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公子在上   作者:落雁沉鱼   文案:   两男子在女尊社会冲破世俗在一起的故事。   穿越机智小奴仆/高高在上却愿意为爱人走下凡尘小公子。   晴天霹雳,宋玉青入睡前还正抱着自己新到手的房产证笑出声来,一夜好眠再次睁眼时,他才买到手的小公寓就住不成了。   ——他成了刚被父母卖进大户人家的死契奴才。   而且这还是个男女颠倒的女尊世界,曾经旧社会用来束缚女子的三从四德,现如今重现天日,只是性别转换,男子成了这封建产物的受害者。   宋玉青他是真想哭!!!   ……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宅斗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玉青 ┃ 配角:周翊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男子在女尊社会冲破世俗的故事   立意: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第1章 酒后乱性   正是八月份天气,屋外空地被太阳灼烤的几乎要冒烟。   如此盛夏,那宅院中的奴仆们,除非实在有什么紧急的差事要办,才会脚步匆匆的行走在这炎热的阳光下,而绝大部分的奴仆都在心照不宣的躲在阴凉地方乘凉偷懒。   而此时大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玉书,却正顶着灼热大太阳往这边走,他脚步匆匆,眉头皱的死紧,那张清秀脸蛋也被太阳灼烤的通红一片,然而平日最爱美的他却无暇顾及,只自顾自的快步向前走着。   待来到下人房位置,见面前的房门依旧还关得紧紧的,顿时眉头皱的越发纠结。   “砰砰砰!!!砰砰砰!!!”   大力敲门的声音持续不断,预示着玉书心里格外烦躁的心情。   “宋玉青!!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给我开门!”   他那声音里的暴躁程度,直把躲在屋内的宋玉青吓的胆战心惊。   他擦了一把头上热出来的汗水,又给自己壮了下胆子,这才颤颤巍巍的打开房门。   门内的插杆刚拉开,门外的玉书就迫不及待的推门走了进来,他先是瞪了一眼看上去缩头缩脑的宋玉青,这才扭过身子探头看了看周围,又小心的将大门锁好。   屋内的温度如蒸笼般憋闷,可此时两人都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外物。   “说,昨晚上到底什么情况!!”   玉书眼神严厉,口气也是毋庸置疑的逼问。   宋玉青脸上的笑容格外僵硬;   “玉……玉书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所以想在屋里自己呆一会儿……我……”   在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瞪视下,宋玉青的一番话说的磕磕巴巴,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仿若呢喃。   听着就让人觉得底气不足,格外心虚。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脸色越发窘迫,手足无措的站在那,犹如被家长逮到的犯错小孩。   玉书皱眉瞪了他半天,却见面前少年虽是窘迫慌乱,却依旧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嘴巴抿的紧紧的,眼睛也直直的盯着地下不敢看他,却是怎么也不肯再说一句话。   玉书光是这样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就感觉到自己的心火在往上飙升。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努力将脑子里的愤怒压抑在临界点,这才盯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少年一眨不眨,语气娓娓道来;   “我今早上去伺候公子起床,公子隔着帘子却不让我进去,我就候在帘子外面照应着等待传唤,结果我在帘子外面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帘子里面公子从床上摔下来的声音,然后我心里一急,就赶紧掀开帘子跑了进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玉书眯眼紧紧盯着面前少年的表情,语气似是诱惑,又似是逼问;   “……玉青,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宋玉青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僵硬难看,于是就使劲的往下低头瞅自己的鞋子,把那本来就不算消瘦的下巴给挤出了双层下巴来。   他语气也是讪讪的;“……应该……应该是公子衣衫不整的样子吧……这为人奴仆的,怎好对主人衣着多加评论……”   玉书都生生的被他气笑了。   “呵”他冷笑一声,干脆也不绕弯子了,径直将细节摊到了少年面前。   “我掀开帘子去扶公子,这才发现公子身上只着一件胡乱套上的亵衣,盘扣还系错了,露出脖颈那里的大片肌肤,待我瞅上几眼,居然发现公子脖颈上有好几块暗红色印子。”   他紧紧盯着宋玉青,极具压迫;   “而且公子腰腿酸软,疲乏无力,没我搀扶竟是连走路都困难……昨夜是你为公子守的夜,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讲的吗!!”   本来打死不愿再开口的宋玉青,听着面前人的描述,只觉满腔热血都往脑袋里面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竟是又想起了昨夜的香艳场景。   昨夜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只是在守夜而已,帘子里面公子身着寝衣躺在床上安睡,而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帘子外面,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各种琐事打发时间。   可待守到半夜,公子却突然从床上坐起,说自己失眠睡不着觉,非要他陪着一起喝酒助眠,然后公子就神奇的从床下拿出了酒壶酒杯,给两人倒好了满满一杯的酒。   宋玉青现在都不知道昨夜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昨晚的月亮太温柔,也或许是公子看他的眼神太幽深,他那时居然没想着劝阻公子喝酒伤身,而是真的就坐在那里,陪着公子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   然后,两个脸蛋通红的人就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宋玉青紧紧闭了闭眼睛,强迫大脑赶紧将昨夜香艳的场景驱逐出去,可奈何他大脑有自己的想法,那些画面就像是深深扎在他脑海里似的,一帧帧,一幕幕,清晰的令人害怕。   那样端庄俊秀的公子啊,在那种时刻,乌发披散,脸蛋酡红,羞的连眼都不敢睁开……   宋玉青使劲掐了把大腿根部,这才险险拉回了自己越来越危险的思想。   见面前的人还在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一副不要到真实答案绝不罢休的样子,宋玉青干脆脖子一梗,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玉书哥哥,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今天早上值班结束后感觉又困又累,这才回到了自己屋里静静呆着,我也确实不知道公子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玉书哥哥实在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去问公子来的方便一些!”   宋玉青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又冠冕堂皇,如果忽略掉他那还有些发抖的手指,看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玉书盯着他这副嘴硬的模样瞧了半天,这才咬着牙冷笑出声。   “好!好!好!宋玉青!你现在当真是好样的,事实都摊在你面前了,你还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我告诉你宋玉青,你给我收收你那龌龊的心思,你也不瞧瞧公子是个什么身份的尊贵人,而你又是个什么污糟玩意,公子那样的人岂是你这等卑贱奴才可以沾染的……”   玉书这话说的直白而扎心,宋玉青刚还梗着脖子跟他犟呢,一听这种话,他顿时垂头紧盯自己脚尖,一声都不敢吭了。   是啊,他又是个什么污糟玩意儿呢,也不知昨儿个他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敢胆大妄为的继续下去了呢! 第2章 嚎啕大哭   要说起来,宋玉青的来历也不奇特,他曾是一枚21世纪青春勃发的在校大学生,平日最喜欢自己开发点小软件卖给公司赚钱,虽然赚的不算多,可这样积少成多下来,在他大三那年,他居然攒够了他所在城市的公寓首付款。   攒齐公寓首付款的第二天,他就乐颠颠的喜提公寓房产证,正式成为了城市有房一族,晚上抱着房产证睡觉的时候,他只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然而事实的真相往往乐极生悲,当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他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他变成了一位刚满13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不仅骨瘦如柴,面黄肌瘦,还是一个刚被自己亲生母亲成功卖掉的货物。   而且还是死契。   就是那种生死全握在主子手里,生下的孩子也代代为奴的那种死契奴才。   宋玉青可以发誓,他虽然在闲暇时候会翻一些网络上的穿越小说来看,可他真的没向往过穿越生活,他也并没有像普通穿越者那样,被车撞,跳楼,溺水……   这些事情他都没干。   他就只是老老实实的睡了一觉,真的一点出格事都没干,然而这种倒霉事还是摊到了他身上。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一个历史上绝对没有过的朝代,女尊男卑,阴阳颠倒,在历史上男人女人所拥有的社会地位,在这个世界上全部都翻转了过来。   刚穿来的第一天,宋玉青就亲眼见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男奴仆,一边揉着腰一边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白净的脸上盛满柔情,手上的动作极为熟练。   就在一瞬间,宋玉青那成功塑立20年的三观彻底崩塌,他无数次想着赶紧自杀回归自己的世界,可却又一次次因为自己内心的胆怯,而始终下不去手。   他怕他这边自杀成功后,灵魂却没办法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他也怕一生只有一次的生命会被自己彻底结束,他才活了20年,大学都还没毕业,他还没看够世界的大好河山,他还不想死啊!   宋玉青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玩他,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大学生而已,忙忙碌碌的就想在那座城市扎下脚跟,他既没有男权思想任意祸害小姑娘,也未曾觉得旧社会男子三妻四妾是一件美好事情,他勤勤恳恳而又脚踏实地,怎么这种灾祸就落到他头上了呢?   就算曾经的他没有大富大贵,可到底也算是自由之身,可现在呢?   地位低下,奴仆之身,卑贱污浊,头顶上随意一个主子想要他的命,那都是轻而易举。   两年时间匆匆而过,宋玉青一直以为自己已忘掉了曾经的委屈不甘,可就在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那澎湃负面情绪竟是来势汹汹,瞬间就侵占了宋玉青全部心神。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眼泪无法控制的聚集在眼眶中,只待稍一眨眼就会垂落脸颊,憋都憋不回去。   反应过来的宋玉青有些难堪,他不想让面前人知道自己居然在哭,便隐蔽的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想面前人眼尖瞧到了他手背上的湿意,顿时那刻薄嗓音犹如被扼到喉咙一般,戛然而止。   玉书嘴巴张了张,心里的愤怒迫使他想继续大骂,可瞧着面前少年偷偷哭泣的样子,一时间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他蓦然想起少年平时模样。   少年嘴巴伶俐,只要自己将少年带在身边,行走在外,那口头上永远都吃不了亏。   少年脑子又活泛聪慧,真遇到事儿的时候,他那脑子里的怪主意一个个冒出来,总能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完成任务。   明明……明明平时的他是那样稳重聪慧,现如今怎么就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呢!   他们都是男人啊,两个男人怎么能……   玉书此时的心情复杂难辨,他也不再开口辱骂,宋玉青低垂的头也不敢抬起,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沉默的格外诡异。   时过半响,玉书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底也有了几分浅浅泪意,他不再看面前偷偷哭泣的少年,而是将脸扭到一边,声音干硬;   “有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和公子的身份天差地别,我不管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想法,可我告诉你,你就是有再多想法也都得给我憋着,公子是尊贵的主子,他将来是要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主君的,若是被未来夫人发现公子身子……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玉书背对少年擦了擦自己眼角升起的泪意,紧走几步啪嗒一声打开房门,左脚都迈出去了,又似是想到什么而硬生生的停下脚步,声音也粗声粗气;   “你赶紧收拾收拾吧,别这样一直憋在屋里呆着,你是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就算昨晚守了夜,现在也不该待在这,似你这样行为诡异,不管是谁见到都得多想几分,你若是不想损坏公子名节,那就赶紧收拾好你那乱七八糟的心情,立马出去做事去!”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宋玉青的房门就被凶狠关上,那门框震颤的程度,都代表着关门之人心中的怒火有多么翻腾。   人走了,门也关上了,宋玉青这才敢举起袖子手忙脚乱的擦自己眼眶中的眼泪,擦着擦着又深觉丢脸,便干脆自暴自弃的捂住脸蹲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上辈子的他活了二十年,这辈子的他又活了两年,满打满算他现如今的心理年龄也不过才22岁。   如今旧的委屈还未散去,新的委屈又重新聚集,两方施压,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一时间什么理智坚强的,通通都被丢到了哇爪国,他此时就是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当初他猛然从一个阳光开朗手有余钱的在校大学生,变成一个面黄肌瘦的死契奴才他没哭。   中间意识到自己以后可能会嫁人生子,挺着大肚子生孩子他也没哭。   后来他从一个人人平等的21世纪,变成一个动不动就要跪拜于人的卑贱奴仆他也没哭。   他一直以为自己心理挺强大的,可没想到当初没哭,那只是因为没到哭的临界点而已,现如今这最后一件事情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多方委屈挤压,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第3章 玉书的心思   此时柳玉轩内   周翊君正有些别扭的倚坐在塌上发呆,一袭暗纹青衣,丝绸质地清雅华贵,墨发披散在清瘦肩头润泽有光,显然保养极好。   修长的眉,微挑的眼,睫毛长长,在他无意识掀动眼帘时,如同一双振翅飞舞的蝴蝶,在他清瘦莹白的小脸上投下两块阴影。   玉书在外面平复好心情,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美人如玉,气质如兰,着实是一幅极美风景。   门“嘎吱”响动一下,那塌上的公子许是听到了声响,顿时收回自己神游天外的心思,撩起眼皮往这里松松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那塌上男子立即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玉书,你怎么了?”那出口的声音也是清润温凉,极为悦耳。   玉书顿时有些发愣,他自觉在外面己经收拾好了所有坏心情,没想一踏进房门,就被公子看出了端倪来。   他慌忙垂下头,声音恭谨;   “回公子,玉书……玉书只是被外面的炎热天气晒得头昏,所以心情有些不爽利,待玉书在公子房里呆上一会儿,让这身子凉爽起来,玉书自己就好了。”   主子奴仆的待遇天差地别,这个房间内不似宋玉青的房间那般狭小闷热,房间的正中央放置有一个大大冰炉,冰炉里面盛满了大块碎冰,此时正一刻不停的往外冒寒气,寒气的外放使得整个屋中凉爽可人,当置身屋中,竟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外面的炎热天气。   玉书的借口有理有据,口吻也一如往常般恭敬谨慎,可那榻上的公子却直直盯着他眯起了眼,眸中神情复杂难辨,冷不丁的开口;   “玉书,你刚刚去了哪儿?”   那询问语气中居然少有的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顿时吓的玉书赶紧跪倒在地,诚惶诚恐,脑子里想着自己猜想到的一幕,面上越发惊惶;   “公……公子,奴才……”   公子眉头皱的更深了,再出口的话也带上了毋庸置疑的命令;   “说!”   玉书心尖儿一颤,顿时也顾不得再扯些瞎话来粉饰太平了,干脆一狠心说出了实情;   “奴才,奴才刚刚就是想去玉青屋里……”   这句话一出口,那坐在塌上的公子一愣,面上立马就浮现出几分赧然,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   “咳……去找玉青了啊。”   “那……那……”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周翊君收回停留在玉书身上的视线,掩饰般的将脸扭到另一边;   “那玉青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询问的语句很轻,带着一丝隐晦的紧张。   短短几息,玉书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竟是鬼使神差的回了句;   “……他在哭,奴才刚刚想去找他,站在门口还未敲门,就听到了他在屋里哭泣的声音,所以奴才没有敲门,就直接回来了。”   玉书话音刚落,那正满脸不自在扭脸看向别处的公子,立马就像惊着了一般猛然扭过脸,直直盯着垂首跪地的玉书,脸色苍白的吓人。   “你说……他在哭!”   此时玉书那对着地面的脸颊上,也是同上首公子如出一辙的苍白如纸,他使劲咬了咬自己舌尖,疼痛使他脑海迅速冷静,再张嘴说出的回答依旧四平八稳。   “是的公子,奴才确实有听到他在屋里面哭。”   ……   玉书弓着身缓缓从屋内退了出去,最后还贴心的为主子关上房门,这才扭身沉默着往走廊另一边的侧屋走去。   他此时的脑袋简直如同浆糊般混乱,想起刚刚他跪在地上回完话,那坐在榻上的公子沉默半晌,再开口让自己退出屋里,并说他要睡一个午觉之时的嗓音,竟是莫名带了一丝压抑的哭腔?   公子在哭?   玉书匪夷所思的这样想着,但随即他又晃了晃脑袋,深觉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有几分可笑。   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因为他刚刚过于紧张,才让大脑产生了记忆错乱,所以才会有了如此可笑的猜想。   公子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呀,周府大公子,原配嫡长子,这样尊贵的人物平时能不把他们这些下人当成玩意儿作弄,就已经很令他们感激了,但若说公子会因为一个奴仆而哭泣?   那恐怕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一件事情了。   周家是这云州城里有名的大户人家,虽说现在瞧着不过一介商贾,可那周家早死的老家主,曾经却是朝堂中的二品大员呢。   虽说自从老家主仙逝之后,族里再也未出现过那等精彩绝艳之人物,可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家主当年那身为二品大员为家族打下的人脉基础却也是杠杠的。   就比如现在,这周家明明已经从当初的官家门户沦落为商贾之家,可在这偌大的云州城里,就连那四品的知府老太都会给这周家家主几分薄面呢。   其身份又岂能是一般的商贾之家可以比拟的!   更何况公子的生父,那可是妥妥的官家嫡子,是当初老家主还未死去的时候为家主定下的婚事,虽说后来家族一落千丈,但那官家嫡子却也不能无故毁婚,于是便携着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进周家成了主君。   前有四品知府略给薄面,后又有当家主君身世斐然。   如此一来,这周家虽说已经变成了正统商贾之家,可在这种士农工商盛行的阶层里,云州城内还真没几个有权势的人家敢因此小瞧周家的。   父亲是官家嫡子,母亲是周府家主,中间还有与自己同父同母的嫡妹撑腰,而自己又是尊贵的嫡长子。   这样的身份,那在玉书眼中真的已经是顶顶尊贵的存在了。   所以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他们这种卑贱奴仆而哭。   玉书紧紧抿了抿嘴唇,那低垂着的眼晴里也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决心。   不管公子与玉青这段事情究竟是谁有错在先,他都一定要尽力保护好玉青才好,公子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就算公子不是把玉青当成个玩意儿消遣,那自己也一定要尽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毕竟若这件事当真爆出来,那公子顶多就是名誉有损,等婚嫁年龄到了,嫁个低一些的门户也就万事大吉。   而玉青呢,玉青本来就是卑贱之身,死契奴仆,若这件事东窗事发,恐怕玉青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想起这两年少年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为自己排忧解难的贴心模样。   玉书心里的偏向就更坚定了。   他一定,一定不能让玉青陷入这个泥潭之中,当初是自己把那孩子从一排下人堆里挑出来带在了身边,那自己就有义务好好保护他,那孩子也不过才15岁,他必定不能让他在这深宅大院中枉送了性命。 第4章 谁在表白   那玉书此时心里下的决心,宋玉青自然是不知的,他此时正对着镜子努力热敷自己的眼睛。   苍天呐!就他现在的这副样子,他又该怎么走出房门啊。   那桌上放着的水银镜正倒映着少年面容的惨状。   少年本来长相不错,圆圆脸,桃花眼,鼻梁高挺,唇形优美,虽然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可整体看上去也是个俊俏少年。   而现在他面容的俊俏感,都被那双肿成核桃一样的大眼睛给破坏掉了。   又红又肿不说,眼珠子还被他自己揉的满是血丝。   真是惨的一批!   宋玉青刚刚在这里哭了小半个时辰,那真是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也算将所有委屈不愤的情绪都哭了出来,心情倒真是轻松了许多,可待他站起身,眼睁睁的瞅着自己刚刚情绪失控而产生的后果时,宋玉青那刚刚才轻松的心情又沉重了下去。   他现在这样一副被蹂躏过的惨样,那到底要如何才能出去见人啊!   好头疼。   宋玉青捂住眼睛有些绝望,但眼瞅着时间段都大中午了,而自己身为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难道就这样憋在屋里不出门?这副诡异模样不是明显的让下人猜测么……   一狠心,宋玉青干脆用两根手指头使劲压了压眼睛,自欺欺人的假装看不到自己惨样,脖子一扬,就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管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勇敢上吧少年。   宋玉青在屋里给自己打气打得挺好,但一打开房门,这脚步真的踏了出去,那就立马有些怂的将昂得高高的脖子垂了下来。   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虽说他宋玉青不是个有名人物,但他终归是要脸的呀,就他现在这副丑样子,那还是能少让人看到就少让人看到吧。   心累!   外面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宋玉青也不过是在阳光下行走一小会儿,竟就能感觉自己后脖子那里被晒得火辣辣的,宋玉青一时有些后悔。   唉,话说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拿把遮阳伞的,好歹把这毒辣的阳光遮一下啊,唉,真的好想念21世纪的空调屋,冰雪糕,凉奶茶……   “砰——哎哟!”   宋玉青走着走着,由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吃不到的美食,他眼睛里便有些放空思绪,拐弯时候竟一不小心与对面行人相撞,两人同时一惊,猛的后退一步。   待他惊魂未定的抬眼去瞧,这才发现对方竟是公子嫡亲妹妹的贴身丫鬟——秋月。   “秋月……你怎么在这?”   宋玉青有些疑惑,这秋月身为女儿身,又是嫡长女身边的贴身丫鬟,那平时都是跟着小姐住在前院生活的,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她竟自己跑到后院来了?   他心中不解,便还特意往秋月身后瞅了瞅,想瞧瞧她是不是跟着小姐周玉容一起来的,可任他瞅了半天,也愣是没在秋月身后见到一丝半点儿的人影。   “嘿,往后瞅什么呢!”秋月举起右手,五指伸开在宋玉青面前使劲晃了晃,有些不满;   “你秋月姐姐我就站在你面前呢,你往后瞅个什么瞅啊,我这么大个人你瞅不见呐!”   由于两人跟着的主子是嫡亲兄妹,所以他俩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平日交情很是不错。   宋玉青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的瞪着她;   “我这既是往你身后瞅,那当然是瞅着有没有小姐了,不然呢,难道还能瞅你啊,你说你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这这没事在后院晃什么晃啊?你就不怕我遇到小姐告你个轻佻之罪,哼!”   宋玉青说话的方式是两人特有的调侃方式,平时这俩人相处的就跟损友似的,一会儿你损我一句,一会儿我损你一句的,如此方式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倒也真不赖。   宋玉青这边说完,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反怼声,不由得有些疑惑的望去。   由于这个世界特定的规则方式,这里的女子一般都个头极高,且以英气勃发为美,而秋月这人就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美女,就光宋玉青知道的,爱慕于她送过荷包的小侍从都有好几个呢。   然而此时,却见那身量极高的秋月,正在眉头纠结的紧紧盯着他,那张英气面容上也没有了平时嬉皮笑脸的不正经。   宋玉青正为她这样的诡异反应疑惑,又听她冷不丁的开了口;   “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宋玉青一愣,随即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这会自己与面前人说话,竟是忘记遮掩红肿眼睛了,想到这点,他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声音有些紧张;   “什么委屈呀,我这就是沙子迷了眼,自己使劲揉了揉眼就成这样了,公子待我这般好,在这后院里谁敢给我委屈受啊。”   这话倒是真的,公子是周家嫡长子,身份尊贵,那他身边被倚重的下人自然也水涨船高,在这后院之中,还真没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敢给宋玉青委屈受的。   然而宋玉青的这番解释,秋月却不相信,她的眉头依旧皱的紧紧的,说出口的话也是难得正经;   “你扯什么扯呢,我怎么就不信你随便揉几下眼睛,就能把眼睛揉成这个样子,你这眼睛明眼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你还给我瞎扯!”   “我这刚刚还疑惑呢,我和那玉书交情也不深,他今儿怎么就突然跑到前院去找我,说让我过来看看你呢,想来他应该也是知道你受了委屈吧,你说咱俩交情好歹也这么久了,怎么我难道连你的委屈都不配听一下吗!”   秋月脸上的愤怒没有作伪,恨其不争;   “行,你就是不跟我讲是吧,那我也不问你了,我就直接拐弯去问玉书,我倒要好好瞧瞧,这究竟是谁给了你委屈受,你可是我秋月罩着的人,又岂能被人这样随意欺负。”   说着说着,这秋月竟是转身提脚就想走,这可真吓坏了宋玉青。   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红肿眼睛了,他赶紧一溜小跑张开双臂,死死的拦住大跨步的秋月;   “唉唉,别呀!别呀!你干什么呀你,我都说了我是风沙迷了眼,你问问问,问什么问呢你,这不净找事呢吗!”   被拦住的秋月也是愤怒脸;   “我找事!你说我找事!我他娘的是在关心你,你看看你这眼睛都肿成什么熊样了,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能忍呢?你他娘的也太能忍了!”   被指责的宋玉青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与她叫嚣;   “你没发现!你没发现的地方多着呢,难不成我还得什么都让你发现啊,咱俩什么关系啊,你要这么了解我,怎么着,那我晚上洗澡的时候,你要不要也来了解了解啊!”   宋玉青发誓,他一时嘴瓢秃噜出这句话真没什么其它意思,他真的只是急得狠了才口不择言罢了,但这样的话听在土生土长的秋月耳朵里,那简直就和赤裸表白没什么两样。   宋玉青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秋月的脸迅速变红,直到红成一个大番茄。   “你……你……你身为内宅男儿……你怎么……”   这时宋玉青才尴尬的发觉自己这句话不太合时宜,赶紧慌乱描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身上的事情你知道的并没有那么多,你也没有很了解我,就是……就是……”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秋月突然开口,她脸上的红色也渐渐褪去,看上去很有几分严肃。   宋玉青乱七八糟的将话解释到一半,听到她说听懂了,立时便有些欣慰的住了口。   太好了,他这边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难道要解释说他当初上大学时嘴瓢习惯了,所以脱口而出吗?   呜呜呜呜太感动了,她果然不愧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居然自己就听懂了,真的聪明死了。   “你在和我表白对吧?”   秋月盯着他目光灼灼,隐有喜意;   “虽然我家里已经为我定下了一门未婚夫,可若你愿意,我可以娶你为平夫,和正室享有一样的身份权力,定不会白白辜负你的心意。”   宋玉青;“……”   他欣慰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猛的抬头望向一脸温柔的秋月,满脸黑人问号。   ……表白?谁在表白? 第5章 周翊君的愤怒   “咳咳!”   就在宋玉青懵逼之际,那走廊拐角处猛然传来声提醒咳嗽,这才算把宋玉青从懵逼中敲回了神,缓过神的他急忙想解释,可眼角余光却瞅见了一抹熟悉人影,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张着嘴彻底僵住了。   ——公子……他,他怎么在这?   此时那走廊拐角处站着的不是公子周翊君又能是谁。   至于站在公子身后眼神别有深意的玉书,则是被他直接给无视掉了。   在这一瞬间,宋玉青的眼睛就这么越过秋月身形直勾勾盯着公子,脑袋里又开始少儿不宜的想着昨夜画面——   那浓郁的酒香,那汗津津的肌肤,那混乱小声的求饶,还有昨夜这人抱着自己脖子小声说着喜欢自己的话……   刹那间,脸色爆红。   面前宋玉青如此大反应,那背对着的秋月自然也感觉到了,她正了正面色,表情又恢复了往日沉稳,扭身恭敬的向面前公子弯腰行了一礼;   “奴婢见过公子。”   然而她弓身腰弯了半天,面前这个脾气甚好的主子却迟迟不叫她起身。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住,过了半晌,还是玉书眼瞧不对,试图出来打个圆场;   “咳咳,公子,秋月姑娘还未起身呢。”   待玉书话音落下,又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又过了好半天,周翊君那有些嘶哑的嗓音才终于响起;   “……起来罢,秋月你身为外院女眷,这个时候怎会待在后院中,难不成是妹妹身边不需要人伺候吗?”   他的语气依旧如往日温和,可话中却明显带刺。   秋月一愣,眼底瞬间就有了几分慌乱。   在周府里,像她这种闲暇时间串岗看望朋友的这种事,府内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以,但这样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   只要大家各不耽误差事,对于这种不值一提的串岗小事,哪怕主子知道也不会多言。   当然若是主子存心找茬,似这样的事情也确实是一个明晃晃的错处。   虽然不知这平时脾气甚好的公子,今日怎么变得如此阴晴不定,可秋月还是识时务的跪下请罪;   “回公子,秋月知罪,秋月不该在主子睡着期间乱串岗来看望朋友,秋月一定会谨记教训,下次不敢再犯!”   秋月请罪的言辞诚恳,下跪的也极为麻利。   但尽管如此,面前公子却还是没放过她,他话里带着股令人忽视不了的恶意,一字一句的开口;   “你身为妹妹贴身丫鬟,却在主子清醒期间乱跑,是为不尽责!后又在未曾报备的情况下私入后院,视男子名节如无物,是为轻佻!如今你既认罪,那就罚你二十大棍的家法,如此这般,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不管是身后的玉书,还是正跪在地上请罪的秋月,或是正在想入非非的宋玉青,脸上均是瞬间苍白,满眼慌乱。   周家的家法大棍,那可是实打实的成人手臂粗木棍,就那样实木的大棍击打在人身上,就是再强健的女子,最多也只能挨过30大棍,若是再高,必定一命呜呼。   就这样的家法,30多棍就足以要了一个女子的性命,由此也可以想出,20大棍是多么严重的刑罚。   那真是不残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   一瞬间,宋玉青和玉书齐刷刷的跪下来开始求情;   “公子开恩啊!”这是玉书紧张的求情声,现在他心里也是惊慌极了,今个可是他单独跑到前院将人叫到后院来的,如果对方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这么严重的刑罚,那自己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公子开恩呐公子,秋月虽是行为有错,可也真的罪不至此啊,开恩呐公子!”   这是宋玉青焦急的求情声。   就是不看秋月和自己友好的朋友关系,只说对方这次是专门来后院看望自己,才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那自己就万万不能坐视不理。   两人的求情声齐齐响起,周翊君的眼神没往玉书方向瞧一眼,只直直盯着面前跪着的宋玉青,其中怒火简直触目惊心。 第6章 被公子误会   宋玉青弓着腰跪在地上,他看不到上首公子眼中那滔天怒火,却也敏锐感觉到落于自己身上的目光让人心惊,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面上也带上了满满忐忑。   ……怎么回事啊,公子今日的脾气怎么这般大,明明大早上自己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公子看上去心情还很不错呢……   宋玉青猜不到公子的想法,便也只能先顾眼前,万万不能让秋月因为自己而受到这般大的刑罚才是。   “公子开恩呐!秋月这次一定会谨记教训,万万不会再有下一次的公子……”   宋玉青的求情声没断过,声声急切,句句恳求,而这样的话,听在那正怒火磅礴的周翊君耳中,却更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的他心脏骤缩,耳晕目眩。   明明……明明昨天晚上他也说了喜欢自己的……明明他说过的……他今天为什么躲在房间里哭,现在又为什么和别的女人表白。   宋玉青!宋玉青!宋玉青!   周翊君使劲瞪着那跪在地上不住求情的宋玉青,嘴唇颤抖了一下,眼圈突然就有些发红。   再开口的声音比刚刚还要嘶哑;   “……行了,起身吧……没有下次!”   周翊君的语气有些低沉,以至于宋玉青也没听出哪里不对,又见公子收回成命,顿时高兴于自己不需要再对秋月良心不安,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边低情商的宋玉青没听出什么不对来,但周翊君身后的玉书却是动作一顿,那低垂的眼睛里很有几分复杂。   现在公子应该是在难受吧。   先听到自己说玉青一人躲在屋里悄悄的哭,后又见到玉青对着秋月表白的话语……公子也不过是个才17岁的少年,又一直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公子心里怎么会不难受呢。   难道自己……这样在行为上误导公子的行为,真的是错的吗?   玉书低垂的眼睛里闪过几丝挣扎,但最后还是被他用理智给强制性的压下。   不!他没有做错!本来就是公子的路走歪了,而他只是在努力的将这一切都扳回正轨罢了,他没错!   挣扎过后,玉书心中最初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在这个女子为尊的国度,男子本来就是依附女子而活的,正经男子那就应该待在后宅之中伺候女子日常起居,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妻主,男人与男人又怎么可以在一起呢?   若这样的歪门邪道被外界知晓,那一人一口唾沫都够吐死两人了。   玉书紧紧咬着嘴唇,心里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帮助两人改邪归正,最好两人都能够重回正途,如此一番,才不算辜负了他们的主仆情谊和朋友之情。   ……   宋玉青这边跪谢过公子开恩之后,也没什么机会瞅到公子脸色,因为他刚一起身抬头,公子那里就立马一甩袖子,转身带着玉书离开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宋玉青,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神茫然的盯着公子远走背影,很有几分不知所措。   “喂,回魂了!”   秋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脸上又挂起了宋玉青最熟悉的戏谑笑。   “吓着了?不怕不怕啊,事情都过去了,唉,就是不知今日公子怎的心情这么糟糕,就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也要如此上纲上线……”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为我求情啊,公子那般宠爱你,也许今日若不是你,我就真要挨那二十大棍了呢……”   宋玉青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公子不对劲的态度,又哪里有什么心情和她对话,所以只嘴里“嗯嗯啊啊”的随意敷衍着,瞅到个空档就想抬腿走人。   “……嗯嗯嗯,你说的对,那什么秋月,你就赶紧回前院吧,小姐身边也……”   赶人话语讲到一半,秋月却正了正脸色,截断了他的话头。   “玉青,刚刚公子没来的时候,你给我表白的话还算数吗?其实……其实我心里也是喜欢你的……我跟你说真的,如果你愿意,我真的可以娶你为平夫,让你和正室平起平坐的那种……”   “我现在的未婚夫是我娘给我定下的,听说是我娘旧友的儿子,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两家长辈的约定,我这边自然不好毁约,其实就我自己选的话,我自是想只娶你一个的……”   五雷轰顶!电闪雷鸣!   宋玉青那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起来,他想起在公子未出现之前,自己与面前人正在商讨的话题,而那时咳嗽的人是玉书,所以也就是说,公子其实是听到了他们两人在这里说的话,所以才……   宋玉青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简直黑成了锅底。   他阴沉着一张脸,死死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简直是咬着后槽牙开的口;   “你想多了,我刚刚那句话只是一时嘴瓢,平时和身边小伙伴打闹习惯了,所以才脱口而出的,你可别误会,我真没其它意思。”   这下轮到秋月的脸黑了,她瞪着那双微微上挑的漂亮眼睛,满面惊愕。   宋玉青依旧皮笑肉不笑;   “真是劳你费心了,我这边心情已经修整好了,你就赶紧回你的前院上工吧,以后轻易也别再来后院晃荡了,这万一再倒霉碰到公子心情不好,真给你来个二十大棍,那可真就是有冤都没处喊去!”   宋玉青的这段话声音轻缓却又句句入耳,只听得秋月面色胀红,直接恼羞成怒。   “……你……你……行!宋玉青你可真是好样的!你以为老娘难道会喜欢你吗?我还不是可怜你一介内宅男子,却有勇气对我这样大胆表白,所以才勉强答应的,你以为老娘是真的喜欢你吗?我呸!”   “我告诉你宋玉青,我娘为我定下的未婚夫,那容貌可比你强多了,性子还温柔贤惠,呵!你瞧瞧你,就你这样的粗鲁模样,我就瞪大眼睛看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嫁得出去!”   秋月这人也是有点儿高傲脾气在的,她生来就是周府家生子,母亲是周府大管家,父亲是厨房大掌勺。   她这前十几年的人生中,虽然说不得是金尊玉贵,可也是被众多想巴结自己父母的奴仆下人奉承着长大的,后来待她长到八岁,更是直接被拨给了小姐当贴身丫鬟,陪着小姐一起从总角之龄长到现如今的碧玉年华,情分也是非同一般。   所以在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那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无风无波,顺风顺水。   这人高傲习惯了,猛然在别人面前跌这么大一面,那可不就迅速恼羞成怒心里记恨了么。   这但凡让她跌这么大一面的是身份尊贵的主子,那她都没什么话说,可面前这人身份也只是一个低贱奴仆,单论身份还远远比不上自己家生子的身份呢,所以这样的猛然落差才会让内心骄傲的秋月越发生气,继而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第7章 身份悬殊   秋月这般在盛怒之下讲的话,已经算是非常难听了,若他宋玉青当真是一般内宅男儿,恐怕此刻真是恨不得要掩面抽泣,无颜见人。   但他不是啊!   所以宋玉青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他依旧是平平静静的站在那里,抬眼望着面前恼羞成怒出口恶言的秋月,语气依旧是和刚刚一模一样,连调都没变一下;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口无遮拦,说出让你误会的话,对不起,但你若是没什么其它的事,就赶紧回前院吧。”   秋月顿时喉头一哽,感觉就像是用尽全身气力却打进了一团棉花里,窝火之极。   她气得涨红脸颊,脚步却怎么也不肯挪动一下,就那样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宋玉青,眼睛里的怒火只增不减。   劝也劝过了,歉也道过了,面前这人还是站在这里不肯挪步,宋玉青也很无奈,便也只能后退一步,双手交握高举胸前,直直对着面前之人弯下了腰,并同时又道了一句;“抱歉”然后不等面前人反应过来,便急匆匆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真是急死人了,公子竟然是误会自己了,他一定要赶紧去将这件事情给解释清楚才行。   错身而过的刹那,秋月下意识的想伸手抓住宋玉青甩起的衣袖,但却反应慢半拍的抓了个空,顿时有些发愣的看着宋玉青一路小跑匆匆而去,此情此景,倒显得她现在还杵在这生气的行为多么傻气,秋月顿时脸上更挂不住了,愤怒的一甩衣袖,干脆也回了前院。   这边宋玉青那真是一路小跑脚步不停,就想着赶紧见到公子将事情解释清楚,力证自己的清白。   可结果就在他刚跑到柳玉轩拐角之处时,正巧撞上了刚从屋内出来的玉书。   “唉——!”   宋玉青险险停住了自己急躁的脚步,慌忙礼节齐全的冲玉书福了一礼,就想错身而过,继续往柳玉轩冲。   “站住!”   玉书黑着脸怒叱,伸长胳膊猛的一拽,猝不及防的宋玉青就被他拽着胳膊扯了回来,不待宋玉青发出疑问,他又麻溜的打开偏室大门,直接将宋玉青给硬推了进去。   “进去!闭嘴!”   看着面前玉书的黑脸,宋玉青也只得压住冒到嘴边的疑问,乖乖听从命令不发一言,只瞪着一双哭肿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无声询问。   说真的,宋玉青对面前的这个19岁男孩,其实是有些感激在的。   当初他刚穿来这个世界时,还是一个刚被父母卖入周府的死契奴仆,年纪小又毫无根基,那就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欺侮的存在。   那半个多月的时间可以说是他最灰暗的日子,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立马自杀,然后成功回到自己的世界,可事到临头他又次次害怕,步步退缩,每天都过得暗无天日。   后来他被负责采买的管事教导过一些府里面的基本规矩后,刚巧碰上大公子院里需要人手,便被提溜着和一帮十二三岁的家生子站在一起,任其挑选。   其实严格说起来,宋玉青当初那就是一个挤进去充数的,反正也是一般大小的年纪,让他站在那里充个人数也就是了,毕竟前面有一大溜容貌可人身段优美的家生子在呢,谁又会选择他一个还未调教好又是刚从外面采买而来的野小子呢。   宋玉青现在还记得他凑数时众人对他的鄙夷不屑,还有玉书就偏偏选定了他时,众人眼里的不敢置信。   其实宋玉青那时自己都不敢信,他甚至还偷偷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让那时云里雾里的脑袋彻底清醒,跟着玉书走到了大公子的地盘上。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玉书对他也一直都像一个真正哥哥一般,极为关照。   他教他如何融进这个处处都是规矩束缚的后院,教他礼仪规矩,教他待人接物……   前有提携之恩,后有爱护之情。   哪怕自己的真实年龄其实比玉书还要大上一些,但在宋玉青这里,他是真的有把面前人当成哥哥一般尊重着的。   莫名其妙被推进房间,又被低声呵斥着闭嘴别吭声,宋玉青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一点都没反抗。   而对面玉书也没吭声,那平日里尚算温和的眼睛此刻却是阴云密布,可怕的吓人。   宋玉青看着这幅场景有些怂,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脑子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抽风。   其实仔细看来……面前玉书的这双眼睛和公子的好像啊,特别是现在生气时,那阴沉的表情竟是和刚刚公子的表情不谋而合,像的惊人……   “玉青!”玉书那咬着牙的声音响起,顿时截断了宋玉青脑海里所有的天马行空。   “你刚刚去柳玉轩是想干什么,说!”   宋玉青缩了缩脖子,心里很有几分讪讪。   ……这要怎么说呢?难道要直接说是因为公子误会了自己与秋月的关系,所以现在自己要赶紧跑去向公子解释清楚吗?可是自己一个时辰前才说过自己和公子没什么关系,所以他现在又为什么急巴巴的去解释……   好难!   宋玉青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儿,但玉书很显然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瞪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瞪着宋玉青,然后面无表情的抛出重磅炸弹。   “玉青,我不管以前你和公子发生过什么,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到此为止,公子现在己经是待嫁之龄,夫人又已经开始为公子挑选成婚对象,所以公子的名声真的容不得一点闪失,否则……你懂的。”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离公子太近,懂吗?”   宋玉青从听到玉书的第一句话就直愣愣的看着他,当听到后面结尾时,那张俊俏的小脸儿己经是苍白一片。 第8章 挑选成婚对象   周府主院,书房   周子湘端坐在书桌后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一张张的女子画像,她手指不停的一张张掀过去,然后再时不时的倒回来研究,看上去格外认真。   那在她身旁伺候着的孙文清不乐意了,他撒娇般的晃了晃周子湘的胳膊,语气娇嗔;   “妻主呀,你都盯着这几张画像看了好久了,奴家在你身边站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搭理人家一下……”   孙文清是周子湘两年前纳的小侍君,不过才19岁的年纪,模样长得极为可人,尖尖翘翘的小脸蛋,乌发丰润顺滑,皮肤白皙柔嫩,五官精巧,特别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妩媚多姿。   此时他身穿一套天青色的柔软锦袍,细细窄腰被那同色腰带一系,越发显得腰肢纤纤,不盈一握,乌黑墨发也因待在室内缘故,未曾挽起,就那样有些凌乱的披散在后背上,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都跟着晃动摇曳,让人瞧着都有些心猿意马。   但此时的周子湘全部心神都扑在了眼前画像上,又哪里有心情去观赏自己身边这个已经观赏两年的宠侍,耳里听得男子撒娇,她也只是抽出一分心神,安抚性的拍了拍男子手臂,嘴里敷衍;   “阿清乖哈,妻主这边有正事要干呢,阿清先自己在旁边玩一会儿吧,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了,定然好好陪陪阿清才好,乖!”   周子湘嘴里说着哄劝的软话,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极为强硬,她扒拉开男子的手,又反手将他推到一边,眼睛则继续粘在桌面的画像上,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   孙文清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有心想继续撒娇弄痴,但他看了看眼前人那略显冷硬的侧脸,自个心里便先有了几分怯意,便也只得忍着恼怒,怏怏窝在书桌上生闷气。   孙文清出生于一个商家小户,母亲是一个开铺面的生意人,父亲是母亲的侍君,一个背景不干净的过气花魁,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世道,男子这样的经历背景,都几乎是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架上了,洗都洗不干净。   但他的父亲也足够幸运,因为他生下了一个容貌更胜他一筹的儿子,这便是他最大的筹码,毕竟以他的污糟身份,哪怕他生下一个金贵女儿,恐怕也很难做到父凭女贵,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还要连累自己的女儿。   而生儿子就不一定了,只要儿子生的足够妖娆,那家里面甚至不需要太多投资,只需将人好好养大,对方就可能会为家里面挣出一份更为丰厚的产业。   而孙文清就是那个为家里挣出丰厚产业的儿子。   三千两的聘礼呀!他娘自个努力奋斗了几十年,都才只能攒下一间价值不到千两的铺面来,然而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卖个儿子,她手里立马就有了三千现银,这真是一项特别特别划算的买卖啊!   孙文清用手支着额头眼神恍惚,他怔怔瞧着面前女子那副冷硬侧脸,混混沌沌的脑海里,竟是不期然想到了自己15岁之时,那住在邻家与自己同岁的女孩,对方每次都故意从自己眼前走过,然后再斜眼偷偷瞟自己,但凡那时的自己抬头看她一眼,对方脸上立马就是红霞通布,羞窘不已……   他此时的大脑因为回忆往事而浑浑沌沌,然而当他随意收回眼神,余光瞄到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时,怔愣半晌,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其实过惯了现如今的生活,他有时候还真的特别感谢他亲娘,毕竟若不是他亲娘盘算着将自己送进大户人家做侍,他恐怕这辈子都享受不到这样的生活。   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一行一卧俱有下人照料环绕。   如此这般奢靡的生活享受着,他心里竟还不知好歹的回想以前的人和事,当真是矫情的紧。   孙文清揉了揉额头,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几句,干脆将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都紧紧封存,只一心一意捧着脸颊看那正专心翻画像的中年女子。   往后余生,也就只有面前这人才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啊!   周子湘此时却是不知自己小侍君想的杂事,她此时正是眉头紧锁,手里捏着的画像也从一大摞,挑到现在只剩下两张,她一会儿眼睛瞄着这张从上到下的打量,一会儿眼睛瞄着那张从左到右的观看。   她看的倒不是女子的容貌体态,她瞧的是纸张侧边写的人物家庭背景。   两个女子也都算和她周家门当户对,一个是城东头的张家,家大业大,资产雄厚,对方本人又是家里面的嫡长女,倒也算是身份优越,可差就差在对方实在是太过风流,虽说还未娶正君,年纪也才18岁,可那后院里却是侧君侍君一大堆,甚至院里还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庶长女,当真是令人瞧着都膈应。   至于另外一张画像的女子,姓赵,那家业门户倒也不差,也是家里面的嫡长女,只是本人已经二十有五,且前面曾经娶过主君诞下一子,后来对方因病早逝,这才空出了主君之位,重新又将这位女子送到了各大门户挑选女婿的榜单里。   按说似这样的情况一点儿也不难选择,这一个尚未婚配,找的是原配主君。一个却是年轻丧偶,找的是继室平夫。   虽说两个身份相差不大,可继室平夫却也终归没有原配主君那么好听。   话是这样讲,但周子湘纠结的是,这个姓赵的女子事业心强,且不好男色,后院里只有一位从奴仆抬举上来的侍君,还容貌平平,根基不深,瞧着就极好摆弄。   这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她自己可以风流成性,贪花好色,但却总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贴心贴肺的枕边人。   倒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肠了。   周子湘眉头皱的紧紧的,看来看去也实在拿不定主意,干脆将两张摞到一起折叠起来,打算等会儿就去找自己主君一起拿拿主意好了。   毕竟也是孩子的生身父亲,对于孩子的终身大事,自己终归也是要听取一下对方意见的。   将此事想通,周子湘甩了甩有些思考过度的大脑,一回头却见自己那貌美妩媚的小侍君,此时正撑着脑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   满眼勾引,毫不遮掩。   顿时周子湘什么谈论事情的心神都没了,她立马从自己位置上站起身,嘴里轻骂对方是个妖精,动作上却是毫不拖沓,一把将对方柔软身子抱在怀里,径直就开始扯对方身上穿的衣服。   而计谋得逞的孙文清也开始了欲拒还迎的推搡;   “哎呀~,妻主你弄疼奴家了……”   “别呀妻主,轻点扯,奴家疼……”   “……”   一室春光。 第9章 公子订下婚事   “公子的婚事定下了!”   玉书的眼睛直直盯着宋玉青,他眉眼微动的扔下这句话,下一句话又紧跟着说了出来;   “是城东头张家的嫡长女,听说那人长得容貌俊俏,身段英武,很是个惹人青睐的风流人物。”   宋玉青此时正垂头看账册,他的眼睛慢慢从账本上的数字看过,一笔笔一划划,看得极为仔细缓慢,一点也没有他往日那一目十行的速度。   “嗯,我知道了!”宋玉青回答的声音闷闷的,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然而玉书却不肯放过他,自顾自的在他旁边坐下,又继续为他科普起了这件事的进度。   “是家主和主君一起为公子挑选的对象,听说她们张家也是家财雄厚,良田千亩,那张小姐又是她们家的原配嫡长女,相貌又生的俊俏英气,如此一来,当真是和咱们公子相配的很,依我来看,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良缘啊!”   书玉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还感叹般的总结了这么一句结束语,听着语气很是欣慰。   宋玉青的头顿时垂的更低了。   然而那玉书就跟没看到宋玉青的反常一样,他感叹般的这样说完之后,又眼带笑意的拍了拍宋玉青垮下的肩膀,口气也带上了几分捉狭;   “这现如今公子婚事已经差不多定下了,玉青你呢?你今年也15岁了,虽然年纪还不算大,可这为人奴仆的,早早将婚事定上总没坏处,你可万万莫要学着宝青那般,仗着自己年轻俊俏就东挑西选的,到最后耗尽年华后再被主子随手指给一个丑八怪呢!怎么着,快跟玉书哥哥说说,你在这后院之中可有什么心仪女子,哥哥也好帮你掌掌眼啊!”   玉书如此这般不依不饶,宋玉青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怒了。   他终于将自己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大眼睛直直的望向坐在身侧的玉书,眉头一挑,如画的眉眼里竟也有了几分锋利。   “哥哥这话就有些说笑了,玉青现如今才不过15岁而已,又哪里需要这般急切的定下婚事,倒是玉书哥哥你,哥哥今年已经19岁了,这年龄比着公子还要大上两岁呢,瞧瞧这府外边的那些个小户公子们,大多不都是十六七岁就已经成婚生育了吗,在他们像是哥哥这般年龄的时候,那早就已经左手一个小娃娃,右手一个大娃娃了,这般想来,哥哥以后还是要将心多操些在自己身上才好呢!”   宋玉青这话说的直白又扎心,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在说,你自个儿都那么大把年纪了,还没找到成婚对象呢,又来闲吃萝卜淡操心管我的事儿干什么!   玉书也确实被扎到了心,他眉眼立时有些愠怒,瞪大眼睛,气势逼人。   而另一边的宋玉青也是不甘示弱,瞪着他那双刚刚消肿下去的大眼睛怒目而视。   两相对战,四只大眼睛都瞪的快脱了框,纠缠半晌,最后同时一扭脸,中途歇息,改日再战。   得了这么一番扎心之言,玉书也没心情留在这里膈应宋玉青了,他摆了摆袖子站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还撂下最后的狠话;   “哼,宋玉青你给我听着,你别以为你这么慢吞吞的消磨时间,公子这些积压的账册就不需要你整理了,你就慢着吧,你就拖着吧,你就是拖到后半夜,你今儿个也得把这些账册全都整理好再睡觉,哼,你就自个在这慢慢熬吧,我这就出去好好为公子准备过几天的订婚事宜去,哼!”   话音刚落,“咣”的一声,玉书就用力甩上了库房大门。   呸!个小没良心的混蛋!   ……   这云州城所处的地界三面环海,别看这白天的炽热阳光简直像要把人个个都晒化似的,可这一捱到晚上,那可瞬间就舒服起来了。   微凉海风吹着,凉爽空气吸着,这个时间点若走在院子里散会儿步,那可当真算得上是一天之中最大的享受了。   但可惜的是,玉书此时还真没心情去关注这些。   他现在的心情颇有几分不好受,倒不是因为刚刚那混小子拿话扎自己的原因,而是他刚刚在库房里看着玉青那副颓废消极的模样,当真是觉得刺眼极了。   这小子……这小子明明不该是现在这副样子的呀! 第10章 两方对峙   不得不说,宋玉青当真是玉书所见到的脑瓜子最聪明的孩子了。   在这个贫苦人家都读不起书的时代,偏偏那混小子竟有如此天赋,自己一年前只不过随口吩咐他去库房,给账房的王大娘去送些糕点茶食吃。   本来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事,可谁知这小子竟和那王大娘攀上了交情,往后隔三差五就往库房里跑,如此这般一来二去的,竟是让这混小子给学出了一手算账的本事来。   当时得知此事后,那玉书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说。   就像他们这种后宅里伺候主子的奴仆,又有几个能识字算账,能够接触得了账本这等金贵东西的呀!   莫说他们这些低贱奴仆大多不会了,就是这周府里的几个金贵男主子,若是想学会盘查账本,那也是要从小开始细细教养才行。   而宋玉青那混小子就不用了,就那么短短两个月时间,他都已经能够上手帮王大娘一起盘账了,真是……   玉书他自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像账本里密密麻麻的数字,他也确实看不懂听不明白,可他自个儿虽然没什么文化,这辈子最佩服的却就是那种有文化的人,不论男女,只要有文化,那就值得他钦佩崇拜。   似是这般的人,那就活该一辈子顺遂无忧又意气风发的走下去,而不是一辈子只能腐烂在这样的后宅阴私中,等待着自己年轻的生命枯萎发皱,最后彻底消亡。   “唉!”   玉书抬手狠狠抚了抚自己都快皱成川字的眉毛,表情有几分难过。   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最讨厌的就是不守规矩的下人,前有老太君侍从不甘人下,仗着姿色去爬前家主的床。   后有现任家主闲时宠幸的侍从不甘心无名无份,就偷偷的将避子药倒掉,企图怀上孩子升级当侍君。   可结果呢,那仗着姿色去爬前任家主床的侍从,被闻讯赶来的老太君堵门逮到,直接命人将他光溜溜的从床上拽下,拖出去一声令下,直接乱棍打死,而那刚刚享受了一场美人投怀送抱的老家主,连吭都没吭一声。   还有那将避子药偷偷倒掉的漂亮侍从,因为他不守规矩,犯了主君大忌,所以主君就那样当着家主的面,命人将他捆上绳子堵上嘴巴,直接身无分文的发卖出去,发卖的地点就是那寮子里最低贱的青楼场地,下半辈子那就是个被千人骑万人压的悲惨命运。   府里面一共就两个这样的典型例子,那个个都是因为对方身为低贱奴仆,却心高气傲不甘人下,妄想着走捷径攀上高枝,这才会惹了主子们的眼,最后成就了这样悲惨的命运。   而玉青和公子的事情……谁又会相信这不是玉青这个低贱奴仆为了改变命运,而主动勾引主子的呢?   毕竟在主子们的眼中,像他们这般的低贱奴仆,可不就只有一条不顾廉耻的翻身之路可走吗!   他是真的很怕很怕宋玉青会变成那其中的一个啊!   ……   与此同时,听风轩内此时正在爆发一场暗流涌动的矛盾争吵。   “父亲,你和母亲一起为我定下的婚事我不同意,这桩婚事成不了!”   周翊君此时直挺挺的站在周府主君纪明轩的面前,他的眼睛直直盯着上首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这样说着,他没有暴怒吼叫,可那缓缓说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声,极具气势。   纪明轩眉头皱的很紧,由于面前儿子反抗自己,他眼睛里也显现出了几许怒气,他的脸部轮廓由于年龄渐长渐渐消瘦下来,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清丽柔美,此时那细长眉头一皱,竟是已有了几分尖锐刻薄之感。   “胡闹!”纪明轩气的猛拍身侧小杌子,那高亢的音量简直比儿子大了好几度;   “这自古以来,子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能容你这个未出阁的男儿家插嘴闹事,就你今天所做的事情真传了出去,外界的人谁不会说咱们周府教养无方,竟养出了个这般不知体统的儿子出来!”   “哦?咱们周家难道还差我这一件不知体统的事情吗!”周翊君对父亲的怒意视而不见,毫不畏惧的翻起了老底儿。   “这前有母亲3000两银子买个殊丽美色,后有妹妹小小年纪就弄出了庶生子,中间还有庶弟被送给年逾50的知府做小侍……这些桩桩件件的丑事,哪一件传出去不比儿子的这件严重十倍!”   “啪!你……你……逆子!你个逆子!”   纪明轩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举起手颤抖的指着满嘴大逆不道的儿子,只恨不得拿起手边水杯就地砸过去才好。   那贴身侍从玉禾见此状况,赶紧快步走上前来,一下一下帮着主君轻抚胸口,一边还开口小声规劝着下首的公子。   这玉禾是当初纪明轩成婚时的陪嫁侍从,他今年也是三十有八,算是从小看着周翊君长大的,倒也有几分资本说教一下小主子;   “小公子哎,你就听奴一句劝,少说几句吧,瞧瞧主君都被气成什么样了,这为人子女的,哪有这般以下犯上的道理不是……”   “我没有以下犯上!”周翊君的声音很平静,就是在很普通的阐述事实;   “我只是实事求是的说出了这些事情,难道我说的这些事情都是假的,是我瞎编的吗?”   玉禾的心口顿时哽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要这样来说的话,公子说的确实也对,他是不曾以下犯上,也没有凭空捏造事实,他就是在实事求是的讲述了这件事情,是主君自个儿被这些事实给气成了这样罢了,可是!可是!可是有些事情的内幕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啊!   真是惆怅。   见上首两人都不吭声了,周翊君沉默了会,又继续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   “这桩婚事我不同意!不能成!”   纪明轩都被自个儿子给气笑了。 第11章 温柔解语花月牙儿   宋玉青此时自是不知公子正为自己的婚事据理力争,他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袋,终于在宵禁之前整理好了这些账册。   此时大约是深夜十点钟,院里的风刮的舒爽至极,宋玉青便也不急着回屋,他左右一看,干脆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身体前倾半趴在石桌上,微眯着眼睛,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静静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凉爽。   反正回到他自己居住的小屋里也是闷热难熬,倒还不如在这凉爽的室外多待一会儿再回去呢。   宋玉青现在所居住的下人房,说来已经分配给他两年时间了,但实际被他用来居住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年。   自他两年前被玉书挑选到公子院里伺候后,也不知怎的就得了公子青眼,偌大一个柳玉轩,就数他这个最晚进院的奴仆守夜最多,这晚上守了夜,白天公子就让他直接睡在主屋隔壁的侧屋里,说是以防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叫醒,伺候在旁。   所以真说起来,这两年时间宋玉青他居住在公子侧屋比居住在自己的下人房天数还要多,特别是最近这半年,公子基本天天都会专指自己守夜,然后晚上再和自己东聊西扯,八卦聊天。   就这种优质待遇,曾一度让宋玉青恍恍惚惚以为,自己成功抛却了阶级关系和公子处成了好朋友……   然后就是那场醉酒,再然后……然后局面就彻底不可收拾了。   宋玉青本来捧着自己脸的双手缓缓前移,直到彻底盖住自己愁眉苦脸的脸庞才算停止,心里面也是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满腹惆怅却又无从诉说,他甚至感觉自个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文艺许多。   怪不得总有人说,人在失恋的时候心思是最敏感的,怜花,怜月,怜草,怜树,就连那路过的蚂蚁都能被人怜上一怜,感叹一下这命运多舛的人生。   呃,也不对,宋玉青他这还不能算是失恋呢,他这还没意识到自己喜不喜欢公子呢,就直接上全垒了。等他意识到了还没开口表白呢,就直接嘎崩夭折了。   这扯淡的人生哟。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宋玉青一条胳膊趴麻了,又换了另一条胳膊继续趴。   在转换胳膊的间隙,宋玉青不经意的往前方一瞅,随即瞳孔紧缩,音量因为受到惊吓不自觉拔高;   “——月牙儿!”宋玉青霍然坐直身体,眼睛瞪得老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半夜的你要吓死我啊!”   只见亭子正前方一双圆溜溜大眼睛正盯着他瞧,要不是这片地界不算偏僻又常年点着灯,宋玉青一时还真发现不了对方。   那是个十五六岁小姑娘,她容貌没有这个世界所流行的那般英气粗糙,反而格外符合21世纪对女子的审美。   小鹿眼,圆圆脸,个头也是娇小玲珑,纯正的邻家女孩类型。   似是这种样貌的女孩,那在21世纪最少也得有个班花头衔,说不上特别漂亮,可追求者也绝对少不了。   然而在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大家对这种类型的女孩就比较残酷了,不说是人人欺辱吧,也基本上是女人看不起,男人看不上。   就跟在21世纪比较娘娘腔的男人一般,人走到哪里,那怪异目光就跟到哪里,也算是无形歧视了。   小姑娘名叫月牙儿,是当初家乡遭饥荒时被父母卖进周府活命的,她被卖的时候才不过六岁,只起了一个月牙儿的小名,连大名都还没来得及取呢,就直接成了他人奴仆,彻底没机会再取了。   到后面她又因为这么一副不受欢迎的相貌而被众人排挤,哪怕现在已经入府十年,可却也只能一直在厨房打转,连周府主子的小院都很少有机会能踏进去,就更别说让主子帮赐新名了。   既没有父母取大名,也没有主子帮赐新名,哪怕对方现如今已经16岁,在这个世道上已经算是个成年女子,可却也只能一直月牙儿月牙儿这样的小名叫着,倒是又多了一项让众人耻笑的嘲点。   月牙儿瞧着宋玉青发现了自己,便也不再静静站在那,反而直直往前方亭子里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解释自己这么晚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今晚王婶让我提前将明天要用的一大筐土豆削皮切丝准备好,说是明天一大早就要用,我这才刚把那一大筐拾掇好,正打算回屋睡觉呢,就在半路看见了你,我瞧着你情况不太对,就在这儿盯了你一会儿!”   月牙儿一边解释,一边毫不见外的直直走进亭子里,径直坐在宋玉青旁边的位置上满眼关切;   “阿青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或者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月牙儿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当一下你情绪发泄对象还是可以的,咱们俩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如果你不嫌弃,那就把烦心事都说给我听吧,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外传的……”   月牙儿这段话说的斩钉截铁,满面真诚,瞧着当真就是一个让人很难抗拒的温柔解语花。   然而宋玉青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继续趴在石桌上语气闷闷;   “没什么心情好不好的,我就是嫌呆在屋里太闷了,想趴在这里乘一会儿凉,再呆会就准备回屋睡觉呢,你……你就先回去吧!”   宋玉青这副拒绝沟通的态度让月牙儿的眼珠暗了暗,她那看似无害的眼中似有浓重阴鸷闪过,随即很快又恢复成了满满笑意,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明显宠溺;   “好好好,你是不想被我打扰是吧,那我就静静坐在这里不吭声陪你待上一会儿,我看着你这副模样实在不放心,你就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当我不存在就好。”   宋玉青抬头,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见她一点没有要起身的样子,便也又将脸蛋趴回了石桌上,竟是当真要当做对方不存在一般。   宋玉青的这番随意作态映照在月牙儿的眼睛里,倒是又让她的脸色难看许多,差点就维持不住脸上的温柔作态。 第12章 扯蛋的缘份   说到两人相遇的过程,倒也是一段英雄救美的美好故事。   这月牙儿在厨房做事,却又常常因为外貌而备受几位长得粗壮的大厨欺负。   就在一年前的中午,那几位大厨闲来无事又开始言语嘲讽月牙儿爷们唧唧的外貌。   这位说,月牙儿长得这么像爷们儿,平板身材又和男人这么像,难不成也可以当成男子一般使用……   那位说,要不咱们姐几个试试,说起来这月牙儿竟是比那一般侍从还要漂亮上一些呢……   就在几位肥胖大厨言语越发猥琐粗俗,月牙儿也是羞窘的面色通红,几遇落泪的时候,宋玉青就那么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了厨房里。   宋玉青那天大晚上刚为公子守了夜,白天又睡了一上午,到中午直接就给饿醒了,便干脆溜溜哒哒的,自己来到小厨房里寻摸吃食,然后他就那样巧之又巧的撞上了这么让人愤怒的一幕。   说到那种场景,宋玉青到现在还会怒发冲冠。   想象一下,一个娇娇小小软软甜甜的小姑娘,被三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粗鲁妇人按着扒衣服,就那副惊悚场景,不管哪个男子见了不得赶紧冲上去阻拦啊。   宋玉青的正义感也在那一瞬间飙上脑袋,立马就冲出去大吼一声,斥退了三位妇人。   事实证明,宋玉青这个公子眼前的红人身份还是颇有震慑力的。   那时候几位大厨慌忙满脸堆笑得挤在宋玉青跟前解释,可无奈的是宋玉青更相信眼见为实,所以他直接一挥衣袖,将院外正在巡护的几位护卫叫过来,把三位大厨直接拖出去一人打了五大棍,这才放人回去养伤。   真真算得上雷厉风行。   于是自那之后,宋玉青那泼辣不好惹的名声悄悄在后院流传之时,月牙儿和他也逐渐成为了好朋友。   宋玉青这两年见惯了英气粗糙的女子,乍一见到月牙儿这样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倒还真是颇有兴趣,所以这一年时间,宋玉青借着职务之便对她也算是颇为照顾,倒也不枉两人朋友一场。   然而就在这两个月两人的友谊却有些破裂,原因是两个月前宋玉青没告诉月牙儿就主动去厨房找了她,然而却让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女子不堪丑陋的一幕。   当时因为宋玉青的撑腰帮忙,月牙儿已经成功在厨房站稳脚跟,那些猥琐粗俗的大厨们也开始对月牙儿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身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盛气凌人的模样。   那时宋玉青刚走到门口,正准备踏入厨房呼喊月牙儿呢,结果却正听到厨房里的一帮女人在浑说下流话。   肥胖大厨:哎呦月牙儿姑娘呦,你可真是厉害了,就大公子院里的宋玉青谁不知道啊,那可是公子眼前的大红人,就连咱们府里的大管家都得对他避让着锋芒呢,那叫一个威风哎,真没想到那样一个厉害人物,就这样被月牙儿姑娘给搞定了……厉害,厉害,厉害,除了厉害真是找不到其它好词了……   另一个大厨:……这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那公子院里的人物也能被咱们厨房里的厨子给摘下喽……我真是只能对月牙儿姑娘心服口服哟,月牙儿姑娘可千万记得以后得宋玉青提携飞黄腾达之后,可万万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姐妹啊……   烧锅的奴婢:月牙姑娘,大家可真都羡慕你哎,就宋玉青那样的厉害人物你都能成功摘下,当真是艳福不浅,瞧瞧这整个后院,那宋玉青的容貌身材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完美,那就更别说他还如此得公子宠爱了,这月牙儿姑娘娶了这等人物,那可真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三人刚开始说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月牙儿的态度,所以言语尚且还算客气,可说到最后,月牙儿也是一声不吭,所以她们也就越说越管不住嘴。   最后更是为了贴切形容宋玉青的容貌身段,大家竟是直接拿他与那私寮里卖身的小倌倌来比较。   比谁的脸蛋白,比谁的眼睛大,比谁的鼻子挺,比谁的嘴巴红,比谁的腰身细,比谁的屁股翘,比谁的……   粗言陋语,不堪入耳。   而宋玉青在门外听了大半天,他一直都在期待着月牙儿这个好朋友紧急叫停她们,并严厉斥责其她人对自己的言语怠慢。   可无奈宋玉青听到最后,都没听到月牙儿帮自己呵斥一声,对方甚至还时不时的应和对方两声,整个厨房显得粗俗下流而又和乐融融。   也是直到那天的意外场景,才真正让宋玉青明白,虽然月牙儿长着一副乖乖软甜的娇软模样,但她却远远没有那样害羞美好的内心,她还是如同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女子一般,粗俗下流,野心勃勃。   虽然宋玉青自那件事情之后就对月牙儿淡了心思,但他好歹也顾及到两人交好一场的体面,并没有直接了当的当面给人难堪,而是默不吭声的慢慢疏远。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去厨房找过月牙儿相处,反而一直表现的羞涩安静的月牙儿则变的大胆主动,好几次都来柳玉轩内寻找自己,可却次次都被宋玉青以事忙回绝了过去……   也是真没想到,两人这两个月的第一次见面,竟会在这深更半夜的凉亭里。   这扯蛋的缘分。 第13章 月牙儿的恨意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随着凉风一阵阵吹过,宋玉青一点想抬头的意向都没有。   月牙儿在旁边已经呆坐半晌,本来她还算颇为老实,但越到后面天色越晚,宋玉青却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便也逐渐开始沉不住气,抬眼瞄他一眼,再瞄他一眼,终是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阿青……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面问出这样的话,月牙儿心里有几分难堪。   可这段时间面前这人突然就开始疏远自己,再也不似平常那般对自己百般关照。   而自己也因为对方的态度在厨房里的地位又下跌很多,以前对自己阿谀奉承的管事大厨都开始对自己日渐冷漠,瞧着竟是有点恢复以前模样的苗头。   就是心里再不甘,月牙也不得不承认。   原来自己现如今在厨房日渐拔高的地位都是拜面前男子所赐,一旦对方嫌弃疏远自己,那自己手中所握有的一切尊重奉承,便会顷刻化为乌有。   很难堪,可这确实是事实。   宋玉青在石桌上趴了这么久,大脑一直都在乱七八糟的想各种事情,一会儿想自己在现代无忧无虑手头宽裕的大学生活,一会儿又想起公子对自己一颦一笑百般照顾的模样。   两种场景较劲一般互相拉扯,当真搅得宋玉青浑浑噩噩,被这凉爽海风吹着,都没能吹散他脑中惆怅。   正胡思乱想间,宋玉青耳边突然听到月牙儿口气讷讷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宋玉青不由大脑一怔,立刻把各种乱七八糟思绪都挥退了些,从石桌上抬起脸直视面前小姑娘。   小姑娘的外貌是当真符合他审美啊,当初宋玉青在现代时就特别喜欢这种样貌的小姑娘,娇娇软软,萌萌甜甜,害羞又安静。   他当初脑海里能想象出的女朋友形象也就是这样了。   所以当他在这里猛一见到这般样貌的小姑娘,又加上撞见的场面又是那般可怜不堪,宋玉青真的很难不对她生出照拂之心,这照拂着照拂着,以至于让他一度忘记现如今的国度是个阴阳颠倒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就不可能有那种娇娇软软,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宋玉青歪了歪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小姑娘的问话,而是也张嘴反问了一句;   “那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吗?”   月牙儿一愣,张嘴便是宣誓般的表态;   “当然,我当然有把你当做朋友,我月牙儿这辈子也没什么朋友,你阿青便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宋玉青就那样直直盯着月牙儿的眼睛看,明显注意到对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神闪烁,有一瞬间的迟疑胆怯,不由得有些好笑。   原来对方说谎话的时候反应这么明显啊,枉他宋玉青自诩识人准确,竟也因为对方上好皮囊而自顾自为面前小姑娘加上一层美好滤镜,竟是从未注意过对方这番明显破绽,也是当真好笑。   宋玉青撇嘴轻笑,眼睛也从月牙儿身上移开,眼帘低垂,声音轻飘飘的;   “那月牙儿觉得什么才是好朋友呢?我曾经觉得,做好朋友就是时时刻刻为对方着想,就是在对方生活过得不如意之时为对方撑场子,就是一听到别人言语羞辱朋友,在自己有心力的情况下就立马上前制止,尽力维护……我的观念是这样,我也一直都在尽力这样做,月牙儿你的观念呢?你觉得若把别人当成好朋友,那你应该要怎么做呢?”   宋玉青的提问音量不大,甚至话语还有些轻飘飘的随意,可话中内容却让月牙儿眼神一凝,脸色顿时苍白了许多。   也不知怎么的,她听到面前人的提问,脑海里竟不自觉想起了一个月前,自己为了尽快融入气氛,竟拿宋玉青调笑戏谑的事来。   怔愣一瞬,月牙儿抿了抿唇,脸上表情就有些干巴巴的;   “我……我自然也是和阿青想象的一般,做好朋友不就应该这样吗?别人诋毁我时,你护着我,别人诋毁你时,我护着你,如此互相维护,守望相助,这不正是好朋友要做的事情吗?”   她这段话说的理直气壮且言词凿凿,若不是宋玉青一个月前见到了对方真面目,现在还真能被对方给随意糊弄过去。   月牙儿这段义正言辞的话语落下,宋玉青却没有立马接话,而是沉默半晌,才忽的轻笑一声,语气嘲讽;   “是吗?既然月牙儿也觉得对待好朋友应该这个样子,那一个月前我去厨房找你,怎么看到的景象和月牙说的不一般?难不成月牙竟还长了两副面孔,也是我眼拙,相处一年多了,竟是直到现如今才发现!”   宋玉青这番话,可真的是一点余地都没留,他眼神轻蔑,语气嘲讽,三言两语就将面前姑娘老底儿给抖搂的干干净净,哪还有一点往日维护的护短之态。   本来宋玉青也真没想将两人的关系弄得这么难堪,毕竟好歹朋友一场,现在心里起了膈应,那渐渐疏远给彼此留个体面也算是成年人的分别方式了,可没想到对方却非得上前找事儿,还这般言之凿凿……   呵,难道他宋玉青就当真是菩萨心肠,自己的真心被对方践踏之后,还得憋屈隐忍着不给对方难堪?   扯淡吗不是。   宋玉青这番话才落地,月牙儿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她眼神惊惶的看着面前男子,手指都无措的卷缩起来;   “阿青……阿青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   月牙儿辩解的语无伦次,她慌张抬眼去看面前男子,却惊愕发现对方脸上竟一点都没有了往日面对自己的温和笑意,反而满脸轻蔑,语气嘲讽,如此姿态瞬间就刺痛了月牙儿的眼睛。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这府里所有人面对自己时都是这副轻蔑嘲讽姿态,当初那些粗俗下流的厨娘是这种姿态。现如今的宋玉青也是这种姿态。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要这样对她!   她好恨啊!   月牙儿此时此刻恨的眼珠发红,纤细手指紧紧攥着自己衣衫下摆,雪白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突出来,格外骇人。   然而宋玉青的眼神却没往月牙儿身上注意,在他终于忍无可忍嘲讽对方几句后,就又将脸扭向远方眺望,似是懒得再注意于她。   他终究还是犯了常识上的错误,总是下意识觉得面前月牙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软小姑娘,认为对方对自己压根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当他猝不及防被眼珠赤红的月牙儿扑倒在地时,他的大脑是有一瞬间懵逼的。 第14章 公子的怒火   直到月牙儿手上开始混乱撕扯他的衣服,他才终于瞪大双眼,崩溃大吼;   “你干什么!”   也是直到这时,宋玉青才猛然发觉月牙儿的不妙情况。   对方眼珠赤红,青筋暴突,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阴鸷冰冷,就连手上力道也是令宋玉青惶恐不已的沉重。   宋玉青在这个世界一共呆了两年,这两年时间他虽然内心受些煎熬,但身体上着实没受过什么苦楚。   他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女子也就是周府这一片主仆,周府主子内里什么样没人清楚,可外表个个也都是温润儒雅,风度翩翩。   仆妇们更是因着宋玉青颇受大公子倚重,而对他恭恭敬敬,温言软语。   长此以往,宋玉青虽然从内心里知道这个世界阴阳颠倒,女尊男卑,可却当真没有切身体验过这种明显差距。   明明月牙儿也只是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看起来娇娇软软温和安静的小姑娘,但当她发起怒来,却是任凭宋玉青再如何崩溃挣扎都撼动不了的强悍蛮力。   此时此刻,宋玉青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惊慌失措,他一边低声嘶吼,一边挥舞着手臂捶打身上正在撕扯他衣服的月牙儿,妄图拼尽全力挣脱这幅难堪场面。   “月牙儿你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月牙儿……”   然而令人崩溃的是,那月牙儿许是嫌弃他胡乱挥舞的手臂太过烦人,干脆双腿跨开坐他腰上,空出手来将宋玉青两只手臂压在头顶,又将自己头上绑发的缎带扯下,将他两条手臂紧紧绑住,拴在旁边的栏杆上。   被制住双手的宋玉青彻底没了反手之力,除了那双大长腿还能垂死挣扎扑腾两下,当真是成了一只待宰羔羊,任人宰割。   随着宋玉青身上衣衫层层剥落,外衣,中衣,亵衣……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直到最后再也不敢顾及狗屁名声,放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救命!救命……呜呜呜呜!”   然而没喊两句,他的嘴巴就被月牙儿紧紧捂住,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双手被缚,衣服被扒,嘴巴被捂,体力比不过,嘴巴骂不出,在这一刻,宋玉青双眼瞪得像是要出血,心里面第一次滋生出了可怕恨意。   月牙儿!月牙儿!老子要杀了你!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月牙儿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宋玉青,看着他被自己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看着他的衣衫被自己件件扯落,衣不蔽体,看着他瞪大双眼,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恨意……   月牙儿的心中腾然升起一股可怕愉悦。   看吧,他宋玉青就算是主子身边红人又能怎样,就算他再如何被众人巴结又能如何,呵!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介男子,只要自己愿意,那自己随时都可以毁了他。   想到此处,月牙儿心底越发得意,眼瞧对方衣服被脱的差不多了,她便收回双手一边脱自己衣服,一边弯腰凑近宋玉青笑得狰狞;   “阿青你别怪我,是你太过分了,你居然和他们那些人一样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是朋友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你对我这么狠心,那就别怪我无情了,阿青是个男子,那就理应知道男子最怕的是什么吧……”   月牙儿趴在宋玉青耳边,用脸蛋蹭了蹭他的锁骨,眼底疯狂;   “……不过阿青你不用怕,咱们两个好歹朋友一场,阿青就只委屈这一晚就好,待明日一早,我就上街好好置办婚嫁用品,到时禀明主子,定会风风光光娶你为夫,不会让你沦落到无人负责,被人唾骂……”   宋玉青此时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月牙儿褪去衣衫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时间万念俱灰,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月牙儿此时心里正装满了张狂得意,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种轻微声响,但宋玉青由于万念俱灰,耳朵却比往日灵敏了许多。   听得此动静,他的眼皮微微掀动一下,待确认情况属实,他瞬间睁开双眼,再一次奋力挣扎起来;   “呜呜呜呜……救命……”   ……   周翊君此时正垂头丧气的从听风轩出来往柳玉轩走,他的心情格外不爽,明明他已经条理清晰无数次表达自己的不甘不愿,但父亲却还是不改初衷,厉声反对。   甚至吵到后面,父亲干脆直接将他赶出听风轩,让他在小院里好好备嫁,并吩咐周围奴仆不准再让他踏进一步……   周翊君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明明置身与如此凉爽小院,他却只觉得心烦气躁,甚至想扯开嗓子吼两句才好。   而玉书身为大公子的贴身侍从,自也是低头弯腰,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公子身后行走。   行至途中,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公子背影,眼瞧着对方气急败坏,心事重重,再不复往日潇洒温和。   见此情况,玉书不由得抿了抿唇,沉思一会,便又再度垂下视线。   公子还年轻,现在的一时烦恼又算什么呢,追根究底,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有不甘的小打小闹罢了,只待来日公子按部就班成婚生子,一边英俊妻主在侧,一边可爱孩子绕膝……那时公子再回想起现如今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肯定会觉得好笑又愚蠢吧。   只要难过这几天就好了,熬一熬,当这一切尘埃落定,便也就是新的人生……   玉书此时正在心里百般开导自己,神思不属间,那走在前方的公子却猛然停下脚步,以至于玉书反应不及,没刹住脚,直接撞了上去。   “唉——砰!”   砰然相撞,惯性使得两人同时侧向跄踉几步,差点摔个丢人的狗吃屎。   眼瞧着公子被自己连累,玉书简直吓得魂飞天外,赶紧下跪请罪;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玉书……”   “嘘!”   玉书嘴里的请罪之言说到一半,突然被公子猛的推搡一下制止,待他茫然抬头,就见公子正将手指放在唇边让他闭嘴,玉书茫然眨巴两下眼睛,不解其意。   但公子显然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见他终于闭上嘴巴,便移开视线,遥遥望向不远处的亭子处。   玉书这边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随着气氛安静下来,他也终于隐约听到了某些奇怪声音……   然而不等他侧耳仔细听清,就见面前公子脸色大变,脸上表情似要吃人一般,猛的朝那边跑去。   玉书错愕的眨巴两下眼睛,赶紧一咕噜站起身,也跟着公子往那边跑。   他还一边跑一边满眼茫然,话说公子跑得是真快呀,他好歹也伺候公子伺候了这么多年,竟是丝毫不知,公子的步伐原来这样矫健……   玉书一边尽力追赶着公子,一边大脑乱七八糟的发散思维,眼瞧两人距离越来越远,公子却突然停下脚步,再然后就是一声怒吼,响彻夜色;   “你们在干什么!”   声量之大,直震的玉书脚上一滑,差点真摔个屁股墩。   而另一边即将得逞的月牙儿也是身形一僵,还没等她思虑出该做出如何反应,就猛然被一股大力给踹到地上,待她惊慌失措一抬头,眼睛正好对着公子赤红眼珠,顿时心尖儿一颤,连忙为自己开脱;   “主子开恩,主子开恩,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如此大胆……只是这次奴婢与阿青实在情难自禁,这才酿成如此大错,主子饶命啊……”   女子的求饶声响彻庭院,玉书在后面一听到这种内容,顿时一怔,赶忙紧走几步,打眼一瞧——   天爷啊!   女子惊慌失措,跪地求饶,面容熟悉,衣不蔽体。   男子发丝凌乱,双手被缚,衣衫除尽,香艳之极。   宋……宋玉青!   玉书那往前踏的脚步顿时定在原地,面色怔忪,青白一片。   旁边的月牙儿此时正在接连不断的磕头辩解,话里话外都是两人两情相悦,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情不自禁……   玉书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发疯似的朝前冲去,拳头如同雨点般密集砸在月牙儿身上,神色又恨又怒;   “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你他娘的也配!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脏东西,还和我们家阿青两情相悦,呸,恶心人的玩意儿……”   ……   而另一边的周翊君,他在暴怒一脚将宋玉青身上的女子踹到一边之后,压根没心思听那女子的求饶辩解,而是快速脱下外衣,将躺于地面上的宋玉青包裹起来,整个人都被气得发抖。   特别是当他目光触碰到宋玉青手腕所绑的发带之时,那狠戾神色,恐怖至极。 第15章 月牙儿身死   而宋玉青就那样直直盯着前来救下自己的公子,瞬间泪水决堤,争先恐后的相涌而出,心里面的委屈恐惧再也压抑不住,一头扎进了公子有些颤抖的怀抱里,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公子你来了……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呜呜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周翊君此时的情绪格外复杂,他一边紧紧搂住怀中颤抖身躯,温言安抚;   “不怕不怕……阿青不怕……我来了……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不怕哈……”   他安抚怀中人的声线温柔之极句句贴心,但他面上的神情却阴沉可怖,直像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待宋玉青趴在公子怀里将内心委屈全部宣泄出来,玉书那边的疯狂捶打也接近尾声。   其实要说起来,玉书的体格力量和宋玉青也差不了多少,若真动起手来他又哪里会是月牙儿的对手,可现如今的情况却不一样,不说玉书那主子贴身侍从的身份,就能压到月牙儿不敢抬头,就说现如今周翊君就在旁边站着,这主子奴婢的身份可是天差地别,任月牙儿体力再是充沛,她也断断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起这等忤逆之念。   所以在这场挨打中,她也只是一边尽力避开要害,一边重重磕头,嘴里接连不断的讨饶;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奴婢与阿青两情相悦,情难自禁……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饶命啊公子……”   她以为这样的辩解能够明明白白的讲明自己不是那等孟浪之徒,只是两人两情相悦情难自己,所以自己罪不至死……   可是她却不知,就是因为她嘴里的这些下流胡话,才会引得公子与玉书的情绪越发激动,然后挨在身上的拳头也是越发激烈。   在这场单方面殴打中,玉书简直是使出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在踢打,踹肚子,扇脸,拽头发,捶头……   此时此刻的玉书,仿若当真成了那街头巷尾撕扯打骂的泼夫一般,毫无任何优雅可言。   他这边打的兀自痛快不已,那边公子却己经安慰好了宋玉青,然后双手使力,直接公主抱起他,手臂搂的紧紧的,跨起大步就向柳玉轩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着玉书;   “小点声,别弄出太大动静,万一传出去倒让阿青的名声受了损,我先抱阿青回去,你去前院找几名粗壮护卫……处理干净点,别让她消失的太容易!”   那趴伏在地的月牙儿本来听到公子前半段话,还以为自己刚刚的辩解做了数,她只需要挨这么一顿打就要轻轻掀过,可没等她喜悦上头,就又听到公子说的后几句话……   月牙儿顿时头皮一炸,猛然抬起头来,惊惶不已;   “公子公子饶命啊!公子!公子!你不能如此草菅人命啊!公子……”   在如此性命攸关时刻,月牙儿也终于自体内爆发出一股极大的求生意志。   只见她连滚带爬地从原地站起身,猛的就往公子这边冲来,就连半路阻拦她身形的玉书,都被她一胳膊抡到了一边。   周翊君见人冲来,眉头狠狠一皱,赶紧护住怀中之人就要往前跑,可由于怀里抱了人,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被那月牙儿紧紧抱住左腿再难寸进。   月牙儿使劲抱着公子的一条腿,简直像是抱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般,死死不松手,嘴里乱七八糟求着饶;   “公子公子,你不能杀我公子……”   她一边求着饶,一边目光触及到被公子抱在怀里的宋玉青,顿时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尖声厉叫;   “阿青……对对对……阿青……公子你不能杀我!阿青可是你最喜欢的侍从,奴婢现在可是与阿青两情相悦,私定终身……阿青的清白身子都给了我,公子若是杀了我,那阿青以后可……啊——!”   话说到一半,周翊君再也听不下去,抬起右腿积攒力气猛的一脚踹出,稳当当的直踹心口,这一脚的力度那可饱含着公子十足十的愤怒,直将那满口胡言乱语的月牙儿踹翻在地,躺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坐起身来。   “公子你不能杀我……公子……”   然而此时任是她再如何哀声求饶,周围却也已经无人搭理,周翊君早就抱着怀中之人加快脚步往柳玉轩走去,玉书也是自知体力不支,赶紧扭脸去外院叫那些粗壮护院来帮忙捆人。   待月牙儿那阵剧烈疼痛褪去之后,她茫然的看看周围,又想想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不由得一股恐惧涌上心头,赶紧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逮着个方向就开始乱跑乱窜。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所以她要赶紧躲起来……躲起来……   此时的月牙儿被吓的大脑已经有些神经质,她脑海里光想着躲起来躲起来,却又使终不得章法,不知道往哪儿躲,最后干脆一猛子扎进府内池塘中,沉入湖底,妄图躲避。   最后等到玉书领着好几个粗壮护卫赶来这边时,他们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月牙儿那从湖底浮上来的尸身,还未等他施展手段,对方却是已经命归黄泉。   看着那漂浮在湖里的凌乱尸身,玉书简直恨的眼底都发了红。   该死的!这个贱皮子自个儿死了还不算,她竟还要污染这一池子湖水,也亏得她临死还聪明一回,还知道自个儿跳河寻死,要不然若落到他手里……呵!那他可得狠狠让她知道一下,这世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是什么才好!   然而不管玉书再是如何气愤,月牙儿这里的尸身都已经飘上来了,他却又还能说什么呢?   他也只得对着身后护卫摆摆手,让人把月牙儿的尸身捞出来,然后草席一裹,随意扔到山上乱葬岗上也就是了。   玉书这里轰轰烈烈闹出了一条人命,而那柳玉轩内此时却是温度飙升,一室暧昧。 第16章 我自愿被你引诱   周翊君名下的下人其实不少,毕竟原配嫡子,身份尊贵,那名下可供他调配伺候的下人自然不会寒酸。   只是他平时不喜热闹,所以近身伺候的除了从小陪他长大的玉书外,也就只有后来提拔上的宋玉青了。   至于院里剩下的其他奴仆下人,则都统一归玉书管辖,平日除了主子特意召唤才会踏进柳玉轩内室,其它时候这些奴仆都是长白班,大清晨早早忙碌,傍晚来临早早熄灯,每日工作很是规整正常。   也是正因如此,周翊君这般抱着宋玉青一路回到柳玉轩,那真是畅通无阻,除了守门奴仆来开门瞧到之外,倒也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觉,而这守门奴仆倒好打发,周翊君不过一个眼神斜过去,那奴仆便已诚惶诚恐跪倒在地,只恨不得举手发誓自己今晚什么都没看到才好。   而此时的宋玉青真是羞耻的全身都红了,他将脸狠狠埋进公子怀里一动不动,只用竖起的耳朵辨认着公子行走方向。   公子跨进了院门,走过了长长走廊,跨过门槛,步入屋内,再然后……   周翊君抱着宋玉青踏进房门,着急忙慌的就想把人往床上搁,他刚刚在外面心情极怒,只来得及看个大约摸样子,实在没仔细看清怀中人究竟有没有哪里受伤,这下到了屋里,他就想赶紧细细寻摸下,若是当真哪里受了伤害,他便也来得及立马谴人去请医师。   脑中计划的挺好,却不想他这边才将人放下,那怀中人就一个翻身躲进了床里面铺好的被褥之中,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周翊君看此情况,顿时身形一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猛然变的青青白白,很有几分难堪。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有些艰涩的开口;   “……你不用这样,你不想让我碰你,那我就不碰你了,你别躲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放心,我不会仗着身份对你怎样的,那天晚上我以为你也对我……所以我才会那样做,现在知道了你不愿,我绝对不会强迫你的,如果你想成婚生子,我也不会阻拦,那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宋玉青窝在被褥里,双手捧着发烫脸颊又羞又窘,脑海里对于刚刚月牙儿差点□□自己的惊恐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公子刚刚抱着自己的亲密模样。   ……没想到公子看着这么瘦,却这么有力气,抱着自己行走了那么远,居然还脸不红气不喘,脚步一点跄踉迟缓都没有,真是男友力爆棚……呃,不对,明明自己才是男友……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这样想着,宋玉青浑浑沌沌的脑子里,却突然听见公子这么一番苦涩言语,顿时惊的宋玉青眼睛瞪大,差点儿从被窝里直接跳出来。   好险他还记得自己此时不着寸缕,所以只将被子往下拉一点,让自己满面通红的脸颊露出来,眼神乱飘,语气小声又急切;   “……我没有……我不是不想让你碰我……就是有些尴尬……我也没有后悔……我没有不情愿……我……我……”   宋玉青这番话说的乱七八糟又无措慌乱,他真的生怕公子会将自己的行为想偏。   自己……自己怎么会不喜欢公子呢,就公子这样的人物,他能看上自己才是自己的荣幸呢。   话说到一半,宋玉青突然想起前几日玉书警告自己的事情,他说公子已经快要成婚了,如果这件事情透露出去,那公子会……   宋玉青话语停顿一瞬,眼神腾的从公子脸上移开,假装自己没看到公子瞬间惊喜的面色,话题一拐;   “……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害怕这样的关系会带来危险……我……我也只是想和大多数人一样正常过完一生……”   一室静默。   周翊君面上的惊喜彻底僵在脸上,他眼珠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又将自己缩进被窝里的人,僵持半晌,这才颓废的扭身坐在床边,回忆似的感叹道;   “当初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的眼睛和院里其他人的眼睛都不一样,特别明亮……你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可你却经常围着玉书叽叽喳喳闹闹哄哄,还替玉书解决了很多难题……现在来看,我依然觉得你很聪明……你是怕我会恼羞成怒,所以才说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你愿意的吧……其实你大可不必的……”   周翊君眼帘低垂,目光有些哀伤;   “我知道,这世界上如我这般离经叛道的男子肯定不多,那天晚上本来就是我引诱了你……”   说到这里,纵然骄傲如他,那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难堪。   他毕竟是深闺里长大的一名男子,虽说心里不屑那些束缚男子的条条框框,可如今这般亲口说出自己的出格行为,他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   “……那酒也是我提前藏好的……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主动在先,你现在会从心里厌烦我也是正常……阿青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啊——”   周翊君这边的自哀自怜还没难受完呢,那边宋玉青实在没憋住,他猛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顾自己未着寸缕的狼狈,张开手臂就一把抱住惊愕抬头的周翊君,满脸气急败坏;   “我怕你,我怕你什么呀我怕,难道怕你再次把我拉床上引诱我吗!我跟你说我是愿意的,那我当然就是真愿意的,难道我看不出那酒是你提前备好的吗!难道我看不出是你特意将玉书远远支开,故意只留下我一个的吗!我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第17章 剖白心意   猝不及防被惊喜砸中,周翊君愣愣的眨下眼睛,感受着怀中抱着的温滑软腻,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是说……”   周翊君的反问磕磕巴巴,那话语中的激动格外明显。   宋玉青手臂搂的越发紧了,他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在颤抖,在这种时刻他哪里还能顾及到什么大局体统,他只想紧紧搂住怀中人,彻底抚平他脸上的羞愧难堪。   于是他微微歪头,将自己嘴唇凑到怀中人的耳朵旁,气息温热;   “我说……虽然事情发生的那天我没反应过来,但后面的每一天我都会因为那天的事情心里欢喜,我知道那天的事情不是意外,公子你做的很明显,稍微一想就能想到……但我真的很欢喜!”   周翊君又一次听到对方嘴中的确定之言,剔透眼珠内的光彩越来越亮,他感受着耳边温热,下意识扭脸儿对上对方脸庞,四目相对,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居然离得这么近。   脸庞挨近,呼吸交缠,手臂搂紧,就连身体与身体之间也只隔了一层薄薄夏衣。   夏衣材质本就轻薄,更何况周翊君刚在外面又把稍微厚重一些的外衣脱掉裹宋玉青了,所以现如今他身上也就只有薄薄两层薄绸,在两人身体如此紧密接触的情况下,这两层薄绸那真是和没穿也没什么两样。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颊酡红,鼻息交缠,宋玉青甚至都感觉到自己耻骨间抵到了一个硬物,就在两人不自觉的越离越近,越离越近……   “砰砰砰!砰砰砰!”   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几声敲门声响猝然响起,瞬间打破屋内两人越发暧昧的气氛,然后紧跟其后的就是玉书的清亮嗓音;   “公子可在屋内!”   就在玉书声音响起的那刻,屋内两人速度分开,一个迅速翻身又裹进了床上薄被里,一个则是赶紧整理整理衣服,似是不经意般拽起一角薄被盖在自己腰腹上,又抬眼瞅了一眼重新裹的严严实实的被中人,这才清咳一声,叫人进来;   “在呢,进来吧!”   随着周翊君的这句话落地,玉书立马就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门跨了进来。   其实周翊君刚刚抱着宋玉青跨进房门的时候并没有锁门,他只是用胳膊肘虚关了一下,但尽管如此,玉书在没有得到公子答话同意之前,也是不敢随意踏进去的。   就算玉书他是公子身边最为得力的奴才,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怕面前这道门是大大敞开着的,玉书他也必须先行询问,万万不能莽撞踏入,这是众位奴仆们当初一进入周府就被管事教导出来的尊卑体统。   上下有别,规矩森严。   甫一踏入房间,玉书还没来得及朝面前瞧上一眼,就赶紧跪下请罪;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是奴才办事不力,刚刚公子将那贱婢交由奴才发落,可奴才步伐缓慢,才去前院调来几名护卫帮忙,那贱婢就失心疯般的一头扎进院中池塘……待奴才带人赶到现场时,那贱婢的尸身都飘起来了,奴才晚到一步,别无它法,便也只着人将她的尸身裹了扔到城郊山下乱葬岗去……”   死了!   裹在被窝里的宋玉青瞪大双眼,脸上发烫的温度也逐渐褪下,整个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刚刚……他刚刚在亭子里被对方羞辱之时,脑里明明想过一万种要杀了对方的办法,可现在猛然得救,又惊闻对方居然真的死了的时候,宋玉青心里面竟然有了几分怔忡怅然。   他们毕竟做了一年时间的好朋友,他们也曾勾肩搭背,闲逛谈心,言笑晏晏……   就算后来宋玉青知道了对方真面目,他也从未想过直白戳破,给人难堪,可是没想到现如今竟……   宋玉青难过的闭了闭眼睛,大脑回忆起刚刚月牙儿露出丑恶心思趴在自己身上威胁恐吓自己的场景,万千思绪,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算是对于这段不堪友情的最后告别。   宋玉青自认自己叹气的声音很小,却不想对于那两个时时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人来讲,他此刻的这点小动静已经极为显眼。   周翊君余光注意到,刚想挥退玉书细细询问,那跪在地上的人就已经抢先开口,话里带着掩不住的关心;   “公子,阿青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哪里受伤?需不需要奴才出府请个医师过来细细查看一下……”   听着外面玉书的焦急询问,宋玉青这边自是不好再继续鸵鸟似的躲着。   他将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扒了扒头上盖着的薄被,露出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小脸,表情讪讪。   他终究还记得前几日玉书对自己的严厉教导,又想着刚刚玉书没来时,自己与公子之间的真心剖白,那面色上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窘迫;   “……我没事玉书,我没事,我已经不害怕了,等会儿我找件衣服穿上就回屋休息呢!”   此时玉书在周翊君的同意下也站直了身子,他抬头直视着宋玉青不自然的脸色,越瞧越不大放心;   “真的吗?但我瞧着你的脸色怎么不对,阿青你可千万不要忌讳就医,似今天发生的这种事情谁都不想,可若是倒霉遇上了,也绝对不要自暴自弃,若你身上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万万不能等到时候越拖越久,越久越重,到最后当真无力回天,那才真是苦不堪言……”   玉书一边皱着眉头谆谆善诱,一边则不太放心的往前走了几步,寻思着想离近一点仔细查看一下,然而他这边脚步才刚触碰到床边,那边坐在床脚的周翊君猛然一声轻咳,顿时成功止住玉书查探的脚步。   玉书刚才满心满眼只顾担忧宋玉青的身体,现在经此提醒,才猛然想起床上的两人具体是个什么关系,顿时脸色一青,又赶忙后退几步重新跪了下来;   “奴才……奴才只是担心阿青……”   周翊君将手握拳,递到嘴边掩饰般的轻咳一下,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打断玉书的请罪,干脆直接摆摆手让他退下;   “行了,现如今夜也深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去吧,至于阿青……”   周翊君扭脸看了看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宋玉青,嘴角不自觉带出一抹甜蜜笑容,音量低沉;   “……他今日受到了惊吓,就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安慰安慰他……”   玉书听得喉头一哽,但上头主子发话,他就是再不乐意也得听话退下,只临走之际他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瞟过床塌上的两人,心里的阴影更重了一层。   刚刚初进屋时他还没注意到,现在这么仔细一瞧,他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不同寻常。   为什么两人都回来这么久了,阿青还躺在被窝里没有穿衣服……   为什么好好穿着衣服的公子,要用被角盖住自己……   为什么两人都待在床上……   没人回答玉书心里的疑问,所以他也只得怀揣着沉甸甸的心思,苦大仇深的踏出了屋门。 第18章 公子生气了   待这边玉书踏出房间将门关好,屋内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两人刚刚各自剖白心意营造出的暧昧气氛也在此时经过打断之后一扫而空,唯留下一片尴尬沉默。   宋玉青偷偷瞅了一眼依旧背对自己的公子,又别扭的收回目光,再一次将自己埋进被窝之中,又羞又窘。   唉,若是搁在两年前,那就是打死宋玉青,他也不相信自己的感情经历还能这样骚操作。   这是直接跳开谈情说爱,没有循序渐进,没有暧昧试探,一上来就是全垒打,而且对象还是一个和他一样性别的男人……要问这样的操作骚不骚,那简直能闪歪老司机的腰啊!   “阿青……”   宋玉青此时赤红着一张脸颊,正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突然感觉身上一重,却是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过身子,半趴在床上紧紧抱着他的身子,低声喃喃;   “阿青,我好喜欢你……”   宋玉青的脸颊立时又红了几分,怕他多想,忙也跟着附和;   “公子,阿青也喜欢你的。”   “那阿青有多喜欢我?”   周翊君将身下人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两只手掌一左一右固定住对方,脸颊缓缓下落,直到鼻尖能够触碰到对方鼻尖之时才险险停下,然后紧盯着宋玉青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阿青,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宋玉青此时怔怔的盯着对方剔透眼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嘴巴就脱口而出;   “你一亲我,我就激动,你说我有多喜欢……”   待宋玉青话音落地,他的大脑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顿时眼睛缓缓瞪大与上首公子面面相觑,不过一瞬,他就幸运见到公子脸皮由皮皙变为通红的过程,那燥热程度仿佛还在由里到外噌噌噌的冒着热乎气。   宋玉青本来也有些难为情,但眼见公子如此剧烈反应,他愣是将自己的难为情压在心底,沉默盯着公子羞红脸颊的诱人样子,蠢蠢欲动。   天哪,公子羞涩的样子真的好欲啊,白玉脸颊染上粉色,嘴唇紧抿,剔透眼珠这边扫一下那边扫一下,就是不敢对上自己双眼……   好想亲亲摸摸然后……咳咳!   宋玉青慌乱的将脸扭过去,眼神闪烁,结结巴巴;   “公……公子,帮我找件衣服穿吧。”   周翊君也有些尴尬的坐直了身子,听到宋玉青结结巴巴的话,他低低“嗯”了一声,顶着张如同煮熟红虾般的脸庞,去柜子里拿出套自己的亵衣递给宋玉青;   “给,你先把衣服穿上,咱们再好好说说……”   说完这话,周翊君就那样目光灼灼的瞪着缩在被窝里的宋玉青,一点儿想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宋玉青紧紧攥着被子,用眼神示意对方转过身,但周翊君就跟没看到似的,依旧目光灼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僵持对视,恍惚间仿佛拉长了一个世纪那般,在这样静默沉闷的氛围中,周翊君终于抿了抿唇,带着几分不甘心的扭过身子,声音闷闷;   “我为什么不能看……阿青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为什么不能看。”   宋玉青不搭理他,见他终于扭过身子,便立马将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抓起床边的衣服急急忙忙就往身上套。   周翊君的衣服全部都是软绸的,价格昂贵,穿在身上也是清清凉凉软软滑滑,特别舒服,这料子不知要比宋玉青以前穿的棉布亵衣要好多少倍。   如此明显差距,以至于宋玉青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分出心思在脑海里感叹:   啊,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啊,这种快乐,他个穷比也好想懂啊啊啊啊!   待宋玉青终于将衣服穿戴整齐,感觉不会再一不小心就坦诚相见的时候,他心里才终于有了那么点安全感,开口轻唤公子;   “公子,我穿好了。”   宋玉青老老实实的站在床边,等待着和公子接下来的谈话,可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   “公子……”   宋玉青疑惑的眨眨眼睛,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歪着脖子去瞧。   却见此时公子正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脸上的热度已经随着时间而消散,但嘴唇却抿得很紧,眼睛也是直直看向另一边。   宋玉青随着他视线的方向跨过去,对方就再将视线移开,宋玉青再跟着移动,他就再移开,反正坚决不往宋玉青身上瞅。   得,这是生气了。   宋玉青有些好笑。   想他家公子在外的形象多么高冷啊,这谁能想到,他还有如此小孩子气性的时候。   “公子当真不搭理奴才吗?”   宋玉青眼角眉梢都拢着层笑意,却又故意将声音压低,显出了几分失落;   “既是如此,那奴才就……”   话音未落,那正板着脸生气的周翊君猛的扭头,厉声低斥;“——不准走!你要是敢出去,我就……”   “我就……”   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什么威胁话语,便干脆狠狠瞪了宋玉青一眼,又兀自气闷。   宋玉青笑意盈盈的瞧着他,自顾自把刚刚自己的话接了下去;   “那奴才就只能一直站在这里,苦苦等待公子赏光瞧一眼了。”   周翊君;“……”   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终于再端不住那副严肃模样。   宋玉青抓住机会,打蛇棍上;   “公子生的可真美呀,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真比画上的图册还好看呢……”   “行了吧你。”   周翊君好笑的瞪他一眼,面部表情终于软化,再没了刚刚的气愤之态,莞尔一笑,满眼温柔。   两人刚刚剖白完心意,这会儿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所以整整一晚上,周翊君压根就没放宋玉青出屋。   ……别误会,真就是盖上棉被纯聊天。   周翊君这人胆子再大,也终究是生于这个时代的,他骨子里就带着矜持羞涩,那一晚的冲动,也是他为自个心理建设了好久,又用酒精做辅才胆大妄为的主动引诱,而现如今事发突然,虽说两人刚刚剖白了心意,可再让他主动……   讲真,他真没那个勇气。   而宋玉青——那就更别想了。   他虽没有生于这个时代,可本性也是规矩谨慎的,特别是如今寄人篱下,身份低贱,无形之中,他骨子里的谨慎便又加重一层。   两人虽互通了心意,可公子不主动——他就只有更老实的份儿。   两人肩并肩躺在床上聊天。   周翊君聊自己第一次见到宋玉青时的心情,聊感情渐偏时的惶恐,聊决定给对方灌酒时的挣扎,聊打算孤注一掷时的决然。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满满都是他摊出来的真心。   他娓娓道出的感情太过浓烈,以致宋玉青也被情绪感染,抛却谨慎,一字一句对他剖白真心。   他的感情没有周翊君的浓烈疯狂,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动接受,缓慢开窍,所以他没有华丽感人的动人言语,只有字字真心的诚实剖白;   “……公子,我没爱过人,所以不懂这是不是爱,可我崇拜公子才学,仰慕公子品性,喜欢公子容貌,害怕公子生气……”   “我不懂,可若公子愿意等我,我可以学。”   “……”   夜色如墨,晚风习习,房间内是两个少年人在剖白心意,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无知无畏。 第19章 你在勾引我   第二日天没亮,宋玉青便蹑手蹑脚下了床,小心关上房门,直奔侧室。   虽说他身为一等侍从,夜晚歇在公子房内是件司空平常的事,可奈何他心中有鬼,又兼身上衣服不合规矩……   总之,多方着想,先溜为上。   此次外面天空刚露出一丝霞光,约莫四五点的光景,院中奴仆都未起身,所以宋玉青身穿亵衣行走在长廊上倒也挺坦然。   他的心情甚至还有些小雀跃。   多年单身,一朝被爱,他宋玉青终于摆脱了单身行列,迈入有对象的队伍中了。   啊,这就是恋爱的酸臭味吧,真香。   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推开房门,宋玉青惊悚的看着坐在侧屋中央的玉书,那条件反射的尖叫被他硬憋了回去,一脸惊恐;   “玉……玉书——”   他惊慌的眨了几下眼睛,恋爱的酸臭味从脑海退去,理智重占高地,宋玉青终于想起玉书曾对他的告诫了。   他干巴巴的笑了下,眼神在玉书身上扫视一圈,选择性装瞎;   “玉书哥哥,你怎么醒这么早?外面天色还早呢,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玉书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昨晚那套,甚至就连腰间的香包都未取下,规规整整,严肃极了。   宋玉青被他瞧得心惊胆战,脸上的干笑越发维持不住。   “我等了你一夜。”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眉目都染上了几分疲倦。   宋玉青眼皮一跳,满心紧张中又夹杂着几分愧疚。   其实他知道,玉书给出的办法才是对这桩意外最好的安排,毕竟在这样的世道,两个男子真的太难了,更别提两人还是这样的身份……上下尊卑,云泥之别。   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其实是真打算听玉书话的,哪怕心里再难受,他也打算好不再往前凑,可……终究计划赶不上变化,想起公子自怨自艾的落寞样子,他终究是狠不下那个心肠。   玉书这会儿已经懒得絮叨了,只怅然的又叹一气,语气怏怏;   “玉青,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这件事我已经给你分析过了利弊……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宋玉青惶然,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玉书又瞧他一眼,这回他没有严厉呵斥,也没有危言耸听,只用平平淡淡又带着几分疲惫的语气说出了后面的话。   “……公子出身高贵,被人捧惯了,出入有马车,行卧有奴仆,父疼母爱,名声斐然。”   “他高高在上惯了,压根体会不到咱们底下奴仆的恐惧,他喜欢你,便一定要得到你,他想和你在一起,便费尽心机也要使你妥协,他没有坏心且赤热真诚,可是……宋玉青,你受得住吗?”   说着说着,他又叹一气;   “我已经懒得和你讲,这件事情东窗事发后你能遇到的后果了,我只告诉你,你现如今最好的脱身办法,就是静待公子出嫁,并祈祷到时公子对你新鲜耗尽,再请求公子将你留在周府,不要一同陪嫁……”   他缓慢的从凳子上站起身子,一步步的往外走;   “玉青,咱们相处一场,总还算有些情份,我言尽于此,至于听不听,随你。”   话落,他背影决绝的跨出房门,消失在拐角位置,只留宋玉青一人满面怔忡,呆在原地愣了好久。   ……   日子依旧不急不缓的过着,宋玉青和玉书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状态,仿若曾经的呵斥反对都是一场梦般,甚至公子心血来潮,偶尔跑到宋玉青屋子里笑闹玩乐,他也不言不语,只在外面静心守着,做足了忠心耿耿好奴仆。   在这段看似快乐轻松的时光里,宋玉青的心情一直都是割裂的。   和公子在一起时,他心中的甜蜜兴奋毫不作伪,脸上满满都是春意盎然。   可当他一个人时,心中的恐慌担忧简直要满溢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公子的感情日渐加深,所以也就更害怕不久后的未知结尾。   公子会腻了他吗?公子成婚后自己就再不能见他了吗?公子会婚姻美满,儿女双全吗?这件事东窗事发后他会死吗?会怎么死?杖毙还是毒酒?公子会为他伤心吗……   心中压抑太多,以至他睡梦中常被噩梦惊醒,安全感严重缺失,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这般的后果就是公子愈加心疼,借着出府游玩的机会带他看遍云州城名医,上好补品不要钱的往他嘴里塞,如此种种才算与宋玉青深夜消耗的心力达成平衡,整个人的体重维持在最开始的平稳状态。   宋玉青嘴里吃着补品,一边感谢公子厚爱,一边心里滴血。   上好燕窝啊,虫草滋补汤啊,人参大补丸啊……多么昂贵紧俏的珍品啊,被他当饭吃真的好浪费好浪费。   可他又不敢不吃,若是断了补品又恢复到刚开始的暴瘦状态,公子逼问他原因怎么办?他要怎么说?   得,吃吧,心里滴血也要吃。   不管是情真意切,还是恐惧焦虑,时光依旧不急不缓的往前走,转眼便是三月后。   三个月的时间,周翊君无数次去找父母理论婚事,却次次都被强力震压,这明面上看着风光无限的周家嫡子,真到了自个婚事上,却也真是一点质疑权利都没有。   甚至还因为他的强烈反抗,致使周家主感觉威严受到挑衅,怒意大发,直接将这段婚事提前大半年,且下订之后还邀人进府观瞧,算是彻底将这段婚事铁板钉了钉。   她周子湘疼爱嫡子不错,可那股疼爱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威严,她为儿子挑选妻主,因为疼爱可以多番比较,可比较来比较去,也终归是她想选哪个就必须选哪个,选的好了,他兴高采烈的嫁,选的差了,他哪怕哭丧着脸,也是必须嫁。   她是一家之主,她的威严不可挑战。   十一月的天气,己是入了深秋,今日便是那张家小姐入门相看的日子,那底下奴仆们不知公子心情,自是遵从上意,嬉笑怒骂,眉眼带笑,以图渲染欢快气氛。   周翊君一大早便被主君传唤了去,梳妆打扮,华贵美衫,但凡他哪点不从,纪明轩也不与他废话,直接发落他院中奴仆,强权镇压。   是以,哪怕周翊君内心愤恨,他却也不得不装扮得当的坐于厅堂中等候客人,老老实实当起了傀儡。   被留在院中的宋玉青心情也不好,心态焦躁的要爆炸,他在院中来来回回转悠好几圈,还试图用其它事情来安抚心情。   但只可惜,煲汤糊了锅,看书在发呆,就连呆在讲八卦的下人堆里心情都好不起来。   憋闷烦躁了大半天,他终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心出门打探情况。   然而越打听,心情就越加差劲。   靠在长廊柱子上,宋玉青生无可恋的听着前面几个年轻奴仆叽叽喳喳。   “啊,那刚刚过来的就是张家小姐吧,容貌倒真不错,长身玉立,俊俏风流,她好像还朝我们笑呢,真是迷死人了。”   “是啊,是啊,长得真好看,和咱们大公子可真配呢,那句词叫什么来着?我听管家念过,叫什么郎美女财……”   “啊呸,你说你胡沁个啥,那叫郎貌女才,金赐良缘,绝配,绝配。”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说的,还有什么天生一对,这句词我总没说错吧。”   “对对对,你终于说对了一个词儿。”   “哈哈哈,总之不管怎样,咱们公子的这桩婚事,当真是极好的,我听我娘说了,这位张家小姐,别的坏处没有,就只品性风流了点,不过女人嘛,不都这样,好歹这位张家小姐长得还俊俏呢,美哉,真是美哉。”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女人嘛,都那样,别计较就好。”   “……”   宋玉青木着脸转身离去,心情比刚刚还要差劲几分。   这会儿他也不想回院子,便干脆漫无边际的在主院这边转了起来。   路过长廊小桥,路过亭台楼榭,最终爬上了一处偏僻地的小假山,他就那样坐在顶端,双腿屈起,眼神恍惚的怔忡发呆。   他在想与公子相处的日日夜夜,想自己这见不得光的卑微身份,想公子与他未来妻主的百般般配,想公子……   这人一发呆时间就过得飞快,等宋玉青从怔忪中回过神想起身时,他屈起的双腿早麻得不成样子,稍一动弹,便是蚁虫噬骨般麻痒。   宋玉青没忍住,一声惊呼,腿下一软,整个人便从顶端直直跌落下来。   幸好他爬的这座假山不算高,幸好假山下有好多杂草铺垫,幸好他自卫性高,迅速在空中转换了姿势,幸好……   总之,倒也成功着陆了。   就在宋玉青抚着屁股呲牙咧嘴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满满嘲弄趣味。   “啧,你是哪院下人?胆色不错啊。”   张如宣背着双手往这儿走,眼神戏谑,话语轻佻;   “看到我来了就故意摔下假山,想让我接住你吗?”   她摇了摇头,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   “那郎君可想岔了法子,我这人虽贪花好色,可身子骨着实不好,实在没那个气力啊。”   宋玉青被嘲弄的有些懵,满脸茫然的抬头望去。 第20章 你没她猥琐   女子瞧着十八九的年龄,头簪玉冠,华贵紫袍,瓜子脸,桃花眼,潋滟水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宋玉青几乎在瞬间就知道了面前人是谁。   这样华贵的打扮,这样出色的容貌,又兼之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周府……除了是张家小姐还有谁。   宋玉青抿了抿唇,没搭理她的嘲弄,只自个儿慢吞吞从地面站起来,一板一眼向她行礼。   “奴才见过张姑娘。”   张如宣在旁边等了半晌,见他再没了动静,挑眉反问;   “然后呢?你不跌倒让我看你的伤情吗?”   宋玉青皱眉,语气平板;   “还请姑娘自重,奴才若摔伤了自会去找医师瞧,万万麻烦不到姑娘。”   “你说——什么?”张如宣眯了眯眼,脸上的轻佻神情也收了起来,有些不善;   “你让我自重?呵!”   她扯了扯唇,眼神在宋玉青身上转了一圈,有些居高临下的讽刺;   “是你自个儿意图勾引我,怎么?被我戳破心思恼羞成怒了?还是想用这种办法吸引我注意,以显示你的与众不同?”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真是太遗憾了。”   她的脸越凑越近,声音恶意;   “能被我张如宣看中的男子,哪个容貌不是百里挑一,就你这样的,我还真瞧不上,懂?”   宋玉青;“……”   看着对方微勾唇角一脸邪魅猖狂的自恋表情,宋玉青的内心疯狂挣扎。   他好想遵从本性一口唾沫吐上去,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行,他要真敢这样干,小命有没有危险不说,一顿皮肉之苦是绝对少不了的。   两方拉据,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宋玉青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尽量用最礼貌的词语为自己解释;   “姑娘误会了,奴才只是心情不好,才跑来这种偏僻地方休息下,绝计没有窥探姑娘行迹的意思,再说,奴才一介下人,哪里来的条件去打探姑娘行踪……”   “你是在说我自作多情?”   张如宣语气危险,话里冷意几乎遮掩不住。   聋啊,听不懂我意思吗?   宋玉青暗自吐槽,可显然明面上并不能这样讲。   于是他又细细加工了自己语言,努力憋出温和语气;   “怎么会,奴才的意思是,姑娘应是对奴才有些误会,这才……”   “呵——”不等宋玉青说完,张如宣一声冷笑,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我自作多情,你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东西,一介下人,打扮的花里胡哨,又专门出现在我经过的路上,还有脸说我自作多情——”   她的眼神着意在宋玉青腰肢袖口处扫视多遍,面上冷嘲更甚;   “你他妈就差脱光衣服站到我面前躺平任艹了,还有脸栽到我身上。”   她一步步走近宋玉青,见对方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还不满的掐住对方下巴猛的抬起,四目相对,面上恶意毫不掩饰;   “不说你这样的我瞧不上,那我就是瞧上了,也是你应该感恩戴德的荣幸,晓得了吗?”   宋玉青;“……”   他努力压住胸中戾气,在对方高高在上的逼视下,极慢极慢地扯出一个讨好笑容,话里带了几分怯懦;   “姑娘说的是,刚刚是奴才僭越了。”   “既是僭越,你就应该补偿。”张如宣盯着手里这张水灵脸蛋,胸中色心蠢蠢欲动。   其实她刚刚说了谎,说什么自己瞧不上这人皮相,那都是胡扯,她张如宣最喜欢的就是这等干净稚嫩的少年。   最好十四五岁,最好机灵聪慧,最好白净纤细,最好处子之身。   前面几样这人都符合,就是最后一样……   敢明目张胆勾引自己的人,想来也干净不了,不过无所谓了,玩玩嘛,凑合一下也行。   “什么——?”   宋玉青有些茫然,但下一刻就明白了对方心思。   她居然一手扯自己脖子,一手捂自己嘴巴,往假山那边拖,一边拖,嘴里还看似细心的安慰;   “小东西,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我这就成全你,虽然慕天席地有些委屈,可你别担心,只要你的身子是干净的,我到时与你家公子成婚后,定会将你要来好好宠爱,必不会委屈了你去……”   至于身子不干净怎么办?   那关她什么事儿呢,一个被别人穿过的破鞋,她怎么可能会要,该滚哪滚哪去,莫要杵这脏了她的眼。   宋玉青的心情如坐过山车一般,从憋屈到茫然,再到如今的怒不可遏,那真的是万般情绪,复杂至极。   反应过来的他,惶恐至极,再不顾及对方身份,疯了似的开始挣扎。   这一挣扎,他便觉出了养尊处优的主子,和日常干杂活的女仆体力差异来。   当初月牙儿对他图谋不轨,他也是奋力挣扎,就算前面怕闹出动静挣扎力度不大,有些失了先机,可那种被全面压制的阴影他至今记忆犹新。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不过狠摆了几下身子,又挥舞着双臂乱拳挥打……竟就将对方甩在了地上?   纳尼?自己打得过她?   宋玉青心中惶恐褪去,看着张如宣跌倒在地,涨红着脸的愤怒样子,猛的就get到了欺负弱者的快感。   人渣!败类!强奸犯!像这种人死不足惜,居然还想娶他家公子?   去死吧!   怒意翻腾,他紧握拳头一步步朝对方走去,干起了这辈子的第一场架。   张如宣外表瞧着人模狗样,其实内里虚的很,宋玉青整个人骑在她的肚子上,左一拳右一拳,打的爽快极了。   他甚至还一边打一边骂,胸中憋屈的怒气终于有地方宣泄,一时间手上嘴巴都有些止不住。   先打个左勾拳,开骂;   “个狗娘养的,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弱鸡,还敢和小爷我动粗,找死是不是啊?就说你是不是找死。”   再换个右勾拳,继续骂;   “妈了个巴子,还说老子勾引你,我勾引你妈逼啊,老子为了勾引你故意从假山上摔下来呀,娘西批的,你配吗!”   锤够了就换巴掌扇,先抡三巴掌,持续羞辱;   “个□□的母狗,跑老子面前发情来了,起来呀,你不是要满足我吗?快呀,怎么站不起来了,这么弱鸡的吗?还敢强迫人,娘的,不揍死你都对不起我今日所受的屈辱!”   揍一会骂一会,揍一会骂一会,如此交替循环,等身下张如宣嚎叫的没了力气,整张脸都肿成猪头状,宋玉青也累的吭哧吭哧没了劲,微侧身子终于从她身上站了起来。   本来这段报复也算告一段落,可偏偏宋玉青低头一瞅,正瞧到自个儿身上被玉书帮忙改良过的漂亮秋衫,心中又想起刚刚这人以这方面入手,对自己的言语羞辱。   胸中怒火再次升起,宋玉青狠狠咬牙,一侧身又开始猛踹对方腿弯腰窝的位置。   “该死的,还敢羞辱我的衣服,你知道这件衣服我哥改了多久吗,还说我为了勾引你故意改的,妈了个巴子,你配吗!在老子眼里,你连老子一件衣服线头都不如……”   改衣服这事儿,其实在周府,那就是一件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周府虽是个大户人家,可对于底下奴仆的衣裳却有些敷衍,秋衫发是发了,料子也不算差,可款式却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很让年轻小郎们失望叹息。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上面对这方面也有点自知之明,发放完衣衫就不管了,只要底下人不修改的太过出格,他们也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小改动,无伤大雅。   是以,每到了这个时间段,爱美小厮们便会野心勃勃,各显神通。   有的会改动腰身,显示纤腰。有的会在盘口绣花,衬托脸蛋。有的在下摆绣暗纹,低调美观又不引人注意。   这么点小花样,并不毁坏秋衫的整体款式,又能平白增添几分野趣。   而宋玉青改的就是袖口和腰间,他手上针线活不好,所以是央求玉书帮他改的。   玉书帮他紧了腰围,松了袖口,又在腰间位置绣了几片竹叶,巧手运做,倒显得原本土气的衣服更多了几分清雅,宋玉青简直满意极了。   可现如今这么满意的衣服,竟被这贱人污蔑,说自己为了勾引她才……   真是恶心死他了!   脚下又发狠死踹几下,宋玉青才算彻底发泄掉胸中怒气,然后袖子一甩,扭头就走。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为了不承担后果,他还是赶紧跑吧。   想来这女人好歹也是来周家相看,又是因为私德有亏才挨揍,她应该……大概……也许……不敢声张……吧?   一时意气打了人,宋玉青现在真的心虚。   闷头闷脑往前冲,结果还没跑几步呢,前边小路就被人拦截住了。   “这位……壮士。”   来人将声音压低,笑着朝他施了一礼,话里敬佩呼之欲出。   “里面被你殴打的姑娘可还好?是否有性命之忧?”   宋玉青一哽,瞧了眼她和里面女人极为相似的眉眼,颇为防备的退了几步。   “你是谁?”   来人是位十五六岁的柔弱姑娘。   是的,柔弱。   在这种以女子英气为美的世道里,对方身上的这股柔弱就显得与当下审美格格不入。   虽然宋玉青很欣赏这种类型,可有月牙儿那种前车之鉴在,又有打人被发现的惊慌,宋玉青对她的防备只会有增无减,全神戒备。   女人也看出了宋玉青的不信任,只得无奈一笑,自亮身份;   “我是张家二小姐,今日陪我姐姐过来相看的,你知道我家姐姐吧,就是里面被你揍的那位。”   她语气温温柔柔,一片善意;   “不用担心我会告发你,反正我们关系也一般,我就想问一句,她有没有性命之忧,若是有的话,我可就难办了。”   宋玉青扯扯唇,语气冷漠;   “没有,我只是揍了她一顿,有点疼,但都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   女人听了,笑意更浓;   “那就好,多谢郎君手下留情了。”   对方态度这么好,宋玉青也不好意思再摆臭脸,于是他微微欠身,算是客气回了礼;   “不用谢,这是她应得的。”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交流完毕,那柔弱女人也没为难,想知道的都问出来了,便痛快让开身子,让宋玉青行走的畅通无阻。   错身而过的刹那,宋玉青终究没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   “姑娘,你和里面那位真是亲姐妹?”   女人一愣,随即挑眉看她,似笑非笑;   “怎么,不像?”   宋玉青点头;   “确实不怎么像,你的气质没有那位猥琐。”   “……”   女人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怔怔反问;   “猥……猥琐?”   宋玉青“嗯”了一声,又扭脸看她一眼,没再停留,大跨步的“噔噔噔”跑远了。   只留张如玉站在原地,怔忡半晌,突然扯唇笑了起来。   她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 第21章 婚事刚退又下订   发生了这种恶心事,宋玉青也不敢在主院逗留了,脚步匆匆的跑回柳玉轩,静待后面结果。   虽说那女人私德有亏,活该被揍,虽说自己是正当防卫,情有可原,虽说……可挡不住两人身份悬殊啊。   那女人要真死不要脸的闹大,那自己……宋玉青双手捧脸坐在台阶上,深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满是惆怅。   意气动手一时爽,事后盘算愁断肠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宋玉青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大中午,他家公子都从主院回来了,他这边也没听到什么危险风声。   柳玉轩主屋   周翊君睁大眼睛瞪着他,满面惊诧;   “你是说——那女人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宋玉青丧眉耷眼的垂着头,声音小的如同蚊子螉螉;   “……对,她当时将我往隐蔽处拽,嘴上还不干不净的说着下流话,我一时气愤,就……”   “——啪!”周翊君拍击桌面唰的起身,俊脸阴沉,不管不顾的就要往外走;   “我弄死她去!”   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无不彰显着他的愤怒。   宋玉青慌的赶紧拽住他,一叠声的解释;   “别激动,别激动公子,我没吃亏的,你看我都把她打成那样了,我下手可狠了,不生气,不生气哈……”   被硬拽回来的周翊君气的发抖,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一片阴霾,莫名可怖。   他不想让宋玉青看到他这种样子,所以长臂一伸,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压抑,发誓般承诺;   “阿青,你别怕,我会帮你报仇的。”   宋玉青这会儿哪还敢说其它的,自然是一叠声应合;   “嗯嗯嗯,我信公子,公子一定会帮我报仇的,不气不气,咱不气。”   “……”   在公子这儿什么都没问出来,宋玉青一转身去找了隔壁间的玉书。   玉书的态度同样愤怒,可终究位置不同,下人受委屈那是经常有的,所以愤怒归愤怒,玉书理智却还是有的。   他咬牙切齿的唾骂一会儿,阴沉着脸将后续发展都说了出来。   “……那女人与公子见完面后,主君让公子带她在园里转转,公子不耐,便借口脚疼,坐在凉亭里不动弹,让那女人自个逛,再然后那女人就没出现了,是同她一起过来的张家二小姐说,说她姐姐从假山上摔了下来,面部有损,羞于见人,便提前回程……”   他冷哼了声,表情阴郁;   “倒算她要脸,知道不将这件事抖落出来,不然……”   玉书突然停下了话音,沉默半晌,表情越发难看了。   不然能怎样呢?那女人若真不要脸面的将这件事抖露出来,她是丢脸不错,更或婚事有些阻碍,名声有点瑕疵……   可也仅限于此了。   而宋玉青呢?   他受到的伤害会比那女人的残酷几十倍。   身为奴仆,竟敢伤害主家客人,光是这点就已经足够严重,更别提主君还有可能给他安上勾引公子未来妻主的名头……   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就是为人奴仆的悲哀啊,主子与主子才是平等的,而他们这些奴仆,谁又拿他们当人呢?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宋玉青对玉书的憋屈感同身受,挠挠头,干巴巴的开导;   “好了玉书,别气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反正人家也没追究……”   “她有什么脸追究!”玉书气的紧紧咬牙,拳头都握紧了;   “错的本来就是她!咱们反倒还要庆幸她不追究,说到底,就是欺负咱身份低,若咱们和她是一样的身份,她又怎敢如此——侮辱轻贱!”   宋玉青这下子也沉默了,并不得不在心里对这番话表示认同。   是啊,那女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侮辱他,所仗的不就是身份比他高吗,因为身份比他高,所以她说他有罪,他便有罪,她说他蓄意勾引,他便是蓄意勾引。   一个奴才罢了,谁会在乎呢?   心情不合时宜的低落下来,宋玉青也没心思开导玉书了,他叹了口气,沉默的从屋中退出去,自个儿一人躲在僻静之地开导自己。   不气不气,宋玉青千万别气,不就是穿越即奴仆吗,不就是辛辛苦苦攒的小公寓没了吗,不就是身份低人一等吗,不就是见人都得跪吗,不就是……   妈的,开导不了了,真的好气!   ……   日子依旧在不急不缓的往前走,转眼半月一过,就在宋玉青逐渐遗忘这件事情时,公子猛不丁给他带来了爆炸好消息。   “什么——?”   宋玉青双眼瞪圆,表情震惊,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飙高;   “婚退掉了?那张家女人被庶妹拉下马了?”   周翊君淡定的饮了一口手中茶,老神在在的“嗯”了声,尽显大家风度;   “那女人是个草包,就靠一副好皮囊撑着得些美名,可前段时间接触家族生意时,被她庶妹施计跌了个大跟头,赔了不少钱,失了母亲信任,被踢出了家族生意圈……”   至于他在背后使了多少力,那就无需再提了,反正目的达到了,那女人终于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   她活该!   本来周翊君虽不满父母给安排的婚事,可也只是一个人在家抵抗罢了,他想过绝食,想过吵闹,也想过干脆将自己名声搞臭,弄得无人敢娶……   可他真的从未迁怒,从没想过要靠搞臭别人来达到自己目的,但凡她张如宣没做过轻贱宋玉青的事,那今天的退婚理由恐怕就是周翊君自己的丑闻了。   他心里这样想,事情这样做,但具体内情就没必要讲出来给宋玉青知道,所以他云淡风轻的一挑眉,平淡讲出了最终结果。   “她们张家女儿不少,没了张如宣这个嫡长女,还会有后面的嫡次女,庶长女,所以她被废的干脆,若是没有意外,她便再没了继承家族的可能。”   “既不是下任家主,那我母亲自然不会将嫡长子嫁于一个不能助力的废物,所以……”   他耸了耸肩,笑着看向宋玉青,美目温软;   “我不用嫁人了,你高不高兴?”   看着面前眉目含笑,仿佛在向他讨赏般的公子,宋玉青脑中什么惊?疑惑都消失了,只剩从心底浸出的满满喜悦。   “高兴,很高兴,公子,我真的特别高兴。”   他上前一步,双手伸展,紧紧抱住倚坐在软榻上的公子,只觉这段日子的不安都消散了干净,喜意喷发的让他手足无措。   太好了,公子不用嫁人了,公子不会和他分开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高兴的太早了。   这边张家的婚事才退掉两个月,那边主院就传来了另一个噩耗。   公子婚事又定下了,而这次,是赵家小姐。 第22章 除病拔根   寒冬腊月,昨晚上狂风呼啸了一整夜,临近天亮风才停下,却又开始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如斯美景,柳玉轩内的奴仆们却无人欣赏,只因——公子在发脾气。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主子霉头啊!   柳玉轩主屋   周翊君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随着清脆的噼里啪啦声响,显得周翊君的低吼格外压抑;   “又订上了!居然又订上了!难道在他们眼中,我就只是一个联姻工具吗!”   他难受极了,腰背不如往日挺括,就连眼珠都漫上了一层血色。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我高不高兴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的威严,父亲的脸面,以及周家需要的联姻工具!”   “他们需要的只是个提线木偶,哪里是活生生的人!”   声声压抑,句句绝望,直喊的旁边宋玉青心内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公子——”他压抑着情绪试图安慰公子;   “你冷静一下,别那么激动,咱们再想想其它办法,或许……”   “没有办法了!”周翊君低吼,神情都带上了浓浓痛苦;   “这桩婚事退了,还会有下桩,下桩退了还会有下下桩,周家不会允许我毫无价值——”   想起今早父亲召他前去时说的话,他突然神经质的笑了笑,眼中漫上浓浓痛苦;   “父亲说的对,他们培养我本就是为了换取利益,现如今到了摘取果实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我毫无价值。”   “我若卖不出高价,那便将价格压低,若将价格压低还卖不出去,那便廉价甩卖,总之,货物既成,就绝不可能砸手里腐烂!”   “怪我以前太天真,总以为父母会是后盾,现在才知——都是利益!利益!”   看看公子痛苦的样子,宋玉青心中密密麻麻泛起疼痛,眼眶也是一片通红。   到了这会儿,他彻底将玉书曾对他的告诫抛之脑后,冲动的紧紧抱住公子,哑着嗓子一遍遍承诺;   “公子别伤心,你还有我,我还在你身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永远都陪着你,永远不会和你分开,永远……”   拥抱安抚起了作用,周翊君的心神终于从极致悲愤中回过神来,他紧紧拥住宋玉青,如同抱住海面上最后一块浮木,红着眼一遍遍确认;   “阿青,你喜欢我对不对?”   “对,阿青很喜欢公子。”   “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对,阿青绝不丢下公子,阿青喜欢公子。”   “你会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   “会的,阿青永远……”   “……”   玉书站在门口,头垂的很低,看似恪守规矩,实者眼角余光一直都注意着屋中两人。   他看着公子绝望暴怒,袒露脆弱,看着玉青抛却告诫,倾吐爱意,看着他们紧紧相拥,爱意滋长,看着他们……   他在心里深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愁的不行。   瞧这两人难分难解的样子,剧情真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吗?   公子真能老老实实成婚,然后新鲜感褪尽,放阿青自由吗?   还有阿青,他真能在公子成婚后,洒脱接受,回归平常吗?   玉书又用余光往那里瞟了一眼,心里如此深深的怀疑着。   而三天后,玉书的怀疑终究成了真。   主屋内,玉书震惊的瞪大眼睛,嗓音都因惊恐有些颤抖;   “公子,你……你说什么?”   周翊君端正坐于软榻上,嗓音清淡,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了最疯狂的话;   “我说,让你使银子雇批打手,埋伏在香山附近,过两日我会带少量奴仆前去进香,到时让她们瞅准马车,一拥而上……”   他停顿一瞬,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东西;   “这里有一千两银票和我的画像,让他们瞧准点儿,别伤其他人,尽量将我的衣服撕烂些……”   “公子——”玉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声音比刚刚还要尖利,满脸崩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男子名声何等重要,更遑论还是在如此人流密集的地方,公子你……”   他脸色憋的胀红,一字一句,甚至带了点咬牙切齿;   “公子以后,如何见人!”   周翊君沉默。   玉书心中气的不行,也懒得顾及上下尊卑了,一句接一句的训斥接连而出,怒意磅礴;   “公子可想过以后!名声毁了,嫁不出去了,以后该如何?一辈子住在周家不挪窝?还是收拾行囊,搬去别院,潦草一生?”   “公子受得了城中闲人的流言,自家府内的蜚语吗!”   “公子难道要自毁前程,一辈子寄人篱下吗!”   “公子——”   周翊君唇抿的死紧,听着玉书的声声质问,他有些隐忍的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眸内却是坚决之极;   “行了,我意己诀!”   他将桌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声音带着股执拗;   “我既下了决心,就己做好迎接后果的准备,你也莫要再劝,赶紧拿着东西去办吧。”   他一挥手,却是已将这件事情铁板钉钉,再无犹豫。   玉书脑子被气得轰隆乱响,有对公子能做到这般地步的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惊恐。   他是真没想到,公子为了不嫁人竟能够这么疯!   大庭广众之下被流窜歹徒撕破衣裳?那是真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   纵观云州城,其实闹出丑闻来的大户儿郎真不少,有的表弟恋上表姐,私自下药,妄图上位。有的少爷瞧上穷秀才,夜里私奔,被人逮住。有的……   桩桩件件,哪件都能让人嘴角一撇,小声唾骂。可唾骂归唾骂,这些事情终归只是小范围流传,没有闹大到人尽皆知,他们被家里人送外面几年,再接回来后依然可以找个低些的门户,正常成婚生子。   只要丑闻范围不大,再经过几年时间的稀释,那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而公子呢?   他居然想在人来人往的香山路上动手,大庭广众,贼人□□,衣衫破碎……   玉书敢保证,这件事情一旦做下,第二日云州城就会传遍公子的耻辱事迹,哪怕周家反应再快,也是于事无补。   毕竟,有那么多百姓香客在场,怎么封口?压根就封不过来!   公子的名声,将会毁的彻彻底底。   玉书眉眼垂下,沉默着将桌上的东西收进袖中,躬身退了出去,然后,一个人在池塘边坐了很久。   久到他胸中愤恨消散,面颊手掌冰冷,脑中走马观花的想起了公子恩情。   他想起自己八岁被拨到公子身边伺候,那时公子才六岁,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天天板着一张脸装成熟,心肠却很软,有好吃的会想着他,看他冷了会故意将暖炉递给他让他抱,还会在他想家难受时,板着脸安慰他,还会……   他一度将心偏向阿青那边,是因为公子身份高,当这件事戳破,受伤害的只会是阿青,上下尊卑,主仆有别,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会受委屈呢?   可现在——   玉书怔怔盯着面前结了薄冰的池塘,脑中画面帧帧闪过,恍惚一阵,猛的站起身往回走。   他不能让公子陷入到那等难堪境地。   ——他不能!   他劝不管用,那就找宋玉青,拔根! 第23章 秋月的夫郎   而此时宋玉青正窝在暖炉房里与人尬聊。   他昨儿个是在公子房里伺候的,说是值班,实则就是睡觉。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温暖如春,身下垫着昂贵绸褥,身上盖着轻薄软绸,怀里还搂着香喷喷的大公子……   那生活别提有多美了。   这晚上既值了班,白天自然没了他的事,他睡又睡不着,心里闷的慌,便干脆窝在暖炉房里与奴仆们唠嗑。   在这柳玉轩里,主子只有公子一个,可底下奴仆却不少,除了玉书和宋玉青这两个地位较高外,再下面还有二等三等四等的各类侍从,零零总总算下来,总也有七八个呢。   而这七八个再减掉正在做活的一半,剩下的几个便陪着宋玉青胡侃了一上午。   听听这位小时候的艰难困苦,一天两碗糙米稀汤。听听那位父母偏心,卖掉儿子为女儿建房,再听听另一位痴男怨女负心人……   宋玉青捧着脸,随着对方讲故事的节奏,不时跟着“啊”“这样啊”“唉呀”发出惊叹嘘声,使得几人的聊天氛围融洽极了。   而这份融洽持续了一上午,却在刚刚破了裂,原因是——秋月来了。   呃,她还带着她的新婚小夫郎。   秋月是在两天前成的婚,婚礼办得挺风光,毕竟父母在周府的差事挺体面,身家丰厚,这唯一的女儿成婚,他们就是想寒酸,上面主子都不会同意。   当然,这些都是宋玉青听别人说的,因为婚礼当天,他没去。   那天公子一整天都将他拘在屋里,一会儿让他给剥瓜子,一会儿束发髻,一会儿整衣服……   公子没明说,可宋玉青明白,公子是还在膈应那天听自己向秋月“表白”的事,虽然他后来解释过无数次,那只是个误会,误会——可公子不信,依然防备的紧,无可奈何,宋玉青也只能耐着性子陪他玩儿,他不让去,那自己就不去,只托玉书帮自己带了份新婚礼物,也算全了朋友之情。   其实真说起来,他现在与秋月的关系挺尴尬的,自从那次“表白”误会后,两人关系就僵在了那里,虽说因为身份缘故,两人常有接触,可你说一句话,我回一句话,规规矩矩,客客气气,也真是再也回不到曾经你怼我怼的欢乐融洽了。   因为关系的疏远,此时宋玉青看着秋月携夫前来的样子,一时还真有些发懵。   他知道周府奴仆成婚是有5天假期的,这5天时间,基本是让女子领着夫郎熟悉家中事务,认认亲戚关系……总而言之就是休息几天,算是个不错福利。   宋玉青懂这两口子的悠闲,可他不理解。   ——难得的5天假期,这两口子不窝在家里腻歪,不掂着礼品访亲,冷不丁的跑来后院干什么?   而那些刚刚还长篇大论的奴仆们也都停下话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传递着微妙信息,最终找了个借口一个个窜出房门,徒留宋玉青一人坚守阵地。   讲真,宋玉青也想走,可看着两人直朝自己走来的样子,他抽了抽嘴角,也只得不尴不尬的站起身来,摆出主人架势,开始招呼两人。   “哎呀,秋月姐,这位就是姐夫吧?”宋玉青笑容扯的大大的,脸部肌肉都在跟着用力;   “快坐快坐,这外面冰天雪地的,一路走来可是冻坏了,赶紧暖和暖和。”   他招待的倒是挺热情,只可惜那款款前来的男子不太领情。   男子眼神自进屋就一直在暖房里扫视,扫过桌椅瓜果,茶水点心,以及外形精美烧的正旺的大火炉,最后目光才定在了宋玉青身上。   玉青今儿个不值班,又没打算出门,所以没穿代表他身份的一等侍从长袄,而只是随意穿了件半旧外衫,墨发随意半束,既不精心又不美观,若不是有那张漂亮脸蛋撑着,他身上的装扮可真称的上一句寒酸了。   是以男子上上下下扫视几眼,嘴角一扯,眼神里便带上了轻视,语气也变的高高在上;   “还好,我衣服是新的,做的厚,又有主子赏下来的御寒手炉,区区雪天,不至于冻着。”   这话是真的,他如今身上大袄是这边新制的,不仅长至腿弯,里面的棉花还特别厚实,新袄新裤新棉靴,手里还捧着主子在他们新婚时赐下来的新手炉,如此装扮,当他行走在大雪中时,虽比不得窝在暖炉房里暖和,可若说什么“冻坏了”,也当真不可能。   男子名叫迎容,今年十六岁,是周家名下庄子里的家生子,母亲是庄子里的小管事,前十几年的人生虽说不算苦,可也着实没什么体面。   毕竟庄子里那就是出产农作物的,什么小麦,旱稻,玉米,花生……哪怕他母亲是个管事,哪怕他娇气躲懒,可周边大环境如此,他的待遇也就比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奴仆们好上一丁点罢了。   环境艰苦,资源贫乏,那时的他不知道有多嫉妒这些主宅里的娇贵奴仆。   凭什么都是奴才,自己就要每天苦哈哈干农活,做家事,而那些被养在主宅里的奴仆们却不用,他们可以每天穿着漂亮衣服,做些轻便杂事,在主子面前露露脸,讨些巧,幸运碰到主子开心,还能得些赏赐傍身……   那日子得有多美啊!   日子一天天过着,嫉妒心也在一天天发酵,就在他以为自个的一生也就只能活在嫉妒羡慕和困苦中时,一个天降馅饼被他得知了。   他母亲曾对主宅里的大管家有些恩情,且还订过婚约,虽没有正经交换文书,可口头婚约也叫婚约啊。   那可是天大好机会。   虽说母亲三令五申让他别当真,说什么人家如今发达了,说不定会不认这段约,咱们地位低,别乱出头再惹上什么祸……   呵,他才不管呢!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让他放弃?   想都别想!   于是他在家撒泼打滚,绝食明志,终逼的母亲向那位大管家提了亲,用胆色为自己挣了份锦绣前程。   周府大管家的女婿啊,这身份可比他曾百般嫉妒的主宅奴仆们高多了,呵,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自己嫉妒他们,现在可得轮得到他们嫉妒自个儿了。   想到此处,迎容面上微笑越发得意,那下巴扬的,简直都看不到地下灰尘了。   宋玉青;“……”   他热情往外拉凳子的手臂一顿,有些茫然。   这个,他就是客气客气,说些好听话,这人咋还骄傲上了?   穿的厚很骄傲?拿手炉很骄傲?大雪天这不是正常标配吗?   一脸迷茫的宋玉青下意识往秋月那扫了一眼,果不其然,这人脸都黑了。   宋玉青挠挠头,不想找事,所以自觉忽略了对方语气的不对,充分发挥了一等侍从的职业素养,依旧笑容热情;   “是是,哥哥穿的厚是冻不着,不过外面冰天雪地,哥哥既来了,还是坐这暖暖吧,刚刚我们闲来拉呱,有哥哥专去厨房准备了糕点,倒是正便宜了咱们呢。”   那迎容目光又在糕点上转了一圈,眼神闪了闪,虽心里想吃,却还想再摆些架势;   “不过是些平常糕点……”   不想话刚开口,就被旁边秋月截了胡;   “咳咳——”   她咳嗽一声,脸上又漫上一层笑;   “既有如此便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一边说,一边放开迎容手臂往这走,自顾自找个好位置坐下,捻起块糕点,笑意盈盈;   “是杏花糕和玫瑰酥啊,真巧,正是我爱吃的。”   宋玉青瞧她一眼,也跟着笑,不再尝试和男子搭话,以免自找难堪;   “是吧,这两种糕点大家伙都爱吃,是春雨哥哥的手艺,棒着呢。”   “确实!”秋月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我以往来这儿,可甚少有这种口福,你们呀,都只用一些粗糙茶点打发我,又懒又敷衍,气死人了。”   说着话,她又拈了块糕点,表情显出几分贪婪;   “我瞧你这糕点还有好几盘,不若待会儿让我带走两盘,也算是你们对我的赔礼道歉了,敷衍了我这么久,你们肯定不好意思,对不对?”   宋玉青;“……我可谢谢你咧。”   他嘴里说着玩笑话,努力将心头涌起的不自在压下去,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样。   他虽不知秋月为什么主动示好,不再用以前那副客客气气的冷漠语气和他说话,不过,关系能缓和就好,当初终归是自己的错,如今对方有意破冰,他自然打蛇棍上,努力恢复了以前插科打诨的语气。   这边你一句我一句,关系融洽,气氛和谐,那边依旧站在门旁的迎容却差点气歪鼻子,脸黑成了锅底。   可恶!可恶!面前这男子真的太可恶了!他难道看不到自个还站在这吗?竟然自顾自巴结自家妻主,从而忽略自己……   该死的,他现在可是管家女婿,这个贱人!   至于自家妻主不给自己作脸自顾自聊天……都是这贱人的错,仗着有几分姿色,肆意勾引,贱人!   而当玉书来到暖炉房找到宋玉青时,所看到的就是这么副诡异景象。 第24章 暗地里的计划   偌大暖炉房一共就只有三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的嗨皮,一人直楞楞杵在门口,脸色难看,目光怨恨。   一间房,三个人,却硬生生劈出来两种气氛,也当真是一幅有趣画面。   可玉书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   他知道暖房有人,在进来时脸上还挂着惯常微笑,应对得体的与秋月夫妇闲话几句,送人离开,可当暖房里只剩下他与宋玉青时,他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一片阴沉。   直将刚扭过头的宋玉青吓的一激灵,结结巴巴;   “玉……玉书,你怎么啦?”   他表情僵硬,有些茫然。   而玉书却没回答,只阴沉着脸瞪着宋玉青,眉头皱的打了结。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就在宋玉青的心脏越提越高,刚想大着胆子开口打开话题时,他终于说话了。   且一开口就是猛料。   “阿青——”他伸手将袖中装着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放到桌面上,一一铺开,又抬头看着宋玉青,语气低沉,神情难辨,看不出喜怒;   “这是一千两银票和一张公子自画像,是刚刚公子给我的,你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一直盯着宋玉青的眼睛,死死的,沉沉的,瞬间将宋玉青的迷茫照的无所遁形。   “干……干什么?”   “公子让我拿着这些银两雇佣地痞,让她们埋伏于香山路上,劫他马车,光天化日撕他衣物,众目睽睽毁他清白……”   看着宋玉青猛然苍白下的脸色,玉书神情不动,口气越发冰冷;   “他为了以后不嫁人,决定毁掉自己的一辈子,一旦这个计划成功,往后余生,他都会活在众人的耻笑中,他的父母会以他为耻,门当户对的人家会对他嘲讽羞辱,低贱闲妇会将他当成浪荡男子,评头论足……”   “宋玉青——”   他眼珠冷漠,嘴角轻扯,浓浓嘲弄扑面而来;   “我当初真是小瞧了你,我以为你们有这个关系,是公子在以势压人,而你顾忌身份不得不从,可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一字一句仿若从喉腔里吼出来的般,又闷又沉,带着慑人的压迫;   “你宋玉青当真是好手段啊,一介奴仆,竟蛊惑的公子抛却所有,背负骂名,哪怕身败名裂也想和你在一起,宋玉青啊宋玉青,我佩服你,我当真佩服你——”   宋玉青的神情已经由刚开始的迷茫转为现在的恐惧,他的面色寸寸苍白,眼神惊惶,嗓音都在细细发着抖;   “公子……他疯了吗!”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宋玉青的生活轨迹一直都在周府,很少踏入市井,可哪怕他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却也能隐约清楚——   这个时代对男子名节的重视程度基本和我国古代差不多,特别是大户人家,讲究个什么端方贤淑,足不出户,家族名声。   若公子真在大庭广众被撕了衣裳……   宋玉青的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简直不敢往深了想,只能抓着仅有的浮木,怆惶反问;   “玉书,玉书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些?我要怎么办?我不想让他这样,我得阻止他……”   他语气里的慌乱毫不掩饰,又急又慌;   “怎么办?玉书我该怎么办?玉书……”   玉书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看着看着,鼻头一酸,竟也跟着落下泪来。   “阿青,你真的想帮公子吗?”他声音粗哑,冷漠表情随之崩盘;   “哪怕以后你们再也不能在一起,哪怕公子会误会你,哪怕……”   “我不怕!”   宋玉青紧紧抓住玉书手臂,开口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只要能阻止公子,不让公子沦落到难堪境地,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怕!”   就是在这些话出口的刹那,宋玉青恍惚一瞬,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有多喜欢公子。   他宋玉青活了20多年,母胎单身,在感情上一点经验都没有,以前只知道自己喜欢公子,喜欢公子对他的宠溺,喜欢那出色的容貌,出口成章的才气,外加出身富贵所滋养出的骄傲脾气。   他知道自己喜欢,可一直不知道究竟有多喜欢,直到这个时刻,他才猛然惊觉——   原来,他是这么喜欢公子啊,喜欢到只是脑中想想,公子疯狂行径后,可能会受到的难堪后果,他的心脏都要抽痛起来了。   他不能让公子陷到那种境地,绝对不能!   玉书看着他坚决的神色,又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口气终于软和了下来;   “好,既然你有如此决心,那我就再帮你一回,公子之所以孤注一掷的赌上一生,所依仗的就是与你两心相许,在这种关头,咱们劝是不管用的,唯有……”   暖炉里的炭火烧得轰轰旺,宋玉青与玉书站在炉边,一个听,一个讲,虽然过程有些争执,但殊途同归,目的却没有偏差。   屋外冰天雪地,大雪纷飞,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你争我吵,热火朝天。   两人在暖炉房商讨了一刻钟,等计划捋顺成型,玉书离去,望着炉中轰轰旺的火焰,宋玉青才终于迟钝摸向胸口,面色一片怔然。   公子啊公子,往后余生,你的人生必定繁花似锦,只是,恕阿青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   晚上,雪下的越发大了,宋玉青在偏房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比比划划,挑挑拣拣,最终对着镜子给自己穿了套浅灰绸袄,白色斗篷,又将长发放下,半系半挽,衬着雪白皮肤,精致眉眼,竟也显出了几分慵懒风情来。   青涩少年初长成,俊俏风流美人面。   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宋玉青面无表情将铜镜扣下,又在原地呆坐片刻,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他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公子主屋,而是跨出柳玉轩,直奔主院下人房,敲开了一名掌管内务的管事房门。   这位管事姓陈,人称陈爹爹,是周府里头的家生子,他父亲母亲姐姐姐夫妻主孩子全都在周府做工,人脉极广,最喜给人拉纤保媒,在周府下人堆里名声沛然,人送外号“巧媒公”。 第25章 柳玉轩的气氛   “唉呀,是玉青公子啊。”那探出头的陈爹爹一脸惊喜,赶忙将房门打的更开,一连串的奉承;   “快快快,快进来,玉青公子光临寒舍,老奴真是篷毕生辉……”   宋玉青往里走的脚步一顿,脸上笑意不变,开始商业互吹;“陈爹爹说笑了,玉青不过是个没跟基的孤小子,哪能跟爹爹相比,爹爹在周府才是树大根深,不可撼动。”   “哪里哪里,玉青公子莫要折煞老奴,您如今才是风华正好,前有大公子信任,后有王大娘传授本领……”   “爹爹见笑了……”   一番你来我往,互相吹嘘,宋玉青终于走完流程,将话头引向正题;   “我听众位哥哥讲,陈爹爹喜欢作媒,且对府内人口颇为了解,玉青想……玉青想……”   他坐在屋内软凳上,微垂下头,映衬着桌上烛光,越显羞涩。   陈爹爹蓦然睁大眼,有些震惊;   “您是想,是想……”   宋玉青头垂的更低,未挽住的发丝随他动作披散下来,挡住脸,让人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只能听到低若蚊呐的小声嗡嗡,似是羞极了;   “劳烦爹爹了,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这些,不能拖到年纪大了再发愁……”   “唉哟,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陈老爹简直激动坏了,嗓门都跟着大了几个度;   “玉青公子想的可真通透,不像主院里那几个悍货,仗着年龄嫩,一点不为自己考虑,非说什么要趁着年轻多享受,以后成了婚就苦了,所以能多晚就多晚……”   “都是扯淡!”   说着说着,陈老爹一脸愤慨;   “这男儿家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不趁着年龄挑个好的,等年龄上去了,人老珠黄了,哪还有女人要,真到了那时候,那就是哭着喊着后悔都没用——”   宋玉青;“……”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小屋内,陈老爹手舞足蹈,一个人说的唾沫横溅,宋玉青脸上的笑意都僵掉了,只能用干巴巴的语调跟着附和;   “对,是这个理。”“嗯,您说的对。”“……”   其中心酸,不言而喻。   过了会,陈老爹终是说累了,伸手给自己倒了茶润口,宋玉青逮到机会,轻咳一声,又将话题拐了回来;   “陈爹爹,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还望你老多费心,帮晚辈筹谋筹谋……”   说着话,他抬手从袖中掏出只玉镯递过去,言笑晏晏;   “这只镯子是去年公子赏下的,虽不是多贵重,水头却很足,我记得小春雪也十二了,如此,倒是正正相配。”   那陈老爹一见镯子,眼睛都移不开了,连推拒都显得底气不足;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玉青公子你真是太客气了……唉呀。”   宋玉青轻而易举的便将镯子戴到对方手上,笑意不减;   “爹爹说的哪里话,我既想让爹爹帮忙,那这个就是你应得的,哪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理该如此呢。”   “哎呀,这这这……”   陈老爹摸着腕上冰凉凉的玉镯,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   “玉青公子真是爽快人,地位高,长的俏,关键脾气还那么随和……总之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绝对给你找个全府最好的姑娘!”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语气又变得有些懊恼;   “唉,也是玉青公子你说晚了,你要是前半年就跟我讲,那可有段好姻缘呢,秋月姑娘你知道吧,就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从小和主子一块长大,情谊深厚,爹娘都是肥差,人也长得一表人才……”   “唉,真是可惜了,那等人才最后娶了个庄上粗仆,真是一点不般配,你说你要前半年跟我讲,我还能从中周旋周旋,说不准就能给你俩保成了呢,你瞧你俩,一个大姑娘身边人,一个大公子身边人,这身份相貌真是哪哪都般配……”   “咳咳咳咳——”   宋玉青格外大声的咳嗽几声,打断陈老爹的狂言,理智开口;   “陈老爹,慎言!”   被宋玉青出声打断,陈老爹怔愣了一下,也终于迟钝意识到宋玉青脸色的不虞,有些讪讪;   “那什么,我的错,我的错,都怪我这张嘴,天天不知道胡沁些什么,那秋月都成婚了,自然不能再拿来毁坏公子名声,哎呀,怪我怪我……”   “行了——”宋玉青也没计较他的浑话,面上带笑的从凳子上站起,理理下摆,出声告辞;   “陈爹爹既应下了,那玉青就不打扰了,你早早休息吧,玉青告辞。”   “唉,好好,玉青公子慢走,小心脚下。”   陈老爹颠颠的将人送出去,待玉青走远,他赶紧踏进屋子,房门一关,将腕上的玉镯撸下,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   好玉啊,真是好玉,瞧瞧这翠绿的颜色,瞧瞧这透亮的水头,真是好东西。   怪不得这人人都削尖脑袋往主子跟前凑呢,瞧瞧就这么个外面买的野小子,两年功夫摇身一变,竟也能随手送人这种好物件了,这世道啊,可真是……   想想宋玉青刚被买来时的惨状,再看看如今这小子的风光,陈老爹撇撇嘴,眸中闪过浓浓的妒忌。   恨人有,笑人无,这大概是凡俗人的通病了。   陈老爹不算个坏人,若宋玉青日子过的凄惨,他是不介意提供些帮助的,可是,他如今过的这样好,过的比他还要好……   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恰在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原是宋玉青来时的衣服太过显眼,又是那般大摇大摆的进出,如今人已走,那周围本就支着耳朵瞧热闹的奴仆们便再也忍不住,赶忙急急忙忙的来探八卦了。   这片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仆,彼此知根知底,是以一开口都没什么顾忌。   众人七嘴八舌;   “老陈,怎么回事?那公子身边的侍从怎么来找你了?究竟什么情况?”   “是啊,那过来的小子我知道,是大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公子平时可纵着他了,听说还学了什么算账看书的本领,牛的不得了。”   “那可不是,牛气的咧,瞧他身上衣服,可是绸的吧,外面还穿了斗蓬,那副打扮就说是个庶出公子都有人信呢。”   “还真是,我瞧着是上等软绸,价贵着呢,还有那斗篷,一看就不是咱下人能穿的,就算他是一等侍从,也太过了。”   “这谁说不是呢,太嚣张了。”   “……”   大家伙挤在门边,你一句我一句酸的热闹,陈老爹将镯子又小心带回腕上,用衣袖遮住,这才神神秘秘加入进去,且一开口就是大话题;   “知道他来我这儿是干什么来了吗?”   他这话一开口,门口闹哄哄的吵嚷声瞬间消失,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他,殷切极了。   陈老爹对这种场面很满意,清了清喉咙,老神在在的将宋玉青卖了个底儿掉;   “他啊——想女人了!来我这儿指望我给他瞅个如意佳妻呢……”   话没说完,“嗡”的一声,下人堆里立时炸开了锅。   有嘲讽鄙夷他年纪轻轻就想女人的,有惊讶于他这样的体面居然还沦落到找陈老爹解决婚事的,但更多的还是心思浮动,脑中噼里啪啦的就算起了家中适龄晚辈。   那可是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啊,且能写会算,容貌上等,更兼没有父家撑腰人。   这要是娶回来,那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好婚事,当真是好婚事。   ……   夜访陈老爹后,宋玉青便没再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由这件事延续出的一系列杂事都由玉书接手调控,他仿佛又恢复成了以往的生活规律。   给公子守夜,与奴仆说笑,偶尔看看账本,窝在暖炉房里烤火,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翻了篇。   五天的时间,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又是一天晴,宋玉青刚将手上的账本清理干净,门外就跑来一个小子叫他,着急忙慌的;   “玉青哥哥,玉青哥哥。”   他跑过来的太急,以致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玉青哥哥别看了,快跟我走,公子在屋里发了好大的火,还将玉书哥哥砸伤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宋玉青手上一顿,然后极慢极慢的扯出一抹笑。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柳玉轩此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奴仆被撵到院中,不能靠近门口,不敢说话,只能依稀听着屋内噼里啪啦传来的瓷器碎裂声,胆战心惊。   屋内,玉书微躬着腰背跪在地上,眉眼低垂,看似恭顺无害,实者无形倔强。   他周围地面全都是碎裂瓷片,额上也有碎片迸溅划出来的深红血痕,可就算这样,他嘴里翻来覆去依旧是那么一句;   “公子明查,奴才从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玉青,从未!”   上首的公子简直出奇暴躁,瓷器一件件砸下,眉眼都笼着一层阴郁。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他踱步走来,用手将玉书的脸强势抬起,两人目光相对,他一字一句,带着滔天之怒;   “你是不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阿青,所以他才——”   玉书大胆回视,隐藏在衣袖里的指甲都掐到了皮肉里,嘴里却依旧是那一句;   “公子明查,奴才从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玉青,从未!”   一室寂静。   下一刻,周翊君猛的使力将玉书推倒在碎裂的瓷片上,气恨怒吼;   “你骗我!”   “阿青说过他喜欢我的!他说他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说过的!”   他此时的情绪已经怒到极点,而倒在地上的玉书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依旧麻木着脸重复;   “公子明查,奴才从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玉青,从未!”   气氛紧绷僵持,一触即发。 第26章 失宠的宋玉青   而宋玉青就是在这种时候推门进来的。   一抬头,讶然,然后迅速走进关紧房门,“扑通”一声和玉书跪在一起,急急开口;   “公子息怒,不究竟玉书什么地方惹怒了公子,公子莫气坏了身子……”   他语调自然,惶恐中带点疑惑。   宋玉青从不知自己的演技可以这样好。   上首安静了一瞬,再开口的嗓音中带着嘶哑,他没回答宋玉青的疑问,只是将玉书赶了出去。   “玉书,你先出去吧。”   “是,公子。”   玉书小心翼翼的从瓷片中站起身来,满面苍白,目不斜视,就那样温顺恭谨的退了出去,如此,屋中便只剩下宋玉青与公子两个人。   宋玉青忐忑抬头,目光直视沉着脸的公子,慢慢扯出一个讨好的笑;   “公子,你为什么生气啊?给阿青说说吧,说不准阿青还能为你排忧解难呢。”   说着话,他还得寸进尺的起身朝对方走近,眉目间堆出的笑容有些腻;   “公子,咱们都分开两个时辰零一刻了,公子有没有想我,阿青可想公子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周翊君僵直的脸色慢慢回转,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宋玉青,求证般开口;   “阿青真的很想我吗?”   宋玉青笑着抱他,拖着嗓子撒娇;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不想公子,那公子有想我吗?”   周翊君这下没回答,只伸手回抱住他,肢体交缠,身体相触,近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然后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阿青,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   “呃……”宋玉青的身体不自在的有些僵,随后模棱两可;   “公子老问这个做什么,阿青是喜欢公子的……”   “我在问你会不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猛然加大,眼珠死死盯着宋玉青,眉间笼上一层戾气;   “告诉我阿青,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对不对?一辈子不离开我,一辈子只喜欢我,咱俩之间不会再有其她人,对不对?”   眼看宋玉青呆呆盯着他不说话,他的声音又大了一个度,几乎是在低吼;   “告诉我阿青,告诉我!”   “我……我……”宋玉青被吓到似的后退一步,语气结结巴巴,眼神也开始躲闪;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突然这么凶,吓到我了。”   他心虚的样子太过明显,以致周翊君想骗自己都骗不到,眼眶突然通红,嗓音撕哑的不成样;   “阿青,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宋玉青此时低着头,心脏酸涩的厉害,却也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语气也讪讪的;   “公子胡说什么呢?阿青是公子的奴仆,只要公子不厌烦,阿青当然不会离开公子。”   他停顿一瞬,又笑着开口,话里带了点小心翼翼;   “等过段时间公子嫁到陈家,阿青还是要随公子一同去的,阿青会看着公子成婚生子,教养子女,若是公子开恩,阿青就会在公子身边嫁人成婚,到时候生几个孩子与小公子小小姐玩耍作伴……”   “啪拉——”清脆的瓷器摔裂声伴随着公子气急败坏的大吼;   “我不会嫁到陈家!我不会成婚!我不会生育子女!我不会——”   宋玉青的眼睛猛的睁大,一脸惊惶,像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却依然碍于身份请罪;   “公子恕罪,奴才有错,奴才,奴才……”   他咔巴半晌,像是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认罪认的特别顺溜;   “奴才不该一边喜欢公子,一边却还想成婚之事,奴才错了!若公子不喜,奴才就一生不嫁,一辈子陪在公子身边,一辈子不要子女……”   周翊君的嘴唇抖了下,眼泪终于缓缓流了出来。   他几乎带着最后的希望再开口;   “阿青。”他用手摸着宋玉青的脸,声音软的仿若哀求;   “我们两个都不成婚好不好?我们不要妻主,不要子女,就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公……公子——”   他惊慌后退,脸色苍白的不像样,仿若被吓狠了,语无伦次;   “这怎么可以,不行,公子,这不行,咱们男子年龄到了哪有不嫁人的,我一介奴仆也就算了,公子身份尊贵,若真一生孤寡,无子无女,往后余生该有多孤寂……”   “够了!”周翊君的情绪突然崩溃,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眼神都带着绝望;   “宋玉青,你骗我!”   他瞪着宋玉青,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你喜欢我,很喜欢我,比喜欢所有东西都喜欢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他嘶吼的太大声了,宋玉青心中酸涩被惊恐压下,他扭脸看了看门口方向,一狠心,伸手将公子抱了满怀,用颤音在公子耳边低语;   “公子,阿青求你了,你小声点,咱院里的奴仆都在外面候着,阿青怕,阿青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   被宋玉青拥在怀里的周翊君立时失声,脸色僵硬,嘴巴张了又张,却半天没发出声音来,只泪水流的更汹涌了。   他心中难受,又气又恨,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恨谁。   恨阿青吗?可阿青也只是和这世界上的所有男子一样,渴望成婚生子,渴望子女双全,渴望名声干净,渴望正常生活。   他有什么错呢?他甚至还愿意为了自己放弃渴望生活,他好的已经让自己说不出难听话来。   是该恨自己吧!   恨自己鬼迷心窍,恨自己自私成性,恨自己一个人难受还不够,竟妄想拖阿青下水,一起承受这世间的恶语污浊。   他真是,卑劣如斯。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就是光在脑子里想想,他家阿青以后会和一个女子成婚生子,会和一个女子耳鬓厮磨,会和一个女子相处一生……   他的心都要痛麻了,他真的好难受啊!   ……   深夜,宋玉青一个人躺在偏殿床上,明明屋内气温适宜,明明床褥暖和干燥,可他就是毫无睡意,甚至有些恍惚。   自从和公子挑破关系后,今天是他第一次一个人睡,那种憋闷难受,怅然若失的感觉——无法言说。   就很难过。   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自己狠心向公子表明自己想成婚的意愿后,公子那令人心疼的反应。   明明心里难受到了极致,明明眼中泪水噼里啪啦掉落不停,明明哭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但凡公子像刚开始那样,怨恨他,责怪他,甚至气愤到极致,不顾一切的报复他。   他都不会这么难过。   可偏偏,公子沉默了一阵,突然就妥协了他的选择。   甚至他还凑到他耳边,用带着颤音的嗓子和他说;   “你想嫁人,我不阻拦,可你别去主院找陈老头,他不安好心,给不了你好姻缘……”   天知道那时,宋玉青用了多大毅力才没有哭出声来。   在最后的最后,两人又抱了好久,久到天色渐暗,日头西斜,公子猛的推了他一把,然后迅速背过身去,将他撵出房门。   那拒绝的背影如此决绝,像极了少年遭遇重创下支离破碎的真心。   至此,他和玉书悄悄制定的计划便完成了一大半。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宋玉青的脑袋却越发清醒,而清醒带出的后果就是,眼泪毫无预兆的淌了出来。   真的是毫无预兆,明明他上一刻还在清醒理智的分析,自己今天的哪一句话有没有说对,哪个表情有没有漏馅……   下一刻泪水就淌了出来,噼里啪啦,汹涌澎湃,刚擦掉一回,新的又流了出来,湍急的让人惊?。   宋玉青发誓,他真的没想躲在屋里偷偷的哭,他真的做好了,只要公子过得好,自己怎么也没关系的准备,没关系的……   可眼泪真的不听话,擦了一茬还有一茬,然后就跟连锁反应似的,喉咙突然堵的难受,鼻子发酸,那呼出的气息突然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起来了。   吭吭哧哧,泣不成声。   寂静的夜里,那哭音悲泣明显,却又压抑小声,仿若受了委屈又被威胁的孩子,连哭都只能哭的小心翼翼,憋闷痛苦。   宋玉青不知道,与他一墙之隔的主屋里,今晚没有守夜人,只周翊君一人孤孤单单坐在窗边,他也在哭。   他的哭法和宋玉青的压抑委屈不一样,他哭得安安静静,眼神迷茫中带点麻木,仿若被抽走了精气神的美丽人偶,破碎感极浓。   在这样无人的夜里,没人会打搅他们释放情绪,所以他们肆无忌惮,而这样浓重的痛苦,也就只有上方高悬的明月,为他们做了一场悲伤的见证。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柳玉轩内的气氛又平静了下来,公子的情绪再也没像那天似的歇斯底里,院内的奴仆提心吊胆几天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从容。   其它的一切都没变,只除了——宋玉青失宠了。   是的,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失宠了。   以前的宋玉青在柳玉轩所有奴仆们眼中,那就是公子跟前大红人。   从不间断的守夜,走哪跟哪的亲密,以奴仆之身学习盘账读书的纵容,还有在公子面前时,他那宽松随意仿若摆设的规矩。   一桩桩一件件凑在一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宋玉青在柳玉轩的地位。   然而现在,宋玉青整个人被囫囵个扔在一旁,虽然身份没降,月例没降,待遇也没降,可所有人都能明显看出,公子在疏远他,公子在远离他,公子再也不如往日般亲密信任他。   说个最直接的,他已经好几天没被安排守夜,而是被调遣到公子库房里,做起了盘账算数的活计。   虽说这个活计也很好,很重要,可再好的活计也比不上公子面前大红人的重要啊。   果然是失宠了啊,啧。 第27章 过往假账   院内众奴仆的猜测宋玉青不知道,他现在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公子的私库不算大,可里头的来往门道也不少,什么昨日砸破了琉璃盏,前日打碎了大花瓶,大前个又从外面铺子里买了什么观赏物件……   周家是大户,那些能被摆在嫡公子院落的东西,自然不是俗物,是以这进一件出一件的,都得被掌管库房的负责人细细记录,若是怠慢,哪天主子心血来潮盘起账来,那可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当然,光这些琐碎小事,记账盘查还不至于让宋玉青忙的听不到外界声音,他之所以如此忙碌,更大的原因是——除了忙活这些固定工作外,他还开始翻起了旧年账册。   不是他宋玉青有多么热爱工作,也不是他与上任库房负责人矛盾龌龊,而是他的心空荡荡的,真的太需要繁重工作填充大脑,从而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简直有八个时辰都泡在账册里,翻阅查看,比对问询,那真是拿出了当初面对高考的狂烈热情来。   然后——账册上居然还真被他查出了问题。   时至傍晚,天边云彩渐渐灰暗,院中奴仆都在有条不紊的换班吃饭,只有宋玉青依旧端坐位上,一手捧着账本,一手将烛火挪近,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黑,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将账本猛摔桌面,站起来就去寻了玉书过来。   正在吃饭却被他硬拽来的玉书脸很黑;   “宋玉青——”他瞪他;   “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   宋玉青对他的臭脸视而不见,手拿账本凑到他面前告状;   “你瞧,这是前年的账本,就这个页面,还有这里,这……”   玉书脸色更黑,瞪他一眼就要走人;   “宋玉青你别找事,我吃完饭还有活呢,你要真闲,就去后厨帮帮忙,在这儿扯陈芝麻烂谷子的账本干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再说底下人贪墨点,没必要较真,我还……”   眼看玉书的脚都快踏出房门了,宋玉青一扯嘴角,不再铺垫,干脆利落的吐出数字;   “八百两,账上一共被挪用了八百两——”   玉书的脚在门口险险停下,猛的扭头,嗓子都惊破了音;   “什么——八百两?”   “……”   八百两是什么概念呢?   玉书是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在柳玉轩担当着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而他的月银一个月是二两。   宋玉青在柳玉轩是一等侍从,是仅次于玉书之下的地位,而他的月银,一个月是一两。   至于剩下的二等三等四等,那每个月就只有几百个大钱,零零散散,做不成参考对比。   还有周府采买奴仆,就像当初的宋玉青,他母亲把他卖了死契,一共也就卖了二十两银——若是活契,最多最多也就只有八两。   再比如府外头的市井小户,五口之家,只要不挥霍,不奢侈,那一年的花用也就只需□□两银,这还是在繁华的云州城。   再若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偏僻地界,那一年顶了天,也就只用五六两银,便能保证一家子的体面温饱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八百两,那确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数目了。   玉书的脚从门口收回,又以极快的速度返了回来;   “快给我瞅瞅——”   他从宋玉青手中接过账本,嗓子都有些尖;   “你说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莫不是在诓我?”   宋玉青翻了个白眼,没管他的置疑,一点点给他讲起了账中问题;   “喏,就这张,还有这张,这张……一共五张,跨时一月,上面记的公子房中瓷器砸碎八件,五匹软绸料子制衣用完,又弄坏了两套玉冠,三支玉簪,五只幡龙玉佩,还有墨玉手串……”   他一口说出了记录上的很多问题,然后直起身子,细细解释;   “我这几天都在翻看往年账册,发现就这一个月的支出最大,比往年大了好几倍,心生好奇,就仔细询问了院中老人,他们说那个月公子确实心情不好,砸碎了很多东西,可多归多,却都是些茶碗花瓶摆件……”   “更何况,公子心情不好,也就是那一两天的事儿,就一两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砸坏这般多的玉冠玉簪玉佩和玉串?”   “还有软绸料子,五匹啊!公子制衣一直都是两身两身的做,两身衣物连一匹都用不了——还五匹一起用完?怎么可能!”   “再说回那些首饰,这么贵重的东西,难不成公子身上成天滴里咣啷的带着这些?还是公子命你专去库房取来砸坏?若都没有的话——”   他摊摊手,一锤定音;   “肯定是有人做了假账,欺上瞒下,从中谋利,我前年不在这儿,所以不清楚那个月发生的事,但若我询问的那几个人没说假话,光算公子的玉冠玉簪玉佩玉串,那都有差不多八百两……”   “岂有此理——”   玉书怒得将账本猛摔桌面,小脸胀红;   “公子那时就只摔了瓷器茶碗和当时束的玉冠,哪有什么玉簪玉串玉佩的,还有衣服,公子明明就只……”   他怒得不行,用手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最后忍不住连脏话都飙了出来。   “真是个养不熟的畜生,亏得公子这么信任他,无耻,简直无耻!”   “——不要脸!”   宋玉青静静站在一旁没敢插话,等了好一会儿,玉书气怒渐渐消散,宋玉青才终于开口,打探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库房前年的负责人是公子奶公的儿子,名叫丹青,是比玉书还要更早待在公子身边的老人,其性格明面瞧着温软糯气,实者心思狭隘,像当初玉书刚来周府时,所吃的最大苦头就是这个人带来的。   玉书说是从小与公子一起长大,但内情其实有点虚,像是丹青,那与公子才叫是一起长大呢……   不,应该说是看着公子长大。   丹青比公子大五岁,在公子孩童时期,丹青几乎充当着长兄职责,教公子说话,陪公子玩游戏,甚至有时柳玉轩挑人,小小年纪的丹青都能自己做主,威风的不得了。   公子曾经很信任他,信任到曾让他在柳玉轩一手遮天,哪怕后来他欺压下人的面目暴露,公子也只是将他调离身边,挪到库房,再然后他就被主君指给了铺子掌柜,安然做起了掌柜夫郎。   对于奴仆而言,这样的婚姻,真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他的一生都顺隧成这样了,玉书不懂,他怎么就好意思篡改账册,谋取私利呢?   他真的没有心吗?   还有更重要的是——奴仆挪用主子财产是大罪,更何况他还挪用了八百两之巨,这个坑填不平,万一后面主子追究,那自丹青往后的每一个负责人都得牵连……   这可真是埋了个定时炸弹啊! 第28章 被撵出府   柳玉轩主屋   周翊君端坐于高位,眼睑低垂,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却自带威严。   下首跪着宋玉青与刚被从外面唤回的丹青,两人一左一右,你哭你的委屈,我摆我的证据,本来还算正常。   可发展着发展着,剧情渐渐就走了偏。   “公子明鉴啊——”丹青一声嚎哭,声音大的吓宋玉青一跳。   “奴才自有记忆就在周府,陪伴公子一起长大,风风雨雨十几载,周府就是奴才的家,公子就是奴才后盾,奴才又岂会做这等……”   他面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偏偏嗓音又清的出奇,那哀怨可怜的音色,那悲怆委屈又带点哭腔的语调……   抑扬顿挫,一音三转。   除了不正面回应那笔钱究竟去了哪,光论气势,她简直哭出了枉受冤屈,六月飞雪的架势来。   哭到最后,他甚至往前一扑,直接抱住公子垂下的脚踝,那肉麻言语;   “公子是奴才的主子,若公子想,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奴才私下甚至将公子视若亲弟,满心亲近和崇拜……”   宋玉青;“……”   他垂头看眼面前证据,又看眼前方哭的凄凄惨惨的丹青,表情一时有些纠结。   话说——他是不是不应该那么理智的摆证据讲道理?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自己兢兢业业工作却突然查到这么大的纰漏,和差点被扣黑锅的惶恐无助?   应该……不需要吧?   毕竟公子挺明事理,难道还真能因为一方的哭嚎就无条件偏向?   怎么可能!   虽然玉书说这位丹青陪公子一起长大,和公子相处多年,感情深厚,公子很相信他,很纵容他,哪怕闹得很不愉快,也还是为对方找好了退路……   说着说着,心有些堵是怎么回事?   这边宋玉青跪在地上心里正忐忑呢,那边公子轻轻淡淡一张嘴,立马打乱宋玉青所有思路。   “丹青,我晓得你的委屈——”   他嗓音轻淡,那微微垂下望着丹青的眼神也很柔和,甚至还从袖中掏出自己手绢递给对方擦抹眼泪,好不怜惜。   这场景瞧的宋玉青有些懵。   委屈?他有什么委屈?   不等他想明白,那边丹青接过手帕,一抽一抽的又演上了。   “公子啊……公子……奴才心里苦啊……奴才一生兢兢业业,上伺候公子,下孝敬长辈,不想如今都成婚了,还要受此栽赃……”   公子抬手在他头顶摸了摸,满脸安抚;   “我懂你的心思,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丹青这时整个人都贴在公子腿上,抽噎一声,满目信赖;   “嗯,阿丹信公子,公子一定不会误解阿丹的……”   “……”   宋玉青被这种神转折砸的有些迷茫,眼看公子抬眼,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公子的严厉斥责扑面而来。   “宋玉青——”   “你小小年纪,谎话连篇,我调你去库房是让你记录账册,不是让你凭着薄薄几张纸胡乱诬陷的!”   他声音冰冷,眼神都带着让人心悸的威压。   宋玉青怔怔然看着公子,脸色寸寸发白,连那往日甚算伶俐的口齿都开始结结巴巴;   “公子……不是的,我没有诬陷他,不信你瞧——”   他急忙将手中账本往前递,不想公子却压根没有伸手的意思,只依旧沉着脸,眼神冰的能刺人。   “账上记录的都是我的日常花销损耗,我怎能不知,上面既记录了这么多,那就代表我确定损耗了这么多,你宋玉青才学会认字盘账多久,就开始找事儿,这些日常的来往小数已经满足不了你的表现欲了吗?非得费尽心机的翻阅往年账册……”   他的眼神直直望着脸色怔然一片惨白的宋玉青,薄唇轻启,一句比一句更狠;   “小小年纪,搬弄是非,既心术不正,又掐尖儿冒头,看来我周府是留你不得了——”   这话一出,别说跪于下首的宋玉青和垂头站在一旁的玉书愣住了,就连此时正趴跪在周翊君腿上的丹青都有些怔住。   撵宋玉青出府?还是因为他?   怔怔然片刻,心中突然涌出了无限欢喜来。   他就知道公子心中还是有对他的感情在的。   要知道,他丹青可不是什么半路买来的小奴才,他丹青的亲爹是公子的奶公,他和公子可是被同一个人的乳汁喂大的,这种亲密关系,就是和亲生兄弟也没差了……   虽然后面遭人算计,被公子亲眼目睹了自己欺压下面奴仆场面,有些疏远,但终究十几年的情分摆在那里,在公子心中,谁又能动摇自己的地位呢。   呵,也就是他亲爹,胆小如鼠,知道他私挪财产后,就一直劝他和公子坦白,甚至在得知他今日被传唤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他,说什么让他把所有昧下来的银钱都交代清楚,再让他认错态度好点儿,哭诉点往日情分,如此这般,说不定还能舒舒服服的在周府生活下去……   啧,瞧瞧瞧瞧,还好他聪明,知道略过前面步骤,直接哭诉往日情分,如此,手中银钱既过了明路,还试探出了公子心中自己的地位。   他宋玉青曾经再得公子欢心又如何,现如今还不是败在自己脚下,甚至马上就要被撵出府去——   皆大欢喜,当真是皆大欢喜。   他眼角眉梢,得意尽显,但显然此时屋内三人都没精力注意他。   跪于下首的宋玉青背脊发僵,大大的眼睛直视周翊君,里面有惊愕,有惶恐,但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公子……要赶自己走?为什么?   他这些天明明安分守己的很,他知道公子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他,所以日日最早钻进库房,深夜才从库房离开,吃饭工作睡觉,三点一线,连往常最爱逛的园子都再未踏足。   为什么要赶他离开呢?他做错了什么?   他知道依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他此时或许应该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求饶,求公子不要撵自己走,求公子放自己一马,求公子怜自己孤身一人,求公子……   就像旁边帮他求情的玉书一样,头一个个的磕下,先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再将姿态摆到最低,悲怮哀求,望其怜悯。   他应该要这样做的,可是,他不愿意。   直到现在这一刻,望着公子居高临下的冷漠眉眼,宋玉青才真正明白了当初自己每晚都做噩梦的原因。   他曾以为自己都将那段噩梦忘记了,但现在想起,却是幕幕清晰。   那是对两人地位上不匹配的惶恐,公子是主子,他是奴才,两人的关系天上地下,他不敢保证在公子眼中,自己是不是就是那讨人喜欢的小猫小狗,喜欢了这将其捧上天,厌恶了就随手捏死。   在这样封建的王朝,在这样一日为奴,终身下贱的观念里。   他们的感情见不得光,且永远不会势均力敌,他害怕。   而他的噩梦,在这一刻,终究成了真。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他兢兢业业的工作,规规矩矩的生活,但公子一发话,他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   可悲吧。   他直愣愣杵在那里,不求饶也不低头,直将旁边玉书急得不行,伸手撑着他后背就往下按。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阿青他就是被吓傻了,他年纪小,性子还有待磨练,公子就饶了阿青这一回吧,公子……”   宋玉青挺直的背脊被玉书强制按下,他没挣扎,只等玉书一连串的告饶话说完后,蓦然开口,却是——   “玉青拜谢公子多年照顾,往后玉青不在的日子里,还请公子多加保重……”   “你在说什么!”玉书猛然扭头,勃然大怒;   “宋玉青你清醒点,别在这种关头——”   “好!好!好!”   周翊君一连说了三个好,瞧着似是怒极;   “你宋玉青可真是有骨气啊,既然如此,来人——”   一声大吼,门外粗仆接连而入,各个都被屋内气氛感染,严阵以待。   周翊君坐在高位,手指往这边虚虚一划,连带着浓浓嘲讽;   “你们几个看着他去屋里收拾东西,记住,眼要尖着些,不是他宋玉青该得的东西,一件也别让他带,快去——”   命令一下,宋玉青几乎是被人硬拽着往外走,感受着落于身上粗鲁的力道,他说不清自己此时心理,只有些诡异的觉得,还怪好笑。   他宋玉青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啊,没有一瞬心动,没有忐忑告白,没有暧昧传递,没有光明正大。   这段感情开始的莫名其妙,延续的小心翼翼,最后结束的也是惨烈苍白。   怎么不好笑呢?   在几个粗仆的注视下,宋玉青只仓促潦草的收拾了几件日常衣服,连带些少的可怜的散碎月银。   是真的少的可怜,就零零碎碎几小块,凑在一起都凑不齐二两银。   之所以这么少,不是他花钱大手大脚,也不是他对钱财没有概念,而是一个月前,他刚用手里头的所有积蓄在外面铺子里给公子买了块玉佩。   他知道,二十多两银子的玉不是好玉,斑驳陈杂,难登大雅,可那已经是他能买得起的最好礼物了。   毕竟,作为索取的弱势一方,他也想给自己喜欢的人最好的东西啊。   因为东西少,所以他收拾的很快。   衣柜里公子赏下的昂贵皮草绸料,梳妆台上摆放的贵重饰品,他一个也没挨没碰,所拿所取皆是自己的寒酸东西。   如此,只一个青皮包裹,便包下了他这两年所有家当。 第29章 新的征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府两年,他总还不算白待,如此这般狼狈被撵出府,后院角门处还是有了匆忙来送他的人。   一路跑来的秋月面色焦灼;   “宋玉青,你什么情况?”   她站在宋玉青面前,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我这刚好给小姐去厨房拿糕点,然后就听到他们议论柳玉轩,说什么账册有误,你和丹青闹了起来,公子一怒,便将你撵了出来。”   “真是这样吗?不过小小矛盾,怎么这样严重?”   宋玉青这会儿虽感激她的相送,可确实分不出心力去解释了,只干巴巴开口;   “嗯,对,就是这样,闹了点矛盾。”   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秋月眉头皱得更紧,有些不愤;   “不行,光凭这些小矛盾,凭什么将你撵出府!你一个年轻小郎,一个人在外能靠什么生活——走!”   她越说越气,冷不丁拽住宋玉青衣袖,就要往里扯,恨恨开口;   “走,跟我去见主君,咱们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主君,主君绝不会允许公子这般偏颇……”   眼看她来真的,宋玉青眉头一皱,死命拽回自己的袖子,低声呵斥;   “行了,别闹了!”   他疲惫的揉揉眉,声音都带了股倦怠;   “一介下人,哪有跑到主子面前去讲理的,再说我是柳玉轩的下人,公子要处置我,那是名正言顺,我若反驳,那叫忤逆犯上,懂吗?”   秋月的脚步停在那里,犹自不甘;   “可你怎么办!只要这件事情还有一丝希望,咱们总要去试试……”   “不用了。”   宋玉青将歪下来的包裹又往上扯了扯,面上硬挤出了点笑;   “其实这事也不算太糟,毕竟被撵出府后,我应该就不算奴仆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良民了,这人家想脱奴籍,还得费了吧劲儿等主子恩典,还得花银子,我这就不一样了,我又不用花银子,又摆脱了奴籍,不好吗?多好啊!”   秋月沉着脸瞪他一眼,咬牙切齿;   “你想的美!还良民呢,又没给你卖身契,又没人去官府销奴籍,那你这辈子都是奴籍,在外面都低人一等的——”   宋玉青;“……”   好吧,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木着脸半晌,他摆摆手,摆出了副满不在乎的样;   “行了,这些事都以后再说,反正我宋玉青以后都不用再伺候人了,再说我还认识字会算账,走到外面,到哪儿不能讨一口饭吃,何至于愁苦这些。”   说罢,他又开始赶人;   “你赶紧回去吧,这个点,小姐也没到睡午觉时间,想来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赶紧回去,别等会儿被逮到了又挨罚,走吧走吧,不用担心我。”   “快走啊,我也走呢,我得趁着天好,赶紧找处落脚地呢,不能搁这儿陪你浪费时间了。”   “……”   秋月瞪着他,沉着脸就不走,直等宋玉青又撵了两三次,她才将瞪视宋玉青的视线缓缓收回,冷不丁一伸手,竟是将宋玉青抱了满怀。   一瞬间,宋玉青的身子都僵硬了。   若不是他一遍遍告诫自己,面前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宋玉青都差点儿条件反射的扯嗓子骂人了。   “喂,你干什么?快放手。”   他僵硬别扭的举高手臂,用言语警告催促;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要离开周府了,就不敢骂你,你要再不放手,我真的……”   “宋玉青——”   她声音闷闷,很明显情绪不好;   “宋玉青,你知道吗,一旦你离开周府,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宋玉青听的一怔,随即心里也涌出了点伤感来。   是啊,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吧,她秋月是周府家生子,只要没出什么意外,基本一辈子都会围绕周府打转,而自己一旦离开这里,那就是无根浮萍,将来还不知道要漂泊到哪儿。   这一分别,哪里还会有再见之日啊。   秋月闷闷的话语还在继续;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后悔,后悔半年前和你生那些闲气做什么,我要是早点……”   她停顿一瞬,突然破罐子破摔的开口;   “其实我当初说那些讽刺你的话,都是违心的,我从来没觉得你有哪里不好,你长得好,脑子聪明,还能学会书本上那些复杂本领,我再没见过比你还要优秀的小郎了,我……”   眼看话头越来越歪,宋玉青慌乱的眨几下眼,赶紧手脚并用的挣扎,一边张口打断;   “我优秀用你说吗?我自己不知道我优秀吗?真是的,赶紧放手放手——”   他嘴上开着玩笑,行动上却使出了全力在挣扎,秋月脸有些黑,刚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却突然传来玉书凉飕飕的声音。   “秋月姑娘,你没看到阿青在挣扎吗?抱那么紧做什么,强迫人吗?”   宋玉青终于摆脱了秋月怀抱,面朝玉书,有些讪讪;   “那什么,不是,我们就……”   玉书从远处走来,目光直直逼视秋月,连点儿余光都没往宋玉青这边撇,虎视眈眈;   “秋月姑娘莫不是忘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我家阿青清清清白白,云英未嫁,若因为你担上了狐狸精的骂名——”   “你可赔得起吗!”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句句有力,直将秋月怼的脸色涨红,无话可说。   宋玉青看不下去了,便主动跳出来打圆场,给了秋月一个台阶下;   “那什么,秋月,你赶紧回去吧,你家小姐肯定到处找你呢,身为贴身侍女,你这般乱跑,成何体统,赶紧回吧,我这还要和玉书说些话呢。”   他眼神都快示意抽筋了,那边秋月终于勉强动了动腿,磨磨蹭蹭,时不时再回头瞅他一眼,终是带着万般愁绪的走远了。   “行了,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   玉书一开口,嗓音便带了刺;   “你宋玉青能耐啊,骨气大得很,如今这个结果可满意。”   “我——”宋玉青扯唇,半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玉书的讽刺依旧不停;   “孤身一人,市井漂泊,背后又没有父母家族撑腰,你告诉我,你在外面该怎样生活?”   “还有秋月!你现在招惹她干嘛?她当初没成婚的时候,我是有意撮合过你们,可如今她成婚了,夫郎还是那么个悍妒性子,成婚几日,他简直要将府中小奴都骂个遍,若让他知晓你们在这拉拉扯扯,那你可真是连最后的一点体面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宋玉青垂头耷脑,不敢吭声。   玉书也是在屋里被气狠了,这会儿说说这,骂骂那,张牙舞爪,唾沫横溅,骂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住口,说起了正事儿。   “……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也白搭,终归出都出来了,那往后的人生,你就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着话,他将背着的靛蓝小包裹塞到宋玉青怀里,表情终于有了即将离别的惆怅;   “你东西收的急,我怕你物件带不全,就回屋又给你收拾了些用品,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凑合着用,还有——”   他表情突然有些复杂,沉默一瞬,却还是说出了口;   “里面还有公子让我塞进去的一个盒子,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着面前人猛然僵硬的脸色,玉书又叹了口气,语气缓缓;   “终归是公子心意,你就好好收着吧。”   宋玉青也不知自个此时脸色是怎样的,只遵循心意,干巴巴的扯出一抹笑;   “好,我知道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玉书哪怕再不舍得,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他最后又摸了摸宋玉青的头,眼底泛上了不舍泪意。   “阿青,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知道你离了周府,也可以过得很好,但咱们以后……”   宋玉青眼圈也腾的红了起来,心脏也密密麻麻泛起了几丝酸涩。   “玉书哥哥——”   他开口,像是承诺,又似是保证;   “我也不知道我未来会在哪儿定居,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安顿下来,我一定会给你写信告知,我保证两月一封,我要是敢断我是猪……”   玉书看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话里也带上了几分笑;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信,你自己说的,两月一封,不能间断。”   “嗯,你放心,只要我还有条命,绝对风雨无阻……”   “呸,什么话,胡沁什么,咱们都要长命百岁……”   “对对……”   “……”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哪怕两人再不舍,却还是得离开了。   屋中官司还没了断,玉书哪怕心情悲痛,却还是得做好下人本分,他并不能离开公子太久。   而宋玉青也得赶紧离开,此时正是一天中气温最好的时候,不论他接下来想在云州城定居,还是租辆马车赶往别地,他都得趁着天色把一切敲定,不然等天色晚了,寒气袭来,那可就不是人挑地,而是待价而沽,高价挑人了。   眼含热泪,依依惜别,两人同时扭身,一左一右,大步跨出,致此,终是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宋玉青这边背着两个小包裹,忙活雇佣马车忙活的热火朝天,却是不知,此时柳玉轩主屋的气氛早己扭转,和刚刚他在时截然不同。   玉书低着头从门口走进,几乎是一进来就感觉到了。   那种气氛,压抑而紧绷。 第30章 处理恶奴   玉书刚刚走的时候,丹青还伏在公子腿上,骄傲又得意,而如今不过一会儿,场面翻转,那丹青却是已趴跪在地,诚惶诚恐;   “公子……丹青,丹青真的没有做这些,公子你要信我,公子……”   上首公子的眉眼比刚刚还要冷,他一手捏着账本翻阅,一边声线凉薄;   “瓷器,软绸,玉冠,玉簪,玉佩……”   说到最后,“吧嗒”一声,将手中账本扔在丹青面前,似询似问;   “说——这些东西呢?”   丹青慌乱的眨眨眼,干巴巴的笑了下,犹自嘴硬;   “公子说笑了,刚刚不是说……”   “呵!”不等他说完,周翊君突然笑了下,然后一声轻喝;   “来人——”   在丹青惊惶的眼神中,又一批粗仆踏了进来,瞧其架势,比刚刚那几个还要粗壮几分。   上首公子眉眼未动,连眼尾都没往这边瞟,只启唇冷冷抛出几个字;   “拉出去,给我打——”   话音入耳,丹青的神色瞬间僵住,随即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狼狈极了;   “公子,公子,你不能这样对我,公子,奴才从小陪你一起长大,奴才视你如亲弟,奴才对你忠心耿耿啊公子……”   他的神色依旧那般可怜,可上首公子不发话,两边听命行事的粗仆才不管那么多,任他哭得再动听,他们手上也没停,一人拽着一边胳膊往外拖,拖到半途,因为对方挣扎的太厉害,他们甚至还不耐烦的开始拽头发。   该死的,瞧瞧这油光水滑的头发,一介下人,都保养的跟主子一样了,真是可恶。   怀着这种愤恨心理,大家伙手上力度可一点没留情,直吓的丹青惊恐异常,嘴里越发胡言乱语起来;   “公子,公子,你不能这样对我——公子,我从小就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有我爹,你可是我爹用乳汁养大的,生恩不及养恩大,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你不能这样白眼狼……”   玉书站在角落看着这场闹剧,看着公子眼波平静,无动于衷,看着丹青撒泼哭嚎,胡言乱语,看着几个粗仆拽小鸡仔似的将丹青扯到院外,棍棒砰砰,惨叫连连。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神走向,但不可否认,此时他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   哪怕阿青出府的结果已成定局,他也不想看到公子偏听偏信,不想看到丹青小人得意。   他家公子,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十棍的刑罚很快结束,丹青被几个粗仆拖死狗一样的拖了进来。   至今为止,这是玉书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丹青。   想当初他刚来到公子身边时,丹青十一岁,容貌秀美,眉眼高傲,身上穿着公子赏下的绸袍玉饰,那真是比主子还要高高在上。   后来的几年也是如此,公子性子好,从不会随意发脾气,反倒是丹青,在主子面前贴心乖巧,但在他们下人堆里,那简直就是夜叉般的存在。   刚进院的小奴们闲话几句,就被他罚跪一夜,膝盖差点废掉。有人失手打破茶杯,主子都说无碍了,他却非要不依不饶,明面上笑着答应,背地里却令人将那小奴的脸扇至红肿,差点毁容……   零零总总,就连玉书也会因白天与公子多说了一会儿话,而被褥湿透,鞋里有针,又兼被严词警告,恶语威胁。   在丹青统管柳玉轩的几年里,院中下人换置的特别快,别的院里基本都一年半载,才能空出来缺位补充小奴,而他们柳玉轩几乎两三个月就要补个缺。   而这个缺口,有时是院里有门路的家生子,使点钱财调往别处。有的是犯了小错,身体素质又不好,一顿刑罚得了风寒,丹青又压根不会帮忙往上报,时间长了,直接小命归西。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玉书渐渐长大,院中众位从丹青手中存活下来的小奴也生了反心,于是大家伙一合计,与其每天战战兢兢的挨打受骂,不如狠心玩个大的,赢了,他们便为自己挣条活路,输了……总之不会更差了。   一院子的奴仆齐心协力,终究把丹青私下折磨人的手段捅到了公子眼前,再然后便是喜乐见闻的公子震怒。   虽说最后因为公子奶公痛哭流涕的求情,又兼仗着功劳将这件事捅到主君面前,没能让公子发落成功,可丹青终究失去了公子信任,和对他们这帮奴仆的管束权。   他们赢了。   再后面便是丹青被撵到库房,玉书上位,柳玉轩权力更迭,底下的小奴小仆们终于迎来了公平公正的生存环境。   一片欣欣向荣。   而那时的丹青在库房窝了大半年,也不知道仗了谁的势,反正最后毫发无伤的被指了婚,成为了风光体面的掌柜夫郎。   他们这帮奴仆私下聊天时也猜测过,或许是公子顾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旧情,或者是奶公又跑到主君面前哭诉卖惨,或许……   他们兴致勃勃的猜测,目光有嫉妒有不满,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背景这么厚的丹青竟然真被他们掀下了马,庆幸丹青终是再管束不了柳玉轩,庆幸他们头上终于被挪走了这尊大佛,庆幸……   人小力微,便只能易于满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是被压迫的那几年,还是掌握权力后的现在,玉书真的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丹青。   被杖责,这可是主子对于犯错奴仆的最高刑罚啊!   玉书脑中震惊无人知晓,屋中逼问仍在继续。   看着下方趴在地上死狗一样的丹青,周翊君神色未变,依旧还是刚刚的问题;   “说,东西呢?”   下首丹青粗喘几下,眼泪啪嗒啪嗒垂落,不甘依旧,却是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了。   他不懂,明明刚刚公子还对他信任有加,温和异常,为何宋玉青那贱人一走,公子就立马变了脸色,不仅对他毫无旧情,甚至还命人对他杖责——   他恨啊!   公子怎能如此白眼狼,他难道不知自个儿小时候吃的是他父亲用血化成的乳汁吗?他难道不知自个小时候有多照顾他吗?他难道感觉不到自个儿对他有多么好吗?   白眼狼!果真白眼狼!   由于心情愤恨难堪,丹青哪怕开了口,语气也是不忿的;   “那些首饰公子确实砸了,只是没砸这么多,丹青自小伺候公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是取用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公子有这么多,丹青……”   上首公子的神情终于变了,他声音依旧不大,却足以让人感觉到他的厌恶;   “有什么关系?你说有什么关系?我是主,你是奴,你现在擅自挪用主子的东西,你居然问我有什么关系?”   他勾唇一笑,将丹青脸面豁得更开;   “还有你爹,是,我是从小吃他奶水长大,可他喂我不是无偿,是我们周府花钱买的,一个月五两银子,吃着大鱼大肉,住着单独小间,他这乳汁,卖的不亏。”   说到这,他又上上下下将丹青扫了一遍,面上冷意更甚;   “还有你,别张口闭口说什么功劳苦劳的,你有什么功劳?你从小和你爹一块被卖进周府,那么小的年纪,除了陪我玩耍,你还能干什么?”   “你怎么就不瞧瞧那些和你一样年纪被卖进周府的小奴们都在干什么?他们每天穿着粗布衣裳,在做最累最不体面的活。而你呢,你每天穿的漂漂亮亮的陪我写字看书扑蝴蝶,他们每月只有两百个大钱月银,你每月却能拿到一两银子当零花……”   他眼神直勾勾盯着有些怔然的丹青,讥嘲道;   “你是瞎吗?你看不到差别吗?怎么着,同为下人,难道你以为你和你爹爹的身份还比其他人高一等不成?凭什么呢?别人是卖身进来的,难道你们就不是?别人是进来伺候人的,难道你们就不是?”   长长一段话说完,他眉眼间终是染上了疲倦,最后总结般的下了定语;   “升米恩,斗米仇,像你这种人,那才叫真正的忘恩负义,自大愚蠢。”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此时此刻,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对丹青的嫌恶嘲讽来。   怎能不嫌恶呢?那是真心被践踏的愤怒啊!   周家主君是官家出身,所以管理后宅时,也遵从着官家的那一套,他不信夫妻恩义,也不信子女情深,所以他对妻主敬重而不信任,对子女教养却不疼爱。   周翊君五岁时便被强制搬到柳玉轩,小小年纪,父亲便以锻炼他独立性而撒手不管。   他也会害怕,会惊惶,会大半夜梦中惊醒,小声在被窝里哭泣。   面对陌生的柳玉轩,他心里防线便自然而然偏向了和他一起从主院搬出来的奶公和早就陪在他身边的丹青。   他那时真的很信任他们。   然而随着渐渐长大,他的这份信任,到头来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这个在他面前乖巧贴心的丹青,竟然在下人面前是那样一副不堪模样。   恃强凌弱,欺压小奴,甚至还曾借着他给的权力,弄出过几条人命……   不堪至此。   当初若不是父亲施压,他是真起了将人身无分文撵出府的心思的,他丹青曾害过那么多人,心思恶毒成这样,他凭什么过得舒舒服服,他不配!   想是这样想,可父亲出手压制,他哪怕心中不甘,也只能压下气恼,任父亲越俎待庖,给丹青安排到库房,给丹青安排婚事,给丹青一份下人堆里最好的体面。   他不理解,可父亲显然不需要他的理解,强势惯了的人,他想做,那便做了。   现在时隔三年,面前人不仅毫无收敛,甚至还变本加厉——   呵! 第31章 人情交换   下首丹青的面色一下僵住,惊惶抬眼,似是对这种说辞不敢相信;   “公子……”他嗓音嘶哑;   “你怎能拿我和那些贱奴比,我与他们……”   “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周翊君冷睨着他,话里再找不出一丝温情;   “同样是银钱买进来的奴仆,你究竟高贵在哪?”   丹青;“……”   他张了张嘴,明明心中满是不甘,可嘴里却想不出任何辩驳词来。   他比其他奴仆高贵在哪儿呢?   他也不知道,可他自小就享受着这种优待,公子亲近他,父亲宠爱他,柳玉轩中的卑贱小奴畏惧他……   他怎会和院中小奴一样呢?他怎么会和他们一样呢!   周翊君冷冷瞧着下首丹青变幻莫测的脸色,看他一会儿怔忡迷茫,一会儿愤怒憋屈,一会儿咬牙切齿。   几种情绪变来变去,就是始终找不到悔恨惭愧的模样。   他微微闭了闭眼,却是也懒得再啰嗦其它;   “来人——”   他又一次唤人,那冷然语调吓的的丹青一颤,再也没有心力去偏执怨恨。   “拉出去,再打——”   “公子——”他尖声打断,泪水流的更加汹涌,心里终是没了任何侥幸;   “我说!我说——!”   “……”   这场审问,由于周翊君的不念旧情很快就落下帷幕,丹青一边痛哭一边交代了自个所贪昧的所有物件。   首饰,绸料,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精美摆件,仔仔细细算一下,所得出的数字比最初宋玉青估算出的还要多几百。   真正的恶奴欺主,忘恩负义。   就连曾经给丹青做主的周家主君听到这个数字都愣了一下,随即面色难看。   “贱奴,他竟如此贪婪!”   站于下首前来禀报的周翊君面无表情,低声附和;   “是,孩儿已经查清了因果,他当年之所以私挪财物,是觉咱们对待他的方式有所不公,居然因为一些奴仆的怨言就罢免他,让他丢了面子,所以……”   周主君;“……”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甚至变得铁青。   明明下首儿子的语气平板直述,规规矩矩,可他就是能从这些语句中听出讥诮嘲讽来。   毕竟,当初丹青虐待小奴的事情暴露后,是他不顾儿子意愿,强行将丹青挪到库房,最后又给他指了个婚……   咳咳!   他掩饰般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生硬的转了话题;   “我听说,你院里的一个小奴被你撵走了?为何?”   他问着话,眼神也跟着轻飘飘抬起望向下首,眼里的试探仿若实质。   下首周翊君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冷冷淡淡;   “能是为何!不过一介小奴,以往瞧他白净乖巧,便宠着了一些,不想时日久了,竟学着丹青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天天在院里碎嘴八卦,搅风搅雨,今日处理丹青,我这个主子还没发话呢,他这个奴才就开始越俎待庖,说什么会好好惩治下人——”   他眉眼未动,话里冷嘲却很清晰;   “我柳玉轩中有丹青这么一个蛀虫就够了,他想模仿,那就滚出周家,我院里留不起这么尊狂妄大佛。”   上首周主君眼睛微眯,并没有被他话里丹青带偏思绪,要笑不笑;   “哦——,这样啊。”   他偏头将茶盏放到桌面,话里都浸着几分笑;   “那还怪巧,我前几日才觉那小子心思聪慧,还想把他要来逗逗趣呢,这才几日啊,你就将人撵走了——”   他话拉长腔,意思莫名;   “这事赶事的,也真是巧极了。”   下首周翊君像是没听懂他话中意思,表情未变,轻扯唇角;   “确实巧,我院里一共就这么两位刺头,结果还都入了父亲您的眼,怎么不巧呢。”   周主君;“……”   理亏,无言以对。   父子两个一来一回,暗潮涌动,你试探我,我警惕你,明明骨肉至亲,却偏偏让人瞧不出半点温情。   气氛凝滞半晌,终究还是周翊君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   “父亲——”   他微弯身子,眉眼低垂,神情温顺的半点瞧不出曾经尖锐;   “丹青如今被我羁押柴房,他昧下的钱财太多,且时日过久,连一半都还不回来,所以……”   他轻掀薄唇,用最温顺的表情说出了最凉薄的话;   “孩儿觉得不能姑息,要么院中杖毙,震慑一下府中奴仆,让他们好好瞧瞧不守规矩的下场!”   说到这,他眼皮微掀,以极快速度瞟了眼父亲脸色,又轻轻淡淡往下讲;   “要么就扭送官府,以窃取府中财物为由,打入死牢,按我朝律法来判,如此,倒也脏不着咱周府地界。”   将自己的两个意思说完,周翊君缓慢抬眼,眼珠直直对上父亲目光,不闪不避,然后温顺恭谨的扯出一个微笑来;   “父亲觉得,孩儿的处理可还公允?”   周主君“……”   纪明轩此时不仅脸色难看,心口还堵的不行,有心摆摆父亲威严,斥责几句,可想到被自己保下的丹青做出的混账事,他便怎么也张不开那张嘴。   该死的,他纪明轩一生高傲,谁想今日竟被一贱奴甩了记响亮巴掌,若非他顾及……顾及……   这边心里正想着呢,那边被想到的曹操他就来了。   陈氏,也就是周翊君的奶公,此时正在听风轩门口哭嚎,他的哭法不是丹青那种扭捏作态,一波三折,而是真正的哀切悲怮,泪水汹涌,瞧着都让人心生酸楚。   他跪在主屋门口,一边哭一边嘶哑着嗓音求情;   “主君,主君救命啊——”   “丹青年少不知事,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请主君饶他一命啊。”   “主君开恩啊,老奴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若真出了什么事,老奴也活不下去了。”   “主君啊——”   “主君啊——”   “……”   嘶哑悲泣的求情声传入内室,周翊君耳朵动了动,有些疑惑陈氏竟如此大胆。   一介奴仆,自家儿子还犯了狂妄大罪,他们身为主人家,能够不追究家属己是大恩,他怎么还敢跑到主屋这里……隐晦威胁?   是的,周翊君觉得此时跪在门外求情的陈氏,他就是在威胁!   说什么膝下就一个儿子,什么儿子死了他也不活了,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在拿自己做威胁?   他自个儿子什么德性,他能不知?祸事没被揭露时,他这个父亲帮忙遮着瞒着,如今一朝披露,他这个同伙竟还成了委屈悲戚的受难人?   真是可笑!   周翊君是这样想,但显然上首周主君的想法与他相悖。   纪明轩心头本还窝着气,但听着门外声声传来的嘶哑哭喊,他那一向冷肃的面庞上竟浮现出了一丝不忍。   儿子五岁离开他身边,自己居住陌生小院,整天跑回来哭泣时,他没有不忍。   女儿五岁被送到前院,也是每天委屈,泪眼涟涟,他也视若无睹。   可就在现在,听着门外奴仆哭喊,他那冷肃得有些刻薄的面庞上,终究端不住了。   “咳咳——”   他正正面色,看了下首儿子一眼,然后冷声驳回了他的提议。   “我觉得,不行!”   没等周翊君反驳,他又试图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陈氏和丹青陪你多年,哪怕他们有些踏错,你身为主子,也应有容人之量,否则你这个未嫁儿郎的名声传到外面,必是……”   周翊君眉头皱了皱,心中犹疑,开口;   “父亲此言差矣,大户儿郎管理后宅,岂能瞻前顾后,懦弱无为,那丹青贪了库房上千两银子,若我就此轻轻放过,等传到外面,那孩儿才会被扣上一个懦弱不堪的坏名声呢——”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瞬,眼珠又对上父亲,轻轻扯唇;   “若父亲不愿担上恶名,那孩儿也可以去前院找寻母亲做主……”   “胡闹——”一声怒吼,周主君听到这话,怒目圆瞪,反应大的出奇;   “咱们后宅里的琐事怎能麻烦你娘,你可真是猪——”   他条件反射的想骂几句,但话说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憋了回去,整个人脸色都呈现出一种既愤怒又憋屈的纠结中去。   看着父亲这种神色,周翊君眯了眯眼,心中怀疑愈加重了。   就在父子僵持之际,门外陈氏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嚎了声;   “大公子,奴才求你了——”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   周翊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以为陈氏在求自己,所以微微偏头,示意身旁小厮让他安静一点,然而不等他吩咐完,上首周主君竟“蹭”的一下从主位站起,满脸动容。   周翊君有些懵。   “父亲,你这——”   他眼中的怀疑太明显,明显到纪明轩想忽略都不成。   “翊儿……”   他轻唤了声,眼神几乎不敢对上儿子清亮眸子;   “此事到此为止吧,等会儿我命人将丹青带过来,剩下的事情就不要再插手了。”   “父亲——”   “行了!”   纪明轩的失态只在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曾经气势,眉眼如刀;   “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那就到此为止,听懂了吗?”   “翊儿,你真以为我对后宅的管束松懈至此,松懈到能够让你想让谁离开,谁就能离开的程度吗?”   “什么——”周翊君霍然抬头,脸色一瞬苍白;   “父亲,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纪明轩扯唇;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什么意思。”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上首,看向儿子的眼神里没有长辈温情,有的只是权衡利弊;   “翊儿,现在告诉我,你的意思——”   “……” 第32章 奇耻大辱   这场奴仆贪污钱财的丑事,终究在各方权衡中落下帷幕,丹青没有得到相应惩罚,他所昧下的钱财也没被强制吐出,忙忙活活一下午,除了撵走一个宋玉青外,周府后院竟没有其它丝毫变化。   做下错事的一点惩罚没受到,捅破此事的反而有了罪。   很诡异,很震惊,可这件事情它就这么真真实实发生了。   从主院回柳玉轩的路上,玉书一路跟着满腹心事,欲言有止,终究在一处凉亭旁将疑惑问了出来;   “公子——”他停下脚步,声音极低,眸色晦暗;   “你今日突然撵阿青走,是不是因为主君发现了端倪,所以……”   玉书本就不是蠢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公子在阿青面前,偏向丹青偏的太明显,却又在赶走阿青后瞬间变脸,铁面无私,刚刚若不是主君强硬,恐怕公子还真要将丹青绳之于法,以肃门风。   更何况——更何况主君当时威胁公子的那几句,说什么他对阿青感兴趣,什么随时能将阿青抓回来……   那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玉书心中对自己的猜测己信了八九分,可想起阿青当时惊惶的表情,他还是执着的想亲口问声答案。   阿青是地位卑下,可在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中,他未曾谋私,且也付出了真心,他不该这样被人随意轻贱。   玉书话既出口,前方周翊君的脚步立时停了下来,背影瞧着有些僵。   他沉默了好长好长时间,长到玉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然而;   “玉书——”他终是开了口,嗓音艰涩;   “你和阿青是很好的关系吗?”   玉书神色动了下,谨慎回答;   “还行,他当初是我带进柳玉轩的,年龄又小,终归得上点心。”   周翊君没在意他的圆滑回答,又继续问;   “那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玉书不自觉皱紧眉头,回答的话里也带上了强烈个人情绪;   “聪明,他很聪明,他学东西特别快,特别是书本上的东西,当初王大娘就老是在我面前夸赞他,说他若为女子,将来当个账房掌柜的,那都是轻轻松松。”   “还有他脾气也好,咱院里那些刚进来的小奴与他说笑,说过火了他也不生气,每天都笑吟吟的,可讨人喜欢了。”   “他脑子转的也快,去年我带他出府采买物品,那铺子小二是刚来的,不识得我们,见我俩年轻,便用土话开起了黄腔,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阿青便怼了回去,一句接一句,不带脏话,却把那小二骂的又羞又愤,差点没哭出来……”   “阿青那手字写的也好,不是规规矩矩的正体小楷,有些潦草,但王大娘说了,那叫风骨……”   “……”   玉书这一开口就有些刹不住话,罗罗嗦嗦讲了一大堆,半晌才反应过来,讪讪止住了话头。   但等他有些尴尬的看向公子时,却发现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如画的眉眼间盛满温柔,似叹似嘘,神思追忆;   “是啊,他真的很好,好的让人很难不喜欢——”   看着这种神态的公子,玉书喉头一哽,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他不吭声,周翊君的问话却未结束。   他强制将自己心神从过往抽离,眼睛盯着对面玉书,眸底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   “玉书,当初我让你雇佣恶徒劫轿,其实你告诉阿青了吧。”   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笃定。   玉书身形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无声沉默。   他该反驳的,该和几天前的自己一样,厉声反驳,狠心掐断。   可是,看着眉目满是温柔的公子,再想想红着眼被撵出府的阿青,他这张嘴却怎么也张不开了。   不管怎么样,两人已经分开了,从今往后也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日,他这会又何苦再做恶人,凭白在公子心上添刀?   思及此处,他张了张嘴,终究将实话讲了出来;   “——是,公子跟奴才讲的那天,奴才转头就去了阿青房中,将这件事情全然告知……”   话语讲罢,玉书“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出声请罪;   “奴才愧对公子信任,请公子责罚。”   看着伏跪在地的玉书,周翊君沉默一下,突然勾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低低的,沉沉的,透着由心底发出的愉悦感。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我就知道——”   他喃喃自语,眼睛都弯成了一汪新月。   玉书俯跪在地,不敢吭声。   等周翊君解开自己心结,袖子一甩让玉书起身,大发慈悲讲起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而玉书这才了解到暗藏在玉青身下的暗潮涌动。   祸事起因就是公子发现宋玉青想嫁人的那天。他那天的情绪太崩溃,声音太尖锐,已经不记得院中众人,所以后果也显而易见——   周主君探到了阴私苗头,已经开始往柳玉轩安插人手调查了。   周主君本来就奇怪,儿子为何对婚事如此抗拒,如今得了这么个真相,那真是气势如虹,誓要将怀疑对象扒出,然后……   周翊君不知道然后是什么,但他知道,若真被父亲扒出真相,那阿青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周翊君简直不敢想,若不是他曾暗地里帮助过父亲身边的一位老仆,那老仆知恩图报,私下向他透露过这点……一旦东窗事发,他压根就护不住阿青。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想自毁名声的想法有多可笑。   他名声毁了后,或许会被挪到小庄子里自生自灭,从此再不用为婚事所扰,可与此同时,他那嫡出高高在上的身份便也失去震慑,手中无权,一旦他自毁名声的原因暴露——阿青必定,十死无生。   而那个时候的他,就如同被斩断双腿的废人,连丝毫还手之力都不会有。   瞬间想通的真相让他不寒而栗,所以他不敢再浑浑噩噩,他必须要支楞起来,为自己估算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棋。   他得冷静。   而就在他发愁要如何让宋玉青远离漩涡时,丹青这件事爆发了。   天赐良机。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宋玉青被撵,丹青被斥,周主君的脸面被打的啪啪响,自然没心力再去追究一个奴仆去留。   这场心理战,他终究是赢得漂漂亮亮。   听完前因后果的玉书心情复杂,半晌呐呐而问;   “——公子,你为何不将谋划告诉阿青,他脑子是聪明,可终究年龄小,也许会想不到这些苦衷,时日久了,他……”   话题进行到这,周翊君脸上笑意慢慢淡去,眼睑下垂,瞧着竟有些酸楚;   “他不用知道这些。”他嗓音艰涩;   “他只用好好生活就够了。”   “我自己都不确定,我能不能达成心中目标,阿青心思重,我又何苦拖着他。”   “多年以后,若我功败垂成,我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我若出现,那必定是我手中握有权力,已经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等到那时,我会笑着去找他,然后问他——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看着公子此时神态,又听着这种话,玉书心里酸的不行,眼眶也涨涨的,几欲落泪。   “公子——”他哑声轻喊,嗓子里都带了点哭音;   “若是,若是阿青成了婚,有了孩子……”   “无妨。”   周翊君背过身,没让玉书看到他的表情,只有些颤抖的嗓音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若夫妻和美,子女傍身,我自转身离去,再不打扰他分毫。”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玉书抿了抿唇,眼中泪水终究没忍住,簌簌而落。   既哭他玉书有生之年,竟有幸见证这种感情。又悲这段感情的走向终究坎坷,十有八九,喜少悲多。   天色渐晚,院中寒风越发大了。   ……   云州城街道上   宋玉青小心掀起棉帘朝外看,左瞅瞅,右看看,再伸长脖子使劲往后瞅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终于放弃了。   这几个人从他离开周府就跟在身后,宋玉青不知道他们的支使是谁,反正他去哪,她们几个就跟哪,为了甩掉她们,宋玉青从绸缎庄进到小饭馆,又从小饭馆进到脂粉铺……   转转悠悠一大圈,身后几个女人不仅没跟丢,反而还越追越近,有好几次连行踪都懒得藏,直接就追在他身后跑,可把宋玉青吓得够呛。   那一时间,什么拍花子,流浪妇,私寮子里的寻花人……这些所有不好印象都在他脑中过了遍,直到半盏茶前,他七拐八拐的撞上张家马车,一掀帘子,却是熟脸。   张家二小姐,张如玉。   哪怕她此时正衣衫凌乱的压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乱摸,宋玉青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在这个世道的娇柔女子,宋玉青是真的见的不多。   眼看后面那几人就要追上来了,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他微微欠身,纵身一跃,便搭上了张家马车的顺风车。   千难万苦,终是甩掉了身后小尾巴,太难了!   宋玉青心有余悸的长长一叹,一扭脸,被怼上来的脑袋吓得差点儿尖叫。   “啊——你干啥,离这么近做什么!”   宋玉青连推带搡的坐远了些,眼中还带有刚刚吓出的惊惶。   张如玉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她就这样瞧着他,唇角轻勾,眉眼带笑;   “你不是周家的那位壮士吗?这怎么——”   她学着宋玉青的样子往外面瞅了瞅,笑意愈浓;   “这是包袱款款当逃奴?还是被恶人追杀慌不择路?”   “呃——”   宋玉青挠挠头,有些尴尬,特别是当眼神游离到马车中另一个男子时,他那面上的表情都要僵成石像了。   罪过,罪过,他刚刚掀帘子时,明明看到马车中的这两人正在亲热,但为了自身安全,却还是义无反顾闯了进来……   阿弥陀佛,太羞耻了。   他努力将视线定在张如玉那张脸上,不敢乱看,干巴巴寒暄;   “那什么,好巧,我记得你是张家二小姐吧?说来咱还怪有缘,呵呵……”   张如玉笑看着他,不吭声,等待他下一步解释。   宋玉青脸部抽筋似的回以笑容,正难堪的不知怎么办,那被撂在一旁的妖媚男子却不干了。   男子名叫苏雨芍,今年15,是金玉楼的当家花魁,从破瓜接客到现在,堪堪一年,年龄尚轻,技术上却已成熟,正是一个欢场男子最绚丽受欢迎的时间段。   他过往所服侍的客人,那一个个虽不屑于他身份,但真粘上了他身,哪个不是爱不释手,欲/火缠身,哪有如今这样,自个儿还衣衫不整倚在这里呢,客人却整理衣襟,凑到另一男子身旁说笑起来。   奇耻大辱。 第33章 婉言相拒   “张娘子~”   苏雨芍拢了拢松散衣襟,柔若无骨的朝张如玉身上靠,一边还拿眼刮了下宋玉青,嗓音娇滴滴的,带着股浮媚;   “这位小郎是哪个楼里的?有些眼生,但模样可真俏啊,想必名声……”   “——芍公子。”   张如玉听得眉头微皱,不耐烦地一挥手,将苏雨芍靠过来的身子拨远了些,打脸打的啪啪响;   “一一芍公子慎言,这位小郎和你可不同。”   说罢,不待苏雨芍做出反应,她又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扔了过去,打发的叫个干脆;   “这是给你的赏钱,你先回去吧,我今个有事,改天有时间再找你……”   她面上的不耐一点没掩藏,说着话眼珠也不往这边瞟,仿若刚刚趴在他身上温柔抚摸的女子不是她一般,无情的可怕。   在这一刻,看着如此神情的张如玉,苏雨芍面上的神色甚至是茫然的。   他这是……被嫌弃了?   就因为这个闯进马车的野小子?   想到此处,他潋滟的眸子里浮现怨恨,扭脸直直瞪向缩在一旁不敢抬头的宋玉青。   少年瞧着与他差不多大,可容貌比起他来就差远了,且身上穿的衣服还宽宽大大,颜色老旧,连身条怎样都看不出来,背上还挎了两个瘪瘪的小包袱……   不就是眉眼清秀些,肌肤白嫩些,似这种品貌金玉楼里多的是,又有什么稀奇?   该死的贱人,他到底有哪里比得上自己!   然而不论他心中如何愤恨,这客人都出声开撵了,他总不好死缠烂打,是以也就只能迁怒的用眼睛狠狠剜了宋玉青几眼,这才一甩衣袖,矮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被瞪了好几眼的宋玉青心里更愧疚了。   人家两个柔情蜜意,耳鬓厮磨,明明已经箭在弦上了,却又被他突然打断——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苏雨芍掀帘子走人后,马车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宋玉青干巴巴的笑了下,也想跟着走;   “那什么……张姑娘,打扰你们非我本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话,他的身形已经挪到了帘子旁,正待伸手掀帘子走人,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阻挡了他的动作,张如玉的声音依旧充满笑意,但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壮士唉,你这样可不太好吧。”   她笑着开口,手上却使力将宋玉青推离了门旁,语调温软;   “刚刚你突然闯进来,一来吓了我一跳,二来还打扰了我的好事,三来……”   她突然将头凑近,面上带了点暧昧;   “若我没瞧错,刚刚是有贼人在追你吧,如今你上了我的马车才躲过一劫,如此说来,我还算你半个恩人呢。”   “既是恩人,那怎么着也得报个恩吧?你瞧瞧你,刚将我利用完就撒手扔了,好意思吗,嗯?”   宋玉青;“……”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合着三言两语,这人就成自己大恩人了?   扯淡呢不是。   一触及到核心利益,宋玉青顿时心也不虚了,胆也不怯了,目光直直回敬过去,一扫刚刚怯懦,据理力争;   “张姑娘真爱说笑——”   “我不过是在街上闲逛,误入了您家马车,这怎么就扯上了恩人不恩人的,不平白让人笑话吗。”   他看着张如玉假笑了下,虚伪极了;   “还有扰了你的好心情这事,这我是要说声抱歉的,要不……”   他眼睛往门口瞟了眼,笑容和张如玉一般的眉眼弯弯;   “要不我将功赎罪,帮你将人再请回来,你们继续——我保证,我一定滚得远远的,真的!”   张如玉;“……”   盯着宋玉青笑得灿烂的那张脸,张如玉表情莫名,暧昧笑容收了收,变得皮笑肉不笑;   “你倒是,想的挺美啊——”   宋玉青表情未变,一点都不怂;   “彼此彼此,张姑娘想的也不差啊——”   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彼此瞪视了大半天,最终以张如玉“啧”了一声为结束,马车内的气氛重归正常,两人也终于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说吧,小壮士,你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如玉端坐在另一边座上,表情也正经了起来,一挑眉,倒也颇具威严;   “你这大白天闯入我马车,不会连个解释都不给我吧?”   宋玉青挠挠头,也一屁股坐在张如玉对面座子上,语气复杂;   “此事说来话长——”   张如玉扯扯唇,反驳;“那就长话短说!”   宋玉青瞟她一眼,一本正经;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如玉不搭话,只瞧着他,无声催促。   宋玉青;“……”   他扯了个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这件惨事;   “就是我被周家给撵了出来……”   张如玉;“……”囧。   她表情复杂的看了看对面男子,就挺无语;   “……你这话,确实挺短。”   宋玉青一本正经的点头;   “可不是,我在心里总结了一下,这些中间曲折啰啰嗦嗦的也没什么意思,张姑娘贵人事忙,肯定也懒的听,对嘛?”   张如玉;“……”   是嘛是嘛,你说是就是嘛。   张如玉这人是个极聪慧的,她听出了对方不想解释个中缘由,便也没勉强,正如宋玉青所说,这最终结果都知道了,过程还重要吗?   不重要的。   ……虽说,她心里真的挺想知道,面前这小子究竟是怎么从周府大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混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不过,能忍,能忍。   这边宋玉青瞅了眼张如玉复杂脸色,也没搭理,扯出一个笑容就打算告辞。   毕竟他虽打扰了对方好事,可也分享出了自己的惨事不是,如此比较,抵消了,抵消了。   “张姑娘,我……”   话说一半,张如玉冷不丁的开了口;   “你既不再属于周家,那要不要来我府内做活?”   她笑睨着他,语调随意;   “听说你以前是周府大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那想来也有几分本事,怎么样?要不要来我府邸效力,我所给出的月银绝对不会低于你以前的待遇……”   宋玉青一哽,瞪大双眼望着她,满脸震惊。   跑她们周府做活?开什么玩笑!!!   难道这人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境遇下吗?   他宋玉青还不想死呢!!!   张如玉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无语;   “我说的不是周府,是我的府邸,我的——”   “没有张如萱那个败类!”   “哦——”   宋玉青了然的点点头,这才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不过还是选择拒绝。   笑话,他宋玉青好歹是一有手有脚的青年男儿,当初为奴,是因为一朝穿越,己是奴身,如今被撵,不论内情如何,想让他再次为奴,却是万万不能。   “谢姑娘好意——”他拒绝的很坚决,且在短时间内已经想出了完美解释;   “只我为奴多年,心中思念家人的紧,如今得了机会,我自是要承欢膝下,一家子哪怕苦点难点,只要心在一起,那……”   一番虚情假意,宋玉青做作的用衣袖抹了抹眼角,一副被自己感动的不行的模样;   “生养之恩大过天,哪怕母亲当初为了送妹妹上学堂,将我卖掉,我也相信她心中是有我的,只是家境贫寒,逼不得已,我等小辈自得体谅……”   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张如玉眉毛极轻的挑了下,开口;   “那你——还怪孝顺啊!”   宋玉青假装没听懂她话里挪揄,顺杆上爬;   “姑娘过奖了,这为人小辈的,不就得懂事孝顺吗,不然何以立世,何以立德……”   张如玉;“……”   呵呵。 第34章 一晃七年   虚情假意到最后,宋玉青算是立稳了大孝子人设,也不管张如玉信不信,反正他自个儿是演爽了。   “张姑娘——”   宋玉青站起身来,面上还残有一丝伤感;   “这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是贵人,想来事情也多得很,我这边也要雇佣马车,早早赶路……”   他双手平举,规规矩矩的朝对方施了一礼,不走心的画下大饼;   “若日后有缘,再得相见,我定会热情邀请,茶酒款待,以回今日叨扰之愧。”   张如玉就那样坐在位上直勾勾的盯着他,眼见他礼数周全的行完礼,又讲完漂亮话,就打算转身离开,她眸底晦暗了下,冷不丁开口;   “哎,小壮士,咱俩好歹见过两次,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宋玉青此时已经撩开了车帘,闻言微微侧身,语调清脆;   “我叫宋玉青,家住苍山县,张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话毕,他没再停留,一掀帘子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瞧其背影,那叫个飒爽英姿。   笑话,好不容易话赶话说到这儿,他要再不走,这女人小气起来,非揪着他要赔偿怎么办?   如今他身上可就只揣有二两碎银,是真没得银钱赔偿啊!   飞奔,雇车,谈妥价格……宋玉青接下来的步骤顺利的出乎意料,不过短短一刻钟,他就已经安安稳稳坐在了马车里头休息。   虽然吧……车有些破,车夫有些年迈,外加空间狭小……   但看在一两银子一趟的租银份上——   能理解,特别能理解。   ……   宋玉青的这一天过得极其曲折,先是被严厉斥责,撵出周家,后是被贼人尾随,跳进张家马车,耽误了一场好事。   混混乱乱大半天,此时的时间段己是下午两三点,天边太阳虽还高高挂着,但照在身上己没有多大温度,宋玉青知道,再过约末一两小时,外面的天色便会逐渐灰暗,狂风肆虐,那代表着这一天的时间即将结束。   而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宋玉青坐在狭□□仄的车厢内,掀开车帘,观看外面稳稳倒退的景色,他的心中才总算有了几分突遭变故的真实感。   他摆脱了一穿越便为奴的身份桎梏,公子不要他了,而与此同时,他也自由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往后的人生,他又该怎么办?   一朝穿越,跌落泥潭,阴阳颠倒,陌生国度,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周府生活,如今却又要重新开始。   说不害怕是假的,如此阴阳颠倒的市井生活,他真的适应得了吗?   心里装着巨大惶恐,宋玉青沉默的放下车帘,眼睛一扫,便瞅到了被他放在脚边的两个包袱。   ——讲真,这一件件麻烦事砸下来,他都快将玉书递给他的这个包袱给忘了。   伸手从地上拾起包袱,放在腿上,随着他一片片拨开隔层,包袱里面的东西也就跃入眼帘。   是两块浅青色的软云绸,花色鲜亮,薄如蚕翼,如此方方正正的叠起来,居然也有了指宽厚度,想来长度……   玉书这是把他所有积攒的软云绸都给了他吧?   软云绸,这是一种比软绸更轻薄华美的绸料,因为这种料子在富贵人家一直很受欢迎,且价格也居高不下,所以有不少门户拿这种料子当压箱底,是一种堪比银钱般的存在。   而像面前这种长度,其价值少说也值四五十两……玉书这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照拂了啊。   手指一下下抚摸着掌中布料,又想到玉书将软玉绸从妆匣深处取出来时的心痛模样,宋玉青突然乐了,唇角微勾,眉眼弯弯,就连心中郁气都跟着消散不少。   再然后,他的眼神便直勾勾盯住了包袱最底下放置的一个小木盒。   小木盒方方正正,巴掌大小,黄木材质,外观瞧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物件。   但玉书说,这是公子给他的,公子给的……   宋玉青一时都不敢伸手打开。   会是什么呢?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公子还会想给他什么呢?   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宋玉青的心脏都开始紧缩,最后一咬牙——终是打开了。   然后宋玉青的神色就愣住了。   木盒里的东西很简洁,特别简洁。   就是银票,一大叠银票。   此时此刻,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间,宋玉青都描述不了此时复杂的心情。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将厚厚一叠银票拿了出来,鬼使神差的一数,整整二十张。   百两一张的票子,整整二十张,也就是说,公子给了他两千两银票。   整整两千两。   宋玉青的心突然酸酸涩涩,心中情绪膨胀咆哮,就连眼眶都跟着有些发胀。   而这种悲伤情绪,在他眼睛触及到盒子最底部放置的卖身契时,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泪珠毫无预兆的颗颗砸下,心中压抑那么久的情绪翻腾而出,宋玉青一时简直悲伤的不能自己。   予我卖身契,赠我大额银,可偏偏一点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公子啊公子,你到底要让我如何才好啊!   ……   坐着这样的逼仄破马车,宋玉青终是晃晃悠悠的到达了苍山县。   别误会,他真不是回来孝敬父母的,而是这个朝代律法就是这样设定的。   入了奴籍的男女,要么待在主人家终老一生。要么被父母赎回,重归旧位。要么就是宋玉青如今的这种情况了。   被撵或者自赎,前者依旧是奴籍之户,无法归入父母名下成为良民,也无法享受我朝良民所受到的宽待,只能返回原籍地,以比普通良民还要困难几倍的方式挣扎求生。   ……这个是最难的,若宋玉青没有公子后面送来的小木盒,那他以后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这一项了。   还有最后一项,也是最符合此时宋玉青境况的一项,自赎成功,卖身契到手,如今只待宋玉青回到原籍户衙,将奴籍一消,重归良民。   而最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拿着父母按下手印的卖身契去消奴籍,便可以将自己的户籍重新立户,不用挂靠在父母名下,不用成为父母附庸,他就是自己的户主,再也没有人可以卖他。   在这种朝代,他终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了一个男子最大的自由。   既摆脱了父母桎梏,且手中余钱充足,宋玉青便不打算再乱跑,而是彻底在苍云县落下根来。   消户籍,置房产,开店铺,与此同时又略施小计,与衙门中的师爷内眷搭上话,大方赠股,邀其加入,如此,虽是损失了些钱财,可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宋玉青的生意终究有了靠山。   如此忙忙碌碌,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七年。   苏府后宅   宋玉青一身常服坐在葡萄藤下,正在一边吟茶,一边听苏主君抱怨自家琐事。   什么苏师爷前阵子看上了县内谁谁家小郎,盘算着要纳其为侍,现在每日上工路上都要与那小郎见上一面,说几句体己话……   什么女儿在学堂的功课一塌糊涂,昨个家里又被夫子叫去训了话,前面啰啰嗦嗦一大通之乎者也,后面隐晦贬其性情顽劣,不堪教导,若不是苏主君放低身段,恐怕他家女儿真要被劝退了。   还有府内哪个貌美小厮不安份,可他又顾忌着那小厮的父亲是苏师爷的奶公,不能雷霆处理,实在憋屈。   还有府里面的两房小侍连带一个庶女两个庶子也总作妖,小侍嫌他这个主君分配东西不够公平,这位嫌到手的绸缎花色不够鲜亮,那位嫌分到的首饰款式过于老旧。   庶女嫌他压她才华,不肯花钱请上好老师,阻断她的青云路。   庶子嫌他不愿尽心为他们寻找好归宿,最后只能低嫁,连到手的嫁妆都寥寥无几,苛刻至极。   ……   宋玉青一边听一边跟着点头,时不时还附合的“嗯”“啊”两句,以表示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听。   ——其实他脑海里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很无奈,这真不是他不懂礼貌,而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脑子啊。   这些车轱辘的抱怨话,他已经从面前人嘴里听过不下十次了。   第一次听时,他心里对面前人简直怜惜不已,堂堂县令嫡子,入主苏府,本就下嫁,不想苏师爷如此大胆,竟磋磨起了上司之子,实在令人气愤。   第二次听时,他开始满心担忧的为他出起主意,什么你自己也要立得起来呀,你自己也要强硬一点呀,你自己也要争点气,努力为孩子撑起一片天呀……   第三次听时,刚好府里面的一个侍君生病了,当瞧到那侍君身边的贴身侍从来请示时毕恭毕敬的态度,宋玉青已经约莫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再是第四次第五次,宋玉青哪怕对宅斗再不敏感,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苏主君在这个后院里的积威深重。   丫鬟奴仆毕恭毕敬,小侍庶子战战兢兢……   合着面前人抱怨的牢骚,就只是人家自个儿在房里吐嘈的不满话,而且还是人家那边吐槽完,他这边立马收到消息,迅速加以惩治的那种。   宋玉青;“……”   讲真,刚知道这件事的宋玉青是很沉默的。 第35章 追求真爱的苏云朝   啰啰嗦嗦,絮絮叨叨,讲到最后,终于有了件不一样的新鲜事。   “阿青啊,你是不知,最近可真愁死我了……”   说完这句开头,苏主君面上表情轻微变换,终究真情实意有了愁绪。   多年察言观色,宋玉青敏锐感觉到其中不同,便立时收回思绪,侧耳凝听。   “……唉,这事说来也丢人,我都没敢将这事说与妻主听,也就是咱们熟悉,我才讲与你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宋玉青侧耳仔细听,也只能听到大概;   “……就是我那不省心的臭小子,他今年也14了,男儿家家的,年龄上来了,就开始思春了,你说这男儿思春人之常情,他若正常的喜欢上和他同年龄同门户的姑娘,我这当父亲的也不会阻拦,可他……”   他面上的表情又添几分恼恨,手掌将侧边的杌子拍的啪啪响,咬牙切齿;   “可他……可他竟相中了个有夫之妇!”   “什么——!”   宋玉青也被吓得不轻,满脸震惊;   “阿朝他……他这是怎么想的呀?”   “是啊,怎么想的!这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一一”   他面色难看的不行,那接下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般;   “那女的就住在城东花枝巷,听朝儿说今年有二十了,是两年前一家四口一块从乡下迁上来的,家里头除了父母和外嫁的两个哥哥外,还有个被父母逼着娶的乡下郎,成婚三年,膝下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   他越说越恨,最后直接气的讲不下去,拉着宋玉青手臂放声大骂;   “阿青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什么被父母逼着娶的夫郎——呵!那既是被逼着娶的,有本事别碰人家啊,这逼着逼着怎么还能管到被窝里头去,这还能弄出个一岁孩子来……”   无耻,卑鄙,下流,我就光瞧她这些话,就知她定不是个好东西!”   “只可恨我家朝儿被保护太过,好日子过惯了,如今竟被这等豺狼迷了心,现在日日在屋里叫嚣着要追求真爱,动辄摔砸,打骂下人,昨个竟还绝起了食,我可真是……”   他痛苦的以手抚胸,明显被气的不轻;   “若不是怕这件事被妻主知道,我恨不得立马派人去花枝巷,剥了那人渣的皮!”   “个狗娘养的,坑人坑到我家来了,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动西,就她那样门户,那就是清清白白没成婚,我都瞧不上,更别提这般,成婚三载,有夫有女,呵——”   “做她娘的白日梦,一家子污秽动西!”   苏主君这人容貌平常,但胜在性情温和,平常向宋玉青吐槽家中琐事时,那也是轻声慢语,娓娓道来,带着股与生具来的悠哉。   然而今日,他面上的温和悠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宋玉青从未见过的狠厉。   宋玉青刚开始有些被他吓到,但转念一想,又立马对这种情绪感同身受起来。   这不就是有段时间的电视剧标配,娇生惯养的白富美爱上穷小子,为了穷小子不顾父母反对,不顾世俗阻拦,非要一头扎进苦难的怀抱……甚至如今的现实还更严重,电视剧里的穷小子不管怎么差劲,都还会是单身,可现在是那女的都有夫有女了,还如此欺骗小男孩……这不就是妥妥的人渣吗?   呔,想想拳头都要硬了好吗!   他心中有些愤愤,面上更是烘托气氛,表达出了十成十;   “可恶!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宋玉青趁机将自己被苏主君抓疼的手臂解放出来,又反手攥着对方双手,眉头紧皱,同仇敌忾;   “苏大哥你说,这件事有没有地方需要我帮忙?若是有,你尽管开口,朝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岂能容人欺辱他——”   他这番话说的恰合时宜又贴心贴肺,直把苏主君给感动的不行,连连感叹;“好阿青,真是我的好阿青——”   “说起来,哥哥这里还真有一事要麻烦阿青。”   “咱们相处数年,阿青想来也是了解我家妻主的,她那怪脾气最是好面儿,若是让她知晓了这件事,那她恐怕真得生气……”   “……”   宋玉青是大中午吃了晌午饭来的苏府,这一坐就坐到了天色擦黑,最后临了临了,还包袱款款的带了个累赘回来。   是的,苏云朝这小子被苏主君强制性塞给他了。   唉,想想都心塞,他当初之所以满口答应帮忙,那心里想的是,苏主君最多也就让他帮忙打探打探那女人品行啊,家底啊,日常交际所说的混账话啊,等打听好这些后,再把这些当做证据交给朝儿,这一来二去的,孩子不就知道人渣真面目了吗!   他当初真是这样想的,并且也觉得自己的想法符合逻辑,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苏主君是真一点都不安套路出牌,他这边刚拍了胸脯保证会全力以赴,他那边就立马将自家儿子甩了过来。   还说什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叛逆,对于家人教悔听不进去,与其搁在家里吵吵闹闹,不若先将人带出去冷静冷静,一来避免被苏师爷发现端倪,二来由宋玉青这个中间人劝说,也许还能让人情绪缓和些,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反正理由很多,最终结果也就这么诡异而曲折的变成这样。   心塞,真的心塞。   苏云朝今年14岁,他的容貌像极了苏主君,寡淡清秀,平平无奇,若不是身上华衣堆砌,还有常年精心保养下来的雪白肌肤,恐怕谁也瞧不出这会是一个富贵窝里养大的公子哥。   ……当然,这容貌不容貌的不关宋玉青的事,他之所以不想惹上苏云朝本人,实在是因为——这小子的脾气一点都不讨喜。   看,刚上马车,屁股还没坐稳呢,苏云朝这小子就开始了。   他先是将马车内部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嘴巴一歪,眼神里的嫌弃便满溢而出;   “宋叔,这车里面的装饰怎么还是这样啊?我上次不就和你说过,这样的装饰可俗了,瞧你这软垫,竟是用普通棉布缝制,还有这车帘……”   他伸手拈过搓了搓,一脸嫌弃;   “竟是粗布!宋叔啊宋叔,你说你怎么就抠成这样?你名下好歹也开着两间大铺子呢,这不说日进斗金,好歹也是衣食无忧吧,你瞧瞧你马车寒酸的,若不是还有马车架子撑着,就凭你这布置,那真是连我家下人盛坐的小马车都不如……”   宋玉青抽抽嘴角,生无可恋。   看吧,看吧,为什么和这小子凑到一起就心塞,这就是原因啊!   马车哒哒哒,哒哒哒,一路从苏府走到宋宅,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半小时罢了。   等马车停稳,宋玉青先一步跳下马车,指挥着院中奴仆将苏云朝带来的包裹卸下,又安排人迅速将最大的客房收拾出来,物件拢齐,这才终于走向正堂,吃上了今天的晚餐。   宋玉青这座宅院是在四年前,他铺里的生意开始盈利后买下的,共花了六百二十两银,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池塘假山,就是一座很普通很普通的两进小宅,青砖白灰,院子宽阔,又兼有当初买了宅院后,添置的几个做活小子,所以打眼望去,这座宅院虽然不甚华美,却也算得体面。   前后两院的大宅子,房间细细数来也不少,大间小间加一块,勉强也能凑个二十来间。   由于这间宅院的主人只有宋玉青一个,所以规矩都很潦草,这别的主人家居住都是往内部住,住的越深越好,以显尊贵,而外围都是些奴仆小厮做活之地,毕竟外为贱,内为贵,城里的大户人家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可宋玉青就没这样,当初搬来院子的那天,他自己就图省事的在前院挑了个最大间当主屋,至于后面一排,那就任由几个小子去折腾了。   如此一住四年,宋玉青不仅没感觉到反其道而行之的不便,反而时时刻刻都在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住前院真的太爽了好吗!   他每日进门出门的既不用走那么远的路,又不用时时看到院中的各种杂事,如奴仆们洗晒衣物啊,晾晒棉被和桌椅啊,乱七八糟的库房啊……他什么都不用看到,这些东西自有小奴们收拾干净堆在后院,至于前院,则永远是干干净净,敞敞亮亮……   再没有比这更爽的事情了!   苏云朝曾来过几次,知晓宋玉青的坏习惯,所以此时看着自己的房间被安排在前院,他只是撇撇嘴,倒也没出声,泱泱的跟着去了正堂。   ……当然,也可能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并不顶用,所以才选择明智的闭上嘴巴。   两边相处多少年,苏云朝就吐槽嫌弃了多少年,吐槽宋玉青宅院住的不伦不类,吐槽宋玉青马车布置的抠门寒酸,吐槽宋玉青管束奴仆不严,吐槽宋玉青的宅院装修太过简单……   总之那么多年了,他苏云朝总是能找到吐槽嫌弃的东西,可无奈,他吐槽他的,他嫌弃他的,人宋玉青就是不动如山,如同耳聋般对他不搭不理。   这天长日久的,苏云朝也回过味儿来了。   这人的态度不就是那种:我家就这样,我人就这样,我马车就这样,你爱住就住,爱处就处,爱用就用,看不顺眼就滚蛋,反正我不改,我就不改……   很气人,特别气人。   苏云朝感到很憋屈,可他又没什么办法。   毕竟宋玉青不是他们苏家奴仆,他是一个正经商户,有时就算有求于苏家,也是因着父亲与他是一样的利益共同体罢了。   很无奈,他无法强迫对方听他的,所以也就只能偶尔过过嘴瘾了。   “宋叔——”   饭桌上,苏云朝怏怏不乐的用筷子戳着米饭,丧眉耷眼的;   “我爹将我打包送过来,是不是找你当说客的?你等会儿是不是也要对我一通长篇大论,说什么男女结合就要门当户对,就要旗鼓相当,就要……”   宋玉青慢条斯理的啃着手中肘子,头都没抬一下。   没人搭话,苏云朝也不气馁,反而越说越气;   “愚昧!这就是愚昧!”   “两人相爱,哪里是这些俗物能阻挡的,那王家姐姐容貌俊俏,品性高洁,虽出身贫寒,可那等人品是多少富贵女郎都比不了的,也就只有这种人,才能让人抛开铜臭,见之忘俗。”   “我当初第一次见她,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她正在买肉包子给街角的乞丐吃,那等善良品性,那等温软心肠……”   听到这,宋玉青突兀的停下动作,瞥了他眼,语气复杂;   “朝儿,我也经常买吃食给路边乞丐,怎么不见你夸我品性善良,心肠温软……”   “那怎能一样!”   苏云朝面色悲愤,筷子一摔,好似受了什么侮辱般;   “宋叔你银钱富裕,资产丰厚,那随手赏与乞丐吃食,不过是小菜一碟!”   “那王家姐姐可不是这样的,她的背后没有家底,平时又得交着清风书院的束修,一身贫寒,两袖清风,她能买与乞丐的吃食,定是从自己口中省下的口粮。”   “这将随手施舍与辛苦节约相提并论,岂不是侮辱了这等高洁品性……”   宋玉青;“……”哦,你对你对,你说的都对!   他默默垂下头,又啃起了手中肘子。   那苏云朝又激情澎湃的说了大半天,眼瞧宋玉青不捧场,顿时脸面有些挂不住;   “宋叔——”他声音拔高;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为什么你和父亲都是这种态度,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追求真爱有错吗!难道我就非得像你们一样,一辈子循规蹈距,不识情爱滋味……”   宋玉青;“……”管我什么事!这又管我什么事!   他一脸心累的再次抬头,语气沧桑;   “我没有反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选对了一世无忧,选错了凄风苦雨,无论如何,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反对干什么。”   以为全天下都是你那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呐,啧!   一听这话,苏云朝神色一愣,脑中迟钝想起,好像面前人真的没说什么,从两人坐下开始,一直都是自己在不停的说说说……   意识到是自己在自做多情,苏云朝的面色一瞬间胀的通红,恼羞成怒:   “反正……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像你们这样的,我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说罢,为了表示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将碗筷一推,屁股离凳,竟是不打算吃饭,转身回屋了。   瞧其背影,还真有几分宁折不弯的高傲意味。   “啧啧,真是有骨气啊——”   宋玉青语气难辨的感叹几声,又制止了布菜小厮想单独拿碗给人夹菜拿到屋里的举动,他摇摇头,自顾自捻起筷子吃起了菜。   闹吧闹吧,看他这样的娇公子能有骨气到几时。 第36章 我帮她还   一夜无梦,习惯早起,宋玉青身着亵衣打开房门,对着院中来来往往忙碌的奴仆们伸了个大大懒腰,轻声问询;   “那位——”他脖子往右边歪了下,意思清晰;   “昨儿个什么情况?”   那被他抬手招来的小厮名叫平安,生就一张圆圆脸蛋,讨喜的很。   听到主人如此问话,他眼珠一闪,嘴角便带了几分狡黠的笑;   “公子,昨日你睡得早,奴才们便没向你禀告,就那苏小公子,昨半夜就饿得受不了,抓住晚上值班的顺玉,就要他去厨房找吃的——”   宋玉青眉梢一挑,笑意浮现,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然后呢,真找了?”   “那哪能呢。”   小平安今年十三岁,如此贼贼一笑,不显奸猾,倒显可爱;   “不是公子说要看他骨气有多硬吗?于是奴才们就在公子睡着后将厨房里的食材都收了起来,并告诉苏公子,说咱们宋家规矩就这样,那厨房每日只做三餐,并且每次做饭前都要去街上买新鲜菜品,一顿饭吃罢,那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刚开始苏公子不信,站在屋里和顺玉吵半天,最后他自个儿怒气冲冲跑到厨房将所有柜子翻了一遍,结果啥都没翻出来,这才悻悻回屋,一晚上都老实了下来……”   平安那张小嘴,叭叭叭,叭叭叭一通说,直听的宋玉青嘴角越翘越高,满意极了。   “嗯,你们做的不错。”他笑着点头,又用手揉了揉平安那有些发黄的头发,笑着奖赏;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去桂叔那领个赏头,就说是我赏的,让他别吝啬。”   平安眼珠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满身快活掩都掩不住;   “平安代大家谢过公子赏,谢公子赏。”   宋玉青摆摆手,眉目温和;   “去吧去吧,别杵这耽误了。”   “哎,公子,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小家伙携着满身喜悦,一蹦三跳的蹿远了,只余宋玉青轻笑一声,扭身又踏进了房间。   接下来穿衣,洗漱,打理头发,涂抹脂膏……零零碎碎的一通琐事下来,等宋玉青打理妥当,悠悠闲闲的走往正堂吃饭时——意料之中,他瞧到了端坐在饭桌上的苏云朝。   这小子一脸郁郁,身上衣服也换了身新的,虽说脸上表情依旧很臭,可身体却很诚实的坐在饭桌上一步不挪。   啧啧啧,宋玉青心里长长长长的嘘了声,幸灾乐祸:   多年相处,他就知道,这小子欺软怕硬,那骨气压根就硬不起来。   心里是这样想,但宋玉青面上却没表露出来,他就那样轻飘飘的瞥了眼,然后继续悠悠哒哒的落了座,一挥手;   “上菜吧。”   ……   这顿早餐吃的平静而诡异,饭桌上既没有宋玉青与布菜小厮的闲聊玩笑,也没有苏云朝的愤怒呐喊,就那样平平静静结束了这顿服软早餐。   饭后,按照惯例,宋玉青此时应该乘坐马车去到铺子里盘账,可无奈家有累赘……   宋玉青歪头瞅了眼打扮富贵,跃跃欲试想往外跑的苏云朝,又长长长长叹了一气。   他开口,温和语气中隐有烦躁;   “朝儿,你也要出门?”   苏云朝此时正映着日光,对比手上的金镯玉镯,哪个更衬他的气质,听宋玉青这般问,他一扭脸,自是理直气壮;   “那当然!我前几日和王姐姐都约好了,她今个要带我去山上赏花摘果……”   说到此处,他盯着宋玉青一脸警惕;   “宋叔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要限制我出门吧?我告诉你,我就是在家的时候,我爹都不限制我出门——”   宋玉青;“……”扯出一个和善又不失温柔的微笑;   “怎么会,我就问问,你去吧,我等会也要出去了。”   苏云朝依旧没对他放松警惕,一脸戒备;   “那我走了,你可别让人拦我啊!”   宋玉青持续微笑没吭声。   直到苏云朝这熊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宋玉青嘴角牵起的和善微笑才耷拉下来,面无表情。   该死的,他这是真为自己揽了个大麻烦啊!   ……   苍山县不是个繁华地界,它地处偏僻,面积狭小,集市货运也不发达,只唯一能让人称赞的一点是——它的风景足够好,特别好。   三面环山,树木郁郁,且还都不是什么危险性的陡山,而是宽宽厚厚,阶梯慢行,周边还时有野兔野鸡,野花野果,那待到山花烂漫时,站在高高山峰一瞧,眼下风景简直惹人心醉。   宋玉青当初被马车载着来到这座城镇后,几乎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落后古朴,却又风景优美的小县城。   毫不夸张的说,就这种景致,若搁在21世纪,那妥妥就是个旅游景点,还是巨火爆的那种。   若能衣食无忧,傻子才愿意抛却这种风景呢。   马车哒哒哒,哒哒哒,一路载着宋玉青往前走,不一会,就停到了宋玉青开着的两间店铺前。   他开的店铺也挺新奇,一间名叫十文店,专卖些男子饰品,孩童玩物,以及房间屋舍里的瓷器摆件。   不算珍贵,胜在新奇。   明码标价,十文一个。   而另一间店铺则是与十文店紧挨着,名叫巧衣阁,里头做的是衣料和成衣的生意,由于他衣料品种多,成衣款式新,多年下来,倒也攒了不少回头客。   像当初他开这两间铺面,买店面,打物件,批布料,制衣衫,雇人工……零零碎碎的共花用了八百多两。   再后来随着他苦心经营,生意一点点拉上正轨,背后又有苏主君坐镇,没有流氓地痞敢招惹,是以早在两年前,他投资店铺的所有资金便都收拢了回来,余下皆是盈利。   也就是说,这两间店铺看似不起眼,实则利润除掉苏主君的那一份外,剩下的还足以供养宋玉青在这种小县城活的舒舒服服,置房买奴。   他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弯腰掀帘,当他脚步落于地面的一瞬间,铺子里立马就有机灵门童迎上来招呼;   “哎呀,掌柜的来了,掌柜的早上好啊。”   宋玉青唇角一勾,笑意温软;   “小百灵,你也早上好啊。”   这边宋玉青踏进店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那边苏云朝的出游却发生了点状况。   风景秀丽的翠山上,苏云朝和王轻露本来正在你侬我侬的采花采果,这你帮我擦擦汗啊,我帮你捋下头发的,眉梢眼角,暧昧横生。   就在这种气氛中,煞风景的出现了。   “吆,瞧瞧这是谁啊——”   山路尽头猛不丁走来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女子,特别是领头那位,明明容貌不错,体格高大,但偏偏表情轻浮,目光淫邪,那令人膈应的目光一点点扫过打扮富贵的苏云朝,半晌才收回视线看向王轻露,嘴角一咧,道不尽的恶意;   “这不就是王大学子吗?今日可真是好兴致啊,竟有心情带着佳人来山里采花采果——风雅,当真风雅。”   她一边说着嘲讽戏谑的话,一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向苏云朝走近,一步两步三步,纯正的流氓做派。   似苏云朝这种被养在富贵窝里的小公子哪见过这种场面,眼见几人缓缓走近,他眼神惊慌,面色发白,整个人吓得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出口。   “吴老三,你想干什么!”   一声厉斥,王轻露紧皱着眉头,牢牢挡在苏云朝身前;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吴老三再如此不知羞耻,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颇有气势的话语一出,再加上她尚算高大的身姿,倒还真震慑住了这帮流氓。   那年轻女子的脚步一顿,面上不正经的神色收起了些,仿若被王轻露显露的气势所慑,面上终于有了几分忌惮。   如此场面,自然又引得苏云朝一阵心动。   天呐天呐,他王姐姐真的好俊俏,好厉害,好有气势。   特别是此时将他护在身后,一个人面对地痞流氓的样子,天呐,真的快迷死人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有安全感的女子!!!   真恨现在爹爹和宋叔不在这里,不然他非得让他们好好瞧瞧,能让他苏云朝相中的女子是多么优秀,哼!!!   然而不等他这边的芳心荡漾完,那边对峙的场面却又发生了大急转。   年轻地痞脸上的忌惮也就仅仅维持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不仅脸上的忌惮不见了,眼里的恶意甚至比刚刚还要更浓。   “吆喝,这是要充英雄了啊!”   她轻佻开口,眼神在王轻露身上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脚步虽然还停留在原地,讥讽嘲笑却毫不留情;   “王轻露啊王轻露,在充英雄前,你是都不动脑子的吗?你是忘记了你家因为父亲生病吃药还欠了我奶奶的钱吗?我告诉你,如今我可是债主,你要再敢对我这种态度,老娘脾气上来了,回头就让我奶奶催你家还钱,到时候——”   她嘴角一歪,狞笑两声,像极了电影里到处蹦哒的小反派;   “就你家那家徒四壁的样子,到时候怕不是得将房子卖掉还债,一家子灰溜溜滚回你们小乡村里——”   此话一出,倒还真是立马戳中了王轻露的死穴,刚刚王轻露的表情还是不卑不亢呢,这会儿立马就变得隐忍沉默起来。   她依旧是那样站着,依旧把苏云朝护在身后,依旧在与年轻地痞面对面对峙,可她内里真正的精气神却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颓废的让人心疼。   而对面的年轻地痞还在巴巴拉拉,刻薄不休。   再然后,苏云朝意料之中的出头了。   他先是在王轻露身后大吼一声;   “你住口——”   然后气呼呼的走出来,愤怒的都忘了害怕;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他用手指着对面的年轻地痞,义正言辞;   “王家姐姐不过欠你家些药钱罢了,人生在世,谁能不遇上点难事,你怎能如此苦苦相逼,甚至还拿这些事情威胁作恶——”   “你,你简直枉为女子——”   那年轻地痞被骂的一怔,随即就乐了;   “嘿,你这小郎可真有意思。”   她似嘲似讽,表情恶劣;   “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着,如今我要钱还要出错来了,我告诉你,你们就是将这件事告到官府去,老娘也不怂——她王轻露就是欠我家银子,她就是得还,还必须得这两天还,她要是还不起,那就必须把房子过户给我们,要不然,呵——”   她冷笑一下,成功将调戏场面弄成了要债现场;   “要不然我可就要击鼓鸣冤,告上官府,不让她王轻露的名声在苍山县烂掉,我决不罢休!”   “你——”   眼瞧越说越狠,苏云朝急得不行,最后一咬牙;   “你别去告她,你告诉我,她欠了你多少银子,我来帮她还就是了。” 第37章 帮我收拾东西呢   剑拔弩张大半天,那年轻地痞得了保证,倒也没为难,带着身后跟班就那样晃晃悠悠离去了,徒留苏云朝满脸气愤,最后还对着几人背影狠狠唾了口,方解心中郁气。   而旁边王轻露在刚刚两人商量如何还债时,一声不吭,到了这会,才怪为好笑的有了羞耻心。   “朝儿,你……”她嗓音嘶哑;   “你真的不必如此,钱是我家欠的,要还也该我还,就算最后为了还债要卖房卖地,我也不能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   王轻露这人皮相长的不错,高高瘦瘦,肌肤白皙,五官精致中又带点英气,算是当下审美中颇受欢迎的俊俏姑娘。   而此时此刻,这位俊俏姑娘充分利用了自己长相,俊脸涨红,手足无措,连平常直直挺起的背脊都有些坍塌,颓废又可怜。   见她如此模样,苏云朝心疼的不行,脑中哪还想的到其它,那一句句拍着胸口的保证,简直不能更顺溜;   “王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家欠债也是因为伯父生病,又不是胡乱花用,我岂能看你抵房卖地,流落街头,更何况这钱我又不是出不起,我们苏家门户你也知道的,不会缺这点小钱……”   王轻露眼睫颤了颤,嗓音呐呐,更加羞愧;   “朝儿,我……我堂堂女子,本应顶天立地,庇佑家人,可如今想不到办法不说,竟还拖累到你,我……我真是无用!无用!”   “王姐姐快住口——”苏云朝见她自责,连忙阻止,小脸都激动的泛了红;   “你怎能如此说自己,你才不是个无用人呢,王姐姐在朝儿心中,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定是……”   “阿朝,你——”   听到这种明目张胆的表白,王轻露的表情由震惊到惊喜,再然后便是郑重其事的宣誓;   “阿朝心意我懂了,我王轻露在此保证,不管往后日子有多难,只要阿朝心意不变,我必不弃不离,生死相依!”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眼神深情,如此这般深深凝望着苏云朝,直叫人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不出所料,苏云朝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都差点没憋住;   “王,王姐姐,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王轻露这会情圣护体,肉麻话那是张口就来;   “当然,我当然喜欢朝儿,一直都喜欢朝儿,只是以往被家庭所累,又顾念着门户差距,这才隐藏爱意,不敢表白,如今见朝儿坦率心意,我这才敢……”   “王姐姐,朝儿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苏云朝情到深处,抛却矜持,大胆表白。   “朝儿,我也是,我也是……”   “……”   两人在这边郎情妾意,恩恩爱爱,直恨不得下一秒就白头到老,然而在苏云朝不知道的另一边——   年轻地痞自离了苏云朝视线后,那脸上硬憋出的不堪表情便收了起来,她五官本就生的端正,此时没了乱七八糟的扭曲作态,打眼瞧去,竟是比王轻露还要俊气几分。   “老大,你说王轻露为什么要花银钱,雇咱们来做戏啊?”   几人行走了一会儿,眼瞧老大一声不吭,只一步步沉稳前行,倒引得跟在她身后的其中一个小跟班憋不住,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她不马上要攀上那富贵小郎了吗?这么紧要关头,她不想着好好表现,攀上高枝,怎么还自毁形象起来。”   说起这事,那可不只这一人疑惑。   “是啊是啊——”旁边人也跟着起哄;   “这王轻露皮子好,在男人堆里最是占便宜,就说她家里头的那个夫郎,以前还是村里一朵花呢,听说还差点被富贵人家看上做小侍,现在不也甘愿一分聘礼不要,为她生儿育女,侍奉公婆。”   “是啊,这事我也知道,王轻露那夫郎性格是真不赖,不像村里那些有姿色的男子,瞧咱们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傲的不行。”   “那可不是,害,不得不说,这王轻露虽然没什么人品,可她眼光是真不赖啊,就她这样的风流性子,今个招惹小寡夫,明个招惹小暗/娼的,她若不娶个贤惠的,那屋里头可得天天打架,家无宁日呢……”   “……”   她们几个都是和王轻露一样从乡下出来的,那老家虽说不在一个村,但也都离不远,彼此知根知底,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就这王轻露,小时家里穷的很,天天搁家吃不饱饭,就跟在一帮浪□□后面打杂,人家翻墙她递凳,人家打劫她望风,人家偷人她偷看,人家落难她逃逸……   总之,就是标准的底层小喽啰,没什么其它亮点。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着,谁也没想到的是,不过几年功夫,她们王家竟峰回路转,靠卖掉一个儿子为本,悄不吭声的起了家……   当然,她们嘴里的‘起了家’,也并不是发了大财什么的,而是如今王家这般,一家子跳出农门,洗净泥巴,置下房产,体体面面的做起了城里人。   这种生活,那是多少泥腿子的渴望啊。   几人你说这个,我说那个,吵吵嚷嚷,闹闹哄哄,不过一会,便将王轻露的人生轨迹给翻了底掉,个个谈论的唾沫四溅,热火朝天。   最后还是那位先开口的小跟班出声打断,拉回话题,这才制止了一场嘈杂八卦。   “老大——”小跟班看着一直没开口,显然神思游离的年轻地痞,再次询问;   “大家伙都挺疑惑的,您知道原因吗?”   如此被问两遍,那年轻地痞终于不再沉默,她扯扯嘴角,漫不经心中一针见血;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自知攀不上,又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两相权衡,自然是先搞些银钱再说呗!”   年轻地痞是这帮跟班的老大,虽说和几人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可因她有本事带姐几个挣钱,所以大家伙都挺服她。   是以她既这样说,那大家伙便都在心里认可了这种解释,只还有人对此疑惑,懵懵提问;   “那岂不就亏了?我瞧那小郎身上衣着富贵的很,若王轻露狠心休弃家中夫郎,一门心思搞定这位,那未来保不准还真能咸鱼翻身,穿金戴银呢。”   大家伙都是乡下出身,底层打滚,见识不多,是以一见到这种攀上富贵儿郎的戏码便自动补全后续——   这不就是说书大娘常说的那种,富家儿郎贫家女,一见彼此误终生,按照常规来讲,那富家儿郎此时就该和家中父母哭哭啼啼,闹嚷绝食,不逼的父母同意这桩姻缘绝不罢休。   而贫家女此时只需在家里长吁短叹,对影伤怀,然后那富家儿郎的父母就会因受不了孩子闹腾而主动低头,求其成婚。   再然后便是小两口风光大婚,贫家女借助夫家势力摆脱贫穷,买田置宅,再或者接手男方家的产业,成为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富豪,呼奴使婢,光宗耀祖……   不该这样吗?故事的走向不都是这样的吗?   “嗤——”   那年轻地痞听到如此疑问,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   “还亏了?你们在做什么梦呢!”   她摇摇头,表情嘲讽中又有些无语;   “就王轻露这种情况,她若真能在这小郎手中弄来百两银,那才叫真的好运,至于你说的什么顺利成婚,攀上大户,富贵一生……”   “开玩笑呢吧!”   “你说你们有闲时间多扒拉书籍认识几个字不好吗?都跑去听什么乱七八糟的香艳杂文,你们以为大户人家真像话本里写的那么蠢呢,哦,她们辛辛苦苦积攒几辈子的产业,就因为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就罔顾体面,擎等着万贯家产被没血缘的外人沾手,想什么呢这是!”   她挥挥袖子,也懒得一对一再解释这些蠢问题,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嘟囔;   “也亏得她有几分聪明,知道捞点好处就收手……虽然好处捞不捞得到还不知道,可这总比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无知人要好,否则不光银钱捞不到,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你们还真以为富人都是大菩萨呢,这别说一个儿子,那就是两个儿子三个儿子,她们狠起来,那连自家儿子都能绞了头发送庙里……”   随着她下山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嘟嘟囔囔的声音也越来越听不清,直到最后,别说声音了,就连背影都消失在了山路拐角,微风吹过,只留几个心存幻想的无知人还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人脸上都有些茫然讪讪。   ……   一上午的时间在忙忙碌碌中结束,宋玉青在铺子小间内伸个懒腰,刚想出去唤车夫给他买份饭菜来,平安就风风火火的破门而入,急得跳脚;   “公子公子,你快去瞧瞧吧,苏小公子如今正在屋里搜罗值钱物什,说什么要拿到当铺卖掉还债……”   宋玉青听的一怔,顾不得饥饿,连忙反问;   “还债?他还什么债?他们苏家什么时候欠债了?   小平安嘴巴一撅,声音清脆;   “不是的公子,不是苏家,好像是那位王姑娘在外欠了债,说什么是父亲治病的药钱,哎呀,反正我就听出是这么个意思,公子快回去看看吧,苏小公子现在都把他带来的首饰银两打包好了,正四处扒拉咱屋里有没有贵重东西能让他一同拿去换钱呢……”   宋玉青;“……”   哦,懂了,苏家没欠债,是他苏云朝伟大的爱情欠了债。   惆怅。   宋家客房里,苏云朝正在到处寻摸东西,扒扒高架上放置的青玉花瓶,一边嫌弃玉质不好,一边拿下放在包袱边。   摸摸书桌上搁着的雕花灯罩,又嫌弃罩子不够轻薄,雕花不够精美,却还是勉为其难的将其取下,和玉瓶放在一起。   最后再翻翻装置被褥的衣柜,搓搓这个料子,揉揉那个棉度,嘴里嘟囔着东西廉价,手上却又使力,不顾门口嚷嚷的几位奴仆阻止,一边厉声斥着“小爷的事也是你们能管的,一帮小奴,当真反了天了。”一边就想将挑中的料子全数拽出来拿走。   然而就在此时,那气得跳脚的几位奴仆里,突然就插了道慢悠悠的声音来;   “哟,小朝儿,你这是帮我收拾东西呢,可真累着了,要不要帮忙?”   这道声音轻飘飘慢悠悠的,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劲儿,可却成功将苏云朝定在原地,一时僵住。 第38章 讨要人情   宋玉青一摆手,挥散簇拥在门口的一众奴仆,自个则悠哒哒的踏进房间,看着背影僵硬的苏云朝,继续问询;   “朝儿,怎么不说话了?要不要帮忙啊?他们都是奴仆,配不上你苏家公子的尊贵身份,你不要他们帮忙情有可原,那我总不能也不行吧,我可是这个家的主人呢。”   苏云朝;“……”   他将手臂从衣柜缩回,然后极慢极慢的将脸扭回来,扯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是宋叔啊……”   他眼神飘忽,明显心虚;   “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中午不是……”   宋玉青一撩长袍,坐在了唯一空着的高凳上,面上笑意不减;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听到有人搁心里念叨我,说我抠搜小气,给客房置办的东西廉价不值钱什么的,所以就专门回来和人评评理啊……”   苏云朝;“……呵呵。”   宋玉青也跟着笑;“呵呵”   屋内气氛就那样凝滞半晌,在宋玉青看似温和实则压迫的眼神中,苏云朝没挺多久,双肩一垮,终究如实交代了。   而当宋玉青面无表情的听完苏云朝所讲的来龙去脉后,表情逐渐奇异;   “你说——你们在山上被地痞堵了?”   苏云朝点头,脑中又想起今上午的场景,一脸愤愤;   “宋叔你是不知,那来寻衅挑事的地痞有多可恶,当时多亏王姐姐护着我,一人面对恶言恶语,那风骨担当……”   宋玉青没理他,继续按自己的思维问;   “那地痞带了好几个跟班,表情语言都很恶劣,可却就只嘲讽了你们几句,没做什么其它?”   他挑了挑眉,眼珠盯着苏云朝,一句接一句;   “就连后面翻出债务,也没有趁势侮辱,那么一大帮子,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人和你们对话,甚至最后还在被你顶几句后,就那样走了?”   说到这里,宋玉青啧啧两声,满脸感叹;   “现在的地痞流氓可真有礼貌啊,不以多欺少不说,欺负人还光动嘴不动手,啧,难得,真是难得——”   宋玉青这些话一出,苏云朝眨眨眼睛,明显感觉出话里的不对味来,不由生气;   “宋叔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这事还会有假吗!难道你觉得如王姐姐那般人,还会因为银钱之事骗我吗!”   他怒瞪着一双眼,整个人被气得不行,被他质问的宋玉青倒是容色淡淡,不急不躁,甚至还有心情安慰他;   “别气了别气了——”   宋玉青叹了一气,有些无奈;   “我也就是就着你描述的事情来分析,这怎么分析着分析着,你还生气了呢!”   苏云朝的表情依旧很臭,语气也不好;   “我就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己,才不需要你分析呢,反正你和我爹一样,分析来分析去,最后能分析出的唯一结论,也就是王姐姐不是良配,哼,你们都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自个手里有点臭钱,眼睛便长到了天上,看这世上的所有穷人都觉她们居心叵测,都只图你们手里的那点钱是吧……”   眼看苏云朝昂起下巴,又开始带着满满优越感讲这种事,宋玉青那真是有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了。   “哦——”他挑眉看他,眼神凉凉的;   “朝儿这是在嫌弃我与你父亲合作经商,满身铜臭?”   苏云朝没听出宋玉青话里凉意,依旧梗着脖子叫嚣;   “难道我说的有错吗?你们每日与金银为伍,满心满眼都是世俗富贵,又哪里知道什么叫文人风骨,什么叫真心相爱……”   宋玉青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   “苏云朝——”他出声打断苏云朝的滔滔不绝,话里终于不再给人留面子。   “以前我只当你小,竟没想到你性子偏执到了这种地步,你口口声声嫌我和你父亲世俗铜臭,说那贫穷的王家姑娘风骨清高,那你为何喜欢穿你身上的云罗衣,戴你腕上的金玉镯,你可知,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就是贫苦人家两三年的生活费,你腕上带的两只镯子,就是中等人家三四年的全部收入,你既不喜金银,那又为何喜欢金银所带来的奢华享受?你既向往贫苦,那为何不喜荆钗布衣,为何不喜白粥咸菜?”   他此时眉眼皆厉,再没了往日温和,步步紧逼;   “还有,你瞧啊,就连你想帮心上人还债,都要挪用你父亲用铜臭给你买的金银首饰,还想用我用铜臭置下的屋什家当……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你不是嫌弃它们吗?为什么要用呢?”   “阿朝,回答我啊——”   他的话语一句接一句,逻辑缜密,杀人诛心,直逼的苏云朝跄踉后退,那高高扬起的下巴也逐渐僵硬,羞愤难堪。   “我……我……”   他张张嘴巴,努力想憋出什么话来反驳,但“我我我”了半天,就是无法组织语言说出什么有用话语来。   而宋玉青这次也没再帮他找台阶,他就那样冷眼旁观他的窘迫,看着他的面色青白变化,看着他嘴唇颤抖,看着他眼中漫出水光……   他不动如山,眼中的冷漠令人心悸。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错。   比如没有界限感的插嘴别家俗事,比如不甚体面的耍小脾气,比如好逸恶劳,贪图享受,比如被家人宠惯了,做事情鲁莽激进,不计后果……   这些错就错了,都是小事,没有关系。   可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有些问题他就不能错。   就如苏云朝现在这般,端着人家的碗吃饭,碗还没放下呢,就开始一边吞咽一边骂娘,同时还想反身踩一脚,唾两句……   世上没得这样的道理。   屋中气氛就这样一点点僵持下去,苏云朝此时心态简直无法言说。   有被戳破的难堪,有被羞辱的愤恨,但更多的却是满心满眼的茫然。   他怎么了?他不过就是说几句心中所想罢了,宋叔为什么这么生气?宋叔为什么要给自己难堪?宋叔他明知自己从小吃用的就是这些,明知自己从未受过苦,明知自己……   苏云朝与宋玉青以前也时常有矛盾,且大多数都是苏云朝主动挑事,宋玉青好脾气不在乎,顺便还能帮忙搭两节梯子下。   如此日久天长,苏云朝早就习惯了被无限纵容的特殊待遇,他真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面前人会如此眉目锋锐,毫不留情的逼问自己。   苏云朝想不出答案,所以他便采用了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恼羞成怒。   “宋叔,你怎能如此说我!”   他双眼瞪大,嗓音尖锐,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   “咱们相识数年,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真是万万想不到,在你眼里的我竟是这么个模样,好,即是如此,那我就不在你这里碍眼,我走!我走就是了!”   随着这极有气势的话语撂下,他甩袖转身,直奔大门,甚至就连他自个儿整理好的金银细软都没拿,那叫个誓不服软,气势汹汹。   宋玉青面上的神色更沉了。   “公子这……要不要拦一下,我瞧他都走到大门口了……”   有担心这边情况的小厮前来询问,面色为难;   “公子,他毕竟是苏家人,这要在咱们府里出了事儿,咱们……”   宋玉青疲惫的闭上眼睛,抬手制止;   “别拦他,让他走!”   “……是。”   小厮忐忑的应了声是,刚想转身退下,却又听宋玉青下一句;   “马上去厨房找文柳,让他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小心跟在苏公子后面瞧着……”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瞬,又继续;   “让他也不用管其它,就注意着人不会碰到危险就好。”   文柳是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母亲没因风寒丧命前也曾是山里最好的猎户,文柳虽是男子,却又像极了母亲,力气奇大,身手利落,若不是性别不对,以他的身手,那就是去大户人家当个侍卫都能合格了。   小厮自是清楚文柳的本事,是以一听这话,脸上的忐忑立马消失,一叠声应答;   “是,是,奴才这就去厨房,这就去。”   看着门口撒鸭子就跑的背影,宋玉青极轻的勾了下唇,随即便是更深的惆怅。   看来,他今儿下午是又得往苏家跑一趟了。   想是这样想,做他也是打算这样做,可无奈事不凑巧,他这边车都拉出来了,巷子路口却腾然驰进一辆青布小车来。   小车简陋,老马疲乏,宋玉青眯眼瞧着,心里有些胡疑。   这小车怎么还往里走,还往里走,这条巷子的末尾可就自己一家,难不成真是来找自己的?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青布小车就那样晃晃悠悠的停在宋玉青面前,再然后便是位五六十岁的老者掀帘下车,看向宋玉青的眼神慈祥温和;   “宋哥儿安好,几年不见,宋哥儿真是出落的越发俊秀了。”   宋玉青看着她有些茫然,笑容干巴;“……族长过誉了。”   是的,面前这位老人是族长,宋家村里的族长。   老人没在意他话里不自在,寒暄完毕,她歪头瞅了瞅整装待发的马匹,有些讶异,又有些愧疚;   “宋哥儿这是要出门?”   “如此,倒是老身莽撞了。”   她面上的愧疚不似作伪,话里话外也真诚极了;   “宋哥儿既是有事,我便先回去,改日再来叨扰……”   “不不不——”   宋玉青急忙摇头,对于瞎话信手拈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想逛街,不去也没事,族长既然来了,那就进家坐会吧。”   他微微弯腰,以手作迎,姿态虽不够恭敬,却也给足了体面。   老人见他如此,面上神情更是慈和;   “既是如此……”她微微躬身,以礼相回;   “老身便叨扰了。”   ……   老人是宋家村里的族长,今年五十有六,身上还有秀才功名……当然,这种身份在外界确实称不上重要,可若在宋家村里,那可真叫个德高望重,一言九鼎。   像当初,他刚驾车来到苍山县改户籍时,那是需要去到家里将自己原本的良民户籍销毁的,那时他虽然将自己打扮的落魄贫穷,可由于容貌出众,依旧被原身父母死缠烂打,要死要活的就是不让销毁户籍,还闹腾叫嚣着拿孝道压他,一哭二闹三上吊……   哪怕宋玉青已经不需要再受原生父母的要挟,可面对如此哭闹,他也是烦不胜烦,有些茫然。   像那种情况,他知道他可以雇佣人手,强制抢走自己的户籍销毁,可若真动起了武力,无论这件事情谁对谁错,最后的舆论都会一边倒的骂向自己。   若不是无计可施,宋玉青是真不想因为舆论而搬离这里。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宋玉青与面前老人有了一面之缘。   老人是宋家村族长,在宋家村内有着一言九鼎的威慑力,那时宋玉青被原身父母缠的心烦,心里窝着一团火真打算用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招数来决裂呢,刚好老人不知被哪位村民叫来了,再然后等她问清了前因后果后,竟真的公公平平做起了裁判。   宋玉青一点损失都没有的拿回了自己户籍,最后还连带着在全村人的见证下,看这位老人震慑着原身父母发誓以后绝不再招惹自己……   说不感激是假的。   宋玉青这人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所以后面几年,他在苍山县撕掉伪装站稳脚跟后,就一直在等着这位老人向自己讨要人情。   然后他等啊等,等啊等,时至今日,整整七年,这位老人终于想起自己的人情了。 第39章 蠢蠢欲动   堂屋里,宋玉青正襟危坐,一板一眼的与对面老人寒暄起了生活日常。   两人从早上喜欢吃什么餐食,聊到子孙小辈文学教育,再聊到县城哪家刚开的铺子红火,村里哪户人家刚买的牛车……   就在宋玉青微皱眉头,耐心耗尽的前一秒,面前老人轻咳一声,终于面带窘色的说出了来意。   “宋哥儿,可曾想过婚配。”   “什么——”宋玉青缓慢抬头,有些怔愣。   这是,仗着恩情想插手自己婚姻?   “未曾!”   他语气生硬,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显而易见的排斥。   “我从未想过成婚。”   所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打我主意,想都别想!   老人听出了他话里意思,沉默几秒,干脆也不绕弯子了,和盘托出。   “宋哥儿勿怪,老身没有恶意,我今日之所以问这些,全是因……”   宋玉青坐在位上听老人讲述缘由,面色也由刚开始的不悦转为平静,再到后面更是变成了十足讶异;   “族长,您是说——”   他声线不自觉拔高,话里也带了几分不确定;   “您想让您家的孙女……入赘?”   老人此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见宋玉青震惊,她还好脾气的点点头,又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我想让我家孙女入赘。”   宋玉青;“……”   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简单,大体意思是,老人家里头有个才情出众的孙女,从小不通俗物就爱读书,这读啊读,读啊读,读着读着就考上了秀才,然后她还想继续读下去。   老人也是想接着往上供的,毕竟农户家里出个读书人不容易,也许这供着供着,一不小心就光宗耀祖了呢……就算不会如此幸运,这家里头出个读书人总是没坏处的。   然而,想是这样想,做她还没做呢,家里头就开始闹翻天了。   大家吵闹的理由也很简单,就一个简简单单的“钱”字。   她家孙女前面读书是在族学里读的,学费低,书费少,就连考秀才的那场比试都是就近县城,没有路费,没有住宿,是以,这般花销家里头还没人叫嚷。   可后面若继续供下去,那可就和前面的情形不同了。   秀才好考,含金量也不高,可成了秀才后,若再往上考,那便是举人了。   举人含金量高,半步官身,且也有面对县太爷只敬不跪的特权。   谁不知道好啊?可难考啊!   不说宋族长本人就一辈子停在秀才阶段,就说想考举人,那得需要多少投资啊?   秀才和举人的差距如同鸿沟,而这些鸿沟还不只需要读书人的努力,它需要金钱供养,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砸下,且掏空家底砸下后,还不一定能听到响声……   没人愿意拿自己辛苦挣的银钱,去供别人博未来,哪怕这个人是自己家里头的侄女小辈和女儿也不行。   是的,就连孙女的亲生父母都不乐意,因为他们除了这个爱读书的长女之外,还另有一儿一女,承欢膝下。   十指有长短,人心有偏向,论起情感,这后头生的日日围在身边撒娇耍闹的儿女,可比每日只知道钻在屋里死读书的长女亲近多了,是以,放弃掉费钱长女,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这父母自个儿都放弃了,那就更别提关系更远一层的姑姑表亲了。   没人有资格指摘他们不愿付出,这毕竟不是她们的责任。   只尘埃落定后的岁月里,老人看着体弱孙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日被亲人嫌弃抱怨后变得越发沉默,她心头总是有些难受。   难受于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更难受于一个那么爱读书的人,最后就连试试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辈子窝在田野,草草一生。   人最怕的不是没有希望的麻木,而是在见识过希望后,却还是只能麻木一辈子,时日久了,那便是绝望。   老人心疼孙女,可她无能为力。   后面也是机缘巧合,老人在一次驾车去县城时,偶然听到了关于宋玉青的流言。   说什么已过婚龄却不嫁,是为古怪。男儿之身抛头露面,多半是大人物的外室,不贞不洁,为人不耻……   流言蜚语,众囗铄金。   老人皱着眉头听半晌,又想起自己当初与宋玉青的一面之缘,脑中不知怎的,就兴起了这个大胆主意。   宋玉青事业成功,银钱充足,可由于孤身一人没婚嫁,那就如同一只靶子般竖在人群,被众人评比嘲笑,肆无忌惮。   孤身一人的男儿,没人信他是凭实力说话的。   他需要一个妻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足够让他滤掉很多嘲笑声。   老人想通这些,于是她来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上门很不体面,可这是她能给自己孙女争取的唯一机会了。   是成是败,总得拼一次吧。   眼见宋玉青半天没吭声,老人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有些用力,仿佛在积攒勇气,半晌,她又开口;   “宋哥儿有所不知,我家这个孙女虽是体弱不爱说话,可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纵观周围,那就是好些男子都比不过我家润儿……”   老人说这些的时候脸色正常,眉目温和,丝毫看不出一点自卖自夸的尴尬来,可宋玉青生意做久了,也终练出了点眼力来,哪怕面前老人极力伪装,他却也能从老人的肢体动作中看出对方的窘迫来。   在这个时代,女子入赘本就惹人嘲笑,更何况还是老人这般上赶着推荐……   宋玉青的心里突然就有了那么丝不忍。   “咳咳--”   他清了清喉咙,这次并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留下了转圜余地;   “族长,我再考虑考虑吧。”   他停顿一瞬,给出了个时间界限;   “三天,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不论答应与否,我都会给族长一个明确答复。”   ……   眼看老人躬身施礼,缓慢离开,宋玉青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思绪奔腾,大脑飞转。   讲真,七年时间,不是没有女子愿意娶宋玉青,这些女子有些图财,有些图色,也有些是家里贫苦,想着将宋玉青娶回家改换门庭……   宋玉青清楚她们心里的小九九,所以嗤之以鼻,连理都没有理过。   在老人没有上门给他讲述这件事情前,宋玉青是真的从未想过婚嫁之事的,可如今老人提了这话,又一字一句的将所图所谋倾数相告,他细细考虑,居然还真有点心动。   不忍对自己有恩的老人如此窘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   他受过情伤,所以这辈子都没打算再碰感情,但随着岁月增长,他的名声在城内越来越歪,正如老人所讲,他宋玉青是真的挺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主的。   他需要一个老实好摆布,听话不作妖,且最重要的是人品还要好的妻主。   这种人选很不好选,但老人刚好就送来了一个。   书呆子,不爱说话,身子弱,至于品性……不了解,暂时不做评比。   好像,还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挡箭牌了。   有些犹豫,却又蠢蠢欲动。   ……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等宋玉青收拾好心情去到苏家,苏家主君己从下人口中得知这边情形,开始迁怒。   “阿青--”他坐在院子里,整个人呈现一种懒洋洋的状态,眉头一挑,似笑非笑;   “我昨儿个才好好的把朝儿交给你,结果你今个就把人给我撵走了,如此行为,是不是不太好呢?”   宋玉青听出了他话里不满,却不惧怕,面色也跟着一沉,音量拔高,显得心情比他还差;   “苏大哥若觉我做的不对,那我这就命人将朝儿带回来,只从此往后,苏大哥莫要再拿他的事情烦我,我宋玉青庙小,却是容不下吃里扒外的大佛。”   他这话一落地,立时引得苏主君一怔,到了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摆脸子了,惊诧反问;   “你,何出此言?我家朝儿怎么就……”   “怎么就!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学的——”   他言语愤愤,做足了一副强压怒火,却又不得不憋屈解释的姿态;   “他今下午在屋里搜刮东西,说要帮他那小情人还债,你说还就还呗,以咱们的经济又不是还不起,可朝儿他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一边拿着咱们的东西换钱,一边却又嫌弃咱们入商粗俗,说咱们身上尽是铜臭,比不上他的王姐姐骨气清高……”   “混账!他简直混账!”   苏主君被宋玉青描述出的话语气的不轻,眉眼凶戾;   “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枉老子辛辛苦苦赚银子让他挥霍,最后竟得了他这么句——满身铜臭!!!”   “这王八犊子——”   苏主君的暴怒不是作伪,毕竟没有哪个父亲能笑着从儿子的嫌弃里走出来,他是真气的连脏话都飙出来了。   宋玉青则在旁边微挑眉头,用眼尾扫了愤怒的苏主君一眼,倒合时宜的安慰起他来;   “苏大哥,别气了,别气了,朝儿他是……唉,也可能是年龄小吧,让他多吃点苦头就好了,倒是你,可千万别气出什么好歹来。”   苏主君怒气未消,他这会早忘了刚刚的兴师问罪,整个人化身祥林嫂叭叭不休;   “……这个小畜牲啊,我做生意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们兄妹吃好穿好,还不是为了给他积攒嫁妆,还不是为了……”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这畜生就不想想,我要是不做生意,不努力攒些资产,就凭他娘那点收入,她供养得起那么多子女吗!”   “还天天挑肥拣瘦,吃好的用贵的,他怎么就——”   宋玉青在旁边心有戚戚的赞同他。   就是就是,以他来看,苏云朝那小子就是欠收拾,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就得受受苦。   心里这样想,他连劝慰都开始火上浇油;   “唉,苏大哥你想开点吧,孩子嘛,都是前世的债,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的,朝儿年龄小,咱们就意思意思惩罚几下行了,今下午他不是和我发脾气走了吗?咱就让他搁外边待两天,让他好好瞧瞧人心险恶,如此他才能明白,家中父母究竟给他撑起了一个怎样的天地……”   宋玉青这段话说的感情充沛,有理有据,一时间苏主君倒还真被他说服了。   只是……   他面上怒火压下去了些,神情变的有些别扭,瞧着刚想说些什么,宋玉青的下一句便接了上来;   “朝儿发脾气走的时候,我担心他出事,就让我厨房里的文柳跟在后面保护着……”   苏主君一怔,立时面上最后的犹疑也消失了,对宋玉青的处理满意之极;   “阿青啊,这次真是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养出的孩儿有这么大的毛病,唉呀,说来真是惭愧,我刚开始听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打听清楚,就乱发脾气,真是抱歉了阿青……”   宋玉青扯唇微笑,面上尽是理解;   “苏大哥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的脾气我还不晓得,那就是个直肠子,憋不住话,更何况面对孩子,又有哪个父亲能有理智,阿青理解,理解的。”   “真是太谢谢你了阿青,我这可真是……”   “哎呀,都说了不用谢,咱们是什么交情,能因这点事就有嫌隙吗?那不能够……”   “……”   两人你来我往,话都说的漂亮,至于真实内心有没有嫌隙,那就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毕竟,两人虽是相识多年,但其实大都是利益牵扯。   宋玉青图他背景靠谱,乐意破财免灾,为自己傍上颗坚实大树。   苏主君图他铺子赚钱,人又和善,而他只需摆出名头震慑一下,就能获得大笔钱财,何乐而不为。   说到底,不过是利益牵扯的足够深,也就显得面上的融洽足够好罢了。 第40章 定下婚事   悲催的苏云朝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引出的怨气,他正待在王轻露家苦诉委屈。   “呜呜……王姐姐你不知道,宋叔的话有多过分。”   他双手拽着王轻露衣袖,哭的眼泪鼻涕往下淌,一点美感都没有;   “他居然说你在骗我,说那帮地痞对咱们太好说话,一看就是假的,说像你这种穷人就是一肚子龌龊心思,天天盘算着富家钱财——”   苏云朝添油加醋,说的自己委屈死了;   “我当然不信他说的这些,王姐姐才不是那种人呢,王姐姐文人风骨,清高端正,又岂是他那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可以比拟……于是我和他大吵一架,然后什么东西都没拿就这样跑出来了。”   “呜呜呜呜呜……你说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你,王姐姐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谁都不行……”   王轻露;“……”   合着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在苏云朝看不到的视角里,王轻露偷偷瞥了眼东屋方向,有些担心。   她家夫郎这几日正在和她闹别扭,昨儿个一番云雨,刚保证了将外面关系断掉,不想苏云朝今儿个就气势汹汹跑来了她家,这可真是……   没算到啊没算到。   她本还想着将银子弄到手后,就和这小子彻底断掉呢。   富贵家庭的小公子,她们小家小户的可伺候不起。   但此时银钱还没拿到手呢,显然王轻露并不能这么轻易翻脸。   于是她收敛心神,硬逼自己挤出了个心疼表情;   “小朝儿,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一边温柔给苏云朝擦眼泪,一边深情款款;   “我不过就是个外人,你何苦为了我和你亲人吵架,不值当的,说来说去我就是穷,我就是入不了他们的眼,我就是——”   “不,不是的!”苏云朝一脸急切,直恨不得将自己的真心剖出来给她看;   “你才没有那么差,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别说是他宋玉青了,那就是我亲爹娘敢这样说你,我也要和他们大吵一架,我不能容许任何人这样说你!”   王轻露眉间微动,感动极了;   “朝儿……你……你真是,唉,得夫如此,还有何求,我王轻露当真没有白活。”   苏云朝这个青涩小子哪经得住这般撩拨,不过短短几句话,他那刚被擦掉的眼泪再次汹涌,忍都忍不住。   “我愿意的王姐姐,我愿意的,我就是喜欢你,谁都别想从我这里诋毁你……”   “朝儿……”   “姐姐……”   两人好一番眉目传情,郎情妾意,等互诉完衷肠,王轻露便以家贫简陋为由,将苏云朝安排在不远处的客栈内,自己一人马不停蹄的往家赶。   天知道她刚刚是怎么顶着全家都听得到的压力,说出那番肉麻话的,夭寿哟夭寿,这次回家,可真又有的闹腾了。   ……   宋宅里   宋玉青此时正在相亲。   是的,就是相亲。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宋族长听了宋玉青露出的话头,那真是半点没耽搁,第四天大清早,就把自家孙女给提溜来了。   宋玉青甚至早饭都没来及吃。   但抬头看一眼,坐他对面的这个满脸窘然,身姿僵硬,却又不得不强逼着自己想话题的女子……   嗯,平衡了。   不就是一顿没吃饭吗,他难道还能比面前女子更惨吗?   小事儿,小事儿,都是小事儿。   宋族长此时已经找了个假借口出去,整间堂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尬聊。   宋玉青能够明显看出,面前女子是真的很想与他搭上话。   “宋老板平日喜欢读什么书?可有时间写字?”   她措词严谨,整个人直板板的坐在位置上,瞧着像根紧绷的弦。   宋玉青瞧着怪好玩,故意找事;   “没有,我平时不喜欢读书,就喜欢做生意,况且我天天翻账本,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写字。”   对面女子沉默一瞬,话接的很快;   “这样啊……那在下倒是略通文墨,若宋老板愿意,在下以后可以为宋老板分担一二。”   “哦?”宋玉青一挑眉,戏谑道;   “你不是个读书人吗?读书人不是只读圣贤书的吗?怎么你还看我这些铜臭账本?”   对面女子极轻的皱了下眉,脸色严肃;   “宋老板说笑了,这书籍和账本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予人解惑,供人学习的动西吗。”   说罢,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赶忙又换了个话题;   “宋老板可喜欢听街面上的杂文小事,若是喜欢又没有时间翻看,那我可以从旁协助,念与你听……”   “宋老板工作的账本也可,账本上的数字繁杂难记,若宋老板嫌麻烦,我也可以一句一句的念与你听……”   “铺子里若缺人手,在下也可以充当员工,稍顶一二,必不会浪费宋老板的钱财供养……”   “宋老板……”   “宋老板……”   “宋老板……”   看着面前女子费尽心机的找出自己用处,再一样样的说与自己听,宋玉青脸上的戏谑终于消失,开始正眼打量面前女子。   女子今年刚满十九,论起外形,是真的不枉宋族长的那番夸赞。   身形高瘦,不显干瘪,肌肤白嫩,不显文弱,特别是那张脸,俊眉修目,颌骨明显,虽没多少英气,但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却也很吸引人……   总而言之,是个条件不错的美女子。   “宋姑娘——”   宋玉青再次开口,却是已跳过中间弯绕,神情正经,直奔主题;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可知你祖母打的什么主意?”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女子,丝毫不放过任何情绪。   女子显然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短暂怔愣后,两颊浮上层薄红。   “知道。”她点头,声线虽有些干涩,却很清晰;   “祖母明明白白告诉了我这件事情,我很乐意,并且很感激。”   宋玉青听的眯眼,盯着她瞧了一会,继续发问;   “赘妻可不是那么好做的,特别是我这么个名声不堪之人的赘妻,姑娘是读书人,心里可有准备接受以后的流—言—蜚—语?”   他将语调拉长,一字一句,尽是试探。   他是对这桩婚事有意向,是想找个工具人安定后方,可在确定这个事情前,他必须摸清楚对方想法。   他要找的是合作对象,不是仇人,如若对方心存怨怼,那不管这件事的好处多大,他也绝不继续。   他才不做别人既当又当的踏脚石呢。   宋玉青这句一出口,试探意味太浓,以致气氛突然凝滞,落针可闻。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气氛足足凝滞了半分钟,对面宋知润才突然从座位站起,面朝宋玉青,双手平举,一躬到底。   就连语气都带着郑重其事的慎重;   “宋老板的担心在下知晓,无非怕我心术不正,包藏祸心——”   宋玉青瞧着她,眉目不动,显然不打算反驳。   “……我理解你的担心,明白你的顾虑,但我宋知润可以发誓,我从未对这件事有过怨言,在祖母告知我有这个机会时,我真的又庆幸又感激,我太明白我自己的能力了,我不是天纵奇才,没办法一考必中,也没办法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不忘初心,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等待我的就只有一生庸碌,亲憎友嫌,我甚至连自己的温饱都没办法保证。”   她缓缓抬头,目光不闪不避对上宋玉青视线,毫不避讳的袒露窘境;   “我三岁识字,五岁读书,祖母偏爱,让我能在农家有一席读书之地,但无奈资质平庸,勤勤恳恳十几载,最后也不过秀才品阶,如今既没能力重拾书本,又没办法融入田园……”   说到这里,她面上表情微微失控,再次深深弯腰,语气里都带着几分破釜沉舟;   “——宋老板,我不求其它,只想为自己挣条活路,我知道这样名声不好听,可这是我的最好选择了,我真的很需要这次机会。”   “……”   看着面前深深弯下腰的姑娘,宋玉青沉默五秒,在这五秒的时间里他大脑运转,想了很多。   他先是快速分析了下对方的表情语气、再将对方话语所描述出的难堪窘境一起考量,更兼宋族长的人品担保,以及和宋族长当亲家所带来的好处坏处……   犹豫比较,权衡利弊,最终——   尘埃落定。   “宋姑娘——”他微微抬眼,眉眼俱弯,声调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朗;   “往后余生,还望——多多指教。” 第41章 尖锐争吵   “什么?你婚事订下了?”   苏家小院里,苏主君惊愕的双眼瞪大,整个身子都从躺椅上坐直起来,语气拔高;   “你在开玩笑?这才多久,你怎么可能——骗我的吧?”   他面上的表情从惊愕变为怀疑,语气古怪;   “我说阿青,你也没必要这样,就算我前阵子和你说的那个陈掌柜,你不满意,你不想做孩子后爹,那你也不能骗人吧,这婚姻可是大事,哪能如此胡诌……”   宋玉青嘴角一抽,这才想起面前人曾撮合过自己姻缘,有些无奈。   “哪能啊——”他摆摆手,整个人放松的窝在躺椅里,懒洋洋的;   “我又不是十几岁孩子,自己想要什么还不清楚吗?又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正是中午,阳光热烈,两人本就坐在葡萄藤底下闲话,微风吹过,郁郁葱葱的叶子跟着动了动,有那么一缕阳光瞅准间隙,刚好映到宋玉青瓷白的侧脸上。   阳光为主,微风为辅,再加上宋玉青此时懒散散卧在躺椅里一脸惬意的模样……   苏主君不懂什么叫氛围感美人,只内心有些唏嘘的感叹:   如此美人,如此脾性,如此聪慧的赚钱手腕……还好出身低,还好名声差,不然,他可真不敢任这人在自己的宅院中来来回回。   “你当真定下了?”一番计较,他再开口的语气中虽还带着怀疑,心里却已信了大半。   宋玉青面上带笑;   “嗯,订下了,等过几日两边商量好具体日子,一定会给你发请柬的,到时记得给我随一份厚礼啊。”   苏主君没在意他懒洋洋的调侃,紧追不舍;   “这人是谁?是咱们苍云县的居民吗?年龄多大?相貌如何?父母做什么的?家中有无姐妹兄弟……”   宋玉青;“……”   很诡异,在这一刻,宋玉青居然有种被封建家长逼着盘问恋情的紧迫感。   他清了清嗓子,在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坐直了身子,斟酌开口……最终换来了苏主君的长久沉默。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这种诡异沉默足足延续了一分钟,苏主君才终于语气微妙的开了口;   “阿青啊——,你莫不是被人诓了吧?”   宋玉青无语;“……我不是,我没有。”   两人相识多年,又加上生意上的利益牵扯,虽不是心心相印,却到底交情不浅,在对方没有威胁到自己利益时,苏主君也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阿青,你知道什么是赘妻吗?你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当赘妻吗?这正经家的好女子,哪个乐意被人戳脊梁骨骂,哪个愿意……”   宋玉青皱眉反驳;“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她家穷,我有钱,她需要钱财供养,我需要堵住流言,双方情愿,两全其美。”   苏主君不理他,大道理一套套的;“再说,咱们生而为男,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嫁妻嫁妻,吃饭穿衣,你就是再有本事,最后也得嫁人,也得隐于后宅,也得生儿育女,服侍妻主……”   宋玉青眉头皱得更紧;“……愚昧!都是愚昧!我虽是男子,可有手有脚,凭什么困于后宅蹉跎一生。”   苏主君继续当没听见,真正的拿出了当初教育儿子的态度来;   “咱们男子立世,本就艰难,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你为何非要淌这条路,循规蹈矩不好吗?安安分分嫁个养得起家的女子,再隐于后宅,插花养鱼,养子教女,这样不好吗?就像我曾给你介绍的陈掌柜,她虽有一儿一女,年龄比你大几岁,又有个自乡下买来的小侍,可她家产丰厚,赚钱能力不逊于你,更关键的是,她很中意你,不介意你曾经的抛头露面和偏大年龄,还说只要你成婚后安安分分待在后宅,她定会将小侍谴散,一心待你……”   宋玉青;“……”   他闭上了嘴巴,一脸麻木的又躺回椅子上,双眼望天。   唉,此时此刻,他居然莫名有点理解苏云朝那小子,虽说那小子确实讨人嫌,确实很叛逆,确实有点狼心狗肺……   果然封建家长要不得啊!!!   ……   话分两头,这边宋玉青的婚事迅速定下,心满意足的开始筹备,那边苏云朝的爱情却不太顺畅。   要说原因也简单,就一个字——钱。   逼仄简陋的客房里,苏云朝一身素衣,眼眶含泪;   “王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要赶朝儿走吗?”   “是朝儿哪做的不好吗?王姐姐为何如此对我?朝儿……”   他声线发颤,伴随着这些话语而出的还有汹涌眼泪,可怜极了。   然而看着这样的苏云朝,王轻露不仅不安慰,反而还眉头紧皱,心中烦躁的快要爆炸。   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虚与委蛇了。   “行了!”她出口的语气硬邦邦的,虽己努力将不耐压在心底,却依旧能从眼底眉梢透露些许。   “朝儿,别闹了!你如今己跑出来半个多月,是时候该回家了。”   她真的是受够了。   这小子跑出来半个多月,银子铜板一点没带,珠宝首饰一样没拿,除了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能换点钱,其它的啥啥都靠王轻露。   酒楼住宿费,衣服置办费,一日三餐伙食费,茶水费,点心费,外加时不时指使小二帮忙去买的零嘴费……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真就不该将主意打到这种,被家人娇惯的不通俗物的小公子身上。   挨不能挨,碰不敢碰,本来想着好不容易傍个富家的,哪怕不能一步登天,好歹也能捞笔银钱,谁想却碰到这么个榆木脑袋,身无分文的离家出走,吃她的,住她的,话语隐晦点的驱赶他还听不懂,非犟着说什么真爱无价,还打算和父母脱离关系,哪怕吃糠咽菜也要跟着自己,还变着法催促自己休夫,好和他双宿双飞……   痛苦,谁要和他吃糠咽菜,双宿双飞啊!   没有父母支持,钱财供养,她要他干啥呀?难不成家里缺祖宗不成!   一遍两遍,打着为他好的名号撵不走,三遍四遍,隐晦提起钱财还不行,眼瞧家中钱财耗尽,父母愁的日日叹气,夫郎都气得带孩子回父家了,她是真的不敢再拖下去了。   大腿想飞就飞吧,谎言被戳破就戳破吧,总好过最后鸡飞蛋打,那她才真的是想哭都没地哭呢。   王轻露这边取舍己定,心如磐石,而那边的苏云朝哭泣难过无人安抚,心态逐渐扭曲,满腔悲愤;   “王轻露!当初是你说你喜欢我,所以我才为了你离家出走,放弃家中优渥生活来找你,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受了多少委屈吗,你看看我住的是什么地方,穿的是什么衣服,就连每日吃的饭菜都是我家下人都不吃的——”   王轻露;“……”无话可说,她恨!   苏云朝这人,富贵窝里长大的娇娇子,他这辈子所受到的最大委屈,恐怕就是面上这副不太满意,却又没人敢说三道四的容貌了,他被宠惯了,人生第一次动心,却遭到如此对待,他岂能罢休。   越想越气,越想越怒,气的狠了,他眼里冒着火,嘴里话语渐渐尖锐;   “我为你付出那么多,名声受损,亲人反目,我甚至还打算为你还清那么大笔的债务——而你呢?你曾答应过我的话呢?你说你会休掉夫郎,你说你会一辈子爱我,你说你……”   “果然我父亲和宋叔都没说错,你王轻露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还读书人呢,王轻露,就你这样的读书人,可真让人恶心!你的文采清高呢?你的道德学问呢?难道都学到了狗肚子不成!我看你连那街头卖肉的屠妇都不如……”   苏云朝越骂越顺,越骂越毒,就好似自己现在高高在上的辱骂对方,就能挽回自己丢失的尊严一样,可苏云朝太小了,也被保护的太好了,他不知一个女人恼羞成怒的情况下自己有多危险,他就只顾自己舒爽,一句接一句,一句接一句,直到最后左脸剧痛袭来,他才终于怔怔愣愣的停下嘴巴,满是迷茫。   他这是--被打了?他被王轻露这个贱人打了?   他这边兀自迷茫,不敢置信,反观王轻露这边,却也是俊脸铁青,怒火滔天。   王轻露也恨啊!   像她以往闲暇时,撩拨的那些老寡夫,俏暗/娼,哪个不是一边被她白睡,一边心领神会的往她手里塞钱塞东西哄她,那时的她既能免费玩乐,又能赚钱赚物,何等自在。   可后来呢?后来自己无意结识了这小子,又得知了对方背景,以为终于钓到大鱼,那可真是捧着供着啊,不仅主动与以前的暧昧关系全部终结,还细心揣摩对方的每一句话,甜言蜜语,深情款款……这种待遇,就连她自个家里夫郎都没享受过好吗?   她不蠢,她自然知道以她的条件,诀计入不了苏家这种大户的眼,所以她也不贪,她不要人,为了避免报复,她也不敢碰人,她就是想要点钱财,就是想要点大户人家最不缺的钱财啊!   为了这些钱财,她也委屈自己曲意逢迎,委屈自己每日对着这般平庸脸蛋说着情话,委屈自己家庭失合,委屈自己绞尽脑汁。   可结果呢?结果她不仅没得到应得的钱财,反而还要往里垫钱,反而还要夫离女散……行吧,她认输了,这亏她吃不起了,哪怕受点气,她也要及时止损,快点将这个娇生惯养,只会吵闹烦人的祖宗送走,但她如此忍气吞声,结果还要遭受辱骂,还要……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42章 新邻居   “苏云朝——你以为你自个又是什么好东西!”   王轻露冷笑一声,眼神直勾勾盯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苏云朝,声音寒凉;   “你说我不是好东西,那你呢?天天羞答答撵在我屁股后面说喜欢我,爱慕我,想让我晚上留下来,用身子取悦我的你呢!”   “苏云朝,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在我们乡下叫什么吗——”   邪火上头,她话语里当真一点情面都没留;   “这叫无媒苟合,□□荡夫,是连乡下最无知村夫都唾弃的那种,而你呢?”   “小小年纪,不知羞耻,无媒无聘的就往女人身上贴,还有脸说自己是大家公子,我瞧你和楼子里……”   “啊——”   听着这般侮辱,终于回神的苏云朝崩溃尖叫,张牙舞爪的要往王轻露身上扑;   “王轻露,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然而苏云朝终究是个男子,哪怕王轻露常年读书的身体并不强壮,却也不是苏云朝这么个小小男子能够撼动的。   他被摔在地上,像是一块破布垃圾。   站在原地的王轻露整整衣服,眼神嘲讽的瞧他一眼,只无情的撂下话;   “我再说一遍,赶紧滚!这间房子我不续了,别等一会店老板亲自赶人,那你苏云朝的名声便就彻底完了!”   说罢,转身走人,那叫个冷漠绝情。   徒留苏云朝一人怔怔的趴在地上,沉默半晌,突然放声大哭。   ……   长街上,一辆豪华马车悠悠搭搭的往前走,四匹骏马开路,马车两侧还有十几个奴仆随侍,那排场直叫路上行人纷纷扭头,眼露羡慕。   看着行人纷纷投过来的羡慕目光,陈秋儿嘴角轻勾,这才放下掀起来一点的帘子,满是得色。   哼,一帮没见过世面的穷鬼,也不知妻主来这里做什么,穷乡僻壤,野蛮落后,这哪里有云州城好?   真是搞不懂。   “外面的风景如何?”   躺在榻上的女子突然出声,懒洋洋的语调辨不出喜怒。   陈秋儿一愣,随即面上表情如同变戏法般变成甜笑,身子也跟着蹭过去,半趴在女子身上。   “妻主,你醒了呀?你睡了好久,秋儿真是无聊死了呢。”   感受着手边的软玉温香,张如玉眼都没睁,就先揉了一把他的屁股,这才睁开双眼,眉眼含笑;   “小东西,昨晚一夜还不够?又来撩火。”   陈秋儿小男儿姿态的撅撅嘴,又往张如玉怀里拱了拱,嗓音软甜;   “讨厌嘛妻主,人家才没有呢。”   看他撒娇卖痴,张如玉又笑一声,干脆将他衣袍撩起,手伸进了衣服里面抚弄。   “嗯啊~,妻主别~”   陈秋儿嘴上推拒,眉眼却迅速染上媚色,就连身体都在自发扭动,春色无边。   两人玩闹一阵,张如玉衣冠整齐的从榻上起身,掀帘子往外看,又问起了刚刚的话;   “你觉得这外面的风景如何?”   塌上的陈秋儿拢拢松散衣襟,夸奖之言脱口而出;   “妻主喜欢的地方,那风景自是美不胜收,刚刚秋儿偷偷掀帘子朝外看,都差点被外面风景迷住了呢。”   张如玉一挑眉,回头看他;   “哦?是这样吗?”   陈秋儿笑意盈盈的点头,真诚极了;   “可不是,秋儿岂敢欺骗妻主。”   眼瞧张如玉脸上又露了笑,陈秋儿正得意自个儿回答正确了呢,不想下一刻,张如玉一句话把陈秋儿吓了半死。   “既如此,不若我在这置处院落,将你安置在这里日日欣赏美景可好。”   陈秋儿;“……”   他面上的笑意迅速僵硬,逐渐发白;   “妻主,秋儿,秋儿……”   张如玉脸上笑意消退,轻飘飘瞅了眼他惨白脸色,扭过头去继续看风景。   “行了,开玩笑呢,你父母俱在云州城,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安排在这么远的地方,赶紧收拾收拾吧,咱们等会儿就到地方了。”   陈秋儿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赶紧挤出一脸笑收拾东西,只胸腔里的心跳久久平息不了。   开玩笑?鬼才信呢。   陈秋儿知道一定是刚刚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妻主,就像自己没来妻主身边时,妻主的上一个宠侍恬儿,听府里老人说,妻主曾对恬儿那也是千娇百宠,不仅华美衣料昂贵首饰流水似的赐给他,甚至连出门游玩都带着,真真是宠的不行。   甚至那时大伙都一度觉得,这位恬儿新宠会是妻主死了主君之后的下一任主君呢,可结果呢?   一场春游赏花,那位恬儿也不知说错了什么话,竟被妻主直接送给了几位酒肉朋友……   一个男子同时伺候好几位女子,那伺候完了,还会有人要吗?   唇亡齿寒,陈秋儿怕啊。   马车悠悠哒哒往前走,眼瞧走过繁华长街要拐进居民住所了,前边路口刚好有人从另一条小路拐进来,两边碰头,措不及防,前方拉车的大马受到惊吓一撂蹶子,立时将那拐进来的男子吓得尖叫。   “啊--”   前方驾车的车妇赶紧抓紧僵绳,控住马匹,等危机解除,这才分出心神,破口大骂。   “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家马车如此显眼,你是看不到吗?不知道躲一躲吗?就这样横冲直撞往上冲,怎么着,讹人啊……”   “阿祥,行了。”   张如玉自马车内探出头,又恢复了一贯好脾气。   “人小孩也不容易,肯定被吓着了,你那么大声干嘛呀。”   她一边说,一边从马车上跳下去扶人,笑容温和,眉眼弯弯;   “小公子,你没事吧?”   这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云朝胸腔里的邪火差点就要因为车妇的斥骂喷涌而出,原地大骂,不想没等他措好词,车内又走出了这么一个讲理的,一时倒不好让人迁怒了。   特别是——对方还是这么一个,容貌不俗,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   苏云朝抿抿唇,下意识的垂下头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哭得红肿的双眼,瓮声瓮气。   “我没事,你们以后走路看着点,毕竟那么高的马匹,踢到人可危险了。”   张如玉含笑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是是是,小公子教训的是。”   苏云朝;“……”   就,怪不好意思的。   ……   此时,宋玉青并不知道张如玉来了苍山县,他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自己的婚事。   呃,简单点说,就是采买聘礼。   这自古以来,男子嫁于女子,所以女方要出聘礼到男方家算是表诚意,那现如今,女子要嫁到男方家,这男子理所当然也是要采购聘礼来表诚意的。   宋玉青不懂这个,所以他聘请了一位办过好多喜事的喜公公来帮忙。   热闹长街上,宋玉青连带着他带出来的两位小厮都被指使的团团转。   “……红绸,绿缎,精米,荤油,猪肉,肥鸡……”   喜公公一边嘴巴上嘟囔着,一边挨个扒拉架子车上的东西,一边看一边继续指派;   “宋老板,这还差一对白鸽。”   “小郎君,这还差几片红绸。”   “还有这儿,这还得买些糖果小零食塞满,如此才显得庄重漂亮……”   “……”   宋玉青从不知结婚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   瞧,他们今儿个一整天都在外面买东西,从大早上吃了早饭出来,到如今太阳西斜,他们东西还没置办完,那可真是比干苦力都费劲。   唉,成婚不易,且行且珍惜啊。   劳累一天,直到天色都开始擦黑了,宋玉青这边才算是把过几天要用的聘礼置办妥当,他自袖口里拿出一块二两银递给喜公公,开口道谢;   “多谢刘叔跟着跑这一趟,不然我都不知该置办些什么呢。”   喜公公伸手接过小块银锭,那真是乐的见牙不见眼。   “哎呀,客气了客气了,我这也是宋老板赏饭吃,是我该谢谢宋老板才是。”   宋玉青面上带笑;   “刘叔,过段时间就是我的婚礼,到时你可一定记得来捧场啊。”   “一定一定,到时宋老板将日子定下了,发请柬的时候千万别漏了阿叔啊,阿叔一定会去的……”   寒暄完毕,宋玉青笑着将人送走,再回头,真就直接趴在车上,不愿动弹。   “顺玉,冬雪--”   他拉长着调子撒娇,浑没骨头似的。   “你们家公子要累死了,又累又饿,我要吃酱肘子,小馄饨,还有白白胖胖的糯米糍粑……”   顺玉和冬雪一个拉一个推,一边使力,一边还乐颠颠回着宋玉青的话。   “好,那咱们晚上就吃这些,等回家我就催桂叔赶紧做馄饨,还让平安去买酱肘子,糯米糍粑也离得不远……”   “对,等吃完饭,我就在榻上好好给公子捏捏腿,捶捶背,我这可是新学的手法,定不会让公子带着酸痛入睡……”   日头己落,昏黄一片,唯主仆三人这片小天地,你讲我说,其乐融融。   ……   由于前一天累的太狠,第二日宋玉青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而这一起床,便觉察出周围院落的不对。   “平安——”   宋玉青站在门口叫平安,一边用手指着院墙右边的宅子。   “这怎么回事啊?租出去啦?”   他家右边的这片宅子,那可不是个便宜地。   听说曾经被哪个大官的外室住过,后来那外室养出的女儿特有本事,官做的比她母亲还大,父凭女贵,这外室一跃就从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变成了官家老太爷,那叫个平步青云……   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那宅子里的装修家具都很好,卖房子的牙婆也这样说,估摸有个□□成为真。   想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宋玉青倒是先瞧中了那里,可综合价钱一算,那真的是太贵了。   那牙婆说,宅子里的家具是用什么红楠木,造房子的木材是珍稀红木,还有院子里的一个小花园,那里面的花草品种都这个珍稀,那个昂贵,还有什么女儿能考上大官的沸腾清气……   乱七八糟一核算,得,明明是同等面积的房子,可那套宅子的价钱却是自己这套宅子的三四倍。   买不起,当真买不起。   平安也清楚宋玉青当初买宅子的渊源,便跟着凑一块感叹了下,但问起正问题来,却是一问三不知。   “奴才不知道啊!”   “奴才就知道这家是昨儿下午搬来的,那可是好大的动静呢,排场特大,马车也豪华,来来回回置办物事的奴仆都十几个,瞧,他们现在还在忙活呢,可气派了,至于他们是租是买,那奴才也不知道……”   “要不,奴才给公子问问去?”   小平安脖子往那扭扭,示意他能去打听消息,但宋玉青却嫌麻烦,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罢了,我就随口一问,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赶紧回去做你的事吧,我自个瞅瞅去。”   说罢,他甩甩袖子,脚步悠悠哒哒仿若散步的往外走,打算去瞧个热闹。 第43章 白眼狼   走过厅院,越过大门,扭脸一瞧,隔壁院落那扇常年紧闭的漆红大门,此时门户大开。   宋玉青瞧了几眼,刚好瞅见陈秋儿妖妖娆娆的从院内走出,两边眼神相撞,同时一愣。   宋玉青眨眨眼睛,脑子有些懵。   这……这位郎君的眉眼怎么就这么熟悉?   宋玉青发懵,陈秋儿同样也懵。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的格外大,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宋玉青脸蛋,眉头逐渐皱起。   面前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眉目柔和,五官秀丽,一头长发半挽半系,瞧着倒是个未出阁发式……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老男人的眉眼与自己好像啊。   同样的黑长弯眉,同样的上挑眼型,只是两人年龄不同,一个十五六岁,眉眼弯弯,娇媚俏皮。一个二十往上,落落大方,秀丽温雅。   若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评价,那两人就是各有千秋,谁也不输,但陈秋儿才没有这么好心性呢。   他的眼睛一寸寸刮过宋玉青的眉眼鼻子,默默吐槽:   哼,老男人就是老男人,年纪大了就得服老,你就是眉眼长得和我像又如何,瞧瞧鼻子嘴巴,你有我的精致吗?脸型有我的小巧吗?身段有我的玲珑吗?   哼,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晦气。   看着远处那个一身富贵的小郎,宋玉青可不清楚对方心中恶意,于是他清清喉咙,率先打起招呼。   “这位小郎君,你家是新搬来的住户吗?”   眼见对方开了腔,陈秋儿敛敛心神,扯出抹虚伪的笑,嗓音甜腻;   “嗯,我与妻主是来游玩的,这位哥哥,你是这里的居民吗?你们这里可真美呀,绿山野果,郁郁葱葱,还有傍晚的袅袅炊烟,美丽晚霞,不像我们云州城,一点野趣都没有。”   话是这样说,可他面上却不是这回事,眉梢眼角,优越满满;   “在我们云州城,压根就瞧不到这种景致,那里寸土寸金,谁舍得浪费在山林上啊,有个屁大点地,地段好就建铺子,地段不好就建民房出租,一年最差也能挣个七八两,个个眼都钻钱眼里,真真俗气极了。”   宋玉青;“呃……”   压下心中猛然听到云州城的波澜,宋玉青扯唇,笑意却淡了下来。   “小郎君抬举了,似我们这种山野之地,岂能与云州城相较。”   他音调不高,嗓音慢慢,陈秋儿耐着性子等他贬低家乡,奉承云州城,不想等啊等,等啊等,竟没了下文。   陈秋儿;“……???”   他面上得意微收,轻轻挑眉,用那双大眼睛传递疑惑:   然后呢?然后呢?   宋玉青用那双同样的大眼睛回视,也传递自己的疑惑:   然后什么?还有什么?完了啊,没了啊。   陈秋儿;“……”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唇角绷直,目光不善。   好气,真的好气!   两人就这样站在各自大门口,用眼神交流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情感,如此几秒,宋玉青倒有些忍俊不禁。   嘿,当真是太闲了,他居然和个初次见面的孩子置起了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听对方身后的宅院里,传出一道有些熟悉的懒洋洋音调;   “哎吆,这是怎么了,大晌午搁这聊天呢。”   伴随着这句话的调调,门内人影也逐渐显出身形。   细柳弯眉,精巧五官,墨色长发高高束起,顺滑绸料披泻于身,她身上已没了多年前的柔弱,反而气场强大,让人敬畏。   ——张如玉?   宋玉青双眼瞪的溜溜圆,眼睛里的疑惑都快溢出来了。   她怎么来了?她怎么又来了?   他这边疑惑无人解答,陈秋儿那边却是内心戏十足。   妻主出来了?啊,我不能让她看到我生气的丑模样,淡定淡定,别气别气,哼,都怪面前这老男人,一点眼力见都没……等等,这老男人怎么还不走?   陈秋儿瞪着宋玉青的目光逐渐不善:   这男人不会是看他与自己长的有些相像,就想对妻主骚首弄姿,摆弄姿色吧?该死,难道是自己刚刚说的太多,暴露了家底背景?啊啊啊,可恶,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臭不要脸老男人,滚滚滚,快滚!!!   “呀,妻主出来了啊。”   眼见目光呵斥不管用,陈秋儿只得压下愤怒,挤出抹媚笑迎上前,企图挡住会面。   “秋儿无聊的紧,刚好咱来这里还没出门转过,不若妻主带着秋儿……”   张如玉对腻到耳边的嗓音恍若未闻,胳膊一抬,便将对方划拉到旁边,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紧盯着宋玉青,嗓音清亮;   “宋老板,好久不见啊。”   宋玉青对上她的视线毫不示弱,也跟着掀唇轻笑;   “是好久不见,三年了,张姑娘别来无恙。”   陈秋儿;“……”   僵着脖子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彻底傻眼。   ……   宋宅里,宋玉青端坐主位,又命人将家中最好茶水沏上,笑脸迎客。   张如玉和陈秋儿则坐于下首,一个表情闲适,左瞟右看,一个拘谨垂头,沉默不语。   待来来回回瞧够了,张如玉才低头吟口茶,笑着调侃;   “我说宋老板,三年了,你这屋子的装修怎么一点没变啊,是懒得修弄,还是做生意赔了没钱?”   宋玉青嘴角一抽,虚伪假笑;   “张姑娘说笑了,我这生意都是小本买卖,能有个宅院容身就好,哪里值当大动干戈?倒是张姑娘你——”   他瞟了眼张如玉和陈秋儿的穿着,意有所指;   “一身富贵,锦绣繁华,怎么突然光临这种简陋之地,莫不是嫌弃三年前来我这里讨的茶水不够清冽?想再补上不成?”   他面上笑意盈盈,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来干啥!来干啥!瞧这里有人欢迎你吗?   四年前,面前这人一身落魄的来到这里,说是什么夺权失败,被张家主君联合族老驱逐,身上啥啥都没带,就这么打断一条腿撵出了张家。   宋玉青现在还记得那天场景。   正值深秋,天气寒凉,特别是那天还刮着大风,恶劣的天气以致镇上没什么人出来走动,宋玉青便也结束生意,早早关门。   那时他是乘坐马车回家的,当马车路过长街时,就是那么好巧不巧的,他正好掀帘子,张如玉正好扭脸,然后两人眼神就那么巧合的撞上了。   短短几秒,宋玉青心中卧槽不断。   卧槽卧槽,这女人怎么来这里了?卧槽,这女人怎么这么惨?卧槽,这女人腿上怎么还有血?脸色怎么这么白?身体怎么看着这么虚……   再然后,便是张如玉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声开口;   “小壮士,我来找你讨茶来了,你可招待?”   大话是宋玉青自己放出去的,虽然他没想到对方居然真来,可既来了,他自不会食言。   于是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张口喝停马车,压下疯狂上涌的好奇心,热情相邀。   “荣幸之至,张小姐,请上车。”   将人带回家的宋玉青成功听到一个豪门故事。   故事很长,笼统概括一下就是:   豪门里的嫡女势弱,庶女翻盘,随着一天天过去,庶女很快就要登上家主之位,就在这样春风得意的时间点,豪门主君竟布下大棋,联合父家,串通族老,不仅成功压制病重家主,还将冒头庶子打断一条腿扔出家门……   一个字,惨!   两个字,真惨!   权力财富触手可及,可一着不慎,转眼就被打入地狱,怎么说呢?就挺让人同情的。   宋玉青不算是圣父,他只是拥有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心,毕竟他见过张如玉一身华服,意气风发,又才见过张如玉身上带伤,笑脸苍白。   想想曾经,看看现在,宋玉青真的很难不同情。   特别是那时他的生意已经走入正轨,手上银钱不说多,但也足以支撑他的好心。   于是他将人安顿在家中,管吃管喝,管穿管住,他还为她请来苍云县最好的医师治疗腿伤,修复肌健,整整半年,宋玉青当真称得上一句不遗余力。   可结果呢?   百十两流水式的砸下去,不仅没为自己砸出个好帮手,张如玉甚至恩将仇报,想娶自己为夫?   呵,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咱俩萍水相逢,无甚因果,但你落了难,我劳心劳力,给你房屋栖身,供你衣食无忧,治你断腿伤疾。   我不仗着恩情让你做什么,可我确实是你恩人没错吧。   可你呢!!!你不想着赶紧将身体养好,出去赚银子还我,还整天在家琢磨歪门邪道,嘴上说要还我大恩,行为上却想娶我为夫……哦,正君未离,还是侧夫,那叫纳!   我不答应,你还差点给我下迷药……   这世上有这样报恩的吗?   你家报恩方法就是将恩人纳回家当偏房啊?   个白眼狼!   于是,在差点被下迷药后,宋玉青怒从心起,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滚滚滚,赶紧滚,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子不伺候了。   就此,回忆结束,言归正传。 第44章 旧年恩怨   宋玉青旧事重提,张如玉也没生气,她依旧端着那副温和浅笑的脸庞,气度雍容。   仿若三年前被赶走时气的眼珠血红的不是她一般。   “宋老板哪里话。”   她笑着开口,一双多情桃花眼盯着宋玉青,目不转睛;   “宋老板的款待细致入微,令人心驰神往,这不,我又来了。”   “宋老板,是不欢迎吗?”   她面上在笑,眼珠却直勾勾盯着宋玉青脸庞,宋玉青不知别人被这样对待作何想法,但就他自己而言,他感到很不爽。   这人在冒犯他。   于是他毫不客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   “张姑娘,你说我这人也不爱说假话,我要说有多欢迎,你也不信不是。”   “毕竟你这一顿茶,喝的又久又贵又危险,我这里可真是万万供不起第二顿了。”   两人并没有撕破脸,且面上都挂着笑,但眉梢眼角,字里行间,那就是有股说不出的阴阳怪气,硝烟弥漫。   此情此景,直将本就忐忑的陈秋儿吓得不敢抬头,内心哀嚎: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错不该刚进到一个新地方,就如此嚣张。错不该没摸清对方身份,就如此张狂,错不该……   娘西批的,如此偏僻小城,这谁能想到妻主会和对方认识呢?   而且看交情,还--不浅。   陈秋儿鼓起勇气,偷偷抬脸瞅了眼宋玉青的眉眼,心脏深处都突然咯噔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妻主的场景。   那时的妻主是高高在上的张家家主,而自己则只是被人牙子领来务工的小绣公,妻主一身华贵从自己身边走过,猛不丁停下脚扭脸看他,然后凑过来摸他的脸,轻声询问他叫什么,今年多大……   再然后,他便在众多伙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飞上枝头,成为张如玉身边宠侍,不仅自己过上了梦想中的富贵生活,就连自己父家都跟着沾光,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住宅,彻底在云州城扎下了根。   当激动喜悦褪去后,陈秋儿也曾深想过,为何妻主会在一众儿郎中选上自己,毕竟自己虽有几分姿色,可实在称不上国色天香,妻主这样的高贵人,想要什么男子没有,如何会瞧中自己?   内心惶惶好几日,最终陈秋儿偷偷变卖首饰,挑中府内老人,银钱为诱,终打听出了个靠谱答案。   妻主,应该就喜欢他这种清秀款的,听说自妻主当上张家家主后,房里纳的几个小侍都是他这种,不妖不娇,清秀温雅。   那时候的陈秋儿是真的相信这些话的,毕竟他与妻主床第温存时,妻主会经常抚摸他的眉,他的眼,那神色温柔的,将陈秋儿整个都软成了一滩水。   他曾深信不疑过,也曾暗暗庆幸过。   可如今,看着前方那老男人与妻主一来一回,机锋暗藏却又淡定自若的模样,陈秋儿眨眨眼,心中突然有了个诡异想法。   三年,两人阴阳怪气间,总会提到三年这个时间点,这也就是说,两人三年前就认识,而自己在府中打听到的消息是,妻主在做张家小姐时,明明喜欢的各色各样,什么妖娆风情的青楼花魁,风骚不安分的守寡人夫,清涩懵懂的稚嫩童子……几乎称的上来者不拒。   那妻主的喜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两年前当上家主后,两年前……   这一刻,陈秋儿甚至讨厌自己清醒的大脑。   他这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那边宋玉青与张如玉的虚伪寒暄也接近尾声,宋玉青不耐烦再应付这些,已经开始赶客。   “张姑娘,瞧瞧外面天色--”   他朝外头指了指,懒得再找其它借口,敷衍道;   “天色已晚,咱们这个旧也续够了,张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吃饭吧,免得府中饭菜放凉,难以下口。”   他赶人赶的很明显,但无奈张如玉就是假装听不懂,笑脸依旧;   “是啊,天色是晚了,那想必宋老板家的饭菜都备上了吧?既如此,何须再麻烦,我干脆就在宋老板府上蹭一顿。”   “想必宋老板家大业大,必不会吝啬这一顿的饭菜吧。”   她嬉皮笑脸说着话,竟就想往偏厅厨房走,瞧姿态,竟是把宋府当自家后花园,万般熟捻。   宋玉青看她这副样,脸一瞬间拉了下来,声音都冷了一个度。   “张姑娘!”   他提高音量,目光如炬;   “我说,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你没听到吗?”   张如玉正在朝外走的背影一下子停住,气氛僵持。   处于漩涡中心的陈秋儿简直连头都不敢抬,直恨不得大变活人,消失在原地。   苍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   屋中气氛僵持僵持再僵持,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张如玉在才缓慢扭身,开口。   只是她这句话却是对着陈秋儿说的;   “你先出去。”   她面上褪去了以往温和,说出口的语气也显得冷冰冰的,可陈秋儿却如蒙大赦,赶紧慌忙站起身,福了个礼就往外跑。   同时心里碎碎念叨:   如来佛祖你开开眼,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没猜到,求您一定保佑我顺顺利利,求您一定别让妻主迁怒于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很无辜啊!   陈秋儿跑路的姿势很轻,所以基本没对屋里气氛产生影响,宋玉青依旧油盐不进,冷酷无情的斩断所有旖旎。   “张姑娘,请吧。”   “我宋府庙小,当真容不下张姑娘这尊大佛。”   到了这会儿,张如玉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殆尽,眉目锋锐。   可她却没有回应宋玉青赶人,而是扯起了另一个话题。   “宋老板,我最近在云州城听到了一个有趣事情,你想听吗?”   宋玉青面无表情;“不感兴……”   “是关于七年前宋老板和宋老板前主子的故事。”   宋玉青的拒绝嘎然而止,面部表情控制不住的跟着微变。   此时张如玉那双眼睛比刚刚还要直勾勾,压迫感极足;   “怎么,宋老板这下感兴趣了?”   宋玉青;“……”   不言不语,眉目低垂。   看着这样的宋玉青,张如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嗓音低沉。   “我是从周家旧人口中听到的,哦,听说还是柳玉轩里出来的,说宋老板当初在柳玉轩,那可是地位超然,夜夜入室,深受周家公子喜爱……”   宋玉青心头一颤,面上便带了几分薄怒,咬牙低吼:   “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如玉声调一顿,没理他的恼羞成怒,接着往下;   “……可奇怪的是,明明那么受宠的近侍,最后却因一桩明显冤案被赶出府,不听解释,不查缘由,就那样身无分文的将人赶了出去。”   “到了这时,那有趣的就来了——”   张如玉的这番前来显然是做了充足准备,说话语调不急不缓,却又句句踩在宋玉青心上,让人惶惶。   “你说,这一介奴仆被赶出府,就算这人曾是周大公子的近侍,那也惊动不了周家主君吧,可好奇怪,这宋老板被赶出府的那天,身后跟着的一大堆尾巴,居然就是周家主君派来的。”   伴随着故事的娓娓道来,张如玉一步步朝宋玉青走近,近的她已经能清楚看出宋玉青眼底惊慌。   “宋老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依旧未停下,步步紧逼;   “难道是宋老板在周府期间,不小心得知了周家大公子什么丑事,需得周家主君杀人灭口?”   “又或是宋老板的存在,哪里妨碍着了周家主君的眼,而这周家公子不舍伤你,便做戏将你赶出府……”   “张如玉,你够了!!!”   眼看张如玉的猜测逼近真相,宋玉青又急又慌,暴怒阻拦;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宋玉青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值当你扒我旧事,损我颜面——”   张如玉似乎铁了心,哪怕宋玉青怒到了这地步,她依旧一步不退,绝决的把最后问题问出;   “宋老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究竟是个怎么情况,当初你和周家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   宋玉青的脸彻底变了颜色。   厅中气氛再次凝滞,只是这次两人气势发生了转变,演变成了宋玉青这边的弱势。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宋玉青顶着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再开口,却是嗓音暗哑,抵死不认。   他不能认!绝不能认!   他知道他家公子嫁得高门,荣耀加身,所以他不能翻出七年前的旧事来害公子,绝对不能!   “张如玉,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他将左手手指紧紧抠进手心里,用来保持清醒,唯恐暴露真实内心;   “是,我宋玉青是曾为奴仆,供人驱使,我宋玉青是比不上你张大小姐身份高贵,可哪怕我再卑贱,我也容不得别人肆意践踏,张如玉我告诉你,若今日过后,我在外界听到一点这种桃色流言,那我宋玉青这辈子,必会和你争斗到底,不死不休!!!”   许是宋玉青眼中恨色太浓,一时间,倒真将张如玉震在原地,久久无声。   长久的沉默后,张如玉终是退了一步,不再紧逼,转而找了个折中方案。   她紧紧闭了闭眼,再开口的嗓音带着嘶哑;   “阿青——,那旧奴说他有一次起夜,亲眼看到你躺在主子床上……”   “我不瞎猜了,你给我看看你的守宫砂好吗?”   “你虽年龄渐长,可终究未嫁,你给我看看你的守宫砂好不好,阿青,只要你的守宫砂还在,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我如今己不是三年前身无分文的落魄人,我成功抢回了属于我的东西,我如今是张家家主,手握大权且正君离世,阿青,只要你证明那旧奴说的是假的,我发誓我会立马娶你为君,共享荣华,阿青,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第45章 张如玉的爱情   “张如玉,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宋玉青看着张如玉,一脸匪夷所思;   “你不会以为我当初不答应你的求婚,是因为嫌你贫寒吧?”   这话一出,张如玉的面色瞬间难看,显然是被戳中了心思。   她一字一句,仿若受到了莫大羞辱,反问;   “难道不是吗!那时的我身无长物,唯有一颗爱你的心,可你呢——我将真心捧给你,你却将我弃之敝履,我找你聊天,你说你没空,我找你喝酒,你说你在忙,我在你生辰那天,熬了两个通宵刻出的黄桃木簪,也被你随手一扔,从未戴过……”   她越说越气,一时都忘了刚刚打算,只顾发泄这憋了好几年的屈辱;   “宋玉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当初你用繁忙拒绝我的时候,你每天闲的在看话本,当初我日日坐在院中等你回来,而你却拐头去茶楼和一位掌柜相亲,回来还骗我说,你在加班,呵,在加班——”   哪怕时隔三年,张如玉再开口提到这种事,却依旧气极怒极。   那是她张如玉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啊!   少年时,她是张家庶女,哪怕在家中一直受嫡姐打压,却也是正正经经的富家子女,背景富贵又兼容貌不错,所以她自14岁开荤之后,床塌上几乎没缺过男人。   在家时,有清秀小厮暖床勾引,在酒楼,有伶俐清倌百般抚慰,甚至就连走在路上,也有那貌美但贫穷的小男孩使用拙劣手段引人注意。   她懒得去区分这些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她花了银钱,便也应该享用干净肉.体。   后来嫡姐失势,她在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娶了家世相当的主君,纳了貌美可人的小侍,日子安逸又风光,以致她失了平日警惕,最终一棋错,满盘输。   她被打断腿身无分文的扔出张家,她的主君冷眼旁观后,迅速收拾包裹回归父家再次待嫁。她的几位小侍也跑的跑,逃的逃,一溜烟作鸟兽散,没一个搭理曾与他们深情款款的自己。   面对那种情况,张如玉不惊讶,毕竟她自己也是用金钱将他们聚拢,现如今金钱散了,他们这堆金钱奴隶立马就跑,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道理谁都懂,心中难堪却也不会少。   再然后,张如玉拖着那条断腿,在城郊破庙里住了两天,两天时间滴水未进,却也没等来曾经交好姐妹的只言片语,她知道,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恍恍惚惚沉睡间,张如玉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她竟然想起了三年前那位小壮士的随口敷衍。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反正她也不能更惨,不如--就去看看吧。   卖惨讨吃食,颠簸蹭牛车,她终是到了这个只听过一次的偏僻小城。   再然后,她就听到了那句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说:荣幸之至,张小姐,请上车。   再然后,她就得到了很好很好的照顾。   有饭暖胃,有衣暖身,有屋可栖,甚至还有医师来为她治疗伤腿。   那是张如玉遭逢巨变后,唯一所能感到的善意。   当时的张如玉不知如何形容那种心情,就好像心口长出了一颗小嫩芽,春风吹来,迎风招展,它在以一种极快速度变大变壮,眨眼间,遮天蔽日。   她想娶他。   那时的张如玉虽然身无分文,可她真的没想过宋玉青会拒绝她。   她毕竟曾是主子,奴仆绕膝,宋玉青毕竟曾是奴才,卑躬屈膝,这些事情都铁板钉钉的摆在那,哪怕张如玉的喜爱没有作伪,可终究有些自傲是免不了的。   她现在贫穷落魄,可不代表她将来一直这样,她张如玉出身商贾,从小就对金钱账务极为敏感,她有自信,只要给她两年时间,她绝对能给宋玉青一个属于她们的家。   然而,她一个人想象的心花怒放,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当她的感情毫不遮掩袒露后,宋玉青却没给到她想要的答案,反而连连推拒,一再后退。   那时候她甚至是发懵的。   有心想戳破窗户纸直接去问,却又自尊心极高,被拒绝后拉不下那份脸,磨蹭犹豫,徘徊纠结。   再然后,她就在一次闲逛时,看到了宋玉青与一位掌柜酒楼相亲的画面。   心中大雾猛然清明,啊,原来是,被嫌弃了。   或许是她早就认定宋玉青不是那等贪慕钱财之人,所以才在那一刻得知真相后,愈加愤怒。   而当理智被愤怒压倒,那些脑海里的感激喜爱都被冲晕,她转头拐进了小药馆,打算不顾一切实施计划。   你不是嫌我穷吗!你不是不接受我吗!你既摧毁了我对感情的美好幻想,那你就必须一辈子和我捆绑在一起,必须一辈子!   计划进展还算顺利,毕竟没人想到张如玉会这样干,可无奈,最后关头,张如玉犹豫了。   被愤怒压倒的理智重新冒头,她脑海控制不住想起宋玉青的恩情。   而也就是这一犹豫,上好良机错失,紧接着又被宋玉青发现,大发雷霆,愤怒赶人……   终此,两人决裂,一别三年。   张如玉自从这里离开后,兜兜转转大半年,却还是回到了云州城开始夺权。   夺权原因是,张家主君虽控制了张家,却无奈嫡女不争气,短短一年,诺大产业都快被折腾散了。这不,眼看产业流失,那些曾经倒戈相向的族老不干了,又开始想方设法联系张如玉回来争抢,好挽回张家的颓败大势。   当然还有附加的一点是,张如玉她就是想让宋玉青后悔,后悔他曾因目光短浅,放弃了一个天大的富贵机会。   当初的心思浅薄直接,后来随着时日增长,权柄加身,她便也渐渐淡忘了曾经怨怼,真正做好了一个合格当家人。   商场上敏锐果断,百般筹谋,情场上凉薄风流,无人左右,真真正正成了个成功商人。   倘若不是一次意外,张如玉无意得知了宋玉青那样的过去,又兼之她早年放在这里的探子告知,宋玉青要成婚了,两则消息轰炸张如玉脑海,让她坐立不安,她恐怕真的会遵循宋玉青当初撂下的那句狠话:   此生此世,恩断义绝,张如玉,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张如玉曾以为自己哪怕没有彻底放下宋玉青,那她也应该放了一大半,这次前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罢了,可没想到,当两边针尖对麦芒的杠起话来,一句接一句,一句接一句,说着说着,张如玉竟有些控制不住。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啊,原来不是不喜欢了,只是感情和骄傲对了冲,又加上怨怼和愤怒加持,所以感情被深深埋在了心底,不见天日,而直到如今两人相见,张如玉那被埋在心底的感情才有机会重见天日,汹涌澎湃。   她输了,她彻底输了。   ……   宋玉青不知她心中如何煽情,只就事论事的瞪大眼睛,厉声反驳;   “你在瞎扯什么!”   “我当初拒绝你,纯粹就是我不想和你共度余生,你身上的能力和野心都太大了,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安分守己,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拒绝和你缔结姻缘。”   宋玉青的表情郑重其事,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当初你身无分文,我拒绝你,不想和你缔结姻缘,现如今你是张家家主,我也依旧会拒绝你,因为我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我不喜欢你身上的野心和能力,我就想要一个安安分分陪在我身边的人,而你这辈子都学不会安分。”   张如玉;“……”   她眨了眨眼,满目震惊,显然从未想过是这种答案。   “你——你胡说!”   她嗓音暗哑,犹自不信;   “你分明是在骗我,你就是为了洗脱你贪图钱财,嫌弃贫寒的坏名声。”   “那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心里舒服……”   宋玉青摊摊手,一派轻松;   “你随意,我没意见。”   张如玉;“……”心乱如麻。   话题既拐到这儿,宋玉青便没了刚刚提起公子的惊惶,显得底气十足。   “张姑娘,不,现在应该叫张大家主,你刚刚絮絮叨叨一大堆,你说够了吗?想问的都问完了吗?若是问完了,就请你移步回你的隔壁院去,我饿了,我要吃饭了,且我这里没有准备你的饭菜,我很忙,我真的没空和你纠缠这些乱七八糟的。”   宋玉青的再次赶人惊醒张如玉,此时此刻,她干脆压下心底思绪,抬头看着宋玉青,破釜沉舟;   “好,就算当初是我误会了,那——”   “你给我看看你的守宫砂,我想知道你当初和周家公子究竟怎么回事?”   眼瞧话题再次扯回,宋玉青刚刚轻松下来的眉眼再次紧蹙,半晌,一声冷笑,开口唤人;   “来人——快将这个不识体统的浪荡.女打出去,从此往后,大家伙都给我仔细着,谁也不准放这人入府,否则,可真别怪我宋玉青不客气。”   张如玉;“……”   她眉目含怒,厉声开口;   “宋玉青你别太过分!”   宋玉青的眉眼同样含怒含霜,气势逼人;   “我太过分,张如玉,是你欺人太甚吧!”   “我究竟哪里得罪过你?让你如此费心调查,张如玉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恩人,是无亲无故,却愿意为你花费百两的恩人,但凡你张如玉还有一点良心,那就请你止步于此,莫再污蔑。”   “我不曾对你挟恩求报,也没有仗着恩情胡乱攀扯,张如玉,我只请你做个人,做个让我午夜梦回想起来,并不后悔帮助过的一个人,行吗!”   行吗?行吗?能不行吗?   听着耳边铿锵有力的声音,看着上首愈显冷漠的眉眼,张如玉一颗心沉甸甸的,终是转身踏出了屋门。   --------------------   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如玉祭奠自己被辜负的爱情,宋玉青愤怒对方恩大成仇。   张如玉:宋玉青;一块生气QAQ! 第46章 风寒病症   当天晚上,宋玉青失眠了。   讲真,这七年来,他除了刚来苍云县的第一年失眠过,后面六年,那基本都是好吃好睡,忙活的没心没肺。   可是今晚,夜色漆黑,时过两点,他依旧直板板躺在床上,脑子里繁杂混乱,丁点睡意都提不起来。   他又想起了公子。   也不知公子如今过的怎么样,他只知六年前公子与一官家女成婚,两姓联姻,声势浩大……再然后,宋玉青便不知道了。   除了那个令外地人都跟着感叹的风光婚礼,其它后续,也就不是宋玉青这个阶层能够的到的了。   因为够不到,所以他也不敢想,这么多年了,他把那份感情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摸,不敢碰,仿佛他的穿越人生就是从苍云县开始的一般,自欺欺人。   可是今天,张如玉在大堂上猝不及防揭开了他这段往事,并且还有理有据,步步紧逼。   当时的他咬紧牙关,不敢承认,可到了如今夜深人静,他的心里却又忍不住遍遍回想,心存希翼。   不知道如今身为大户主君的公子,还会不会记得,多年前自己身边的一个小侍从。   还记不记得他曾抱着这个小侍从说,喜欢他,很喜欢他。   还记不记得两人曾一起畅想的未来。   还记不记得……   罢了。   宋玉青从假寐中睁开眼,理智阻止了这种痴心妄想。   公子怎么会想起他呢。   公子是大户主君,平日里定是有很多杂事要管,理内宅,清账卷,甚至可能还要时不时敲打妻主身边宠侍……也可能孩子绕膝,照顾完大的又担心小的,六年了,照本土大户后宅父凭女贵的心思,公子如今,也应该有两胎了吧。   多好啊,若有两胎孩儿,最好一男一女,如此嫡子嫡女都有了,公子后半生在内宅必然稳如磬石,无人可憾。   而他与公子的关系,就像两条斜着的平衡线,或许中间某一点会有一瞬间的交集,但交集过后,便是越分越远,再也不会有下次重逢。   身份,性别,世俗,流言。   没人可以越过这些。   夜越发深了,宋玉青对着虚空叹了口气,强制清空脑海杂事,硬逼着自己入睡。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在数到一千零八十只羊时,宋玉青脑海沉沉,终于陷入了沉睡。   再然后,他梦到了公子。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前面才想完了公子身为大户主君的生活,后面这段梦境便立马将他想象中的场景融入里面。   在模模糊糊,不甚明朗的梦境里,宋玉青看到公子束起了那头墨黑长发,放弃了钟爱的书画琴琪,洗手羹汤,盘点账本,另外,公子身边真的围绕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围绕在公子膝下,公子做汤他们打翻,公子盘账他们弄乱,不管公子做什么,他们都能熊孩子似的捣乱嬉笑,让人厌烦。   然而厌烦的只是宋玉青这个旁观者,里头公子面对这种闹腾场景时,面上依旧挂着温和浅笑,宠溺非常。   慈父熊娃,承欢膝下。   第二日,宋玉青醒的挺晚,但他依旧精神恍惚的感觉没睡好,特别是当他游魂似的坐在梳妆柜前看到自己,那种感觉更是达到了顶峰。   “啊——这人谁?这谁?”   就连推门进来为他端洗漱水的小平安都跟着一块震惊。   “公子,你你,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小平安整个人都快趴在他脸上研究,等研究完黑眼圈又开始研究其它。   “还有脸色,公子你的脸色也好难看,还有嘴唇也干,眼里面还有血丝……”   “公子,你哪里难受?是不是生病了?公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请大夫。”   平安一张小嘴得啵得啵说完,没等宋玉青接话,他扭头就跑,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徒留宋玉青挽留的手停在半空,一脸麻木。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他可能只是……想的太多,心情太乱,所以才呈现了这副惨样QAQ。   好好休息几天就成,哪里值当看大夫?   但无奈他话说太慢,不过一柱□□夫,小平安就已经把老大夫带来了。   这请都请了,来都来了,宋玉青也只能臊眉搭眼的伸出胳膊,让老大夫探脉。   小平安在旁边一脸焦急。   “文大夫,我家公子怎么了?这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一早醒来就这样了,不会是有什么突发急症……”   “咳咳!”   眼看老大夫的脸色越发不耐,宋玉青赶紧咳嗽几声,制止平安絮叨。   “平安,安静点。”   哦,他嗓子也跟着嘶哑了,这可真是不大妙。   诊脉时间不过几秒,宋玉青便从老大夫口中听到了自己病症。   心思郁结兼寒风入体,两者并发,一夜间便冲出了这种模样……   哦豁,听上去还不轻的样子。   作为几年间的唯一生病,宋宅仆人简直如临大敌。   什么出门工作,院中吹风,喝点凉水,衣衫单薄……通通想都别想。   宋玉青被当成濒危病人保护起来,茶水送到手中,饭菜喂进口里,屋里门窗关严,保护的那叫个密不透风……咳,妥贴周到。   总之,若不是宋玉青亲耳从老大夫口中听到自己病症,恐怕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得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绝症一_一。   这边连他自己都差点迷惑,那边张如玉看着如临大敌的宋宅众人,脸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我说,让我进去。”   接连几次被拒绝,张如玉此时嗓音已经冷的像冰。   “你家主子生病了,我就进去看看,就看看。”   然而,任凭她身上的气势再强盛,守门两人翻来覆去的依旧还是那句话,不退不让。   “张老板恕罪,我家主子说了,不见。”   “还请你莫要为难我们。”   张如玉;“……”无能狂怒。   僵持半晌,最终也只能狠狠一甩袖子,拐进了自家院落。   该死,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是一样的犟种!犟种!   站在自家院子踱步半天,猛地听到门口动静,探头一看,脸色更沉。   却见隔壁院门口来了个一身素衣的年轻女子,论相貌,这女子勉强白净,比不过自己姿容俊秀,论富贵,两边更是天差之别,无从可比。   可偏偏就是这个啥啥都比不过自己的女人,在隔壁院却受到了不同待遇。   对方不过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便被迎进院内,畅通无阻。   张如玉这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对方什么身份。   无它,唯宋玉青眼瞎选中的未婚妻罢了。   该死,真的该死。   宋宅内,宋玉青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与宋知润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忍俊不禁露出了笑。   “宋老板,你这是——”   她指了指宋玉青身上披着的厚重大氅,有些犹豫,但终究说了出来;   “我听平安说你得了风寒,但得风寒其实不应该包那么严,没什么用,你应该……”   “嗯,我知道。”   宋玉青费劲的从大氅里伸出一只手捏糕点吃,乐的眼都眯起来;   “我知道穿厚点没用,可这不也没坏处吗?反正我也不热,吃喝他们也给我端到手边,我也麻烦不着,到底是大家伙心意,不好辜负的。”   宋知润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种状况。   “宋老板这样做,是为了让下人安心?”   宋玉青点头,嗓音依旧有些哑,但对比今早上已经好了很多;   “嗯,反正也无伤大雅,就当哄他们个开心。”   宋知润;“……”   她扯扯唇,干巴巴的。   “宋老板心善,这世上真的少有宋老板这般,为下人着想的好主子。”   宋玉青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都是小事,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大财主,没那么大家业,一家子就这么几个人,他们既真心待我,那我自然要回以真心。”   宋知润;“……对,是这个道理。”   宋知润这人当真不善言辞,哪怕两人这段时间已经见过好几面,可一旦两人聊上天,只要宋玉青不挑话题,宋知润聊着聊着,那就是能诡异的将气氛聊干。   眼看两人又开始冷场,宋玉青挠挠头皮,很是无奈的开始找话题。   “不提这些,你怎么过来了?”他瞟了眼宋知润搁在桌子上的小竹篮,佯作好奇。   “是来镇上卖东西,还是给我送?”   宋玉青一提这个,宋知润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赶紧将放在一边的竹篮拿来,扒开上面红布,将里面的东西露给宋玉青看。   “是送给你的,你瞧。”   “这是我昨日上山新挖的鲜笋,可鲜嫩了,熬汤煮菜都爽口,我想着这东西刚下来,镇上应该还没卖的,就给你拿来让你尝尝。”   “哦,鲜笋?”   宋玉青探头去瞧,果见篮子里十几颗白白嫩嫩的鲜笋躺在其中,倒怪好看。   于是他笑了下,也不提路边摊贩早几天前就开始供应新鲜竹笋,只附和;   “是怪鲜嫩,想来味道不错,谢谢你让我吃到这么新鲜的东西。”   宋知润无知无觉,也跟着笑;   “客气什么,咱们是未婚夫妻,何必计较这些,若你往后还有什么想吃的山菜野果,那你就告诉我,我跑山里给你摘,保证新鲜水灵的很。”   “好,那往后就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   “……”   两人这边正你来我往的叙着闲话,不想门口的小平安却噔噔噔的跑进来,一脸气愤。   “公子公子,苏主君带着苏公子来了,说是来瞧瞧公子生病。”   “哦?”   宋玉青停下与宋知润没什么意义的闲话,抬头疑惑;   “来了就来了呗,气什么?”   至于苏云朝回去的事,宋玉青在文柳昨下午回来便己知晓,所以并不问询。   小平安年纪太小,心里藏不住话,宋玉青不过一问,他便也顾不上宋知润在场,气愤更盛;   “他们来了是没什么气的,可气的是,昨儿个刚被公子撵出去的那位姑娘也在其中,她居然是和苏主君一块来的,弄得咱们撵也不好撵,骂也不好骂,气死人了!”   宋玉青;“……”   只能说,不愧是豪门夺权胜利者,瞧瞧,才来一天,居然就搭上了他曾费劲小半年才搭上的路子,厉害,当真厉害。   惆怅叹口气,宋玉青只觉自己的风寒都加重了。   痛苦。   而也就是小平安跑过来气呼呼禀报的功夫,那边被迎进院中的几人也到了门口,动静颇大。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苏主君的关心。   “阿青,你身体怎么样啦?快来快来给我瞧瞧,哎哟,这可真遭大罪了……” 第47章 谁是旧爱   有客来访,宋玉青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忽略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作迎。   “苏大哥,你怎么来了?”   苏主君进得门来,一双眼睛先是在宋玉青身上扫视几遍,这才嗔怪;   “我怎么来了?你说我怎么来了?你说你都生病了,怎么不使人告诉我一声?咱们多年交情,难道我还不能来瞧瞧你么。”   他说着话,手上动作也不停,一会摸摸宋玉青额头,一会儿又紧紧宋玉青大氅,好一副关心之态。   宋玉青啧了一声,尽量忽略张如玉阴沉目光,眉目舒展,是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唉,就得了点小风寒,哪值当通知一回,也就是我这帮下人大惊小怪,就这点小病症,再晚发现一会儿它自个儿都好了呢。”   苏主君被宋玉青这种言辞逗得发笑,嘴里“你呀你呀”笑骂一会儿,眼神便控制不住往宋知润身上瞅,嘴里话题也开始拐弯;   “阿青,这位就是……”   他的眼神很隐晦,但依旧能瞧出其中的兴味打量。   宋玉青瞧了眼他的表情,一伸手,直接将站在后面,脸色有些尴尬的宋知润推到前方,介绍的大大方方;   “对,她就是我未婚妻。”   这话一落,不仅苏主君的视线越加灼灼,就连一直跟在最后面低垂着头的苏云朝都迅速抬头,眼珠溜圆。   当然,还有被宋玉青故意无视的张如玉,她那脸色,啧,很吓人,但可惜宋玉青一点不怂,依旧无视到底,谈笑风生。   “她今个是来给我送鲜笋的,这可不就赶巧了吗,我刚好今天有点小风寒,所以就留她在这里聊了会儿,这不,又刚好正正巧的碰到你们来……”   宋玉青一拍巴掌,眼笑眉开;   “什么叫缘分?这就是啊,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了。”   “嘿,你这一说还真是。”   苏主君开口应和着宋玉青说话,但那双暗含精光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宋知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嘴巴在笑,语气在夸,但那双眼睛就明明白白写着审视。   宋知润这会儿被看的简直如芒在刺,她本就不是个善言谈的性子,更遑论如今这种,被好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脊背都快要僵掉了。   但客人当前,宋玉青又已经向众人大大方方介绍了她,此时此刻,她必须开口说些什么。   “在下姓宋名知润,和宋……和阿青同出一村,以前是同个宗族,如今是未婚夫妻。”   她上前一步,顶着干巴巴的笑意出口寒暄;   “想必诸位都是阿青的朋友吧,既是朋友,那就不可慢待,众位快坐,我这就叫平安来给众位上茶。”   宋知润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僭越,她如今虽是宋玉青的未婚妻,可两人终究还没成婚,这还不算一家人呢,她就开始摆主人款招待客人朋友……   就让人听着怪不得劲的。   宋玉青心知宋知润不善交际的性格,所以他没在意,苏主君瞅了眼宋玉青脸色,见他依旧笑意盈盈,便也没开口,至于苏云朝,那提都不用提,他自个儿还有大片黑历史没洗清呢,这时面对宋玉青,他哪敢开口找事,心正虚着呢。   最后的最后,终是张如玉忍无可忍,一声冷嗤从旁插来;   “啧,你去叫人奉茶?”他语调嘲讽,眼神蔑视;   “我说宋姑娘,你是自个儿没家吗?这怎么跑到别人家里当家做主起来了?怎么,真拿这当自己家了?”   “……”   屋里本来尚算缓和的气氛立时凝滞,特别是宋知润的脸色,一片惨白。   宋玉青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面无表情。   张如玉自是也看到了他们表情,可她不在乎,她心里不舒坦,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你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怪有意思,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男嫁女婚,如此正统,这男人未嫁到妻家时,还不好意思对妻家之事指手画脚呢,真是没想到啊,这女的有一天能嫁了,反而理所当然对男方之事指手画脚起来,啧啧,长见识了,当真长见识了。”   她这话说的连嘲带讽,全段没一句脏字,却又字字诛心,直扎要害,直听的已经落座的苏主君暗暗叫好,内心赞叹,面上却没有显露一分。   但显然,苏云朝并没有学习到父亲的淡定,听到这种嘲讽,他仿若受惊的抬起眼睛,看看下巴高抬,眉眼嘲讽的张如玉,再看看面色冷凝,目光不善的宋玉青,他的眸色闪了闪,有心说些什么调和气氛,但在旁边父亲的眼神威压下,他终究没敢开口,只嘴唇不自觉抿紧,又悄然垂下头去。   这边父子两人悄然退出剑拔弩张范围圈,那边宋玉青紧紧盯着目光挑衅的张如玉,额头青筋跳了跳,显然极度忍让却又终究忍无可忍。   “张家主——”   他几乎是咬着牙开口,语气恶狠狠的;   “你张家主这些年偏居一隅,孤陋寡闻些我能理解,但孤陋寡闻归孤陋寡闻,能请你别将你的孤陋寡闻宣扬的人尽皆知吗?怪丢人的!”   伴随着这些恶狠狠话语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上的动作,他正伸长胳膊去牵宋知润的手,待牵住后,五指伸展,交叉而过,他的眼睛依旧在紧紧盯着张如玉,但背后却用了最大胆的动作给予安慰。   那边张如玉被怼,眉目更怒,一句接一句的恶言接连而出,眼中喷火,气急败坏。   但这边宋知润的脸色却渐渐回血,在这样硝烟弥漫的场合里,她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垂下头去,瞧眼两人十指紧握的手掌,再看眼宋玉青站在身前护着她的背影,此时此刻,心情复杂。   既欣喜于对方此时站出来维护她的行为,又有些不自在,自个女子之身却被一个男子这样保护着,两方纠结到最后,她缓缓抬眼,视线却落在了张如玉那张俊美风流的面孔上。   这人……这人应该就是阿青以前对她讲的,自己曾喜欢过的人吧。   宋知润现在还记得那天,风清月朗,微风许许,那次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两人正一处爬山,培养感情,为后面订婚事宜做准备。   然后聊着聊着,两人便在一处凉亭停下歇脚,再然后,阿青便向自己坦白了一件过往。   他曾被卖做奴仆,在那里,他喜欢过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而且,他己非处子之身。   当时坦白这些事时,阿青的表情没有羞愧,只有坦荡,坦荡的宋知润清清楚楚知道,对方不是在诉苦抱怨,而是在给她选择。   趁现在刚刚接触,趁现在婚事未定,她接受,那便按定好的流程走下去,她不接受,那便退回到刚开始的位置。   宋知润接受了这件事,并且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能计较,可,她到底是女人,哪怕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情感上,她真的忍不住好奇。   她想知道她的未婚夫曾经喜欢上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两人经历过怎样的事情?阿青为什么说两人不可能在一起……   心里有此想法,宋知润的视线便一寸寸放在张如玉身上,瞧的仔细。   这女人看样子比她大了些,但论容貌气度,却比她优秀太多。   雪白脸,桃花眼,眉头微蹙间,带着股常年高位,手握权利浸淫的威严,还有对方身上穿的衣服,那丝滑挺阔的布料,那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祥云刺绣……   这女子,必定非富即贵。   而就在她心头怀疑间,那远离战火的苏主君终于看完了戏,缓慢迟钝的挤进战圈,做起了合事佬。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了。”   苏主君挤在两人中间,一手推搡这个,一手阻拦那个;   “阿青,你就少说一句吧,唉,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你说说,我也是听这姑娘说是你以前在云州城的朋友,所以才带她来看看你,不想弄巧成拙,竟搞成这样……”   宋知润;“……”   云州城的朋友——听到阿青介绍自己是未婚妻反应这么大——阿青不让她进院,她想尽办法也要进——   妥了,就是她!   心绪复杂。   这边宋知润的心绪暂且不提,那边宋玉青简直都快被张如玉的胡搅蛮缠气炸肺,是那种连苏主君拦都没用的气炸。   “张如玉!你滚,赶紧给我滚!”   他气急败坏的指着门口大吼,当着那么多人,一点情面都没留。   “我宋家不欢迎你!张如玉,我宋家一辈子都不欢迎你,滚,赶紧滚!”   苏主君感觉到走向的不可控,试图圆场;   “别啊阿青,大家都是朋友,咱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别这么激动……”   他这边还没安抚完,那边的吼声也是震天响;   “不欢迎我!宋玉青,你以为我喜欢来吗?就你这小破院子,有什么值得我稀罕的!”   苏主君;“大家好好说,别气,别气……”   宋玉青怒目而视,手指往外一指;   “那你滚,赶紧滚,我不拦着你,你赶紧滚!”   苏主君逐渐心累;“别别别啊……”   张如玉;“呵!老娘还不是看咱相识一场,怕你被别的女人骗了,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多年光长年龄不长脑子!还搞什么赘妻,那能有好的吗……”   宋玉青;“滚滚滚,赶紧滚!”   张如玉;“你让我滚我就滚?我告诉你,老娘就不滚,有本事让人把我撂出去啊,我告诉你,我今天要伤着一根汗毛,我一纸诉讼告到县衙,准得把你告破产,到时候我就看看谁能帮你,就你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劝架的苏主君&一句话没说,却句句挨骂的宋知润;   “……心累,真的心累。” 第48章 契约婚姻   雍城上官府   正值初春,百花竞放,周翊君手持账册坐于窗前,远远来看,依旧严谨,但若离近了,就会观察到他今日的心情愉悦。   无它,实在是他今天眉眼舒展太开,嘴角上扬的弧度太轻快了。   从远处走来的玉书叹了口气,心头不知该哭该笑,但眼瞧公子的余光很快就要扫来,他终究还是规规矩矩走了过去。   “公子——”   他低唤,头垂的很低;   “上官姑娘说,她今日忙,恐怕抽不出时间来……”   听到这话,周翊君的脸色一瞬黑沉,但不过几秒便又恢复,只面上喜意被他全然压下,又变成平日模样。   “哦,没时间?”   他将手中账本轻轻放在桌面上,眉头微挑,扭头询问。   “——是的。”   玉书蠕蠕唇,头垂得更低了。   一阵难捱沉默,玉书只听到上首公子突然呵笑一声,音调清朗,但却一字一句。   他说;“既然她贵人事忙,那我就去瞧瞧吧,我得瞧瞧这府里究竟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她如此忙碌……”   玉书嘴唇抿得更紧了,眼瞧上首公子从桌椅间站起身,且马上就要越过他走向门口,玉书胸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然后猛的侧身抓住公子衣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极哑的声音低吼;   “公子——咱们不合离了吧!”   周翊君神色一肃,低头垂眸,声线冰凉;   “玉书,你说什么。”   七年了,周翊君早已不是那个受家族蔽荫的小公子,如今他手握权力,常年高位,一举一动都带着让人胆寒的威严。   只一句话,玉书便感觉到一阵心慌,难掩恐惧。   可尽管如此,仗着胸腔中好不容易攒下的勇气,他依旧在不管不顾的往下说。   “七年了公子!这七年光阴对一个男子何等珍贵,阿青怎么可能在毫无承诺的情况下待在原地等您,公子您不让我派探子查看,不让我向阿青传递这方面的消息,甚至阿青在书信中主动问我您的情况您都不让我说。”   “公子啊,在这种情况下,阿青怎么可能会一个人,他兴许早就成婚了,兴许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兴许……”   此时此刻,玉书不敢抬头去看公子面色,只能快速而决绝地将接下来的话吐露出来;   “公子,你和阿青已经基本没可能了,您能不能也为自己想一下,七年了,公子与上官姑娘貌合神离,契约婚姻,本来这段婚姻若一直这样便也罢了,公子与她各有心上人,奴才也没什么好说的,可现如今,现如今不一样啦,现如今上官姑娘渐渐冷落了文侍君,上官姑娘不愿结束这段婚姻,她想留下公子,既如此,公子就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后退一步,接受上官姑娘示好……”   他的孤勇劝解意料之中的没得到采纳,玉书那紧紧拽着公子衣袖的手指被根根掰开,光瞧力度,便能看出对方决心。   “玉书啊——”   将人手指根根掰开又甩到一旁的周翊君重新站起,他的表情依旧那么冷静,墨黑眸子没因玉书的话起一丝波澜。   “你若累了便回房休息吧,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话罢,挥袖转身,脚步重又抬起,跨过门坎的力度毫不迟疑。   考虑?他有什么好考虑的?七年了,他做梦都在想着今天,而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   上官府是一处很大的宅邸,周翊君一路从后院往前院走来,若说后院的鲜花怒放,崎岖假山是为精巧,那前院的布置便可称之后院的放大版。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   很美很气派,但可惜周翊君目不斜视,目的明确。   一路畅通无阻,宋玉青很快就站在了前院书房门口。   “主、主君——”   站在书房外守门的雪松一愣,待回过神来,忙不迭迎上去请安。   “奴婢见过主君,主君是来找家主吗?家主这会儿……”   “在忙,是吧?”   他眉梢挑起,语调慢慢,带着股无法忽视的坚定;   “无事,她若在忙,我便等她,她忙多久我等多久,一天有12个时辰,她总会有闲下来的一会儿。”   雪松;“……”哑口无言。   小脸干巴巴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主君说的是,奴婢这就为主君进去禀报。”   这话刚落,书房里便传出道温和声音;   “不用禀报,既来,便进来吧。”   明显书房内外不隔音,屋中人己听到了外面全部对话。   “喏,这不就有空了。”周翊君唇角微勾,朝僵在一旁的雪松笑着点头,面色终于和缓了些。   “是是是,主君说的是。”   雪松讪讪垂下头,不敢再乱说话,直到面前男子一步步踏上楼梯,推开房门,他这才敢仰起小脸,眸色复杂。   唉,该来的总要来,终究是拦不住啊。   雪松是上官家主的贴身丫鬟,两人几乎一起长大,对彼此不可谓不了解,而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雪松才会忍不住对这种场面叹息难过。   姑娘和主君,多般配的一对璧人啊,这结果怎么就……怎么就……   唉!   犹记当年,自家姑娘还不是如此光景,那时的姑娘空有一身才学,却只能以养病为由锢在后院,消沉度日。   没办法,姑娘是上官家的嫡长女没错,可外家落魄,生父早亡,家主另娶,继父刻薄……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里,姑娘真的挣不脱这些人的恶意束缚。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那时姑娘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成婚。   可想着容易做着难啊,那时姑娘虽到了成婚年龄,可外面名声实在差劲,那个恶毒的老男人散播流言,说姑娘体弱多病,走路一步三喘,恐不久人世。   说姑娘胸无点墨,捏起毛笔大字都写不出一个。   说姑娘风流浪荡,拖着副病弱身子还不改色心,几乎睡遍院中小厮……   林林总总,胡编乱造,雪松偶尔出去帮姑娘买东西听到这些流言时,那简直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无奈她再争辩,也顶不住众口烁金,姑娘的名声彻底烂臭到底。   或许有精明人家晓得自家姑娘是被陷害,可那又如何呢?   一个生母不喜,继父得宠的嫡长女,已经显而易见注定被舍弃,谁会闲着没事为她伸公道?   而如此情形导致的结果就是——姑娘在雍城压根就找不到人家成婚。   拖了一天又一天,就在主仆俩逐渐绝望之时,周翊君,周公子出现了。   雪松现在还记得那天,正值冬际,冰雪漫天,姑娘好不容易讨了两天假,打算去外家瞧瞧生病祖父,而当主仆同乘一辆行到半路,便就那么遇到了周公子。   当时的周公子身披红色大氅,眉眼带笑,映衬着无边雪色和他身后富丽堂皇的宽大马车,那场面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雪松的眼睛一瞬间都看呆了。   再然后,便是一出令人预想不到的走向。   周公子毛遂自荐,想要嫁姑娘为夫,为此,他愿意拿自己的嫁妆供养姑娘,外置宅院,还可以帮姑娘稳固内宅,砍掉继父爪牙,更可以让姑娘以成婚之身,另辟府邸……   而一口气许下这么多恩惠,他唯一的要求是——   两人名份夫妻,保持距离,待一切尘埃落定,需姑娘与他合离,还他自由之身。   追根到底,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有名有份的落脚之地。   雪松觉得不敢置信,姑娘也同样跟着疑惑不解,可犹豫几天,姑娘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   毕竟,不管对方内心如何作想,姑娘是真的没有选择了。   订婚,纳吉,送聘,成婚,顶着那个恶毒老男人的难看脸色,姑娘终是如愿以偿成了婚。   其实在成婚后的头两年,姑娘和自己对这位周公子是满心戒备的,毕竟周公子出现的太巧,太及时,太令人难以捉摸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呢?她和姑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   于是刚出去开府的那两年,姑娘跃跃欲试的寻找着对方底线。   府内小侍一个接一个的抬进府,有戏子,有良家,有清倌,还有一个姑娘外家的小表弟。   这些小侍并不知姑娘和主君的约定,他们只知姑娘夜夜宿在他们房,从不踏进主屋,所以他们嚣张得意,恃宠而骄。   特别是那位文侍君,姑娘小表弟,仗着与姑娘小时候的一点情份,简直无法无天。   月银要比其他人多,衣裳要比其他人多,小厨房里饭菜一个不顺口就摔砸打闹,动不动就哭诉委屈,说什么他家落魄了,姑娘瞧不起他,慢待了他。   天地良心,作为姑娘试探周公子的活耙子,这位小祖宗的生活质量可比姑娘当初好了几倍不止,可就这,他还不满意,还非得闹腾着要和主君吃一样的饭,用一样的物,穿一样的衣,乘一样的车……   当真是胡搅蛮缠,不知所谓,人家周公子用的东西可都是人自己的……不对,不止周公子用的东西是自己的,那两年,几乎大家伙用的银钱都是人周公子的。   换而言之,是人家周公子用嫁妆养活了一大家子。   呃,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无奈当初被疑惑糊住心智,她和姑娘故意无视这些,硬着心肠一点点发掘真相。   后宅中想给主君找麻烦挺容易的,毕竟周公子不会把两人契约挂在嘴边,那时姑娘只需要摆出对主君厌烦不耐,再怂恿侍君挑衅找事,然后就可以稳坐书房,静待看戏。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周公子在这种消耗中逐渐烦躁,在一次文侍君顶着大肚子,跑到主院耀武扬威后,他忍无可忍,终于压着脾气,对姑娘说出了全部实情。 第49章 成功和离   他说;“我心悦一人,但身份悬殊,被迫分离,所以要暂居此地,蒙蔽亲友的同时也争取时间,壮大自己,好为以后打下基础……”   咬牙撂出自己的目的后,再后面便是满目不耐的警告;   “上官姑娘,我知道你在千方百计逼问我的目的,现如今我告诉你了,你知晓了,那么从今往后,还请你好好管束自己男人,莫让他们再烦我——可懂?”   目的终究是问出来了,疑惑终究是被解答了,雪松以为姑娘会终于松一口气,却不想姑娘更怒了。   是的,哪怕姑娘在面对周公子的警告时满脸歉意,哪怕姑娘的怒气根本找不到缘由,哪怕……   可雪松与姑娘相伴多年,她就是能感觉到,姑娘在生气,很生气。   而这份气愤映衬到现实的表现是——   姑娘在读书之外的时间里,竟全部宿在了文侍君院中,并还五年三胎,子无异腹,真真打造出了个深情不移,独宠一人的人设。   苍天可鉴,雪松当初可是亲眼见证过姑娘是如何厌烦这位闹腾主的。   哪怕这位主,近些年来逐渐消停,如今更是开始往柔弱贤良这方面打造脾性,雪松也觉得自家姑娘简直牺牲大发了。   至于这种牺牲有什么用?   雪松这几年逐渐摸清姑娘心思后,内心觉得毫无用处,并且还可能将周公子越推越远,所以暗搓搓隐晦说起过,让姑娘尝试改变策略,攻心为上,如此天长地久,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许……   但奈何姑娘自尊太高,不愿低头,后面虽是将文侍君撂在一旁,恩宠渐淡,但她与周公子的关系也未曾好转,那种两人见面后的气场,简直说声相敬如宾都硌牙。   对此,雪松默默在心里表示:   带不动,她真的带不动。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岁月匆匆,一晃六年,姑娘身后有充裕钱财做底,又有锦绣文章敲门,年前刚考下新一届的皇榜进士,入晋官身。   姑娘终究是给自己挣出了一条活路来。   但伴随着这样惊天喜悦的背后,周公子与自家姑娘的契约也到了头。   “唉——”   雪松又是长长叹息一声,缓慢收回目光,揉揉额头,尽职尽责为两人守起了门。   姑娘啊姑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可一定得争点气啊!   不同于雪松在外的担心,书房内两人气氛倒是挺融洽。   周翊君进得屋来,看了眼端坐桌前的上官瑞姝,眉梢一挑,开口温和,仿若前面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插曲一般;   “上官姑娘,打扰了。”   到了这会,上官瑞姝才终于把视线从手中书籍挪开,放到周翊君身上,语气莫辨;   “怎么会,这本就是约定好的事情,谈何打扰。”   上官瑞姝今年二十五岁,天生一幅好皮相,俊眉修目,脖颈修长,身着墨绿绸衫,掩不住的风流体态。   周翊君盯着她莞尔,面上笑意终于真实了些。   “既如此——”   他笑着开口,又从袖间掏出张契订好的和离书,往前递上,笑语温和;   “那上官姑娘便瞧一瞧这张和离书,若是没什么要添补的,便在尾端签上姓名……”   话音未落,上官瑞姝盯着那张递到面前的和离书,猛然打断;   “周公子!”   周翊君的未尽之言堵在喉咙口,诧异挑眉;   “哦?”   上官瑞姝的视线从纸上挪开,又投向周翊君,她就那么定定瞧着他,半响,掀唇一笑;   “周公子,说起来咱们成婚六载,好像还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吧。”   周翊君皱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上官瑞姝持续微笑,随即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几步一甩长袖,坐在书房中央的待客长桌旁,以手作请,指了指对面位置;   “请坐。”   周翊君垂着眼睛看她,墨黑眸子波澜不惊,而与他对视的上官瑞姝也看着他笑,僵持半晌,周翊君终于慢慢悠悠的坐在对面,微一歪头,洗耳恭听。   虽然他觉得自己和对方就是纯粹合作关系,自己也没什么话和对方好说,但如今计划只剩最后一环,对方又非要来个什么促膝长谈,他能怎么办?   当然是只能尽力合作啦。   很不耐,可也要尽力做出客气模样:)   待他落好座,对面的上官瑞姝也没有叫人,而是亲自动手举起茶壶,为两人斟茶;   “周公子,说来抱歉,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对你说过感激之言,但其实我应该感激你的。”   茶水倒满,她轻轻放下茶壶,将茶水往这边推了推,视线重新定格在周翊君脸上。   “当年,若不是有周公子相助,恐怕我如今能不能活在世上还是未知。”   周翊君不理解她提这些事的用意,却还是挑唇轻笑,客气回应;   “上官姑娘严重了,哪有什么感激不感激,这桩婚姻开始的就是你情我愿,我帮过上官姑娘,但上官姑娘的身份同时也帮到过我,咱们互惠互利,各有所得,所以上官姑娘万万不要如此作想。”   周翊君今个穿了身半旧的月白长袍,长袖腰封,全无杂色,单看衣服,真的是寡淡无味,可当这件衣服穿在周翊君身上,衬着他那雪白的肌肤,精致的眉眼,一启唇,一挑眉,寡淡和清冷互揉合,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上官瑞姝盯着他的眸子动了动,笑容逐渐变淡;   “周公子当真——”   “好风度啊!”   周翊君笑容不变,依旧客气;   “上官姑娘过誉了。”   气氛有那么一瞬凝滞,周翊君恍若未闻的继续喝茶,一口,两口,直到这杯水逐渐见底,对面才又开始往下讲;   “当初周公子说已有心上人,那时我没好意思往下问,现如今契约即将失效,我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   她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双眼睛却逐渐开始晦暗不明;   “不知能让周公子喜欢那么多年的人,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一句话说罢,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自己笑着接话;   “倒是我唐突了,七年时光,这周公子喜欢的人最少也得二十多了吧,既如此,应该早就婚配了?”   周翊君动作一顿,唇角笑容渐渐拉回,却没出声。   上官瑞姝这会儿也不管这些了,继续开口;   “这对方既是已经婚配,不知周公子与我和离之后,又作何打算?”   “棒打鸳鸯?亦或是再次成婚?或者孤独终老?”   周翊君的眼帘终于再次抬起,脸上笑容隐没,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动怒;   “上官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看着这样的周翊君,上官瑞姝沉默几秒,才终于下定决心快速开口;   “周公子,恕我直言,我不知周公子喜欢的是个什么人物,但我知道一点,这世上没几个像周公子这般长情,这么多年了,人心易变,周公子觉得对方如今还会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一大长段说完,不待周翊君开口反驳,她的下一段又紧跟而来;   “没有人可以这么多年一成不变,也没有人会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等着另一个人,周公子,倘若你现在与我和离,那恐怕前方等待你的并不是深情厚意,而是……”   “够了!”   周翊君眉头蹙起,隐现怒气;   “上官姑娘,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论是羸是输,都无需你操心。”   上官瑞姝被怼的脸色僵了僵,有些下不来台,但沉默半晌,终究心有不甘,继续开口;   “周公子,我是为你好。”   “世间女子多薄幸,哪怕是我自己,我都不敢保证七年时间始终如一,所以周公子应该明白什么样的选择才对你最好,你若当真与我和离,那便是二嫁之身,一个男子最重要的名声体面都没有了,可若你继续做我的主君,那……”   “多谢上官姑娘好心,可我用不着。”   硬邦邦撂下拒绝,周翊君从座位上起身,直言;   “上官姑娘,我再重申一遍,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决定,我不需要任何人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插手,这是我的事情,是输是羸,都由我自己承担,上官姑娘可听懂了?”   说罢,周翊君甩袖扭身,竟是已没了再谈下去的欲.望。   “看来今日上官姑娘心情不佳,是没了签字念头,既如此,我明日再来。”   他眉眼冷淡,边说边走,这边话音落地,那边已经走到门口,眼看就要推开房门,跨出门槛,被遗留在后面的上官瑞姝狠狠闭了闭眼,等再次睁开,便己压下冲动,恢复理智。   “周公子请留步。”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面上没了刚刚冲动,只余歉然。   “抱歉,刚刚是我的错,是我僭越了。”   周翊君脚步停下,却没回头。   上官瑞姝瞧他这种态度,苦笑一下,俊秀眉眼染上疲惫,叹息;   “唉,你既心意已决,我签就是了。”   说罢,她前行几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合离书瞅了几眼,抬手拈笔,下落书写。   一笔一划,她写的极慢,力度几乎要浸透纸张,但不管如何,她写上了自己名字,她们的这桩婚姻终究结束了。   “周公子——”   左手拈起签好名字的纸张,右手从书柜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两手合拢,交叠一块,伸手递出。   “——这是一千两银和这座宅子的地契,你拿好。”   周翊君缓慢扭头,视线先是落在上官瑞姝递来的纸张上,但却没有伸手接,而是目光上移,看着对方眼睛,用眼神表达疑惑。   为什么给我这些?   上官瑞姝直视着他,仿若是突然想通了,语气又变成最初的温和。   “周公子,拿着吧。”   “这座宅子是你买的,地契合该归你,至于这一千两……”   她垂眸瞧了眼,苦笑;   “这是还你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的花用,我知道一千两远远不够,可我生意不多,真的拿不出更多了。”   “我何时让你还过我钱?”周翊君的视线又落在纸张上面,眉目平静中带着疑惑;   “我们初次见面,我就说的明明白白,置宅院,养家眷,这些都是我的诚意,无需归还,更何况——”   他抬手,却是只抽出了那张合离书,上上下下扫视几遍,唇角一翘,笑意重新爬上脸颊;   “上官姑娘初入官场,根基未稳,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且家里还要养宠侍,养孩子……”   “我今日若真收下了这银钱,恐怕明日上官姑娘就要闹饥荒了。”   既然过来的目的已达到,周翊君也没了再耗下去的兴致,如此好心情的调侃几句,便眉开眼笑的往外走;   “此事既了,我便不打扰上官姑娘……”   房门打开,一条长腿已经迈出,身后却突然传出道很轻很轻的问话。   “如果,如果我屋里干干净净,没有小侍,没有庶女庶子,那周公子会不会……”   “不会!”   周翊君头都没回,长腿跨出,回答的干脆利落。   “我这人古板,少年心动,便是一生,哪怕头破血流,我也不会后悔。”   ……   门外雪松早就料想到这种结果,是以并不意外,看着周翊君逐渐消失的背影,她长叹一声,丧眉搭眼的往屋内一瞅,果不其然,她家姑娘正茫然的倚在书桌上,活似被抽走了魂般怔忡……   冤孽啊,冤孽!   这边远走的远走,怔忡的怔忡,叹息的叹息,却无人瞧见拐角处,有一位妩媚男子也巧合的听到了这段话,经过最初的震惊后,那张白玉脸上精彩纷沓,最终万般情绪过遍,只余一片怨恨。 第50章 快马加鞭   微风徐徐,柳叶轻摆,大早上的空气清新寒凉,当置身其中,仿佛大脑都跟着清醒了起来。   马蹄飞扬的官路上,玉书揉揉困倦的眼,掀起马车棉帘往外看,看着外面太阳初升,光芒刺眼,看着片片绿草野花争相绽放,又紧跟着消失不见,很漂亮很怡人的景色,但此时玉书却没什么心情观赏。   他长长长长叹了一气,又微微扭脸,看眼公子窝在塌上疲惫的脸色,心中五味陈杂,自己都说不出自己心中滋味。   他该高兴的。   高兴自家公子终于实现了当初愿望,终于摆脱了父母之命,跳出桎梏,余下的便是自由人生……   可他高兴不起来。   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美景,玉书脑子由于睡眠不足浑浑噩噩,但却怎么都忘不掉昨日经历。   昨日上午,公子从上官姑娘那里拿到和离书后,几乎一刻未停,立马命自己收拾行李,轻装上路。   这个轻装是真的轻装。   公子在上官家压根没留下什么需要大张旗鼓整理的东西,不过几件家常衣服,几套常用配饰,外加一小箱的花用银钱……如此,简洁的让人不敢相信。   可这是真的,公子真的自始至终都未想过在上官府安营扎寨。   等东西收拾好了,公子又让车夫带着他们去钱庄溜达一圈,再然后便回了周府。   玉书现在还在恐惧当时的场景。   那时周府正厅,三堂会审,周家主,周主君,还有已经闭居后院常年念佛的周太君,三个周家最有权势的人聚集此地,都恨不得打死公子这个败坏门风的不孝子。   他们这个说;“周家出了公子这样的被弃夫,体面无存,祖宗蒙羞,要把公子一辈子囚在别院,挽回周家颜面。”   那个说;“公子再如何差劲也是周家子,是被周家投资的可用资源,既受恩惠,就理应报答,公子应该为周家尽最后一分力,比如迅速改嫁换取资源,或是降低条件,拉拢人脉。”   “……”   那样明显而汹涌的恶意,直吓得站在门旁的玉书腿都是软的,然而站在大厅中央,直视这些恶意的公子却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公子说;“六年前,你们让我成婚,我成了,你们要我高嫁,我高嫁了,我没有忤逆不孝,也没有败坏你们周家门风。”   “至于现在,我已从周家发嫁,又与上官和离,既非周家子,又非上官夫,咱们朝廷律法写的清清楚楚,一嫁从母,再嫁从己……”   玉书缩着脖子站在门边,他看不到公子面对众人的表情,却能听到公子句句清晰,不畏不惧的对抗。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我,周翊君,再也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这是律法给我的保护,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没有人可以再控制我,没,有,人!”   那一刻,上首三人的脸色精彩纷沓,气到极致,却又哑口无言。   再然后,公子将从钱庄取来的十万银票,规规整整放在旁边小桌上,十万银票,百两一张,是当初周家给予嫁妆的五倍。   当银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公子甩袍,下跪磕头。   一叩首,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二叩首,感谢周家出资之情。   三叩首,银钱还清,除却生恩,再无相欠。   如此礼成,在三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公子转身,带着自己踏出了周家大门。   门是晚上踏出的,马车也是晚上出发的,从公子拿到和离书,再自雍城赶回云州城,再与父母长辈决裂,再坐上马车赶路……   没有磨蹭犹豫,短短一天,真的只用了一天。   玉书明白公子为何如此匆匆,可也正是因着这份明白,玉书的心情才会更加沉重。   玉书怕啊!   他怕公子如此斩断后路,却得不到想要结果。   他怕公子一腔真心被辜负,怕阿青真的如他料想的那般,移情别恋,成婚生子。   怕公子孤注一掷,最终却落个进退两难,自找难堪。   他怕——   他真的怕的太多太多了。   当初七年前,他初发现阿青和公子的感情时,那时他也怕,不过他那时的怕都是因为阿青,因为阿青身份太低,他怕阿青在这段感情里受到伤害,怕阿青会一步踏错,落得个惨烈结局。   可现如今的七年后,在亲眼目睹公子为了和阿青在一起,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后,他心中的偏见终于开始崩裂,并且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滑向公子那边。   他真的开始心疼公子了。   或许是他掀起棉帘,盯着外面发呆的时间太长,窝在榻上假寐的公子微微皱眉,哑着嗓子开口;   “大早上的,一直掀着帘子,不冷吗?”   被声音打断思绪,玉书这才着急忙慌的放下棉帘,后知后觉搓搓冰凉的脸,有些愧疚;   “抱歉公子,凉风是不是吹到你了,我刚刚有些走神,没注意这些。”   周翊君摇头,缓慢睁眼,背靠厚枕,一双眼珠没有刚睡醒的倦怠,反而剔透清明。   “无事。”   他抬眼看他,沉默一阵,又接着询问。   “玉书,你可对我有怨?”   玉书霍然抬眼,满目震惊;   “公子你说什么?”   说着话,他双腿一弯便直直跪了下去,声线惊慌;   “奴才惶恐,奴才不知做错了什么,请公子指示。”   周翊君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看着有些恍惚,随即摇头笑了笑;   “别害怕,起来吧,我不是在敲打你,我只是突然觉得……”   他停顿一瞬,还是将后续话语说了出来;   “挺对不住你的。”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又有些疲惫,低沉的嗓音里夹杂愧意。   “这些年我只想着朝自己目标前进,并为此机关算尽,终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可如今细细想来,这么多年我竟忽略了你的存在,我忘了你和我年龄相当,忘了你需要成婚生子,忘了你也需要一份基础保障。”   听了这话,玉书眼睛瞪得溜溜圆,越发惶恐。   “公子明鉴,玉书从未怨怪,玉书心甘情愿,玉书不愿离开公子,玉书……”   “我晓得你的忠心。”   周翊君垂头,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笑语温和;   “你的忠心可贵,可我不能仗着这点胡作非为,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了,在这么个尴尬年纪,无妻无子,随我飘泊折腾……唉。”   说着话,他扭身打开内里匣子,取出两张纸契,往前一伸,示意玉书上前来接。   “这是你的卖身契,和一张万通钱庄印出的钱折子,里头放有存银两千两,折子暗码是你的名字和生辰,我当初本想直接拿银钱给你,可后来想想,大笔银钱放在手中并不安全,与此相比,万通钱庄就方便很多,毕竟它背靠朝廷,分铺多达百家且……”   玉书怔忡抬头,耳边听着公子絮絮叨叨的话语,眼睛看着公子手中的东西,脑子简直乱成了浆糊。   “公子——”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嗓音几乎变了调;   “这是给奴才,准备的?”   周翊君唇角轻勾,面上带着安抚的笑意;   “是啊,这是给你的补偿,也是给你的保障,卖身契我已经给你消了籍,从此你便不是奴籍,而是良家,等咱们这趟到了苍云县,不论结局如何,你都可以自由选择你的人生。”   “到时,不论你是想回老家找亲人,还是想选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逸度日,我都支持你。”   明明公子的声音那么低,那么沉,但听在玉书耳朵里,却犹如雷鸣炸响,轰的他半天回不过神。   “公子——,奴才,奴才……”   嘴唇抖的厉害,他开口,想着说些什么,但大脑实在混沌,嘴巴开开合合大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翊君体谅他的激动,干脆自个儿掀开被褥走下来,将手中纸张递到对方手中,难得强硬;   “拿着,这是你后半生可以自由选择的底气,也是我身为主子,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说罢,他拍拍玉书肩头,不再纠结这件事,而是转身坐在另一边窗旁,掀开棉帘与车妇对话。   “大秀,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外面五大三粗的车妇赶忙回应;   “回公子,咱们已经到了玉川这片,很快就要进城了。”   “哦?”周翊君挑眉,语音带笑;   “已经走一半了,辛苦你了大秀,等晚上到了地方,我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粗壮女子一听,憨笑不停,手中马鞭甩得更快了;   “哎,奴婢先谢谢公子了,驾~”   “……”   外面主仆一来一回聊得畅快,车内玉书在消化完激动情绪后,捏着手中重逾千金的两张纸,嘴唇抿紧,泪珠滑落,无声无息。   真难想象,像他这样卑贱的人,连生身父母都不在意的玩意儿,居然得了公子垂怜,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啊,却愿意为他分耗心神,给予保障……   公子啊公子,你予我这么大的恩,我究竟要如何报答你才好啊! 第51章 被藏起来的小情人   话分两头,这边主仆俩快马加鞭的往苍云县赶路,那边宋玉青却也是烦不胜烦。   距离当初几人在宋家碰面,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天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不算短,却足矣张如玉调查清宋知润底细,并在其中搅风搅雨。   “唉——”   宋玉青端端正正坐在厅堂主位,抬眼瞄了眼堂下站着的小少年,又是一声叹息。   小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皮肤粗糙,衣饰简陋,但令人惊奇的是,对方却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纯天然无修饰,睫毛弯弯,眼珠剔透,瞬间将他整个人的容貌往上拔高好几分,愈显娇憨。   啧,什么叫一双眼睛拯救了整张脸,这就是啊,这就是!   该死的张如玉,也不知哪来的手段,竟连人家曾经的一段暧昧往事都能扒出来,这本事,当商人真屈才了她。   宋玉青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一点情绪不漏,眼珠沉静,表情平和,让人看不出真实脾气。   而堂下觉得抓住对方把柄的张如玉还在叭叭乱叫。   “……阿青你信我,这小子就是你那个未婚妻的前情人,我听村里大爷说,他两个以前经常黏糊一处,还今个你帮我补衣裳,明个我为你拣柴火,就这种相处,说俩人没有龌龊,谁信啊……”   宋玉青低头饮了口茶,没有搭腔,倒是下首小少年先忍不住,眉头皱起,嘴里蚊子螉螉似的反驳;   “你胡说,我和知润姐姐才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我们没有做那种事,没有——”   张如玉浑当没听到,继续泼脏水;   “我说阿青,你在闲暇时有没有听过折子戏,那折子戏上的套路和这种多像啊,俊美书生贫穷落魄,因不忍真爱受苦,就委屈自己勾搭富郎,等花招百出的勾搭成功后,便开始谋财害命取而代之,最后再把真爱迎娶进门……”   被勾搭成功的富郎宋玉青;“……”   呵!   张如玉显然被他这种不相信的态度惹火了,嗓门越飙越高;   “我说真的,我没骗你,这是事实,你要不信就将你那位未婚妻叫过来亲自问问啊——”   宋玉青的视线越过她投向小少年,既没凶神恶煞,也没恶言相向,而是难得嗓音温和;   “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啦?”   张如玉的吼叫戛然而止,她眯了眯眼,也跟着扭头看人,目光不善。   “问你呢,聋啊!”   宋桂儿被吓得有些抖,但想到对方污蔑知润姐姐的话,便强撑出勇气,抬头与宋玉青对视,咬牙开口;   “我今年十六,名叫宋桂儿,和知润姐姐是邻居,这位公子,你就是知润姐姐的未婚夫吧,你们瞧着可真般配。”   张如玉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眉眼阴鸷。   宋桂儿悄悄在袖子里掐紧自己手心,大脑紧张的快要麻木,但他知道此时情况危急,他不能任由别人给知润姐姐泼脏水,他得反抗,他得反驳。   于是他硬逼着自己挤出一脸笑,无视满身恶意的张如玉,直直盯着宋玉青。   “宋老板,你是个大人物,明察秋毫,并不会被奸人随意蒙蔽对不对?我今早上一起床,就听村里老人说,有人在村里乱打听知润姐姐的事儿,问什么平时人品,过往经历……”   少年那双墨黑眼珠似两丸水银剔透,瞧着便觉真诚。   “宋老板也是从村里出来的,那就理应明白,村里坐在路旁闲话的八卦公们是个什么德性,他们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宋老板明察秋毫,又是知润姐姐的未婚夫,一定不会相信……”   听着宋桂儿那张小嘴叭叭叭的出声辩解,旁边张如玉的脸色简直黑成了炭。   该死,草率了。   她本以为被下人带来的小村夫,是个被吓两句就不敢说话的土小子,所以也没在意,看两眼就直接将人带到了宋家作证,然而如今……   该死,真是该死!   宋玉青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往张如玉身上瞟,而是兴致盎然的盯着下首少年,语调漫不经心,却又一句接一句;   “哦?如此说来,是那帮闲人胡扯,你和你知润姐姐,根本没有那种关系?”   少年郑重点头,一脸严肃;   “没有,绝对没有,我和知润姐姐只是家住的比较近,她可怜我继父不慈,所以时有帮助,但天地为证,我们之间绝对清清白白,知润姐姐人品端方,绝对不会做出私相授受之事。”   “那倒是。”   宋玉青附和点头,跟着赞同;   “你知润姐姐瞧着就是个老古板,是不会做出这种立身不正之事。”   “对!知润姐姐不会,我也不会,我宋桂儿虽然没读过书,但我明白什么叫寡廉鲜耻,我绝不会做出让人唾弃的事情……”   宋玉青眉目赞赏,笑着夸赞;   “好骨气,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   “……”   ‘情敌’见面,没有张如玉想象的剑拔弩张,而是你问我答,一派融洽……张如玉觉得有点心塞。   而就在这种笑语晏晏的氛围中,大门口处传来声响,原是宋知润得到消息,着急忙慌的跑来了。   “宋老板,张姑娘。”   宋知润在门口向两人拱手见礼,随即目光焦急的望向宋桂儿,迅速将人上上下下扫视一遍,这才终于放心般的回过头。   见她这种作态,宋玉青微微歪头,面上笑意逐渐变淡。   “宋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宋知润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视线特意在张如玉身上多停留了会,语调疑惑;   “我今上午在家没出门,结果临到中午,桂儿他妹突然哭着跑来让我救她哥,说她哥被一帮凶神恶煞的人带走,那帮人嘴里还说什么,桂儿是我藏起来的小情人,说我包藏祸心,她们要压着桂儿揭穿我……”   宋玉青;“……”   他面无表情朝张如玉看了眼,墨眼漆黑,平静无波,然后安静的移开视线。   为了毁人名声,故意在村里大张旗鼓的张如玉;“……”   莫名心虚,可她得崩住,她还得拆穿面前这小人呢。   想到这里,张如玉肃肃面容,重咳一声打断宋知润的叙述,直面硬刚;   “宋姑娘,难道这些不是真的吗?”   “你难道没有和这小子眉来眼去,黏黏糊糊?你难道不是在和宋老板订下婚事之后,才和人远了距离?”   她的问法极具技巧,半字不提宋知润有可能的包藏祸心,毕竟这没法解释,就算解释也是信不信由人,她只问这些让人难以辩驳的日常相处,若是对方承认,那不管对方有没有这个想法,都会让人怀疑,当然她也可以不承认……   前提是她敢。   张如玉想到自己搜集到的各种人证物证,唇角微微上扬,志得意满。   呵,她倒还真希望对方赶紧否认呢,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啪啪啪,把证据甩在对方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彻底让阿青看清对方真面目。   真是稍微想想都令人精神愉悦呢。   呵!   张如玉这种刁钻问法,她自己懂,宋玉青懂,而那被恶意扑面砸来的宋知润自然也懂。   她懂,可她没办法回避,她必须要回答。   蠕蠕唇,宋知润瞧了眼上首眉目平静,却显然不打算插手的宋玉青,心一横;   “我和宋桂儿以前是邻居,我们……”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等宋知润将话说完,旁边面色发白的宋桂儿便急急开口,厉声反驳。   他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叫左右两难,他只知道知润姐姐即将挣脱泥潭,他不能让别人因为他的原因而将她再拽回来。   他的知润姐姐这般好,他不能害她。   “宋老板若不信,我宋桂儿可以指天发誓——”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急急举起右手,一脸决然;   “我,宋家村的宋桂儿,今日对天发誓,若我与知润姐姐有私情,那便让我宋桂儿身中恶疾,容貌尽毁,亲人憎恶,死不暝……”   宋玉青懵了一阵,待回过神来赶紧张口想制止,却不想宋知润比他还快,直接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宋桂儿面前,伸手捂住那张诅咒发誓的嘴,脸色黑的和刚刚张如玉有的一拼。   “——闭嘴!”   她几乎是咬着牙在呵斥,眉眼皆厉。   “哪儿学来的这些诅咒发誓,你活腻歪了是吗!”   被捂着嘴又被呵斥的宋桂儿被吓着了,他双眼睁得大大的,两泡眼泪迅速聚集眼底,随着他轻轻一眨,簌簌而落,可怜极了。   当手上被砸下颗颗眼泪,宋知润眨了眨眼,触电般的收回手臂,脸色僵硬。   “我不是这意思,我意思是,是……这是我的事,你别管就是了。”   宋玉青坐在上首不言不语,就那么冷静看着宋知润安抚完宋桂儿,才终于把头扭了过来。   “宋老板——”   她两手做鞠,微微弯腰,是个请罪的姿态。   “很抱歉,今天因着这种事而麻烦到你,也是我当初考虑不周,没有在初见面时就将这件事如实相告。”   宋玉青微微歪头,嘴里意味不明的嗯了声,示意对方继续说。 第52章 陷入纠结   宋知润面色严肃,一字一句;   “我和宋桂儿是邻居,我们家前门挨后院,离的极近,宋桂儿父亲早亡,母亲蛮横,后面又给他娶了个刻薄继父,所以……”   随着宋知润讲述的娓娓道来,宋玉青脑中仿佛陈铺出了情景画面。   简单说来,这就是一个青梅竹马,但又友情之上,恋情未满的纯爱小故事。   男主角是个小可怜,家境贫寒,被父母虐待苛责,大冬天穿薄衣,大夏天吃馊饭,一路活得跌跌撞撞,艰难至极。   而女主角就住他家隔壁,那家庭条件比男主角好上几倍不止,不仅家中长辈是村里族长,她自己也由于会读书,学问好,而在村里备受喜爱,惹人艳羡。   两人本是极端,按理不该扯出什么交情,但无奈两人住的太近,天长日久,女主角渐渐对男主角有了怜悯之心。   十二三岁的年纪时,她会偷偷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扔给男主角,会偷偷带严重发热的男主角去看病,会偷偷向祖母告状,让祖母训斥男主角父母,替男主角撑腰。   这些偷偷做起的小事,不问因果,全凭善念,如此一帮,便是五年。   五年时间,男主角跌跌撞撞的长大了,苦难中长大的枝芽,勤劳肯干,聪慧节俭,再加上五官眉眼的长开,村中适龄姑娘都开始蠢蠢欲动。   而伴随着他在婚嫁场上的好行情,家中父母也开始审时度势的逐渐温和,笑脸相待。   他的待遇相比小时候,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不可同日而语。   而就在这种男主角的人生蒸蒸日上之际,那个小时候便是家中骄傲的女主角,逐渐落到了污泥里。   女主角考出了秀才,可家中没有银钱供她继续读书,若是不读,她既没有赚钱本事,又没有种地才干,长此以往,她在乡下根本活不下去。   到了这会儿,村中再提起两人,那口碑措辞几乎发生了大反转。   男主角是那适合结婚的香饽饽,满口夸赞。女主角则是不事生产的二流子,没有父母供养,转眼就得饿死。   也就是在这种状况下,男主角学起了曾经女主角的精髓,偷偷的,开始报答起了女主角。   教她拣柴,为她缝衣,教她做饭,为她挑水……   零零碎碎,事无巨细。   他们的相处很沉默,一个教,一个学,没人开口挑破这层窗户纸,自然而然,两人的关系也从未得到明面上的承认。   宋桂儿的父母不会同意将香饽饽儿子嫁给宋知润这个弃子,宋知润的父母觉得女儿养不起家,也不会费心为她操持婚事。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再然后,便是宋族长怜惜孙女,亲自为她求来了宋玉青这桩,足以改变命运的婚事。   ……   漫长讲述接近尾声,下首宋知润的脊背弯的更低了。   “宋老板,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你明白,我真的心无杂念,诚心入赘,我明白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提前说出,以至今天难堪局面,可宋老板你信我,我不是故意隐瞒于你,我只是觉得这段经历无伤大雅,我依旧是我,桂儿也依旧是桂儿,我们以前是邻居,现在是朋友,我们没有越轨之举,我们一直清清白白。”   话落,屋内气氛陷入长久寂静,宋玉青看眼宋知润弯下的脊梁,再看看旁边泪流不止的宋桂儿,心中感慨万千。   青梅竹马,郎貌女材,这么般配的一对却被世俗胁裹,弄成了如今局面……   可惜,当真可惜。   不同于宋玉青的感叹怜惜,一直在旁边听完全程的张如玉,则是嗤笑一声,话里嘲讽浓烈至极。   “啧,真是情深意重啊。”   她勾着唇,眉眼里却殊无笑意,一字一句,尖锐至极;   “这般情深意重的感情,那要没个后续,人生该有多遗憾啊,至于这后续是什么呢?”   “是攀上富郎谋财害命后的风光大娶?还是入赘之后纳侍娇宠?更或者是,一辈子冷漠对待枕边人,再默默在心里怀念一辈子的白月光?”   她的眼神落在宋知润越弯越低的脊梁上,眉梢眼角,咄咄逼人;   “说啊,宋姑娘,快说出你是准备实施哪个后续呢?”   气氛凝滞。   宋知润的面色寸寸惨白,此时此刻,她回答是错,不回答也是错,张如玉的提问太过尖锐,简直就是直面剖开以后婚姻的全部隐患。   哪怕宋知润是真的诚心诚意,可在这种时刻,她空口白牙的保证谁会信?   没人信。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脸颊,宋知润回答不出这种问题,便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忽略张如玉,又一次言辞恳切的向宋玉青保证。   “宋老板,我求你信我一次,我宋知润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我和宋桂儿从未逾越,我们不会有任何攀扯,不论是曾经,现在,还是未来,我们绝不会……”   旁边宋桂儿眼泪掉的啪啪凶,但到了这种关头,却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唯恐拉了后腿。   “对对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关系,我们就是邻居,宋老板你要相信我们,我们绝不会……”   宋玉青;“……”   看着宋知润放下尊严一次次保证,再看看宋桂儿哭的狼狈,却仍在哀求,宋玉青抿抿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照他的本意,他是想叹声两人命运多舛,并为他们苦难中相互扶持的感情鼓个掌的。   但奈何,此时他的身份有些尴尬。   作为女主角向生活低头而攀扯上的未婚夫,遇见这种局面,按道理,他是应该心存膈应恶言相向?还是背后威胁并棒打鸳鸯?   宋玉青对此没经验,所以他只能佯作平静的垂了垂眼,并喝止住张如玉又一波恶言,让俩人先回去,等他想好了再说。   “好了,闹了这么一出,大伙也都累了。”   在张如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挥挥手,让宋知润带宋桂儿走了。   “宋姑娘你带宋公子回去吧,宋公子年纪小,可别吓出什么好歹来。”   待宋知润和宋桂儿消失在门口,脸都涨成青紫色的张如玉终于憋不住了,怒吼震天;   “宋玉青你是不是脑子有坑!都这样了你还不和她退婚?你你你……”   可怜张如玉在商界出了名的笑里藏刀,如今到了宋玉青身上,那埋藏在心底的暴躁因子全被挑出来了。   暴跳如雷,怒吼震天,再瞧不出半点温雅模样。   宋玉青头疼的揉揉脑袋,一番唇枪舌战,再次成功将人气走后,他也没心情再做其它,就那样坐在座位上发起了呆。   不,不是发呆,他在思考。   在思考这段婚事究竟还要不要如期进行。   天可怜见,宋玉青就想找一个能够帮他抵挡流言蜚语的挡箭牌,他真的不想陷入别人情情爱爱的漩涡里啊。   可要说就此退婚——   想想宋族长一大把年纪,却来舔着脸为自家孙女挣生路,想想宋知润那一弯再弯的脊梁,想想周围朋友都知道了他即将成婚,若是退掉换人,沦为大家的饭后八卦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得重新接触一个人,重新相亲评估,重新浪费时间了解,重新……   最最关键的是,他上哪儿再去找宋知润这种甘愿入赘的啊?   惆怅,真的惆怅。 第53章 苏主君的野心   而就在宋玉青待在屋里惆怅的时候,那自宋宅离去的宋知润和宋桂儿也是万般情绪,沉默无言。   两人是一个村子的,这回程之路自然也是同一条路,宋知润身高腿长,又加之没有故意等人,两腿交迈间,很快就将宋桂儿甩出了一大截。   步履匆匆,极速前行,等路途过半,宋知润心中郁气总算抒发出来,这才意识到身后有点太安静了。   宋桂儿呢?脚步声呢?   脚步一顿,猝然扭头,身后寂寥,空无一人。   宋知润的眉头立时就皱紧了。   “宋桂儿!”   她先是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没人回答,眼珠扫视四周,再次提高音量;   “宋桂儿!”   依旧没人吭声。   几乎没什么犹豫,宋知润干脆利落的转身,沿途返回,开始找人。   该死的,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还能被她给弄丢了。   她返回的速度比刚刚更快,长腿交迈间,几乎和小跑差不多了。   走啊走,找啊找,终于在返回到己走路途的一半时,看到了宋桂儿身影。   他——他在哭。   不远处,宋桂儿就蹲在路旁的一棵大槐树底下哭,他的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坐在树后,双臂抱膝,整个脸都埋在了膝盖间,看不清面容,但那断断续续溢出的抽泣声,那一颤一颤抖动的双肩……   脚步一顿,满肚子怒气又吞回了肚子里,宋知润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苦大仇深。   “你哭什么——”   她开口,哪怕是在安慰人,声音也是硬邦邦的;   “我说了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没必要如此……”   她一开口,宋桂儿的双肩便僵了一瞬,再然后,恍若心中情绪总有了个发泄口,他放开双手,直起身子,开始嚎啕大哭。   这嚎啕大哭,真的是各种意义上的嚎啕大哭,不是面部表情控制好,然后眼里挤出几滴泪的梨花带雨,而是正正经经的五官扭曲,泪眼滂沱,鼻涕泡都跟着跑出来了。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应该离你远远的,如果我没有离你那么近,你就不会被误会……呜呜呜,都怪我,宋奶奶好不容易为你找了条路,全被我毁了,都被我毁了……呜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骂自己,心中悔恨蔓延,简直下一刻就要把它吞没。   “呜呜呜,现在可怎么办啊?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宋知润的表情有一瞬间发懵,待回过神来,脸简直快黑成锅底。   “我说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宋桂儿哭声不停,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愧疚极了;   “都怪我,呜呜呜,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当初要是没往你身边凑就好了,怪我,都是我的错……”   宋知润额头青筋鼓了鼓,忍无可忍的撂出实话。   “不是你的错,就算我们两个没有丝毫接触,宋老板身边的那位张姑娘,也会在其它地方寻错处。”   她狠狠闭了闭眼,显得疲惫极了;   “她对宋老板有意,自然看不惯我这个正牌未婚妻,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就算没有你,她也会想方设法给我安上各种罪名……所以别自责了,这件事真的不怪你,和你没关系!”   宋桂儿这下终于听进去劝,不再哭了,眼里包着两汪眼泪,神情愣愣的看着宋知润。   “她,喜欢宋老板?”   “嗯”宋知润低低应声,表情不太好看。   身为女人,没谁能够笑着接受自家未婚夫身边还有其她爱慕的女人,特别是这女人的条件还要比她好出很多倍……   哪怕两人如今还只有名分,没有感情,宋知润一样觉得自个身为女子的自尊心受到重创。   宋桂儿得到宋知润的肯定回答后,表情更傻了;   “那,那她身边都有爱慕他的女人了,那女人的条件看上去还……”   他脑中回忆了下张如玉的容貌穿着,哪怕这个女人在面对他们时一直刻薄暴躁,尖锐无情,可宋桂儿也不得不承认。   对方容貌真的上佳,身上穿的衣服也气派好看,特别是当对方视线撇向他们俩时,那从骨子里流出的高高在上……   宋桂儿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叫常年养成的气势,他只知道,那个女人,是真的和他们这种小山村出去的人不太一样。   他磕磕巴巴,扫视了下自己脑内的储词量,最终蹦出一句勉强符合描述的词汇。   “……还,还很厉害,他为什么还要和你契订婚约,为什么不就近选择。”   宋知润揉了揉脑子,结合当初宋玉青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人和他身份差距太大的因素,终得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   “或许,是对方身份太高吧。”   “宋老板虽然也很有本事,可他终究没什么背景,又因为常年在外经商而坏了名声,大家子女,怎么会娶这样的男子为正夫呢。”   她摇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往宋桂儿方向走。   “像他们那种衣食无忧的人,谈喜不喜欢有什么用?他们要的是名声,是体面,宋老板是很骄傲的人,或许是不愿为名分妥协吧!”   一边说一边走,嘴里话说完,她也走到了宋桂儿身前,垂头看眼宋桂儿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的狼狈模样,她又叹一气,伸手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棉帕,走进一步想为对方将脸上的脏东西擦掉,弯腰抬手间,又突然想到什么,身形一顿,那即将落到脸上的棉帕便中途拐了弯,放到了宋桂儿手臂上。   “行了,都给你解释清楚了,这事儿真不怪你,赶紧把自己脸擦擦,咱们得赶紧回村了。”   宋桂儿后知后觉红了脸,手上拈起棉帕,羞愧的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幸好宋知润尚算体贴,在给出棉帕后便后退几步,转身背对着人站在大路旁,倒让宋桂儿心中难堪减轻了几分。   过了一会,宋桂儿用棉帕将身上收拾干净,丧头耷脑的走向宋知润,蚊子螉螉的小声说话;   “对,对不起,你的棉帕被我弄脏了,我会拿回去好好洗干净的,等晒干了,我就还给你……”   “不用!”   宋知润拒绝的干脆利落,伸手将湿哒哒的棉帕要回来,转身前走,后面的回答虽然很轻,却也飘进了宋桂儿耳中。   “虽然这件事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你我也要保持距离,我未婚,你未嫁,我们不能再走那么近了……”   看着前方昂首阔步的身影,宋桂儿的心酸酸胀胀,连刚刚止住的眼泪都差点控制不住再流出来。   “嗯,我会注意的。”他哑着嗓子开口,抬头用红肿的眼看了会儿太阳,心里默默感叹。   今日的太阳可真烈啊,瞧他不过看了几眼,这炽热日光都快将他的眼泪晒出来了呢。   ……   苏府   苏主君今日打扮得格外贵气,条纹长衫,玉带香绢,素净脸上涂了些薄粉,乌黑鬃间也插了支玉簪,衣饰搭配,簪环相宜,倒为他不算出众的姿色平添几分风采。   他此时正站在苏云朝的屋里督促儿子装扮,喋喋不休。   “不行,你这根发带颜色太嫩,略显轻浮,换一根,换个深一点的。”   “不行,不能穿这件嫩黄色衣服,换那套天青色,再系根颜色更深点的丝绦……对对对,就这套,抓紧时间快换上。”   “别涂脂粉,把口脂擦掉擦掉,别搞这些俗不可耐的,小小年纪,就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簪子取下,取下,别带饰品,就这样发带缠绕着发丝,多俏皮可爱,别整那些繁琐的……”   “……”   苏云朝臭着张脸随侍从伺候,抬胳膊,转身,低头,任凭侍从听父亲的指示,脱去他鲜艳衣衫,祛除他昂贵簪环,乱七八糟,零零琐琐,待扮到最后,他不经意朝镜子瞅了眼,随即皱起眉头,不乐意了。   “爹爹,这是个什么鬼样子?不涂脂粉,不穿鲜衣,头上也光秃秃的……咱家下人都穿的比我体面些!”   帮他装扮的侍从低下头不敢吭声,苏主君看着儿子也装扮的差不多了,便挥挥手,将侍从赶出去,一针见血;   “朝儿,那你就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在那位张姑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苏云朝一噎,却又有些不甘心,小声嘟囔;   “那我打扮成这个鬼样子和在她面前留不留好印象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州城大老板,我这样清汤寡水的,人家会看我一眼才怪!”   听着苏云朝孩子气的嘟囔,苏主君摇摇头,很是为自家孩子的蠢笨而叹气。   可蠢笨又能怎么办呢?终究是自己肚里爬出来的崽,那就少不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多多筹谋了。   他叹了一气,解释;   “我给你装扮的这身,原就不是让你去张姑娘面前刷眼缘的,这种装扮是你宋叔喜欢的,我是要带你去宋家赔罪。”   苏云朝一听,诧异眨眼,紧接着嗓门飚高,不敢置信;   “我为何要去给他赔罪!他当初用那么难听的话说我,他还没给我赔罪呢,我凭什么要——”   “行了!”   苏主君揉揉额头,心累得将这件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儿子听;   “朝儿,你是我儿,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不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包容你,就像你前段时间为了个女人抱怨我,我当时很生气,心里也想着给你个教训,可咱们终究血脉相连,真到了你在外面吃够教训,哭着回来的时候,爹爹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心都恨不得挖给你,因为咱们是亲人,所以做错了事情,原谅的也快,可你宋叔呢?他和你不是啊,你们又没什么血缘关系,就全凭着我和他利益来往来保持交情,你得罪了他,不吭声,不道歉,就试图这样粉饰太平,你觉得人家凭什么原谅你?”   苏云朝的表情臭极了,犟着脑袋反驳;   “不原谅就不原谅呗,谁稀罕他原谅。”   苏主君;“……”   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无数遍:   亲生的,亲生的,真是亲生的,忍着点,忍着点,一定忍着点——   他再开口,语气里都带了点咬牙切齿;   “若搁以前,他原不原谅当然没关系,大不了就是你不再往他家跑了就是,可是——”   他盯着儿子,着重提醒;   “你如今想往那位张姑娘面前凑,想刷人家的印象分,可你别忘了,那位张姑娘和你宋叔是什么关系——那可是曾经的救命恩人,现在的着意上心,那天我在旁边瞧着,恐怕那位张姑娘对你宋叔还是动了心思呢……”   说到这里,他也叹气。   当初这位张姑娘流落苍云县,寄住阿青家,其它他也是见过几面的,只是那时对方真的太落魄了,吃阿青的,穿阿青的,不事生产,还挑肥拣瘦,他当初也曾暗暗嫌弃,并吐嘈阿青实在太烂好心了些,如此一个麻烦,就算是过往故人又如何,在对方不能为自己带来好处之时,那还帮她干什么?没得白白浪费米粮钱财。   暗暗吐槽过后,苏主君便没再注意过这人,后来过段时间,他又从阿青嘴里得知两人好像是闹掰了。   至于原因,阿青没说,他也没追根究底,就只是乐呵呵调侃几句阿青的好心错付,便将这件事情忘在脑后,再未提及。   这几天,苏主君每次想到这段经历,都后悔的捶足顿胸,恨不得时光逆转,哪怕不能把恩人换成自己,那也要在对方落魄时给予援手啊。   张家家主!张家家主!   想起自己前两日,派去云州城打探的探子带回来的详细背景,想起前两天张如玉来求自己帮忙时,送给自己的豪气宝珠……   后悔两个字,他都已经说厌了→∧←   唉!   淳淳教诲到最后,他抬手摸了下儿子被养的乌黑的发,终于有了几分好脸色;   “朝儿,话到如今,你可清楚我的意思了?宋玉青对张姑娘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那种重要或许比不上财权名望,但在对男子欣赏喜爱上,却还是足以影响到的。”   听懂父亲意思的苏云朝脸色很难看,闷闷出声;   “父亲的意思是,张姑娘喜欢宋叔,所以我也要讨宋叔喜欢,让宋叔在张姑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苏主君莞尔,一脸欣慰;   “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张如玉是张家的掌权人,年纪轻轻,俊美风流,一辈子什么样的美人美景没见过,她这样的人,不会为美色动心,唯一能打动她的,也就只有落难之时的扶助之情了。”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后悔,唉,早知道张如玉后面能成为张家掌权人,他当初就该好好与对方交好关系,这样的话,他想和对方攀扯关系,哪还用牵扯宋玉青啊……   总之俩字,就是后悔。   苏主君一个人在心里盘算的起劲,雄心勃勃,不聊苏云朝一听父亲的意思,又不乐意了。   “父亲的意思是——”   他眉头皱起,怒得连宋叔都不想喊了;   “若没有宋玉青引荐,我压根就攀不上张姑娘是不是?父亲是想让我借宋玉青的光,父亲也看不上我,父亲也觉得我比不上一个老男人是不是!”   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他噌一下从座位站起,愤恨至极的就开始扒自己身上衣服;   “我才不要穿这种土到掉渣的衣服,我凭什么要迎合他的审美,他宋玉青又是什么东西?一个名声毁尽的老男人,他拿什么和我比!我哪里比不上他!”   “朝儿你干什么!”   苏主君被儿子的怒气弄的一愣,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原是自己怕儿子弄不清其中利害,而将前后原因掰扯的太清楚,一招不慎,踩到了儿子的自尊心……   唉,也怪他太直白,竟忘了他家朝儿最是骄傲,如何能忍下这种屈辱。   他头痛的皱皱眉,无可奈何,只得翻出几天前的往事。   “别闹了朝儿,你难道忘了,当初你从外面哭哭啼啼跑回来,哭着对我说的话了吗!是你自己说,穷人都卑贱龌龊,你以后再不会瞧穷人一眼,你说你若嫁人,那就嫁力所能及条件最好的,只有有钱人才不会觊觎钱财,只有有钱人才可能付出真心……”   苏主君的话语清清淡淡,却立竿见影的止出了苏云朝的大闹,成功让他安静下来。   苏主君瞥他一眼,继续说;   “而张如玉就是咱们目前为止能接触到的条件最好的女子,她是张家家主,家财在云州城那么大的州市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她本人还年轻俊秀,正夫己逝……”   “朝儿,若你真的铁了心想找条件好的,那张如玉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苏云朝被憋的脸有些红,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可,可她喜欢宋玉青!”   “那又如何?”   苏主君一挑眉头,满不在乎;   “她那样的身份,枕边怎么可能缺过人,就算她喜欢宋玉青,她不也没想过将宋玉青纳入府里吗,像这些情情爱爱的,在她们那种人眼里,那就是闲时的调剂品,偶尔一逗,无伤大雅,说来说去,那后宅里最紧要的还是正君之位。”   “儿啊——”   他伸手,抚上苏云朝的眉眼脸颊,细细长长的眼眸里,满是对未来的野心展望。   “你和宋玉青不同,咱们这里虽然是偏僻小城,可你有体体面面的家世,干干净净的名声,宅门慧秀,含苞待放,只要你能把握住机会,你就配得上她张如玉的主君之位,你以前不是常说,你想跳出这座小城,去往更繁华更广阔的城市吗?这就是你的机会啊儿,这就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啊!”   看眼被紧紧攥住的手,苏云朝茫然抬头,望向父亲充满野心的眼眸里,心脏快速跳了两下,有些心悸。   “我的——机会,这是我的机会?”   他喃喃重复,满脸茫然。   “对,这是你的机会!”苏主君跟着附合,斩钉截铁;   “只要你听父亲的话,父亲就可以把你送上那个位置,保你一生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 第54章 车里面,是谁   苏云朝终究还是跟随父亲去了宋宅,宋玉青也揉揉疲乏的脑袋,登堂迎客。   厅堂里   “苏大哥你这是——”   他一一扫过苏家仆人带来的几大盒礼品,满脸茫然;   “家里东西没地儿放,改放我这儿了?”   苏主君嗔他一眼,双手亲亲热热的握住宋玉青,无限亲昵;   “瞎说什么呢,我这可是来赔礼的。”   “赔礼?赔什么礼?”   宋玉青收回视线,转头看他,笑着调侃;   “莫不是你苏大主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坑了我的银钱?或者是背后讲我小话?”   “啧,那要真这样的话,你的赔礼我接受,唉,就是想不到啊想不到,苏大哥你平日瞧着冷静端庄,背地里竟……”   “嘿,你个胡搅蛮缠的混子。”   苏主君被他逗的直乐,屋内气氛瞬间就轻松起来。   两人插科打浑闹了会儿,苏主君感觉气氛铺垫的不错了,便话题一拐,用笑意盈盈又略带责怪的语气,拽出了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苏云朝。   “朝儿,快过来,过来给你宋叔赔个不是。”   当看到低眉顺眼的苏云朝应声走来,宋玉青极轻极轻的挑了下眉,又用眼神隐晦的扫视一圈对方穿戴,这才做出了诧异模样。   “赔礼?赔什么礼?”   苏云朝今日听话的吓人,不仅眉眼乖顺的垂着,就连说出的话也极不像他。   “宋叔,是我来赔礼的——”   他走到宋玉青面前,双手举起,微微躬身,是个很诚心的架势。   “我为我前段时间的任性感到抱歉,对不起,我知道宋叔说那些话都是为我好,是我任性叛逆,辜负了宋叔的好心……”   宋玉青;“……”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压住面上震惊,逼自己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诧。   “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个赔礼啊?”   他摆摆手,叹了一气,眉眼带笑。   “就这点小事,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我难道看上去就是这样小气的人,我就不知道朝儿年纪小,不知道朝儿嘴皮子利落,其实没坏心?”   他笑着弯腰扶起苏云朝,一边还瞪向苏主君,假作凶恼。   “你说你也真是的,就这点小事,竟还让孩子来赔礼,怎么想的?小孩子年纪轻轻叛逆一点,谁不能理解啊?更何况朝儿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我年长几岁,他简直和我孩子也没差了,这我能和他计较?真计较起来,我自己都得打我自己两巴掌。”   不提苏云朝被宋玉青扶起亲亲热热是什么反应,就说旁边的苏主君眉眼是彻底笑开了。   “哎呀,你以为我想啊!”   他轻轻一拍手,摆出个无奈表情。   “还不是这孩子天天在家里念叨着,说什么自己当初做错了,挺对不住你,老想来给你赔个礼,可无奈孩子脸皮又薄,不敢一人来,又非得拉着我,我都给他说道好几遍了,说你宋叔从小看着你长大,不会和你计较这种小事,可他非不听我的呀!”   他笑着摇头,前走几步,伸出手指戳戳苏云朝额头,开口笑骂;   “这小冤家你还不知道?脾气犟的很,他自个儿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没办法--”   他摊摊手,叹气;“只能听这冤家的,跑来赔礼了呗,唉,倒让你白白占了许多便宜。”   他搞怪的看向地上礼品,满眼恋恋不舍。   “我的玉镯子,我的云蜀锦,我的流光纱,还有我拳头大小的海参--”   将送来的东西一一说完后,他痛苦的闭上眼,满脸忍痛割爱;   “归你了,归你了,全都便宜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   宋玉青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手上便自然而然放开苏云朝手臂,大步向礼品走去。   “归我了,归我了,全都是我的,既然都送来给我赔礼了,那你休想再带回去,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哈……”   苏主君忍俊不禁,彻底演不下去了。   “你啊你,你的骨气呢?此时你难道不应该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拿走,拿走,全部拿走--”   宋玉青笑容更大,双手护着几样礼品,格外守财奴。   “我不,我不,我才不,这白得的东西肯定很香,它们可比我的骨气值钱。”   “嘿,瞧你这点出息。”   “嘿,我哪来什么出息?升斗小民,市井之家,我俗气着呢。”   “……”   笑笑闹闹,两边算是用这种方式掀过了那页,待一切流程走完,即将告辞之时,苏主君握着宋玉青双手,终于抛出了此行目的。   “阿青啊--”他此时表情没了刚刚的嘻嘻哈哈,颇显郑重。   “你--和那位州城来的张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宋玉青睁大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   “什么关系?不就是恩恩怨怨一段孽,苏大哥不知道吗!”   “当初她张如玉落魄时住我家,那时你还见过她呢。我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她,结果她和我吵和我闹,最后弄得不欢而散,老死不相往来……”   他摊摊手,显得无奈极了。   “这不,三年时间,她在外面事业成功了,发达了,屁颠颠跑回来耀武扬威,半点不说还我银钱的事,天天就会找茬找茬找茬——”   他面上带怒的说完,最后总结般的下了定语;   “冤孽!就是一个冤孽!”   苏主君盯着他的表情听完抱怨,慢慢面露了然;   “哦,原来是这样呀,看来这矛盾还不小呢,我当初看你们在屋里,你一句她一句的对话,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哪啊,这见面就掐架的关系哪有很好?那就是相看两相厌——”   苏主君面上微微笑开,又试探;   “这怎么就到了这种田地呢?我瞧那张姑娘人也不错呀,长的好,背景厚,出手大方又有本事……这不就是男儿家家最梦寐以求的如意女子吗?”   宋玉青瞪大眼睛看了看苏主君,表情青青白白,难掩震惊。   “不是吧,苏大哥你真这样觉得?你眼什么时候瞎的?”   “她张如玉那样的人,心思阴诡,凉薄狠辣,和她那样的人交往,你都不知道啥时候会被她咬一口……还梦寐以求的如意女子?啧,苏大哥你是想笑死我,好将你刚刚送我的礼品拿走吗?其心可诛!真是其心可诛!”   “嘿,你这混球。”   苏主君将自己眸底神色很好的收敛起来,笑着推他。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毕竟以咱俩的关系,有啥不能聊的,咱偷偷在屋里悄悄的,连金銮殿上的陛下都能聊会呢。”   说罢,他笑着扭头,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苏云朝叫过来,出声告辞。   “好了好了,今儿都在你家消磨一下午了,我可真得走了,我家里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走了走了。”   宋玉青自不拦他,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到门外,又插几句俏皮话烘托气氛,眼看一行人坐上马车驶离巷子,他那脸上仿若画上的标准笑容才彻底垮下,面无表情。   他前后表情转换太快,简直把一旁侍立的平安都吓一跳,懵懵张口;   “公……公子,你怎么了?”   宋玉青摇摇头,已经懒的动用脸上被使用过度的肌肉,语调都带着深深的疲惫。   “没什么,只是觉得怪没意思的,好歹相交多年,如今竟为了个女人耍起心眼,蓄意套话,提防试探……”   他叹了一气,又道;   “他若好好告诉我他的目的,难道我还能拦他不成?又何必做的这般……唉!”   平安听得似懂非懂,有些迷茫。   “公子是说,苏主君和苏公子在算计我们……”   “倒也没有,我的意思是——”   他的眉头缓缓皱起,沉默半晌,最终长长一叹,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   “罢了,回吧——”   他转身朝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   “我瞧天也不早了,平安你去厨房吩咐下,我今晚想吃麻辣锅子,再多备点羊肉牛肉,晚上咱们聚一桌热闹热闹,好歹今日得了笔意外之财,怎么着也该庆祝庆祝……”   平安年龄小,还是个吃货,宋玉青这边一说起吃食,他那边立马就忘了刚刚疑惑,应答的兴高采烈。   “好好好,奴这就去,是吃锅子是吧?是要红汤的?还是清汤的?或者是咱上次一块吃的番茄锅也不错,味道甜甜酸酸,也怪美味……”   “嘿,你个小馋猫,才吃了一回就惦记上了,咱今个不吃番茄,直接麻辣的吧,这么冷的天气,麻辣麻辣,暖身。”   “嗳,麻辣的也好吃,奴这就去吩咐,这就去……”   两主仆一问一答,笑着往回走,宋玉青也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一心交流美食,然而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轱辘轱辘又传来声响,瞧着似是马车碾压地皮的声音,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精准无误的停在宋玉青门前。   宋玉青安排晚餐的声音被迫中断,疑惑扭头,慢慢回走,内心惊奇。   今个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事都堆到今天了?这又来了哪个大神?他又会有什么麻烦事了?   啧,真伤脑筋!   慢慢悠悠行到门口,抬头一瞧,嚯,好大气的马车。   两匹拉车骏马皮毛蓬松,威风气派,坐在前位赶路的马妇,一身青衣,高大健壮,还有后面车身,颜色是最通俗的黄木色,可瞧瞧车身面积,比宋玉青的马车大一倍有余,再瞧瞧那低调的色泽,啧,不豪奢,不华丽,单就一个词——体面。   宋玉青挺喜欢这种稳重低调的体面感,同时心里疑惑也更重了。   他有认识这样风格的人家吗?审美如此合他胃口,若是当真认识,他应该也不会没记忆啊……   就在他一边踏过门槛,一边胡思乱想间,马车上驾车车妇一跃从车上跳下来,抬头看看上方牌匾,再低头瞧瞧宋玉青本人,客气开问;   “敢问公子,这里可是宋宅?这座宅院的主人可是名叫宋玉青?”   宋玉青门口站定,茫然点头;   “对,这里是宋宅,这座宅院的主人确实叫宋玉青,你们是……”   疑惑反问戛然而止,宋玉青脸上的客气笑容僵住,然后眼睛缓缓瞪大,猛的扭头,看向从马车里露出半边身子的玉书,表情都开始失去控制。   “玉,玉书。”他小声喃喃,随即不确定般的又喊一声。   “玉书,玉书——”   玉书眉眼有些疲惫,但看向宋玉青的神情还是眉眼弯弯,温和带笑。   “阿青,是我,七年未见,怎么如今竟连哥哥都不喊了?”   费了好大劲,宋玉青才终于控制住面上五官,然后缓缓露出个极惊极喜的大大笑容,眉眼舒展,神采飞扬。   他一边回答一边往那跑,丝毫仪态都没有;   “不不不,玉书玉书,你当然是我哥哥,我我我……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来看我,你可是公子的贴身侍从,怎么能自己一人跑那么远……”   等他颠三倒四的表达完兴奋,脑中被惊喜冲昏的逻辑终于恢复。   是啊,玉书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跑那么远看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跑那么远,怎么可能一个人……   前进脚步猛然停下,宋玉青神采飞扬的脸上出现一瞬空白,然后,缓缓,缓缓的,将视线从玉书身上收回,投向马车,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啊,玉书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他不可能一个人跑那么远,不可能离开公子太久,不可能……   所以,车里面,还有谁? 第55章 话里机锋   时至傍晚,渐起凉风,宋玉青由于今儿一天都待在家中,所以穿着单薄,如此被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颤,脚下却像生根似的一动不动。   不敢往前走,却也不想往后退,只那双看向马车的眼睛,眼巴巴,直勾勾,满含期待却又近乡情怯,倒让一旁瞧着的玉书安下了心。   还好还好,瞧阿青小心翼翼的模样,应是情意未消,当算喜事,否则公子……   想起今儿一下午公子在马车上的坐立难安,一会儿面色纠结的问自己,他衣饰配不配套,一会儿又问他容颜有没有老,一会又……   若此行失望而归,七年筹谋,化为泡影,公子他该有多难过啊!   不提玉书内心感慨,就说宋玉青这边,他在原地站的实在太久,久的马车里人终于忍不住了。   于是在宋玉青直勾勾的目光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自马车内伸出,它轻轻拨开门帘,矮身走出,然后,宋玉青便就这么猝不及防见到了……他的公子。   一袭天青色锦袍,墨黑乌发瀑布般披洒于背,那修长的眉,微挑的眼,浓密的睫毛,莹白的肤色,七年时间,除了眉宇间更添稳重,公子好像什么都没变。   宋玉青甚至觉得对方走下马车后,连注视他的眼神都和当年一样。   温柔带笑,目光灼灼。   然后他说;“阿青,七年时光,我们,好久不见。   ……   接下来的发展宋玉青不太记得,等他恍恍惚惚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公子领进厅堂,并且很尴尬的意识到,他刚刚走路时应是同手同脚,面色僵硬,并且直到现在,他都还在直勾勾盯着公子……   “咳。”   他狼狈的收回视线,双手捧起旁边茶盏,试图遮掩尴尬,但无奈的是,茶盏入手才发现——空的!居然是空的!   宋玉青;“……”   更尴尬了有没有。   对面公子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眼含笑意,出声解围;   “阿青,这一路舟车劳顿,我有些渴了,能否让人上杯清茶。”   听了这话,正有些手足无措的宋玉青立马找到方向,赶紧高声唤人。   “平安,平安——”   “嗳,来了来了公子。”   小平安一路小跑,赶紧从厨房钻出来跑到正厅,小小的脑袋里也有大大的疑惑。   怎么回事?刚刚公子将客人引进宅院时,自己就想凑上去贴身伺候,可公子那时坚决制止了他,不让他靠近,这怎么现在……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他英明神武的公子永远是对的。   宋玉青不知道自己精神恍惚时的作态,等平安走进厅堂后,他一连串的指派便吩咐下来。   “赶紧去厨房先沏几杯茶送来,再去桂叔那领些银钱,上如意斋置些糕点荤食和果汁,然后一并拿上来。”   “快去——”   “嗳,公子稍等,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平安矮身退下,低下的眼睑很好的遮住了他诧异的目光。   好奇怪,公子今天真的好奇怪,他居然让自己去如意斋里置吃食?   如意斋,那可是如意斋,是苍云县最贵的糕点铺子,是外面发展进来的高端分铺,也是公子自己都舍不得在里面消费的零食铺子啊!   一斤绿豆糕五十文,一份玫瑰酥两百文,一盘抹茶卷三百文,一壶水果汁四百文……   若让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敞开吃,那没有四五两银子打底,压根就花销不来。   好吃归好吃,可贵也是真贵。   平安现在还记得,自己在一次即将过年时问公子的话。   自己问:公子,这大过年的总少不了有客来访,咱家中要不要备些如意斋里的糕点?如若备上,等再有客来访时,咱们将糕点装盘端上去,该是多么排场气派啊……   那时公子是如何答的呢?   公子倚在榻上,一边看话本,一边漫不经心的撇嘴,道:   开什么玩笑!拿我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去招待别人?他们既然能和我这个阶层做朋友,那证明他们也就和我一样,不配吃这个价位的糕点,不买!浪费!就准备些街边小铺里生产的普通糕点就成,爱吃吃,不吃滚,我这里又不是糕点铺子,哪来这么多合心意玩意儿——   当年壮言犹在耳,公子在今天之前,也确实一直身体力行着这段话,就连当初苏小公子来一次吐槽一次,来一次吐槽一次,最后直接从如意斋里买来昂贵糕点,专带到公子面前吃,同时还得意炫耀,大肆嘲讽。   公子还是一笑置之,在下次对方再来时,依旧端出来的还是普通糕点招待,直将苏小公子气的跳脚,大吼公子犟驴……   想想曾经,看看现在。   小平安的内心满是感叹:   想来今儿这位造访的客人,定是位很大人物吧?   嗯,一定是!   平安默默点头,内心再一次肯定。   能让他脾气那么犟的公子,自打脸做出这种行为,若不是个大人物,能行?能行?   不能够的!   厅堂内,小平安领命退下后,清茶很快就被送了来,宋玉青在这段时间里,偷偷于心里无数次平复心情,终于在再次开口时,显出了几分往日稳重。   他扯扯唇,笑容温和;   “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已经让人去采买糕点,公子先垫垫肚子,再等一会儿,厨房里的餐食就好了。”   瞧着稳重不?淡定不?识大体不?这可都是他用衣袖下,快被指甲掐破的手心换的。   对面周翊君面上的笑一直未从脸上褪下,眼弯嘴翘,仪态端庄。   他轻轻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扫过宋玉青衣袖,嗓音带笑;   “嗯,还是阿青想的周到。”   他抬手将茶盏端来,低头喝茶,才喝一口,便又不经意的说起话来。   “说起来——阿青,怎么不见你妻主和孩子?”   旁边玉书眼神一颤,却也不敢表现太过火,只紧紧抿着唇,用余光瞧着宋玉青反应,一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这边宋玉青被问的也是一愣,他不知道公子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迟疑半晌,他选择实话实说,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很自觉的将后半段即将成婚的消息省略掉了。   “我尚未成婚,没有妻主和孩子……”   对面人眼睫一颤,脸上一直挂着的得体微笑收起,然后缓慢抬眼直盯着宋玉青,目光晦涩,语气带了点哑。   “七年时光,为何不成婚?”   看着对面公子目光灼灼的视线,宋玉青心跳极快,扯扯唇,回应的磕磕巴巴。   “这不,在外头做点小生意嘛,忙,没时间考虑这些……”   玉书此时眼里的光芒比之公子也不遑多让,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太好了,阿青没成婚,太好了,一切尚有转机,太好了,他担心一路的事情应是杞人忧天。   他面上缓缓展开一个喜悦笑容,嘴巴张开,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大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喧哗传来的还有一道女声。   “阿青,有客从远方来,你怎么不叫我一下?我帮你一起招待啊——”   这声音由远及近,那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这边对方的脚步也到了厅堂之外。   当宋玉青意识到来人是谁时,他的脸简直瞬间黑成了炭,又臭又僵。   该死的,又是她!   自从张如玉第一次进宋宅进不来,沦落到要去苏府搬救兵后,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道德感猛然变差,后面再想进,那直接带着一大帮仆从困住宋宅拦路人。   不打,不骂,就几个成年女子围成一圈,将宋宅仆人圈在里面不让出来,而她则长驱直入,肆无忌惮。   宋玉青以前虽说生气,但因着对方这种行为,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更兼之他说了人家也不听,所以他就是在见面后刻薄几句,有意识再无视对方,然后再没管过,不想如今——   想起前阵子张如玉对自己和公子的关系步步紧逼,宋玉青悚然一惊,简直肠子都快悔青了。   该死的!!!   他就不该嫌麻烦如此放纵对方,他就该在一开始的时候直接报官,或是雇佣几个镖师护院,直接将人扔出去……   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在宋玉青那如同便秘一般的表情中,张如玉身穿华衣,眉眼带笑,就这么昂首阔步的迈了进来。   周翊君的视线从宋玉青脸上扫过,再缓缓落到张如玉身上,面上笑容再浮起,端庄而得体。   “是张家主啊,好久不见。”   张如玉的视线其实在一迈进厅堂,就已经落到了周翊君身上,如今见对方开口,她微微一笑,与周翊君同出一辙的端庄得体。   “是啊周公子,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说完这句,她愣了下,突然就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继续道;   “不好意思,时间太久,我差点记错了,周公子现在可不是周公子,而应该是上官主君吧?”   “哎呀,瞧我这脑子,上官主君别见怪,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没有坏心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直直盯着周翊君的目光,笑中带厉,肆无忌惮,瞧着可没半点抱歉模样。   听着她这种满含深意的话,周翊君目光闪烁了下,然后不闪不避,就这样直直对上她的眼,再然后,在她大喇喇的目光中,也缓缓展开了笑容。   眉眼弯弯,色如春花。   然后他开口;   “张家主倒是实诚,我有时候也觉得张家主记性不好,毕竟如我这般婚姻小事倒也罢了,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可严重的是,张家主的那位,门当户对,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来的原配主君,他明明尚在人世,且三年抱俩,子女绕膝,可也不知为何,张家主总在外面说主君逝世,后宅空悬……”   他啧了声,又笑着摇摇头;   “从张家主既然连自家主君的生死都能记错来看,我这点婚姻小事,又如何敢奢望张家主记得?” 第56章 周翊君的恐慌   他话里带着笑,用最轻飘飘的语气揭露了张如玉的欲盖弥彰。   这事说来也简单,无非是一个女人的自尊心罢了。   张如玉曾经的主君,在她最落魄时抛下她另嫁,她心里不在乎,可面上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毕竟,被男人抛弃这个事实,对女人来讲,很丢脸,哪怕她并不爱这个男人,哪怕她在得势后也随时会换掉这个男人……   落魄无能为力时便也罢了,如今得势,她怎么可能容许这个男人踩着她的脸面去幸福。   他做梦!   按张如玉原本所想,她是想在生意场上搞垮对方后嫁的人家,让那个让她丢脸的男人一生落魄,孤苦无依,可无奈,那个后嫁的人家有些偏远,张如玉若想搞垮对方,要么在本地找一户豪商,金钱作礼,让对方帮忙,要么就把自己势力往那边倾斜,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可无奈,张如玉空有一副搞垮对方的心,却既觉对方不值得让自己花费这么多银钱,又肯定不会迁移势力,大费周章,如此一番犹豫,张如玉干脆舍掉罪魁祸首,直接对她那位主君父家下起了手。   主君父家不算小门小户,但在庞大的张家面前,却也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很快,在张如玉心有怨愤的打击下,对方生意各处都受到了很大影响,濒临破产,幸好最后,对方家族还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人,卑躬屈膝的求到张如玉面前,说自愿与再嫁儿子割舍亲情,只求张如玉放他们一马……   张如玉那时怒也出了,气也顺了,又加上对方给了自己这么好一个梯子,倒也能为她挽回些颜面,她又岂有不下之理?   于是在事情的最后,那家人再三保证与儿子一刀两断,然后听张如玉编排说自家儿子跋扈难教,逝世早亡,却连一声都不敢吭。   至此,便是张如玉主君逝世的全部真相。   谎话说了两年,连张如玉都差点忘了这件事的真相,不想今儿个却被周翊君言语挑破,张如玉的脸色在那瞬间阴沉下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语气都变得阴慎慎的。   “上官主君——消息面可真广啊。”   周翊君直视对方,笑容依旧不变,那叫个君子风度。   “张家主过奖了,这些小事应该所有人都知道吧,只是那些人顾忌张家主记性不好,没有提及罢了,倒是我,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张家主别介意,毕竟——我也没有坏心的。”   张如玉;“……”   她咬着牙,强逼自己将视线从那张虚伪脸上移开,转向宋玉青,然后,璨然一笑。   宋玉青瞪大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好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   “阿青啊。”她轻唤,开口的声音犹如恶魔。   “你未婚妻回去了吗?她怎么不住下来呢?毕竟离你们的婚礼也很近了,既然早晚都是夫妻,那还费这个劲回家干什么……”   宋玉青;“……”   噩梦成真,他恨张如玉!   略过宋玉青面色铁青的脸,张如玉恢复笑颜,视线又转向周翊君,用最温柔的语调开口道;   “上官主君还不知道吧?阿青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对方是阿青家族长的女儿,今年才十九,听说还是个秀才,阿青可喜欢了,上官主君要是再早几日来,那还能看到他们小两口形影不离的甜蜜模样呢……”   张如玉的这番言辞,是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看着周翊君听完这段话后,脸上得体笑容一点点隐没,张如玉挑唇,深觉这个罪受的值得。   而此时此刻,感受着公子和玉书同时扭过来的视线,宋玉青简直连头都不敢抬。   他也不懂此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明明,明明他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明明他就是规规矩矩的找人结婚,明明……   但就是好心虚是怎么回事?苍天啊,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诡异的有种偷、情被戳破的错觉——   救命!救命!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宋玉青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周翊君面色逐渐发白,眼珠暗淡,然后安安静静的收回视线,眼帘垂下,也跟着沉默下来。   眼角余光观察到这一幕,宋玉青的心都跟着颤了下,他张了张嘴,解释的话滚到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他想说,你别听张如玉的屁话,我没有很喜欢别人,我结婚只是因为名声,只是因为合适,且也许过两日就要退掉了……   然而,没等他声音发出,沉默了好半天的公子突然轻笑一下,站在宋玉青这个方向看不清公子面容,只能听到他猛然低哑的声音。   “阿青,我做了一天马车,很累了,这里有没有合适的客栈能够落脚?”   宋玉青一愣,然后硬是将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语调讪讪。   “有,有,有客栈的。”   话落,他才反应过来,停顿一瞬,猛然反口。   “有客栈是有客栈,就是环境不太好,公子既然累了,要不就在这休息吧,我让桂叔收拾出一间通风最好的……”   “在这儿休息?”   宋玉青的邀请刚说完,垂着头的周翊君还没答话呢,倒是一旁正得意的张如玉不乐意了。   “阿青你开什么玩笑!”   她扭头看了宋玉青一眼,表情嗔怪。   “你知道人上官主君是什么身份吗?人家以前是大家公子,现在是官家夫郎,一生锦衣玉食惯了,你现在让人家住你这种小破院……”   张如玉刚刚扳回一筹,正眉飞色舞说的兴起,不想下一刻——   “好啊,那就麻烦阿青了。”   张如玉的得意嘎然而止,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下去。   宋玉青得了对方的话,哪还顾得上搭理张如玉,赶紧火烧火燎的喊人吩咐,脸上的笑容憋都憋不住。   “桂叔,顺玉,冬雪,都别做饭了,快来一块收拾下房间,就那间窗户最大的,对对对,就那间,赶紧收拾收拾,铺上我柜子里新做的那套铺盖,里头的柜子也换一下,到后院仓库里把那套红木的抬过来……”   张如玉;“……”   看着宋玉青欢快的忙活背影,张如玉眉眼阴郁,连对周翊君说出来的话都冒着寒气。   “上官主君,真是好手段啊!”   周翊君扯唇,笑的端庄。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他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几乎让人瞧不出他刚刚受了怎样一番心理折磨。   “张家主过奖了,不过是有人抬爱,不论我如何说,都有人递台阶罢了。”   张如玉;“……呵!”   她意味不明的眯眯眼,视线上上下下扫视了周翊君一遍,话里恶意越来越明显。   “上官主君成亲有六载了吧?六年光阴,怎么不见身边添个孩子?也太孤单了吧!毕竟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家庭美满,子女绕膝吗,对吧,上官主君?”   听她这话,周翊君微微一笑,然后不闪不避对上她的视线,语调缓缓,却自带坚韧;   “我觉得张家主说的不对,毕竟人生在世,不是所有人脑子里想的都是那点事,有人爱山,便立志走遍名江山川,有人爱水,便乘船破浪,观看潮涨潮落,有人爱财,便整日躺在金银窝里,一毛不拔,有人爱人,哪怕没有世俗认同,没人支持庆贺——”   他一字一句,眉眼慑人;   “也不耽误别人一身孤勇,随心而行。”   话落,刚好一个仆从进来请示周翊君,现在要不要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周翊君点头应可,然后自然而然朝张如玉点了点头,顺利脱离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张家主,你好好歇着,我要去门口瞧着人搬我的行李了,日后,我们有缘再会。”   说罢,再瞧一眼张如玉阴沉的脸,他笑着点头,然后转身走人。   徒剩张如玉一人留在厅堂,无能狂怒,却又无人搭理。   ……   周翊君就这样在宋玉青的小院里住了下来,一晃三天,他住的那间屋子几乎大变样。   普通的黄木床榻被换成浮雕红木,白的黄的不配套家具也被整成了同色系,屋内的摆件,花瓶,窗纸,茶杯,全部焕然一新,用来饮茶的圆桌上一盘盘摆着的糕点也都是如意斋招牌……肉眼可见的在乎用心。   大早上的,玉书一手握着还沾有露珠的鲜花,一手悄悄推开房门,眼看公子已经睡醒,正倚在床边发呆,玉书顿时松了一口气,刚刚放慢的脚步也恢复正常。   “公子你醒了。”   他笑着开口,一边说一边往柜台花瓶那里走,然后左手将花瓶里昨天摘的鲜花拉出来,右手便又插上了新鲜的。   “厨房做了鱼片粥和小油条,奴才这就给公子端过来。”   说罢,他扭头想出门,却不期然被公子叫停了脚步。   “玉书——”   他声音很轻,仿若昵喃,但其中深藏的恐慌却显而易见。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来打扰阿青啊。”   高高在上的公子,他在害怕。   意识到这点,玉书一怔,然后猛的扭过头来,反应极大;   “你说什么呢公子?那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如今眼瞧着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他疾言厉色,简直恨不得有八张嘴来安抚公子。   “公子你别怕,你要相信自己,阿青也是喜欢你的,你看,你不让我告诉阿青,你为他做的事情,我听你的没说,可就算我没说,这些天阿青是怎么对待公子的,奴才也看在眼里,若不是真的在乎,阿青怎么可能把公子的喜好记这么清楚,安排的这么面面俱到……”   是啊,安排的这么面面俱到!   周翊君没什么神采的眼眸动了下,缓慢扭头,细细打量着这间屋子的一切。   床榻,衣箱,梳妆柜,待客桌,圆木凳,都是他所喜欢的红色。   茶壶,水杯,陶瓷摆件,青瓷花瓶,甚至还有花瓶里每日一换的鲜艳花朵,这些都是他平常路过会多瞧一眼的小花样。   明明已经足够用心了,可周翊君的心依然很不安稳,也依旧不敢将自己的行为告知对方,彻底戳破这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是真的怕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全部摊开说出后,对方给出的回应不尽人意,那他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想到此处,他缓缓闭了闭眼,门口的玉书还在细心宽慰;   “公子安心,我这些天在院里都打听过了,阿青定下的那个未婚妻,才不是张家主说的什么,情投意合,恩爱缠绵,那就是族中族长求上门来,求阿青给对方一条活路罢了……”   周翊君缓缓摇头,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让玉书出去自行去忙。   其实,让他害怕的,哪里是阿青这个未婚妻啊,他害怕的是,相比和他在一起的世俗不容,阿青会更偏向安安分分的婚姻。   找一个女人,生两个孩子,家庭和美,子孙绕膝……   周翊君自己在阿青和这些东西之间,选择了阿青,可他不敢保证,阿青会选择他。   七年光阴,明明在朝这个目标努力的时候,他心无旁贷,一点都不会被外物干扰,可到了如今成败关头,他这七年压抑在心底的恐慌,却猛然都冒了出来。   他怕阿青在他和正常生活之间不选择他,怕少年感情,容易褪色,怕阿青早把这段经历抛诸脑后,开启新的人生,怕这段记忆,就只有他自己在死守不肯放,怕……   近乡情怯,在见到阿青之后,他真的怕的太多太多了。 第57章 惊天噩耗   话分两头,周翊君这边窝在屋里不愿出门,宋玉青那边却是大清早驾着马车赶去宋家村——   他想退婚。   琐琐碎碎的理由有很多,一来,他不愿介入别人感情,二来,他与张如玉凑一起,也确实都是在尬聊,没什么共同话题,三来,对方心有白月光,对往后的婚姻生活也确实是很大隐患,四来……   好吧,编不下去了。   坐在马车中,宋玉青有些狼狈的闭上眼,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三天前公子听到张如玉戳破自己有婚约时的眼神。   他当时虽然没敢抬头,但就是很神奇的能解读出来。   公子在悲伤,在难过。   意识到这点的宋玉青心都揪起来了。   翻来覆去整三天,宋玉青终是下了要退婚这个决定。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公子明明成婚了,却还是带着玉书来到这里,却还是对他要成婚的消息如此悲伤……   可没关系,公子既不愿,他不成了就是,总不能让公子难过吧。   下定决心的宋玉青如释重负,心口压抑三天的大石头腾然消失,就连面上表情都轻快起来。   是啊,何必纠结这件事应不应该呢,说到底,这是他的事,只要他自己心甘情愿,那就够了啊。   宋家族长家   宋玉青双手平举,鞠躬施礼,满脸愧意;   “抱歉族长,是我毁约了。”   宋族长坐于主位,垂眼看着堂下施礼的宋玉青,沉默半晌,才有些疲惫的开口。   “我能问下原因吗?如果是因为润儿和桂小子的话,我可以摸着良心保证,他俩……”   “不是的!”   宋玉青摇头,一点都没推卸责任;   “是因为我的问题,和宋姑娘关系不大。”   宋族长卡壳了下,犹不甘心;   “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宋玉青缓缓直起腰,目光直视宋族长,他眼里有惭愧,有歉意,但唯独没有后悔。   他再开口,浓浓愧意中夹杂着更多坚定;   “族长,我知道这件事错处在我,是我出尔反尔没有契约精神,对此我很抱歉,并且愿意为此补偿——”   说罢,他一挥手,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仆从,便跑到门口马车上开始往下卸礼品,大包小包,大盒小盒,直引的刚刚还在厅堂对宋玉青怒目而视的宋家众人,眼珠贼亮,闹闹哄哄。   “哎,刚刚那是锦锻吧,好柔顺的光泽,想来制成衣服穿在身上,肯定特气派。”   “什么呀!还制成衣服穿身上呢,你知道锦缎有多贵吗?那一匹锦缎可能购买五匹棉布的,啥家庭啊穿这种衣服,到时少不了要拿到布庄换成棉布——”   “……嗳,瞧箱子里还有书籍呢,给书籍干什么!那么贵,又没什么用,等会儿咱们和他讨价还价,让他把书籍都换成锦锻,如此,才……”   “瞎,都想啥呢?人家会给你们换才怪,人家送书籍那就是送给润儿的,咱们这些闲杂人,就肖想下其它物件就行,哎哟,我瞧着还有红肉,这可是个稀罕东西,给小孩子煮煮,比鸡蛋有营养多了——”   “……”   他们一堆人交头接耳的悄悄话声音太大了,大的不仅宋玉青听得清楚,就连坐于上首的宋族长都面色难看,觉得丢人之极。   “够了!”她怒吼,眉头蹙的死紧;   “这些东西是宋老板给润儿的赔礼,你们一个个瞅着干什么!又关你们什么事!”   这话一出,堂下众人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尴尬极了。   有挤在其中的一名中年男子不甘,声音细弱,开口辩解;   “我们……我们不就随便看看吗,再说了,润儿她是我女儿,她的东西,那不就是我的东西吗?这有什么好细分的——”   “哦?”宋族长的视线朝这位出头人瞪去,一点没留情;   “既然她是你女儿,她的东西就是你的,那你的东西自也应该是她的,既然如此,你就赶紧拿出你的私房银子,帮你十九岁的女儿娶亲啊,那可是你亲生女儿,你的银子不就是她的吗——”   “……”   一片安静,中年男子头都垂到了胸口,再不敢吭声。   宋玉青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沉吟一瞬,他摸了摸袖口,便知手里银子绝对不能当堂拿出。   本来宋玉青打算,先赔礼,后拿钱,大大方方,体体面面的结束这场婚约,可如今……   看着两旁眼珠乱转一肚子活泛心思的众人,宋玉青上前一步,面对宋族长再次施礼,开口请求;   “族长,我想再见一下宋姑娘,不知可否?”   宋族长的视线又落在宋玉青身上,盯视半晌,终长叹一声,也没为难。   “好吧,你们终究有缘一场,如今缘尽,也是该有个体面落场。”   她手抬起往后院一指,开口;   “她如今就在后院最末尾的那间小屋里,你去吧。”   宋玉青抬手谢过,按宋族长指示的方位往后院走,一路越过四五间亮堂大屋,最终停在最末尾的一间粗陋小屋里。   宋玉青没夸张,是真的粗陋。   土坯泥房,巴掌小窗,低矮房顶,宋玉青有理由相信,这间房子最初盖来绝对是用来堆柴放杂物的,只是如今……   宋玉青叹息一声,然后一步步走到窗户前,正对着坐在窗前读书的宋知润。   “宋姑娘——”   她开口将对方唤抬头,然后没给一点心理准备的,直接开口。   “我是来退亲的,刚刚在前院已经给你祖母说过了!”   惊喜表情僵在脸上,宋知润眼中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随即掩饰般的垂下头,声音艰涩。   “——我知道了。”   “说来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同别人保持好距离,你想退婚,那也是理所应当……”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玉青开口打断,出声解释;   “是我这方面的原因,不怪你。”   宋知润;“……”   她缓缓抬头,有些茫然。   “不是因为这事?”   宋玉青摇头;“不是,总之就是……唉,不说了!”   他摇摇头,左右看一下周围,然后将大半身子都从窗户探进去,伸手从袖袋里掏出张百两银票塞入宋知润怀里,声音极小;   “我晓得你处境艰难,如今经我退婚,恐怕名声上更加难听,这是我给你的退婚补偿,一百两银票,这笔银钱,你可以用来继续科考,也可以用来盖处房屋,总之,它现在是你的了,处置权最终也在你!”   小话说完,宋玉青将身子从窗台位置退了出来,又瞧眼表情震惊的宋知润,笑着告辞;   “既告完别,那我就回去了,宋姑娘继续读书吧。”   说完,他转身走人,然后没走两步,屋内宋知润像才反应过来,急急站起,追出门去,猛喊了一声;   “宋老板——”   宋玉青回头,眼神疑惑;   “嗯?还有事?”   看着这样的宋玉青,宋知润蓦然就红了眼眶。   她狠狠捏了捏手中银票,嘴巴张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又哑又沉,又带有掩不住的哭腔。   “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我……我……”   宋玉青哂然一笑,表情温和;   “谢什么,这是我与你退婚,给你的名声补偿,是你应得的!”   看着这样的宋玉青,宋知润努力压抑情绪,但最终还是没压住;   “宋老板,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和我退婚吗?”   宋玉青;“……”   这下子换成宋玉青卡壳了。   他挠挠头,表情纠结,沉默了很久,久到宋知润失望的垂下眼,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解围,宋玉青才猛然下定决心,张口回答;   “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来了,他听到我成婚的消息会不高兴,所以……”   宋知润震惊的瞪大眼,失声开口;   “你喜欢的人不是张姑娘吗?她不是一直在这——”   宋玉青也震惊,眼睛瞪的比她还大;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张如玉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宋知润;“……”   说过吗?好像确实没说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看情况自己瞎猜的。   一阵沉默,宋知润没再开口,但宋玉青光看她表情,也几乎猜明白了意思,简直无奈死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张如玉,我要是喜欢她,我能对她这种态度吗?你可别相信什么打是亲骂是爱,真喜欢的人,又怎么舍得打骂,连说一句都……”   “咳咳”宋玉青及时制止了话唠,眼看宋家众人都探头探脑的从前院往后看,他努力使脸上表情正常,又谢绝了宋知润出门相送的好意,麻溜告辞走人。   苍天呀大地啊,他到底搁这抽什么疯啊,前世今生两辈子,他一共也就谈了这么一段不走寻常路的恋爱,如今竟敢在别人面前充起爱情导师?啊,丢人丢人,丢死人了——   马车悠悠哒,悠悠哒的驶离宋家村,宋玉青长吁一口气,甩掉脑中尴尬,想起退掉的婚约,再想想家中的公子,唇角不受控制的扬起,心思有些暗戳戳:   不知道公子晓得自己退掉婚约后,会不会高兴?   应该会的吧?   毕竟公子——也很在乎他吧?   是的吧是的吧?   嗯,一定是的。   宋玉青掀起车帘,看着四周飞速后退的怡人景色,他享受的眯起眼睛,被自己脑内的想象愉悦到,快活的眉眼带笑。   ……   他这边心情正好的不行,不想当马车悠悠哒的回到宅院,车还没停稳呢,平安就一脸焦急的自屋内冲出,一张嘴,便喊出了个惊天噩耗。   “——公子,公子不好了,周公子在街上被土匪掳走了。” 第58章 毁人清白   苍山县衙门   宋玉青以金钱作礼,用最快速的时间纠结了一众衙役,没有命令威逼,没有苦苦哀求,他直接从袖口拿出十张百两银票,喊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飘入每一个人耳中。   他说;“谁若将受害者从匪窝里救出,这一千两,便是谁的——若违此言,天打雷劈!”   声声入耳,字字铿锵。   瞬间就将所有衙役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个个激情昂扬,眼冒精光,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与匪徒们拼命。   一千两!那可是整整一千两!   想她们身为衙役,明面上看着挺体面,可内里呢?小县城里的居民普遍都不富,富的她们也不敢惹,如此累死累活,每月工钱才只有二两,偶尔贪心收个贿,不过几两银子罢了,一旦被查,轻则挨板子,重则还要丢了饭碗……   如今可好了,可来了个大活,那可是整整一千两,是她们这些苦哈哈衙役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且最最重要的是,这个钱还在上司面前过了明路……   总之一句话,为了以后美好的生活,干就完了!   就在宋玉青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跑远后,苏主君带着小儿子又造访了衙门,围在母亲身边探问不停。   “娘,那山上的土匪怎么回事?怎么竟跑到城里劫掠男子,好危险啊!”   苍山县的县令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姓陈,名东锦,她面目平庸,体态臃肿,若不是她眼中时常冒出睿智的精光,恐怕谁都不信,这样一个普通女子会是一城县令。   此时她正翻出苍山县的布局路线图,摊到桌子上,听儿子疑惑,她皱皱眉,语气也不太好。   “谁知道呢!自从十年前那帮土匪被一网打尽后,咱们苍山县这几年都安安稳稳的,别说土匪劫掠了,那就是小偷小摸都很少,这怎么如今——”   她叹了一气,将眼神锁在面前的布防图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奇怪!真是好生奇怪!她对着城外的地形图看了又看,这怎么也没看出哪个山头适合土匪居住,压根没有易守难攻的地界……所以这些土匪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连个地盘都没有,到底是哪里流窜来的贼寇?   看母亲眉头紧锁,苏主君伸长脖子也跟着瞧地图,想着做个智囊帮母亲分分忧,然而……   看不懂,一点都看不懂。   苏主君缩回脖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母亲,这怎么今日动作这么快?以往不都是要先立案,再探问细节,然后制订计划,最后才出发……”   苏主君是县令长子,在前几年土匪还未伏诛时,他真是见惯了那些哭天喊地来报官的百姓,心中对这些拯救措施不说滚瓜烂熟,那也是了然于心,正因如此,他才会对如今的场面更加疑惑。   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没有一日也有大半日,规矩严谨,没有例外,苏主君赶来时还在心里暗暗想着,等他来到这儿,就好好向母亲撒个娇,让母亲的速度能快点,好卖阿青个面子……   结果,啧,真是见了鬼了!   听儿子这样问,陈县令手上一顿,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含含糊糊。   “这不,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苏主君盯着母亲眼睛都不眨,甚至连一直跟在后面不吭声的苏云朝,都将目光瞟了过来,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视线,一起疑惑。   “特殊情况?”   屋内沉默几秒,眼看陈县令就要恼羞成怒,还是跟在陈县令身后的侍女安雁,上前一步小声回答了他们疑惑。   “宋老板花了钱,所以衙门里的效率自然要更高些!”   “花了钱?”   苏主君眨眨眼,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母亲脾气,不再往那儿凑,而是眼睛直盯着安雁。   “花了多少钱?”   安雁眼神不留痕迹的往县令那瞅了眼,见对方没制止,她才恭恭敬敬的朝苏主君道;   “两千!”   “两千两!”   苏主君猛然瞪大了眼睛,惊讶的不行;   “你说他宋玉青,为了让母亲快点出兵,就直接送礼两千两——”   看着面前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安雁表情平静,张嘴又扔出了个炸弹。   “对!而且他在主子纠集队伍后,又拿出一千两激励衙役们,说谁先救出人,谁就能得到他手里的一千两奖赏……”   苏主君;“……”   苏云朝;“……”   面面相觑,两脸懵逼。   这……这个挥手间就拿出三千两银子的家伙,还是那个节省简朴,为了少买一匹马,就直接将自家马车制成最小样式的寒酸鬼吗?   见了鬼了!当真是见了鬼了!   对视一眼,父子两个心声头回如此一致。   ……   城外,几十个衙役捕快到了地方后,自动分散,五人一组,老人按经验,新人听指挥,很快就隐没大山,一寸寸开始搜查。   宋玉青按感觉缀在一行小队身后,沉默寡言,脚程极快,忠实的当了个听指挥的小兵。   别人走,他也走,别人拐弯,他也拐弯,别人奔跑,他也奔跑,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却也一点没有拖后腿。   他跟着的这行领队,百忙之中往后瞅了眼,心中不满悄然淡去。   唉,行吧,行吧,虽说这个苦主没有像以往那些苦主般待在家里等消息,有些累赘,但谁让人家手笔大呢,谁让人家体力好呢……   跟就跟吧,反正别耽误她挣赏银就成。   想到此处,她又一挥手,让身后跟着的队伍脚步更快,遥遥领先的扎进深山,正式开始地毯搜索。   而在这边紧锣密鼓找人的当口,深山中的一处小山洞里,却正躺着宋玉青失魂落魄要找的人。   周翊君和玉书被人为打晕,倒在地上,周围两边站满了土匪打扮的粗壮女子,粗略一数,足有八个,个个虎背熊腰,流里流气,瞧着都令人生惧。   而此时她们站成一圈,盯着包围圈里的两个昏迷男子,再看看手中画卷描绘的人像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恶意毫不掩饰。   “金老大,你说咱们要如何做?反正咱雇主给的消息是毁了他,最好让他身败名裂,无颜苟活……”   女子话刚落,不待她询问的金老大说话,旁边眼都快黏在周翊君身上的一位女子,急急附和;   “是啊是啊,雇主是这个要求,那咱还等什么?直接搞呗!”   说着话,她蹲下身子,手直接放在了周翊君脸上,一边摸一边惊叹;   “这可是大家公子啊,瞧这气质,这身段,小门小户压根养不出这种货色,比春月楼里的花魁还要带劲……哎呀,受不了了,老娘要扒光他的衣服,狠狠疼爱——啊!”   一声惨叫,却是蹲下之人被那位刚开始说话的女子一脚踹出,脸直接砸在碎石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其她围成一圈的女子没一个搭理,皆冷眼旁观。   而踹人的女子慢悠悠将腿收回,瞧着满脸鲜血的女子,目露嫌恶。   “余老二,你想死吗!”   “老娘以前只知你是个楞头青,不懂奉承孝敬,谁知你他娘的是真蠢啊,身为后来者,老大还没发话呢,你有什么资格吭声——还上手,这种好货色是你能上手的!那就是能尝味,你也是最后一个,没教养的东西!”   等她满脸厌恶的说完这段话,一扭脸,面对金老大时,脸上便像变戏法似的,又挤出满脸微笑;   “金老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金老大是一个满脸横肉,五官凶恶,身材高大的黑壮女子,平日说话慢慢悠悠,但为人最爱摆架子,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不尊重她这个老大。   而如今,显然打人女子的这种行为愉悦到了她,她先是赞赏的瞧了女子一眼,而后声如洪钟;   “你说的对!咱们是一个队伍,那就得按一开始定下的规矩来,余老二是新加入的,既不想遵守咱们的规矩,那留在队伍里也是祸害——”   说着话,她一挥手,轻描淡写;   “钟四,弄死她!”   趴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女子一僵,接着发疯似的想站起来,为自己博个一线生机,但无奈时机己失,她这边步履蹒跚的还没站起呢,那边钟四己经手持匕首到她身边,然后“噗嗤”一声,血如泉涌,女子身体软软倒下,死不瞑目。   有那从旁观看的女子,冷漠勾唇,心里得意。   呵,让你个贱人刚加入小团体,不想着讨好老人,探听规则,就整天想着掐尖儿冒头,还总打着憨直幌子占她们老人便宜——   现在好了吧,不结善缘,没人维护,如今撞到硬茬,一命呜呼,死不瞑目,真真活该!   余老二的死没在团体中惊起一点波澜,七人依旧是该站哪站哪,该什么表情还是什么表情,等金老大发号施令。   而显然金老大也不负众望,她眯着眼,将昏迷的周翊君上上下下扫视几遍,嘴一咧,又邪又淫;   “既然雇主掏一千两,就这一个要求,那好办啊!不就是毁人清白吗?咱们的拿手好戏——” 第59章 绝地反击   粗壮女子们个个眼露精光,晓得老大这是要给她们发福利,越发兴奋。   果不其然,老大下一句;   “——大家伙这些年跟我走南闯北也辛苦了,既然雇主要求简单,那姐妹们就自己代劳——”   她大手一挥,指向昏倒在地的两男子,借花献佛;   “姐妹们都尽情玩,最好将他们身上折磨出各种痕迹,爽够了,玩累了,咱们就趁官府还没出兵,将人赤裸扔到大街上!”   “啧,这一千两转眼间不就挣上了吗,简单!”   “谢谢老大,谢谢老大——”   被施下恩德的众女子乐的不行,但看着老大退到一边,一个个却还是谨记规则,出声相劝;   “老大,要不你先来吧?”   “是啊是啊老大,你瞧这男人,这脸,这身段,这皮肤,上等好货色,咱平日哪享受得到……”   “对啊,老大你先来,你舒服完了我们再来,没事儿时间够用,官府那帮孙子腿脚慢着呢,咱都习惯了……”   “老大老大……”   “……”   “唉呀行了行了,别叫了!”   金老大自个儿找了块凸起岩石一坐,不耐烦的挥手;   “让你们玩你们就玩!哪那么多废话,不知道老娘不喜欢男人吗!”   “老娘喜欢软腰纤纤,晃起来乳波乱飞的纤弱女子——”   “咦咦咦……”猥琐嘘声要将山洞吵翻,而与此同时,被她们围圈包住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眼睫颤颤,终于睁开眼开。   有那眼尖的瞅到此景,愈加兴奋。   “醒了醒了!人醒了!哎呦,瞧瞧这睁开的眼睛,波光粼粼,真漂亮啊!”   她这话一出,大家伙顿时都扭过了头,如狼似虎;   “哎呀,醒了好!醒了好!要不死人一个,玩起来有什么带劲,还是要这样挣扎踢闹,那才够劲!”   “可不是嘛!挣扎踢闹之间,最好还多扭扭腰,多抬抬腿,那种滋味,啧,爽着呢——”   “嘿嘿,光踢闹有什么带劲儿!男子家家,骚浪些才好,正巧我身上还余些醉春楼买的药,待会给他喂上,保管姐儿们都爽的嗷嗷叫……”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秽语淫声,下流话不断,说着说着,一个女的反应过来,盯着周翊君有些惊奇;   “唉,你怎么没叫啊!我们以前玩其他男子,他们一醒来都要乱吼乱叫,非得我们揍一顿才老实——”   “你咋不叫?”   她一开口,众人都反应过来,纷纷停下猥琐交流,无数双视线直视周翊君,充满玩味。   而在所有人充满恶意的视线中,周翊君坐直身体,虽然面色苍白的可怕,可目光却不闪不避,越过人群包围圈,直视坐在岩石上打算欣赏活春宫的金老大,声音脆亮;   “贼寇劫人,为的无非钱财!众位,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能否打个商量?不论是谁雇你们来的,只要放我们走,我可以付给你们十倍价格!”   清脆声音回荡在山洞中,众人表情一愣,随即,都开始哈哈大笑。   “瞧瞧,瞧瞧,这不愧是大家公子,那就是比乡野小子冷静!这才刚醒多久啊,就开始给我们挖坑了,哎哟哟,厉害哦。”   阴阳怪气的夸赞一停,金老大表情瞬间阴沉,凶戾邪气;   “只可惜,我们姐几个混迹江湖多年,主打的就是个诚信,却是不敢挣你这份反水钱的,如此,便只能委屈你了——”   说罢,她下巴一抬,薄唇冷冰冰吐出几个字,瞬间抽干周翊君强撑出来的所有精气神。   “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   离山洞几米之遥的另一边,几个女子趁着夜色的掩护趴在杂草堆里,听着耳边传出的嘈杂声响,个个眼睛瞪大,面色苍白。   “老,老大——”   一女子极轻极轻地拉了下旁边女子衣摆,面色惶恐;   “我们是不是闯到了什么凶案现场?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惨叫——”   不待被她拽衣摆的老大回话,趴在另一边抖抖缩缩的跟班也跟着开口,声音恐惧;   “我……我也听到了,那叫声好惨,里面肯定死人了……”   两个跟班对视一眼,眼底恐惧犹如复制,一模一样。   如此局面,唯独趴在最前面被两人唤做老大的女子还算镇定,甚至因为趴的久了,她还开始腿脚使力,半弓起身子,试图在夜色的掩护下往前爬。   这副作态差点把后面两个跟班吓死,一个个眼睛瞪得要脱眶,压抑着声音低吼;   “老大!老大!你干啥去!你不要命啦!”   吴丰如回头,斥了两人一句;   “都别出声,老实待着!我听里面声音不大对,过去瞅瞅去——”   然后,在两人共同震惊的目光中,吴丰如回头,继续手脚用力往前爬,胆子肥的吓人。   徒留两个跟班趴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皆是无言。   幸运的是,不过一会,老大便从远处返回,安全顺利,没被发现,不幸的是……   两个跟班惊叫;   “老大你说什么?让我们去报官?”   吴丰如点头,格外严肃;   “我刚刚趴在洞口往里瞅了眼,里头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女子在欺负人,瞧其对话,好像是被雇佣干什么坏事——”   她脸庞凑近,声音极低,帮两个跟班制定路线。   “等会儿你俩就趴着身体往后撤,撤的远了,站起来就往北跑,下山,进城,然后赶紧去官府报案,咱不说那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虚话,就说里头被绑架的那个人,听着好像还挺有钱,到时咱们若能将人救出来,后面谢礼……”   两个跟班眼睛越来越亮,半晌一咬牙;   “行!富贵险中求,那我们就拼一把!”   吴丰如唇角勾起,满意点头;   “嗯,既然决定了,那就赶紧往后退吧,我留在这儿看着,以免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好!老大你盯点,我们这就去报官!去救人!”   “嗯,去吧,路上小心点。”   “……”   这边三言两语达成共识,山洞里的气氛却是凝滞紧绷,一触即发。   无它,只因大家伙排好队打算一个个来时,那第一个扑过去的钟四被弄死了。   匕首割喉,一刀致命。   看着被血染红半边身子的周翊君,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玩味化为警惕,轻浮化为戒备,在这种时候,大家伙对周翊君的印象,终于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侮辱的小玩意儿,而变成了一个亮出爪牙的小凶物。   有胆怯的,不想为了一夜春宵而趟浑水,也有胆肥的,看着周翊君亮出爪牙,凶狠反扑,她们反倒眼珠更亮,兴致更高。   在这样凝滞的气氛中,几个女人视线对了对,多年养成的默契让她们瞬间明白对方意思,于是下一刻,冲向周翊君的人便从一个扩为三个,且个个表情凶狠,势在必得。   娘西批的,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再凶再狂,不还是女人□□的玩意儿,难道还真能翻天了不成!   几人联手,气势汹汹,哪怕周翊君临危不惧,持刀反击,已经做出了他能力之内的所有努力,但奈何两边悬殊太大,一边是金尊玉贵,一直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一边是穷凶极恶,多年亡命天涯的狠辣贼子,体力悬殊,势比人强,他的保命刀刃两息之间便被卸下,再无还手余地。   几人狞笑着将他压在身下,嚣张大笑,然后一边撕扯他的衣服,一边捏他的下巴,旁边还有另一只手急切的往他嘴里倒药粉……   周翊君瞪大爬满血丝的眼,额角青筋鼓跳,几乎就要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种危急时刻,旁边一直没人腾出手来料理的玉书突然睁眼,他的眼神从对周围场景的茫然,再到了解环境的恐惧,最后一扭脸,又在看到公子情形后,腾然迸发的愤怒……   三种极致情绪的转换,他只用了两秒钟,然后在第三秒,他的大脑迅速分析完洞中情况,并对他下了最后指令。   此时贼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子身上,没人分心在意他,所以——救公子!他得救公子!   于是,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玉书悄然起身,摸出同公子一样藏在靴子里的短匕,瞅准时机,猛然一扑,带着悍不畏死的凶狠力道。   其实玉书身手比不上公子,胆子也没公子大,但他占优势的一点是,他从醒来到拿刀再到奋起刺来……实在太安静了,安静的几乎没人注意他,所以这种时刻,没人防备,没人留意,直到他手起匕落,鲜血喷涌,众人才迟钝的从狂欢中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开始反击。   而这边手脚得了自由的周翊君不及深想,眉眼一厉,迅速翻身而起,拔出插在女子脖后的刀,疯狂砍杀。   那是孤注一掷的悍勇,也是绝境爆发的潜能,在那种生死一线里,周翊君的脑海空白一片,什么都无法分析,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由脑海深处发出最原始的指令。   杀!杀!杀! 第60章 阿青,我和离了   受害者的绝地反击使洞内一片混乱,而吴丰如趴在洞口,听着里边传来的怒吼咆哮,心急如焚。   心中正义使她的脚步想往里迈,但脑中理智却又拉紧细弦,赶紧阻止,踌躇犹豫,万般纠结,直到洞中一方混乱停止,吴丰如试探伸头,然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一瞬怔愣,下一刻,脑中理智全然罢工,吴丰如提着手上木棍便冲了过去,直奔目标,气势如虹。   而此时玉书的情况也真的很危急,他手中刀刃在伤人之后没来及拔下便被甩至一旁,身娇体弱又无利器傍身,哪怕周翊君吸引走了大部分,他这边的情况依旧惨到不行。   如墨发丝被撕扯拉拽,乱成一团,清秀脸蛋被高高打肿,掌印清晰,血迹逶迤,墨绿色外衣和中衣被狠狠扒下,就连内里亵衣也已经被拽到肩头,眼看就要脱离身体,春光外泄……   玉书恐惧的瞪大眼睛,他拼了命的扭动身体,脑中往事幕幕浮现,甚至已有了咬舌自尽的念头,然而就在绝望的一瞬间,他瞪大的眼睛里突然撞进了一抹灰色影子。   那灰色影子冲他而来,且奔跑速度极快,几乎在他看到的下一秒就出现在他眼前,然后抡起棍子,对着压在他身上的人渣猛捶猛打,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开始不敌后,干脆舍弃长棍,直接扑在自己身上……   玉书迟钝的眨眨眼,感受着对方被贼子踢打的力道,有些茫然。   这人……这人在保护他?   为什么?   而此时此刻,离山洞不远的荒野上,宋玉青正如柄离弦的箭直冲而来,那奔跑速度,直将缀在身后跟着的一排捕快看的瞪大眼睛,半晌无言。   这人……这人真是个男子吗?谁家男子体力这么好?   众人心头?异,脚下却也不敢耽搁,特别是领队的那个,黑黄脸皮中又夹杂着些许微红。   就怪不好意思的。   想不久前,她还在不满,娇弱男子追随她们队伍,可能会拖累进程,可如今……   瞅眼前方跑的只剩背影的男子,她心内讪讪使面上表情越发严肃,一挥手,压低的嗓音很有些恼羞成怒;   “快点!都快点!瞧人家一个男子跑的多快,你们丢不丢人!”   已经奋力奔跑的众人;“……”   不敢说话,完全不敢说话。   而此时前方奔跑的宋玉青并不晓得后面人的小九九,在这一刻,他全部心神都落在了不远处的山洞上,满心满眼,极速狂奔。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奔步的速度从来没有这样快过。   他想起刚刚山坡上那两个女人说的话,说山洞里贼子众多,个个粗壮凶悍,且有踢打之音和痛苦惨叫……   光是这样想想,他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手中从捕快身上顺来的长刀,随着他的奔跑而晃动起伏,宋玉青的脚步也离山洞越来越近,十米,八米,六米,四米……   当脚步踏上山洞门口,宋玉青依旧没有丝毫迟疑,加速急冲,手中长刀出鞘,带着股悍不畏死的凶猛杀意,气势如虹。   而与此同时,山洞中周翊君在砍伤两人后,那猛然爆发的力气也消耗殆尽,手中刀刃被一脚踢开,整个人瘫在地上,再一次落入绝境。   而面前的这帮人,因为他刚刚的拼死反抗也被激起了匪性,这会儿压根没人再顾及雇主要求是什么,而是一个个面目狰狞,凶光毕露。   在周翊君爬满血丝却依旧不闪不避的视线里,他刚好能看到,一柄长刀冲他的脑袋直劈而来,在那瞬间,所有画面几乎成了慢动作,周翊君躲不开这柄长刀,但他居然能分出闲心胡思乱想。   他想,当这柄长刀落下,他的脑袋应该会像碎掉的西瓜,然后白花花的脑浆会流一地,或许他的身子也会跟着分裂开来,整个人一分为二,形状可怖……只不知道阿青来这里为他收尸时,会不会为那种场面感到害怕,会哭泣吗?会抱他吗?   脑子胡思乱想,周翊君的眼睛也不愿闭上,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上方长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唰——”一声,周翊君脑袋没有如预想的开花,在头上长刀歪向一旁的同时,持刀之人头脖分离,大把鲜血喷涌而来,直将周翊君糊了个满头满脸。   再然后,在周翊君血色浸染的视线里,他如做梦般的看到了宋玉青,对方手持一柄比贼子还要宽大的长刀,沾上鲜血的眉眼不再温和无害,反而凌利凶猛,带着股凛然杀意。   那一刻,周翊君目光怔怔,几乎说不清内心感受,只嘴唇蠕动几下,以只能自己听清的声音喃喃道;   “阿青,阿青,阿青——”   但奇怪的是,明明周翊君的声音那般小,可在这边忙着砍杀的宋玉青就是听到了,不仅听到,他甚至还给出了回应。   “我在,我在,我在这——”   宋玉青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黏在公子身上,在用眼神确立公子平安后,他一边挥舞长刀乱砍乱劈,一边出声大喊;   “玉书!玉书!玉书!”   兵刃乱撞间,宋玉青依稀听到玉书细弱回应;   “我在……我还好,救公子,快救公子——”   心中巨石砰然落地,宋玉青又咬牙乱劈几秒,最后在众捕快自洞口一涌而进时,抛下长刀,膝盖一软,紧紧扑在公子身上,嗓音止不住的发颤;   “我在,公子,我在,我在……”   这场混乱战至最后,以对面贼子三死四伤,全数被擒而结束,看着洞中陆陆续续涌进来的大批捕快就地审问,宋玉青拥紧了身体开始发抖的公子,感受着公子身上变化,他努力镇定,唤来一名捕快。   “大人——”   他开口,然后手指微动,以极隐蔽的角度塞给对方一张十两银票,声音极低;   “我晓得众位大人急着审案,但无奈,我朋友实在吓着了,我得找个隐蔽地方安慰一下他……”   话没说完,对方眼睛一眯,极为识相的将银钱放入袖袋,贴心开口;   “宋老板说的有理,这方面倒是我们姐妹疏忽了。”   说罢,她伸手朝洞内一指,声音比宋玉青还低;   “外面荒山野岭,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其她贼子,所以选地方的话还是这里安全些,宋老板放心,这处洞穴我以前来过,里头细长,拐角颇多,很是安全……”   宋玉青对对方感激一笑,然后视线又往玉书那里瞟了眼,见玉书端正坐着,正在聚精会神为一个女子包扎伤口,便放了心,然后双手使力将公子横抱身上,扭头走进了洞穴深处。   而直到两人远离人群,埋在宋玉青身上的周翊君才抬起头来,眉头紧蹙,两颊潮红,那双眸子似水浸过般柔软诱惑,声音难耐低哑;   “阿青——”   他重重喘了口气,呼吸炽热;   “我好难受啊——”   看着这样的公子,宋玉青喉咙无意识的吞咽下,然后猛的错开脸,仿佛刚刚在外面与人镇定自若的周旋不是他一般,狼狈极了。   “公子,你忍一忍,我……”   他抿紧了唇,不再吭声,咬牙继续往里走,一步一步,最终走到外面火把亮光照不到的偏僻角落,才将公子放下,整个人欺身而上,嗓音哑的不像话。   “——我帮你。”   说罢,他左手搂住公子脖颈,右手直直向下,只一瞬间,身下的身体便软成了一滩水。   在这样浓重的黑色里,他们彼此看不清表情,也都没出声,只通过对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来判断情绪,一分钟,两分钟,感受着越来越酸的手腕,宋玉青用头蹭了蹭公子脖颈,无声催促:   快点吧……公子,外面还有人呢。   来来回回蹭了几下,手中运动没结束,倒是公子嘶哑着嗓音开了口。   “阿青——”   那种声音……宋玉青的脸瞬间涨成番茄色,不敢再继续蹭下去了。   “阿青,我合离了。”   嘶哑嗓音没入耳中,宋玉青神色一僵,随即也不知怎么想的,开口,用那种和公子不相上下的嘶哑嗓音道;   “我也退婚了,就在今早上——”   沉默两秒,接下来回应宋玉青这句话的是,周翊君缓慢抬起手臂搂紧宋玉青脖颈,慢慢下压,直至最后唇齿相贴,呼吸相闻……   狭小漆黑的空间里,呼吸急躁,一片炽热。   ……   山洞外,众位捕快的审查还算顺利,毕竟几位贼人的关系也没有固若金汤,也就是帮二流货色,随便用些刑法,便几乎能将整场阴谋串联起来,水落石出。   甩甩手中写有从贼人口中拷问出名字的纸张,捕头李玉得意勾嘴,然后扬起脖颈,想先给宋老板看下,讨个赏头,但还没等她找到人呢,山洞门口又冲进来了个不速之客。   众人手中刀刃猛的亮出,虎目圆瞪,声如洪钟;   “什么人?办案重地,休得乱入。”   带着仆役匆匆跑来的张如玉被斥在门口,看着洞内乌泱泱的办案人员,她的脸色青青黑黑,最终后退一步,勉强客气;   “劳驾,我找宋老板!” 第61章 我要问清楚   “找宋老板?”   刚刚收了好处的捕快一愣,随即让众人收起刀刃,例行盘问。   “你是宋老板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这儿?”   扫视一圈都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张如玉的面色更难看了。   “我是他——邻居!听闻他大晚上报官上山,便跟来瞧瞧。”   她脚步一步步踏进山洞,目光直视与她对话之人,表情认真到冷肃;   “所以,宋玉青呢?”   那种话语之中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与他直面相对的捕快忍不住后退一步,诚实应答;   “在山洞里面……”她指了指方向,解释道;   “被绑的那位公子受到了惊吓,这里又人多眼杂的,宋老板便扶他进去安慰一下……”   肉眼可见,张如玉的脸色更黑了。   她咬牙,再出口的话语像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般,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劲;   “安慰一下——”   “呵!”   回答的捕快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张如玉也没解释,瞅她一眼,拔腿就往山洞深处走。   “哎哎哎——”   说话的捕快急忙阻拦,语气大了不少;   “我说这位姑娘,你要找宋老板,叫他两声就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去干什么!那山洞里头好歹是两名男子,你一个女人家——”   张如玉充耳不闻,甚至脚步更加快了。   然而就在她身影没入黑暗的那一刻,洞内响起清朗之音,成功将她斥在原地。   “张如玉,不经人允许就闯入,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伴随着这番斥责,宋玉青的身影也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此时他面上眉眼皆厉,紧盯张如玉,满满的防备警惕。   看着对方的这种眼神,张如玉一时语塞,心中突然翻腾出浓浓恐慌。   很奇怪,当初对方拒绝自己时,她没有害怕,后来三年再见,他对自己恶言相向,拒绝登门,暴躁怒吼,甚至与她人契订婚约……她也没有害怕。   不过是和周翊君待一起罢了,不过是看向自己的表情不入眼罢了,不过是旧日的一段情缘罢了……   该死的!   越想越憋屈,张如玉的表情狰狞可怖,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掩不住的暴怒;   “周翊君呢!他人呢!你大半夜散尽家财,急吼吼上山不就是为了他吗?他人呢!”   宋玉青脸色一黑,声音比张如玉还怒;   “张如玉,你够了!”   可奈何处于暴怒中的张如玉压根听不进任何话,眼见自己针对的人没在这儿,她干脆推开挡着路的宋玉青,脚步又一次往里迈;   “周翊君!你出来啊,躲在里面干什么——”   “张家主——”   一声响亮回应,周翊君自黑暗中走出,此时他面上已没了刚刚狼狈,脸上鲜血被擦净,身体状况己抒解,若是不看他沾了血的外衫,端看表情,还真让人感觉不到他刚刚的危急状态。   ……刚刚在里面,他甚至还抽空梳理了下头发。   “——你找我?”   他一步步走来,目光不偏不倚的与张如玉对视,那一刻身上散发的气场,竟是与久居高位的张如玉不相上下,一样的眉眼睥睨,威严慑人。   看着这样的周翊君,张如玉脸上的暴怒渐渐散去,腾的浮出一抹冷笑,声音也从刚刚的特意压低而变得清脆响亮。   “听闻上官主君于今日中午被贼子所擒,咱们好歹也算相识一场,我自然要尽尽地主之谊,前来慰问一下上官主君的情绪,另外——”   她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   “若是上官主君没什么事,我也可以尽下情份,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送往上官家,告知上官大人她的主君危机解除,让她千万——莫要担心。”   她最后几个字咬音极重,语调上扬,显然是故意为之,就想看下周翊君的恼羞成怒。   但无奈,周翊君就是不接招,他不仅不恼,甚至还眉梢微挑,面上淡淡浮出几分笑来。   “如此,我便先在此谢过张家主的关心了。”   一语落地,不待张如玉有什么反应,他的下一句便紧跟而来;   “说来我今日之所以能逢凶化吉,还要谢谢阿青能够这么快速的聚齐衙役搜山,还一个人单枪匹马,手持砍刀跑来救我,否则……”   他摇摇头,面上似真似假的浮上点后怕,半晌,才像突然想起张如玉的后半句似的,又歉意的笑了笑,道;   “唉,只可惜张家主的好意,我应是不能领受了,张家主还不知道吧,我在来苍山县之前,就己和上官瑞姝和离,所以——”   “和离!”   张如玉猛的抬眼,表情震惊。   周翊君唇角上扬,笑意周全。   “对,和离。”   两人目光相撞,此时此刻,他们各自的表情神态已经完美预示了这场硝烟的输赢,张如玉表情怔忡,彻底无话可说。   而此时山洞中遍布的各捕快则,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眼露茫然,满头雾水,虽说她们有幸旁观了一场精彩大戏,可奈何,只听其音,不解其意,茫然四顾,最终也只能收回八卦心态,尽忠职守的拿着证据,押着贼人,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   这场祸事从开始到结束所用时长不过三四时辰,简直可以称为苍山县有史以来最快的缉拿案例,如此一来,既得了财,又得了名的县令自是高兴,于是大手一挥,也没给这桩案子的罪魁祸首粉饰太平的机会,直接缉拿令出,命众衙役快马加鞭,将对方擒拿归案。   至于宋玉青这边,虽说他家公子不是个人营救而出,可他当初既撂下了赏银之话,便也没打算反悔,干脆将千两银子分成十份分发。   被宋玉青跟随又第一个冲进洞穴的小队,两份。   半山腰帮他们指路的两名女子,两份。   因跑得太慢,冲进山洞后只能做些收尾工作的剩余众衙役,两份。   发现山洞绑架案,并临危不惧的指挥人下山报官,自己则蹲守洞口,最后甚至还冲进去帮忙的吴丰如,四……   呃?   摸着手中被退回来的四百两,宋玉青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吴丰如,满眼茫然;   “吴姑娘,这是何意?”   他扬了扬手中银票,锲而不舍的还想往对方手里塞。   “我没有恶意的,纯粹就是感谢你当天相助,所以备此薄银,你莫要嫌弃……”   吴丰如推拒的姿势更加绝决,那简直沾都不沾。   “我不要,你收回去吧!”   “我救人是心之所向,不为钱财,宋老板,莫要纠缠!”   “再塞我喊非礼了——”   讪讪收回想往对方衣襟里塞的手指,宋玉青干笑;   “那什么,不要就不要吧,不过吴姑娘,若你哪天反悔了,可随时向我索要这笔钱财,我的感谢,终身有效——”   吴丰如躺在床上,颇为敷衍的点点头,随即一翻身,直接用背对着宋玉青,赶客意思明显的让宋玉青想装看不懂都难。   宋玉青;“……”   行吧,谁让人家是恩人呢,他忍。   忙忙活活,施下恩惠,清理后续,又是一天将落幕。   看着即将落入远山之中的太阳,宋玉青没什么体态的伸了个大懒腰,然后矮身钻进马车,听着马蹄哒哒哒开跑,他杂乱一天的脑子终于空出时间去想自己的事。   而自己的事无非是:   昨晚山洞中,公子特意对自己说他和离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是随口一提?还是想……再续前缘?   捂着瞬间发热发烫的脸颊,宋玉青神思不属,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乱七八糟的心思完全止不住。   公子,会是这个意思吗?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不会吧?不会吧?   毕竟在山洞的时候,公子的眼神那么柔软,身体那么主动……   可那是因为公子中了药啊!   对啊,还有药这回事儿呢。   所以,公子其实不是想和他再续前缘,只是情急之下,无奈而为……   “啊——”   宋玉青痛苦的晃晃脑袋,深觉不能再乱想下去,他得求证,对,他得找公子问清楚。   既想通这点,宋玉青也不含糊,瞬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空,掀开帘子一探头,大声催促。   “桂叔加油,让马跑快点,我回家有事。”   正在慢吞吞赶马的男人有些惊讶,但主子命令,他一向是无条件听从的,于是回头,高声回了句;   “嗳,好咧!”   下一秒,马鞭扬起;   “驾”   骏马高嘶,策蹄狂奔。   而与此同时,远在雍州的上官府,却正爆发着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   主屋正厅外,几个从苍山县赶来的衙役笔直竖立,表情森严。   内厅里,上官瑞姝将手中罪证狠狠摔打在男子脸上,表情狰狞。   “陈文玉!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情——”   男子趴在地上一身狼狈,哭的凄凄惨惨,可怜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妻主,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着他这样无意义的道歉,上官瑞姝狠狠闭了闭眼,嗓音压不住愤怒;   “我以前只知你娇蛮任性,可却不知,你竟有如此狠毒心肠,雇凶绑人——”   “你好大的能耐啊!” 第62章 聊聊天吧   在这种人证物证皆存在时,陈文玉除了在心里暗骂那帮匪徒不中用,剩下的也就只能哀哀哭泣,祈求怜悯了。   “妻主,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一边哭,一边伸手拽住对方衣摆,然后在合适的角度抬起小脸,表情哀怨,泪水涟涟。   “妻主,你要信我,我当时就是猪油蒙了心,一时发昏才做出这种错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上官瑞殊别过脸,压根不信他的解释。   刚刚她看的那张贼子认罪书写的清清楚楚,写雇主给的钱数,一字一句提的要求……那种恶毒要求,简直让身为女子的上官瑞殊都不寒而栗。   若他的计划当真成功,周公子……还能活下去吗?   应是不能了,不仅不能,恐怕还会以一个男子最难堪的方式死去,然后名声毁尽,污名永存……   多大仇,多大怨啊。   想到此处,上官瑞姝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衣摆一动,无情将男子甩在地上,声音冷冽;   “既你己承认且证据确凿,那便跟衙役走吧,往后余生,好自为之……”   “——什么?”   男子哭音一顿,仓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妻主你说什么?你要让我跟衙役走?”   上官瑞姝没回头,冷漠极了;   “人证物证俱在,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男子愣愣看了她好一会,表情比刚刚哭泣还难看。   “妻主,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后宅内眷,是你两个孩子的爹,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得救我啊!”   说到这里,他眉眼渐怒,话音里突然就带上了质问;   “你可是官员,朝廷亲命的官员!而我只不过犯了这么一个小小错误,若你有心,怎么可能帮不了我!”   上官瑞姝这下终于回了头,她面上的激动愤怒此时已经全部敛起,此时垂头看他,眼神晦暗。   “哦?那你想我如何帮你?”   陈文玉这会已经被恐惧冲昏头脑,哪还顾得上看她脸色,听上官瑞姝这般问,他还以为对方软了心肠,赶忙道;   “自是以官员名义向对方施压,更或是私下调解,你们都是官员,只要你开口,对方一定会看在你情面上……”   “可我——”   陈文玉急急开口的话语被上官瑞姝打断,字字清晰;   “可我——不想如此!”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这么个恶毒之人占用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耗费钱财,为什么要为了你低头哈腰——”   她一字一句,说出的话音不算大,但话中意思却成功将陈文玉钉在原地。   而到了这时,陈文玉才终于看清了女人眉眼中的冷冽,心中咯噔一下,腾然清醒;   “上官瑞姝,你不想救我!”   他咬牙切齿,那看着上官瑞姝的视线里仿佛沁着血;   “你明明能救我,却又不愿救,上官瑞姝,你竟无情至此!”   “我和你青梅竹马十几载,为你甘愿做小,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洗手羹汤,为你——最后你竟这般对我,你竟这般对我!”   说到最后,他语调变大,几乎是在悲愤嘶吼。   但可惜的是,他的悲愤除了让廊下几个衙役瞧了热闹,那真是丝毫没对罪魁祸首产生什么影响。   上官瑞姝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恼羞成怒,没有疾言厉色,甚至连一句句的拆穿解释都带着股不耐;   “陈文玉,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如此作态给谁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想当年你若不攀上我,你父亲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你嫁给一位五十多岁的富商做侍,他们甚至连价格都谈好了……还为我做小?在我没有娶得主君分府出来时,你们一家子何曾给过我正眼看?呵,至于两个孩子,你难道忘了当初怀他们时,在府里如何得意张扬?那可不是为我生的,那是你为你自己生下的垫脚石!”   说罢,她眉头皱的更深,显然已经不耐烦再应付这事。   “罢了,我也懒得再和你说这些,本来你若老老实实,我也不介意给你体面,可你自己非得作死,那就是你自己的命!”   “你自己找死,谁又能拦你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语说罢,她甩袖出门,然后在陈文玉惊恐的目光中朝衙役点头,彻底给陈文玉下了死刑。   “带走吧,依法处理,不用顾忌。”   ……   宋玉青的马车没有如预想的冲回家,因为行到半道,他被拦住了。   探头看着站在路口很明显特意等他的玉书,宋玉青停顿一下,然后很干脆的跳了下来。   “玉书哥哥,你找我?”   他大步走来,眉眼带笑,熟稔态度仿若两人没有经过分离似的,自然又亲近。   而站在街边的玉书,就那么直直盯视着他的笑容,蓦然也笑了出来。   “是啊,来找你的,自我来到苍山县,便一直伺候在公子周围,都没空和你好好聊聊,如今公子睡下,我也得了空,有时间和我坐坐吗?”   宋玉青自是点头,哪有二话,随手招呼桂叔在这等他,便笑盈盈跟在玉书身后进了茶楼。   茶楼是开在路边的小茶楼,入口紧窄,内里两层,偶尔过节时,台上会有貌美伶人开嗓卖艺……当然,在大多数时,也就是今日这般,冷冷清清,全是空席。   两人选了个靠墙位置落座,又招来小二上了清茶和点心,相视一笑,话匣子便彻底打了开。   玉书聊宋玉青以往在宋府认识的旧人状况,聊自身经历,聊宅府趣事,聊州府见闻。   而宋玉青则聊他从云州城回来后的有趣经历,聊经商开店,行居坐卧,美食美景,高山野果。   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如此一聊,便是半天。   趁着小二再次倒茶的功夫,宋玉青抬头朝外望,发现外面天色已经从日落黄昏过渡到月上眉梢,不由讶然。   “玉书哥哥,很晚了——”   他朝外指了指,笑着开口;   “咱们已经在这呆很久了,这就回吧,不然等公子小憩醒来,该找不到你了。”   提起公子,玉书笑容一顿,沉默了很久,久到宋玉青感到疑惑,刚想开口,玉书才低着头,冷不丁出了声;   “阿青,再坐会儿吧,我想和你聊聊公子的事。”   宋玉青眨眼,感受着心脏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加快的跳动,他笑了笑,故作镇定。   “公子的什么事?是和离吗?昨日在山洞中公子告诉过我了……”   听到这话,玉书抬脸看他,表情有些奇怪。   “公子将和离之事告诉你了?那其它事情呢?”   宋玉青抬头回望他,目露疑惑;   “还有什么事?”   玉书;“……”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来,半晌,叹了一气,眼睑重新垂下,声音有气无力。   “没什么。”   沉默一阵,他又开口;   “那你如何想的?”   这下子换宋玉青沉默了。   他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挠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决定袒诚相告。   “我……我昨上午也将婚事退掉了。”   玉书一愣,再次抬头看他,有些惊讶。   宋玉青被他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白玉般的脸颊泛上红晕,声音都小了好几度。   “那,那公子既然己合离,我就想再试试,试试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玉书眼中的诧异更深了,他似乎不敢置信;   “你说,你还想与公子在一起?”   宋玉青红着脸点头,眼神乱飘。   “嗯,其实我是打算今日回去就问问公子的,若公子愿意,我必真心相待,公子所出儿女,我视如己出……若公子不愿,也没关系,无非就是丢下脸罢了,我也不会纠缠……”   若这事搁在前几天,宋玉青可能做不到如此云淡风轻,毕竟他是个正常的人,他会要面子,他会怕丢脸……可经过昨日那场差点失去公子的惊吓后,宋玉青是彻底想明白了。   人的生命脆弱如斯,也许今日还好好的面对面笑着说话呢,明日就会因为一场事故阴阳相隔。   若在祸事发生前,该说的话没有说,该做的事没有做,那事后想来,人生该有多遗憾啊。   玉书一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看着他,看他红晕满脸,看他眼神飘忽,看着看着,突然粲然一笑;   “阿青,我想和你说的是这件事,但又不仅仅是这件事,你只知公子合离,但你知道公子为何合离吗?”   宋玉青瞬间抬头,好奇心起;   “为何?”   到了这会,玉书终于将自己直勾勾的视线收了回来,眼含笑意,唇角勾起,双臂平放在桌面上,是个准备促膝常谈的架势。   “当初公子送你出府,实乃情势所逼……”   ……   夜幕降临,黑沉如墨。   宋玉青头脑昏沉沉的从马车上跳下,看着前方大开的宅门,再想想公子此时就在里面,一时间,他竟不敢往里迈。   还好身后玉书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方扶住他手臂,一边往前推,一边低声道;   “去吧,去找公子说清楚吧。”   “七年时光,公子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第63章 告别   一步,两步,三步,宋玉青踏过门槛,穿过宅院,当脚步停留在公子门前时,哪怕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但真到这种关头,他的心脏还是砰砰砰的激情跳跃,压根控制不住。   站在门口的宋玉青手捂心口,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嗄吱—-”门开了。   看着身着寝衣的公子有些诧异的望过来,宋玉青面颊以极快速度染上红晕,尴尬的不行。   “公……公子,你醒了啊。”   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周翊君眼眸闪了闪,然后缓缓露出抹笑容,眉眼温润。   “嗯,醒了,你是来找我吗?”   宋玉青讪讪点头;   “对,是来找公子的。”   周翊君歪头看他,笑着后退;   “那便进来吧。”   看着面前敞开的房门,宋玉青再次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抬腿踏入,气势决然。   宋玉青,别害怕,不就是告白吗?面前的人可是你喜欢了那么久的公子啊。   是——也很喜欢你的公子啊!   一灯如豆,借着桌上昏黄的灯光,宋玉青看向坐于对面的公子,他嘴巴张了张,想告诉公子,自己已经知道对方为了自己做的所有事,自己也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如今不怕流言,自己很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自己……   无数煽情的话挤到嘴边,但嘴巴张了又张,最终从宋玉青口中蹦出来的却是一句;   “我……我已经知道了公子合离原因。”   这话一出,坐于对面正在斟茶的周翊君一僵,然后缓缓将手中茶壶放于桌面,睫毛垂下,掩住他眸中所有情绪,就这样沉默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   “不用在意这些,一切都是我自愿,你不用有负担。”   “……不用有负担?”   宋玉青喃喃自语,眼神直盯着公子眉眼,眸中爱意翻涌,再无隐藏。   但可惜的是,被他注视的人眉眼自始至终都未抬起,他甚至还意会错了对方意思,转而给出了个更详细的解释。   “对,你不用因为这件事而改变你的任何决定,一意孤行这样做的是我,不管是筹谋七年,还是合离寻你,都是我自己随心而行,与你无关,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   “公子——”   看着公子眉眼,宋玉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猛然插口;   “可我本来的决定,就是想来问问公子,可愿和我再续前缘……”   周翊君猛然抬眼,瞬间撞上宋玉青炽热视线,两人目光相接,一个怔忡震惊,一个爱意翻腾。   看着这样的公子,宋玉青微微一笑,屁股离开椅子,慢慢向公子靠近,同时嘴巴也像开了光,一字一句,剖开心扉。   “山洞一难,让我彻底认明白了自己感情,我知道,我还爱着公子,我还喜欢公子,所以我在处理完所有事后,快马加鞭想与公子说清楚,我想告诉公子,这些年来我从未喜欢旁人,我还想与公子在一起,想与公子一起踏过春夏,迎接秋冬,想与公子一起赏花赏月,共栽盆景,想晚上与公子同榻而眠,早上与公子睁眼便见……”   两人眼对眼,面对面,谁都没有撇开目光,谁也没有躲避一下,就这样越离越近,越离越近,直到鼻尖相触,气息交缠,宋玉青才终于停下身子,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音道;   “那时我还不知公子心意,可我心里头就是这样想的,七年了,我们曾真的生离过,昨日又差点经历死别……公子,我真的害怕了。”   夜色静谧,灯光晕黄,接下来的步骤仿若水到渠成,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两人唇齿相交,气息缠绕,你脱他的衣,他解你的腰,心里同时发软发烫无法抒解,便志同道合的都用在了行为上。   七年了,陌生的感觉被唤醒,熟悉的温度相厮磨,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   第二日清晨,宋家门口   玉书站在门口,盯着被拦截在外的张如玉,一脸警惕;   “张家主,清晨来访,有何贵干?”   讲真,就看张如玉身后一字排开的众多护卫,玉书觉得自个光是警惕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好在张如玉今日没打算硬闯,她挥了挥衣袖,瞟了严阵以待的对面一眼,神情淡淡,难得客气;   “劳烦,我找宋玉青。”   盯着这样的张如玉,玉书依旧不敢松懈,声音紧绷;   “阿青昨日奔波,身体劳累,如今还未起床,恐得让张家主白跑一趟了……”   张如玉抬头看来,双眼微微眯起,表情慑人;   “我说,劳烦,进去通报一声,把宋玉青给我叫出来,否则——”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身后护卫,威胁意味明显。   玉书;“……”   他咬牙,表情愤恨,但犹豫几秒,却还是不得不妥协。   如今阿青和公子那般情况,若面前女人不管不顾蛮横闯门,那后果……   他扯唇,表情僵硬,但终究说出了张如玉乐意听的话。   “张家主稍等,我现在就去叫人。”   “嗯,去吧。”   得到满意答案的张如玉,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威严内敛,锋芒尽收,真的乖顺得不太像她。   玉书狐疑的瞅了她好几眼才转身,一边走还一边腹诽。   什么情况?今日这么老实?既不刻薄挤兑,也不蛮横闯门,啧,当真怪哉。   脑内腹诽不耽误脚下行走,不过一会儿,他的脚便停留在公子紧闭的房门前。   探头听听房内动静,玉书犹豫几秒,终究对外面的张如玉心有顾忌,哪怕不太甘愿,却还是抬起了手。   “梆梆梆,阿青,起床了没有。”   “梆梆梆,阿青,张家主如今就在门外,她说她要见你……”   连唤两声,估摸着里面的人已经听到,玉书便放下手臂,静待后续。   一秒,两秒,三秒……不过三十秒,面前房门便被悄悄打开,宋玉青踮着脚从里面走出,等整个人出来后,还不忘赶紧将房门关紧,十分的做贼心虚。   “咳,那什么,不是张如玉在门外等着吗?走吧。”   虽说他的行为已被默认,但终究脸皮还没练好,他的视线从出来后就没敢往玉书身上瞟,背脊挺直,目不斜视,若是不看他松散衣领中露出的密密麻麻红色吻痕……   咳!   玉书掩唇轻咳一声,跟在宋玉青身后小声提醒;   “衣领太松了,往上提一提。”   宋玉青;“……”   咳咳!   门外张如玉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在今日用尽了,一秒,两秒,一分,两分,她在门口整整站了二十分钟,才终于等到了门内来人。   抬头看眼身披斗蓬的宋玉青,张如玉眉头轻挑,眼神幽深;   “宋老板,今日大好天气,怎么,冷着你了?”   默默抬头看眼头顶太阳,宋玉青不太自在的摸摸鼻子,不理她,扯开话题;   “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事儿?”   他挥手将下人斥退,一步步走到张如玉对面,疑惑提问。   而张如玉的眼神,自宋玉青出现就一直黏在他身上,看他的发,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脖颈,最后视线停留在他高高竖起的衣领上,眼神幽深。   她也没回答宋玉青的问话,而是另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你刚起床?从哪起的?”   宋玉青皱眉,目光不善。   “不关你的事!”   “你究竟有事没有?没事我回去了。”   看着对面人眉间隐隐浮现的不耐,张如玉闭了闭眼,将心中情绪全数压下,终于不再纠结这些,而撂出了这次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阿青,我要走了。”   这话一出,宋玉青眉间郁色消失,惊诧挑眉;   “走了?回云州城?”   张如玉缓缓点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对方表情,不肯错漏一点。   然后,意料之中的失望透顶。   宋玉青面上缓缓浮出抹清浅笑意,眉眼带笑。   “那祝你一路顺风,什么时候走?咱俩好歹认识一场,要不我让下人给你去铺子里买些糕点带着?或是备些特产……”   张如玉的眸子盯宋玉青盯了好大一会儿,才缓缓垂下,沉默半晌,突然有些自嘲的开口;   “我要走,你就这么开心?”   宋玉青眉弯眼笑,一点都没隐藏自己心思;   “不然呢?你觉得我该是哪种心态?”   这下换张如玉沉默了。   宋玉青这会儿心情着实是好,好到都已经抛却过往旧事,开始真心实意为张如玉打算。   他张嘴,安排的周到极了。   “张姑娘是今日走,还是明日走?这赶路之事最忌讳饿着肚子,容易晕车,张姑娘在上车之前可千万记得要好好吃饱,茶水备齐,还有软垫褥子什么的也别忘……”   张如玉隐忍的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忍住,轻斥;   “这些琐事用你说,我不知道吗!”   宋玉青被斥也不气,脾气好的吓人。   “是是是,依张姑娘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会有遗漏,倒是我多事了,既如此,我就只能祝你车马平顺,一路顺风了。”   哪怕听了好话,张如玉的表情也没有好转,依旧硬邦邦的。   “行了,借你吉言。”   说罢,他没再看宋玉青,反而一挥手,身后护卫上前,双手捧出一直抱在怀里的一个木匣,恭敬奉上。   张如玉一只手稳稳当当的将木匣拿起,递到宋玉青面前,抬了抬下巴。   “拿着,这是我对于三年前的事,迟来的谢礼。”   “呃?”   宋玉青怔愣;“谢礼?”   张如玉眉间颇有不耐,语气烦躁;   “对,就是当初你收留我半年,请医用药,管吃管住的事儿!”   “我张如玉,如今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以往自顾不暇时,便也罢了,如今既有余力,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恩还恩……”   说着话,她又往前递了递;   “拿着啊,等什么呢?清高给谁看呢?难道你手里还有银钱?”   好不容易有点感动的宋玉青;“……”   果然面前这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好好说话。   没理她恶劣态度,宋玉青伸手接过木匣,掂了掂沉甸甸的重量,面上笑容更大,一溜串的好听话脱口而出;   “敞亮,大方,我就知道,看张家主的模样,姿容俊秀,仪表堂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赖账我这点微末银钱,瞧瞧,瞧瞧,论大方,谁比得上张家主……”   张如玉严肃的脸有些崩,唇角笑意简直控制不住的弥漫上来,让人气恼。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花言巧语,违不违心啊!”   宋玉青听话的住了嘴,双手紧紧抱着小匣子,笑意盎然。   违心什么违心,有银钱收还管什么其它,正如张如玉所说,他如今手里是真没钱了,虽说这个没钱影响不到宅子铺子的日常运营,可他手里没活钱啊!   没活钱就代表着他不能随意挥霍,不能给他家公子置办漂亮衣服,不能给他家公子购买可口吃食,不能采买物品逗公子开心……   不能忍,坚决不能忍!   ——也亏得张如玉听不到宋玉青心声,否则,依张如玉的脾气,她会不会出尔反尔,临时变卦……   气到极致,这真的很难说啊!   你言我语,微笑告别,宋玉青看着张如玉转身走人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感叹。   话说,要是这人一重逢,就摆出这种态度来,温言感激,银钱相赠,那自己怎么会对她这么刻薄?毕竟自己这样大方……   摸摸手中木匣,宋玉青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浑身都散发着快乐气息。   啊,有钱了,有钱了,他又有钱养公子了,在铺子没有产生盈利的这段时间里,公子不用跟着他节俭用度,省衣缩食……   他快乐的将视线从远方收回,笑着转身,然后——   “公……公子?” 第64章 玉书的爱情   此时周翊君身上穿着和宋玉青差不多的装扮,宽袖长袍,高领外衣,就那样虚虚靠在大门框上往这看,眸色深邃。   宋玉青被吓了一跳,随即轻咳一声,顶着张红红小脸往回走。   “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左右也没什么事,公子可以再睡会儿的。”   他说出的话语清朗,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脸上的红晕越染越开,从周翊君这个方向望去,对方羞怯模样简直就像个新婚小夫郎。   周翊君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终没忍住,还是抬手摸上了那张脸,眉眼温柔。   “我见你起了,就过来看看。”   说罢,他将视线从宋玉青脸上移开,看向张如玉消失的方向。   “那是张家主?她找你有事?”   感受着脸上手指的温度,宋玉青脸蛋更红;   “嗯,是她,她要回云州城了,所以来告个别。”   说到这,宋玉青才猛然想起公子还不知自己与张如玉的渊源,于是捉住公子在他脸上乱摸的手,一边牵着人往里走,一边将自己与张如玉的多年孽缘全盘托出。   ——呃,也不算全盘,为了脸面着想,宋玉青掩盖了当初张如玉想给他下药之事,转换成了两人激烈争吵……   那么大个男人,他要脸的!   这段故事七拐八绕跨幅挺长,所以当宋玉青用缓缓的语调讲完后,两人已经手牵手跨过长院,坐进堂屋,餐桌上摆满了早点。   听完故事的周翊君也没啥表情,依旧是那副浅笑模样,他笑着给宋玉青夹菜,盛汤,说笑,后面吃完饭,一同迈进内屋,然后——   宋玉青眼睁睁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不,是搬出个比张如玉给他的匣子大五六倍的大匣子。   两个匣子一左一右的放在桌子上,宋玉青左看看,右看看,再抬头看看依旧端庄笑着的公子,有些傻眼。   ——公子,这是在吃醋?   好隐晦,好礼貌的吃醋啊!   宋玉青这边意识到这个后,心里眼里,软成一团,但显然周翊君还没意识到这个,此时他正坐在凳上,身姿优雅的将两个匣子打开。   先打开的是小匣子,巴掌大的小匣子自是装不了多少东西,宋玉青对这个匣子的期待值也就差不多几百上下,因此当公子将银票数目说出来时,他脸上的惊讶收都收不住。   五千两!整整五千两!谁能想到,张如玉这个狗东西,在最后关头居然能这么豪气?   看走眼了!真是看走眼了!原来张如玉不是什么多年冤孽,那就是个挥手撒钱的土财神啊!   看着宋玉青惊讶的表情,周翊君不动声色的合上小匣,打开大匣,然后宋玉青的表情就变成了⊙▽⊙   什么情况?究竟什么情况?   宋玉青怔愣的看着那满满一匣子的存单地契,整个人都要傻掉了。   当时公子突然出现在苍山县,宋玉青没问过缘由,后来玉书告诉了他这七年公子的所作所为,但那些描述都着重于,公子为了他曾做过的各种,在正常人眼中不正常的事,那些诀绝的,疯狂的,不留后路的——爱意。   在宋玉青听到这些事情,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同时,他便下意识的认为,如今的公子应该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既如此,他宋玉青便要担起供养公子的责任。   公子习惯了高床软卧,金绸玉带,所以他得努力赚钱,比以往的每年都努力,他要赚好多好多钱,不能光空口白牙的许给公子爱意,他还得给公子买宅院,置奴仆,让公子的生活同从前一样金尊玉贵,他不能让公子因为和他在一起而坠落云端,他得努力——   鸡血刚打没两天,结果就看到了眼前一幕,宋玉青盯着匣子里的东西眨眨眼,再眨眨眼,心绪翻腾,复杂极了。   啊,他本还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像养媳妇那样养公子了呢,结果……   他还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心酸,真的心酸。   周翊君不懂此时宋玉青心里小九九,他打开木匣后,便笑意盈盈的招宋玉青来看,然后拿出一沓房契,凑到宋玉青眼下,语气温柔中又带着邀功意味。   “阿青你瞧,这是谁的名字?”   “名字?”   飘散的思绪被唤回,宋玉青有些恍惚的对上凑到眼前的房契,然后——   眼睛缓缓瞪大。   房契归属人的那一栏是……他的名字?   瞧宋玉青看清了姓名,周翊君又将另一只手伸过去,将最上头的一张翻过,继续让他看下一张。   ……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的名字,公子的手往下翻的每一张,那归属栏中清清楚楚写着的都是他的名字。   周翊君的笑依旧温温淡淡,嗓音清亮;   “阿青,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所有地契,有雍城和云州城的宅院,还有城外荒郊里的田地,我当初在官府落印时,上面写一个我的名字,后面那张便会换成你的名字,多年积攒,如今整整两沓,一份你的,一份我的……”   他笑着将手中契单放下,转头又拿起了另一边的存单,笑意更浓;   “这是钱庄的存单,我每张存的都不大,千两一张,共存了六十张,你一半,我一半,钱庄暗语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这是我为我自己留的后路,也是我为你攒的保障……”   到了这会,宋玉青别说表情了,那简直连脑子都一块怔住了。   “公子——”他嘴唇颤了颤,语音艰涩。   “你早早备下这些……万一我……我……”   万一我移情别恋,成婚生女,已经彻底在脑中抹掉你的痕迹,你又要怎么办啊!   宋玉青这句话没说出来,但显然周翊君懂了他的未尽之意,笑的疏朗。   “无碍,我的计划本来就没有告诉你,想和你在一起也是我自己的事,若你当真成婚,那这些东西便算是我这个旧主子给你的添妆罢……”   眼里慢慢蕴上水雾,宋玉青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努力好久,却终究没能抗拒的了酸涩心理,最后自暴自弃的一抹眼泪,直接扎进了公子怀里,哭音明显。   “公子……公子……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啊,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摸着钻到怀里的小脑袋,周翊君无奈一笑,神色温柔的不像话。   “乖,哭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吗?我有你,有家,有钱,有自由,谁能有我幸福啊……”   宋玉青这下不压抑着哭了,他直接扯开嗓子,嚎啕大哭了。   任凭公子在旁边如何安慰,宋玉青都不搭不理,只紧紧抱住公子腰身,哭了个畅快淋漓。   ——当然后果是,宋玉青收拾好情绪再出门,宅院众人好几天都对他投来怪异视线……   咳咳,不提也罢!   两人自互剖了心意后,就这样在宋宅里过起了日子,宋玉青白天出门经营店铺,晚上回来陪公子闲话聊天,然后两人再一起度过一个愉快夜晚……   总之,很幸福,幸福的宋玉青脸上都开始出现幸福肥了。   ——对,就是幸福肥,宋玉青坚绝不承认,他脸上的肉是因为他自己变着法的搞美食,想将公子喂的胖一些,可结果两人同样的吃法,公子一斤没胖,自己却……   这大概就是如今蜜糖般的生活中,唯一的苦涩了,唉!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特别是在幸福的氛围中,那身边时光更是过得飞快,宋玉青明明觉得自个还没做什么呢,他就是每天盘盘账,管管人,陪陪公子……   这春季一晃就过渡到了炎夏,然更令人惊讶的是——玉书居然要成婚了!   且要成亲的对象还是那位,曾勇闯山洞救人,后又拒绝宋玉青银钱感谢的那位吴姑娘。   讲真,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玉青胸中居然诡异的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活菩萨啊,明明见到前面有危险,还不管不顾冲上前,事后因为这场祸事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然后还不接受被帮助者的银钱感谢……   果然如此!当真是果然如此!   宋宅,玉书屋内   宋玉青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正在缝补衣裳的玉书,玉书侧身,他也侧身,玉书扭脸,他也扭脸,玉书背过身,他就多走两步继续盯,明明他的嘴巴一动未动,可他那双灵活的大眼睛却已经明明白白传达了自己意思:   说!快说!我要听前因后果,快说!快说!   垂头缝补了一会,玉书终于受不住了,有些恼怒的将衣服一摔,向坐在旁边的公子告状;   “公子,你看阿青!”   周翊君掀起眼皮往那边瞅了眼,轻咳一声,又慢悠悠翻了张手中书籍,假装没听到玉书求助。   笑话,他才不插嘴呢,要不是脸面实在拉不下,他还想学阿青那样追着问呢。   ——别问,问就是好奇心。   求助没得到回应,身边又有宋玉青的虎视眈眈,玉书瘪着嘴羞恼了一会,终究还是受不住,用声如蚊呐的声音交代了。   这事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个年少救助,后来离别,最终修得圆满的故事。   十年前,玉书十六岁,那时他刚刚升为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每月拿着二两银子的月钱,主子又算是个好脾气的,真真算得上得意光鲜。   而周府的仆人管理还挺人性,每月都有一日的休假时间,有父母的可以回家看看父母,无父母的也可以拿上银钱到街上游玩采购,而玉书是被从外地卖过来的,无父母可看,所以他便拿着充足银钱打算到街面上消费一番,一来慰劳下自己多年为奴的劳累,二来也自己为自己庆祝下升职加薪的快乐。   当时出去的时候,他身揣五两巨款,雄赳赳气昂昂,脑中将自己平时想要又不舍得买的东西过了一遍,满心欢喜的打算购买,然后——他就遇上了满身鲜血倒在路旁的吴丰如。   十年前的吴丰如十四岁,还是个身体瘦弱,面庞白净的半大姑娘,当时她倒在路边,气息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而周围围观的人群各个稀嘘感叹,却没有一个伸手帮助,而当玉书寻着密集人流来到这里时,躺在地上的受伤者基本已经是濒死之态了。   然后,玉书救了她。   拿怀里多年积攒下来的五两银子,玉书雇人将她抬到了医馆,再然后,请诊住院,购买草药,濒死姑娘被他救了回来,而她手里的五两银子也花的所剩无几。   至于,为什么救人?   宋玉青问过这一句后,玉书的眉眼有那么一瞬恍惚。   为什么呢?   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什么心肠柔软,看不得人死在路边,说什么……   都是虚的。   其真实原因是,当时看着浑身鲜血躺在路边没人管没人问的吴丰如,玉书鬼使神差的,竟然想到了自己。   他曾经七八岁跟着父母逃过荒,当时父母全都照顾着五岁妹妹,有吃的给妹妹,有喝的给妹妹,妹妹吃喝不下,他们便分而食之,总之,没人管他。   在不吃不喝的同时又长途跋涉两天后,玉书懵懵的晕倒在路边。   说是晕倒,其实他头脑还是有意识的,他眼睛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景象,脑袋能迟钝缓慢的思考处境,可他就是站不起来,他太累了,也太饿了。   那时他身边也围绕着很多行人,他们拿眼打量他,小声议论他,当时玉书是多么渴望有人会给他一口水啊,真的就一口就行……   可没人理他。   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在乎的赔钱货,谁会管?   没人管!   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看着父母从头到尾都没有往这里瞧过,恍恍惚惚间,玉书甚至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然而,在不幸的同时,他或许又有点幸运,一场大雨,他终究是挺了过来,没有死在那个荒凉枯败的山路上。   一晃多年,玉书已经差不多忘了那次逃荒路上的所有细节,但奇怪的是,他就是深深记住了那种,自己无力躺在地上,看着眼前影影绰绰,却无一人伸手救他的悲凉感。   而当时吴丰如躺在地上所面对的情况,和当初的他何曾相似,一样的性命垂危,一样的无人相助。   所以,为什么救呢?   是为了在想象中补偿一下,当初那个差点饿死在山路上的小少年吧。   玉书救人有自己的原因,所以他不图名声,不图对方感谢,再将对方弄到医馆,请医师诊治清醒后,他没留姓名,没留住址,就只与对方眼神对视了一瞬,便悄不吭声离开了医馆。   再然后,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便就是山洞中的那次绑架了。 第65章 我穿嫁衣给你看(正文完)   双手托脸听完全程的宋玉青一脸震惊,出声喃喃;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位吴姑娘很会啊……”   玉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套了!当初我救她,有自己的私心,压根没想过让她报答,而且,就算她要报答,当初在山洞中也报回来了,现如今……”   宋玉青眉眼带笑的盯着玉书,又开始插话。   “啊哦……不是烂俗的救命恩人啊,那应该就是英雄救美的怦然心动,平常相处的日久生情……”   玉书张嘴想斥她,脑中却猛然想起当初在山洞里,自己被护在身下时的剧烈心跳。   那种又恍惚又震惊,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也会被保护的感觉。   也许,大概,可能,他对阿如,真的如阿青所说的这般,是被英雄救美的怦然心动……   玉书嘴巴张了张,猛然红透了脸颊。   再然后,他便顶着番茄似的红脸,第一次以下犯上,将宋玉青连带着公子一块赶出了屋门。   而将人赶出门后,玉书靠在紧闭的房门上,甚至还能听到阿青被公子拉着远走时的说话声。   “公子!公子!玉书刚刚是不是脸红了,他绝对脸红了——”   “嗯,是脸红了。”   “哇,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到稳重的玉书脸红,果然爱情使人羞涩,爱情使人……”   玉书;“……”   他隐忍的闭了闭眼,心中第一次升起想打人的欲望。   话说,阿青以前有这么碎嘴子吗?有这么讨人嫌吗?   痛苦!真的痛苦!   在确定好玉书成婚的日子后,大家伙几乎都忙碌了起来。   玉书忙着窝在屋里绣嫁衣,绣喜帕,还要按照规矩,为未来妻主手制几件成衣,以显贤惠。   而宋玉青则全权包榄了玉书的嫁妆,每天从铺子里出来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上街采购。   什么成衣,鞋履,布袜,锦帛,家具,还有各种各样琐琐碎碎的日常用品……   宋玉青再一次体验到了当初置办聘礼的痛苦感。   而周翊君倒不似两人苦逼,因为他选了一个动脑子的活。   书写请柬,广邀宾客,布置厅堂,采购食材。   这些事说来麻烦,但周翊君身份摆在那,他以前曾安排过的大宴会多不胜数,所以……   小事一桩,当真是小事一桩。   而在零零碎碎筹备婚礼的间隙,宋玉青和周翊君也为玉书准备好了自己的添妆。   宋玉青除却置办的嫁妆之外,又另掏了千两银子作为玉书的压箱钱,而周翊君没管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他直接大手一挥,除却当初在路上给玉书的两千保障外,又另划了两间铺子给玉书。   如此,玉书这个无任何父家相助的婚礼,却居然办的比中等门户的公子还要风光体面,后续又引起了多少人的唏嘘感叹,那就都是后话了。   看着吴丰如身穿喜衣背走了玉书,看着院中从热闹嘈杂归于冷清,宋玉青靠在门边,眉眼很是落寞。   而周翊君自屋中走出,看着这样的宋玉青,他眼眸闪了闪,表情迟疑;   “阿青,你……”   宋玉青回头,待看到周翊君,他眉眼上的落寞一扫而空,又变成了那副周翊君熟悉的的笑模样。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饿不饿,厨房里有煮好的瘦肉粥。”   周翊君扯了扯唇,笑的牵强;   “还好,不算饿。”   宋玉青笑着去牵他,拉着他一起往厨房走;   “大早上的,就是不饿也得吃点,走,咱们去厨房瞧瞧去,看除了瘦肉粥还有什么吃食……”   看着对方微笑的眉眼,周翊君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停下脚步,面朝对方,语气复杂;   “阿青……你刚刚在想什么?”   是在羡慕玉书的婚礼吗?是在遗憾与我在一起连桩婚礼都不能拥有吗?   宋玉青被他问的一愣,然后出乎意料的居然脸红了。   他扭扭捏捏的看了公子一眼,语气讷讷;   “我,我就是突然想起,公子也曾这样一袭嫁衣,有些遗憾,我居然没见过公子穿嫁衣的模样……”   周翊君看着他的表情僵了僵,眨眨眼,开口,语气有些怪;   “你……你刚刚靠在门边,就是在想这个?”   宋玉青红着脸点点头,羞涩极了。   周翊君;“……”心情,就挺复杂。   看着宋玉青的红脸,他的脸上也渐渐漫上了点红,然后视线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他缓缓靠过去,趴在宋玉青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你想看,那我过两天穿给你看好不好。”   宋玉青蓦然睁大了眼,又惊又喜;   “……过两天?穿给我看?”   周翊君的脸色更红了,已经开始和宋玉青不相上下;   “嗯,穿给你看,不过没时间自己绣,铺子里有专门卖嫁衣的,过两天买一套,我们也可以来场洞房花烛……”   宋玉青;“……”   若不是还顾忌着是在院里,宋玉青是真想紧紧抱住公子脖颈,然后猛的一口啃上去啊。   他的公子怎么能这般好?   他的公子怎么能这般好!   人生在世,得此伴侣,幸哉,乐哉,再无所求。   两人间的气氛黏黏糊糊,而在院中打扫忙碌的众下人也见怪不怪,个个眼皮子扫眼他们,便主动离的八丈远。   那么久了,他们这些人就算是再愚钝,也觉查出两人间的苗头不对了。   不过,那又如何?   他们这些人都是院中老人,是从主子买下宅院后就跟随的仆从,他们曾眼睁睁看着主子多年孤单,看着主子白天活泼爱笑,晚上却形单影只,一个人坐在窗边对着月亮发呆。   而如今,周公子来了,主子再也不复往日落寞,而是天天眉梢眼角,喜悦带笑……   所以,哪怕他们觉察出了有些不对,可那又如何呢?   同桌而食,同榻而眠,白天黏黏糊糊,谈古论今,笑意盈盈,晚上早早进屋,灯火早熄,榻间温存。   哪怕是正常婚姻,又有几个会如此幸福的?   没人会阻止主子幸福,所以他们大家伙头一次如此默契。   不看,不问,不露出惊诧眼神,也不会朝外面泄露半句闲话。   低贱卑微如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是非观,也会用自己的弱小力量保护主子,也会……   悄悄抬头,瞅眼主子在对方身边笑得傻乎乎的模样,顺玉笑了一下,又垂下头挥舞扫把,默默补充上刚刚的未尽之言。   ……喜欢一个人,哪怕结果不尽人意,可他也会倾力相护,至死而终。   太阳升起来了,又是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第66章 番外 远方来客   时光荏苒,一晃经年,眨眼间,又是五年岁月的流逝。   宋府厅堂   宋玉青刚刚送走了携夫带礼,前来报喜的宋知润,她于一年前成婚了,夫郎就是同村的宋桂儿,她这次带着夫郎前来报喜的是——她终于考上了举人。   当初宋玉青给她的百两银子,她一分都没乱花,全部砸在了读书上,然后历时五年,挑灯夜读,终是得到了回报。   很难,很惊险,可她成功了。   宋玉青一边为她高兴,一边转头收下了她拎来的礼物。   ——是池塘里挖出的白嫩嫩莲藕,洗得干干净净码在篮子里,最上面还放了一朵沾有露珠的硕大荷花。   接过篮子的宋玉青很高兴。   这几日他家公子不知怎么了,老是在书房里一钻大半天,有时自己都洗好澡,趴在床上等半天了,公子还迟迟不愿从书房出来……   一定是最近的生活太乏味了,他可得赶紧寻些新玩意逗公子开心。   比如手中荷花,这么大的花瓣,这么艳的色彩,他要是将它插在书房花瓶里,那定能引公子多瞧两眼,然后多瞧两眼的公子就会顺势想起插荷花的自己……   嗯,就这么着!   说干就干,这边送走了客人,那边他就将篮中荷花拿出,唇角带笑,直直向书房走去,然后——   “人呢?”他打开书房门,扫视了圈被书籍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满脸疑惑。   等会就要吃午饭了,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出去了?   见他疑惑,旁边正在扫院子的平安凑过来,出声解释;   “公子,刚刚门口有一小童送了封信给周公子,周公子看了信后,便出门了,如今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了。”   “——信?”   平安点头,双手并用,模仿的惟妙惟肖。   “对,就简简单单的一张纸折着,周公子看后,衣服都没来及换就出门了,可匆忙了……”   挥手让平安自去忙活,宋玉青走进屋子将荷花插进玉瓶,正待出去时,目光一扫,就扫到了堆满书籍的书桌,再然后,他的小心思就泛滥开了。   话说,这几日公子天天呆在书房里不愿出去,要说不介意,那是假的,他也真挺好奇,书房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公子这么新鲜,所以……   他的脚步缓缓往书桌而来,然后贼眉鼠眼的开始摸索寻找。   风土杂记?不是!都多少年的老书了,谁还能这么稀罕。   东厢故事?不是!这种烂俗故事平时翻翻还好,谁会为了这种书熬夜苦读啊!   盛朝律法?这倒是有可能被熬夜苦读,可这本书自建国就发行了,公子也不可能直到这时才突然感兴趣吧?   摸摸看看,翻翻找找,台面上的书籍被他看了遍,却愣是没找到一本,有可能被公子熬夜翻读的……   呃?   当目光从桌面上收回开始往下,宋玉青愕然发现,这张书桌下面的暗格居然上了锁?   上了锁!   什么情况?   宋玉青的好奇心瞬间翻腾,与脑中理智大战三百回合。   好奇心:我得知道,我一定得知道,公子这个上了锁诶,他在防着我,这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他才会防着我啊,我一定得弄清楚!!!   理智:忍住!忍住!一定得忍住!这是公子的书桌,虽说以前公子不上锁,可不代表他永远不能上锁,公子既然上了锁,那就是不想让我看,我得尊重公子的意见,我不能如此蛮横!不能!   好奇心:那可是公子的秘密啊!偷偷摸摸不敢让我知道的秘密啊!公子明明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会对我有隐瞒,不会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理智:信念稍微崩塌,可我得坚持住,我不能做个不给彼此空间的怨夫,我不能让公子感觉不自由,我不能……   好奇心:那是公子藏起来的秘密!!公子的秘密!!!   理智:……摇摇欲坠。   好奇心:秘密!公子居然对我有秘密!!!   理智:……   好奇心:秘密!秘密!   理智:看!必须看!我今个非得弄清公子这些天在做什么?快点,看!!!   “……”   最终,理智与好奇心的PK以完败而告终,宋玉青那双罪恶的大手,也终究伸向了暗格。   而与此同时,苍山县最好的客栈里,周翊君正在与他的父亲面对面说话。   是的,他的父亲,周家主君,纪明禾。   纪明禾今年四十八了,老了,当皱纹布满脸颊,当白发遍布鬓间,他终于没了年轻时的尖锐,而显出了几分老年特有的慈爱感。   人老了,心态就会变,而心态变了,也就预示着他开始承认自己的错误。   “翊儿——”周主君开口,他的视线望向儿子,声音有些哑;   “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   对面周翊君一袭常服,清淡的装扮对比盛装打扮的周主君,显得有几分寒酸,但他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挺好,有屋住,有床睡,有人陪,有书读,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听出了儿子的防备,周主君轻轻笑了下,抬手拿起桌上茶水饮了口,又出声;   “那个有人陪,指的是当年在你院里被撵出去的那小子吗?”   周翊君神情一僵,眼神极快的朝对面看了眼,抿抿唇,没吭声。   而没得到回应,周主君也不气,脾气好的简直不像他。   他扯了下唇,又开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那小子叫什么来着?是叫……宋玉青,是吧?家里好像就是这片儿的,既姓宋,那老家就应该是叫什么宋家村是吧……”   周翊君霍然抬眼,语气不善;   “父亲,你想干什么?”   看着儿子如此大的反应,周主君表情怔了下,随即笑容收起,表情竟变得有些怅然。   “翊儿啊——”   他叹气,随即又说了句周翊君听不懂的话;   “你到底是像我,还是不像啊!”   “若是不像,为何会和我的喜好一致,若是像,那为何又比我胆大那么多!”   周翊君听不懂,继续皱着眉头看他。   而周主君既起了这个话头,显然也没打算打哑谜,在儿子的面前,他第一次讲起了自己的少时经历。   “……我嫁入周家时,十六岁,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父家不好意思推却婚姻的牺牲品,毕竟一个官家嫡子嫁入商贾,搁谁谁会乐意啊……但真相不是这样的,真相是,我并不是官家主君生的嫡子,我的父亲是一名小侍,我是一个只比嫡子大两个月的庶子。”   听着自己从不知道的隐秘,周翊君缓缓瞪大了眼睛。   周主君的讲述仍在继续;   “当初主君不乐意让这桩婚事继续,毕竟他可不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沦为商夫,可无奈,这桩婚事已经定下十几年,一旦退婚,轻则名声受损,重则被御史参奏……母亲怎么可能同意呢?所以他便打上了我的主意。”   “我那时在家中并不受宠,父亲无能,我自己也没本事,前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寒酸极了,银钱紧凑,簪环皆无,所以当主君私下和我说,他可以认我做嫡子,只要我愿意代替嫡弟嫁入周家,那我以后的身份,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将摆脱目前的寒酸,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官家嫡子。”   “那天晚上,我激动的一夜没睡,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所能接触到的最好机会。”   “所以第二天,我私下里求父亲,让父亲把我当时的身边侍从弄走了,弄的远远的,然后,我与主君正式签下了契约。”   随着面前人对自身故事的娓娓道来,周翊君本来听的挺起劲,但听着听着,特别是后面的这句,他猛然察觉到了不对。   周翊君的脑子在这一刻高速运转,然后猝然惊呼;   “那个身边侍从,是……是……”   周主君闭了闭眼,眉眼染上几分疲惫;   “你猜的没错,是你的奶公陈氏。”   “年少时,他是我的贴身侍从,我身边就他一个玩伴,我们一起看书,一起绣花,一起玩闹,一起扑蝶,如此天长日久,困境相伴,我们竟对彼此有了情愫。”   周翊君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情己然平复下来,看着此时神情怅然的父亲,他张了张嘴,一针见血;   “父亲为了抓住机会,抛弃了他,对吧?”   周主君眼睫颤了颤,沉默半晌,再开口,语气带着自嘲。   “是啊,我抛弃了他!我让父亲把他调得远远的,然后我全当不曾有过这件事,风风光光嫁入了周家。”   “婚后的生活确实不差,你母亲一直以为我是嫡子,所以对我很尊重,我手里头也有主君准备的丰厚嫁妆,日子真是我当初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富足。”   “只这样舒服的日子没过多久,你母亲既娶了正夫,那为了绵延子嗣,便开始一房一房的往屋里纳小侍,而后宅里男子一多,那斗争便开始了。”   “你应该不知道吧,其实在你之前,我还养过一个女儿,就是你的姐姐,只可惜你姐姐福薄,在一岁的时候被人害死,死后不仅没有排位,竟连个大名都未留下……”   “我那时真是伤心了好一阵子,而也就是在那阵伤心的时间里,我又遇上了你陈叔。”   他叹了一气,神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也就是直到那时,我才知晓,当初我让父亲将他送走给他找个好归宿,不想父亲嫌麻烦,竟直接将他调到庄子,随手指给了个中年懒妇为夫。”   “那懒妇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每天啥都不干就喝酒,喝醉了就打他骂他……我当初碰见他的时候,他抱着孩子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身上简直一块好皮肉都没有……”   说着说着,他脑海中仿佛又浮起了当时情景,嗓音都有些颤抖;   “是我欠他的啊!于是我费尽心机的让那懒妇与他合离,然后再将他安排到周家,然后……”   他说的动情又怀念,但显然对面周翊君没被感动到,插嘴直问;   “那父亲,你后悔吗?”   “后悔为了抓住机会,而将他送走吗?”   “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为了他而不要嫁入周家的机会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瞧过来的眼神清亮,句句诛心。   “父亲,你没有后悔对不对?”   “哪怕重来一次,哪怕你明明知道将他送走他会过得凄惨,你一样会选择你选择的这条路,对吧?”   “或许在重来一次的机会里,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在享受了半生荣华后,突然怀念起了曾经,然后和自己的儿子面对面,唏嘘感叹一下自己的遗憾和青春……” 第67章 番外 小黄书   在周翊君的诛心逼问下,周主君脸上的伤感渐渐收敛起来,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桌上的茶水都已放凉,他才缓缓抬头直视着对面儿子,语气复杂;   “翊儿,多少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尖锐不留情面。”   周翊君的眼神不闪不避的直视父亲,扯唇微笑,大大方方。   “父亲说错了,我这不是尖锐不留情面,我只是喜欢说实话罢了。”   “你跑这么大老远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想让我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然后和你泪眼婆娑的分享心得吗?”   “如果父亲真这样想,那就真的料错了!”   “我和父亲只唯一相同的一点是,我们都喜欢男子,可除却这点相同,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了。”   “我理解不了父亲为了富贵抛弃喜欢的人,我也理解不了父亲年老之后,对这些往事的追嘘感叹,当然,我更无法理解的是,父亲竟然妄图从我身上寻得安慰。”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神色极为认真;   “我永远不会为了自身贪婪而放弃喜欢的人。”   “永远不会!”   这种如同宣誓的话语刺痛了周主君,他缓慢抬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对面,半晌,他叹了一气,仿佛卸掉了全部精气神;   “是啊,你做不出和我相同的事,所以我才说,你和我,又像,又不像。”   “当初,十二年前,在你将那小子撵走的那晚,我以为你和我做了一样的决定,可没想到……”   没想到后面的发展会这么让人吃惊,主动合离,还上嫁妆,千里寻人,孤注一掷。   他曾以为和他最像的儿子,却做出了他最最不敢做的事情。   周主君闭了闭眼,没再继续往下说,反而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来都来了,翊儿,不让我见见他吗?”   “说来我还真没有好好瞧过他,好歹是你想一辈子走下去的身边人,我总得见见他,送他一份见面礼,全了体面才好。”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年轻时的尖锐刻薄,也不再是刚刚的疲惫伤感,而是眉毛弯弯,笑意清浅,充满慈爱。   他老了,脾气真的和年轻时不一样了。   但可惜的是,周翊君看着他,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了,父亲既然一开始没有好好瞧过他,那现在也不用好好瞧,阿青喜静,父亲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说罢,他又转头瞧了眼客栈摆设,语气真诚;   “父亲,这里地处偏僻,经济落后,而你又身体不好,得精心养着,所以,若您没有其它事,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周主君;“……”   他沉默的垂下眼睑,面无表情。   而周翊君显然己没了再说下去的性致,在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后,他从座位起身,礼数周全的向父亲告辞。   “父亲,我已经出来很久,该回去了,父亲舟车劳顿一整天,也好好休息一下吧,孩儿回去了。”   说罢,他朝周主君躬身行礼,然后直起身来,转身走人。   瞧其背影,毫无留恋。   而随着周翊君开门走人后,玉禾踩着碎步自门口走进,他显然听到了刚刚父子俩的对话,此时看着主子,满脸心疼。   “主子宽宽心,你年岁大了,受不得这些的。”   他上前,一边为主子重新续杯茶,一边与主子同仇敌忾。   “唉,也是公子不懂事,太无情了些,主子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血浓于水呀,他怎能如此……”   “罢了。”   周主君的眉眼有些疲惫,语气低的几乎听不见;   “说到底,也不怪他,是我在他年幼需要我的时候,逼他独立,在他情窦初开时,用对方的性命威胁压迫……”   “他不愿敞开心扉接纳我,也在情理之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心里的难受却不会削减半分。   周主君蹙了蹙眉,用手按压了下有些酸涩的心口,又出声;   “玉禾,你不用伺候我,也赶紧休息休息去吧,咱们今儿休息够了,明天一早就起程。”   玉禾惊诧;   “明儿就回去?这么急吗?咱们坐了一天马车才来到这儿,如今就与公子说了几句话,人还没见到呢……”   周主君摇摇头,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往床塌走去;   “不见了,他既不想让我见,那我讨什么没趣,不见了。”   “咱们这次出行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如此一走两三天,回去后,不知那贱人会如何说嘴呢,走吧,再待久点,说不定府里内权都被那贱人给夺了呢!”   既说到这,玉禾也就从善如流的拐了话题,又是一起同仇敌忾;   “主子说的是,咱们是不应该在这里耽搁太久,说来小姐也是叛逆,竟不听长辈非得娶这么个泼辣男子,身为人夫,不晓得为妻主多纳小侍,开枝散叶,身为女婿,却不敬公公,日日想着夺权找事,真真是个是非精……”   “可不是,真真烦死人了,若囡囡当年听我的,娶了那刘家儿子,后面哪有这些烦心事。”   “主子说的极对,那刘家儿子温柔善良,与世无争,搁谁谁不喜欢这样的女婿,多贴心啊……”   “……”   这世上的男子大多这般,年轻时,骂公公恶毒,把权,不知道多给小辈磨练机会,年老时,骂女婿强势,泼辣,妄想沾惹自己掌惯的权柄,真真该死。   一年年,一辈辈,因果循环,犹如魔咒。   ……   宋宅   宋玉青放下手中用来撬锁的把手,小心翼翼的将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脸茫然。   这是啥?   摸摸通体漆黑的书面,宋玉青忍住疑惑开始翻页。   哼,他倒要看看,手里的这本书籍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这么薄薄一本,书皮还黑不拉叽,它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吸引到他家公子爱不释手。   哼。   宋玉青满脸狰狞的掀开书皮,然后——他的表情就变成了⊙o⊙   这是啥?这纸张上画的啥?   只见手中雪白的纸张上跃入眼帘的是两个人,两个男人,且两个男人还没穿衣服,通体赤裸,正搂在一起,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图画旁边还有这本书籍作者所书写的小字,小字里,作者详详细细讲述了图画上的姿势,谁更舒服,哪里舒服……   宋玉青的眼睛瞪得溜溜圆,嘴巴也张成了O型,然后手指僵硬的又翻一页。   哦豁,不出所料,是和第一页一模一样的图册讲解,只不同的是,两男子又换了个更新奇的姿势,旁边讲解也正围绕这个姿势而展开,什么后.入,什么舔.背,什么九浅一深……   宋玉青以手捂脸,后知后觉的红透脸颊,胸中鼓跳砰砰不停。   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话说,公子这几夜每天都是在看这本书吗?   公子是在学习?   可学习了这么多天,公子在床上……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   ……   宋玉青这边思维正如脱缰野马不可收拾呢,那边房门一响,有人推门,跨槛而入,然后   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再然后,宋玉青就有幸见到,公子的面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升腾热气,一瞬变红。   宋玉青手指动了动,被捉贼拿赃的尴尬退去,心里又翻腾起来。   他前走几步,将房门关上,然后将手中书籍举到公子面前晃了晃,一本正经;   “公子,你这些天是在研究这本书?一个人光看不实践是很难懂的,今晚我们拿到床上一起研究好不好?”   周翊君;“……”别说脸颊了,他连脖子都一块红透了。   宋玉青依旧不依不饶,他拿着那本书在公子面前转圈圈。   “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呢?你看到第几页啦?我才看到第二页,感觉那个姿势怪好玩,我们今天晚上就试试好不好?”   “公子,你怎么不出声呢?你看了那么多天,肯定看了很多页吧,那公子怎么不找我试试呢?害我还以为公子在书房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我担心了好久呢……”   “公子……”   周翊君抿唇,忍无可忍。   他开口,恼羞成怒;   “试试就试试,等什么晚上,咱现在就试试吧,书籍的第八页,上面有写在桌椅的姿势……”   他红着脸,故作凶恶,脚步一步步离宋玉青逼近;   “来呀,一起试试,谁都别后退,赶紧脱衣服。”   他本意是想用大胆行径吓退宋玉青,来为自己挽回些颜面,可不想,宋玉青在惊讶过后,竟真的开始脱起了衣服,而且还满脸的急不可耐。   周翊君;“……”默默后退两步。   但显然被他挑起性致的宋玉青不会适可而止,他在脱光自己衣服后,又走过来开始脱周翊君衣服,满面春光。   “公子,别躲啊,不是想试试吗,快来快来,我也想试试,我们一起研究下这个本子的所有姿势。”   揪紧衣服还在妄想垂死挣扎的周翊君;“……咱们这是白日宣淫,不雅。”   满面春色的宋玉青;“不怕不怕,咱们就试这一回,就一回。”   周翊君;“……别。”   宋玉青;“乖……”   小院里,眼看晌午饭都摆在了餐桌上,两位主子却一个都没见人,顺玉有些疑惑,便前来书房寻人,然后——   “嘶——,轻点,别咬。”   “公子,公子你动动腰,嗯啊……”   “小声点,不,别出声。”   “好好,我不出声……”   “嘶,慢点,慢点……”   “……”   顺玉僵硬的放下即将敲门的手,同手同脚的离开这里,并在短短一路的时间编造了一个完美理由。   “大伙都先吃自己的饭,然后回去睡午觉吧。”   “两位公子都在书房睡下了,说等午觉醒了再吃午饭,大家伙都别往书房靠近,别惊扰了两位公子。”   “散了,散了,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