。 　　大厅顶是水晶制成的欧式吊灯，灯光稠丽，门口两列是穿着整齐制服的俊男靓女，透着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 　　李德指着角落一张围满人的赌桌，“就是他，英子前两天刚看上的。” 　　“点数！二十一！又赢了！！” 　　“又赢了又赢了！太神了这！” 　　“……” 　　“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本事，英子这几天可把他宝贝的紧。”李德吹了声口哨。 　　赌桌两端分居二人，一人穿着休闲装，灯光下皮肤是极致的冷白色，眼神似笑非笑，另一个是这座赌场的主负责人。 　　何初尧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下一轮牌发下来前走上前。 　　“这场局到此为止。” 　　冷冷的声音插进，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座位上的人也抬头看向他。 　　主负责人在这场局里输了太多，过了半天，他才悠悠开口。 　　“何少，这不符规矩吧。” 　　“他不是这儿的人，”何初尧淡淡地扫了眼身旁，“刚刚赢的，悉数奉还。” 　　2 　　“尧哥，我这次好不容易煞了一下四哥威风，你干嘛不让我继续？”陆怀英不满道。 　　“又不是你赢的。” 　　“我的人赢的也算我的啊！” 　　何初尧斜睨他一眼，嗤笑道：“上星期没被你爸揍够？” 　　身为**里的赌场老大，四哥有一些**背景，他并不想惹上对方。 　　“哎得得得，”陆怀英喝多了，脸颊有些红，“听你的行了吧，整天跟我爹似的……” 　　何初尧的车没停在这，走到大堂门口后就与二人分别了，走过拐角处的暗巷时，他听见吵闹声，似是什么人在打架。 　　若是往常时候他根本不会管，但今天不知为何，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了进去。 　　白光照到了蹲着那人的侧脸，眼神狠戾冷漠，举起的拳头正落在地上人脸上，与刚刚赌桌上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3 　　许羿揉着手腕直起身，看到来人后身形一顿。 　　“赌场的人找麻烦？”何初尧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对方拿起打架前扔在地上的衣服，还有闲心冲他笑了一下，站直后何初尧才发现他长得很高。 　　片刻后，巷尾又冒出来另一批人。 　　他只见面前人眼皮跳了跳，好似暗骂了一声，语速极快，“之前里面的事儿多谢，但我现在得赶紧溜了。” 　　话音刚落，他撒腿就往巷外跑，错身时被何初尧拉住。 　　“四哥。”他看向对方身后来人，淡声说：“有道是愿赌服输，何况这钱也已经还你们了，没必要再为难人。” 　　这位叫“四哥”的主负责人看到是他，不禁皱起眉。 　　他主管这座赌场以来鲜有败绩，今天输得这么彻底更是头一次，面子丢尽，当然不想善罢甘休。 　　那个圈子的人他惹不起，找这个出出气还不行？ 　　对面人一直不撤，何初尧神情渐渐冷下来，“他是我兄弟的人，别碰他。” 　　5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午后，何初尧在操场打球，投篮时一个失误，球被篮板弹到场外。 　　彼时许羿正戴着耳机哼歌，揣兜走在路上。 　　“小心——！” 　　球径直向他飞来，他微微偏头抬手挡开。 　　何初尧看到人的一刹那愣了愣。 　　球在原地拍了几下，他才出声问：“你也是这所学校的？” 　　许羿朝他挑眉，眼底出现些许讶异。 　　“那些人之后没再为难你吧？”何初尧抹了把头上的汗，这个动作引得路边女生频频偷瞄他。 　　许羿摇了摇头，随后指着球笑道：“打得不错。” 　　何初尧抱臂打量他，“正好我们缺个人，一起？” 　　本只是说来试试，却不料对方同意了，许羿脱下外套，朝场中央走去。 　　一场球打得酣畅淋漓，下场后二人坐在椅子上，何初尧突然问：“你跟英子怎么认识的？” 　　许羿动作微不可查一顿，“网上。” 　　何初尧下意识皱了下眉。 　　陆怀英喜欢男人的事圈子里人尽皆知，对方爱玩，对情人向来大方，三天两头换一个，但从没把人带到他们身边介绍，这回他以为对方是认真的，但没想到这两人竟是网上认识。 　　眼前人确实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但他那傻兄弟呢？ 　　6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经常约在一起打球，出于一些目的，他有意无意地观察对方。 　　许羿打球时手臂露在外面，在太阳底下白的发光，起跳时候衣服上滑，漂亮紧实的腹肌若隐若现。 　　怎么看都是个年轻帅气，青春磅礴的大学生，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赌牌怎么会那么厉害？” 　　许羿迎面走来，接过他递过去的水，朝他歪头眨了下眼，展颜一笑，“秘密。” 　　他笑起来时眼角宛若带着勾子，精致立体的五官宛若一刀一刻，何初尧愣了下神。 　　他移开目光，“我等会儿还有自习课，先走了。” 　　“你们还要上自习？” 　　这所学校的很多研究项目何家都有赞助，学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公子哥儿很少有规规矩矩去自习的。 　　往常时候何初尧是不去的，但今天不知为何，脱口说出来这么句话。 　　他穿上外套走出篮球场，许羿目送着他的背影眼底闪了道光。 　　7 　　期末眨眼就到，课业繁忙，两人有好一阵子没见面。 　　经济学院和信息学院相隔不远，这天下课，因老师布置下来的任务，何初尧刚好路过信息楼。 　　楼下布告栏张贴着一张横幅，异常显眼，上个月A国开展国际程序竞赛，他们学校有一人入围，好像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上课时他还听后面人说起这些。 　　他步伐顿住，在横幅上看到了许羿的名字。 　　“我去，这长得也太帅了吧。” 　　几个女生对着布告栏的照片犯花痴。 　　“我听说他这次比赛还是组里的最高分。” 　　“这好像是信院的院草。” 　　“……” 　　不知怎的，何初尧站在这些人后面没动，看着像在沉思什么，没过多久，前面人齐齐转头。 　　“哎哎，那是不是他？！” 　　许羿这会儿刚好从学院楼出来，出楼梯口就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 　　他挑起眉，斜跨着双肩包走过去。 　　“哎哎，他过来了！” 　　“啧，你小点儿声……” 　　何初尧也向那个方向望去，见对方几步跳下台阶，一身白T恤，穿着黑色运动鞋站在草坪旁，喝完饮料把手中塑料瓶隔空扔进垃圾桶。 　　对方穿过人群直直地朝他走来，微风拂过额前黑发，笑得漫不经心。 　　“难得啊，在这儿碰上你，何同学。” 　　何初尧看着他再一次愣了神。 　　8 　　何初尧一生中见过不少优秀的人，但无论活了多少年，回想起来他还是会对那时候的许羿感到惊艳。 　　两人在校外随处找了家小吃摊，许羿挎着包跑到烤架旁，眼底闪着兴致勃勃的光，“老板，老样子，今天多加一份！” 　　点完串儿他就坐到街道两侧的塑料小凳上，地上铺满被人踩过的旧报纸，烤串签子随处可见。 　　“何少，待得惯吗？”他手臂搁膝盖上，支着下巴向对面人调侃。 　　何初尧“切”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坐下去，许羿拿起老板递来的啤酒，单手起开递给他。 　　何初尧顿了顿，接过后喝了一口 　　啤酒刚从冰柜里拿出，罐壁凝着水珠，烤串没过多久就上来了，辛辣与冰爽一起下肚，十分刺激。 　　“明天有空吗？”许羿突然看向他问。 　　“怎么？”何初尧微微一顿。 　　“请你吃饭，上次的事一直没机会谢你。” 　　“应该的。”何初尧移开目光，毕竟是因为陆怀英那货惹上的麻烦。 　　许羿叹了口气，垂眸的样子看上去竟有些失落，“那就是不行咯。” 　　“我明天有事。” 　　“行吧，那只能下次了。”许羿撑着头笑，拿起啤酒跟对方碰了下杯，刚刚的一瞬间仿佛只是错觉。 　　9 　　“小尧，明天你生日，中午回家吃饭吧。”女人在电话那头温柔道。 　　说话间她回头看了眼沙发上正在喝茶的男人，“你爸爸也在家。” 　　何初尧耳边挂着蓝牙，手在桌上不停写，闻言眼底暗了下，随后应声。 　　第二天中午他如约而至，庄园大门古朴而华丽，踏过花园雕塑，他在门上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 　　门开了，女人清丽的脸露出来，温柔笑道：“小尧快进来，你爸爸等你很久了。” 　　“家宴也不提前来，也不知道这些年的规矩都学在哪儿。”男人坐在饭桌上头也不抬说着。 　　何初尧充耳不闻，俯身在门口换鞋，饭香从丰盛的菜桌弥漫开，在空旷的客厅里却显得异常冰冷。 　　无声的“家宴”进行到一半，盘中突然出现一双筷子，女人看着他笑道：“多吃点儿，阿姨听人说你以前就爱吃这个。” 　　何初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意味不明地看向她，瞳孔幽深。 　　“顾家夫人前两天来找我，说她女儿从国外回来了，我们两家上一辈就有交情，小尧什么时候有空见见？” 　　何初尧彻底放下筷子。 　　10 　　“我去见她，然后呢？”他抬眼平静地看着对面人，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气场。 　　“结婚，生子，地位稳固后再像你们一样把她踹开，寻找别的真爱？” 　　用餐巾纸擦着嘴角，他波澜不惊地说。 　　桌子被重重拍了一下，碗碟中的刀叉都有震动，何父脸色不善地看着他。 　　何初尧饶有兴致地靠回椅背上，不动声色地回视过去，“规矩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什么是脸皮。” 　　目光扫到失色的女人脸上，他有些玩味说：“像何太太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他站起身，腿轻飘飘地踹了下凳腿，椅子收进桌子底。 　　“你大可不必这么花心思激我，我原本也没打算回到这儿。” 　　转瞬他露出个礼貌的笑，转过身悠哉地摆了摆手。 　　“饭菜味道不错，多谢款待。” 　　身后传来碗筷掉地，和桌子的掀翻声，噼里啪啦。 　　11 　　灯红酒绿的包厢里，何初尧开门走进。 　　“呦，尧哥，来了？等你半天了。”李德和陆怀英坐在卡座上朝他招手。 　　何初尧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和往常不同，一味地低着头喝酒，侧脸透着些许倦怠，介于青涩少年和成熟男人间，在这个暗色包厢中散发着一种致命吸引力。 　　身旁传来一阵刺鼻的香水味，他持着酒杯的手一顿，并未多管。 　　李德陆怀英互看一眼，意识到他状态不对。 　　何初尧目光落在他们身侧，不知怎的想起昨日那个人的邀约，看向陆怀英。 　　“你今天没带人来？” 　　陆怀英愣了愣，“你今天生日，我当然好好陪你。” 　　何初尧揉按着额角，笑了一声，随即不着痕迹地推开身旁人。 　　“我先出去一下。” 　　酒吧大堂的洗手间，他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俊美优越的轮廓划下，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一笑，回到包厢的路上，他突然扫见个熟悉的身影。 　　12 　　“你在这里当调酒师？”何初尧忍不住过去打招呼。 　　许羿站在吧台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荧蓝色酒水后显得晶莹剔透，他穿着最简朴的衬衫领带，却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显眼。 　　“这不明摆着的吗？何同学。”许羿看向他有些好笑。 　　“英子知道吗？”何初尧顺势坐在吧台旁，支着头看他，眼底覆上些薄醉。 　　许羿喉间发出一句轻哼，算是应了。 　　不同颜色的酒水交汇，伴随冰块的清脆碰撞，在光影下形成漂亮的颜色。 　　“你怎么什么都会——” 　　“你昨天说的事，是在这里聚会？” 　　二人同时开口，何初尧移开目光，随即闭眼没应话。 　　“帅哥，会调什么酒？”没过多久，吧台来了个别的客人，金发碧眼，身姿漂亮妩媚。 　　“你要喝什么？”许羿转过头，嘴角挂着笑。 　　金发美人眯了眯眼，递出一张黑卡，指尖顺着胳膊搭到他肩上，红唇一开一合，“你看着调，多余的就当买你一个吻。” 　　许羿挑起眉，垂眸看着她，对方微微凑近，昏暗的灯光下，两人距离越来越暧昧。 　　一只手横插进来，把许羿拽到身旁，带着某种霸道的力气。 　　“别动，他有人了。” 　　作者有话说： 　　（许羿和英子不是那种关系）两人现世的事，差不多就是一个我喜欢上我兄弟的对象，然后对方也喜欢我的故事，至于为什么穿越后面会说。 第95章 现世（二） 　　13 　　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美女还是发觉了男人隐隐克制的不悦，失兴离开了。 　　何初尧松开了手。 　　他们这批人是这间酒吧的常客，C省高层商圈的各家公子互相都在酒会上见过，何家早年在首都发展，近两年才逐渐把产业分散到这儿，即使这样也是C省的龙头。 　　何氏分布广势力深，这么一尊大佛杵在这儿，没人再没眼见地上前打扰。 　　“何少，我的薪酬是按客人点的酒算的。”许羿叹了口气。 　　何初尧盯着他摆弄酒杯的手，不知为何能有人把调酒弄得跟艺术一样，酒液边缘呈深蓝色，由深入浅，中心有点透明，像仲夏夜里的星河极光。 　　“今晚我是你的客人，你调多少我喝多少。”他指关节轻轻叩着桌子，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那杯酒就被推到他身前，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嘴里的味道很独特，余味百转，跟眼前这个人一样。 　　“我若不阻止，你就真打算跟那个女人亲了？”何初尧眯眼看着他。 　　“当然不会，我只是没反应过来。”许羿抱臂靠在吧台看他，衬衫袖子被卷起，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 　　“陆怀英怎么会让你在这儿工作？”何初尧突然问出这句话。 　　“为什么这么问？” 　　何初尧觉得自己是真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忍不住靠上前，停在外人看来极度暧昧的距离，近的可以数清楚他的睫毛。 　　“他知道你这么招人吗？”薄唇微微张开，吐出的话语低沉又别具意味。 　　许羿与他对视，没心没肺地笑了下，“他对我很放心。” 　　何初尧退回位置上，不知怎的又喝一口酒，他向来点到为止，但这酒却让他越喝越上瘾。 　　“这酒叫什么名字？” 　　“仲夏夜之吻。”许羿笑着回答说，“我专门给你调的。” 　　他转过身，把吧台上的东西陆续收回酒柜，“饭没吃上，这杯酒就当作谢意吧。” 　　“另外，追加一句，生日快乐。” 　　14 　　自那天起，何初尧就总觉得许羿有些问题。 　　他的生日虽不是秘密，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打听到，况且对方平日与他人相处，也丝毫没有名花有主的自觉。 　　他曾试图跟陆怀英说起，但这二傻子明显没有很上心。 　　大一放假前的一次团建活动，他被陆怀英缠的没办法，只好同意跟去，上了大巴车，他才理解了对方为何一定要来。 　　上车时的队伍分成两列，许羿是这辆车的负责人，他在前头带队，陆怀英在一旁跟着，二人有说有笑。 　　何初尧下意识的移开目光，心中升上些烦躁。 　　白天的活动结束后，大家便聚在一起做游戏，这里聚集着两个学院的人，除去下去游泳的，大约有三四十个。 　　经贸学院多是女生，好几年也不见出一个院草，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坐在这儿，还因为太冷淡而导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性格好长得好的许羿坐在这儿简直是“肥羊”进了“狼窝”，何初尧冷眼看着对方跟一群女生谈笑风生，不禁想把陆怀英那个蠢货从海里揪出来好好看看。 　　指导员组织游戏开始，这是一个名为“我有你没有”的游戏，在场每个人说一件他有别人没有的事，若别人刚好有，那那个人就要接受惩罚。 　　游戏开始，第一个人说，在场人中有一个她喜欢的人。 　　场上静默无声，就在此时，陆怀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何初尧牙刷在哪儿。 　　在他来的前一秒，许羿举起了手。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尖叫。 　　女孩儿要自罚一杯，许羿在一片起哄声中起身，替她干了这杯酒。 　　看他在众人面前承认心有所属，不知为何，何初尧并没有觉得开心，心底反而更沉重了。 　　15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何初尧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许羿。 　　经贸学院和信息学院大门完全两个方向，刻意的话八百年也碰不上。 　　直到这日老师下达一个课题研究，让他们调查六年前国外造成经济危机的黑客案例，里面涉及的技术问题很难懂，他几乎下意识的想起许久不见的那位。 　　下课后，陆怀英找他去问对方。 　　何初尧皱起眉，“你自己怎么不去？” 　　陆怀英：“我等会儿没空。” 　　随后不待对方拒绝，他就把人寝室号报给了他，一溜烟儿没了影。 　　何初尧无奈找到对方寝室，敲门前犹豫了下。 　　这么久没见，突然来住的地方找人，是不是太失礼。 　　然而没等他多想，寝室门就从里开了，里头走出个陌生人。 　　“找谁？” 　　何初尧手尴尬地举在原地，已经从对方肩膀头看到坐在椅子上敲键盘的那人了。 　　对方顺着他目光看去，随即让了路。 　　键盘敲击的声音快速有力，本以为是在敲什么代码，结果屏幕光一闪一闪的，他才看出许羿是在打游戏。 　　许羿没转头，依然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等我一会儿。” 　　何初尧没说话，靠在床架上等。 　　五分钟后，游戏结束，看到最后的段位结算，他眼里出现些讶异，这游戏他看李德玩过，对方已经属于是玩得不错的了，而这人竟比李德还高两段。 　　桌上手机传来支付宝到账的声音，他这才明白，对方是在做游戏代练。 　　许羿低头在手机上摆弄着，侧脸看上去有些疏离，淡淡道：“什么事？” 　　看惯了对方热情招人的样子，这副模样倒是第一次见，瞅着比之前顺眼。 　　“找你帮个忙。” 　　听见未预料到的声音，许羿划着屏幕的手指一顿。 　　“何同学，”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对方似笑非笑，“你这不像求人态度吧。” 　　“我替陆怀英来的。” 　　许羿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古怪，不过也没再为难他，把资料接了过来。 　　以何初尧多年的看人经验来看，对方之前看到他的一瞬是有些生气的。 　　他把原因归结到是自己替英子来的缘故。 　　许羿粗略翻了一遍，面向电脑打开光标，随后跳出好几个窗口，不待何初尧看清，界面就已跳到下一个。 　　对方冷淡的声音传来，“我弄好联系你们。” 　　何初尧愣了愣，“我不是让你帮我做。” 　　握着鼠标的手一顿，许羿转着椅子转向他，挑眉，“莫非你让我教你？”他眼底出现稀奇，朝对方招了招手。 　　何初尧走过去，停在他椅子旁，耳边是他清冽缓慢的声音，屏幕界面不断变换着，他不禁偏头看向对方，思绪也渐渐飘远。 　　窗**替的刹那，他在桌面上看到好几个课设文件夹，这人……还在给别人做课设？ 　　他很缺钱吗？ 　　“何同学。” 　　何初尧拽回思绪。 　　“看屏幕，不要看我。”许羿眯起眼，拖着长音懒懒道。 　　16 　　“我刚刚说的，你听明白了吗？”许羿支着头看他，目光带上打趣。 　　何初尧点头。 　　“你试试？” 　　何初尧俯下身，按他之前演示的调界面，突然，放在鼠标上的手被覆盖。 　　“不对，你选错了，这样的话路径会分散。” 　　许羿带着他继续操作，手指穿过他指缝间，目不斜视。 　　他的手细腻又冰凉，但何初尧却觉得肌肤触碰处有一股热度，顺着手臂延伸直冲天灵盖，半个身子都为之发麻。 　　后续对方说什么他根本没听清，只木愣地盯着前面，用平缓的呼吸伪装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 　　一切终于结束，他机械般的收好东西往屋外走，出门前，他不知想到什么，步伐一顿。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 　　许羿剥着香蕉的手一顿，一脸真诚道：“陆怀英告诉我的。” 　　门被关上，何初尧靠在门外闭了闭眼，对那一瞬间的心思产生唾骂，同时也在心里面想。 　　他完了。 　　17 　　银色跑车飞驰在路上，盘山赛道巍峨险峻，转弯时的惯性给人带来极限和刺激，何初尧驾车跑了两圈，终于把混乱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想他只是一时稀奇起的兴趣，时间长了自会遗忘。 　　回到学校，他不再避开对方，除了看到他们在一起时会有些烦躁，其他并无异样。 　　日子一天天过着，陆怀英什么活动都会带上许羿，久而久之，四个人已经混得很熟。 　　周末约好一起去野外爬山，走着走着才发现团队里缺了个人。 　　许羿是最先发现何初尧不见的，知会其他人后几人开始分头找。 　　何初尧是个专业的攀岩爱好者，却不知怎的在这个小山坡翻了车，许羿找到人时，他正在一个四五米深的土坑里找枝条石头，试图弄成“爪钩”把自己弄上去。 　　上头传来脚步声，何初尧抬头望去，因天色太暗错过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焦急。 　　“何同学，这么狼狈呢？”上面人蹲到地上，声音带着调侃和揶揄。 　　何初尧微微一愣，说不上自己当时的心情。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从小路掉下来，滚落的地方又远又偏僻，实在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找到他。 　　对方没答话，把他拉上来，因天色太晚不好下山，他们只能在山头过一夜。 　　山间的景色静谧，枯草被凉风吹着，尽是虫鸣。 　　许羿低头帮他细细清理伤口，夜色太暗，何初尧放纵着自己正大光明看他。 　　目光黏在对方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思不是没了，而是被紧紧压抑着。 　　秋夜的晚风很冷，更别说还是在山上，清理完伤口，许羿就把他衣服拉链拉到顶，凑过去紧紧抱住。 　　何初尧身影一僵，“你……你干嘛？” 　　许羿耷着眼皮，言简意赅道：“冷，抱团取暖。” 　　何初尧一夜都不敢乱动。 　　后半夜，他终于支持不住睡着，许羿把人揽过来紧紧抱住，但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发了烧。 　　那天何初尧迷迷糊糊的，只记得他在一人背上，那人背着他，一步步走下来时的路。 　　18 　　他已经好几年没生过病了。 　　醒来时许羿已不见踪影，只有李德和陆怀英这两个二货。 　　“尧哥啊……你可吓死我们了！”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你掉下去的时候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我俩在山脚跟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都报警了，幸好许羿把你找着了！” 　　夜间在山中是很危险的，没有食物没有信号，若天气不好，很容易都被困死，他俩商量一下，还是决定先撤退回去找救援。 　　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所以何初尧才想了一晚上，为什么许羿会出现在那儿。 　　“之前你家老爷子打电话过来，我靠，我接都不敢接！” 　　“他老人家等会儿要派人过来，”李德扑到病床上，看对方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尧哥，你还好吗？” 　　何初尧目光扫向他们，顿在陆怀英身上。 　　“他人呢？” 　　陆怀英愣了愣，随后才想起对方说的是谁，“他有事先走了。” 　　何初尧皱起眉，那人陪他在山间过了一夜，什么都没吃，早上还背着他下山，不休息一下真没问题吗？ 　　他神色不明地看着对面根本不上心的人，闭了闭眼。 　　英子啊，你再这样，我可就……忍不住了。 　　19 　　老爷子派来的人简单问候几句，何初尧一板一眼答着，寒暄过后，终于步入正题。 　　何家子孙繁多，旁系分支密布，大儿子没作为，他身为老爷子的直系血亲，被认定成何家准继承人之一。 　　每到一个月，他都要接受一次类似的盘问，让对方考教这段时间以来的功课。 　　今年的国庆长假，对方让他去首都跟进分头企业的一个项目，从公司出来后，他似是想起什么，让司机调转方向。 　　道路渐渐变窄，车子也颠簸起来，这是以前的旧城区，高楼大厦被民房瓦楼取代，落叶纷飞，空气十分清新。 　　他要去的地方是小学时去过的一个孤儿院，早年间何氏曾为那家孤儿院资助。 　　孩童的嬉笑声自铁门后传来，他走进去，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许羿盘腿笑着坐在树荫下，脖子后还坐着个小孩，身边围着一群，看上去是在做游戏。 　　他眸光微动，揣着风衣口袋走过去，身形高大挺拔，看着对方摘下墨镜。 　　“你怎么会在这儿？” 　　20 　　“你……”何初尧难言地看着他，“你是这家孤儿院出来的？” 　　他转过头，实在想不到对方是这样的出身，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抱歉。” 　　湖面桥上微风徐徐，许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手里弹着钢镚儿。他突然叫对方名字，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其实我很早前就见过你。” 　　何初尧心跳慢了半拍。 　　“我记得那会儿来了一群人，你站在他们身边，背个书包身高只到腿，表情却和那些大人一模一样。” 　　“你们走了之后，我们这儿的日子就好过很多，人人都有书读，你后面又来了几次，不过可能没看到我。” 　　太阳被云层遮住，许羿的笑容依然热烈，灿烂下又仿佛包含着别的什么。 　　何初尧微微一愣，渐渐把他和脑海中的面容联系在一起。 　　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孩，在他们每次过来时，都躲在院长室后偷看他们，但那个孩子干柴又瘦小，脸上还总是沾着泥，和眼前人天差地别。 　　21 　　“何先生，这恐怕不妥。”跟着他的秘书在一旁边走边劝道。 　　何初尧从车里出来，走路步履如风，“一切以我个人名义，不会损失到集团分毫。” 　　“这家孤儿院是贝拉集团看上的拆迁地皮，法人都已同意转让，从对方手里抢过来不利我们……” 　　“这些事我会处理，你不必管。” 　　他来到院长办公室，将拟好的合同递给她，老院长在这儿待了二十几年，看完后不禁喜极而涕。 　　“何先生……” 　　“我只有一个要求，”何初尧盯着人打断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我。”尤其许羿。 　　老院长愣了愣。 　　等离开孤儿院，何初尧叹了口气，了解这家法人背着的债务后，他终于知道许羿为什么整日忙着赚钱。 　　希望等这个负担解除，对方能好过一点。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22 　　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么苦。 　　隐秘的感觉压在心中，每当破土就把它强行按回去，使这颗不该有的种子生根，不知不觉如毒蔓般缠绕延续，使人透不过气，一丝一缕，一点迹象都让人想得发疯。 　　他逐渐以工作为由疏远几人，减少看到对方的次数，因为每次看到那二人在一起，他都会被一种名为苦涩的感觉充斥心中。 　　何大少整整二十年，想要什么没有，唯独这回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感觉。 　　甚至连追求的机会都没有。 　　酒意微微上涌，他看着不远处把酒言欢的两人，看着最好的兄弟往他日思夜想的人脸上凑，他闭眼转过头，掩下一瞬间的痛苦神情。 　　陆怀英绕过许羿拿他身后的遥控器，播放下一首歌目，两人下巴离得太近，许羿微微朝后仰。 　　陆怀英“啧”了一声，拍他肩膀笑骂道：“我早对你没意思了，你至于这么防着我吗？” 　　许羿挑起眉，“你不觉得两个性取向男的人这种姿势很奇怪？” 　　“心里没鬼，你怕个屁！”陆怀英嗤笑一声，“还是说你又后悔了？” 　　许羿顶着他脑门儿把人推开，笑道：“后悔也没用，陆少爷没吃回头草的习惯吧？” 　　“你知道就好。”陆怀英起身，离他半个身位，面庞陷于昏暗下，有些意味不明。 　　“许羿，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许羿抱着后脑，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嗯？” 　　“我听别人说，追求过你的人你都不会再保持联系，为什么我是那个例外？” 第96章 现世（三） 　　23 　　对方最后到底也没有认真回答他，陆怀英耸了耸肩，也不再纠结。 　　二人关系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不禁觉得也是一种缘分。 　　他们在交易软件上相识，一开始只是雇他写作业，后来发现这人几乎什么都会，也是这所学校的大学生，他便起了招揽心思。 　　可谁知线下一见面，他就疯狂迷上了。 　　他从没这么认真地追求过谁，也从没这么感到挫败过。 　　对方太聪明，聪明得有些绝情，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他都能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委婉拒绝。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许羿对他的邀约从未拒绝过。 　　陆家的产业大头是计算机科技，他多有需要对方帮忙的时候，时间一长，他也就淡然了。 　　做不成情侣，有这么个能人做兄弟也不错。就是经他之后，自己的口味变挑了，再没有能入得了眼的人。 　　陆怀英向来洒脱，既然放下就是真的放下，心如止水了大半年，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投入到新花丛了。 　　24 　　李德发现何初尧不对劲，已经是一个月后。 　　“啊，躲着咱们？”陆怀英搂着不知何时搭上的小明星，对此明显没发现。 　　“我上次约他前，特意问了他秘书，对方没工作也不出来。” 　　陆怀英皱起眉，“那这样吧，过几天你生日，他要再不来咱就去他家逮他去。” 　　**日那天，何初尧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商场沉浮，他气质锤炼得更加沉稳，贵气逼人。 　　甫一进门，他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人，即使这段时间一直躲着，但快要见到时也还是开心的。 　　毒蔓在心底扎了根，汲取的哪怕是毒液也甘之如饴。 　　李德走过去接人，看他这样就知道在找谁。 　　“许羿晚上有课，来不了。” 　　何初尧眸光黯淡一瞬。 　　虽没见过对方，他却一直有关注他的消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开始翻校园的贴吧网站，里面讨论最多的就是许羿。 　　“那英子呢？” 　　底下评论总有一堆人说要告白，尽管大部分都是玩笑，但他还是会觉得吃味。 　　自己没什么资格都会这样，他也不知陆怀英是怎么忍的。 　　他跟着李德往里走，看到陆怀英的一瞬间，他僵在原地。 　　陆怀英身上坐着个人，他搂着那人腰，暗处角落里，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幕，感觉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一把火直冲头顶。 　　陆怀英年轻有型，帅气多金，身边从来不缺人，他和往常一样随便找了个伴儿，却不知为什么，他那好兄弟会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他被叫到洗手间，正要开口问，迎面就挨上一拳。 　　没有任何预兆，那拳砸得他云里雾里，眼冒金星，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从没见过对方发火，那次却完全领略到，直到很多年后他都忘不了，对方那时的表情。 　　25 　　外头已经完全黑下来，寝室楼底的路灯坏了，许羿很晚才从实验室出来，路上空无一人。 　　楼前小路黑黢黢的，唯有一点虚影，前面窜过一只猫，他步伐顿住。就在这时，胳膊被人抓过，他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到树上。 　　带着浓烈酒气的吻铺天盖地怼上来，许羿呼吸一顿，随后皱起眉头把人推开。 　　拳头刚刚扬起，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看清来人面容。 　　何初尧顶着失魂落魄的脸，把头慢慢靠到他肩上。 　　“亲我已经亲了，要打要骂随你。” 　　“陆怀英对你不好，”他缓缓搂住他腰身，声音沙哑。 　　“换个人喜欢行吗？” 　　寝室里没有人，许羿把喝醉的对方拽到楼上。 　　二人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来楼下等他亲他完全是一时冲动，冲动后何初尧再不知道怎么收场。 　　陆怀英找了别人，他再没资格拥有对方，那对许羿而言呢？ 　　“咳……何同学。”许羿盯着侧过头一直不敢看他的人，心里有些疑惑，“你觉得我该喜欢谁？” 　　何初尧闭上眼把心一横，不管了。 　　“从很久前我就喜欢你，如果是别人，我一定想方设法把你抢过来，但偏偏是陆怀英。”他走上前，把人困到墙角手撑墙，许羿挑眉看着他 　　“那个混蛋不知道珍惜，许羿，让我追你行吗？” 　　他语气动作都带着强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虚。 　　面前人突然轻笑一声。 　　“我以为我很明显了。” 　　许羿抱着胳膊凑近，声音压低在他耳边缓缓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你吗？” 　　26 　　多年后的何初尧想起那件事，还是觉得啼笑皆非。 　　“哈哈哈哈……”李德拍着大腿坐在卡座上狂笑，身边坐着脸肿了两天还没消下去的陆怀英。 　　何初尧撑着额头坐在他们对面，头一次知道丢人是什么意思。 　　“尧哥，你真的是，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何初尧抓过沙发靠垫，向他甩去，眯起眼。 　　“若不是你，我当初怎么会那么以为？” 　　“那会儿确实这样啊，后来他俩联系就少了，我们都以为你知道了。” 　　何初尧暗自咬牙，他那段时间忙，与二人也不经常见，每次见面十有八九许羿都会在旁边，他怎么知道…… 　　“英子，我……” 　　“哎得得得，”陆怀英脸捂着冰块，连忙抬手打住，“让你吃我那么久的飞醋，我这拳挨得也值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笑吟吟的许羿，直到这会儿才想明白。 　　“你别在那儿笑，靠，我跟你说咱俩这账没完。” 　　“以后要帮什么尽管提。”许羿放下手机笑道。 　　两个人不声不响地打着哑谜，何初尧下意识警惕起来，看向许羿，“你们还有什么账？”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许羿轻笑一声，微微凑近，幽深的眼神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我要知道你这么以为，你早就是我的了。” 　　27 　　何初尧第一次喜欢人，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想时时刻刻陪在对方身边。 　　课间十五分钟，两幢楼间隔一百多米，他总要花个一分钟来回，去另一间教室找他。 　　许羿刚看到他时，还有点惊讶。 　　门口的人频繁往走廊上望，他看着对方朝他走来。 　　教室最后一排成了风景线，有不少人回过头来偷拍他们。 　　许羿转头笑着看他，“不至于吧，男朋友。” 　　“至于。”何初尧把手搭到他椅子后面，好似在圈领域，霸气得很。 　　“告诉别人你有主了。” 　　许羿周末的课题研究太多，一忙起来脚不沾地，何初尧通常都会带着公司资料来找他，身旁人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他手上是文件翻阅的声音。 　　这种时候他一般是刚从公司回来，穿着一身正装，他身形优越，是天生的衣架子，在一群整天熬夜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猿中格格不入。 　　一开始许羿还能专心看屏幕，后来视线被频频吸引过去，正好他那个室友退宿了，他便让对方跟自己回去看。 　　门刚打开的瞬间，灯还没有开，他就把人按到墙上。 　　密闭的空间里响起喘息声，不知是谁先开始，衣服的摩擦音也逐渐传来。 　　许羿把人抵到桌子上，低头用力吻着，何初尧胳膊绕到他脖子后，把人牢牢按向自己。 　　两个人像即将渴死的鱼，在对方身上汲取氧气，没人管什么研究资料，也没人管他们现在在哪儿，黑暗的环境下，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 　　再分开时已不知过了多久，马上要到门禁时间，何初尧搂住面前人的腰。 　　“跟我回去吧。” 　　许羿低笑道：“现在还是以后。” 　　“都是。” 　　窗外的月光透进窗口，在帘子后落下一片阴影，许羿站在后面眼底暗了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28 　　又是一年暑假，李德组织四人去了青藏，广阔的高原上，天空湛蓝，天地都仿佛是他们的。 　　许羿头戴棒球帽，脸上蒙着口罩，气质冷淡又神秘。 　　在高原上他皮肤很容易晒伤，出来前何初尧帮他涂了好几层防晒才肯放心。 　　他在另一头搭帐篷，何初尧看着他发呆，突然被旁边的陆怀英拽住。 　　“行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痴汉？” 　　何初尧神色变换，面无表情地踹了他一脚，“用你管。”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何初尧随对方过去，看他这么严肃以为是要说什么严重的事。 　　“家里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陆怀英抱着手臂，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严峻，“你爷爷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事情早晚传到他那儿。” 　　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何初尧不禁笑了笑，“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不用操心。” 　　陆怀英皱起眉，“你想好了？” 　　他本来不想多嘴，但对方这段时间明显太忘我了，何初尧在他们之间是最稳重的一个，做事从不出格，他本以为对方会安安稳稳走上家族安排的路，却万万没想到这人也会被爱情冲昏头脑。 　　他们这样的出身，看起来比别人潇洒快活，其实很多事都不由自己，尽管是他，也从没有和一个男人永远在一起的打算。 　　何初尧叹了口气，走上前搂过他的肩，装模作样道：“我到时候要是被赶出家门，你记得收留我一下。” 　　陆怀英拍开他笑骂：“滚一边儿去，要收留也轮不到我。” 　　29 　　没过几天，消息果然传到何老爷子耳边，和何初尧猜的没错，是他那远在首都的堂弟说的。 　　他借口跟许羿说要出差几天，连夜订了回首都的航班，在电话里看不到对方表情，从语气上也听不出什么。 　　“你都不舍不得我一下？”他边收拾行李边笑着问。 　　“那你要我说什么，早点儿回来？” 　　何初尧叹了口气，“生气了？” 　　“没有。”许羿淡淡回答。 　　何初尧好笑道：“宝贝儿，我想一回来就看见你。” 　　“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不是，”何初尧语气突然正经，“你之后搬出来吧，我想天天看到你。” 　　30 　　何初尧已经很久没见过爷爷，对方比上回见面精神更好。何家主家在首都郊城，见到他老人家时，他正在躺椅上晒太阳。 　　“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办成了我就不管你。” 　　预想中的责骂为难并没有来临，何初尧微微一愣，“就这样？” 　　何老爷子抓起桌上报纸朝他丢，气笑道：“那还能怎样，把你打一顿赶出去？到时候谁来接我的班？” 　　何老爷子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主公司高层有个股东，凡经他手中的项目总被对家抄去，你想办法找出他把柄来。” 　　何初尧一直到离开后都还是懵的，那个人在集团扎根好几年，一直用手段吸集团内部的血，完全清除虽不容易，但与这件事交换，对他而言太赚了点儿。 　　在他走后，老爷子看向身后出来的人，“你放心了？” 　　许羿戴着口罩站他身前，笑道：“谢谢爷爷。” 　　“少来，”老爷子眯起眼，“你是从多久前惦记上他的？” 　　当年何氏资助那些孩子读书，后面几年也一直在观察，许羿因太突出被早早看上，他一直把些秘密的事交给他办。 　　东窗事发前，许羿很早就跟他招了。 　　生气归生气，但多少都算自己带大的孩子，人品能力看在眼里，除了性别哪儿都符合他对何家人的要求。 　　对他的问题，许羿沉默片刻，转过头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这些年他无论在哪儿，无论吃多少苦，都会时不时想起曾经遇见的那个少年。 　　“可能看到他的第一眼吧。” 第97章 现世（四） 　　31 　　何初尧从飞机上下来，如愿以偿见到了想见的人。 　　许羿穿着卡其色风衣，一八五的身高在人群中极为高挑，他戴着墨镜，手里拿着束捧花。 　　四周的人窃窃私语，都以为他是哪路明星。 　　“想我了没？”他递出捧花，声音带着低低笑意。 　　何初尧眯眼看着他，牵过对方手。 　　等回到车上，他一把摘下对方墨镜，欺身吻过去。 　　自表白后他们就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他着实体会了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吻毕，他沉沉地盯着对方好看的眼睛，道：“以后出门前注意点儿。” 　　“嗯？” 　　“别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32 　　依他所言，许羿搬到了何初尧的校外住处，是座高档小区的豪华大平层，他放下行李箱陷入沉思。 　　何初尧回过头，“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何同学，你这是想包养我吗？” 　　何初尧挑起眉，朝他走过去，“你若是这么想也可以。” 　　让他包养，一辈子都让他养着，不要走出这间屋子，也不要见任何人。 　　许羿靠在门框朝他笑，指着箱子道：“东西放哪儿？” 　　何初尧指向书房。 　　人进去后半天没出来，他想到什么，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急急忙忙走进去，见对方站在书桌旁，盯着桌上文件神色不明。 　　“洪兴后来的法人是你？”洪兴是那家孤儿院的名字。 　　“怎么不告诉我？” 　　何初尧摸了摸鼻子，移开目光，“这不是一直没机会……” 　　许羿放下文件，摇头低笑一声，“我早该想到的。” 　　他走过去，搂住眼前人闭上眼，“以后对我的好……” 　　“让我多知道一点。” 　　33 　　两人住在一起腻歪了好几天，每时每刻对视个几秒就要滚在一起，电话打过来时，他们正在“忙”别的事。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接起，何初尧平复了下呼吸。 　　“何总，你让我关注的悦娱收购的案子有消息了……” 　　这是他之前为了老爷子吩咐的事去办的，与集团高层的那个股东有关，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这事儿关乎他们的以后，何初尧穿好衣服准备去公司。 　　许羿躺在沙发上盯着他，领口微乱，眼神十分幽怨。 　　何初尧俯身低笑地亲他一下，“乖，等我回来。” 　　34 　　何初尧接连着几天都不在家，许羿也并非什么闲人，一段时间的温存后，他们又分离开来。 　　二人的忙碌时间不一样，前几日是他出差，后几天许羿又没了影儿。 　　何初尧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去，往常也是自己一个人住，但现在那人不在，这房子就显得异常空旷。 　　房门打开，预想中的黑暗安静并没有来临，客厅灯开着，空气中还洋溢着饭菜香。 　　他心中一动，连忙往厨房里走，果然看见那人系着围裙在台前忙碌。 　　许羿做饭很好吃，在一起时间久了，他发现对方真的是什么都会，他定定看了对方一会儿，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 　　天气步入寒冬，他周身都是凉意，灶台上的锅冒着蒸蒸热气，心爱的人做好饭在家等他，它不禁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去换衣服，挺冷的。” 　　何初尧把头埋在他肩里，手绕到前面掰他下巴，二人就着姿势接了个绵长的吻。 　　手下意识要伸到衣服里，许羿身子前倾躲开他，笑道：“别闹，我还要看着锅。” 　　他又在人身后挂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走回房里换衣服。 　　“何总，”许羿支着下巴在餐桌对面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 　　何初尧抬眼意味不明地看向他，“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学校里的事，”许羿眼中的光一闪而过，往他碟子里夹菜，“八点了都饿成这样，平时根本不吃饭吧？” 　　何初尧表情一顿。 　　“我就知道，”许羿叹了口气，“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许羿好笑地看着他家这位另类的生气方式，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温柔。 　　“以后只要你在，我天天回来。” 　　35 　　许羿有天接到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成熟淡漠的男人声音，男人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址，让他来自己家里找他。 　　许羿如约而至。 　　男人双腿交叠，戴着副金丝眼镜坐在沙发上等他，锋芒内敛，许羿看到他时顿了顿，不禁心想这父子俩还长的挺像。 　　何父放下报纸，看向他开门见山，“我希望你能离开我儿子。” 　　许羿挑起眉。 　　“他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何氏这两年权力越发分散，他爷爷不会要个没有子嗣的继承人。” 　　男人坐着看他，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手机这时突然响了一声，许羿低头回复消息。 　　看他这样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你可以开出你的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 　　“伯父，”许羿收好手机，轻笑一声打断他，“您真的有把他当儿子吗？” 　　何父话语声一顿。 　　“您若把他当儿子，怎么会连他已经见过爷爷都不知道。” 　　何父神情变换，眼中带上些不可置信。 　　“他和您不一样，您会因为权利地位跟个不爱的人结婚，但他不会。” 　　“而我，也不允许。”他眼神渐渐发暗。 　　“我听说您和您现在的妻子在您结婚前就认识，生下他后您就对他和他母亲不闻不问。” 　　许羿站得笔直，垂首淡淡地盯着眼前人，“既然您前二十年都没管过他，今后又凭什么插手他的事？” 　　何父眯起眼，站起身打量他，“你……” 　　就在这时，大门开了，门撞上墙的碰撞声仿佛让这个房子抖了三抖。 　　何初尧阴沉着脸站在大门外，收到消息后就立马赶来，他走进门，无视了对面暗含怒火的男人，径直错过他把许羿拉走。 　　他二人消失的很快，走到大马路上，何初尧才转头问向对方，不悦愤怒的声音背后竟带着一丝难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跟你说什么了？” 　　许羿靠墙笑着看他，“他说他愿意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 　　何初尧神色一顿，“……那你呢？” 　　许羿微微靠近，拉过他紧攥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说——我家何总，千金不换。” 　　36 　　何初尧用了一年半时间完成爷爷给他的任务，所有事准备就绪，终于将那个股东和他背后势力一网打尽。 　　因贪污罪侵犯商业秘密罪等罪名，那个股东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家中财产也一切充公。 　　当一个苗头被发现后，就难免越挖越深，何初尧实在没想到，能在这个人身上查出这么多。 　　他此举为何家立下重功，集团高层也日复一日地信任他认可他，重担卸下，他大发慈悲地给自己放了七天假。 　　他把李德和陆怀英全部叫到家里，四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聚，一起去超市买食材。 　　几个大少爷对吃火锅要买什么完全没了解，一路上都是许羿在选，陆怀英在旁边调侃他。 　　“上次见你是去公司给他送饭，现在怎么越来越像贤妻良母了？” 　　何初尧突然从后面出现，把两人扒拉开，冲陆怀英不满道：“羡慕就自己找一个去。” 　　陆怀英撇了撇嘴，对他这好兄弟早已彻底改观，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也习以为常。 　　几人吵吵闹闹地出超市往停车场走，出门的刹那许羿神色一顿，回头看。 　　前头人齐刷刷停下脚步，“怎么了？” 　　许羿皱起眉，刚刚的一瞬间不知为何会感觉有人跟着。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37 　　何李陆三家专攻不同领域，集团事务繁多，毕业后很难再有时间相聚一起，那晚他们都喝多了点儿，就连何初尧也在一杯又一杯的灌酒下神志不清醒。 　　许羿把人一个个地拖回房间，再帮何初尧换身衣服，好好洗了个澡。 　　第二天中午，他把人叫醒，递过去杯柠檬水，对方坐起身，额角泛着宿醉的头疼。 　　柠檬水喝完许羿就坐在一旁给他按摩，他靠在对方肩前，闭眼笑着道：“你真的越来越像我老婆了。” 　　许羿勾了勾嘴角，也懒得管他嘴上占的便宜。 　　手机铃突然响起，何初尧按下免提。 　　“何总，上家合作公司要的文件还没给他们送过去。” 　　何初尧皱起眉，那份文件本该昨天就送去，事情忙完他给忘了。助理前天就放了假，他起身要出门换衣服，一旁的许羿按下他。 　　“那家公司在哪儿，我替你去送。” 　　何初尧闻言一顿，刚要开口就被对方亲了下，许羿眼底泛着笑意。 　　“忙了那么久，好好休息。” 　　38 　　何初尧用了一生去悔恨当初的那个决定。 　　他再见到对方时，是在公司顶部的天台上。 　　那个贪污的股东好似疯了，在他们家楼底雇人等着，许羿上车前被人迷晕绑走。 　　打手们不认得人，只记得老板吩咐目标是那车上的人，把人带来后发现不对劲，那股东也干脆将错就错。 　　大楼足有二十层高，天台顶的风猛烈又迅疾，那人扭曲的声音随之传过来。 　　“何初尧，你逼我至此，你也别想好过！” 　　三人接到电话后立马报警往天台赶，何初尧站在对面看他，声音冷静，唯有口袋中颤抖的手反映情绪。 　　“开出你的条件，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先把你手里人放开。” 　　股东拿着一把刀架在许羿脖子上，盯着他一步步后退，“条件？你觉得事已至此我还有活路吗？” 　　何初尧随着他谨慎上前，“我可以帮你翻供，给你找律师作证，给你一笔钱离开这儿，你……你先把手里人放开。” 　　他话语声有些不稳，现在的情况只能尽可能把人控制住，撑到警察来。 　　“别过来！！”那人突然大吼一声，手中的刀缩紧，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 　　何初尧心脏宛若被攥住，立马停下，“好，好，我不过来，你别伤害他。” 　　“太晚了……哈哈……太晚了……”那人依旧不停后退，何初尧全身血液冰凉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二人退到平台边，他手臂突然松懈，许羿眼神发暗，抓住空当，在这一刻拧住挣脱。 　　“许羿！！” 　　许羿以一个专业的擒拿手势扣住他，却不料面前人突然瞪着他发笑，“你跟我一起死吧！” 　　对方身体后仰，许羿在那一刻松手，却被他拽住衣领一起带下去，他瞳孔一缩，在对方眼睛里看到朝他奔来的人。 　　“不——！！！” 　　警笛声在楼下响起，大街上人山人海，不知是谁发出尖叫，人群散开又聚拢，鸣笛声接连不断。 　　何初尧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陷入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意识里唯有那片消失在视野里的衣角，驱使他不自主地朝那儿跑。 　　“尧哥，别！” 　　“何初尧，你冷静一点，何初尧——！！” 　　…… 　　39 　　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许羿掉下去后，他发疯似的往天台边冲，李德和陆怀英唯有先把人打晕。 　　他迷茫地注视头顶炽光灯，看向陆怀英，“他人呢？”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他希望对方依旧能跟他说一句，“他有事先走了。” 　　陆怀英偏开头沉默不语。 　　何初尧固执地盯着他，眼神不敢让人对视，他转过头扫视四周，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两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抱着他亲吻他，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他坐起身，手忙脚乱地下床，“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尧哥！”李德拉住他，闭上眼似是不忍再说，“二十层的高度，他……” 　　40 　　何初尧被面无表情地带到警局。 　　许羿没有家人，他若不来连个认尸的都没有。 　　尽管那尸体已经看不出人形。 　　他宛若一个假人，被李德带着四处走手续，面对来询问的警察时，他一句话也不说，半点回应没有。 　　李德在一旁替他张罗着一切，快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停下，回头问警察。 　　“当时现场的照片有吗？” 　　场上几人同时愣了愣。 　　“尧哥……” 　　“我问有吗？”何初尧咬牙继续问。 　　警察没办法，把照片拿给他看。 　　李德看到的下一秒就忍不住挪开目光。 　　何初尧上前拿起照片，神情呆滞，指尖紧紧按着，除此外久久都未动作。 　　41 　　自那以后，何初尧就不再出门。 　　公司没人管，考试也不去考，手机关机不跟任何人联系。 　　窗帘紧紧拉着，屋子里暗沉的透不进光，酒味灰尘弥漫，毛毯上是洒落的一地白色药片。 　　何初尧支起一条腿，手搭膝盖，靠在沙发边垂首坐着，头发盖过眼角，侧脸阴郁又颓靡。 　　屋外传来敲门声。 　　他闭着眼毫无反应，敲门声越来越剧烈。 　　陆怀英拎着东西在外面等，跟一旁锁匠冷冷道：“开门。” 　　门被撬开，陆怀英大步走进来，看清屋内景象神色巨变。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何初尧又被带到了那家医院，这次的他是被抢救回来，耗时三天。 　　从监护室移到普通病房，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他发了一会儿呆，复又痛苦地闭上眼。 　　“先生……先生……” 　　屋外传来吵闹声，他一动不动宛若行尸走肉。 　　陆怀英携带一身冷气闯进来，把病床上的人拽起，迎面就是一拳。 　　“陆先生！！”护士们发出惊呼。 　　“何初尧，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陆怀英攥着病号服衣领，咬牙盯着他，“你他妈做这事前有没有想过他？！” 　　陆怀英压着情绪朝他低吼，面前人眼珠终于转向他。 　　“那人原本被抓到警局，怎么会被放出来？他家产被抄光哪来的钱雇人，这些你查过没有？！” 　　“爱人不明不白死了你不先想着查清楚，在这儿寻死觅活，何初尧，你还是不是男人？！” 　　说话间他手上力道松懈，眼眶也渐渐泛起红色，“尧哥，算我求你……别这样……振作起来。” 　　42 　　何初尧在一周后出院，没有告诉任何人，第二天，他整理好自己重新回到公司。 　　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回到商场，他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何家继承人。 　　他像一架不知疲倦，完美精密的机器，嘴角永远挂着得体的笑，出入各家场所应付各种应酬。 　　李德和陆怀英都对他十分担心。 　　三人依旧会出去聚会，一起说说笑笑，也会出去爬山飙车。 　　他毫不忌讳地在他们面前提起那个股东的事，让他们帮忙打压他那位好堂弟，哪怕回到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听别人谈论起许羿也没有丝毫动容。 　　所有人都以为他淡忘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到夜晚降临，他都会抱着那人睡过的枕头，一遍遍地喊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43 　　他终于把他堂弟拉下了水，不择任何手段，铺天盖地的网收紧，他亲手把对方送进监狱。 　　他逐渐变成了何老爷子期盼的何家掌门人模样，但不知为何，后者却开心不起来。 　　这两年对方在集团的手段越发凌厉，也越发无情，处处都带着意想不到的算计。 　　他那个待人宽厚，双眸如星的孙子不见了。 　　何老爷子年纪越发大了，有些事越来越看得开，不想对方走上自己老路，便时不时把人叫过来开导，说了很多许羿以前的事。 　　何初尧在湖边迎风站立，岁月把他面庞打磨得更加锋利，眼底暗藏深深的城府，唯有听到对方时，才会破开一个口子。 　　他知道了许羿这些年的事，也知道了他为了他们能在一起做过的所有努力。 　　“这个骗子……”何初尧轻笑一声，转过头，“他当初是这么说的？” 　　说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 　　何老爷子应了一声。 　　何初尧闭上眼，陷入回忆，他记得他曾问过对方这个问题。 　　“你那会儿总出现在我身边，是不是故意的？” 　　那人看着他笑，“不是。” 　　“那为什么我那段时间走哪儿都能碰上你？” 　　“不知道，可能是缘分吧。” 　　44 　　在一次梦境中他听到个声音。 　　对方跟他说有机会重回过去，让许羿回来，问他愿不愿意。 　　何初尧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扭转时间，打破规则，那个声音说要付出巨大代价，而且对方不会再记得他。 　　他什么也没想，照那个声音说的签订契约。 　　那一刻宇宙似乎都停顿一瞬，星河流转，天地变换，失重感过去，他再不知发生了什么。 　　再醒来时的他改头换面，变成人类最初的样子，没有记忆表情懵懂，在无数个世界辗转漂泊，每过一个时空裂缝都会失去全部。 　　世界不一样，身份也不一样，但相同的是每到他支持不下去的时候，都会遇到一个人。 　　无论有多苦，无论他有多糟糕，那人都能把他从泥泞束缚中拉上来。 　　如初见时一般热烈闪耀，只此一眼就再也放不开。 　　45 　　亿万光年外，宇宙中漂浮着一个太空站。 　　他似是虚幻又似是真实，由无数数据构成，普通人看不到他的边界。 　　“指挥官！指挥官！”一个彩色光球飞来，凝聚成一个成人模样，“毁灭之眼逃出去了！” 　　椅子上的男人没有转过身，声音低沉悦耳，“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出了事不要这么忙忙慌慌。” 　　“光球”点点头。 　　男人眯起眼，面上看不出在想什么，“光球”谨遵教诲，静候这位大佬“吩咐”。 　　时间过去几秒，邵允行轻轻叩着桌子，突然睁开眼，“什么？！逃出去了？” 　　他似是才反应过来，惊醒般地直起身，“你们干什么吃的？” 　　“光球”在底下瑟瑟发抖。 　　“现在情况怎么样？” 　　“毁灭之眼绑定了个人，已经穿梭了四个世界，目的倒是没达成，就是那人死后怨气太大……” 　　邵允行嘴角一抽，毁灭之眼是星际重押囚犯，为毁灭而生，每个小世界的覆灭都会为他提供巨大能量，形成吞噬。 　　即便是它也不能随便绑定人，什么人脑子不好被他骗上？？ 　　光球汇报了调查结果。 　　“指挥官放心，我这就去捉他！” 　　“慢着，”邵允行眼底浮现些古怪，“那人已经签订契约，若是强制解除会有危险。” 　　“心存执念，你去了可能也无用。” 　　光球愣了愣：“那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世界的怨气也需要清除，你去找到那个让他心存执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