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考古工作者杨宇,在发掘一座唐墓时,不幸被一块墓砖拍到安史之乱时期的马嵬坡,变成大名鼎鼎的杨贵妃,从此被迫踏上逃亡隐居之路,在辉宏繁盛、大气包容的梦幻大唐,开启身为升斗小民的日常且有趣的乡村生活。   身为颜狗的他,因被前夫哥——寿王李瑁的英姿所迷惑,好心收留对方,并用真心逐步抚慰对方内心的情伤,从而开始了互相斗嘴、互相救赎、互相抚慰,爬爬山、种种田、吃吃美食、斗斗憨批且有猫有狗的圆满人生。   贵妃:初来乍到,我又要接受现实,又要艰难求生,还得抽空安抚炸毛的这货,努力谈个恋爱……我可太难了。   王爷:我觉得前任有哪里不对劲,但我没有证据。   二人也从刚开始的相看两生厌,相互试探,到两颗孤独、茫然的心逐步靠近,从而真正了解并接纳彼此。   余生并蒂莲开,鸳鸯比翼。   1.尊贵儒雅全能攻×乐观伶牙俐齿受。PS:受是男版杨贵妃!男的!个人爱好,不喜勿喷。本人并非唐明皇和杨贵妃的cp粉,因此本文不会歌颂这对的爱情,只有攻受爱情!接受不了的读者朋友还请就此止步。   2.种田文,日常为主。尽量符合历史,但为了某些剧情服务,会“魔改”部分设定,尽力展现大唐风貌。   3.全文存档,无意外日更,节假日早晚双更,放心入坑。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种田文 重生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宇,李瑁 ┃ 配角:高宝儿,黄家兄弟 ┃ 其它:甜宠,种田,欢脱   一句话简介:穿越成男版杨贵妃并和前夫在一起   立意:甜宠日常,温馨治愈 第1章 魂穿马嵬驿   史上最惨重生是什么?大概是当事人刚睁开眼,就听见“圣上不好了杨国忠被将士们砍死了!”或“大郎该吃药了。”这句话。   杨宇睁眼时,听见的就是第一句。   杨宇两眼发直,头脑发懵,茫然地打量着眼前这间古色古香又不失寒酸破败的屋子,窗外火光冲天,人声如沸,似乎这地方被不少壮汉给围起来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正在一座唐墓里抠壁画,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请问,有人吗……”   杨宇刚开口,便猛然意识到不大对劲。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根本就不是他原本的嗓音!作为一个西北硬汉,杨宇的原声浑厚沉稳,富有磁性,刚才的嗓音尽管也是个男声,但听上去娇滴滴、软绵绵的,十分小娘炮。   杨宇顿时懵了,他清清嗓子,正要再开口时,房门开启,一男性老者从外面疾步走进来,直奔他面前而来。只见此人白发银须,面容苍老,但面皮素白,五官俊朗,往前数几十年,绝对是个大帅哥。但此刻的老帅哥似乎有点烦心事,满脸颓败萎靡之色,眼角有鱼尾纹,双眼红通通的,似乎才哭过,看见杨宇也不开口,就站在那里,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杨宇看着老帅哥,不由得也愣住了,不是被美色晃晕的,而是因为对方的穿着。   老帅哥身穿一袭墨绿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幞头,腰间束革带,简约而不失华美,端庄中不乏贵气。尽管杨宇不是研究服饰这一块的,但作为一名专攻唐史的历史研究人员,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标准的唐代服饰!   想到这里,杨宇顿时面露惊恐之色,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下的寝具,是一张低矮的木质大方床,这东西因年代久远,并未有实物得以流传,他也只是在壁画和文献资料中看到过。   杨宇震惊不已,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个玄幻且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横冲直撞。   这环境、这陈设、这服饰……说这里是影视剧的拍摄现场,他根本就不信,现在的影视行业可没有这样的耐心与良心,再说他又不是什么流量明星,选他入组,制片方不是瞎了就是疯了;同事整蛊?那也不大可能,院里经费常年紧巴巴的,院长就差街头卖艺当网红去了,哪有闲钱这样铺张浪费;难道,自己这是在做梦……   想到这里,杨宇抬手给了自己一贴响亮的耳光,一声脆响过后,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可眼前的景象不变,他也仍旧身在其中。   自己好像是,穿越了……   见到此举,老帅哥心疼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杨宇拥入怀中,失声痛哭道。   “玉环!你这是作甚……何苦这般!”   闻听此言,杨宇如遭晴天霹雳,更加震惊了!   谁?玉环!杨贵妃杨玉环?!   妈呀!他在叫谁?   震惊之中的杨宇,下意识地抬手又是一个大逼兜,狠狠地抽在了老帅哥的脸上。只听哎呦一声痛呼,对方被抽了个趔趄,忙松开杨宇,捂着脸站在一旁,哀怨且悲痛地看着杨宇。   杨宇手忙脚乱地摸摸自己胸口,又摸摸□□,该有的还有,不该有的也没有,还好还好……但还是不对啊!自己明明性别正确,为什么对方喊自己玉环?!   老帅哥又哭道:“玉环,事到如今,你且认命了罢!是朕的过错,无法再护你周全,让你吃尽这般苦楚……你且先去,朕稍后便来寻你,若有来世,朕愿作那农家翁,你便做那养蚕妇,你我二人做那寻常夫妻,永结同心,再不分离……”   话音未落,又一人撞开门扉,从外面滚了进来。此人身形矮胖,面白无须,仿佛白吉馍成了精,初具人形。他一路连滚带爬地来到老帅哥脚下,以头抢地,用一把尖细声音哭喊道。   “……圣上,大事不好了圣上!反了、他们要反了!陈玄礼在外带头叫嚣,要……要圣上速速绞杀了贵妃,如若不然,禁军将士们便不再护卫圣上!”   老帅哥怒道:“大胆!朕是天子——岂容尔等如此犯上!瑁儿呢?十八郎何在!”   “殿、殿下正守在门外,正与陈玄礼等人周旋……但殿下势微,怕是守不住太久的……”   闻言,老爷爷一声长叹,又开始抹眼泪,白吉馍也哭声不止,哀求对方赶紧拿个主意。杨宇呆呆地看着这对抱头痛哭的主仆,一屁股摔坐回身下的大方床上,彻底呆住了。   杨宇,陕西西安人士,今年刚满三十五岁。出生在这个省份的人,天赋技能上多少叠了一点历史buff,自幼就酷爱唐史的他,本科和硕士都选修了历史专业,毕业后顺利考上公务员,并进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任职,成为了一名光荣又辛苦的考古工作人员。   五天前研究院接到群众电话,说是某位农民在种地时,一锄头下去,竟然挖出来一座唐墓,且墓穴内有异香,有大量女性陪葬物品,疑似是杨贵妃的长眠之地。   对于这种事,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们早就麻了。八百里秦川,地下的大小墓穴成千上万,很多墓穴就是农民兄弟们帮忙找出来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陵。   至于杨贵妃墓么……工作人员全都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历史上,杨贵妃去向成谜。众所周知,马嵬坡的那个只是贵妃的衣冠冢,还有人说贵妃假死,并东渡去了日本。既然没有见到尸身,那么贵妃结局如何,最终魂归何处,那就众说纷纭了,这也就导致全国各地涌现出许许多多的“杨贵妃墓”来。   但我国考古坚持抢救性考古发掘的原则,不管是不是杨贵妃墓,但毕竟是个唐墓,就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于是杨宇和同事们迅速赶往事发地进行考古作业。   墓道打通后,杨宇第一个钻了进去,站在墓室中,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恍惚。   这座墓室不大,但十分精美奢华,壁画栩栩如生,色泽鲜艳,半点都未受到时间或盗墓者的损毁。整幅壁画以金粉绘制而成,并装点着明珠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璀璨晶华,熠熠生辉。壁画上的精美的飞檐雕栊、华丽的鹤氅华琚、俊秀的香车佳人,仿佛真的将他带回到千年以前,那强盛、富饶且梦幻的大唐帝国当中。   这样大面积且华美的壁画,是历史与艺术的瑰宝,当然要被抠下来,被广大群众看到。   就在杨宇干活干得热火朝天之时,上方的一块墓砖却松动了,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脑袋瓜子上。古人比较老实,尤其是贵族墓穴,那是绝对不敢偷工减料的,否则分分钟让你也变成陪葬品。因此当这块至少有五斤重的砖头,从十米高的地方狠狠地拍在脑袋上时,杨宇只觉眼前一黑,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睁开眼时,就已身处这个鬼地方,安史之乱时期的马嵬驿当中了!   而且被那种半头砖一拍,自己原先的小命多半是保不住了,因此他这种情况,严格来说是重生,是夹带了穿越设定的重生!   杨宇很喜欢看网文,穿越重生这种在网文界里早就被用烂了的设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的。先不说忽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自己能不能适应,关键是重生的时间节点,也实在是悲催啊!这可是安史之乱的马嵬坡!自己还是杨贵妃!岂不是刚一睁眼又要立刻去死一死!   就在杨宇满头大汗,努力思考对策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整齐且愤怒的声音。   “绞杀贵妃!绞杀贵妃——”   滔天喊杀声瞬间打破了屋中的片刻安宁,伴随冲天火光,让人越发得不寒而栗起来。   老帅哥,也就是如今七十二岁高龄的唐玄宗李隆基,闻声满脸愠怒,眼中却有无奈与决绝。他在那只白吉馍,也就是高力士的搀扶下,战战巍巍地走到杨宇面前,轻声道。   “玉环,念在你我二人昔日的情分上,你……莫要记恨于我。”   杨宇冷冷地看着他,几乎要给气笑了。   他作为一名骨灰级唐粉兼唐太宗的毒唯,一点都不喜欢眼前的这位唐玄宗。他实在是想不通,作为一个人,一个手握重权的帝王,是怎么做到前后人设相差如此之大的?写同人把人设写崩都不敢这么操作。如果不是安史之乱,大唐恐怕还能繁荣昌盛很久很久,一旦出了问题,就把女人推出来背锅,这算什么事?国运昌盛时,女人是装点盛世的华美饰物,国运衰落时,女人就成了红颜祸水……当然,还不仅限于女人,男人也会如此。   如果再阴谋论一下,搞不好这场哗变就是唐玄宗亲自策划的……   此时此刻,杨宇非常想替代偶像,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不肖子孙。   高力士见杨宇沉默不语,便膝行上前,跪在他身边哭道。   “求贵妃深明大义,看在与圣上恩爱一场的份上,救救圣上……哎呦!”   话音未落,杨宇反手又是一个大逼兜,狠狠地抽在了高力士的脸上。高力士哎呦一声滚倒在地,李隆基则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满脸懵逼。杨宇瞅准时机,拔腿就跑,他刚活过来,才不要莫名其妙地背上一口黑锅,死在这里!   --------------------   开新文啦~第一次尝试古风种田文,尽量写得生动有趣不流水账,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求收藏求评论求点赞~ 第2章 漫漫逃亡路   见他要跑,高力士飞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杨宇的右腿。杨宇气急败坏,另一条腿对着那肥胖身子一通猛踹,如果不是这厮向皇帝进言,说杨玉环“姿质天挺,宜充掖廷”,那对恩爱夫妻就不会被拆散,贵妃也不会落得个香消玉殒的凄惨下场。   杨宇卯足劲撒气,直踹的高力士不住惨呼,大叫圣上救命,贵妃息怒,却死不撒手。李隆基也回过神来,气得面皮涨红,对杨宇怒道。   “大胆!在朕面前,竟敢这般放肆!来人、快来人——将杨妃拿下!”   从楼上传来声响,杨宇心中一惊,猛然发力,一脚重重踢在高力士的面门之上。高力士惨叫一声,松开了手,杨宇趁机向门口跑去,却不想这具贵妃的身体养尊处优,实在是菜,经过刚才的一通猛踹,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腿脚发软。再加上他脚下一绊,整个人摔趴在门上,杨宇忙低头去看,心中大呼我靠,这不是一具男儿身吗?怎么还穿裙子啊!变态!   求生的希望近在眼前,杨宇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提起裙子,推开门就跑,却不想又一头撞在了一件硬物之上,顿觉眼冒金星,鼻尖也火辣辣得疼。   杨宇捂着鼻子,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一片雪亮的银白色,竟然是一套铠甲,他刚才直挺挺地撞在了着甲之人的后背上。那人转过身来,手持兵器,半张脸都被裹在头盔里,只有一双格外深邃晶璨的眸子露在外面,正定定地看向自己。杨宇想也不想,慌忙求救道。   “救我……”   话音未落,杨宇忽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头发,正被一股蛮力重新拖回到房中去。杨宇不断挣扎,大声呼救道。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是无辜的——”   银甲之人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伸出手臂,紧紧地握住了杨宇的一只手。杨宇顿觉有了生的希望,满怀期待地看向此人,只见那露出来的半张脸,生得十分俊美,特别是那双如黑珍珠似的双眸,令人印象深刻,仅一眼便再难忘记。   然而这双好看的眼睛,在看向杨宇时,却流露出了无比复杂的眼神。   有不舍、有屈辱、有愤恨、还有挣扎与畏惧……   还不等杨宇松一口气,忽听背后又响起李隆基那威严的声音。   “瑁儿!”   握住自己的手微微一颤,便松开了,杨宇被重新拖回房中,门扉在他面前被重新关上,也挡住了那银甲之人满怀愧疚不甘的眼神。   杨宇被摔在地上,一通折腾下来,他彻底没了气力,匍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他刚才一味地想着求生,却忽略了一个客观问题,这马嵬驿都被包围起来了,就算脱离了李隆基的魔爪,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顺利逃脱,人生地不熟,他又该如何求生?   想到这里,杨宇倒也不再怕死了,说不定又能趁机穿越回去呢?李隆基你个老色胚,你给我等着,要是不在写材料的时候狠狠黑你一把,我就不姓杨!   李隆基踱步过来,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宇,说道。   “玉环,莫要再这般胡闹了。若不是朕宠爱于你,早在你欺君瞒下,男扮女装嫁给瑁儿时,就该治你一个死罪了。朕宽容你,又保你享受荣宠一生,你在宫中,做出过多少桩祸事,又招惹了多少口舌是非?便是在朕面前,也是成日使些小性子。朕可是天子,朕可曾怪罪于你?现如今,也该是你回报朕的时候了。高力士,送贵妃上路。”   杨宇爬起身来,整整衣服和头发,冷眼看着面前之人,也不言语。   高力士跪下,膝行上前,一边大哭贵妃深明大义,一边尖声呼喊道。   “宝儿何在?丹香何在?速来伺候贵妃娘娘梳洗更衣!”   从一旁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人,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男子着小黄门打扮,看服饰品级,比高力士低一些,女子则一身宫装打扮,看起来很是年轻。小黄门走近,低声道。   “娘娘,请随奴婢上楼。”   杨宇转身向楼梯走去,在路过李隆基时,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李隆基背手立在原地,却错开视线,眼神里似有不舍,更多的却是解脱。   杨宇不由嗤笑出声,这段被后人传颂的看似凄美实则畸形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嘛。   来到楼上,杨宇席地而坐,被木地板硌得屁股疼。   在唐代并不流行坐椅子或凳子,而这种席地而坐的习惯流传到日韩,演变成了榻榻米。   待杨宇坐定,那位名叫丹香的宫女捧来一面铜镜,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跪好。杨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立刻“我靠”了一声。   铜镜的成像水平并不好,却仍不影响它照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镜中之人梳着云髻,男生女相,雪肌粉腮,肌骨莹润,明艳动人,五官大气,杏核眼樱桃口,太阳穴丰满,苹果肌充盈,但下巴却生得尖瘦,小巧玲珑不堪一握,惹人怜爱,好一副人间富贵花的娇美容貌。   这样漂亮的男人……就算穿着齐胸襦裙也毫无违和感!   但杨宇不喜欢这样的相貌,一点都不喜欢。他在穿越前也是个帅哥,但是硬朗阳光型的那种。他家祖上几代都是血统纯正的关中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四方脸端正且坚毅,再配合上英挺的浓眉大眼,这幅基圈天菜的长相,非常招小0们的喜欢。   但杨宇并不喜欢他们,因为他自己也是个0,也很渴望猛1的抱抱。   就在杨宇愣神的功夫,那个小黄门关好门窗,走到杨宇身边跪下,压低声音道。   “贵妃莫要惊慌,杨相国早已将后路安排妥善,还请贵妃速速更衣,奴婢与六名护卫将护送贵妃一路往东而去,待过了江南东道,自有人接应,送贵妃东渡前去日本。”   杨宇有点懵,一时分不清敌我,搞不清眼前这位少年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小黄门见杨宇不说话,还以为这位贵妃娘娘又在闹脾气,忙劝说道。   “贵妃,此乃唯一的求生之举了,机不可失!杨相国早已安排妥当,预备下大量财帛宝器,待贵妃前往日本,不必为生计担忧,仍可保富足……”   杨宇问道:“……那我跑了,有人要验尸怎么办?外面的将士们又该如何应付?”   小黄门说道:“贵妃无需担忧,赴死一事,将由丹香姐姐替代。”   杨宇大惊,厉声道:“这怎么行!”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随意践踏人命的事情。他话音刚落,那位名叫丹香的宫女忙拜倒在地,不住地磕起头来,说道。   “贵妃息怒,奴婢甘愿赴死。”   杨宇忙伸手去扶,皱着眉说道。   “你先起来,别磕了!哎呀,我又没说什么,你这是干吗……”   丹香却瑟瑟发抖,不住磕头。那小黄门继续说道。   “性命大事,还请贵妃体谅些许。这位丹香姐姐与贵妃年纪、身形相仿,模样也、也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但绝无冒犯贵妃之意,更无心争宠。”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我了!”杨宇解释道:“她是无辜的,怎么能让她替我去死?!再说了,说到底不是一个人,要是被看出来怎么办?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   小黄门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杨宇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忙垂头低语道。   “听闻被绞死之人,往往面目狰狞,妆容发丝凌乱,再者屋内光线昏暗,那帮将士身份低微,岂敢直面贵妃真容?草草看过一眼,也就罢了,奴婢从旁掩护,想必不会觉察到的。”   丹香也伏地痛哭道:“奴婢是自愿的,还请贵妃成全,但求贵妃饶奴婢家人一命!”   杨宇慌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一边伸手去扶那姑娘,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不要哭,你起来……肯定还有法子,我们再商量商量……”   杨宇去拉那宫女,女孩子却只是一味地跪在地上磕头,小黄门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劝说。楼上乱作一团时,楼下也正闹得厉害,禁军们吵个不停,要见到贵妃的尸首才肯拔营,李隆基和高力士也一唱一和地哭喊起来,吵得杨宇头疼,却迟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那小黄门见杨宇执意不肯,只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一咬牙,跪下磕了个头,说道。   “贵妃恕罪,奴婢得罪了。”   杨宇扭头看他:“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杨宇只觉后脖颈处一阵钝疼,接着一麻,整个人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 第3章 忠心小跟班   等杨宇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架颠簸的马车之中,而身上也早已换回了男装。那位小黄门正坐在他身旁,替他打扇,见他醒了,忙放下手里的扇子,乖顺地跪在一旁。   “奴婢向贵妃请罪。”   杨宇揉揉酸痛的脖颈,他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燥,说道。   “有水么……”   小黄门慌忙起身,倒了一碗茶水端过来。杨宇口渴得厉害,看也不看,端起来便往嘴里倒,才刚喝了一口,便又噗的一声吐出来,皱眉道。   “呸呸!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又咸又麻的?”   小黄门急忙重新跪了回去,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战战兢兢道。   “贵妃息怒,出逃时慌乱,忘了备上贵妃常吃的蒙顶茶。”   “哎,你不要跪来跪去的……站起来说话。”   杨宇实在是受不了动不动就有人给他磕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那少年。小黄门愣了愣,忙站起来,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垂头听训。   杨宇又舔了一口茶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唐代的人已经开始流行喝茶,而饮茶之法则首推煎茶法,这个时候有关茶道最为闻名的著作便是陆羽的《茶经》。唐代茶道对后世、对国际都影响深远,日本的茶道也由此而来。杨宇对茶道没什么研究,可他也了解过,唐代人喝茶除了风雅,还十分重口味,喜欢在茶里面添加食盐、胡椒和干果等佐料,他刚才喝到的应该就是这种东西。   他将茶碗放到一旁,柔声细语地说道。   “有白开……呃,白水么?我喝那个就可以。”   小黄门垂头不语,重新倒了一碗白水递到杨宇手里,杨宇一口气喝了六碗,这才觉得舒服多了。见杨宇表情和缓了许多,小黄门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垂头道。   “还请贵妃息怒,昨日情急之下,奴婢伤了贵妃,还请贵妃饶恕奴婢一条贱命,待贵妃东渡,奴婢自会自裁,不敢污了贵妃的手。”   杨宇一阵头痛,叹了口气,继续柔声细语地说道。   “我真的没有怪罪过你……你快起来,站起来说话。”   小黄门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看着杨宇。杨宇面露笑容,解释道。   “我们往后要在民间活动,为避免暴露身份,还是互相称呼彼此姓名更为妥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贵妃的话,奴婢贱名宝儿。”   “你贵姓?”   “奴婢万万不敢,入宫后,奴婢是随了义父,改姓高的。”   “姓高……”杨宇皱了皱眉:“你与那个高力士又是什么关系?”   高宝儿抬头看了杨宇一眼,眼神里略带迟疑,后又垂下头去,恭敬道。   “高公公便是奴婢的义父。”   杨宇看着明显很紧张的高宝儿,感觉这样不行。眼前这个小少年,是自己目前在这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看面相也算老实本分,务必要跟他搞好关系才行。而且太监在唐朝也算是公务员,是有正经编制的,四舍五入他们就是同僚,将心比心,沟通起来应该不算困难。   杨宇保持微笑,继续说道:“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   谁知高宝儿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个头,高声道。   “奴婢自从跟了贵妃,便是贵妃身边的人了,奴婢愿一生侍奉贵妃,万不敢有二心。”   “哎!你怎么又跪了,起来起来,快起来!”   高宝儿却不敢起来,只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住磕头。杨宇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怒其不争,一拍桌子,吼道。   “你怎么动不动就下跪!你的腿上是装了弹簧吗?!你能不能站直了再说话!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高宝儿不再磕头了,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杨宇,整个人都傻了。   吼完后,杨宇又觉得后悔。高宝儿能听懂他的话吗?会不会发现他不是原主?要是把人家惹恼了,人家直接撂挑子,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两人对视片刻,杨宇面带心虚,不敢再轻易开口。高宝儿却犹豫着站起身来,垂手立在杨宇身旁,轻声说道。   “贵妃息怒,奴婢遵命就是了。”   杨宇松了口气,用两指捏捏眉心,继续说道。   “你也别再叫我贵妃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贵妃。我叫我的名字就好。”   高宝儿脸色大变,双腿一抖又要跪,想到杨宇的嘱咐,才硬是让自己勉强站稳,说道。   “奴婢卑微低贱,岂敢直呼贵妃名讳!”   “我们现在出门在外,你要是想暴露身份,那就一口一个贵妃的叫着吧!”   高宝儿犹豫许久,这才小声说道。   “那奴婢唤贵妃作郎君,如此可还妥当?”   “称呼随你,但我们结伴而行,有人问起来,还得有个新身份才行。”杨宇想了想,一拍桌子,说道:“这样吧!要是有人问,我是你的表兄,你是我表弟,你今年多大?”   高宝儿一躬身:“奴婢已一十有八了。”   “那正好,就那么定了!你叫我郎君,我叫你宝儿,你在我面前也别一口一个奴婢的,免得被人看出来。”   “……遵命。”   高宝儿勉强应下后,垂着头立在一旁,又不敢说话了。见状,杨宇也不再强求了,毕竟是受过十八年封建主义教育的人,皇权大如天,也不能指望对方立刻就接受新思想,先这样凑活着过吧,其他事情慢慢来。   忽然,杨宇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忙开口问道。   “对了!那位叫做丹香的姑娘怎么样了?”   高宝儿面露悲戚之色,嚅嗫道。   “她已于昨晚,待郎君出逃后,便被绞杀了。”   “啊……”   杨宇十分难过,虽然早已预感到那位宫女的结局,但当他真的听到对方的死讯后,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仿佛堵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坠得他难受。   那个无辜的女孩子,是代替他去赴死的。   他欠了对方一条命。   车厢内弥漫着悲哀的气氛,许久过后,杨宇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问道。   “她的后事怎么安排?她还有家人么,家人有没有得到妥善安置。”   闻言,高宝儿隐隐面露古怪,犹豫了好一阵,这才说道。   “……郎君请放心,杨相国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了,绝不会有半分疏漏。”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杨宇看着高宝儿,再结合对方在自己面前的谨小慎微,总觉得事情不太对。难道原主之前很不好相处,并不像史书里面记录的那样?想到这里,他又说道。   “杨国忠不是已经被砍死了么?他怎么安排丹香的家人与后事?”   高宝儿这才说道:“丹香乃相国府的家奴,是随郎君一并陪嫁入寿王府,后又入宫伺候的……她、她若是不从,她那一家老小便都活不成了。”   杨宇顿感深深的无力,长安被破,杨国忠死了,杨贵妃跑了,谁还顾得上家奴的死活?他们的结局不言而喻。想必高宝儿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说出“绝不会有半分疏漏”这句话的。   杨宇望向马车窗外,外面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色,没有公路、没有电线杆,更没有飞驰而过的汽车。长安是他的家乡,前世和今生都是,如今这一去,怕是此生再无机会回来了。前途漫漫,未来迷茫,他也不知自己将来命运如何,又该何去何从。   但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他本就是个惜命的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越发体会到生命的宝贵。更何况,他现在的这条命,是用一个无辜女孩甚至她全家人的牺牲换来了。   这条命太沉重了,就算是为了她们,他也要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   -------------------- 第4章 世外桃花源   一行人自西向东而去,走走停停二十几日,最终在江南东道的余杭郡停了下来。   无他,因为杨宇病倒了。   原主养尊处优,过惯了舒坦日子,这一个月来吃不好睡不香,再加上连日赶路,晕车、中暑、水土不服外加马车严重颠簸,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行人只得隐姓埋名,暂且在余杭郡治下的临安县城内找了家旅舍来落脚,东渡日本之事也一拖再拖。   杨宇躺在床上,浑身虚汗,哼哼唧唧,难受得厉害。高宝儿守在床边,拧了帕子给他擦汗,又给他喂水。杨宇喝了口怪味茶,胃里直犯膈应,摆了摆手,虚弱道。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高宝儿诚惶诚恐,忙说道:“不敢,郎君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   “我不想去日本了,咱们就在这里落脚吧。”见高宝儿满脸震惊,杨宇继续说道:“光是来到这里,我就病成这样,要是再坐几个月的船,我怕是活着到不了那边了。”   这些疾病放在现代,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喝两支藿香正气水就能好,但这是唐朝,医学水平没有那么发达。原主的身体素质又太过不争气,他可不想冒险。   他曾经什么苦没吃过?在野外作业的时候,刨土挖坑,通宵熬夜,工作强度非常大,也没见累趴下的。再加上他常年健身,身体素质非常好。谁曾想一朝穿越,摊上这个弱鸡身体,除了长得好,屁用没有,让杨宇愤懑不已。但抱怨也没有,关键是解决当前的实际问题。   见高宝儿满脸犹豫,杨宇继续劝说道。   “我们东渡去日本,也是为了求个安稳。但这里距离长安那么远,又有谁认识我们,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呢?又有谁能想得到,杨贵妃竟是一名男子呢?我们找一处僻静村落住下,既能调养身体,又能自给自足,何必远离故土,去个不熟悉的地方讨生活?”   高宝儿仍旧不说话,但神情有所松动。杨宇一看有门儿,添了把火,继续劝道。   “我是不愿意远离故乡的,你也是大唐子民,想必也不愿远离故土吧?你可要想清楚,这一去往后要是再想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你要是愿意去,那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高宝儿开口道:“可是……”   “别可是了!”杨宇拍板道:“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依郎君的便是。”   杨宇得意一笑,又说道:“你把那六名金吾卫叫过来,我问问他们的意思。”   高宝儿将那六名乔装成商旅的护卫叫了过来,杨宇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果然,那六个人也是神态各异,全都不说话,默默等待杨宇的进一步指示。   杨宇说道:“这几日多谢你们的照顾,你们要是愿意留下,我们便仍旧住在一起,彼此以兄弟相称;要是不愿意,我给你们一笔钱,便就此别过吧。”   闻言,那六个人面面相觑,随后为首那人站了出来,对杨宇躬身说道。   “我等奉命护送郎君,直至郎君安顿下。若您心意已决,要在余杭郡落脚,我等便已完成使命,不日便要动身,返回向主人复命去了。”   杨宇惊讶道:“你们不是杨国忠的人?他人都死了,你们回去向谁复命?再说了,现在西边乱成那样,到处都在打仗,不如就在这里留下来,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那六人互相看看,为首的人垂头不语。杨宇又看向高宝儿,对方却也是一副茫然神色。   杨宇又说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这……”为首那人面露难色,一抱拳,垂首说道:“还请郎君赎罪,我家主人有令,不许我等透露他的身份。”   “哦,那就算了。”杨宇理解地点点头,都是打工人,没必要为难他们:“既然你们执意要走,那我也就不挽留了,山高路远,你们多多保重。”   “多谢郎君。”   “对了,你们有没有对本地熟悉的?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环境好,民风淳朴的村子。”   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道:“小人的婶娘,出嫁前便是余杭郡治下,临安县外桃花村人士,因而小人对此地也略知一二。”   杨宇顿时来了兴致,挣扎着坐起身,依靠在床头,说道。   “那你说说看,这里究竟怎么样?”   那人说道:“临安县水土丰饶,天目溪便从此处穿流而过。溪水下游两畔,分别有大小十几座村落,其中要数桃花村最大、最为富饶,紫檀村、绿竹村、和山茶村则稍次些。”   “那桃花村里的大姓是什么?在那里住多少年了?”   “回郎君,是黄姓,桃花村村长便是姓黄的。黄姓在桃花村安身,已有百余年了。听闻,村里还出过一位大官,却不知晓究竟在何处任职。”   “村子附近的环境如何?”   “甚好,桃花村三面环山,正面有一条天目溪支流淌过,吃水不成问题。村中田产丰饶,且每逢暮春时节,山上桃花开遍,甚是好看,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村子距离临安县城最近,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到了。”   “那里的人……好相处么?”   护卫咧嘴一笑,说道:“农户朴实,是最好相与不过的了。”   杨宇搓搓下巴,十分心动。所谓穷乡僻壤出刁民,他作为一个外来人,可不想被原住民欺负算计。但如果村子富饶,村民吃喝不愁,又有世家大族和官员来压阵,那说明还是有一定的规矩来约束的,就算是为了脸面,也不能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再加上村子环境好,有田有山有水,农民们不用为了生计发愁,距离县城也近,有个什么采买的,倒也十分方便。   杨宇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多谢。”   六人冲着杨宇行礼后,便纷纷离开了。杨宇又让高宝儿拿遣散费给他们,结果人家也不肯要,当天便骑马返程了。   杨宇又在临安县里歇了两天,并派高宝儿出去打听了一下桃花村的口碑,反馈过来的结果都不错,如果这时候也有精神文明建设奖,桃花村绝对配得上。这越发坚定了杨宇要在桃花村落脚的决心,等他康复得差不多后,便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借着游山玩水的名义,跟高宝儿一起去桃花村做实地勘察。   -------------------- 第5章 好客桃花村   这时候已经是六月末,江南地区正是酷热难耐的时节,虽然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热得夸张,但还是闷热难捱。再加上杨宇身体没有完全康复,受不得半点疲累,走两步歇五步,浑身大汗淋漓,高宝儿又是给他递水又是给他扇风,杨宇坐在石头上不住喘气,摆手道。   “不行,太累了……歇会儿,你也坐下,多喝点水……”   经过这将近一个月的调教,高宝儿面对杨宇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战战兢兢了。他在杨宇身边坐下,屁股不敢坐全,一只手还不忘给杨宇打扇。   歇息时,偶尔有人从两人面前走过,不论男女,全都忍不住悄悄地多看了杨宇几眼,无一例外,他们的脸全都红了。   杨宇对此毫无觉察,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头上,抬手在脸旁边不住地扇风,汗珠顺着粉白的面皮滚落下去,划过细白的脖颈,消失在袍子的领口处。   高宝儿有些不悦,这可是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岂是能被这些人觊觎的?想到这里,高宝儿果断站起身来,挡在了杨宇的面前。   “哎,你不要挡我晒太阳。”杨宇推了推高宝儿,又问道:“你休息好了?”   高宝儿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杨宇便跟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说道。   “走,咱们进村子里瞧瞧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桃花村内走去,此时正值晌午时分,村子里没什么人,倒是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看着炊烟袅袅,闻着饭香阵阵,杨宇心中顿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想在这里定居的决心越发坚定了。高宝儿似乎也很喜欢这里,东瞧瞧西看看,他在长安长大,一直在宫中做事,初见江南风光,只觉得处处都透着股新鲜劲儿。   两人行至一处青砖大屋前,发现院门紧闭,门头上还挂着一把锁头。杨宇走过去摸了摸锁头,却摸到一手灰,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他左右看看,发现屋子两旁都有人烟,唯独这里没有人居住。历朝历代的农家,如若不是非常有钱的,一般都盖不起砖瓦房。也不知道这户人家是什么来历,放着这么好的房子不住,白白留在这里落灰。   杨宇正思考着,忽然从院里传来一阵犬吠声,一条土黄色的小狗企图从篱笆栅栏里挤出来。但因为狗身太胖,只有狗头卡在缝隙里,冲着杨宇他们汪汪大叫着。   杨宇被吓了一跳,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高宝儿就挡在他面前,摆出拳脚姿势来,严肃道。   “郎君莫怕!”   “我没怕。”杨宇拍拍对方的肩膀,惊讶道:“你竟然还会拳脚功夫?”   高宝儿收了姿势,微微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略懂。”   杨宇给了对方一个“你厉害”的眼神,走到狗子面前蹲下。那小土狗见杨宇他们并无恶意,叫了几声也不叫了,反而还乐呵呵地吐舌头,脑袋卡在那里,看上去格外喜感。   杨宇好奇道:“这户主人家不在,怎么单留了一条看门狗?”   “二位小郎君,离阿黄远些,当心被咬上一口。”忽然,一个陌生男声从背后传来:“二位从何而来?找这户的屋主又有甚么事?”   杨宇回头去看,只见一位粗壮的农夫,肩膀上扛着一柄锄头,正警惕地看着他们。   不等杨宇开口,高宝儿便上前一步,向对方行了个礼,客气道。   “我们是来投奔亲戚的,却不想走岔了路,寻错了地方。”   农夫说道:“听你口音,是西北人士?”   高宝儿再一躬身:“正是,长安城破,我们兄弟二人侥幸逃出,想来此处另寻生路。”   闻言,农夫面露同情之色,点了点头,说道。   “看你们二人的言行举止,倒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竟是长安人士。敢问你们要去何处?又要去寻谁?兴许我知晓一二。”   高宝儿胡乱诌了个地点人名,农夫摇了摇头,说道。   “小郎君所言之人,我是从未听闻过的。不若你随我来家中,我家阿爷兴许清楚。”   “这……未免太过叨扰了。”   高宝儿忙对农夫作揖,却拿一双眼睛偷看杨宇,等他拿个主意。杨宇想了想,行礼道。   “那就多谢郎君了。”   农夫脸色一红,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   “我就是一寻常农夫,哪里担当得起‘郎君’二字,二位随我来便是了。”   杨宇和高宝儿慌忙道谢,跟在农夫身边,向村东头走去。路上,杨宇又问道。   “那户人家没人住么?”   农夫笑道:“这户人家早搬到临安县里去了,好好一座砖瓦房,竟是被阿黄占去做了窝。”   杨宇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个想法,却没有急着说出来。很快,他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座砖瓦房,比刚才那座还要大、还要气派。这一路上,也很少见破败的房屋,看来这座村子的经济发展水平果然不错,已经初步达到小康水平了。   农夫走进砖瓦房的院门,刚一进门,他便朗声喊道。   “阿爷,阿娘!有客人来了。”   一男一女两位老者从屋中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年轻妇人。这三人都是普通长相,看相貌十分敦厚,不是奸懒馋滑之人。那老爷爷步履相当稳健,看上去比李隆基还要年轻许多岁。   农夫介绍道:“这二位是我高堂,那妇人是我家娘子,我是家中长子,还有一位小弟,在县城中做短工,另有一位小妹现已外嫁。”   杨宇忙学着高宝儿的样子,照猫画虎地跟这家人一一见礼,并问道。   “敢问老伯贵姓。”   “免贵姓黄。”   “黄?”杨宇一愣,又说道:“听闻,桃花村的村长,就是姓黄的。”   “正是老朽。”   黄村长摸着胡须,自豪地挺了挺胸膛,脸上红光满面的。   杨宇大喜过望,他本来就想找村长套套近乎,咨询一下安家落户的事情,没想到误打误撞的,竟然来到人家家里做客了。黄村长的妻室,黄大娘子热情地招呼道。   “我家正要用晌午饭,两位小郎君若是不嫌弃,留下用一顿便饭罢。”   杨宇有些不好意思,推拒了几次,奈何对方十分热情,便也就答应了下来。几个人围着矮桌,在竹席上盘腿坐下,黄家大郎说道。   “农家饭粗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还请两位小郎君多担待。”   “没有没有,已经很丰盛了!”   桌上的菜色有米粥、大白馒头,两盘绿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蔬菜,能闻到很浓的葱蒜味道,还有一碗酱色的蒸肉。   自打穿越过来,今天是杨宇第一次看到家常菜,他又是陕西人,看到许久未见的馍真是激动坏了。他抓起一个大馒头咬了一大口,随即皱起眉头,这馒头咋有股怪味?   黄大娘问道:“是不是饭菜不合小郎君的胃口?”   “没有没有。”杨宇忙说道:“只是这馒头跟我以往吃过的,味道不大一样……”   黄大娘笑道:“不过是寻常的蒸饼,怎么好跟馒头比?”   见杨宇一脸茫然,黄大娘只当他是高门大户里的人,分不清这些,便耐心地解释道。   “馒头里是有肉的,那种吃□□贵,我们农户人家,平日里是不常吃的。”   “……啊!我知道了!”   杨宇猛地一拍手,想起来唐朝人称馒头为蒸饼,而称包子则为馒头,这种叫法在现代的南方延续了下来。他在杭州读大学时,有一天早上赖床,就拜托本地室友帮忙买两个馒头回来当早饭,没想到对方给他带回来两个大肉包子,还是带着甜味的。   看到大家都在看自己,杨宇忙笑着打圆场道。   “这蒸饼里有股荤油味,我还当是有肉馅的。”   黄大娘说道:“做蒸饼时是要加些猪膏的,一升面,三合猪膏最佳,只是猪膏难得,不舍得加那许多。”   杨宇点点头,心说还是不加更好吃一些,猪油味馒头油腻腻的,吃进去顶得慌。   古代的官宦大家,用餐时讲究食不言,但在农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杨宇他们与黄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融洽。   -------------------- 第6章 江浙沪首富   黄家人得知杨宇和高宝儿是从长安来的,都非常羡慕。此时的长安是全世界最大、最繁华的都市,能去过长安或在这里生活过,是一件十分骄傲的事情。   黄大郎的妻室,人称黄小娘的,性情毫不忸怩,十分飒爽,让杨宇讲一讲长安城的繁华盛景。杨宇一时语塞,他刚穿过去就在马嵬坡,锦绣长安长什么样,他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过。   杨宇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过去,前世的自己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挂了,父母得知这个噩耗后,一定非常伤心难过;他参加工作后,总忙着野外作业,很少有时间回去陪伴父母,全都是双胞胎姐姐在照顾,现在自己无法尽孝,照顾父母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姐姐一人肩上;他工作繁忙,却还没做出什么成就,甚至连职称都还没评上;还有,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他一直都没敢出柜,活到三十五岁都是老处男一个。   前世真是处处充满遗憾,可还没等心愿实现,他就被一块半头砖拍到了千年前的大唐。   见杨宇面露悲戚,黄大郎还以为他想起了逃难的事情,忙扯了妻子一把,叫她不要再问。黄小娘面容惭愧地对杨宇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杨宇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并趁机说道。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我今日来此,见桃花村内风光秀美,民风淳朴,有心想在此处安顿下来,一边再慢慢寻亲,黄村长能否指点一二?”   高宝儿也忙说道:“我表兄身子骨不大好,连日奔波,早已疲累不堪。我们兄弟只想寻个落脚处,还请黄村长行个方便,多谢多谢。”   村子被夸了,黄村长心里美得不行,得意地捻须笑道。   “若是两位小郎君打定主意,要在桃花村住下,只需去临安县衙办个入籍手续即可。只是……二位是打算购置田产房舍,亦或是单赁间屋子来住?”   杨宇问道:“若是能买,那是再好不过的。敢问黄村长,我来时所见过的那座砖房,是什么人的?为何空置许久无人居住?”   黄村长说道:“那是我同族一堂兄的老宅,也是姓黄的。他们早年间做了些小买卖,便举家搬迁至临安县去住了,那处宅子也就空置下来,托我代为照看。怎得,你有心想要买下?”   杨宇和高宝儿对视一眼,杨宇又试探着问道。   “那间屋子,我能先去看看么?”   “这是自然。”黄村长笑道:“大郎,饭后由你带二位小郎君前去看房。你们若是看中了,再让大郎带你们去寻屋主,余事你们自行商议便是了。”   杨宇闻言大喜,忙再三道谢,叠声答应下来。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杨宇得知在桃花村中,黄姓是大姓,有一多半的人家都姓黄,还彼此都沾亲带故的。黄村长不仅是桃花村的一把手,还是黄氏一族的族长,在村子里很有地位。杨宇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初来乍到就认识了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并且十分热情好客。今后一定要跟黄村长一家搞好关系,平日里多多走动,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饭后,杨宇他们跟着黄大郎去看房子,院门一开,那条土黄色的小狗就摇头摆尾地跑过来,冲着一行人吐舌头。黄大郎给它丢了块蒸饼,对杨宇解释道。   “阿黄是村里无主的狗,见此处无人,便把这里当做它的窝了。阿黄十分温顺,虽贪吃却并不伤人,二位小郎君若是不喜,将它赶出去便是了,只是莫要伤它性命。”   “没关系,我挺喜欢小猫小狗的。”   杨宇蹲下摸摸小黄狗的脑袋,小黄狗欢喜地直甩尾巴,冲着他吐舌头。   黄大郎继续说道:“这屋子虽说已有些年头,却是砖房,十分牢固。屋后还有一处小园子,可以种些菜蔬,养些鸡鸭,吃水就去村前的小溪打,屋子后山上还有不少果树、野菜。看杨小郎君的穿着气度,怕不是农家出身的,不大懂得这些规矩,容我再多嘴两句。我朝规定,农户每三口人,只可占用一亩宅基地,宅基地可以买卖,但不得超额。待你们办完入籍,拿到房契后,这户的田地大抵也划归你们所有了,一共十二亩田地……”   杨宇惊道:“田地?可我不会种田啊,不要不行吗?”   黄大郎好笑道:“你不要又该如何交税呢?”   杨宇微微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先不说纳税,平时的食物来源又该怎么解决?   黄大郎见杨宇面露难色,只当他是因为不会种地为犯难,于是继续劝道。   “你若实在不会,只管把田地租出去便是了,这户的十二亩地,如今便是租出去的。”   “这样好!多谢大郎提点。”   杨宇笑着冲黄大郎拱了拱手,黄大郎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说道。   “大抵就是如此,你们再四处看看罢。”   这栋房子共有一大两小,三间屋子,屋中各色家具齐全,虽半新不旧,却十分结实耐用,大屋墙上还垂挂着一把琵琶、一幅山水画,看得杨宇激动不已。   唐玄宗喜好乐律,尤其擅长琵琶,民间百姓也纷纷效仿,买上一把琵琶在家里摆着。   二十一世纪的国内已经很难见到唐代琵琶了,日本正仓院还保留着一把当年唐玄宗和杨贵妃赠送的琵琶,有一年两国文化交流时,杨宇有幸见过一次。而山水画,史学家认为宋代才是山水画的成熟期,唐代多见高士图和仕女图。我国唯一现存且保存最完整的一副唐代山水画,是2013年在西安郭新庄发掘的韩休墓中的墓室壁画。   如今一把正宗的唐代琵琶和山水画就在眼前,杨宇东摸摸西碰碰,爱不释手。   高宝儿则在厨房里研究火灶的用法,前屋主还留下了许多锅碗瓢盆,高宝儿正在纠结要还是不要,怕杨宇不喜欢,想用回金银玉器。   谁知杨宇一走进厨房,一看到这些东西,就两眼放光地说道。   “这些都是好东西!慢着些、慢着些,可不敢摔了!”   这都是正宗的唐代文物,在现代随便一个都价值连城,更别说品相这么完好的了。   高宝儿张了张嘴,将那些器皿仔细地收进了碗橱中,问道。   “郎君,这处房屋,可还满意?”   “你呢?你觉得怎么样?”   高宝儿一愣,又说道:“这样的房舍,自是不能与大明宫相比拟的,但在村舍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正屋,东屋还算完整,西面的屋子稍显破败,屋顶是要修补一番的……”   “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就买它吧……对了!钱呢?!”   杨宇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他们还有钱吗?!前段时间他不是逃亡,就是生病,各项开销都是高宝儿管着的。他戳了戳高宝儿的胳膊,管对方要钱。   高宝儿四下看看,从怀里拿出一卷东西来,薄薄的一片,被一块绸缎裹着,露出一角给杨宇看。杨宇只看了一眼,惊讶道。   “凭贴?”   “正是。此乃杨相国在长安时交予我的,在江南东道各郡县的柜坊中皆可提取财物。”   杨宇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抖着声音问道。   “我们、我们大约有多少钱?”   “大抵有绢帛六千匹,黄金一千两,金银玉器三箱。”   “我去!”   杨宇顿时红光满面,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快爽飞了!   在唐代,流通货币是铜币和绢帛,尽管绢帛的价值不太稳定,但安史之乱时期物价飞涨,这时候一匹绢帛的价格在两千钱到四千钱不等……六千匹!杨宇已经算不过来了,更别说他们还有一千两黄金和金银玉器若干。杨宇感觉自己脚下有些飘,走起路来都带风,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江浙沪首富,一点都不为过。   杨宇眯起眼睛,看看窗外的明媚阳光,幻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   手握重金,归隐田园,每天睡到自然醒,种种菜、养养鸡、撸撸狗,闲暇时上山踏青,下水摸鱼,静看苍山绻流,云卷云舒……曾经当社畜时梦寐以求的安逸生活,竟然在穿越后的大唐得以实现,想到这里,杨宇顿时对今后的田园生活充满了期待!   -------------------- 第7章 奇葩杨贵妃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女声,听上去是一中年妇人,正在同黄大郎说话,边说边笑道。   “我还当是黄五郎一家人搬回来住了,不曾想,竟是个要来买宅子。这宅子空置了两年,十分可惜,如今卖了也好,倒也能与我家做个伴儿……”   一听是未来的邻居,杨宇急忙出去打招呼。只见院中站着个布衣妇人,手臂上挎着个竹篮,她一见到杨宇,先是一愣,随后笑盈盈地说道。   “呦!好俊俏的小郎君,生得比那许小娘还要好看上许多,天上的仙童也不过如此了。”   杨宇躬身行礼道:“大娘过奖了。在下杨宇,长安人士。”   “小郎君不必多礼,我姓黄,我夫家姓王,你叫我王大娘便是。往后咱俩家可就是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若有甚么事,只管来招呼一声就是了。”   “多谢大娘。”   杨宇心中暖呼呼的,桃花村的邻里关系如此和谐,村民也热情好客,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很难过。王大娘想了想,又说道。   “咱们桃花村人,是最热情朴实不过的,邻居互相帮衬着些,也是应该的。只是那村西头的许家难相与些,只要小郎君不要去招惹他们,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   “多谢大娘,我记下了。”   待王大娘离开,黄大郎问道:“如此说来,杨小郎是打算买下这处宅院了?”   “正是。”杨宇冲着黄大郎一抬手:“还请大郎替我向屋主带个话。”   “好说好说,只是五郎近些时日并不在临安县,只能待他回来再去商议买卖事宜。我做主了,两位小郎君暂且先住下,若是有甚么缺的少的,只管来我家里拿便是了。”   闻言,杨宇感动不已,不由得感叹道。   “桃花村民风如此热情包容,令我万分感激。”   黄大郎笑道:“我大唐国风尚且如此,身为子民,又岂能小器?”   唐朝之所以被称为盛世大唐,尊享万国敬仰,正是因为她富强而不持强凌弱,雍容而不自大狂妄,她自信地接纳一切,也从容地回馈万物。   不骄不躁,不喜不悲,是对一个帝国最崇高的赞誉。   这也是杨宇崇拜唐朝的原因,因为这个朝代,令他由衷地敬佩与热爱。   待安顿好他们后,黄大郎也回去了。杨宇要帮高宝儿收拾屋子,对方执意不肯,并说道。   “郎君,可要买个会拳脚的粗使仆人回来?农家活计多,且都是费力气的重体力活,多一个人,也多一分气力。我们又是外乡人,在此处无甚根基,若是有个身强力壮的奴仆看家护院,旁人也不敢轻易来招惹我们,就是用来防野兽歹人,也是好的。”   杨宇有些心动,凭他现在的财力,雇佣一个劳动力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初来乍到的,很多事还没摸清门路,又怕招来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反倒是增加了麻烦,于是说道。   “我先考虑一下,以后再说吧。先我们这么过着,只要你我二人一条心,日子就不用愁。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贵妃了,有什么家务事,你尽管喊我去做就是。”   “我对郎君,自是忠心不二的!只是……”高宝儿看着杨宇,小心翼翼道:“郎君,我怎得觉得你,同以往不大一样了……”   杨宇一惊,现在他还不想穿帮,免得引来麻烦。正当他打算遮掩过去时,转念一想,这是个探听原主过去的好机会,于是装作开玩笑地说道。   “哪里不一样?我不还是那个我。那你倒是说说,曾经的我是怎么样的。”   高宝儿抓抓后脑勺,把原主过去的“光辉事迹”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主的生平和史书上记载的差不多,幼年丧父,后被叔父收养,在东都洛阳长大,只不过原主是个女装大佬,本是男儿郎,偏要做那女娇娥,不爱读书骑射,却爱钻研音律歌舞。叔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原主就是不肯改,还在家里大闹几通,搞得叔父也没了办法,只能任由这个侄儿放飞自我了。好在原主自幼生得娇小貌美,穿着女装也毫无违和感,因此世人不知杨家有子,只知杨家有个漂亮女儿。   杨宇不禁有些汗颜,原主多半有那个性别错位症,只可惜生错了年代,要是生在现代,可以通过变性手术来解决一切烦恼,说不定还能走上变装皇后的发展路子。   长大后的原主去参加咸宜公主的婚礼,被前夫寿王李瑁一眼相中,立下誓言非他不娶。当赐婚圣旨颁下来时,杨家人才彻底慌了。杨三叔只得亲自去向寿王叩首请罪,没想到寿王即便知道了原主是男儿身,也非娶不可,并一同欺瞒了皇帝好几年。   杨宇表示大受震撼,虽然他知道大唐民风开化,却没想到竟然开化到这种程度。但众所周知,这个李家在伦理作风方面,是祖传的有问题,相比之下,娶男老婆这件事,跟儿子娶小妈、公公扒灰儿媳,真的不算什么了……   杨宇咽了口唾沫,搓搓手心,表示相当刺激,并催促高宝儿继续说下去。   后来李隆基的宠妃,也是原主的婆婆武惠妃病逝,玄宗一边闷闷不乐,一边惦记着儿媳的花容月貌,这就给了高力士发挥的时机,把原主弄进宫里。至于皇帝在发现原主竟是男儿身后,不但没有计较,还一同遮掩、宠爱无度的原因,高宝儿就不大清楚了。但入宫后的原主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还对前夫翻脸无情,公然羞辱。   杨宇盲猜,大概是老皇帝被原主给睡服了,于是只有前夫,著名的绿帽子王寿王李瑁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他对这位寿王深表同情,自以为遇上此生挚爱,没想到对方是个拜金且坏脾气的心机屌,还被扣上这么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关键第三者不仅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是他的君王,这让李瑁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听完这些,杨宇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炸裂了,他实在搞不懂,原主为何想不开,放着年轻俊美的老公不要,非要去伺候一个比自己大许多岁的老头子,太重口了。但这也解释了两个历史谜团,一个是为什么杨贵妃仅止步于贵妃而不能做皇后,一个是杨贵妃六宫专宠却没有子嗣。一个带把儿的,怎么生孩子当皇后啊!   杨宇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诚恳道。   “我这也算死过一回了,忽然间想通了许多事情。什么富贵荣华富老头,那都是浮云,还是本本分分地过安生日子好。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高宝儿眼睛亮晶晶的,忙点着头说道。   “我都听郎君的,我与郎君一条心。”   “好弟弟。”   杨宇摸摸高宝儿的脑袋,小少年腼腆一笑,脸蛋微微地红了。   入夜后,两人各自睡下,古代夜间活动十分匮乏,单身狗除了做梦,也没有其他项目了。杨宇躺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呈大字状瘫在床上。四周格外安静,偶尔能听见几声蝉鸣鸟啼,月光皎皎,繁星点点,这样静谧的夜色,在现代都市中是看不到的。   杨宇的心逐渐沉淀下来,竟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究竟之前在现代的生活是一场梦,还是现在的日子是大梦一场呢?自己究竟生在二十一世纪,还是生来就属于大唐?   睡梦中,一张男人的俊美脸庞渐渐浮现,看不太真切,唯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格外清晰。对方似乎开口说了句什么,还不等杨宇听清楚,他就醒了过来。   -------------------- 第8章 再遇前夫哥   这是他穿越后睡得最踏实的一觉,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杨宇胡乱披上件衣服,洗了脸漱了口,又喝了一碗高宝儿给他准备的白开水,这才晃晃悠悠地来到门外。院子里阳光明媚,高宝儿正在厨房里准备饭食。杨宇一边挠屁股,一边打着哈欠问道。   “等下吃什么?”   高宝儿从土灶后面抬起头来,沾了满脸的烟灰,满怀歉意道。   “家里甚么都没有,只跟隔壁王大娘借了些米面,委屈郎君,先吃些米粥蒸饼罢。黄大郎还送来一只鸡,已养在鸡笼里,可要杀了吃肉么?”   杨宇看看四周,院子一角堆着些柴火,缸里有小半缸水,土灶里生着火,就连屋里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都是高宝儿一人早起做的。杨宇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于是说道。   “就吃这些吧。你看家,我再去挑些水来。”   “不可!郎君歇着吧,待我做好了饭,就去挑水。”   “不用,不是说好了么?有家务一起分担着做,挑水有什么难的?也能锻炼身体。”   说着杨宇挑起扁担,径直往村口的小溪走去。他本以为这很容易,没想到两个水桶又大又重,且河滩遍布石块,就连保持平衡也很困难。放下水桶后,杨宇浑身大汗,累得直喘气,看着面前清澈的河水,当即挽起裤管,褪去鞋袜,走入河中,想让自己凉快一下。   河水沁凉,杨宇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正打算弯腰捧起水来洗把脸,忽然看到一坨黄褐色东西从面前缓缓飘过,在清冽的河水中格外显眼。   待杨宇看清后,顿时一阵恶心,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那竟然是一坨便便!   长安城里是有排水供水系统的,但农村却没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生活用水来自周边水系,洗澡洗衣刷马桶,也是在河里解决的。一想到自己早上可能喝过上游人家的粪水,杨宇顿时一阵干呕,忙不迭地退上岸去,拎起水桶就往家里跑。   回去的路上,杨宇迎面看见黄大郎也挑着水桶往这边走来,显然也是来打水的,见到他,黄大郎热情地招呼道。   “杨小郎君好?昨晚睡得好么,那屋子住得可还习惯?咦,你怎得不去挑水,提了空水桶回来……是不是提不动,走,我帮你去挑。”   杨宇忙说道:“那、那水中有秽物!”   黄大郎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笑道。   “几个村子共用这条河水,免不得有些腌臜东西。你若是介意,去上游挑也就是了。”   “那也不大干净……还有其他法子么?”   “那就只能在自家挖一口水井了,吃水倒也方便些。只是打井费钱费力,少有人这样做。”   “这倒是无所谓,请教大郎,村中可有人家懂得挖井?我这就去请。”   “这打井上梁,搭灶搬锅不比别的,寻常人可做不来,得去找懂风水堪舆的师傅。咱们桃花村可没有,绿竹村倒是有一位老师傅,你可以去请。”   “好好,我等下就去请。还有件事,想请教大郎。等我家田地分下来,租给谁耕种稳妥一些?老实本分的是最好的,租金好商量。”   黄大郎思忖片刻,说道:“堂叔家的田地,原先是租给村西南头那户程姓人家的。程家只有一位寡妇并两个儿子,都是老实本分之人,种田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他家家境贫寒,过得十分可怜。你若是不介意,就当做一桩好事,仍租给他们去种罢?”   “这倒是无所谓。”杨宇笑道:“等分下田地,我去见见他们。”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杨宇回到家,正打算把打井的事情告诉高宝儿,却发现对方正站在鸡窝前,手持菜刀,神色惊慌。杨宇被吓了一大跳,忙跑过去,紧张道。   “宝儿,怎么了!”   高宝儿面色惨白,哆嗦地指向鸡窝。杨宇一看,也被吓了一大跳,只见一条手腕粗细的花蛇正盘踞在鸡窝里,蛇身紧勒着那只大公鸡,公鸡垂着头,显然早已断气了。鸡窝旁边还有个大窟窿,应该是从这里爬进来的。   杨宇忙捡起一条柴火,冲着蛇一顿乱敲,蛇受了惊吓,松开死鸡,从窟窿爬走了。杨宇又检查了一番院墙,发现很多破损松动的地方,看来都需要修补。高宝儿劝道。   “郎君,还是尽早买个仆人回来吧。若是有猛兽下山来,那可如何是好?”   “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   杨宇把打井的事情,跟高宝儿说了一遍,当听见有便便飘过时,高宝儿的脸色更白了,没什么不答应的。杨宇又说道。   “吃过饭……算了,那饭也是用河水做的,还是别吃了。等下你去临安县,买些吃的用的回来,我去绿竹村请先生。要是有合适的人,也一起雇回来吧。”   “这怎么好?郎君,我陪你一道去绿竹村罢……”   “没必要,我也是成年人了,难道还能走丢?就这么定了,分工合作,高效快速!”   高宝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只得答应下来,回屋拿了些铜币,便各自动身了。杨宇运气很好,在村口还蹭到了一位村民的驴车。   在古代,马和牛都是奢侈品,普通农户家里能有个驴车已经相当不错了。可杨宇是坐惯汽车的,对这种没有避震措施的交通工具十分不习惯。   他们逃难时乘坐的马车已经算是劳斯莱斯级别的了,可杨宇仍旧被颠得东倒西歪,走一路晕一路。驴车上只有一块硬木板,再加上乡间土路崎岖不平,等好不容易熬到下车时,杨宇感觉自己都快被颠成傻逼了,踩地时觉得双腿都在瑟瑟发抖。   绿竹村比桃花村要小一些,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那位风水先生的住处。可惜等杨宇去了才知道,先生今日刚好出门去了,家中只有他的小儿子在。对方让杨宇先留下住址和定钱,并告知等父亲回来,自然会去登门拜访的。   杨宇刚付好钱,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他随口问道。   “那边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热闹?”   “多半是人牙子来收小孩儿了。”   “人牙子?”杨宇惊讶道:“那不是买卖人口么?”   那小儿子笑道:“是了,现如今那西北边上不正在打仗么?做这一行当的可有的忙喽。”   杨宇皱了皱眉头,跟小儿子道别后,也走过去看一看。   只见那人牙子走在最前面,身后用麻绳穿了一长串人,约莫十来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人牙子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吆喝道。   “小孩儿换米面了!谁家有养不活的小孩儿,卖与我罢!”   村民们围在一旁看热闹,一个大娘啐了一口,骂道。   “呸!伤天害理的东西!好好的孩儿,谁家会舍得卖给你呢?”   人牙子并不恼,敲了敲锣,笑呵呵道。   “除了买,我还卖。这群人里若是有谁看上哪个,也可以买了去。”   杨宇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也不说话。但他容貌出众,又穿着一身圆领袍,在一众布衣村民中显得格外惹眼。人牙子一眼便看见了他,凑上前来问道。   “这位郎君,要买个人么?有几个从西北逃难过来的女孩儿,都是大户人家的婢女,长得十分水灵,又是会伺候人的,买回去做仆做妾,都是好的。”   村民们哄笑起来,杨宇板着脸,严肃道。   “你这群人怎么卖的?”   人牙子眼睛一亮,喜笑颜开道。   “女孩儿一千五百钱,青壮男丁一千钱,那几个小的老的,都是八百钱。”   杨宇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从钱袋里拿出一枚小金饼,递给对方道。   “这些人我都买下了,这个你拿着,剩余的钱也不用找给我了。”   村民们啊的一声,看着杨宇交头接耳起来。人牙子愣愣地盯着杨宇看了半晌,随后接过金戒指,笑着说道。   “小郎君好阔气,他们也有福气,遇上您这位好主子。往后要听郎君的话,知道了么?”   那一群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纷纷跪下给杨宇磕头谢恩,搞得杨宇非常不好意思,让他们赶紧起来。同时杨宇发现,这群人里面有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从刚才起就在盯着自己看,当他看过来时,两人的视线刚好撞在一起。   此人衣衫破烂,满头乱发挡住了脸,看不清长相。但那眼神却显得格外凌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深邃且晶璨。杨宇冲着对方礼貌地笑了笑,忽然想起来,这双眼睛他是见过的!   就在马嵬坡兵变当晚,驿站的大门外!   此人身披银甲,虽看不清长相,但这双眼睛却令人印象深刻,无法忘记!   -------------------- 第9章 帅哥带回家   杨宇惊呼道:“啊!怎么是你——”   杨宇惊讶地看着对方,难以将眼前这个衣衫褴褛之人,与那位银甲英雄联系在一起。   人牙子见状,立刻上前拨开年轻男人脸旁的乱发,殷勤道。   “郎君请看,此人是从北边来的,身强体壮,容貌也十分出众。”   乱发拨开的一瞬间,男人下意识地别过脸去,神色似有屈辱慌乱。只见他满脸血污,神色憔悴,却难掩其丰神俊朗、雍容俊美的容貌。   杨宇看得呆住了,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内心变得有些躁动。   这、这也太好看了……   这张十分的容貌,全都长在了杨宇的审美上,尤其是那双眼睛,只看这一眼就沦陷了。   杨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落难帅哥扭着脸,不肯说话。人牙子抢着说道。   “这人不是哑巴,只是不大喜欢说话,一个奴仆罢了,郎君赐个名也就是了。”   杨宇又问道:“你从哪找到他的?”   “西北边打仗,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哦……”杨宇点点头,很同情帅哥的遭遇,说道:“没关系,我愿意买下他。”   没想到帅哥却忽然开口道:“我不愿随你走。”   众人一愣,人牙子回过神来,举起鞭子就抽,怒骂道。   “哪里有你这个贱奴说话的份!真是讨打——”   杨宇急忙阻拦道:“不要打他,他现在是我的人了!”   人牙子连忙收手,赔笑道:“小郎君生得一副好心肠。此人脾气是倔了些,可身子骨却是好的,领回去好生调教一番也就听话了。”   杨宇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又让人牙子将麻绳解开,便把他打发走了。杨宇又给了这群人一些铜币,解释道。   “你们现在是自由身了,拿着这些钱,去找个落脚处,好好地生活去吧。”   众人痛哭流涕,纷纷拜倒道谢。帅哥没拿钱,也不跪拜,转身一瘸一拐地就要走,杨宇忙上前扯住他,却又被对方一把用力甩开,背着身不肯看杨宇。   呦呵?脾气这么大!那就更不能让你走了,防止你也认出我,四处告密怎么办。   “你上哪里去?我已经把你买下了,先跟我走吧。”   帅哥执拗地不肯动身,杨宇无奈,只得威胁道。   “你不走?那也可以,现在就把钱还我,或者我就拉你去见官!”   帅哥肩膀微动,缓缓地转过身来,恨恨地瞪着杨宇,咬着牙低声道。   “……你为何还要羞辱我!”   “我怎么羞辱你了……”   杨宇忽然顿住……这两人认识!这两人绝对是认识的!他拿着水囊递过去,趁机贴近低声道。   “你认出我了?对吧。其实我也认出你了。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走。那天在马嵬驿,谢谢你拽了我一把,今天的事就当是我报恩。”   帅哥将头扭向一旁,看都不看杨宇一眼,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杨宇见他嘴唇干裂,嘴边起皮,又将水囊向前递了递,劝道。   “你先喝点水吧。饿不饿?要不要找点吃的给你?”   帅哥还是一言不发,杨宇为难地抓抓头发,他从未见过性情如此执拗的人,更不知道这两人曾经有什么仇怨,多说多错,他索性也闭了嘴,拽着帅哥向前走去。   帅哥一脸不情愿,用力挣扎了几下。杨宇可不敢放他跑了,死死地拽着他,两人来回较劲。然而帅哥力气太大,原主的身体又太过娇弱,对方一个用力,杨宇就被推搡倒在了地上。   帅哥张了张嘴,眼神微变,却也不再动了,只站在那里看着杨宇。杨宇当着村民的面,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顿觉颜面无光,非常不高兴。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怒道。   “你犯什么倔?我这是在救你,又不是要害你。随便你,你要是不情愿,那就自己走吧!”   说罢杨宇捡起水囊,赌气般地自顾自向前走去。走出两步后,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回头张望了一眼,还好帅哥跟上来了,尽管仍旧板着那张俊脸,但没有再反抗了。   杨宇松了口气,内心却无比纠结。于情于理,这人他都不能不管,但这难搞脾气,恐怕今后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等他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问下高宝儿,这位帅哥到底是什么来头,跟原主又有什么仇怨,品性如何?如果对方实在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且嘴巴严实的话,等帅哥养好了伤,再给他一笔钱,打发走也就行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向桃花村走去。   下午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暑气上涌,杨宇走在炎炎烈日下,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头晕目眩,猛灌几口水,也压不下那股恶心感。等走到村口时,杨宇早已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还隐隐地耳鸣、恶心起来。   路上偶尔有村民路过,全都在好奇地打量着杨宇,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帅哥。杨宇勉强抖擞精神,跟村民们打着招呼,脸色却难看得吓人。一名大娘好心道。   “小郎君脸色这般难看,怕不是生了病了?哎,你,就是你,你且过来扶上一扶。”   帅哥皱眉,一脸惊诧:“我?”   大娘说道:“那还能有谁?”   杨宇心说他哪敢让这位大爷动手,正想说不用,下一秒却被一双手稳稳地托住。杨宇受宠若惊地看了帅哥一眼,脸蛋微微地红了。帅哥目视前方,还是那副冷峻的表情。   “你……”   “闲话休提。”帅哥板着脸说道:“你住在何处?”   杨宇抬手指了个方向,帅哥没再说话,扶着他向那边慢慢地走去。两人边走边歇,好不容易走到了房前,烟囱里荡起袅袅炊烟,高宝儿已经回来了,并且正在烧饭。   杨宇喊道:“宝儿!宝儿,宝宝——”   高宝儿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杨宇被人扶着回来,先是一愣,随后忙跑过来,担心道。   “郎君!郎君这是怎得了?可是又犯了晕眩症了?”   “我、我得先去屋里歇着……宝儿你帮我冲一碗糖水来,浓一些!”杨宇觉得自己大概低血糖了,原主身体不好,中午又没吃饭,还走了那么多路,他指指帅哥,又说道:“这是我买回来的人,你带他去空屋住下,给他弄点吃的,再找身新衣服……哎呦!你看着办吧,我不行了,我得躺着去了,反正他要什么你给他什么就行了。”   高宝儿打量了帅哥几眼,表情略显诧异,但见帅哥垂头不语,也看不大清楚容貌,便也没顾得上多问,转而将杨宇扶到屋里床上躺下,关心地问道。   “郎君还有甚么想吃的?我一并弄了来。”   我想喝可乐,吃炸鸡薯条,你弄得出来么?   唐人不懂高热量垃圾食品的快乐,杨宇顿觉一阵悲催,摆了摆手,闭着眼虚弱道。   “先端碗糖水来吧,切记……水一定要大开、烧熟了,免得喝了粪水拉肚子……”   高宝儿应了一声,很快给杨宇端来一碗略显浑浊的红糖水来。唐代的制糖水平一般,白蔗糖是奢侈品,只有皇室贵族才能吃得起,在民间能够买到次等糖已经很不错了。   杨宇喝了糖水,又闭着眼躺了会儿,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些,说道。   “我没事了,再休息片刻就好。你看看那人还在不在?有什么要的?那人性情不大好,他要是凶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高宝儿犹豫道:“郎君,我见着那人倒觉得有些眼熟……”   “你也看出来了?我还怕你介意呢。”杨宇兴奋道:“相隔千里,相聚便是缘。他也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我身上还虚着,麻烦你先照顾他一下,其余的事等我好点再说。”   高宝儿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杨宇在床上打了个滚,开始思考帅哥的安置问题,以及怎么跟黄村长解释。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铜盆落地的生意,接着便是高宝儿的一声惊呼,又是噗通一声。   杨宇被吓了一跳,顾不上自己发软的双腿,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刚走到门边,他就看到高宝儿正跪爬在那帅哥脚边,瑟瑟发抖,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而帅哥则背着手立在那里,周身有一种莫名的威严之气,一言不发地看着脚下的人。   “宝儿!你快起来,你怎么又跪下了!”杨宇忙跑过来扶他,又怒视帅哥道:“你这是干什么!他好心帮你,凭什么欺负人!”   帅哥眉头紧皱,一言不发。高宝儿却不敢起来,表情唯唯诺诺,小声道。   “郎、郎君……此乃寿王殿下啊!”   -------------------- 第10章 王爷火气大   “什么兽王妖王的!你先起来再说话!”   杨宇猛地发力,一把将高宝儿从地上拽了起来。高宝儿瑟瑟发抖,弓背缩肩的,垂着头丝毫不敢直视对面的帅哥。帅哥见状,冷笑一声,对杨宇说道。   “你究竟在耍甚么花样?当真不认得我了么。”   高宝儿在杨宇耳边小声道:“郎君,这位便是寿王殿下,十八郎……您、您以前的丈夫啊!”   “……啊?!”   杨宇看着眼前这位冷笑不止的帅哥,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他仔细地打量着帅哥的脸,帅哥的脸已经被洗干净,果然和李隆基的有几分相似……再结合帅哥对自己的厌恶态度,这个人恐怕真的是那位倒霉的前夫哥,绿帽子王寿王李瑁!   想到这里,杨宇冷汗直冒,大唐这么大,缘分却这么小!上千万的人口,在相去长安数千里的余杭,偏偏就遇上前夫了!李瑁在马嵬坡事变后又遭遇了什么?怎么落得这般境地?   看着前夫那冷冰冰的眼神,杨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生怕对方冲过来暴揍自己一顿。同为男人,他对前夫哥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他毕竟不是原主,他可不想无辜受到牵连。   李瑁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见状,杨宇忙回过神来,这下就更不能放他走了!李瑁和原主有仇,如果放他出去,四处宣扬杨贵妃还活着,那自己还能讨到好?思来想去,杨宇觉得李瑁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还是留在身边更加妥当,于是说道。   “你、你别走!”   李瑁停下脚步,扭头看他。杨宇咽了口唾沫,好声好气地说道。   “你受伤了,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   “我是死是活,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杨宇绞尽脑汁,努力劝道:“毕竟是故人,我怎么能不管你?你受伤了,又身无分文,你这样会死的,还是养好伤后再做打算。”   “我竟是不知,你还有这般好心。莫不是又在唬我!”   “我、我变了……我对你没有恶意,真的!你先进屋,我们坐下谈……”   杨宇结结巴巴,李瑁俐齿伶牙,只见他上前一步,怒视杨宇,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星来。   “我与你没甚么好谈的!”   “你、你可不要乱来,村子里人多,叫嚷起来我们都讨不到好处。你不如先去洗漱,换一身干净衣服……宝儿,麻烦你去烧点热水来,再拿一身我的新衣服,给……他。”   杨宇边说边冲着高宝儿使眼色,示意他也说句好话帮忙劝劝。高宝儿却垂头站在一旁,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显然很畏惧这位皇子殿下。   李瑁听了这番话,却万分诧异地看了杨宇一眼,皱眉仍旧不语。   见对方似有松动,杨宇一咬牙,打算先把黑锅背下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别管这两人曾经闹得有多难看,他先主动服软认错,肯定没差错。   “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我真的错了。你看我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还险些死了一次,也算是遭到了报应。我是真的知错了,你就留下来吧,就当是给我个补偿你,让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说完这番话,杨宇感觉脸上发烫,再看李瑁,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但眼神越发惊诧了。两人对视着,僵持了许久,最终李瑁开了口,冷冷道。   “不必了,我们今后还是各自相安为好。你……好好过罢,我这就走了。”   说罢李瑁头也不回,转身就走。杨宇急了,这人怎么这么固执,连一句好话都听不进去!他大叫了一声“慢着”,上前一步用力扯住了李瑁的衣袖,只听哧啦一声,本就破烂不堪的袖子应声而断,一样小物件从断口处滚落在地。李瑁见状,瞪眼怒道。   “你这是做甚——”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杨宇慌忙弯腰去捡,却发现那是一枚制作精美的金制鱼符,眼睛顿时亮了。   黄金是值钱,却远不及这东西背后代表的意义值钱。   这可是唐代身份证,身份不同,鱼符材质也不同。太子用玉,亲王用金,普通官员则用铜。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傍身,哪怕李瑁贵为皇子亲王,空口无凭,说出去也没人信他,就算他想去什么地方,招揽什么人手,办什么事,也毫无办法。   顿时,一条卑劣却有用的计策涌上杨宇的心头,在李瑁伸手来抢夺鱼符时,他忙闪身躲过,一把将鱼符塞进自己的腰带里,狡黠道。   “这金制鱼符十分特殊,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又或是弄丢了,岂不是要招惹是非?你这浑身的破衣烂衫,怎么藏得住?弄丢就麻烦了,还是交给我保管吧!”   李瑁怒道:“还给我!”   高宝儿看看李瑁,又看看杨宇,战战兢兢,似乎是想劝,却又不敢开口。   杨宇又说道:“想要?也不是不能给你,但你要听话。先跟我进屋,吃饭洗澡换衣服,等你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再商量这件事情。”   李瑁脸色不善,冷冷地看着杨宇。杨宇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又不能认怂,单手紧紧地护着腰间鱼符,扬起下巴,故作无赖地跟李瑁对视。   “你不服?那好,你现在就可以走,也可以去报官,揭穿我的身份。我看你没有了鱼符,官府信不信你,你又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我看你一个人怎么在这里求生。”   高宝儿也趁机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殿下,今日已晚了,不若就先听郎君的,待用过膳后再做打算……”   李瑁一甩那半截袖子,冷哼一声,对高宝儿看都不看,抬腿便向正屋走去。杨宇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拦住要跟进去伺候的高宝儿,说道。   “这里有我,你打盆热水来就行,其余的不用管了。”   高宝儿连忙应下,端了盆热水送过来,便下去准备晚饭了。杨宇端着水盆走进正屋,发现李瑁正在屋中站着,身上的破衣烂衫褪尽,露出高大挺拔,紧致匀称的身躯来。   杨宇忍不住哇了一声,脸蛋迅速红了,忍不住偷偷摸摸地看了好几眼。   据说寿王李瑁常年习武,也曾在军营中历练过几年,生得宽肩阔背,蜂腰窄臀,两条长腿修长而笔挺,就连那双脚都是那么的白皙漂亮。   杨宇心跳得很快,他就喜欢身材好的男人,而且李瑁的脸长得也太过优秀了。据说李氏皇族有胡人血统,李隆基本人就长得不差,更何况李瑁还有个美艳绝伦的妈,这么优秀的基因组合起来,生出来的皇子公主自然不会丑。   原主啊原主,你可真不识货,放着这么年轻英俊的丈夫不要,偏偏要去伺候一个糟老头。   杨宇吸了下口水,端着水盆上前。李瑁抬手挡了一下,皱眉问道。   “那小黄门呢?为何不来伺候。”   杨宇回过神来,说道:“他去做晚饭了,我来帮你吧。”   李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犹豫片刻,自己拿起布巾开始擦洗身体,尽管动作不大熟练,后背也擦不到,却坚决不肯让杨宇来帮忙。   杨宇耸耸肩,去收拾李瑁换下来的破衣服。那是一身粗布衣,早已破烂不堪,不知道是捡了谁的来穿,不合体不说,衣衫褴褛到括约肌都快露出来了!他抖了抖这团烂布头,竟然又抖出来一把小匕首,十几枚铜钱……都这么衣不蔽体了,还能藏得住东西,也是难为他了。   杨宇拿了一身自己的袍子,放在李瑁手边,说道。   “这是我的衣裳,都没有穿过,你先穿着凑合两天,回头再给你买新的。”   大概是知道裸奔有失体统,这次李瑁没有犯倔拒绝,而是乖乖地换上了新衣。杨宇的衣服,李瑁穿着还算合身,再将满头乌发束起,一位俊美高贵的皇子顿时现身人间。   感受到杨宇那痴痴的眼神,高贵冷艳的皇子殿下冷哼一声,不屑道。   “我的随身之物呢?”   “妈呀,就那十几个铜板你还惦记啊。”杨宇指指榻上的东西:“拿去吧,鱼符不能给。”   李瑁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将自己的东西用布包好,藏在了身上。杨宇冲屋外喊道。   “宝宝,能吃饭了吗?”   高宝儿垂首走进来:“已备好了,殿下与郎君要在何处用膳?”   “就在这里吃吧,顺便我们一起商量点事情。”   -------------------- 第11章 提前立规矩   高宝儿去端饭,李瑁在矮桌旁盘腿坐下,待饭食端上来后,高宝儿跪在李瑁身边,恭敬地替他盛粥布菜。李瑁是皇子,从小被人伺候到大,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吃得十分心安理得。杨宇却不能接受这种行为,再看看高宝儿那一脸谨小慎微的表情,忍不住说道。   “你继续吃,我说个事情。我们在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过去的那些称号也好、习惯也罢,都要改一改了,免得被人看出来。做人,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瑁执筷的手顿了一下,也不吃了,冷冷地看着杨宇,等他继续说下去。   “来桃花村之前,我就跟宝儿商量好了,我们对外以表兄弟相称,入籍时我也是要将他记做我表弟的。你这么使唤他,要是让邻居们看见了,让我怎么解释?”   “郎君……”   高宝儿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中流露出感激来,但当着李瑁的面,他又不敢说什么。   李瑁沉思半晌,竟然转头对高宝儿说道。   “你退下罢,不必再伺候我了。”   杨宇和高宝儿微怔,杨宇没想到这位皇子这样通情达理,这样听得进话,看来有沟通的希望,顿时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趁机又说道。   “让宝儿坐下,跟我们一起吃吧?哪有一家人还要分开吃饭的呢,说出去惹人怀疑。”   李瑁蹙眉,犹豫了许久,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勉强接受了。   杨宇忙拽着高宝儿,让他也在桌边坐下。高宝儿第一次与皇子同桌用餐,拘谨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连菜都不敢夹,只抱着个蒸饼小口啃着。李瑁也不不说什么,自顾自地吃饭。杨宇暗自松了口气,他也不能强求别人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但能沟通、有进步就是好样的,只能在日后多加磨合,慢慢来吧。   杨宇又说道:“你身份敏感,为保险起见,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你是我的一位远房亲戚,我本来也是投奔你的,没想到你也因战事落魄了,我暂时收留你住下,你看行不行?”   李瑁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就一条,在这里没有什么王爷贵妃的,大家都是普通百姓。”   话音刚落,李瑁忽将手中的粥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只听咔嚓一声,碗碎成几瓣。高宝儿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跪下,不住磕头求饶。杨宇也大呼可惜,这可是古董文物啊!   李瑁冷笑道:“你将我买来,不是做仆人用的么?不用这般虚情假意,我做活便是了!”   “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甚么意思!你将我买下来,不就是为羞辱我的么!”   杨宇深吸口气,咬了口蒸饼,语气随意地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要干活的。那你等下把碗刷了,明天的早饭也一并做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李瑁脸色发黑,沉默不语,高宝儿低声说道。   “郎君,此举恐怕不妥……”   杨宇又吃了口菜,说道:“是他自己要做的,我又没逼他。”   李瑁翻身下榻,端起自己的碗筷向厨房走去,片刻后却又转了回来,脸色发红,望着两人欲言又止。杨宇笑了起来,冲他招招手,说道。   “不会是吧?还是别逞能了。行了,没人笑话你,你过来坐下吧。”   李瑁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回来,站在塌边,小声道。   “我会学的。就算这些事我做不来,总有我能做的事情。”   “你能这么想就好。”杨宇笑眯眯道:“每个人总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在这个家里吃白饭的。你先安心修养,以后再安排分工。还有,我真的没有将你当奴当仆看待,别说是你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这样对他的。”   李瑁愣怔着,眯起眼睛打量了杨宇许久,忽然他猛地伸手,扯住了杨宇的右耳。杨宇哎呦一声,身子一歪,整个人都倒在了李瑁的身上。还不等他惊呼出声,感觉李瑁揪着他的耳垂,一枚温暖且略带薄茧的指腹在他耳根后轻轻拂过,好似一阵暖风略过他的心田,让人浑身都发热发抖起来。   杨宇忙挣扎着坐起身来,捂着通红的右耳,结巴道。   “你、你干什么!”   李瑁抓起一个蒸饼,便吃便冷笑道。   “你使得好手段!若不是亲眼瞧见你右耳根下的那枚红豆痣,我还真当你是旁人假扮的!是了,你这倾国倾城,勾魂摄魄的容貌,哪是随便一个庸人,就能假扮出来的。”   杨宇摸摸自己右耳根下,果然摸到一处小小的柔软凸起,嘴上却说道。   “刚才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大丈夫痛快些,给我个准话。”   “不答应又如何?索性鱼符在你手中,我也走不成。”   杨宇捂着耳朵,红着脸,无奈地跟高宝儿对视了一眼。这哪里是找了个长工,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杨宇深吸一口气,又说道。   “先吃饭吧,吃完早点睡。对了,宝儿,左厢房能住人不?我去那边睡,让他睡这里……”   李瑁冷笑着打断道:“不过是寄人篱下,我怎好占了主人卧房?给个柴房马棚也就是了。”   “不好意思,我家没有那种东西。”杨宇把筷子一摔,跟高宝儿说道:“那就让十八郎去睡左厢房吧,走,我帮你一起收拾去。”   高宝儿诺诺地应了一声,跟杨宇一起向门外走去。出了门,杨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拉住高宝儿低声问道。   “我问你,他以前就是这脾气么?他做人口碑怎么样?”   高宝儿吞吞吐吐道:“这、这我可不敢妄议……”   “没事,这里没有什么皇子贵妃的,你就随便跟我说说。像他这样的脾气,恐怕今后相处起来也很困难。如果他做人靠谱、有底线、不是嘴碎的人,等他身上的伤养好,要是实在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住,或者有什么其他打算,给他点钱把他打发走也就是了。”   高宝儿四下看看,犹豫片刻,凑近压低声音说道。   “我没在殿下身边贴身伺候过,也是听说来的。十八郎自幼备受圣宠,天资聪慧,文武全才,张九龄张相公曾称赞十八郎,性情仁慈,宽宏仁厚,勤政克己,颇有太宗皇帝遗风。我听义父念叨过,废太子仙逝后,圣人曾有心立十八郎为太子,只是不知怎得又改立了忠王。”   “……性情仁慈?真的假的!那他怎么又变成这样了,这么不好说话?”   高宝儿小心翼翼地看了杨宇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   “自、自打郎君你入宫后,十八郎便性情大变了,后又被圣人面斥了几次,便越发的……”   杨宇尴尬地张了张嘴,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身上。他心虚地摸摸鼻梁,摆了摆手,示意高宝儿不用继续说了,后面的事情他大概也猜得出来。冒着欺君大罪娶回来的漂亮老婆,原以为是此生挚爱,没想到对方联手自己的爹把自己给绿了,加倍的背叛与耻辱,对男性的尊严造成致命打击,不变态才有鬼了。   可惜一个优秀的太子预备役,就这样断送了政治生涯,别说继承大统,想要进入政权中心,也不太可能了。杨宇一声叹息,对李瑁没那么不满了,更多的是同情。他又说道。   “算了,他要是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吃饭,就把三餐送到他屋里去,暂时也别让他做什么活儿,先让他好好休养吧,其他的事,等他伤养好了再说。你也不用理他,给他的东西,你都交给我,我去给他送,他要是有什么事,也来告诉我,我去跟他谈。”   高宝儿点了点头:“一切都听郎君的安排。”   “还是你乖。”杨宇摸了摸小少年的发顶:“放心,有我呢,哥罩着你!”   高宝儿愣了一下,脸红了,低下头来用力眨了眨眼睛,眼眶湿漉漉的。   杨宇看他可爱,忍不住又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说到底高宝儿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在现代正是在学校里读书的年纪,在这里却已经承受了太多。他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却能尽自己所能,让对方过得更好一点。   杨宇揽住高宝儿的肩膀,向左面的厢房走去。李瑁却背手驻足在正屋窗边,沉默地看着月色下发生的一切。他的表情十分复杂,眼神里有惊诧也有动容,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阖上眼帘,也关上了自己的心扉。   -------------------- 第12章 便宜买下房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鸡的嗓子都喊哑了,杨宇才四仰八叉地惊醒过来。他头没梳脸没洗,披上衣服就往门外冲,一边跑一边喊。   “不好意思!我又睡过去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   在院子里,杨宇迎面撞上挑水归来的李瑁。李瑁挑了满满两桶水,刚走进院里,一路上步伐十分稳健,竟然连半点水都没有洒出来。杨宇惊呼道。   “你干什么去了!”   李瑁将水挑进厨房,无视满脸欲言又止的高宝儿,将水倒入缸中,一言不发。   杨宇走进来说道:“你别弄了,去休息吧。”   李瑁还是不说话,杨宇只得继续说道。   “这水不能用……”   “怎得?”李瑁冷笑道:“是因为我打来的么?怕我下毒害你?”   杨宇纠结道:“这水真的不能用,上游人家都在河水里洗马桶,这都是粪水……”   李瑁灌水的动作一顿,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放下水桶,似乎想要洗手,但看着那水缸里面的水,始终没有下得去手,冷哼一声,步伐僵硬地转身离开了。   杨宇看着水缸,满脸的纠结,嘟哝道。   “我昨天好不容易用滚水把它烫了一遍消毒,这倒好,又被满上了……”   吃早饭的时候,三人仍旧同坐一席。早饭是鸡汤泡饼,泡饼也就是面条。那只被蛇勒死的鸡,一点都没浪费,今天就被做成了清炖鸡汤。做饭用的水,也是反复熬煮过的,即便如此,杨宇还是觉得有些膈应,偶尔就两口汤水,干啃昨天高宝儿从县城里买回来的胡麻饼。李瑁则压根就不动筷子,默默地坐在那里,脸色很差,对食物毫无兴趣的样子,显然是被那粪水给膈应到了。他可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皇子,吃粪水这种事太超乎他的认知。   高宝儿面对这位寿王殿下,还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小声劝道。   “十八郎,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李瑁摇了摇头,表示不用。高宝儿看了眼杨宇,也不再问了。   杨宇啃胡麻饼啃得口干,尝了口鸡汤泡饼。江南不是小麦主产区,这里的人习惯在面粉里参杂一些米粉,因此面条口感不如北方的筋道。杨宇忽然很怀念妈妈做的油泼辣子裤带面,面条劲道,辣子油亮,被滚油一泼满屋子都是鲜辣的香气,他一口气能吃下满满两大碗,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杨宇说道:“我已经请人来打井了,这几天先凑合一下吧。这水已经煮沸过好几遍了,还算干净卫生,起码不会拉……患上痢疾。”   李瑁板着一张脸,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还是不肯吃。   “你不吃不喝,身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李瑁舔了下嘴唇,扭过脸去:“不必管我。”   杨宇正要开口,忽然从外面传来黄大郎的声音。   “杨家小郎,在家不在?”   杨宇忙应道:“在!快请进。”   黄大郎带着一身暑气走进门来,冲着杨宇憨厚一笑,说道。   “你托付我的事情,已有眉目了。这房子的主人办货回来了,刚好他今日来我家中做客,这便可找他商谈买卖事宜去。”   “多谢!我这就去。”杨宇站起身,对其余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小郎君不急。”黄大郎看见李瑁,好奇道:“这位是?”   杨宇看了眼李瑁,生怕对方不配合,胡言乱语或者摆什么皇子架子。他一边偷偷冲着李瑁使了个眼色,一边笑着解释道。   “说来也是巧,他就是我要投奔的那位远房亲戚!昨日我去找风水师傅,刚巧在路上遇见了他,没想到因为战事,他也落魄了。都是亲戚,我能帮就帮,让他在我家暂住几日。”   黄大郎打量着李瑁,见他也穿着一袭圆领袍,腰身笔挺地坐在那里,头发虽随意束起,且未曾佩戴任何配饰,但仍旧气度不凡,贵气逼人,便心生好奇,随口说了句。   “郎君定是出自高门大户罢?像郎君这般的人物,竟也能落魄了?真是可叹、可叹。”   李瑁缓缓地站起身来,杨宇看着他,在心中捏了把汗,生怕他生气。没想到李瑁却躬身行礼,用彬彬有礼的语气说道。   “在下姓杨名清,家中做些小买卖,在兄弟中行十八,郎君唤我十八郎便是。初来贵地,多有叨扰,还望郎君多多海涵。”   这声音温柔有礼,好似春风拂面,夏水淙淙,听着令人格外舒服。别说是黄大郎,就连杨宇也傻了,没想到李瑁还有如此大家公子、温文儒雅的一面,脸不由得又红了。   黄大郎回过神来,看看李瑁,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汗衫和裈,顿觉失礼,也忙回了个礼,自我介绍道。   “郎君客气,我是本村村长的儿子,姓黄,排行老大,郎君叫我黄大郎便是。听郎君的口音,也是长安人士?”   “正是。”李瑁微笑道:“我在长安长大,几年前来余杭郡做生意,却不想出了些变故。现如今长安城也回不去了,幸得远房兄弟照拂,得以暂时容身。”   “是是,出门在外,亲戚间理应多帮衬着些。桃花村民风好客,郎君安心住下就是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又寒暄了一阵,杨宇呆坐在一旁,反倒是成了外人了。等他们说完,杨宇才跟着黄大郎向村长家走去,黄大郎解释道。   “我那位兄弟也是姓黄的,你唤他黄五郎便是。他家在临安县城内开了家杂货铺子,就在秋桐坊内。他虽是个生意人,却是再好相与不过的,做生意价格公道,为人也十分敦厚实在,郎君若是有什么要问的,要办的,尽管找他就是了。”   杨宇点头应着,心说这里的人怎么都不爱说名字,都习惯用排行加上郎君来代称,人数一多又都姓黄,他都记不过来了。杨宇也问道。   “县城内实行宵禁制度不?”   “自然是有的,巳时过后,各色铺子才开门营业,午后最为热闹。长安城也是如此么?”   “嗯……也是如此。”   杨宇心虚地应了一声,他没在长安城生活过,其实他也不清楚。但他是研究历史的,学习过唐朝的坊市制度,其中最典型的是盛世长安城中的东西两市,后世人们称物品为东西,据说也是由此而来。且长安的宵禁最为严苛,被发现晚上在街上瞎溜达,是要被带走打屁股的。直到唐代后期,时间限定才逐渐被打破,出现了夜市。   走进村长家的院子里,黄大郎大声喊道。   “五郎,我们来了。”   一位年轻男子从房门内走出来,此人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件皂色半臂,头戴幞头,脸上挂着富有亲和力的笑容。黄大郎从中介绍道。   “这位便是想买你家房子的杨小郎君了,这位便是黄五郎。”   杨宇忙躬身行礼道:“在下杨宇,长安人士,见过五郎。”   黄五郎看着杨宇,眼神一滞,竟是脸红了,也忙躬身行礼,温和道。   “见过杨小郎君,天气闷热,还请进屋来,先吃杯茶水。”   杨宇走进屋,发现黄村长两口子都不在,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下地干活去了。三人围着矮桌坐下,黄大郎的娘子给他们送来茶水小吃,茶仍旧是加了不少佐料的重口味胡椒茶,小吃是杏仁饧粥、蜂蜜腌渍的梅子和用大蒜凉拌的秋葵,看起来十分爽口。   黄大郎家吃水吃的是河水,杨宇本不想吃,但那碗杏仁饧粥实在太过优秀,他又怕热嗜甜,没忍住将一碗全都吃光了。这粥就是大麦粥再加上杏仁和糖,放凉了再吃,又凉又甜,清热解暑,吃起来有种八宝酥油茶的口感。   黄五郎喝了口茶水,开门见山地问道。   “敢问杨小郎是诚心要买我家的房子么?”   “我诚心想买,我都找好打井师傅了,打算在院子里开一口井。黄五郎开个价吧。”   黄五郎笑道:“我那房子地段是极好的,想必打得出水井来,且依山傍水,冬暖夏凉。”   杨宇向来喜欢痛快,最怕你来我往地讲价,再加上他现在十分有钱,于是阔气地说道。   “那房子的确不错,我诚心买而且急着住,五郎只管开价。”   黄五郎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一百贯钱,如何?”   杨宇一挑眉,这么便宜?!这里可是在未来寸土寸金的江浙沪!杨宇在杭州读大学,看着杭州的房价一路飙升,连带周边地区房价也水涨船高。就算在西安,这个价钱连一套首付都不够,更别说他买的还是带院子的独栋了!但是在长安,繁华地段的一座院子是二百贯钱左右,而这里是相对偏远的“山区”,这个价钱也算正常的。   见杨宇满脸惊讶,并不说话,黄五郎还当他嫌贵,于是笑了笑,继续说道。   “罢了,九十贯钱卖与你,如何?不能再低了。”   便宜来得太突然,杨宇回过神来,当即拍板买下。   黄大郎也说道:“给杨小郎君贺喜了。待寻个好日子,你们去县衙,将房契和入籍手续也一并办了吧。张明府是清官,是再好说话不过的。”   “办入籍的事着急么?”杨宇想再等等李瑁的意思:“再晚几天可以么?我先把钱给你。”   “这倒无妨,晚些时日也使得。”黄五郎说道:“只是杨小郎生得白净富贵,不像是做惯农活的,分给你的那十几亩地,你可种得过来?”   “我正想说,五郎方便给我指一指,那些田地的方位么?”   “好说好说,你随我来罢。”   -------------------- 第13章 正式安个家   于是一行人又顶着烈日,来到田间地头,黄大郎拿出一本簿子,黄五郎则给杨宇指了一处地方。只见一片广袤的农田,长满绿油油的农作物,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黄五郎说道:“这地除买卖抵押外,你自行耕种亦或是租出去,官府都是不管的。”   杨宇笑道:“如此最好。我对耕种一窍不通,要是把这好端端的耕地种毁了,倒是罪过。对了,先前租地的人家,住在哪里呢?我能不能过去拜访一下。”   “巧了,就在这附近,我带你过去。”   三人穿过田地,来到村子的另一端,这里住的大概是村中的贫困户,大多都是泥房子。很少看到男性身影,大概下地劳作去了,偶尔有几个小童在房舍间追逐跑过,嬉笑着做游戏。   他们在一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前停下,黄五郎解释道。   “程家租种我家的耕地,已有三年了。这家的两个儿子都是种田好手,值得托付。”   黄大郎喊道:“程家的,在家不在?”   话音刚落,从屋内走出一个高壮汉子来,长得比李瑁还高,比黄大郎还壮,粗手粗脚,肤色黑红。他看到黄大郎和黄五郎,笑得十分热情。   “大郎、五郎,你们来了?这位是?”   黄大郎介绍道:“这位是程家的老大,人称程大郎的。这位则是新搬来村中的杨小郎君,正是他买下了五郎家的房子,想与你商讨租地一事。”   杨宇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杨宇,想请你们帮我种田。”   程大郎表情微变,他早就听说村里搬来个俊美得好似天仙的小郎君,而且要买下黄大户家的房子。他很担心人家拿到了耕地,就不肯再给他们耕种了。程大郎犹豫片刻,说道。   “还请各位进来说罢。”   杨宇走进房子,屋内阴暗潮湿,还有一股陈年稻草的霉烂味道。屋子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程大郎窘迫道:“家中贫寒,委屈小郎君了。”   黄大郎问道:“你母亲与小弟呢?”   “母亲织了一匹布,连同先前攒下的二十余枚鸡蛋,一并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小弟在县城内寻了一份舂米的短工,要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程大郎一边回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杨宇的脸色,生怕对方不肯继续租田给自己了。杨宇在屋内看了一圈,他不喜欢那些弯弯绕,向来都是有话直说,问道。   “以前的租子是多少呢?”   程大郎犹豫着看了眼黄五郎,黄五郎走上前来,轻声道。   “六成。程家家贫,他们自家没有地,我便没要那许多。”   杨宇点点头:“那就按照这个数目吧。要是收成好,我可以再多给你们一些粮食。需要我准备什么不?种子、耕牛、还是什么工具?”   见杨宇这样痛快大方,程大郎顿时面露欣喜之色,连连作揖,激动道。   “多谢杨小郎君!请杨小郎君放心,我们兄弟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你家的地。我们就是庄稼人,还敢要甚么耕牛呢?我们兄弟两个有的是气力,忙得过来。只是那田里现在种的是稻子,收回来是要给黄大户家送去的。待稻谷收割后,往年我们还会种点小麦自家吃……”   杨宇惊讶道:“这里能种小麦?”   “怎的不能?”黄大郎笑道:“若是天气好,老天爷肯赏饭吃,将水稻收走后,再将水田排空,便可种些冬小麦来吃。只是小麦产量略低些,抵不上税,大多便被自家留下来吃了。”   杨宇摸摸下巴,没想到这里竟然能种小麦,他一直以为小麦是北方的农作物,这样的话,其他的北方农作物,在这边是不是也能够存活呢?他说道。   “我都可以,你来做主就可以了。”   程大郎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小麦种子不多了,若要种还得再买些种子回来……”   黄大郎说道:“不巧,去年村里的小麦收成不好,我家里也没剩下多少种子,若不然给你均些也是可以的。”   “没关系,我去买就行。”杨宇问道:“要去哪里买?要去县城么?”   程大郎说道:“这个时节,县城粮行怕是早已买不到了,倒是可以去别的村子碰碰运气。咱们桃花村里,许家应当还剩下不少良种,只是他家……”   程大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面露难色,黄大郎和黄五郎的表情也十分微妙。杨宇看看他们,好奇地问道。   “是不是很难打交道的那户许家?我是管他们买种子,又不是白拿,送上门的钱难道也不赚么?没事,这事不用你出面,我去找他们买就是了。”   黄大郎说道:“我陪你上门去罢?”   “一件小事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已经麻烦了大郎你很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黄五郎说道:“那许家虽高傲了些,但都是乡里乡亲,倒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人。”   程大郎冷笑道:“许家本就人多地多,自然十分有底气,再加之他家人有打井的本事,凭着这个也赚了不少。自打他家里出了个大官后,这些年越发得不把乡亲们看在眼里了,走在路上遇见了,许家人恨不得拿鼻孔看你去。”   黄五郎仍旧在笑:“无论如何,许家也是桃花村人,不至于欺负邻居们。”   杨宇却惊喜道:“他家会打井?那他家有水井没有?”   “自然是有的。”   杨宇兴奋地搓了搓手,在他家没有打井之前,是不是可以先跟许家人买点井水来吃呢?他还是那个理念,这世上没人跟钱过不去,就算许家人再难打交道,他多出点钱,买两桶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钱,为了身体健康,几桶水还是值得消费的。   几人又寒暄了一番,眼看临近中午,便互道分别各自回家吃饭去了。房子谈妥了,地租出去了,吃水问题也解决了,杨宇欢欢喜喜回家去,高宝儿远远地迎了上来,笑着对他说道。   “恭喜小郎君,贺喜小郎君。”   “同喜同喜!往后我们在这里,就算正式安家落户了。”   说着杨宇瞥了眼左边的那间厢房,只见它门窗紧闭,静悄悄的。杨宇冲着那边努努嘴,意思是那位祖宗还在里面么?高宝儿摆了摆手,表示人家一直都没出来过,不知道在做什么。   “算了,别管他了,咱们先做午饭吃。”   两人来到厨房里,杨宇发现灶台上多了个竹篮,里面有几枚桃子和杏子,还有几个绿色尖角状的东西,还在往外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熟悉的香味。   -------------------- 第14章 打水遇流氓   “呦!这不是粽子么?哪里来的?”   杨宇一边说一边剥开一个,趁热咬了一口,清新的芦苇叶香裹挟着浓郁的米香,在唇齿间回荡开来。只可惜这就是最普通的白米粽子,里面没有甜甜的枣子,更没有蛋黄和猪肉。   高宝儿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隔壁大娘送来的。”   “好邻居。”杨宇三两口吃完粽子,含糊道:“回头我们做了好吃的,也给他们送一些。还有黄村长那边,他们帮了不少忙,我们也应该表示表示。对了,宝儿你在长安时,听说过甑糕和八宝镜糕么?”   高宝儿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又是何物?是吃的么?”   “看来还没有……都是用糯米、枣子和各色豆子做出来的。甑糕有点像去了皮的粽子,米和枣都清晰可见;镜糕是用糯米粉做的,类似于糕饼,但都甜丝丝、糯唧唧的,非常好吃。”   高宝儿咽了口唾沫,说道:“听上去倒是不难做的,郎君想吃么?改天我试着做上一做。”   “你难道就不想吃?”杨宇捏捏小少年的脸,坏笑道:“你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高宝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嘿嘿笑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面对杨宇时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小心拘谨了,偶尔也会流露出少年的憨态来,十分可爱有趣。   杨宇又说道:“这东西备料麻烦,制作复杂,先不急,我先跟你说一种其他的美食。我告诉你它的模样、味道以及大致做法,你能不能做得出来?”   高宝儿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说道。   “我做的出来。也不怕郎君笑话,我这人没旁的喜好,偏爱钻研烹煮,当年正是因为我做得一手好糕饼,才被郎君提拔到身前伺候的。”   “好好好!”杨宇拍拍高宝儿的肩膀:“咱们先吃午饭,饭后我买点猪肉去。”   午饭主食吃粽子,高宝儿又凉拌了两样加了大量葱蒜的绿色野菜,又把胡椒和盐巴磨碎了混合在一起,蘸着早上剩下的鸡肉吃。吃午饭的时候,李瑁压根连面都没露,杨宇去敲门也不理,杨宇只当对方睡着了,便留下了一碗饭,也没再管了。没想到一整个下午,李瑁始终没有出门,晚饭仍旧如此。杨宇没办法,只得再去敲门,在门口喊道。   “哎!出来吃饭了!”   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吃饭怎么行呢?你要修仙啊!你都一整天没吃没喝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屋内还是无人应答。杨宇有点慌了,生怕李瑁饿晕在屋里,一边撞门一边大喊道。   “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要撞门了——”   从屋内终于传出话来:“休要管我。”   杨宇松了口气,又说道:“这里没有山珍海味给你吃,只有粗茶淡饭,凑合着吃两口吧。”   “休要管我!”   杨宇气结,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自己吃饭去了。但他在临睡前,还是在李瑁的房门前放了个海碗,里面有几枚桃子。他轻叩门扉,说道。   “你不想吃那河水烧的饭就算了,我给你放了几个桃子,好歹吃两口润润喉。”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杨宇静站了片刻,便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杨宇去查看,发现碗和桃子都没有了。他松了口气,又去跟高宝儿说道。   “我去买猪肉,顺便再去挑两桶井水来。那位……”杨宇冲着左厢房努努嘴:“嘴巴金贵着呢,用河水煮出来的东西,人家才不肯吃。”   桃花村内就有屠户,买肉很方便,只是昨天下午杨宇去的时候,肉都已经卖光了,屠户告诉他早上早点过来。高宝儿应了一声,杨宇便挑起扁担出门去了。他先去屠户家买了猪肉,又绕道去了村子另一头的许家。许家的宅子十分阔气,似乎才翻新过,看起来比黄村长家的宅子还要气派。杨宇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很快有个胖妇人开门出来,她打量着杨宇,问道。   “你找谁?有甚么事。”   妇人穿着一袭襦裙,头上戴着一枚银钗,体态十分丰腴,却生得一双吊梢眼,嘴唇很薄,面相看起来有几分刻薄之气。杨宇躬身行礼,笑眯眯地说道。   “大娘好,我是新搬来的,姓杨,就住在村南黄大户家的祖宅里。听说你家有多余的小麦良种,还有一口水井,我能管你买些种子和水么?”   妇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将身体让开了些,说道。   “你随我来罢。”   杨宇急忙道谢,挑着水桶跟在妇人身后走进院中。两人来到后院里,妇人指着一口水井,又向杨宇摊开肥嘟嘟的掌心,说道。   “两个铜钱,一个铜钱一桶水。良种三十个钱一袋,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杨宇不懂行情,数出钱来递给对方:“劳烦大娘了。”   妇人借过钱揣进怀中,也不说别的,扭腰摆胯地离开了。杨宇走到水井边,开始打水。他从没有用过这种轱辘水井,看着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尤其是原主的身体没什么力气,当水桶盛满水后,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它摇上来。   杨宇使出了吃奶的劲,奈何胳膊没有力气,水桶晃晃悠悠地洒出了好些水在地下。这地上又铺着青石板,遇水湿滑,杨宇一个脚下不稳,手上跟着一松,水桶咕噜噜地坠下去半截,他忙伸手去抓,脚下更是打滑,哎呦一声,身子一歪就向水井里面栽进去。   杨宇被吓得双手乱抓,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个力道将他拽了一下,身体这才得以保持平衡。同时,从他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道。   “娘也真是的,怎好将客人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也忒失礼了!”   “多谢、多谢……”   杨宇惊魂未定地站直身体,慌忙去向救命恩人道谢。只见他面前站着个穿豆青色圆领袍衫的男人,看起来跟自己年龄相仿,面容还算俊朗,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油腻。   年轻人笑道:“只有你一个人么?我来帮你罢。”   “不用了。”杨宇客气道:“不好意思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你就是那位从长安来的杨小郎君?今日得见,果然容貌秀丽,气质不俗,真是好看。”   杨宇微微蹙眉,觉得不太舒服,哪有陌生人一上来就夸容貌的,但他还是客气地说道。   “幸会,正是在下。”   “我姓许,这水井便是我家的。”许小郎上前一步,贴近杨宇,笑道:“我来帮你。”   杨宇心头一紧,忙后退一步,抱了抱拳,说道。   “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来就好。”   说罢杨宇重新将水桶投入井中,打算打完水就立刻离开。没想到许小郎却不走,就在一旁站着,见杨宇气力不够,他再次贴了上来,紧贴在杨宇身侧,说道。   “让我来帮你一把。”   说着他也不等杨宇答应,直接将手覆在了杨宇的手背上,还轻轻地蹭了两下。杨宇顿时眉头紧皱,好家伙,这是遇上占便宜的流氓败类了!他立刻将手抽出,退到一旁,神色不悦地看着对方,义正言辞道。   “请自重。”   没想到许小郎却不恼,将水桶放在脚边,仍旧笑嘻嘻道。   “你身子骨这样娇弱,不像个小郎君,倒像是娇滴滴的漂亮小娘子。你担得动这两大桶水么?我来帮你,如何?小郎君家在何处,也好让我去认认门路,往后好登门拜访。”   这话说得十分轻佻,杨宇非常不爽,强压怒火,不理会对方,弯下腰打算扛扁担走人。没想到那许小郎的脸皮非常厚,嬉皮笑脸地又贴了上来,直接伏在杨宇耳边,轻轻地吹了口热气,用非常欠揍的语调说道。   “好香?好弟弟用的甚么香,闻着又甜又腻的,勾得我这心里好生难捱。”   杨宇彻底怒了,滕地一下站起身来,将水桶重重地一放,刚好砸在了许小郎的脚尖上。只听对方一声哀嚎,退出去几步远,捧着受伤的脚不住地跳来跳去。   “光天化日,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   杨宇双拳紧握,被气得不轻。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臭流氓。要不是考虑到这具身子骨弱,可能打不过对方,就算打赢了这一个,这是在人家家里,搞不好还有一群人等着自己,他真想一记左勾拳狠狠地招呼上去。杨宇只得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不再理会那人,挑起扁担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那许小郎却不恼,又没脸没皮地跟了上来,说道。   “到底是长安来的,小郎君好大的气性。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许家的独子,许小郎君!小郎君你跟我好罢,如何?我们做个契兄弟,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多加关照好弟弟……”   “滚!别跟着我,当心我揍你!”   杨宇恶心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早知道会遇上这样一个奇葩,他宁愿喝粪水!   就在两人纠缠的档口,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呵斥道。   “你又在做甚么混账事!当心被父亲看到,让你吃一顿板子!”   这番话似乎很有威慑力,许小郎立刻不敢再继续纠缠杨宇了。杨宇停下脚步,扭头向后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容貌秀丽,明眸善睐的美丽少女,女孩柳眉倒竖,正在瞪着许小郎。   许小郎抖了下袖口,讪讪地转身就走,在路过少女时,低声威胁道。   “管好你的嘴,别动不动就向父亲告密去!哼!”   大傻叉终于滚蛋了,杨宇松了口气,正要向少女道谢,少女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径直走开了。杨宇挠挠头,觉得这家人确实很难打交道,赶紧走为上,以后再也不来了。   -------------------- 第15章 唐式肉夹馍   杨宇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高宝儿迎了上来,问道。   “郎君,那麦种呢?”   “啊呀!”   杨宇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跑路,竟然忘记要麦种了!可惜了那五十个铜币,直接打水漂了。但是让他再回去索要,他也是万万不肯的,于是含糊道。   “那家人也没种子了,回头我们去县城里买吧,顺便再给十八郎买几件合身的衣服。”   高宝儿见杨宇脸色不好看,大概也猜到对方刚才受了气。但他一直在宫中讨生活,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自知此事不是他该问的,便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杨宇故作轻松道:“现在我们肉也有了,面也有了,走,咱们做肉夹馍去!”   杨宇家楼下,就有一个卖肉夹馍的摊子,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老爷爷烙饼,老奶奶煮肉,每天早上六点出摊,炖肉锅一端出来,整个小区内都飘满了浓香的肉味。杨宇是这家的常客,经常买两个肉饼和一碗肉丸胡辣汤当早餐,吃得多了,大概也知道了肉是怎么煮的。但唐朝调味料不全,比如辣椒就没有,百分百还原不太可能,只希望味道不要差太多。   高宝儿站在灶台前挽起袖子,跃跃欲试,兴奋道。   “郎君,要怎么做呢?先煮那猪肉么?”   “猪肉切成大块,放在滚水里焯去血水……”   高宝儿刀工了得,几刀下去就把一大片猪肉切成了大小均匀的方块,整齐地码入锅中,想了想,又在里面加了些葱姜蒜,犹豫着看向杨宇,询问他的意思。   杨宇夸赞道:“你做得很对!加些佐料还能去腥,我竟然忘了……宝儿,你真聪明!”   高宝儿谦虚道:“郎君谬赞了,略懂而已。”   “你会烙饼不?什么饼都可以。”   “略懂、略懂。”   “蜜饯、糕饼也会做?”   “略懂。”   “略懂就是很懂,好了你不要再谦虚了。”杨宇拍拍高宝儿的肩膀,兴奋道:“有你在,今后就不愁没有好吃的了!”   高宝儿脸蛋红扑扑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等猪肉焯好后,高宝儿把它们换到另一口锅中,杨宇找来一块干净的棉布,将佐料包进去扎紧,当做调料包丢在锅里,盖好锅盖,用柴火慢慢闷煮,很快香味就飘了出来。   高宝儿吸吸鼻子:“好香啊!”   “吃的时候更香!”杨宇咽着唾沫说道:“肉不用管了,让它自己煮着吧。现在来烙几个饼,不要加米粉,就按照做的胡饼的法子来做……不要再加胡椒了!”   高宝儿讪讪地把手里的大把胡椒放了回去,开始和面,烙饼。   杨宇又去切了点葱蒜沫,将一个白胖胖的饼从中间剖开,肉切厚片铺满,再撒上些葱蒜末,淋上热腾腾的肉汤。一口咬下去,饼皮酥脆,卤肉鲜美,肥瘦均匀,葱蒜提香,美滴很!   高宝儿双手捧着饼,一连咬了好几口,被烫得直哈气,腮帮子鼓鼓囊囊,囫囵道。   “好香、好香……比那古楼子好吃多了!”   “那是什么东西?”   高宝儿疑惑道:“郎君不也吃过的么?”   杨宇一噎,含糊道:“我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哪能都记得住。”   “我头一次吃,是在辅兴坊胡饼铺,这家老板来自碎叶城,做的一手好胡饼。我也吃过宫中的,却都不如这家做的好吃。古楼子制作起来,倒也不难,以胡麻饼为坯,内塞一斤生羊肉,分层烤制,佐以胡椒、豆豉、盐巴等香料,外缀酥酪,待羊肉半熟,便可切而食之。”   杨宇哦了一声,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他不爱吃生食,半熟的也不行。高宝儿吃完了一个饼,餍足地舔舔手指,问道。   “郎君,可要给十八郎送个饼去?”   “……哦!光顾着吃,竟把他给忘了。”杨宇将剩余的饼塞入口中,含糊道:“我去送。”   杨宇夹了两个饼,又冲了一碗蜂蜜水,一并给李瑁送去。他敲了敲房门,喊道。   “吃饭吧?这是用井水做的,很干净。”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杨宇又喊道。   “你昨天没吃饭,今天早上也没吃,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的!”   屋里仍旧无人应答,不知道是饿晕过去了,还是仍旧在赌气。杨宇想了想,将饼端了回去,又把炖肉的大铁锅搬出来,放在厨房门外。厨房位于上风口,刮风时刚好能吹过左厢房。   看到高宝儿一副震惊的表情,杨宇站起身来,坏笑道。   “这肉要晾凉了,才保存得久。别管他了,我们各自做事情去。”   高宝儿捂着嘴偷笑了一阵,也没再管,回到厨房里继续烙饼去了。杨宇正打算回房换身衣服,忽然从院门外传来一个高亢女声,笑盈盈地说道。   “这是在做甚么好吃的?这么香,我大老远的就闻到香味了。”   杨宇回身去看,看到隔壁邻居王大娘正站在院门外,杨宇忙去开院门,热情道。   “王大娘来了?快请进来坐。也没做什么,炖了点肉又烙了几张饼,正打算送给您尝尝。”   高宝儿很机灵,在厨房里听到外面的谈话声,动作麻利地夹了几个饼,用荷叶包好递出来。王大娘性格直爽,也不推辞,大方地将饼收下,又从竹篮里拿出一把野菜来,说道。   “这么香,那我便不客气了,拿回去给我家丈夫打牙祭去。喏,我也不白吃你的,这是我刚从山上采回来的马齿笕,鲜嫩爽口,最是难得的。用水焯熟,凉拌来吃是再清爽不过的。”   杨宇接过野菜,笑道:“刚吃过猪肉,正感觉油腻腻的,想吃些菜蔬清清口,多谢大娘雪中送炭了。只是这山上,还有野菜么?有没有野果?”   “怎么没有呢,这可是一座宝山,马齿笕、蕨菜、薇菜,都是再常见不过的。现如今已经入夏,待到初春时节,山里还有笋子、荠菜。那河里还有莼菜和菱角。野果倒也有些,大多都是桃子、李子和杏子,偏酸,怕是你们小郎君不爱吃的。”   “那也有野味么?”   “有野兔和野鸡,但那些小畜生们是在林间跑惯了的,鬼得很,捉不住。肉又少又老,都不够塞牙缝的。杨小郎君若是要吃肉,去黄屠户家里买些就是,若是要吃蛋,也可买几只鸡鸭鹅养在家中,过年时养得肥肥的,还能宰了吃肉。”   杨宇频频点头,王大娘语气稍缓,又笑道。   “小郎君莫要怪老婆子我嘴碎,你出身富贵,怕是不缺银钱来消遣的。只是这日子,还得需是细水长流着过才好,养些牲畜并不费事,还能省下来不少银钱。”   “多谢大娘提点。”杨宇躬身,恭敬道:“我记下了。”   王大娘忙道客气,挎着竹篮,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杨宇关上院门,刚一转身,就看到厨房门前有个黄黄的、毛茸茸的东西,正在锅边探头探脑,杨宇顿时大笑起来。   “原来是你啊!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 第16章 寿王很生气   团宠黄狗阿黄,扭头看了眼杨宇,汪了一声,拼命地摇尾巴。阿黄知道这座院子里有人住了,它可能是有些认生,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今天闻到肉香味,竟然又回来了。   杨宇蹲下来,揉了两把狗头,指着锅里问道。   “想吃不?”   “汪!”   “吃了我的肉,今后你就是我的狗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叫你旺财好不好?”   “汪汪!”   黄狗平日里一副蠢萌呆滞相,只有见到好吃的才变得异常活泼,此刻它不住地吐舌摆尾,显然非常赞同。杨宇捞了一大块肉丢给旺财,狗子开心地扑上去,大吃特吃起来。   分享美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杨宇心中生出一种满足感与归属感来。他又做了几个肉夹馍,趁热用荷叶包好,打算给黄村长家送去。   他到的时候,黄村长家正在做晚饭,黄大郎在院子里劈柴,杨宇站在院门外说道。   “大郎,我来给你们送点好吃的。哎?五郎不在么?”   “他已经回县城去了,否则再晚些,赶上宵禁就进不了城了。”黄大郎放下斧头,走过来给杨宇开门,用力吸吸鼻子,说道:“好香!这是甚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杨宇晃晃手上的荷叶包:“是一种夹肉的饼子,刚做出来,趁热给你们送一些尝尝。”   “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明日我要去县城里抓药,刚好带着它做干粮。”   “抓药?”杨宇担心道:“你家里有人病了么?严不严重?”   说话间,正屋门开了,黄村长披着衣服走出来,虽咳了两声,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原来是杨家小郎君来了,请进来坐罢。”   黄大郎奔将过去,替父亲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关心道。   “阿爷怎得又出来了?快回房躺着去罢。”   杨宇对黄村长行礼,问道:“黄村长病了么?要不要紧?”   “无甚大碍。”黄村长捋了捋胡须,故作苦恼道:“昨晚受了些风寒,今日便咳了起来。我家大郎非要我吃上几服药,要我说农家人哪有这般娇贵的,小题大做,白白浪费钱财……”   杨宇呵呵直笑,心说这老顽童真是可爱,动不动就喜欢小炫耀一把。但人到了这个年纪,能攀比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体、家人和儿女了,儿子孝顺,家庭美满,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告别黄村长一家后,杨宇回家去,一进院门就惊讶地发现,李瑁竟然出来了!   只见李瑁站在左厢房门前,正在跟旺财对峙,而旺财守在炖肉锅旁,正冲着李瑁龇牙,显然把这锅肉当成它自己的了,正在努力护食。而高宝儿站在一边,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他劝不住狗子,更不敢冒犯李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宇拼命忍笑,走过来,用随意的口吻说道。   “你睡醒了?这是我和宝儿刚做出来的好吃的,叫肉夹馍,你要不要尝尝?”   李瑁没说吃也没说不吃,嗯了一声,仍旧在门前站着,瞪着旺财,脸上不大好看。   杨宇走过去,旺财冲着他讨好地甩了甩尾巴。杨宇弯腰去捞肉,结果一看锅里,直接傻眼了,肉呢?!他特意给李瑁留了两块大肉,怎么全都不见了!   高宝儿默默地指了下狗子,杨宇看到旺财嘴角的肉汤,一把捏住了狗嘴,问道。   “都被你给吃了?那么大两块肉,你也不怕被撑死!给我吐出来。”   旺财呜呜叫着,十分委屈。不是说好给我吃吗?怎么又来捏我的嘴,两脚兽说话不算话。   杨宇用勺子在锅底捞了捞,只捞到了些许碎肉,他看向李瑁,讪笑道。   “尽管是碎肉,但被肉汤泡了这么久,肯定入味了……”   李瑁怒道:“你让我吃狗剩下的?!”   “这是个意外,我没有这个意思……”杨宇心虚道:“要不然,我再重新给你煮一锅?”   高宝儿喏喏道:“郎君,家里没猪肉了……”   “我现在就去买!哎……这么晚了,屠户家的肉估计也卖光了……”   李瑁转身欲走,刚一迈脚,却从肚子里传来响亮的咕叽一声。杨宇噗嗤一声笑了,问道。   “要不,给你做些别的吃的?”   李瑁背着身,说道:“不必麻烦了,将那碎肉拿些来吃便是。”   杨宇应了一声,连忙操作起来,挑了个最大的饼,将碎肉全都填了进去,浇上汤汁,做成顶厚实的一个。他又怕李瑁吃不饱,又单独盛了碗喷香的肉汤,拿个胡饼,让对方泡着吃。   李瑁接过碗筷,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片刻后他又将空碗递了出来,对杨宇说道。   “我不白吃你的,有甚么事是我能够效劳的?”   “暂时没什么事,只要你每天吃好喝好休息好,这就足够了。”   “我不当闲人。”   “那你会打井不?”   李瑁一怔,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杨宇四下看看,指了指破了几处的院墙。   “修墙会不会?你那屋房顶也有几处漏了,会修吗?”   李瑁微微蹙眉,表情变得局促起来。杨宇笑了起来,说道。   “养鸡养鸭,种田摘菜,你会吗?我知道你想心意,但你没学过这些,你做不来的。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做不来,所以我从来不干预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免得帮了倒忙。”   李瑁是皇子,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学习的是治国之道。杨宇虽然是个老百姓,不过是沾了点现代人的光罢了,对古代的生活技能也是一窍不通。过日子过的是柴米油盐、日常琐碎,什么帝王心术,科学历史,在日常生活面前都是鸡肋。因此他们三个里面,目前最顶用的人就是高宝儿,又当厨子又当保姆还兼职理财顾问,把大家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年幼时,曾随父亲耕种过。”李瑁说道:“其余的事,我也可以学。我还会狩猎。”   “可是家里没有弓箭啊,以后我给你买。”杨宇挠挠头:“你现在只要养好身体,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李瑁似是被戳中心事,脸色发红,眼中闪过一丝屈辱,转身要走。杨宇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对方的背影喊道。   “等一下!还真有一件事,要请教你一下。”   杨宇回到房中,拿出那张凭贴来,递给李瑁,说道。   “你看看这上面的财物,大概值多少钱?够我们用多久的?”   李瑁接过来翻看了一下,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冷笑道。   “哼!好个杨国忠,私底下竟是搜刮了这许多的钱财。”   “不至于吧?”杨宇说道:“他是相国,俸禄也有不少,当然,肯定也有人巴结送礼……”   “我竟是不知,小小相国,俸禄竟是比我这个亲王的还要多了?如此多的黄金,单凭他的俸禄,要攒到何年何月去?说是巴结,不就是找他卖官鬻爵、蛀空国库、祸乱朝纲的么?你当那些行贿之人的财物从何而来?难道不是民脂民膏?你也姓杨,他又是你的族兄,难不成这些事你都不晓得?他敛来的奇珍异宝,你就没有享用过?”   杨宇简直百口莫辩,真不关他的事,他一穿越就去了马嵬坡,一天安逸日子都没过上,光背黑锅去了。但一想到这些钱可能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他心中不忍,也不好意思再花了。   李瑁将凭贴递还给杨宇,说道:“现如今,一匹绢帛大抵抵得上三千钱,足够你挥霍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重新紧紧地关上了。   -------------------- 第17章 贵妃的关怀   杨宇独自站在月色下,心里沉甸甸的,并且开始考虑生计问题,他得想办法赚钱了。   就算这些钱是通过正规渠道得来的,他也不能坐吃山空,谁都不知道意外会以什么形式到来,现在又逢乱世,物价飞涨,赋税增加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钱多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还要防止身份暴露,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逃亡去日本了,异国他乡花费只会更多。   但是,要做点什么好呢?   杨宇思来想去,他学的历史专业,在这里竟然毫无用武之地,他既不敢去跟皇帝讨论唐朝未来的发展问题,又不能去帮人设计贵族墓,他可不想被当成陪葬品。   但如果他当年选了其他专业,比如金融、管理、外语、汉语言、计算机,又有什么用呢?在这里仍旧派不上什么用场。想到这里,杨宇不由得叹了口气,面对穿越,还是理科生或者农科生更加吃香,这可都是改善生活质量的硬技术!   杨宇向来心态很好,问题暂时无解,那就先不去苦恼,毕竟机遇和好运,也会在未来忽然降临,再说赚钱也是要靠机缘的。与其愁眉苦脸,还不如先享受几天安逸的农家生活。   第二天杨宇醒来,听见院子里有砰砰的声音,出门查看,竟然看见李瑁正在院中劈柴。只是那活儿实在是干得不怎么样,柴火被劈砍得歪七扭八,大小不均。   杨宇想说你别干了,可转念一想,李瑁也是有自尊心的人,整天让他什么都不干,恐怕心里也不大舒服,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去厨房帮高宝儿做早饭去了。   早饭吃蒸饼和粥,粥里加了板栗、豆沙和糖,甜甜的,非常爽口。小菜则是凉拌马齿笕和腌渍的鸡肉丁,杨宇不太喜欢,只胡乱吃了几口。饭后,他忽然说道。   “宝儿,我去买些鸡鸭鹅来养,顺便买些大枣和豆子,我们今日做甑糕试试吧?”   高宝儿双眼亮晶晶的,欣然答应下来。饭后两人分工,分别去买家禽和枣豆。桃花村内几乎每家每户都养鸡鸭,杨宇很容易就买回来三对鸡、两对鸭和一对鹅。院子里立刻热闹了起来,咯嘎声不绝于耳,惹得旺财兴奋异常,在笼子前跳来跳去,被大鹅啄了好几口。   杨宇和高宝儿在厨房里忙活,李瑁也没有回房,一直在院子里练习劈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小动物的叫声不绝于耳,这座农家小院里,第一次有了安逸、充实且温馨的氛围。   杨宇只吃过甑糕,但也没亲手做过,他把甑糕的形态跟高宝儿说了一遍,高宝儿琢磨了一下,表示动了,打算动手试试看。两人合力将糯米泡发,又将豆子和大枣洗干净,又加了大量的饴糖和蜂蜜,混合在一起,放进笼屉里开始蒸。   热气上涌,香味逐渐溢出,糯米的稻香味、红枣的甜香味和各色豆子的五谷香,汇聚在一起,厨房里满是香甜的蒙蒙水汽。杨宇吸吸鼻子,感叹道。   “好香啊!”   高宝儿也在拼命咽口水,两人谁都没走,一起守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冒热气的蒸笼。等甑糕出锅后,杨宇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块,咬了一口,一边哈气一边不住称赞道。   “好吃好吃,又甜又糯……铁锅加柴火太给力了!”   高宝儿也吃了一块,美得眯起了眼睛,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忙垂下头去。   杨宇抬头一看,看见李瑁站在厨房门口,说道。   “柴火都劈好了。”   “辛苦辛苦。”杨宇切了一大块糕,递到李瑁面前:“喏,刚出锅的,趁热吃!”   李瑁也不执筷,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食物,表情复杂。皇家礼教严格,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要坐姿端正,以器具进食,站在灶台旁用手抓着吃东西……李瑁有些不能接受。   李瑁看向杨宇,这位前妻虽出身不高,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公子。为了嫁入皇家,对方更是严格学习皇家礼数,生怕在贵族面前失仪,从而失了颜面。二人刚成婚不久,杨玉去参加皇姐永穆公主的寿宴,席间因饮酒姿势不对,被贵女们好一通嘲笑,杨玉当场发作,回寿王府后又跟自己大哭大闹一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今怎么就……   杨宇没注意到李瑁异样的目光,拿着筷子直接从笼屉里戳糕来吃,一口接一口,简直美滋滋。李瑁沉思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自行拿了碗筷,将糕放入碗中,打算回屋去吃。谁知他才走出厨房门,眼前忽然一花,脚下碰到个东西,原来是旺财闻到香味,跑过来讨食吃。   李瑁挥手打发道:“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旺财眼中只有好吃的,见李瑁挥手,还以为是要丢给它食物,立刻扑将起来,站起来竟有半人高,两只前爪搭在李瑁胸口,摇头摆尾,呼哧呼哧地吐着热气。   “……你这小畜生!”   李瑁一惊,下意识地向旁边闪躲,旺财紧盯着碗,抬起一只前爪去抓,收不住力,锋利的爪子直接将李瑁的衣袖给抓破了,白皙的手腕上也留下几道血痕,碗也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杨宇听到脆响声,慌忙丢下筷子冲出门来,大呼道。   “咋咧咋咧!这是又咋咧!”   怎么又摔坏了一个珍贵文物!   只见李瑁捂着手腕,面色不善地站在门边,旺财正在舔地上的甑糕,一脸贪吃相。   杨宇哎呀一声,冲着高宝儿喊道:“宝儿,你快来,快将旺财拦住!这憨狗怎么什么都吃啊,要是把碎碗渣子吃进去怎么办!”   闻言,李瑁怒视杨宇,心中格外悲戚。好啊,好你个杨玉!我也受伤了,你却瞧不见,只顾着那条野狗,难不成在你的心中,我当真连一头畜生都不如了么!   李瑁喉间苦涩,转身就走,却被一把拽住,只听杨宇关心地说道。   “你走什么?快把伤口给我看一下!”   李瑁倔强地背过身去,捂住伤口,冷冷道。   “死不了,不要你管!”   “如果是狂犬病,真有可能死人的!”杨宇更倔强,用力地将李瑁扭转过来:“快,把伤口给我看看,我看需不需要消毒!”   李瑁犹豫片刻,缓缓地将手掌挪开。杨宇忙凑上去看,只见那雪白皮肤上,出现了几道红印子,其中一道最深的,已经往外渗血珠了。   杨宇顿时急了,这可是典型的暴露伤,如果被感染了病毒可怎么办,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疫苗!杨宇急得眼睛都红了,他轻踢了旺财一脚,埋怨道。   “你个贪吃的东西,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吃!”说着他又拽着李瑁向厨房里走去,挽起袖子,将一壶凉白开往伤口处浇,说道:“我给你冲洗一下伤口,可能有点疼,你别动。”   李瑁看着杨宇那关心的举动,心中万种情绪翻腾,却也不再拒绝,任由对方给他冲洗伤口。待浇完水,伤口不再出血,且有些泛白,杨宇又端起一坛酒,说道。   “再用酒冲一冲,这个更疼,你忍住点。”   李瑁眼神微变,军中若是有将士受伤,军医也是这样处理的。只是向来娇生惯养的杨玉,又是如何知晓的呢?正想着,一股酒冲下来,李瑁没忍住,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你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杨宇一边动作一边劝道:“马上就不疼了……”   杨宇动作温和,语气轻柔,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在阳光下神采奕奕,美艳绝伦。芙蓉面、柳叶眉、秋水瞳,冰肌玉骨,李瑁怔怔地看着,不由得痴了。   杨宇嘟哝道:“……也有可能不是狂犬病,旺财不像是病犬,刚才只是护食,不小心抓伤了,而且旺财的爪子上也没有沾到口水。”   他的手腕突然被反握住,他忙抬头去看,只见李瑁正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并问道。   “你心里还有我,是也不是?那你先前,为何要那般待我……”   杨宇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不想欺骗对方,但男人的眼神又太过热忱、太过可怜,看的他心口发紧,忙低下头去,含糊道。   “呜……”   “这是何意?”李瑁紧紧握着杨宇的手腕,催问道:“你究竟有甚么意图!我已不再是当年的皇子、寿王了,如今我于你已是半点用途都没有的,你能凭白对我好?”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杨宇四下看看,紧张道:“想让周围邻居听见么?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贵妃了,就是个普通百姓,你就不能忘记过去好好过日子么?”   “哼!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李瑁冷笑一声,语气冷硬道:“难不成你当真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么?我待你不薄,甘愿冒欺君大罪娶你进门,婚后我也待你一心一意、百依百顺……可你又是怎么待我的呢!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杨宇打了个哆嗦,搞不好原主还真是遭天谴了……他低声道。   “……你、你受苦了。”   李瑁继续怒道:“你做了父皇的贵妃,你享受荣宠万千、富贵荣华时,可曾想过我么?!你想过我的尊严和爱情么!只可恨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君王,是大唐最尊贵的男人……可恨我满心怨愤,却拿你们毫无办法!”   李瑁再也说不出半个字,站在那里不住喘息,一张俊脸憋得通红。高宝儿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敢上前劝慰。杨宇想说点什么,却被李瑁一把推开,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杨宇也非常心酸无奈,他同情李瑁的遭遇,可怜自己无辜背锅,也无奈自己不能说出真相。他只能站直身子,叹了口气,冲着那背影无奈道。   “你心情不好,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你能骂出来也好,起码可以纾解情绪。我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所以让我照顾你直到身体康复吧,就当是向你赔罪。过一阵子等你身体养好了,想走想留都随便你,你要是想回长安,我也绝不阻拦……”   话音未落,只听李瑁咬牙道。   “我不回长安!今生今世,我都不愿再踏足长安半步!”   杨宇抓抓头:“呃……好吧,反正还有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李瑁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进屋去了。被这样一闹,杨宇看着香甜的甑糕都觉得没了滋味,高宝儿也垂头丧气的,只有旺财一脸傻样,摇着尾巴讨吃的。   “傻狗。”   杨宇虚踹了旺财一脚,心中烦闷,也回房睡午觉去了。一觉醒来,正是一天之中暑气最旺的时辰,杨宇满身大汗,迫切地想要洗个澡。   -------------------- 第18章 牵你的小手   农家小院没有浴室,大家都是去河里洗澡,或者端一盆水冲凉。杨宇坚决不去河里洗,便烧了一锅温水,打算简单擦洗一下。高宝儿进来给他送换洗衣物,并习惯性地立在一旁,打算伺候。杨宇是个弯的,在现代就不常去公共浴室,更不习惯被人看着洗澡,于是说道。   “我自己洗吧。锅里还有热水,你也去冲个凉,天气这么热,免得中暑。”   高宝儿身有残疾,换衣洗澡总是躲着人,一来自卑,二来也怕被人发现了身份。闻言,他点了点头,说道。   “郎君,换洗的衣物都放在此处了,缺了甚么,你再喊我便是。”   杨宇拎起衬裤,自言自语道:“这种东西穿着又热又不方便,要是有条内裤就好了。”   高宝儿却听见了,疑惑道:“郎君说的可是亵裤、小裤?”   “你知道?”杨宇赶紧问道:“哪里能买的到?”   高宝儿脸色微红:“这种贴身物件,在民间是妻子给丈夫缝制的,在宫中也有织衣局来操办,成衣店里怕是没有售卖的。郎君,休怪我多嘴,在外切不可如此轻慢,公然提起此物。”   杨宇想起来,古人含蓄内敛,很忌讳提起内衣等私人物品,认为这是很轻慢无礼的事情,会被视为没有教养的表现。成衣店当然也不会公然制作出售这种内衣,就算有也都是开裆裤,相当于没穿,而杨宇想要的是现代的平角裤。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宝儿,你会缝纫不?我给你画个样式,你能不能做得出来?”   高宝儿腼腆一笑,说道:“略懂。我家贫,入宫前时常帮阿娘浆洗、缝补衣物。”   杨宇坏笑道:“你该不会连绣花也会?”   “略懂些。”高宝儿说道:“花鸟鱼虫是不会的,倒是会些团福纹、团寿纹……”   杨宇:“……”   什么叫全能选手,这就是。   杨宇一边洗澡一边琢磨着,他该进县城采购一趟了。买麦种,买几匹棉布,做几条内裤穿;再给李瑁买两身衣服和一副弓箭,让他上山打猎散心去;家里的调味料不多了,如果可以,还想买几头小猪仔,养到过年可以吃肉;还要买一套文房四宝备用。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房契和入籍也都办了,最关键的是,他还想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可以用来赚钱。   第二天早上,杨宇被院中的一阵说话声吵醒,隐约听见是高宝儿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听声音,那男人岁数不大,声调很高,语气显得十分急切。   “这位小郎君,你就让我见见你家表哥罢?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非是我不让你见,只是我表哥还未睡醒,不若你稍坐片刻,待他……”   杨宇慌忙下床,胡乱裹好衣服,走出门来,喊道。   “我醒了!宝儿,是谁来了?”   只见高宝儿身旁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身材高挑,穿着一件豆青色半臂,长得跟黄大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黄大郎要白净、瘦弱些,身上还多了几分书卷气,不像是个庄稼人。杨宇立刻就猜出此人是谁了,急忙上前行礼,满脸堆笑地说道。   “是黄村长家里的黄小郎吧?幸会幸会,在下杨宇,承蒙令尊与令兄往日多有关照。”   男子笑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你长得跟你家兄长十分相似。”   “好吧。”黄小郎爽朗一笑,坦诚道:“我今日特意来寻你的,有一桩好买卖跟你谈。”   杨宇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趣,做了个请的手势,热情道。   “请进屋里来坐。”   高宝儿去煮茶,杨宇和黄小郎有说有笑走进正屋,正撞见李瑁从厢房里走出来,冷冷道。   “你以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待客,成何体统?还不快些回去穿衣、束发!”   杨宇低头一瞧,只见自己衣衫凌乱,领口敞开,露出一小片雪白胸口,头发也胡乱披散着。且他刚睡醒,双眼朦胧,雪腮浮粉,乌发搭于鬓前,好一副贵妃春睡图。   杨宇哎呀一声,忙行礼赔笑道。   “是我唐突了,竟以这副尊荣见客,实在对不住。你且稍坐片刻,容我去洗漱更衣。”   “无妨。”黄小郎笑道:“你且自去,我稍等便是。”   杨宇用最快的速度梳头穿衣,等他再出来时,看见李瑁和高宝儿都在陪客,黄小郎的面前除了茶水点心外,还摆放着好大一块甑糕。黄小郎吃了口糕,赞叹道。   “这糕好吃,又甜又糯。”   见对方为人耿直爽快,杨宇坐下后,也开门见山地问道。   “黄小郎有什么生意要跟我说的?我在家中闲来无事,正想找些事情来做。”   “昨日家兄去县城抓药,随身带着杨小郎送的肉饼做干粮,我嘴馋,也吃了一个,觉得甚是美味。我略有薄资,早有意在县城中经营一间食肆,只是不知该卖些甚么吃食,吃过杨小郎的肉饼后,觉得此物味美且管饱,有些赚头,便特意来邀你入伙。”   杨宇有些意外,他做肉夹馍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没想到还能靠它赚钱?   李瑁却说道:“经营食肆,赁铺面、购置器物等一干用度不在少数,冒昧问过黄小郎,本金皆已备足了?”   李瑁器宇轩昂,雍容稳重,语气里带出几分威严。黄小郎却丝毫不怵,气定神闲地笑道。   “说来惭愧,单凭在下一人之力,的确拿不出这许多本金来。但我有一合伙人,此人杨小郎必定知晓,正是这屋子的前任屋主,黄大户家的黄五郎,我的族兄弟。”   “哦!是他啊!”杨宇点头,说道:“我当然认识他,他的人品也很好,而且在县城中经营铺子多年,想必是有些本钱的。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出肉夹馍的制作方子?”   此话一出,高宝儿便一脸警觉,李瑁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黄小郎稍作犹豫,便笑道:“杨小郎君真是爽快人。我也晓得,制作吃食最紧要的便是那张方子。若是杨小郎不便割爱,那我便请你去食肆里做,我们绝不偷师。赚来的红利,你只需分给我们三成也就是了……”   话音未落,高宝儿便打断道:“我家表哥身份贵重,如何能去做个厨子!”   黄小郎一顿,又说道:“那我愿出高价买下那方子,如何?”   黄小郎表情诚挚,眼神炽热,颇似讨食吃的旺财,看得杨宇险些笑出声来。当初他做肉夹馍,只是为满足口腹之欲,没想过拿它赚钱,且他和黄小郎投缘,平日里也没少受黄村长一家的照顾,于是杨宇打算一拍大腿,将方子白送出去,就当是还个人情。   可还不等杨宇开口,他那拍大腿的手就被李瑁稳稳地在桌下给捉住了。李瑁沉声道。   “此事重大,还需慎重考量才是,还请黄小郎再给我们几日思量。”   李瑁手掌宽大,掌心干燥且温热。杨宇被这样握着,脸渐渐地红了。   “这是自然。”黄小郎连连点头道:“那我过几日再来就是了。”   几人又闲话了一阵,时辰不早,黄小郎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还带走了好大一块甑糕。送客回来后,杨宇扯了扯李瑁的袖子,问道。   “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谁知李瑁将袖子一甩,避开杨宇,背着手冷淡道。   “这是你的事,你自行思量去罢。”   “那你刚才拦我干什么!”   “我是想告知于你,对人莫要那般没心没肺的,升米恩斗米仇,切记!你吃亏倒是不要紧,只是莫要连累与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李瑁又转身回房去了。   杨宇站在原地,独自思忖片刻,顿觉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尽管黄家人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件事要是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给别人留下个他很好说话的印象,往后要是再想为自己牟利,那可就困难了。与其以后与人结仇,还不如从刚开始就不做滥好人。   -------------------- 第19章 许家人找茬   桃花村中生活祥和,每日就是劈柴喂鸡,洗衣煮饭,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三人在家里的分工基本上已经明确了。高宝儿主内,烧火、煮饭、打扫等细致的家务都归他管;李瑁主外,劈柴、挑水等出力气的活,则由他出力。刚开始李瑁什么都不会,经过几天练习,已经能够把柴火劈得粗细均匀了。   相比较之下,杨宇反倒是成了一只废物,再加上天气越来越热,这具娇弱的身体遭不住,不是今天中暑了就是明天腹泻了,成天只能在屋里躺着哼哼。但他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于是捡了一些轻松的工作来做,比如喂鸡、洗衣服什么的。   趁着这天是个阴天,杨宇去河边洗衣服。打井人迟迟不来,衣服再不洗就没换的了,杨宇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往上游走,打算选个比较干净的地方。他刚把木盆放下,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佩环叮当之声,扭头一看,只见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孩子。   来人穿着件葱绿半臂,下着条桃红纱裙,梳着螺髻,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容貌明丽动人。   杨宇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在许家,帮他赶走臭流氓的漂亮女孩子,忙感激道。   “是你!那天在许家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多谢姑娘替我解围。”   女孩子却不理他,杨宇以为对方没听见,上前几步,又重复一遍。女孩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开口,拿起一件衣服自顾自地洗了起来。   杨宇微怔,不明白哪里惹得对方不高兴。但见女孩子不搭理自己,他也不再搭话,讪讪地返回原地,蹲下洗起衣服来。洗了一阵后,杨宇忽听耳边响起一个女声,女孩子对他说道。   “你在那里洗衣裳,把水都弄浑了,还叫旁人怎么洗?你到对岸洗去。”   杨宇微微皱眉,感觉女孩子语气傲慢,态度不大讨喜,他本是先来的,凭什么要让开?但对方毕竟帮过自己,且他作为大男人,不想跟一个女孩子较劲,于是端起盆来,主动向下游走去。本以为自此相安无事,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从上游传来哎呀一声,一件粉红色的东西顺流而下,从杨宇面前飘过,杨宇忙伸手一捞,将帕子稳稳地攥在手中。   女孩子提起裙摆,三两步走到杨宇面前,脸蛋微红,局促道。   “快将它还我!”   杨宇站起身来,将湿淋淋的布团递给女孩子。两人站得很近,杨宇这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女孩子身材玲珑,长得十分水灵漂亮,圆鼓鼓、红扑扑的小脸,双眸明媚动人,长得有点像现代一位拍过不少古装剧的赵姓女明星。且她满身绫罗,头戴珠钗,尽管是养在农家的女孩儿,却作豪绅巨贾家的千金小姐打扮,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女孩子红着脸,一把将滴着水的衣物夺过,速度很快,顿时甩了杨宇满头满脸的水,还有些水流进了他的口中。一想到水里漂过粪便,杨宇一阵恶心,呸呸吐了几口,皱眉不悦道。   “你做什么?我又不是抢了你的衣服不还。”   没想到女孩子听见这话,顿时横眉倒竖,跺着脚骂了一句。   “……好你个登徒子!真是好厚的面皮,忒没礼数的东西!”   “你骂我做什么?”杨宇也不高兴道:“我好心帮你,你还来骂我,请问你的教养呢?”   女孩子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神色又羞又恼,怒道。   “谁知晓你究竟揣的是甚么龌龊心思?是当真不晓得,还是在油嘴滑舌!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我不与你分辨了——”   说罢,女孩子丢下满头雾水的杨宇,端起木盆转身就要走,因气不过,还一脚把杨宇的木盆踹翻在了河滩上,几件衣服落入水中,顺流而下。   杨宇怒道:“哎!你干什么,你还有没有点素质了!”   女孩子不理他,头也不回地跑了。杨宇无奈,只能强忍不适,下水去捞衣服。等他重新上岸后,下半身已经湿透了,且岸边又多了几个妇人,其中就有邻居王大娘。   “哎呦,这不是杨家的小郎君么?怎得湿成这样,快过来将水拧干,免得受寒。”   另一位妇人说道:“方才在来时,遇见许小娘了,脸上挂着霜,不知又是谁招惹她了。”   杨宇一边拧水,一边问道:“许小娘?她是许家的什么人?”   王大娘笑道:“能是甚么人,自然是许家的娇小姐了。那许家的大娘子养育了一儿一女,模样都是顶好的,只是儿子不学无术,女儿傲慢无礼,我们平日里都不愿招惹他们的。”   杨宇恍然大悟,看来上次调戏自己的流氓就是许家的儿子,那位女孩子就是对方的妹妹。兄妹两个,一个没有下限,一个素质感人,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育的。   王大娘又说道:“桃花村中有三百来户人家,八百多口人。黄姓是大姓,其次便是许。许家田产多,又有打井的手艺,前些年他家祖坟上冒青烟,又出了一名大官,越发傲气了。”   “他家那位大官,难不成是在长安做官么?”   “咱也不大懂,先前听男人们说起过,说是在余杭郡城中,做甚么……录事参军的?”   杨宇顿感无语,许家人这么拽,还以为那个大官在中央三省六部当官,最起码也是个刺史或同知州事,没想到只是个从七品下到正九品上的小官。   但官职虽小,权利却不小。例如考核文书簿籍、监守符印、纠弹州县官员过失,都归录事参军管,甚至在唐朝后期总掌诸曹事务,逐渐成为府州行政核心骨干。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一个录事参军,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非要抬出身份地位,他一个贵妃,李瑁一个亲王,随便哪个不比这位权重位高?   另一位妇人酸溜溜地说道:“许家本有两支,出了官老爷的那一支脉,早就全家搬去余杭郡了。桃花村内留下的这支,不过是沾了些光罢了。村里这脉,当家人是许老伯,有两儿两女,大儿子又生了一儿一女,便是那对惹人嫌的兄妹了。他家男丁多,平日里莫要招惹去。”   杨宇苦笑,他低调还来不及,哪敢轻易招惹别人?都是别人主动来招惹他的。   正说着,一位年轻妇人拿出水囊来,给大家分饮料,杨宇也被分了一杯,连忙道谢。   这位妇人不大喜欢说话,刚才也是默默地在听,杨宇向她道谢,她也微微一笑,并不多言。杨宇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妇人身材瘦小,样貌清秀,衣服被浆洗的褪了颜色。   杨宇捧着竹筒,里面的液体黑不溜秋,闻起来酸酸甜甜,好像是果汁。   王大娘笑道:“又叫你破费了,每次都白吃喝你的。”   年轻妇人这才开口道:“王大娘也忒客气了,山里采来的乌梅,不值几个钱。平日里多亏了你们这些好邻里照拂,我和那两个小的,才得以平安地活下去,我也做不来甚么,也就能为大家熬一碗玄饮去去暑气,润润喉。”   原来是玄饮!   杨宇赶紧抿了一口,只觉酸甜可口,生津润肺,回味无穷。   玄饮就是乌梅浆,有点类似于酸梅汤。大唐初年颜师古在《大业拾遗记》中有记载:以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酸梅浆就是用乌梅、桃、葡萄、甘蔗等新鲜水果作为原料,配上糖熬制。不仅好喝,还能润肺止咳,消油解腻,开胃健脾,在炎炎夏日喝上一碗,还能消暑解渴。   王大娘一口气喝下半竹筒玄饮,又对杨宇说道。   “还有一席话,杨小郎君可休怪我们妇道人家嘴长。那许小娘模样标志,许家又颇有财势,将个好好的姑娘,娇惯得不成样子。以往在桃花村里,许小娘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的?可自打杨小郎君来了,许小娘便不算甚么了。她见着你,少不得比较、拈酸一番。”   杨宇哑然失笑,他现在的这幅壳子,可是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单论颜值能甩许小娘十八条朱雀大街。而且杨宇有钱、性格随和、跟邻里关系好,比许小娘讨人喜欢多了。   “许家若只是有些钱财,倒也没甚么,只是他家里出了位官老爷,还是能避则避罢。”   杨宇点头说道:“我明白,多谢王大娘关心,我也绝不会给桃花村添麻烦的。”   “杨小郎君想岔了。”王大娘笑道:“我倒非担心这个,你既已落户桃花村,便是这里的人了,你若是当真受了委屈,自有村长替你做主。只怕你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若是贸然得罪了人,无法立足,怕是讨不到甚么好处,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杨宇本就没打算做什么,以后见到许家人避开也就是了,听了王大娘这番话后,心中反而暖呼呼的。他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说道。   “多谢王大娘提点,我记住了。”   王大娘受宠若惊道:“哎,这是做甚么!快起来罢。”   杨宇和她们又说了会话,临近中午,便分开各自回去了。   -------------------- 第20章 龙凤呈祥相   再说许小娘,她怀抱木盆,满脸愠色地往家中走去。她本就气恼杨宇抢了她的风头,方才自己的贴身小衣又被对方拿在手中,还那般出言不逊,更是让她羞愤难当,心中不忿。   许小娘光顾埋头疾走,没看见从前方岔路口走出一人来,迎头便撞了上去。她身形一晃,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一盆衣服也洒落一地。许小娘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冲着对方发起火来。   “你是怎么走路的!”   李瑁看着地上的女子,颇感无奈,明明是这小娘走路不抬头,一头撞了过来,自己捡柴回来,避让不及,怎得怪罪自己?但他修养极好,躬身行礼,满怀歉意道。   “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   许小娘眼含热泪,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再开口,眼神撞上李瑁的俊脸,顿时再也说不出话来,脸蛋渐渐地红了。李瑁垂首,彬彬有礼,眼神与对方错开,柔声道。   “小娘可还好么?”   许小娘回过神来,一颗心噗噗乱跳,却又羞的不敢再与李瑁说话,七手八脚地捡起衣服,拾起木盆,低头快步离开了。   李瑁见对方步履飞快,心知她没有受伤,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拎起柴垛向家中走去。行至半路,他刚巧看见杨宇也走了过来,且半身湿透,不免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道。   “你这是怎得了?”   “是你啊。”杨宇笑道:“你捡柴回来了?辛苦了。”   李瑁嗯了一声,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杨宇一噎,他可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于是含糊道。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跟你无关,你不要管了。”   “怎与我无关!”   李瑁焦急出声,杨宇被吓了一跳,就连李瑁本人也怔住了。杨宇偷偷打量李瑁,只见对方的一双鹰眸中,似有担忧与关怀在闪烁,他感觉到莫名心情舒畅,好似李瑁就是一股炎炎夏日中的清凉微风,抚平自己心中的躁动。想到这里,杨宇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笑道。   “你关心我?谢谢,我很感动。但真的没什么,小事一桩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李瑁古怪地看了杨宇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豁达开朗了?要知道还在寿王府时,寿王妃稍有不顺心,便是一通哭闹,惹得府里鸡犬不宁,自己还得耐着性子千哄万哄,许诺无数珍宝,才能哄得美人开怀。   “哎,你想什么呢?快走了,回家吃饭去。”   李瑁眼神微动,家,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自从母妃仙逝,爱人背叛,他便再也体会不到“回家”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默默无言,跟在杨宇身旁,一起向家中走去。   行至家门外,杨宇远远地看到一个陌生老头在自家院外徘徊。老者身穿一袭棉布缺胯衫,身姿健朗,白发银须,在院外走走停停,四处观察,显得有些形迹可疑。   杨宇一惊,难道是盗贼来踩盘子?什么贼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做这种事!杨宇正要上前盘问,却被李瑁抢先一步,挡在身后。   只见李瑁走上前去,对着老者拱了拱手,沉声道。   “敢问老伯,从何而来,有何贵干?”   老者转身看他,笑眯眯道:“我从绿竹村而来,可是你家要打井?”   杨宇大喜,忙上前说道:“正是正是!老先生,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快请进家里坐。”   杨宇将老者请进家中,老者自称姓赵,本是河南道青州北海郡临淄县人士,也就是现在的山东临淄人。祖先在隋炀帝期间,为了逃避东征高句丽的兵役,举家逃到临安县,并在绿竹村定居下来,给人看风水、勘井已有三十余年了,经验十分老到。   赵老先生先问过院中情况,又在房前舍后四处查看,全程沉默不语,偶尔掐指略算一番。杨宇感觉惊奇万分,李瑁和高宝儿则表现出了恭敬之态。   李唐信奉道教,风水堪舆也在唐代得到了飞速发展,优秀代表就是李淳风与袁天罡两位大师合著的《推背图》,传说是给唐太宗推算大唐国运的。   “就在那处罢。”赵老先生点了下屋后某处,又说道:“这宅子是一处宝地,风水上乘。西面直通大路,东边傍水,背靠青山,山脉绵延,好似龙脊,聚风聚气,运势通达。”   杨宇乐得眉开眼笑,忙让高宝儿拿钱打赏老先生。赵老先生收下铜币,又说道。   “宝地还需良人配,这宅子若非尔等住,也并非风水绝佳之地。这两位小郎君,命格尊贵,面带龙凤呈祥之兆,与此处是极为相配的。”   说罢,赵老先生还笑眯眯地虚点了李瑁和杨宇一下。   杨宇一愣,李瑁也微微蹙眉,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杨宇用敬佩的眼神看向赵老先生,看来这位先生有点真本事,李瑁是皇子,原主是贵妃,可不就是龙凤之相。   高宝儿反应极快,忙笑道:“老先生说笑了,我们不过是寻常百姓,什么龙啊凤啊的,哪里承受得起呢?这话就当是耍笑,可不好再往外说去了。”   赵老先生哈哈一笑,说道:“是了是了,说这话讨个吉祥,倒也不可当真。”   选定井眼后,赵老先生的任务就完成了。杨宇本想留他吃顿便饭,赵老先生以即将下雨为由,告辞离开了。杨宇亲自将对方送至村口,老者对彬彬有礼的杨宇很有好感,便又说道。   “小郎君,你的命格十分奇特。你本该寿数已尽,却又命不该绝,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惜老朽学艺不精,再看不出那许多,可惜可惜……”   杨宇一惊,想到自己穿越的事情,且关乎到他今后的命运,忙行了个大礼,恭敬道。   “还请先生赐教。我今后……有无可能,魂归原处呢?”   赵老先生盯着杨宇看了许久,最终轻轻地摇了摇头。   杨宇顿时有些泄气,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可能;指的是他回去现代,还是说返回长安?看出了他的失落,赵老先生笑了笑,开口劝道。   “小郎君切记,既来之则安之,前世已尽,皆成浮云,且人生在世,贵在遇挫时逆流而上,顺境中随遇而安,看似困顿无边,实则便是峰回路转。请小郎君万般珍惜眼前人,善待他人,将来必定喜乐安康,顺遂平安。”   听了这席话,杨宇眼前一亮,有了种豁然开朗的心境,老者说得对,与其悲春伤秋,还不如珍惜当下,不负韶光,充实地过好每一天。   生活就是这样,由一个个微小的满足与幸福感所构成。   -------------------- 第21章 第一次同床   傍晚时分,天边阴云密布,转眼间暴雨倾盆,背后的群山被通天雨幕遮蔽,整座村庄也变得雾蒙蒙的,十分静谧,除沙沙雨声外再听不见其他的。   杨宇闲来无事,早早地铺好被褥打算补眠,忽听从左厢房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他愣怔片刻,拔腿向那边跑去,雨势太大,真的把那房顶给冲垮了!   他跑到左厢房门前,果然看见屋顶垮塌了一小半,雨水倒灌进来,床铺被打湿,地面上满是积水,好在人没事,李瑁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杨宇松了口气,说道:“人没事就好,屋顶塌了修补一下也就是了。你今晚先去正屋睡?”   李瑁问道:“那你去哪里睡?”   “我去和宝儿挤挤。”   高宝儿住右厢房,是三间屋子里最小的一个,床也只是一张很窄的竹榻,睡两人很勉强。   高宝儿为难道:“厢房内潮湿,下雨天更是阴冷,郎君身子骨弱,怕是遭不住的。”   李瑁说道:“你们各自睡去,不必理会我,我仍旧睡在这厢。”   杨宇说道:“你的床铺都被打湿了,还怎么睡?”   高宝儿又说道:“若是十八郎不嫌弃,请您去睡右厢房,我睡这厢……”   “一个破房子!谁都不许睡!”杨宇烦了,怒道:“你们就不怕感冒风湿?!行了,都别争了,听我的!宝儿你还是回你屋睡去,十八郎跟我去正屋,他睡榻上,我打地铺。”   李瑁怔怔地看了杨宇许久,最终说道。   “你睡榻,我睡地铺。”   杨宇还想再说,李瑁已经进屋收拾好了床铺,只见他将半湿的被褥一卷,铺在正屋地上,和衣而卧。杨宇连忙劝道。   “被褥还湿着,你就不怕着凉?榻上宽敞,你上来一起睡吧。”   李瑁却不理他,背对着转过身去,沉默不语。   “你难道不冷吗?”杨宇推推李瑁:“下雨天很阴冷,地面返潮,当心拉肚子。”   李瑁睁眼看他,却仍旧不言不语。杨宇摸了摸对方身下的褥子,潮乎乎的,他急道。   “你快到床上来睡。”   “不敢劳你挂怀。”   “你怎么这样啊!你犯什么倔!”杨宇一把掀开李瑁身上的被子,怒道:“你给我到床上来睡!要是你着凉感冒了,还不是我和宝儿照顾你?你这是给别人添麻烦,懂吗?”   李瑁惊讶地看着杨宇,看见那张美艳的脸上带着愠怒,眼神中满是关切,他心中莫名一暖,默默起身,和衣睡在了床榻外侧。四角床十分宽大,睡两位成年男子也绰绰有余。杨宇爬到内侧躺下,两人并排躺着,气氛安静,略显尴尬。   李瑁身上有股好闻的冷松香味,如北方冬日里傲雪而立的松柏,香气冷冽而芬芳。   杨宇深吸口气,顿觉心旷神怡,心神荡漾,他扯起被子挡住泛红的脸颊,眼睛偷瞄李瑁。   李瑁安静地躺着,似乎已经入梦了。睡着的男人,神色放松,脸上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在夜色下,他的侧颜朦胧而温和,笼着一层浅淡的柔光。   杨宇伸出手指,想去摸摸李瑁那挺拔的鼻梁,没想到对方忽然出声,闭着眼问道。   “做甚么?”   杨宇干咳一声,伸手替对方压紧被角,轻拍两下,说道。   “天冷,把被子盖好。这里不是大明宫,也不是你的寿王府,没有人伺候你,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心里不舒服,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可以跟我说一说……”   李瑁喉结上下滚动,心中情绪万千。   他怎么会懂?自己付出了一个少年的全部热爱,付出了一名丈夫的绝对忠贞,换来的却是铭心刻骨的背叛与耻辱。这种悲愤,对于一心向往富贵荣华的人来说,如何能明白?   “我们背井离乡,大家都是可怜人。”杨宇再次开口,音色温润:“我不会说大话,但我们不能沉浸在悲伤中,人要想活着,还是要向前看的,我们应该互相帮扶,好好地活下去。”   李瑁忍不住侧目看向枕边之人。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皓月当空,皎洁明亮,温柔地洒在杨宇身上,温润的月色仿佛有了温度,沐浴其中,李瑁竟觉身上有了阵阵暖意。   杨宇打了个哈欠,在被中晃动脚丫,碰了碰李瑁的小腿。   “你说对不?哎,你怎么不爱说话,白白浪费了那么好听的声音。”   李瑁的耳根有些发烫,闷闷的嗯了一声,杨宇偷笑,又打了个哈欠,说道。   “雨过天晴,人也一样。睡觉吧,晚安好梦。”   李瑁眼眶发热,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他胸膛里翻江倒海,让他也想说点什么。当他鼓足勇气,打算开口时,身边却传来杨宇的阵阵鼾声。   李瑁:“……”   李瑁哑然失笑,轻握住对方那微凉的手指,轻声道。   “好梦。”   第二天,雨过天晴,碧空万里,阳光明媚,清新爽朗。   杨宇起床时,身边早就空了。他来到院中洗漱,李瑁正在劈柴,看到他稍显犹豫,竟然主动问道。   “早安。”   杨宇一怔,呆呆地望着对方。李瑁却不再言语,埋头开始劈柴。高宝儿挎着竹篮走进院中,竹篮里是一把新鲜的水芹、三两只河蟹,杨宇扯住他,低声问道。   “今早十八郎是遇上什么好事了么?”   高宝儿疑惑道:“没有罢?”   杨宇唔了一声,松开了手。高宝儿却又问道。   “郎君,我摘菜回来时,不少村民向我打听,家里打井,是否需要他们帮忙?”   “他们也会打井?找你的该不会是许家人吧,我可不想再跟他们打交道了。”   “勘井不会,打井却没甚么难的,只要肯下气力,都做得来。现在正是农闲时,那些汉子们大抵也是想趁此机会,给家里老小挣些添用。”   杨宇搓搓下巴,既然如此,请村里人帮忙也没什么,还省得他再去另外找工匠。早饭后,他放出消息,很快便来了几个青壮年,一行六人,为首的正是程家两个兄弟。   程大郎说道:“这都是自家兄弟,在县城里做过短工,做的正是打井、筑墙的营生。杨小郎君肯把田租给我们种,我们感激万分,无以为报,特来帮忙。”   杨宇说道:“你们能来,我也十分感激。但情分归情分,工钱还是要给的。每人每天十个钱,再管两顿饭,保证让你们吃饱、吃好。”   程大郎连连摆手,正要说不要工钱,杨宇笑着打断道。   “我这人不喜欢别人跟我婆婆妈妈,这事听我的,我说了算。再说,你们兄弟不要钱,其他兄弟也不好意思拿了。你们要是不答应,那我也不好意思再找你们给我帮忙了。”   程家兄弟脸色微红,连连道谢,这事算是定下来了。杨宇又问道。   “水井多久能打好?五天可以不?”   一位汉子笑道:“小郎君也忒心急,哪有这么快呢?待挖出水来,还得察看一番,若是浅水,没几日便干了。待有活水涌出,还得在周遭砌上石块,搭上木架,这才能用。”   “受教了。”杨宇笑道:“我家左厢房房顶塌了,院墙也多处破败,这些能修补不?”   “小事一桩,今晚就能住上了。”   “多谢多谢,那就有劳各位了。我去买几只肥鸡,给你们做鸡汤泡饼吃。”   汉子们听说午饭有鸡肉吃,都十分高兴,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杨宇去采购,李瑁监工,高宝儿准备大锅饭。   -------------------- 第22章 满眼都是你   杨宇买来三只肉鸡和一条猪五花,屠户见他是熟客,还额外送了两颗自家种的芋头。杨宇很开心,打算炼出猪油来,炸点芋头条吃。被荤油炸过的芋条,有股独特的荤香味,而芋头自带的清甜也中和了猪油的腥气,再撒一点盐巴和胡椒碎,三人都吃得十分满足。   高宝儿舔舔手指,意犹未尽道。   “真好吃。阿郎,可还要再吃些泡饼?”   “不了,我已经饱了。”杨宇摸摸肚皮,说道:“你们吃吧,一定要给邻居们吃饱。”   干活的汉子们每人分到一大碗鸡汤泡饼,熬得浓稠的鸡汤,切得宽厚的面条,炖得鲜嫩的肥鸡,再点缀上些许葱花和芫荽沫,撒上胡椒粒,吃过的人都说香。   听着哧溜哧溜的吃面声,杨宇又怀念起妈妈做的油泼辣子宽面来,口水不住地往外冒。早起下楼吃个肉夹馍就一碗牛肉汤,中午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配上一屉灌汤包,晚上去回民街吃顿烧烤,再喝碗酸梅汤,三餐间用洛川的苹果、富平的柿饼溜缝,美滴很!   杨宇擦了把口水……羊肉泡馍?!怎么把它给忘了!唐人喜食羊肉,现在刚好也是羊肉肥美的时节。杨宇问正在吃饭的李瑁和高宝儿道。   “明天我们吃羊肉汤吧?”   高宝儿兴奋道:“怎么做呢?”   杨宇说道:“把羊肉加各种香料煮熟了,吃的时候切碎,汤中加芫荽,将饼掰碎泡着吃。”   李瑁说道:“羊羹?”   高宝儿附和道:“宫中也常烹煮羊肉来吃,只不过是在汤中加入泡饼。”   “那……也可以。”杨宇又说道:“我还知道一种鸡肉的做法,买来的鸡还剩下一只,索性一起做了吧?长安葫芦鸡,你们听说过吗?”   李瑁又说道:“你说的可是福禄吉祥?福禄同葫芦,吉祥同鸡,菜名倒是十分相似。”   杨宇满脸惊讶。高宝儿看了他们一眼,神情犹豫。李瑁却淡淡道。   “我也听说过烹制之法,大抵需经由三道工序,先清煮、再蒸笼、后油炸,上桌时色泽金黄,皮酥肉嫩,是也不是?”   “是!”杨宇兴奋道:“你怎么知道?”   李瑁淡淡道:“这道菜肴是韦陟韦尚书府里的私房菜,他前年中秋于府中设宴,我曾受邀前往,在席间用过此菜。你又是如何知晓的?你却不知,你与韦尚书竟也相识?”   笑容僵在杨宇脸上,内心焦灼,冷汗直冒。关键时刻,高宝儿开口解围,语气喏喏的。   “去年六月,圣人在花萼相辉楼为郎君贺寿,韦尚书献上一道私房菜,正是这福禄吉祥。”   杨宇忙点头应道:“对对,我也吃过的。”   李瑁冷笑一声,端着空碗站起身来,说道。   “原来如此,因一道菜闹出好大一通事来,倒也是你的做派。怎得,如今倒是不嫌了?”   杨宇满脸困惑,看向高宝儿,高宝儿轻咳一声,低声道。   “鸡肉虽人人常吃,却比不得牛肉、羊肉,是下等食材。阿郎当日看见这道菜,当场发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怪罪韦尚书暗讽您出身不高,有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嫌……圣人也十分不喜,最后令韦尚书给阿郎磕头谢罪,此事才算揭过去。”   杨宇脸上一片火辣,为原主的作精行为感到脸红,一道菜而已,真是矫情。   第二天一早,杨宇又去找屠户买羊肉,一口气扛回来半只。羊肉炖汤、羊脊做羊蝎子锅,羊腿烤着吃,可惜这时候没有辣椒,但胡椒管够,凑合一下也不是不行。   这时的羊都是吃草长大的,肉质十分鲜美,高宝儿用宫中烹饪羊羹的做法来烹煮,羊汤烧开时,香味四处飘散,引得工人们频频张望,财旺也在厨房门前徘徊。   待羊汤炖熟,杨宇迫不及待地盛出一碗来,切几片羊肉,点上些翠绿的葱花,将烤得焦黄的胡麻饼掰碎丢进去,汤色奶白浓稠,十分诱人。   杨宇不顾形象,将衣袍下摆一撩,直接蹲在厨房门前吃了起来。喝一口汤,再嚼几瓣生蒜,美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边呵气一边囫囵道。   “好香好香……”   这有辱斯文的吃相看得高宝儿目瞪口呆,李瑁也双眉紧蹙,走上前去,低声呵斥道。   “起来!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咋咧嘛?”   杨宇吃得正香,陕西话脱口而出。闻言,高宝儿顿时脸色大变,忙低声提醒道。   “阿郎,此乃官话,还请慎言。”   “……噗!”   杨宇一口羊汤喷出,没想到陕西话还有成为官方语言的一天。在唐代,关陇集团是绝对的政权中心,一想到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上,皇帝与文武百官互飙陕西话,他顿时大笑出声。   笑声有感染力,工人们也都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程大郎笑道。   “杨小郎君性子直爽,不拘小节,是个好儿郎。”   杨宇抬手把嘴一抹,也笑道:“人活一世,快活二字。成天讲规矩,处处小心、事事留意,多累?规矩也是人定的,只要自己快活,规矩也能改一改。”   程大郎赞道:“杨小郎君活得好生通透豁达。”   这番话同样被李瑁听了个真切,他生在皇家,规矩甚严,在皇家威仪面前,他处处小心谨慎,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在父亲面前,他是孝子;在皇帝面前,他是忠臣。父皇是他的榜样,但自从父皇纳自己的妻子为贵妃后,所谓的礼教规矩,便在他心中彻底崩塌了。   是哪一家君子礼教,说公公可以强占儿媳的?又是哪一条帝王之术,说为帝君者就可以随心所欲,不顾他人感受的?   李瑁对曾经所恪守的条条规则厌恶至极,对自己也失望至极,他不再是什么勤政克己的好皇子,他余生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真正的、自由的活着。   在守护皇帝逃亡四川的路上,他率领一队人马抵抗叛军却不幸兵败,他侥幸苟活,被人牙子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一路从蜀地来到江南东道,直到再次遇见性情大变的杨宇……   这位让他爱极也恨极的前妻,却给了他曾经向往的生活,朴实而无华,平淡却充实,让他的心境也渐渐平和下来,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想到这里,李瑁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目光柔和,笑容纯真,俊美非凡。   杨宇刚好也看过来,一眼看见站在阳光下的,笑容美好的英俊郎君。他愣住了,脸色绯红,双眸黏在对方身上再也挪不开。仅这一眼,便让李瑁永远住进了杨宇的心里。   一眼万年,心悦君兮,大抵如此。   -------------------- 第23章 王爷要落户   入夜,杨宇烧水洗澡,李瑁挑水回来,他一瞥,竟看见李瑁十指关节发红肿胀,忙问道。   “你的手怎么了?挑水时受伤了?”   李瑁淡淡道:“旧疾罢了,无妨。”   “我烧了热水,你拿去泡泡手脚吧,也能舒服一些。”   李瑁犹豫片刻,嗯了一声,端来木盆分走一些热水。他的袖子挽起,用力时显出精壮肌肉,结实而有力。杨宇不禁有些羡慕,原主长得肤白貌美,唯独缺少阳刚气。唐人偏爱丰腴雍容之貌,原主虽是男子,却也生得肌骨莹润,再加上原主养尊处优,身上肌肉量极少。   为了身体健康,也为练习防身术自保,第二天杨宇让程大郎帮忙,在前院地上砸进去一根木桩子,又捡了件不穿的衣服,缝成布袋状,里面灌满沙土吊上去,做成一个简易沙袋。   杨宇用布巾将双手裹好,在沙袋前比划了几下,找曾经练拳击时的状态。   李瑁见状,也不免心生好奇。他自幼习武,研习兵法,曾拜师于名将郭子仪与哥舒翰,却从未见过这种武功。杨宇打沙袋时,沙袋左摇右摆,惹得旺财无比兴奋,汪汪叫着扑来扑去。李瑁趁机上前,对狗子呵斥道。   “小畜生,在这里作甚?一旁耍去。”   旺财似乎有点惧怕李瑁,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走开了。   李瑁装作无意地问道:“这是甚么?”   杨宇早有准备,他单手扶住沙袋,擦了把汗,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以前从波斯商人那里听说过,在他们那边,成年男子常佩戴护具互相击打,以达到强身健体,提高武艺的目的,我闲来无事,便也试试看。你要试试么?”   李瑁点了点头,杨宇解下布巾,替对方裹好,趁机摸摸心上人的小手,吃几口豆腐。   李瑁天资聪慧,模仿杨宇的姿势在沙袋前摆好动作。只见他屏气凝神,迅速出拳,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沙袋竟然被一拳打漏了!   两人:“……”   李瑁回过神后,歉意道:“抱歉,我再做个新的给你。”   杨宇正要开口,忽听院外响起一把爽朗声音,来人说道。   “好香!杨小郎,你家吃羊肉了么?”   “黄小郎快请进。”杨宇笑道:“你鼻子好灵,昨日我们刚吃过羊肉汤。”   黄小郎嘿嘿一笑:“开食肆那事,你考虑的如何?”   “巧了,我正想去找你说这件事。我将方子卖给你,制作上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至于铺子选在哪里,雇什么人,怎么经营,如何定价,每天卖多少,我一概不管。我没做过生意,就不胡乱插手了,免得给铺子添乱,咱们之间也容易产生龃龉。”   黄小郎愣道:“那账面上的事,你总要看看罢?”   “我又不懂记账,看了也没用。”杨宇笑道:“黄五郎擅长做这个,你也是在铺子里帮过忙的,有你们管着,我自然放心。我信得过你们黄家人的人品,否则也不会找你们合作了。”   这话说得无比熨帖,黄小郎顿时心花怒放,连连保证道。   “杨小郎君十分率真大度,在下敬佩。还请小郎君放心,我家阿爷既是一村之长,又是黄氏一族的族老,我们兄弟必定不敢拿黄家百年声誉与阿爷的颜面开玩笑。”   杨宇想了想,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便将这方子全权托付给你们了,你们兄弟人脉广,若是还有别人想要买这方子,直接跟你们谈就行,你们只要给我跟肉夹馍一样的抽成就行。还有个建议,肉夹馍打上个黄记招牌,告诉大家,你家的才是最正宗的。   “好说好说。”黄小郎又问道:“只是这方子卖给我们是多少钱?卖与外人又是多少钱?”   杨宇看看李瑁,想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建议,没想到李瑁光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杨宇又看高宝儿,高宝儿摆摆手,表示全凭杨宇自己做主。   杨宇试探道:“……一千钱,如何?卖给别人的,价格你们定,我不插手。”   黄小郎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我晓得了,只可惜那铺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得需回去,与家兄和五郎商议一番,还请杨小郎君等上一等。”   “这是自然,不急。”   谈生意很少有一蹴而就的,你来我往,在价格上互相扯皮再正常不过了。杨宇送走了黄小郎,高宝儿走过来,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李瑁,小心道。   “阿郎,此举是否妥当?方子卖了,岂不是叫别人白白占便宜,何不我们亲自经营?”   杨宇笑道:“我和十八郎都不擅长下厨,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么?你去了县城经营食肆,家里又该怎么办?还是我们一起搬到县城去住?我们的身份都很特殊,这样做太过危险。”   高宝儿愣怔片刻,垂下头去,杨宇又说道。   “再说了,我们三个都没做过生意,在哪里租铺面,需要办什么手续,雇多少帮工,每天采购多少食材,做多少饼才能保证既能卖掉又不会浪费,我们都不熟悉。而且,做生意需要成本,以上那些事哪个不花钱?要是经营得好也就罢了,要是不善经营,本金肯定要赔个精光。黄家人擅长经营,又有些根基人脉,我们不如与他们合作,扬长避短,都能赚钱。黄家人态度诚恳,我们自从搬进桃花村,没少受他们照顾,这样也算是还了一份人情债。”   “我懂了,是我见识浅薄。阿郎深谋远虑,令人敬佩。”   “我其实也不太懂,咱们互相商量着来。”杨宇又看向李瑁,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李瑁沉思片刻,说道:“那饼虽味美,烹饪却不难。有心之人多吃几回,亦或是偷了料渣去看,便可知晓其中配方了。与其千防万防,索性大器些,早早地将方子给出去,打点好人情,若是今后还有其它门路,也可尽早疏通人脉。为君子者,不可拘泥于眼前微薄小利,眼光当放长远些。横竖我们有些家底,不靠这一张方子发财,人脉却是再珍贵不过的。”   “说得好!”杨宇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我们先内部统一,就等着他们商量出结果吧。”   李瑁却又看着杨宇说道:“我还有事与你说。”   闻言,高宝儿立刻识趣地找借口离开了,杨宇好奇道。   “你想说什么?”   李瑁顿了顿,沉声道:“也请将我入籍在此处罢,长安于我已再无甚干系了,我也不愿再回去。我入籍在此处,有了新身份,往后四处走动起来也稳妥些,免得被盘问,还牵连了你。若是你嫌我,待过些时日,我再自行离开便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得知李瑁有意留下,杨宇欣喜道:“我也想让你留下,可是怕你介意之前的事情,所以不情愿。其实之前的事……哎!算了,先不说了。我一直没去办房契和入籍手续,就是在等你的意思,如果你答应了,那明天我们就去办?”   李瑁有些愕然,轻轻地点了下头。杨宇趁机偷拉了下他的手,笑靥如花道。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我不约束你,你想去哪里,我都不干涉,而且只要你不愿离开,我也绝不会赶你走,如果我撒谎,我就是旺财。”   正在房檐下纳凉的旺财支楞起耳朵,嗷了一声。谁叫我?   在艳阳下,杨宇眸光灼灼,笑容灿烂而温暖。李瑁被灼得耳根发烫,慌忙抽回手来,低声道了句谢,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杨宇冲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欢喜地眯起眼睛来。   水井在打了,碎银要赚了,就连心上人也愿意留下一起生活了。   生活,就是这么美好。   -------------------- 第24章 手拉手逛街   杨宇打算第二天就去临安县城办入籍手续,刚好黄小郎也发来邀请,邀请他一起去黄五郎家的铺子里坐坐,进一步商讨合作事宜。   “……阿郎,此举,当真妥当么?”   高宝儿怯生生地看了眼镜中人,杨宇站在一旁,拍了拍手上雪白的粉末,忍笑道。   “妥当,当然妥当!怎么不妥当了?你看看,现在谁还能认出他来?”   只见李瑁端坐在铜镜前,面颊雪白,嘴唇艳红,两道剑眉被涂得又粗又黑,一对凌厉鹰眸里几乎要迸出火星来。他一把抓起布巾,怒不可遏道。   “还不快擦掉!”   “哎!不能擦。”杨宇拦住他,说道:“这样别人才认不出你来,我们今天要进县衙,少不得跟那些官吏打照面。你又是皇子、是寿王殿下,说不定哪位官员曾经就见过你呢?这可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胭脂水粉,都是好东西,我都舍不得用,你且忍忍吧。”   李瑁很不高兴,他不排斥男子装扮,武朝之后,男子皆爱美,且玄宗喜爱簪花,在长安城内一度十分流行,满街都是粉面红唇、簪花佩香、服饰奢丽的年轻俊才。   但……这也太丑了!脸上红白一片,好似夜叉,昆仑奴都要比他好看!   不高兴的李瑁,被全程忍笑的杨宇拽着上路了,高宝儿则要留在家中监工。   两人步行来到临安县城,先去县衙内办正事。   县衙中的最高领导是县令,唐代被称为明府,临安县令姓张,人称张明府。杨宇跟门口一位姓王的公差说明来意,对方替他引路,一路带着他往后堂而去。   尽管李瑁被装扮了一番,但他仍旧低着头,不说话,怕被认出来。杨宇起先也躲躲闪闪的,后来才发现自己杞人忧天了,就算杨贵妃的美名遍天下,可见过他的能有几个?又有谁能想到,这位玄宗皇帝的宠妃其实是个男人呢?   想到这里,杨宇顿时昂首挺胸起来,大摇大摆地向后堂走去。   后堂是各部官员们办公的地方,庄严肃穆,井然有序。杨宇说明来意,办事文吏仔细地跟他核验过信息,便将房契和三人的入籍手续一并给办了,还好心地提醒他,入了农户就要缴纳赋税,如果不会种田,可以将田地租出去,全程态度亲切,好声好气,颇有耐心。   杨宇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盛世大唐,就连基层官吏的素质都这么高,不像现代某些眼高于顶、自以为人上人的公务员,各种敷衍了事,颐指气使。   唐人大器,官员地位虽高,不过是个职业罢了,百姓见到官员,不会过分谄媚,更不会称其为大人,自贬身份。且唐朝历代帝王重视科考,哪怕是小小县令,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的,如果官员做出有损颜面的事,打的也是朝廷和皇家的脸,在后续考核中基本升迁无望。   办完手续,那位王姓公差又将他们送出府衙,全程热情负责。衙役是衙门中的底层员工,相当于体制单位里的临时工,工作琐碎,薪水微薄,既要照顾官员们的私生活,还要为公事跑腿,十分辛苦。杨宇心怀感激,尊称对方一句王公差,又塞给十个铜币的茶水钱。王公差推诿了一番,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并嘱咐杨宇,如果今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自己帮忙。   了却一桩大事,杨宇在县城内闲逛起来,第一次登黄五郎家的门,空手不太好,还是要买点礼物的。此时临近中午,秋桐坊内逐渐热闹起来,卖果菜鱼肉的、卖布匹香料的、卖各色糕饼果子与小吃的,整条街上都飘荡着食物的香味,叫卖声不绝于耳。   杨宇第一次逛唐代的街,东瞧西看,十分好奇。他刚来临安县城时就病了,在客栈内躺了好几天,病好后就直接去了桃花村,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细致地闲逛过。   杨宇买了麦种菜种、两匹上等棉布、一套笔墨纸砚、一副上等弓箭,又买了几个茄子和芋头,打算回家接着做炸芋头条吃。他虽能抵挡住炸鸡的诱惑,却无法抵御薯条那该死的甜美,只可惜唐代马铃薯还未引进,他只能吃芋头解解馋。他还买了一篮酸李子和桃子当礼物,当然,还能有什么是比在炎炎夏日里,吃上半个冰镇西瓜更快乐的事情呢?只可惜,生活在唐朝也不配拥有这份快乐。   李瑁以手遮面,跟在一旁,杨宇问道。   “除了弓箭,你还想吃什么、要什么?我给你买!”   “不必了。”李瑁羞于见人,闷闷道:“能否让我先净面?”   杨宇乐不可支,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带着李瑁,加快脚步向黄小郎的铺中走去。路过街边一处摊位时,杨宇闻到一股清甜香气,竟然是荔枝。他忙走过去问道。   “请问这荔枝怎么卖的?”   小贩说道:“这是刚从蜀地运来的,十分新鲜,两千钱一斤。”   杨宇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也太贵了。玄宗时期一斗米差不多是八百三十文钱,一斗米够一家人吃很久了,一斤荔枝抵得上两斗米,普通百姓根本吃不起。杨宇讪讪起身,说道。   “这也太贵了,吃不起,过日子还是要节约一些。”   李瑁未曾言语,眼神里却写满惊讶。谁人不知,杨贵妃最爱吃荔枝,每年在这项开支上都要花费巨万,千里马都不知跑死多少匹,若是荔枝来得稍晚一些,少不得又是一通哭闹。   见李瑁盯着脚下荔枝发呆,沉默不语,杨宇摸摸钱袋,咬咬牙,忍痛问道。   “你想吃?那我给你买。”   李瑁如遭雷击,瞪大眼睛,惊诧地看向杨宇。杨宇不知何故,仍旧说道。   “虽然贵,但偶尔吃一次也没关系。我们不是要卖方子么?以后肯定能赚钱……”   小贩看着他们,调笑道:“这位小郎君生得身姿挺拔,可惜却长了这幅尊容,双眼一瞪,好似夜叉般唬人……买么?这是上等蜀地荔枝,皮薄水足甜似蜜糖……”   李瑁面颊发烫,皱着眉拽起杨宇就走。杨宇被拉住手,男人手掌宽大,指节分明,那股若有似无的冷松香气扑面而来,顿时令他燥热大减,心中畅快。   杨宇勾了勾手指,反握住李瑁的手掌,笑道。   “哎,你往哪里走?不是要去黄五郎家的铺子么?”   李瑁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耳根通红,可爱到让人想要亲一口。杨宇紧握住他的手,说道。   “走吧走吧……现在你跟着我走。”   李瑁冷哼一声,想要把手抽出,杨宇却固执地与他十指相扣,并肩向前走去。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你说什么?”杨宇装作没听懂:“你要来提着桶?不用,我提得动……”   李瑁脸色稍缓,用袖口将手掌掩住,跟上了杨宇的步伐。   -------------------- 第25章 王爷很怀疑   他们来到杂货铺时,正值一天内最忙碌的时刻,黄五郎见到杨宇,十分开心,忙差人去请黄小郎过来,并让他们先去铺子后面稍坐,等他忙完再来商议。   铺面后面就是起居室,两人在阴凉的屋子里席地而坐,杨宇呈大字状躺在地上,说道。   “好凉快!”   他很不习惯盘腿坐法,但席地而坐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躺下,地面凉爽,非常舒适。   李瑁正襟危坐,皱眉道:“还不快起来,让旁人瞧去,成何体统。”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杨宇翻了个身,正面贴地:“再说了,黄家兄弟也不是外人。”   “这不是在自己家中,快起来。”   “马上马上,再凉快一下就起……”   杨宇呈划水状,手脚大开在榻上比划着,轻薄的绢纱覆在他身上,腰背曲线玲珑有致。   李瑁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猛地将杨宇拽起。同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黄五郎挑帘而入,手中端着一枚托盘,上面摆着冰饮、瓜果等消暑解渴的吃食,笑道。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杨宇急忙坐正,笑道:“不妨事。那是什么东西?闻着酸酸甜甜,好香。”   那一盏液体呈绛紫色、半透明状,有一股浓烈的葡萄香。   不等黄五郎开口,黄小郎也掀起竹帘走进来,朗声道。   “杨小郎今日有口福了,那可是五郎从边寒之地弄来的新鲜玩意,平日里可吃不着。”   黄五郎给他们分别倒了一碗,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宇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又酸又甜,感觉味道十分熟悉。李瑁将碗送至鼻下,轻轻一嗅,便说道。   “葡萄酒?”   杨宇眼前一亮,将整碗酒液一饮而尽,碗底有些浑浊,口味偏甜,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葡萄汁,没什么酒精度数。黄小郎看向李瑁,惊讶道。   “你识得此物?”   李瑁略一点头,端起碗来抿了一口。   黄五郎笑道:“京都人士果然见多识广,这葡萄酒在余杭郡乃至整个江南东道,都是极罕见的。也是前些时日,友人赠了我一坛,才有幸品尝一番。”   黄小郎也说道:“杨家小郎会做许多新鲜吃食,那什么糕、羊肉汤,都十分鲜美。”   杨宇忙道:“过奖了,闲来无事,胡乱尝试罢了。”   黄五郎又说道:“既然提及此事了,那我便也开门见山了罢。我租下的铺子,在隔壁如意坊,铺子原本便是间食肆,只因上任店家年老体衰,这才将铺子盘了出去,铺内桌椅、炊具、器物等俱全,无需另外置办。至于地段么,铺子周围皆是些民宅,倒也不缺老主顾。”   杨宇点点头,黄五郎看他一眼,又看看旁边李瑁,继续说道。   “方子的价钱,小郎已同我说过了。不知杨小郎君是否愿意割爱,将那甑糕与羊肉汤的方子,一并买与我,我先给你五千钱,吃食与方子的分红皆算作三成,你看如何?”   杨宇愣道:“你都要?你做得过来么?食肆里是只卖这三样,还是其他也卖?恕我直言,你一次性把它们都摆上来卖,如果销量不好,岂不是亏了?”   黄五郎说道:“自然还要卖其他吃食,如胡麻饼、馒头、泡饼等。我打算先售卖肉夹馍,若是主顾们喜欢,再卖羊肉汤,届时也该入秋凉下来了,此地本就有食秋羊的习惯,现如今天气炎热,就算端上来羊肉汤,也没人愿意喝那滚烫发汗的东西。至于那甑糕么,我打算过年时再卖,糕同高,图个好彩头,自家食用亦或是送礼,都是极好的。”   “那好!”杨宇抚掌兴奋道:“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分开卖,每隔一段时间就推出几样新鲜的吃食,也能把顾客们的好奇心勾起来。至于价格么……”   杨宇看向李瑁,李瑁只顾埋头饮酒,并未表现出异议来,于是他一拍大腿,说道。   “就那么定了!”   黄五郎与黄小郎大喜,当即一手交钱,一手端出笔墨来,杨宇口述,黄五郎执笔,将那三种食物的制作方法全都记录下来。完事后,黄五郎又留了一顿午饭,饭后他们才返回。   此刻正值晌午,暑气最盛,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货物,背上褡裢内还有五千个铜币,还未出城门,杨宇便大汗淋漓,走不动了。城门边上有驴车、马车和轿夫,杨宇想雇一辆马车,但这时候车马金贵,车夫一听是去村里,都不愿跑这一趟,生怕走乡间土路把马儿累坏了,也嫌弃路程太短,走这一趟也赚不到什么钱。   杨宇正要商量,一位面色黝黑、身形消瘦、衣衫褴褛的轿夫走上前来,小心问道。   “二位小郎君,可要乘轿么?”   看看此人瘦弱的肩膀,杨宇正想说不用,李瑁却抢先说道。   “他坐,我不坐。你点四个人,随我们走一趟罢,路上稳当些,钱短不了你们的。”   轿夫欢天喜地,急忙道谢,点了三个人,请杨宇上座。说是轿子,却没有顶棚,准确来说应该被称为步撵。就是把一张椅子绑在两根粗壮的木头上,四位轿夫各执一端。步撵是唐代最常见的代步工具,其中最有名的,是大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   杨宇胆战心惊地坐了上去,步撵一起,他惊呼一声,脸色煞白,牢牢地握住了把手。步撵坐起来,比驴车、牛车还要摇晃,如果轿夫们稍有不慎,他还有栽下去的风险。   杨宇被步撵抬着,摇摇晃晃地出了城门,向桃花村走去。走到一半,杨宇被烈日晒得头晕眼花,正想管李瑁要口水喝,低头时忽看见那四位轿夫,每人大汗淋漓,粗布汗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其中牵头的那位轿夫,头发花白,身形羸弱,却还在咬牙硬撑。   杨宇顿觉眼眶发酸,这群人的年龄和他父亲差不多大,实在令人不忍,他忙喊道。   “停!快停一下,先把我放下。”   四位轿夫连忙驻足,牵头轿夫不知所措地看向杨宇,赔着笑脸问道。   “小郎君,可是我等伺候不周?”   “天气这么热,你们也很累,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们步行回去……”   话音未落,牵头轿夫越发诚惶诚恐起来,几乎要给杨宇跪下,哀求道。   “郎君息怒,天气炎热,我等手脚慢了些,再也不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瑁拽了杨宇一把,示意他到一旁说话。两人躲开轿夫们,李瑁低声道。   “他们凭借这手艺谋生,你就这样将他们赶走,叫他们如何是好?”   “我给钱,价钱照付。”杨宇也低声道:“我年轻力壮却让长辈扛着走,我心里不舒服。”   闻言,李瑁双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   杨玉生活奢靡,入宫为妃后,越发奢华至极、铺张无度。每逢贵妃出行,阵仗庞大,金吾卫前后随行,内侍宫女两侧伺候,沿途抛洒金银布帛、鲜花香草。不少忠臣因此劝诫过皇帝,但只要被贵妃听见,都会大发脾气,再给皇帝吹耳边风,因此这些奏折都会不了了之。   可现如今,他竟然知道心疼起人来了?   看了眼战战兢兢的轿夫们,李瑁压下心中疑惑,继续说道。   “你是好心,旁人却不见得知晓。他们现在就让他们回去,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是他们没有伺候好主顾,被撵回来了,往后谁还敢再雇他们抬撵?届时可真真是断了生路了。”   杨宇烦躁地抓抓脑袋,思忖片刻,叹了口气,走到轿夫身旁,柔声道。   “不急着赶路,你们歇息片刻再动身吧。”   轿夫忙道:“多谢小郎君体谅。”   杨宇又拿出水囊和瓜果来,分给轿夫们吃,等到村口后,他又多付了一些钱,轿夫们纷纷道谢,欢天喜地地离去了。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杨宇吐出口气,他没有什么穿越金手指,他更不是什么救世主,他只能尽己所能,多做一些善事而已。   李瑁则心情复杂,杨玉究竟经历过什么,怎能心性转变如此之大?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只见邻居王大娘站在自家门前,一见到他们便急道。   “杨小郎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快随我去村东头,你家里出事了——”   -------------------- 第26章 怒捶许小郎   杨宇大惊:“出什么事了?!”   王大娘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你家那井要用青石将井壁砌起来,可那天杀的许家人,偏说那青石是他们家的,霸占着不让用,你表弟带着工人们去理论,结果挨了一顿打!”   “什么?!”   听说高宝儿挨揍了,杨宇顿时火冒三丈。又是许家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杨宇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李瑁也脸色阴沉,两人转眼将王大娘甩在身后,对方喊道。   “哎!等等老身……这两位小郎君咋走得这么快……”   桃花村三面环山,村东山地略显贫瘠,却盛产青石块。青石坚硬且平滑,用来砌水井、铺地是再好不过的。但这些年村内无人盖房打井,便也无人来采石,也就许家人来搬一些,久而久之,怕是许家人也将此处当成是他家的私产了。   杨宇来到山脚下,远远看见那里围着一群人,约莫十多个,旺财也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安地狂吠着。杨宇呵住旺财,李瑁护着他,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向里面走,杨宇焦急道。   “宝儿!宝儿你怎么样了?”   “表、表哥……”   高宝儿正在里面,被程大郎为首的工人兄弟们保护着。只见他衣衫凌乱,眼圈发红,脸上有一处肿胀红痕,显然是挨过一拳。杨宇当即怒道。   “是谁打了我家表弟!站出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程大郎怒道:“许家欺人太甚,这明明是村里的山,甚么时候倒成你家私产了?”   只见对面站着五六个青壮男子,一人走出来,嬉皮笑脸地说道。   “是我说的,你一村里的破落户,能奈我何?”   这人看看高宝儿,再看了看杨宇,忽然眼睛雪亮,虚虚地行了个礼,又笑道。   “咦,原来是杨小郎君。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若是早知晓他是你表弟,是你家要打井,这青石块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这轻浮的语气,是令人讨厌的许小郎无误了,杨宇骂道。   “谁跟你是一家人?我问你,是你打了我家表弟?”   “怎的不是一家人?你来过我家,我摸也摸了,碰也碰了,你可不就是我的好弟弟。”   那群人立刻哄笑起来,笑声淫邪,令人作呕。   李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双拳紧握,指节咯吱作响。高宝儿被气得两眼发红,怒吼道。   “大胆——”   “大胆?”许小郎继续坏笑道:“杨小郎君长得这般貌美,我当真还想大胆一回,你叫我亲上一口,莫说是青石块,我差人去给你打井,工钱一分都不要,你说好不好?”   “你这傻逼……”   周围的村民听不懂“傻逼”何意,但也都猜得出来这是句骂人的话,纷纷应和道。   “许小郎,你别欺人太甚!”   “这样欺负人,成何体统……”   “去找黄村长来评评理!这青石怎么就成他许家的私产了?”   被人这样口诛笔伐,换作旁人早就面红耳赤赶紧溜了,奈何许小郎脸皮厚如鞋底,做人毫无底线和礼义廉耻之心,仍旧大声说道。   “好弟弟,我想你想得紧,你身上还是那么香……来,陪我吃顿酒,这青石随你用。”   见杨宇被这样当众调戏,高宝儿气红了眼,尽管宫中生活险恶,随处可见勾心斗角,可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的人,他今天还是头一次遇见。   程大郎也很愤怒,把锄头往地上重重一敲,怒道。   “许小郎!说话放尊重些,当心丢了我们桃花村的脸!”   许小郎嘲道:“桃花村姓黄姓许,甚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个破落户说话了?”   “你——”   此话犯了众怒,村民的指责声越来越大,许小郎不仅不怕,反而越发得意起来。   杨宇冷声道:“我们是不是桃花村人,你说了不算。你就问你一句,让不让我们用青石?”   “这是自然,只需你告诉我,你用的甚么香……”   许小郎一边□□,一边竟然贴了上来,一只手眼看就要摸上杨宇的脸颊。高宝儿大惊失色,李瑁一声低吼,正要上前拿人,忽眼前一花,只听哎呦一声惨叫,许小郎已被一招擒拿放倒在地。杨宇站在许小郎身后,单手反剪对方胳膊,一脚踹在那屁股上,将人踹了个狗吃屎。众人一片哗然,李瑁也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杨宇的英姿。   杨宇怒目而视,骂道:“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不是想摸想亲吗?来啊,你再动手动脚一下试试,看老子不把你的狗腿打折!”   许小郎哇哇乱叫道:“好疼——你敢打我!待我告知我母亲去,定要叫你好看!”   “你去,你现在就去。”杨宇一脚将对方踹开:“我也正想问清楚,这青石究竟是你们许家的私产,还是归我们桃花村共用的!”   许小郎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在同来的几个人的搀扶下狼狈离开了。杨宇一挥手,说道。   “搬石头!”   以程大郎为首的工人们都是村中的贫困或外来户,苦许家人久已,碍于对方人多势大,平日里不敢轻易招惹。今日有杨宇做主,教训了许小郎一顿,大家顿觉扬眉吐气,纷纷动手搬运起青石来。回去的路上,高宝儿不放心地对杨宇说道。   “阿郎,这许家不好相与,他家还有人在朝为官,如今我们两家起了冲突,如何是好?”   不等杨宇开口,李瑁冷哼一声,开口道。   “哼!我们安分守己,从不惹事,可事到临头,也没有步步退让的道理。既已与许家起了冲突,万不可在这紧要关头讨好求和,不如一鼓作气,也好让他们知晓,我们是不好欺负的!在朝为官?哼,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官员这般有排场,我大唐可没有这样的蠢吏。”   杨宇咧嘴一笑,揽住高宝儿的肩膀,安慰道。   “十八郎说得对,是这么个道理。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再说,十八郎可是正经的皇子亲王,什么官职能大过他去?别怕,哥罩着你。”   李瑁却又说道:“你也忒莽撞了些!方才你用的,是哪家功夫?若是一招拿他不住,亦或是被他挣脱了,你又该如何?别忘了,他还带着几个兄弟。”   杨宇笑道:“我刚才气得不行,下意识就出手了,以后不会了。”   “是哪家功夫?”李瑁又问了一遍:“我竟是不知,你还学过些拳脚。”   杨宇只得含糊道:“我毕竟是个男的,小时候……也学过一些,只不过都是些皮毛。”   李瑁哼了一声,似乎是信了,便不再说话了。等他们走到家门前,远远看见院门外堵着一群人,男女老少约莫十来个,一位妇人正在高声叫骂道。   -------------------- 第27章 智斗许家人   “苍天啊!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竟要打死人了!老天爷啊你快睁睁眼——快降下一道天雷,劈死那姓杨的杀千刀的恶贼啊——”   高宝儿怒道:“你们是甚么人!在我家门口作甚?!”   妇人转头便啐了一口:“你是这家人?你那不男不女的表哥呢,叫他滚出来!”   李瑁眉头一皱,正要上前,杨宇却一把将他拦住,低声道。   “你别去,他家里有人做官,别把你认出来。”   李瑁哂笑:“乡野村妇,如何认得我?”   “那也用不着你去。”杨宇坚定道:“刚才揍他的是我,我去应对,别把你们牵扯进来。”   李瑁一怔,不等他再开口,杨宇已经拍拍衣裳,大步向前地走过去了。   在研究所,每年跟上级文物局批预算、要经费的时候,领导都要把他带上。凭啥?就凭他嘴皮子利索、会怼人、偶尔还会耍点小心机。   高宝儿挡在前面,气得眼睛发红,他虽是内侍,却也是颇有些脸面的,在宫中当差时哪里受过这般责骂羞辱?杨宇走上前,示意高宝儿退后,他朗声笑道。   “这位大娘,说话怎么如此不中听?嘴这么臭,难不成你家是在茅坑里吃饭的?”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捂嘴偷笑起来。那妇人面容扭曲,扯着嗓子干嚎道。   “呸!好不要脸的小贱货,竟敢恶人先告状!苍天啊,没天理了啊!你把我儿打死了,还敢这般口出狂言,怎么没降下道雷将你劈死!我苦命的儿啊!你要母亲往后可怎么活……”   “谁死了?”   那群人让开,只见后面两个汉子用门板抬着许小郎,许小郎侧躺在上面,大声哼唧。   一位工人乐道:“这不是还没死呢么?许大娘也忒歹毒,咒自己儿子死呢!怎得,急着请邻里们吃席?你家儿子娶不上媳妇,女儿嫁不出去,便想出这种法子宴客么?”   众人哄堂大笑,妇人面色潮红,又啐了一口,怒斥道。   “呸!到底是穷酸破落户,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东西!我一双儿女是太上老君座下的仙童,是金童玉女,岂能是随意婚嫁的?我儿子要娶官家小姐,我女儿也是要做郡守夫人的!”   杨宇跟看耍猴似的看着那妇人,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不就是那日去打井水时,收了自己的钱却没有给自己麦种的妇人么?竟然是那讨人厌的许家兄妹的娘。   许小郎大声嚷道:“娘!我好疼,已是动弹不得了……我要给他打死了!你快给我做主!”   原来是个没本事的妈宝男。   杨宇乐道:“许小郎底气真足,听声音中气十足的。大娘别怕,他至少还能撑到过年。”   “呸!”妇人怒道:“小贱货,敢咒我儿短命?我儿是有福之人,是要长命百岁的!”   杨宇淡定道:“那刚才是谁说的,你儿子被我给打死了?还是说,他不是你儿子?”   众人再次哄笑,有好事之人,扯着嗓子怪叫了一句。   “莫不是偷人偷出来的儿子呢!”   妇人大怒:“谁?!是哪个烂嘴巴的狗东西含血喷人!给老娘站出来——”   当然没人站出来,大家都捂着嘴看她的笑话。杨宇顿了顿,收起玩笑,正色道。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刚才是踹了你儿子两脚,可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揍他?那青石明明是村里的公共财产,就连我这个外来户都知道,你们许家在桃花村也算有些根基,竟然装聋作哑?你儿子揍了我表弟,叱骂我的工人,还敢调戏我,你说他该不该打?你是他亲娘,你舍不得动手,可我又不是他亲老子,我可舍得!再告诉你一句话,他要是再敢犯贱,我还揍他!揍坏揍残了,我赔钱;揍死了,我赔命!”   众人哗然,几个汉子向杨宇投去了钦佩的目光。妇人也被震慑住,愣在原地,不敢接话。   许小郎却眼珠子一转,双手捂住胸口,嗷的一声大喊道。   “母亲!我胸口疼!我、我定是被他打得不中用了!母亲,你要替我讨回公道!”   妇人回神,立刻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将我儿打坏了,快赔钱、赔命来!”   闻言,工人们纷纷上前,自发地护在杨宇面前。杨宇待人宽厚大方,工钱给得痛快,每天还管两顿饭,顿顿都有肉,这样的好邻居上哪里找?   杨宇抱着胳膊冷笑道:“赔钱?可以。先找个郎中来给他验伤,要是真的打坏打残了,该赔你们多少钱,我一分不差,当着大家的面给你!”   许小郎又嚎道:“母亲,我、我腿也疼——那处也疼!我今后若是不能人道该如何是好!”   众人露出嫌弃的表情来,几位妇人姑娘们顿时脸色大变,王大娘也在其中,叱骂道。   “混账东西!大庭广众,竟敢说出这种话,亏你还读过两年圣贤书!许家的,你儿这般无礼,你也不管管么?传扬出去,当真丢了全村脸面,谁还敢同我们村中的少年少女婚配!”   妇人一张面皮涨得青紫,却仍旧不觉得是己方理亏,反而越发大声地骂道。   “一帮穷酸下贱东西!再有脸面又如何?下贱货只能配破落户……”   妇人语气尖酸,用词刻薄,简直要把对其他人的鄙夷写在脸上。   此番举动自然引起众怒,邻里们纷纷开骂,王大娘骂得最凶,叉腰唾道。   “好不要脸!你许家又有甚么?一远亲做了官,与你们有甚相干?狐假虎威罢了!你家叔伯当真那般有本事,怎么不将你们一齐接到余杭郡享福去?你们作甚还在这村里种地?”   一看惹了众怒,许家人特别是那几个男人,纷纷避让,只有许大娘一人在前方叫骂。   “好你个老不羞!我许家再势弱,也好过你家千百倍——”   王大娘的丈夫见状,走上前来,将锄头往地上重重一杵,瞪眼怒道。   “你再骂我家娘子试试看!”   许家男人们继续后退,妇人一噎,显然不敢和身强力壮的男人叫板,于是又将矛头对准了杨宇,尖叫着骂道。   “可了不得了!大家来看看,一个心是黑的、臭的的外来户,竟要在村中充大王,也敢跟我们大户叫板!村长呢?此等大事,村长也不来管管,我要去找村长评评理……”   话音未落,一个男声喊道:“谁要找我?”   妇人一噎,听见有人叫嚷村长来了,大家纷纷让路,只见黄大郎扶着他爹向这边走来。   黄村长在村中地位颇高,见他来了,大家都不敢再叫嚷,就连许家人也偃旗息鼓,再不敢像刚才那样气焰嚣张了。黄村长环顾四周,板起脸来,严肃道。   “怎么回事?因何事叫嚷喧哗。”   杨宇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来桃花村没少受黄村长照顾,竟又添了这种麻烦,心中过意不去。他忙向黄村长鞠了个躬,语气惭愧道。   “是我家出了些事,跟许家人吵了起来,惊扰了黄村长,实在过意不去。”   黄村长摆摆手,又问道:“这件事,来龙去脉是如何?”   “我来说!”   气不过的王大娘主动站出来,把许家人不让开采青石,到许小郎出言不逊,再到许大娘上门叫骂讹钱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罢,黄村长冷笑道。   “我怎么不记得,那处青石矿改姓许了?再过几日,那座山是不是也要姓许了啊!”   许家忌惮黄村长和其背后的宗族势力,战战兢兢,你推我搡,最后还是许大娘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略福了福身,尬笑道。   “我们从未那样说过,怕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一来二去传岔了……那山是村里的山,青石自然是谁想用谁用的,只是要用,也是给咱桃花村人用,他杨家又算什么?”   黄大郎说道:“杨小郎君已在桃花村入籍,此事我是知晓的。”   “哦,此事我们不晓得。”许大娘又说道:“即便如此,这杨家人也欺人太甚,一言不合竟将我儿给打了!黄村长,您身为一村之长,可不能偏袒外人,让咱自家人心寒。”   “这话可说岔了。”黄村长冷笑道:“既然都是桃花村人,哪来的自家外人一说?我办事,乡亲们自然也知晓,向来帮理不帮亲,老朽没有旁的本事,有失公允之事却是不做的。”   杨宇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我是打了许小郎,但也是他动手在先,我要替我表弟讨回公道。刚才我也说了,要是将人打坏了,要我赔钱我二话不说一句。我也让他找郎中来验伤,他也不肯,这让我怎么办?我诚心实意想在桃花村定居下来,可偏偏有人要将我当做软柿子来捏。我能怎么办?我也不能任人欺负吧。”   黄村长说道:“说得在理。大郎,你去请一位郎中来,当众为许小郎验伤。”   许小郎却无赖道:“当众验伤?那我颜面何存。不行,我不同意!”   一人嘀咕道:“就你还知道要脸呢?真是笑话。”   人群内响起低低的笑声,黄村长咳了一声,问道。   “也罢,许小郎是怎么想的?我也问问你,免得被人说偏袒了谁。”   “怎么说也得赔、赔个上万钱才是……”   黄大郎惊讶道:“万钱?!你想钱想疯了罢!阿爷稍候,我这就去请郎中!”   许大娘急道:“当众扒了我儿的衣衫,还叫他如何做人呢!苍天啊——评评理罢!”   许大娘跳着脚骂个不停,许小郎哀嚎不止,围观的人窃窃私语,现场乱作一团。   杨宇沉默着,忽然指向地上某处,蹦跳起来,失声尖叫道。   “蛇!毒蛇——不好!往那边去了!大家快躲开——”   众人纷纷尖叫跳脚,抬着许小郎的那两个汉子也两手一松,许小郎直接翻倒在了地上。下一秒,他原地跳起,一蹦三尺高,动作灵活,叫嚷道!   “蛇!快将它赶走,母亲快救我——”   王大娘哂笑:“呦,好利索的手脚!这哪里像是被打坏了的?我看郎中也不必去请了。”   谎言不攻自破,许家人自知理亏,再不敢放肆,许大娘也要拉许小郎走。   杨宇说道:“今天当着大家的面,索性把话都说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后你家人要是还敢来招惹我,我跟你们没完,听明白了没有?”   许大娘哼了一声,开口又要顶撞,忽听人群外传来一把清脆女声。   “母亲!父亲让你们快些回家去。”   一阵香风扑面,原来是许小娘来了。小姑娘今天打扮得格外水灵,一身淡粉襦裙,发髻簪花,眉间贴了菡萏图案,娉娉袅袅地走过来,说道。   “你们不要闹了,快些回家去,免得父亲又要发一通脾气。”   许大娘皱眉道:“这是甚么话?你哥哥叫人欺负了,你不帮着自家人说话,还嫌我们闹?涨他人底气,灭自家威风,是何道理?真真是白疼你了。”   许小娘淡淡道:“母亲要是当真心疼我,便快些回家去罢。若是被人知晓我有如此凶悍的娘家人,我往后还怎么嫁人呢?”   “没心眼子的丫头!”   许大娘瞥了女儿一眼,转身扶着儿子离开了。许小娘看看众人,向杨宇他们行礼道。   “今日多有得罪,对不住各位。”   杨宇有些发愣,一时分不清这小姑娘是敌是友。许小娘站起身来,不看杨宇,却单看向李瑁,微微一笑,面若桃花,含羞带怯,抿着嘴唇也转身离去了。   杨宇这才回过神来,这小姑娘……该不会是看上李瑁了吧?   -------------------- 第28章 贵妃吃醋了   “哎,你们认识?”   李瑁一脸茫然:“并不认识。”   杨宇咂咂嘴,也当自己想多了,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众人逐渐散去,黄村长却还没走,杨宇主动上前,行了个礼,诚恳道。   “今天的事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许小郎是个混世魔王,并非你的错。”黄村长说道:“只是动手终究理亏,赔些财物倒也罢了,若当真伤及人命,他家有人在朝为官,却是最难办的。”   “多谢黄村长关怀,我心中有数,往后也不会再冲动了。”   见杨宇态度诚恳,黄村长又提点了两句,便跟儿子一起回家去了。这场小小风波顺利过去,虽然让人的心情不太好,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许小郎都没有再来找过麻烦了。   又过去几天,水井竣工,房顶和院墙也被修缮得结结实实,因为还剩下不少青石块,程大郎顺手在前院中给杨宇挖了个小池塘,可以在里面养鱼虾、放鸭子,还能种点莲藕菱角。   杨宇很高兴,一想到来年的盛夏时节,窗外荷花摇曳、鱼戏莲叶,这种诗情画意的惬意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   转眼季夏已过,初秋来临,天气稍显凉爽,中午时分却仍旧闷热。   这天午饭后,杨宇躺在床上闲得发慌,忽听院外一阵响动,旺财叫个不停。杨宇急忙起身去查看,只见李瑁背着弓箭,正要出门,旺财却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李瑁说道:“去!不要叫。”   “你干嘛去?”杨宇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来,问道:“你要上山?”   “嗯,现已入秋,正是野味肥美的季节。我去猎些野鸡、野兔回来。”   “我也去!”   自从住过来,杨宇还没上过山呢,山间清凉,刚好也能摘点野果、野菜回来吃。   旺财汪汪叫着,在杨宇脚边蹦来蹦去,表示它也想去,杨宇问道。   “带旺财也去么?还可以把它培养成猎犬,帮我们找兔子。”   李瑁说道:“它已成年,且太过贪吃贪玩,不大好驯化了。”   “贪吃怎么了。”杨宇揉了把狗头:“狗肥家润。嗯?是不是?小旺财。”   旺财不懂,但旺财被摸得很快乐,摇头摆尾,挂在它脖子上的名牌甩来甩去的。   杨宇本想给狗子起个洋气的名字,比如奔驰、劳力士什么的。他前世买不起劳力士,但可以起名过过嘴瘾,但劳力士和高力士的名字太过相像,看着高宝儿那纠结的表情,杨宇最终还是给狗子取名为旺财。   高宝儿要制作糕点,杨宇便让旺财也留下看家,他和李瑁一起向山间走去。   山林茂密,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挡住炎炎烈日,林间清凉静谧,就连空气也十分清新。   “啊!大自然真美妙!”   杨宇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大自然的动作,深吸一口气,让胸腔里充盈着草木清香。   李瑁背着弓箭走过来,语气清淡道。   “跟紧我,别迷路。山道有青苔,十分湿滑,走路小心着些。”   “嗳。”   杨宇应了一声,伸手扯住李瑁的衣袖。李瑁一怔,却也没有甩开。   行至山间,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女子说笑的声音,树丛中隐约可见五彩裙摆翩跹,有几名妇女正在那里一边说笑,一边捡拾野果子。李瑁看了眼,转过身去,打算回避走另一条路。   杨宇不以为然道:“避让什么?我们也是来打猎的,又没有龌龊心思,行得正坐得端。”   李瑁说道:“我好像看到了许家的那位姑娘。”   杨宇一愣,还不等他看清楚,一块粉色的帕子就随风飘了过来,落在他们不远处。一位粉衣少女哎呀一声,提着裙摆追出来,正是许小娘。   许小娘捡起手帕,抬头时看见了站在对面的李瑁杨宇二人,少女脸色一红,眼神里显现出惊喜、羞涩的神情来,走过来行了一礼,却只对李瑁说道。   “郎君有礼了。”   李瑁还礼:“小娘子好。”   许小娘虽神态娇羞,言语却十分落落大方,朗声笑道。   “郎君是来打猎的么?方才还看见一只灰兔子,又肥又壮,往林中跑去了。”   “多谢小娘子指点。”李瑁垂首,客气道:“待我去寻一寻。”   许小娘抿嘴一笑,提了提手腕上的竹篮,又问道。   “刚捡的绿李,酸甜生津,十分解渴,郎君要用些么?”   杨宇被冷落在一旁,抱臂打量着眼前少女,上次还是怀疑,这次绝对能确定了,这许小娘是真的看上李瑁了。唐代国风大气开化,对妇女的束缚没有那么严格,尤其是武朝之后,未婚女子也可以自由选择夫婿,婚后不满意,也可以离婚再嫁。   许小娘的那些女伴们,见状也都不捡野果了,纷纷站在树后,看着这边捂嘴偷笑。   李瑁也不是个傻的,当即看出了许小娘的心思,忙躬身行礼,言语客气且疏离。   “多谢小娘子美意,只是我在家中吃过了,现已吃不下了。”   杨宇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酸意来,上前一步,将手一伸,故意酸不溜丢地说道。   “他不吃,我吃。小娘子给我两个好不好?”   闻言,李瑁皱了下眉,瞪了杨宇一眼。许小娘也没了好脸色,冷漠道。   “这绿李酸,怕你吃不习惯。”   “我吃不惯,你怎么知道他就吃得惯?”杨宇伸着手,嬉皮笑脸道:“给我一个吧。”   “才不给你!”许小娘怒道:“想吃自己捡去。”   闻言,那群女伴们笑得东倒西歪,越发开怀了。其中一位女子红着脸,冲着杨宇笑道。   “杨小郎君你过来,我这里有,我给你吃。”   杨宇长相俊美,性格洒脱,还有钱,非常受女孩子们的喜欢。他冲那边抱了抱拳,笑道。   “多谢多谢!绿李好吃么?我没吃过,那我就不客气了……”   眼看杨宇真要过去,李瑁一把将他拽住,对女孩子们说道。   “我这兄弟晌午吃多了酒,净说些浑话,惊扰了各位小娘子,我们这就走了。”   女孩子们大笑起来,许小娘哼了一声,瞪了杨宇一眼,转身回到女伴中去了。   李瑁拽着杨宇走出一段距离,后松开手,皱眉不悦道。   “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怎能如此举止轻浮?那般做派,与那许小郎无异!”   “哎?你说话就说话,可不要骂人啊。我吃个水果,怎么就举止轻浮了?”   杨宇在研究所上班时,同事之间经常互相交换零食,就算在野外作业,也经常有村民过来给他们送一些自家种的玉米土豆,其中不乏一些妇女同志们。再说了,他又没说、没干什么,人家姑娘给个李子而已,怎么就不检点了?   李瑁深思片刻,哼了一声,抬腿便走,冷漠道。   “你好自为之就是。”   “哎!咱们好好聊聊,怎么就让我好自为之了?”杨宇追上去,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人家许小娘喜欢你。你是不是也不检点?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你浑说甚么!”李瑁怒道:“休要胡言乱语!”   杨宇被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回过神来,也嚷道。   “你嚷什么?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李瑁默默地盯着杨宇看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向前走去。杨宇拍拍胸口,觉得有些委屈,这人什么性格?怎么连个玩笑也开不得?交流起来太困难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稍冷,杨宇边走边在地上搜寻着,还真被他捡到了一些野果。十几枚翠绿色的李子,五六个黄绿相间的梨子,散发出诱人的水果清香来。   “真好闻!啊……”   杨宇忍不住捡起一个大绿李咬了一口,被酸到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李瑁,一条奸计涌上心头,快步跟上,捡了个最大的李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到李瑁嘴边。   “喏,这个给你吃。消消气,别生气了。”   李瑁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杨宇又把李子往前递了递,笑眯眯道。   “快吃,这个可好吃了。”   李瑁犹豫片刻,将李子接过来,默默地咬了一口,表情十分淡定。   杨宇惊讶道:“……好、好吃么?不酸吗?”   “还好。”李瑁吐出果核:“十分鲜脆爽口。”   杨宇嘟哝道:“这么能吃酸,果然是个爱吃醋的。”   “你说甚么?”   “啊,没什么。我说你要不要再吃个梨?”   李瑁看了眼杨宇衣兜里的小梨子,说道。   “此梨口感酸涩,要烤熟了才好吃,蒸着吃也滋味尚可。”   “烤梨?”   杨宇搓搓下巴,有点想吃烤肉了,自从来到唐朝他还没吃过烧烤和火锅呢。   说话间,脚边草丛微动,李瑁顿时鹰目雪亮,兴奋道。   “来了只兔子!”   “哪呢?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杨宇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看见一只肥兔子从草丛里奔逃而出,向树林深处跑去。他喊道。   “在那儿呢——快、快,射它!”   只见李瑁在原地站定,双脚微分,两臂伸直,一手持弓,一手执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噌的一声,那只奔跑的兔子就被贯穿脑袋,钉死在树干之上。   “漂亮!”   杨宇兴奋地原地起跳,鼓掌大声叫好。李瑁挑唇一笑,双眸微眯,再次张弓搭箭,箭簇上挑,定如松柏,势如闪电,又一支羽箭向上飞出,将一只飞雁射落在地。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得心应手,帅到令人叹为观止。   李瑁走过去捡起猎物,将它们丢进背篓里,他脸不红气不喘,却目光灼灼,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快意。杨宇用手肘碰了碰他,语气里满是崇拜。   “你射箭的功夫可真好,学了多久?能教教我不?”   这样的语气,让李瑁十分受用,他将手中的弓抛给杨宇,笑道。   “你张弓试试看?”   杨宇双手接下,双膝一弯,惊讶道。   “这么重?”   李瑁笑而不语,做了个张开的动作,示意杨宇试试。杨宇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抬弓,一手撑弦,却只张开一点点距离,便已累得肩膀酸痛,气喘吁吁。李瑁将弓接过,说道。   “你身形消瘦,臂膀无力,学不来这个。”   “你看着也不壮实呀。”杨宇伸手捏捏李瑁的上臂:“唔?摸上去倒是有肌肉,还挺硬。”   李瑁耳根微红,不动声色地收好弓箭,淡淡道。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杨宇撇嘴,讪讪跟上。别看都是肌肉,但劳动者、运动员和士兵的肌肉作用都是不一样的,就算他拥有前世的体格,也不见得能张开那张弓。   两人下山,回到家中,此刻正值黄昏时分,远方的瑰色夕阳映着自家的袅袅炊烟,烟气浮动,给人一种平静、踏实,如梦幻般的幸福感。   -------------------- 第29章 喂你吃个饼   “宝儿!我们回来了,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高宝儿端着一碟点心从厨房里走出来,旺财摇着尾巴跟在一旁,高宝儿笑道。   “巧了,刚出笼的点心,阿郎快来尝尝罢!”   碟子里有三样点心,一种类似糖麻花,色泽金黄、外皮酥脆;一种呈粉红花朵状,看质地有点像桃酥;另外一种则有点像糯米糍,外皮晶莹剔透,里面裹着一汪橙红色的甜馅。   高宝儿解释道:“快过中秋了,便做了巨胜奴、贵妃红、透花糍这三样小点。”   杨宇吃了口透花糍,发现内馅是用红豆沙做成的,又问道。   “往年过中秋,咱们都吃什么?”   “圣人会赏下赐绯含香粽与见风消,咱宫里会单独备下樱桃毕罗、腌鹿肉与烧鹅。因阿郎喜食甜凉,宴请夫人们时,圣人还会特赐下清风饭、酥山与樱桃,沾着酥与蔗浆来吃。”   杨宇咽了口唾沫,狡黠道:“我还知道另外一种吃食,是一种小饼,中秋专供,叫做月饼。你们以前是不是没有吃过?”   唐朝宫廷就有过月饼的记载,但并不常见,在宋代月饼一词才被正式记录,在明清时期月饼就成为大众点心了。   天赋大厨高师傅眼睛亮晶晶的,搓了搓手,好奇且兴奋地问道。   “怎么做的?”   “咱们做两种,一种豆沙,一种鲜肉……”   杨宇简单地说了下两种月饼的形态,刚好一甜一咸,一荤一素,想吃哪种吃哪种。   豆沙高宝儿会做,将小红豆洗净,煮出沙,将豆皮捞出,豆沙里加入大量蔗浆与蜂蜜,放在小火上慢慢熬煮,煮出来的豆沙豆香四溢、晶莹粘稠、清甜可口。   至于鲜肉馅,将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剁碎了,加上几枚蛋清,少许盐和蔗浆,按照顺时针搅拌,直到肉馅均匀光滑,高宝儿习惯性地又要加大量胡椒,被杨宇即时制止了。   饼皮做成苏式的,雪白饼皮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入口时酥脆可口。   月饼出锅时,杨宇先捏了个豆沙饼吃了,红豆沙在高温烘烤下,呈现半流动状态,咬一口酥皮,馅料饱满到几乎要溢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刚出锅的月饼太过好吃,杨宇将豆沙和鲜肉的各拿一个,到院子里找李瑁。李瑁正蹲在前院一角,背对着他们,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吃月饼了,刚出锅的最香了,赶紧趁热吃一个。”   李瑁却说道:“你莫过来。”   “我已经过来了。”   杨宇站在李瑁背后,低头一瞧,只见李瑁满手鲜血,一手持刀,正在给野兔剥皮,说道。   “这处腌臜,你躲远些,莫要弄脏你的衣裳。”   “怕什么?”杨宇并排蹲下,将月饼送到李瑁嘴边:“趁热吃,看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李瑁看他一眼,眼神稍显犹豫。杨宇举着手,催促道。   “快吃呀。”   李瑁试探着张口,杨宇直接把整只月饼塞了进去,指尖触碰到温软的嘴唇,酥酥麻麻的,让李瑁顷刻间便红了脸,忙垂下头去,不敢言语。   杨宇期待地问道:“好吃么?”   “唔……”   “唔是什么意思?”杨宇催促道:“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来,再吃个鲜肉的。”   又一只月饼被送入口中,李瑁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道。   “好吃,都好吃。”   杨宇双臂抱膝,蹲在那里开心地笑了起来,他面若桃花,眸子晶灿灿的,内里满是纯真。李瑁咽下口中食物,轻声道。   “天气热,兔肉不大好储存,今晚便吃了罢?”   “好啊。烤着吃好不好?我想吃烤肉!”   李瑁微微笑道:“好。”   李瑁一边说话,一边动作娴熟地处理兔子。只见他手持刀柄,刀尖沿着破口处轻轻一划,整张完整的兔皮就被从肉上剥离下来,毫无破损。李瑁又将兔子开膛破肚,将内脏扯出,丢给旺财,旺财凑上前去闻了闻,对于这种“低等食物”不屑一顾,转身走开了。   李瑁只得挖了个坑,将内脏埋进去,兔皮却被保留下来。杨宇好奇道。   “你要这个干什么?”   “给你做沙袋。皮革结实,攒起来倒也能缝制一个。”   杨宇顿时心神荡漾,看向李瑁的眼神甜腻腻的,他用肩膀撞了下李瑁的,笑道。   “谢谢,你还惦记着我。”   李瑁故作镇定道:“我打坏了你的沙袋,理应赔你一个,不必道谢。”   杨宇坏笑道:“真的假的?你不赔也没关系,我又不介意。”   李瑁耳根通红,不再开口,匆忙拿起兔肉清洗去了。   杨宇拍拍衣服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幸福感,将他塞得满满当当的。   趁着收拾兔肉的功夫,杨宇给几户亲近的人家都送了点月饼,送到黄村长家时,黄小郎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纳凉吃饭,对方吸吸鼻子,说道。   “好香!杨小郎,你今天又送甚么好吃的来?”   “快到中秋了,家里做了些饼,送给邻里们尝尝鲜。你舌头灵,看看好不好吃?”   黄小郎也不客气,捏起块饼送入口中,惊喜道。   “肉饼?饼皮真酥软,好吃好吃!你这方子卖不卖?让五郎拿到食肆中做去。”   “你怎么总想着生意。”杨宇笑道:“这方子不卖,白送你了。这饼费工费料,每年中秋节才做一次,我可不好意思多赚你们的钱,要是能卖掉,给我三成红利就行了。”   “也好。”黄小郎大方道:“你且稍坐,我去拿纸笔来。”   黄小郎放下碗筷,跑进屋中拿了纸笔,杨宇一边说制作方法,一边好奇道。   “怎么,家里只有你一个?”   “我家嫂嫂有孕了,哥哥陪她回娘家报喜,阿爷阿娘也一并跟着去了。”   “恭喜恭喜!”杨宇说道:“家中添丁,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是呀。”黄小郎喜道:“哥哥有了子嗣,食肆也要开张了,真是双喜临门。对了,食肆开张那日,杨小郎也去看看罢?权当是添个喜庆。”   “我能添甚么喜庆?”   黄小郎嘿嘿笑道:“你长得俊,不论男女老少都爱多看你几眼。你且去铺子前站上一站,旁人定当是天神下凡,买卖定是极为红火的……”   杨宇举拳做了个揍的动作,哈哈大笑着说道。   “好,届时我一定去!”   黄小郎又问道:“恕我无礼,敢问杨小郎君可曾婚配?”   杨宇一愣,说道:“不曾。”   “那是否有婚约?”   “也没有。”   “竟然?”黄小郎惊讶道:“你长得一表人才,颇有家资,名声也好,竟然无人讨你去做女婿?再冒昧问一句,杨小郎喜欢甚么样的姑娘?我有一表妹,正值妙龄……”   “我有心上人了!”杨宇忙打断道:“他很好,只是时机未到,我们还没有互通心意。”   “哦……”黄小郎失望地点点头,复又笑道:“待你大喜之日,我定要去讨杯喜酒喝。”   “一定一定……”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杨宇便回家去了。   他喜欢李瑁,但这份喜欢又无法贸然说出口,他不清楚李瑁的心意,更不想带着原主的影子,去占有李瑁的爱。他是杨宇,他想以自己的身份,去获得对方全部的诚挚爱情。   回到家时,院中已经升起篝火,烤肉的香味远远飘来。李瑁坐在篝火前翻烤兔肉,赤金火光一跳一跳地映在他的俊脸上,他端坐于明暗交织之间,俊美无俦,华贵雍容。   一见到他,杨宇内心便忍不住地欢喜起来,他推门走入院中,朗声道。   “我回来了。兔肉烤好了么?真香。”   李瑁说道:“正好了。”   杨宇紧挨着李瑁坐下,高宝儿在油汪汪的兔肉上洒了盐巴与胡椒,李瑁用匕首切下一条兔腿来,递给杨宇,略一思索后,又将另一条肥嘟嘟的兔腿递给了高宝儿。   高宝儿诚惶诚恐,忙说道:“奴婢不敢……”   “吃罢。”李瑁淡淡道:“我不爱吃兔肉。”   高宝儿满脸激动,忙双手将兔腿接过,叠声道谢。   杨宇心口发热,越发爱惜李瑁的贵重品格,他将手里的兔腿往李瑁嘴边送去,说道。   “你吃一口?我吃不下这么多。”   火光映得李瑁脸红,他看了高宝儿一眼,扭过脸去,别扭道。   “我不要,你吃不下就给旺财。”   杨宇笑而不语,一边啃着喷香的兔腿,一边看李瑁啃兔架,烤梨子。   旺财看烤兔肉没有它的份,打了个哈欠,回到窝里睡觉去了。   月色明朗,火光摇曳,一点火星如流星般向夜空中升去,化作璨璨繁星,点亮天地一方。   -------------------- 第30章 生意开张了   三日后,值神明堂,建星开日,宜开业。   一串鞭炮响过,黄记食肆正式开张了。黄五郎因为还有杂货铺要搭照,不能时刻守在这里,因此食肆主要是黄小郎在照看。食肆里卖些日常小吃,如粥汤、粗茶、饼等吃食,还有就是肉夹馍。开业时正值晌午,食肆生意还不错,店里十二张桌子都坐满了。   杨宇装作食客,在食肆里转了转,却发现点肉夹馍的客人并不多,即便点了,也只是挑里面的肉吃,外面的饼皮却留下了。杨宇不免有些失望,其他穿越的主角搞事业,起步阶段都红红火火,怎么轮到他就平平无奇了呢?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现实中哪有那么顺风顺水。   杨宇将黄小郎偷偷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怎么没人买肉夹馍?是不是卖得太贵了。”   “十枚铜币一个,真不算贵了。里面的肉都是足量的,再降就要亏钱了。”   “是不是宣传不到位?大家都不知道这肉夹馍好吃。”   “开业头一日,旁人不晓得也正常。”黄小郎无所谓道:“且卖上几日再说罢。”   杨宇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装作客人去打听一下,你配合我,可别露馅。”   杨宇买了碗粗茶,在一位点了肉夹馍的老伯身旁坐下。老伯穿着件丝质半臂,腰间佩戴着玉饰,看模样斯斯文文的,家境应该不差。杨宇行了个礼,装作拉家常地问道。   “老伯,请教下您吃的这是什么?之前从未见过。”   老伯还礼,客气道:“是一种夹猪肉的饼子,只在这家食肆有售,先前我也从未见过。”   “好吃么?闻着倒是很香。”   “味道还不错,还夹了不少肉,价格还算公道。”   “我瞧见您将饼剩下了,还以为味道不好。”   “味道尚可,只是这饼也忒硬了些,我上了年纪,牙口不大中用,胃口也不大好,喜欢吃口软和的。倒是你们年轻小郎君,吃着正合适。”   “我明白了,多谢老伯。”   杨宇将饼子太硬这点记在心中,喝完茶水后,他又去了食肆外面,跟几位正在犹豫要买什么来吃的食客套近乎。有几个结伴来的汉子,看穿着打扮是泥瓦工、脚夫一类的苦力,一人买了两个蒸饼,就着碗粗茶在吃。   杨宇盛了一大海碗炖肉的汤,特意加了不少碎肉,送到汉子们面前,热情道。   “几位兄弟,这是小店刚炖的肉,想请你们帮忙尝尝味道,提提意见。”   汉子们惶恐道:“不敢不敢……肉□□贵,我们可吃不起。”   “送你们的,不要钱。”杨宇边说边在他们身边坐下了:“给我提提建议就行了。”   几位汉子你看我我看你,看杨宇风度翩翩,笑容诚恳,不像是讹人的,这才放心地动了筷子,用肉汤蘸着馒头吃。一位汉子说道。   “滋味是不错,只是淡了些,再多加些豆酱才好。”   另一位汉子也说道:“拿这肉汤煮些泡饼来吃,也是极好的。”   杨宇一一记下,又随口问道:“几位兄弟是做什么营生的?收入怎么样?”   有人是做脚夫的,有人是木匠,还有人是粮行的伙计,都是重体力劳动者,收入都不高。   等他们吃饱,纷纷谢过杨宇并告辞离开后,杨宇又去跟其他食客打听了一番,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待食客稍减,杨宇找到黄小郎,跟他说道。   “这肉夹馍要改,现在这样不行。一个是饼太硬,老人妇孺咬不动,消化不了;而且它价格偏贵,食肆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劳力,他们收入不高,吃不起;再就是,百姓们吃猪肉,习惯用大蒜和豆酱来蒸,这种吃法他们没试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正想与你商议此事。”黄小郎说道:“南北风味有别,你是长安人,吃得惯那干硬的胡饼,我们南方人,则偏爱松软口感。肉是好吃,那饼能否改进一二?”   “怎么改进?我不会做饭。”   黄小郎想了想,说道:“我母亲在做饼时,会掺些米酒进去,做出来的饼十分松软……”   闻言,杨宇眼前一亮,酒酿饼!   杨宇在杭州读书时,吃过酒酿饼和酒酿馒头,和面时加入米粉和米酒,做熟后口感松软,味道甘甜,还自带一股米酒的清香味,倒是很符合江浙人的喜好。   “或许可以!饼先蒸熟,再放入油锅煎至两面金黄,外皮焦脆,肉碎甘美,应该很好吃!”   黄小郎擦擦口水:“我这就让厨子去做新的饼来!”   “还有价格问题。”杨宇又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猪肉贵,我们在炖肉时顺便煮一些鸡肉和鸡蛋,鸡肉便宜,也没什么异味,不会影响原汤的香味。有钱人可以选猪肉饼,或者猪肉鸡肉双拼,囊中羞涩的,可以选鸡肉饼或者夹蛋饼,或者单要碗肉汤泡饼吃。至于没人愿意尝试么……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你说。”   “把炖肉的锅端到外面去,让大家闻香味。要是有人感兴趣,就让他们先品尝……”   “白吃白喝!”黄小郎惊讶道:“那我们岂不是要折本了?”   “这叫舍小保大、目光长远,只要让他们知道肉夹馍好吃,不愁没有顾客登门。”   黄小郎犹豫了半晌,最终一咬牙,忍痛答应了杨宇的提议。两人当即在食肆门口架起灶台,将炖肉的铁锅搬上去,锅盖揭开,浓郁的肉香味飘荡在秋桐坊上空,惹得路人纷纷驻足。   杨宇将几个肉夹馍分成小份,热情地招呼往来路人道。   “刚出炉的肉夹馍,大家来尝一尝,不要钱。”   一听说不要钱,路人们纷纷上前讨要,有些人吃过后觉得味道不错,当即走进食肆内又买了几个。一见此方法有效,黄小郎兴奋道。   “当真有用!杨小郎君有大才也!”   “过奖了。”杨宇谦虚道:“品尝至少要推行三天,三天后就不用再送了。先这样试试看吧,如果后面效果不好,我们再想其他办法。没有事情是能一蹴而就的,都要摸索着前行。对了,对待客人一定要热情、真诚一些,食物要保证新鲜、干净、品质如初。大方的老主顾,可以时不时送一些新鲜吃食,还可以走街串巷宣传一下……”   杨宇把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现代餐饮营销手段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也不是专业的,也是第一次入这行,他只能帮到这里了,至于其他的,就看黄家人的悟性和老天爷的意思吧。   杨宇又观察了一阵,顾客络绎不绝,且肉夹馍明显卖得比之前要好,他松了口气,起码这第一步没有走错。眼看时辰不早,杨宇说道。   “我得回去了。”   黄小郎数着铜币,乐得合不拢嘴,闻言忙说道。   “我还得守着食肆,无法同你一道回去了。还请杨小郎帮我给家里带个话,我这几日忙食肆的生意,就不回家里去住了。”   “好说,一定带到。”   等杨宇回到桃花村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他先去黄村长家里传了话,等他回到自己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窗内闪烁着点点灯光,杨宇推门而入,与李瑁打了个照面。   李瑁端着水盆,正要去洗漱,见到杨宇,语气淡然道。   “回来了,怎得这般晚?”   “有一点小问题,跟黄小郎商量了一下对策,又是走回来的,就晚了。”   “用过晚饭了么?”   “在食肆里吃了些,不太饿。对了……”杨宇四下看看:“宝儿和旺财呢?”   “去挖野菜了。”   “这么晚还没回来?别是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杨宇正要出门,忽听门外一阵响动,高宝儿和旺财一起回来了。   高宝儿的衣衫稍显凌乱,衣袍下摆沾了泥土,竹篮里空空如也。杨宇担心道。   “你干嘛去了,没出什么事吧?”   高宝儿愧疚道:“郎君容禀,我下山时,遇见一位妇人不慎摔伤了腿脚,我便将她送回家去,因而回来得晚了。我又见她家里贫寒,便将一篮野菜也一并给了她……”   “原来是做好事去了。”杨宇松了口气,说道:“我还当你遇到麻烦,正打算去找你。”   高宝儿脸色微红,感激道:“多谢阿郎挂怀。我明日再到山上去,采些野菜、野果回来,快过中秋了,家中得需多备些食材才好。”   “这个季节还有野菜可以吃?”   “有的。不光山上,河中的莲藕、芡实与菰米也都熟了,还有不少鱼虾蟹可吃。”   杨宇搓搓下巴,十分心动。他想去挖一些莲藕回来,种在自家院中的小池塘里,明年夏天就能开窗见荷花了。刚好李瑁出来倒洗脸水,杨宇便问他道。   “明天一起去河里摘莲花不?”   李瑁一怔,点了点头。杨宇又问高宝儿,高宝儿却嚅嗫道。   “我、我便不去了罢?若是湿了身,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高宝儿身有残疾,害怕暴露身份,内心也十分自卑,如厕、沐浴、更衣都是背着人的。   杨宇说道:“是我忘了,你还要去山上。那你仍旧带着旺财去,让它给你作伴。”   高宝儿腼腆一笑,哎了一声应下了。   -------------------- 第31章 一起去摘藕   一夜无话。第二天用过早饭,三人一狗全部出动,两两组合,杨宇和李瑁向河边走去。杨宇早饭没吃饱,边走边剥开一枚水煮蛋,举着往李瑁嘴边送去,殷勤道。   “你吃一口?待会儿要劳动,耗费体力,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李瑁背着竹篓,目视前方,冷着脸拒绝道。   “我不吃。”   “吃一口嘛。”杨宇说道:“我带了两个鸡蛋,你一个我一个。”   李瑁看着路上的往来村民,脸色微红,神情尴尬,他扭着脸低声道。   “大庭广众之下进食,也忒不成体统了些。”   “我吃饭又不是吃屎,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杨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将鸡蛋整个塞入口中,一边大嚼特嚼,一边说道:“都在村里生活了,还要什么贵族的虚架子?”   屎尿屁的用词令李瑁这位皇子殿下大受震撼,只见他愣怔片刻,眉头紧皱,低声呵斥道。   “……你怎能如此谈吐粗俗,你的教养呢?”   “哦。”杨宇吐吐舌头,做鬼脸道:“我用词不当,但我说得有错吗?贵族礼教在这里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农民们在田间吃饭,你当他们不想回家坐着吃,一来一往要浪费多少时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我就是个普通人,活得接地气一点反而很轻松。”   “好,既然你也这般以为。”李瑁冷冷道:“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习惯。君子和而不同,你也不该于大庭广众之下,要我进食,强人所难。”   杨宇一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点点头,诚恳道。   “你说得对,我不该以我的习惯来要求你,毕竟我们出身不同,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但我想让你吃饱一点,免得饿肚子,我本意是好的,没有想害你。”   李瑁却不悦道:“你又要讲出身?哼,你当真还是如曾经那般不可理喻。”   “哎?我怎么就不可理喻了!我不是承认错误了吗……”   杨宇被说得满头雾水,正想问个清楚,李瑁却冷着脸快步走开了,不想再说。   李瑁最怕这位曾经的妻子,跟他提“出身”二字,每每提及,都少不得一通大哭大闹,将王府搅得鸡犬不宁。次数多了,李瑁心中也格外苦闷,他无意以皇族身份压人,奈何对方性情敏感,又颇爱颜面,反倒是他得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了话,惹对方不快。   原本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以为对方豁达了许多,没想到却又提了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河边,快要过节了,河边有不少村民,全都在捕鱼、采摘莲藕。   程家兄弟也在,见到杨宇后,程大郎热情地冲着他摆手打招呼。   “杨小郎君也来捕鱼?入秋后的河鲜最是肥美,捉了养在缸中,能活月余。”   “你们好。”杨宇冲那边抬了抬手:“我不大爱吃鱼,今日来是想挖些莲藕回去种。”   程小郎指向不远处,说道:“那里有一处水塘,莲藕多且粗壮,小郎君可去那处采摘。”   “多谢多谢。”   谢过程家兄弟后,杨宇和李瑁向那边走去。杨宇容貌倾国倾城,李瑁则俊美雍容,气质不俗的二人行走在河边,显得格外出众。   见李瑁仍旧板着一张俊脸,向来心大,不愉快过去就忘的杨宇捅了捅他,说道。   “等下我们就站在岸上摘藕,不要下水怎么样?”   “莲藕长在淤泥之中,不下去挖如何采摘。”   “哦,也对……”杨宇挠了挠头,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太液池中也养着荷花,每年夏末初秋,便常有宫人下水采摘。我年幼时,也曾随母妃、兄弟姐妹等泛舟于池上,摘新鲜的莲蓬来吃。”   见皇子殿下终于愿意开金口说话,杨宇又追问道。   “好不好吃?宫里的莲子,是不是味道更好?”   李瑁冷笑道:“你不也吃过么?还是父皇亲手摘给你吃的,旁的嫔妃可没有此等殊荣。”   杨宇十分郁闷,那又不是他,关他屁事。背黑锅的感觉十分糟糕,且李瑁喜怒无常的性格也令人琢磨不透,沟通起来有些困难,他也不悦道。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   “不是你先提了‘出身’么?怎得,又是嫌我瞧你不上么?”   杨宇震惊:“我就是随口一提,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李瑁微微蹙眉,打量着杨宇。杨宇正想解释,忽然一阵香风扑面,一个清脆女声响起。   “郎君也来摘莲蓬么?”   只见许小娘挎着一竹篮的莲蓬,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笑盈盈地看向李瑁。   杨宇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许小娘那热情的视线。许小娘瞪了他一眼,看向李瑁,继续笑道。   “这里的莲蓬多,莲藕也鲜嫩好吃。你快去罢,免得被人摘光了。”   李瑁躬身道:“多谢小娘子指点。”   许小娘微微一笑,面露红霞,转身离开了。杨宇看了眼李瑁,酸溜溜道。   “跟我说话就横眉冷对,对人家姑娘却如沐春风,好像你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李瑁蹙眉道:“休要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清白声誉。”   杨宇吐吐舌头,不再说话,默默地跟在李瑁身后,向水塘走去。   许小娘走在回家的路上,听见身边也有人在谈论杨宇和李瑁,不免留心听了起来。   “住在杨小郎家中的那位郎君,模样倒是顶好的,也不知姓甚名谁,是否婚配?”   “听说是被唤作十八郎的,也是从长安来的,他家中三人都不曾婚配。”   “呦,原来也是从京都来的,难怪气质那般出众。也不知谁家姑娘有福气,能做他媳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小娘脸色越发红了,心潮澎湃,竟是动了嫁给李瑁的心思。她年轻貌美,家产颇丰,又有在余杭郡做大官的叔伯,而对方在此地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刚好招上门来做个上门女婿……   杨宇不知道许小娘惦记上李瑁了,他正站在水塘边,撅着屁股四处找莲藕。   他听那位扶贫的农科大学生说过,枯败荷花下往往就有莲藕。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水浅的地方,杨宇掀起下摆,挽起裤管,正要下水,扭头一看,却发现李瑁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你也要下去?这水里脏,我下去就行,你在上面接着。”   李瑁不理他,自顾自地整衣、脱鞋、下水。杨宇紧张道。   “那里水深!河底有碎石头,当心划伤脚底!”   李瑁仍旧沉默不语,抬脚向水塘中心走去,杨宇急忙冲过去,喊道。   “这是又怎么了!你别赌气,小心别受伤!”   李瑁停下脚步,站在水塘中央,背过身冷冷道。   “我的身子,不敢劳你挂怀。”   “这叫什么话?”杨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无奈道:“你要是心情不好,今天就不挖莲藕了,先回去吧。本来挺好的事情,非要搞成这样,这是图什么呢?”   李瑁俯下身去,双手在水中摸索着,搅浑了一汪池水。   杨宇直来直去惯了,最怕遇上这种闷油瓶。他既无奈又郁闷,实在是搞不清楚,究竟自己的哪句话又挑动了这位寿王殿下脆弱的神经。他十分同情李瑁的遭遇,但他自己也很无辜,做那些奇葩事的人又不是自己。更让他郁闷的是,李瑁的全部喜怒哀乐都是因为原主那个作精,却看不见自己的好,真是气死人了。   杨宇越想越气,抬腿在水里踢了一脚,激起水花一片,怒道。   “真晦气!”   -------------------- 第32章 贴贴又抱抱   水花泼了李瑁满脸,他动作一顿,直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皱眉不悦地看向杨宇。   “你又在闹甚么脾气?”   “只允许你发脾气,还不让我也发泄一下?”杨宇说道:“动不动就发脾气,真难伺候。”   李瑁深吸口气,强压心中愤懑,重新弯下腰去,在淤泥中摸索莲藕。见他这样固执,杨宇胸膛里也憋了口闷气,他将袖子一撸,甩着膀子下水。   你要挖莲藕?那我偏要把这水里的藕都挖上来!一根都不给你留!   两人各占一隅,较着劲地猛拽荷花茎子,弄得水声激荡,水花四溅。   准备回家的程家兄弟路过看见这一幕,全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哪有这么挖莲藕的……拽上来的藕都得是断的。   赌气的两人忙活半天,一根完整莲藕都没挖到。杨宇有些泄气,李瑁也逐渐冷静下来,他看了眼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杨宇,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怜惜来。   既然要一起讨生活,还得需包涵忍让才是,李瑁正想服个软,忽听杨宇惊呼道。   “出来了、出来了!好大一根!”   只见杨宇站在水中,手中拽着半根出泥的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还冲着自己得意地挑了挑下巴,狡黠而不失活泼可爱,整个人神采奕奕,仿佛在闪闪发亮。   李瑁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杨宇,呆愣当场,目不转睛地看着。   倾国倾城的美人站在波光粼粼的水中,仿佛一支出水芙蓉,姿容昳丽,纯洁脱俗,整个人毫无功利市侩之气,只是因一截莲藕,便露出这般畅快的笑容来。   李瑁久违地心潮涌动起来,一股热意在丹田胸腹间流转,在冰封的心上冲开了一道裂痕。   杨宇开心道:“我挖到藕了!哈哈哈我比你厉害——哎你快过来搭把手,我拽不动……”   下一秒杨宇乐极生悲,他手中用力,脚下却不稳,踩到湿滑淤泥,哎呦一声向水中仰去。   “当心——”   李瑁大喊出声,快步淌水过来,要去救人。   杨宇摔得毫无防备,落水时猛呛一口水,拔出莲藕时带起的泥沙,也一并灌入他的口鼻之中。泥土腥气让杨宇顿时想起这河水并不干净,恶心地又呕了一口,却又呛了一大口水。   见杨宇不断挣扎,李瑁几乎要被吓破胆,他不慎踩到河底的石块,锋利的边缘划破脚掌,顿时血流如注,他却毫无觉察,眼里只有那个人。   “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村民们见有人落水,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赶过来帮忙。李瑁将杨宇从水中提起,两人又在村民们的帮助下一起上了岸。杨宇立刻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来。   一位汉子说道:“好在河水未涨,否则水流湍急,那可就十分危险了。”   “谢、谢谢……呕——”   李瑁感激道:“多谢各位出手相助,救命之恩,定不敢忘。”   村民们说道:“举手之劳,郎君不必记在心上。只是他浑身湿透,还是快回家更衣去罢。”   杨宇浑身湿透,趴在地上一边打哆嗦一边咳嗽,看上去楚楚可怜的。   李瑁再次谢过众人,连鞋袜也顾不上穿,背起杨宇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不用这样……”杨宇受宠若惊道:“我自己能走。”   “莫要动。”   杨宇扭头打了个喷嚏,忽然看见路上有星点红痕,再定睛一看,狂拍李瑁肩膀,惊呼道。   “你的脚!你的脚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李瑁不言语,而是将杨宇向上托了托,坚定地向前走去。杨宇挣扎道。   “我自己走!你这样伤口会越来越深的——”   “你莫要……唔!”   李瑁忽然闷哼一声,他不慎踩到碎石,伤口剧痛,身体一歪,跪倒在地,倒下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护杨宇,却还是晚了一步,杨宇从他背上滚到地上,屁股被石头硌得生疼。   “哎呦——我的屁股!”   杨宇双手捂着屁股,倒在地上□□。李瑁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竟然笑出声来。   “笑?你笑个屁!”杨宇也笑了起来,嘴上怒道:“还不都是怪你,自己脚受伤了还非要逞能背我……你的脚呢?!伸出来让我看看!”   李瑁闪躲着,不肯让杨宇察看他的伤口。杨宇却一把拽住他的脚腕,将他的左脚拽过来。只见那雪白柔嫩的脚底心,被划开一道半寸来长的口子,伤口被泡得发白,还在轻微渗血。   杨宇二话不说,撕下衣袍下摆,替李瑁包扎伤口,喃喃说道。   “你都伤成这样了,快别背我了,否则又要把我摔下去……先这样包上,回家再消毒。”   李瑁默默看着,耳根在阳光下发红发烫,有些难堪地扭过脸去。   “还能站起来么?”   李瑁在杨宇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试着走了两步,伤口很疼,好在不影响行走。两人慢慢地向家里走去,李瑁的大半身体都倚靠在对方身上,忽然开口说道。   “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理会你。”   “没关系,我早就消气了。”杨宇笑道:“也谢谢你奋不顾身,冲过来救我。”   李瑁沉默良久,复又开口道:“……你的性情,当真变了许多。”   杨宇犹豫片刻,说道:“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人也总是会变的。”   “这样很好,在民间谋生不比在宫中,得需处处谨慎,与人为善才是。我今后也会改的。”   两人身体紧贴,李瑁身上的冷松体香闻着令人无比安心。杨宇抬头,冲对方灿烂一笑。   “我信你,我们今后好好过日子。”   李瑁尝试着报以微笑,高洁沉静之人不笑则已,一笑惊人。他不言不语时,似松柏梢头的一抹凝雪,剔透而圣洁;他笑的时候,又好似冰消雪融,融融暖阳穿过枝桠,璀璨而和煦。   杨宇看呆了,半张着嘴,下意识地说出一句。   “十八郎,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李瑁立刻收敛起笑容,耳根通红,故意板起来的俊脸,看起来严肃又可爱。   杨宇看着满心欢喜,忍不住出言调戏道。   “再笑一个?回头给你做好吃的。”   李瑁尴尬道:“……你又不会下厨。”   “可我跟宝儿关系好。”杨宇撞了下对方的肩膀,坏笑道:“快,再笑一个。”   李瑁哼了一声,扭过脸去,说什么都不肯再搭理杨宇了。杨宇享受着这难得的亲近,动手动脚,极尽调戏之能事。他的手环住李瑁的劲腰,捏捏腰侧肌肉,又摸摸硬朗腹肌,手指一抬,又不慎蹭到了胸前的那处小小凸起,李瑁顿时脸颊通红,低声呵斥道。   “你……做甚么!你松开我,我自己走。”   “好好……我不乱动了,我扶你走。”   杨宇也红着脸,嘴唇抿着,脸上满是羞涩且欢喜的笑容。   两人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着回到家中。高宝儿看到他们满身狼狈,衣服湿透,被吓了一大跳,问过缘由后,忙取来药膏给李瑁包扎。杨宇摔的那一下不轻,把屁股都摔青紫了,第二天竟然连床都下不来,浑身肌肉酸痛,只能哼哼唧唧地躺着,百无聊赖,都快躺退化了。   中秋临近,这天高宝儿来找杨宇,一起拟定中秋菜单。   “中秋宴得须备齐四畜、四禽、四果、四蔬并四样点心。四畜为牛羊猪鹿,牛肉精贵,以红曲为辅烹制为羹;羊买到了上等羔羊肉,肉质鲜嫩,蒸熟了吃最是鲜美;猪肉以豆酱腌了,蒸熟蘸蒜泥;鹿肉抹了蜜,制成肉脯。四禽则为鸡鸭鹅兔,肥母鸡单用瓦罐煨了,单取汤来吃;鸭是青头鸭,体圆肥壮,刚好拿来做青头鸭羹;鹅与兔具炙了来吃。四果为桃李杏梅,昨日黄大郎送来一筐熟透的桃子、李子,沾了蔗浆吃即可;杏子佐以蜜糖来制成酱,可蘸着胡饼来吃;梅子已用米酒、蔗浆腌渍上了,不出几日便可取用。至于这四蔬么……韭与秋葵,拌着来吃;藕除去已种下的,余下的塞入糯米,以蔗浆腌了;山上还有芥菜,倒还算鲜嫩,以水焯熟了吃。四样点心,除去豆沙、鲜肉两样月饼,再做一样樱桃毕罗,一样五色米锦……程大郎前日还送来两尾活白鱼,十几只活蟹,正在池子里养着,鱼一条做成金齑玉鲙,一条做成鲊;蟹做成糖蟹。菜单大抵如此,阿郎以为如何?”   杨宇擦擦口水,说道:“点心可以多做些,给邻居们也送一送,不好白拿人家的东西。”   高宝儿点点头,又说道:“此处买不到阿郎喝惯了的凝露浆与桂华醑,只有米酒,可好?”   “好好。”杨宇点头道:“我不爱喝酒,什么都可以,看你们吧。”   闻言,高宝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杨宇一眼,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李瑁的声音。   “你们是谁家的小娃?有甚么事?”   -------------------- 第33章 发现苹果树   杨宇和高宝儿出门一看,只见院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小童,五六岁的年纪,衣衫虽破旧,却也浆洗得干净整齐。那小男孩一手提着一个竹篮,另一只手牵着小女孩,两人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院内的李瑁,抿着嘴巴也不言语。   高宝儿惊讶道:“是你们?你们怎得来了,可是家中有事?”   小男孩见到高宝儿,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他跑过来,将竹篮举起递过来,脆生生道。   “郎君,这是阿娘叫我送给你的。”   高宝儿满脸惊喜,接过竹篮,连声道谢。杨宇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小朋友,问道。   “你们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可真机灵。”   小男孩抿嘴不语,小女孩却看杨宇看得呆住了,淌着口水呆呆道。   “这位哥哥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仙下凡似的。”   “小姑娘嘴巴真甜。”杨宇喜笑颜开道:“你们等一等,我去拿好吃的给你们。”   杨宇转身去了厨房,拿了一些水果和肉馒头,将竹篮塞得满满当当,递给了小男孩。小男孩弯腰谢过,牵着妹妹离开了。杨宇看着兄妹俩送来的东西,是一个粗陶瓦罐,掀开盖子,一股酸甜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满满一罐黑漆漆的东西。   “这不是玄饮?”   杨宇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河边洗衣服时,见过的那名瘦小妇人。高宝儿解释道。   “阿郎可还记得,上次我帮过一名受伤的妇人,这罐玄饮,当是她送来答谢的。”   “她有心了。”杨宇说道:“等我们再做月饼,也给她送一些。”   高宝儿点头应下,转身去厨房里放置瓦罐。杨宇见天气好,且已经入秋,正是万物成熟的时节,他打算上山去遛旺财,顺便看看还能捡到什么好东西,也好为冬天做准备。   见他要出门去,李瑁背好弓箭,也走过来说道。   “你要上山?我随你一道去,猎些野味回来。”   “你的脚好了么?”   “已经大好了,不碍事。”   李瑁活动几下脚腕,杨宇这才放心,背上竹篓,牵上旺财,一起出发上山去。   入秋后的山林越发凉爽,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十分松软,沙沙地响。   因为快要过节了,上山的人非常多,杨宇他们一路与人打着招呼,避开人多处,专往人迹罕至的北边茂林深处走去,希望能找到一些没人发现的好东西。   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清香,杨宇惬意地吹了声口哨,惊起飞鸟一片。他松开狗绳,在旺财那肉乎乎的屁股上拍了一把,说道。   “自己玩去吧,等下记得回来,可别跑丢了。”   旺财兴奋地嗷了一声,犬吠声响彻整座静谧的山林,撒着欢跑没影了。   李瑁张弓搭箭,不出片刻又猎到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这些野物在山林中没什么天敌,全都长得健硕肥胖,呆愣愣的,身体也不灵活,最终变成了杨宇家的盘中餐。   杨宇在附近搜寻东西,还真被他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一把马齿笕、一朵猴头菇,一把野生木耳,还有许多野生的栗子和橡实。橡实淀粉含量很高,还可以拿来喂猪,做药用则可以止血解毒,治疗腹泻。他又在树林中发现了一片竹林,他记下位置,打算入冬后来碰碰运气,寻找冬笋,好回去做鲜肉笋丁包子吃。   他将这些东西全都装进背篓里,刚直起腰,忽一阵清风拂面,送来一股熟悉的清甜果香。   杨宇的眼睛瞬间雪亮,他放下背篓,打算往林子深处走去。恰好李瑁走过来,又在地上丢下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鸡,见状说道。   “林中危险,莫要再往深处去了。”   “我发现了好东西……我去看看就回,我会小心的。”   李瑁无奈,只得拿起弓箭,招呼旺财一起跟上。两人一狗循着气味往前走了几百米,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地,日光明媚,叶片随风而动,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杨宇看着眼前的植物,激动万分,苹果!他竟然发现了野生苹果!   杨宇曾经在野外作业时,跟那位农专大学生聊到过苹果知识和种植、嫁接技术。这是一种被称为柰的野生本土品种,个头娇小,口感绵密,挂在枝头气味十分芬芳。   有几个果子已经被鸟啄食了,说明无毒无害,杨宇放心大胆地选了个最大最红的,一口咬下去,幸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旺财一看有东西吃,围着杨宇不停打转,杨宇将半个果子丢给它,旺财乐颠颠地叼走吃了。杨宇又选了一个熟透的,在衣服上擦干净,递给李瑁说道。   “喏,反正这里也没外人看你,你吃一个不?”   打了半天猎,李瑁正腹中饥渴,他四下看看,接过苹果,默默地吃了起来。   杨宇说道:“没想到能找到这种好东西,这里不是它的主产区,我本以为口感酸涩,没想到又香又甜。我数了数,树上有五六十个果子,咱们先摘几个回去吃,其余的以后再来摘……这里只有咱们知道,别跟外人说去,好不好?”   看着喋喋不休且面露狡黠的杨宇,李瑁的心中泛起些许满足与祥和之感来,他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说道。   “好。”   吃喝完毕,他们带着沉甸甸的战利品下山去了。东西沉重,等他们走到山脚处时,杨宇就气喘吁吁,走不动了,只能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歇歇脚。   杨宇抬手扇风,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动听。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结果却看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人,许家兄妹。   他们一行八九个人,大多都是女孩子,只有许小郎一朵奇葩混入其中。除这对兄妹外,其余的人杨宇都没见过,且其中有一名女子打扮得光鲜亮丽,衣料是上等丝绸,头戴珠钗,看上去像是长在富贵人家的小姐,就连许小娘跟她一比,都显得逊色了不少。   说话间,这群姑娘就向杨宇这边走来了,她们看见了杨宇,也不避讳,而是纷纷红着脸,盯着他们瞧个不停。其中一名热情大胆的姑娘用丝帕捂着嘴,娇笑道。   “呦,好俊俏的小郎君。想不到山野之地,还有这般风流俊俏的人物。”   杨宇和李瑁急忙站起身来行礼,许小娘跟在队伍最后面,似是有心事一般低垂着头,听见姐妹们说话,这才抬起头来。她见到李瑁,脸色一红,却在姐妹们面前故作矜持娇羞,默默垂下头去不语。许小郎则跟没事人似的,混在脂粉堆里,独独跟杨宇打招呼道。   “杨小郎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好,当然好,好得很呢。”杨宇皮笑肉不笑道:“没了那些糟心事,当然一切都好。”   杨宇语气活泼,惹得女孩子们纷纷笑了起来。那位官家小姐笑容矜持,众星捧月般的被围在中央,也在盯着杨宇看。她年轻貌美,神色单纯,气质里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见杨宇也在看她,这位小姐福了福身,微微一笑,便招呼众人离开了。   杨宇和李瑁特意等她们走远,这才动身往家里走,半路遇见了也正要回家的王大娘。   “杨小郎君好,方才瞧见许家的那群女孩儿了么?到底是富贵人家,打扮得真是好看。”   “看见了,可是当官那位的家眷们回来了?”   “应当是,大抵是中秋回乡祭祖来了,好大的排场呢。”   杨宇呵呵笑了两声,又寒暄两句,在自家门口各自分开了。   晚饭是稻米饭、凉拌马齿笕以及用红曲烹煮的猪肉,高宝儿做饭时特别喜欢加入大把胡椒,肉和菜里面都有一股浓浓的胡椒味。   高宝儿说道:“阿郎,家里的面粉和猪肉都不大充足了,胡椒也快没有了。”   李瑁也说道:“降下秋雨后,天气潮湿阴冷,冬衣与火炭也需提前备好。”   杨宇点头道:“我懂了,这是要花钱的意思,明天我们就进城去。”   李瑁却说道:“我还有事,我守着家里,就不去了。”   -------------------- 第34章 有人在等你   第二天早起,简单用过早饭后,杨宇和高宝儿便直奔临安县城而去。过节前往来县城的村民很多,他们搭上了一位热心村民的牛车,虽比驴车稳当许多却仍旧颠簸,下车后杨宇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当场又吐了一地。   两人先去食肆看了看,这里仍旧只有黄小郎一人守着,见食肆内生意火红,食客络绎不绝,且肉夹馍一天卖出的量能稳定在两百上下,杨宇就彻底放心了。   食肆有望在年前赚回本钱,黄小郎也红光满面,干劲十足,并打算在重阳节推出甑糕。在唐代,各色糕是上流贵族们的家常主食,对普通百姓来说却珍贵奢侈,只能在节日吃。   告别黄小郎后,两人又去买了需要的生活用品以及棉布、棉花等物,付钱时,杨宇发现他们随身携带的现金不多了,于是只能又去柜坊取钱。   “什么?!已经取走将近一百匹绢帛了!”   杨宇惊讶地喊道,柜坊老板却一脸的见怪不怪,淡定道。   “现如今物价飞涨,买一斗米都得需五百至八百钱了,一匹绢帛也买不来甚么。比不得开元初年,那时一斗米不过百钱,甚至次等的三、四十钱便可买了……”   高宝儿低声提醒道:“阿郎,我们买房置地,办理房契户籍,平日里采买一干器具、粮食、肉食……还有食肆开业时,你也拿钱了……”   “我知道,但这也花得太快了……”   此时的杨宇,像极了每个月还花呗时的你,看着账单一脸惊悚,怎么就花这么多了!   他自认为没有大手大脚,但架不住日常消费众多,物价飞涨,且以后的唐朝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安史之乱也还要持续很久,一定要多攒钱,黄金这种硬通货也尽量不动。再说了,他好不容易重生一次,还想长命百岁呢,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必须开源节流!   无比肉疼的杨宇离开柜坊,又去裁缝铺送布料,定做棉被和冬装。下了定钱后,他又想起什么,看四下无人,便跟掌柜悄悄地说道。   “掌柜,贵店能否定做亵裤?”   掌柜把脸一沉,不悦道:“这位小郎君,我们这可是正经铺子,莫要消遣于我!”   “抱歉抱歉。”杨宇抬手告饶,灰溜溜道:“是我唐突了,您当我没说。”   裁缝铺不给做,杨宇不会针线活,就只能拜托高宝儿了。杨宇把内裤的形状和作用给高宝儿一说,高宝儿脸蛋红红的,勉强答应下来,说先量尺寸,试着做做看。   繁星初上,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终于回村了。此刻村中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火,燃起炊烟,路过的人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一切都显得那么质朴且祥和。   置身此情此景之中,杨宇忽然想家了,非常非常想。   他小的时候,每每放学回家走到巷口时,入目的便是那星点万家灯火,不时有熟悉的邻里下班从他身旁骑车路过,都会热情地问候一句;而巷口那盏暖黄色的路灯下,永远都有父亲来接自己放学的身影,但当问起他等了多久时,回答永远是:没多久。哪怕他夏日被雨水湿了肩膀,冬日被雪花染了白头。   进入家门,扑面而来的永远都是母亲烹饪的饭菜香味,熟悉到只需深吸一口气,就能猜出今晚的菜色是什么,是否有自己钟爱的油泼辣子面,以及心心念念许久的回民街酱牛肉。   不大却温馨的屋子里,充斥着妈妈炒菜的声音、爸爸翻看报纸的声音,以及姐姐听流行歌时的哼唱声,有些吵闹,却也十分富足。   “阿郎,你怎得哭了?”   看着高宝儿担心的神情,杨宇呵呵一笑,用力擦掉脸上的水痕,笑道。   “没事……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便看见了属于他们的房子。   旺财正趴在房檐下酣睡,屋内点着灯,暖色灯光勾勒出一个人影来。   他静静地站在院门前,一双鹰目正向这边眺望着,在看见自己时,眸光骤然闪烁起来。   杨宇的世界随着这点闪烁,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五彩缤纷,斑斓锦绣,而这炫目光源的中心,是自己现在的家,是等待他们归来的,他的心上人,李瑁。   杨宇鼻子一酸,又想哭了,他用力揉揉眼角,快步向前走去。   李瑁背着手,问道:“怎得去了这般久?”   杨宇抬首一笑,倾国倾城,天地骤然失色。   “办了很多事,也给家里买了很多东西。”   我在大唐,也有家了,家中还有你在等待我归来。   “哦。”李瑁点点头:“进来更衣,准备用晚饭罢。”   杨宇嗯了一声,轻轻地牵起李瑁的衣袖。高宝儿跟在后面,见状抿嘴笑了起来。   人世如此,何尝不快?   -------------------- 第35章 酒后吐真言   中秋月全团圆时。   这杨宇穿越后的第一个节日,因此他格外重视。有道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无论时空还是时间,月亮始终是那个月亮,他可以通过赏月来一解对家人的相思之情。   中秋夜宴要在晚上举办,女子们祭拜月亮,未婚女子尤为虔诚,希望月神可以保佑她们找个好丈夫。男子则三五好友齐聚一堂,品酒赏月,吟诗作对,在贵族与文人中间十分流行。   吃到一半,李瑁提议玩行酒令。唐朝常见的酒令,有“律令”、“骰盘令”和“抛打令”,李瑁出自宫廷,偏爱风雅稳重的律令,而律令又分为很多种,最时髦的当属作诗。   杨宇的文学水平不行,这可是诗词鼎盛的唐代,他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我不喝酒,我也就不玩了吧?”   李瑁问道:“今日仲秋,你一盅也不吃?”   他们喝的是一种淡绿色的米酒,正常来说,米酒应该是乳白或微黄色的,绿色的米酒说明此时的酿酒技术还不过关,酿制发酵的过程中,跑进其他微生物去了。杨宇不敢喝这种酒,生怕拉肚子,如果那两人不幸跑茅厕,他还能帮忙递一递厕筹。   高宝儿现如今面对李瑁,也不像之前那样畏手畏脚的了。两人无需席纠,面对面坐下,开始宣令。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杨宇只能在旁边傻笑。   李瑁身为受宠的皇子,教养学识自不必说,令杨宇感到惊讶的是,高宝儿虽是内侍,却也能说出对仗工整,辞藻华丽的诗句来。李瑁抿了口酒,挑眉笑道。   “你的学问很好。”   高宝儿谦虚道:“十八郎过誉了。我曾有幸伺候过李翰林几日,得到过几句他的点拨。”   杨宇惊讶道:“难道是诗仙李太白?”   高宝儿笑道:“可不就是他。”   在唐代诗人的全明星天团中,绝对C位当属李白。那一首首脍炙人口、想象卓绝的诗篇,简直是杨宇上学期间不可磨灭的噩梦。他倒是很想当面问问这位颇有风采的大诗人,你写了那么多首诗歌,尤其是喝醉时候即兴创作的,难道你自己都能背得下来?!   行酒令玩腻了,高宝儿喝得微醺,竟大着胆子说道。   “阿郎,跳一支《霓裳羽衣舞》助兴罢?”   杨宇差点没把嘴里的烧鹅喷出来,这……这他哪里会?广播体操都忘得差不多了。   李瑁说道:“此乃宫廷舞乐,在此处表演,不妥。不若随便唱上一曲?”   杨宇冷汗涔涔,唱歌他也不会啊……吼秦腔你们听吗?他故作镇定道。   “靡靡之音,自从离开长安后,我就发誓好好做人,再也不碰这些了。”   李瑁愣怔片刻,随后微微一笑,回房取出琵琶,说道。   “你有志气。也罢,今日便让我献丑一曲罢。”   只见他盘腿坐下,摆好姿势,稍加思索,调好琴弦,微微颔首,指尖轻轻一拨,悠扬动听的乐声自他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下流淌而出。   此时月上中天,明亮银盘悬于天幕之上,银色柔光倾斜而下,铺满大地,柔和万物。   李瑁身着一件月白色圆领长袍,乌发随意挽起,如瀑般的墨发连同雪衣下摆随风而动,飘然出尘如仙子,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起,登顶天上宫阙。他忘我地弹奏着琵琶,眉峰舒展,鹰眸轻阖,嘴角轻抬,面容平静而祥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再没有任何干系。   杨宇看着李瑁,不由得热泪盈眶。   那琵琶声时而急促,时而温婉,嘈嘈切切,珠落玉盘。如长安城的春风,如江南道的秋雨,如金戈铁马的战场,亦如恢弘华丽的大明宫。   此刻的李瑁雍容安详,尊贵昳丽,这样的贵重亲王、风流人物、无双公子,也只能是盛世大唐才养育的出,他的华贵、他的大气、他的自信,正是锦绣大唐的传世风貌。   一曲弹罢,李瑁将琵琶放置脚边,长舒一口气,颔首微笑道。   “许久不弹,见笑了。”   杨宇咽口唾沫,堪堪回神,由衷地称赞道。   “你弹得可真好。”   李瑁说道:“我的舞乐造诣,不及父皇分毫,亦不如你。”   杨宇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来,喝酒!”   说罢杨宇忘了自己不喝酒的事情,端起一杯酒,仰头便一饮而尽。喝罢,酒液在喉间隐隐回甘,味道竟然还不错。杨宇咂咂嘴,又说道。   “味道还不错……还有吗?再来点!”   高宝儿提壶替他满上,杨宇又一饮而尽,见他喝得香甜,高宝儿说道。   “阿郎,节前还存下了一坛荔枝酒,可要尝一尝?”   “好好,可以喝上一点。”   高宝儿搬来酒坛,拍开封泥,浓烈的酒香伴着清甜的荔枝果香扑面而来。   三人各自斟满,举杯邀月,碰在一起,泼洒出些许琥珀色的酒液来,落在榻上,在月光下好似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华光溢彩。   说笑吃喝一阵后,杨宇已歪倒在榻上,他打了个酒嗝,面颊粉红,醉眼朦胧道。   “还有么……不要米酒,还要荔枝酒,那个更好喝。”   高宝儿劝道:“阿郎已大醉了,不可再喝了。”   “我再喝一点……”酒醉的杨宇面若桃花,眼神迷离,越显娇憨可爱:“今晚好痛快。”   李瑁起身下榻,要去煮醒酒茶,并对高宝儿说道。   “你守着他,我去煮些梅汤来解酒。”   高宝儿哎了一声,将杨宇扶坐起。杨宇手臂一伸,搭在高宝儿肩上,大声与他称兄道弟。   “哎,兄弟!我今天真的很高兴……自从来这里,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像现在这样,每天有吃有喝,有朋友家人狗子,还有小事业……还有什么不满呢?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去山上散散步……不用买房买车,不用考虑娶老婆生孩子,钱能省下一大笔……”   “是,阿郎说得十分在理,十分通透。”   杨宇语无伦次道:“我之前活得……不行!太不行了!现在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我以前过得连狗都不如,没有自由,没有理想,每天被人呼来喝去,忙得要死……”   杨宇说的是自己以前上班当社畜的日子,高宝儿却以为他在说入宫后的日子,脸色微变,向厨房方向瞥了一眼,小声地提醒道。   “阿郎,慎言。”   “怕什么!他妈的!”杨宇大声道:“我之前活得太累了……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高宝儿脸色发白:“阿郎,圣、圣人……很是宠爱你。”   “……他?李隆基!他算个屁?!”   高宝儿双手发抖,恨不能去捂住杨宇的嘴,他紧张地看向厨房,低声道。   “阿郎!你怎可直呼圣人名讳,此乃大不敬之罪。”   “我呸!”杨宇啐道:“我偏要说,怎么了?皇帝怎么了,做错事不让人说了?太宗皇帝都虚心纳谏呢,他作为子孙,凭什么不向祖辈学习?是,他是有本事,之前也是个明君,可后来都做了什么事?好好的大唐江山,被他祸害成这样,还把罪名往杨贵妃身上推……人家又做错什么了呢?年轻貌美的人,偏要去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变态,恶心!”   高宝儿睁着眼睛,此刻的他好似一只混入狼群中的哈士奇,哪里敢说话?   李瑁刚端着一碗酸梅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便听见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顿时脸色阴沉,当场就硬了,指的是拳头。他李家的江山,凭什么被一外姓人指摘?况且,难道杨玉入宫为妃,就没有他自己的私心在?此刻却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当真是好厚的面皮!   -------------------- 第36章 偷偷接个吻   李瑁气得险些当场摔碗,正欲上前理论一番,杨宇却又继续说道。   “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厚着脸皮,霸占儿媳妇的?皇帝了不起,就能罔顾人伦?皇亲贵族,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此事不妥,出来说句话么?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李瑁一怔,脚步顿住。杨宇打了个嗝,接着说道。   “难道也没人考虑一下李瑁,想想他是什么感受的吗?他也是男人,又贵为皇子,父亲抢了他的老婆,老婆又背叛了他,他心里能好受?谁来照顾一下他的颜面?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是最无辜的人。所以他心情不好,我能够理解,也想尽量让他过得舒心一点,也算、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代替着补偿他……”   李瑁怔在原地,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理解、同情他的,还有人能跟他想到一处去,愿意在乎、照顾他的颜面。他本以为,自己的尊严早已卑微到尘埃里,被皇权与父权随意践踏,却不想……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胸膛里一股暖意袭来,李瑁心中的那层坚冰咔嚓一声,又裂开一道缝隙。   高宝儿见李瑁在不远处站着,脸色晦涩不明,显然是听见了方才那番话,忙劝道。   “十八郎还请息怒,阿郎吃醉了酒,胡言乱语罢了……”   李瑁走过来,摆摆手,示意高宝儿把杨宇给他,并轻声道。   “夜深了,你去歇息,我来照顾他罢。”   高宝儿一怔,又见李瑁神色如常,小心地将杨宇靠在对方肩上,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将它喝了。”   李瑁将碗送到杨宇嘴边,杨宇喝了两口,咂咂嘴,皱着眉撒娇道。   “这是什么东西?好酸,我不要喝。”   “此乃梅汤,醒酒用的,已加了蜜……来,再喝两口。”   李瑁哄着杨宇又喝了两口汤,直到杨宇再不肯喝,他便将剩余的自己喝了。杨宇倚靠在李瑁身上,仰头看着天上好似银盘的明月,喃喃道。   “你瞧……今晚月色真美,我故乡的月亮,一定也是这么明亮,这么好看。”   李瑁没说话,杨宇将鬓角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又问道。   “你想家不?”   李瑁沉默了,长安、大明宫、父亲母亲,于他来说是很复杂的存在。他对他们有所眷恋,却也深受其苦;他想逃离,却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思念。   杨宇吸吸鼻子,哽咽道:“我想家了,想我爸妈和姐姐……”   李瑁微微蹙眉,心中疑惑,姐姐?难不成是虢国夫人她们?世家贵族,关系盘根错节,互相拉拢帮扶,关系亲厚倒也能理解。但父母……不是在他年幼时便故去了吗?给他印象不深,且先前从未听他提起过,如今怎会忽然思念起双亲来的?   杨宇不知李瑁的心思,大咧咧地趴在对方肩上,仰起头来,眼神里满是迷恋与欢喜。   “十八郎,你长得可真好看。”   李瑁脸颊发烫,轻轻用一只手将杨宇的下巴抬起,定定地望着对方双眸。肤白胜雪,杏眼丹唇,倾国倾城,惹人怜爱……这样美艳绝伦的脸,这世上绝不可能再有第二张。   杨宇痴痴笑道:“你真好看……你别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这里是我们的家。”   李瑁微怔,心口柔软得一塌糊涂。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在杨宇的嘴角落下一吻。   “依你就是了。”   宿醉过后是虚弱,不知道是那晚吃得凉了,还是喝绿酒坏了肠胃,往后的几天里,杨宇拉了肚子,每天不是跑厕所就是在床上躺着休养,顺便思考开源节流的良策。   赚钱先从省钱做起。   家里的水、柴都不用花钱;被褥、衣服一次性做好,可以用好几年;蛋类、禽肉也都养着,反正鸡舍很大,可以再多养几只,李瑁还能去捕猎;畜肉最好还是去买,他们不会养猪放羊,而且现在没有冰箱,冬天还好,在炎热的夏季,猪肉吃不完容易腐败,反而造成了浪费;至于米面油、果蔬这一类,粮食等到明年,就能吃上自家田里产的了,果蔬可以去山上捡,也能种一些;至于类似厕筹这一类的零碎物品,可以将不要的衣服剪碎代替它用,既能废物利用又能舒服一些……杨宇感觉自己穿越过来后,终于有了一点种田该有的样子。   至于赚钱么……杨宇忽然灵光乍现,他是不是也可以种点东西?比如苹果。   江浙地区并不是苹果主产区,但不适合不代表不可以,只是需要改良品种。他从农专大学生那里学到过苹果的嫁接、栽培技术。嫁接需要用到砧木,还需要培育技术、合适的种植园、人手以及销路。虽然有些困难,但一旦成功,在这里可是独一份儿的……   他正考虑着,忽听院外传来一个陌生妇人的声音,高声喊道。   “有人么?家里有人么,杨家小郎在不在?”   “哎!我在,大娘稍等,我这就来了……”   高宝儿和李瑁上山去了,家中只有杨宇一人,他只得披衣穿鞋,出门去迎客。   只见院门外站着个矮胖妇人,穿红戴绿,发髻簪花,打扮得十分喜庆,一见杨宇便笑道。   “呦!当真是个俊俏小郎君,长得好生俊美,当真名不虚传。”   一听这话,再结合对方的穿着打扮,杨宇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媒婆!   现在正值农闲时刻,各村村民们闲来无事,都做起了婚配、说媒的营生。杨宇家里三位适龄男青年,从京都而来,各个风流俊俏,气度不俗。而且他家刚搬来就买下了一座现成的好宅子,平日里也喝酒吃肉、穿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好儿郎。   李瑁自不必说,容貌俊美,气度雍容,虽不大爱说话,与人相处时却也彬彬有礼。   杨宇长得倾国倾城,为人豪爽大度,总是笑盈盈的,出手也阔绰,在邻里间口碑颇好。   令人没想到的是,高宝儿是最受欢迎的一个。高宝儿在宫中当差十余年,性格腼腆随和、谦逊严谨,又懂得察言观色,与邻里相处得十分和睦;而且他模样也不差,虽不及杨宇、李瑁那般出挑,却也是眉清目秀,端正大方;他还十分擅长做家务,将家中料理得井井有条。这样模样端正又不张扬,性格温和又聪明能干的男子,自然成了最抢手的夫郎。   反而来给杨宇说媒的人最少,想来也是,杨宇生得妩媚昳丽,试问有哪个姑娘,愿意自己的丈夫比她还要漂亮、还要招人惦记的呢?   -------------------- 第37章 太监爱寡妇   媒婆扇着帕子,笑道:“恭喜小郎君,贺喜小郎君,你家有喜事临门了,还是好事成双。”   杨宇明知故问,笑问道:“什么好事?大娘说来听听。”   “有两位顶好的妙龄姑娘,都长得跟天仙似的,家境也好,看上你与你家那位族兄了!”   杨宇强忍笑意,装作惊喜的模样,又问道。   “还有这种好事?敢问是谁家的好姑娘。”   “两位姑娘,你都是见过的。这其中一位么,正是余杭郡许参军家的小姐,许小姐年方十六,长得花容月貌,性情温婉贤淑。杨小郎君运气好,被许小姐一眼相中了。”   杨宇疑惑道:“许小姐?我不曾见过,也并不认识。”   “怎么没见过呢?”媒婆提点道:“中秋节前,于山脚下,你们可不就见过一次?”   杨宇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位众星捧月的娇小姐!媒婆又热情地笑道。   “至于那另一位么,正是你们村中许大户家的女儿,也年方十六,看上你族兄了……”   “原来是她们。”杨宇说道:“我不同意,您请回吧。”   没想到杨宇拒绝得这么痛快,媒婆一愣,随即又满脸堆笑地继续劝说道。   “杨小郎君先听我说完罢?许小姐乃官家小姐,身份地位哪里能是你我这等百姓能比的?你娶了她,往后的身份自然也不一样了,不仅能搬到余杭郡去住,还能依仗岳家某个好差事,总比待在这里蹉跎了岁月的好。杨小郎君颇有家资,岳家自然也不要,待你们二人成婚后,仍算作小两口的私房,只得一条,今后有子,孩儿得需跟着许家姓……”   “哦,那我族兄呢?也是一样的条件?”   “那是自然。你们现在是兄弟,婚后也是连襟了,可谓是亲上加亲,真是羡煞旁人……”   “去你的亲上加亲、羡煞旁人!再说一遍,我不同意,赶紧走!”   杨宇毫不客气地轰人,入赘?入你奶奶个嘴儿!他又不是没钱。要是真爱也就罢了,老子只喜欢男的,你们不仅盯上了老子,还盯上了老子的心上人,真是不能忍!   做说媒这一行的,关键是脸皮要厚。媒婆一边被驱赶,一边不死心地继续说道。   “还有一桩好亲事,是说给你家表弟的!有一临安县城内的富户,看上他了……”   “别说了!赶紧走——”   高宝儿身有残疾,给他提亲,简直是往他的伤口处撒盐!   拉扯间,李瑁和高宝儿一起回来了。李瑁连忙走上前来,威严道。   “这位大娘,这是做甚么?为何拉扯住我家兄弟不放。”   李瑁严肃威仪,媒婆不敢再造次,只得将来意说了一遍。听罢,李瑁沉着脸拒绝道。   “我已有心上人了,还请大娘回绝了许家姑娘的好意,另择良婿去罢。”   高宝儿行了个礼,也说道:“我现与表兄共居一处,并无个人私产,待我立业后,再考虑这成家之事,也免得好好的娘子,嫁进来同我一道受苦。”   见说媒不成,媒婆变了脸色,一甩帕子,冷哼一声,说道。   “哼!不识抬举。家里没有女人操持怎么行?你们三个,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去罢。”   杨宇笑道:“求之不得!大娘慢走,不送!”   媒婆骂骂咧咧地走了,杨宇关上院门,大笑一通,忽发现高宝儿面露悲戚,眼中含泪。   杨宇大惊,忙问道:“怎么了宝儿?是不是你想成亲呢?我这就把媒婆给你叫回来……”   高宝儿压抑地哭着,垂下头去,哽咽道。   “不是……”   “那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出去受委屈了,谁欺负你!”   杨宇急地看了李瑁一眼,李瑁满脸迷茫,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说道。   “我回避,你去问一问他罢。”   李瑁回了自己的厢房,杨宇将高宝儿拉到自己的房间。高宝儿眼睛红红的,羞愧难当道。   “……奴婢惶恐,惊扰了阿郎。”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你告诉我,好端端的哭什么?是不是受委屈了,我给你做主!”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杨宇早就将高宝儿当亲弟弟一样的看待,见对方哭了,他心中也十分难受。他一边给高宝儿拍背,一边耐心地劝说道。   “有什么委屈,哭出来也好。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一定要告诉我,别憋出什么病来。”   高宝儿结巴道:“其、其实……我是有心上人的……”   “……啊?!”   杨宇震惊了。网上有句俏皮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以前他看见这句话,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几声,可现在面对既无奈又悲哀的高宝儿,只余下满腹酸楚。   高宝儿又说道:“是、是村东头的黄家寡妇,黄王氏……”   杨宇:“……”   太监喜欢上小寡妇,这……   见杨宇沉默不语,高宝儿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   “黄王氏为人很好,上回在采石场那里,她便站出来说过几句公道话的。后来我帮她一次,她也送了回礼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她长得、长得也像我表姐……年幼时表姐待我很好。”   “哦!原来是她啊。”   杨宇想起来那位给大家赠饮的沉默小妇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倒是很好。高宝儿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泛红,眨眨眼,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泪来。   “哎,你不要哭。内侍如何,寡妇又如何,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怎么不能在一起?你要是在意名声,大不了我们搬到城里去住,或者改名换姓,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就是了,比如余杭郡、淮南道、岭南道……活人还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给困死不成!”   “不可、不可!”高宝儿惊慌道:“怎敢劳烦阿郎!”   “这有什么的?说真话,你要是愿意,改日我便托人去跟那位妇人说?如果她是个好女人,一双儿女也听话懂事,你们在一起过日子,那也很合适。”   高宝儿红着脸,眼神黯淡,低声道:“阿郎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万万使不得。我是个阉人,我、我配不上她的……”   杨宇叹了口气,这才是最无奈的。身体残疾与心理残缺,带给人的伤害是终身的。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对了,你从未跟我说过你的身世,愿意说说么?”   高宝儿点点头,说起了自己的过去。高宝儿本姓冯,叫冯宝儿,是高力士的养子,也是远房亲戚之一。高力士原本也姓冯,叫冯元一,入宫后被高延福收作义子,因而改姓高。高宝儿入宫后想要寻个靠山,便是连原本的姓氏都留不得了,也要一并改了。   冯家本是官宦人家,因长寿二年岭南流人谋反案而遭牵连,冯元一作为男丁,惨遭阉割。高宝儿一脉本是冯家旁支,本就不富贵,遭此一难,男丁倒是得以保全,只是家中越发穷困了。高宝儿长到六岁,家中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爹想起来族中有个叫冯元一的进了宫,颇受玄宗宠信,于是便托人也将儿子送了进去,成了现在的高宝儿。   高宝儿啜泣道:“义父虽算不得甚么好人,待我却十分宽厚。若非义父引荐,我也无缘到阿郎身旁伺候。许多人都厌恶义父,我却对他心怀有恩,只是不晓得义父如今怎样了……”   高力士后被流放,得知唐玄宗驾崩后,吐血而死,陪葬于泰陵。   杨宇暗自叹气,对高力士也没有那么厌恶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人虽做过很多错事,但作为内侍,对主子是绝对尽心尽力,忠心耿耿的,好过许多不忠不孝之人。而且,高力士虽得势,却也不忘族人,十分关照,可见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杨宇拉着高宝儿的手,柔声安慰道。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义父这一生,也算是对圣人尽忠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日子还得接着过。你虽身有残疾,可这世上不幸之人也很多,人争一口气,不能总是自怨自艾。老天爷在这方面亏欠了你,一定会补偿给你一个光明幸福的前途的。”   高宝儿眨眨眼,不哭了。杨宇点点头,继续说道。   “你是个有主见、办事仔细又有手段的,往后家里还有大事要依靠你帮忙。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但你要知道,你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这个家里不能没有你。”   让一个人自信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可能地发掘他的价值。果然,高宝儿双眸闪烁,从里面迸射出光华来,犹豫片刻后,他郑重地点头说道。   “阿郎所托之事,我定不敢相忘。”   两人又说了一会交心话,见高宝儿神色放松,杨宇这才放他离去。杨宇双手合十,默念几句阿弥陀佛,安史之乱过后,大唐国祚还会绵延八十多年,届时他们也该入土了。   希望他们余生,都能相依相伴,诸事顺遂,喜乐安康。   -------------------- 第38章 瑁撞狗上了   午饭后,杨宇去隔壁王大娘家里借磨刀石,顺便打听了一下村东头黄寡妇的事情,没想到王大娘不但知道,而且两家还沾着点亲。   “那黄王氏,娘家姓王,乃山茶村人士。我夫家也姓王,也出自山茶村,在那里王是大姓,往前数几代,都是同一个祖宗呢。山茶村多丘陵,村民擅种茶,却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茶园的。有那种茶、炒茶手艺之人,自是赚得盆满钵满,寻常人家却十分贫苦。我丈夫空有一身气力,却没有那种茶的本事,便来到桃花村讨生活并落了户。黄王氏家中子女众多,更是贫困,为了给她哥哥娶媳妇,她父母便将她嫁给桃花村中一无赖换取彩礼。”   杨宇默默听着,若有所思。高宝儿性情温和,黄王氏个性刚烈,夫妻二人互补,不至于被外人拿捏、欺负了去,关键是孩子也有了,子嗣问题解决。王大娘喝了口水,继续八卦道。   “要说黄王氏,也真是命苦。她本是一性情刚烈的女子,出嫁前寻死觅活,坚决不从,还放出话去要出家当姑子,奈何被家人好一通毒打,遍体鳞伤地被抬进了黄无赖家的门。那赖子懒馋奸滑,家里的几亩地全靠黄王氏操持,还整日关起门来打媳妇。黄王氏是什么人物?她是脂粉英雄,哪里肯依,夫妻二人时常大打出手,有几回还闹到了村长跟前去……”   杨宇说道:“打得好!那种人渣,就不配被称为男人!活该挨揍。”   王大娘愕然地看了杨宇一眼,顿了顿,继续说道。   “日子就这样连打带闹地混了下来,黄王氏虽命苦,却得了一双好儿女,兄妹二人小小年纪便帮母亲操持家务。遇上赖子打老婆,两个小的还帮着母亲,冲他们老子丢鞋……黄王氏虽性情刚烈,为了一双儿女,倒也忍了几年。兴许是老天爷开眼,前几年黄赖子在临安县城内,醉酒后与人闹事,结果反被人家给打死了。黄王氏成了寡妇,却也守着儿女未曾再嫁。”   “那种人渣,死了也干净。可怜了那一家孤儿寡母,生活应该不大容易吧?”   王大娘看着若有所思的杨宇,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家小郎,你莫不是……看上那小寡妇了吧?”   “没!”杨宇早就想好说辞,笑道:“没有的事。要过重阳节了,我打算做些糕来卖,想问问村里有没有人能帮着洗净枣子并去了核的?若是她们生活困难,我倒是想帮上一把。”   “杨小郎真是菩萨心肠。”王大娘笑道:“黄王氏做事情倒是一把好手,十分耐心仔细。你不便登门,我便替你跑上一趟,问问她的意思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多谢王大娘!若是还有旁人愿意来,我也都要,工钱万万不会亏待了大家。”   “好说好说,你且等我的消息罢。”   雇人处理大枣,为的是观察员工,方便以后真正到了用人的时候,也好快速选出人手。   两人又寒暄几句,眼看到了傍晚,王大娘要做饭了,杨宇便起身告辞。   回家后,院中燃起一堆篝火,飘来阵阵烤鸡的香味。李瑁一边烧烤,一边说道。   “拿一坛米酒,跟人换了一只肥鸡,今晚烤着来吃?”   “行!”杨宇蹲过去,望着滋滋冒油的鸡肉,眼馋道:“熟了么?闻着好香。”   李瑁将匕首插入鸡身内试了试生熟,又撕下一条鸡腿来,递到杨宇手中。   鸡腿被烤得外脆里嫩,野鸡本身就很鲜美,仅用盐巴和胡椒调味便可香气四溢。杨宇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吭哧就咬了一大口,不住地称赞好吃,一边呵气一边傻笑。   李瑁眼神微闪,浅浅地勾起唇角,垂首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欢欣。   李瑁问道。   “你看甚么?”   “没、没看什么。”   杨宇连忙收回视线,三两口将鸡腿肉啃掉大半,扭头招呼旺财道。   “来,旺财!有好东西给你吃。”   旺财颠颠地跑过来,用狗头蹭蹭杨宇的大腿,杨宇拍拍毛脑袋,将骨头随手丢了出去。   “吃去吧。”   旺财撒着欢地跑出去,将骨头吃掉,又重新跑回来,在杨宇面前兴奋地甩尾巴。杨宇又丢给他一块鸡肋骨,旺财却不吃了,而是不住地哼哼着,在原地跑来跑去。   “它是不是想玩耍?”   李瑁将那块鸡肋骨丢出去,旺财果然飞奔而出,重新将鸡骨头捡了回来,放在李瑁脚边。   “还真是。”杨宇捡起根木柴,在旺财面前晃晃,坏笑道:“知道这是什么不?打狗棒!”   “汪——”   傻旺财听不懂,仍旧兴奋地摇头甩尾,跳来跳去。杨宇站起身来,用力一抛,高喊道。   “旺财!冲——”   旺财自从入住杨宇家后,比它当全村团宠时肥了一圈,只见狗子跟一枚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却身手矫健地跳起,在半空中叼住木棍,背毛都兴奋地竖了起来,四爪撒开往回冲。   杨宇不住拍手,大笑道:“旺财好样的!快跑,冲冲冲——”   受到刺激的旺财,跑得越发兴奋了,狂奔着冲过来,奈何它体胖,脚下青石板上又滴了不少鸡油,只见它四爪打滑,没刹住车,直挺挺地向前撞了过来。杨宇一声惊呼,慌忙向一旁闪躲,李瑁却反应不及,刚要起身,恰好被硬邦邦的狗头直直地撞在了胯上!   旺财痛呼道:“嗷呜——”   杨宇惊呼道:“十八郎——”   李瑁双手捂住下身,痛苦地重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五官扭曲,眉头紧紧地纠结成一团,连□□声都发不出来了。   “妈呀,这可怎么办!十八郎……李瑁、李瑁?你怎么样?!宝儿,快出来帮忙——”   同为男人,看到李瑁的惨状,杨宇也感到一阵蛋疼。这样的致命打击十分痛苦,头骨坚硬,又是加速撞上来的,就连旺财都疼得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捂紧脑袋,更别说那个地方了。   高宝儿从厨房里跑出来,见状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和杨宇一起架起李瑁,将他扶进屋中躺下。李瑁躺在床上,俊脸上满是汗水,眼睛紧闭,显然十分痛苦。   杨宇擦了把汗,心中一阵紧张。李瑁不会被撞废了吧……那人间名器他还没用上呢,他可不想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呀!   -------------------- 第39章 怀疑再加深   旺财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也想进来凑热闹,它一脸的呆滞加委屈,杨宇却说道。   “好你个旺财,怎么这么会撞!你今晚……这几天都别想吃肉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   旺财不懂其中利害,只觉得头更疼了……凭啥!凭啥!凭啥啊!   高宝儿正在做饭,跑过来时连手都没来得及洗,他乍着双手,哆哆嗦嗦道。   “阿郎,这、这可如何是好……可要找个郎中来看看?”   李瑁堪堪从剧痛中缓过一口气来,闻言,为了自己的颜面,他艰难□□道。   “不、不必……”   “这可由不得你了!”杨宇果断道:“宝儿,咱们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没有?赶紧拿出来……你再帮我把他按住,先把他的裤子脱下看看,如果伤势严重,就直接送去县城找郎中!”   李瑁面色涨红,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裤子,怒道。   “……做甚么!我无事……那伤势不碍事!大胆,你们竟敢如此无礼——”   高宝儿胆怯地看了杨宇一眼,杨宇大手一挥,果断道。   “别听他的!听我的,你把他按住,我来脱——”   “殿下,对不住了。”   高宝儿一咬牙,心一横,翻身上床将李瑁上身按住。杨宇站在床边,眼疾手快,一把将李瑁的内外裤子全都扒了下来。李瑁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嘴唇都快被咬出血来。   杨宇心疼道:“别忍着,疼就喊出来。”   李瑁哆嗦道:“你、你好大胆——”   “哎,都是自家人,治疗要紧,你别害羞嘛。是不是疼得厉害,我给你揉一揉?”   “……住口!”   高宝儿端着凉水、布巾和创伤药回来了,他看了眼李瑁,满脸同情之色,小声道。   “阿郎,得需查验一番才是。若只是肿胀,用些药也就是了,可若、若是折了,那就……”   杨宇一愣,忙伸手要去摸,李瑁越发脸红尴尬,双手紧捂那处,紧张道。   “你要做甚么!”   “检查啊!还能做什么?当心废掉……你别矫情了,快撒手!宝儿,你说他这样子……应该没大事吧?起码没断?”   “应该,无碍的……”   高宝儿:“……”   阿郎你问我这个内侍这种问题……真的合适吗?!   两人的嘀咕声一字不落地传进李瑁的耳朵里,气得他恨不能当场将杨宇拖过来领教一番。高宝儿斜睨一眼表情纠结的李瑁,打了个哆嗦,垂头尴尬道。   “阿郎,灶上还煮着粥,我先去照看一下?”   “你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高宝儿忙不迭地跑了,杨宇在李瑁身边坐下,问道。   “现在什么感觉?还疼吗?”   李瑁闭眼吸气,在心中默念一遍《清心诀》,才开口说道。   “有话问就是了,莫要动手动脚。”   “你真的没事了?到底还疼不疼?你要说实话,毕竟一下就软回去了,别是不行吧……”   “我行不行,你不是早就知晓?!”   杨宇厚着脸皮道:“……哦,那就好。哎?你凶什么凶,你吼什么,我也是担心你。还好旺财撞得巧,只是撞在了上面,那里是有点红肿,却没有折断……”   李瑁深吸口气:“……莫要再说了,我已无大碍,你歇息去吧。”   “那你歇着,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你不要下床,我端过来给你吃。”   杨宇走后,李瑁睁开眼,剑眉紧锁,眼神清明。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越发觉得杨宇古怪可疑。且不说此人性情大变,还时常从嘴里蹦出一些听不懂的言语,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都听不明白。且杨宇谈吐清晰、举止大方、待人也极其豪爽亲和……难道此人是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是什么人做的?父皇天威犹存,还是皇兄小心忌惮,又或是安禄山、史思明之辈?安插在自己身边,意欲何为?   正在李瑁冥思苦想之际,杨宇和高宝儿来送饭了。李瑁立刻收敛情绪,佯装闭目养神。   杨宇说道:“你能坐起来不?今晚吃烤鸡和胡麻粥。”   “扶我起来。”   高宝儿将李瑁扶起,杨宇在他后腰垫了被子,又将鸡肉撕碎放在他碗中,笑盈盈道。   “你是伤员,多吃点。”   盈盈笑意令李瑁再次心思翻涌,他忙偷掐一把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杨宇又把剩余的鸡肉分给高宝儿,自己啃着干巴巴的鸡架,招呼道。   “趁热吃,今天的烤鸡特别香。”   高宝儿惶恐不安道:“阿郎,这怎么好……”   杨宇吐出块鸡骨头,说道:“刚才我已经吃过一条鸡腿了,再多我也吃不下了。你们也趁着新鲜赶紧吃,放到明天可就不好吃了。”   闻言,李瑁越发得沉默了。   杨玉十分凶悍,稍有不顺心便打骂奴仆,且动辄大哭大闹,扰得人不得安宁……   饭还没吃,李瑁已快将自己的大腿掐得青紫了!   杨宇啃完鸡架,又喝了碗粥,心满意足地摸摸肚皮,打了个饱嗝,说道。   “你们吃着,我跟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杨玉颇爱颜面,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如今……   李瑁默默地喝了口粥,腿都快被他给掐断了!   高宝儿忙道:“阿郎要说甚么?”   “现在物价太高了,布帛已经用掉一百匹,要是只出不进,我怕今后的日子要过得拮据。”   高宝儿十分局促,难怪刚才做饭时,杨宇在旁边盯着,让他节约用油和胡椒。自己抓胡椒时,杨宇欲言又止,他只好又把大把胡椒放了回去。高宝儿立刻自我检讨道。   “是我平日里支用太奢靡了些。”   “大家都要注意。比如我,我花钱大手大脚,这样不好,以后你们要监督我。”   杨玉竟会自省?还要节俭?李瑁咬了咬牙,放过已经承受太多的大腿,说道。   “有道是开源节流,单单节俭,是远远不够的。”   “对,所以我还要做生意,赚钱。民以食为天,吃食生意都是最稳妥的,关键是其他的我也不会,也没门路。食肆已经步入正轨了,你们说,还有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拿来卖?”   高宝儿说道:“糕点?”   李瑁却摇头道:“糕点昂贵,于普通人家太过靡费了。若是卖给官宦人家,你学的是宫中手艺,若是被看出来,反倒是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杨宇说道:“做长安葫芦鸡怎么样?鸡肉不贵,而且不是宫廷菜。”   李瑁又否定道:“此乃韦尚书府中的私房菜,私自拿来赚取银钱,并不妥当。”   “你说得对,抄袭可耻。”杨宇忙点头认错:“那你说说,我们卖什么好?”   李瑁想了想,说道:“钱帛难得,还需从长计议才是,不可急于一时。现有的积蓄,我们省着些,也能用很久,再者,食肆也有分红,倒不必太过担忧。”   杨宇叹气道:“我有些心急,总觉得对不起你们,怕连累你们过苦日子。宝儿留在宫中,肯定有大好前途;至于十八郎,你若是回去,又是尊贵的皇子、寿王殿下……我没什么本事,钱也不会赚,家务也做不好,就连身体都很虚,总受你们照顾,我也想尽我所能回报你们。”   李瑁不动声色道:“人各有命,你倒也不必因此而心生愧疚。”   杨宇温柔一笑道:“我倒不是愧疚,我是真的想为你们做点什么,对你们好。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你们都是我珍贵的、最亲近的人。”   这一笑温柔似水,如在月下绽放的牡丹,昳丽又不失温婉,天地骤然为之失色。   李瑁的眼神刹时沉静似潭水,仍旧语气淡然道。   “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说如此见外的话。”   “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能放心地说心里话。”杨宇拉起李瑁的手,轻轻一握,笑道:“总之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你说不急,那我就不急,听你的,安心等待一个好机会。”   李瑁眸光闪烁,慌忙低头喝粥,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 第40章 许小娘逼婚   见两位主人情谊渐浓,似有和好如初之兆,高宝儿也真心欢喜,识趣地说道。   “阿郎,夜已深了,就此歇下罢?”   “哦,对。”杨宇说道:“今晚我照顾你?你要起夜我也能帮你,也防止你翻身误伤。”   李瑁脸红道:“那倒不会。”   “你毕竟受了伤,我还是照顾你一晚吧?否则我不放心。”   李瑁犹豫片刻,点头道:“你若是不嫌我,那便有劳了。”   “哎呀!瞧你说的,怎么会呢……”   杨宇巴不得和心上人同床共枕,抱来被褥,拖鞋上床。李瑁往里面挪了挪,仰面平躺着,很快便沉沉睡去。杨宇替两人掖好被角,快乐地咂咂嘴,不多时也响起轻轻鼾声来。   李瑁却倏地睁开眼睛,看向杨宇。杨宇腿根内侧的一枚浅红胎记,他身上有两处胎记,一处是耳根后的红痣,一处便是这大腿内侧的胎记。耳根后的红痣尚可作假,那么如此隐秘的胎记,知晓的人不多,便是想作假也没那么容易。   明明是同一人,性情怎会相差如此之多?若眼前之人是冒牌货,那真正的杨玉又到哪里去了?李瑁深吸口气,将衣服重新穿好,闭上眼却许久无法入眠。   杨宇却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脸蛋红扑扑的。   杨宇捡柴烧火,院子角落里整齐地堆着柴垛,根根柴火大小均匀,被整齐地码放在那里,这全都是李瑁的杰作。李瑁从刚来时什么都不会做,有些摆架子,难以沟通,到如今的可以出色完成任务,体贴别人,可以好声好气地说话,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   谁说家务就得女人来做?男人做不好?很多奸懒馋滑的男人用这个当借口,各种逃避家庭责任,高贵得像是家里有皇位需要继承一样。再看看人家李瑁,这是真正家里有皇位需要继承的男人,可人家不还是亲自动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做得十分出色。   所以说很多事情,并没有会不会,只有愿不愿。   杨宇抱起一摞柴火,正要进厨房,忽然看见院门外有个人影,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瞧。   “妈呀——”   杨宇吓得惊叫出声,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许小娘。小姑娘不施粉黛,脸色憔悴阴沉,双目无神,含着两泡眼泪,委委屈屈地看着院子里,也不说话,看上去怪渗人的。   杨宇拍拍胸脯,走上前去,询问道。   “你怎么来了……吓我一跳!你没事吧,怎么哭了呢?你家人知道你出来么?”   许小娘回过神来,咬咬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扯着嗓子就喊道。   “十八郎!你在不在?你出来,我同你说句话。”   “哎!大早上的,你不要叫!传出去容易让人误会。”   许小娘毫不理会,继续喊道:“十八郎!我晓得你在家,我问你一句话——”   杨宇正欲阻拦,李瑁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见状,许小娘红着眼圈,执着道。   “我问你,我哪里不好?我请媒人来与你相说,你为何不愿意?”   杨宇大惊,竟然上门逼婚来了!李瑁剑眉微蹙,站在院中,刻意与许小娘保持距离。   “婚配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已心有所属,不愿耽误小娘子。”   “我长得年轻漂亮,家境殷实,还有叔伯在余杭郡做官,我怎的就不好了?”   “小娘子很好,是我不好,没有这样的福气,还请小娘子见谅。”   “那、那我不要你入赘了,我低嫁给你,这样也不行么?”   李瑁摇了摇头,许小娘急得直跺脚,声调拔高,委屈道。   “你孤身一人,哪来的心上人?也罢,我不同她抢正室位子,我给你做妾还不成么!”   杨宇惊道:“你干嘛这样轻贱自己?你入魔怔了?上赶着不是买卖,他不喜欢你,你强迫也没用啊。你的条件那么好,这世上好男人千千万,不愁找到一个也喜欢你的。”   李瑁躬身,抱歉且坚定道:“还请小娘子另觅良人。”   许小娘呆愣半晌,大哭起来:“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甚么不要我?”   杨宇顿觉头疼,感觉这位姑娘有些听不进去话,且无理取闹。他耐着性子劝道。   “妹子,你听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的癞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遍地爬,你长得漂亮,家境也好,回头招个上门女婿,何必单恋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许小娘哭道:“我、我有难处……我实在没法子了……”   “你有难处,应该跟家里人商量,你来逼迫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许小娘不死心地看向李瑁:“你当真不愿娶我?我给你做妾,也不要?”   李瑁背过身去,不再言语,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许小娘深深地看他两眼,也不再说话,跺了跺脚,转身离开了。   杨宇问道:“你说,她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少女怀春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啊?”   李瑁淡淡道:“并无,方才那么说,是来唬她的。”   “嘁。”杨宇满脸兴味索然,说道:“你回屋歇着吧,我帮宝儿做早饭去。”   李瑁站在太阳之下,被晨曦晃得有些眼酸。他方才是在唬许小娘不假,又何尝不是在唬杨宇呢?他爱他,那刻骨铭心、悲喜交加的爱情,岂是说忘便能忘的?   只可惜,我还是我,你又是谁?   吃过早饭,王大娘便来串门了,笑嘻嘻道。   “杨小郎君,那件事我已帮你打听清楚了,有七八户人家愿意来帮忙呢。”   “太好了!多谢大娘。”   “小郎君也忒客气了些,那我叫她们来你家,你与她们再细说去?”   “也好。”   王大娘去喊人,杨宇则准备了一些茶水点心和大枣,用来招待客人。很快,王大娘领着一群娘子军回来了,都是些脸熟的村民,其中就有黄王氏。   众人在院子里围坐成一圈,杨宇站在其中,拿起一枚大枣,开门见山道。   “都是邻居,那我就直说了。大家也知道,我与黄大户家的黄五郎、黄村长家的黄小郎在临安县城中合伙开了一间食肆,快到重阳节了,我打算卖一种糕,叫做甑糕,需要用到大量的枣子。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想请大家帮我摘枣、晒枣和挖枣核的。我要的枣子多,但收购价绝不比商贩低,晾晒、去核也会付工钱给你们。我这人说话不喜欢弯弯绕,有丑话我也习惯说在前面,我只要高品质的枣,霉烂虫蛀的通通不要。枣核也要去干净才能拿来,否则要是卡了顾客的嗓子,那就麻烦了。”   最近农闲,大家都无事可做,听说有工钱拿,且活计不难,纷纷表示愿意好好干活。   杨宇又笑道:“大家别干坐着,吃点东西,喝点茶水。”   大家也不客气,各自拿了糕点品尝。糕是精细食物,售价昂贵,一般人只在逢年过节才买来祭祖打牙祭,见杨宇如此大方,想必给钱时也不会拖拖拉拉的。   王大娘说道:“乡里乡亲的,莫说是给工钱,就是帮一把也是应该。大家都听见了,这枣是拿去做糕点,要卖给客人们吃的,咱一定要仔仔细细地做事,莫要给杨小郎君添麻烦。”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杨宇冲着王大娘行了个礼,又说道。   “若赶巧我家里没人,大家将枣子送到王大娘家里即可。我这人笨手笨脚的,也不大会做这种精细活,要是你们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也找王大娘就行。王大娘,真是麻烦您了。”   “哎呦!小郎君客气,不碍事的……”   忽然被委以重任的王大娘红光满面,信心倍增,在一众熟人面前也颇有面子。   杨宇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赏罚机制提前说明白,再在群众中树立一个领头人,这就是管理的智慧,他那几年的公务员可不是白当的。   -------------------- 第41章 旺财又旺福   他们开会时,黄王氏牵着一双儿女,默默地坐在人群后面。她十分安静,从不主动和别人搭话,就连小朋友也很乖巧,全程不吵不闹,小男孩听得很认真,小姑娘看着杨宇流口水。   杨宇端起糕点盘子,冲着那两个粉嘟嘟的可爱小孩招招手,说道。   “来,过来拿块糕点吃。”   黄王氏冲着杨宇福了福身,两个小孩也规规矩矩地对着他行了礼,这才各自拿了块糕点,回到母亲身边,将好吃的往母亲手里塞。黄王氏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温柔道。   “娘不吃,你们吃。”   王大娘见状,羡慕道:“这两个娃儿,都是极懂事的,又心疼娘,你可真是好福气。”   黄王氏腼腆一笑,没有说话。杨宇索性将盘子端到她们面前,笑道。   “孩子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不要客气。”   黄王氏道过谢,又给孩子们拿了几块。两个小朋友小口啃着,小姑娘一边吃东西,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杨宇,忽咧嘴一笑,奶声奶气地说道。   “哥哥真好看!”   “哎,你也长得很好看!”杨宇笑着应道,又喊道:“宝儿,你带他们去玩吧。”   高宝儿从厨房里走出来,脸有些红,眼神躲闪,冲着两个小孩伸出手来。   “走罢,我带你们看旺财去。”   高宝儿很有亲和力,两个小孩都跟他很亲,牵起他的手开开心心地走了。   杨宇和妇人们又说了一会话,大家便告别离开了。临走前,黄王氏抚了抚鬓角落发,冲着杨宇点点头,表示感谢,拉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杨宇本以为能跟丈夫对打的黄王氏,一定体格高大健壮,没想到只是个瘦弱女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五官分明,只是因为常年务农的关系,皮肤有些粗黑。而且她性格沉稳,少言寡语,又会教育孩子,总的来说,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   李瑁在床上躺了几天,伤处渐渐地好了,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并做一些简单的活计。这几天杨宇也很忙,每天都有人来给他送处理好的大枣,他攒起来,打算集中去县城送一趟。   这天午饭过后,杨宇正在院子里晾晒大枣,看见李瑁背着弓箭,似乎要上山。他忙问道。   “你干什么去?”   李瑁说道:“我已大好了,想到上山去看看,可还有甚么猎物能捕捉到的?现已是深秋时节了,马上便要入冬,家里得需存些肉食才好。”   杨宇看了眼屋后的远山,满目橙黄,落叶随风沙沙落地,如金蝶飞舞,煞是好看。   “反正我也闲来无事,那我也去吧,再摘些苹果、枣子回来,顺道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野果、蘑菇之类的东西。宝儿,你也一起去么?”   “也好!阿郎在长安时,便是极爱出游的,刚好今日微风和煦,秋光明媚,南边入秋后又不似长安那般干燥,趁着好光景上山去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杨宇忽然想到什么,惊道:“旺财呢?它跑到哪里去了?家庭活动怎么能少了它。”   另外两人皆是一怔,李瑁四处看看,没看见黄狗的身影,茫然道。   “这几日我都在屋里歇着,并未见过它。”   高宝儿也说道:“我也不曾见过。”   杨宇一拍大腿,急道:“该不会是那天我说了它两句,这小子记仇,离家出走了吧!”   “不会罢?那可真是成精了。”高宝儿笑道:“它性情憨直,不大像个会记仇的。再者,阿郎待那小畜生极好,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怎会因两句呵斥就跑了呢?”   杨宇不放心道:“这旺财……真不让人省心!不行,我得打听打听去。”   三人出门,向周围邻里打听了一圈,得知旺财这几日总往山上跑,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们只得上山去找,一边走一边呼唤旺财,惊的林间倦鸟扑啦啦地飞个不停。   这个时节,进山的村民已经很少了,沿途的果树基本也被采摘光了,山林静谧,阳光和煦,空气湿润,带着江南秋日独有的润泽芬芳。为照顾李瑁的伤势,一行人走得很慢,本该可以好好赏景一番,但杨宇却静不下心来欣赏美景,焦急道。   “它不是上山去了么?怎么找不到!”   高宝儿说道:“旺财是不是发情了?前几日给它吃的,它便不大上心,整日活蹦乱跳的。”   杨宇一愣,想到那天晚上旺财闹着要玩,还真有可能是发情期到了。他说道。   “我们再往林子深处走走吧,顺便把苹果都摘回来。”   三人继续向前,往山林深处走去。秋日的江南气温不算低,树木虽显萧瑟,却仍郁郁葱葱,并无衰败之感。秋风穿林而过,带来扑面的草木清香。沿途铺满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一路上没找到旺财,杨宇略显失落,三人在苹果树下停住,杨宇拍拍树干,说道。   “喏!就是这里了,这些果子都熟透了,今天我们全都摘了带回去。”   有些果子已经熟透,烂在了地上,还有些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略带青色的果子,可以贮存起来慢慢吃;红透的则可以拿蔗浆、蜂蜜一起煮熟,做成果酱,蘸饼、拌粥都很好吃。   杨宇一边摘果子,一边回忆着自己学到的嫁接法种植苹果的方式。   嫁接成功的关键,是要找到品种好的接穗与适合的砧木。一般情况下,接穗与砧木的亲缘关系越近,亲合力越强,嫁接的成活率也就越高。在陕西,通常用山荆子来作砧木,可惜这种树木多在北方生长,南方很少见。其次,八棱海棠也可以做砧木,江浙近海,土地盐碱化程度高,这种树木耐盐碱能力很强,更适合在此处种植。   正思索着,忽听一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杨宇忙扭头去看,惊喜道。   “旺财!?”   肥头大耳的狗子向这边跑来,在杨宇身上拱来拱去,摆尾吐舌地讨好。   “你到哪里去了?”杨宇揉揉狗头,说道:“你可让我们一通好找!”   旺财叫了一声,频频扭头向后看着,尾巴甩个不停,用期待的小眼神看着杨宇。不多时,草丛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只见一只漂亮的小白狗,也从那边钻出来。白狗长得不如旺财肥壮,模样却比旺财清秀,可可爱爱的,有点像萨摩耶,站在那里,略显警惕地看着几个人类。   旺财看见小白狗,尾巴摆动得更欢快了,跑到人家面前,用头不住地往它身上拱。小白狗跟旺财碰了碰脸,脖子靠在一起轻轻地磨蹭着,看起来感情非常好。   “呦,好漂亮的小狗!”   杨宇拿出一片肉干丢给小白狗,小白狗警惕地后退一步,不敢上前。旺财嗷呜一声,跑过去叼着肉干,将它放在小白狗面前,还用鼻子往前拱了拱。小白狗四下看看,这才吃起来。   杨宇不禁笑道:“旺财,这是你老婆么?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小白狗吃完肉,胆子也大了起来,跟在旺财身后向这边走来,却仍旧不敢单独与人亲近。杨宇尝试着半蹲下来,将一片肉干放在掌心里,对小白狗柔声道。   “小乖乖,过来,给你好吃的。”   小白狗后退一步,感到杨宇没有恶意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将肉干叼走了。   高宝儿看着漂亮聪明的小白狗,也很是喜欢,便说道。   “阿郎,我们将这白狗也一并养了罢。”   “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跟着回去呢,它是在户外长大的,就怕野性难驯,不跟人亲近。”   喂了一会狗,苹果也摘完了,杨宇就打算回去了。   “旺财,走,回家了。”   旺财在小白狗身上拱来拱去,拿头推它,小白狗却很是犹豫,站在原地不动。当旺财被领走时,频频回头向后张望,呜咽个不停。小白狗也在恋恋不舍地望着它,又向后望了几眼,最后竟然踏着小碎步跟了过来,显然还是舍不得它的旺财老公的。   杨宇大喜,家里有两只狗子,生活就十分热闹了。而且小白狗在野外长大,警惕性、狩猎本领都远在家养犬之上,要是明年能添一窝小奶狗,就能组建一只猎犬队了……   “咦?!”高宝儿指着小白狗,惊讶道:“阿郎快看,那白狗也是公的呀!”   杨宇定睛一看,愣住了。小白狗的尾部坠着两枚毛茸茸的大铃铛,可不就是公狗么!再看看乐颠颠、傻乎乎地跟在老婆身边的旺财,杨宇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旺财也被他们给带歪了,也在走弯路上一去不回头了。管它呢,只要旺财喜欢,哪怕是一只猫咪也认了。回去后把狗窝扩建一下,好让小两口顺利入住,也给天仙似的小白狗做个名牌。   李瑁提议道:“得需给白犬也取个名字才好,不如叫……”   杨宇打断道:“名字我已经起好了。”   “叫甚么?”   “旺福!”   李瑁:“……”   “旺财、旺福,生活旺旺旺!”   -------------------- 第42章 天大的误会   又过去几日,李瑁已经完全康复。杨宇雇了一辆牛车,和李瑁早起去临安县城送枣。   昨晚降下今年的第一场秋雨,今早空气湿润,道路泥泞,等他们抵达食肆门前时,杨宇的衣袍下摆满是污泥,就连鞋袜也湿透了。   秋桐坊被晨曦笼罩,街上行人不多,很是安静,石板路上有数个小水洼,反射出粼粼金光,牛蹄踏在上面,发出踢踏踢踏的清脆声响。沿途商铺大多还关门闭窗,黄记食肆却已经开门了,黄五郎正独自一人站在柜台后面结算账目。   “五郎早,好久不见你了!”   杨宇跳下牛车,远远地跟黄五郎热情地打招呼。黄五郎抬起头来,看见是杨宇来了,也连忙迎出门外,向他作揖行礼,温和地笑着,问候道。   “也许久不见杨小郎君了,近日可好?”   “好得很!喏,我过来给你送枣子了。小郎说重阳节要卖甄糕,这些枣子用得到。”   “多谢多谢,小郎还在后屋歇着未醒,我这就去喊他过来。”   “不急,让他睡着吧,我们先卸货。”杨宇指了指衣袍下摆,问道:“对了,你这里有热水么?我还想洗洗这衣服上面的泥巴。”   “自然是有的,二位请随我来罢。下过雨天气湿冷,再用些热汤驱驱寒气。”   说着黄五郎就要把二人往铺子后面领,李瑁却扛起一袋大枣,说道。   “先让他去洗漱罢,我去卸货,稍后便来。”   杨宇知道,李瑁不太擅长和外人接触,怕不自在,也怕被看穿身份,便也没有多劝,径自跟着黄五郎来到铺子后面。黄五郎端来一盆热水,一身崭新衣裤,说道。   “将衣服一并换下罢,免得受凉风寒。你的衣裳,待洗净后我差人给你送回去。”   “这多不好意思,也太麻烦你了……”   “不妨事。”说着,黄五郎又拿出一个红布包裹递过来:“这是给你的礼物。”   杨宇接过来一看,是一枚银质鎏金熏球,是用金属制作的,又被称为被中香炉,可以悬挂于室内熏香,也可以戴在身上做装饰。熏球呈圆球形,通体镂空,从中间被分为两个半球形,外壁雕花镂空,中间则是用来盛放香料的香盂,内球与外壁连接巧妙,无论怎么动,香盂始终保持重心向下,不会洒出来。现存最有名的唐代熏球,是收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唐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这件文物外银内金,做工精巧,花纹繁复,精妙绝伦,美轮美奂。   杨宇手里的这只,只有成年男子掌心那么大,做工不算太精致,应该是民间工匠的手艺。   黄五郎说道:“这间食肆,杨小郎君出力不少,还资助了许多钱帛。我与小郎心怀感激,却不知应当如何答谢。这件小玩意儿,是前些时日有人赠予我的,我区区一介商贩,用此等风雅之物,倒是凭白辱没了它。杨小郎君俊美无双、风流倜傥,它配你倒是正好。”   “这……这也太贵重了!举手之劳,你们千万不要客气。”   “这是哪里话。”黄五郎连连摆手,说道:“杨小郎君出了几张好方子不说,又提出许多建议,食肆生意才得以红火至今。你这样的人物,即便是自己开家店也使得,倒是白白便宜了我们,让我们兄弟十分敬佩,你若是不收,我与小郎才是过意不去……”   “哎呀,真不用,多大点事……”   杨宇推拒着,黄五郎索性一把握住他的手,将熏球往他掌心一塞,诚恳道。   “还请杨小郎君收下罢!否则今后的交道,也不好再打了。”   “这……那好吧,多谢多谢。”   推拒不过,杨宇只得将熏球收下。他不习惯用这种东西,送给李瑁玩也是可以的。   再说李瑁,刚卸货回来,才走到门口不远处,便看见杨宇正和黄五郎在屋内拉拉扯扯着,黄五郎神情恳切,杨宇则羞羞答答,两人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李瑁剑眉竖起,却未发作,而是默默地退至一旁无人处,悄悄地观察着屋内二人动向。   杨宇又问道:“近几日食肆生意如何?”   黄五郎笑道:“甚好!隔壁落霞坊、如意坊、并棠棣坊的人,都特意过来买那饼来吃。食客们听闻重阳节要做糕了,也有不少人付了定钱,要定二斤来尝鲜。对了,上个月并月饼的分红,现在就给你么?还是待到年底,再一并结算。”   杨宇挑眉,兴奋道:“我先问问,一共赚了多少?”   黄五郎神秘一笑,凑到杨宇面前,悄悄地抬手,比了个数字。   这一幕在门外的李瑁看来,却是那二人靠在一起,有说有笑,卿卿我我。他眼神凶戾,一双鹰眸里险些要喷出火来。他仍旧强忍着怒气,双拳紧握,悄悄地看着。   “这么多!看来这生意很有赚头。”杨宇开心道:“先不用给我,年底一起结算吧。”   “也好。我不大来这边照看,加之食肆刚开张,账目也不够清明,零零碎碎的。”   “没关系,我不着急,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算。”   说着,杨宇就要脱掉鞋袜,准备洗漱。黄五郎却脸色一红,询问道。   “杨小郎君可是要洗漱更衣么?那我先回避一下罢。”   “没事啊。”杨宇脱掉鞋子,说道:“都是男人,害羞什么?还有什么事也一起说了吧。”   黄小郎满脸窘迫,正要开口,只见黄小郎从内室走了出来,边穿衣服边朗声笑到。   “杨小郎你莫要管他,我这位兄长,是最在乎礼数颜面的。五郎,你也真是,杨小郎于你我来说,早已如同亲兄弟一般了,又不是什么外人,你如小女儿般羞答答的作甚?”   黄五郎站在一旁,红着脸沉默不语,连连摆手,惹得杨宇和黄小郎一阵哄堂大笑。   李瑁蹙眉,心中憋火。怎么又来了一个?且同杨宇的关系看似更为亲昵?!   杨宇说道:“小郎,大枣已去核,都放在后院库房了。甑糕好好做,我们发财全靠你了。”   “哈哈!好说好说。”黄小郎朗声大笑道:“好弟弟,往后哥哥来养你。”   “去你的。”杨宇笑骂道:“你今年多大,要给我当哥?”   “已年满二十了。”   “那我可要比你年长一些,应该是你叫我哥哥才对,小弟!”   黄五郎笑道:“杨小郎君你别理他,本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还没有个正形。”   杨宇冲着黄小郎挤眉弄眼,黄小郎也不恼,两人笑着闹作一团,黄五郎拉拉这个拽拽那个,好不热闹。李瑁站在暗处,当真是火冒三丈,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真当自己是死的么!   一通打闹过后,杨宇的衣服被扯得凌乱,反正要换衣服,索性也都脱了。   黄小郎站在一旁,问道:“那月饼卖得当真不错。杨小郎还有其余的方子么?过年用。”   杨宇想了想,说道:“还有一样镜糕,做小吃很不错。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要出去赶集、采购年货,这镜糕不仅能当小吃卖,还能当做礼品卖,供奉在家里或是当走亲访友的礼物,都很不错。找木匠刻个模子,弄得精美一点,多加一些蜂蜜,很受女孩子们的欢迎。”   黄五郎大喜,当即去取笔墨,要记下镜糕的方子。   杨宇脱下鞋袜,挽起裤管,先把脚洗净,又开始脱衣服,打算换新的。黄小郎性情豪爽,大大咧咧,见此情形也不避讳,而是笑嘻嘻地问道。   “杨小郎,有人托我给你说媒。”   “我不要。”一听这话杨宇就头疼:“我可不想结婚。”   “你先听我说,是临安县城的林大户,家里有一位小姐,年方十八,十分贤淑……”   杨宇挑眉:“长得怎么样,漂亮么?”   黄小郎坏笑:“是临安县城内有名的大美人。”   “既然这么漂亮,还是你娶了她吧!”   “可惜人家瞧我不上。”黄小郎摇头晃脑,故作惋惜道:“你是从京都来的富贵公子,俊美无俦,气度不凡,岂是我们这小地方的人,能够比拟的?”   “我真的不要。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李瑁走过来,正要现身,听见这话一愣,一颗心直直下落,如坠冰窟。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哪家的小姐,这般有福气?”   杨宇顿了顿,含糊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哎,这衣服是不是有点大了?”   “我来看看。”   黄小郎走过来,站在杨宇背后替他整理衣服。两人挨得近,方便说一些悄悄话。   “我同你说两句贴心话,这些话便是对我的哥哥们,都不曾说过的。实不相瞒,我爱慕林家小姐已久,她钟情于我,奈何她父亲瞧我不上,嫌弃我是农户出身。我又不爱读书,无心功名利禄,这间食肆也是我执意要开,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好在她家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杨宇鼓励道:“你正值年少有为的年纪,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迎娶心爱的姑娘。”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黄小郎笑道:“你是从长安来的,见多识广,你说我行,那便是可行的……哎,你转身过来,我帮你将前襟扣好。”   杨宇还不太会穿这种复杂的衣服,于是转过身来,双臂抬起,让黄小郎帮他穿衣。扣好前襟后,黄小郎又拿起腰带替他戴上,瞥见放在一旁的熏球,也一并拿了起来,笑道。   “喜欢么?是我挑选的,我替你戴上罢。”   “你有心了,眼光也很好。要是将这心思花在林小姐身上,何愁人家不嫁你?”   黄小郎笑道:“你又取笑我。你是有见识的,倒是帮我想想,如何才能讨林家人喜欢?”   杨宇也笑道:“林家人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好好赚钱吧,有钱谁都喜欢你……”   李瑁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的手紧紧握着门框,几乎要将木框给掰断。他看见那两人面对面站着,紧贴在一起,黄小郎的双手还扶在杨宇腰上,两人还有说有笑的,简直令他妒火中烧,嘴巴发苦,一阵阵地头疼眼晕起来。   -------------------- 第43章 贵妃心里苦   黄五郎拿了纸笔回来,一眼便看见站在门外的李瑁,被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问道。   “十八郎站在那里作甚?快进来洗漱、更衣罢。”   屋内两人也被吓了一跳,杨宇后退一步,整整衣衫,他见李瑁面色不善,担心对方又想多了,便陪着笑脸,讪笑道。   “你来了?我换好衣服了,你来洗漱吧。”   不曾想他的这般动作言语,在李瑁眼中,俨然是被抓奸后的心虚表现,于是李瑁的脸色刹那变得更差了。黄小郎不知其中门道,仍旧没心没肺地笑道。   “来都来了,留下吃顿便饭罢?”   黄五郎也殷勤道:“是了!刚好也尝尝咱家食肆里的吃食。”   李瑁脸色阴沉,沉默不语。杨宇感到尴尬,又怕李瑁发作生气,于是忙说道。   “还是不打扰了,家里有事,我们得早早回去帮忙。”   黄五郎心细如发,此刻也看出来李瑁心情不好,便识趣地附和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挽留了,待下次再聚……”   心大如斗的黄小郎却说道:“一顿饭而已,能耽误多少时间?好歹也要吃杯茶再走。”   黄五郎和杨宇,都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李瑁却忽然开口道。   “也好,刚好我腹中饥饿。那便多有打扰了。”   “不碍事不碍事。”黄小郎笑道:“你们稍坐,我去准备吃食茶水。”   李瑁连手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径直在矮桌前盘腿坐下。杨宇无奈,也只好贴身坐了。他很想问问李瑁这是又怎么了,又是谁惹得他不高兴,奈何黄五郎在场,他也不便开口,只得伸手去握李瑁的手以示安抚,对方却微微挣扎,似是不肯。   杨宇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位皇子殿下果然又生气了。   不多时,黄小郎端来一些馒头、肉饼、醋芹一类的简单吃食,在杨宇对面坐下,大咧咧地抓起一个肉馒头就啃,一边嚼一边说道。   “刚出笼的,可香!哎,你们也吃,千万莫要客气……”   黄五郎忙递了双筷子给他:“有客人在,千万注意仪态。”   “怕甚?自家兄弟,又不是甚么外人。”   黄小郎笑嘻嘻地伸手去接筷子,谁知没接稳,筷子落在了竹席上。   “你怎得还跟三岁小童一般,连双筷子都拿不稳。”   黄五郎一边数落兄弟,一边弯腰去捡,谁知一低头,刚好看见对面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黄五郎顿时震惊万分,没想到杨小郎君与十八郎……竟是这般关系!他却并未声张,抬起头时神色如常,笑容温和,绝口不提刚才看见的事情。   饭后,众人寒暄几句,杨宇和李瑁便告辞离开了。黄家兄弟将他们送出门去,待目送他们走远后,黄五郎一把扯出黄小郎的胳膊,严肃道。   “从今往后,切不可再给杨小郎君与十八郎说媒了。”   “怎么了?”黄小郎第一次见兄长这样严肃地跟自己说话,不放心道:“出甚么事了?”   黄五郎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贴耳同黄小郎将方才看见的事情说了,说罢又提点道。   “此事你我二人知晓即可,切不可叫旁人听了去,切记切记。”   黄小郎也很震惊,片刻后回过神来,大咧咧地笑道。   “知道了,我又不是甚么碎嘴子,同谁说去呢?人么,能跟心上人相守一生,本就不容易。只要他们两个心意相通就好,我们这些个外人,也不必大惊小怪,指指点点的。”   黄五郎感慨道:“我听闻,在长安的官宦世家,豢养娈童、男宠之风盛行。他们两个都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又好男风,想必二人身份很是不一般,该是尊贵至极的。”   黄小郎仍旧无所谓道:“那又如何?长安城破,一些达官贵族出逃本就不是甚么稀罕事。”   “是了。”黄五郎笑道:“贵人难得,今后我们得需好好地跟他们维护交情才是。”   回去的路上,李瑁仍旧冷着张脸,不言不语的。杨宇去拉他的手,也被一把甩开。   “你又怎么了?”   “哼,你干的好事。”李瑁脸色灰败,冷笑道:“你还能想得起来我?”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什么时候没想着你……”想了想,杨宇试探道:“你是说黄五郎和黄小郎他们?黄家人都很实在,我来这里后,也没少得到他们的帮助,现在又跟他们合伙做生意,当然要客气、热情一些。”   李瑁却对杨宇的解释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哂道。   “甚么照拂?是了,你杨玉奴国色天香,妩媚诱人,旁人定是争着抢着来献殷勤。”   “你说什么!”听见这话,杨宇也怒了,他很讨厌李瑁将自己跟原主混作一谈,显得自己也是那种水性杨花,魅主求荣的货色,他不悦道:“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我已经解释了,你偏不信,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要我剖开肚子给你看,我究竟吃了几碗粉?李瑁,你别太过分!”   “什么粉?”李瑁听不懂,皱眉道:“你不就是你?”   杨宇一噎,想要解释却无法说出口,一口气堵得他心中窝火,又说道。   “我知道你曾经受过伤害,心态一直不好,可你也得改,总不能动不动就甩脸子,让别人迁就你。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怎么就走不出来?这些时日,我是怎么待你的?难道我对你的好,就抵消不了过去的那些事情?”   李瑁沉默半晌,冷冷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曾经又是如何待你的?我对你的好,被你忘得干干净净,现如今反倒全成了我的不是……好,你可真好!”   杨宇脸色苍白,你又没对我好过,我怎么知道?你的宠爱我一天都没享受过,反倒是一天天的尽背锅受气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眼见无法沟通,杨宇深吸口气,背过身去,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回到桃花村,一回家,李瑁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高宝儿见状,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以眼神询问杨宇,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宇既委屈又烦躁,他深吸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   他站在院子里,眼前发黑,手脚发麻发凉,抬手一摸,脸上竟然湿漉漉的。他太憋屈了,被迫穿越不说,还穿到这么个麻烦精身上。原主倒是一了百了,让自己各种擦屁股。就这他也认了,乐观生活,努力修复关系,可到头来满腔热情错付,所有付出都成一场空,前途也一片迷茫。他想过解释清楚,但也有顾虑,害怕众人接受不了,反而连命都没了。   原主……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怎么穿到了你身上!还不如去杨国忠身上求个痛快!   杨宇越想越难过,眼泪流个不停,此刻想把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宣泄出来。   高宝儿站在旁边,满脸不放心,却又不敢贸然上前说话,只得远远看着。   忽听李瑁房内传来一阵巨响,似重物摔倒、碎裂的声音。杨宇一愣,忙回过神来,快步跑过去一脚踹开门,紧张道。   “十八郎!你怎么样——”   -------------------- 第44章 贵妃掉马了   只见李瑁站在摔倒的博古架前,上面的各种“国宝”碎了一地,而他本人怒道。   “谁要你进来的——滚出去!”   杨宇看着满地碎片渣滓,胸口钝疼,口中阵阵发苦,语气也阴沉得骇人。   “你又发什么疯?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什么不爽就说出来,你这又摔又打的给谁看呢?你真当我脾气好得很,是不是,嗯?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   李瑁微怔,怒道:“……我过分?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   杨宇说道:“我……”   我、我……我去你妈的!就你这个崽种有脾气?老子也是被家里惯大的!   砸东西?谁不会啊。   说着,杨宇操起板足案,狠狠地砸在地上,连带上面的杯碗也碎了一地;三彩柜也被他推倒了;衣架被折断,挂在上面的外袍被撕成两半;小屏风脏了,樟木衣箱被砸了个大坑;平台床被踹得歪在一旁;木质月牙凳也被摔了个粉碎……   看着无一幸免的家具摆设,李瑁站在一旁,震惊到无以言表。   杨宇砸得起劲,就你委屈想发泄?老子受的委屈一点都不比你少!   当杨宇冲到墙边,摘下悬在上面的琵琶时,李瑁终于回过来,冲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你住手——莫要再闹了!”   “你给我松开——”   杨宇用力挣脱开,双手抓着琴头,用力向地上拍去,怒吼道。   “这日子不过了是吧?!我也不做人了!来啊!互相伤害啊!”   没几下,琵琶被砸个粉碎,琴弦崩断,木屑乱飞,一块尖锐碎片贴着杨宇的脸颊飞过去,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李瑁愣愣地站在一旁,眼神茫然,他第一次见这样失控的杨宇。   高宝儿听见摔打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见屋内被砸了个乱七八糟,杨宇脸上见血,且与李瑁两个都狼狈不堪。他当即被吓得直哭,慌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哭求道。   “好端端的,这是又怎得了?二位消消气,保重贵体,别打了!可不能再打了……”   李瑁与杨宇两个被这一哭,哭得回过神来,却也不理高宝儿。李瑁怒道。   “你又在胡闹甚么?!非要吵得人尽皆知才好么!”   “你就没闹?”杨宇撸起袖子,看着对方冷笑:“要不打一架?”   高宝儿战战巍巍地爬起身,企图劝架。李瑁不屑一笑,杨宇则一脚踹飞脚边杂物,李瑁眼神一紧,闪身避过,冲了上来。杨宇也不躲,反而提着拳头直面迎上。   李瑁学的是军中拳法,出招快速且有力;杨宇使出拳击招数,姿势灵活又刁钻。两人你来我往,一边躲闪,一边攻击,一古一今,一中一西,眼花缭乱地缠斗在一起。   奈何李瑁体型高大,力气也足,片刻过后,杨宇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显出疲态来。李瑁瞅准时机,趁虚而入,一招将杨宇放倒。杨宇一声惊呼,紧张地闭起双眼,然而却没有摔倒在硬邦邦的地上,而是后背被一双大手稳稳托住。   他微微睁开眼,只见李瑁居于他身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火热且深邃。   经过这一场久违的筋骨活动,两人都出了满身大汗,胸中浊气被排出不少,此刻只觉神清气爽,头脑清明。李瑁那双澄澈明亮的鹰眸中,正倒映出杨宇那略显慌乱的面庞。   杨宇慌忙起身,靠一口气勉强站稳,他不想被李瑁看扁,也自知某些事大概是败露了。   果然,李瑁整理衣冠,对高宝儿冷静地说道。   “你先出去,关好门窗。”   “阿郎……”   高宝儿小心地看了眼杨宇,不敢擅动。杨宇冲他摆摆手,也冷静道。   “没关系,你先出去吧。”   高宝儿喏喏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窗。   屋中两人对峙片刻,李瑁转过身来,威严地看着杨宇,率先发问道。   “你是谁?从何而来,意欲何为?他又到哪里去了?”   “什么我是谁……”杨宇仍旧企图蒙混过关:“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不就是那人?”   “你不是他,他可没有这样的功夫。”   “我就不能学么?你想多了吧……”   殊不知杨宇那略显慌乱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李瑁周身戾气瞬间暴增,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死死地抵在墙上,厉声逼问道。   “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杨宇只觉脚下腾空,脖间窒息,李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扭曲得无比恐怖。   “你、我我……”   李瑁双手如钢钳般,厉声道:“ 你若不如实相告,我便要了你的命!”   “我……咳咳!”   杨宇只觉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求生本能让他剧烈挣扎,铆足力气,一掌扇在李瑁脸上。   李瑁被扇得扭过脸去,脸颊红肿,火辣辣的,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彻底被打懵了。   趁着对方松懈,杨宇抬脚便踹,李瑁一声闷哼,钳制的手松开,脸都疼白了。   杨宇跪倒在地,猛咳几下,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去,被满地狼藉割破手足皮肤,顿时鲜血直流。李瑁堪堪回神,见状,急忙上前一把将人扯住,喊道。   “哪里去!”   杨宇被吓得不住挣扎,冲着李瑁一顿拳打脚踢,大喊大叫道。   “别过来!离我远点!滚开——”   李瑁的脸上、身上生生地挨了几下,皱着眉担心道。   “你莫要再动了!当心受伤!”   杨宇力气渐短,却也被吓破了胆,听不清对方的话,撇了撇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要杀我!你竟然要杀我——”   李瑁满脸震惊地看着坐地嚎啕大哭的人,心中也隐隐后悔起来,自己不该那般凶悍的。   高宝儿也在门外哭道:“殿下,还请殿下留阿郎一命!我愿替阿郎受过!”   李瑁头脑发懵,胸中郁卒,企图将杨宇扶起来,柔声道。   “莫哭……地上脏乱,你先起来罢。”   “我对你那么好!我爱你!你还这样对我,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杨宇不管,兀自哭个不停,还不住地拿头往李瑁身上撞:“来!你杀我啊!我也不想活了——”   李瑁不住求饶:“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   “你出去!你走——找你的前妻去!我不跟你过了!”   李瑁自知理亏,又确信了此人果真并非杨玉,心绪刹那间如乱麻一般,只得说道。   “好好……我这就出去。宝儿,你进来伺候罢!”   高宝儿慌忙跑进来,李瑁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狼狈离开了。高宝儿见杨宇衣衫狼狈,手足带伤,顿时红了眼圈,忙将他扶坐于床上,劝道。   “阿郎,你这是何苦?快坐下,我替你包扎伤口。”   杨宇哭得不住打嗝,头晕眼花的,他说道。   “我、我头晕……我要躺下来,宝儿你、你帮我冲一碗糖水……”   杨宇在床上躺下,喝了碗糖水,彻底没了气力,脸上挂着泪珠睡着了。   高宝儿叹了口气,掩上门正要离开,却见李瑁呆呆地站在门口,见到他后问道。   “他……还好不好?”   高宝儿垂头应道:“已睡下了。”   “我去看看他。”   李瑁走进房中,在床边坐下。杨宇脸上仍有泪痕,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李瑁也剑眉紧蹙,在床边枯坐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才悄然离去。   -------------------- 第45章 许家又搞事   杨宇醒后,身上仍旧不大舒服,头晕目眩的,身上也没有力气,躺在床上看着满室狼藉不住愣神。恰好高宝儿进来送水,见杨宇醒了,忙关心道。   “阿郎可好些了?”   “头晕,晕得厉害,天旋地转的。”杨宇干呕一声,又说道:“还有点恶心……”   高宝儿给他揉胸,焦急道:“可是吃坏了?这样可好些了?”   “不知道……我肚子不疼,也不想去茅厕,只是头晕得厉害。对了,十八郎呢?”   高宝儿愣道:“昨晚还在阿郎床边守夜……不在了么?”   “我醒来就没看见他!”杨宇惊道:“难道他自己走了?!”   见杨宇脸色不对,高宝儿忙去查看李瑁的衣物,半晌后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道。   “不好了……细软不见了许多,难不成当真走了!”   “他又没钱,鱼符也在我这里,能上哪去?!”杨宇急道:“会不会是他心中烦闷,上山散心去了?不行,我要出去找一找……宝儿!你扶我下床!”   杨宇强忍着天旋地转的不适感,被高宝儿扶着来到屋外。旺福正趴在窝里睡觉,旺财则呆头呆脑地跑过来,在杨宇脚边急急地打转,哼唧个不停。   “旺财没上厕所么?”   杨宇不让旺财在院子里随地大小便,每天早晚都由李瑁牵着去外面解决。见旺财憋成这样,一看就是今早还没去上厕所,显然李瑁也走了很久了。   杨宇急道:“这可怎么办……宝儿,我们去找村长问问吧?”   杨宇正要出去,忽觉脚下一软,噗嗤一声,再低头一看……他看着鞋底的狗屎,怒道。   “旺财!”   旺财呜呜着缩在一旁,忐忑地看着杨宇,它实在是憋不住了……   “怎么又把便便拉在家里了?过来,给我吃回去!”   旺财顿时喜上眉梢,还有这种好事?飞奔过来就要舔。杨宇忙用脚将它挡开,无语道。   “……你这蠢狗!让你吃还真吃?行了行了,快找老婆玩去吧。”   旺财只好一脸失望地走开了。杨宇正要出门,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王大娘跑到他院子外面,焦急地大喊道。   “杨小郎!大事不好了,那许小娘今早上吊了,许家人非说是被你那族兄给逼死的,正绑了他来,要跟你讨个说法!他们正往这边来了,你快想个对策才好。”   “什么?”   杨宇彻底懵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还牵扯上许小娘了?难道昨天李瑁被气得丧失理智,半夜出去闯人家姑娘的闺房了?还是发生了更加严重的事情,才导致许小娘想不开寻了短见?这件事必须搞清楚,否则他们今后也无法在桃花村里立足了。   杨宇顾不上整理仪容,刚要出门,许家十几口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几个青壮年男子押着李瑁,李瑁双臂被反绑,头颅低垂,发丝凌乱,不言不语。   杨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许小郎一挥手臂,喊道:“来,给我砸!”   说话间,五六个人闯入杨宇家的院子,院门被推倒了,菜被踩得稀巴烂,鸡圈被拆了鸡满院子蹦跶,旺财旺福也受到了惊吓,焦躁地狂吠,一片鸡飞狗跳的情景。   许大娘也嚎道:“我的好女儿哎!你可是为娘的心头肉,你叫娘如何是好——”   高宝儿左拦右挡,将杨宇护在身后,冲着来人怒吼道。   “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你们要作甚——”   方才始终沉默不语的李瑁,见状也拼命挣扎起来,竟然瞬间挣脱开那几人的束缚。他一个箭步冲进院中,牢牢地将杨宇挡在身后,期间挨了不少拳脚,怒道。   “此事与他无关!你们有甚么事都冲我来!”   而杨宇始终面无表情,待许家人将院子砸干净了,这才问道。   “谁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绑了我家族兄,还来我家里乱砸一通?”   许大娘嚷道:“他害了我女儿!我要他偿命——”   “怎么害的?什么时候害的?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害的?”   李瑁轻声道:“左右与你无关,你莫要管……”   “砸了我的家,怎么跟我无关?你到我后面去,我今天非要问个清楚!”杨宇一把将李瑁扒拉到自己身后,挡在前面,冷静地问许家人道:“请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家女儿呢?现在在哪里?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请郎中看过了么,郎中怎么说的?如果死了,死因是什么,身上有没有伤痕或者其他可疑痕迹?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她上吊的?抢救了么?”   许大娘一噎,随即抖擞精神,双手叉腰,继续吼道。   “就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他跑甚么?!今早被我们在村口捉回来,可不就是心虚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逃跑?也可能是出远门呢?单凭这点就捉人,哼哼!”杨宇冷笑一声,看看李瑁身上的伤痕,咬牙切齿道:“你们还打人?如果不是他干的,我跟你们没完!”   门外站着好些看热闹的村民,全都看着李瑁在心里犯嘀咕。   这杨家人向来是好相与的,人品也很贵重,不大像是能做出那种腌臜事来的人家。但见许家人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像是拿女儿性命在开玩笑的。许小娘钟情于李瑁,许多人也是知道的,难道真的是他见色起意,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事情来?   李瑁双眉紧锁,认真道:“我今早是要出村,但另有原因,并非是什么逃跑……”   话音未落,只见一锋利石块从一侧飞来,李瑁躲闪不及,正中面门,额前淌下血来。   许小郎洋洋得意道:“叫你花言巧语!让你领教领教我的厉害。”   杨宇忙去查看李瑁的伤口,万幸没有伤到眼睛。而李瑁单手捂住伤口,也不呼痛,只是眼神冰冷,十分骇人。杨宇火冒三丈,二话不说脱下那只踩了狗屎的鞋,直直地冲着许小郎砸过去,只听一声痛呼,鞋底不偏不倚地砸在许小郎脸上,糊了他一脸狗屎。   “啊!母、母亲——快替我做主!”   许大娘破口大骂道:“好哇!你们杀人还打人,没有王法了!苍天啊大地啊——”   许家人也附和道:“杀人偿命,得给我们个说法!”   有看不下眼的村民站了出来,开始说公道话。   “许家的,这是作甚?还未搞清来龙去脉,就空口白牙地怪罪人家杀人,也忒不讲理了些!再者,不是你家儿子先动手,打得人家头破血流?你倒是先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许大娘却不理,只顾着跳脚骂人,哪有富家夫人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泼妇。许家人也跟着叫骂个不停,用词十分肮脏恶毒。   杨宇抄起扫帚,冲进人群里就是一通好打,边打边骂道。   “吵!吵他妈的吵!都给老子住口!”   -------------------- 第46章 休想欺负人   杨宇将一把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把许家人打得哇哇乱叫,捂脸四处奔逃。其他村民也都惊呆了,没想到容貌俊美且很好说话的杨宇,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顿时不敢再说话。   打完一轮,见许家人不敢再上前,杨宇把扫帚往地上一杵,怒瞪众人,说道。   “怎么,当我上次的话是说着玩的?还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又过来找茬?我他妈还是那句话,先把事情说清楚,如果真是我们的错,怎么赔偿听你们的,我半句怨言都没有!如果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今天的事情咱们没完!”   李瑁见杨宇气得厉害,上前想要去劝,却被一把推开,杨宇说道。   “一边去!这没你的事,我今天非要跟他们掰扯清楚。”   看着杨宇这幅英气十足的模样,李瑁一阵心潮澎湃,一股暖意自心间淌过。他没有走,而是坚定地站在杨宇身边,一字一句道。   “我不走,若要拼命,我陪着就是。”   闻言,杨宇也十分感动并有了十足的底气。他相信李瑁的人品,绝不会做出那种丑事来。高宝儿也抄起菜刀,站在杨宇身边,满脸坚毅。就连旺财旺福,也冲着许家人不断龇牙。   许大娘果然不敢再上前,站在院子里,指着杨宇的鼻子骂道。   “呸!好不要脸的穷酸破落户,没福气的小贱货!分明是你家这来路不明的野汉,害苦了我的好女儿,如今是想翻脸赖账不成?”   杨宇冷笑道:“怎么害了?你说清楚。”   “我家女儿钟情于他,全村人可都知道!他又是怎么说怎么做的?”   “原来是这事。”杨宇一撸袖子,笑道:“既然你说了,那我也正好当着全村人的面,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你家女儿喜欢我族兄不假,可他也明确拒绝过,每次见面,也都是当着大家的面,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倒是你女儿屡次三番来找,你们做父母的怎么教的?”   “我女儿看得上他,才几番来与他说,别给脸不要脸!”   “谁不要脸?你一个当娘的,当着邻里的面拿自己女儿的名节说事,难道就要脸?又是哪条法律规定了,你女儿喜欢,我兄弟就必须回应?你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吧,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实话告诉你,就你家人这样的品德,我们还真瞧不上!”   “你瞧不上?你敢瞧不上?我家有钱有势,还有在朝为官的亲戚,你——”   “你什么你?你家男人多,各个是扶不上墙的货色,我家三人两狗,各个能打,还能怕了你?当官的亲戚,是丞相还是节度使?就不怕别人告你一个欺压百姓?钱,谁没有呢?”   村民起哄道:“就是!不如请村长来评评理。”   杨宇又哂笑道:“再说,你说你家女儿上吊了,谁看见了?我还担心你们把女儿给打死了,转身想赖在我们身上!要不然去请村长好了,或者直接去县城报官。”   “呸!血口喷人!你休要坏了我家人名声!”   黄大郎的声音传来:“吵什么,村长来了!”   黄村长被儿子扶着走在前面,他们身后,黄大娘扶着一个人慢慢走来。众人见状,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自寻短见的许小娘!   杨宇也惊呆了,不是说死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也借尸还魂了?   许大娘愣道:“你、你怎么——”   许小娘衣衫凌乱,双眼无神,头发随意挽起,露出张苍白的脸,脖颈上真有一道青紫勒痕。黄村长满脸怒容,将桃木手杖往地上重重地一杵,怒道。   “许家的,你好生糊涂!你女儿明明还有口气,你却丢下不管,也不去请郎中,跑来与别人讨要说法。若不是她福大命大,缓过一口气来,这好好的姑娘怕是真要香消玉殒了!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大吵大闹,毁了女儿名声,往后还她如何嫁人?!”   许大娘慌道:“她、她被发现时,手脚冰凉,身子也僵了,我还以为是……”   黄村长说道:“混账东西!那是闭住气了!”   许大娘刚要说话,只听许小娘冷笑一声,说道。   “在你们心里,我怕是早已死了罢!死了也好,死了倒也干净!”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许大娘尖叫道:“你个不孝女!”   有好事之人问道:“许小娘为何要寻短见呢?”   许小娘冷笑道:“我母亲这样一闹,我也再没了颜面了,索性一并将它丢个干净罢!”   许大娘怒骂着,要冲上来打人:“小娼妇!你敢——”   黄大娘眼疾手快,一把将许小娘搂在怀中,瞪着许大娘道。   “放肆!在村长面前,你要做甚么!”   许小娘在黄大娘怀里哭道:“黄大娘,我当真是活不成了!我爹娘眼红叔伯一家高官厚禄,为给我哥哥也求一门差事,也为能搬到余杭郡去住,竟要将我嫁给那余杭郡陶太守做填房。我已打听过了,陶太守年过五十,十分好色,已娶过两任妻室,全都被他给磋磨死了。如此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还年轻,叫我怎么活……”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许家人的脸上也都是红一阵白一阵的,许大娘涨红面皮,跳出来指着女儿骂道。   “呸!好没廉耻的小娼妇!当众谈及自己的亲事,不怕丢了我们许家的脸面!”   许小娘回道:“能做出这种卖女儿的事情来,你们还当自己有脸?”   “你是怎么同母亲讲话的?”许小郎脸上糊着狗屎,骂亲妹道:“陶太守虽年长了些,却是一方太守,家资颇丰。你进了他家门,那便是当家主母,是官家夫人了!若能再给他添个儿子,在家里还不是任由你说了算?这般天大的福气,你莫要不识好歹!”   许小娘冷笑道:“你若是觉得这般好,那你过门好了,反正他府中也养着男宠。”   “这……成何体统!母亲,你快管教管教小妹。”   杨宇看热闹不嫌事大,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倒是认为许小娘说得十分在理。她哥哥也长得一表人才,又非常风流多情,想必更加讨那位老头子的喜欢。反正许小郎在家也被父母惯着,去那边又多个爹,不是更好?”   众人哄堂大笑,围着许家人指指点点个不停。许家几位男丁面容扭曲,尴尬地扭头就走,许大娘却不甘心地瞪了杨宇一眼,又凶道。   “若是你兄弟娶了我家小娘,便没得这等事了。此事因你们而起,赔钱!”   “你说什么?”杨宇掏掏耳朵,几乎被气笑了:“你没病吧?你家姑娘是被你们逼着上吊的,我兄弟也没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来,凭什么让我们赔钱?”   见讹诈不成,许大娘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喊耍赖。   “哎呀呀——苍天啊大地啊!你可睁开眼看看吧!这几个外来的穷酸破落户,要欺负我们老实人啊——老天爷啊!你快降下一道天雷劈死这群杀千刀的罢——”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一盆污水从天而降,泼了许大娘一身。王大娘站在隔壁,手里端着一个木盆,正望向这边,满脸无辜地说道。   “哎呀呀!许家婶子,你怎得还在人家门前呢?我看见你儿子他们早就走了。哎呀呀,怕不是将你给落下了?你看,我都不晓得此处有个人呢,泼了你一身水……”   众人继续哄笑,许大娘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擦了把脸上的水正要骂人,黄村长却怒道。   “都反了不成!有甚么好看的,都散了罢,散了!”   村民们闻言,只得悻悻离去。   黄村长又对大儿子说道:“你去许家看看,现如今是个甚情况?莫让他们继续胡闹。”   黄大郎得令,转身便走。许大娘站在一边,气焰削弱了几分,却仍旧不满地说道。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黄村长说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你们随我去屋里说,免得丢人败兴!”   -------------------- 第47章 许家的下场   一行人走进杨宇家的院子里,黄村长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再看看一片狼藉的屋内,心中不免直打鼓。他不晓得昨天杨宇与李瑁打架那一出,还当这屋里也是被许家人给砸的。这杨小郎是个家境富裕的,家中一干用度必然也十分金贵,若是人家闹将起来那可麻烦了。   想到这里,黄村长看许大娘的眼神越发不爽,重重一杵拐杖,板起脸道。   “你们干的好事!亏得你家里还养出来一个高官,竟敢不分青红皂白,贸然跑来闹事,将人家好好的屋子毁成这样,当真是无法无天!若是今日你们不给个说法,我就算舍下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去太守面前,告你们这一状!”   许大娘愣道:“这屋里可不是我们……”   黄村长大怒:“泼妇,还敢顶嘴!”   许大娘哆嗦一下,不情不愿地垂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杨宇心中暗爽,也不解释,而是说道。   “黄村长德高望重,今日当着他的面,我们把话说清楚,免得败坏我家兄弟名声。许小娘是对我兄弟表达过好感,但他明确拒绝过,而且每次见面都是当着外人的面,从没有过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你也别一口一个外来户破落户的叫,我们已经在桃花村落户了,张明府和黄村长都认可我们,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有,我家比你家有钱多了,只是不像你们那样张扬。许小娘受伤,出于邻里关怀,我愿意出三百抚恤钱,其余的,一个子都没有。”   闻言,许小娘抬头诧异地看了杨宇一眼,复又垂下头去,看不清表情。   黄村长见杨宇这样通情达理,十分欣赏,又怕许大娘再惹事,忙应承道。   “这样甚好,我做主,就这样定了。许家的,你们也见好就收罢,今日之事,便是杨小郎君去衙门里,告你们个斗伤之罪也使得。届时闹将起来,你家不占理不说,还要坏了你女儿的名声,想必你家那位大官……哼!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许大娘翻个白眼,权衡再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只见她将肥手一伸,说道。   “那你便将那三百钱拿来罢。”   “你是不是听错了?那钱我是给许小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来,妹子,这钱你收好。”   杨宇点出三百个铜币来,递到许小娘手里。许小娘犹豫片刻,默默地收下了。   杨宇又笑道:“你家的事结了,是不是该聊聊我家的?这院子、屋子……还有这里、这里……还有那里,这可都是好东西,是我从长安带来的,你们是不是也该赔偿一下?”   许大娘尖叫道:“好不要脸!这又不是我们砸坏的——”   杨宇为难地看向黄村长:“黄村长,您看这……要不我还是去报官吧?”   黄村长怒道:“许家的!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我请出村规和族规了!届时便连同你家那许小郎先前做过的混账事,一并清算清算!”   许大娘不敢再说话了,高宝儿立刻上前,跟她一样一样地清算,顺便狠狠地宰了许家一把,竟然赔偿了两匹布帛之多。黄大娘带许小娘去厨房洗脸梳头,杨宇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许小娘面容憔悴,眼睛红肿,见杨宇进来,她起身福了福身,说道。   “你来了。方才……多谢。”   “嗯,我来跟你说两句话。黄大娘也不是外人,我就直接问了,你为什么要想不开?”   许小娘垂眸沉思片刻,忽然苦笑起来。只见她扶了下发髻,无奈道。   “我是当真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一开始我想着,若是十八郎能应下,我便是许了人家的姑娘了,他们便也歇了那心思;若是此招不成,那我便上吊,索性将此事闹大,坏了名声。官家人是极看中名节的,断不会再抬我这样一个女子进门。我若是真想死,又怎会堪堪留下一口气在?可我若是真的进了陶家大门,那才是真活不成了。”   “你这小娘子呦!”黄大娘在许小娘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无奈道:“你是入了魔障不成?年纪轻轻,怎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也险些害了人家杨小郎一家。”   “我也没想到,我母亲哥哥,竟敢那般疯癫。见我死了,换不来哥哥的差事与丰厚彩礼,便要拿我讹一笔钱。哼!打得好算盘。”许小娘又冲杨宇颔首:“是我对你不住了。”   黄大娘又问道:“那你名节也坏了,往后还如何嫁个好人家呢?”   许小娘冷笑道:“只要不嫁给那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旁的,都算是好人家了。”   杨宇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爱而不得,故意陷害我们呢,不是就好。”   许小娘脸色微红,歉疚道:“刚开始……我是嫉妒你长得好、性子好,抢了我的风头。”   杨宇大笑:“那你可真是想多了。那天在河边,你又为什么对我甩脸色?”   许小娘脸色更红,嚅嗫许久,小声地问道。   “你当真不知?”   “我知道什么?”   “你那天拿的,是我的、我的贴身小衣……我让你去远处洗,也是怕你瞧见。”   此话一出,黄大娘的脸都红了,嗔怪地看了杨宇一眼,抿嘴不语。杨宇忙说道。   “那还真是我唐突了,抱歉。我单身汉一个,也没有老婆,哪里知道女子衣物长什么样?”   许小娘笑道:“也罢,我也有过错。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三人笑了起来,忽听许大娘在院中叫嚷,让许小娘跟她回去。杨宇又说道。   “许小娘,你听我说一句。你还年轻,又有手段,千万别心一软,听从了家里的安排。你娘家人卖女求荣,你一旦嫁出去,才不会有人再管你的死活。”   “我晓得。”许小娘冷笑道:“甚么家人?我早就不认他们了。只可恨我未曾生得男儿身,否则这大好山河,我定要出去闯荡、见识一番去!”   许小娘来到院中,被许大娘一把扯住,一口一个小娼妇的骂。许小娘表情冷淡,也懒得反驳。黄村长看不下眼,走出来大声斥责道。   “嚷什么?还嫌不够丢脸?许家的,那好歹也是你女儿,你怎好骂的出口?”   许大娘刚才被众人一顿呛,此刻也憋了一肚子火。转念一想,反正这是她女儿,领回家去还不是任由自己磋磨,转头将她嫁给做官人家,那也是官夫人了,自己就是官夫人的娘,岂是这些乡巴佬能够高攀的?想到这里,许大娘顿时嘚瑟起来,施施然道。   “他不愿娶我女儿,是他有眼无珠,没有福气。我女儿可是要做官家夫人的,届时将我们也接到余杭郡去住,可就再也由不得你们来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了。”   黄村长怒道:“放肆!妇道人家,也敢这样说话?”   许大娘冷哼一声,冲着黄村长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便拽着女儿离开了。   黄村长很生气,杨宇只得赔着笑脸,安慰道。   “今日的事,又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黄村长冷哼道:“是许家人无理取闹,倒是让杨小郎受到惊扰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些客气话。黄村长话里话外,希望杨宇息事宁人,不要去报官,对桃花村影响不好。杨宇表示理解,并暗示他是给黄村长面子,暗中拉拢对方跟自己统一战线,而不是向着许家。两人都是聪明人,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 第48章 表白惊天地   送走黄村长夫妇后,高宝儿跑过来扶住杨宇,担心道。   “阿郎,可还头晕么?”   杨宇甩甩头,随着体位变化,眩晕感一点都没有了。他摇了摇头,又问道。   “他呢?”   高宝儿瞥了眼屋里,示意李瑁正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杨宇走进房中,只见李瑁背对着他,正在收拾东西。他忙说道。   “你干什么?你还要走?你能去哪里?你没有文牒也没有钱,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李瑁停下动作,半晌后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   杨宇自知此事再也瞒不下去了,迟早得有个说法。他叹了口气,兀自在床边坐了,又拍拍身边的位置,看向李瑁,冷静道。   “坐,坐下再说话。”   李瑁犹豫片刻,也走过来坐下了。杨宇又把高宝儿也一并叫了进来,关好门窗,三人围坐在床上,杨宇双手手指纠缠在一起,组织了一下语言,犹豫道。   “我想跟你们说个事,有关我的身份的,有点古怪,但我真的没骗你们。我希望大家能冷静地听完,听完后我随你们处置,要杀要剐我也都认了……”   杨宇一口气把他穿越的经过说了一遍,憋在胸腔的那团浊气终于释放了个干净。   “……反正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他了。我也不想瞒你们,原先那个杨贵妃,多半已经不在了。好了,我都说完了,随便你们是要去报官,还是要把我烧死,我都没有怨言。”   说完后,杨宇手心里满是汗水,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看向李瑁和高宝儿。高宝儿呆若木鸡,李瑁则眼神深邃,一言不发。   高宝儿率先回过神来,竟是冲着杨宇深深地拜了下去,万分诚恳道。   “阿郎,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愿余生追随你。”   “好好。”杨宇一阵感动,忙将对方扶起,笑道:“好弟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弟。”   杨宇又看向李瑁,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你呢?”   李瑁仍旧沉默不语,见状,高宝儿识趣地起身出去,并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杨宇问道:“你还要走?”   李瑁轻声道:“……我不知晓你并非是他,先前,是我对你不住,实在是太过失礼了。我已叨扰这许多时日,还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无颜再面对你。”   听这意思,还是要走。杨宇默默叹气,走,肯定是不让走的。   “这是我家,你把我家砸成这样,拍拍屁股就想走?”   李瑁一噎,说道:“其实昨日,那博古架并非是我有意推翻的,是我盛怒之下,不小心撞倒的……但错在我,怪我误会了你,我愿意赔偿。”   杨宇无语道:“……那你昨天不早说?这下反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李瑁腼腆一笑,笑容里少了平日的生疏冷漠,多了几分谦逊和煦,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杨宇继续说道:“我也有错,怪我没解释清楚。昨天在食肆你是误会了吧?我不是你前妻,我认准一个就绝不会变心,我跟他们只是朋友外加生意伙伴,而且人家黄小郎喜欢林小姐。你当所有男人都像我们这样呢?有龙阳之好?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姑娘的……”   李瑁抬头,惊喜道:“你也好男风?”   “你没看出来?”杨宇心中窃喜,面色不显,继续不动声色地讲道理:“你别打岔,继续分析你的事情。你现在没钱没势,叛军也在四处活动,你能去哪?回长安,还是回蜀地找你爸?他能接受你?你回去面对他继续过以前的尴尬生活?你怎么解释这段时间的消失?就算你隐姓埋名当百姓,除了治国之道和领军打仗,你还会做什么?怎么谋生?”   李瑁愣住,一时无法应对。杨宇心中得意,决定继续加码,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你说说你,好歹是个皇子亲王,怎么这样拿不起放不下?你不用觉得给我添麻烦,添一双筷子,搭伙过日子的事,有什么麻烦的?我不是你前妻,你面对我也大可不必觉得别扭。你可是唐太宗的子孙,拿出你们李家人的气魄来!别遇事就想颓废逃避,丢不丢人?”   “我……”   “你别说话,你听我说!”杨宇丝毫不给李瑁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难道你对我有意见,看我不顺眼?我不是说了么,你要是觉得我恐怖,我随你处置就是了。”   “我绝无此意!”   杨宇勾唇一笑,打个巴掌完毕,开始给个甜枣。他一把握住李瑁的手,柔声道。   “李瑁,留下吧,这个家需要你。我也很喜欢你,我爱你,我真心想跟你在一起过日子。”   如此大胆直白的示爱,令习惯了含蓄内敛的皇子殿下大受震撼,大惊失色。他猛地站起身,耳根红得厉害,看着杨宇,结结巴巴道。   “你、你怎么如此……”   “我们现代人就是这样的,喜欢就要大胆说出来。李瑁,我非常爱你,留下吧。”   杨宇起身也要追过去,谁成想他的双脚被地上杂物一绊,一个趔趄双膝跪倒在李瑁脚边。   李瑁目瞪口呆,慌忙弯腰来扶,口中急道。   “你这是作甚!快快请起,不必行如此大礼。”   杨宇也很震惊,整个人都不好了,觉得格外丢脸。但为了挽留心上人,他牙一咬,心一横,索性脸都不要了,顺势用双手抱住李瑁大腿,厚着脸皮豁出去道。   “我爱你,我不想让你走!你答应我吧,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你这是……”李瑁慌张道:“快起来,成何体统!我答应你,我不走就是了。”   杨宇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牵起李瑁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开心道。   “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本来也没打算走了,方才是唬你说真话的,真是抱歉。”李瑁脸红道:“你与他性情相左,我早已觉察出来了,只当你是易容后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不曾想竟是……罢了,索性他已故去了,得知此事,我心中竟松快了许多,好似有块巨石被放下,过去之事,便也不再去计较了。只是你……我是有些心悦与你的,只是暂且还分辨不清,我究竟是迷恋眼前这具肉体凡胎,还是喜爱你本尊……你、你可介意?”   李瑁定定地望着杨宇,昔日万般相处,点滴涌现心头。杨宇的宽仁和善、从容大度、见识卓绝;杨宇的快意大笑,临危不乱、俐齿伶牙……这样的人物,真实、生动又可爱,如一缕暖阳,在不知不觉间,竟将自己心底的那块坚冰消融了。   杨宇笑道:“介意什么?我当初将你领回来,本意是帮你一把,等你好了让你自己决定去留,你愿意留下,我已经是赚了。感情在于相处,生活在于磨合,我们就先相处试试?”   杨宇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表白。说完后紧张地看向李瑁,生怕对方不愿意。   李瑁却郑重地执起他的手,俊脸泛红,目光灼灼,笑意融融。   “好,我依你就是了。”   杨宇顿时欢喜地笑了起来,回握住李瑁的双手,兴奋地在原地蹦了蹦。   李瑁又说道:“我也曾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如今想来,实属不该。我早已厌倦了严苛教条的皇家规矩与朝堂争斗,如今这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野生活,倒也十分惬意。只愿我们余生平安顺遂,再不用理会那俗世纷扰,亦不会为那红尘烦恼所困。”   杨宇踮起脚尖,吻了下李瑁的唇角,笑靥如花道。   “愿你我所愿,皆能如愿。”   -------------------- 第49章 与你伴余生   当晚吃饭时,杨宇就隆重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高宝儿也十分开心。   旺财觉察出主人心情不错,壮起狗胆跑进屋中,围着饭桌打转,给老婆要好吃的。   “旺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儿子了!叫爸爸!”   杨宇大方地给旺财夹了一块鸡肉,旺财极尽讨好之能事,尾巴甩来甩去,汪个不停。   杨宇心情大悦,又抬手往李瑁那边一指,教育道。   “这也是你爸爸!以后要孝顺,知道么?”   “汪汪!”   李瑁:“……”   高宝儿笑问道:“阿郎气色好多了,只是不晓得,早上因何晕眩?可要找郎中看看?”   杨宇抓抓下巴,猜测原主有耳石症。他在研究所时,组里有个妹子就有这个毛病,有一次他们正在开会,妹子起身发言却一头栽倒在桌上,把领导吓个半死。这种病不致命,但也无法根治,只能注意休息,保持心情舒畅,并保佑它不要动不动就犯了。   “用不着,以后多休息,保持心情舒畅就行。”杨宇说道:“倒是有这么件事,十八郎,你搬到正屋来,跟我一起住吧?宝儿那间右厢房靠近厨房,又小又阴冷,还有一股油烟味,让宝儿住到左厢房去,那间空出来当库房,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瑁有些脸红,略一思忖,轻轻地点了下头,说道。   “也好,只是左厢房被毁得不成样子,拾掇后才好住些,宝儿今晚该当如何?”   高宝儿忙说道:“不妨事,索性那右厢房我已住了好些时日,不差这两天。”   杨宇笑道:“那好,那就这么定了。往后对外,我们还以兄弟相称,在家里,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有家务一起做,有事情一起商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甚好甚好。”高宝儿也笑道:“我们这样,倒也像是那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三人了,二位稍等,待我拿些果酒来,如此良辰美景,该是吃两杯才好的。”   高宝儿去厨房捧回一个小坛子来,拆开封泥,浓烈的果香味飘散而出。杨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说道。   “好香!是不是用苹果……就是前两天摘回来的那种果子做的?”   “正是,有些果子熟透了,吃着不大清爽,我索性便拿清酒将其腌了起来。”   李瑁舀了一碗,浅尝一口,微笑道。   “虽不及荔酒那般甘冽,倒也果香芬芳四溢,十分爽口。”   杨宇不敢多喝,端过李瑁的碗来抿了一口,砸吧几下嘴,说道。   “我有个想法,等过年后,我们试着种苹果怎么样?不光能自家吃,还能卖钱,果子还能做成果脯、果酱、果酒,这也算一项收入。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必须想办法开源。”   自从知道了杨宇的真实身份,李瑁便对他充满好奇。闻言,李瑁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道。   “不妨说来听听?”   杨宇回忆着曾经听过看过的内容,把苹果嫁接方法说了一遍,又补充道。   “我只知道理论,没有亲自动手实践过,一次可能不成功,得多试验几遍。”   李瑁说道:“可以一试。”   高宝儿却面露担忧之色:“阿郎的身子可受得住?”   “总得试试才知道。再说了,总养尊处优也不行,不锻炼身体永远壮实不了……”   饭后,高宝儿很有眼色的主动离开了。杨宇铺好被褥,和李瑁并排躺下,这并非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杨宇忍着剧烈心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翻了个身,依偎在李瑁身边,一只手搭在对方腰间,笑嘻嘻地开始聊天。   “我们聊聊天?我问你,大臣们上朝的时候,是不是真的非常严格?上朝迟到,面圣时仪态不够庄重,朝会时站队不整齐、发言不举手,或交头接耳、走神发呆,甚至上朝的路上吃东西,都要被扣俸禄,甚至被革职的?”   “是这样,官员代表大唐及皇家颜面,因而规矩十分严苛。你先前又是做甚么营生的?”   杨宇一噎,总不能说我以前是专门挖你家祖坟的吧?想了想,他委婉道。   “我算是……史官,嗯,研究历史的!专攻你们唐朝这段时期的历史,什么历代帝王、王侯将相、政策礼法、人文风俗、文化艺术,我都知道一点。”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你很厉害。那你一定知晓得很多?我也想问问你……”李瑁顿了顿,用略显紧张的语气问道:“后人是如何评判我的?”   杨宇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史书上对于寿王的记录并不多,因为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评价也不算多。但很多人,也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   李瑁释怀一笑,淡然道:“也罢,我今后只管率性而活,随他人评说去罢。”   “对了!”杨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忙问道:“你爸不是又给你指了韦昭训之女做王妃?”   “是有此事,但我并未娶她。他……当年入宫做了贵妃后,我与父亲关系不睦,屡屡抗旨不尊,加之我那时沉迷声色犬马,整日浑浑噩噩,无心上进,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你竟敢抗旨?”杨宇捏捏李瑁的耳垂,坏笑道:“不怕你爸一怒之下砍了你。”   李瑁瞬间耳根爆红,颤声道:“……父亲,大抵也有愧于我,便也并未太过苛责……”   “哼,他是皇帝,怎么会愧疚?我看他那是心虚!他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怎么不把你立为储君,给你一个皇太子当当?你爸后面不思进取,宠幸奸佞,你又有才华,在群臣中间口碑也好,就该效仿太宗皇帝,取而代之……”   李瑁忙提醒道:“慎言,放肆了。”   杨宇吐吐舌头,把下巴在李瑁的肩头蹭了蹭,以示撒娇讨好。李瑁又说道。   “就算没有那件事,太子的位置也轮不到我来坐,毕竟我的母妃是则天大圣皇后的侄孙女,不单父亲会有所顾虑,就连叔伯、群臣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太可惜了!你胸怀大志、有远见、有魄力,又勤政爱民,受人爱戴。如果让你做皇太子,大唐想必将会是另一番风貌,国祚延绵几百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李瑁淡然一笑,说道:“王权富贵,不过是浮华大梦一场,像如今这般,就很好。我再问你,那我大唐……往后余年里,又是如何的?”   杨宇一顿,严肃道:“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   “我明白……无妨,你同我说说罢。”   杨宇叹气,握紧李瑁的手,简略地将安史之乱后面的历史与李瑁说了一遍。听罢,李瑁闭眼,久久不语。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的难过。杨宇劝慰道。   “繁荣的大唐王朝,竟然说衰败就衰败了……我心里也十分难受。你别憋着,你可以哭。”   李瑁却叹了口气,说道:“王朝更迭,你我置身其间,如蚍蜉撼树,无力力挽狂澜。也罢,你我置身历史洪流当中,能够相遇已属不易。从今往后只需好好活着,无愧于自身便是。”   “嗯。”杨宇用力握紧李瑁的手,笑道:“现在你也入籍到桃花村了,登记的名字也叫杨清。我们虽然不能正式结婚,但使用了同一个姓氏,又在同一张户籍证明上,也算用这种方式成为一家人了。以后我们互相扶持,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李瑁也笑道:“杨,是你的姓氏;清,则为母妃最初给我取的名。从今往后,我便与李家、皇族,再无干系了。只愿做一闲散之人,与你相伴余生。此生有卿,何其幸也。”   -------------------- 第50章 王爷有顽疾   又过了一段时间,临近年末,正式农歇,家家户户也都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杨宇一家跟几户村民结伴去临安县城置办年货,去的时候,他听了一路八卦。   王大娘说道:“你们听说了么?那许小娘,年后便要嫁人了!”   杨宇一愣,关心道:“嫁给谁?难道还是那个糟老头子陶太守?”   “怎么可能呢?上次被许小娘那么一闹,尽管许家拼命隐瞒,可到底还是传到陶太守的耳朵里去了。陶太守可不要这样的夫人,便提出退亲。许家人哪里肯?好说歹说,执意要把女儿嫁过去,陶太守却只说许小娘想要进门也可,只能是做妾,许家这才作罢。”   杨宇松了口气,笑道:“不嫁也好!那样的糟老头,嫁过去也是活遭罪。”   另一位妇人也说道:“听闻,余杭郡那一脉的许家,要把他家小姐嫁过去了呢。如此以来,那个许家里不仅出了位大官,还出了个太守夫人,当真是风光无限,把桃花村这一脉狠狠地比下去了。昨日我还见到了许大娘,那脸色……啧啧,阴沉得骇人呢。”   杨宇又问道:“那许小娘嫁给谁了?”   王大娘说道:“说是相看了一户余杭郡的商户人家呢。”   杨宇笑笑,没再说话了。只要不是陶太守,凭许小娘的本事,婚后也不会过得太差。   临近年节,县城内十分热闹,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附近的人都过来采买年货。因为过节,官府的管理都宽松了许多,宵禁时间放宽,还有些货郎直接挑着担子进入坊中叫卖。   春节,对于中国人来说意义非凡,它不仅象征着上一年所有苦难的结束,也满载着国人对来年的美好期盼。这也是杨宇在这边安家落户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因此格外重视。   唐朝还没有春节一说,正月初一被称作元旦、元日或元正,且唐代也有春假,既除夕的前三天,以及正月初一、初二和初三。正月初七的人日,皇帝要登高设宴群臣,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则要赏灯、猜谜、吃元宵。   三人挤在人群里,李瑁护着杨宇,高宝儿紧跟在一旁,掰着指头数要买的东西。   “新衣鞋袜各两套,米面油各十斤,胡麻、胡椒、蔗浆、盐巴、蜂蜜、酱与醋各两斤,乳酪、杏酪各一坛,杏酪备着吃粥……猪和羊从黄屠户处买即可,黄村长家的年猪也要杀了,也说要送我们些肉,家里还有十八郎猎来的野鸡、野鸭、野兔并鲫鱼各一对。”   杨宇大声道:“再买点零嘴点心,咱们守岁的时候吃,也能用来招待来串门的客人。”   李瑁说道:“笔墨纸砚,特别是红纸多买些,写春联用。酒一定要买屠苏与椒柏。”   路过卖胭脂水粉的摊子,高宝儿停下脚步,买了一盒装在蚌壳中的,名为面脂的护肤膏,涂在皮肤上可以防止皴裂,据商贩说还添加了珍珠粉,具有美白功效。   李瑁小声道:“以前在宫里,临近腊月,父亲会赐给群臣妃嫔口脂与蜡脂,乃宫廷秘方,并用象牙、金银或玉器来盛放。这民间自制的,也不晓得功效如何?”   杨宇肉疼道:“这么小一盒,卖得这么贵?宝儿,男子汉粗糙一点也没关系!”   高宝儿眼神复杂地看了杨宇一眼,笑道:“阿郎说这样的话,当真是气煞旁人。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容貌,倒也不必花这份钱了。”   杨宇抬手摸摸自己那柔嫩的脸蛋,本就光洁白皙的肌肤,自从来到南方,被这里湿润的水土滋养着,越发显得水嫩润泽起来。杨宇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三人匆匆买完东西,又去食肆那边看了一眼。食肆门前人山人海,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买糕饼的,黄小郎与黄五郎在里面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杨宇挤进去,冲着那二人作揖,喜笑颜开道。   “二位,过年好?我先给你们拜个早年。”   黄小郎擦擦手,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扯住杨宇,说道。   “正说要寻你去呢,你便自己来了!走,我给你拿去年的分红。”   黄小郎捧来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杨宇掂了掂,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这么多?正好过个肥年!”   黄小郎笑道:“那肉夹馍、月饼已赚了不少。重阳节并元旦的甄糕,也卖得十分红火。我已同五郎盘算过了,这间食肆的本金已赚回来了!”   “真是恭喜。”杨宇笑道:“过了年,我还有一样好东西,到时候再跟你说。”   “当真?那可说好了,过了年定要来找我……”   食肆事情多,两人匆匆寒暄两句,杨宇便揣着钱袋子告辞离开了。   进入村子,许多小童正结伴在路边玩耍,见到杨宇他们,叽叽喳喳地问好。杨宇心中欢喜,大方地给他们每人挖了一坨胶牙饧,小朋友们更加开心了,恨不能把杨宇夸成仙人。   回到家中,三人配合一起将年货收拾妥当。晚上,杨宇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不住地哼哼。   李瑁脱下外罩,只穿着一件贴身薄衫上得床来。薄衫是丝质的,服贴地附在那具雄躯之上,勾勒出饱满健壮的肌肉,以及紧致优美的线条。杨宇目不转睛地看着,擦擦嘴角口水。   李瑁笑问道:“看甚么?”   杨宇脸色一红,忙呈大字状摊在床上,哼哼道。   “太累了……腰酸背疼,腿脚也有点抽筋。”   “我替你揉揉?”   李瑁坐到他身旁,伸手在杨宇的腰身上或轻或重地揉捏起来。杨宇把脸埋进被子里,舒服地闷哼一声,感觉周身的疲惫被卸去不少。   捏罢,李瑁便下床端洗脸水去了。待他水回来,杨宇看见对方端着水盆的双手,指关节又红肿了起来,忙问道。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李瑁淡淡道:“顽疾罢了,天冷时偶会复发,不妨事。”   “给我看看。”   杨宇捉过李瑁的手,谁知才一碰关节,李瑁便痛呼出声,眉头都皱在一起。杨宇担心道。   “这也叫不妨事?你自己看看,关节都红肿成这样了!”   杨宇眼疾手快,一把撸起李瑁的袖管,只见手腕、手肘关节也异常肿大,在查看双腿双脚,脚趾、脚腕和双膝也是如此,而且一碰就疼。杨宇红着眼睛,简直心疼得要命,说道。   “到底是什么病?你都疼成这样了,怎么忍着不说?”   李瑁见瞒不下去,只得无奈道:“风痹之症。曾祖父也曾饱受其害。”   风痹症就是痛风病,唐高宗李治就饱受此病折磨,据说这是李氏皇族的家族遗传病。杨宇不懂医术,但也听说过痛风发病时苦不堪言,严重的还会导致关节变形溃烂,需要接受手术治疗。这个年代哪来的手术,就连止痛药都没有,发病时只能忍着。   而且痛风是一种代谢性疾病,因嘌呤代谢紊乱、尿酸过高有关。因此减少嘌呤摄入十分关键,牛羊肉、鹅肉、海鲜、动物内脏、头蹄类以及烟酒是大忌。患者还要多食用果蔬粗粮,以及大量饮水,来加速尿酸的排出。   杨宇默默点头,给李瑁制定了一个非常素的食谱,又将湿毛巾覆在李瑁的双手上,说道。   “难受不要忍着,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这样敷一敷,可以缓解疼痛。”   李瑁心中一阵暖意袭来,看着为他担心着急的杨宇,柔声道。   “在你们那里,若是患上此病,该如何是好?”   “我不是学医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懂,但可以用药,或者通过手术来缓解。大唐是很繁盛强大,但医疗条件太差了,又没有抗生素,伤寒、痢疾都有可能要人命的。”   李瑁好奇道:“你再与我说说,你们那里的事情罢。”   “我们出门不骑马,也不坐驴车牛车,我们有地铁公交,还可以骑自行车,或者开车。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从长安去余杭郡,还有飞机,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   “不到两个时辰?”李瑁惊讶道:“这不可能。”   “还有更厉害的。”杨宇洋洋得意道:“我们足不出户就能买东西。出去购物也不用带钱,我们可以扫码支付,还可以刷卡。”   李瑁感叹道:“只可惜我出生在大唐,后世的那些神奇之处,我此生无缘得见了。”   “大唐也很好。没有前人的智慧结晶,也不会有以后的发展,这是世代传承积累的结果。”   闻听此言,李瑁只觉心情舒畅,关节也没有那么胀痛了。   杨宇检查过后说道:“这几天你要多休息,注意保暖,吃喝方面听我的。”   “依你就是了。”   李瑁侧头,在杨宇的脸上轻轻一啄,杨宇也回吻了一口,二人笑着相拥睡去。   -------------------- 第51章 过个幸福年   日子转眼便来到腊月三十这天,早起,杨宇穿戴完毕,来到院中,振臂欢呼道。   “过年喽!”   李瑁从正屋走出来,一边扎幞头一边笑道。   “怎得这般开心?”   “过年了,当然开心。”杨宇吻了吻李瑁的脸颊,笑道:“这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   看着喜盈盈的杨宇,李瑁也十分开心,他懒懒地伸了个腰,说道。   “往年元日,是要入宫参加大朝会的,听下来累得要命,宫中赐下的饭食大多也冰冷坚硬,难以下咽。像如今这般悠闲的日子,当真十分难得。”   说话间,高宝儿也从房间里出来了,见到他们,笑着拜年道。   “阿郎,十八郎,过年好。”   “你也好!”杨宇笑道:“今天吃什么?”   “早上吃锫饪,用油炸得酥酥脆脆的,色泽金黄,讨个彩头,蘸着乳酪和果酱吃。午饭随意吃些,做一道花折鹅糕,配上腌好的鸡脯子肉。”   李瑁哂道:“他在朝为官时,不大会站队,倒是在吃喝二字上颇有造诣,那烧尾宴据说十分奢华,就连我那寿王府的宴席,都比不上分毫。”   杨宇说道:“都是故人了,还提他做什么?宝儿,那猪棒骨还在么?”   “在,阿郎要来有何用?”   “猪骨头洗干净了,加上葱段、姜片和盐,用小火炖煮,再加一些鸡骨头,把汤煮成奶白色,你就不用管了,晚上我有大用处。我还要一条猪肉、一只鸡和一条鱼,吊在井里冻得半硬。那些蔬菜……也都准备一点,再准备一些泡饼。”   高宝儿咽了口唾沫,点点头下去做准备了。   李瑁好奇道:“这是要作甚?”   杨宇神秘一笑,说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杨宇去查看肉,发现它们被冻得半硬,正好是下刀子的时候。   高宝儿问道:“阿郎,我来罢,这是要做甚?”   “把它们片成薄片……大概这么宽,也不用太薄。”   杨宇用两根手指捏着比划了一下,高宝儿得令,拎起菜刀开始操作。   李瑁好奇道:“你到底要做甚?”   杨宇得意一笑:“火锅,煮着吃各种食材的好东西。可惜现在没有辣椒,只能吃骨汤锅。等下再包点饺子,嗯……也就是被你们称作牢丸的东西,一起煮着吃。”   高宝儿说道:“宫中御膳房也常做牢丸,吃时带汤,再加些芫荽,倒也十分鲜美。”   “那不是馄钝?”杨宇说道:“反正等下先包几个试试,所有家庭成员都要参与。”   杨宇作为北方人,过年不吃饺子简直跟没过年一样,而且按照传统,必须全家一起动手才有意义,象征团圆美满。切完肉片后,三人围坐在榻上,开始包饺子。杨宇跟母亲学过包饺子,包起来算是得心应手。高宝儿心灵手巧,没几下也学会了,成品状似月牙,十分精巧。李瑁手笨,尝试了几个,不是包得歪七扭八就是破皮露馅,杨宇嫌他浪费粮食,意思了几个后就不让他再碰了。旺财闻着骨汤香味,馋得嗷嗷直叫,在榻前不住打转。旺福则十分乖巧,从不主动进屋。它是野狗,对人类仍旧保持警惕性,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喂养,聪明的旺福也知道了这几个人是它的主人,开始尽职尽责地履行起看家护院的责任来。   村子里有人燃起爆竹,将竹筒丢入篝火里,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竹子清香。   杨宇一边包饺子,一边向窗外看了一眼,勾起嘴角,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占据着他的内心,一种酥酥麻麻的舒服感游走于四肢百骸,让人在这个冬日里也能倍感温暖。   百无聊赖的李瑁丢下手中的面团,说道。   “红纸放在了何处?我来写春联罢。”   “喏。”杨宇冲着一旁的木箱努努嘴:“在那里面,自己去拿。”   李瑁准备好笔墨纸砚,在桌面上铺平,却提笔不动,似在思考应该写些什么。杨宇走过去,笑嘻嘻地拿过对方手中的笔,说道。   “我也来写一个。”   说着,杨宇手腕上下起伏,在红纸上写下了四个歪歪扭扭的丑陋大字。   狗肥家润。   李瑁笑了起来:“……这是甚么?你不是史官,书法怎能这般不入流。”   “我们不常用笔写字,特别是毛笔。我们有一种很方便的录入工具,叫做电脑。”   李瑁听不懂,笑了笑,夺回笔来,重新思考应该写什么。杨宇想起来影视剧中,男女主角借由写字增进感情的戏码,厚着脸皮往李瑁怀中一坐,撒娇道。   “你书法好?那你教教我。”   李瑁愣道:“这样如何教?不妨我临帖给你……”   “这你都不会?你握住我的手……对,就像这样。你写,我跟着你的动作……”   杨宇耐心十足,手把手教导李瑁应该如何教自己学写毛笔字。李瑁动作略显僵硬,握住杨宇的右手,在纸上写下了不甚好看的“山河锦绣”四个大字。写罢,李瑁笑了起来,说道。   “这如何学得好?书法可不是一两日便能学成的,还是由我来写罢。”   “哦。”   杨宇喜滋滋地起身,他本来就没想学什么书法,只是找借口跟心上人亲近罢了。   只见李瑁起身,立在桌边,稍加思索,手腕一提一压,笔尖一顿一旋,笔走龙蛇,在丹红对纸上写下了一副春联。字体是楷书,朴茂工稳,端正清峻。   归宝地福祚绵长,觅良人喜乐未央。横批则是,天授福禄。   “好!”杨宇拍掌称赞道:“你的书法真漂亮!”   李瑁谦虚道:“曾有幸得颜平原点拨,略学些皮毛罢了,我的书法造诣,不及他分毫。”   杨宇羡慕道:“不愧是皇帝的儿子,就连学习书法的资源都是顶级的。张萱、李白、李龟年,这些大佬你都认识不?”   “倒是与李太白吃过两回酒,他每回都吃得醉醺醺的,净说些胡话,便不大喜欢再召见了。至于李家三兄弟么……姐姐常邀他们去公主府演奏,我远远地见过一回,赏了些东西。”   杨宇暗中咋舌,心道羡慕不来,便也不再问了。   入夜后,三人将门窗大开,在屋内燃起小炭炉,周围摆好蒲团,又将炖的乳白的骨汤架了上去,屋内顿时鲜香四溢。旺财围着汤锅打转,口水直流;旺福畏火,远远看着不敢过来。   杨宇推了旺财的狗头一把,笑着骂道。   “这傻东西,狗胆包天,也不怕被炭火燎了毛。旺福,还不快过来管管你老公?”   李瑁和高宝儿端了涮菜饺子过来,三人围坐在炭火周围,围炉煮火锅。   切成半指厚的肥瘦均匀五花猪肉片;薄如蝉翼的鸡胸肉片;晶莹剔透的嫩鱼肉片;白嫩如脂膏的鲜豆腐;鲜嫩青翠的五辛盘,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杨宇夹了一筷鸡肉片,丢进咕嘟冒泡的骨汤锅里涮煮,一边介绍道。   “青菜豆腐煮一煮就能吃,鸡肉、鱼肉变色就算熟了,猪肉片厚,要多煮一下。”   高宝儿咽着口水问道:“阿郎,牛羊肉能否也煮来吃?”   “当然可以。”杨宇指了指李瑁:“但是不要给他吃,防止痛风。”   鸡肉片微微收缩,变成嫩白色,散发着浓郁香气。杨宇将其夹起,李瑁端着碗,自然而然地伸了过去,没想到杨宇看都不看他,将筷子一拐,径直将肉片放入狗子们的饭盆里。   旺财和旺福都快乐疯了,快速地甩着尾巴,开始大口吃肉。   李瑁:“……”   高宝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学着杨宇的动作,夹起一筷肉片开始涮煮,再蘸一下由蒜泥、葱花、芫荽、香醋、盐巴和芝麻油混合而成的蘸料,幸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李瑁拈风吃醋,说道:“当真如此味美?我怎不知。”   杨宇扭头,一眼就看见李瑁那“虽然我这么说了但你懂我意思吧”的表情,立刻也给李瑁夹了一筷子肉片和韭菜,并笑着说道。   “你有手有脚的,想吃什么不会自己煮?跟它们争什么宠。你有痛风,少吃肉多吃菜。”   待吃的差不多,杨宇端来饺子丢进锅里煮,再盛点骨汤,撒点葱花香菜沫,十分好吃。   待到子时,不知哪户人家,朗声高喊了一句。   “子时到!过年好,愿各位幸福安康,喜乐顺遂!”   整座桃花村瞬间被唤醒,从四面八方传来朴实的祝福声,如号角、如鼓乐,一声声恭贺之词回荡在村落上方,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悠远且绵长。   杨宇端起杯盏,说道:“其他的话我也不说了,希望我们都能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李瑁脸上绽开畅快笑容:“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高宝儿眼中闪烁泪花:“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所有苦难都将过去,一切未来都值得期待。   -------------------- 第52章 新婚燕尔时   子时一过,便要开始守岁了。   杨宇和李瑁眉来眼去,高宝儿了然,识趣地找借口离开了。刚来到院中,他便看见旺财和旺福也正迫不及待地往窝里面钻。   高宝儿:“……”   世界如此喧嚣,可所有的悲欢都与我无关。   情至浓时,李瑁吻住杨宇的唇,信誓旦旦道。   “此生吾有卿足矣,定当一心一意,坚若磐石。”   初一早上,三人合力在院中竖起彩幡,庆贺新春。早饭后三人着新衣,挨家挨户去串门拜年,并在每家都吃一些东西,此习俗被称为传座,寓意为传递祝福和喜庆。   初二、初三两日,三人守在自己家中,围炉煮茶,谈天说地。初三一过,唐人的春节结束,各行各业准备开工。农民因为正月里天气寒冷,要等到出正月才开始春耕。正月十六这天,许小娘被吹吹打打地嫁了出去,因为她先前闹出了轻生一事,娘家人也并未宴请宾客,此事仿佛一枚小小的水花,很快便又重归平静,并未激起什么波澜。   有道是,一年之计在于春。   进入农历二月,立春后天气逐渐转暖,冰消雪融,春暖花开,桃花村民们经过一个正月的休整,各个精神百倍,开始投入到新一年的耕种当中去。   杨宇向程大郎拜师,向对方请教如何耕种。倒是弄得程大郎诚惶诚恐,教学时束手束脚。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自己一个庄稼汉,还有成为先生的一天,他也不太明白,种田这种事,不是看着就会了吗?竟然还用教……   杨宇他们学得十分用心,尤其是李瑁,可能是闲得发慌,浑身力气没处使,对种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日出而作时,跟程家兄弟用心学习,把自家的几亩田翻了一遍又一遍,土坷垃都快被他翻成尘埃了。   杨宇白天去学耕地,晚上回来被李瑁耕耘,每天都腰酸背疼,苦不堪言。李瑁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又找到了喜欢做的事情,小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舒心。   目前杨宇家里的结构又有所变化,高宝儿仍旧主内,做饭、家务活主要由他承担;李瑁主外,花力气和种田的事情都归他管;杨宇则负责提供点子和头脑风暴,类似于智囊团的角色。一家三口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越来越有生活的氛围了。   这晚,杨宇道。   “我明日还要往山里走一趟,去寻找砧木呢。”   杨宇想趁着春暖花开时尝试一下苹果嫁接,否则错过后又要等一年。   李瑁道。   “寻得见么?”   “我也不敢确定,去碰碰运气吧。山上有桃树,桃和苹果都属于蔷薇科,亲缘关系十分接近,亲和力也就越强。我先试试用桃树做砧木行不行,不行再找其他品种呗。”   李瑁听不懂,却出了个好主意:“你若是要找寻木材,不若往余杭郡走上一趟?那里往来商旅众多,贸易繁盛,兴许能在木材店找到你所需要的木材。”   “好主意!”杨宇眼睛一亮,说道:“我怎么没想到?我收拾一下,尽快出发。”   李瑁吻了吻他,说道:“我陪你一道去。”   此时交通不便,去余杭郡已经算是出远门了,来回要好几天。听说杨宇要去那边,高宝儿十分不放心,也想跟着去,但家里不能没人看管,他只得被留下来看家。   这还是杨宇穿越后,第一次去杭州,因此十分兴奋,提前准备好行李干粮,又去临安县城租了一辆马车,预计出行十天左右。因行程不算紧急,杨宇让马车夫慢慢赶路,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能够领略沿途那秀美温婉的江南风光。   抵达余杭郡后,杨宇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现在的杭州,西湖还没有那么大、那么漂亮;湖边没有音乐喷泉、银泰商场;更没有南宋御街;灵隐寺的香火也没有那么旺盛;更没有网购快递、没有网红直播。一切都是最质朴、最单纯,一副慢慢悠悠、清闲自在的模样。   他们先找地方住下,恰逢开市时分,两人便携手出门闲逛。   杨宇边走边为李瑁介绍今后杭州的变化,为他讲解西湖音乐喷泉的激昂乐声与斑斓灯光,告诉他什么叫步行街,指给他看哪里是未来的武林广场……李瑁怔怔听着,觉得有些不真实,却也能在爱人的描述中想象得到,发生在一千多年后的,这片土地上的神奇变化。   两人逛了大半天,在外面吃过饭食,赶在宵禁前回到旅舍。推开房间窗户,窗外就是西湖,只可惜现在的西湖,只有小小一汪湖水,未经疏浚,为葑草所蔓蔽,远远看去只有澡盆大小。湖边的房舍也已掌灯,橘色灯光如豆,映衬天幕上的点点星光,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杨宇大方地也给马车夫订了一间客房,不用他去睡大通铺,且在余杭郡的这几日,也无需动用马车,车夫可自行休整,且食宿也由杨宇包了。马车夫喜笑颜开,对二人献殷勤道。   “二位郎君连日赶路,也辛苦得紧。我倒是晓得一个好去处,可去消遣玩乐一番。”   看着马车夫那别有深意的表情,杨宇猜到是什么地方了,于是笑道。   “多谢,倒也不必了。我们累得不行,只想早早地歇下了。”   马车夫不再多言,告退离开了。   杨宇坐在床边,揉着酸痛肿胀的小腿,李瑁端来温水给他擦脸,却不慎被杨宇的鞋袜给绊了个趔趄。杨宇挑眉,趁机打趣地说道。   “怎么,没去成那种地方消遣玩乐,心怀不满?”   “又浑说了。”李瑁在杨宇身旁坐下,替他擦脸:“我甚么时候说要去的?”   杨宇捏捏李瑁的脸颊,坏笑道:“在长安时,莫非你就没去过?”   “莫要胡闹。”李瑁脸色微红:“倒也随哥哥们去过胡人开的酒肆,有胡姬跳舞助兴。”   “胡姬们长得漂亮不?”杨宇笑道:“敢去那种地方,罚你给我洗脚。”   李瑁笑着将对方那纤纤玉足捉在手里,捏了捏,甘之如饴道。   “遵命。”   先前杨玉也曾这般跟他闹过,只不过杨玉是使小性子,跟他哭闹拿乔;杨宇则是闺房情趣,话虽不大中听,但内心却毫无恶意,反而哄得自己十分开怀。   杨宇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床上,一边啃新下来的甘蔗,一边享受寿王殿下的捏脚服务。李瑁略通穴位知识,且手法得当,力道适中,直按的杨宇舒服地直哼哼,竟昏昏欲睡起来。   唔……李师傅的足疗手艺真不错,回村后开个足疗店似乎也不错……   -------------------- 第53章 结识新朋友   第二天早上,杨宇说道。   “快起来,洗漱完出去找木材行去。”   “好。”   两人懒散起身,替对方穿好衣裳,吃罢午饭便出门去了。他们找到几家木材店,可惜全都没有杨宇需要的木料,甚至有些木材行的掌柜,知道的木材种类还不如杨宇多。杨宇不由得有些心焦,好不容易来余杭郡一趟,难道要空手而归么?   李瑁劝道:“索性还有几日,慢慢找寻就是了,再不济,便去东都洛阳。”   杨宇说道:“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再说了,你身份特殊,如果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而且北方战乱还没有停歇,贸然北上不安全。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我回去先拿桃木试一试,再不行,明年、后年,有的是时间,或者再换个赚钱的法子……”   李瑁却叹气道:“只恨我我能,见你连日奔波,为此事烦心忧虑,我却帮忙不上。”   如果他还是寿王,别说是什么海棠木,就算是沉香木,也能替对方寻来。如今没有了皇子亲王头衔的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罢了,学识甚至还不如杨宇知道的多。   杨宇却笑道:“你别胡思乱想,每个人优劣不同。你是皇子,格局、心胸和眼界就很不一般,不该被这些小事束缚住手脚。我看起来懂得多,只是因为我比你多占了知识累积方面的便宜,如果我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唐朝人,恐怕连你半分也不及,你也不会看上我了。”   李瑁却坚定道:“无需这般妄自菲薄,即便你生而为唐人,也是那国之栋梁。”   “你看,你都能劝我想开,为什么不自己轻松一些?”杨宇笑道:“别钻牛角尖。再说了,我们是一家子人,何必要分出来高低贵贱呢?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才是真的。”   李瑁闻言,心情大悦。   他生在皇家,且兄弟众多,有些事不争不行。如今早已远离朝堂纷扰,何不活得恣意洒脱一些?先前他不懂,如今遇见杨宇,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快意人生。   想到这层,李瑁的心境便如拨云见日般,又豁然开朗了许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早已是清明一片,他暗下决心,定要抛去心底污浊,早日替爱人分忧。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旅舍门前,马车夫正要出门去,与他们打了个照面,见到他们,忙躬身问候道。   “二位小郎君好?”   “你也好。”杨宇随口问道:“老伯这是要去哪里?”   “我晌午检查马车,发现左轮有根辐条不大好了,似是有折痕。我怕回去路上不稳当,便想去寻些木料来修补修补,免得几日后上路,发生甚么危险。”   “老伯受累了。辐条要去哪里找?是要买么?”   马车夫不好意思道:“咱这是小本生意,太过贵重的木料,我自是买不起的。我想往东边的安逸坊走上一趟,那里有一家南北木料铺子,样式齐全,价格也很是公道。”   东边?安逸坊?南北木料?   杨宇问道:“老伯,能带我们也去看看么?”   “好说,请二位郎君随我来罢。”   杨宇和李瑁随着马车夫来到余杭郡东边的安逸坊,这里靠近运河码头,各类商铺汇聚,有点像批发市场,从食材干货到针头线脑,从砖石木料到锅碗瓢盆,应有尽有。   杨宇问过马车夫,得知安逸坊有个陈记木料行,铺面很大,货品齐全,杨宇和李瑁便直奔这家铺子而去。果然,这间商铺门面宽敞,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   一位管事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出来接待他们,此人见杨宇和李瑁相貌英俊、气度不凡且穿着富贵,还以为是富家子弟来随意消遣的,便笑着介绍道。   “二位郎君,可是要买木料做些趁手的小玩意儿么?我们店里有上等的紫檀和乌木。”   杨宇摇头道:“不是。”   “那可是要做家具?小店里也有楠木、香樟和黄花梨,品色都是极好的。”   “也不是……”   “那是要盖房建屋?也有水曲柳和杨树……”   “都不是。”杨宇笑道:“我要的木料有些特殊,种田用的,是一种生长在北方的树木,叫做山定子,如果没有的话,八棱海棠也可以,最好是现砍的,能带着树根。”   掌柜愣了一下,但还是面带笑容,诚意十足地说道。   “抱歉,在下才疏学浅,这两种树木不曾听过。还请二位郎君在小店内稍作歇息,待我去问过我家少主人,再来回复。”   杨宇和李瑁被请到铺子后面,尽管是木料行,却并不脏乱,院子里堆放着各色木料,仓库里也满是堆得高高的木材,散发着木头独特的清冷香气,有力工搬着货物不断进出。   杨宇凑到李瑁身前,抽着鼻子闻了闻,李瑁笑问道。   “又做甚么?”   “没有你身上的味道香。”   “我身上的气味?”李瑁抬手闻了下袖口:“我不曾用过香。”   “呆子,我说你有就有。”   杨宇嘻嘻哈哈地走进待客室,李瑁笑着摇了摇头,也迈步跟了进去。待客室装修得十分风雅,两人在绿竹榻上坐定,立刻有伙计送来茶水果品,并让他们稍候。   吃过一盏茶后,那位管事来了,彬彬有礼地说道。   “二位郎君,万分抱歉,我家少主人还未来小店,还请二位再等上一等。”   杨宇点点头,继续喝茶吃东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管事又来了,满怀歉意道。   “我家少夫人前两日摸出了喜脉,少主人在家里陪夫人,我已差人回去请了。”   杨宇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等他跑了一趟茅房,添了第三道茶水时,忽听外面有伙计大喊“少主人可算来了!”,杨宇顿时面露喜色,跟李瑁小声道。   “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又是白跑一趟。等我们回桃花村,一来一回也太耽误事了。”   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郎来。此人身量不高,肤色偏白,相貌算不得俊朗出众,却也生得眉清目秀,眉宇间有一股老成之气,笑起来却十分谦逊温和。他一进门,便先给李杨二人行了个大礼,叠声赔罪道。   “抱歉抱歉,让二位贵客久等了,在下先行赔罪则个。二位有甚么事,需要我效劳?”   杨宇笑道:“没关系,我想买一些来自北方的木料。”   这位少年郎也在暗中打量杨宇和李瑁,见他们穿着考究,谈吐不凡,且相貌口音都像是京都长安人士,便越发抖擞起精神,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恭敬道。   “管事已同我说了。那山定子生长于陇西,如今打仗很是难得,海棠木倒是能弄些来。”   “确定吗?我们跑了好几家木料铺子,掌柜都说没见过。”   “小店诚信经营,万万不敢夸下海口。”少年郎抬手一指窗外的那条河,笃定道:“我陈记毗邻大运河,南北往来船只众多,那八棱海棠生长于怀来,可先运送至京都洛阳,再由运河转运至余杭郡,倒也十分便宜。”   杨宇这才笑道:“那就好,还请您帮我弄些来,价钱好说。”   “在下不敢托大,我姓陈,在家中行三,郎君唤我陈三郎便是。”陈三郎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敢问郎君,你要这八棱海棠何用?要多少?府上又在何处?我好派人送货。”   管事跟陈三郎说的时候,他就十分疑惑。江南植被丰茂,若作农用就地取材即可,北方木料多干燥粗壮,在南方用久了多被沤的霉烂了。   杨宇想了想,说道:“我要种东西。至于数量么……你能不能先给我弄一根来,需要多少钱都可以。如果成了,我先要两百根吧。我不住在余杭郡,我住临安县城那边……这样吧,我跟马车夫打个招呼,他经常往来两地,样品到了,我让他帮忙捎回去?”   陈三郎好心提醒道:“也好。容我再多嘴两句,这木料弄是能弄来,只是树木离土,怕是活不成的。且南方温暖湿润,一年四季多雨水,北方的树种,在这边不一定能养活。”   “你说得有道理。”杨宇又说道:“总之我先试试,如果能成功,就要三百根好了,防止有一些养不活的。最好是带着树根的整株树木,实在不行,树枝、木板也都可以。”   见杨宇这般笃定,陈三郎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杨宇付了定金,约好货到后再来取,便告辞离开了。事情办完,他们便踏上了回程的路途,回去时很快,没用几天就抵达了桃花村。   -------------------- 第54章 向你求个婚   快到家门口,杨宇远远地就看见院子里有人,走近一看,原来是高宝儿和黄王氏,正站在院子里说话,两人脚边有一袋大枣,应该是黄王氏过来送处理好的枣子,两人顺便说上两句。她的一双儿女也来了,正在逗旺财和旺福,笑得十分开怀。   杨宇了然一笑,刻意放慢脚步,李瑁却不知其中缘由,上前便要敲门。杨宇忙拽了他一把,小声提醒道。   “急什么?待会儿再回去。”   “怎得?”   杨宇冲着院子里努努嘴,暧昧一笑。李瑁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诧,却也没说什么,陪着杨宇默默地在院门外等着。片刻后,黄王氏领着一双儿女准备离开,杨宇这才上前,装作才回来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笑着跟她们打招呼道。   “哎呀,你们来了?坐坐再走。”   黄王氏脸色微红,拉着孩子对杨宇福了福身,说道。   “多谢杨小郎君美意,只是家中还有事,不便多留。”   “那好,改天让孩子们来玩。”   黄王氏笑了笑,快步离开了。杨宇走进院中,高宝儿也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   “阿郎,你们回来了。这一路上可还好?事情办成了么?”   “好,一切都好。”杨宇给了高宝儿一个拥抱,笑道:“怎么不留人家多坐坐。”   高宝儿羞赧道:“她是来送枣子的,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妥当,对她名节不利。”   “说真的,你们挺般配的,她的两个小孩也很喜欢你,我感觉她也不讨厌你。如果你真的有那个意思,我找媒人去替你说一说?你们搭伙过日子,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高宝儿连更红了,垂首犹豫很久,还是拒绝道。   “多谢阿郎美意,但……还是不妥。且不说我是个阉人,一旦身份暴露,对我们都不利。”   “不至于吧?我看黄王氏性格稳重内敛,不像是个喜欢到处声张的人。”   “……还是算了罢。阿郎,防人之心不可无。”   “……哎!那好吧。”   杨宇叹了口气,拍拍高宝儿的肩膀,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回来了,高宝儿做了很多好吃的替他们接风洗尘,三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团圆饭,席间杨宇讲了很多他们在路上的新鲜见闻,气氛十分欢快。   入夜后,杨宇洗完澡,躺在床上翻首饰匣子。现在南方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了,他只着一件贴身里衣,雪白轻薄的绸缎勾勒出他那玲珑的腰身,在融融灯光下美得朦胧。   李瑁擦着头发走进屋,爬上床来,吻了吻杨宇的鬓角,问道。   “在做甚么?”   那匣子里都是从长安带出来的,原主在大明宫时得到的珠宝首饰,一匣子黄金白银,粉玉绿翡,红瑙蓝宝,各个制作精巧,造型繁复,匣底又极尽奢华地铺了一层光洁莹润的上等东海珍珠,在灯光下璀璨斑斓,熠熠生辉。这样的好东西,现如今全都便宜了杨宇这个俗人,但因为都是女款,杨宇又用不上,便一直小心收着,只是偶尔捧出来养养眼。   杨宇从里面捡出一枚通体由芙蓉玉雕琢而成的,蝶戏牡丹样式的簪子,拿在手里把玩着。   “宝儿喜欢那位黄王氏,我想把这枚簪子给他,让他拿去讨好心上人去。”   李瑁将簪子拿过来,又将杨宇的满头青丝松松挽起,把簪子插上去,说道。   “这个还是你戴着更好看些,不给旁人了罢?芙蓉玉珍贵,乡野妇人戴着,亦不大妥当。”   杨宇翻身滚进李瑁怀中,拔下玉簪用簪头去搔李瑁的俊脸,笑道。   “那你说,送点什么好?”   李瑁拿起一枚圈口宽厚的银镯,看样式是胡人惯用的,花纹是繁复的花、鸟和梅花鹿,有点像一枚护腕。他将这枚镯子在杨宇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说道。   “这个罢?若是嫌太过张扬,熔了打成两根素银簪,倒也拿得出手去。”   “这个我喜欢。”杨宇将镯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又用膝盖去蹭李瑁的□□:“这上面的花纹好看,沉甸甸的,应该也值不少钱。”   “这就算好看了?”李瑁躲开,笑道:“坏东西,见过好物件么?嗯?”   “怎么没见过。唐三彩骆驼载乐俑、舞马衔杯仿皮囊式银壶、鎏金莲瓣银茶托、花鸟纹金花银碗,还有鱼瓶、玛瑙杯、秘色瓷,我们可是都见过的。”   李瑁失声大笑道:“一些常用器具、摆设罢了,这就算好东西了?”   “哼。”杨宇娇嗔道:“你是皇子,谁跟你比得了?你从小用的汤勺,是不是也是金的?”   “那倒没有。”李瑁搂过杨宇,细细地吻着:“父亲才用黄金,我们多用玉和象牙。因我原名中有个‘瑁’字,我六岁生辰宴时,父亲倒是赏下过一套纯金打造的箸、碗、盘,上面嵌着十二颗宝石与十六片玳瑁,却也只能赏玩,用起来却不大方便,沉甸甸的。”   杨宇不住咋舌,又问道:“后来哪里去了?”   李瑁随意道:“不大清楚,大抵是离开长安时,丢在半途当中了罢。”   “真奢侈。”杨宇踹了李瑁一脚:“你个封建老财,少来玷污我纯洁的思想。”   李瑁却翻身将杨宇压在身下,开始剥他的衣服,并用低沉性感的嗓音说道。   “过来,哪里去?”   两人笑着滚在一起。第二天早上,两人醒来发现装着宝物的箱子也被打翻了,各色奇珍珠宝滚落一床,两人就在上面睡了一夜。   这可把杨宇心疼坏了,他连衣裳都顾不得穿,撅起屁股一个个地往匣子里捡。李瑁醒过来,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搂着杨宇索吻,问道。   “做甚么?”   “捡钱。哎,你快帮我找找,珍珠好像弄丢了几颗,是不是掉到床底下去了?”   “丢便丢了,管它作甚。”   “少废话,都怪你,还不快去找!”   杨宇一脚把寿王殿下踹下床去,自己却从褥子里捡到一枚宝石戒指,简单大方的一个圈,上面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绿松石,在阳光下折射出莹莹冷光来。   “十八郎,你过来。”   “何事?”   李瑁一边系衣带,一边走了过来。杨宇坐在床榻之上,扬起下巴看他,笑盈盈道。   “你爱我不?”   李瑁一愣,脸色泛红,也笑道。   “又说胡话,我自然是心悦于你的。”   下一秒,杨宇单膝跪在李瑁面前。李瑁大惊失色,忙双手来扶他,惊讶道。   “快些起来!好端端的,又跪我作甚?”   杨宇不肯起,脸色微红,双手捧起戒指,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在向你求婚。李瑁,你现在搞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不?现在爱上我了不?”   李瑁脸红,说道:“我大抵是……早已心悦于你了。”   “我也爱你,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不?不管贫穷富贵,不惧生老病死,你我二人余生不离不弃,携手白头。”   李瑁愣怔许久,眼中晶光闪烁,轻声哽咽道。   “……你,要我作甚?”   “伸出你的左手。”   李瑁照做,杨宇拉着他的手,将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李瑁又问道。   “我是不是也该为你佩戴些甚么?”   杨宇抓抓头,在匣子里翻找着,却找不出第二枚形似的戒指了。李瑁思忖片刻,拿起那枚芙蓉玉牡丹簪子,轻轻地戴在了杨宇的头上,说道。   “你为我戴戒,我替你簪花,你我二人的心意却是一致的。”   杨宇抬手摸摸发髻上的花簪,红着脸,傻里傻气地笑了起来。   “这是婚戒,不许摘下,这簪子我也每天都戴。我们今后共度此生,再不分离。”   李瑁握拳,吻他,郑重道:“我若违此誓,愧为李氏儿郎。”   杨宇用手臂圈住爱人的脖颈,两人贴在一起,交换了个缠绵悠长的吻。   -------------------- 第55章 幸福小日常   杨宇又把那枚银镯子给了高宝儿,并跟对方说明了意图。高宝儿十分感动,千恩万谢地将镯子收好了,至于他想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杨宇也没有再管。   此时已值仲春时节,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旺财和旺福每天躁动得不行,在房前屋后四处乱跑,尤其是旺财,狂野得很,每天都去招惹鸡鸭,种在屋后的蔬菜也被它啃坏了好些,杨宇不敢放它出门,生怕他祸害了邻居的庄稼,就把它们锁在了院子里。说来也古怪,这两只狗子平时淘气的不行,唯独看到李瑁乖乖的不敢再撒野,因此李瑁又多了个“驯兽师李师傅”的光荣称号。   杨宇又去了一趟临安县城,见年后食肆生意仍旧红火,便彻底放下心来,不再担忧了。他又顺便去柜坊查了一下余额,物价果然又涨了,他在考虑要不要把绢帛全部换成黄金。在唐代,金银并非主要流通货币,主要用做器具打造和纹饰描绘。而由金银制成的钱币,多用做赏赐、馈赠。据史料记载,唐玄宗开元元年,皇帝在承天门宴请王公百僚,并抛撒金币作为赏赐。但将绢帛全部换成黄金,这样做太过显眼,最终杨宇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过去半个月,那位马车夫帮杨宇将那根八棱海棠从余杭郡捎来了。杨宇跃跃欲试,却又十分忐忑,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生怕失败。   高宝儿建议道:“是否请程家兄弟帮帮忙?”   “还是算了,他们最近在忙春耕,恐怕没有时间,而且他们也不懂嫁接技术。”   这里除了杨宇,没有人懂什么嫁接栽种,因此还得是他硬着头皮上。   杨宇找到几个小花盆,打算先小范围尝试,如果成功再往地里移栽。他又挑选出来十根品相完好粗壮的树枝作为砧木,并将高宝儿曾经居住的屋子改造成了温室。   苹果是喜好低温干燥的温带水果,要求冬季无严寒,夏季无酷暑,还要保持适度的日光照射。江南炎热潮湿,好在唐代的江浙沪地区,气温还没有高到那么离谱,勉强可以尝试。杨宇把栽种着砧木的花盆摆在房间里,在门窗上悬挂黑色布帘,白天掀起来,晚上挡回去,夏天可以隔热,冬天则可以保温。   杨宇又亲自挑选了十几根长势旺盛的苹果树枝子做接穗,现在刚好进入四月份,正适合嫁接。先将接穗在水桶中浸泡两日,嫁接时,十个花盆,三盆劈接法,三盆插接法,四盆靠接法。全都由杨宇亲力亲为,全程小心伺候,接下来就是日常护养以及等待了。   全部弄完后,杨宇才松了口气。他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怎样,就看老天爷是否赏这碗饭吃了,或许一年左右就能出成果,或许也要等上三年五载。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家人的支持与陪伴,生活有目标与希望,每天都是充实且幸福的。   一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这一年期间,整个大唐王朝、桃花村以及杨宇家,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公元757年,安史之乱第三年,皇太子李亨已在灵武自行登基,遥奉唐玄宗为太上皇,改元至德,是为唐肃宗。辉煌荣耀的开天盛世已经彻底成为历史,成为无数人难以磨灭的光辉记忆,但战乱带给黎民百姓的苦难却仍在蔓延,也在某些人心中造成无法释怀的伤痛。   得知皇兄登基,父亲被迫成为太上皇,李瑁消沉了好多天,不吃不喝,沉默寡言。杨宇知道他心情不好,但也不好多评价什么,只能默默陪伴对方,陪着他逐渐从悲痛中走出来。   物价持续飞涨,但令人感到庆幸的是,战火未曾波及到他们生活的地方。安史之乱,主要受灾地区是北方与中原,江南东道在此时还属于“偏远地区”,且没什么官僚势力在,因此人民生活还算稳定。马上还会发生睢阳之战,安禄山这个乱臣贼子也要没命了,这都是加速结束安史之乱的重要事件,只要把这几年熬过去,往后又能迎来很久的太平日子。   桃花源外纷纷扰扰,桃花村内却喜事连连。   黄大郎的妻子生了个白胖儿子,把黄村长一家乐得合不拢嘴,大摆宴席,宴请全村乡亲。杨宇他们也送去一份厚礼,黄村长不住道谢,并当场认下杨宇做孩子的干爹。黄大郎挺成熟稳重的一个汉子,在儿子的满月酒上,抱着儿子手足无措,激动地哇哇大哭,惹得怀里的儿子跟他一起嚎啕,当真是在全村人面前丢尽颜面,惹得他妻子笑骂了好久。   黄记食肆也被黄五郎、黄小郎两个族兄弟办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年底的时候,黄小郎终于得到了林家人的认可,向林小姐提亲成功,预计在年后挑个好日子办喜事。   还有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许小郎犯浑,被人狠狠地收拾了一通。   许家卖女求荣的计划落空,许家人心有不甘,逼着许小郎去临安县城读书,指望他能够考取一个功名回来,好光耀门楣,也让他家扬眉吐气一回。奈何许小郎一没天赋、二没耐性,不但读书不用功,还结交了几个纨绔子弟,整日与这帮人厮混,流连青楼赌坊,吃喝玩乐,把学费败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被赌坊养的打手揍了一顿,只得伸手跟家里要钱。   许大娘听说儿子欠下好些外债,险些没气得晕过去,却又担心宝贝儿子出事,也只得咬牙把钱给了。许小郎读书读不成,做事也做不踏实,许大娘便又动了给儿子娶妻,叫他收心的念头。奈何许小郎的名声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早已臭得像是茅坑一样,县城姑娘也瞧他不上,这事便又黄了。许大娘彻底没了法子,只得厚起脸皮,去找已出嫁的女儿,叫许小娘给女婿吹耳边风,帮忙给自家儿子在余杭郡内寻个差事。   许小娘早就对娘家失望、厌恶至极,连面都没露,直接让人捎话回来。   “母亲先前经常念叨呢,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我既已出嫁,从此便是夫家人了,娘家的事与我何干?就算母亲想把我这盆水收回来,那也得先看看哥哥是个甚么模样的人,这般不争气、扶不上墙的人物,我可拉不下脸面来,去求我的丈夫。”   许大娘得知此事,险些没气个倒仰,在家里大骂女儿不孝,惹来邻里一通嘲笑。   许家人只得求了余杭郡那一脉的许家,给了许多好处,托他们给许小郎谋了一份闲差,好歹是将他打发出去了,桃花村内顿时清净了许多,大家的日子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杨宇家中,高宝儿的烹饪技术越发精进了,只是他的簪子也不晓得送出去没有。李瑁时不时去山上、田里转转,浑身肌肉越发结实有力了,用不完的精力便在夜里发泄到杨宇身上。杨宇被滋润得越发水嫩漂亮了,白天伺候苹果树,晚上伺候心上人。   年底的时候,嫁接的苹果枝子死了大半,只活下来三株。即便如此,杨宇还是开心的不行,越发小心呵护着,打算年后开春,试着将它们栽种到土地里面去。   秋收过后,桃花村全村大丰收,除去赋税,程大郎送来的粮食将家里的谷仓堆满了。能够吃上自家田里生产的米面,杨宇既开心又满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这天一早,杨宇搂着暖乎乎的李瑁赖床,忽听仓库处传来一声尖叫。   两人慌忙披衣下床,冲到仓库门外,只见高宝儿站在门口,吓得脸色惨白。   -------------------- 第56章 招猫又买马   “怎么了怎么了!”杨宇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高宝儿指着仓库,哆嗦道:“阿、阿郎……我正要取米煮粥,可……可里面闹耗子了!”   “嗨!我当发生什么事了,多大点事,打死不就好了?十八郎,你……”   杨宇扭头一看,只见李瑁不知何时,早已退至远处,紧张地看着谷仓,神情十分惊慌。   “你们怎么回事!”杨宇大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怕老鼠?有什么好怕的!”   高宝儿说道:“阿郎有所不知,我在宫中时,职位乃是总管,这种事都是低等奴才做的。”   “那十八郎你呢?你不是还上过战场,还狩猎过猛兽?”   李瑁说道:“那些小畜生,灰漆漆的,十分瘆人……”   杨宇无奈,只得撸起袖子、抄起扫把,上前一阵乱打,终于拍死了两只老鼠。可老鼠、蟑螂这种东西,有一只就有一窝,粮食刚收回来,他可不想跟老鼠一起分享。   于是杨宇去咨询了王大娘,并从村中一户养猫的人家里,抱回来一只小奶猫。   这是一只以聪明、好养活、身手矫健而闻名的公狸花猫,小猫咪刚断奶,身体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浑身毛茸茸、软乎乎,四个小爪爪上穿着白手套,可爱极了。小猫咪刚离开妈妈来到陌生环境,情绪十分紧张,缩在杨宇怀里害怕地叫着,因为没有力气,连喵都喵不出来,只能咪咪个不停,特别招人疼。   旺财和旺福见家里忽然来了个新毛团子跟它们争宠,非常不乐意。尤其是旺财,趴在地上冲着小猫不住地龇牙、低吼,把小猫吓得缩在角落里抖个不停,咪咪地叫唤,浑身的绒毛都炸起来了。甚至旺财还趁着杨宇去给小猫倒羊奶的功夫,叼着小猫的后脖颈,企图把它偷偷叼出院子丢掉。被杨宇当场抓包,揍了旺财一顿,并教育道。   “以后它就是家里的老小了。旺财、旺福,你们不许欺负弟弟,知道不?”   高宝儿过来给送温好的羊奶,他也很喜欢猫咪,摸了摸小猫,笑道。   “这小狸奴,长得甚是乖巧……阿嚏!比先前宫里养的那些,机、机灵多了……阿嚏!”   “怎么了?感冒了?”   “那倒没有,就是鼻中刺痒难耐……阿嚏!”   “你多半是猫毛过敏。”杨宇同情道:“快走吧,当心哮喘。看来你不能愉快地撸猫了。”   李瑁午睡醒来,走出房门外,身上松垮地披着绢纱外袍,墨发披肩,慵懒地问道。   “我怎得听见了有猫儿叫?”   “喏,它以后就是家里的捕鼠将军了。”   杨宇将小奶猫放在地上,让它去找李瑁玩耍。李瑁袍袂翻飞,勾起了小猫的兴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用爪子去勾衣袍玩儿。李瑁蹲下身来,在小猫额头处轻轻一弹,小猫奶声奶气地咪了一声,被弹了个仰倒,却不服输,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去勾衣服玩。   李瑁笑道:“这小东西,倒也憨态可掬,甚是可爱。要养它么?得需起个名儿才好。依我之见,倒不如起个风雅些的名字,叫踏雪如何……”   杨宇置若罔闻,笑道:“名字我早就起好了。”   “叫甚么?”李瑁偷笑道:“旺禄还是旺寿?”   “太俗气了!小猫咪怎么可以这么庸俗?”杨宇一本正经道:“我要叫它——三喜!”   李瑁:“……”   当晚睡觉的时候,杨宇怕三喜受冻,便将它抱到了床上,打算抱着一起睡。李瑁上了床,正打算跟老婆亲热一番,却发现老婆怀中搂着个猫,当即不悦道。   “怎得将它也抱到床上来了?”   三喜在杨宇的脖颈间拱来拱去,可爱极了,杨宇一边撸猫,一边笑道。   “到了晚上天气冷,我怕它着凉。”   “在厨房里给它做个窝也就是了。”   “不行啊,我怕旺财不听话,又要跑进去将三喜叼走。”   “那让宝儿搂着睡去。”   “宝儿猫毛过敏啊。”   “那我又该当如何!”李瑁怒道:“它睡床上,我睡哪里?”   杨宇大笑道:“瞧你那德行,跟一只小奶猫争什么宠?床上那么大,还能睡不下你?再说了,三喜也是你儿子,你就不能多疼一疼它?”   “我先是有狗儿子,现在又有了猫儿子?还是由你来给我生个儿子罢!”   李瑁很不乐意,一把将三喜从杨宇怀中拎出去。杨宇没办法,只得将自己的衣服在床脚团了个窝,让小猫睡进去。三喜闻着熟悉的味道,渐渐地睡熟了。   李瑁啄吻着对方的脸颊。杨宇说道。   “现在家里有两狗一猫,我们要不要再养点其他宠物?养鹰怎么样,海东青?”   “胡闹。”李瑁轻笑道:“海东青乃皇家贡品,且生长于北方,这里如何找得到?”   “那鹦鹉、八哥怎么样?”   “狸奴喜动,待三喜长大后,怕是要扑杀鸟儿的。”   “那还是算了,别杀生了。”杨宇想了想,忽然兴奋道:“要不然我们养两匹马吧?要是种苹果树的话,以后要经常往来临安县城和余杭郡,养马出行也方便。”   李瑁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只需养一匹也就是了,若要出门,我独自一人即可。”   “你自己?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要是路上有什么事,两人也能互相照应。北方还在打仗,战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蔓延过来了,越往北走越不安全。”   “无妨。我自幼习武,又领兵打过仗,知晓如何自保。若是带上你,当真遇上甚么事,反而束手束脚。且一人骑马来回,反而更快些。”   “那……也行吧,你乔装打扮好,别被认出来就行。我们明天就去买马?”   “也好!秋冬时节,正是膘肥马壮的好时候。”   第二天早饭,为了照顾三喜,全家一起吃鱼。   夏天的时候,院中小塘内便长出了荷花,粉白相间,随风摇曳,煞是好看。李瑁又喜好风雅,捉来几尾小鲫鱼一并养着,春夏观赏鱼戏莲叶间,秋冬长成肥鱼刚好捉了来吃。   一尾大鱼,鱼肉生吃,被切成薄如宣纸,轻似蝶翼的鲙,片片晶莹剔透,拌上调料直接生吃,清甜鲜美,十分可口。鱼头连同鱼骨做成鱼羹,汤色奶白,骨头酥烂,再点缀上一些葱花、芫荽,仅以盐巴调味,便已是鲜美非凡。   饭后,杨宇和李瑁一起去临安县城买马。马虽然是奢侈品,但不像耕牛那样限制繁多,只要有钱,马匹可以自由买卖。只是马的品种不同,价格也不同,而且饲养非常昂贵。比如说赫赫有名的唐太宗的“昭陵六骏”,饲养时日耗万钱都不为过。   县城马市中的马匹,都是普通品种,即便如此售价也不便宜。再加上安史之乱导致马匹供应不足,物价飞涨,一匹中等回鹘马要价四十匹绢左右,番马则在三万二千钱上下。   杨宇感叹道:“卖得可真贵,能便宜些么?”   马贩无奈道:“小郎君有所不知,北边战事吃紧,凡被点中服役者,所需戎器驮马锅幕糗粮均须自备。这马匹可不就卖得贵了么?”   杨宇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消费奢侈品,他咬了咬牙,推了李瑁一把,说道。   “我不懂这个,你自己去挑一匹吧。”   牲口棚里有高矮胖瘦十几匹马,李瑁在中间查看一番后,拍拍马脖,看看马蹄,选出来一匹皮毛枣红,脑门上有一撮白毛的公马。   马贩说道:“实不相瞒,这匹马年纪略大了些,我也不占你们便宜,算整四十匹绢好了。”   杨宇说道:“不能再便宜点?你也说它年纪大……”   李瑁却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杨宇只得交钱,回去的路上反复询问,为何要选这匹马。   “这匹马年纪虽大,却膘肥体壮,骨骼□□,马蹄硕大,走起路来十分稳健。且它性情温和,往后若是你想学骑马,我也好教导你。”   “对了,你会骑马?”   李瑁十分无语,给了杨宇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并提议道。   “还得给它取个名字,如此才好认主。”   “取什么名呢?它是枣红色的……小红?小枣?小红枣?”   李瑁忙说道:“雪香尘如何?雪,因它额前有白鬃;香尘,愿它奔跑时快如疾风,可将落红顷刻间踏作粉尘。如此名字,你以为如何?”   “挺好!大名雪香尘,小名红枣。”   李瑁:“……”   李瑁一撩衣袍下摆,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雪香尘还没有和新主人磨合好,不安地刨了刨前蹄。李瑁一拉缰绳,轻吁一声,拍拍它的脖颈,凑到马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什么,马儿便逐渐安静下来。只见李瑁稳稳端坐于马上,长臂一伸,眼神缱绻地望向杨宇,柔声道。   “上来罢,我搂着你。”   杨宇伸出手来,搭在李瑁掌心之上,下一秒,他身体猛然腾空,便已端坐于李瑁怀中。李瑁垂首,吻了吻爱人鬓角,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带着两位俊美郎君,在林间疾驰而行。   两人衣袂翻飞,发丝织在一起,快意的笑声穿林而过,美如画卷。   -------------------- 第57章 帝王的心术   当两人骑着马返回桃花村时,全村上下都沸腾了。桃花村虽富裕,但买马还是十分奢靡的,就算在京都长安品级不高的官员,也没有闲钱买马。而这两位骑在马上的郎君,鲜衣怒马、威风凛凛、丰神俊逸,让人忍不住都想多看两眼。贵公子出游,大抵不过这般光景了吧?   回到家门前,王大娘羡慕道。   “这马匹比耕牛还贵呢,得花费不少钱罢?”   杨宇大方道:“往后我们要常出远门,添置匹马出行更方便一些。王大娘家里要是有什么需要捎带的、跑腿的,尽管来找我们就是了。”   “好好……”   李瑁将雪香尘暂时养在猪圈里,他们家没养猪,住一匹马刚刚好。他很喜欢雪香尘,亲手给马儿喂食刷毛,经过洗刷后的马儿,皮毛油光锃亮,双目灼灼有神,威风堂堂。   见家里又来了新成员,旺财狗胆包天,又要去挑衅一番,却被雪香尘一个响鼻,喷的夹起尾巴就跑,从此再也不敢过来招惹这火红庞然大物了。倒是三喜壮起胆子,踮着猫步在马棚外来回逡巡,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朋友。   雪香尘果然很通人性,没几天便熟悉了新环境,将李瑁认作主人。   三喜也越长越大,因为伙食好,没出几个月就长得十分茁壮健硕。自从家里有了猫,讨人厌的老鼠就彻底销声匿迹了。三喜作为功臣,越发得宠,整天被杨宇抱着叫宝贝,好吃好喝供着,长得越发壮实。从此三喜扬眉吐气,开始向旺财报当时的一叼之仇。三喜身形灵活,跳到旺财背上,两爪对准狗头左右开弓,打得旺财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嗷嗷乱叫。旺财去找老婆求安慰,旺福很佛系,对此事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从此只有旺财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转眼,又是一年元旦。   天空降下薄雪,空气莹润,村子里各处都在响起爆竹声和欢笑声。   李瑁搂着杨宇,坐在桌前写今年的春联。杨宇餍足地打了个哈欠,将目光投向窗外,高宝儿正在厨房里剁馅儿,打算包饺子;旺财和旺福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偶尔扑在一起互相啃着;三喜追着它们,坚持要给两只狗子舔毛;雪香尘则高冷地站在马厩里小憩……   家中安稳、充实且温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畅快感,将杨宇的胸膛填得满满当当。   “让我也写两个字。”   杨宇拿过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左猫右狗,天下我有”四个字来。李瑁看了一眼,笑个不停,伸手将纸揉成团,放在火上烧了,并说道。   “此等胡话,你我玩笑也就罢了,切不可对外人说去。你这字,经此一年也毫无长进……不过,你写的是甚么字?我倒也看得明白,只是跟我们的字不大相同。”   “是简体字,将你们的文字简化而成的。”   “那我原先的姓氏,又该如何写?”   “李字?已经很简单了,不用再简化了。”   “那你的名呢?又是哪两个字。”   杨宇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瑁双手捧起,仔细端详片刻,将纸张贴身收好了,他又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由杨宇,郑重道。   “此番……也算作是婚书了罢?”   杨宇温柔一笑,如牡丹盛放,他抬首啄吻对方唇角,笑道。   “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要这些花架子做什么……”   窗外白雪纷飞,屋内红烛摇曳,又是一年春来到。   春耕时节,杨宇提前跟程大郎打过招呼,留出两亩良田来不要种稻子。程大郎十分好奇,又怕白白荒废了良田,好心劝了两句,杨宇却表示不用担心,他自有安排。   开春后,养在屋中的嫁接苹果经过一年的悉心养护,正式成熟了。一开门,芬芳清甜的果香味扑面而来,令人精神振奋。   当初养的十盆苹果,最终只活了三盆,且每盆结果量不多,加起来不足二十个,果子也仅有女孩子拳头般大小,胜在色泽红润,看着十分喜人。   杨宇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枚果子,在袖口擦了擦,珍重地咬了一小口。皮薄水大,脆甜可口,比原生树上结出来的果子更加好吃!   “成了!这事成了!”杨宇兴奋道:“你们也都尝尝看。”   李瑁和高宝儿也各自摘了个果子吃起来,连连点头称赞。   果香吸引来猫狗,旺财和旺福不停地在主人脚边打转,三喜则跳到盆边上,用爪子去捞果子。杨宇一把将三喜抱起,将脸埋进猫咪柔软的肚皮,蹭了又蹭,欣喜道。   “三喜啊!爸爸好开心!”   “喵嗷嗷嗷——”   三喜尖叫着,挣扎跑开了。李瑁问道。   “往后你有何打算?”   “得先跟黄村长打个招呼,后期少不得他家的支持。”   杨宇正打算挑一盆苹果给黄村长送去,高宝儿却喊他道。   “阿郎!黄村长并黄大郎来了。”   “好巧!我正要去给你们送东西呢。”杨宇迎出来,笑道:“请进屋里来做。”   几人入内坐下,黄村长笑眯眯地说道。   “杨小郎君,你我两家相熟,我便直言了。我与大郎方才从田里回来,却见你家空着两亩良田,甚都没种?休怪我多嘴多舌,只是这良田,一天都荒废不得,疏于打理来年就要变次等地了。且这种懒惰风气可不能有,否则今日这家少种两亩,明日那家也少种两亩,如此一来,谁还会去勤恳耕种呢?明年的赋税又该如何?”   杨宇耐心听完,行了个礼,笑着说道。   “我正要去找您商量这件事。那两亩地,我不是不种,而是有其他打算……”杨宇直接将自己的种苹果计划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如果成功了,大家都能赚不少钱。”   黄村长愣愣地听完,犹豫道:“……此法当真可行?我种地几十年,先前从未听说过。”   “行不行,您先尝尝就知道了。”   杨宇端来苹果,邀请黄村长和黄大郎品尝,两人将信将疑地吃了一个,又都不说话了。   黄大郎说道:“以前我倒是吃过这种果子,只是又酸又涩,又枯又柴,这个倒是好吃。敢问杨小郎君,此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杨宇早有准备,说道:“我在长安时,听从西域来的商人们说的。”   “呦,杨小郎君不愧是从京都来的,这眼界、见地就是不一般。”黄村长显然来了兴趣,坐直身体,笑道:“你那所谓的砧木,可是要种在田里?明年的赋税可会受影响?”   “两亩地而已,不会受什么影响的。我家人吃得也少,大不了再去买些粮食就是了。”   黄大郎马上就要接任村长一职了,迫切地想做出一些业绩来服众。因此他表现得比黄村长还要感兴趣,闻言,立刻信誓旦旦地说道。   “还买甚么呢?若是粮食不够吃,尽管来我家拿,乡里乡亲的,还花那劳什子钱去买粮食作甚?这是大好事,届时若是栽种有甚么难处,来叫我帮忙就是。阿爷,您说呢?”   “年轻人总是要闯荡一番的,我没什么不赞成的。只是,这样的好法子,杨小郎君就这样告诉我们了,岂不是叫你吃亏,叫我们白占了便宜去?”   “你们也说了,都是乡亲邻里,计较这些干什么。”杨宇笑道:“我们三个能力有限,恐怕做不出什么大成就来。再说了,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折不断。一旦开始种,肯定也瞒不住,与其到时候让人眼红使坏,还不如让大家都尝到甜头,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当然,嫁接技术虽然不难,但好接穗在我手里,想参与的人,也要跟我立契才行。”   李瑁点头道:“是了,正是这个道理。我们三人皆是这般所想。”   他们三人早就私下商量过了,李瑁认为,这和治国之道一样,偌大江山、事物庞杂,单靠皇帝一人必定鞭长莫及,由皇帝掌控全局,繁复小事分担给旁人去做,才是正道。而身为帝王,只需要看透人心,把握局势,合理调度就可以了。   所谓帝王之策,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   黄大郎说道:“你们都是金贵之躯,却选了此等难事去做,令我十分敬佩。”   “都是普通人,哪来的贵贱之分。”杨宇笑道:“既然你们同意,那我就放手去干了。”   “还有一事。”黄大郎笑道:“这果子如何卖得出去?可有销路?”   “这还要跟你家小郎商量。新鲜的果子保存不了多久,我想往临安县城和周边几个县城去卖。还可以做成果脯、果酱,卖到余杭郡,那里更繁华,人口也多,有钱人都喜欢新鲜玩意儿。刚开始我也不打算种太多,先用两亩地试试,要是有别人愿意尝试,量力而为就行。”   黄大郎思忖片刻,说道:“杨小郎主意已定,我便安心了。种这果子,也算我一个罢。”   杨宇大喜:“多谢、多谢!”   黄村长也笑道:“我是老了,此事不再多问,你们只管安心去做便是。”   -------------------- 第58章 彪悍小寡妇   此事谈妥,黄村长和黄大郎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杨宇暂时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只把之前帮忙去枣核的邻居们叫来,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只可惜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法,且不能保证销量如何,大家不想让自己的地和努力打水漂,因此积极性不高,最后只有黄大郎、王大娘、黄王氏、程家兄弟和另外两家富户表示愿意尝试,其他人都婉言谢绝了。   杨宇也无所谓,反正他说了,选择在个人,他也不好强迫别人,如果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村民们看到甜头,自然会纷纷上门来请教的。他拿出几张纸来,对众人说道。   “大致的情形,我刚才已经说了,接穗和具体的嫁接方法,我会亲自教导你们的。我还是那句话,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做,钱赚了是你们的,赔了算我的,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好邻居、好朋友,我杨宇不会做出坑害朋友的事情来,也感谢你们信任我。”   黄大郎说道:“这是哪里话?说这样的话可就是见外了。杨小郎君的人品、手段,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桃花村本就是一家,互帮互助是最应当不过的。倒是杨小郎君十分仁义,将这赚钱的好法子无偿告知众人,我们应当谢你才是。”   黄大郎的夫人也来“听讲”了,她坐在丈夫身边,怀抱婴孩,也笑道。   “就是,杨小郎也忒客气了些。”   杨宇拱手行礼,又说道:“既然都是自家人,那我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还是那个态度,有什么丑话提前说了,免得以后惹麻烦,伤害情面。希望大家能够跟我立契,接穗不得外借、技术也不能外传,如果还有别人想学,让他们都来找我。大家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多个保障,免得被某些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伤害我们众人的利益。”   在座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表态,倒是黄大郎站出来,义正言辞道。   “凡事都得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觉得此事在理。心怀坦荡,签个契书倒也无妨,若是有那心怀鬼胎之人,也莫要说东说西的了,自行离开便是。只是一旦立契,那便要依据规矩办事,若是叫我发现有人做鬼,休怪我翻脸无情,开祠堂动族规。”   程大郎率先站起身来,朗声道:“不过是画个押,这有甚的?我先来!”   程大郎在契书上按下手印,有他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上前签订了合约。   黄大郎夫人笑道:“那果子好吃呢!且不说卖了换钱,若是来年自家能吃上也是极好的。”   她怀里的婴孩此刻正手捧一个红通通的苹果,笑得口水直流。黄大郎夫人又笑道。   “这果子他爱吃,我也爱吃。我这几日正害喜呢,嘴里寡淡,也没甚想吃的,赶巧这果子又酸又甜,吃着十分爽口,正合我意。”   杨宇惊喜道:“嫂子要给我干儿子添弟弟妹妹了么?”   “还不是怪那冤家。”黄大郎夫人斜睨一眼丈夫,娇嗔道:“已有两个多月了。”   黄大郎站在一旁,只顾着憨笑。杨宇又将几个果子塞进黄大郎手里,说道。   “这是天大的喜事,真是恭喜!这果子给嫂子开胃,也给干儿子拿着玩吧。”   签完合同,众人纷纷离开了。杨宇将一个竹篮递给高宝儿,里面除了几个苹果外,还有一些胡麻饼、馒头、糕之类的吃食。杨宇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你拿着,把它们给黄王氏,就说是你准备给孩子们的零嘴儿。”   高宝儿有些脸红忸怩,被杨宇劝了两句,这才提上竹篮,在院门外追上正要离开的黄王氏。杨宇和李瑁则躲在院子里偷听,听见高宝儿说话秃嘴笨舌的,不由得捂嘴暗暗发笑。   “呸!竟遇见了这克夫的小寡妇,真真是晦气!”   忽听院外传来一陌生男子的谩骂之声,杨宇和李瑁皆是脸色一变,忙走出院门外。只见路上站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背着背篓,应该是刚从山上下来,路过杨宇家门前,刚好看到了黄王氏和她的一双儿女,这才口吐狂言。而黄王氏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抚了抚发髻没说话。   高宝儿眉头微皱,忙将竹篮塞进黄王氏手中,低声催促道。   “你快些走罢,免得叫人说闲话。”   黄王氏接过竹篮,福了福身,从篮子里拿出两块糕分给孩子们,就打算离开了。   没想到那男人见黄王氏不理会他,越发大胆起来,走上前来出言不逊道。   “你成天抛头露面也就算了,竟公然在路上与年轻小郎君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高宝儿行了个礼,解释道:“您误会了,方才黄王氏来我家中商议事情,黄村长家的大朗夫妻、程家的两位兄弟,还有其余人也都是在的。这篮子东西,也是给两个小娃儿吃的。我们行事向来规矩,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还请这位长辈慎言。”   那人打量着高宝儿,竟然伸手去扒拉黄王氏手臂上的竹篮,语气轻蔑道。   “也是,一个穷酸破落户,不靠众人接济,带着一双儿女如何活得下去?叫我看看,都拿了些甚么好东西……呦,还有糕呢!想不到你这小寡妇,竟然还值些钱……”   黄王氏后退一步,避开那人,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高宝儿也忍不了了,怒道。   “此事关乎她的名节,还请慎言!”   杨宇打量着这个男人,觉得他有些眼熟,再结合那句“穷酸破落户”,立刻想起来,这人就是许家的一个男丁,前两回都跟许大娘来自己家里闹过。他立刻撸起袖子,上前大声道。   “宝儿,你跟疯狗讲什么道理?你说人话,他只会犬吠,这能听得懂么!”   男人当即变脸,怒道:“你说甚么?!你年纪轻轻,说话这般不成体统,我可是长辈!”   “你算哪门子长辈?我可没有狗亲戚。”杨宇哂笑:“要想给人当长辈,好歹得先做个人吧?你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人话?我家旺财旺福听了都嫌恶心!呸,你还算个人?说你是狗都辱狗了,你算什么东西?在别人家门前,拿人家妇女的名声说事,恶心!”   “你你你……”   “我什么我?”杨宇双手叉腰,持续输出道:“挺长时间没搭理你们许家,皮又松了是吧?你们许家人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说话怎么能那么脏?亏你还以长辈自居,你刚才那些话,哪一句像是长辈应该说出来的?对着妇女指指点点,这就是你许家的教养?”   男人憋得脸色通红,却又不敢跟杨宇他们叫板,他扭头看向那两个小孩,女孩子捧着块糕正啃得开心,他却一把将女孩手里的糕打落在地,骂道。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户,一个女娃这副吃相,跟她那贱货娘一个德行。”   女孩子愣了一下,看着地上沾满沙土的糕,嚎啕大哭起来。   杨宇怒道:“有什么火冲我来,欺负孩子算怎么回事!”   李瑁也怒极,不由得捏起拳头。可还不等他们动手,忽然眼前一花,只见黄王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又打又骂道。   “你个烂了心肠坏了嘴巴的腌臜老不死!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碰我女儿!老娘今日跟你拼了,看我不扯烂你这张破嘴——”   男人毫无防备,直接被黄王氏扑倒在地,哇哇大喊。黄王氏则骑在对方身上,拼命厮打,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双手抱头,在地上乱滚。   杨宇看着眼前这一幕,懵了……都说黄王氏性情剽悍,敢跟家暴丈夫对打,诚不欺我。   打骂声引来王大娘,王大娘急忙从自家跑出来,勉强将黄王氏扯开,从地上扶起,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小声安抚道。   “莫要打了,你的两个娃儿也都看着呢……”   那男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两股战战,不敢说话,捡起背篓便跑了。   黄王氏缓和过来,对杨宇他们福了福身,说道。   “让你们看笑话了,奴家在此赔个不是。”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快带孩子回家去吧。对了,你要小心,当心许家人打击报复……宝儿,你送她们回家去吧,免得那人在半路上使坏。”   王大娘也说道:“我也去!免得那帮杂碎再嚼舌根子。”   黄王氏神色犹豫,似要拒绝,但看了眼哭个不停的女儿,还是咬唇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高宝儿才提着篮子回来,篮里有黄王氏回礼的几枚鸭蛋。   杨宇问道:“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高宝儿摇了摇头,但他的脸色却不大好,红着眼眶,唉声叹气道。   “我还是第一次进她家呢。阿郎是没见着,她们吃的东西……那是人吃的么?米是陈米,配些野菜,下锅煮熟便是一餐饭了,连荤腥都没半点。房子也是破旧不堪,门窗走风漏气,床上也仅有一条棉被,母子三人共用。这、这如何过活呢……”   杨宇想了想,又说道:“你心疼她们,可名不正言不顺,不好总拿东西接济。我觉得,你还是娶了她吧?那两个小孩也亲近你,叫他们随你姓,你也算是有后了。”   高宝儿仍旧摇头道:“她性情刚烈,若是嫁给一个阉人,她怕是要闹的……”   “只要你们互相喜欢,能够一起过日子,闹什么?至于你的那里,就说是幼年不慎受伤导致的。关键是,人家是怎么想的,喜不喜欢你,打不打算跟你结婚?要不然这样吧,我拜托王大娘给你打听一下?”   高宝儿脸色涨红,犹豫了很久,最终点头答应了。   -------------------- 第59章 贵妃体娇弱   杨宇当天就去找了王大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王大娘愣了一阵,回过神后说道。   “黄王氏家贫,又带着两个孩儿,有人向她提亲倒是没有的。只是你表弟生得俊俏,性子又好,且是个有本事的,我怕黄王氏配他不上……”   杨宇笑道:“宝儿是真心喜欢她,否则也不会让我来开这个口了。实不相瞒,我表弟身子骨不大好,有顽疾。他们若能成婚,也算互相有个照应。王大娘好心帮个忙,有机会给问上一句,促成一桩好婚事,也是给自己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也罢!得空我便给说上一句就是。”   清明节前,杨宇又跟李瑁去了一趟余杭郡,去找陈三郎订货。   杨宇问道:“最快什么时间能运来?一个月可以么,过了清明再种就怕养不活了。”   陈三郎为难道:“恐怕不成,就是放在往常,若是顺风顺水,走运河也得需一个半月有余,如今中原战火蔓延,通行十分不便,还真不大好说。”   “这……那就尽量吧,打仗谁也没办法,我也不能为难你。定金多少?”   见杨宇面露难色,陈三郎想了想,小心试探道。   “一定要用那八棱海棠么?其余的成不成?何不就地取材,幼苗也好过那树枝、木块。”   “三郎有何提议?”   “二位请随我来。”陈三郎将他们引入后院,指着一株树说道:“不知茶海棠可否?”   杨宇定睛一看,只见那棵树生得枝繁叶茂,枝上满是一簇簇洁白透粉的花朵,煞是好看。杨宇摸摸树干,感觉它的形态有点像湖北海棠。陈三郎介绍道。   “这种茶海棠,在南方十分常见,整个余杭郡治下乃至江南东道,都是随处可见的,十分好养活,也不大值钱。你若是觉得可行,我替你寻些幼苗便是,这个很快,十日便可备齐。”   杨宇想了想,就算弄来北方的八棱海棠,在江南地区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成活,还不如就地取材,既能保证存活率,又可以节约成本。于是杨宇点头应道。   “不用幼苗,成树也可以,最好是带根带土的,种到地里就能活。”   “好说好说,这种海棠十分好养活的。”   三人折回屋中,杨宇打算付定金,陈三郎又问道。   “小郎君家住何处?货该送到哪里?”   “我家住临安县城治下桃花村。我姓杨,刚搬去两年,你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陈三郎一愣,喃喃道:“姓杨?”   “正是,怎么了?你知道我?”   “啊……只是想到些旁的事。”说罢,陈三郎站起身来,做了个揖,说道:“抱歉,我有件急事要去处理,还请二位郎君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在杨宇诧异的目光中,陈三郎离开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又回来了,笑道。   “抱歉抱歉,因换了木种,方才的定钱便也算错了,我再给杨小郎君少算一些罢。”   杨宇疑惑不解,但既然能便宜当然是好事,他愉快地下了定金,便告辞离开了。   杨宇和李瑁返回桃花村没多久,三百株活的茶海棠便被送来了。他将砧木、接穗和嫁接方法告诉其余的人,大家忙碌了一个月,才把茶海棠种下,把接穗嫁接了上去。因为换了砧木且是第一次大规模实验,杨宇担忧了很久。直到进入盛夏时节,枝桠上冒出一个个嫩绿小芽和花骨朵,他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老天爷还是很眷顾他的。   当天,杨宇顶着烈日又在地里观察了一整天,检查是否有病虫害、枯死等。第二天早起,他感觉身上软绵绵的,又困又乏,头晕反胃,还吐了一次。   李瑁紧张道:“怎得了这是?要不要紧,可要请郎中来看看?”   杨宇感觉自己的耳石症又犯了,但看到李瑁着急上火,便忍不住开玩笑道。   “还不都怪你?整天压着我办那事儿,我怕是有喜了。”   李瑁愣道:“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实话跟你说,人类发展到我们那个年代,早就进化出双性人了。别看我是个男人,但我身体里有一套隐藏的女□□官,也是可以怀孕生子的……”   “那、那该如何生子……我见你下面,并无女子那……”   李瑁惊诧地在杨宇身上看来看去,神情惶恐。杨宇拼命忍笑,佯装悲伤道。   “还能怎么办?只能把独自剖开,把孩子挖出来了。”   “万万不可!”李瑁惊慌大叫,忽又冷静下来,冷笑道:“你又在唬我,是也不是?就算你本尊可以生子,可你却是魂魄依附在了杨玉肉身之上,如此,哪来的生子一说?”   “哈哈哈哈哈——”   杨宇大笑出声,拼命捶床,在被子上滚来滚去,又因为体位变换,导致头晕目眩,只能被李瑁捉在怀中,难受的直哼哼。李瑁搂着他,替他按揉太阳穴,柔声道。   “你若是活不成,那我也不活了。别说你是说来唬我的,就算你当真有喜,若是那孩儿会坏你性命,我也宁愿拼上子嗣不要,也要留你活下来。”   杨宇一阵感动,仰头吻了吻李瑁的嘴唇,柔声细语道。   “你说的什么丧气话?我们都要长命百岁。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   杨宇难受了一整天,入夜后脸色愈发难看,吃什么吐什么,把高宝儿和李瑁吓得够呛。因为县城里实行宵禁,高宝儿只得连夜去请来一位赤脚郎中,让他给杨宇请脉。郎中是隔壁紫檀村的,一大把年纪了,大晚上被拉扯过来,满头大汗地问道。   “病人何在?有何症状?”   高宝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杨宇,杨宇头发披散、脸蛋雪白、因为难受眼圈也红红的,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郎中顿时心生怜惜,轻声问道。   “小娘子身上哪里不舒服?月信可准?”   “……我是男的。”   老中医噎了一下,顿时脸色涨红,又问道。   “老朽老眼昏花,给小郎君赔不是了。小郎君身上哪里不舒服?”   杨宇说了症状,郎中给他把脉,把完左手把右手,又详细问过近日饮食,这才说道。   “依老夫拙见,应当是发痧之症。发痧并非甚疑难杂症,只是小郎君体虚,得需好生调养才是。我与你写张方子,照方吃药,卧床休息,清淡饮食,切记冷热交替,便可大好了。”   李瑁又问道:“敢问先生,体虚又该如何调理?”   “此乃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只能徐徐图之,切不可下猛药,否则反而会坏了根本。”   送别郎中后,高宝儿去抓药、煎药。李瑁亲自端药喂杨宇,并拿来几枚蜜煎给他清口。   杨宇尝了一口药汤,皱眉道:“好苦,我不想喝。”   “休要使小性子。”李瑁严肃道:“你身体羸弱,若是不用药调理,当心落下病根。”   杨宇眼珠一转,狡黠道:“那你用嘴喂我?”   李瑁脸色一红,低声说了句“胡闹”,竟真的含了口药汤,要用嘴渡给杨宇来喝。杨宇哈哈大笑,心中却跟吃了蜜糖一样甘甜,也不要李瑁再喂,自己捧着碗喝了。喝罢,李瑁赶紧端来一碗清水给他漱口,又往他嘴里塞了块蜜煎,哄道。   “这是宝儿用苹果做的蜜煎,多吃几块,也能开胃消食。”   做蜜煎的苹果,是从那棵野生苹果树上摘来的,过年时高宝儿看苹果储存不住,索性全都做成了蜜饯和果酱。唐代蜜饯制作简单,直接将新鲜水果用蜂蜜浸泡,味道齁甜,杨宇让高宝儿先将水果切片、晾晒,用糖水煮至半熟,刷上一层蜂蜜,再去腌渍。这样经过处理的果脯不易霉烂,而且口感更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制作麻烦且产量不高。   杨宇嚼了嚼,仔细地品尝过味道后,说道。   “味道不错,也给黄小郎、陈三郎送一罐子吧?陈三郎帮了我们不少忙,以后也总要麻烦他,还是要搞好关系的。黄小郎么……让他尝尝好不好吃,如果可以,也放在食肆里卖。”   “好,你歇着罢,由我去送。”   “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等我完全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你体弱,近日天气闷热,你还是好生在家中歇息为妙。我独自一人骑马来回,五、六日便可往返,顺便去余杭郡看看有没有好参,买了来给你滋补身子。”   杨宇心中欢喜,靠在李瑁肩上蹭了又蹭,柔声道。   “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   -------------------- 第60章 内心很不安   杨宇让高宝儿找几个精美的小瓷坛,将蜜煎和果酱各自装两份,给黄小郎他们送过去。苹果虽耐久放,但时间太长肯定影响口感,且长途运输难免磕碰,影响品相,卖不上价钱。不如开发周边产品,做成蜜煎点心,包装精细些,卖给不差钱的贵妇、小姐当零嘴儿。   高宝儿还开发了苹果毕罗,将樱桃果馅换成苹果酱,也十分香甜可口,杨宇把这方子抄了一份,让李瑁一并给黄小郎送过去,也让对方看看能否在食肆中售卖。若是能成,杨宇打算待苹果成熟后,品相最优的直接卖掉,品相略差的则制成果酱和蜜饯。一半放在临安县城的食肆里卖,一半送去余杭郡,请陈三郎帮忙寄售,这样销路也打开了。   当天晚饭后,李瑁收拾行囊,杨宇望着他,不舍地说道。   “这么早就要动身?”   “早去早回,此事若有变故,也可尽早商议。”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我怎么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不是说好了么。”李瑁看向他,笑道:“我一人爽利些。让宝儿陪你,我很快便回。”   “那好吧……”   杨宇张张嘴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翻身躺下,伸手按了下胸口,将心底那种怪异的情绪强压下去。他默默祈祷,赚钱无所谓,只求李瑁此行顺利,路途平安,早早回来就好。   第二天早上,李瑁看着大包小包的行囊,简直哭笑不得。高宝儿连夜给他烙了十个胡麻饼,又装了一罐肉脯,杨宇则给他准备了许多衣裳和日用品,内裤都有好几条,大小包袱五六个。一堆东西挂在雪香尘的背上,搞得马烦躁不堪,不停地刨蹄子、喷热气。   李瑁说道:“我不出几日便回来了,若有甚需要于当地采买即可,带这好些反倒累赘。”   杨宇说道:“还是家里的东西,用着吃着舒服。有备无患,总比急需时找不到强。”   “那好罢,你们有心了。”   杨宇又塞给李瑁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三枚小金饼。杨宇又说道。   “这个你也装好,以备不时之需。”   李瑁微微一笑,将小布包藏在了贴身衣服里。杨宇继续叮嘱。   “出门在外,最主要的是安全、舒服,其他都是次要,别不舍得花钱。”   “晓得了。”李瑁吻了吻杨宇的鼻梁:“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杨宇感觉自己像送孩子去外地念书的老母亲,拉着李瑁十分不舍,又凑到雪香尘耳边道。   “好雪香尘,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将他平安地带回来。”   雪香尘喷了口热气,嘶鸣一声,表示它知道了。   李瑁一把将人在怀中搂了,轻吻杨宇鬓角,柔声道。   “我此番前去,定替你将事情办妥,往后好叫你日日坐在家中数钱,再不必操劳。”   “什么钱不钱的。”杨宇轻声道:“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李瑁又吻了吻他,松开怀中人,一撩衣袍下摆,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朗声道。   “走了,勿念。”   杨宇牵着马缰,一路将李瑁送至村口。李瑁冲他挥挥手,拍马远去。杨宇望着一路尘烟,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缓缓转身向家里走去。他满脸不舍,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在一起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他心中十分挂念。   少了李瑁和雪香尘的家,明显空旷不少,高宝儿见杨宇满脸怅然,便识趣地没再说什么。   午饭时,杨宇坐在房檐下,呆呆地望着远方。高宝儿给他端来碗槐叶冷淘,轻声道。   “阿郎,天气热,我便做了些清凉爽口的吃食,好歹吃两口。”   杨宇端过这碗绿莹莹、冰凉凉、甜丝丝的冷面,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他走到哪了,路上热不热,渴不渴?午饭吃什么?他自己走了,我该陪着去的。”   高宝儿劝道:“阿郎放心罢,十八郎定能照顾好自己。我给他装了好些胡麻饼、肉脯、桃子李子,并一囊淡米酒。沿途也有树林可纳凉,林中若有溪水,也可洗把脸驱暑。倒是阿郎该仔细着个人才是,若是十八郎回来,瞧见阿郎病了、瘦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此话言之有理,可杨宇就是忍不住地挂念,唉声叹气。一碗面被他搅来搅去,经不住高宝儿劝说,才勉强吃了几口,便早早地回屋歇着去了。   今日闷热,就算开了门窗,吹进来的也是燥热的风。杨宇只着里衣,懒懒地躺在床上,他身体还未痊愈,连打扇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又想到了李瑁。   他吃了没?走到哪里了?晚上住在哪里?这一趟是否顺利?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杨宇翻来覆去,勉强入睡,入夜后竟然发起了烧,迷迷糊糊间嘴里不住地呼唤李瑁。见杨宇烧得说了胡话,高宝儿被吓得一夜未睡,守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中午,杨宇才退烧。但他仍旧没什么精神和胃口,下午黄大郎和妻子来了,他也只能靠在床上待客。   黄大郎说道:“小弟昨日已收到了用那果子制的蜜煎与毕罗,说十分可口,可以在食肆里卖上一卖。五郎也说了,余杭郡那边他也有熟识之人,届时可以帮忙寄卖些。”   黄小郎既然传来了消息,那就证明李瑁已经平安抵达临安县城。杨宇稍稍松了口气,脸上也好歹有了点笑意,细声细气地说道。   “这样好,此事就麻烦五郎了,一旦打通余杭郡渠道,销路不是问题。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就麻烦大郎你多多照应果园里的事情,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就来家里找我。”   黄大郎又说道:“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将此事传扬了出去,说桃花村里种着一样稀罕玩意儿,惹的隔壁几个村中,时常有人来咱们的果园里查看呢。”   “没关系,随便看,只要别搞破坏就行。”杨宇淡定道:“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了。果树一旦种起来,规模那么大,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反正接穗和技术在咱们手里,怕什么?他们愿意来,反而是好事,如果其它村子的村民也有合作意向,就让他们过来找我。”   黄大郎夫人却为难道:“杨小郎有所不知,这伙人里,可有许大娘的娘家人呢。”   杨宇一愣:“怎么回事?麻烦嫂子给我详细说说。”   -------------------- 第61章 王爷被捉了   “许大娘娘家姓钱,祖籍在余杭郡治下富阳县城,本也是富户,她未出阁前也是位嫡出小姐,因家中在开元中期没落了,这才被迫嫁至桃花村里。她与娘家关系向来亲厚,这件事,应当是她看着眼红,却又不肯落下面子来问,这才求了娘家人来帮忙的。哼!她倒是会耍小心思,平日里又叫又嚷的,当谁不晓得呢?那钱家就是她娘家……”   “真有意思。”杨宇冷笑道:“怎么,她还打算来偷师?”   “这必定不会。”黄大郎笃定道:“我已吩咐过了,若是有谁敢吃里扒外,族规伺候。”   高宝儿好奇道:“钱家不是住在县城里么?哪来的地,学去了又能如何?”   黄大郎夫人又说道:“怕就怕在不是要学,而是要暗中使绊子呢。那许小郎是个不成气候的,许小娘远嫁又不帮衬娘家,许大娘自觉失了颜面,又被杨小郎比下一头去,肚子里自然没憋着甚好屁。先前便有妇人们嚼舌根,说甚么‘自打村里来了杨小郎君,那许家便算不得数了,第一富户的位置恐怕也要让出去了’,这番话不巧被许大娘听见,当场就变了颜色。”   杨宇有些无奈,这些人也真是的,没事做聊什么闲话?自己凭白躺枪,招人嫉妒。   黄大郎问自家夫人道:“听闻许大娘还去寻她儿子、女儿去了?可有此事。”   “怎么没有!前些时日许小娘刚出了月子,许大娘便去探望,让女儿多多拉拔兄弟。”   杨宇乐道:“许小娘怎么说?”   黄大郎夫人捂着嘴巴偷笑了两声,眨眨眼睛,狡黠道。   “许小娘那脾性,又怎会管呢?她只一味冷笑,说自己是出嫁的女儿,算不得许家人,甚么兄弟姐妹的,关她何事?还让娘别一口一个娘家的,以免遭丈夫白眼;还让母亲自重,莫要再受兄长挑拨,还嘲讽哥哥偷奸耍滑,成不了事凭白丢了家族颜面。许大娘凭白遭了女儿一通抢白,险些被气得背过去,又破口大骂女儿没良心,如今穿金戴银,却忘了娘家的教养,又让女婿出钱,给儿子捐个好官,以免被余杭郡那一脉给压下一头去云云……”   杨宇见黄大郎夫人说得绘声绘色,好像本人亲眼所见一般,也只是笑笑,又问道。   “后来呢?”   “后来,许大娘又哭又闹,大骂女儿不孝,联合女婿欺负兄弟,许小娘见母亲如泼妇一般,只觉颜面无光,派人将她给撵了出去,自己也以调养身子为借口,避着再不去相见了,真真是大快人心。许大娘又去寻儿子,许小郎在衙门里做些抄写之类的小事,成天被人吆五喝六,过得不大舒心。我还听说,正因许小郎过得不好,闹着要回来呢。会不会是许大娘动了歪脑筋,想要将这种果子的法子夺过来,好自家去做?”   “那边的许家人,没有照顾他?”   “陶太守要被调任去岭南道上了,那位新夫人许氏自然也要跟着走,余杭郡许家失去靠山,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管一个同族的、扶不上墙的后辈小子呢?”   “原来如此。”杨宇点了点头,轻笑道:“一帮不入流的人白日做梦罢了,别管他了。”   黄大郎提醒道:“小人难防,还是要谨慎着些。许小娘分辨黑白,许小郎却不是个好的。”   “多谢大郎提点。”   又过去几日,杨宇身体渐好,只是还有些精神不济,容易昏昏欲睡。高宝儿不放心道。   “阿郎,总是这般可如何是好?还是去临安县城里寻个好郎中瞧瞧罢。”   杨宇不想去,说道:“没什么大事,如果我们去了,十八郎回来进不了门怎么办?他走了也有六天了吧,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骑马很快,几日来回就足够了?没出事吧。”   “阿郎多虑了,哪能这么快呢?且不说来去各需两天,就是办事也得需些时日呢。阿郎,还是随我进县城一趟罢,若是身子不调理好,落下病根,冬天可是要遭罪的。”   杨宇扭头看看窗外,似乎要下雨了,天色阴沉沉的,天边那铅灰色的阴云,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屋内也格外闷热潮湿,令人气闷。他想了想,说道。   “出去散散心也好,我们现在就去,早去早回。”   杨宇和高宝儿一起往临安县城而去,半路上就降下暴雨,等他们抵达县城时,街道上人迹稀少,偶尔有几个冒雨前行的路人,也都是以手遮顶,步履匆忙。这种天气不方便去找医馆,两人只好先去食肆中躲避。见到他们冒雨前来,黄小郎急忙将他们请进屋,说道。   “好大的雨,怎得这时辰来了?”   “来办些事,刚好遇上大雨,来你这里躲一躲。没打扰到你吧?”   “说的甚么话?”黄小郎笑道:“这食肆你也入伙了,也算你的产业,想来便来。”   黄小郎已经成婚了,和林小姐就住在这间食肆后面的院子里。成家立业的男人,言谈举止越发成熟稳重了不少,但率真耿直的性子倒是没变。杨宇又问道。   “你夫人不在?”   “岳母近日身子不爽,夫人回娘家探望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若是这雨一直不停,你们今晚便在此住下罢?”   杨宇没应承,反而问道:“这几日食肆生意怎么样?五郎家里也还好么?”   “好,我们都好。五郎家的分号就要开了,他正在教我学记账,有意将食肆托付于我。”   “他这是在拉拔你,让你历练一下,将来也能有一番作为。好好干,别辜负兄弟心意。”   “这是自然。”黄小郎笑道:“你要看账簿不?最近生意不错,肉饼方子也卖出不少。我岳父也应承下了,若是那蜜煎和果酱做得出来,他也有门路帮着推销。”   “我又看不懂,就不看了,食肆有你管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今日暴雨,食肆客人不多,三人围坐于榻上,谈天说地一下午。临近傍晚,雨势减小,杨宇便提出要回去了。黄小郎劝道。   “雨还下着,回去路上也满是泥水,不妨在我这里歇一晚再走。”   “还是不了。”杨宇说道:“我怕李瑁回去进不了家门。”   闻言,黄小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雇了一辆车将他们送回去。下过雨的乡间小路十分难走,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杨宇却在家门口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三郎。   “陈三郎?你怎么……”   陈三郎牵着一匹马,浑身湿漉漉的,靴上满是泥浆,显然已经等了很久。看见杨宇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握住杨宇的手,顾不上寒暄,紧张道。   “杨小郎君!大事不好,出事了!你那位族兄在余杭郡被人给捉起来了!”   -------------------- 第62章 他乡遇故人   “什么?!”杨宇眼前一黑,险些摔倒,被高宝儿一把扶住,吼道:“你说什么?!他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被捉起来!出事几天了,他现在在哪里,人怎么样?”   “已被拿走两日了,我自从得知消息,片刻不敢耽误,忙赶来告诉你。他人我未曾见到过,也使了些银钱,却也无济于事。至于所犯之事么……抱歉,我也不大知晓。”   杨宇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身子在雨中抖个不停,脸色惨白,喃喃自语道。   “被、被捉了……这怎么可能呢?他做了什么事,怎么就被捉了呢?”   他脑中一团乱麻,闪过许多猜测。难道李瑁遇上了安史叛军?还是被官府认出身份?还是遇上其他麻烦?他当初怎么就让李瑁一个人去了,他也应该陪着去的!   见杨宇表情悲怆,高宝儿生怕他晕过去,忙劝道。   “阿郎莫要惊慌,此事不可声张,我们先进屋去,再作商议。”   杨宇被浑浑噩噩地扶进了屋,待喝过一碗热汤后,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李瑁有难是既定事实,他再紧张自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必须先冷静下来,才能去想营救之策。说着,杨宇抬手抹了把脸,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得去救他,这件事不好张扬,我们今晚就走……宝儿,家里还有多少现钱?全都给我准备上。我这一去,还不一定要多久,家里就拜托你照看了。苹果园和食肆里的事情,你全权做主就好。”   高宝儿慌道:“阿郎,怎好让你一人前去?我陪你去罢!”   “不行,你要是去了,家里谁管?旺财、旺福、三喜谁来喂养?食肆和苹果园有了事情,又要去找谁商量?如果十八郎回来了,或者有了其他消息,谁来接应?”   “那……找个人陪你前往?”   “找谁呢?黄大郎要照顾家里,他老婆也怀了老二;黄五郎、黄小郎也要照看生意;程家兄弟要照顾田地;王大娘、黄王氏倒是个闲人,可她们怎么能陪我一个男人去?”   高宝儿哽咽道:“还是让我陪你去罢……”   “宝儿。”杨宇深吸口气,拍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道:“只能我一个人去。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家里三口人,不能全都折进去,起码要留个人收尸。再说了,只要咱们家里还有一个人,这个家就没有散,这下你听明白了么?听话,不要去。”   高宝儿顿觉一阵悲凉,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陈三郎也十分动容,坚定道。   “高小郎请放心,由我陪着你表哥,不会出甚么事,我定当保他无虞。”   杨宇冲陈三郎拱手道:“多谢。”   高宝儿哭道:“那就拜托您了,请务必将我家两位兄弟平安带回。”   高宝儿替杨宇收拾行囊,杨宇把家里的现钱连同那个百宝箱,全都揣上了。跟官府打交道,少不得金钱和人情往来,钱多才好办事。   高宝儿抹着眼泪,将杨宇送到村口,杨宇拉住他的手,又仔细吩咐道。   “我这趟出去,恐怕十分麻烦,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我不清楚是其他事,还是李瑁身份暴露了。如果我们回不来了,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房子、苹果和食肆生意,也全部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黄王氏……你也娶了吧,连同两个孩子,大家互相照应。”   高宝儿眼泪滚滚,说道:“阿郎快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你们定能平安归来。”   杨宇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他用力地抱了抱高宝儿,翻身上马,消失在夜幕中。   待行至半路,杨宇又说道。   “三郎兄弟,这里没有外人。我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陈三郎犹豫片刻,开口道:“据说,是惹上了人命官司,难以脱身。”   “人命官司?”杨宇蹙眉道:“他那性子,怎么可能?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岂敢拿此等大事说笑?实不相瞒,我家中有一位亲戚,在余杭郡官府内谋了个差事,这是听他亲口说的,大抵不该有假。”   “有没有官府通告?”   “还未来得及公布,我得知小道消息,便来告知与你了。”   杨宇暗暗蹙眉,他不相信李瑁会杀人,但他担心其他更麻烦的情况。比如李瑁身份暴露,当地官员急着向新皇邀宠,先寻了个由头将人拿了,申报朝廷,再行定夺。如果真的是这样,李瑁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也不会受苦,但营救的事情会更加困难重重。   陈三郎叹气道:“此事……哎!杨小郎莫要担心,我定会一管到底。”   杨宇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两人一路策马狂奔,直奔余杭郡而去。   抵达余杭郡后,杨宇顾不得安顿下来,便想径直去官府里询问案情。陈三郎苦心劝道。   “这府衙哪里是想进便能进的?若是冲撞了太守,岂不越发寸步难行?此事还得需从长计议才是。杨小郎君不若先找地方住下,我在本地略有几分薄面,我再帮你一起想办法。”   “……也对,是我太冲动了。我先去找一家旅舍住下,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你既然来了,怎好叫你外宿?还是去我家住罢,也好随时商议对策。”   杨宇想了想,点头应下,随陈三郎来到他家里。陈三郎去年成婚,婚后自立门户,另买了一座宅院,就在陈记木料行附近。陈三郎给杨宇安排了一座小院,让他先歇息一下,自己去见过家人再来陪他。杨宇独自待在屋内,满心焦灼,想的全都是李瑁的事情,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往太守府衙,去问一问到底什么情况。正在他不住徘徊之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杨宇还以为是陈三郎回来了,忙扭头去看,顿时愣住了。   只见陈三郎扶着一位年轻妇人款款地走了过来,妇人穿着一袭淡黄襦裙,梳着个倭坠髻,长得明眸善睐,清秀水灵,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正是已经出嫁的许小娘。   杨宇后退一步,愕道:“你怎么——”   陈三郎却叹了口气,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躬身行了个礼,歉疚道。   “这位便是我的新婚夫人,隐瞒了杨小郎君如此之久,十分抱歉。”   -------------------- 第63章 被捉的原因   许小娘福了福身,说道:“是我叫他瞒着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我先前便听说,有一位打临安县城桃花村来的故人,要在店里买木料,再一打听,正是姓杨,我便猜出那人正是你。我先前多有得罪,本就想补偿你一二,怕说明身份后你又不愿意,这才出此下策,还请杨小郎君莫怪。”   “我就说……”杨宇回过神来,说道:“上次怎么忽然少了那么多定金,原来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那我兄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多少?”   陈氏夫妇对视一眼,竟然双双给杨宇跪了下来。杨宇一愣,忙走过去扶,慌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陈三郎执意不起,却问道:“敢问杨小郎君,你与我岳家,可有过甚么过节?”   杨宇顿时僵在那里,眉头紧锁。许小娘面露愧色,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可真真是冤孽!”   杨宇急道:“你们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陈三郎说道:“哎!此事原本十分顺利,偏偏怪我多事……你家兄弟送来东西,原本当日便要返回,我见他一路风尘仆仆,担心他疲累,便好心邀他在家中歇息一晚,第二日随商队走水路,也好让马儿歇歇脚。偏生那晚我大舅兄也来家里打秋风,认出来你家兄弟,在席间冷嘲热讽一番,遭到我夫人训斥,便不再开口,我本以为相安无事了。谁曾想,第二日便传来你家兄弟杀人越货的消息,人也被当场捉了。”   杨宇严肃道:“我兄弟不可能杀人。”   许小娘说道:“这是自然,我们自然信得过他的人品。此事……也是被我那不成气候的兄弟栽赃嫁祸的!我哥哥在衙门里谋了一份闲差,俗话说,狐有狐朋,狗结狗友,我那兄弟虽入职不长,却也有几个官场上的朋友。余杭郡内多有往来商队,每年跑船时,因吃多了酒不慎落水的也有几个,大多都是去官府报了案,验明死因便也就草草结案了。偏巧我家那商队里,就出了一桩这样的事,报官后我哥哥心生歹念,嫁祸给你兄弟,偏说人是他推下水杀了的,为的是谋财……杨小郎君,我实在对你不起,再没脸见你了……”   许小娘说不下去了,眼睛红红的,用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陈三郎搂住夫人,诚恳道。   “此事责任在我,与我夫人无关,杨小郎君要怪就怪我吧!”   杨宇一阵耳鸣,脑子里也乱哄哄的,他走回到榻上坐下,喝了几口凉茶,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焦灼与怒火。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抖着声音说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再问你,我与你们许家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小娘哽咽道:“先前我娘来寻我,说是眼红你家的食肆与果子生意,想要我想想法子,借助夫家背景,将方子夺过来给她。我哪里肯?与母亲不欢而散,再不往来了。谁曾想,我那娘竟糊涂到这种程度,又去找我哥哥商议。出事后,我哥哥也来寻我,他晓得我丈夫与你家有生意往来,想要与三郎联手,借由此事相要挟,逼你将那方子都交出来。”   杨宇冷笑道:“那你们今天是什么意思?莫非把我骗来,就是想囚禁我,逼我就范?”   “我们夫妻万万不敢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陈三郎给杨宇磕了个头,诚恳道:“我陈家虽经营小本生意,却是诚信质朴之人,再者,我母亲信佛,这样坏修为之事,我万万不敢做。大舅登门当日,已被我们夫妻联手斥责一通,并打出门去,我夫人也已与娘家断绝往来,还请杨小郎君明鉴。但大错已然酿成,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只求杨小郎君放过我夫人与孩儿,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我也愿散尽家财,只求救你兄弟平安归来。”   见他们神情悲戚,言辞恳切,不像是说假话博取同情的样子。杨宇稍稍松了口气,他沉思许久,屋里静的落针可闻。许久之后,他重重叹气,起身将对面二人扶起,说道。   “算了,你们也是能够分辨是非曲直的人,再说,这些事责任不在你们,我责怪你们也没有用,还是先想办法救人吧。既然确定是许小郎要栽赃嫁祸,能不能想办法跟官府说明情况呢?或者,让法……仵作验尸,查一下真正死因?”   “怪就怪在这里。”陈三郎说道:“我陈家在府衙内,也略有几分薄面,加之我夫人的族妹又是陶太守的新夫人,出事当日,我便亲自修书一封,又由我夫人亲自送上门去。我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成想,陶太守却说证据确凿,你家兄弟已被下了死牢,等候发落。我又使了些银钱,亦无果。我没了法子,这才连夜赶往桃花村去寻你。”   听罢,杨宇冷汗直冒。如此清晰明了的案情,又有人情关系从中说和,李瑁却仍旧被下了死牢,这恐怕是一个借口,最坏的结果就是李瑁的身份暴露了。太守不同于县官,已经算是封疆大吏,多少也在京都长安里混过,见过寿王殿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陈三郎小心道:“我还听说……你兄弟的事情,是要上奏朝廷,等候上级发落的。杨小郎君,你家兄弟……莫非是甚么朝廷的通缉犯?亦或是反贼?”   “怎么可能!”杨宇怒道:“他是正人君子,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还要好的人了。总之这件事……哎,算了,你们已经尽力了。不,或许还有办法,我这里还有钱,能不能再托托关系?许小娘,你能不能再跟你的那位妹妹说一说,好歹让我见十八郎一面。”   说着,杨宇从怀中拿出小布包,展示那三枚小金饼。许小娘点了点头,说道。   “此事因我哥哥而起,我不能不管。这几日还请杨小郎君安心住下,我再去想法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杨宇只能暂时在陈三郎家中住下,继续想办法。好在两日过后,许小娘便来找杨宇,说是事情办成了,却又面露难色道。   “事情倒是成了,只是……”   “只是什么?只要能见我兄弟,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许小娘掩唇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来,都进来罢……”   -------------------- 第64章 身份被揭穿   杨宇呆呆地看着几位妙龄婢女,手捧华服妆奁,款款而入。小半个时辰后,杨宇身着襦裙,梳着花髻,面施薄粉,提着裙摆从室内走出来,脸上又红又尴尬。   许小娘笑道:“呦,可真好看。若是不说,谁能瞧得出来你是一位小郎君呢?”   杨宇脸红道:“你快别耍笑我了,把我打扮成这样,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今夜我族妹于太守府中设宴,邀请贵妇们小聚,亦邀请了我去。你扮作我的丫鬟,也好混入后宅当中去。”   “后宅?十八郎被关在那里?”   “是了,我也犯嘀咕呢,不是说在死牢,怎得在太守府里?喏,这是太守府后宅图纸,这里据说便是关押着你兄弟的地方了……”   杨宇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多半是暴露了,陶太守不敢轻易决断,又不敢怠慢了寿王殿下,只得对外放出消息说在死牢,却暗中把人关在自己府里,一边派人去长安送信。   入夜后,杨宇混在许小娘的婢女队伍中,垂着头,安静地进入了太守府。因陶太守要被调走了,这几天登门拜访的人很多,府中宾客如云,倒也没人刻意注意到他。许小娘将他带入后宅,自己与一众贵妇寒暄,给他塞了块牌子,又使个眼色,示意他便宜行事。   杨宇感激地点了点头,左右看看,趁着夜色快速闪人了。他提着裙摆,按照示意图在偌大的后院里寻找起来,难免觉得唏嘘,自己穿越后第二次穿女装,竟然是为了这个。   来到那处小院附近,杨宇远远地便看见小院大门紧闭,院门口有卫兵把守。好在他早有准备,拿稳手中的食盒,低垂着头,在夜色的掩护下款款走了过去。   守卫问道:“站住,做甚么的?”   杨宇出示腰牌,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钱袋上,垂头掐着嗓子道。   “夫人让奴婢过来送酒菜。”   守卫仔细地检查了腰牌和食盒,发现里面确实只有酒菜,再用银针试过,又问道。   “今晚来送酒菜的,怎得不是前几日的那个?”   杨宇说道:“府上设宴,人手不大充足,她被派去侍奉宾客了。我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夫人还吩咐了,说是几位兵爷守夜辛苦,这只烧鹅与这壶酒,是犒赏你们的。”   说着,杨宇将食盒里面的一碟烧鹅和一壶好酒拿出来,心说应付守卫要紧,李瑁你就暂时少吃两口吧。守卫面色稍缓,有了点笑容,说道。   “我等乃奉命行事,万不敢有半点差错,还请夫人与姑娘莫怪。请进罢,快去快出。”   杨宇点头道谢,快步走进小院,门立刻被关上了。他见院子里环境清幽别致,不像是让人吃苦的地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敲门走进屋内,远远地看见李瑁正在灯光下坐着,略瘦了些,好在神色如常,且没有受伤。他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丢下食盒,抖着声音喊道。   “十八郎……”   李瑁翻书的手一顿,慌忙抬起头来,当二人眼神相触时,他的眼中晶光迸射。他起身疾走过来,将朝思暮想的人一把拥入怀中,亲了又亲,激动道。   “你、你怎得来了?他们可为难你……是我不好,叫你担心了。”   杨宇含泪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说过了……是陈三郎夫妻帮我混进来的,我想看看你好不好,有没有事?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很好,陶太守虽不允许我随处走动,待我却十分恭敬,也不来见我。我也是才知晓的,陈三郎的夫人正是许家的许小娘,他们……可曾为难过你?”   “没有,许家人虽然不是东西,但许小娘却是好样的,他们夫妻也不是黑白不分的人,不用担心与我交恶。你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李瑁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   “哎……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千防万防,还是漏算了这一招,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贪酒,该是当日返回才好。这位陶太守,我原是见过的。他并非江南人士,而是出自陇西集团,先前他还在长安时,也随朋友参加过几场酒会,大抵是远远地见到过我,如今竟被一眼认出来了。”   “那怎么办?”杨宇皱眉道:“我听说,他已经去给你哥告状去了。”   李瑁沉思许久,说道:“你回去后,带宝儿速速离开江南东道,走得越远越好。”   “那你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脱身之策……”   杨宇打断道:“你哪来的脱身之策,如果有,至于被看管这么久?现在太守府里客人很多,看管也没有那么严格。你不是还会功夫?把院外的守卫打晕,现在就跟我走……”   “万万不可。”李瑁说道:“且不说雪香尘快不过官马,我们就这样走了,陈三郎又该如何?朝廷有心追查,早晚也能查得到桃花村去,村中居民又当如何是好?”   “……那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听我说,我被关在此处暂且无事。新皇是我兄长,念及手足之情,大抵不会将我怎样。可你身份特殊,李氏贵族又恨极了你,一旦你身份暴露,必死无疑。杨玉已死,这一切皆与你无关,不该由你来承担罪责。你速速离开此地,无论旁人问你甚么,都不要说。”   杨宇决绝道:“我们发过誓的,此生长相守,永世不分离!”   “你是要急死我么!”李瑁忽然怒道:“若你不在,我又岂能独活?”   杨宇愣在原地,不说话了。李瑁继续说道。   “你难得再活一世,切不可白白丢了性命。再者,此事不光关乎你我二人,还有宝儿、陈三郎夫妇及桃花村众人……你且速回,我以李氏荣耀起誓,定会平安回去寻你。”   杨宇擦了把泪,扯住李瑁的衣袖,含泪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再在余杭郡等五日,顺便安顿一下生意,如果你还不能回来,我就走。你……千万要挺住,随机应变,不要硬碰硬,也不要做傻事,听到没有?我一定会等你的!”   李瑁眼中也有水光闪烁,他搂过杨宇,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又说道。   “时辰不早,你速回!你……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若是被陶太守遇见,认了出来又该如何是好?你真是要急死我!这套衣服你拿好,离开小院,寻个无人之处速速换上……”   李瑁寻了一身自己的男装,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将衣服塞了进去。两人再次拥抱,接吻,依依不舍地对视着。杨宇还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踮脚在李瑁唇边献上一吻,含泪快步离开了。走到院门处,他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眼泪夺眶而出。   “李瑁,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杨宇深吸一口气,擦干泪水,再出门时脸上已是镇定的神情。他主动问道。   “还要检查么?”   守卫说道:“还请姑娘打开食盒,让我等看上一看。”   杨宇早有准备,镇定地掀开食盒盖子,说道。   “这身衣服脏了,他让我拿去浆洗一下。”   守卫抖开衣裳,发现并没有夹带,便痛快地放人了。杨宇忙找到个僻静处换好衣服,也不敢再耽搁,佯装提前离席的客人,先行离开了太守府。府邸外有人等候,他回到陈三郎家中,陈三郎急忙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如何?你兄弟可还好,有没有受苦?”   杨宇红着眼圈,满脸疲态。他摆了摆手,又从怀中拿出那三枚小金饼来递给对方,说道。   “这个给你……你不要急着拒绝,先听我说。我再在这里等五天,如果一直没有转机,我就要先回桃花村去了,这里的事,还要拜托你照应,如果有花钱的地方,你就用这个。”   陈三郎这才收下,坚定道:“此事自不必说,就算你不吩咐,我也会全力相助。”   “多谢你帮忙了。”   -------------------- 第65章 我等你归来   杨宇又在陈三郎家中住了几日,顺便安排了一下往后几年里送砧木的事情,并且一次性付清了几年的钱。就算他和高宝儿要走,可桃花村内仍旧有会嫁接之法的村民,苹果仍旧可以继续种下去,这也算是他给桃花村做出的一点贡献吧。转眼间,五日期限已到,这天杨宇正在房内收拾行李,陈三郎急匆匆地推开房门,满脸焦急道。   “杨小郎君!京都来人了,正要去太守府拿你家兄弟!”   杨宇猛地站起身来,丢下叠了一半的衣服,一阵风似地往太守府跑去。   街上十分热闹,左右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队戎服官兵自大街中央威风凛凛地走过。这群人各个虎背熊腰,眉目俊朗,虎头明光甲下穿紫单罗铭襟背衫,饰以对豸,且随身佩刀。看他们的穿着、步调和气势,应该是专门护卫皇族安全的金吾卫。   杨宇追着他们来到太守府外,陈三郎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杨宇说道。   “麻烦你再想想办法,让我入府再见十八郎一面!”   陈三郎面露难色,最终一咬牙答应下来,吩咐杨宇稍后,自己从偏门进府去了。片刻后,陈三郎快步走了出来,满头大汗,神色错愕,一把拉住杨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你这兄弟……究竟是何等身份?为何他坐于上座,陶太守待他都恭敬万分?!”   “以后再跟你解释。怎么样,我能去见他了吗?”   陈三郎深深地看了杨宇几眼,引他入府,径直来到前厅的后院处。杨宇远远地看见,李瑁和陶太守果然都在里面,李瑁换了一身绛紫华服,戴幞头,正在淡定饮茶。陶太守端坐于下首,垂着头不住抹汗,神色十分紧张。   陶太守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贵气公子,当真是失踪许久的寿王殿下。他虽出自陇西世族,却也仅是末流,曾在京都长安读过几年书,有幸参加过几场贵族宴会,曾远远见过寿王几面。前几日手下来报,说是捉住个谋财害命的凶犯,提审时面见此人,陶太守不由暗自心惊,只觉此人虽一身便装,却难掩自身贵气,面上虽抹了些灰,却明显是刻意为之,那眉眼又有些熟悉,似是皇族中人。他不敢擅作主张,寻个由头将人扣下,将此事按下不敢张扬,并差人带上李瑁画像,快马加鞭前往京都禀报皇帝。   谁曾想,此人当真是寿王,新皇还特意派来金吾卫护送。   杨宇站在院中,不敢擅自开口。陈三郎走了进去,也不敢直面李瑁,只低声说道。   “客人来了。”   李瑁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却威仪十足地说道。   “尔等暂且退下,本王有话要单独向友人吩咐。”   “是,臣告退。”   陶太守连忙起身告退,拽着神情呆滞如遭雷劈的陈三郎,急匆匆离开了。   杨宇这才从后门走进去,全程没有和陶太守打照面,他进去后坐到李瑁身边,两人双手紧握,四目相对,久久无言。半晌后,李瑁开口道。   “……我大抵,要走了。”   杨宇呼吸一滞,佯装镇定地问道。   “去哪里?”   “皇兄下了谕旨,暂且没说去何处,大抵是先回长安罢,去向新皇请罪。”   “要去多久?他会把你怎么样?”   李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杨宇趔趄着扑进李瑁怀中,抬头吻他,哽咽道。   “别怕……历史上唐肃宗李亨的风评不错,还算仁德,没有做过残害兄弟手足的事情。”   李瑁喉头滚动,将杨宇用力搂入怀中,抬手拂去他面上的泪水,却久久无言。   正在两人缱绻难分之时,陶太守忽然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躬身告罪道。   “微臣斗胆,有事起奏……金吾卫,带来圣上谕旨要宣,还请寿王殿下移步……”   李瑁忙用袖子遮住杨宇的脸,悄悄地指了下屏风后面,示意杨宇不宜露面,让他去后面暂避。待杨宇躲好,李瑁撩袍在地上双膝跪好,金吾卫统领进来宣旨。   “宣,圣上谕旨。寿王李瑁,兵败脱逃,弃太上皇于不顾,是为不孝;弃朕于不顾,是为不忠;弃黎民苍生于不顾,是为不义。如此不孝、不忠、不义,寿王李瑁,你可知罪?”   三项罪责压下来,已是压的李瑁冷汗涔涔,面无血色,肩膀微颤。只见他躬身跪伏于地,双掌铺平,额头触地,十分虔诚地说道。   “臣,知罪。”   杨宇躲在屏风后面,双手紧握成拳,内心亦揪成一团。只听金吾卫继续说道。   “如今乱贼未除,江山未定,朕念及手足亲情,暂不治罪。着,寿王李瑁即刻进京,听候指示。钦此。寿王殿下,还请速速随我等入京罢!”   “臣,叩谢圣恩。”   李瑁躬身,拜了三拜,起身双手接旨,又对那位统领说道。   “还请给本王一个时辰,容本王打点行囊。”   金吾卫统领抱了抱拳,转身出去了。杨宇从屏风后面跑出来,扑到李瑁怀中,担心道。   “你哥急着叫你回去干什么?”   李瑁心中也没谱,但他怕杨宇担心,只得强装镇定地笑道。   “不敢揣摩圣意,但依你所见,哥哥仁德,且早已登基,我对他构不成威胁。现如今大唐危难,战火绵延,且长安刚刚收复,叫我回去,大抵是要清扫余孽或去洛阳平乱罢。”   “上战场?那岂不是很危险!”杨宇紧张道:“我乔装打扮,陪你一起回去吧?我知道的东西多,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告诉你什么人能信任。”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岂是你能应付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变幻诡谲,又岂是你能预见的?且我也该回去这一趟,此事必然做个了结,往后也不必再东躲西藏。”   杨宇张了张嘴,心知谕旨以下,如果李瑁不回去,那就是抗旨不尊,引来的麻烦将会更大。且李瑁作为李氏儿郎,心中到底还有一腔热血,做不出弃江山百姓不顾的事情来。见杨宇沉默不语,李瑁还当他不愿意,将人在怀中搂了,在光洁额头上落下一吻,柔声道。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是甚么杨贵妃,只是桃花村的杨宇。你好不容易从纷扰中摘出来,我只求你后半生平安无虞。只要你能好好活着,那我便此生再无遗憾了。”   “那你……”杨宇还没开口,眼泪便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那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瑁顿了顿,用力握紧杨宇的手,一字一句道。   “我发过誓,此生要与你长相厮守,我必然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杨宇望向他双目,眼神灼灼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不回来,我就追你去天涯海角。”   两人再度拥抱接吻,金辉将他们的身影缠缠绵绵地扭在一起,延伸很长,难舍难分。   陶太守知道李瑁要走,忙差厨房备齐一桌宴席,替寿王送行。李瑁没点任何人作陪,单与杨宇并排坐了,两人默默地饮酒吃菜,再没说什么别离之言。吃到一半,又有人进来煞风景,此人身着布袍,乍看过去普普通通的一个汉子,一进来便给李瑁跪下,说道。   “参见,寿王殿下!”   李瑁微怔,忽站起身来,让对方平身,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竟还活着?他们可还平安。”   汉子哽咽道:“我等十二人皆平安。臣有罪,竟叫殿下流落民间如此之久,当罪该万死。”   杨宇好奇地看了对方一眼,忽然惊讶道:“你你你……你是那个谁——”   此人正是当初他东逃时,一路护送他到临安县城,并给他推荐了桃花村的那名护卫。   杨宇看向李瑁,疑惑道:“原来他是你的人?”   李瑁解释道:“他们本是母妃赐给我的死士,共有十二位,亦是寿王府的护卫,功夫不在金吾卫之下。他们原本只护卫我的安危,后来被当做聘礼给了你六位,你入宫后,他们不便一同随行入后宫,便暂且归了杨国忠来管。”   “原来是这样。”杨宇若有所思道:“当初我就好奇,这是谁的人,如此看来应该是杨国忠安排的……不对啊,他们说到底,还是你寿王殿下的人!当初离婚,你完全可以将聘礼收回,你把他们安排在杨家人身边,是不是也存了探听消息的心思?你也挺有心机啊!”   李瑁轻咳一声,并未正面回复,而是继续说道。   “我这一去,仍由他们留下保护你罢……”   杨宇打断道:“我先问问,当初你们离开余杭郡,又去哪里了?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那护卫抱了抱拳,老实道:“当日离开余杭郡,且杨相国已死,我等便速速返回成都去寻寿王殿下,却知寿王已然失踪。我等遍寻不见,只得隐姓埋名暂且安顿下来,一边寻找殿下踪迹。前些时日有兄弟传来消息,说是金吾卫要来余杭郡迎回寿王,我等亦不敢轻易暴露身份,便随行而来,只说是殿下在民间时的仆从,这才混入太守府中。罪臣直至今日才与殿下相认,乃臣等失职,万死难辞其咎,本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当以死谢罪,奈何中原战乱,回京路途风险不绝,待臣等护送殿下回京后,再自行了断。”   李瑁说道:“你们都是忠臣,又与我一同长大,便是兄弟手足也不过如此了。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若是你们有心效忠,便仍旧隐去姓名,留在余杭郡内,代我护他周全。”   杨宇开玩笑道:“怎得?怕我偷汉子?留下他们也来监督我?”   “又浑说了。”李瑁握住他的手,说道:“这仗还不晓得要打几年,战火会不会绵延至余杭郡内。我不在你身边护着你,留下他们,总是好的。”   护卫见状,忙躬身退至一旁,不敢乱问更不敢乱看。杨宇又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是至德二年,安史二贼嚣张不了多久了,虽还要打仗,但长安、洛阳收复后,士气一定会大振,再加上郭子仪将军运兵如神,他们搅不起风浪了。”   这两年期间,李瑁也被杨宇恶补了一些历史知识,倒也放下心来。   杨宇继续说道:“你如果要上战场,还是让他们跟着你比较好,你要是受了伤,我也会担心的。我在桃花村内一切都好,临安县城有黄家兄弟,余杭郡有陈氏夫妻,都会帮助我的。嗨,这位兄弟,你的意思呢?你想跟着谁混?”   护卫一愣,忙走上前来抱拳道。   “臣等愿誓死效忠寿王殿下!”   “你看。”杨宇笑道:“好男儿应当征战四方,建功立业,让他们跟你走吧。”   “好好好。”李瑁抚掌,又对杨宇道:“只是接下来几年,苦了你,不晓得几时才能回。”   “没关系,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饭后,杨宇亲自替李瑁收拾好行囊,又红着眼眶将行囊递给李瑁,说道。   “一路顺风。如果方便,有空就寄家书回来。”   李瑁也眼眶湿润,他接过行囊,轻轻地嗯了一声。   杨宇又说道:“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叫上马饺子回家面。等你回来,我亲手煮面给你吃。”   李瑁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脚要走。杨宇却将他从背后抱住,将脸埋进那宽阔后背中。   “我就不去送你了,我不好露面,也怕你舍不得。十八郎,保重。”   李瑁轻轻地应了一声,挣开杨宇,快步走出门去。只见院内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陶太守跪在前方,见到李瑁出来,忙率领众人深深地拜了下去,恭敬道。   “臣等,恭送寿王殿下,愿殿下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李瑁道了句平身,翻身上马,在一众金吾卫的护送下走出太守府大门。   陶太守这才战战兢兢地直起身来,陈三郎也在恭送的队伍中,见李瑁走了,他慌慌张张地跑进前厅,见杨宇怔怔地在榻上坐着,既好奇又谨慎地问道。   “殿、殿下已离开了……杨小郎君,你……你又是甚么人?难道你也是皇族?”   杨宇终于回过神来,顿了顿,轻声笑道。   “……我?我是他的爱人。”   陈三郎神色复杂,杨宇与李瑁交情匪浅,且杨宇亦举止气度不凡,想必身份也十分尊贵。但见杨宇不肯明说,他也不好再继续问,深深地躬身行了个大礼,说道。   “我知你并非平庸之辈,先前我夫人多有得罪,还请杨小郎君海涵,我有一事相求……”   “你千万别多心。”杨宇走过来,双手将他托起,笑着打断道:“我不是什么贵族,我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我是临安县城桃花村的杨宇,只要你记住这点就行,往后我们还想以前那样相处,千万不要束手束脚,反而拘束了,也不痛快。还有,这次的事情,也多谢你们夫妻帮忙,要不是你们,我连他也见不到。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来日一定报答。”   “杨小郎君客气。”陈三郎见杨宇大度,不计前嫌,忙说道:“朋友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杨宇笑了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门口。陈三郎试探道。   “当真不去送么?才走一阵子,兴许赶得上……”   话音未落,杨宇忽然掀袍,疾步而出,一边跑一边急道。   “我要去、我要去送送他!……马?哪里有马?!”   陈三郎追出来,说道:“雪香尘在后院马厩内!”   两人来到院中,从马厩里牵出雪香尘。杨宇还不太会骑马,但他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扯住缰绳,贴在枣红马的耳边,恳求道。   “雪香尘,今日我求你一回,求你送我去见见十八郎!”   雪香尘极通人性,只见它嘶鸣一声,两只前蹄曲起,跪倒在地,示意杨宇上来。杨宇又惊又喜,忙跨坐于马背之上,雪香尘缓缓起身,带着他往路上疾驰而去。   长街之上的居民纷纷避让,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位鲜衣怒马、国色天香的清俊儿郎。只见杨宇紧握缰绳,匍匐于马背之上,因跑得太快,他的幞头掉了,墨发衣袂随风而散,双眸雪亮坚定,俊美的脸庞之上却落满泪水。   杨宇追至码头,恰好遇见李瑁一行人正在弃马登船。   “李瑁!李瑁——”杨宇翻身下马,立在岸边,冲着远方大喊道:“我等你回来!”   李瑁闻声,忙回身去看。只见杨宇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越发动人。金吾卫们也不敢擅动,纷纷驻足观望。只见李瑁冲着对岸摆摆手,朗声道。   “我必定早归,保重,勿念!我的爱人!”   此话一出,一众金吾卫哗然,却也不敢多言。杨宇红了脸,继续大喊道。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李瑁双目水润,仍旧笑道:“一言为定。”   -------------------- 第66章 与君长相守   李瑁走了,杨宇也在第二天辞行,由陈三郎派人,护送返回桃花村。高宝儿早早地在村口等候,许久不见,他也消瘦了很多,神情憔悴。见到杨宇,高宝儿急忙迎了上来,但见到只有他一人回来,并不见李瑁,高宝儿不禁又担忧道。   “阿郎,十八郎他……”   杨宇有些魂不守舍,将这几天的经过说了。高宝儿听罢,久久无言,最终叹气道。   “十八郎颇有些根基,必能护得自身周全,平安归来。还请阿郎勿念,照顾好自己才是。”   “嗯,我知道,我相信他。”杨宇拍拍对方肩膀,强颜欢笑道:“这几天家里怎么样?”   高宝儿脸蛋红红的,说了一桩喜事。原来经王大娘做媒,黄王氏竟愿意嫁给高宝儿,高宝儿也将自身残缺说了,只说是幼年受伤,不幸落下残疾。黄王氏却也不嫌,只求今后能有安稳日子过,叫两个孩儿再不受人白眼。高宝儿欣然答应,只待寻个好日子便成亲。   杨家忽然少了一口人,难免有村民要关心几句。杨宇也都笑盈盈地答了,只说是李瑁回到长安本家去办点事情,顺便去开通苹果销路,要三年五载才能回来。在人前,杨宇还是那般热情大方,总是笑容满面的,只是每逢深夜,他总是独自枯坐窗前,望向西北方,直至守到天明。他心中有事,却又不足以对外人道也;他还怀揣希望,等候那个人的归来。   桃花村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许家人竟然不声不响地举家搬走了,至于搬到了何地,没有人关心。有人说是搬到岭南道了;有人说余杭郡许家失去靠山,桃花村这一脉也就跟着落魄了;有人说许小郎欠下巨额赌债,许家为了还债,掏空家底,只得变卖宅子;还有人说许家这是得罪了人;更有人说许小郎在余杭郡犯了事,牵连全族……   听着这些揣测,杨宇只是一笑了之,他才不关心真相如何,更不关心许家人的结局。   倒是后来杨宇某次去余杭郡进货,听陈三郎偶然提起过,许小郎故意栽赃陷害他人,在李瑁的身份坐实之后,当即就被下了大狱,后来陶太守调走,余杭郡换了新太守,新太守嫉恶如仇,直接给判了个流放充军,送到北方打仗去了,至今生死未卜。   许大娘得知此事,又来找许小娘寻求主意。许小娘念在血缘亲情的份上,也不敢告知母亲李瑁的真实身份,只说许家得罪了京都贵人,若不想继续牵连全族,速速搬走,再不可提及此事。许大娘也隐隐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钢板,又失去陶太守这个靠山,气焰至此彻底熄灭,再也不敢作妖,全家连夜搬走了,新的住处就连许小娘也不知道。   秋季,杨宇他们种下的苹果丰收了。   几户人家,十来亩地,上百棵苹果树都结出来果子,红通通、水灵灵,犹如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看上去格外喜庆,整个桃花村都飘荡着苹果的清甜香气。   大家都很开心,干劲十足地来采摘,并不住地夸赞杨宇能干、有眼光、有本事。这产量比杨宇预料中的要好太多,他在心中不住地感念上苍,恩赐给他这样好的丰收成果。他希望今后也能年年是丰年,也希望老天爷不但眷顾于他,也能眷顾李瑁,保佑李瑁平安归来。   众人忙活了好几天,被摘下的苹果堆成一座小山,除去坏的、虫蛀的、品相不好的,其余的果子可以换成一大笔钱。按照当初的计划,一半苹果被送到临安县城和周边几个县城去售卖,剩下一半在高宝儿和妇人们的合力协作下,被制作成蜜煎和果酱,被分别送往黄记食肆与余杭郡,由黄小郎和陈三郎帮忙售卖,开通销路。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只有杨宇兴致不高。趁四下无人之时,他站在果园中,以指轻抚一枚挂在枝头上的红果,眼中泪光闪烁,喃喃自语道。   “只可惜,你还没吃上自家种出来的苹果……”   寒来暑往,又过去三年。   此时杨宇的苹果生意,已经名震江南。不光是江南东道,就连浙江西道、浙江东道与福建道,无人不知桃花村,也无人不晓杨家果园的名号。果园也扩充至三十多亩地,桃花村中有将近一半的村民加入到苹果种植当中,待秋季丰收之时,整个桃花村都被艳红点缀着,十分漂亮,也引得周边几个县镇村落的居民过来观赏,众人皆是赞不绝口。   高宝儿和黄王氏也成亲了。因高宝儿身份特殊,黄王氏寡妇再嫁,婚事办得十分低调,只请了黄村长、王大娘这些相熟的邻居来吃席。婚后,黄王氏带着一双儿女搬了进来,宅子宽敞,再加三口人也绰绰有余。那对兄妹十分伶俐懂事,改姓高,管高宝儿叫作阿爷,管杨宇叫作大伯子。黄王氏也十分能干,她又心怀感恩,大包大揽了许多家务事,将家中打理得一尘不染。众人见状,不免十分羡慕,羡慕黄王氏嫁了个好丈夫,也羡慕高宝儿命好,不单妻子贤惠,儿女懂事,就连表兄也待他照顾有加。   杨家与村民们的关系仍旧亲厚。黄村长正式卸任,黄大郎担任村长,将村子治理得越发井井有条;黄大郎夫人二胎得女,自此儿女双全;黄小郎也要当爹了,且正式接管食肆,将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性情也越发稳重了;黄五郎开了几家分号,颇有名望;王大娘种苹果有了闲钱,将屋子翻新一遍;程家兄弟靠勤劳致富,日子越过越好,今年也都要成亲了。   民间也偶有传言,说是寿王殿下随郭子仪将军带兵挺进中原,扫荡叛军。寿王殿下英武非凡,运兵如神,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三年间,李瑁也给家中捎来几封书信并一些物品。有一张虎皮、一张熊皮并几张上等狐狸皮,说是他行兵时顺手猎的,给杨宇做冬衣,边角料攒起来好缝制沙袋;有一袋晾干的莲子,是大明宫太液池中的莲花结成;还有一翁清水,是长安初雪……   家书时长时短,短时只有寥寥几行,只说他一切都好,勿念;长时洋洋洒洒近千,辞藻华丽,情谊缱绻。信中从未提及归期,有时描述他行军路上的见闻,有时描绘残阳似血的沙场,有时叙述长安四季,宫墙深深,却难掩那轮清月……   人在两地,千里婵娟,字里行间满满都是他的眷恋。   杨宇将这些信笺与物品反复摩挲,并郑重地珍藏起来,偶尔于夜深人静之时,拿出来阅读、赏玩一番,心中都是他,思恋之情也日渐浓厚起来。杨宇也每天都要往村口走一走,却始终没有盼到情郎骑马归来的身影。   盛夏,一场大雨过后,山色空蒙,碧空清朗,蒙蒙水雾似纱笼般,罩着屋后的青翠群山。   杨宇带着旺财和旺福从山上摘蘑菇回来,三喜趴在仍在滴答落水的房檐下,听到动静睁开澄澈猫眼瞄了一眼,见是主人归来,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翻身过来晒肚皮。   高宝儿正在屋内教导两个孩儿读书识字,院内满是朗朗读书声。黄王氏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衣裳,笑着迎了上来,接过杨宇手中的竹篮,笑道。   “大伯子回来了,好鲜嫩的菌子,待会子宰上一只肥鸡,晌午炖汤来吃。”   “都可以。”杨宇拍拍身上的泥,说道:“我去给雪香尘添点草料。”   雪香尘是李瑁的爱驹,这几年杨宇将它照顾得很好,长得膘肥体壮,毛色顺亮。杨宇正在给它梳毛,忽听前院传来黄王氏的惊呼声,两只狗子也吠个不停。   “怎么了——”   杨宇匆忙跑到前院,当他看清站在院门口的男人时,顿时愣住了。   李瑁背着行囊,站在门外,神色略显怅然,颇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意味。杨宇远远地打量着他,李瑁瘦了、黑了,却仍旧挺拔俊朗,气度雍容,神采非凡,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鹰目,依旧凌厉雪亮,目光却在触及杨宇之后,渐渐地融化成一汪春水。   杨宇缓缓地走过去,高宝儿也从屋内跑了出来,却和黄王氏安静地立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那二人站在门口,四目相对,杨宇率先开口,声音带上了哽咽。   “回来了?”   “是……”李瑁也哽咽道:“这三年来,你过得可好?”   “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呢?过的好吗?还要不要再回长安。”   “我也好。长安那边……至此再无寿王李瑁,只有桃花村的杨清。”   杨宇抿了抿嘴,眼中泪光闪烁,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李瑁的手,将爱人牵进门内。   “那天你走得着急……走,回家去,我给你煮面。”   “嗳。”   李瑁软软地应了一声,心底一片柔暖。他终于回家了。   两人走进屋内,高宝儿带着黄王氏并一双儿女上前见礼,泪眼婆娑道。   “还好还好……十八郎可算是平安回来了。以后,再不走了罢?”   “不走了,往后便在此定居下来了。”说着,李瑁又看向杨宇,笑道:“我遵守了我的誓言,从今往后,我们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一阵暖风拂过,院中荷花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像是在欢迎归家的旅人。   杨宇踮脚,吻过李瑁的唇角:“你回家了。”   李瑁回吻他,笑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   完结了,感谢支持,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