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带大佬穿成病美人世子后   作者:须鲸   文案   徐原青是黑带武术大佬,一朝穿越成同名的废材病美人世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风一吹就咳,声一大就喘。   被风吹倒的徐原青:扶我起来,我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徐·病美人·废材世子·原青拒不承认这个称号,经常拖着走两步就咳的病躯和人争吵,下骂路边野狗,上骂奸佞权臣,顺手还要捶一锤纨绔子弟,极度嚣张。碍于他身份尊贵又是病秧子,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于是徐世子在京城树敌无数,仇家万千,不少杀手组织都对他虎视眈眈,等着有人下单然后大赚一笔。   直到一日,徐世子养病的小院被人找上,面对咄咄逼人的不速之客,徐原青手指抵着剑,急中生智,张嘴胡说八道,“江州第一剑客向长远是我相好!你杀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闻言,那人将剑别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来,嘴角上扬,“夫君?”   徐原青:“……”   ——————   向长远自幼武艺超群,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说还一副好身体,亦然成了京中不少公子哥的嫉妒对象。   他在外游学多年,回京之时尚未听说徐原青的“病美人”之称,就先听闻徐世子打遍京城无敌手,心中向往,于是上门拜访,才踏出房门,就听见下人喊“世子吐血了!”   他看见徐世子在一众奴仆的搀扶下走出,嘴边还是鲜红的血迹,双手提着一把剑朝他吼,“向长远!老子黑带,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你给我等着!”然后把自己吼晕了过去。   向长远:“!?”   扳手腕把人扳吐血了!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小剧场:   向长远掐指一算日子不多了,准备灌醉世子强推,结果自己喝的稀里糊涂,被徐原青压着动弹不得,然后听到徐世子一便扯他衣服,一边咳着说,“谁说我只有嘴硬!让你看看其他地方也硬!”   向长远:“……”   怼天怼地·徐世子·受X赤子之心·向少侠·攻   注:   1.1V1,纯糖,纯甜。   2.徐原青穿书,穿前是个武术高手,穿成了病秧子,落差大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怼天怼地怼自己。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原青、向长远 ┃ 配角:唐骄,柳谦 ┃ 其它:《全三界都在磕我和妖王cp》《好险,差点be了》   一句话简介:病美人一拳打死一头牛   立意: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逆境中也要保持一颗良善之心。 第1章   京城有一座藏宝阁,八年前坐落朱雀街中,天下珍宝尽在其中,上至国藏珍稀之物,下至百姓杂谈俗物,只要价高,无奇不有。   奇珍异宝,每月十五唱价。   藏宝阁生意兴隆,顾客天南海北络绎不绝,一般唱价珍品当日才能得知是何物,但不乏有人和掌柜的交好事先得了风声。   听说今日唱价之物三件,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中有前朝御用铸剑师的遗作阙明剑,也有百年才得一件的百鸟裙,最不起眼的便是北疆那边的一株血茴草,极阳,剧毒之物,但入药可以毒攻毒解百毒,不少医者与病患慕名而来。   未时开始唱价,午时藏宝阁便人满为患,有钱有势有身份的落座二楼雅间,寻常看热闹的百姓聚在楼下,来得早的有座有茶,来得晚的就挤在窗门外探头,宽阔宏远的朱雀街上,独藏宝阁门庭若市,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只听木槌“咚”一声响,嘈杂声瞬间平息,只听掌柜的仰头望向二楼屏风隔出的坐席,沉声宣布,“杨公子两千五百两得百鸟裙一件!”   尾音未歇,议论声又起。   只见绣着山水云鹤的屏风后走出一女子,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肤若凝脂,貌似桃花含春,墨发遮腰,一步一扭,婀娜多姿,一出场便引起众人注目,声止一瞬又起。   女子纤纤玉手端着托盘,其上是乳白色的琉璃盒,正是要唱价的血茴草。   来唱价之人多是有钱有势,无外乎高门子弟亦或商贾之家,也不管珍品是否用得上,先叫了价抢上东西,总之就是要争一口气。   掌柜尚未出声,就有人喊叫,“五百两。”   “六百两!”   “六百一十两~”   叫价声连连,皆是从二楼传来,楼下看客们脑袋随着叫价声晃动,看到的只有屏风后隐约可见的人形。   价不一会就叫到了一千两,正当众人以为是高价之时,忽然,掷地有声的喊价声传出,“两千两!”众人一惊,不止因为这价高,更是因为声起于一楼,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窄袖黑衣,手边是一把黑色长剑,斗笠将面容遮了大半,但见其身姿气度,像是江湖侠客。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又听一声,“三千两。”   “三千一百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脑袋左摇右晃的看不过来,纷纷猜测谁家有谁病了,亦或中毒了。   “四千一百两~”   一直只加一百两的是声音是二楼的左方角落处,四士饮酒屏风后见人形手执扇面,在初秋的天徐徐煽动,听声音是位极年轻的男子,此前阙明剑与白鸟裙他亦是如此叫价,引起其他人诸多不满,实在讨嫌。   现下又故技重施,议论声四起,只听角落的侠客再出声,“四千一百一十两。”   明显见二楼饮酒屏风后的那人一怔,随即有些气急败坏的再加了一百两,侠客不紧不慢的加上十两,两人你来我往,其他人也不叫价了,就饮茶看戏,倒要看看谁能治得了谁。   “五千两!我要了!”   乍一声响,众人目光落在门口,只见一个少年扒开人群,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喘气,手里扬着几张银票。   少年白皙的面容流淌汗水,淡黄色的衣袍十分金贵,银线滚边,领绣有飞鹤,细看鹤羽栩栩如生,可见工艺繁复。   凉风习习,阁内芳香四溢。   少年喘息了片刻,抬头瞥了一眼二楼,然后目光扫过掌柜,最后瞪着角落边的侠客,露出纨绔子弟的作风,恶狠狠的说,“我看谁敢跟我抢!”   有认识的人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小公爷?”   来人正是唐国公独子唐骄,小公爷出了名的蛮狠,是世家子弟中的小霸王,惯会闹腾,所以唐国公为了管束他,没给他月钱,故此小公爷虽然为非作歹,倒也来不起藏宝阁唱价。   今日不知什么风把他吹来了,还拿了五千两银子。   二楼有人抗议,“小公爷,你这不讲理啊。”   唐骄一脚踹走旁边的人,脚踩在凳子上,摇晃着手里的银票,一脸势在必得,“我就是不讲理!谁要是敢和我抢,我和他没完!”   钱不钱倒不重要,主要是唐骄难缠,上次礼部侍郎家公子不过是走路不小心撞他一下,人就被他踹到河里险些丧命。   都说小鬼难缠,唐骄可比小鬼渗人。   他这一胡搅蛮缠,众人真就不再叫价了。   唐骄得意洋洋的晃银票,脚从凳子上移下来,满眼放光的望着血茴草,抬脚正要去交钱拿货,就听轻飘飘的一声,“五千一百两。”   “……”   大堂死寂了一瞬,唐骄跨出去的脚悬在空中,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角落里的侠客。   只见侠客云淡风轻的斟茶,见斗笠点了点,似在示意,有礼貌的让人噎得慌。   二楼四士饮酒屏风被推开,只见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那人垂眸下望,浅浅一笑,“小公爷,你不会只带了五千两吧?”   唐骄猛然抬头,气急败坏,“肖予安你少多管闲事!”言罢,回头瞪着侠客,开始不讲理起来,“你什么意思!要和我抢吗?”   侠客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茶,面对唐骄的蛮不讲理一点不怵,再次重复了叫价,“五千一百两。”   唐骄哪受过这样明晃晃的挑衅,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梗着脖子吼,“今天谁要是想拿血茴草,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藏宝阁看戏占八成,真来叫价的占两成,其中一成对这血茴草无意便也看戏,眼下唐小霸王这般闹更无人敢叫价了。   果真是权者当道,有人叹息,“这叫什么事啊!”   有人轻声回,“要是徐世子在……”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哼叫,众人猛然一惊,唐骄突然摔倒在地。   “咳咳咳……”   咳嗽声被嘈杂声压的七七八八,唐骄捂着胸口看向门口,暗红色的衣角闯入眼帘,在惊呼声中他抬眸望去,细腰宽肩,最后是一张绝艳容颜。   斜眉入鬓,一双桃花眼神色淡淡,无勾人之态却让人难移目光,眼尾泛红与眼下淡淡红痣相映,眼下是浅淡淤青之色,薄唇泛白,一身红衣更显肤色透白,眉宇间是阴郁之气,身有病态形却挺拔。   微风拂过,红袍翩飞,青丝飞舞,美人受风掩唇轻咳,更显弱柳扶风。   男子之身,却比女子更为貌美,美却因周身的矜贵之气而显得文雅,不带一丝女气,比适才美艳的女人还要美上三分。   只见凭空而来的美人抬脚跨进,一举一动轻雅,在众目睽睽之下,美人一脚踩在了愣怔的唐骄身上,脚起脚落之间,人就跨了过去。   “徐!原!青!”   唐骄撕心裂肺的吼叫,众人才在天降美人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定睛再看,果真是徐世子来了,也只有徐世子才有这般惊人之貌,还能云淡风轻的收拾纨绔子弟。   徐原青淡然转身,望着地上吼叫的唐骄,眼神毫无情绪,“我踏了。”   “……”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唐骄虽是霸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中只要有徐世子在的地方,就没有世家子弟和纨绔子弟一说,因为徐世子便是最大。   唐骄恼羞成怒,翻动着身子撑着桌腿起来,“徐原青,老子弄死你!”   徐原青不慌不忙的后退,凉风从门窗灌入吹拂众人的衣袍,眼见唐骄张牙舞爪的抓来,他沉着冷静的侧身躲闪,一脚踢在唐骄的腿上,让他受力不稳往前歪倒。   唐骄被下楼来的人扶住,徐原青低头咳嗽了一会,凉风又起,他浑身难受,喉咙发痒,咳嗽止不住。   “世子!”随从左越赶来,老远就听着了咳嗽声,抱着披风狂跑,等披风落在身上,周身隔了风的侵袭,徐原青才缓和了不少。   楼上的人都下来了,神色各异的朝徐原青见礼,“世子。”   徐原青目光落在被他们拉扯住的唐骄身上,因咳嗽过眼睛晕染着水汽,便显得没那么寒凉,语气却冰冷。   “有谁要血茴草吗?”   众人缄默,唐骄在七八只手中蹦跶,又气又恼,委屈的都快哭了出来,指着他吼,“徐原青,你欺人太甚!”   “切。”徐原青毫不在意,甚至还上前几步,瞥了一眼想拦他的人,肖予安笑吟吟的让开,“世子喜欢血茴草就拿,横竖我们用不着。”   徐原青听多了明嘲暗讽,对他的话毫不在意,站到被禁锢住的唐骄面前,四目相对,唐骄挣脱不开只能在眼神上示威,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恨不得要把人生吞活剐了一般,而他依旧神色淡然,挑花眼古井无波。   倏地,唐骄手中的银票移到了徐原青手中。   “人我踏了,东西我就拿走了。”徐原青在唐骄怔住的瞬间背过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逞的笑,眉眼弯弯,所谓一笑倾城便是如此,在唐骄的吼叫声中,徐原青抬脚走向掌柜,将钱递出去的一瞬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角落里叫价的侠客。   侠客手执长剑,修长的手指压了压斗笠,起身走近,贴身的黑衣下隐约看见健硕的身躯,他止步于一丈之外,身姿高挑气度非凡,斗笠将他面容遮了大半,只见消瘦的下颚,他一言不发伸出手做出请势,算是让了。   见状,徐原青将五千两银票悉数递给掌柜,左越乐呵呵的去拿血茴草,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徐原青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回头想给侠客道声谢,却不见人影,只见张牙舞爪嚷嚷着和他没完的唐骄。   一直劝阻唐骄的杨明松开了手,望着左越手中的琉璃盒子神色一沉,“世子要血茴草也罢,拿的却是小公爷的钱,这是何道理?”   杨明是平靖候嫡长子同他一样也是世子,为人亲和,前不久与李家千金定亲,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一直是为人处世的典范,徐原青今日就只想要血茴草不想寻谁的晦气,他瞥了一眼唐骄,理直气壮的告知他,“我就是道理。”   “你!”杨明被噎住,一脸无奈,“岂有此理。”   “世子!”左越忽然叫起来,面露惊恐之色,徐原青见状心下一沉,见他将手中琉璃盒偏倒,空空如也,他特意来买的血茴草不翼而飞。   堂中惊声四起,唐骄也一怔,掌柜的忙上前去看,琉璃盒左右翻动确认血茴草确实不见了。   左越急得不行,抓着掌柜不放,“东西呢!奸商!” 第2章   徐原青微微蹙眉,他这副身躯孱弱一直汤药不断,什么珍稀的药材都用过,依旧走一步喘三喘,听说血茴草属极阳或许能克他体内寒气,没想到人来了,东西不翼而飞。   “世子稍安勿躁,定是下人弄错了,我这就查。”   掌柜的见他面色阴沉,忙招呼小厮去寻,还特意将看热闹的闲杂人等遣散,不过一会堂内就只剩下了寥寥几人,都是二楼下来的世家子弟和有钱有势之人,无人敢得罪只能听之任之。   唐骄推开搬椅子来的小厮,立在徐原青面前幸灾乐祸,“徐原青让你抢,现在人财两空了吧!气死你!”   徐原青轻声道谢后坐下,低低咳嗽了几声,左越就去将门窗掩上,听见自家世子回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反正钱又不是我。”   他家世子断不会吃亏,他也十分佩服小公爷,真是屡败屡战。   关上门窗后回头看,果然唐骄又气急败坏,被肖予安紧紧拽住,咬牙切齿的呈口舌之快,杨明出声劝他不要动气,眼下还是现将血茴草找到,否则真就人财两空了。   唐骄用力甩开肖予安的手,恶狠狠的瞪着徐原青,看掌柜的奉茶来,扭头指着他威胁,“我不管!血茴草找不到就算了,横竖我又没病,但我的钱一定要还给我,不然我拆了你这藏宝阁!”说罢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冷哼。   掌柜的被他一吼脸色更为难看了,浑身哆嗦,亲自为徐原青奉茶,“世子请用茶。”   左越接过茶,徐原青询问,“谁看管的东西?”   掌柜微微一怔,面露难色,哆嗦着不说话。   见状,徐原青神色微凉,尚未开口,肖予安似笑非笑的问:“李掌柜,你这藏宝阁有八年了,你也不想看他成一堆废墟吧?”   “不敢。”李掌柜闻言冷汗涔涔,险些给跪下,徐原青抬脚抵住了他将落地的膝盖,不着痕迹的将他撑起。   李掌柜抹了把脸上的汗,眼前的非富即贵,他一介草民,谁都惹不起,尤其是看着病恹恹的徐世子,别说藏宝阁变成废墟,若是徐世子不悦,恐怕他小命难保。   小厮来禀,“李叔,到处都翻了没有,寻娘也不见了。”   李掌柜浑身一颤,两眼一翻被小厮扶住,想晕死过去,但一听咳嗽声又活了过来,两腿一抖顺溜的就跪了下来,掏出还未入账的银票,连声求饶,“世子,小的将钱退给您,藏宝阁不是小人的产业,东家在外多年,还请您手下留情啊。”   唐骄几步冲上前,一把夺回银票,“哪里是他的钱,是我的钱!”   徐原青瞥了他一眼,满眼嫌弃,回过头看向掌柜,“寻娘?”   李掌柜欲哭无泪,“血茴草就是寻娘的,只是不知她为何反悔。”   闻言,徐原青撑着扶手站起身,别开左越来搀扶的手,扫了一眼唐骄手上的银票,浅浅一笑,一扫适才的阴沉之气,轻声呢喃,“这可就有意思了。”   众人听言都面露疑色,不懂他的意思,只有肖予安思索了片刻,扇子啪一下合上,指着唐骄手上的银票,“要是骗钱,可这五千两她没拿到就走了,掌柜不快些看看阁内什么稀奇的东西丢了,让人哄了一出空手套白狼啊。”   掌柜惊恐起来,忙不迭的起身要去看东西。   “不用找了。”   二楼有声传下,掌柜慌忙止步仰头看去,众人亦是循声看去,只见围栏之处站有一人,身长玉立,斜倚栏杆,端了潇洒自在之态,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呆了多久,斗笠遮挡了大部分容颜,只看得见绷直的唇角。   “那女子要的是呤语琴,被我撞见阻止了。”侠客修长的手握着长剑轻轻搭在栏杆上,二楼灯笼微摇,错落的光影中越发让人觉得他神秘莫测,他从身后取出一个木盒子,“这是世子要的血茴草。”   盒子从高处落下,左越慌乱的去接住,打开一看一株枯败看不清原色的草躺在其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腐味传来,他忙关上盒子,喜笑颜开的朝徐原青点头。   “多谢。”徐原青道谢,伸手朝唐骄要钱。   唐骄一下就炸毛起来,将银票护在怀里,“徐原青,你要不要脸!想要钱拿血茴草给我啊!”   “嘶~”他嗓门很大,偌大的藏宝阁全是他的声音,徐原青侧目看他,微微挑眉,好言问:“你确定不给我?”   明明是疑问句,但语气笃定,不似询问更似威胁,唐骄被他唬住,莫名心虚起来,杨明看不惯他如此不讲理,将唐骄护在身后,“世子所为未免霸道了些。”   杨明在京城中出了名的温和有礼,没有被归为纨绔子弟一列,是世家子弟中的和事老,徐原青看他定亲后越发人夫了,不只相貌还在行径,连唐骄这种狗见嫌的人都护。   “这么说,你是想让替他赔我那一箱灵芝?”   “灵芝?”杨明疑惑,回头看唐骄一脸心虚的护着银票,被盯后伸着脖子胡扯,“他自己没放好怨我!”说着还怒了起来,倒打一耙,“我看就是他故意把东西放在外面,知道我找他然后算计我!”   闻言,事情缘由大概也出来了,京中人尽皆知徐世子身体弱,一直用汤药吊着命,人参灵芝不断,他就算是要折腾人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做赌,而且唐骄最不懂事,捉弄人没个轻重,毁人灵芝的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杨明愠怒,“小公爷!”   见杨明不护着他了,唐骄委屈起来,“你怎么就站他那边了,明明就是他故意陷害我,害我被一顿打,要不是我命大,你都见不到我了!”   眼见唐骄要胡搅蛮缠,徐原青嫌弃的别开眼,偷偷看楼上的侠客,见他斗笠下的唇角上扬,似很乐意看这一场热闹,他感受到目光收敛了笑意,面向了徐原青。   侠客出声,“这血茴草就当我送世子了。”   他久不出声众人都快忘了他的存在,适才追回了血茴草不说,现下又送东西,侠客见义勇为可以理解,可这血茴草的价值可不低,又见之气度非凡,让人不得不猜想此人身份不简单。   这京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肖予安上前几步想看清他的容貌,奈何光影暗淡,斗笠之下难见真容。   李掌柜一颗心七上八下,现下东西已经给了徐世子,钱不钱的无所谓了,忙顺着杆子爬,“好好好,东西由侠士追回,就由侠士做主。”   唐骄喜笑颜开,把银票叠放好,瞥见徐原青故意说,“大侠帮徐世子这么大的忙,要不让徐世子请你吃顿饭吧?”   他本意就是和徐原青作对,没想到他浑然不觉,还淡定的拢了拢披风要走,他几步上前去阻止,“徐原青你也太不要脸了,人家还没……”他抬头一看,二楼哪里还有人影,一下就噎住了。   徐原青绕过表情五彩纷呈的人,出了藏宝阁,外间偷偷摸摸看热闹的人一见他就慌乱的散了。   凉风习习,撩拨着他的衣袍青丝,挑花眼灼灼,红衣白披,身长玉立,路人见之忍不住侧目而看。   杨明望着门口等车的人,身姿样貌在世家子弟中当排第一,只可惜身患绝症,日渐衰微,他轻声道,“但愿血茴草能治好徐世子。”   肖予安也应声,“是,京中若是没了第一武将徐世子那多无趣。”   唐骄:“切,没他不知道多好过,仗着是个病秧子为非作歹,他最好病好了,到时候我一脚踹飞他,好解我十多年的怨气!”   忽起大风,藏宝阁半掩着的门窗砰砰作响,街上的行人也忙掩面避开尘土,左越忙将车窗关上才没让大风灌入车内。   左越看世子把玩装有血茴草的药盒子,探头询问,“世子这药你想怎么用?”   徐原青指腹摩擦光滑的盒面,手撑着面颊,眼底含笑,“先不做药,我想钓鱼。”   左越知道他这样就是有坏主意了,不解的挠了挠头,“钓鱼?”   血茴草是毒物,钓鱼的话一池的鱼还能活吗?再说了,千辛万苦得来的药材,怎么舍得钓鱼。   徐原青将药盒子丢给左越,挑眉问他,“阿越,你猜我能不能钓到鱼?”   闻言,左越忙捂着钱袋子,一脸防备之色,“不猜,我没钱了!”他嘴巴一瘪,可怜巴巴的说,“世子,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月钱了,你不能欺负小孩。”   “行吧。”看他都快哭出来了,徐原青才勉强放过他,推开一些车窗看外间,已是午后,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吃食的香味汇聚,争先恐后的窜入鼻腔。   人群中有一人十分瞩目,身材高挑,一身黑衣,手执长剑,肩宽腰细腿长,即便是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依旧鹤立鸡群,正是才在藏宝阁里见过的侠客。   摊贩起火烟雾缭绕,雾气蒸腾,侠客站在糖糕摊前,本就戴着斗笠,现下烟雾中就更看不清样貌了,他付完钱接过了糖糕转身牵着马离开。   左越鲜少见世子这么认真的模样,好奇的伸头看他在看什么,只见忙碌的糖糕老板,立刻心领神会,叫停了马车去买了一份糖糕回来。   徐原青看小孩笑容满面的捧着糖糕,一脸“我懂世子”的神情,还自信满满,他无奈扶额。   在左越吃的心满意足之时,马车慢慢悠悠的停在了“宣平侯府”门前,门口立着五颜六色一群人,皆是神色紧张。   “世子!是世子回来了!”   一声惊呼,左越一口糖糕噎住,难受的瞪大了眼睛,直到徐原青递给他一杯茶顺下去才回过起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世子。   徐原青嫌弃的推开他脑袋,推开车门下车,看着一群人又头疼起来,早知道就不翻墙出来了。 第3章   管家急道:“世子去了哪里!夫人都快急死了!”   见状,徐原青抬手掩嘴,拼命咳嗽起来,果然管家急得不行,一句话都不敢再问了,忙叫人扶他先进去休息,然后去叫大夫来。   大夫把脉无非就是“气血两亏,神气不足,不能动气劳累,需静养……”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词,徐原青都听麻了。   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后,徐原青才缓缓睁开眼睛,扭头望着柜子发愣,这具身体太累了。   他还不是这个世界的徐世子之前,他身强体壮,武术大奖拿到手软,家里柜子上摆满了奖杯奖状,成为这个世界的徐世子后,他一步三喘,房间里的柜子上摆的全是药罐子。   老天这纯粹是在搞他。   屋内只点了两盏灯,烛光微弱,徐原青叹了口气撑着起身去倒水,望着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他继续发呆,忽然听到了窗户响动。   看来是他钓的鱼来了。   他抬脚缓步走向旁边的屏风后,从缝隙中望去,窗户纸被戳破,一截竹管插入,随后迷烟在屋内散开,徐原青皱了皱鼻子,无动于衷,继续看着。   片刻后,窗户被一只手轻轻推开,风也挤进屋内,烛光摇曳,不速之客一身黑衣,警惕的扫视环境,见其身姿骨架,敏捷娇小,定是女子。   女子轻手轻脚的在屋内翻找着东西,小心翼翼的打开柜子上摆放的盒子,然后再轻轻地将其合上放置原位,兴许是他柜子上的药盒子太多,女子逐渐失去了耐心,到后面盖子都懒得合上就扔回去,甚至于随手就放在一旁。   见状,徐原青无奈的扶额,看来不只是他嫌弃这些药罐子药盒子。   “谁?”   女子敏感,一下就捕捉到了他的轻微的动静,目光望向屏风后。   徐原青也没打算藏到底,从屏风后出来,望着黑布掩面的人,“姑娘要找血茴草吗?”   女子见他后明显一愣,听言更是眉头紧皱。   也不怪她惊住,她进来前先放了迷烟,十分谨慎了,只怪徐原青一身病骨,这些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十斤的血肉,有九斤是汤药,别说区区迷烟,就怕是**进他体内都得迷路一阵。   微弱的烛光下,女子眼神逐渐肃杀,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就朝他袭击,徐原青没想到上钩的鱼这么能挣扎,忙躲闪开她的杀招。   他虽然身体不行,但刻在灵魂上的武术没忘,立即稳住心神,忍着身体不适,接住了女子的招式。   横挡竖回,不过三回,女子便被徐原青擒住。   徐原青将她手扣在身后,押在桌边抵着,没有下死手,但也算不上温柔。   窗户又有响动,又一人翻窗进入。   窄袖黑衣,黑布遮面,身材高挑,手执长剑,徐原青一眼便认出了他手中的剑,正是白日藏宝阁中侠客的佩剑。   侠客显然没想到屋内是这般场景,愣怔住。   徐原青许久未动的脑子飞快运转,实在是没有一个理由支撑这个侠士为何出现。   走神的一瞬,手下的人猛然挣脱出去,“噌”一声响,侠客拦住她的去路,手中的剑出鞘了半寸。   女子白日已经领教过了侠客的厉害,现下也试了徐世子的身手,两人她都不是对手。   立即选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瞥了一眼侠士和徐原青,而后果断将将面巾扯下,露出姣好的面容。   即便是黯淡的烛光下,依稀可见女子的芙蓉之色,徐原青上前几步,“姑娘就是寻娘?”   寻娘自知做事谨慎,也不留痕迹,但此情此景明显是在设局,她面露疑色,“二位知道我会来?”   徐原青看了一眼侠客,见他一言不发的看自己,伸手将他抵在寻娘颈间的剑别开。   “猜的。”   侠客将剑收回,懒懒地靠墙看他们,似特意来看戏一般。   寻娘望着背光而立的人,身长玉立,如芝兰玉树。   京中传言,徐世子从小体弱多病,遍寻名医不得治,汤药不断,各种珍贵药材吊着命,走一步喘三喘,受不得一点风吹日晒。   又生了一张比女子更为美艳的面貌,性子乖戾,得理不饶人,身份尊贵无人敢惹,素来被人叫做“病美人”,也戏称“京中第一武将”,可如今看美确是美,“武将”倒不敢说是戏称。   徐世子知道她会来,且没有对她下杀手,定是有缘由,寻娘无路可走,出声询问,“世子想做什么?”   徐原青淡然一笑,“药我拿是救命,你拿也是救命,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你迫在眉睫,就先把东西给你用。”   闻言,寻娘惊到。   侠客也没想到他这个决定,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桃花眼神色淡淡,嘴角上扬带着笑意,不似作假。   徐原青:“两日后,姑娘到藏宝阁取药。”   寻娘再三确认他没有哄骗自己,喜不自胜,忙不迭的道谢,“多谢世子。”   人翻窗离开,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一阵,冷风席卷药味,侠客抬手扇了扇空气。   屋内只要不通风就有一股浓烈的药味,徐原青在其中呆了十年已经习以为常,旁人乍入其中会不习惯,待久了也会头昏脑涨。   徐原青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顺手给他倒了杯凉茶,“阁下怎么会来?”   侠客接过茶搁在一旁没有喝,抬眼看着眼中酝着几分警惕的人,不答反问,“世子放她走是为何?”   徐原青:“怜香惜玉。”   侠客轻声笑了出来,指腹摩擦的剑鞘,意味深长的说,“世子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徐原青不接他的话茬,笑意浅浅,“观阁下气度,不似简单的江湖侠客。”   四目相对,宽敞的室内莫名有些逼仄,侠客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冷茶,他游历江湖许久,对杀意极其敏感,这药气弥漫之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这四方天地间,只有两人,他看着眉宇间病气萦绕的徐世子,不急不慢直起身,在越发浓烈的杀意中走向紧闭的门,“世子不必送了,我们后日再见。”   说着抬手开门,徐原青宽袍中的手按下不动,看着他自然的将门打开,冷风吹拂,他穿的单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侠客一眨眼就消失不见,真就像是特意来看一场热闹一般。   徐原青一边咳嗽一边抬脚将门踹关好,将袖中的匕首取出随手丢在柜子上,连忙跑回被子里捂着老寒躯。   体温逐渐升高,他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沉迷。   关于寻娘,他初听只觉得熟悉,好像在哪听过,直到刚才和她交手,才猛然想起关于她的事情。   书中太子身边有一女子,容貌迭丽,婀娜多姿,替太子寻药,名唤寻娘,太子被男主弄死后她也消失不见。   原书中,太子知道寻娘有血茴草后才收服她,徐世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可能去藏宝阁买血茴草。   他成为徐原青后在京城生活了十年之久,因为他手握剧本所以很多事情也会随他的行径改变。   因为他要血茴草,所以没有让寻娘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的人,又或者说,暂时阻止了。   他成为徐世子后,虽然身体孱弱,但也逐渐接受事实,尽最大努力的融入这个世界,但是书里讨厌的人是真讨厌。   比如,一直想弄死他的太子。   即便他一副病躯,做不了官也成不了材,是京城最没前途也最废材的世子,但太子就是视他为眼中钉,三番五次的想置他于死地。   血茴草不过是冰山一角,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买通太医和家丁,在药和食物中做手脚。   既然这样,寻娘都送上门了,他不用岂非辜负了老天爷的好意,只是……   他一想到那凭空出现的侠客就疑惑,没有听说过京城有这号人物,而且侠客器宇轩昂,做派让人捉摸不透,不似普通的江湖侠客,他走时说后日再见,说明此事他还要参与。   徐原青辗转反侧,他对侠客未知,怕他成为变数。   思绪万千中,徐原青起了高热,他本就体弱,今日天气降温,他出门急切受了凉风,还与人交手,身体里的娇生惯养的五脏六腑开始闹腾,像是被挤压在一起,经脉也开始涨疼,不一会冷汗涔涔,浑身绞疼。   他咬着牙挨了许久,直到蜡烛燃尽,天光大亮,稀薄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他才平复下来,周身舒畅一些,混沌不清的意识清晰又沉重,在鸟雀轻吟声中逐渐沉睡。   等再苏醒,又是午后。   他呆呆地看着床板,听见外间有人说话,左越最是话多又爱热闹,京城哪里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三寸舌,而且说事如说书一般,绘声绘色。   “今早我去给世子拿药,只见云雾缭绕之中,有一人踏着色彩纷呈的云霞而来,就如大漠边疆侠客前行一般,一人亦有千万人之势,步伐稳健,牵着骏马,在缥缈的霞光之中,我逐渐看清侠客的面貌……”   左越正说道精彩之处,小丫头们听得津津有味,突然“砰”一声,窗户被推开正好打在左越脑上,顺着葱白的手上看,只看得见下半绷着唇角的脸,众人一哄而散,左越捂着脑袋回头,笑容满面,“世子您醒了?”   徐原青起床气很重,面色阴沉的离开窗边,左越急忙跑进屋,一看世子神色不对就辛勤的伺候他梳洗,“世子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昨晚着实难熬,但已是常态,徐原青习以为常没有说话,喝了点热茶润嗓子,屋内早用上了炉火很暖,他昨日劳神伤力,就猜到今天会不舒服,所以才约寻娘明日再见,今天想养一养娇弱的身子骨。   他坐在书桌前,斜斜的靠着,拿话本手一顿,看让人拿药来的左越,“你刚才说的是谁?”   左越听他问,笑吟吟的撑着书桌说,“镇北将军府三公子,向长远。” 第4章   夏末的余热尚未散尽,初秋的凉风便迫不及待的贯穿京城的大街小巷,与夏热似要争个高下,全然不顾百姓的苦楚。   正直午后,秋风的凉气更胜一筹,路上推车、背柴的农民,摊贩和漫无目的行人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为生计死撑着。   “卖糖糕嘞~卖糖糕~糖糕~”   朱雀街边糖糕老板的叫卖声越发减弱,眼皮似在打架,眼睛黯淡无神,死死撑着不与周公见面。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瞬间惊醒了糖糕老板,彻底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眼睛往声响处看。   远远望去,只见长街尽头,红鬃烈马蹄飞,激起一层细灰,马上之人一身黑衣,青丝飞舞,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见握缰绳的手,和越发近前的身,可见是个肩宽腰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吁~”   烈马蹄悬空,马上之人于街口处勒马,马鸣声盖过人群的喧闹声,也盖过马上之人的驭马声,众人侧目而视,皆惊叹不已。   只见马上之人剑眉星目,明眸皓齿,眉宇间英飒之气似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行为举止的潇洒淡然又好似年少成名的侠客。   少年安抚过惊马后一双含笑的双眸望向众人,似乎在表达惊扰的歉意,而后利落的翻身下马,修长的手牵着缰绳进入了朱雀街。   少年窄袖劲装,身姿修长,眼中有比烈日更为炙热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因驾马而来束起的马尾有些凌乱,也难掩周身的萦绕的贵气,众人纷纷猜测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   在灼灼目光之中,向长远就这样回到了京城,在夏未尽,秋已至的季节,在人们的议论声中走过了半条朱雀街。   “看他马背上的剑应该是习武之人吧?”   “应该是,看样子像是哪家的小将军?”   向长远向来耳力极好,听到了感兴趣的话语便多留意了一下,牵着马停在糖糕摊子前,不想糖糕老板竟然愣住了。   有人接话说道,“管他是谁家的,保准没有徐世子一半威风。”   另一个人应他的话,语调轻快,“那可不是,徐世子可是打遍京城无敌手,京中的‘第一武将’!”   两人一道笑了出来,旁边的人听着也都狂笑不止,都在说徐世子如何厉害,细数其丰功伟绩,他仔细一听,竟然连曾以一敌百,护一县百姓平安的卫将军都败在他手,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从腰带中取出几枚铜钱,在糖糕老板眼前晃了晃唤他回神,买了一些糖糕,改道去拜访“京中第一武将”徐世子。   他八岁便离家游历,离京已有数十载,京城繁华,人才济济,文韬武略之才数不胜数,这“京中第一武将”他十分好奇,定然是要好好拜访一番。   他轻车熟路的前往宣平侯府,初来乍到尚未准备拜帖,以为需废一番口舌才能拜会,一路上捂着糖糕想着说辞。   不想宣平侯府的家丁听他是拜会徐世子后,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眼中神情十分不解,看他就如看疯子一般,但还是将他请进了府中。   徐世子的院子宽阔宏大,雕栏玉砌,琼楼玉宇,小山溪流,草木碧翠,黄梨树高耸遮日,绿荫之处有一方石桌,旁有摇椅,椅上有一只白色的小狗熟睡,十分惬意。   向长远这些年走南闯北,头一遭见如此精致的庭院,尤其是武将且是“京中第一武将”的庭院,极其难将此温馨悠然的庭院与之相联系在一起,一时哑然。   家丁上前几步,朝着敞开的屋子回禀,“世子,有客。”   屋内传出“砰砰”两声闷响,家丁就示意向长远自行进去,而后就离开了。   向长远一脸茫然,拎着糖糕进了屋内。   见院中的景致便知屋内定不会俗气,果然别有洞天,屋中窗户敞开,空气中除了淡淡的檀香味,还似有似无药味。   左侧的屏风被置于边上,后景映入眼帘 ,窗边一张漆黑宽长的书桌,太师椅上懒懒的斜靠着一人,那人以书掩面,看不清面容,但见搁在桌上修长嫩白的手指,可知是个极年轻的男子。   窗边的兰草微微摇晃,向长远站在屏风边上,抬眸望着慵懒惬意的人。   徐世子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出声问道,“什么人?”   声音清雅,气声虚浮。   向长远回过神来,抱拳行礼,“在下镇北将军府向长远,久闻世子大名,特来拜会。”   “嗯?”盖脸的书动了动,徐世子懒懒的抬手将脸上的书拿下,许是乍见亮光刺眼,微微眯了眯眼,倾身凑近看他。   向长远静静地看他,眼前这张脸是他平生见过最为惊艳的面容,眉若远山,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唇色泛白,尤其是眼下浅浅的一颗红痣,撩拨人心,叫人挪不开眼。   色泽鲜明的明蓝色宽袍更是将他衬的肤如白瓷,身上慵懒又矜贵的气质让人望尘不及。   果然,较之第一武将,私以为第一美人更为贴合。   徐原青将书扔到桌上,手肘撑在桌面,修长的手指掩了半张脸,适应了光线,灼灼的桃花眼望着他。   少年虽一身朴素无华的黑衣,但周身贵气浑然天成,是他从未见过的面貌,刚才就听左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呢喃他的名字,“向长远?”   他朱唇轻启,声音如春笋出土,向长远猛然回神,尚未应答,就听他略微惋惜的说,“书中惨死的怨种炮灰向长远?”   “!?”   向长远一脸茫然,字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他就只懂自己的名字,整句话什么意思没明白。   徐原青看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细,黑衣之下隐约可见肌肉线条,一看就是练家子,又明眸皓齿,生了一副好极好的样貌,真叫人嫉妒!   他眉头一皱,心中不爽,冷声询问,“什么事?”说完,冷风入咽喉,他嗓子一痒,连咳了几声。   向长远见他不悦,忙说清来意,“听闻徐世子有‘京中第一武将’之称,在下心中向往武艺高强之人,特来拜会。”   “呵~”这样的嘲讽的说辞徐原青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他早习以为常,顺手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压了压嗓子的不舒服,抬眸看他,分明是一双极为勾人的桃花眼,却满眼冷意,语气更是寒凉,“对,‘京中第一武将’,你有何指教?”   向长远感觉到一股冷冽的杀气,见徐世子横眉冷对,敷衍道,“不敢。”   徐原青:“来都来了不敢什么不敢,你要动嘴还是要动手,算了,我今天嗓子疼,动手吧。”   切磋武艺的方式有许多,言语斗招和明枪真剑最为常见,向长远不想徐世子是如此爽快之人,喜不自胜,忙将手中的糖糕搁书桌上。   “多谢世子。”   他思索片刻,当即将袖子撸起,露出半截手腕,笑容灿烂,一脸真诚,“我自知学艺不精,定然不是世子对手,但又想领教世子的武艺,习武先学劲,便冒昧请世子同我比试扳手腕吧。”   “你!”   徐原青看他伸过来的手一时无语,他驰骋京城十年,从未见过敢如此明目张胆挑衅他的人,气的浑身细胞都活跃起来,懒散许久的身子骨都舒畅了起来。   向长远眼含笑意,他很是好奇第一武将的风采。   徐原青咬牙切齿,“真要比?”   “自然。”   “好的很!”徐原青抖了抖宽袖,露出白皙的胳膊,他就不信他真敢对自己怎么着,“来!”   向长远看他细白的手腕,随即修长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一阵凉意。   不过初秋,世子屋里便生了炉火,热气萦绕,他不过呆了片刻身子就有些出汗,却不想徐世子手凉成这样,他抬眸望他,只见他目光如炬,杀气腾腾。   泛白的嘴唇绷直,似在生气。   徐原青怒火中烧,他在京城叱咤多年,上骂奸佞权臣,下怼纨绔子弟,路边的野狗都要让他三分,即便京中树敌无数,还无人敢这般上门挑衅他。   没想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居然被书中的一个怨种炮灰欺辱,他握紧他坚硬的手掌,“你要敢赢我,我敬佩你是条汉子!”   向长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下尽力而为。”   “呵~”   徐原青被他气笑了,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说话却字字往他心坎上扎,真是好本事!   他怼天怼地怼空气,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   向长远:“请。”   话音刚落,徐原青就感觉手腕一股重力,他忙用尽力气堪堪稳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向长远,他还真敢!   近看向长远眉眼深邃,轮廓流畅,尤其是那双眼睛十分好看,眼皮宽长,弧度月牙,眼里总是盛着笑意,将少年意气和风流倜傥写满,看久了会让人恍惚身在繁星萤海之中。   徐原青只觉似曾相识。   “砰!”   徐原青一愣神的功夫,两只手都被砸到桌上,不过片刻时间,他冷汗涔涔,浑身发凉,风一吹就像有针插入骨缝之中一般,蚀骨咬髓,五脏六腑也被牵扯着疼,脸色惨白,眼睛发红。   昨日好不容易压下的病又发了。   向长远收手,也是面色沉沉,他并未用尽全力,适才握世子的手就觉得不对劲,还收了许多力,没想到世子如此羸弱。   金黄的日光从窗中倾泻,落在兰草上和书桌上,光影斑驳。   屋内静的可怕,只闻兰草被风拨动的声响。   “世子?”   “滚!”   向长远听他说话气息虚浮,手也纤细孱弱,实在不似习武之人,他轻轻推了一下带来的糖糕,心虚的退出了房门。   正好撞见急匆匆而来的小厮,他侧身让开,边走边思索,满腹疑虑。   “世子!世子吐血了!”   身后传来惊呼声,他猛然回头,两边涌出不少人奔向屋内,紧接着他看见徐原青被人簇拥着出来,双手握着一把长剑,嘴角是鲜红的血迹。   四目相对,向长远望着他一张惊艳的面容,脑海里浮现刚才与他握手的一瞬。   “向长远!”   徐原青推开左右的人,颤抖着双手提剑指着他,一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他全然不顾周围的人担惊受怕,怒吼,“向长远!老子黑带!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你给我等着!”   说完,在向长远绕了一圈才回来的思绪中,突然就晕了过去。   向长远:“……?!!”   扳手腕把人扳吐血了怎么办? 第5章   宣平侯府乱作一团,幸好府上特意请了大夫,离徐世子的院子也不远,很快就被家丁请来,在一群人紧张的询问声中,大夫实在是静不下心来诊脉,冷着脸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向长远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徐世子,心里也慌乱起来,不过适时他抱他进来时趁机把过脉,脉象虽弱且缓,但无衰迹,他也还算冷静,大夫将人遣散,他执拗的留下,主动给大夫递针。   大夫瞧了他一眼,默许了他留下。   适才窗门大开的屋子此刻窗门紧闭,感受不到一点风迹,沉闷而清肃,其间的药味弥散不去,燃尽的檀香味也抑制不住。   向长远给大夫递完针,看徐世子惨白的面色也有了缓和,这才松了口气。大夫收完针,拍了拍他的肩,自顾的出去和门口守着的人说明情况。   向长远感觉到徐世子微弱的呼吸声,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了阴影,微红的泪痣也遮了几分。   一晃,竟到了日暮黄昏之时,夕阳的光从穿透窗户纸落在他的脚边,他斜眸望去,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此刻他还在酒肆茶馆,与人谈道论剑,在山野之间,见云望月。   一晃神就听到了咳嗽声,见是昏迷的人醒来,撑着要起身,他忙搭手扶人。   徐原青面色透白,嘴唇也毫无血色,青丝垂落床铺之上,他一手抓住向长远的胳膊,直勾勾的盯着看。   向长远看他神色凌然,虽气色不好,但神情不似病人,眼底竟还有些杀伐之气,他不由得更疑了。   屋内药味飘散,与檀香味裹挟在一起,又有暖烘烘的炭火,一时间有些让人昏沉。   徐原青看着向长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抬手,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双眼明亮,他又将手往上移遮住了双眼,下颚消瘦,难怪似曾相识,原就见过且就在昨日。   没想到他徐原青也有被人戏耍的时候,他戏谑一笑。   向长远看他那一抹笑意有些悲,抬手扶着他垂落的手,无奈的浅浅一笑,用昨日刻意压低的嗓音说道,“对不住世子。”   徐原青知道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刚才向长远没用多大的力,只是传出去向公子刚回京就将他欺负吐血,这事可损了他在京城多年来“凶神恶煞”的形象,说是能大方原谅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试探我的理由?”   他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在藏宝阁遇到,即便他觉得自己有秘密,也不至于就这样来试探吧,他又不入仕做官,也不点兵护国,不过要一个血茴草治病,怎么就让他特意来试。   向长远正要回答,就听到外间响起妇人的惊叹声,估摸着是宣平侯夫人在着急,此时也不是能解释的好时机,他给徐原青掖好被角,收拾整理好情绪,做好了出门受罚的准备。   徐原青看他离开的背影,冷冷警告,“向长远,你最好不要被罚。”   此事他没完,要是向长远被罚了,不管是禁足还是挨打,都耽搁他报这个仇,他会很不高兴。   闻言,向长远回头看床上斜依的病美人,抬手作揖,推门而出,眼前是晃动的灯笼,尚未完全落下黑幕下人就已经将灯点亮了,将院内照如黄昏一般,他被光线晃了眼,尚未看清侯爷夫人的方位,就见一道人影凑近,紧接着手被一双苍老的手握住。   “好孩子!好孩子~”   牵他的妇人雍容华贵,头上的步摇微摇,眼睛哭的泛红,却依旧端着高雅的仪态,瞧周身的气派打扮便知她是侯府的女主人,也是徐世子的亲生母亲李英,而她这一连两声哽咽的“好孩子”,叫的向长远茫然无措,认罪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李英抽泣了两声,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刚哭过的眼溢着欣喜的神色,“多亏了你救了楠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英缓了缓,慢慢说道,“楠楠自幼体弱多病,一直郁郁寡欢,大夫说他心有郁结,已结成淤血,若不发泄恐难过今冬,我与侯爷试过许多法子,只是这孩子虽然乖戾却十分孝顺,不同我们作气,去寻别人的晦气发泄,旁人哪敢招惹他,自然也气不着他。”   说到此处,李英面露愧色眼中却藏了三分骄色,她侧目往屋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神满是感激之色,“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今日见过你母亲,知你今日才回京,也是楠楠命不该绝遇见了你,这京城的孩子都惧楠楠,其实楠楠是个好孩子,你日后多与他亲近就知道了。”   向长远望着欲拉他手又在克制的李英,感觉自己好似在做梦,真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徐原青可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祖母是先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父亲是宣平侯,母亲是郡主,姐姐是当今皇后,单拎哪一个出生都金樽玉贵,偏都集于他一人身上。   他当时来试探时想的是坦白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世子气性大生气了,他便向下回再说,万万没想到世子气性大到吐血,那会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了,世子金贵,若是有三长两短,他恐怕不够赔。   徐原青也以为向长远会被爱子如命的李英为难,一觉醒来却听左越说没事。   左越给他奉药,“世子,虽然是阴差阳错,但的确是向公子救了你。”   “……”   徐原青琢磨着向长远也不是男主啊,怎么运气这么好?   徐原青一边穿衣一边听左越絮絮叨叨,按照往常惯例他才晕过去几次,是不可能出门了,但他又与寻娘有约,思索着该怎么才能顺利出府。   左越看他目光望向院子的墙,小声的提醒,“世子,我看墙外有人看着呢,要不今日就不出去了。”   翻墙是万万不行了,上次他小身板差点摔死,还让府上的人也着急。   他往廊下走去,看见摆放了几个大箱子,不知何时出现的,扭头问左越,“那什么?”   左越小心翼翼的回答,“李公子送来的药材。”   ——   清早,向长远醒来就直奔药房,大手一挥买了五箱滋补的药材,让店家先送去,自己去再买些零嘴,怀抱着大包小包的零嘴,他匆匆忙忙的去了宣平侯府,家丁见是他就领他进去。   家丁只送他到院门口就行礼告退了,向长远自己进去,进院就见有两个箱子摆在廊下,他估摸着是适才买的药材已经送到了,快步上前,还未踏入屋檐下,就见一只手撑着门框露出一张美逸的脸。   徐原青一身宽松的月牙色常服,未挽青丝,真如李夫人所言,世子吐完血,脸色较昨日相见有了气色,一双桃花眼眼依旧盛着一片寒潭,只见他拖着病躯撑着门框,指着门口的两箱药材大骂,“李鸣生脑袋被驴踢了吗?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我送药,他怎么不送大夫来啊,直接几针扎死我算了!”   他虽然气声虚浮,但气势十足,大有沙场点兵的风范,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想扶又不敢扶。   向长远心里一紧,尚未来得及阻止,旁边就过了一队家丁,手里皆是药箱,最前面的禀报,“世子,这是向公子送来的药材。”   “向长远?”   他浑身一颤,对上了一双杀气腾腾的双眼,还算温暖的天他却感受到了寒冬的凌寒,这种眼神他上次所见是被他绞杀十恶不赦的匪徒,他汗毛竖立。   徐原青虽生了一张俊俏美艳的面孔,但性子却泼辣,说话更是不近人情,目光从向长远的脸上移开,落到足足五箱药材上,排成长排尽显财大气粗。   向长远试探性的上前几步,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个药材是我家里送来的,我事先不知情,我只给你带了这些零嘴。”说着,招呼他身边的侍从下来,将满怀的吃食全都递给他。   左越正欲接过,就听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左越。”   左越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回来,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胯部,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换上了阴沉沉的神情,与台阶上的徐原青如出一辙。   “……”   向长远仰头看徐原青,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昨日唐突了世子,实在抱歉。”   昨日的气还没在胸腔里顺畅出去,今日又来寻晦气,几股气一并发了他几步跨下台阶,不料身子太虚脚下不稳,险些扑到,幸好一只手及时托住他,沿着这双孔武有力的手往上看,扶他的人一脸关切,黑白分明的双眸亮如星辰。   徐原青忙甩开他的手,恼羞成怒:“你怎么不给我送口棺材来啊?”   向长远手还僵持着扶他的动作,适才条件反射的扶他,他向自己倾倒时身上是淡淡的药味与檀香味,香味萦绕不散,脑子一下混沌不清,张嘴回道,“你若喜欢,我叫人打来,你看你喜欢哪种样式……”   话说到一半他才回过神来,可惜话已然收不回了。   徐原青本就苍白无色的脸,此刻有些铁青。   周遭是灼热目光,他竟然从左越的眼神中看到了敬佩之情。   徐原青皮笑肉不笑,朝他竖起大拇指,“牛逼!” 第6章   藏宝阁内,三楼有雅间,女子一声鹅黄的交领衣裙,立在窗边看着街景。   许久才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楼下,不就就听到了推门声,应约的正是徐世子,跟着一个少年,身形高大,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她将人迎入,盯着徐原青身后的人打量,“世子不信我?”   见她神情警惕,看来也没认出向长远来。   徐原青淡然一笑没有回答,解开披风落座,看桌上已备好了茶点,可见诚意。   落座后,他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取出血茴草递给她,寻娘许是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愣住一瞬连忙接过。   向长远瞥了一眼徐原青,神色如常,若无敌意,一双桃花眼可见勾人之色,他虽不在京城,但回京两日也听说了一些事情。   京城藏龙卧虎,瞒过那么多双眼睛,庸碌无能,病弱纨绔的形象深入人心,可见其聪慧过人,他前日为血茴草不惜当众脚踩小公爷,对血茴草势在必得。   就这么简单的给了别人,他可不信。   果然,见寻娘拿着血茴草正欢呼雀跃之时,徐原青轻轻敲着小几的手一顿,葱白的手理了理袖子的褶皱,慢悠悠的开口。   “姑娘有把柄在太子手上?”   语出惊人,寻娘手中的血茴草倏地落下,向长远准确无误将其接住,顺手将其搁在桌上,复又落座继续看戏,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出声响。   雅间点的香似栀子花味,清香淡雅,嗅之神清气爽,窗外的风时不时席卷,香中又带有冷冽之感。   徐原青不疾不徐的端茶抿了一口,苦涩入喉,他微微蹙眉将茶盏搁下,许久才听寻娘弱弱的询问,“世子怎么知道?”   向长远撑着脑袋看他们,一副看戏的神情,见徐世子不想回答,就替他答,“猜的。”   徐原青抬眸看他,他坐姿懒散,额前碎发遮了些眉眼,手撑着脑袋,十分惬意的姿态。   向长远在宣平侯府说要给他买棺材,他当即就叫人把他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不想没一会人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信誓旦旦的说可以将他带出来,徐原青当他是胡扯,但又有约在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想真就顺顺当当的来了藏宝阁。   徐原青与之相处,得出结论,此人,有些本事。   但他跟着自己来藏宝阁,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看,和他所说十分一致——来看戏。   寻娘也盯着向长远看,心中疑虑万千,现下先紧着要命的来,她听徐原青提到太子就知瞒不住,只好如实相告。   “我将血茴草拿到藏宝阁之前故意放出声,想引有心之人来叫价,或者有人私下出高价买走我也省心,没想到最先来找我的是太子的人。”   说到关于太子,寻娘神色严峻,眼中带着恶意,垂眸掩去眼中的忧烦,继续说,“他要血茴草的目的很简单,不想给旁人。”   这京中病患诸多,但在藏宝阁买得起药材之人,屈指可数,其中最为紧要的只有一人——从小病弱的徐世子。   徐原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太子对他真上心,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向长远发问,“太子已经要了血茴草,你还是去来藏宝阁,是因为吟语琴?”   “正是。”寻娘点头,苦楚一笑,“我原想用空盒子先引乱,趁机盗取,没想到……”   后面的她没说,但结果大家都知道。   徐原青问,“吟语琴对姑娘很重要吗?”   寻娘咬唇点头,手抓着衣角,目光坚定。   原书寻娘是太子的得力助手,但后来倒戈男主方,将太子拉下台后消失不见,可见她对太子不是忠心耿耿,现下听了经过,极有可能与吟语琴有关。   “血茴草你且拿回去给太子,至于吟语琴……”徐原青沉默半晌,思忖片刻,正欲开口,就听向长远说道,“不如先聊血茴草,姑娘能得一株血茴草,想必再寻一株不难吧?”   他声音悦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   寻娘侧目而视,见他神情自若,没有逼迫之色,而是询问,她扭头看,世子也看着自己,桃花眼微眯,也想知道答案。   “难。”寻娘如实回答,见世子神色微变,继续说道,“血茴草只有北疆盐地才有,如今边疆战乱纷争,莽荒遍野,百姓更是流离失所,斗米千金,跟别说血茴草这般珍稀的药材。”   说完,她见两人神色凌然,继续补充,“这株血茴草是前几年,战乱尚未波及边疆腹地之时,我亲自采摘,请医师朋友好生封存至今。”   向长远:“钱财不是问题。”   寻娘:“若世子能等,我这就写信给边疆的朋友请他们留意,重金之下或有希望。”   徐原青看向长远坐直了身子,怎么好似他才是急用药的人一般,一时无语,扭头拜托,“有劳。”   “不过……”向长远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徐原青身边,笑的意味深长,话却不是对他说的,“姑娘和太子谈的是什么条件?”   话又绕了回来,寻娘知是躲不过的,沉声回答,“吟语琴。”   “这好办,我……”向长远话音未落,徐原青抬手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咳了几下,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向长远见状紧张起来,见他掩嘴咳嗽还瞪自己,似懂非懂。   徐原青看他不再说话才停了咳嗽,回头轻推寻娘递来的茶盏,摇头谢了他的好意,“姑娘快将血茴草拿给太子去吧,耽搁久了恐生事端。”   “好。”寻娘果断起身道谢,而后拿着桌上的盒子,行至门边又想起什么,几步回来,“世子要的血茴草,寻娘定尽力而为。”   人走后,徐原青望着关上的门,思绪万千。   向长远看他沉思没有打扰,就近坐在他旁边,瞥了一眼他白皙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在桌上,收回目光静静地把玩茶盏等他。   屋内的香味与风裹挟,撩着茶雾,不过一会,温热的茶便成了凉茶。   徐原青感觉的一道灼热的目光,回头看去,果真对上一双明亮灼热的双眸,他生了一副好样貌,见多了神色诡异,龌龊的眼神。   久之,对人的眼神十分敏感,也辨的出好坏,这般黑白分明,不带欲念,纯粹欣赏的眼神还鲜少见,一时愣住。   冷风从窗而来,徐原青青丝微动,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别开目光,望着前面的挂画,“你刚才是想替她买了吟语琴?”   向长远:“我以为世子想用她。”   徐原青的确是想用她,但还不是最佳时机。   他知道用人之道,首要应是心甘情愿,最次才是胁迫,寻娘看着貌美较弱,可胆大豪爽,若是胁迫想想原书里太子的下场就知道不是上策。   楼下热闹非凡,徐原青起身走到窗边去,微风肆意,街上人来人往,有成群结伴的少年嬉闹奔跑,也有三五成群的妙龄女子挑选胭脂,少年意气为凉秋带了许多暖意。   他回头看向长远,许是他在江湖中飘零许久,身上的少年气并不灼热,许是眉眼间总带着淡淡的笑意,周身除了贵气还有疏离感,神奇的是让不讨厌,也不觉得高高在上,反而亲切温柔。   徐原青也曾想做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是久卧病榻,消磨了他许多傲气,将他的梦消磨,到如今一退再退只求平安无事,他记得许多原书的剧情,对向长远的印象就是怨种炮灰。   向长远天真善良,被男主利用,被耍得团团转,还落得家破人亡、声明尽毁的下场。   徐原青想过自己这一生或许会接近很多书中的人物,想过向长宁,唯独没想过向长远,因为他在原书中不过寥寥数笔带过。   按照书中的时间线,向长远应该才回京,对很多事还不清楚,徐原青沉声询问,“你为什么帮我?”   就算前日藏宝阁见过,他侠义心肠出手相救,但夜闯宣平侯府和跟来藏宝阁见寻娘,这些事大可不必。   向长远撑着脑袋扭头看他,窗前的人月牙色的宽袍如皎月,挑花眼如春日粉花,连风都喜美人颜色,撩拨他的青丝,他想起他之前的话,露出浅浅的笑意,“怜香惜玉。”   徐原青:“滚。”   才初秋只是有些凉意还算不上冷,雅间没有点炉火,徐原青身子骨带有寒气,不能受冷,他穿的又不厚实,这会骨缝开始有些酸疼,反正向长远也没一句实话,他也懒得费口舌就要打道回府。   向长远跟着他下楼,二楼是琳琅满目的珠宝,女子兴高采烈的挑选首饰,一楼则是普通杂物,寻常百姓居多。   徐原青不喜与人摩肩接踵,疾步下楼,行至一楼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喊,“徐原青!”   他条件反射的顿了一下,光听声音他都知道是谁,向长远看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替他回头瞥了一眼,见在楼梯上慌忙下来的人,然后明了世子为何不回头了,也随之往前走。   将出门时,一个人似泥鳅一般瞬间钻到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徐原青,你病到聋了吗?”   来人手抵着徐原青的胸口,微微喘息,一脸嫌恶,正是和徐原青很不对付的唐骄,他见徐原青垂眸瞥自己的手,讪讪的收回手,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说,“见到小爷为什么不打招呼?”   徐原青看他嘚瑟的模样,估摸着唐公还不知道他在藏宝阁的混账事,才让他继续拿着五千两银子玩闹,之前藏宝阁门口都挨不到的人,现在竟然神气扬扬的来了,不过他也懒得管人家家务事,只冷冷问:“想挨打?”   “切,别来这套,我爹不在京城,我看你能奈我何!”   唐骄梗着脖子看他,端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有本事我们打过。”说着就抬手去拉人,徐原青稍稍往后退一些,向长远抓住了唐骄的手,稍用了一点力让他疼的哇哇直叫。   又菜还爱嘚瑟,简直没眼看,徐原青嫌弃的别开眼。   向长远看唐骄疼的不行才放开他,看了一眼徐原青,看他也在看自己,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木讷的别开头去。   唐骄捧着右手,疼的龇牙咧嘴,恶狠狠的瞪着向长远,“徐原青,你哪来的狗!之前那个呢?”   向长远正要介绍,就被徐原青拉到身旁,“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怕吓着你就不告诉你了。”   说着就将人拉走了,不管唐骄在后手舞足蹈的追赶。   向长远疑惑为何阻止他自报家门,侧目看徐世子嘴角上扬,眼底闪过狡黠之色,听着身后唐骄越发暴怒的吼声,明白了什么。   徐美人爱捉拿弄人。 第7章   徐原青拉着向长远往前走,他跑不快,不过几步路就换了向长远带着他走,唐骄在后面越喊越生气,眼看就要追上了,向长远往后退了两步与他并肩,低声道:“失礼。”紧接着一手揽住他的腰,几乎是将他拎起来了,脚下生风一瞬就将唐骄甩到街尾。   街景如流水向后流淌,徐原青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向长远见人甩远才停下脚步,对上徐世子灼热的桃花眼,一时也怔住,之前见的都是冷冰冰的眼神,乍见这一双勾人的眼如此有神还炙热,十分没出息的紧张起来,不敢直视,垂眸看着他眼下的红泪痣。   四目相对,徐原青在热闹非凡的街边逐渐回神。   他堂堂七尺男儿,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黑带壮汉,居然!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单手拎起来了!单手!拎完他还脸不红气不喘!   向长远吹拂着凉风,旁就是馄饨摊子,风中带有湿濡的热气,可确平生出如芒刺背,脚底生寒之感,才抬眼看人,就听人声嘈杂,混乱声四起,而后是急促的马蹄声响。   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百姓惊呼,往旁逃窜。   之间那人刹那间就移到了面前,向长远眼疾手快将徐原青拉到边上,但因为适才被美色所迷走了神,现下回过神来也晚了一会,人与马身擦过,人惊魂未定,马也惊到嘶鸣。   “吁~”   向长远忙看徐原青是否有恙。   “又抱!”   徐原青扒拉开他的手,明明他准备往左边闪开,没想到向长远一巴掌就把他捞回来到右边,险些和马撞了个正着,关键是又让人给抱了!   街上声音嘈杂向长远没听清他的话,看他面色苍白,想他定是被吓到了。   马声平息,马上之人勒马到他们面前,黑脸之下绿袍鲜艳,见眼前之人怔住一瞬,而后恢复神情,居高临下询问,“何人敢拦东宫的马!”   闻言,周遭怒骂声渐弱。   向长远正要驳斥即便是东宫的马也不能当街纵马,尚未开口人就被徐原青拉到身侧,见适才还病恹恹的美人直起腰,神色凛冽,泛白的嘴唇张合,“即便是太子也不敢如此当街纵马!”   此言一出,议论声复又高昂,周遭的人都在对马背上的人指指点点。   马上之人神情肃杀,眼露杀意,“你是何人?”   徐原青身子单薄,凉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但他神情肃然,凭端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气势,声音轻薄但不弱势,“你管我是何人,若无急报当街纵马轻则查办重则下狱,你可有急报!”   他望着马背上的人,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太子与他作对多年,身边的人他门清,此人称是东宫的人,那就是左越所说,太子特意从江州调来的东宫舍人耿佑材,书中是个阴狠毒辣的绝色。   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来了,还偏偏撞到了他,看来最近太子运气不好,他的人几次都落他手里。   耿佑材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尤其是对他质问的那个看着弱不禁风,可能还挨不住他一拳,另一个倒是看着健壮似习武之人,两人穿着气度都不凡,言语似乎不怕太子名号,他初来乍到还未到东宫报到,怕节外生枝,于是忍了又忍,翻身下马走近。   “不知二位名讳,是我急见太子奏报,鲁莽之处多有见谅。”   语气与初时截然不同,徐原青懒懒抬眼,语出惊人,“我乃太子舅舅,你有何奏报?”   向长远差异,瞪大了眼睛看他一脸淡然,听见其言的百姓也窃窃私语。   耿佑材怒喝:“放肆!”他来时多方打听,对太子身边的关系倒背如流,先皇后乃是鲁国公独女,薨逝多年,何来的兄弟姐妹,他神情骤变,断定眼前的病秧子就是在戏耍于他,“竟敢戏耍本官,侮辱太子!”   徐原青见他暴怒,依旧神情淡定,见向长远作防御姿态,抬手按住他,轻轻扭头小声叫他不要动手,安抚完向长远,他回过头看愠怒的耿佑材,从容淡定的添柴加火,“你不如说我是辱骂先皇后,侮辱当今圣上。”   他这话故意说出,一下就给耿佑材提供了思路,他当街纵马的确不对,本来直行而过无人阻拦也就过了,不曾想被两人阻拦了去路,现下围观者众多,他要想掩盖此事就要有更大的事。   正好,此人口出狂言,他将人抓拿,不仅掩盖此事兴许还能的太子青睐。   想着,耿佑材横眉瞪人,中气十足的呵斥,“冒充皇亲国戚!还当街侮辱圣上太子,本官这就将你缉拿!”   说着就朝抬手抓人,徐原青无动于衷任由他来,眼看着手即将落到身上,不知何处冒出一掌来,将耿佑材的手抓住,“呵,徐原青你没用就算了,怎么新找的狗也这么没用?”   唐小公爷戏谑嘲笑,抬脚将耿佑材踹翻,拍了拍手看徐原青,又看向长远,肆无忌惮的嘲笑,“刚才对我不还挺威风吗,这不过就是太子的人,怎么就怕了?”   耿佑材狼狈的从地上起来,表情五彩纷呈,“你又是什么人?”   徐原青千想万想,向长远被他按住了,凭空来了个唐骄,生生将他一场戏打乱,不等唐骄报出大名,向长远就一把拽住了他,轻而易举的将他嘴巴捂住,算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续戏。   徐原青低低咳嗽了几声,泼皮无赖的催促,“你管人家什么人,快点把奏报给我看看,别耽搁我去春悦楼喝酒。”   “休想!”耿佑材被唐骄那一脚踹的心有余悸不敢再冒然出手,徐原青见状无奈的亲自上前,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耿佑材惊的甩开,还没用上一成力,就见病秧子连连退了几步,被人接住后更猛烈的咳嗽。   耿佑材看着自己的手,面露疑色。   唐骄被放开了,看徐原青咳的死去活来,一脸嫌弃,“活该。”   耿佑材见状,一不做二不休,端着官架子呵斥,“你等快报上名来,待我回禀殿下此事,将你缉拿归案!”   “切~”唐骄翻了个白眼,看他歪了的发冠,指着自己一字一顿的介绍,“你爷爷,唐骄是也!”   “唐骄?”耿佑材跟着念了他的名字,猛然想起什么,神情骤变,脸上不可置信到震惊,最后是惊恐。   唐骄向来爱嘚瑟,十分满意他听完自己名字后的反应,对着神情各异的百姓说,“对,就是小爷,不知道的去翻翻京华录,家世样貌才德排第一的就是小爷!”   佯装咳嗽的徐原青无语,配合他的向长远更无语。   耿佑材汗如雨下,不自觉的打起了冷战,望着他身后的两人,要死也死个明白,颤声询问,“那两位?”   唐骄回头看了一眼徐原青,正在高兴头上,摆手,“不重要。”   “世子!”   人群中有高喊声,左越挤开人钻出来,见世子虚弱的被向长远扶着咳嗽,忙几步冲上前去看,“世子,你怎么了?”   他来的正好,徐原青剧烈的咳嗽起来,从他身上寻到龙血树的汁水,在左越的惊叫声中晕了过去,向长远稳稳将他扶住,神情凝重。   唐骄笑容怔住,瞪大眼睛,“徐原青!”   耿佑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如失魂一般,较之来时的张扬得意,此时就是落寞不堪,他听到唐骄名字时还幻想一线生机,听到徐原青名字后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这京城若说谁比皇上皇后太子金贵,就只有徐世子一人。   向长远本想做戏做全套,人抱着走,奈何手被死死抓着,他茫然的望着双眸紧闭的人,想起他那句“又抱”,当即了然,换了背。   离开了那条街,拐角进了一个无人小巷,向长远感觉背被拍了拍,他才将人放下,徐原青太瘦,即便向长远小心翼翼,但他还是硌得难受。   左越神情雀跃,“世子,那人谁啊?”   徐原青咳嗽了一会,平缓气息,接过左越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红汁,向长远看娟绸上的红,再看配合默契的主仆俩,一猜这种事他们就没少干。   “咳咳~”徐原青掩嘴咳嗽了一下,没回答左越的问题,倒是抬头看向长远,虽未出声,但满眼在问“你为什么配合”。   向长远如是说,“闲来无事,爱看热闹。”   满嘴每一句实话,徐原青别开眼,懒得搭理他。   一通闹腾,等徐原青回到府上已是日暮黄昏,才踏进堂里就听见一声怒喝,“真是大胆!”   李英坐在堂中,焦急万分,神情愤怒,呵斥完还不解气,侍女才奉上的茶也喝不下去,“砰”一声置回桌上,“人呢!死在半路了吗?”   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忙跪着不敢抬头。   徐原青忙上前,“娘。”   闻声,李英惊讶,倏地起身,“楠楠!”   徐原青将她扶坐下,顺手将跪地的侍女扶起来,摆手示意她不用在这里,而后神情温和的朝李英说,“娘,我没事。”   “怎么没事!街上的人都看到你吐血了!”李英紧握着他手,实在是坐不住,起身反将他按坐下,“快去将大夫请来。”   徐原青:“娘,我真没事。”   李英哪里听得进他的话,打量着他有没有哪里不对,“你去了哪?可将娘吓坏了,人都散出去了就是没打听到你在哪个医馆,左越也真是放肆,出这么大的事也不先打发人来说,还是有叫花子来讨赏我才知道。”   徐原青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好任由她念叨,   “太子也真是识人不淑,那叫什么耿的当街纵马,冲撞了你竟还动手,实在该死。”   大夫来了李英才熄了话头,忙让开身,亲耳听到大夫说没事后才彻底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看着徐原青,不轻不重的责怪了几句,“他纵马也就纵了,冲撞了你就先打发人来,为何与他对峙,若是有个好歹……”   后面的话她哽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眼里也泛起了泪花,见状徐原青也有些愧疚,温声细语的安慰了好一会才好。   转眼 夜深,徐原青回到屋里见左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逗狗玩,手里还有一袋零嘴。   左越见他忙站起身,屁颠屁颠的跑上前,将手中的吃食递给他,“世子,这是向公子给的,你尝尝看。”   徐原青瞥了一眼是糖糕,略微嫌弃的推开,“小心有毒。” 第8章   徐原青最近觉得身子爽朗,往常到秋冬他就百病缠身,日日昏睡精神不济,还浑身难受,这次倒不似之前,左越十分高兴,总说世子病要好了,弄得他偶然也会有自己是正常人的错觉。   今日,左越传来消息,说耿佑材被打了五十大板,除了东宫舍人一职,但太子一党极力求情,这才没有被逐出京城,成了北郊的一个小县丞。   据说太子被皇上训斥了一通禁了足,身边的人都被重新审查,只留下了几个皇上钦点还有太傅保举的人。   徐原青听完都能想象沈齐文暴怒的样子,瞬间心情大好,要去藏宝阁里逛一逛。   耿佑材这事不在他计划之内,得亏遇到唐骄想逗他玩,不然还撞不上,美中不足就是,听说唐骄因为当众救了他一下,所以唐国公回来后对他盗用家里的五千两银子,还有在藏宝阁胡作非为的事情既往不咎了。   不过他向来知足常乐,不求事事完美,能让太子手忙脚乱一段时间也很不错,最近正好有新的事情让他头疼,互相消停一下挺好。   藏宝阁屹立于朱雀街中间,足有五层楼之高,显赫壮观。   徐原青算是常客,径直就去了二楼,二层入目光彩鲜亮,数不胜数的钗环金玉,举目望去皆是女子在挑选,寥寥几个男子都有女子在身侧。   左越年纪尚小,对稀奇玩意永远好奇,从进来开始眼睛就没消停过,徐原青就让他自己去玩了,自己则随意看看,东西都精美华贵,但入他眼的寥寥无几,好不容易相中一支精巧的步摇,伸手去拿,不料与另一只手相撞。   “世子?”   徐原青见人后碧水明月的眼眸,后骤然变得凌冽,眉头似蹙非蹙,心里骂了一句“晦气”。   众人循声也都看了过来,一眼便都挪不开眼了。   只见五光十色的珠钗翠玉之中,京城中最美的两人身在其中,璀璨的光落在两人白皙靓丽的面容上,如梦似幻般叫人不敢惊扰。   京中有两位公认的美人,一是病美人徐世子,二则是玉美人丹阳郡主陆秋灵,徐世子生的艳丽夺目,一身病骨又显得弱柳扶风,别有风采,无论男女见过都叹一句“独绝无双”。丹阳郡主皎洁无暇,一曲盼君归名动京城,是不众多青年才俊的梦中神女。   只是两人都是有“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毫无交集。   平日里见过一个都惊喜万分,今日两人一同出现,众人都不可置信。   陆秋灵一脸的笑意,叫旁人看了只觉得温柔似水,也只有他面前的徐原青看到她眼中的敌意。   “世子也喜欢这支步摇吗?”   陆秋灵声音温柔,打量着眼前的人,明明前几日才当街吐过血,今日就面色红润,桃花眼灼灼,眼尾微微泛红似桃花的粉色,与一身的粉色衣袍相得益彰,明明穿的招摇粉嫩,却一点不显女气,周身的骄矜和贵气反而更显芝兰玉树,她虽然讨厌徐原青,对他的样貌是承认的。   徐原青对她的假面笑意不敢恭维,也不喜陪讨厌的人演戏,脸上的不耐烦神情显而易见,语气也不甚友好,“本来是不喜欢的。”   陆秋灵不愧是从小就经过礼仪训练的人,面对冷脸也不露一丝不悦,笑容就像是镶在了脸上一般,依旧和颜悦色的询问:“不知世子要送给何人,若是不要紧的话,丹阳能否冒昧的请世子割爱?”   陆秋灵是原书女主,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知书达理,从小就立志要做皇后,有野心有手段,先后让太子和男主对她情根深种,最后虽然没成皇后,但也算是荣华富贵享尽,衣食无忧的过了一生。   徐原青来了十年之久,除去浑浑噩噩的那几年,和她私下从没遇到过,宴会上见过几次,次次都让他印象深刻,也次次都让他犯恶心。   其中最倒胃口的就是,有礼貌的抢东西,仗着自己的身份,端着一副温柔有礼的样子,轻声细语的询问人家能不能割爱,如果人家不同意就会娇滴滴的装可怜装遗憾,让旁人看心疼她,而本该是人家的东西,却成了罪人。   没想到这次出门黄历没看好,撞上了这么一个煞门星,垃圾伎俩用多了有些膨胀,居然主意打他头上。   徐原青也扯出一抹冷冰冰的笑意,眼神淡漠,冷冷地反问,“怎么,我自己戴不行吗?”   陆秋灵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怔住,随即恢复笑颜如花的模样,声音软了下来,“世子也喜欢这些钗环俗物吗?”   徐原青撑着桌面,似笑非笑,眼尾微垂,“怎么,郡主觉得不可以?”   “徐哥哥误会了,我只是……”陆秋灵慌忙失措的摆手,脸颊泛红,羞愧不已的模样。   徐原青见之胃里翻腾,正要抬手阻止,就听见轻快的一声,“自然可以。”   在窃窃私语的声响中,少年的声音轻快的越过人群传来,只闻其声都能感觉到人带着笑意。   向长远略过人群而来,今日不是黑衣,着了深青色的常服,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模样,眉眼含笑,目光灼灼的望着徐原青,行至他面前停下,顺手就将金钗拿起。   “我给你戴上看看如何。”言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自然的将步摇给他戴上,步摇的金色的流苏坠在他耳侧,更衬徐原青的端方矜贵,光晕之中雌雄难辨。   徐原青不知他又发的什么疯,正要发怒,就见他瞥向陆秋灵,语气冷淡,“俗物也要看谁用才俗,若是世子,哪敢说俗。”   “……”   这都能扯回来,徐原青震撼,硬生生是忍住了扯下头上东西的冲动。   陆秋灵面对突如其来的人眼底闪过怒意,而后做出娇柔的模样,娇滴滴的问,“这位是?”   向长远温文尔雅的望着陆秋灵,笑的人畜无害,“我的俗名怕污了郡主娇耳,便不说了吧。”   陆秋灵噎住,欲言又止。   徐原青看着这幅场景,忍俊不禁,果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阁中围观者越来越多,徐原青看陆秋灵脸上的笑快绷不住了,再说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想和小姑娘杠着,于是扯下头上的步摇扔回桌上。   “这东西郡主喜欢就给郡主吧,我原是想送给皇后娘娘,但郡主说俗便配不上我皇后娘娘的凤姿,郡主且拿去吧。”   此言一出,陆秋灵慌了神,脸上的笑端不住了,急忙道,“不知哥哥是送给娘娘的,是我不懂事,我是瞧这步摇有些粗糙才那般说,哥哥不若看看其他钗环,若有看得上的,让丹阳也尽份心。”   “啧。”徐原青看她绷不住的笑,着急的神情,胃里又不舒服了,面无表情的说,“郡主别一口一个哥哥,我可有不起你这样的妹妹。”   见她又要说,徐原青抬手道,“皇后娘娘也有不起你这样的妹妹。”   闻言,陆秋灵噎住,脸都涨红了。   徐原青拂袖离开,下楼时听到向长远风浮翠竹的声音,文质彬彬,谦逊有礼。   “李掌柜,把郡主喜欢的都装好,银钱我出,这些金银首饰虽配不上娘娘凤姿,但郡主喜欢也不枉匠人一番辛劳。”   阁中声音嘈杂,议论声和笑声交杂,徐原青看了一眼,陆秋灵脸上僵着笑,很是难看。   出了藏宝阁,在街上走了几步,向长远就追了出来,笑吟吟的看着他。   “向炮灰,你有点意思啊。”   徐原青看他笑的人畜无害,能端着春风和煦的面貌阴阳怪气陆秋灵,突然觉得他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傻。   向长远疑惑,“炮灰是什么意思?”   左越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的,积极的参与他们的对话,“我知道,是不是和叫太子‘狗反派’一样的意思?”   “啊?”向长远差异,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总觉得和“狗”字沾边,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而且他知道徐原青好像不喜欢太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话形容。   徐原青看向长远满眼茫然,一巴掌拍在乐呵呵的左越脑袋上,“小孩别乱说,不是一回事。”   左越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向长远也一脸求知欲。   “比如……”徐原青琢磨了一下,好像不是很好说,直接放弃,“反正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看左越还要追问,他顺势就落座在边上的茶摊上,催左越去买茶,向长远倒是没有追问,而是一脸认真的思考状。   老板上茶,还送了一碟瓜子,徐原青饶有兴致的看向长远沉思的模样,伸手去捡了饱满的瓜子磕,却摸到了不是瓜子的东西。   他将瓜子扒开,里面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其上五个字——血茴草有信。   向长远看他神情忽就凝重起来,也跟着他紧张起来。   徐原青将字条递给他看,继续若无其事的捡瓜子磕。   左越端着两碟糕点来,看世子微微蹙眉,向公子也有些愁容,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嘛?茶不好喝?”   向长远满腹疑虑,“寻娘?”   徐原青摇了摇头,寻娘说过血茴草千金难寻,北疆又正值战乱,若是轻易就能寻到,她不会欠下徐原青恩情。   向长远也觉得不是寻娘,手把玩着茶碗,抬眼看他,压低声音,“太子?”   “或许。”   仅凭一张纸条还不敢断定,他挑挑拣拣几颗顺眼的瓜子,若无其事的磕起来,向长远也自觉的不再追问,掂了块糕点尝,只有左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不解又不敢追问。 第9章   如徐原青所料,离开茶馆,在街上闲走一会,有人故意撞了他一下,紧接着身上就多了一张纸条。   “明日酉时,春悦楼。”   仅七个字,徐原青看完依旧将纸条递给向长远,毫不在意的继续前行。   向长远将纸条捏碎,前行几步与他并肩,“不见吗?”   徐原青侧目一笑,“见,当然要见。”   沈齐文身为太子没什么才德,能稳坐储君之位,一靠嫡长子身份,二是外敌入侵内不可乱,三则是身边有能臣。   最最关键的其实还是最后一则,沈齐文草包,却有一个聪明绝顶的伴读,虽只是伴读,却才智无双,成了沈齐文的大脑。   寻娘的事情他没有打草惊蛇,以沈齐文满是废料的脑子肯定也想不到去查,只有小心谨慎的莘元正才会查人查事。   他的确聪明,只可惜,徐原青比他更早预料到,莘元正自以为查到了蛛丝马迹,实则都是他故意放给他的。   向长远看徐原青桃花眼含笑,神色没有一点疑虑,反而好像期待已久的事情尘埃落定般的坦然。   他想起那日在藏宝阁他的举动,心中了然,故意询问,“世子好像早有预料?”   徐原青没有回答,摆了摆手,故作高深。   向长远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你是见还是不见?”   左越满脑子疑惑,蹦跶着赶上他们步伐,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世子,你们在说什么啊?”   向长远按住他的脑袋不许他再蹦跶,语重心长的说,“小孩子家家别瞎问。”   ——   次日酉时,徐原青早早吃了药就睡下了,左越把炭火烧的旺盛,开了最边上的半扇窗就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将门推开,徐原青轻轻将门带上,轻车熟路的到黄梨树下,借着树干的力爬上墙,轻松的翻身下墙,落地后平息了一下气息,顺便理理衣服。   “世子也做这等不雅之事?”   徐原青抬头看去,向长远抱剑斜靠着墙,看来是特意在等他。   向长远侧目看他,稀薄的月光下,徐原青白皙的脸颊更显得透亮,着了深色的衣裳,在昏暗的光下不知是什么颜色,但露出的肤色却还是白亮,头发简单的用发带捆绑,看起来像风流公子哥一把潇洒。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徐原青将头发撩往身后,往前走。   向长远几步上前与他并肩,手中的剑往身后藏了藏,“世子讨厌我?”   徐原青直截了当的说,“倒也不是,只是你接近我的动机我还没想到,放不下心。”他已经决定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不管是眼下的太子还是日后的男主,他们都是要成为别人的棋子,他不想任人宰割,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成为布局的人,或者在掀翻别人的棋盘,做自由的棋子。   “动机?”向长远微微一怔,转而无奈的笑了,“世子可能不信,我接近你没有目的,只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语,侧目望着他,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世子是个好人。”   街上路灯零星几盏,暗黄的光与银白的月光交织,落在他的眼中似万千星河,他声音也如风过竹林一般悦耳,徐原青与他目光相接,本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话来,没想到得到了一张好人卡,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别给我来这套。”   他在京城为非作歹多年,不仅世家子弟对他避如蛇蝎,就连朝堂上的大臣对他也颇有微词,他比纨绔子弟还更上一层,只是不针对百姓而是有钱有势的人,京城中叫得上名的人一半被他骂过,剩下的一半是他病的那几年落下了。   上一个给他发好人卡的人现在大理寺牢狱里半死不活,正是他亲手送进去的。   向长远目前对他并无威胁,如果后面发现他猪脑子不听话,还是对男主死心塌地当棋子,徐原青也不会心慈手软,一定阻止他害人害己。   向长远本是盯着他那双桃花眼看,偏从本该似水柔情的桃花眼中看出来丝丝寒意,莫名觉得惊悚,总觉得有似有似无的杀意。   他忙收回眼神,果然美人不可多看,尤其是徐世子这般性子辣的美人。   快到了宵禁时间,街上人迹寥寥,稀稀疏疏几人,檐下的灯笼随着微风摇晃,路上光影憧憧,闲人慢慢悠悠,忙人慌慌张张。   两人并肩前行,步伐不急也不慢,他们不忙生计,也无急事,身形高挑,将投在路上灯光挡了大半,若是其他时刻定会引来不少注目,可正将宵禁之时,自顾不暇哪管他人。   夜间风凉,徐原青拢了拢袍子,轻车驾熟的绕过几条小巷,最后停在一堵墙前。   向长远看他看着自己,手轻轻地拍了拍墙,他会意,轻松的翻越进去,没一会将院门打开,将门口等着的人迎进去。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出过声,徐原青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孺子可教”的意味,让向长远有些无奈。   夜深人静,小院毫无声响,徐原青带着向长远往后院去,前院漆黑,后院倒是有两盏灯,一间厢房前站着两人。   向长远看着面前的人扒着墙,微弱的光下眼睛明亮,似小鹿模样,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徐世子,居然和他一样会夜探他人府邸。   徐原青确定好位置后回头向他示意,指了指看守的两人,然后手点了点脑袋,向长远看懂点了点头,往地上捡两块石头,借着旁侧盆栽的力飞身一跃轻松的上了墙,身形瞬间就隐匿在了黑夜之中。   不过片刻,门口守着的两人一声不吭就晕倒在地。   向长远从房上跳下,目光望向漆黑的角落里,见徐原青从中走出,神情有些不自在。   徐原青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动静,微微蹙眉。   向长远将他拉开,果断踹门而入,一股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忙抬手替徐原青挡住,警惕的撤后一些。   冷风灌入房内,气息消散许多,徐原青推开他的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径直就往里去,屋内的味道更重,床上躺着人,他们这么大动静都毫无反应,看来这屋里的味道诡异。   他端起桌上的茶往香炉倒去,味道瞬间淡了许多。   向长远感觉周围没什么危险,自觉的守在门口。   “寻娘。”   床上的人正是寻娘,徐原青抬手试人还有气息,但气息很弱,结合屋内的味道来看,恐怕沉睡的时间不少。   人叫不醒,徐原青试了一下,病弱的身躯抱不动,他只能气恼的叫向长远进来。   向长远犹豫了一下就将人抱起,徐原青看他抱着美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气自己英雄救美的机会都让给他了。   他一边气闷,一边将宽袍脱下给寻娘盖上。   找到人后,两人快速离开,已到宵禁时间,他们只能沿着暗处行走,以免撞见巡逻的护卫。   急促之间拐入一条小巷,黝黑的巷子伸手不见五指,向长远猛然止住脚步,将徐原青护在身后。   地上如薄霜的月光上立着一人,背对他们,似乎等待许久。   徐原青看着那人的身形,一眼就认出了人来,轻轻拍了拍向长远的手臂,示意他不用紧张。   “世子好算计。”   那人转过身来,月光落在脸上,看不真切容貌,声音倒是温润如玉。   徐原青凝眸注视,冷冷笑着,故作疑惑,“世子?何来的世子?”   那人对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不恼不怒,坦然垂首,“是我大意了。”   冷风涌入窄巷,比宽处的风更不饶人,徐原青本就易冷,又没了宽大的外袍,打了个冷战,捂着嘴不让自己咳出声来,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向长远侧目看他极力在忍着咳嗽,身子都弯下许多,看着挡路的人,直截了当的说,“莘大人请让。”   莘正元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往旁移去,让开了路。   他让,向长远一刻不耽搁,带着徐原青就离开。   擦肩而过,向长远余光见他直勾勾的盯着徐原青看,条件反射的退半步,恰好挡住了徐原青,让他看不到。   回到侯府,徐原青实在是忍不住了,捂着嘴咳出了声怕吵醒左越又克制住声,没一会脸都咳红了。   向长远将寻娘放在榻上,而后去给他倒水,徐原青咳完后接过压力压嗓子的不舒服,果然水润过后好了许多。   屋内碳火烧的通红,他身上没一会就回暖了,但骨缝里还是难受,于是挨着炉火站。   屋内虽只点了一盏烛台,但通红的碳火光照亮了周遭,倒也显得不那么黑。   向长远身上没一会就热的出汗,他站离炉火远一些,隔着火光看徐原青,红黄的火光照映在他脸上,桃花眼也难得炽热,平日里冰冷的神情也显得温柔。   徐原青缓了一会,身上暖和了脑子也清醒一些,抬眸看靠着书桌的人,想起他那一声“莘大人”,复垂下眼。   “你怎么知道拦我的是莘正元?”   向长远坦然自若,不加隐瞒,“我还知道我们闯的是莘大人宅院。”   说完,不等他再问,又听他说,“我还知道,你是故意透露与太子不合的信息给我。”   闻言,徐原青笑了笑,不带一丝嘲讽的笑意,单纯是因为欣慰和奇怪的高兴。   他抬起头看向他,向长远眼睛清澈明亮,正挪步上前来,踏入火光照射的范围中,轮廓分明,眼神真挚。   向长远没他想的那么蠢,他身为世子如果不愿意带他玩,那他就算再如何靠近也没用,是他让他接近,然后带他见寻娘。   让他知道自己和太子不合,在街上与耿佑才冲突,大部分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否则以他的身份犯不着和耿佑才正面冲突。   向长远与他隔着炉火相对,碳火烧的旺,暖的让人有些走神,他怀中抱着长剑,半脸隐匿在黑暗中,颇有楼台初见俏剑客的异味。   “所以,我事事配合世子,到如今世子还是不说实话吗?” 第10章   “因为我看上了你。”徐原青直言相告,太子视他为眼中钉,如暗中待扑的鹰犬,他也看不惯太子,还有京城中许多人。   众人明里敬他捧他,暗地里却对他杀之而后快。   徐原青清楚自己的处境,原书他二十一就死了,如今他只剩下两年可活,他要活,而且要无后顾之忧,自由自在的活。所以他现在要和太子作对,后面兴许还要和男主作对。   他孤军一人有些艰难,正好向长远作为原书中炮灰,存在感弱却又是很多事情的纽扣,拉他作为队友再合适不过。   向长远对他的话微微一怔,若非自己不好男色,敲着世子那张惊艳容颜还说出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话,还真是招架不住。   他将手中的剑移到身后,虽然心里有了答案,当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想扳倒太子?”   徐原青抬手在炭火上扫了扫,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你回京城虽然没几天,但你应该听过一些太子的事情了,储君之位,你觉他配吗?”   “的确不配。”   向长远这几日闲暇四处游逛,的确听了许多事,关乎太子的件件令人齿冷,太子性躁,奴民,纵容手下欺压百姓。   甚有传言,他挪用军饷。   储君之位关乎国祚,两人语气平淡,不似讨论惊天秘密,倒像在聊谁家换了把椅子鸡毛蒜皮的小事。   屋内如初夏温暖,向长远舒服的靠着墙,垂眸望着碳火,夜里安静,外间除了风过树响外无他声,里间可闻碳炸的微响。   向长远没有迷失在暖意中,剑柄挠了挠头,神色清明,朱唇轻启,“不过……”   徐原青一直看着他,见他这么久才出声,替他将话说了,“不过此时非良机。”   他将自己想说的话一句概括,向长远饶有兴致的望着他,火光中他眼下的红痣忽明忽暗。   “北疆捷报连连,正是关键时期,攘外必现安内的道理我懂。”徐原青身上暖和了许多,微微往后退一些离远火炉,半身隐匿在暗中,“沈齐文是一定会倒的,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改一些剧情。”   他说的又是听不懂的话,向长远微微颔首,他的确觉得徐原青有趣,觉得他与京城中许多世家子弟不同,想与他相交,但他所负不止一人身家,倒也没有模棱两可的答话,而是坦白,“世子所谋关乎社稷,向家志在战场,不在朝堂之间。”   他虽游历江湖,到底还是向家的人,向家从未参与过党争,代代忠君爱国,为民出征,绝不拘泥于朝堂中的波云诡谲。   徐原青知道他会这么说,原书即便男主打感情牌他也没有参与过朝政,所以才男主才使出阴谋诡计算计他,最后死不瞑目。   “我知道,只是和你说一下,日后你改变主意了再说。”   转眼寅时,府上已经开始有人起身了,向长远从黄梨树的墙角处翻出,还顺便顺走了一本徐原青桌上的话本子,说是闲得无趣借阅,日后就还。   人走了,明明暖气十足的屋子一下显得清冷,徐原青望着榻上熟睡的姑娘,抬手挠了挠头,忘记喊向长远把人抱床上去了,在这外间睡着,明日万一先进来的不是左越,那可就麻烦了。   他琢磨着只能委屈左小朋友了。   卯时,正是睡意盎然之时,左越梦里和世子堆雪人,忽然脸上一凉,一下就惊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摸着脸,看窗外已经亮的天,打着哈欠起床,摇摇晃晃的往徐原青的屋子去。   秋意渐浓,晨间凉意惊骨,院中的黄梨树唰唰作响,上面的梨子日渐饱满,风一吹树叶唰唰的掉一地,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落叶就遍布院子边边角角,左越被风一吹瞌睡醒了不少。   他估计世子还想没醒,于是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去,每一步都走得轻而缓慢,到屏风那垫脚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毫无动静,然后再退两步才转身,倏地吓了一跳。   徐原青裹着素白的大氅懒懒的靠在木椅中,青丝散乱的垂落在衣上和椅子上,葱白的手指搁在书上,脸颊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内炭火的缘故有些绯红,眉头微微皱着,眼神略带嫌弃。   他目睹了左越的一系列动作,小心翼翼的模样活像是在做亏心事,将书撂下,“你做贼呢?”   左越骤然被吓,惊魂未定,看着眼前本该在床上的人活生生的在眼前,他咽了咽口水,僵硬的扭脖子往里看,床上还有个人,正要惊叫,就听世子“嘘”一声。   他如窜天猴一样窜到了书桌前,瞪大了眼睛。   徐原青看他吓得表情扭曲,考虑到还在正在成长期,需要身心健康,于是告诉他,“是寻娘。”   “是个人就好。”左越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风从半掩的窗透入,他浑身一颤,回过神来,张大了嘴巴,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家世子屋子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女人!   徐原青操起桌上的书将他下巴抬上,顺便敲了敲他活跃的脑袋,“小孩子家思想纯洁一点。”   左越还在吃惊中,“那怎么……”   确实是有些说不清,徐原青总不能告诉他,昨晚他带了个人去把人家姑娘掳了过来,那性子可就不一样了,没准小孩想的更复杂。   果然养孩子就是麻烦,还得照顾一下身心健康。   徐原青抬手遏制住他乱七八糟的猜想,警告,“总之,你别给我胡思乱想。”   “哦~”左越十分不情愿的点头。   “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让她醒过来,好像睡很久了。”   左越对医术感兴趣,徐原青就给他买了许多医书,也让他和府上的大夫学点本事,虽不能看诊,但对简单的用药知道一些,他很快就从屏风后出来,搬来张小凳子踩上,从柜子上拿了一个小罐子又再进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就传来了咳嗽声。   徐原青没有立即去看,静静地等着,等左越忙出忙进的拿药倒水忙一阵,咳嗽声停歇了一会他才起身,行到屏风处止步。   寻娘撑着上半身坐起,睡得太久脑袋昏沉,眼神也迷离,望着眼前的人,看不真切,只觉如谪仙一般梦幻。   寻娘试探性的叫他,“世子?”   “是我。”   徐原青往前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都打开,冷风灌入,屋内的暖气被挤走,不一会屋子里的暖气被冷风完全取代,冷气拂面他拢了拢大氅。   寻娘被风吹了一遭,脑子清醒不少,看清了所处环境,不过一会就想明白了一切,低头道谢。   徐原青摆了摆手,退回屏风处。   左越皱着鼻子嗅了嗅,蹲在床边上问,“姐姐,你有血茴草吗?”   寻娘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徐原青上前将左越拎起,让他去找点吃的,顺便吩咐不许人来,左越见到漂亮的姑娘就高兴,笑吟吟的蹦跶出去了。   徐原青转身到外间,操起炉边的钳子扒拉碳火,忽旺的火光将他双眸映发格外明亮,“你不用想什么谎言搪塞我,我不是为了血茴草才救你的。”   寻娘缄默,将准备好的说辞都咽下,扭头望向窗外,正好看见高大的黄梨树,树上的果子密密麻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的收成了,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莘大人查到我与世子见过,私将我关押,我无法告知世子。”   徐原青看到纸条时就猜到了,莘正元聪明,他知道寻娘与他见过后,定然会用血茴草试探。   只是,他不知道,徐原青没有那么想要血茴草。   寻娘望着屏风后隐约可见的人“世子为何救我?”   徐原青玩弄炭火的手一顿,眸光流动,正想回答之时,左越着急忙慌的闯了进来,手上端着早膳,“世子不好了。”   左越将托盘放在小桌上,喘了一口气,“我刚刚听说太子的人来了。”说完看他面无表情,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补充道,“说是来探病。”   徐原青情绪毫无变化,只淡淡的冷笑,撩袍坐下,撑着脑袋看火炉,嘴里轻声念叨,“探病?”   寻娘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确认,“因为我?”   左越茫然,一脸懵懂的将粥端进去,听到世子说,“探病而已,寻常也探过。”   徐原青站起身来,站在屏风处,看寻娘无所适从,抬手示意她不要动,十分冷静的安抚她,“你不是他的人,他不敢乱来,你休息,我去看看。”   初秋的清早不算太凉,但府上种了许多花草树木,免不了有落叶,所以便比夏多了一项清扫的工作,下人们拎着扫帚打着哈欠扫地,恍惚间还在睡梦之中,凉风拂过,扫做一堆的落叶又散的四处都是,瞌睡的小厮一激灵醒了过来。   有还迷糊的晃晃悠悠,手中的扫帚胡乱挥动,徐原青看着他们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扶住了一个与左越差不多大的孩子,免了他一顿摔倒。   孩子清醒过来,见是他后吓了一跳。   “何时起的?”   小孩支吾回答,“寅时。”   天不亮就起,难怪这么迷糊,徐原青把他手中的扫帚拿开,“以后巳时再起,今日也不用再扫地了,去厨房玩。”说完就继续往前院去,远远就见李英身边的胡妈妈进了堂中。   他随之进去,李英端坐在主位上,次位上坐着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青年,正是昨晚见过的莘正元,见他后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徐原青瞥了一眼不做搭理,周正的朝李英请安,还没拜下去,李英便扶住了他,生气道,“我都说了不许打搅你,让你好好养着病,怎么还是把你惊扰来了。”   “娘,我无碍。”徐原青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抚,将她扶回去坐好,这才抬眼看向立着的莘正元,似笑非笑,“我长期病着,这也没什么喜庆的事,怎么就劳烦太子差人来探病了?”   莘正元神色如常,十分端得住,沉声回话,“太子一直记挂着世子的病,只是课业繁多,又有政事要处理总脱不开身。”   他说完场面话没听到徐原青回怼还有些不习惯,顿了顿继续说,“下官此番前来是来送太子特意为世子寻的药。” 第11章   “太子真是有心了。”李英接过话头,抬手示意莘正元坐下说话,又让胡妈妈添茶,等徐原青也坐下后才徐徐说道,“我也是才知道,前些日子你去藏宝阁就是为了这药,刚莘大人说,太子知这药或许可治你的病,他立即就差人去办了,只是那卖家本准备拿去藏宝阁叫价,一听是太子要就眼馋,在藏宝阁做了假,把真药卖给了太子。”   胡妈妈上来茶,还给他拿了一块毯子,徐原青颔首轻声道谢,静静地听着李英陈述,抬起热茶抿了一口。   “真是难为太子有这份心了。”李英说完喜笑颜开,对莘正元一顿谢。   徐原青搁下茶盏,神色淡然,“药呢?”   莘正元:“已送去了太医院,若无问题便会请世子去配药。”   真是会玩,药不见就先来讨人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太子一片好心。   “可惜了。”徐原青故意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   莘正元盯着他看,明见他那张脸上写满了嘲讽,却还是碍于李英在场,咬着牙问,“世子此言何意?”   “可惜太子禁足,否则我倒是要上门好好道一声谢。”徐原青声音轻缓,嘴角也微微上扬,瓷白的面容明艳动人,可一双眼却满是寒意,“胡妈妈,我记得父亲书房有几则安邦治国的策论,一会劳烦莘大人一并带去,就当是我谢过太子记挂了。”   莘正元面上感恩戴德,话却是从牙缝中蹦出,“多谢世子。”   将人送走后,徐原青也起身说回去休息,李英嘱咐他不能再受风寒,让人送他。   李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胡妈妈,老爷下朝了吗?”   ——   徐原青回屋里时看新添了炭火,屋里暖如初夏,床褥也都换成了新的,他昨日到今天折腾了许久,身子骨早就开始造反了,只是他一直在强撑着不倒,如今一时半会不会有事,他才彻底松懈下来。   叫人送来药,喝下后就躺下想歇会,不曾想竟发起了高热,引起府上好一顿闹,迷迷糊糊中听着李英的声音一会哀一会怒,左越哭哭啼啼的一直叫他,他好像被困在泥潭里一样,难以动弹,更遑论回他们一声。   徐原青混沌之中又回到了初到晟朝的雪夜,他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是漫天大雪,满地清白,他僵在雪地之中动弹不得,已然快没了生气,望着匆匆忙忙从眼前路过的人,那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又是咿呀不清的奶声,“咿呀哎呀~是人……”   “对啊,世子说我四岁的时候见过我,但是我不记得了。”左越手舞足蹈的讲述着他为什么在徐原青身边,一开口就把故事拉到十年前去,满脸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向长远静静地坐着听他说,偶尔抿口茶润润嘴。   左越站在火炉边上,十四岁的少年眼睛里映着火光,笑容灿烂,神采奕奕的说话,“不过,我记得我是七岁的时候遇到的世子,在众多小孩中我最不起眼,那个人牙子说我瘦瘦巴巴看起来就干不了活,肯定没人买,天天打我,我也以为不会有人要我,但是世子来了,在众多孩子中他一眼就相中了我,还抱我去看大夫!”   “咳咳咳~”   说到正精彩之时传来一阵咳嗽声,向长远一瞬就进了里屋,看是人醒了,忙叫左越去叫大夫,紧接着倒水给徐原青压一压嗓子的不舒服。   徐原青才刚醒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之中,喝过些水后才逐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露出疑色。   向长远看懂他的神色,轻声解释,“我母亲与你娘交好,今日特意带我来拜见,没想到你病了,我就来看看你。”   话才回答完大夫就来了,向长远让到一旁等着。   大夫诊脉完紧皱着的眉头才松开,又一次的念叨着“一天都不想呆了”的话,听起来这样的情况已经多次了,向长远看着颤颤巍巍走路的老大夫,再想徐世子的种种行为,似乎没有点当病人的自觉,也难为大夫这般辛苦。   左越把大夫送出去,徐原青还是很渴,就只能勉强使唤向长远再给他倒杯水。   向长远用枕头把他脑袋垫高一点,看他努力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就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身躯,坐到床边像刚才一样亲自给他喂水。   徐原青起初是觉得别扭想拒绝,但向长远手法娴熟动作温柔,他逐渐真香,甚至还产生了让左越给他学学照顾病人的技艺,免得喂他喝水每次都洒的床上到处是。   一杯水喝完,徐原青长出了口气,扭头看十分自然给他掖被角的向长远,屋里被数不清的烛台照如白昼,听着外面的动静,院子里恐怕守着许多人,通常只有他昏迷不醒时才会有的阵仗。   他不习惯病榻前有人哭哭啼啼,所以每次意识还清醒的时候都会把人赶走,久而久之他病时在他身边就左越一个,这乍冒出一个人来他还有些不自在,尚未彻底清醒的脑袋也找不到话说。   向长远:“你昏睡了三日,饿吗?”   徐原青摇了摇头,没想到这次昏这么久,看来还是不能瞎折腾,他抬手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扭头看立在床边的人,看他眼下有淤青,像是守了许久,记忆慢慢回拢。   “如果是三日的话,那莘正元三日前来过,你不知道吗?”   向长远:“又如何?”   徐原青倒是被他坦然的反问噎到,一时无言以对,那日他们救出寻娘时莘正元堵路,虽然天黑看不清容貌,但也算是打过照面,他这会子巴巴凑来,真是怕莘正元不知道他是谁。   他这会子身心俱疲,也懒得和他说这些,叹了口气,“随便吧。”   过了一会,徐原青喝完药就有些困意,他看向长远在旁坐着,不知哪里找来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翻阅,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大为不解。   才拒绝和他一起扳倒太子,怎么转眼就干出陪床这种深情厚谊的事。   徐原青本想赶他走,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看什么?”说出来自己都一怔,随即见向长远抬眸看来,声音柔和,“左越放在这的书,书封不见了,不过好像是是本医术。”   “你渴吗?”   徐原青摇了摇头没了话,屋子暖意萦绕,不过一会他彻底沉沦在其中,意识模糊,进了梦乡。   左越小心翼翼的挪步进来,将茶具收走,看向长远在灯下静静地看书,小声的说,“向公子,你也去睡一会吧,旁边厢房收拾出来了。”   闻言,向长远合上书,起身将书放到椅子上,走近床边看了看熟睡的徐原青,肤若凝脂,面若桃花,他顺手给他放下了帘子挡烛光,转身离开。   左越挠了挠头,把茶具收了后来守着世子,拿起椅子上的书,看书是反的后合上翻转,找到之前看到的地方继续看。   徐原青又浑浑噩噩的睡了五日才大好,因为要静养,所以只有左越在身边跑腿,院子里也没人清扫,积了厚厚一层落叶,凉风一吹散落四处。   屋子里烧着炭火不能开太多窗户,所以里面浓重的药味经久不散,他将窗户推开,秋天萧瑟的气息袭来,他才觉得自己嗅觉复活了。   院里的黄梨越来越大,树上的叶子也日渐稀薄。   “世子,你又吹风!”左越忙将药碗放下,疾步上前强行将他拽离床边,气呼呼的叉着腰让他喝药。   徐原青撇了撇嘴,他和那些叶子区别不大,他已然回不去一拳打死一头牛的日子,没想到落到被小孩轻而易举拽走的地步。   他满腹悲伤的注视着窗外把药喝了,忽然看见一抹艳丽的颜色,从眼前一闪而过,但他还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认出那是个人,且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走寻常路。   左越眼见着世子喝药喝着喝着眼睛忽然亮了,随他目光看去也就窗外的黄梨树,并无稀奇之处,正疑惑就见窗处乍现一张脸,眉若远山黛,唇若桃花,浑身上下五彩斑斓的颜色依旧掩盖不了艳丽的容貌。   女子撑着窗台,笑的灿烂,“好看吗?”   左越愣愣的点头,徐原青嫌弃的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把药碗塞给他。   寻娘笑了笑,这才行礼,“世子。”   “寻姐姐!”左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脸,有些不可置信与他见过病恹恹的是同一张。   “这就姐姐了。”徐原青颇为嫌弃,这小子要是再长几年恐怕会是个好色之徒,将他拉到一旁现眼,“寻姑娘真是不走寻常路。”   左越抬眼一看,平时总爱一本正经的世子不也笑吟吟的模样,撇了撇嘴不由得嫌弃起来,不情不愿的去奉茶准备吃的。   那日寻娘怕连累徐原青就离开了,没想到正中莘正元下怀,她四处逃窜险些被抓到,是向长远及时为她解围,向府人少,她就藏在向府后院的一个厢房之中,进出从后门倒也方便。   这几日都有悄悄来过侯府,只是来的不巧徐原青都在昏睡中。   徐原青听完想起向长远守在床边的样子,垂眸浅笑,“向公子还真是个热心人。”   说完近日情况,寻娘神色微变,语气也凝重一些,“听说太子因为给你找药的事解禁足了,还是侯爷进的言。”   这消息倒是新鲜,徐原青就说那日莘正元不会只是空跑一趟,耍耍嘴皮子,原来算盘打在他家里人身上。   徐原青:“沈齐文不会放过你,你这几日不要乱跑,先躲一躲。”   “我府上很安全。”向长远不知何时来的,手中拎了一个食盒,朝两人微微颔首打招呼,看桌上的佳肴,笑道,“我说今日食盒不见人拿,原来是嫌我府上的吃食不好,来世子这吃好的。”   徐原青听出些言外之意来,让左越添副碗筷,“你酸什么,你都算着时间来了,我还能少你一双筷子吗?”   闻言,向长远忍俊不禁,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菜拿出来,“这是我母亲叫送来的,你大病初愈,胃口定然不好,这些都是她家乡那边的开胃菜还有软糯的糕点。”一盘盘都是色香味俱全,可见十分细心。   说完,他看了一眼桌上已有的食物,故意的要收回,“不过看来世子胃口甚好,想必用不着了。”   徐原青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往回收,配合他玩笑,“向公子莫不是想中饱私囊,当心我告诉罗姨。”   向长远无奈的笑了笑,自觉地坐了下来,徐原青见状也坐下执起筷子,看寻娘在一旁笑着看,抬手招呼她坐下,“寻姑娘快坐,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这……”寻娘有些无措,左越正拿着碗筷来,拉着她上前坐下,安抚她情绪,“寻姐姐放心,我把院门都关上了的,我家世子虽然看着凶,但对朋友很温和的。”   饭局融洽,徐原青胃口的确不好,吃的都是向长远带来的菜,左越话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寻娘乐得不行。   正吃的欢乐,就听到有人喊叫,“徐原青!” 第12章   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扯着嗓子一声更比一声高,语气和音色一听就知道是唐骄。   寻娘起身就要走,徐原青抬手示意她不用管继续吃饭,手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不过一会门口的声音就不见了,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回头看向长远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向长远淡淡一笑,继续吃饭。   吃完饭寻娘就走了,毕竟是侯府之中人多眼杂,久闭院门反而惹眼,向长远是正大光明从正门而来,倒是不急着走。   徐原青拢了拢大氅,往院子里的梨树下走去,吹吹新鲜的风和闻一闻新鲜的空气,看怡然自得坐在树下的向长远,“特意来送吃的?”   向长远:“太子邀我赏菊。”   徐原青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跑这一趟是这个缘故,他眼神不同于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含太多杂念,他总是眼神清亮透彻,不带欲念和目的,很多时候都只是在陈述一件事然后想得到回应。   就是因为这样,反而会让徐原青莫名的心虚起来,许是他身在囹圄太久就见不得光的缘故。   左越清扫了树下的石桌,上了热茶,徐原青拂袖落座,顺手替他倒了杯茶,反问,“算是橄榄枝吗?”   向长远望着他倒茶的动作,因为太瘦的缘故指节很突出,热气在秋凉中悠悠消散,沉声道,“来请的是莘正元,话里话外敲打我。”   “呵。”徐原青嗤笑,将茶移到他面前,自己抬起一杯抿了一口,“ 北疆捷报连连,不日就班师回朝,届时论功行赏,他作为储君有上谏职责,而两位向将军年轻气盛,行军过程中难免有疏漏,沈齐文就想以此要挟你,让你听他使唤吗?”   向长远没有出声,笑着碰了一下茶壶算是回答。   莘正元很懂得拿捏人性,向长远对家人也是竭尽维护,又游历江湖,没有经历过勾心斗角,很多事情可能会看不清局势,关心则乱之下搅乱心神,让他误以为无路可走,即可为人所用。   只是,他可能没想到,向长远其实没有那么笨。   徐原青将茶杯放下,手揣在袖中,被风一吹微微眯着眼,“那你去吗?”   向长远侧目看他,青蓝色的大氅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瓷白的脸堆在肉绒毛之中,今日气色不错,面色红润,唇也有了颜色,清风浮动他的青丝,美如画卷,他浅浅一笑,“听说东宫的厨子江南糕点做得好,我去尝一尝。”   秋日萧瑟,落叶纷纷,不一会身上也多了几片叶,两人就静静地在秋风中坐了一会,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向长远才走,徐原青就抱着来窜门的小白狗撸,准备小憩一下,就到了急躁的脚步声,眼前的光被挡住了,紧接着感觉得一股强大的怒意。   他睁眼一看,唐骄那张气的扭曲的脸近在眼前,怀中的小狗都感觉到了这股强大的怒意,害怕的往他怀里钻来钻。   唐骄叉着腰吼,“你那狗呢?”   徐原青抚摸小狗安抚它,下巴指了指院门,“刚走,你没遇到?”   唐骄火冒三丈,“不是那条!”   徐原青举起怀中的白狗,一副茫然无辜的神情,“这个?”   “你装什么装!”唐骄气的原地蹦跳,指着他怒吼,“你起来,我们决一死战!”   看他气的不轻,头发都翘起来了,徐原青当即低头咳嗽起来,越咳越大声,唐骄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不管他死活,抓着他手发怒,“你又来这套!”   左越和几个下人慌忙赶到,将他强行拉开,左越扶着徐原青给他顺气,垫着脚撑气势,朝唐骄喊,“小公爷,你又这样,再这样你连府门都不许进了!”吼完见唐骄要冲过来,吓得泥鳅一样钻到徐原青身后躲着,还不忘喊,“拉住拉住!”   徐原青忍俊不禁,低着头忍着笑意,“唐骄,你每次学艺不精就来找我麻烦,怪不得他和我说,你太菜了,不想和你玩。”   闻言,唐霸王瞪大了双眼,要是人生气真有火的话,想必这会在周围的人都被烧成灰烬了,他用力甩开了桎梏,咬牙切齿的叫他,“徐原青!”叫完也没有动手,而是僵在原地死死的瞪着他,片刻后甩袖离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左越如蒙大赦的拍了拍胸口。   徐原青本想去给父母请安,但他们一早就去寺庙祈福了,便只能作罢,且他大病初愈不能吹太久风,只好回去躺一躺,左右没事,就让左越去找府上大夫补一补这几日落下的知识。   屋内依旧温暖如初夏,他找了本话本子来酝酿睡意,外间是轻微的洒扫声音,不知何时屋里多了个人影,无人察觉,似鬼魅一般悄然无声的就出现了。   徐原青头也不抬,从枕头下取出一袋银子扔过去,那人稳稳接住,转身离开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身上前几步,疑惑道:“我有说过他菜?”   “没有吗?”   他一本正经的反问,倒是把人给问懵了,一步一疑问,身法倒依旧利落,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翌日,太医院听说徐原青清醒后就派人来请,说是要用血茴草配药,得他亲自去看诊。   一早听到这个消息,李英高兴地合不拢嘴,要和他一起去,一路上都在祈祷,这次的药能起作用,甚至说出愿意一命换命的话,徐原青立刻就制止了,李英也从担忧紧张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看他不高兴了,又说是自己一时着急失言了。   徐原青看她泪眼婆娑,焦急担忧的不知所措,伸手轻轻拉住她微颤的手,轻声安抚,“娘,你先宽心,我不会有事的。”   李英看他笃定的神情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   徐原青自幼体弱,起初李英只觉得是早产的缘故,仔细的养着大些就好,后来才发现他身体孱弱的严重,受不得一点风吹日晒,宫中的太医和江湖上的神医都看尽了,就是找不出病因。   若只是体弱养着就好,不求官运财运,只求一世平安,可前些年,大相国寺的方丈算过命,就判了徐原青活不过及冠的命格,于是李英急的不行,起初茶饭不思,徐原青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抚好。   转眼,他已有十九,过完这个秋就是冬了,年关越近,李英越担惊受怕,去寺庙祈福也就越勤快。   现下,太医院既然请了人,就说明有一线生机,她自然百感交集。   到了太医院,还未开始诊脉,就提到有人惊呼,引路的侍从听清声从何来后神色骤变,惊恐万状,紧接着一声“完了!”   整个太医院哗然,似发生了大事。   徐原青心道不妙,才预备扶李英,就见几个太医着急忙慌的闯出来,没注意眼下撞上了,见到人后面露惊恐之色,如见鬼魅,直溜溜的跪下,连声哀求,“世子饶命,夫人饶命……”   徐原青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李英又惧又吓,颤抖着声音问,“药没了?”   太医们都不敢抬头,依旧在求饶,李英瞳孔放大,突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徐原青将她扶住,太医们吓得浑身发抖,徐原青只好叫左越和胡妈妈现将人扶进去,叫还未吓破魂的太医先看诊。   “都起来,不怪你们,把事情说清即可。”   太医们面面相觑,颤颤巍巍的说事情,说一句要补一句“饶命”,七嘴八舌,七拼八凑下终于凑出了起因经过。   沈齐文送来血茴草让太医先判真假,然后研制能否用在徐原青身上,太医们日以继夜的翻着医术,针对徐原青的弱病配了许多药方,最终还是只能用以毒攻毒之法,但此法稍有不慎会致命。   故此,太医们宵衣旰食的研制,最终得了一法,也用了养的兔子试验,兔子用药后活蹦乱跳了好几日,确认无误后他们才协商请徐原青来看诊,没成想就在刚才兔子暴毙了。   徐原青听完揉了揉太阳穴,正要问清楚是血茴草的缘故还是配药的缘故,就听到外面有人呵斥,歪头一看是莘正元。   果然,他就知道太子给他血茴草的事情不简单。   只见莘正元端着高官的架子,将院中的人通通数落了一遍,下令彻查,而后才故作慌忙的进屋子给他见礼,还装模作样的叫他放心,一定查清。   徐原青皮笑肉不笑,“莘大人办事我向来很放心。”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半个时辰,太医院乱成一团,而徐原青药没了的消息也传遍宫中,皇后的懿旨也随之而来,令查清是有人作祟,还是太医玩忽职守。   太子的令和皇后的令都压在太医院里,太医们冷汗涔涔,医书堆了满地,秋日寒凉,却都急的浑身发热。   徐原青去看了李英还在昏睡,太医院嘈杂,就叫皇后的人接去锦明宫先修养,他在太医院看着即可。左越对医书感兴趣,趁机去偷看了些从未见过的典案,正好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没人管,他还大胆的顺了一本到徐原青边上看。   徐原青端坐堂内静静等着结果,倒是莘正元坐不住,去看了暴毙的兔子,又去看了还剩的血茴草,还不忘四处催促,装模作样的让人无语。   左越翻了两页书,发出感叹,“咦,这本好奇怪,从来没看过。”   徐原青瞥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他头疼,移开目光看跪在地上翻书的太医们,“这里可是医术界的最高学府,里面的书肯定都是几个时代的累积。”说完,站起身来,叫人去找团蒲来给太医垫着。   左越看他蹲在书堆里,眉头紧皱的去整理太医们翻过的书,也凑上去和他一样的蹲在书堆里,歪着头思索,“我刚刚偷看了药方,都是性温和的药材,只用于辅佐,按道理不会有问题啊,是不是血茴草的问题啊?”   “嗯?”   徐原青还未有反应,听到的太医却恍然大悟,忙跑出去,不过一会就端着血茴草回来,欣喜若狂,“是血茴草的缘故!药方没有问题!” 第13章   血茴草的确是毒物,但以温和的药材辅助,可以毒攻毒治百病,药方没有问题,血茴草也是真,唯一的问题就是,血茴草中有蛊虫。   蛊虫通过血茴草进入体内,起初只是借助血肉滋养,等到长成后就会撕咬器官,最终导致暴毙。   莘正元似乎就是在等这个答案,立刻着人去回禀太子和皇后,将事情盖棺定论。   徐原青盯着他冷笑,“莘大人似乎早有所料。”   莘正元行礼,“事情水落石出,世子也可放心了。”   徐原青去锦明宫接人,皇后正好去了御书房错过。   李英已经醒过来了,看脸上的泪痕是已经哭过一阵了,徐原青安抚她的情绪,离开之时劳烦宫里的姑姑传话给皇后。   一路上李英都闷闷不乐,呆滞的望着一个地方,不管徐原青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下了马车,徐原青叫住胡妈妈,看失魂落魄的李英,嘱咐道,“胡妈妈,请我爹安抚一下我娘,她现下见我就会伤心,我就不去了。”   “世子放心,老奴省得。”   徐原青径直回房,因走得太急眼前忽然一黑,忙撑着桌子停歇。   眼前刚恢复明亮,就听到敲窗的声响,他抬手将窗户打开,冷风席卷,他浑身发冷,窗外是等待许久的寻娘,“世子,药不行吗?”   寻娘今日听说他去太医院迫不及待的前来,但刚才府上气氛有些沉重,不由得联想到血茴草。   徐原青撑着窗台,望着她那张娇俏的面容,比寻常女子的五官更为立体,再结合太医说的蛊毒,他恍然大悟,“寻姑娘,你是苗疆女子?”   寻娘显然一怔,复点了点头承认。   徐原青拍了拍脑袋,果然莘正元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还特意来一趟不过是想撇清关系,他将打开叫她,“你不要出去,就藏在我这。”   “怎么?”寻娘虽然满腹疑惑,但之前徐原青救过她,待她也似朋友,便十分相信他,不怀疑的进了屋里,见他将门关上后更加疑惑,“药出了问题?”   徐原青三言两语将事情和她说太医院的事,寻娘听完大为震撼,呢喃,“怪不得向公子昨日应太子邀约回来后叫我不要出门,要小心谨慎,我问他为何他又说不清楚,恐怕他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算笨。”徐原青说完看院外似乎有人要来,示意她先进来,而后找左越将她安置在院中的空厢房内,暂且先住下避货。   他大病未愈要喝许多药,才歇一会,脑子就被屋里的暖意催的晕晕乎乎,意识模糊中听到左越叫了声人,实在是撑不住眼皮的折腾,放任意识沉迷去会了周公。   左越轻手轻脚的进屋探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出去合上门,轻声回门口立着的人,“三公子来的不巧,我家世子刚睡下。”   向长远微微点头示意,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淡淡笑着,“无妨,我母亲听说夫人在宫里受了惊吓着急来看,也传世子药没了,我也顺道来看看罢了,并无什么要紧事。”   徐原青睡时院里的人都会退下,清扫到一半的院子,风一吹落叶又散了满地。   左越拎着食盒踮着脚看,负责洒扫的小厮离去,再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没人,这才小声的说,“寻姐姐在左厢房,世子说你若是来寻,就叫我偷偷带你去。”   闻言,向长远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神色淡然,“她在侯府我放心,世子无事我便不打搅了。”说罢就负手离去,自然的避开了密集的落叶,减轻了脚下的声响。   左越不解得挠了挠头,琢磨向三公子走路为何不走直线。   徐原青药喝的太多,里面难免有安神的药材,这一睡就到了隔日巳时,可算是把精神头补足了。   他起身穿上衣服,叫了两声左越没听到回应,倒是听见了寻娘的声从门口传来,他径直去开门,见寻娘换上了素净的衣裳,一看就是府上丫鬟的装扮,手里还捧着茶。   徐原青侧身先将她迎进来,示意她坐下。   寻娘点了点头,将端来的两盏茶放了一盏给自己,坐下后说道,“夫人一早醒来就进宫去了,许是昨日的事情还急切着。”   徐原青将门留了一扇透风,拢了拢披风在她对面坐下,“我娘满心都是我,血茴草上她以为看见了希望,现下被人毁了,自然心中愤懑。”   两人正说着血茴草的事,猜太子的下一步棋往何处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见院中小小的身影疾步二来,手中拎着食盒。   左越进了屋瞧见寻娘后并不惊奇,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小桌上,喘了一口气朝徐原青说道,“我刚刚听说向府被衙役围了,说是要搜查。”   说完看世子面无表情,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补充道,“就是向长远向三公子家。”   徐原青情绪毫无变化,只淡淡的冷笑,撑着脑袋看火炉,嘴里轻声念叨,“衙役。”   寻娘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确认,“因为我吗?是太子?”   左越茫然,一脸懵懂的将食盒里的粥端给徐原青,听到他说,“以沈齐文的脑子想不出来这招,而且他不敢。”   徐原青将粥搁在桌上,站起身来,站在屏风处,十分冷静,“前些日子向长远与我是走近了些,救你之时又被莘正元撞见,衙役想必就是耿佑材带去的,莘正元倒是物尽其用。”   “围的是向府?”寻娘听懂了向公子也被牵扯进了救她一事,或许说是血茴草一事更为贴切,莘正元发难,让耿佑材带人围府并不意外,但疑惑的是,以莘正元的聪明和在京中的众多眼线,不会不知道她在的是宣平侯府,可为何围的是向府?   徐原青知道,因为莘正元是太子的人,他为太子考虑,不敢公然开罪宣平侯府,而向府只有向长远一人,捏软的柿子一样能达到目的何乐不为。   左越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那世子要不要帮向公子?”   如果徐原青没猜错,向长远与沈齐文赏菊想必不顺心,以他的直性子恐怕是坦言拒了太子,这无疑是激怒了小心眼的沈齐文。   向家军功累累,即便不参与党争,但若有偏向也难免改变局势。   正好血茴草是太子买的,所以往回推些,卖血茴草的人要害的不是徐原青,而是当今储君,罪可诛九族。   将谋害储君的罪责往徐原青身上扣,侯府不会善罢甘休,往里查恐怕会适得其反,但如今向府无人主持大局,向长远又在江湖飘零许久,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正好拿捏。   不仅是故意敲打向家,还在拐着弯试探徐原青,他若出手必定将向家拉入局中,届时向家人回京,向府就是另一番处境了,他若不出手就让向长远寒了心,向家也再无可能占宣平侯府这一面。   左右太子都不亏,做高台看戏,步步棋都走的很妙很稳,可惜……   寻娘他不可能交出去,他也不可能出面救向长远。   徐原青思索了一下,侧目看向窗外,黄梨日渐发黄,不日就可以享用了,他吩咐道,“阿越,你给寻姑娘找一身衣服,然后去准备一下马车。”   左越诧异,“啊?”   寻娘也迷惑不解,只见嘴角上扬,回过头来淡淡笑着,“寻姑娘,你喜欢看戏吗?”   片刻后,徐原青带着寻娘坐在高阁之中,外台立着屏风挡秋风,徐原青颇有闲情逸致的品茶,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点人来弹曲。   寻娘倒没他那么平静,直勾勾的从屏风间隙处往下看去,街上人声鼎沸,驻足看戏的数不胜数,看的正是向府。   向府门口站着两排衙役,带人来的是耿佑材,他如今是北郊的一个小县丞,本以为短时间内翻不起风浪,没想到这没过几日他又开始闹腾,气势汹汹的杵在向府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当的是什么将军。   向家世代从军,到向长远这一代有一女两子,长女长子皆在北疆驻守,幼子游历江湖近日才折返回京,故此,府上一直清冷,只剩下向将军的续弦罗氏。   向府也只有将军在时热闹风光,其余时刻安静清冷,罗氏性子娴静不爱与人交往,在府上安稳多年,何曾见过这般场景,面露焦急,“远儿,这可如何是好?”   向长远望着门口寸步不让的衙役,挡在罗氏身前,示意下人将他扶进去,“母亲莫急,先进去歇着。”   “我如何坐得住啊。”   异口同声,传自两个方向。   寻娘也焦急万分,喝不下茶,也听不进曲,要将向府的门盯穿了孔。   徐原青瞧她神情也不宽慰她,任由她急躁,直到街上传来哄乱,寻娘急道,“向公子出来了。”   他这才挪了挪方位,脑袋往向府看去,左越也有眼力见的移开些屏风,让视野更开阔些。   向长远负手站于门前,手中握着长剑,面色不悲不喜,与耿佑材不疾不徐的说话,看不出一点争执的情绪来。   他们虽离得不远,但街上嘈杂声太响,实在难以听清他们的话,寻娘急的恨不得耳朵都要飞出去了。   似是放弃了挣扎,寻娘板着脸坐了回来,看神情淡然的徐原青,“世子不急吗?”   徐原青反问,“寻姑娘急什么?向家再怎么也是高门大户,太子并无实证,能奈他何?”   “向家虽人才辈出,但如今府上只有弱不禁风的女眷和心性纯真的向公子,太子有莘大人在侧,即便不能将向家如何,但若入府搜查,不止惊扰女眷,或是做什么栽赃嫁祸,威逼利诱并非不能。”   以沈齐文的脑子兴许不会想到栽赃陷害,但莘正元才智卓绝,行此招必不会只为挑唆一事,恐怕计在向将军回朝,他以此想拿把柄,不管是逼迫向家站队,还是削弱向家都是极好的机会。   所以,这次围堵向府,搜查寻娘不过是一个借口,时机才最重要,他们要趁向府空虚而入,欺府中无人。   “放肆!”向长远一声怒吼,盖住所有人的议论声,手中的剑挡在胸前,伫立在“忠勇无双”的匾额之下,眼神坚毅。   耿佑材眉头紧皱,高声大喊:“我等奉太子令搜查谋逆罪犯,还望三公子不要阻拦!”   徐原青手抓了一下衣摆,眉头也不不由得一皱,站起身来往街上看去,只有不断堆叠看戏的路人,不见救星的身影。   寻娘紧握着手,几欲出面都被左越紧紧拦住,不停的让她多等等,胸有成竹的宽慰她,“世子一定有算计的。”   两方争执之中,向长远长剑出了半鞘,寸步不让。   耿佑材怒道,“搜!”   “我看谁敢!”   救星驾马而来,掀起地上尘土,百姓听到马蹄声慌忙避让,马儿却没惊扰人群,而是在人群之外悬蹄而停,呼哧呼哧的喘息。   马上之人马尾略微凌乱,冷秋中灰白薄衫稍显狼狈,马上有个剑盒,手中握着马鞭,脊背挺拔,飒爽英姿难掩,轻轻打马进入人群,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声音略微沙哑,“我倒要看看,谁敢踏入。”   向长远看着马上的人徐徐来之,有些不可置信,“阿姐?”   徐原青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走回去坐好,低低咳嗽了两声,昨日在太医院时就隐约有预感,掐指算着向长宁回京的日子,睡前特意差人去传了话,所以听着向府被围才不慌不忙,一直胜券在握的模样。 第14章   向长宁马行至台阶下,不急着下马,居高临下的凝视耿佑材,眼神冷冽,“区区衙役也敢搜我向府?”   耿佑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望着气势凌人的向长宁怔住。   向长远见之收起了剑,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喜色,双手环抱着剑看向长宁。   耿佑才怔了片刻硬撑着回神,拿着东宫的令牌狐假虎威,“本官领的是太子令,查企图毒害太子的谋逆贼寇,还望将军配合,不要阻拦。”   “是么。”向长宁翻身下马,几步跃上台阶,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挑眉冷笑,“查谋逆罪犯查到向府?”   不等耿佑才反应,她手中的鞭子倏地挥下,狠狠将人抽倒在地,耿佑才吃痛哼叫,旁的衙役又惊又惧,不敢上前帮忙。   向长远见向长宁不解气还要打,看聚者众多,上前拦了一下,“太子下令搜查罪犯,并未说明查向府,你若非查,将搜查令拿来,向府自会配合搜查。”   说罢,看地上还在叫痛说不出话来的县丞,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抉择。   “向将军。”杨明徐徐而来,朝向长宁行礼和向长远示意,而后下令,“耿佑才假借太子之名搜查,以权谋私,念其曾救驾有功,逐出京城,三世不得为官。”   此令一出,众人哗然,耿佑才也顾不得痛了,连连叫冤求饶,杨明无奈的摆了摆手,衙役们忙将人拖拽着离开。   看戏的百姓也都被驱散开,向府门前一下就宽阔起来。   杨明再次朝向长宁行礼,“向将军信中的归期不是明日吗?”   向长宁将鞭子一节一节折好,冷着脸道,“我若不早到竟不知我向府沦落到猫狗可欺的地步,我辈战场厮杀,不料家人受尽欺辱,杨世子说说,这是何道理?”   杨明没有辩解,只垂头听言,等向长宁说完片刻才道,“是我来晚了。”   他说话做事向来温顺,叫赶路而来怒火中烧的向长宁无话可说,瞪了他一眼扭头朝向长远发怒,“你做什么吃的!这些年的江湖事迹全买买说书胡扯的吗?区区一个衙役嚣张到家门,将他嘴打烂那么难吗?”   一连几问让向长远应对不上,还未松口气又听更怒,“若是惊扰家中长辈你该如何!向长远,我收到消息急赶,还想你兴许不会如我想的蠢,看来是我将你想的太好,这些年的江湖日子太逍遥,将你养的懦弱畏缩!”   向长宁一口气数落完心里才稍舒坦一些,不等向长远宽慰她消气,杨明就轻声道,“向将军莫急。”他安抚向长宁的怒火,才缓缓陈述道他来由,“衙役围府时向公子差人去寻了我父亲,父亲便急切的去面见殿下,不料殿下被召去了锦明宫,我父亲是外臣不好进内宫,焦急之际遇到了宣平侯夫人请其入内代为传达,这才得知耿佑材是假传谕令。”   杨明的父亲是平靖候,与向弘量是至交好友,两家算是世交,在向家无人的时间杨家都会格外关照。   向长宁闻言朝杨明微微附身道谢,对向长远面色稍有缓和,“算有点脑子。”说完恍然想起什么事,匆忙与杨明告辞,几步跃下台阶利落的翻身回马背上,一言不发就驾马离去。   杨明也要回宫去复命,打过招呼后也离开。   适才门庭若市,现下行人匆忙,向长远立在匾额之下,秋风微凉,他额前的碎发被吹拂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思及向长宁适才的话,他后知后觉的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高阁,屏风遮挡,只隐约见人影,连衣色都看不清。   “寻姑娘莫慌。”   徐原青望着向长远入了府,见寻娘要下楼去出声拦住了她,示意她往下看去,不过片刻,楼中先后出了陆秋灵和肖予安。   寻娘诧异,而后了然,这京中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还有落井下石的人。   “此事算是完了吗?”此事她心有余悸,向长远为救她而被牵扯进其中,若无辜受累,她心中难以安稳。   徐原青不敢给她肯定的答案,莘正元的确处处都算得准,甚至算过旁人出面该如何,他唯独没算到的就是向长宁提前回京了,若不是他拥有一些上帝视角,这局谁输谁赢难论。   向府困局虽解,但血茴草一事没有眉目,寻娘就还是背上了谋害储君的罪。   左越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笑吟吟的宽慰她,“寻姐姐别担心,我家世子会帮你的。”   寻娘抬手拍了拍左越的脑袋,朝徐原青道,“是我自己行事不周,世子帮我是仁义,不帮也无妨,只是要叨扰世子自己,待巡捕松懈些我再伺机出城。”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帮姑娘自有我的目的。”徐原青侧身望来,青白的屏风上绣着飞鹤,他置身其中如画中人一般,炙热的阳光下肤色透亮,挑花眼带着午后的慵懒,语气也无波动,“姑娘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强逼你,这是我与太子的区别。”   寻娘进京后听了许多有关徐世子的传言,他一身病骨却生了芙蓉绝色,有人便说他命中带煞是狐妖投身,故此病也不安生,胡作非为,性子怪异让人捉摸不透,身份又十分的尊贵,话都只敢背后说,面前时都恭恭敬敬,畏畏缩缩。   几次接触,世子的确难以捉摸,但是她现下最好的选择。   寻娘承诺,“世子想要的我会相助。”   高处不胜寒,徐原青在楼阁之上吹了许久的凉风,脑袋也开始发晕了,热闹也都看完了就打道回府。   才出店门,在等马车的空档,就见唐骄风风火火的跑来,气喘吁吁的停在他面前,撑着门框喘息,“完……完了?”   徐原青示意寻娘先走,而后上下打量着小霸王,瞧他藕色的袍子脏兮兮,衣角处还有破洞,忍俊不禁,“你这是偷跑出来的?”   唐骄喘息完直起身来,别扭的藏了藏破洞的衣角,气愤道,“我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发泄完朝着徐原青幽怨的瞪了几眼,嘟囔着说,“你那条臭狗光看我笑话也不帮忙,烦死了。”   左越仰头看徐原青,小声的问,“小公爷说的是柳谦哥哥吗?”   徐原青推开他八卦的眼神,看闷闷不乐的唐骄,再看角落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耸了耸肩上马车。   人走后,唐骄还是气的不行,原地跺脚了几下脚,一回头看到害他来晚的罪魁祸首,戴着半张银白的面具招摇过市,还故意朝他扬下巴示威。   小公爷一下就炸了毛,怒火冲天的朝他冲去,“臭狗!”   “咦,真是闲得很。”左越看着柳谦溜着唐骄四处跑,嫌弃的关上了小窗,看美貌的世子静静心。   回到府上,正好李英从宫里回来,急着要去向府看罗氏。   这些年,徐原青的病一直让她担惊受怕,只有和罗氏在一起时才能宽心一些,两人交好人尽皆知,向府才出了乱子,这个关头若是拦着她不去反而奇怪,徐原青静静地坐着看她吩咐人拿东西,除去徐原青要用的药食都叫拿上。   等胡妈妈回禀都收拾好了,李英才稍沉静下来,柔声询问一直安静陪的儿子,“楠楠,你要去吗?”   “不了。”徐原青摇头,将左越推了出去,“阿越和您一道,顺便去找三公子看看他从我这借的书可看完了。”   “啊!”左越惊讶,在注视之中忙点头答应,在众人繁忙之时凑上耳朵去,而后目光鉴定地方点了点头,随着李英去了向府,装满东西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出行,徐原青回到院中,看着日渐成熟的黄梨有些出神,直到冷风透过大氅侵蚀他的皮肤他才回过神来。   他来这之前刚参加完一个武术比赛,正好是这样一个寂寥的秋日,虽然风是凉的,但阳光照射在人身上很暖,他只穿了一件卫衣也不觉得冷,可能是参加的比赛多了,他甚至都不记得那场比赛叫什么,对手是谁。   模糊的印象里,那场比赛的观众很热情,他的名字一阵又一阵,犹如拍打砂石的浪潮,传遍比赛场的每一个地方,那时只道是寻常。   如果他早知道那是最后一场比赛,他一定不会那么快结束,一定记住对手。   可惜这个世界什么都可能,即便他穿书都发生了,就是没有一个叫做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真他娘的烦人!   ——   向府,向长远依着廊柱听左越倒豆子一般话,末了总结,“让我去宫门接我阿姐?”面上疑色重重,很是不解。   左越点头如捣蒜,“嗯嗯,世子就是这么说的。”   向长远垂眸看一脸认真的小孩,思索片刻后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要离去,左越忙追上去,“公子要去哪?”   “接人啊。”少年一扫脸上的疑色,眉眼带笑,在霞光万丈的秋日中如暖阳一般耀眼,转过身来倒退着走,神采飞扬,“替我谢过你家世子。”   闻言,左越止住了脚步,听得云里雾里,猛然的挠了挠头,小声呢喃,“世子和向公子之间有什么谜语吗?奇奇怪怪。”   夜晚,向长远将向长宁接回了家中。   向长宁马车上小寐了一会,进了府后罗氏各种关切的询问,她被问的有些不不耐烦了就敷衍回去,罗氏也不气恼,忙说去给备水洗漱后用膳,她正要阻拦手就被向长远按住了。   向长远声音温和,小声道,“阿姐你府上的灯。”   向长宁依言抬头看向四周,向府是先帝亲赐的府邸,虽不及国公王侯的府邸奢华,但也宽阔精致,这府上却只有堂中点了零星几盏灯,路上更是稀疏的光亮,这京中的哪个大户人家夜间不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独他向府家大业大却冷清寂寥,灯只稀疏几盏人都看不真切。   向长宁性子洒脱,只想不麻烦,见着这昏暗的向府,心中也不免惆怅起来,也明白向长远的意思,他们常年在外,罗氏一人在这府中,孤单寂寥许久,好不容易有人能让她操持一下,她自然欣喜,便不要驳了她的好心。   向长远淡然一笑,“等父亲回来,我们点灯吧。”   “你若生做女儿身多好。”向长宁感叹他心思细腻,让她身为女子有些惭愧。   “阿姐。”向长远无奈,将她推去梳洗。 第15章   耿佑材被逐出了京城,算是彻底没了希望,原书中太子的左膀右臂断了一条,即便他使劲浑身解数的和耿佑材撇清关系,陛下也还是对他有所怀疑,罢免他身边许多人,只有莘正元不动如山。   沈齐文生母是先皇后,淮阳莘氏,名门望族,莘正元原是先皇后还在世之时给皇上求的人,皇上道莘正元年幼不允,后来莘正元年少中了进士,皇上才钦点他为太子伴读,现任东宫冼马。   莘正元才智卓绝,眼光长远,若他早些在太子身边,或许沈齐文不会到如今这般无药可救,只是皇上虽说莘正元年幼,更忌惮的还是外戚专政,直到先皇后病危才许莘正元进的东宫,只是那时太子已经臭名昭著,朝中大臣怨言颇深,已无力回天。   “世子,我去找姜大夫看书了,外面有人,有事你就说。”左越扒着门请示,眨巴眼睛看着书桌后的人。   徐原青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中,垫着的和盖着的都是厚厚的绒毯,怀里还躺着一个汤婆子,屋子里的炭火也正烧的通红,屋里暖的有些沉迷,他着轻薄的衣裳,头发也敷衍的只用发带松散的绑着,整个人都没什么活气。   听到左越的声音后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左越见之笑吟吟的蹦跶着离开。   徐原青目光依然在手中的话本上,注意力却不在书上,而是在思索着关于太子的事情。   沈齐文虽然被罚,但寻娘依旧背着谋害储君的罪名,还在通缉中,现在避在他的院子里,战战兢兢。   沈齐文不足为惧,麻烦的是莘正元。   老实说,书中有两个人他不想招惹,除去心狠手辣、阴暗狠毒的男主之外,另一个就是莘正元。   他聪明睿智,要做的是如杜公房公一样为为民请命的良臣,才华谋略配得上他的理想,只可惜沈齐文那个草包不是明君,在扶持沈齐文的这些年,他难免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世子?”   一声苍老的叫唤把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徐原青抬眸望去,胡妈妈端着药站在桌前,年纪大了身子也有些佝偻。   徐原青忙站起身来,绕过书桌去接药,“您怎么来了?可是我娘有事?”   胡妈妈笑着,“哎,夫人没什么事,天天求着菩萨能保佑世子平安。”   李英去向府见过罗氏后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日子,日日拉着侯爷去寺庙祈福,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她也一天比一天更慌张,饭食也都用得少了,徐原青也劝过几次了,只是李英一见他就更难过了,反而徒增伤悲。   徐原青将药搁在桌上,叹息,“您陪我娘的日子比我久,劳烦您劝着她些。”   “老奴省得。”胡妈妈答应,关切的询问他,“世子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徐原青挑着好的回答,本以为是宽她的心,不想胡妈妈听完笑容满面,松垮的眼皮下眼睛发亮,这才说起正事,“皇后娘娘要办秋菊宴,邀请了不少世家公子小姐,世子可想去?”   “……”重点应该是在小姐上,徐原青无奈地笑了笑,正要拒绝就看到了桌上的话本,话到嘴边成了答应,胡妈妈一惊高高兴兴的回禀去了。   李英为他操劳,他能力所能及让她宽心一些也是好的。   三日后,徐原青感觉最近身体越来越听使唤了,没有之前那么走一步喘三喘的夸张,忽冷忽热的现象也有所减少,昏睡的时间也少了些,他琢磨着是不是最近的药方改了,问左越却说一切如常。   左越站在衣柜前,看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陷入了纠结,扭头看世子撑着窗台看外面,就询问他的意见,“世子,穿哪一身衣服啊?”   徐原青观察树上的黄梨熟透没有,随口答,“都行。”   “这件吧,夫人才叫做的。”左越挑了一件暗红的衣袍,去见皇后娘娘穿的喜庆她高兴些,他捧着衣服过去,徐原青回过神来接过衣服穿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我那本‘绝世佳人’的画本呢?给我找找,我带给姐姐看。”   左越去找了一圈没见着,满头雾水,还是徐原青记得向长远给他借过两本书,边系腰带边走来,喃喃自语,“是不是向长远拿走的那本?”   “向公子有拿走书吗?”左越一脸茫然,上次叫他去向府拿书,他以为只是去传话就没多问,难不成真有本书被向公子借去了?他怎么毫无印象?   “世子叫我?”   说曹操曹操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左越绕过徐原青开门,见向长远就站在廊下,平常见他穿的都是窄袖的衣裳,今日却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衣款,青灰色圆领长袍,袖不宽不窄正正好,一眼望去肩宽腰细腿长,丰神俊朗,清秀俊逸。   向长远眉眼含笑,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而后负手入内,见徐原青立于书桌前,手正系披风的带子,挑花眼却望过来,似乎一点不意外他会来,“你来的倒是挺早。”   “不早。”   徐原青系好带子,看到他手上有纸袋,眼睛一亮,“拿的吃的?”   向长远拎起纸袋,笑容浅浅,“豆饼,尝一块?”   “车上吃吧。”   徐原青能答应去这种热闹的宴席十分少见,李英高兴的一早醒了,怕过于高兴会适得其反让他不想去了,于是忍着没去他院子里催促,就同胡妈妈在堂里等待,早早就让马车在门口等着。   李英焦急的等待,正犹豫要不要去院子里看一眼,就见向长远替罗氏送东西来,便托他去瞧一眼,这不过一会就一齐来了。   徐原青和向长远一道入堂,给李英请安辞别。   李英和罗氏是闺中密友,起初见向长远惹恼了徐原青,还以为自家孩子不会待见他了,没曾想两人处的不错,见两人站在一起,都相貌堂堂好看的紧,赏心悦目。   她止不住的笑,站起身来送他们,“好好好,路上小心些。”   马车里十分宽敞,小床上垫了几层厚软的毯子,还备了几个汤婆子和许多糕点,向长远粗糙惯了,坐在其中看处处精致有讲究,尤其是小桌上的糕点,突然觉得自己路边买的豆饼草率了些。   徐原青瞥了他一眼,见他想将豆饼藏着,伸手就夺了过来,随意捡了一块尝,绿豆味很浓,不算甜腻。   向长远听罗氏说,徐世子从小养尊处优,又因有病在身,故吃穿用度都十分精细,这些年世子清醒的时间长还好些,在世子常昏睡的时日,样样都要过宣平侯夫人的眼才行。   来找徐原青时他只觉路边的豆饼看着不错,随手就买了,倒是没想其他,适才见小桌上精巧的糕点,他以为徐原青那句“车上吃”是客气话,没想到他真吃了,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徐原青看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舔了舔嘴边的碎屑,“你猜沈齐文会去吗?”   向长远别开眼,“会去。”   “我估计也是,你姐姐去吗?”   徐原青又吃了一块豆饼,向长远怕他噎着给他倒水,“我姐和江丞相有公事要办。   徐原青点了点头,向长宁自幼在军营锻炼,习武练兵是常事,与闺阁女子不同,性子飒爽,自是不爱这种名利场。   两人去得晚,路上又耽搁了好一会,到锦明宫中已是午后,许多千金小姐和世家公子都到了,远远就见着众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交谈,在五彩缤纷的菊花中倒是热闹非凡。   “世子!”肖予安最先看到他们,借机推掉想与他交谈的女子盛情,一声吆喝吸引了众人目光,而后几步上前见礼,徐原青敷衍的抬了一下手示意众人算是回礼。   肖予安直起身来,目光落在他旁侧的人身上,笑容灿烂,“这位想必就是才回京城的向三公子吧。”   向长远被点了名,被众人直勾勾的盯着看,他虽是向家的人却在江湖中混迹多年,在旁人眼中算是背离向家的道路,对他好奇也是人之常情,他抬手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向长远有礼。”   议论声四起,向长远处变不惊的望着众人。   徐原青侧目望之,观其神情自若,淡然一笑,还以为他会茫然无措,看来是他小瞧人了,他拂袖进场,径直去宫内给皇后娘娘请安。   杨明上前几步,主动邀约,“秋凉,皇后娘娘赏了热酒,三公子请。”   向长远游历江湖这些年惩治过不少恶贼,还帮过县衙抓拿过通缉犯,事迹传播在京城也小有名气,对他好奇的人数不胜数,不过一会身边就围满了人,七嘴八舌的问话。   盛情难却,向长远挑拣着一些能回答的问题回答。   场内热闹不已,众人全神贯注在向长远说的奇闻之中,尤其是追回江州被劫的万两银子一事,连太子来了都未察觉。   “太子到!”小黄门第三次提高嗓门喊,一不注意嗓子都给喊破了,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俯身行礼,向长远随着行礼。   菊花架前立着一男一女,女子粉蓝襦裙,额间的淡黄花钿与菊花相衬,男子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端着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面对众人迟到的礼数满脸不悦。   沈齐文不悦的免了众人的礼,直勾勾的盯着向长远看,径直走到他面前,冷冷询问,“向公子可是对孤有不满?”   向长远亦是望着他,神情不卑不亢,“不敢。”   闻言,沈齐文神情骤变,操起旁侧的酒盏狠狠摔下,瓷碎声清脆,他怒喝,“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江州银两被劫,孤亲自督办,明明是地方官员贪污,何来劫匪?”   太子震怒,园中无人敢出声。   菊花香气随风浮动,众人瑟瑟发抖。   杨明思绪百转,轻声回禀,“殿下息怒,是我们缠着三公子追问,不过是些江湖传闻,只图一乐,做不得真,还请太子不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呵,杨世子好一句做不得真!”   沈齐文这几日被关禁闭,屡不得圣心,如今也不分是什么场合,逮着向长远就想咬一口出气,“向长远你可知罪!”   向长远拦住要为他辩白的杨明,他知道沈齐文分明就是要找他出气,犯不着连累旁人,他上前与太子对视,气势不弱一丝一毫,“在下无罪。”   “放肆!”太子身边的侍从出声训斥,“竟敢顶撞太子!还不跪下!” 第16章   徐原青去给皇后请过安回来,站在凉亭里望着花园里的热闹,也不过去掺和,就寻了舒服的地方依着柱子看。   左越:“世子,您不过去吗?”   “过去做什么,自己找的麻烦自己处理呗。”徐原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还不忘差使左越去找点酒来。   左越撇了撇嘴,实在是看不懂。   “妖言惑众?敢问太子督办之时可有亲自查案?可有看过官报?又或者与江州的司马谈过案件?”   向长远字字清晰,不疾不徐的一连问三个问题,语气并不逼迫也不友善,不怒自威,端的是胜券在握的神情。   沈齐文一怔,而后又听他继续追问,“太子所谓的亲自督办,不过是到了司马府片刻,甚至连丢失多少银钱都不知!”   沈齐文怒不可遏,“向长远!”   向长远微微退却一步,望着脸色铁青的太子发出疑问,“我所言句句属实,江州三万七千两银钱被劫,的确是山匪所为,司马奏报也言明此事,也不知为何太子道我是妖言惑众? ”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神色各异,沈齐文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难看的紧,也不再言语斗激,“来人!”   杨明忙上前阻止了侍卫,“殿下息怒!”   向长远丝毫不惧,即便是储君震怒也仍不肯退让半分,将杨明拉开一些,与沈齐文对峙,“殿下想以何罪处置我?若是江州银两一事想定我妖言惑众的罪责,还请太子三思,不若先回去请教一下莘大人,是否确有其事。若太子觉得麻烦,不如问问丹阳郡主也可。”   他四两拨千斤将矛头又指向了同沈齐文一道来的陆秋灵,与沈齐文对峙之时她静悄悄地离远了一些,乍被提及猛然顿住,神情浑不自然。   沈齐文是个庸才,无所作为还不思进取,没办成过几件事,江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虽是官银但数额不至储君亲查,督办江州被劫的银钱,是他主动请缨,原因是陆秋灵生辰到了,江州临海域,海物颇多,其中珍珠最为珍稀。   他去江州数日心思都用在了寻珍珠上,对案件置之不理,寻到珍珠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城,之后的事便交由莘正元处理,案子奏报未曾过问,自然不知道事情的因果。   陆秋灵聪慧,收到礼物自然去查来由,知道来由后便不敢张扬,深怕落得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   江州的事情已过去几年,她以为不会再有人提起,她这般张扬的人,听到向长远与沈齐文对峙立即的远离,想着应不会有人将事情联系到她头上,乍被提及,一时惊住。   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陆秋灵僵着脸扯出一抹笑,软着声音回答,“三公子何故突然问我?”   她生的美,一双杏眼盛满了纯良无辜,不知所措的模样演的入木三分。   向长远似笑非笑的问,“郡主不知此事吗?”   沈齐文将陆秋灵护着,“丹阳怎么会知道,向长远你妖言惑众也就算了,还想胡乱盼咬吗?”   一直看戏的肖予安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吟吟的摇着扇子,“我听说郡主生辰……”   “说起来,我好像听父亲提过此事,江州的银两确是被山匪劫走。”陆秋灵站了出来,将肖予安的话截断,眼中的无辜之色一瞬变得精明,而后又是清纯的神情,朝着沈齐文盈盈下拜,“那会徐州闹水患,贪官将救济灾民的银两中饱私囊,太子哥哥忙的焦头烂额,想必是将事情记叉了。”   说完深怕沈齐文揪着不放,又娇滴滴的补充道,“赏菊本是雅事,可若是干巴巴的看着花也甚是无趣,三公子也是想给大家说说故事解闷,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忧心国事,乍听到江州心中想的自然是国法。”   她声音温柔悦耳,如小溪轻流,三言两语就压了众人的议论声,看沈齐文神色柔和后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太子殿下与三公子此番争执归根究底是因大晟,三公子爱说故事以后宴席上便不会无趣了,是我们之喜,而太子殿下忧心国事,重律法是百姓之福,是大晟之幸,是我们的表率。”   言罢又郑重其事的行了礼,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紧张的气氛化解,压下了众人的议论,哄得太子面露喜色,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向长远瞧着她笑颜如花,什么话都说尽了,真就叫他无处再可针论。   “啪啪啪~”   安静的园内响起清脆的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世子去而复返,圆领红衣,本就白的人如白瓷一般,秋风中徐徐前来,青丝衣摆微晃,菊香浮动,满园花色黯然失色。   他修长的手拍着前来,行至众人之中才停了手,“郡主好一张嘴,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闹剧。”众人行礼,他抬手示意,微微上前几步离陆秋灵近一些,嘴角含笑低声道,“真是救了好多人。”   江州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是在皇后跟前闹大,再被有心之人翻一翻,恐怕能牵连到不少人。   徐原青目光只看想陆秋灵全然没落在沈齐文身上一瞬,刚顺气的沈齐文一见他又面色难看起来,陆秋灵沉得住气,表面功夫做得足,笑吟吟的行礼,“世子安好。”   “本来是挺好的,见了太子就不是很好了。”徐原青阴阳怪气起来,众人都知晓他不喜太子,两人相遇必会明枪暗箭,已经见怪不怪了,都在杨明的示意下散去,各自赏花闲聊了。   沈齐文咬牙切齿的叫他,“徐原青!”   向长远见他上前来,抬脚到徐原青边上防备着。   徐原青全然不管沈齐文是否恼怒,继续激他,“怎么?太子又想禁足?”   沈齐文今日能出来全托了徐皇后的秋菊宴捎带了他一句,适才也是见了皇后不在才敢针对向长远,没想到往常天寒就病重养病的徐原青也来了,真真是晦气,又克他。   眼见着刚缓和气氛又凛冽起来,陆秋灵忙出声道,“听闻皇后娘娘特令御膳房泡制了菊花茶,丹阳心神向往已久,能否请太子哥哥陪我去求一盏恩典。”   沈齐文见陆秋灵秋瞳剪水着实美丽动人,一时不忍心拒绝,再则来时莘正元几次三番告诫他不要出头再惹是非,便现将气忍了忍,朝徐原青冷哼一声,陪着陆秋灵离去。   陆秋灵离了场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花中伫立的两人,晚香撩人,不敌公子如玉,奈何皆是顽石,不可为她所动。   “咳咳咳~”徐原青低低咳嗽了几声,所处位置没有梁柱和高木遮挡,虽不是裂缝但也磨人,一时间还有些受不住,咳了片刻缓了过来,抬头见向长远就当在他面前,还刻意张开臂膀,两眼真挚的望着他。   “……”   徐原青又咳嗽了一会。   向长远微微蹙眉,“去亭子里吧。”   徐原青摆手止住了咳嗽,左越去寻了大氅来给他披上,挡了些风人也舒坦了不少,移去了亭子里坐下,看气定神闲喝茶的人,“前些日子你对耿佑材怎么没拿出刚才对太子的架势。”   向长远将茶盏搁下,面露惭愧之色,“家中有母亲在,惊扰了不好。”   两人静坐看了一会菊,左越偷吃了几块糕点觉得无趣,便望着赏花的其余人小声的自说自话起来,“杨世子真是个好人,刚才那么多人都不敢替三公子说句话,只有杨世子出声呢。”   向长远望向与肖予安交谈的杨明,点了点头,“嗯。”   徐原青淡淡的瞟了一眼左越,小孩的话他听着怎么有点意有所指,怎么才没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左越被他看得心虚,借着给向长远添茶的借口一溜烟跑了。   “适才杨兄护我,不知太子是否会记恨于他。”向长远冷静下来才觉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沈齐文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他不过是拒绝了他的橄榄枝,他就要算计和试探他,他担心会连累杨明。   徐原青:“就算沈齐文再蠢也不会蠢到动杨明。”   杨家是京城中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其他家族可能兴衰交替,但杨家从政从军代代人才辈出,为国为民,根基深,杨明作为嫡长子才德兼备,沈齐文要是有胆动他,徐原青倒是佩服他。   “也是。”向长远也知杨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心中担忧消减了几分。   徐原青往外看去,这赏菊宴更像是相亲宴,好在是皇后的宴席,所以男女攀谈也不会有人指点,肖予安不过一会就换了好几个女子交谈,倒是杨明独在一旁,面对搭讪的女子彬彬有礼的婉拒。   “我记得,向将军以前与杨世子议过亲?”   向长远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京城还真是没有秘密。”   七年前,向长宁恰及笄,杨向两家长辈交好,有意成为亲家,听说媒人都上过门了,只是后来不了了之,向长宁就随着父兄出征了,此事知晓的人甚少,尤其已过去七年之久,就更无人提及了。   没想到那时正病重昏睡徐世子会知道,向长远不免有些吃惊,想着徐世子似乎已经几次提到过自己姐姐,他不由得警惕起来,直截了当的询问,“世子似乎很在意我阿姐?”   “你怕我做你姐夫?”   徐原青语不惊人死不休,端着酒来的杨明愣怔住,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徐原青瞟了一眼杨明,抬手示意他落座,笑了笑回答向长远,“国师说我活不过弱冠,我再缺德也没这么缺德。”   向长远急道:“玄门不可尽信,八卦图上有死门就一定有生门,世子不是服命的人,此话不可再说。”   见他急色,徐原青故作叹息,杨明笑道,“难得听徐世子说句酸话,三公子莫要急,徐世子说着逗你的。”   见徐原青浅浅一笑,向长远这才放心下来,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17章   赏菊宴结束后,江州的事情经过一番弯绕,还是传到了皇上耳中,只是不知道莘正元用的什么办法,沈齐文没被训斥和惩罚,倒是比之前安稳了几日。   眼见就要入冬,宣平侯府莫名染上一层凝重的气氛,往年也有是因为徐原青身子弱,太医都守在院中,人人担忧,今年却不同往年,徐原青不仅没有卧床,还有些活跃,有人传是回光返照,吓得一府的人忧心忡忡,李英更是日日往国寺跑,吃斋念佛起来。   府上谁见他都愁眉不展,徐原青实在是待不下去,不管下人阻拦往外游荡。   “世子,我们去哪呀?”   “闲得无聊就四处逛逛。”   徐原青真就四处闲逛,带着左越从街头走到街尾,遇到了路边下棋的老头不忘招惹一波仇恨,明明不懂棋非说人家下错了,害的老人家好一阵疑惑,等反应过来时他早就溜之大吉了。   秋收时节,百姓们日子好过一些都满面笑容,摊贩叫卖的声音也越发激情,左越正在长身体看什么都想吃,一路买了过来满手都是吃食,徐原青看他晃晃悠悠的走,勉为其难的帮他拿一点。   左越笑吟吟的道谢,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世子,那不是向家三公子么?旁边的就是向将军吧,果然与众不同。”   徐原青回头望去,只见向长远和向长宁并肩而行,姐弟两人眉眼相似,但气质却浑然不同,向长宁神情之中总含几分肃杀的警惕,而向长远眉眼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意。   两人行至藏宝阁门前,向长宁说了什么后扬长而去,向长远目送其离开。   回过神来,向长远已经看了过来,显然是已经看见了他们,徐原青别过头装作没看到,倒是左越热情的打招呼,还蹦跶着过去。   向长远瞥了一眼左越手里的东西,看向不情不愿走来的人,笑着打招呼,“世子闲逛吗?”   徐原青抬眸望他,一言不发,满眼写着“不明摆着呢吗”。   自从向长远拒绝与徐原青联盟后,两人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反正旁人是不会将其扯到一起,盖因徐世子毛病太多,且对谁都看不顺眼,也从未在公开场合与向长远亲近。   现在寻娘还藏在宣平侯府出入不便,一时间还没法子给她脱身,徐原青也不强人所难,没再找过向长远。   徐原青转身离开,没想到向长远跟了上来。   他猛停脚转身截住人,微微皱眉,“不是叫你离我远点吗?”   赏菊宴散后,徐原青就和他说过,既不同盟就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这大庭广众之下亲近,他偏凑上来生怕太子知道了不生气。   向长远没搭理他的问题,上下打量着他的身躯疑惑道,“我娘最近也吃斋念佛了是在求你平安,你的病到底是何缘故?”   “太医神医都查不出个缘由,术士倒是说像中邪,跳过大神了没用。”徐原青一边走一边答,语气轻松,一点也没将死之人的惧色。   向长远:“我问过寻娘,她说北疆那边有眉目了,兴许年前就能送来。”   “不指望了。”徐原青轻轻勾起嘴角,却是满眼的苦色,这具身躯的苦痛时刻在提醒着他是个废材,也在提醒着他的处境,可他向来不信命,就算是逆天改命也要试试,他侧目望去,好言相劝,“我的事不是你一个炮灰能管的,顾好自己吧。”   说罢就匆匆往前走去,将人撂下,左越急忙追上前,看着在街上落魄的三公子十分不忍,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世子这么阴晴不定。   徐原青拐了个弯,不想满脑子都想一个炮灰,转身就往旁边的算命摊子上坐下,摊主是个年轻的小道士姓顾名唤三知,生的眉清目秀奈何眼睛瞎了,不过干他们这行,假瞎比真瞎还多,瞎不瞎倒也不影响生意。   小道士之前被纨绔子弟逗弄,他出手相助故而结缘,发现他有点真本事,闲的没事时会和找他说几句话。   顾三知眼睛上覆有一层黑布,他一坐下就出声问:“世子?”   徐原青对他能立刻辨出自己习以为常,风有些凉意,他掩嘴咳嗽了几声,顺手抽了一支签扔给他,“你算吧,我坐会。”   左越忙将大氅给他披上,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守着他们。   顾三知摸了摸签上的字,又抬手掐了掐手指,在微风中沉思了许久,听着徐世子又咳嗽了几声,这才缓缓出声,“贫道之前与世子说过,您命格不稳,寿数将尽,此次推算却有一线生机。”   徐原青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撑着脑袋看他,他自己手握剧本对自己的命数能没他清楚?倒是左越一听有生机,立刻就竖起了耳朵,恨不得凑到小道士嘴边去听。   顾三知:“世子可听过冲喜?”   “够缺德啊。”   闻言,徐原青忍俊不禁,没想到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道士能扯出这种话来,他药石无医,活不过弱冠的事迹在京城乃至大晟声名远扬,谁家姑娘嫁给他必定守活寡,更何况冲喜一事本就是无稽之谈,小道士居然说得出口。   左越欣喜若狂,扯着小道士的袖子追问,“大师快说说,找谁冲?”   顾三知微微扭头示意他放开自己,而后不紧不慢的铺陈宣纸,左越急不可耐,忙帮他铺纸研磨,把笔递到他手中。   徐原青看着他煞有其事的落笔书写,纸上俊秀的字迹显现,真就写出了一个生辰八字来。   徐原青被他弄得也好奇了,他最后一笔提起就将宣纸抽出,还未看完纸上的生辰八字,就听身边传来一声“诶”。   回头一看,不知没头脑的炮灰向长远何时来的,看完生辰八字目光落在徐原青脸上,神色复杂,“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吗?”   几人沉默,徐原青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小道士,眉头紧皱,“你们认识?”   向长远也一脸茫然,看瞎了眼的道士问,“大师认识我?”   “真是巧了,原来公子与世子相识。”顾三知也有些吃惊,站起身来朝向长远行礼,“实在对不住公子,世子曾对我有恩,我也是今日才窥世子命格有新运之迹,公子可放心,世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您若是不愿,世子定不会强求。”说罢,不忘朝徐原青方向再行一礼,真是两方都不得罪。   徐原青听得头皮发麻,估摸着书里没这档子事啊,难道是病秧子和炮灰命格相似?所以能成一对?这都什么事啊!   他将纸随手扔下,叹一句,“无聊。”   左越此刻看向长远只觉他是天神下凡来拯救自家世子,眼中满是敬仰,不由得说出世子常说的话,“牛逼!”   ————   徐原青院子里的黄梨已经熟透了,左越最近时不时摘几个吃,树上的叶子也只剩孤零零几片,晚秋天凉,府中四处都透着令人头疼的悲凉,皆是以为徐原青过不了冬而悲伤。   当事人倒是已经适应了,在屋里烤着炭火看话本,时不时咬一口黄梨,吃着酸涩不忘让左越给府里分一分,有多的给杨明几个,日子倒是过得顺心,唯一头疼的就是——能给他冲喜的向长远。   半月前在算命摊前,向长远知道自己能给他冲喜后就日日写信来,也不管此事他愿不愿,就自说自话,通篇都是一个说辞,他虽无断袖之癖,但若是救人一命,他愿意与世子结为兄弟。   谁脑抽想多他这种双商为负的兄弟!   左越捧着又一封书信,望着桌上还有尚未拆开的几封书信,小心翼翼的说,“世子,又送来了。”   徐原青咬牙切齿:“有完没完!”   左越轻轻将信搁在桌上,他侍奉世子许久,世子虽然在外名声不好,但对身边人其实很好,只是说话狠辣了一点,之前算命的就说世子活不过及冠,眼看就只有几月的时间了,他心里担惊受怕,病急乱投医,也对冲喜一事怀抱希望。   斟酌再三,小声的说道,“向公子也是因为进不来侯府才写的书信,这一日三封可见是真心的。”   左越小小年纪心思都写在脸上,徐原青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死,随手扔了一封信给他看,“你知道他写的什么嘛就真心。”   书里原主的死因的确有病痛所致,但那也是因为原主气性太大活活把自己气没了,而且不是弱冠之龄没的,估摸着都还有一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哪来的他活不过弱冠的传言。   他现在手握剧本,苟一苟避开外界因素,自己活自己的就是了,还信什么邪门的冲喜作甚,更何况对象还是能把他气吐血的向长远。   左越好奇的打开信看,字如其人,飘逸潇洒,内容就实在有些令人失望,除了说是愿结为兄弟之外,还絮絮叨叨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诸如他曾在某处遇到过一个瘸子神医,能治沉疴顽疾,他已命人去请神医。   还有,他在江州游历之时,听说有一株虚无草能治百病,他也叫人去找了。   左越:“……”他看完几封,不由得对这位将门的小公子另眼相待。   徐原青一语中的:“懵懂之中带着清澈的愚蠢。” 第18章   “阿嚏。”向长远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去厨房找吃的,这几日应付肖予安喝了不少酒,胃空荡荡的着实难受。   他迷迷糊糊的顺着长廊走,忽然见了什么又退回了几步,“阿姐?”   向长宁负手向前,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颇为嫌弃,“正巧找你,你将此封书信亲手交给宣平侯,此事关乎前线将士的身家性命,你责任重大不可耽搁,去吧。”   向长远瞌睡一下就醒了大半,望着手里的书信正想拒绝就不见人了。   他知事关前线向长宁不会与他玩笑,深知此事重大,忙醒了瞌睡将信放入怀中,往宣平侯府去,兴许是因为冲喜之事,他惹徐世子不悦,所以宣平侯府护卫见他不听一言死死拦着不让他进。   无奈之下,向长远只能行下策。   “嘶,怎么这么冤孽。”   落地便听到凉凉一声,回头一看正是不许他入府的徐世子。   徐原青一身青灰色的宽袍,外披着大氅,青丝用红色的发带绑束,气色大好,正闲情逸致的钓鱼,神色淡然的望着他这偷偷摸摸的行为。   向长远怕他再将自己赶出去,忙解释,“世子,我是来找侯爷的,事关重大,护卫不让进,不得已出此下策。 ”   闻言,徐原青嫌弃的神色微微收敛,思索了片刻,呢喃道,“你父兄要回来了?”   向长远微微一怔,神色如常,没有回答。   边疆战况吃紧,徐原青分得清轻重缓急,不会此时为难于他,想他估计不知道书房在何处,转身朝亭子里的左越吩咐请侯爷去书房。   然后将鱼竿放下,朝他招手,“走。”   向长远意外他竟亲给自己引路,思绪杂乱,“多谢世子。”   徐原青:“你以为谢我就能掩盖你私闯民宅的罪吗?”   向长远知道他说话向来这样,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话回,“那就等我与侯爷说完事情,再任世子处置。”   徐原青撇了撇嘴,懒得再回他话。   两人绕过园子,经过长廊拐了两道弯,终于到了书房,将人送到他就要走,向长远忙道,“世子稍待。”   说完就进了书房,徐原青回头看,半掩的门可见向长远周正的行了礼,将信交给了宣平侯,两人交谈了几句,他便退了出来。   徐原青猛回过神来,自己竟鬼使神差等他,这几日睡得不好果然精神不济。   向长远见他没有离去,眼睛弯了弯,夕阳的柔光下,少年显得温柔可爱。   徐原青转身就走,后面的人急追上来,询问他,“世子怎知我父兄要回来?”   向长远适才急着送信便压下了疑虑,他刚才只说来找侯爷,徐世子便猜测边疆要班师回朝,前几日向长宁也的确与他透露过,边疆大局已定,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只是此事无人知晓,就连向长宁也没有同他直截了当的说过,只是从她言语中猜测出,此事更是事关重大,未有奏报不敢有传言,他万万没想到从未出过京城的病美人徐世子张嘴就猜这点。   徐原青看他眼中笑意淡淡,眼底藏着几分寒意,果然有关大事他不会嬉戏,他见他如此便知事情有出入,疑惑反问,“边疆还未定?”   向长远沉默不语,眼中寒意盛了几分。   “我猜的。”徐原青将他的问题答案补上,言语淡然对此事似乎一点不在意。   向长远看他瓷白的面容,不禁微微蹙眉,他半个字都不信,边疆这几年战况吃紧,今年尤其紧张,此前向长宁回京是按照惯例,近年关便会派遣将军回京述职,恰好选中她了,怎么猜也不会联系到他父兄要回京了。   这几日有关徐世子的事情他听得比江湖传言还多,对他评价多是明嘲暗讽,骂天骂地,不可一世,比纨绔子弟更让人摇头叹息,若不是同他一道救下的寻娘,又亲眼见他轻而易举将太子亲信拉下马,还见过他病躯也能施展拳脚,他或许就信了传言。   细想想,徐世子行为举止都独树一帜,却能在京城树敌无数且毫发无损的活到如今,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吗?   “怎么,怀疑我?”徐原青感受到他灼灼的打量目光,也在想自己冲动了,一时忘记向家班师回朝之前京城无人知晓,他不该提及,但现在话说出口难以收回,模棱两可显然打发不了向长远,他思索片刻,抬脚靠近向长远,沉声道,“今年初春时边疆大捷,我听我爹说不久向将军就要班师回朝,如今已有半年,捷报连连,且未到冬时你阿姐就回京了,如此种种,再加上你不顾礼数翻墙见我父亲,细细一想,除了边疆战事稳定,你不会如此着急找我父亲。”   边疆常年战乱,宣平侯负责接洽事宜,将士回京定要经过他手,而后由他操办大小事宜。   向长远闻言心里微微一沉,半信半疑,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徐世子,他离得稍近了一些,以至于能清晰的看到他浓密的睫毛,还有眼下微淡的淤青,最让人难以忽视的还是他眼下淡淡的红痣,因为常年用汤药所以萦绕着似有似无的药味,他正想退却一步就见徐世子又靠近了半步,药味中夹杂着檀香味,让他一下愣怔住。   徐原青:“你父兄诸事繁杂肯定脱不开身,但你姐姐身为先锋,如今战乱平息,她先回京面圣,顺便打理好将士回京的事宜,难道我猜错了?”   他声音不似平常男子那般气息沉足,清脆但虚浮,也不似女子那般娇柔,是正常的说话,但因为体弱的缘故,用不上胸腔的气,只能从嗓子里抽一些,故此听起来便显得有些温柔,他离得又十分的近,声音落入耳中,向长远浑身酥麻,不由得也温柔了几分,“事关战事,还望世子不要随意揣测以免招致祸端。”   “那便是我猜错了。”得到答案,徐原青才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神色淡然的往前走。   向长远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被他的思绪带着走,虽然字字句句在理,但让他有一种被下蛊了的错觉,左右父兄回京奏报尚未听说,他平白无故怀疑徐世子也是徒增烦恼,再则宣平侯负责将士回京事宜,徐世子再怎么胡来也不能与他父亲作对,他思索后将心中的疑虑先压下。   回过神看徐世子已经走出一截路,他背影单薄,脚下有些虚浮,颇有些柔弱不能自理的意思,他忙几步追上去,歪头轻声问他,“世子,没看我的信吗?”   不提还好,一提徐原青就来气,那些信字字都戳在他痛处,冷冷告诫他,“我并没有要冲喜的打算,结为兄弟更不可能。”   向长远见他神情凛冽,眉宇间病气不散,气息悬弱,抬手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在江州之时确有一老道说我命格坚稳,八字又正你相合,众妙之门,玄之又玄,若真能救命,何不一试?”   徐原青看他一本正经,刚才还质疑自己,现在有满眼真诚,态度转变之快让人捉摸不透,实在是懒得和他掰扯,冷眼说,“行啊!我这人处不来兄弟姐妹,你只能嫁给我冲喜!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供起来,我要是病真好了,我去给皇上请旨,给你封个诰命夫人。”   向长远:“……”   长廊之下,两人四目相对,向长远望着那双凉凉的桃花眼,虽然阴阳怪气的说话,但依旧美艳动人,被他直勾勾的盯着还很不自在。   徐原青看他没一点生气的神情,愣住的眼神逐渐温柔起来,一时无语。   “什么冲喜?”   两人同时回头,见李英一脸好奇的朝他们而来,随行的还有左越,向长远立即放开了徐原青的手,垂手行礼。   李英目光灼灼的望着向长远,示意他不用多礼,继续追问,“你们说什么冲喜?”   徐原青知道她宠爱自己,要是知道有冲喜一事定然关心则乱,见向长远欲言又止,忙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娘你听错了,没有的事。”   李英自然不会信他,见向长远也被他制止了不说,只好回头问边上的人,“左越你说。”   左越看到徐原青满眼写着“你敢说试试”,脊背发凉,但比起世子生气他更想世子活命,于是在李英的追问下,小心翼翼的把算命说冲喜的事说了出来。   李英听完眼睛发亮,好似寻到了一丝光亮,不等徐原青解释就上前拉过向长远,连声喊,“好孩子”。   “娘,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徐原青扶额叹息,他就知道此事要是让母亲知道定是个麻烦,就怕他们病急乱投医,招惹非议不说,还惹来一堆麻烦事。   向长远看着李英双眼含泪,已然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欲语还休,他自幼丧母,与继母关系疏离,如今看徐母这般模样,心中不忍打破她怀有希望。   李英擦了擦眼泪,将徐原青苍白无力的解释抛之脑后,喃喃道:“我要去找你父亲商量一下。”   徐原青连忙拉住她,看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也很是无奈,尽管他之前无数次说过自己会好好活着,但父母好像更信国寺方丈的话,就觉他会英年早逝,眼见着他就及冠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的惧感与日俱增。   他语气柔和,轻声道,“我爹正在忙,娘此事不过是街上坑蒙拐骗的瞎子术士的胡言乱语,不可信的。”   李英显然没将他的后半句话听进,别开他的手回过头看向长远道,“对,我先去见见你母亲。”说完不等两人回应就着急忙慌的离开,嘴里呢喃着,“我要去大相国寺。”   “娘!”徐原青看她着魔一般,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左越,抬脚踹他,“赶紧跟着。”   左越屁股挨了一脚,忙不迭的跟上去。   徐原青现在恨自己为什么要应话,现下满心只有他的母亲知道了,指不定一着急就真让他和向长远成亲了,毕竟大晟也不是没有男子成婚的事。   他一想脑袋就昏沉,脚下虚浮,险些晕了过去,向长远见他身体摇晃,忙扶住他。   “世子,不舒服吗?”   徐原青:“不爽!”   说完,他脑袋更加沉重,眼前模糊不清,向长远见他面色苍白,脚下更是打颤,正打算将他抱回房间,手腕就被死死抓住,听到徐世子咬牙切齿的说,“你敢抱我试试!”   向长远一脸茫然,那用背? 第19章   还未来得及询问,人就倒在了他怀里,他顾不得其他,直接将他背上回房,路上遇到下人叫去请大夫。   大夫施针过后,向长远就在房里等着他醒来,徐原青睡着了看起来就像玉瓷做的美人,美好的不真实。   他屋子摆件不多,置物的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屋内终日点着檀香,但也压不住屋里的药味。   桌上除了文房四宝,边上堆着一摞书和一堆信,他没有冒昧的看信,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一本书,名叫“春风似水你如月”,一看就像大街小巷传阅的话本子。   没想到整日气呼呼的徐世子还会看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他垂眸浅笑,正好听见有咳嗽声,忙去看。   徐原青应该已经醒了有一会了,目光清亮,正望着架子上的药罐子,眼神复杂,尽是悲色,见向长远来了便收敛神色,眼神又变得寒凉,“你怎么还在。”   “我……”向长远一时无话,正巧有人送药来,他主动接过药,有了坦然留下的理由,“伺候你喝药。”   徐原青:“……”   这药他不是很想喝!   向长远坐到床边,看徐原青撑起身子来,想先将药吹凉,才吹一口,就听见徐世子凉悠悠的说,“你是想让我喝你口水吗?”   “什么?”向长远茫然的看着他,徐原青白了他一眼,夺过药碗一口饮尽,看的向长远一脸敬佩,这药光是闻着就苦涩难咽下,原以为他金尊玉贵的喝药会费劲,没想到如此爽快。   向长远喜怒形于色,想什么在脸上就能看到,徐原青把碗塞给他,“怎么,你以为我要糖下药?”   原只是习惯性的回怼,没想到向长远真就从怀中掏出来一颗糖,“麦芽糖,你去去苦。”说完,在徐原青愣住的神情下给剥了糖,贴心的递到了他嘴边。   徐原青欲言又止,向长远替他把话说出,“牛逼。”神情柔和的说出了这个词,一看就不知道词意,只是单纯的替他说出想说的话。   本来感慨他一根筋的徐原青,还在气自己病体麻烦,听到他语气平淡的说这个词,加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一种笨拙的真诚感,一下就被逗笑了。   张嘴发笑,糖就被塞进了嘴里,甜味在嘴里化散,压住了口中的苦涩药味,是他自喝中药以来,第一次有别样的感觉。   向长远看他不情不愿的嚼了一下糖,将碗搁在一旁,笑吟吟的问他,“有没有好些?”   “切,我又不是小孩子需要糖。”徐原青嚼着糖一脸嫌弃,看他一脸笑意,没一点将有可能做人男妻的危机感,一时难以理解,坐直了身子问他,“你就不怕我娘要到了你的八字,去算的结果是真的能给我冲喜?”   向长远一脸平静,“又如何?”   “男妻啊!”   徐原青的身份地位在世家子弟之中,集万千尊荣于一身,若只是区区冲喜就能救改他早亡的命运,莫说是娶一个男妻,就算是娶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想必也是求得来圣旨的。   如今李英已经去向家了,以她爱子心切的心,恐怕明日就知冲喜是否有用,徐原青虽然不信冲喜的玄学,但他不得不承认顾三知有点真本事,就怕他推算的命格是真的。   那估计要不了两日,圣旨就送去向家了。   向长远见他因为情绪激动咳嗽了几声,起身去给他倒热茶,将茶盏递给他,认真说道:“我固然不想做男妻,但若真能救人,与你成亲亦无不可,你我并非断袖,不过换一身衣服拜个堂,权当是与兄弟一起给长辈磕个头,日后和睦相处即可。”   他说的极为真诚,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毫无杂色。   徐原青对他的天真善良佩服之至,将茶盏给在一旁,急了,“向长远,你是真善良还是真蠢啊!”   怪不得被书里的男主耍的团团转,家破人亡不说,还被五马分尸,堪称最惨炮灰。   书里原主是背景板,向长远是炮灰,两人没什么交集,因为他替代了原主,所以很多事情也相应有改变了。   他拍了拍脑袋,闭上眼睛歇息,微微叹息,“算了,你蠢我不能蠢,此事容我思量。”   徐原青缓了缓睁眼,侧目看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人,他目光清澈,被他直盯着看还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你不回家?”   他这一提醒向长远才回过神,看窗外夜幕降临,依稀可见被遮挡的霞光,“是该回去了。”   说完他朝床上的人行辞别礼,徐原青敷衍的摆了摆手。   向长远从大门出的侯府,他踏着将欲消散的夕阳在蜿蜒的小道中穿行,直到天边没了绯光,他才行入朱雀街上,已经有许多店面小厮在准备挂灯笼,与稀薄的暮光相辉映,街上人来人往,有匆匆忙忙,也有慢慢悠悠,两边有许多小食,他买了一袋糯米糕,一边走一边吃,顺手递给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同路人。   “有点烫。”   那人一身黑衣,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拿了一块米糕,将脸上的黑色面具往额头上掀开,露出消瘦的下颚,还有脸颊上触目惊心的一道疤痕。   向长远微微侧目看他,光打在他的侧脸,将他眉眼照的看不清神情,只听声音有些愁,“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麻烦你查一查。”   话音刚落,不等他嘱咐不要打扰徐世子,一回头人就消失不见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然后他看手上空空如也,刚买的米糕也被洗劫一空,真是半点土匪行径,向长远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独剩的半块米糕咽下,很快又被前面的米粉味道吸引了。   ——   徐原青慵懒的靠在太师椅中,厚软的毯子将他包裹的只剩下脑袋在外,片刻窗被掀开一瞬,冷风席卷屋内暖气瞬间别同化,紧接着书桌前就多了一个人影,柳谦掀开银色面具露出秀气的脸,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递给他,“给。”   徐原青将手从毯子里伸出来,示意他旁边有茶,然后看纸上的信息。   信息繁多,大多都在他预料之中,唯一一条在他意料之外。   “选太子妃?”   柳谦顺手拿了个黄梨吃,面目狰狞了一下忙将黄梨放回去,喝了口茶压一压口中的酸涩,“莘正元那透的消息,应该不会假。”   徐原青指腹反复摩擦着宣纸,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看来太子大限将至,莘正元也穷途末路了。”   “嗯?”柳谦听不懂,茫然的看他。   “我估计莘正元知道了向家要班师回朝了,攘外后就该安内了,沈齐文无德难当大任,他下位是迟早的事,莘正元也知沈齐文烂泥扶不上墙,只能先行险招,太子擢选太子妃看来是想找一个厉害的靠山,死马当活马医一下。”徐原青撑着脑袋看纸上内容,想到莘正元对沈齐文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柳谦耸了耸肩,“你要管吗?”   徐原青摇了摇头,沈齐文要擢选太子妃,该着急的是京城中的名门望族,他乐意看他们互相争斗,有什么好管的。   见状,柳谦将面具压下,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人依旧在丞相家,没什么动静,丞相似乎不看好他,没有将他引荐给别人。”   闻言,徐原青神色微动,眼中映着不远处的火光,“继续盯着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他不是这要死不活的病羔羊,他绝不会费心费神的去算计,再不济也会让自己活在阳光下,而不是玩弄心计,要怪就怪他时运不济,成了徐世子却又是徐原青。   “咚咚咚~”   刚关上没多久的窗户被敲响,手劲很轻,徐原青将柳谦送来的消息压在书下,出声道,“请进。”   窗外传来寻娘略微迟疑的声音,“天冷风寒,世子受不得风我便不进去了,我来是告知世子一声,本该送来的血茴草出了纰漏,世子放心,我已去信说明急用,我朋友定会再寻他法。”   徐原青将书下的消息取出,披着毯子起身走到炉火边去,捏着纸张靠近火苗,纸瞬间被火苗燎燃,他望着火烧到了手边才面无表情的放开,“寻姑娘不必再麻烦了,边疆时局不稳,让你朋友不要再铤而走险了。”   “对不住世子……”   “寻姑娘可有心上人?”   “啊?”   寻娘乍听到此问怔住,冷风撩拨衣袍,她立在窗外忍受着风寒,眼前的窗忽被打开,窗后的人青衣披白毯,墨发绕寒风,乍受了风低咳了几声,“冒昧了,寻姑娘先请进。”   片刻后,寻娘端着热茶看站在炉火边的人,听着他不紧不慢的说着一个计划,最让她惊叹的是眼前看着弱不禁风的世子,用轻淡的语气,说着惊天大事。   徐原青端起热茶润嗓子,看她一脸惊讶,“是有什么不妥吗?”   事情十分周密,寻娘叹为观止,忙道,“没有,世子思维缜密,寻娘佩服。”想着喜笑颜开起来,将茶盏搁下,“此事若成,寻娘一定跪谢世子。”   “寻姑娘言重了。” 第20章   没几日,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死气沉沉的宣平侯府居然活络起来了,四处都透着欢声笑语,完全不见前几日消极的气氛。   徐原青听到了一些风声,将左越抓来盘问一通才知道,不知道哪走漏的风声,府上有他要冲喜的消息,众人又觉得他死不了了,所以开心。   “……”   前几日李英兴致勃勃的去了大相国寺,而后不久忧心忡忡的回来,说国师接了生辰八字后要闭关推算,要几日后才能知晓两人命格合否,徐原青以为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没想到这没几天府上就流言蜚语了。   “不知是哪家姑娘配得上我们世子呢?”   “不管谁家姑娘定然是没我们世子好看,不过也是我们的少夫人,定然是个妙人。”   窗外传来小姑娘们的议论声,十分应景的戳他心坎。   左越心虚的站在门口以便能随时逃跑,望着世子脸色逐渐难看,弱弱的说,“世子,真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消息。”   徐原青撑着桌子,咬牙切齿,“你给我去把顾三知带来府上,让他看看他的一句话多有影响力!”   “好嘞!”左越急不可待的跑了,顺便把窗下说闲话的小姑娘们揪走。   徐原青最近都想着看沈齐文选妃的笑话,没想到自己也深陷了冲喜的漩涡里,一下就笑不出来了,病恹恹的去找李英好一通说。   李英往常纵容他,但此事却意外的坚决,抬手阻止了他的语重心长,面露焦急,“你不用多说,此事八字没一撇,我也在等国师的信。”   徐原青更急,真怕国师给他算出个好歹来,“娘,不说外人言,就说我们自己,我与向长远处不来,而你与罗姨交好,若是真请旨赐婚,就是几方为难。”   他见李英虽不作答,面上却十分坚定,焦急之中正要故技重施,忽听胡妈妈“哎哟”一声惊叫,紧接着李英晕了过去,他心里一颤忙上前去扶人,堂内乱作一团。   胡妈妈命人将夫人扶去休息,将徐原青拦在门口,摇头叹息,语重心长的劝他,“夫人为世子劳心伤神,如今好不容易有盼头,还请世子体谅做母亲的心。”   “……”   一句话让徐原青无话可说,灰不溜秋的离开。   深秋露重,徐原青心乱如麻,漫不经心的在街上游走。   白雾缥缈,摊贩都冻得瑟瑟发抖,吆喝的声音里都透着几分冷,嘈杂声中响起一阵马蹄声,徐原青往边上让了让,马蹄声却止在身侧,他抬眸望去,一身晨露的向长宁满眼疑惑,“徐世子?”   徐原青打招呼,“向将军。”   向长宁见他应声便翻身下马,示意随从先走,自己则牵着马与徐原青一道,笑着打趣他,“我还以为街上不可能遇到你呢。”   “这是什么话。”徐原青无奈的也笑了笑,看她着的是官服还佩刀了,“你这是哪去?”   向长宁:“太子选妃,我在名册上要去走个过场。 ”   穿着甲胄去选妃,也只有向长宁做得出来,徐原青一点不怀疑她是故意的,也毫不吝啬的给予肯定,“很精神。”   “还未谢过你差人给我报信。”向长宁浅浅笑着,见徐原青摆手示意不用,又继续说,“我听姨娘说阿远回京第一日就将你气吐血了?”   “……”也只有向长宁敢这么直接就问他,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也看得出来向长宁只是调侃没有真想听他回答什么,“我公务繁忙,现下还要去与侯爷商量军务,过几日忙过了我再找你。”   “向将军……”   “你有话直说无妨,你冒昧也不是一次两次何须这般。”   她向来直爽见不得扭捏,徐原青也不委婉了,直截了当的说,“你该知道向家现下如日中天,有些眼色的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攀附,你又是姑娘家,定然有人打起歪主意。”   闻言,向长宁恍然大悟,似是忆起什么来,一副嫌弃模样,“难怪今日我都这副模样了,那些嬷嬷还对我甚是殷勤。此事多谢你提醒,我先行一步,前面就是藏宝阁,你若无事去找阿远逗着解闷。”说完利落的翻身上马,不等人答就打马离去。   凉风倏地飞过,徐原青冷的打颤,左右无事就去找让他愁绪万千的罪魁祸首了。   天冷客少,藏宝阁屈指可数的人在其中,向长远懒散的依着护栏发呆,一下就瞧见了他,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徐原青抬头看他,少年身子骨好抗寒,深秋凉依旧着的是初秋的单衣,在恨不得裹成熊的人中格外引人注目,叫人看了嫉妒,徐原青没好气的说,“我找你有事说。”   向长远撑着护栏一个翻越就落到了一楼,几步就站到了他面前,眉眼带笑,“下面冷,先上楼再说。”   徐原青看他笑吟吟的模样跟个摇尾巴的傻狗似的,又想起向长宁刚才的话,感觉不逗他玩都浪费他这一脸的纯真无邪。   片刻后,徐原青端坐在雅间内,室内起了火炉,他将大氅取下搁在椅子上,看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直截了当说,“我想借你藏宝阁用一下。”   向长远端茶的手轻轻一顿又恢复正常,抬眼看他,眼眸深邃,“世子真聪明。”   徐原青初时只是怀疑并没有肯定,直到柳谦查过后他才确定,他瞧着眼前深藏不露的少年,真是叫他另眼相看了,藏宝阁八年前坐落于京城,那时满打满算向长远不过十岁,稚子年岁就能成偌大阁楼的东家。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发现向长远有脑子有武力还有本事,最为难得的是,他虽傻却有自己的立场。   在这样扭曲的社会环境,很是难得。   向长远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询问,“世子想做什么?”   徐原青:“现下还没消息,不过想必要封几日阁楼。”事情还未有定论,是否可行寻娘也还没传回消息来,他不敢百分百确定,所以先不说。   “好,不过……”向长远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笑意淡淡,“我封阁楼的损失世子可付?”   才说他傻,看来也不是很傻,还知道要损失。   徐原青直勾勾的看着他,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傻狗,一点也没大家风范。   向长远微微俯身追问,“世子有钱吗?”   有肯定是有,宣平侯家大业大怎么可能没钱,只是此事是他私自算计,若是拨出银两来,容易被有心之人查到,那计策便有了漏洞。   “想必是有的只是不方便拿出来。”向长远将话替他说了,浅浅一笑,“那世子可要写张欠条了,等事情风声过了再补上,毕竟这藏宝阁不是我一个人的产业,我对朋友可要有个交代。”   “……”   徐原青无言以对,人家字字句句都说的在理,而且还不问缘由的就答应帮忙,钱财一事确实该他赔付,只是他看着眼前笑吟吟的脸,怎么觉得是自己在被逗着玩。   向长远看他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看自己,想世子平日处事都站上风,此刻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怕他不经逗,直起身来将话拐了个弯,“世子若是不便写也无妨……”   “欠条而已。”徐原青忽然站起身来,吓得向长远倏地往后弹了一下。   见状,徐原青忍俊不禁,垂眸一瞬又冷着脸,一边说一边拿椅子上的大氅披上,“我不是不便写,是不想牵连你,若你非要我写也无不可,你叫掌柜的盘算一下,以关店一月的损失为计,多少银两,差人告诉我,我写完叫人将欠条送去给你。”   见世子冷冰冰的表情,向长远知道自己刚才闹过了,忙追着他说,“不是,我刚才说的玩笑话,欠条不用写。”   身后的人有些急切,徐原青在门口猛然刹住脚,背后被撞了一下,他转过身看有些慌张的人,笑吟吟的问,“没有欠条,向公子怎么与朋友交代?”   向长远:“我没有朋友,都是逗世子才说的。”   “还是得写,让向公子能安心一点。”说完徐原青转身就走,向长远着急忙慌的追着他,急着给他解释真不用写欠条,又怕被旁人听去只得压着声音说,还不敢抓着人站着说,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了。”徐原青在大门口又刹住脚,转过身去。   向长远果然又一次撞上,只是这一次更为着急,没意料到徐原青会突然停下,惯性往前去一下抱住了徐原青,清冷的气息夹杂着药味窜入鼻腔,将他整个人定住,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愣住了。   直到耳边响起略带不悦的一声“嘶~”,紧接着小腿骨一疼,思绪才从万里处飘回,猛地弹开,小腿骨痛感剧烈彻底清醒过来。   徐原青本来是想和他说冲喜的事,结果被抱了满怀,就什么话都忘了,转身就离开。   向长远拎着脚目送他离去,高挑的背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十分瞩目。   “向公子,你怎么脸红了?可是风吹冷了?快别站门口。”李掌柜看他脸和耳朵都红透了,忙命人去给他找身厚衣服来。   向长远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朝李掌柜的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我吹会风就好了,你忙去吧。”   “这么冷的天,向三公子弄得面红耳赤,是被哪个小姑娘调戏了?”肖予安不知何时来的,看他杵在门口门神一样的吹冷风,不由得调笑,左右看了街上没什么熟人,便抬手将他拉进阁中,“这也是快入冬了,春天也不远了哈。”   “你少胡说八道。”向长远嫌弃的别开他的手,“你不是去江州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路上救了个人,觉得有趣就折返了。”肖予安笑的有些阴险,向长远看了瘆得慌,离他远些。 第21章   没几日徐原青进宫看望徐皇后,就听说太子妃擢选结束了,只差最后太子亲自定选,刚好今日参选的小姐们进宫面见皇后,时辰未到,他先和徐皇后闲聊。   徐皇后金钗玉环,雍容华贵,与徐原青说话满面笑容,“楠楠,娘给你算的生辰八字是哪家姑娘的?我问她她也不说,叫我十分好奇。”   徐原青听着就头疼,感觉国师做事没一点效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那么不痛快,还好大家都只是知道去算生辰八字了,不知算的是谁的,否则他更加苦恼了。   “姐,这是八字没一撇,若是娘叫你下旨你可别答应。”   “这可不敢答应你,若是好人家的姑娘,与你也相配,我自然要成全,只是我不知谁谁家姑娘,又恰好在选太子妃,别与太子撞一起可就不好了。”徐皇后有些苦恼的模样,似真的在想如果真撞上了怎么办。   徐原青倒是十分希望撞上,好歹还是姑娘不是。   “姐姐,你多想了,太子妃人选就那几个,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也是。”   沈齐文的太子妃人选其实很好猜,京城中高门大户的适龄女子,且能帮他稳固储君之位的屈指可数,陆家、杨家、肖家和向家。   这四家在京城中都是根基很深的家族且都有未出嫁的女儿,除去向家的向长宁就剩三家,按照书中走向,沈齐文对陆秋灵痴迷,想必他一定会选陆家,就看莘正元与他想法是否一致。   正聊着就听人禀报人都来了,太子也来了,徐皇后扶了扶钗环起身,让徐原青一道去看看,他不露面就在屏风后与太子一同看就好。   沈齐文已经在屏风后等了,看见徐原青就眉头紧皱,不加掩饰的嫌弃,碍于场合没有出声质问他,别开头往其他地方看去。   徐皇后示意免礼,看座上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们,眼底闪过一抹哀愁,不过一瞬又恢复端庄大方的模样,回头问嬷嬷,“向家的二小姐没有来吗?”   “向将军有公务要处理说是不来了。”   向长宁最近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没空管这些事。   徐皇后点了点头没有责怪,却听有人呢喃向长宁不懂规矩,循声望是肖家的姑娘在多嘴,说向长宁是仗着自己有功蔑视皇后,徐皇后微微蹙眉,不等出声制止,就听陆秋灵道,“四小姐多想了,向将军的确有功,但却不曾仗功辱人,边疆战事未定自然要以国事为重,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心中自会有量,我们身在闺阁不知世局,不可置喙。”   声音温雅,如百灵鸟轻啼,徐原青看沈齐文一脸痴迷,垂眸冷笑。   徐皇后打量着陆秋灵还有在场的所有人,末了摆了摆手,“好了,你们也请过安了,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   众人退下,沈齐文现身请安,徐皇后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询问,“太子见了,可有认定之人?”   沈齐文颇有些犹豫不决,徐皇后接过宫女的奉来的茶,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杨家小姐沉稳甚是不错,你父皇虽提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得你自己喜欢。”   徐原青看沈齐文拿不定主意,就猜肯定是莘正元和他说过什么,所以没敢点陆秋灵,其实陆秋灵野心勃勃只想做皇后,沈齐文又是草包一个,这么多年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两人倒是般配,既然沈齐文没下定决心,徐原青作为忠实的读者,自然要为他们的爱情助一臂之力,于是果断站出。   “杨家家风严明,杨小姐乃是佳人,与太子相配甚好。”徐原青面带笑意的站出来,瞧沈齐文恶狠狠的眼神继续说,“姐姐,我适才听丹阳郡主一番话是个识大体之人,若是太子不心仪郡主,不知可否请姐姐为我美言几句。”   徐皇后:“楠楠快住嘴,太子妃还未定,休要僭越。”   沈齐文面色难看,皮笑肉不笑的问,“孤听说夫人将世子的生辰八字与别人的送请国师合八字,难道是谣传?”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还是从他院子里走漏的风声,徐原青拢了拢衣袍,神色如常的回,“此事不假。”见沈齐文要发怒,他出声截断,“太子又怎知我母亲为我合的不是丹阳郡主的八字?”   他将沈齐文气的无话可说,“你……”   徐原青转身朝徐皇后行礼,郑重其事道,“若是郡主无缘太子妃之位,还请姐姐多替我美言几句。”   沈齐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咬牙切齿的说,“儿臣婚事全由父皇做主,儿臣告退!”   人走后,徐皇后才露出急色,忙下来小声的问他,“真是丹阳郡主的八字?”   “姐姐你怎么信了,女儿家八字哪里能随便给人,再说与我合八字了还参选太子妃这不是欺君之罪吗?我刚才是激太子才胡扯的。”   闻言,徐皇后才松了口气,她刚才也是急切了些没仔细想,早就听闻太子痴迷陆秋灵已久,被刚才那么一激,定然会急的丧失理智,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他们俩素来不和,徐皇后知道,放心的拍了拍徐原青,“陆秋灵不是良配,我想你也不会喜欢她。”   陆秋灵受欢迎大多原因是距离产生美,没与她接触过的人只听过她的才情,和见过她的姿容,故此对她存有幻想,但与她接触过的人都不喜欢她,甚至对她有些厌恶,她持媚霸道,高调张扬不给人退路,又奴役下人,长些眼色的都不会与她交好,只有太子那种好色之徒被她吸引。   徐原青出宫时听引路的小黄门说太子刚才德行有失,又被陛下训斥,盖因与丹阳郡主拉扯,大庭广众下言语不雅,吓得其他几位小姐花容失色,杨家小姐更是晕了过去。   沈齐文果然头脑简单容易上头,不过是几句话就上钩了。   行至小门,正好遇到莘正元,徐原青与他见礼,莘正元让小黄门先走他也要出宫,可以顺带给徐原青引路。   莘正元一身朱色官袍,少居高位,精神却不见好,忽然出声道,“我与世子初见好像也是如此。”   三年前春日,天气暖热,徐原青身子骨缓和了些就进宫给徐皇后请安,阳光刺目,他拒绝了姐姐的车撵,走一会就要歇一会,遇到面圣结束的莘正元,年少成名意气风发,少年热情的与他见礼还要给他引路。   莘正元耐心极好,等他许久也不露一点不耐烦,还细心的将他送回府,那时他还未入东宫,尚未与太子深交,想的是治国良策,为官之道,造福百姓,常是壮志凌云、神采飞扬的模样。   后来与太子呆久了,越发憔悴和衰败,时至今日,青丝藏白发,满眼败落,不见神采。   徐原青侧目看他脸上挂着的虚伪笑意,恍惚间想起三年前初见的青年,在阳光下有些耀眼的有些刺目,被时间催成了如今这幅朽木姿态,“莘大人恨我?”   莘正元避而不答,“我一直想问世子一个问题。”   “莘大人请问。”   莘正元:“世子为何一定要与太子作对?”   徐原青止住脚,看了他一眼后往后看去,一望无际的宫墙,往年他走这么一段路要歇上好几回,这次却一口气走到头只是身上无力而已,府上的人都说他是回光返照,只有徐原青自己知道他为何越来越好了。   “我若说为家国莘大人定然是不信的,若是私仇,太子也从未明面上得罪过我,向来都是我让他下不来台。”徐原青说着都觉得自己过分了,他淡淡笑着,眼里却寒凉,“在莘大人入东宫之前,可有听闻过,我也踏足过东宫,我也曾与太子有过来往。”   说完,徐原青心中泛起一阵阵恶心,孱弱的身子似乎是受不了心理引起的生理反应,一下瘫软下来,他忙撑着墙面才没让自己倒下。   莘正元听得微微皱起了眉,他也曾有过耳闻,所以更加不解,为何他如今要处处与太子作对。   “太子乃是储君,即便有错,亦是真龙之子,天选之人,世子这是要与天斗吗?”   徐原青知道他对沈齐文执念很深,没有想几句话就能策反他,脑袋忽然一沉眼前一黑,他摆了摆手拒绝了莘正元的搀扶动作,直起身来,“我与莘大人不同路,就到此吧。”   说完摇摇晃晃的扶着墙走,他好久没出现这样的症状了,想必是因为最近没喝药的缘故,看来药不能停,否则关键时刻掉链子,刚才就应该正气凛然的模样,偏这破身子搞得一点气势都没有。   “徐世子,好巧。”向长远不知哪窜了出来,热情洋溢的和他打招呼,徐原青看见他也顾不得疏离的问题了,抬手虚弱的招呼,“扶我一把。”   见状,向长远忙上前将他扶住,神情紧张,“又犯病了?”   这话听着不是什么好话,但事实如此,徐原青被他扶稳,几乎全身都压在他身上,感觉舒坦不少,“麻烦你送回家。”说完不忘补一句,“扶就行了,别抱。”   话音刚落就闭上了眼睛,向长远焦急的将他扛着就跑,直奔宫外去。 第22章   翌日,徐原青醒来发现是在府上松了口气,幸好向炮灰没有自作主张送他去太医院,不然接来下就麻烦了。   他才想挣扎起身就见李英着急忙慌的来了,盯着他喝药。   他看着捧着药碗的左越,再看泪眼婆娑是李英,心里满不是滋味,听话的将药都喝下。   不过半晌,母子还未说几句话,徐原青就咳血不止,活活咳晕了过去,吓得众人慌乱,整整一夜人才平稳下来。   李英以泪洗面,在家中供奉的佛像前长跪不起,求着徐原青能安康。   宣平侯府人心惶惶的五天时间里,京城也热闹非凡。   北疆战事落定,狄奴退让三城称臣,大晟长达七年的征战终于尘埃落定,举国欢庆,欢天喜地中那些无关痛痒的消息便被忽视——藏宝阁又有血茴草出售的消息传出。   徐原青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说话,大约是说,血茴草出售本应在边疆大捷的欢喜中毫无声响,却不知为何突然人尽皆知。   他梦里混乱,一会是夺目的镁光灯,一会又是刺目的白雪,耳畔是忽远忽近的欢呼声与掌声,刹那间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感觉到身体中有一种强大的挤压感,让他透不过气,无法喘息,就像溺在水里,四肢无力无法自救,只能痛苦的沉沦。   “徐原青!”   一声紧张激烈的叫声将他从深海中猛地拽回,空气灌入鼻腔肺部,他才觉活了过来,眼前逐渐恢复明亮。   他侧目望去,守着他的竟是向长远。   他虽在迷糊之中,但以以往的经验来说,他许是昏迷了好几天,往常睁眼看到的是李英和左越,这次乍换了一张新面孔,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向长远与他四目相对,确认他清醒过来了后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轻声解释道,“适才你梦魇一般,顾先生说多叫叫你,叫大声些,能将你叫回魂。”   徐原青一张嘴就是咳嗽,他浑身使不上力,余下一点点力气都费在了咳嗽上。   向长远见状几步到外间去,不过片刻就端来了一碗东西,坐在床侧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徐原青瞥了一眼,是一碗白粥。   “你昏睡了五日,期间一直以人参灵芝吊着气,醒来定然是没力气,养一养就好了。”   他说话极轻,像是怕大声一些会将抱着的人吓碎了一样。   徐原青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像个布娃娃一样的听话,张嘴一点一点的配合他将一碗粥都喝了下去,粥看着白味道却不淡,里面加了东西带着苦味。   向长远耐心的喂完他将他放回去躺好,这才去请大夫。   来的不是宫中的太医,是徐原青让左越弄进府里的顾三知,他眼覆着三指宽的黑布,在向长远的引导下走到床边给他把脉。   “能说话吗?”   徐原青张嘴试了试,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气息,他用不上气来,也说不出话。   向长远替他回答,“不知何故,说不了话。”   顾三知点了点头,将带来的箱子打开,其中布满大大小小的针,徐原青眼睛瞬间瞪大了,眼睁睁看着他取出一根不长不细的银针。   他动弹不得又无法言说,更要命的是顾三知是个瞎子看不懂他的眼神,徐原青只好想旁边的向长远投去目光,让他阻止这个瞎子。   也不知他昏迷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向长远好像被顾三知收服了,对他求救的眼神熟视无睹,还主动给顾三知递针。   徐原青怒目圆睁,看着瞎子手中的银针一点点靠近自己,“啊”一声叫了出来。   一炷香后,顾三知不急不慢的从他咽喉处取下大大小小七八根针,在徐原青幽怨的眼神下慢慢悠悠的离开,还不忘嘱咐,“多喝些热水润润嗓。”   人走后,向长远殷切的倒上热水,对上他哀怨的目光,关切的询问,“能说话了吗?”   “嗯。”徐原青发出声音,许是昏睡许久的缘故,声音略带沙哑,他问出疑惑,“你怎么在这?”   他们关系没好到这种守床的地步吧?   向长远:“藏宝阁被封了。”   徐原青一怔,思绪转动起来,“这么快。”   向长远搬把椅子坐在他床前,手中捧着热水,将这几日他昏迷不醒时外间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   三日前,也就是他吐血病危第二日,藏宝阁有血茴草出售的消息,正巧被北疆战报消息压下,事情本无人关注,却不知为何,有人将血茴草的事情往正昏迷的徐世子身上引,不过一日就弄得人尽皆知。   北疆战时最紧要,皇上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是皇后亲自去请旨此事才交刑部查,肖大人亲自带人来了一趟宣平侯府,昨日携太医勘察了徐原青的衣食起居,发现吐血前用的药中含有血茴草。   今早,藏宝阁被封了。   因之前血茴草一事也涉及太子安危,故太子选妃一事暂且搁置,朝中一时冰火两重天。   “我问过李掌柜,血茴草出售乃是空穴来风。”向长远目光清明,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而寻娘不见踪影。”   徐原青侧目看着他,因为才醒神色不似平时般清冷,带着几分病人的柔弱,眼尾泛着红,眼下的红痣也深了几分,看起来柔弱不能自理,说话也比平日轻缓许多,“你怀疑是寻娘传的消息?”   向长远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明知他是故意装不知,不与自己说实话,自己都搭上了藏宝阁帮他,对自己还是没半句实话,心里自然有些哀怨,可瞧着他那张苍白的面容,心里竟就生不起气来,一时间比起气他更气自己的没原则。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没好气的将热水递到他嘴边,“你最好记得补我藏宝阁的亏损!”   见他气恼的模样,徐原青乐了,偏头喝了一口递到嘴边的热水,咽下去润了润嗓子,话转到正题上,“我娘如何?”   向长远见他嘴角的笑意更是无奈,将杯子放在旁去,给他盖被子,“夫人因为担心你心力交瘁晕了过去,顾先生给她开了几服药,让她安稳睡一睡补元气,我母亲在陪着她,你且放心。”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叫他帮忙把左越叫来,他有事情交代。   左越脚还没踏进屋子就开始嚎叫,着急忙慌的扑在床边,眼泪哗哗流,哭着嘴里也不闲着,断断续续的说着这几日他是如何伤心如何害怕,连陪葬的事都想好了。   真真是闻者落泪听着伤心,越说越离谱,徐原青鸡皮疙瘩掉一地,又没力气捂他嘴,几次出声阻止他都被他哭嚎声压下去了,于是只能有气无力的叫向长远。   向长远将左越从床边拉起来,给他说徐世子需要静养,他这才听了哀嚎,抹了把眼泪。   屋子里恢复安静,徐原青这才问他,“你寻姐姐有来找过你吗?”   “前日来过,见你没醒就叫我转告你一句话。”左越哭的哽咽,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大,吸着鼻子说,“她说叫你放心。”   徐原青点了点头,望向向长远,见他也望着自己,眼中逐渐漾开浅浅笑意。   适才是故意逗他玩,此刻不避着他问话足以说明诚意,   有人来禀报向夫人请向长远,左越屁颠屁颠将人送走,回来后又扑在床边扒着徐原青,这次倒是没有声泪俱下的来一段哭丧,而是眨巴着泪眼婆娑的眼睛,小声的说,“世子,你知道向公子为何会来吗?”   “嗯?”   徐原青看他贼头贼脑的样子就知道事出有妖,向长远绝对不是简单陪母亲来的缘故。   果然,左越故意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眼睛贼溜溜的转动可见江湖骗子的神采。   徐原青整个人都还虚着没空依他性子,费劲的想要转个身,身体力行的表达“不想配合表演”的意思,左越见状忙按住被子,减去花里胡哨的表演,直截了当的说,“是夫人请的。”   “嗯?”   徐原青脑子稍稍一动立刻就明白了,冲喜的事情本就让李英抱有希望,他晕的突然,她无计可施时定然会想到。   左越撑着脑袋,眼里藏着几分笑意,“这事倒不是顾先生说的,是夫人自己想起来的,只是前几日差人去请向公子没来,听说是向夫人拦着消息不让三公子知道,也是这‘男妻’的事情换谁能接受得了。”   徐原青看他小小年纪懂得倒是挺多,还煞有其事的哀叹几声,然后又是一脸笑,“不过也是真神了,昨日夫人晕倒向夫人来了,信就送到了三公子手上,三公子是半夜来的,这一日不到你就醒了。”   “……”徐原青直接无语,这都能掰扯上,这事要是让李英知道了,那向长远男妻的事情可就板上钉钉了。   他还正想着怎么解决燃眉之急,就听到外间有声响,李英急慌慌的就来了,一边抹泪一边谢谢各路神仙菩萨,最后话就转到了向长远身上,已然是将他活过来的奇迹归咎于向长远身上,恨不得将其立刻请进府来。   徐原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晕过去,几次想解释都插不上话。   面无表情的听着李英给他灌输向长远多好的话,恍惚间脑子差点被同化。 第23章   徐原青要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三日, 每日除了陪李英说话的时间,就让左越挑稀奇古怪的话本给他看,看的眼睛酸了就哄骗左越给他讲, 耳朵也听酸了就逗左越玩,过得倒是有滋有味,没一点病人的忧愁。   偶尔会看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发呆,听着屋外的风雨声, 随口问院子里的梨树叶子落完没有。   第四日,他精神好了许多, 和李英软磨硬泡许久,终于能起身在屋子里走动了, 院子里也准许人来清扫了。   他透过半掩的窗往外看,黄梨树的叶子只有零零散散几片还在坚持,它的同伴落了满地, 正被稀稀疏疏的几人清扫。   他吹不得风,屋子只开了最边上的一扇窗透风, 屋里虽暖但也闷的人不舒服, 他宁愿被风吹咳嗽也要在透风的窗边待着, 不管左越怎么说都不起用。   紧闭的门被人推开, 左越端着几个碗进来, 风从门缝里窜入,兰草晃动了一会又恢复平静,左越将东西放到书桌上,正要说他就见他自觉地往桌前走了便止了话头, 换了其他的说, “世子,我刚听说看你汤药的小陈被抓去刑部了。”   “嗯。”徐原青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他瞥了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碗,两碗都是满满当当的汤药,药味不一会就被屋内原本就有的药气掩盖,他微微皱了皱鼻子,眼神中满是嫌弃。   左越把药推到他面前,趴在桌上眨巴眼睛看他,突然的扭捏起来,“那个,世子,我有个问题。”   “你要问血茴草?”徐原青从宽袍中伸出手来,用勺子搅动汤药玩,抬眼看他一脸“世子聪明”的谄媚样,示意他去柜子上给自己拿汤婆子,不紧不慢的给他解答。   “之前让你留一点药渣,我让柳谦放在小陈那了。”   左越把汤婆子递给他,顺便给他理了理拖地的大氅,脑子在飞速运转,终于一下想到了重点,惊讶不已,“小陈是太子的人!”见世子一脸欣慰的神情,他复而惊慌起来,“那世子的药?”   徐原青:“我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了还能着他的道?”   “也是。”左越刚松口气又突然咋呼起来,“那世子怎么吐血啊?”   他当时去请太医了,等回来时只见一地的血,是真血不是他做的假血,吓得他瞬间腿软,倒地上哭了好久。   徐原青如实回答,“我也纳闷,估摸着是日子到了吧。”   “呸呸呸!”左越绕到他旁边去,拉着他手摸桌子,孩子气的说,“摸木头不作数,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平安安。”   “不逗你。”徐原青把手重新藏回毯子里,问他正经事,“你昨日说唐骄也插手血茴草的案子,肖大人可有许可?”   “没,小公爷说一出是一出大家都知道,没人当真,不过听说今日他又去刑部磨了,国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没辙就只能由着他了。”   “嘶~”徐原青百思不得其解,虽说他与唐骄常吵闹,互看不顺眼,也欺负过他不少次,但唐骄活像个二哈,没什么心眼,盼他死不至于,也不可能好心去给他查案,不由得望着屏风疑惑,“他没事搅和这事做什么?”   “嗯……”屏风后传出迟疑的声响,片刻后柳谦不紧不慢的走出,揭开面具,一脸无奈地模样,“你吐血那日他来过,只是府上太乱不待客就将他拦着了,他闹腾的紧,我就奚落了他几句,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非说要亲自查出罪魁祸首让我刮目相看。”   左越目瞪口呆,“小公爷也太傻了吧。”   一语中的,徐原青喝着茶和柳谦相视一看,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左越殷勤的给柳谦倒茶,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拿着吃的,笑吟吟的询问,“柳谦哥哥,你手里是什么?”   “这个是向府送来的糕点,放在厨房等着检验,我看着挺香就顺了几块。”柳谦大方的叫糕点分给他几块,一点也没做贼的心虚。   左越高高兴兴的接过一块咬了一口,发出赞叹,“核桃酥,真好吃,世子你也尝尝,向府送来的应该没事。”   经他大病一场,现在宣平侯府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回到了几年前他昏迷不醒的日子,只要是进他院子里的人和物都要经过几次查验方可,外间送来的东西更是不可能进院子里。   这几日他身子虚也没什么胃口,看糕点卖相不错就接过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和之前向长远拿来的所差无几,应该是向夫人的手艺,他目光看向柳谦手中余下的几块。   可惜他对外蛮横无理,对内纵容,故使身边的人个个都没什么眼力见,丝毫没看到他眼里的意思,两人在那方笑吟吟的把剩下的几块分了个干净,他又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只阴沉着脸不愿说出来。   左越嘴里含着糕点嘟囔着说,“世子,要喝药,夫人交代了不喝完要罚我。”   “你活该罚。”虽然嘴里没好话,但他还是怕李英担心,端起药将其喝完,苦着一张脸,左越破天荒的从兜里给他掏出两块糖,不等问就自己回答,“这是今早向公子给我的,他说这糖味道好。”   徐原青嘴里化着糖,疑惑,“他这几天不是忙着给向长宁跑腿吗?还有这功夫?”   左越点头,“看着是很忙,我在门口正好遇到他,马都没下,丢糖给我就走了。”   徐原青看着毫不客气吃糖的左越,还有厚颜无耻主动上前来拿糖的柳谦,深觉养了多年的人还不如他看不顺眼的向炮灰贴心,竟一瞬谋生出娶他进门作伴也挺好的想法,吓得自己忙把糖吐出来,可不能中了这糖衣炮弹。   “国师那一时半会开不了口,你放心。”柳谦吃人嘴短,说正事,“不过,毕竟是国师,不敢太过火,能拖几日不敢说。”   “无妨,过了太子这茬就好。”徐原青摆手,坐直起来,身上养息许久的雍容气度展露无余,眉眼间带着锐气,“小陈招供了吗?”   柳谦:“他家里人捏在沈齐文手里,他还在死撑着。”   徐原青瞟了一眼认真听话的左越,顿了一下说道,“不打紧,他不把刑法试个遍,说出来的话也没分量,你且防着太子和莘正元那,其他的我已差人去办。”   柳谦刀撑着桌子,微微皱眉,“沈齐文倒是不要紧,就是莘正元很是麻烦。”   左越做贼似的瞅了一眼徐原青,笑眯眯的说,“柳谦哥哥,要过年了,年假和加薪呢。”   柳谦神情骤变,眉头瞬间舒展开,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不管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挡道,我也定然将事情办好。”   “……”徐原青无语,他有说话吗?   他摆了摆手,不与他们两个白眼狼和败家子计较,准备继续看他的话本打发时间,左越去给炉子添炭火,思索着说道,“世子,我感觉向公子对你很是上心呢,他不止送了糖来,这几日你看的话本也是他差人送来的。”   “嗯?”徐原青瞟了一眼手上的话本子,“桃源小妖”四个字,写的是光怪陆离的故事,很对他胃口,莫名有一种吐出去的糖有点舍不得的奇妙感觉,一时心情复杂,阴阳怪气的说,“他巴巴地往我这凑,你真以为是白对我好,你且看着,过几日就会来要账,保不齐还带些条件。”   左越瘪嘴,小声的拆穿他,“世子分明在用他,又各种酸他,不就是因为他八字与你合,你心有芥蒂嘛,干嘛将人想那么坏。”   小孩话说的轻,但屋子静能听到,徐原青被戳中心思有些窘迫,“你个小孩懂什么,他不要脸不介意男妻,我可不是断袖。”   柳谦蹭着火烤,也凑上一句,“男妻也没什么的,大晟又不是没有先例,不过就是心仪之人与自己一样罢了,心意相通最为重要。”他话说的淡然,目光落在炭火上,将本就白净的面容照的亮堂,抬头见左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徐原青亦是,坦然说道;“我爹娶的就是男子。”   左越小孩嘴上没毛,口无遮拦,惊恐万状,“你有爹呀!”   柳谦:“……”   徐原青无奈扶额,这都是什么话,难不成柳谦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他一记眼神杀了过去,左越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忙捂着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人。   徐原青婉转道,“没听你说过。”   柳谦是他算着日子在破庙里救的人,这么多年他都在为自己办事,虽然会有闲话之时,但从未推心置腹的聊过过往,依照书里的人设,他一直以为他无父无母,适才乍一听也被惊到了。   柳谦把玩面具,耸了耸肩,“这有啥好说的。”   徐原青见他不打算深入说也不追问,虽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但他控制力素来强大,将目光转移到话本上,强行降低好奇心。   左越年纪尚轻,修为不够,捂着嘴巴的手逐渐松动,见柳谦要走一下就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了他,“柳谦哥哥。”柳谦疑惑的看他,见他扭扭捏捏的模样,犹豫着出声问,“那你爹爹和你另外一个爹爹在一起,你是……是……”   左越好奇心堪比猫,要是有什么八卦只说一半,即便话头是宣平侯起的,他半夜也要想方设法去听完下半段,徐原青将脸藏在书后,话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进不到眼,耳朵倒是竖了起来。   左越胆子小,之前被柳谦打过一顿,躺了几天床板后对柳谦是又敬又爱,望着柳谦垂落的目光,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不问出整句,徐原青耳朵都等麻了,又不好意思问。   碳火烧的通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柳谦没性子和他磨,别开他的手要走,左越这才急忙问,“你是哪一个爹爹生的呀?”   “……”   徐原青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口水呛到自己猛烈的咳嗽起来。   左越一脸茫然,看柳谦淡漠的眼神逐渐变成看智障的眼神,世子又咳嗽的紧,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柳谦咬牙切齿:“你少睡觉多读书。”   说完就将小孩晾在原地离开了,左越脑子嗡嗡响,那厢徐原青乐的不行,足足喝了一盏水才压下咳嗽。   左越给他顺背,等他缓过气了才虚心求教,“世子,我哪有说错吗?”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两只眼睛换着休息。”   “啊?”   ———   又过了几日,气温骤降,眼看初冬来临,徐原青大病一场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于是回光返照的传言就更煞有其事了,他也不管不顾,磨着李英允许他出门。   软磨硬泡,温言细语都哄了个遍,然而只要李英一红眼他就什么招都不敢使了,灰溜溜的答应在家养病。   “楠楠,你到底要做什么!外面有什么东西勾着你,让你总想着出去。”李英说着又哽咽起来,这几日她因为徐原青的事情操劳,憔悴不少,白头发都冒出不少,眼睛一红看着十分脆弱。   徐原青忙道:“娘,没有。”   “我就不该答应让你出门,先是偷偷出去买什么血茴草,又在街上被人冲撞险些受伤,去宫里走一遭差点丢了命,你就不能出这个门!”   徐原青头疼,解释道:“娘,你也知道我这次是被人害了。”   李英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急的摔杯子,“反正你也不惜自己的命,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你前脚走,我后脚撞死了陪你!”   徐原青听她言辞激烈也情绪激动起来,猛地拍了桌子站起身,“娘!”   众人一怔,李英一下惊住抽泣声止住,愣愣地看向他,后知后觉自己话说的太过,可话已然说出捡不回了,一时进退两难。   管家来了,瞧着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的禀报,“夫人,世子,肖大人来了。”   闻言,李英忙擦了眼泪,众人也忙着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该去沏茶的沏茶,该添炭火的添炭火,气氛稍有缓和。   肖征入堂,丫鬟忙上前去接过大氅,李英和徐原青都起身见礼。   李英请人坐下,肖征见她眼睛红肿,一看就知才哭过,再看徐原青脸色也极其难看,自己也有急事就拒绝了好意,直截了当的将来由说清,“我来是要请世子去一趟刑部。”   话音未落,李英就急站起来,“为何?怎么会去刑部!”   肖征怕她激动连忙摆手安抚,“夫人放心,不是拘人。”   徐原青上前轻轻拍了拍李英的手,示意胡妈妈扶着她,回头对肖征故作一脸茫然的神情来,“可是我中毒的案子有眉目了?”   肖征点头,“正是,你院中的小陈是个硬骨头,刑具受了个遍也不肯说半个字,我们无从下手,昨日太子抓到了在藏宝阁兜售血茴草的人,是位苗疆女子,证词只说是世子的人,故需请世子去一趟刑部认人。”   “满口胡言!我儿从何识得苗疆女子!”李英紧握着胡妈妈的手才没倒下,眉头紧皱,忽然想起什么,“太医院的血茴草中不就含有蛊虫吗?难不成我儿要害自己?”   “夫人莫急!”肖征何尝不知,但此案牵涉重大,又是太子监审,他不敢轻率下断,这才亲自来请的人。   徐原青果断道:“胡妈妈将我娘送去休息,我一会回来。”   “不行!”李英一下将他拽住,神情严峻,徐原青按住她的手,在她要同肖征争执之前出声阻止,“娘,还记得爹出门前的嘱咐吗?”   闻言,李英怔住,瞳孔放大状做惊恐,欲言又止,整个人惊惶无措起来,肖征茫然的望着母子俩不敢出声。   “胡妈妈,还请您照看好我母亲。”徐原青扯出一抹笑意,挣脱李英的手,转身匆忙离开,怕她想不开追出来,肖征见状也忙跟着出去,一直行到拐角处不见宣平侯府才放缓脚步。   徐原青大病未愈又着风寒,扶着墙咳嗽,左越抱着大氅跑了出来,越过肖征给他披上,紧张的念叨他不注意身体,等徐原青缓和些了,他才后知后觉有肖征在,将顺手拿来的大氅归还给他。   马夫驾马停在旁侧,肖征道;“上马车吧。”   上了马车避风,徐原青身上略微回暖,沉声问,“肖叔叔,适才我娘在我不好问,怕她担心,我想请问你,此次招我可是太子的意思?”   徐世子与太子面和心不和,此事人尽皆知,此案又是太子监察,实属没有隐瞒的必要。   肖征点了点头,认真嘱咐他,“世子,你既叫我一声叔叔,许多话我便与你直说,朝中皆知你与太子不和却都只道孩子心气,其中缘由不必我与你细说,可如今那女子咬定是你的人,血茴草乃是定过谋害皇储的案子,大厦将倾不过一瞬,世子不可如之前一般任性妄为。”   “多谢肖叔叔提点,我记下了。”徐原青颔首作揖道谢。   宣平侯位高权重,为官多年待人和善,女儿又是当今皇后,徐家乃是真真的权贵人家,徐原青只是例行询问尚未定罪,身体又出了名的不好,便行了方便,将犯人押到公堂对峙即可。   等闲之人不得进刑部,左越只好在门口等着,徐原青随着肖征进入,远远就见公堂之中立着许多人,而中间跪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依稀可见身上有斑驳的血迹,他眉头微微一皱而后恢复淡漠神情。   肖征一边走一边说,“藏宝阁的掌柜已经审过,此女唤寻娘,确是出售血茴草之人,除说是你的人外再无其他证词。”   说着,两人便进了公堂,免了众人的礼,直接到了寻娘面前。   寻娘软塌塌的跪在地上,鬓发紊乱,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肖征命令:“抬起头来!”   寻娘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额前落了许多参差不齐的碎发,将眉眼遮了大半,但依旧可见眼无神采,毫无曾经的媚态,嘴唇泛白起皮,精神极差,看起来被折磨了许久。   肖征询问;“世子可识得此人?”   徐原青没有回答,目光在寻娘身上。   四处都是人,朝中局势复杂,说不清谁是谁的人,肖征轻轻扯了他一下,还未将话问出来,就听有人禀报,“太子殿下到。”   众人垂首行礼,只有徐原青充耳不闻,屈膝蹲下与寻娘视线平齐,昔日笑颜如花的姑娘,此刻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眼中有了些许神采。   沈齐文忙几步走近公堂,见此景后故作姿态,眼中的喜色却难掩,装模作样的说,“看来,徐世子与此女的确相识。”   徐原青微微垂眸掩去眼中杀意,站起身来面对沈齐文,坦然道,“我确见过此女。”   堂中哄然一阵,肖征也万没想到他会承认,忙提醒他,“事关重大,世子所言可要慎之又慎。”   沈齐文难掩笑意,“诸位大人可都听到了,徐世子亲口承认他与此女相识,所以……”   “只是见过便是相识吗?”徐原青出声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扫过在座的大人,最后落回太子身上,眼神凛然,反问道,“想必诸位大人办案多年见过不少要犯,难道都相识吗?”   话一出,众人都逐渐安静下来,沈齐文微微蹙眉,肖征松了口气问,“世子与此女不相识?”   徐原青抬手将发带理到身后,坦然回答,“不相识。”   沈齐文按耐不住性子,质问他,“不相识?那你何处见过她?”   徐原青上前一步激他,“太子不也见过?”   沈齐文虽极想拉扯他,但不至昏了头,到嘴边的话及时刹住,面露凶色,怒喝:“孤何曾见过!”   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堂中两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他们位卑言轻稍有不慎罪责难逃,谁也得罪不起,便只敢旁看着听吩咐。   徐原青没想到沈齐文这次没莘正元在身边突然长脑子了,往后退了两步,故作惊讶,“寻娘不是莘大人的人吗?太子难道真没见过?”   公堂沉静,只听外间风声拂过,枯木脆响。   许久,沈齐文才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神情来。   肉眼可见,在场的大人也都惊讶不已,却碍于多种原因不敢表露,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又惊又怕。   肖征办案多年见过不少世面,稍稍冷静思索片刻,对徐原青不紧不慢的再提醒了一遍适才的话,“事关重大,世子所言可要慎之又慎。”   沈齐文紧咬着牙关,恶狠狠的瞪着他,指有气无力跪着的寻娘道,“徐世子,此女说是你的人,你却说是莘正元的人,你意欲何为?”   “我的人?”徐原青冷笑,他原想若来的是莘正元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谁知沈齐文自负如此,竟独自来了,那就怪不得他下狠手了。   他移步到寻娘边上,垂头看向她,轻声询问,“姑娘,你为何说你是我的人?”   寻娘一张嘴就咳嗽起来,整个人咳的东倒西歪,脆弱的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沈齐文急切,推开人上前抓住寻娘头发怒呵,“休要耍花招,快说!”   堂堂太子殿下公堂之上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施暴,众人未曾想到,一时反应不及。   徐原青也没想到他如此急躁,立刻按住他的手,看疼的面目狰狞的寻娘,双眼通红杀意尽现,“沈齐文!”   沈齐文被他一双嗜血的眼睛望着一怔,愣神的一瞬手吃痛,被迫卸力,紧接着寻娘就从他手中逃脱,徐原青厌恶的放开他的手,克制着自己没去查看寻娘的状态。   肖征见寻娘气息奄奄不适问话,叫人取水给她。   徐原青冷冷说,“太子殿下既然这般急切,那便请莘大人前来对质!”   沈齐文手腕吃痛,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手劲如此大,咬牙切齿道,“就凭你一面之词就请人来吗?”   徐原青:“我不也是因一面之词而来!”他将沈齐文噎住,暗中示意肖征不急,而后继续道,“此案太子殿下监察,莘大人又是你的人,若是不请,难道殿下是想担包庇之责?”   沈齐文:“你!”   “不必传了。”堂外忽起声响,在争吵的声响中淡然传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姿修长的公子缓缓而来,身着劲装,剑眉星目,踏风而来。   “我奉太子殿令密查莘大人居所,在书岸上找到此物。”   众人望向他手中的盒子一脸茫然。   徐原青望着突如其来向长远一时愣住,再看他手中的盒子更是茫然。   怎么是他来了?   肖征询问,“此是何物?”   向长远:“书信。”   闻言,肖征惊讶,不可置信的望向沈齐文。   徐原青顺着杆子往下爬,庄重的朝茫然无措的沈齐文行礼,“原来太子殿下早有打算,适才是我无礼了。”   沈齐文也被向长远的出现弄得一头雾水,见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才恍然大悟,当初他约他赏菊想拉拢向家,为表诚意便背着莘正元交给他一块贴身玉佩。   向长远将玉佩递还,沈齐文咬牙切齿的接过,想要阻拦肖征打开盒子,却为时已晚盒子已经被打开,肖征从里面取出两封书信。   “血茴草有信。”   “明日酉时春凤楼。”   肖征念出书信上的内容,沈齐文神情骤变,愣在原地。   “这……”肖征望着书信上的字,有些不好决断,“殿下,世子,向公子请稍待片刻,此事牵连甚多,下官须仔细思量。”见徐原青撩大氅坐下,他这才对那些像木偶一样立着的官吩咐,“去取一份莘大人手书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指着对方能去。   “请诸位大人静坐片刻。”最先站出来的是一个黑脸青年,带着官帽看着正气凛然,他行过礼后匆匆离去,徐原青后知后觉想起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他,好像叫陈敬文。   公堂内落针可闻,徐原青若无其事的端着刚上的热茶,有些烫他吹了吹,即便只是轻微的声响也让人难以忽视。   他端坐在椅子上,青白色的大氅将身躯包裹住,但依稀可见是极消瘦的人,消瘦的脸微微侧着被柔顺的领毛遮挡大半,即便只是斜斜的靠着椅背,也难掩周身矜贵的气度。   不少立着的官员忍不住偷偷观看,正看的痴迷之时,徐世子就被另一人挡住了。   徐原青抬眸看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即便初冬寒凉,他依旧身着较薄的衣服,面色红润,目光清澈,看不出一点城府。   向长远就这般挡在他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徐原青颇为不自在的别过头看沈齐文,见太子眼睛有些泛红,手按着茶盏青筋暴起。   一盏茶的功夫,陈敬文捧着文书急急赶来,行过礼后将文书递交给肖征。   众人屏息凝神,肖征对比两份文字的字迹,神情骤变,不可置信的再传递给其他官员对比。   官员传递的过程,肉眼可见沈齐文面色阴沉,直到最后一名官员呈回两份文字,肖征才出声下定断,“确系莘大人字迹不假。”   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响,是太子的茶盖落地了,他整个人似掉了魂一般愣怔。   肖征怕自己武断,又一一问了在场的官员,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   沈齐文面色五彩纷呈,有些惊慌失措。   肖征将文字交给陈敬文,而后望向角落里被遗忘的寻娘,出声问道,“姑娘是莘大人的人?”   寻娘靠着柱子气息奄奄,抬眼望着肖征,一言不发。   徐原青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扶着椅子站起身来,越过沈齐文到寻娘面前去,微微俯身询问,“既是莘大人的人,为何又说是我的人?”   寻娘适才用了点水,恢复了些气力,只是出声依旧断断续续,“民女……从未……未说过。”   话音虽小且零散,但公堂内安静,话还是传到了所有人耳中,掀起一阵波澜。   肖征几步上前,忙追问,“姑娘从未说过,那此言何来?”   寻娘咳嗽起来,向长远端着徐原青放温热的茶盏过去,蹲下身喂她水,等她缓一些,她抬手指向站立的官员。   那一排门神似的官员们全都慌了,争相为自己辩解,甚至于急躁起来互相指摘,还怒怪寻娘信口雌黄。   公堂一时间比闹市还吵闹,徐原青揉了揉太阳穴,静静地看向极力忍耐的沈齐文。   肖征面色铁青,拂袖怒呵,“放肆!公堂之上喧闹!殿下面前失仪!”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蠢蠢欲动的辩白。   肖征指向陈敬文吩咐:“去将此女证词拿来!”   证词拿来后,肖征快速扫过,眉头紧皱,瞥了一眼狼狈的寻娘,而后抬眸望向那一排官员,眼神渗人。   “咚!”有人惊慌下跪,连颤解释,“大人明查,证词是此女亲口所说,且自愿签字画押,如今反水,乃是藐视律法。”   沈齐文沉声道:“此女既签字画押又当堂翻供,话不可尽信,需得慎重查证。”   寻娘道,“民女没有招供过,也没有签字画押。”   徐原青:“姑娘所言她并未招过供何来翻供,至于这位大人,你又如何证明这证词的确是姑娘的证词?”   那官员支支吾吾,眼神不断看向太子,游移不定,“我……”   肖征:“张申!还不说实话!”   张申慌乱不已,正要说话,沈齐文就出声截断,“所以,此女与徐世子并非证词,是你杜撰?”   众人缄默不言,徐原青静静地看着他们演,见张申痛苦万分的磕下头,“臣死罪!”   有时候为了尽快结案,逼案犯招供,也有官员剑走偏锋篡改证词,其中水深,追查起来使些手段顶多是疏漏之责,只是此案非比寻常,追查越深越难逃罪责,沈齐文也怕连累自己,如蜥蜴断尾自保,弃了张申。   徐原青清楚两人之间是达成了共识,缓缓移步上前,居高临下的凝视他,质问,“张大人,我何曾得罪过你,要你这般算计我?”   “世子任性妄为,仗着身份对朝廷官员肆意辱骂,还对百姓肆意欺辱,乃是大晟一大蛀虫,我张申虽位卑人轻,也不想尸位素餐……”   张申说的言之凿凿,大有视死如归的勇士姿态。   徐原青垂眸冷笑,不等他骂完,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毫不犹豫的踩在他的身上,眼神冷冽,“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呐!”   张申被他踩着不敢动弹,刚才正义凛然的模样消失殆尽,眼中尽是惊恐。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想必熟知大晟律令,此等欺上瞒下、虚言诳瞒、擅用私刑的东西,该如何处置才能严正法纪呢?”徐原青回头望向沈齐文,神情淡然的询问,若不是满眼的寒色,真就像是在询问一般。   沈齐文面色铁青,嘴唇微抖,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一声。   徐原青也不急切的追问,故作疑惑的垂眸看向张申,将脚收回,扭头向肖征寻求答案:“诛九族?”   肖征还未回答,张申就害怕了起来,略过徐原青往沈齐文脚下去,连连哀求他救自己,满堂臣子惊愣,一时间议论纷纷。   见状,徐原青垂眸冷笑,不置一词。   沈齐文恼羞成怒,一脚将人踹开,怒喝:“放肆!”   肖征作为刑部尚书自然看清了这局面,只是此时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刻,忙叫人将张申先带下去,随后再审。   乱局结束,徐原青淡定的坐回椅子里,手撑着小几休息,他大病未好不能动气,刚才情绪有些激动了,现下身子骨有些难受。   向长远:“大人,证词既不属实,那便重审。”   是以,肖征对寻娘进行审问,公堂上,寻娘将血茴草售卖给太子一事一一说出,面对肖征的质询也对答如流,并且还有人证物证。   一炷香后,公堂复又安静如深夜,伫立的官员冷汗涔涔。   肖征沉了气,朝呆坐如偶的沈齐文求证,“太子殿下,此女所言可有作假之处?”   “孤的确寻过血茴草,是为徐世子所寻,此事众人皆知。”沈齐文目光如刀看向徐原青,声音也有些微颤,“只是孤并亲寻,此事是由莘正元负责,孤若是未记错,血茴草交太医院后,他还亲自去过侯府。”   寻娘虽然说是与太子交易,但与她对接的人一直都是莘正元,唯一见过的一次只有交血茴草那日,且那时太子也只是匆匆从廊下经过,并未与她面对面。   所以,沈齐文要是想将自己摘干净,其实也不难。   徐原青想着莘正元为他肝脑涂地,他却毫不犹豫的弃如敝履,一时间心情复杂,看肖征向自己求证,便点头应答,“是。”   陈文敬记录证词,见众人沉默,便搁笔发问,“姑娘可是苗疆女子?”   寻娘猛然一怔,点头承认。   陈文敬捡起笔来,一边记录一边问,“你可有在血茴草中下过蛊?”   寻娘:“未曾!”   “这血茴草乃是你所售,你又是苗疆女子,除了你还能有谁!”沈齐文冷笑,拍了扶手站起身来指着她呵斥,“孤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非要将刑部刑法受尽才肯说一句实话!”   向长远挡在寻娘面前,眉头微皱,“太子殿下!”他语气凌厉,带着愠怒,“滥用私刑乃是重罪!”   沈齐文震怒:“向长远!”   “呵。”徐原青发出嗤笑,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到向长远旁边,将他往边上扯了扯,从始至终不看沈齐文一眼,轻飘飘的说,“我前些日子中毒,肖大人亲自带人搜的院子,亦是蛊毒,且不是抓了一人?”   肖征:“是,只是尚未招供。”   “各有各的证词,寻娘已审过,就等小陈张嘴,且看谁的证词对得上。”徐原青抬眸看沈齐文,嘴角带着讥讽的冷笑。   沈齐文咬牙切齿:“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三番五次的要害徐世子。”   徐原青:“我也很是好奇。”   此案疑点重重,尚未理清,寻娘被重押回牢房,陪审官员也都散了,陈文敬亲自去审小陈,肖征被太子留下要问话。   徐原青倒是不担心肖征会站在沈齐文那边,肖征为官多载,老狐狸一只怎么会任由人摆布。   向长远和徐原青同行,四下无人之时,徐原青才问,“怎么是你?”   原呈书信的该是唐骄,来的是向长远,他很是意外。   向长远回答,“我原是和小公爷一道,他忽然说要去追什么狗,我便自己来了。”   徐原青想问的不是这个,看他一脸真挚,咬了咬牙说,“你是要站到我这边了?”   向长远笑笑,“还在考虑。”   徐原青翻了白眼,别开他走。   向长远巴巴的跟着他,一直把他送回家,还殷切的给李英请安。   李英本来万分着急,见到向长远后明显松了口气,拉着他不停的道谢。   拜冲喜一事所赐,徐原青一看到两人站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模样,莫名就联想到婆媳关系,鸡皮疙瘩掉一地,忙把向长远拉开。   李英笑吟吟的询问,“阿远,留下一同用晚膳可好?”   不等向长远回答,徐原青就替他做了决定,“娘,他忙得很,没空,以后再说。”   向长远看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便道,“也好,日后再说。” 第24章   左越挠头, 看着离开的向长远,小声的呢喃,“世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向公子啊?”   徐原青余光看到李英殷切的目光,果断摇头,“不喜欢,傻了吧唧的谁喜欢。”   左越见步伐稳健的向长远明显抖了一下, 加快了速度跑出了府。   深夜,徐原青捂着汤婆子在床上坐着, 许久才听到窗户有声响,柳谦一边掀面具一边往里走来, 近了才见脸上有几道红印。   徐原青还以为是伤,结果看他抬手一抹晕了一脸,瞬间就黑了脸, 他这病残的身躯等着他,他居然寻花问柳去了。   柳谦对他的黑脸熟视无睹, 自顾到架子上拿药, 到床边灯盏下撩开衣袖, 手腕上明晃晃的两排牙印, 他一边上药一边汇报寻娘和小陈的情况。   药膏擦在伤口上他只动了动眉头, 依旧淡然自若,“肖征已经派人看守莘正元了,上报停了他的职务。”   徐原青盯着他手腕上的两排牙印看,咬的不深, 但以柳谦的身手, 这个牙印肯定是他自愿的才能留在身上,他没有多问私事, 而问正事,“嗯,小陈明日能招供了吗?”   柳谦:“明日他会开口的。”   上完药说完事,柳谦把药罐放回去,张嘴要钱。   “不是才给过你,你拿那么多钱做什么?”   柳谦:“有用。”   徐原青还是从枕头下掏了一袋钱扔给他,想了想又扔了一袋,“陈文敬是我爹的人?”   柳谦揣钱,抬头看他,“嗯,侯爷的门生。”   徐原青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忙去,倒下捂着被子开始思考。   只要小陈一开口,寻娘就能救出来,但无疑是将莘正元推入火坑。   他给过他机会,但莘正元不要。   以沈齐文的德行,大难当头,他一定不会保莘正元,反而会落井下石,就看莘正元能不能幡然醒悟,不要再一条路走到黑了。   思绪万千中,徐原青昏昏欲睡,一直到翌日晌午才清醒过来。   左越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小陈招供了,他原本是太子府的人,后来被安排进的宣平侯府,太医院中的血茴草有蛊是他买通杂役做的,前几日徐原青吐血也是他在药里做了手脚。   因为是受尽了刑法才招的供,又处处有迹可查,便无疑处,寻娘只是出售了血茴草,不知下毒之事,无罪释放,藏宝阁也可重新开业。   徐原青不便出面,请了其他人去接的寻娘,让她先去客栈里修养几日,等风声过了他们再见。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沈齐文和莘正元大难临头,战战兢兢的跪在御书房前请罪。   徐原青听着有些不可思议,“莘正元认罪?”   柳谦靠着墙壁,把玩面具,“没认,但他是太子的人,桩桩件件太子都没有亲自出面,尤其是购买血茴草,有人见到的是他,而非太子,他难辞其咎。”   “啧。”徐原青摇了摇头,拢了拢毛领,忽然有些坐立不安,起身在屋子里走动,“天家之子不会有罪。”   柳谦抬眸,“你知道还闹这一出?”   徐原青摆手,“闹这一出又不是为了扳倒太子。”他在桌上的盘子里挑挑拣拣,终于看到了一个合眼缘的梨子,“救人,断臂还有夺气运。”   前两个柳谦懂,最后一个每次他说,他都不懂。   柳谦看他张嘴咬梨子,牙口泛酸,别过头去,“还有一件事。”   徐原青咬了一口梨,依旧酸涩难吃,苦着脸勉强咽下一口,将剩下的丢回盘子里,嘟囔着问,“什么?”   “今早的消息,皇帝都还不知道,我先告诉你。”   徐原青看他神神叨叨的卖关子,福至心灵,抢答,“向家快到了?”   “嗯!?”柳谦瞪大了眼睛,惊他怎么又知道了。   “切。”徐原青看他还一脸惊,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他上帝视角还能让他卖关子。向长远和向长宁天天忙,他爹也不在府上,不用想也知道向家马上要到了。   就看,是秘密回京还是大张旗鼓的回京。   反正不管哪一种方式,京中不少人都要睡不着了,无疑是搅动了死水一般的京城。   徐原青望着窗外颤动的枯枝,一直到深夜才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又一次的翻墙外出。   “咳~”   一声咳,徐原青定睛一看,惊喜,“你不是出城了?”   向长远抬手给他看手上的马鞭,回答,“才回来。”   徐原青喜色渐消,看他又出现在墙角下,一脸无语,闷声往前走。   向长远几步上前去,将身上大氅解了给他叠上,“你才好,吹不得风。”   徐原青身上披着两件大氅,本来就身子不好行动缓慢,这下更走不快了,向长远也慢慢悠悠的和他并肩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世子去哪?”   徐原青反问,“你不知道?”   “你要见莘正元?”向长远抬手抓住他,街上摇晃的灯盏发出微弱的光,他看眼前这双淡漠的桃花眼,后知后觉的松开手,轻声道,“刑部的人还在,你不便去。”   徐原青感觉到他的疏离,微微蹙眉,“不去他家。”   “那去哪?”   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向长远看着眼前的藏宝阁,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   徐原青轻车熟路的翻墙进入,李掌柜早已经掌灯等着了,见到向长远反而吃惊,倒是让他这个东家更加茫然了。   径直上来三楼雅间,徐原青推门而入,果然见莘正元正襟危坐,看来是等候已久。   莘正元抬眸望向他,又看他身后的向长远。   徐原青解开大氅坐下,听莘正元问,“向三公子一人还是向家?”   徐原青瞥向微微皱眉的向长远,看他似乎在怀疑什么,也不为他解答,而是回答莘正元的问题,“都不是。”   闻言,莘正元也没追问,也没质疑,目光落在徐原青身上,静静地看着他。   徐原青试了试桌上的茶盏,已经凉了,手搁在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任由他看,也不说话。   向长远坐在徐原青对面,也静静地看着他,既陪着他来,自然不多问。   徐原青突然出声,“我没有和他约,我来其实也是想,以莘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是猜到了寻娘,你我还有这藏宝阁是怎么一回事 ”   向长远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莘正元也出声,“我还是想问,徐世子为何要与太子作对。”   话题又回到了那日宫墙下,屋子里烛火熠熠,烧了碳火却不是很暖,清冷的肃寂感扑面而来。   徐原青看向长远也目光灼灼的看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回过头看莘正元,冷冷笑道,“你为何不问太子。”   莘正元垂眸,若是沈齐文告诉他答案,或许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他突然笑来出来,摇了摇头,“也罢,如今我不过是一介草民,贵人们的争斗再与我无关。”   徐原青:“你甘心吗?”   “本来不甘心,但看见向三公子,忽然就甘心了。”   向长远忽然被点,端着茶看他们,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看的人心里发热。   徐原青和莘正元相视一笑,倒不是和解,只是恰逢此时的氛围便笑了。   屋子里烛台点的不多,寥寥几盏映照几寸地,李掌柜送来热茶,就着半掩的窗外月色,倒像是好友相聚。   这般氛围下,不知不觉间,徐原青身上的戾气淡了许多,莘正元看他的眼神也不再针锋相对,似初识一般客气又多了几分疏离。   “世子很聪明。”莘正元忽然说道,不带嘲讽意味,是发至真心的赞赏,“是我连着这京中许多人都看走了眼。”   血茴草这一案了结,明眼人注意到了他这个病弱任性的徐世子,却还有一些眼被捂住的人,依旧认为是宣平侯爷有手段。   徐原青只是笑笑,不应承他的话,把玩着杯盏,毫不留情面的说,“莘大人算无遗策,是沈齐文太草包。”   莘正元微微一怔,没有驳斥他不尊储君,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太子……”   向长远静静地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说话,徐原青只披着一件大氅,纤弱的身躯包裹在其中,手把玩着杯盏,目光沉静,烛光下眉目如画,风姿卓越,形容惊艳。   莘正元出身名门望族,气度不凡,生有宸宁之貌,仪表堂堂,说话缓而不慢,经文典故信手拈来。   两人烛下攀谈,热茶相伴,有来有回,看着着如诗如画,只是向长远越瞧心里越是毛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飘飘的挠心口,清香的茶尝着也索然无味。   徐原青瞧着月亮被乌云遮蔽,外间变得漆黑一片,估摸着出来许久了,正要告辞,就忽然听问,“世子还要做什么?”   一晚上的言语都意味深长,终于听到了莘正元问这么一句。   徐原青搁下茶盏抬眸看他,眼中有闪闪烛光,周遭都静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互相看着对方,窗外的风往里挤进,烛火摇曳,连带着浮动两人青丝衣带。   “咳~”向长远也不知自己为何咳嗽,还咳嗽的十分假,徐原青看了过来,他别开目光继续咳嗽,一边咳一边起身往窗边走去,故作要关窗的模样。   徐原青没有回答莘正元,拂袖站起身来,去拿脱下的另一件大氅,“天色已晚,告辞。”   向长远跟上,行到楼下,莘正元在楼上目送,又再问,“世子是想谋逆吗?”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他声音不大不小,从上往下传来,却如重锤一般往人心上狠狠一击,震得空气都颤栗了一瞬。   向长远见旁侧的徐原青猛然顿住脚,抬头往上看去,离得近,略过半遮脸的碎发,能明显看到了他嘴角上扬,眼底闪过几分讥诮。   他听到徐世子坦然承认,“是。”   如那日深夜回答他一般坦诚,只是此刻他更加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 第25章   向长远接过李掌柜的灯笼, 他为徐原青掌灯,已到宵禁时辰,两人便从小巷中弯弯绕绕的走, 乌云遮月,借着灯盏的光,只看得见脚下的路,周遭伸手不见五指。   一盏灯笼不够明亮, 所以他们走得近,却只能在静谧的黑暗中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还有周遭偶尔传来的响动。   徐原青手藏在两层大氅下,亦步亦趋的随着旁侧的人走, 以前也有半夜出门过,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有人掌灯很不习惯, 而那人又出奇的安静,像是在故意磨他的性子。   他原就不是能耐住性子的人, 向长远久不出声, 他便问,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呢?   问他怎么知道莘正元会在藏宝阁?莘正元年少成名, 城府深沉, 他能猜到并不意外?   问他为什么要来见莘正元吗?好像他没有立场问这些,因为他三番五次拒绝过站在他那边,所以他没有资格问。   所以要问什么?向长远一时竟找不到话问,却又满腹疑虑想有一个答案。   徐原青不是京中盛传的废物草包, 他不仅深藏不露, 还有一颗玲珑心,算无遗策, 步步为营,与他为伍或许不会输。   但是……   向长远不过片刻就想了许多,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似是在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若不是占了姓氏的运,想必徐世子不会一再对他客套。   他轻言道,“我只是来送你一趟,你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我明日便都忘了。”   他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哀叹,徐原青停下脚步,“你不满?”   不等向长远回答,手中的灯笼便被夺了,紧接着眼前乍多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映着自己的身形,他一下就怔住了。   徐原青在京城嚣张跋扈多年,说话也惯会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凭着金贵的身份无人与他针锋相对,但也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对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旁人也就冷眼相待,可向长远这般对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脾气莫名就上来了,撑着灯看他那双清明澄净的双眸,没好气的说,“你不用给我来阴阳怪气这一套,是你自己偏要跟来,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也没背着你,你若是想甩脸色,大可不用再绕路送我,你就此打住,拐回你的向府,明日不止当我们今日没见过,直接不相识最好。”   他一口气说完,气息有些不够用,咳嗽几声低低的喘了几下,觉得自己身体太不争气,死死撑着站直与他对视。   向长远看他眉头紧皱,眼中有几分怒意,有些无奈的辩解,“我没有,你所谋之事事关江山社稷,我并没有打算站在你这边,所以多问了,日后怕你为难,也怕我为难。”   冷风四起,吹散了乌云露出皎月,月光倾洒将灯盏的光都削淡了几分。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语。   徐原青后知后觉自己急了,向长远虽然总和自己一道,但他的确几次三番的拒绝过自己,他依旧不是自己的人。   所以,他们算是什么关系?   既没合作,也不是同伴,说是朋友,又觉得两人之间没到那个地步。   向长远看他吊梢的眉眼逐渐平缓下来,愣怔后有些不知所措,他笑了笑往前走,看人还站在原地,轻声唤他。   “徐世子?”   他声音亲和,不似旁人叫他时带着嘲讽的意味。   徐原青回过神来走去,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向长远身上有股子坦然,不是少年自信,也不是因为出身名门有靠山的底气。   他身上的坦然是浑然天成的是无畏、无惧,偶尔会给人一种历尽千帆的看淡。   好像,对什么都坦然接受,即便前面是荆棘万丛,他也不卑不亢的往前走。   初冬寒气重,他恍惚间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脑子有些混沌,浑身一颤,忽然叫他,   “向炮灰。”   叫出口后,他才猛然醒悟,自己叫的不是向长远,而是在叫醒自己。   向长远微微倾身,应他,“嗯?”   “莘正元说看到了你就没有不甘了,是因为……”徐原青莫名有些慌乱,他沉了沉心,往前路看去才继续说,“沈齐文与唐国公还有杨家联合,递了几道折子。”   向长远侧目看他,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弹劾你父兄。”   他话音刚落,向长远神色周变,自古将军最忌讳功高盖主,向家平定北疆有功,为大晟夺回三城,功不可没,百姓称赞,如今回朝正是福祸君上一念之间。   向长宁先行回京,便是打点朝中上下,处理繁琐军务,以免落人口实,不想防上防下,竟然被沈齐文摆了一道。   “何时的事?”   徐原青:“应该在这几日,否则血茴草一事,沈齐文不会全身而退。”   血茴草一事,沈齐文难辞其咎,莘正元革职,他却安然无恙,其中的缘由,不只是因为他是天家之子,还因为向家如日中天,位高权重,功高盖主,内不可乱,储君不可废。   向长远思绪乱成一团,凭生了几分冷汗,好像将死一般的惊惧从心底传来。   徐原青:“此事本不该同你说,但你姓向就该知道。”   “为何不同我说!”向长远低声质问,“那此刻又为何同我说来!”   徐原青与他相识至今,从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过,一时间被唬住,此时他知晓后第一时间就叫柳谦传信给了向长宁。   向长宁给的回信,其中一条就是让他不要告诉向长远,他思来想去也不该和他说,他自八岁就在江湖游历,虽也见了许多沉浮,毕竟没有朝中诡谲。   他心思单纯,做事纯粹,此事不告诉他,也是怕他关心则乱,行差踏差反坏大事。   “徐世子,你可知此事有多重要!”向长远眉头紧皱,眼中对他满是失望,“你现在告诉我,又是想逼我站在你那边吗?”   他急切时将话说绝,徐原青叫他,“向长远!”   他即便再想拉拢向家,也不会这么不堪。   他自问从未强迫过他,也未利诱过,竟被他如此猜忌,一时间也寒了心,紧握着灯笼把,咬牙切齿,“我就不该多这句嘴!你向家死活与我何干!”   “是,与你无关!我将你当成朋友,关心你的生死,原就是一厢情愿。”向长远也被他激怒,有关向家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时间失了分寸,与他急言相对,“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算计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徐原青脑袋发疼,自己身体不好激动不得,没力气和他针锋相对,冷冰冰的甩下一句,“我也是昏了头了和你说这些。”   说完拎着灯笼晃晃悠悠的离开,月光下青白的身影如一道水光,昏暗的灯笼光映衬着,似真似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窄巷中。   徐原青明明披着两件大氅,晚上的风也没吹到身子骨,偏与他分道后就浑身难受,骨子里一阵一阵的刺痛,一阵冷一阵热,脑子里也混沌不清,迷迷糊糊中回到了院子。   恰好半夜来瞧他左越,徐原青被他扶到床上,用仅存的意识拉住他,嘱咐他找柳谦拦住向长远,切忌他轻举妄动,然后传信告诉向长宁,说完听左越都记下了才昏睡过去。   顾三知半梦半醒被叫醒,来给他诊脉施针,这才感受到之前的老大夫为何满头白发,总是唉声叹气。   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作为大夫真是愁煞人。   徐原青此次并没之前严重,不是中毒中蛊,只是气急攻心引起旧疾,修养几日便好。   他连续几日卧病在床,醒来也是浑浑噩噩,行为举止都十分木讷,时常回不过神来,左越说个半晌,一回头人要么发愣要么睡着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不如像之前一样,世子任性妄为,还有些活气,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叫人心里焦急。   李英急得团团转,直说是中了邪,顾三知好说歹说她才没去请国师来做法,说是再看几日有没有好些。   宣平侯府上上下下安静沉寂,外面热闹非凡,锣鼓喧天,盖因向家班师回朝,陛下大赦天下,大晟举国同庆,京城有名的酒楼酒水免费,喜中藏乱,京城锦绣繁华,灯盏几日不灭。   三日的热闹淡了后,徐原青才逐渐清醒许多,看院中的黄梨树眼睛有神了许多,已经入冬,叶子落尽,冬日枯败萧寂之感扑面而来。   “阿越,庆功宴办过了吗?”   几日来,这是徐原青第一次主动说话,左越喜出望外,“世子问的是北疆战胜的庆功宴吗?”   徐原青眼神清明许多,一脸“不然呢”的神情看着他,拢了拢衣袍。   左越给他奉茶,“听说向老将军以军务为重延缓了庆功宴,定在了小寒,也就是后日。”   “嗯,这几日有什么事吗?”   徐原青接过茶抿了一口,思绪集中,他也知道自己这几日精神不济,总是不能集中精神思考,今日才好些,能想清楚许多事情。   左越去书桌翻翻找找,不过一会拿来一封未拆的信件,拆递给他,“这是柳谦哥哥今日送来的,世子可有精神看?要我读吗?”   “我又不是瞎。”徐原青接过信件看,左越听着他像之前一样怼自己,雀跃起来,念念叨叨的说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徐原青一边看柳谦传的消息,一边听着左越叽叽喳喳的话,不过一会心里便有了数,递给他信纸,看左越焚烧。   沈齐文的事情可以暂时不说,他阅了两遍信纸,就是不见向长远的消息,微微蹙眉询问,“我病前叫你做的事做了?”   左越拍了拍手,用钳子扒了扒碳火,“向公子哪有世子想的那么笨,柳谦哥哥说他找到人时,人家姊弟正商讨事宜呢,并没像你想的那般冲动。”   徐原青“啧”了一声,当时向长远那副样子,他回家的一路都在骂他,以为他是个呆愣子,没想到脑子倒是转的快,没把事情做绝。 第26章   翌日, 顾三知来给徐原青扎了几针后,他精神大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被李英夸的脸红。   吃完饭吃药,午后柳谦气喘吁吁的赶来,左越问缘由,他一边抹汗一边回答, “唐骄追着我,非要我明日给他当一天侍卫。”   明日是庆功宴, 要犒赏三军,许多名门望族的公子哥也会趁机去长见识, 结识一下将军,唐国公身居高位定然在场,带独子去毋庸置疑。   唐骄张扬跋扈惯了, 多带几个侍卫充面子符合他的个性,只是人找到徐原青头上, 他真是无言以对。   徐原青坦言, “他又犯病?”   “估计是见向长泊威风, 他抽风吧。”   柳谦擦完汗喝了左越递来茶静下来, 拎着面具依着门框说正事, “你要我盯着的人有动静了,你昏睡这几日,他靠上了太子。”   “沈齐文?”   徐原青来了精神,他日防夜防, 还是没防住, 这一病就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不愧是气运爆表的男主。   柳谦细细说来, “将士回京那日,沈齐文奉命亲迎,去的路上惊了马,是他救了太子。”   徐原青皱眉,“惊马。”   柳谦知他要问什么,将答案直接告诉他,“查不到,惊马险些误了时辰,沈齐文一怒之下将养马的内侍斩首,沈玉泽也是和百姓一样来看将士们,事情有理有据,查无可查。”   “真不愧是男主。”徐原青揉了揉太阳穴,沈玉泽是原书男主,他身上的气运难以撼动,他很久之前就想过永绝后患了,只是气运太盛险些暴露自己,他才一直等待,想其他办法削弱他的气运,杜绝一些事情的发生。   现在看,柳谦,寻娘,本该是他的得力助手,现在都是他的人,但还是没能阻止沈玉泽进入朝局,他果然很有本事。   “此事他做的周密,我都未察觉到,他似乎……”柳谦欲言又止,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才将话补完,“知道我们的存在。”   自三年前沈玉泽踏入京城那一刻,徐原青就防着他,让柳谦盯着他,以防他搅动局势,让书中悲剧重演。   那时他还是籍籍无名的书生,断然想不到有人会盯着他,这么多年柳谦也事事小心,在暗中盯着,从未与他打过照面。   沈玉泽按理不可能察觉到,他身在相府,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幕僚,能不声不响的引起沈齐文的注意,手段可见一斑。   “不用盯着了。”徐原青当机立断,将人撤走,沈玉泽雷霆手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暴露身份,恐怕会适得其反,引起更大变动。   左右他提前来了十年,许多事情被他搅乱过,沈玉泽气运不如之前,想必他一时走不上绝路。   “且让他靠,他是个聪明人,沈齐文牢靠与否他清楚,如今病急乱投医只是权宜之计。”   “你为何一直防着他?”   柳谦有些不明白,他一直盯着沈玉泽,他入京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是江丞相的门客,三年来如履薄冰,事事小心谨慎,徐世子身份尊贵,两人一个天一个地,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为何要一直防着。   徐原青反问,“你是不是觉得他人畜无害?”   柳谦回想了一下沈玉泽,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相府待人做事都温和有礼,只是想有功名,这作为书生无可厚非,便点了点头。   “啧。”徐原青摇了摇头,满脸鄙夷,“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盯着的缘故,若非我们暗中行事,现在若是在京城遇到他,我恐怕都要客气几分叫沈大人。”   柳谦瘪了瘪嘴,没有应答,显然不信,拿了钱就走了。   徐原青把茶盏递给左越,脑袋有些疼,揉了揉眉心,柳谦的来处和沈玉泽有很大关系,原书柳谦是沈玉泽在破庙中救的人,所以柳谦对他死心塌地,为他在暗中做过许多事。   可以说,沈玉泽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地位,一半的功劳是柳谦用命给他拼来的,只是沈玉泽这种荆棘丛中走出的人,权利越大猜疑之心越重,柳谦最后的结局不比向长远好多少。   这些都是书中的事情,他成了徐世子后盘了时间点,拖着病躯掐着时辰抢在沈玉泽前面救下柳谦。   从此自己多了一个得力助手,也算是抢了沈玉泽的男主气运和光环,让他做事不顺许多。   起初让柳谦盯着沈玉泽,他也担心过书中连结太深,两人又牵连上,好在柳谦性子冷淡,和他达成协议后没有一点逾矩,他才放心不少。   刚听他的话,心里虽然有担忧,但也没有往深处猜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不想把自己逼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左越道:“世子,我刚刚听夫人说,陛下有意召你明日参加庆功宴,不过侯爷说你卧病在床婉拒了。”   他和太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召他,其中深意不难猜,只是看来他爹也不想配合着演了,直接拒绝了。   寒冬气冷,屋里碳火烧的通红,徐原青吃完药破天荒的不犯困,左越都趴床边翻了两觉了,他还是清醒着,不知是不是前几日昏睡多了,竟失眠了。   夜深人静,窗户忽然被敲响,徐原青没有应声,寻娘才给他递过信不会贸然来找,旁人的话,也想不出谁会半夜敲窗子。   他望着窗户,月光如霜,将来人身形映照,马尾宽肩,他一眼就认出了人来,只是那人不出声,他也不出声。   屋内两盏烛台发出轻响,看不清全境,窗外月光如水,冷风肃肃,两人搁这一扇窗对望,呼吸声轻缓,都怕惊了对方。   许久,窗外的人离开,徐原青翻个白眼翻身睡下,不想这会子倒一觉到天亮,好觉无梦,醒来思绪清晰,精神抖擞。   翌日。   吃过午饭,柳谦就来送晦气,一边移步到门口一边说,“生辰八字算好了,我估计就这两天送到府上,我已经截过几次了,再截他们就要报官了,此事我不管了。”说完眨眼就消失不见了,真就打定主意再不管了。   徐原青茫然的眨了眨眼,连忙收拾好准备去给李英请安,踏进门就见罗氏也在,瞬间头皮发麻。   李英笑容满面的朝他招手,“楠楠来的正好,你与阿远的生辰帖今早送来了,你猜结果如何?”   我不想知道答案!   李英笑的眼纹都出来了,罗氏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结果赤/裸裸的摆着,何须多问。   “娘!”   徐原青上前几步,又气又怒,“我说过多次了,你怎么还胡闹!”   “什么胡闹!”李英闻言冷下脸来,低声训斥他,“我这都是为了谁!”   徐原青脑袋一阵抽疼,示意胡妈妈安抚李英,他则同罗氏周正的行了礼,低声道歉,“罗姨,此事是我娘胡闹,您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为难,我绝不会同意此事。”   李英听他笃定的言语,气的心口疼,抚着心口叫他,“楠楠!”   徐原青充耳未闻,依旧对罗氏行着礼。   罗氏看他恭敬的待自己,虽然他性子乖张,对外任性妄为,但对自己从来都客客气气,是个懂事的晚辈。   她与李英是闺中密友,相处多年也知道她满心都是徐原青,也理解她病急乱投医,并未多怪他,如今看要救命的人都这般考虑自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她站起身来,亲自扶了徐原青。   “多谢世子宽待。”   罗氏微微俯身回礼,她是个温婉的女子,嫁给向儒后膝下无子,向长远和向长泊已经长大,与她并不亲切,只有年幼的向长远需要她照看,只是她才进门一年多,向长远就远游,故此关系也不算好,但较之其他也好一些。   向府中的孩子只有向长远唤他母亲,她待他也更为仔细。   冲喜一事在世家大族中并不少见,可放在向长远与徐原青身上就十分荒唐。   罗氏做不得向长远的住,就算能做主,她也做不到将向长远招人非议。   “此事也是我思虑不周,我万万没想到阿远的八字真与你相合,若是真的会合,断然不会将阿远的八字交给夫人,也省的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说着满是叹息,满眼歉疚。   徐原青就知道,向长远的生辰八字能给李英,肯定是罗氏半信半疑被哄了,她肯定也没想到,两个男子的八字真能合上。   李英听他们说话急了,拂了胡妈妈的手,焦急的说,“小月,你听我说……”   “娘!”徐原青愠怒的打断了她的话,满眼无奈,“荒唐之事怎可行!”   他虽然病弱,但生气起来,眉梢吊着,眼里含着几分凉意,震慑的众人都不敢言语,堂中一时静谧无声。   李英眼睛泛红,急出了眼泪,胡妈妈见状就知道事情要麻烦了,忙挥手命无关人都撤下下去。   果然,人走后,李英泪如雨下,拍打着心口到徐原青面前,诘问他,“徐原青,你是要逼死我是不是!”   徐原青看着她哭闹无动于衷,只叹息着叫她,“娘。”   “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我就你一个儿,有路你不走,非要寻死嘛?那我和你一同死了算了!”   李英扯着他的衣服哀嚎,声泪俱下,满眼的崩溃和失望。   罗氏被吓到了,慌张的劝阻,“小英,你这是做什么?”   徐原青也是气急了,拂开她都手就笔直跪在她面前,悲怒交加,怒吼,“我不会死!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会死!”   李英和罗氏都被他震到,一世愣怔住。   徐原青红了眼,仰头看着她们,握紧了拳头,眼里是坚定不移的神情,一字一顿的再次重申,“我不会死!”   见两人情绪稳定下来,他才缓了口气,再说清事情的利害关系,“冲喜的事情太荒唐了,娘,即便我答应了,罗姨答应了,向将军会答应吗?若是姐姐请了旨,这就是在逼向家和徐家破裂!”   罗氏扶着李英,深以为然。   “感情之事求的是两心相许,我和向长远本是好友,若是强求,恐生怨怼,八字相合又有什么用!”   他言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的头头是道,李英和罗氏都被他的话带入,一时间思绪万千,都不知所措起来。   胡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忙去将他扶起来,唉声叹气的说,“什么话不能站着说,世子也太急了。”   “合算生辰八字一事就此打住,冲喜一事更要作罢,休要再胡传。”徐原青冷静的吩咐胡妈妈,然后朝李英和罗氏说,“娘,罗姨,你们关系好,也不要因为此事芥蒂。”   说完就让左越扶着他走了,留堂中寥寥几人唉声叹气。 第27章   今日晚膳徐原青在自己房里吃, 宣平侯去参加庆功宴了,李英本该陪同但白日那一出她心中愤郁,现下人躺在屋里惆怅。   左越和徐原青吃着饭, 索然无味,小心翼翼的说,“世子,夫人会很伤心吧。”   徐原青没应声, 他当然知道李英对他很好,李英膝下一女一子, 女儿入宫做了皇帝的人,亲切不得, 所以全身心都放在了来之不易的儿子身上。   对他千好万好,恨不得拿命换他的命。   这么多年,他也真心叫她母亲, 希望她不要只守着自己过,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也很难扭转她的思想。   他无数次给她承诺过自己一定会好好活着, 只是那该死的国师一算就定了他命, 定他活不过弱冠, 李英日日担惊受怕。   徐原青用完饭, 缩在太师椅里发呆,抱着膝盖看外面冷风萧瑟,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就百爪挠心,许久才眼神聚焦, 扭头看左越在翻书, 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性子别扭,很难服软, 但有些事就是知错难改。   心里又烦又乱,又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左越沉浸在书里无动于衷。   徐原青拢了拢衣袍,起身去看。   门开,门口立着一人作要敲门的姿态。   夜幕降临,今晚无月,外间漆黑一片,冷风灌入屋中,烛火忽明忽暗,映衬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向长远乍见徐原青愣住,止又欲言。   虽说白日争论不是他所致,但与他有关,他从未与李英争吵,这还是头一遭,这会子见他实在是摆不出好脸色来。   “你来做什么?”   “呃……我……”向长远看他冷着一张脸,比寒冬还要凌冽几分,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往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左越听见声音,脑袋从徐原青背后伸出,见他后惊喜万分,“向公子,你怎么来了!”   向长远见他如见救命稻草,忙将食盒递过去,“我给你带了吃的。”   “公子真客气。”左越笑吟吟的要去接,听到徐原青故意的咳嗽一声,手已经搭在盒子上了,正要收东西就被硬塞了过来,他感觉到世子身上都环绕着冷气,拎着食盒打了个冷战,“我去热一热。”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生怕冷气波及自己。   向长远看徐原青一双桃花眼泛着冷意,未挽发,青丝被风撩动,背着光神情更显阴沉,他见他没赶自己,沉了沉气,试探性的问,“你是为今日事不高兴,还是前几日的事情不高兴?”   这话倒是问在点上了,之前和他争吵害他傻了几天,他清醒过来倒也没多气,只怪自己当时鬼使神差的和他讲废话。   现下他一问,两件事凑一起,别提多不舒服了。   徐原青:“所以呢,我气不气与你有什么关系?”   向长远支吾,“我……我特意来赔不是。”   “向公子言重了,你哪里会有不是,是我利用你,算计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哪里会有错。”徐原青翻了个白眼,手撑着门阴阳怪气的说话,说完不料一阵冷风来,衣服撩开一下就受了冷,咳嗽起来。   向长远见状拉下他的手,一言不发的将他带进屋,不忘将门关上,然后去桌上给他端水,动作行云流水。   “……”徐原青看着递到眼前的杯盏,一时间无语,喉咙又发痒说不出话,无可奈何之下还是接过了杯盏抿了一口水。   “那日是我急了,说话过分了,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徐原青顺了顺嗓子舒服了许多,就没急着怼他,想去搁杯子,向长远就有眼力见的去接过,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徐原青出了口气,看他一副殷勤讨好的模样,挑了挑眉,“你赔礼就这样的?”   向长远咂摸他的话,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后退几步将杯盏放下,重回他面前,郑重其事的抱拳施礼。   “我在外待久了,自在惯了,想事情总是一根筋到底,遇到急事会口不择言,世子做事周全,是我不知好歹,误会了你,望世子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   他脑袋垂下,行礼周正,语气也谦虚恭敬,徐原青垂眸看他这般模样,“啧”了一声,那日他说话的确过分,徐原青自问脾气不好也没让他几分,今日的事情其实与他无关。   细细想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两人立场不同,想法不同,这才产生口舌之争。   徐原青双手一抱,顺势靠上边上的柱子,端一副质问的姿态,“你问清你姐姐了?”   向长远没有直起身来,依旧僵着赔礼的姿势,轻声回答,“嗯,我姐姐同我说清了,是她不让你告诉我,是怕我搅入其中。”   徐原青收到消息后,思索再三把消息递给向长宁,也想过告诉他,只是向长宁先一步回信阻止了他。   向家几代从军,军功赫赫,这一代独有向长远远离朝堂,他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待人真挚,不留心眼,向长宁有私心不让他沾染诡谲之局,怕他被有心之人利用,朝堂中的勾心斗角瞒着他也正常。   徐原青扯了扯嘴角,微微勾头,“不怪我了?”   向长远摇了摇头,“世子不怪我才好。”   和他争吵的事情徐原青并没放在心上,他不高兴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李英为他好没错,罗姨为向长远好也没错,他的病也不是原主想有的更没错。   就因为谁都没错,却又都错了,偏偏他找不到一个出口,所以他才不高兴。   心里存的气,现下见向三公子身为世家公子,在这纡尊降贵的给他赔礼道歉,他一扫心中阴霾,被逗乐了。   伸手打散他的手,径直往书桌走去,“你真是能屈能伸啊。”   向长远抬头看他嘴角上扬,眼里漾着笑意,心里才松了口气,行到桌边,再次问道,“世子不生气了?”   徐原青不答反问,“你今晚不该在宫里吗?”   向长远笑答,“去过了,我看宫里的糕点不错,特意带些给你。”   话音才落,左越就推门而入,他将食盒拎进来,笑吟吟的搁在书桌上,一碟一碟拿出来,还说自己都没先看,就等着两人说好了再进来给世子先看。   共三蝶糕点,样样都精雕细琢十分精致。   左越碰到,一脸惊讶,“还是热的呢。”   按宫里的一般规矩,酉时开席,现下才戌时,糕点还是热的,看来向长远不过去了一会就离开了,还厚颜无耻的顺来糕点。   徐原青抬眼看他一脸笑意,端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双眼睛又明又亮,叫人生不起气来。   向长远挑了一块粉色的糕点递给他,“世子,你尝尝看。”   徐原青接过咬一口,入口即化,不甜不腻,有桃花的清香又有梅花的清冷,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奇怪的和谐。   左越也急不可耐的尝,赞不绝口,不忘关切的问,“向公子你不吃吗?”   向长远直勾勾的看着徐原青,他坐在绒毯中雍容华贵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卸下防备,有熠熠生辉的光彩,整个人都显得有精神许多。   乍被点名才回过神来,随手拈一块塞嘴里。   徐原青吃完一块,喝水顺下,说起正事,“我娘今日请罗姨来过,你知道吗?”   向长远将半块糕点放回去,往后面的柱子上靠去,挠了挠头,“听说了。”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这几日向长远心乱如麻,来看过他几次,但都不敢见他,适才入宫之前才听罗氏说起生辰八字的事情,面圣时都心不在焉,见糕点想徐原青应该会喜欢,于是匆匆而来。   与男子成婚他从未想过,尤其是徐世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他抬眸看徐原青,他是他回京后第一个结识的人,他不似旁人对他阳奉阴违,一直都是坦诚相待。   他看着任性妄为,纨绔蛮横,但他心思周密,深不可测。   他不想徐世子死,就连见他病着都满心担忧。   屋内只有左越咀嚼糕点的声响,两人四目相对,神情各异。   向长远顿了半晌,才再张嘴缓缓说,“我之前同你说的瘸子神医有了踪迹,过几日我给你带来。”   闻言,徐原青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左越发出疑问,“顾先生医术卓绝,他对世子的病都世事无常,那个瘸子神医可信吗?”   徐原青看他嘴角还有残渣,嫌弃的操书拍他脑袋,“你管呢。”   向长远看他眼含笑意,不似刚才那般浑身散着寒气,眼底愠怒,知道他是真的不生气了,也随着高兴起来,上前揉了揉左越脑袋。   “寻娘的血茴草没信吗?”   左越揉着脑袋替他回答,“寻姐姐出狱后一直在疗伤,世子怕太子对她不利,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藏着,血茴草的事情早都抛之脑后了,而且血茴草有没有用也不一定,就没浪费时间了。”   “这样啊。”向长远若有所思,看徐原青撑着脑袋看自己,他也撑着桌子看他,欲言又止。   徐原青已经习惯了向长远直勾勾看自己,别过头问左越,“阿越,我娘是不是一直想去藏宝阁,但没去过?”   左越点头,“是啊,夫人一直想去,但府中琐事繁多,又要吃斋念佛,一直没机会去呢。”   向长远立即就明白了话意,笑容浅浅,“我安排。” 第28章   小寒庆功宴, 陛下携众臣在殿前亲迎众将士,可谓是皇恩浩荡,有对有功之臣加官进爵, 向儒封晋绥公,任东宫太保。   徐原青听柳谦阐述,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太子亲自给向儒奉茶拜师, 有意让向家保太子的意思,至于弹劾向家的帖子, 他只字未提便不了了之。   左右撑着下巴听他们说话,末了给他们总结, “所以,向家危机不仅解除了,现在还是陛下给太子钦点的护身符吗?陛下这是逼着向家站队吗?”   柳谦点头, “沈齐文骄奢淫逸,朝中怨念颇深, 谏言无数, 许多大臣都在等北疆平定, 但庆功宴上陛下摆明了要护他, 朝局瞬息万变, 听说这几日东宫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啧啧啧!”左越咂舌,一脸鄙夷,“太子可劲嘚瑟吧!”   崇明帝子息单薄,如今只有四子, 二皇子早夭, 三皇子痴傻,四皇子尚在襁褓, 他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为稳皇位自然要先护着储君。   徐原青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桌面,思绪万千,庆功宴已过两日,宣平侯也同他说过,崇明帝要保太子,让他不可再像之前胡闹,否则会牵连宫中的姐姐。   崇明帝不是昏庸无道的君主,早年他和权臣争权夺利,而立之年掌权后大刀阔斧的整治朝局,予民生息几年又与北疆开战。   攘外安内,沈齐文桩桩件件荒唐早已上达天听,众人都以为向家回朝,太子定逃不脱清算,就连徐原青也是如此认为。   他料想崇明帝会平衡权势,只是小惩大诫,没想到是保太子。   到底是何处他没想明白,徐原青想的脑袋疼,终于想起莘正元来,庆功宴他没去,依稀想到藏宝阁见面,他那句“甘心”。   “莘正元在做什么?”   柳谦:“没什么动静,每日在家看书品茶,见的人也都只是酸腐的书生。”   徐原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是他疏忽了,莘正元虽是淮阳莘氏出身,但他并非嫡出,庶出之子不被重视。   他曾打听过,莘正元生母早亡,他是庶出本就不受重视,更无人护着,自小受尽白眼,吃穿用度遭受克扣,幼时病过一场,府中无人看管,院里的人大夫都请不到。   彼时先皇后还待字闺中,是她亲自请的大夫为他诊治,并训斥了下人苛待公子,至此莘正元的日子才渐好,后来他勤学好问,先皇后也一直提携他。   这份恩情,于莘正元来说,是救赎。   所以他即便知道沈齐文德行有亏,仍旧竭尽全力扶持他。   他与沈齐文一同面圣那日,一定是他说了什么,所以崇明帝才在庆功宴上保太子。   柳谦看他眉头紧皱,愁绪万千的模样,出声询问:“怎么?你怀疑是他做了什么才让皇帝保太子?”   徐原青想来想去想的头疼,事到如今他那一面都动不了,局势显然僵住了,他干脆一拍板,“不管了!”   敌不动我不动,他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柳谦被他突如其来的精神吓一跳,微微挑眉,见他起身整理仪容似要外出,不等问,左越就着急忙慌的去取大氅来,催促道,“我都差点忘了,恐怕三公子等久了,我们快些。”   柳谦疑惑,“你们有事?”   左越踮着脚给徐原青披上大氅,正要给他系带子就见世子已经自己系上了,就交待其他事情,“嗯,和三公子约了,柳谦哥哥劳烦你送世子一趟,我去请夫人。”   柳谦一脸茫然,他们要办什么事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这次如此突然。   左越已经满脸笑容的蹦跶着出去了,徐原青看他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喜事,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柳谦茫然的模样,抬手拍了拍他肩,“看来你的迷弟爬墙了。”   “啊?”   马车上,徐原青依着车壁,闲来无事就想找点事做,于是盯着柳谦看。   眼大脸小下巴尖,柳谦长了一张狐狸脸,偏眼睛生的扁圆,总爱下垂着,不带媚态,若非知道他杀人不留痕迹,但看长相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   原书中柳谦一直戴着银白色面具,所以徐原青一直以为是个脸上有瑕疵的缘故,第一次在破庙中见他时,还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柳谦在小几上挑挑拣拣,半晌才相中一块小巧的糕点,抬眸对上徐原青打量的目光,咬了口糕点说,“我长得没你好看,你看我不如看自己。”   他说话向来突然,徐原青瞥一眼被他扒乱的糕点盘,略微嫌弃,眼不见心不烦继续看他,逗他玩,“看腻了,换一个看。”   柳谦面无表情的“啧”一声,咽下糕点,从腰间取下面具把玩,“向长远挺好看,你可以看他,我估摸着他很乐意被你看。”   徐原青:“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柳谦拍了拍手不与他争论,推开小窗透风,风往车内灌,徐原青迎面受了一股冷风,咳嗽了几声。   见他咳嗽着找茶水喝,没工夫再呈口舌之快,柳谦这才将小窗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咳嗽。   徐原青咳的眼泪汪汪,平复后看他在看自己,虽然无表情,但眼底还是藏了几分得意之色,他就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   根本就不会任他逗着玩!   柳谦被他幽怨的瞪了几眼,毫无反应,心想:我又不是向长远。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藏宝阁门前,徐原青掀开车帘,抬眼便见向长远立在路旁,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要是有条尾巴,估摸着能摇上天了。   “……”   徐原青一时无语,虽说和他说过要来藏宝阁,但他很不该在场,毕竟陛下前几日才提了向儒入东宫,今日他就和自己一道,恐怕旁人要胡乱猜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向长远见他望着自己皱眉,没有要下车的意思,走上前几步到车边,微微仰头看他,伸手扶他,“怎么?”   他不听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徐原青沉下气,神色恢复如常,推开他的手自己下车,“不是叫你不用来吗?”   向长远往车内看了一眼,跟着徐原青往里走。   乍踏进藏宝阁他微微一怔,关店半月有余竟改头换面了,格局布置与之前不同,之前柜台诸多卖品略杂,此次减少了柜台,空间变大,卖品摆放也更为规整。   屏风隔出不同种类的卖品,方便选购。   向长远看他眼中的惊讶之色,歪头看他,嘴角噙笑,“如何?”   徐原青瞟他一眼,看不出来一根筋的向三公子有这等心思,他不吝夸奖,“有点东西。”   向长远得了夸奖,不加掩饰的高兴,挠了挠头带路,“请。”   二楼依旧是衣服首饰,只是较之前的琳琅满目,此次的摆放清雅文艺,衣服和饰品各置一侧,中间一道放了一排桌椅可供休息。   向长远请他坐下,李掌柜奉茶来,徐原青接过茶道谢,顺手搁在小桌上,四处打量布置,上次见莘正元时都毫无变化,看来也是不久前改制。   他试探性的询问,“你的安排?”   向长远放下茶盏,“可有什么地方不妥?”   闻言,徐原青摇了摇头,心中惊喜,看来是因为他娘要来藏宝阁,所以才临时改制,这么大的恩情,他倒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向长远看他不动茶盏,听李掌柜说人到了,便站起身来,“我母亲到了,世子要见还是?”   “哄我娘开心,我若在了她又要多思虑。”   徐原青站起身来随他往三楼走去,才上三楼,罗氏便上了二楼,李掌柜妥帖的伺候,奉了茶又介绍阁中的珍稀之物。   向长远听了一耳朵,放心下来。   三楼布置没改,徐原青没往雅间走,就在廊上能听见二楼动静。   向长远同他一样站在廊下,手撑着护栏看他。   “这是你关店的亏损。”徐原青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见他神情激动抬手示意他闭嘴,继续从怀中再取两张银票,“这是买吟语琴的钱。”   向长远看他两只手里的银票,垂眸苦笑,将他两只手都推回去,“亏损是我同你说笑,你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吟语琴,你若想要我叫李掌柜封号给你送去即可。”   “一码归一码,虽然你对我无端信任,但我并未与你交心,几万两银子你都能方便我,我很是怀疑你对我有所企图。”   徐原青句句真心,并不单是为了让他收下钱,就算是柳谦为他办事也会多问几句为何,向长远对他的好实在是没来由。   向长远略微急切,“怎么会是无端,我同你说过缘由,世子不记得了?”   “我是好人?”徐原青回忆起他说过得原因,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我不收好人卡。”   说完把钱强塞给他,向长远手快的要递还,徐原青灵巧的往后撤夺,抬脚一踢正中他拿钱的手腕,迫使他手往后收。   向长远不依不饶的再给,挡回他的手,转身要将钱插回他的腰间,徐原青如泥鳅一样顺滑的躲开,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钱依旧在向长远手上。   两人不用蛮力,就各凭身手追躲,向长远一脸无奈的看他,徐原青微微气喘,许久不动,明显应对不上了。   徐原青站定,抬手示意休战,“所以你对我是有企图?”   话题回到刚才,向长远坦然接受,“那你就这么以为吧。”   向长远一副他不收钱誓不罢休的架势,徐原青招架不住了,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向炮灰……”   才张嘴,就听到楼下有声响,两人相视一看,无需多言同时往楼下看去。   “夫人手上的胭脂灵儿钟意许久,不知夫人可否割爱?”   来人不是李英,是当下公认的太子妃——陆秋灵。   又是这种恶心人的伎俩,罗氏性子温和,见她要便给了她。   二楼就只有两人在,罗氏转身去看其他的东西,相中了一串手珠,正要问李掌柜陆秋灵又到了身侧。   “呀,这手珠配太子殿下送我的那条罗裙正好。”   罗氏叹息道:“郡主喜欢便给郡主吧。”   李掌柜也无奈,“这……”   一件也就罢了,偏偏一次再次,李掌柜几次推荐更好的她都非要罗氏看中的东西,明摆着欺负人。   陆秋灵厚颜无耻惯了,惯会看人下菜碟,罗氏是向儒续弦,庶女出身又不得向儒喜欢,膝下也无亲子依靠,为人也和善不计较,便有许多人肆意欺辱,陆秋灵便是其中一个。   向长远看着罗氏一再忍让,换来的是得寸进尺,看样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心中五味杂陈。   “我娘……”   徐原青见他紧握拳头,红了眼眶,就要冲出去了,忙抬手拉住他。   徐原青听李英说过几次,罗氏独在京城,性子柔和总被人欺负,若不是她帮着恐怕要任人宰割了。   徐原青安抚住向长远,“我去。”   若是以前的陆秋灵,向长远出面也可,可现在迷恋她的太子如日中天,太子妃之位她唾手可得,惹恼他难免沈齐文不会抽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他出面即可。   徐原青抬脚下楼,已经想好了怎么弄陆秋灵,就听到一声诘问,“怎么?郡主是想将藏宝阁的东西都买下吗?”   来人正是李英。 第29章   陆秋灵见李英来了, 神色骤变,忙俯身行礼,“夫人。”   李英正眼都不瞧她, 径直到罗氏身前将她扶起来,亲昵的拍了拍她手宽慰她,不急不慢转过身凝视陆秋灵。   “且不说太子妃人选未定,就算定了郡主, 所谓世事难料,郡主就敢保证自己一直都是太子妃吗?”   李英亦是郡主, 夫家位高权重,女儿又是当今皇后, 在这京城想巴结她的贵女数不胜数,能挨上边的屈指可数。   陆秋灵虽是郡主,但天子脚下, 高门大户随处可见,比她位高的贵人一抓一大把, 她在同龄的名门贵女中排的上号, 可上一辈的随便挑挑都比她尊贵。   旁人她可以不放在眼里, 李英不行, 因为她想做太子妃, 想做皇后。   她之前和其他贵女一般也想讨好李英,只是李英一心扑在徐原青身上,没空听她们阿谀奉承,她在席面上被她当众训斥过, 从此便记恨上。   只是李英身份尊贵, 又日日礼佛,她面都见不上, 她也只能欺辱与她交好的罗氏解气,之前也有过几次,罗氏性子温顺由她欺辱,这次偏撞上了李英。   犹如官撞见了贼行凶,心虚又慌张,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盈盈俯身行礼,“夫人言重了,灵儿未曾这般想过。”   “没想过?”李英冷笑,拂开罗氏的手逼近她,抬手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这张“京城第一美人”的脸,的确生的美貌,可性子配不上美人。   陆秋灵被她捏着下巴,不敢动弹。   “向夫人如今是国公夫人,家中三位将军,也是你的长辈,你是凭着什么还敢辱人?就凭区区郡主的封号?还是尚未落定的太子妃位?”   李英字字珠玑,素来柔和的脸上鲜少出现凌人的神情,气势也变得盛气凌人起来。   陆秋灵闻言不知所措,支吾半晌无言。   罗氏见状忙将李英的手拉下,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陆秋灵的确是仗势欺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一再被欺心里也会难受。   李英被她阻止后没在咄咄逼人,轻轻拍了拍罗氏的手,看向愣怔住不敢言语的陆秋灵,冷声逐客,“难不成郡主真想将藏宝阁买下?”   陆秋灵回过神来,思量再三没有辩驳,面色难看的行退礼,不情不愿的说道,“多谢夫人教诲,灵儿记下了。”   李英别过头去不看她,拉着罗氏去看炫彩夺目的饰品,直到陆秋灵走后才缓和了神情,放下架子。   罗氏也才敢和她说话,“你又替我出头,郡主会记恨你的。”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怕多这一次不成,再说被她记恨又怎样?”   李英早听闻藏宝阁藏天下奇珍异宝,这还是头一遭踏入其中,这会子注意力全在琳琅满目的衣饰上,浑然不在意适才的陆秋灵了,顺手挑了两支簪子在她头上比划。   罗氏见她高兴,也不扫她的兴了,不再多话,陪她逛。   在楼上偷看的两个小孩也收回了脑袋,神情各异,徐原青看向长远满脸愧色,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欲言又止。   向长远听她们所言,就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   向儒带着长子长女在北疆多年,幼子又游历江湖,她是继室独在京城多年,很多事情难免受气。   向长远也有寄信回家,不是亲子也就寥寥数语,但他也记得幼时罗氏待他的种种好,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沉默许久才道:“这些年多亏了夫人。”   徐原青:“我娘挺喜欢你,你抽空和她吃顿饭就行。”   两人在去屋中说话,向长远问了许多了罗氏这些年的处境,徐原青将耳闻之事据实相告,末了见他神情凌然,出言提醒他。   “我适才拦你,不让你出面,你可知为何?”   向长远抬眸看他,敛去眼中的冷色,“京城不比江湖,有些事我若出面便是向家的立场。”   闻言,徐原青欣慰的点了点头,一根筋也有转弯的时刻。   两人聊了几句,左越就蹦跶着来寻他们,满脸喜色,“世子,夫人她们走了。”   徐原青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朝向长远道谢,见他掏钱就忙拉着左越走,“我娘看上的东西劳烦你送到府上,我先走了。”   向长远抬头见人已经出门了,几步追出去,见他明显在躲自己,无奈的笑了笑,随他后走,到楼下才叫住人。   “徐世子。”   徐原青被左越拉住,他不情不愿的回过头,见他立在台阶上,眉眼带笑。   徐原青静静地看着他,倒想听他叫住自己又不过来,到底要说些什么,谁知他开了金口就不咸不淡的说一句,“我就不送了。”   “……”   徐原青无语,左越毫不客气的“啧”了一声,被世子拉着走时小声嘟囔,“向公子怎么有时候像个傻子。”   徐原青抬手敲了他脑袋,警告他,“你少说闲话,要是惹到了我都惹不起的人,我看谁保你。”   “呃……”左越捂着脑袋委屈,瘪嘴说,“我说太子的时候你都没打我呢。”   “嗯?”徐原青扬手作要再打的状,左越忙捂着脑袋逃,委屈巴巴的应承不敢再说了。   左越说李英和罗氏出了藏宝阁去了茶肆,说是许久没有闲耍,今日一不做二不休要什么都不想,好好玩闹。   嘱咐完他照顾好世子,还不放心的问是不是向公子也在,左越说也在她才放心离开。   徐原青头疼的叹息,看来李英极其信任向长远,他无奈过后又觉得不错,人活着总是要有些盼头。   马车上,左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徐原青听的脑袋疼,看他热情高涨就没浇冷水,随他自言自语,马车一顿,听外面动静似乎是遇车了。   他轻轻推开小窗,瞧对面行来的马车让路,路边行人自觉避开,宣平侯府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前行。   隆冬,冷气呼啸,徐原青青丝被吹拂散开,马车交汇,他看见让行的马车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见一张朗月星目的脸,那人抬眼望来,剑眉星目,嘴角含笑朝他微微颔首,端着谦逊温和的姿态。   脑子突然“咚”一声响,徐原青只觉震耳欲聋,恍若深海中潜藏的巨兽出水,将要搅动风云的声响。   思绪搅做一团,他久久不能回神。   左越念叨完发现世子僵硬着推窗的动作,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他也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的轻声叫他,“世子?”   一连叫了几声,徐原青才猛然回过神来,回过头看他的神情都有些恍惚,左越紧张的询问,“世子你怎么了?”   徐原青顺手将车窗全部推开,任由冷风拂面,让自己保持一些冷静,适才那人便是沈玉泽,他千防万防的原主男主,他之前也远远地见过他几次,从未有一次这如此近的距离,这一次毫无预兆的碰见,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撑着小几轻柔太阳穴,仔细会有刚才不过片刻的交汇,不放过蛛丝马迹,心中了有了猜想,出声询问,“刚才辆马车是哪家的?”   左越适才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看世子神情紧张的模样,忙起身去问马夫,不过一会就坐回了来,给了他答案,“挂的似是江府的牌。”   徐原青抬眸望向车外,眼底含了几分凉意,若是没记错,这条街是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   如他所料,沈玉泽果然是只蟑螂。   他原也想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是他那时只是一个边缘角色,毫无光环,根本就动不了他,还反伤了自己,最后才不得不走下策,先抢男主气运,然后再保住自身。   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沈玉泽若是要走原书的路,他可比沈齐文麻烦千倍万倍,若是不战就退,那他不如找块豆腐先撞死自己算了。   徐原青伸手将车窗关上,看左越担心的神情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接过他倒的热水,询问,“顾三知每天在干嘛?”   见他神情恢复自然,脸色也如常,左越才松了口气,神采飞扬的回答他的问题,“顾先生真是个妙人,府上谁有点毛病他都能治好,世子吐血那次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是顾先生以性命担保为世子施针,最后才将世子从鬼门关拉回来,自此夫人连太医都不信了,就只信顾先生,府上的老大夫也趁此机会回乡了。”   徐原青知道现在自己的药方都是顾三知拟,看来他确实有些真本事,与江湖骗子不同,越来越觉得会不会原主的生辰八字真与向长远很合,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意这些,忙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甩走,面无表情的问,“没摆摊了?”   “最近府上找他的人挺多的,应该是没时间吧。”   “闲来无事,我们去瞧个热闹。”   回了府上,徐原青径直去顾三知居住的院子,人是他气上头的时候弄进府上的,原本是想找他麻烦,奈何琐事耽搁忘了,院子里十分热闹,三五成群的人眼巴巴的望着屋子。   见到徐原青后讨论声戛然而止,忙行礼。   他摆手示意,众人让路,远远他便见顾三知在门口摆了张桌子,居然在他府上干起了看诊的活,他正给一个小孩把脉,那小孩见徐原青后想起身被顾三知拽坐着,徐原青也示意他不用动。   顾三知全神贯注的给小孩把脉,片刻后收回手,客气的说了病症,嘱咐日常注意些什么,最后小孩感激涕零的给了一个铜板就忙不迭的让开了。   “世子也要看诊?”   顾三知眼睛上仍旧覆盖一层黑布,只是每次他抬头望来,都会给人一种他其实看得见的错觉。   徐原青一言不发,顾三知抬手示意,“即便看也清世子排队。”   徐原青一抬头看,院子里不过片刻就空无一人,都躲着他去了,再看顾三知悬在空中的手,这才觉得他是真瞎子,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撩开衣袍坐在他对面,抬手打下他的手。   “我不看诊,请你算个命。”   顾三知一怔,收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坦然笑问,“世子不是不信这些吗?”   “不信。”徐原青直白说,“被你摆了一道,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顾三知被他揶揄也不摆脸色,反而笑了笑,伸手做“请”,“那么世子想算什么?”   徐原青:“算你的劫数。”   顾三知:“……” 第30章   玄门中人, 知他命,知天命,唯独不算己命。   徐原青此言是故意挑衅, 顾三知不气不恼,浅浅笑着摇头,“世子算我劫数,难道要做些什么?”   “我估计你算不了, 所以我给你算。”徐原青瞥了一眼左越,见他一脸期待的神情, 于是逗小孩的心起,抬手故作掐算, “本世子掐指一算……”   他故作高深,神神叨叨的模样。   凉风四起,顾三知抬手抚了抚眼睛的黑布, 静静地等徐原青演。   左越满眼期待,恨不得脸都要凑到徐原青的手上。   “你今天就有一劫。”   徐原青一把推开左越的小脸, 若有其事的看顾三知。   左越捂着小脸发懵, “啊?”   顾三知:“世子说笑了……”   他话音未落, 就听徐原青起身的声音, 随着眼前的光影抬头, 就听徐世子不容置否的说,“你次劫就应在我。”   顾三知:“……”   “我想你去一趟大相国寺,和国师聊一聊,沈齐文和陆秋灵的生辰八字。”   “什么?”顾三知闻言惊讶的站起身, 忙要拒绝, 一只手就将他按坐回去,听到徐世子略带笑意的声音, “你急什么,向长远的生辰八字你都算的出来,聊一下他们俩的怎么了?”   顾三知无奈:“出家人不打诳语。”   “谁叫你撒谎了,你只是替我跑趟腿。”徐原青扯下腰间玉佩往桌上一扔,不管他答不答应就退下台阶,“此事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说完带着左越就回了院子,还特意交代不许顾三知进他院子,算是彻底绝了他的路。   左越实在看不懂世子这一遭,明明事情交给柳谦办轻轻松松,为何非要麻烦的找顾三知,且不说顾三知答不答应,就说他能不能理解世子的意思还是一回事。   小孩一双眼睛茫然懵懂,秉持着不懂就问,不知就听的原则,挠了挠头发问,“世子,顾先生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吗?”   “他要是答应了就不知道我的意思,要是不办,就是知道我的意思。”   “啊?”   徐原青云里雾里的回答,让本就懵懵懂懂的左越更加不理解了。   翌日,左越说他去找顾三知不在,估摸着是出门了。   徐原青挑了挑眉觉得稀罕,以他对顾三知的浅薄了解,他不是想不清楚局势的人,昨日也不过是闲的无事找他闹一下,没真想让他去找国师。   左越替他布菜,眉毛拧成一团,“世子,所以说顾先生是不知道你的用意了?”   “谁知道呢。”   徐原青挑挑拣拣的吃了饭,屋子里气闷,到院子里去吹吹风。   李英昨日和罗氏玩了一天,宵禁时才回府,胡妈妈给他点了一支安神香,今日到了晌午才起,精神大好,不似之前憔悴了。   徐原青例行给她请安,见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果然女孩子要哄,要和好朋友逛街喝茶才会心情好。   李英正清点昨日买的东西,摆满了一屋子,见他来了便让胡妈妈继续清点,拉着他到堂里坐下喝茶。   徐原青端茶抿了一口,示意左越去看看都是哪家的东西,好差人去清账。   “昨日阿越说我想要什么买什么,你给我付钱,我与你罗姨买时也没注意,今日送来才发觉有这么多。”   李英满面笑容,徐原青已经许久没见她这般高兴了,自己也高兴起来。   “娘喜欢就好。”   “喜欢自然喜欢。”李英说着抬手给他看,“这是阿远送我的,可好看?”   “嗯?”   向长远昨日不是和他一起的吗?什么时候给李英买了个镯子?   李英看出他茫然的神情,笑吟吟的给他解释,“这是李掌柜拿给我的,说是阿远交待的他,我来了就送我。”   徐原青:“……”   不得不说向长远真会做事,他这一手惊喜,比他付一万两银子都有用。   听着李英一口一个“阿远”,徐原青真怕李英又旧事重提,好在李英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连连叹息了几声和他说,“你与阿远的事我也想开了,缘分一事强求不来,你能与他亲近我就心满意足了,逼太紧怕适得其反。”   她满脸惋惜,又心疼的望着自己,徐原青最怕软刀子,心里一紧,别开目光说,“娘能这么想就好。”   请过安,徐原青在院子里无趣,就带着左越去清账,本来李英不许他出门,但他说是应向长远的约,这才能出门。   马车上,徐原青靠着车壁叹息,他居然混的还不如向炮灰!越想越气,一睁眼就瞪向了左越,吓了小孩一跳,差点被糕点噎住。   左越喝茶渡下去,嘟囔着“世子奇奇怪怪”,轻轻开一丝窗往外看,免得撞枪口上。   “诶!世子,那是不是向将军呀?”   徐原青将窗户全推开,往人群中看去,见向长宁负手站在街上,面前似乎是一个女子,离得稍远他看不真切。   两人似乎有争执,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   徐原青拎着衣袍下车,走近些才看清向长宁面前的陆秋灵。   见状,徐原青一把拉住了要凑头的左越,他快速扫了一圈,死拽着非要去凑热闹的小孩往旁的客栈去。   店小二和掌柜的也伸长脖子要看热闹,徐原青叫了几声不应,他扔下几两银子就往楼上去,推门而入,几双眼睛瞪着,莫名尴尬。   肖予安和杨明也在,两人不在座上在窗边,三人六眼相对,都明白了是同一缘故,左越八卦之心早抑制不住了,一溜烟就挣脱了徐原青的手,一下就窜到了窗边去了。   “世子也来喝茶?”肖予安笑起来总带着几分轻佻,他自觉的让了一道,杨明略显尴尬的朝他颔首,也让了空隙。   “茶就不喝了,热闹可以看看。”   徐原青对他们稍显客气,要是旁人恐怕又是阴阳怪气的说辞。   三大一小齐刷刷的伸头往外看,街上人堵在一起,将向长宁和陆秋灵围在其中,人声嘈杂,还好他们就离得近,仔细听能听见。   向长宁今日没着官袍,玉簪挽发,深蓝大氅,整个人干净利落,眉宇间氤氲着锐气,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杀意。   她面前的陆秋灵与她气质浑然不同,一身淡粉色的冬衣,雪白的绒毛滚边,梳着朝天髻,簪的是绒花玉坠,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端着我见犹怜的玉美人模样。   她眼睛往四周扫视一圈,往后退却了几步,柔声询问,“向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向长宁神色凌然,屈膝朝她行礼,“郡主不必叫我将军,今日我休沐,只是向家二小姐。”   陆秋灵忙回礼,娇滴滴的回,“灵儿不敢。”   “郡主不必同我演这一套……”向长宁说话直白,语气也生硬,明明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截止,她沉默了半晌,用更生硬的语气说道,“郡主不必如此,我今日寻你不是公事,是女儿家的私事。”   “啊?”   闻言,陆秋灵作茫然无措的神态,看起来清纯无辜,叫人心疼。   向长宁神色淡然,望着她目光却含了几分厌恶,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家中长辈昨日冲撞了你,本应昨日就登门致歉,因琐事耽搁,我今日送拜帖到贵府,许是郡主气未消,府上不接向家拜帖,不过既在此处遇见郡主,我便替长辈与郡主赔礼。”   她性子出了名的狂傲,朝中大人之前以“身为女子悖逆如军营”的言论抨击过她,她迫于压力回京,众人皆以为她服软了,谁知她拎着长枪给对她口诛笔伐的官员发了拜帖,也不管人家接否,直入府中。   听说,有些官员当即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后来,言论更加激烈,向长宁却置之不理,述职完后返回北疆,用一道道捷报封住天下谬论,以“女儿身”抨击她的人也越来越少。   自古以来能做将军的女子屈指可数,她向长宁的确有傲气的资本。   令百官犯怵的向将军,现下着了女装,是以闺阁女子的身份说话,突然客气的紧,给陆秋灵说清后还郑重其事的行礼。   陆秋灵听着心下存疑,但近日都在传她是未来太子妃,且诏书已着令丞相拟写,她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又因向家是陛下钦点给太子的护身符,她不由得多想,是否是因为向家不想开罪太子,故而与她示弱交好。   她内心欣喜,面上还端庄大方的还了礼,轻言轻语的解释,“二小姐误会了,我与夫人不过是看上同一支朱钗,我已礼让夫人,并无冲撞一说,至于拜帖一事,许是府中下人自作主张,我回去定会重罚她们。”   她将蛮横无理变成自己谦让有礼,又将拜帖的事情怪罪在下人身上,三言两语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郡主不怪罪便好。”向长宁叹了一口气,似在思索什么,别开眼等她行完礼,这才抬眼看向她。   她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一记眼神扫去,肃杀之意转瞬即逝,陆秋灵心里猛然一怔,心里大叫不妙,果然向长宁眼神转阴沉,抬手拍了拍,就有官兵从人群中冒出来。   膀大腰圆的五个官兵,手中捧的是女儿家的钗环玉饰品还有锦衣红袍,众人被乍闯入的官兵吓得散开,看手上的东西议论纷纷。   陆秋灵也被惊了一跳,装作惊兔,慌忙退却了几步,丫鬟扶她才堪堪稳住。   向长宁抬脚往前逼近她,垂眸瞧着她白玉的面容,将适才温和的气息收敛,此刻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望她如枪下败将。   “这些就是昨日郡主看上的东西,我家中长辈先看上,但郡主说自己大婚在即急用首饰,我现下已将东西买来,特来送给郡主。”   她字字珠玑,不等陆秋灵狡辩,又近两步逼她慌神,阻了她的话头。   “这些个俗物送给郡主,就此恭贺红喜,还望郡主不记我家中长辈无礼冲撞。”   她虽句句客气,却气势凌人,陆秋灵听她言语深知她在套自己,旁人众多,她静下心神准备辩驳。   “向将军……”   “郡主!”向长宁以更高的声音压了她话,见她要后退,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退无可退,丫鬟要护主,被她随行的官兵拦住。   “我家中的长辈性子好,谦让郡主,但我性子怪癖,你让我一寸我让你一丈,你欺辱我家人,我便让你鸡犬不宁。”   陆秋灵手腕被她死死抓住,手腕吃痛又挣脱不开,恶狠狠的瞪着她。   “东西给了郡主,是我家中长辈的意思,却不是我的意思。”   陆秋灵剪水秋瞳,娇声娇气的挣扎,“向将军,你弄疼我了!”   向长宁越发逼人,陆秋灵的伎俩对闺阁千金有用,对征战沙场的向将军却毫无用处。   周围看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向长宁置若罔闻,见陆秋灵眼底逐渐浓重的恶意,冷笑看她,微微松了手,陆秋灵挣脱开捂着手腕,泪眼婆娑的望着她。   街边的客栈酒楼上也探出许多脑袋,其中最为惹眼的是客栈二楼上的青衣美人,桃花眼不媚反而淡然,眼下的红痣与眼尾氤氲的红相得益彰,只稍一眼便会想再看一眼,多看了也不会腻只会越发着迷。   因二楼的青衣美人,楼上的人一半在看热闹,一半在看人。   徐原青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心里自然不舒服,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   左越个子不够高,踮着脚往下去看,越看越好奇,伸长着脖子也不够,于是急切的撑着护栏跳,徐原青怕他摔下去,抬手将他拽回地上,顺手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故技重施。   左越抬眼幽怨的看他,闷闷不乐的拍他手。   徐原青另一只手手撑在护栏上,指腹摩擦着木质的护栏,不仅没注意小孩的情绪,连向长宁也没看,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扫视一圈也没有想见的人。   心里泛起一阵怪异的不悦。   街上看热闹的人多了,后来的人通行不顺畅,于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百人之中无一人入眼,徐原青莫名失望起来。   肖予安垂眸看身旁的左越瘪嘴,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再看徐原青压着他的手便了然,看小孩生的白净,肉乎乎的样子着实可爱,于是微微俯身问他,“小孩,你想看?”   左越常跟着徐原青四处走,自然知道他是肖家的五公子,因为身份天差地别他没没甚交集,突然被询问,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左越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于是看对自己置之不理的世子,回头期待的看着他,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肖予安见状浅浅一笑,“模样像糖,却长了一颗猫心。”嘴里调侃着他,手上却将他抱了起来。   左越道谢都不想耽搁,迫不及待的探出脑袋,这一抬眼就看见了旁有熟人,忙拉扯徐原青看。   徐原青手上的孩子不知何时落了别人手里,本来就烦想要发怒,就被左越扯了几下,看那双欣喜若狂的眼睛,耐着性子随他指的地方探出身子。   楼上如灯笼般密密麻麻的脑袋,他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那人也看向他,眼中是惊喜的神色,随即笑容灿烂的挥了挥手。   左越通知完就忙看楼下,向长宁对陆秋灵的辩驳只字不信,神色恹恹的看着她,示意手下上前,随手拿来一支珠钗,抬手给陆秋灵插在发髻上。   “郡主大婚之时,我定备上薄礼登门恭贺,届时还望郡主不要再将我拒之门外。”她不急不慢的说话,看陆秋灵焦急解释的神情冷笑,她深知那解释不是给她听的,而且没一个字出自真心。   向长宁将话说完就带人离去,将东西全都给了她的丫鬟,独留陆秋灵还在场,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她知向长宁这是故意找她茬,为给罗氏出头,她一时不察将自己置于进退两难之地,周围都是不相干的百姓,但悠悠众口成河,能将人冲刷的体无完肤。   她现下被向长宁激的脑袋发昏,此地人群聚集,不是久留之地,她忙带着丫鬟离去,心里一直咒骂向家和罗氏,已经想好了要让沈齐文整治他们。   中心人物离去,楼下楼上看热闹的人也散开,左越年纪尚小,虽然爱看热闹,但很多都看不明白,人都散完了也没想明白,发出疑惑,“咦!这是谁赢了呀?”   耳边传来浅笑声,“想知道?”   左越抬头看肖予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徐原青看向长远笑吟吟的朝自己打招呼,蛮不自在的别过头,回过神来看自家小孩在别人手上,还被哄得乖乖巧巧。   本来就烦,一下就窜上了火,一巴掌拍左越脑袋上,“知道屁。”说完就朝杨明示意,热闹看完了要离开。   左越“唔”一声揉了揉脑袋,挣脱肖予安的怀抱,道了声谢就忙去追人。   小孩腿短,蹦哒着追了出去,远远看世子被三公子拦住了去路,这才放缓了速度。   徐原青看眼前笑容满面的人,眼睛清澈透亮映着自己,他心里莫名其妙堵着一股气,张嘴就带有质问的语气,“你出的主意?”   向长远闻声知他不高兴了,心虚的挠了挠头,老实交代,“没想这样,我阿姐不按我说得来。”   徐原青闷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不冷不淡。   人从客房里鱼贯而出,他们站在廊上挡道,向长远忙将徐原青拉到边上让人。   掌柜的和店小二被急匆匆的人撞得晕头转向,指着人喊:“诶诶诶!你们怎么回事?”   他们一喊,人又黄忙起来,也不管旁侧有人否,横冲直撞乱成一团,向长远忙将他护在身前,将他与人隔开。   人潮汹涌,徐原青眼前的人气息萦绕在鼻尖,弄得他很不舒服,他微微蹙眉,将人推开。   人恰好散尽,向长远看徐原青神情不悦,试探性的叫他,“世子?”   他以为徐原青是因为向长宁将陆秋灵堵在街上的事情不悦,但其实就连徐原青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徐原青闷声道:“你姐心中有数。”   他说着就往前走,向长远随着他走,一边走一边替他挡了行色匆匆的忙人,“世子,之前你说太子联合杨家和唐国公弹劾我父兄阿姐,此事杨明昨日杨明去我家说清了。”   徐原青看他十分自然的替自己挡人,这是他生病以来除去李英外,头一遭有人这么仔细的对待他,心里泛着暖意,稍一会暖意中又夹杂的奇怪的感觉。   他抬手将他拉住,走到路旁无人处停下,收回手,直视他,“你想说什么?”   向长远垂眸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回过神来抬头告诉他,“他们答应太子弹劾我父兄阿姐一事,是我父亲授意。”   “什么?”   徐原青确被这一消息惊到,原书向家从未对储君之位有过置喙,怎么向儒会找唐国公和杨家弹劾自己,他目的为何?   “此事我阿姐也是后来问过我父亲才知晓,昨日杨明来过后,我父亲同我们说他自有考量,叫我们不必担心。”   向长远据实告知,对他没有隐瞒,徐原青思绪百转千回,最后转到了此刻最不痛不痒的点上,条件反射的问出,“你告诉我?”   他桃花眼不勾人,总是带着淡淡的冷,眉宇间氤氲着病气,整个人比柔弱又多了几分刚硬,是一种柔中带刚的气质。   行人匆匆,形形色色,都没有人比眼前人更夺目。   向长远望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答反问,“世子觉得我是蠢?”   徐原青沉默不答,他偶尔是会觉得他很蠢,但偶尔也觉得他有脑子,向长远就是会给他反反复复的感觉,不似其他人一样能让他直接猜到几分思量。   原书里向长远只是炮灰角色,笔墨不多,到现在原书男主沈玉泽因为他的介入还未出场,他的思想还未围绕着男主,所以难测吗?   这个想法不成立,徐原青明知道不成立,却忍不住的顺着这思绪往深处想。   “世子?”   他一想到原书里他对沈玉泽掏心掏肺,就不由得胡思乱想,现在的世界因为他的存在已经改变了很多,他想直截了当的问一下,沈玉泽于他而言,是否还有原书中那么重要。   “向长远……”   才叫出他的名字,徐原青就见向长远整个人一震,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眼神望向街上的行人,欣喜的说,“世子我看见了一个故人,我们改日再聊。”   说着就招手让左越过来,自己则着急忙慌的往前跑,一边跑还不忘朝徐原青挥手。   “……”   徐原青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眉头紧皱,心脏想是狠狠被敲击了一阵,呼吸都不顺畅了,浑身发软酸疼。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第31章   回府路上, 徐原青一路心神不宁,到屋里静坐了许久才突然问,“柳谦呢?”   “不知道, 这几日没看到他。”左越端来熬好的药,看他面色煞白,神情严峻,小心的询问, “世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原青闷不吭声的摇了摇头,接过药碗仰头喝下, 看眼前多的糖,迷糊间竟然觉得是向长远递来的, 可一眨眼人又不是他。   他推开左越的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起身往床上走, 一边说,“头疼。”   左越一听就紧张起来, “我去请大夫。”   徐原青抬手就将他拉住, 摇了摇头, “我睡一觉就好。”   兴许是身体不适的缘故, 他思绪也杂乱无章, 倒床不过片刻就好像进了另一番天地,来这个世界后的种种飞逝而过,明明是他经历过的事情,他却像是局外人一样注目凝视着一切。   浑浑噩噩中他又回到了初来之时, 入眼满是白色, 清冷寂静,寥寥行人, 他不知为何在雪地之中,冷风呼啸,他已经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有个孩子蹲在他身边“咿呀”叫来几声,本能的求生欲让他挣扎着想要求救,但他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孩子跑走时,巨大的痛苦袭来,他被寒冬冻住的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不想死。   后来他清醒过来,身在简陋的土屋,脑子里有着不属于他的记忆。   身在异处的无措感和病躯的无力感交织,他崩溃过后异常的平静,面对妇人的悉心照料和询问,他能说话后说的第一句——“我不是这里的人。”   “哪里的人都是要吃饭的呀。”   这是妇人给他的回答。   徐原青在心里筑起的高楼大厦,因为这句话崩塌成废墟。   巨大的悲伤袭来,徐原青承受不住如洪水决堤的悲伤,强行醒了过来。   脸上一阵凉意,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他竟然哭了,他无奈的擦去眼泪,扭头看桌上孤独的一盏烛台,后面是摆满的瓶罐的架子。   天还未亮,不知此刻什么时辰。   这一觉睡得他身子舒服了许多,但思绪更重了。   “咳咳咳……”   咳嗽声传出,他捂嘴阻隔声音,扶着床栏起身,看左越就着一张矮椅,趴在炉子边睡着了,脚边是之前的老大夫养的白狗。   他轻手轻脚的在炉子边倒了一杯热水润嗓子,蹲下身看小孩睡觉,狗子感受到他的存在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换个姿势继续睡。   左越不知梦到了什么,笑着舔了舔嘴。   看着一大一小睡得安稳,徐原青心中巨大的不安略微消减,在愁绪中抽丝剥茧出幸福感。   他喝完水嗓子舒服了许多,去拿了件大氅给两小只盖上。   “世子?”左越迷迷糊糊的叫人,眼睛强睁了几下也没睁开。   徐原青蹲在他面前,轻声应,“嗯?”   左越又睡沉过去,徐原青把大氅给他盖好就站起身,白日睡多了现下睡不着了,他坐在太师椅里,调整自己的情绪。   在原书男主还为崭露头角之时,他原想的是先拉下沈齐文,不仅能夺男主气运,还能解心头之恨,一箭双雕。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原书两个势如水火的人,竟悄无声息的成了同一阵营。   事情发展至今,唯一他庆幸的是,从未和男主正面刚过,否则他又要伤脑筋了。   原主自小身体不好,原书因为男主刻意的引导,让徐家人不惜背上谋反的罪名也要救他,最后徐皇后为保全徐家,阻止了此事,还亲自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   原主气息奄奄之时,男主故意找人来告诉他一切,玩了一出杀人诛心,原主气性大,知道是自己牵连了父母,气的吐血身亡。   原书男主沈玉泽。   书中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人。   若是站在他的角度,他从穷苦书生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枭雄。   可如今他是徐原青,站在他的角度,男主步步为营,为一己之私将无辜之人当成垫脚石,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思索了半夜,屋子里热气哄哄,他依靠着椅子又小憩了一会,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外间有下雨的声响,等睁开眼后外面又只有风声。   左越哼哼唧唧的换了个方向又趴着睡,白狗抬脑袋看了看天色,往左越腿边蹭了蹭,脑袋往他腿上一搁又继续睡。   冬天,人总是贪睡。   他打着哈欠起身,取了大氅披上,轻轻开了一道门缝出去,抬眸就看院子里立着一人。   院子被半夜的雨水清洗过,寒凉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冷,那人立在光秃秃的黄梨树下,绿衣青袍,给这肃冷的天凭添了几分春意。   徐原青被冷风一吹,浑身刺骨的疼,连咳嗽了一会才缓和过来。   “不是说阿远给你冲喜吗?怎么不见好?”   向长宁语不惊人死不休,徐原青刚缓和又被惊的咳嗽起来,迎着风眼睛都难睁开,只好退回廊下躲风。   “此事我家里人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你极力反对此事。”向长宁缓步走近,她常年在北疆,风吹日晒,脸上并不白净,微黄的面色总是不怒自威,柔和的眼神恰好削弱了威严。   她看着徐原青撑着廊柱咳嗽,弯了弯眼睛,故作不悦的问,“怎么?我家阿远配不上你?”   徐原青背着风终于平复过来,被她话惊的自己一阵难受,没好气的反问,“你一早来我这消遣?”末了不忘揶揄一句,“你闲得慌?”   “切。”向长宁冷嗤一声,将吹到身前的马尾扔到身后,径直往屋子里走,一进门就看到睡着的小孩和白狗,随即就退了出来,顺手拦住了要进去的徐原青。   站在门口,她歪了歪脑袋,“这就是你捡的那个小孩?”   徐原青:“看来北疆也不算偏远。”   向家世代从军,代代出人才,能在大晟屹立不倒,不至君上忌惮铲除,自然有自己的门道,对京中高门贵族的事情知一二是必然。   “咦,向将军。”左越醒了,浑浑噩噩的喊人,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做梦后一下跳了起来,惊了一跳匍在他腿边的白狗。   向长宁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眉眼带笑的应声,“嗯,是我。”   闻言,左越更加激动,看徐原青“咿呀”乱叫,小狗也被他感染,围着向长宁蹦哒。   徐原青无奈的扶额,他觉着自己也常带他出门,见过不少大人物,向长宁也见过几次,怎么突然激动成这样。   他几步上前跨进屋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嫌弃的说,“抽什么风!”   一巴掌下去,左越果然冷静了许多,他惊的不是向长宁在眼前,而是他见世子和她说话,像是相识已久,故才不敢相信。   徐原青:“泡茶去。”   左越兴奋的蹦跳去泡茶,白狗也跟着他蹦蹦跳跳离开。   向长宁看着小孩欣喜若狂的模样,心里自然也高兴,不等徐原青请就自己进屋子,微微皱了皱鼻子,瞥了一眼架子上的药罐子,微微一怔,复而神色如常的笑问,“认识我那么不堪?”   他与向长宁相识确实是意外,不是出于他的算计,他后来病情反反复复,她也去了北疆,她每年来述职也都只是匆匆一面,有时还只是托人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药,他知朝局诡谲,向家处境为难,自然不会无故同旁人说他们相识。   当初向长远突然来找他,他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向长宁叫他来送东西。   徐原青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是回道:“彼此彼此。”   左越很快就捧来了热茶和早点,替他们关上门,倒完茶后忍着八卦之心退到一旁,抱着白狗眨巴眼睛看他们。   徐原青和向长宁对坐在书桌前,示意她喝茶,“你忙完了?”   提到公事,向长宁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庆功宴上陛下的意思,现下我倒是闲了,只怕日后留下祸端。”   既说到此处,徐原青便直接问,“陛下这步棋你怎么看?”   “陛下膝下四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痴傻,四皇子尚在襁褓,如今只有太子沈齐文心智俱全,能勉强堪当大任。”   向长宁说着眉头紧皱,眼中厌恶之色难掩,“他是在保自己的江山。”   徐原青:“太子克扣军饷一事查吗?”   “陛下如此,百官如何敢动。”向长宁说着气怒,拍了拍桌案,“这种储君如何服众!”   徐原青瞥了一眼一旁的左越,左越收到眼色忙到门口去看,确认无人后摇了摇头,就守在了门边。   向长宁压低了嗓子道,“可笑我三年前收你信后还笑你胡来,后查清后,只恨我不能提枪为枉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三年前,向家军被围在峡谷中进退两难,粮草本就稀少,送去北疆的还少了几层,那一战饿死了几千将士。   最后是向长泊长刀一骑破了僵局,到附近的州城送信,募得粮草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在此之前,徐原青就察觉到沈齐文不对劲,便让柳谦冒死送信,向长宁阅后只当玩笑,直到粮草不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解困后就着人暗查,果如徐原青所说,太子不顾三军死活,为敛财扣了粮草。   徐原青示意她稍安勿躁,亲自给她添茶,淡淡说道:“沈齐文废材,来日方长。”   “嗯。”向长宁点了点头,稳住情绪,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说其他的事,“听姨娘说,国师判你活不过弱冠?”   徐原青抬手故作高深的掐指,末了长叹一口气,“不剩几天了。”   向长宁嫌弃的瞥他的手,“所谓祸害遗千年,以你得罪人的本事来说,你恐怕比我活的还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搁在桌上,“国师那个老秃子,之前还说阿远是向家的劫,这十几年过了,向最大风大浪都过了,不见什么事。”   徐原青微微一怔,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看盒子问,“什么东西?你还特意送来?”   “北疆那边的人叫苦甘草,听说属阳克寒,我记得你这病带寒,就副将给你寻了两株,前两日才送来,正好我今日有空拿给你,你叫太医院的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有点用。”   向长宁说完喝茶,徐原青没抱希望的伸手拿盒子,打开一看愣住。   所谓久旱逢甘霖,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此刻的心情。   向长远看他神情骤变,忙站起身去看,“怎么?坏了?我也没看过,是不是路途遥远弄坏了?”   盒子里两株干枯的草躺在盒中,除了有些许碎叶外好模好样,见状,向长宁松了口气,而后又满是不解的看向他。   “左越。”徐原青回过神,叫来左越,将盒子递给他。   左越将白狗扔下,接过一看也怔了一瞬,认真看过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竟然还红罗眼眶,哽咽的叫他,“世子。”   向长宁:“……”   徐原青看向长宁一脸茫然,一边,笑着拍了拍左越的脑袋安慰他,一边给她解释,“这就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血茴草。”   向长宁惊讶不已,“这玩意就是血茴草?”   徐原青听左越确定的答案,心里又生说不出的滋味,悲喜交加,又期待又怕是空欢喜,沉声道,“阴差阳错,看来这东西可能真能救我一命。”   向长宁坐回椅子里,整个人神松懈下来,“那就最好,也不枉我副将从凶徒手里抢来。”   徐原青:“替我多谢你副将。”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转眼到了午时,左越收好血茴草去拿早饭,向长宁道要走了,起身突然说道,“听阿远说你不喜欢他?”   “嗯?”徐原青起身送她,闻言顿住。   向长宁坦然解释,“我所说的喜欢,并非你想的那种,只是那日他同我喝酒,我拿他取笑,他却告诉我,你不喜欢他。”   徐原青一想到向长宁对自己笑吟吟的模样,自己虽然一再疏远他,但一时没想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便认真回答,“我不曾说过。”   听他这么说,向长宁喜笑颜开,“那傻小子心思单纯,对朋友掏心掏肺,你逗他玩时悠着点。”   徐原青垂眸浅笑,看来向长远憨傻是众人公认的事实。   徐原青留她用饭,向长宁道自己要去丞相府一趟。   将人送走,院子里只有他一人,清清冷冷,他站在黄梨树下看光秃秃的丫枝,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左越去吩咐午饭,回来以后见只有他一人在,四下看了不见向长宁,巴巴的问,“世子,向将军去哪里?”   徐原青脑袋里一直盘着那句“你不喜欢他?”他条件反射的回答,“去丞相府了。”   “哦。”左越应声,“世子,外面冷进去吧。”   冷风拂面,徐原青脑子清醒了许多,嘱咐他,“等顾三知回来,你把血茴草给他看看,太医院我信不过。”   左越应承随他进屋,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他和向将军怎么认识,看起来关系还很好向长远和他要好是不是也因为向将军。   徐原青心情还没调节好,不想和他讲故事,没耐心的摆了摆手,奈何左越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只差把“求求你了”几个字写脸上了。   “……”   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八卦小子!   徐原青慵懒的依靠着太师椅,左越狗腿的捧着茶,递来糕点,目光灼灼的等着听。   “也没算了,大约是七年前……”   左越:“那世子和向将军认识了有七年了呀!”   徐原青:“嗯,我那会子病很重……”   左越:“嗯,府上的人说,那会子世子昏睡不醒,可吓坏了夫人。”   徐原青:“……”   这个臭捧哏的小子真是讨嫌,徐原青静声看他,眼底是嫌弃之色。   左越立刻反应过来捂着嘴,“呜呜”的示意他继续说,自己不捣乱了。 第32章   七年前, 徐原青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原主身体每况愈下,他还未彻底接受改变, 只要清醒就挣扎要走。   疯狂的折腾自己,哪怕都是徒劳。   他有次清醒后恰逢无人看守,他便撑着病躯翻墙逃了出去。   他冒入京城,车水马龙, 极尽繁华,人人都有归属, 唯他异界的人格格不入,举目四望无处安放。   他跌跌撞撞到了护城河边, 静了许久才缓缓平复了身体的折磨,正值初春,柳树垂钓, 潺潺河水,游玩之人衣裳褪了厚重的棉袍, 着轻巧的春意, 五颜六色, 炫彩夺目。   他跌坐在柳树下, 绿草茵茵, 垂柳飘然,迷迷糊糊之间,忽然脸上一凉,他微微睁眼看去, 河边有一人操着柳条砸水, 水花四溅。   好好一副春景,被她生生破坏了。   徐原青脸上接连着了几回, 眼见着那人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心情极差,这人不偏不倚正戳他气头上,他扶着柳树病歪歪的控住了她砸柳条的手。   那人回眸,一双杏眼含泪,是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见他突然拦阻自己撒气,也正在气头上,眉头紧皱的看他。   两人都在气盛上,皆是眼中怒意腾腾,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两人招招狠辣,处处夺人短处。   徐原青来这世界后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数,日日被原主家人看着,动手更是不可能,今突遇对手,一下就来了精神,气都顺了不少。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竟不知不觉过了十几招,从一开始的怨气冲天,变成切磋琢磨,甚至于留有余手给对方拆招。   路人看不懂两人的气场变化,只知是在打架,远远看着就散开了,故此河岸四下只有他们两人。   打了许久,徐原青存留的一点气力全用完了,浑身发酸发疼,心口也如万蚁撕咬一样难受,他本还高兴遇到对手,可还没打尽兴,身体就支撑不了了。   他将向长宁的拳掌挡回去,抬手示意休战,捂着心口喘息。   向长宁亦正在兴头上,突然见他如此,微微蹙眉,“你有病?”   徐原青:“……”   向长宁见他眼神不善没有追问,抬手抱拳自报家门,“在下向长宁,敢问阁下何人?”   “向长宁?”徐原青听她名字微惊,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不可置信,这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遇到的主角,“一人一骑,过千军万马斩敌方上将于长枪之下的女将军?”   向长宁闻言愣怔,“什么?”   徐原青有些喘不上气了,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虽一双杏眼清澈懵懂,脸上还未褪去婴儿肥,但眉眼间仍有飒爽的英气,他捂着心口忍受着身体的刺痛,将文中的描写说出,“长枪英姿,飒沓流星。”   风将他细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向长宁琢磨着他没来由的话,任由春风拂面,衣袍偏飞,眼神逐渐明亮,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出心中猜想,“你觉得我能成女将军?”   “不是我觉得。”徐原青看她稚嫩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喘息了一会将话补起,“能否是,要问你自己。”他估摸着是自己提前剧透了,他骨髓里阵阵刺痛让他冷汗涔涔,面色也苍白无色,看她的眼神却格外坚定。   向长宁怔住,直勾勾的瞧着她半晌。   徐原青难受难耐,见她还在思索回不过神来,沉声道:“再见。”说完便撑着虚弱的身体要走。   向长宁立在原地,人走了好远才出声询问,“阁下要往哪去?”   徐原青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彼时,向长宁不过及笄之年,徐原青的身躯因为常年病卧在床,看起来也不过幼学时。   青柳垂落,河水悠悠,落叶旋开静河,春意盎然。   徐原青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人来人往,他于繁华的大晟京城,无处可去。   权衡利弊下,回了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地方。   “啊?世子和向将军之前是打过架,所以才相识?‘”   左越听完他们的相遇惊讶不已,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世子所说,向将军也不知道世子的身份呀,那后来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徐原青说的口干舌燥,不紧不慢的饮了茶,嫌弃的推开他不知不觉凑近的脑袋,淡淡然的说,“次年,向将军回京述职,因公务来府上见我父亲,她见我后也很惊讶。”   “哦。”左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半晌才想起要问什么,忙揪着徐原青的袖子,期待的眨巴眼睛,“那世子与向将军交好,是不是之前也和三公子认识呀?”   徐原青抬手捏了捏他脸,顺手敲了敲他充满求知欲的脑袋。   说起往事,如今才觉,他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年,混沌过了大半有余,余下不知不觉蹉跎过去了。   向长宁也曾在信件中和他提到过向长远,只是他那会子脑子里都自动想成“向炮灰”,时日长久,初见才脱口而出那般叫他。   向长远在书中的确笔墨寥寥,但他为男主上位巩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垫脚石。   思及此,徐原青眉头紧皱,“向长宁去的是丞相府?”   左越点头,“啊,你刚自己说的呀。”   坏了!徐原青“蹭”一下站起身,忙不迭的往外走,“左越,备车!快!”   左越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见他神情慌张,不敢耽搁时间多问,忙飞奔着去安排马车。   徐原青在马车上紧握着拳头,神色凝重,左越忙催着车夫快些。   原书中,向长宁死于男主算计。   沈玉泽为了能得向家信任,先是利用向长远,但向长远坚定自己的立场,拒绝了参与党争,他便将注意打在向长宁身上。   故意制造偶遇,步步为营,就为多的向长宁芳心,最后为权势将向家至于险地,诬陷向家通敌叛国,意欲谋逆。   最终,向家满门覆灭,向长宁于大相国寺拔剑自刎。   左越见他面色苍白,眼神越发焦急,怕他气急攻心,忙安抚他的情绪,“世子别急,一定来得及。”   马车速度快,车轮滚滚,车夫不断吆喝,行人远远闻声就先退让,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车旁响起,紧接着是勒马声响。   “吁!”   紧接着车窗被推开,左越望去是向长远,惊喜不已,“三公子!”   向长远远远就见宣平侯府马车疾行,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弯腰看徐原青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询问:“我瞧着是世子车架,这般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徐原青瞥了一眼向长远,果断吩咐,“停车。”   左越闻声拍了拍车壁,马车缓缓减速停下,徐原青拂袖出了马车,向长远轻轻打马上前到车架旁,微微仰头看他。   徐原青亦是垂眸看他,神情紧张,“去江丞相家。”   “好。”向长远不问为何,伸手扶他。   徐原青递手,向长远稳稳的扶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接到了马上。   两人相识许久,头一遭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两人都不自在起来。   向长远别过脑袋,红着脸支吾道:“那个,可能会有点颠簸。”   “废什么话,快点!”徐原青冷着脸。   “好,坐稳。”   “驾!”   马“咻”一下就飞了出去,徐原青冷不防吸了口冷风,幸好抵住了向长远的胸口才没甩下,嗓子发痒咳嗽起来,低着头咳嗽了好一会。   寒冬冷风肆虐,又骑马飞奔,风如细刀直往人身上割,徐原青被风吹的泪眼婆娑,看向长远紧握缰绳的手都冻红了也没吭声,一时间心情复杂,觉得自己病久了都矫情了。   马速其实不算太快,但比起马车的速度还是略胜一筹,马蹄声声,行人避让,耳旁氏呼啸而过的冷风。   向长远被风吹的脸疼,略微降了降速度,朝徐原青耳边说,“世子,你背过身朝我。”   徐原青自然知道那样能避些风,但他生性不爱与人亲近,头一遭和人贴这么近,还是个男人,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现下还在别扭中,当然不会借他挡风。   向长远见他无动于衷,便腾出一只手来解下身上的大氅给他挡在前面,他身子骨不好,若是着了此次冷风,恐怕病情加重。   徐原青虽然别扭,但也深知自己身体不好,若是逞一时之能,恐怕连丞相府都到不了就冻死过去了。   少年红衣轻骑,身前披风藏娇郎,行人议论纷纷。   一刻钟后终于到了丞相府,徐原青已经被冷风吹的七荤八素,昏昏沉沉。   “吁!”   向长远勒马,翻身下马,不妨徐原青脑袋昏沉一下没坐稳偏倒,他忙将人扶住,“世子?”   徐原青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还好,抬手扶额一试,如冰雕一般冻手,他收回手借着向长远的力翻身下马。   向长远扶着他,感受他身上寒气太重,将落在马背上的大氅扯下给他披上,顺手为他理了理悲催乱的头发,轻声询问,“进府吗?”   徐原青浑身刺痛,没有凌厉的冷风椎骨,他摇了摇头,差使他,“你问问,你姐姐在不在府上。”   向长远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但被他一再推开,只好忙去问门口小厮,问话时身子不忘朝着他,随时注意他的情况。   徐原青昨夜痛过一场,尚未好全,现下又被冷风撕咬了一番,骨头一阵阵的酸痛,他紧咬着牙关坚持,站如松柏一样**。   向长远才得答案,就见府内走出两人。   “阿远?”向长宁见他惊喜,又见台阶下伫立的世子,更加惊喜,“世子也在?”   向长远情绪尚未到见阿姐的欣喜,就见她身侧一人,微微一怔,“沈兄?”   向长宁转身看身侧的人,再看满脸惊讶的向长远,“你与沈大人相识?”   沈玉泽也满脸惊讶,“向将军与向兄相识?”   几人面面相觑,只有徐原青立在台阶下凝视着沈玉泽,他白衣如雪,长身玉立,木簪挽发,白瓷玉面,端着出尘绝然的姿态。   沈玉泽浅浅淡笑,与向长远三言两语说叙旧稍后再说,几步下台阶到徐原青下方,抬手作揖,俯身行礼,“这便是京城有名的’病美人‘徐世子吗?下官沈临安,见过世子。”   徐原青垂眸看他,端了金尊玉贵的姿态,咬嚼他的字眼,“下官?”   向长宁接受,“沈大人现下任刑部侍郎。”   蛰伏了几年,一跃千层,红袄加身,是朝中多少人明争暗斗几十年都求不来的,而他不过用了几日时间,可见城府,可见手段。   徐原青望着端着谦卑姿态的沈玉泽,眼中不喜不怒,冷冷应了一声,扭头看向长远,原以为他遇故友,目光该全在故友身上,不想一下闯入了他深邃的眼眸中,自己都不由得惊了一下。   向长宁也上前,“世子寻我有事?”   宣平侯府的马车慢慢悠悠而来,徐原青神色淡然的望向她,睁眼说瞎话,“特意来接你。”   向长宁吃惊,“接我?”   徐原青瞥向长远,他立刻懂了意思,上前来接话,“是啊,我和世子约好了来接你。”   向长宁看懂了两人的一唱一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们看,“那可真是多谢了。”   她转身与沈玉泽简单交代了公事,行礼后上马车等他们。   沈玉泽:“阿远可有空?”   向长远正要应答,徐原青便抬手阻拦了他上前,神色凛然,“三公子应了我母亲要到家中用晚膳,沈大人邀约还是改日吧。”   言罢,面对向长远茫然无措的神色,忽视沈玉泽得体的笑意,将向长远直接拉走。   上了马车,向长远还在愣怔。   向长宁才去找过他,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赶得急,直截了当的问,“世子有事?”   徐原青不答反问,“你知道你弟和沈玉泽相识吗?”   向长宁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此事,适才听两人相识也有些惊讶。   向长远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将他与沈玉泽相识的事情说清。   他与沈玉泽相识于徐州,彼时沈玉泽是个书舍的教书先生,而他是个江湖游侠,因二两银子结缘,向长远听说郭娘子的酒好,无人能过三巡,他好奇好酒贪杯,醉的不省人事。   是沈玉泽替他付了酒钱,还寻了客栈安置他,不留姓名,是他清醒后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人找到,两人一见如故成了至交好友。   他辗转几城,复回徐州却不见他,也拜托人寻他踪迹,可多年来了无音讯,还以为再见不到,昨日他与徐原青说话时乍见眼熟的人影,匆忙追去却追丢了人,不曾想今日在此场景重逢,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听完,马车内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第33章   “你与沈大人的事先不谈。”向长宁看向徐原青, 见他神色凛然,想着适才他对沈玉泽的态度,说出猜想:“世子特意来寻我, 是知道见我的是沈大人?”   徐原青:“你原来不是要见江丞相吗?”   向长宁点了点头,年关将至,兵部的一些琐事需要找江丞相商讨一下,她应约前来, 接见她的却是沈玉泽,说江丞相今日突太子召去, 他取了书信自证是是江丞相的门生,代为处理。   “向家军回京那日, 太子惊马,危急关头有人拼死治住了疯马,那人便是沈玉泽。”徐原青静了心神, 一面调节着气息让身子骨好受一些,却又要提起精神与他们说事。   “是他?”向长宁和向长远异口同声。   向家军回京事关重大, 太子惊马且算意外, 但还是办事不力, 他自然不会允许人传, 故此气怒斩了饲马的人, 封锁了消息。   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救他的人更是无人所知,若非徐原青让柳谦盯着沈玉泽,恐怕他也不知道。   向长宁本对他印象不错, 听了徐原青的话冷冷笑道:“我道之前不曾听闻他的名号, 怎么突然就官至四品,原是借了东风。”   徐原青:“又怎知这东方不是他刻意为之。”   向长远眉头紧皱, 欲言又止,“沈兄……”   “你想说你所认识的沈兄不是那样的人?”徐原青替他将心中的话说出,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由得微叹,于他现在而言,沈玉泽的确不是精于算计的人。   他也曾想过,会不会因为他的存在,他改变了一些情节走向,男主不会再有原书中那样的野心,事实证明,男主气运很难消减。   他向来说话直戳人心,但见向长远那双清明的双眸,话到嘴边莫名的敛了锋芒,“或许不是。”   “是与否不论。”向长宁截断了两人的对话,问出心中疑惑,“阿远你与他交往时,可透露过你的身份?”   向长远思索了片刻,微微蹙眉,“我知同他说过,我来自京城。”他说完陷入了沉思。   向家三公子向长远游历江湖八年之久,确是悄然无声回京,但前有耿佑才带衙役包围向府,后其赏菊宴当众驳斥太子,向长远的名号也在京城热闹过一阵。   沈玉泽在相府做幕僚,定然知京城中世家公子、高门大户的新鲜事闻。   他在京城多年,明知向长远寻他,人会京城后他却无动于衷,到底为何不得而知。   “罢了,此事先不用多想,我明日开始不当值,容我查明再论。”向长宁见向长远陷入了沉思,深知他待人真诚,现下都只是猜测,还未盖棺定论,她扭头看向徐原青,“我门中调人手不便,可否借你暗线相助?”   徐原青之前给她重要信件,怕出差错都是叫柳谦亲自跑一趟,她知道他手上有人不奇怪。   徐原青点头应承,“自然。”   得他应承,向长宁拍了拍车壁叫停车,本就缓慢的车晃晃悠悠停下,她出车不忘吐槽,“你们俩哪里是来接我的样子,且先把心中疑惑都说清了吧。”   人走后,车内只剩两大一小,左越依旧自觉的缩小存在感,躲在角落眼巴巴的看他们。   寒冬凌厉,徐原青受不得冷,故此他的车架内都安置有小火炉,现下其上热水“滋滋”的冒着,反而让马车显得格外安静,他正要抬手取下水壶,就被向长远抢先做了。   看着被子里热气腾腾的茶,他手搭在小几上,目光沉沉,“你想为什么问吧。”   向长远闷了许久,将茶往他手边推了推,张嘴说的却不是他们适才聊过的话题,“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   徐原青:“……”   看来是自己平时表现太过,让他知晓了自己嫌弃他傻,于是耿耿于怀了。   “呃……”徐原青面对那双黑白分明,不揉杂色的双眸,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亦是许久才磨出几个字,“你总是忽傻忽聪明。”   左越:“……”   车内恢复安静,气氛莫名尴尬起来,左越看两人各看一遍就是不看对方,好像孩子一样怄气,他身处于这样的环境浑身不得劲,小心翼翼的出声,“三公子,你难道不好奇我家世子和向将军怎么认识的吗?”   徐原青一记眼神杀过去,“左越!”   虽然徐原青有些不悦,但好在是成功破冰,向长远抬眸望徐原青,浅浅一笑,“知晓一二。”   左越说书的本事无处施展,略微失望的“哦”了一声,继续缩在角落当摆件。   徐原青微微惊讶,“你知道?”他与向长宁相识,所知之人甚少,向长宁又不是爱多话的人,就连向长泊也向儒也不知道,向长远居然知道,他有些惊讶。   向长远游历江湖走到哪在哪过节,有次心血来潮去了北疆找家里人一起过,亲眼见了北疆的苦寒之地,将士就连过年也都只是多了一碗米汤,心中酸苦。   深更半夜,向长宁醉醺醺的来找他,偷偷给他塞了壶酒,说是让他不要告诉旁人,这是徐世子差人送她的,她谁给都没说,准备要自己藏着喝,他难得来一趟就分他喝一点。   姊弟两人,借着这京城送来的精酿酒,望着繁星璀璨,大漠黄沙,晃眼消失的枯树,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   向长远清醒后唯一记得的是,若不是徐世子,她的阿姐恐怕就嫁人了,做着自己最不喜欢的宅贵妇。   从此,他心中便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在初见徐原青时便开始生根发芽,随着与他相处,嫩芽抽根展叶,填满了他心角的某一处空缺。   所以,他说徐原青是好人,发自肺腑,出自真心,并非随口戏言。   徐原青忆起与他初见,他不知轻重将自己搞吐血了,一时间心情复杂。   所以这小子明知他是病人,还故意闹腾他?   “向长远。”徐原青越想越气,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下魅人的红痣都显得渗人,“所以,你明知我生病,刚回京就来找我晦气?”   向长远着实没想到世子脑子能转那么快,一下就从南想到了北,把陈年旧历都翻了出来,一时间被噎住,心虚的避开了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初听了徐原青“京城第一武将”的名号,想着阿姐说她难敌他手,出于好奇才试探一下,没成想他就吐血了,确实是意外。   气氛有莫名的微妙起来,却不是适才那般怪异,左越眨巴眼睛看着两人,以他对自家世子的了解,世子不是真的生气,但为什么提这茬,他没明白。   向长远半天才支支吾吾解释,“世子,我也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徐原青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表示并不接受他的借口。   回到宣平侯府,左越嘴快先差人回去递消息了,李英已经在大堂等着了,一见两人回来就笑吟吟的迎接。   徐原青往里头看,果然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晚膳,他歪头瞪了左越一眼。   向长远得了便宜还卖乖,又生了一副长辈都喜欢的乖顺模样,瞥了一眼徐原青,见他没阻止便说道:“叨扰夫人了。”   三人落座,李英吩咐布菜,向长远问侯爷在忙吗?   年关将近,宣平侯公务繁忙,经常不同他们一起吃饭,李英叫他不必在意。   “夫人是不是经常睡不好?”   李英看着徐原青,微微叹了口气,婉转道,“是有些。”   向长远瞧见了她落寞的神情,忙接话道,“我在雍(州时遇到一个调香师,她调制的安神香能让人一觉到天明,过几日我就寻来给夫人。”   闻言,李英高兴的给他夹菜,“那可就麻烦阿远了。”   向长远道过谢后回头看徐原青,见他目光灼灼的望自己,浅浅笑着问,“雍州馅饼美味,世子可要捎带一些?”   徐原青瞥了一眼盘中的酥饼,正欲说话,李英就道,“叫什么世子,实在生分。”说着又给向长远夹了一块酥饼,笑的眼角皱显现,“楠楠还未取字,你唤他小名便好,亲近些。”   “娘。”徐原青阻止无果,看向长远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意味深长的问:“世子小字我可以叫吗?”   “你说呢?”徐原青亦是意味深长的反问。   李英给他夹菜,笑着回他,“自然可以。”   徐原青看向长远蠢蠢欲动,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吗?不快些吃。”   李英:“瞧我光顾着同你说话了,快吃饭,有事好去忙。”   话被岔开,向长远应声“好”,低头一看,碗里不知不觉堆满了许多菜,再看李英满脸笑意,也被感染的高兴起来。   吃饭间零碎的说过几句话,徐原青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就放下了筷子,李英见状就找借口先离开了。   向长远吃完碗里的菜放下筷子,看徐原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不自在的别开了头。   徐原青看他没有要再吃的意思了,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冷冷淡淡的送客,“回去吧。”   “啊?”   徐原青看他一脸懵懂的模样,没好气的反问,“怎么?还想喝盏茶?”   向长远看他微微皱眉,忙站起来道谢,“多谢世子款待,我便不打扰了。”   左越蹦跶着跟着徐原青离开,回头看向长远目送着他们离开,还是头一遭遇到客人目送主人离开的待客之道,也只有他家世子干得出来。   徐原青一回屋,热气扑面而来,他浑身松懈,筋骨如蚂蚁撕咬一样酸疼,他撑着床坐下,左越见状慌张的询问。   徐原青精神气全用上才勉强撑到现在,现下放松下来浑身难受,话都要蓄力才说得出,他瘫软在床上,虚弱的问,“顾三知回来了吗?”   “我这就去看看。”左越刚起身,就见顾三知进来,二话不说忙将人拽到床边。   “我是来和你家世子说清,跑腿的是我干不来,还请另寻他人。”顾三知被他拽着走,眼睛不看见也不敢走快,一只手摸着面前的空气。   小孩将人拽到床边,才哭兮兮的说道,“顾先生,我家世子要不行了,你快看看。”   闻言,顾三知立刻懂了他为何这般着急,忙蹲下身去找手,左越见状把他手拉到世子手腕上搭好。   徐原青有气无力的嘱咐,“不用惊动别人。”   顾三知拂开左越的手吩咐:“先去煎副药来。”   顾三知诊脉后从腰间取了针袋,给他施针,片刻后徐原青才意识清醒些,身上也逐渐恢复过来。   左越急急忙忙的端来药,喝下后才觉又捡回了一条命,看顾三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本来不顺眼的人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多谢。”   顾三知抬手抹汗,“拿人钱财**,世子不必谢我,贵府给我诸多便利,我救世子一命是应该的。”   前面的话倒是客气,后面一句说的十分刻意,徐原青微微抬了抬眼,没有接他的话茬。   左越见徐原青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扶顾三知坐下。   顾三知询问,“世子今日动气了?”   徐原青如实道:“没有。”   顾三知又问,“那是忧思过度?”   徐原青沉默,顾三知点头,“那就是了。”   徐原青:“你知道我是什么病?”   顾三知摇头,徐原青无语,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让他不用去大相国寺跑腿了。   等人走后,徐原青垫着枕头躺着,即便困意弥漫也不闭眼,叫左越泡两杯浓茶来撑着,左越不知道他在等谁,一直劝着他睡觉。   夜半时分,左越嘴皮子都磨破了,徐原青眼皮子快撑不住了,才有人从窗户进来,随人而来的冷风很快就被屋中热气吹散。   左越绕过屏风看,来人一身黑衣,浑身的寒冷之气被暖气包裹,身上很快就回暖,取下笼罩脑袋的黑帽露出一张狐狸脸。   左越惊讶,“柳谦哥哥。”   柳谦伸手拍了拍左越的肩膀,径直去来床边,面无表情的说道,“世子,如你所料,向长远去见了沈玉泽。”   适才离开之时,徐原青还清醒时就示意暗处的柳谦跟着向长远,果然如他所料,像向长远那么实心的人,定然会回去找沈玉泽问清楚话。   能猜到沈玉泽定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巧言令色就将向长远哄得团团转。   柳谦怕向长远察觉离得远,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但见他离开时,神情喜悦,沈玉泽亲自找马车送的他。   徐原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思绪一时顺不起来,向长远和沈玉泽相遇之时他病重昏迷不醒,根本就没有机会阻止这个剧情发生。   他也是三年前才完全恢复的正常,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来不及做,如今这个局面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   柳谦看他愁眉不展,难以理解他愁绪,询问,“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自己。”   他在担心他太过自负,以为握着剧本,其实从一开始事情的轨迹就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走到了他难以掌控的地步。   柳谦:“担心自己?”   徐原青摆了摆手没有解释,“你去找向长宁,她有事需要你帮忙一下。”   闻言,柳谦神色一变,“必须我去?”   “怎么?”   柳谦恢复淡漠的神情,认真说道,“没什么,快过年了,我也就给你办这事就休息了。”   徐原青点头答应,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要睡觉了,为了等他撑得头都晕了,躺下后又思绪混乱,想东想西,难以入睡。   熬了半宿,直到恍恍惚惚听到鸡鸣才入睡,梦里是书中沈玉泽步步为营,将向家害得家破人亡,将原主气得吐血而亡的剧情,他拼命阻拦却毫无作用,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难以触碰到他们。   “向长远!”   徐原青猛然清醒过来,向长远被凌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意识到是做了个梦,但还心有余悸。 第34章   向长远出了宣平侯府, 小厮已牵着他的马在等着,他道谢后牵着马沿着朱雀街走,冬日天黑得早, 街上的商铺早早就点了灯笼,寥寥几人在路上匆匆而行。   马蹄声闷响,与冬日呼啸的冷风相呼应,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感。   向长远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又到了江府门前,黄昏已过, 门前无人看守,府门紧闭, 他微微皱眉正欲离开,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向兄。”   他转身,正是他要来找的人。   沈玉泽白衣胜雪, 衣袍青丝在寒风中微动,神色微喜, 缓步朝他走来, 语气略微得意, “你果然来了。”   看着眼前的故交, 向长远忽然想起了徐原青那句“你不是还有事吗?”   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徐世子都知道。   沈玉泽引他从偏门进了江府,他随时刑部侍郎,但要年节将至,便令年后上任, 现仍是江府幕僚, 借住江府小院中。   说是院子,其实不过是两间屋子前多了一片空地, 四处枯败,屋里更是简陋,墙上上斑驳的水迹。   向长远不动声色,随他安排坐下,拦住了他去泡茶,直截了当道,“沈兄知道我要来,想必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沈玉泽点了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和他解释。   四年前,他辗转来到京城,本想有一番抱负却处处碰壁,幸得江丞相赏识才入了江府做幕僚,也顺便教公子们识字。   时日越久,他的志向被磋磨的只剩零星,知道故友是京城中军功显赫的向府三公子,他更是无颜面对,日思夜想,甚是不甘心。   那日,向家军回京,他和天下人一样也想一睹向家军风采,却不料路上遇到有人惊马,危急关头,忆起故友教的驯马办法,救下了那人,也没惊扰向将军入城。   他昏睡醒来,也才知道那人是太子。   向长远听着他字字句句说的实诚,神情也真挚,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教他的驯马本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给他拼来四品官职。   向长远认识他时,他还只是满腔抱负的读书人,他没了下落后,他想他一定是来了京城,也曾托人打听,仍旧毫无消息。   “沈兄。”   “嗯?”   向长远神色淡然,拂袖起身,抱拳朝他恭贺,“还未恭祝沈兄得偿所愿,能一展心中抱负。”   见状,沈玉泽忙站起身来,“向兄不怪我不见你就好。”   他屋子门窗有缺口,一股股冷风钻入,向长远要走之时又折返,“你若愿意,可来我府上居住。”   沈玉泽忙拒绝,“江府待我很好,我若去向府恐他多想,年后我上任后再置府院更为妥当。”   向长远点头,叫他别送,自己离开。   人走后,沈玉泽站在破烂的屋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渐笼上一层阴霾,转头看四处漏风的屋子嘴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不一会,有一小厮凭空出现,脸上有一道扭曲的疤痕,以至于说话时面目扭曲,声音也沙哑,“公子,他会信吗?”   “有些人天生愚蠢。”沈玉泽冷冷道,垂眸看着鞋上的泥泞微微皱眉,小厮见状忙蹲下身用袖子给他擦拭,“公子不用他?”   沈玉泽似想起什么来,眉头皱的更紧,眼底的恨意渐浓,将脚收回,“他有什么用?我和他解释是因为向长宁。”   他拂袖往外走去,速度很快,多一秒都不愿在这个破地方待,“木脩,打听到向长宁的行程了吗?”   木脩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回话,“她休沐了,身边又没有贴身下人,私人行程不好打听。”   闻言,沈玉泽停住脚步,冷冷一眼扫了过去,木脩忙道,“小的立刻去办,一定打听到。”   ————   话说回向长远回到向府,情绪一直低落,差些没看到在等他的向长宁。   向长宁看他心绪不宁,出声问,“怎么?见过了?”   “嗯。”   向长宁:“心中有了答案?”   “嗯。”   向长远看人待物永远持着最大的善意,绝不以恶意揣度任何人,但他不是傻子,孰是孰非他看得清楚。   且不说沈玉泽在京城至少三年之久,明知他回京却避而不见他,就当他真是羞愧不想见,也不谈他为何凑巧能遇太子惊马,直说适才去见他一年。   院落破败,屋舍飘风漏雨,看似凄苦,实则处处透露着心机。   桌椅有薄灰,案上无茶具,读书之人文房四宝常备,屋中却不见文墨之影,四处也无人生活迹象,一看就是荒废的屋舍。   沈玉泽身上的衣服虽不是上等材质,但衣服样式他在肖予安那见过几次,别的不敢说,肖予安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就连一个破扇子都要挑十几两银子心里才舒坦。   能着贵服,却住破屋,实在假。   姊弟两人静坐良久,下人奉茶来后退下,向长宁端着茶盏暖手,一声不响。   许久,屋顶发出轻微响动,不似风吹动的声响,向长远轻敲了一下桌案,“说。”   “咻!”什么东西划破长空而来,向长远抬手接住,是一张纸条,他打开一看,赫然——“作假。”两字。   向长宁看他凛然的神情就知道了答案,面无表情的饮了口茶。   向长远将纸条搁到烛台上烧成灰烬,抬手揉了揉眉心。   “京城繁华,宫廷侯爵,三教九流,有无尽可能,有人平步青云,有人误入歧途。”   向长宁缓缓说着,向长远抬眸看她,眼神复杂,有几分似在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他阿姐,突然说出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来。   向长宁自然懂他的眼神,翻了个白眼,“徐世子说的。”   向长远:“……”   他以为世子说话要么直白,要么阴阳怪气,意味深长倒是很少听到。   “你有答案就行,歇着吧。”向长宁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又回来,向长远还以为她有事要交代,没想到她只是回来顺走了他台子上的一个玉瓷瓶。   他屋子的摆件都是他回来后罗氏张罗陈设的,他不喜欢花哨就叫人拿回去了,满屋子就玉瓷瓶一件亮眼的东西,没想到都留不住。   向长宁丢着玉瓷瓶玩,看他一脸无奈,想起什么来,几步上前拍了他脑袋一下,故作凶狠的说,“你个不孝子,再躲着爹我打死你。”   “阿姐!”   向长远捂着脑袋,咬牙切齿的瞪她。   “你再不去给爹请安,我明天就告诉他你甘心给人做’男妻‘。”向长宁边说边往外走,看向长远“唰”一下站起身来,忙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恶趣味上来不忘挑衅一下,“不过徐世子可不一定愿意娶你。”   向长远:“向长宁!”   向长宁跑的飞快,一没注意就往人身上扑了个严实,幸好那个人身体结实完全将她扶住,换做旁人恐怕两人要一齐摔倒。   向长宁抬头一看,忙站直了,“兄长!”   向长泊人长得高大,向长宁在他面前像个娇娇女,他垂眸看人,疑惑问,“什么人娶阿远?”   “兄长!阿姐!”向长远追了出来,将向长宁拉到一旁,急得手忙脚乱,“我和阿姐在说笑,兄长可有什么事?”   向长泊:“无事可做,来和你们说笑。”   向长宁:“……”   向长远:“……”   向长泊喜怒不行于色,说白了就是面瘫,凭着这一张脸挑衅了不少敌军,给自己树威的同时也添了不少麻烦。   毕竟谁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都很难轻松起来。   见两人木讷的神情,向长泊眼底露出几分得逞的喜色,不急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东西里,一支翡翠玉簪递给向长宁,“给你的。”   又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递给向长远,“给你的。”   向长宁和向长远接着东西,异口同声,“你去藏宝阁了?”   向长泊如实点了点头,“无事可做。”   姊弟两人交换着东西看,不等收起来就看向长泊继续掏东西,于是都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掏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子,故意在向长宁面前晃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向长远,“这是给徐世子的。”   “啊?”   两人都惊讶不已,忙打开盒子一看,居然是一颗半拳大的夜明珠。   向长宁满脸疑惑,“兄长,你和徐世子有来往?”   “没有。”向长泊看两人就差把“好奇”两字写脸上了,也不急着解释,恰好起风吹了眼睛难受,他慢慢悠悠的揉了揉眼睛,舒服了才慢慢悠悠的说,“听罗姨说,阿远和徐世子走的很近,阿远刚回京就把人家欺负吐血了,徐世子不计较的和他做朋友,是个性情中人,阿远太笨不会送东西,我顺便给他挑一个。”   向长远:“……”   向长宁听着忍不住笑,把盒子塞个向长远,看向长泊兜里还有东西若隐若现,眨巴眼睛看,谁知向长泊一言不发的就要走了,她忙拉着向长远去追。   “兄长,你是不是还有东西!”   向长泊捂着胸口:“没有!”   向长宁和向长远交换了眼神,两人一齐上阵,好不容易才看到了边角,红色的布料,像是发带。   向长泊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把边角塞回去,扬了扬头,“明日起我寅时叫你们起,锻炼一下身体。”   向长宁和向长远打不过他,不约而同摆了摆手,一溜烟就跑了。   ————   翌日,徐原青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夜明珠,心情五味杂陈,所以向家和他家来往这么深的吗?   左越看他呆了许久,小声的问,“世子,怎么了?”   徐原青回过神来,看他吃的一嘴糕点碎末,看和夜明珠一起送来的糕点只剩下几块了,没好气的扔书砸他,“就知道吃,毒不死你!”   左越笑吟吟的答:“验过了,没毒。”   徐原青也挑了一块细咬,“他人呢?”   醒来就听说向长远来过了,糕点是他送的,夜明珠是向长泊送的,就是没见着人。   “向公子来得早,看你睡着就没打扰,坐了一会就走了。”   “闲得慌。”   徐原青身体不适睡得久,向长远就在他现在坐的位置坐了大约几个时辰,后来有事才离开,不然恐怕要等他醒。   徐原青把盒子盖上,撑着桌子站起身,照例问了府里的情况,听答一切如常后点了点头,取了大氅要出门。   左越追着他,小心翼翼的说,“世子,夫人虽然没说不许你出门,但你日日出门,夫人肯定会担心的。”   徐原青反问,“我娘不是去大相国寺了吗?”   “可是,你出门的话夫人是知道的呀。”   徐原青止住脚,站在院子里歪了歪脖子,又活动了一下筋骨,被顾三知扎了几针,身体的确舒服了许多。   徐原青往黄梨树的墙边走去,交代他,“你在家看着,要是我娘知道我出过门,那你今年别想拿压岁钱。”   左越刚要哭嚎着拒绝,徐原青就接着墙边矮树丛一下就翻过了墙,把小孩抛之脑后了。   “世子?”   徐原青闻声一怔,因为这次的声音,不是往常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 第35章   “真是好巧。”   沈玉泽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衣裳, 端着谦谦君子的模样,萧寂的寒冬街上寥寥几人,更显得他出尘绝世。   徐原青看着他, 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曾经不是徐世子时,透着黑白字看他,他在一众善良的男主中脱颖而出, 野心配得上手段,步步为营, 玩弄人心。   他曾很喜欢他。   但很多事情,不身临其境难以抉择, 他在成为徐世子的十年里,病痛缠身,沉疴绵惙, 长卧病榻。   人在生病时,心里最为脆弱, 很多诉求都会一再降低, 他从起初的大病痊愈, 能文能武, 到后面的只求在意的人平平安安。   他开始很想见这个他喜欢的男主, 可越病越久,消磨了他的意志,又经过沈齐文的陷害,他忆起书中男主的种种行为, 如大梦忽醒, 让他对书中所有人以凝视的目光看待。   他以为,他暗中阻止沈玉泽的仕途, 就能断送一切,可惜他还是小看了他的也想。   因男主气运所在,徐原青看他,心里总会带着几分惊惧,但他将情绪藏的很好,一双桃花眼淡然,眉梢微挑颇有几分不耐烦,面对着他毫不弱势,“应该不是巧。”   沈玉泽闻言浅浅一笑,他自小颠沛流离,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了个上乘,第一次见就知道徐原青不喜欢他,哪怕他极力隐藏,可眼底还是有几分厌恶之色隐约可见。   他自问与徐世子毫无接触,不会平白无故惹他厌恶,恐怕是因他救太子之事。   他泰然处之,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世子不走寻常路,可是要去哪?”   徐原青冷冷反问,“怎么?我去哪与你有关?”   说着他往前行,沈玉泽缓步与他通行,即便遭受他的冷言冷语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笑意,看着温润如玉的模样。   “或许同路呢?”   风冷扎脸,徐原青拢了拢毛领,将手藏在袖中,不急不慢的说道,“所求不同,又怎会同路?”   沈玉泽:“世子所求什么?”   徐原青侧目看他,沈玉泽长的白净,眼睛细长,笑起来像月牙,总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即便不笑眼中也总含着淡淡的笑意,让人觉得亲切没有威胁。   有那么一瞬,徐原青的确放下了警惕,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别过头看着清冷的街,冷冷笑着,“我所求、所愿,恐怕与沈大人背道而驰。”   沈玉泽比他快了半步,侧目能看全他的脸,那日初见他便知“京城第一美人”所言非虚,如今再看,仍旧美得动人心魄。   这么一张倾世容颜,在他面前却总是冷冰冰,即便他再如何温和,他都拒人千里之外,他轻声细语询问,“世子是因为我救了太子,所以才对我如此吗?”   闻言,徐原青止步,微微转身看他,神色凛然,“沈大人在丞相府多年,我与太子不和,你该是知道的,我若对你和颜悦色,你不会担心吗?”   “担心什么?”沈玉泽亦是转身面对他,神色却十分温和,明知故问,“担心世子会对我不利吗?”   徐原青没有回答。   两人四目相对,立在寒风呼啸的街道上,心思各异。   徐原青强忍着难受直视他,他知道沈玉泽惯会伪装,他不能退让分毫。   良久,沈玉泽先松懈下来,浅浅笑着,换了话题,“世子是要去找阿远吗?”   阿远?   徐原青神色沉了沉,转过身往前继续走,不答反问,“沈大人很闲吗?”   沈玉泽被扫了面子也不恼,笑脸相迎,抬手作揖,“看来世子对芥蒂,那我便不与世子同路了。”   徐原青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步步想的都是原书的内容,沈玉泽真是一个危险人物。   他绕了小路,不一会就到了一家客栈前,店小二引路,他随之前行,到了二楼最里面的客房,他道谢后让店小二先离开。   “世子?”   开门的是寻娘,她见眼前人满眼惊讶,“怎么是你?”   以往来看她的是柳谦,最近他去帮向长宁了,徐原青也是临时起意亲自来看看,她惊讶也属正常。   进屋后,徐原青看到桌上有两杯茶,他不动声色的坐下,询问她身体好了没有。   “大好了。”寻娘自然的将用过的杯盏收了,换新的给他倒茶,“世子最近如何?”   “老样子。”   寻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拜谢,“还未谢过世子救命之恩。”   徐原青见她要行大礼,眼疾手快阻止了她,脚轻轻一踢就将她逼坐下了,“双赢而已,不必如此。”   寻娘没有再啰嗦,直截了当的询问,“世子接下来想做什么?”   徐原青将桌上的茶盏推开一些,胳膊搭在桌上,思索再三后还是问出,“寻姑娘了解蛊毒吗?”   “蛊毒?”寻娘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什么更是一惊,“世子是怀疑……”   后面的话她止在了喉咙里没有问出。   徐原青站起身来往窗边去,这间客栈位置不算好,不临街也无人流,他熟知京城地势,当初安置寻娘时,他一下就想起了这个地方。   恰好能看到怀国公府。   寻娘看着他,他身量高,厚重的衣服也压不住他贵气,但他眉宇间总是笼罩着病气,便显得虚弱,阳刚之气不重,总给人一种愁绪万千的感觉。   徐原青搭在窗台上的手微微握了握,将眼中的阴霾之色一扫而空,神情自若的回头道,“有件事想请寻姑娘帮忙。”   寻娘忙站起身来,郑重其事承诺,“世子请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徐原青露出一抹略带奸邪的笑意,手往窗外指了指,“委屈你当一段时间的丫鬟。”   “嗯?”寻娘满腹疑惑,站起身到窗边去,随他手指的地方一看,正是怀国公府,之前她就察觉到了,徐世子将她安置在此处定是有目的,她只以为是远远观察,没想到是要她深入敌营。   见寻娘不说话,像是在挣扎着什么,徐原青轻声询问,“寻姑娘为难吗?”   寻娘忙摇头,“不为难。”   “寻姑娘放心,这次绝不会让你以身犯险。”徐原青承诺,寻娘脸上的愁绪消散一些,“我自是信世子的,只是世子想要我做什么?”   徐原青拂袖坐回去,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渍,告诉她需要做些什么。   出了客栈,徐原青走回大街上,才走没多久迎面就遇到了熟人。   “世子。”   陆秋灵一席藕粉色衣裙,如一朵娇艳的桃花,见他后笑着来见礼。   徐原青看她身边有一位年长的嬷嬷,他去宫里时曾教过他面圣礼仪,他见嬷嬷也朝自己行礼,便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看陆秋灵得意洋洋的神情,八九不离十是太子妃了。   沈齐文那日在宫里与她拉扯,他还以为想崇明帝那样重威严的帝王,定然不会同意,也不知是哪位人才左右了他的想法,弃名门之首杨家,而选辞官多年,不涉朝政的怀国公。   陆秋灵经过嬷嬷调教,看起来是比之前稳重许多,轻声询问,“世子这是去哪?”   “无事逛逛。”徐原青随口一答,见教养嬷嬷,突然起了坏心,故意说道,“听说藏宝阁又有许多新鲜玩意,郡主可去看过了?”   不等陆秋灵答话,他故意再说,“想来郡主那已经有不少藏宝阁的珍奇之物了,想必是用不着了。”   陆秋灵在街上被向长宁一番羞辱,京城众所周知,此事一直是她心中之耻,还无人敢在她面前故意提及,徐原青这分明就是挑衅,她一时气怒:“你……”   “咳!”   她怒未发出被一旁的嬷嬷一个假咳阻止,她立即敛去了怒意,挂着假面笑容,“灵儿的确用不着,那就不打扰世子雅兴了。”   说着迫不及待的让开,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见状,徐原青心情好了不少,朝嬷嬷微微颔首示意,而后在陆秋灵阴沉沉的注视下离开。   “徐原青!”   徐原青又听到了有人喊他,他这一趟出门可真没白费。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叫他,毕竟这偌大的京城,敢这么直呼他名字的人屈指可数,又叫的这么盛气凌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懒得回头,走的也累了,往旁边馄饨摊坐下,要了一份馄饨,正拿筷子,面前就多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唐骄两手撑着矮桌,怒气冲冲的问,“你聋了吗!”   徐原青嫌弃的别开头,懒得搭理他。   唐骄喘息了一会就平息下来,没好气的坐他对面,不耐烦的问,“你家那狗呢?最近跑哪去了?”   老板送来馄饨,徐原青取筷子杵了一下桌面,忽略他的存在,馄饨热气腾腾,让他食欲大增,只张嘴正要咬,唐骄就一把给他夺了筷子,到嘴的馄饨掉回了碗里。   “吃什么吃!”唐骄气急,又给他把碗一起抢到一旁去,“我问你话呢!”   “你是不是闲得很?”   徐原青发现这年关来了,怎么个个都闲得慌,没事来找他晦气做什么。   唐骄捏着筷子往桌上砸,恶狠狠的问,“你是不是又交给他什么麻烦事了?”   “你管呢。”   他的人,做什么事什么时候需要给他交代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说不说?”   徐原青向来吃软不吃硬,唐骄这盛气凌人的模样一下就戳了他心坎上,把他脾气也给挑起来了,一巴掌拍了他砸筷子的手,“不说!”   “好!”唐骄撸了袖子,劈头就给他一巴掌,徐原青往后倒去堪堪躲过,他桌下一脚踹开他的椅子,唐骄歪七八扭偏倒,很快又站起身来,操起筷子戳人。   徐原青左躲右闪,准确无误的攻了他的手腕,唐骄手吃痛,筷子落下,徐原青稳稳接住,顺手往他心口一扔,徐原青不敢使太大力气,唐骄也只是再痛了一下。   他年少轻狂,在京城世家子弟中嚣张至极,鲜少吃瘪,现下当众落了下乘,气不过,反应过来一把就把矮桌推开。   徐原青被逼起身,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馄饨,不料没防住唐骄,见他扑来过来只得往后退去,一时不察刚刚椅子倒了,脚下受绊,他以为自己是倒定了,没想到一只手接住了他,要飞的馄饨也一起被接住了。   来人一脚踢开了扑来的唐骄,一个转身就稳住了身形,可见身手矫健。   徐原青脸朝着那人没看清脸,但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推开人一看,果不其然,真是无处不在的向长远。   向长远端着馄饨,满脸担心的看他,“世子没事吧?”   摔倒的唐骄气怒的起身,看着围观的人龇牙咧嘴的吓开,回头一看冒出来的人,暴跳如雷,“向长远!”   他知道徐原青是个病秧子,没真想对他怎么着,是想柳谦是他暗卫,要是看到他受伤害肯定会出来阻止,没想到没把想见的人引出来,倒是引来了讨厌的人。   徐原青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付了馄饨和损坏桌椅的钱拉着向长远就走了,才懒得管发疯的唐骄。   走了好远,徐原青待他钻入了一条小巷子才停下,回头一看,向长远还傻乎乎的端着馄饨,一时无语。   向长远看他直勾勾的盯着馄饨,以为他是想吃,忙递过去,“应该还没有冷。”   徐原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中的神情逐渐柔和起来。   “世子稍等。”向长远忽然想起什么,把碗递给他后跑走。   不过一会,他带着一双筷子来了。   看着他手里的筷子,徐原青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说实话,这个世界除了李英,再没有谁对他这么好过。   说不不感动是假的,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向长远挠了挠头,“我怕你等久了,就只找到这样的筷子。”   “难不成还要玉做的啊!”徐原青虽然感动,但不妨碍他阴阳怪气,抬手夺过筷子,就往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正准备尝一尝这来之不易的馄饨,还未进嘴又被阻止了。   他抬头没好气的看着他,向长远心虚的说,“等一下下。”   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徐原青的注视下往馄饨里一扎,过了一会抽出来,看了看银针没变化后收了手,笑吟吟的坐到他旁边去,“没事,世子吃吧。”   徐原青:“……”   在府里吃东西都是左越验过后拿给他,头一遭遇到当他面验毒的,向长远真是处处给他惊喜。   徐原青看着碗里的馄饨,热气逐渐飘散,泛起一阵心酸,突然就没了胃口。   向长远:“世子不吃吗?”   徐原青扭头看他,“你吃东西验毒吗?”   “不……”话音未落,向长远意识到什么,也沉默了半晌,许久才说道,“因为我担心世子。”   徐原青没有怪他的意思,只在意他的人才会在意他的生死,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情一瞬就低落了下来,“向长远,我不想活的这么累。”   “我知道。”   “我刚才很想吃馄饨。”   “嗯。”   徐原青:“现在不想吃了。”   “不,你想吃!”向长远突然认真起来,把他手上的碗筷抢走,拉着他起身。   徐原青看他突然亢奋起来,低落的情绪都被忽略了,见他把馄饨给来路边乞讨的人,然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带着他去了一家客栈。   和掌柜说了什么,然后带他去了后厨。   “世子请稍等。”向长远找了个地方给他安排坐下,然后撸起袖子往灶台去。   徐原青后知后觉,他这是要下厨?   “向长远?”   “嘘!”向长远笑了笑,食指抵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取了面粉开始和面,习武之人劲力大,面被他砸在案板上“砰砰”的响。   “世子有什么忌口吗?”   徐原青不会做饭,看他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目瞪口呆,乍听到询问,摇了摇头,“没有。”   向长远应声,搅拌肉馅,没一会就开始包馄饨了,动作娴熟,令人恍惚以为他是大厨。   水开了,向长远挑了几个最满意的馄饨下锅,等了一会信心十足的捞出来,故意朝徐原青喊,“出锅了。”   徐原青看着他端来馄饨,氤氲的水雾,可见他脸上沾染了面粉。   他讷讷的接过碗,看个个都包的饱满,心情更加难以言喻。   “请吧。”向长远贴心的递来筷子,蹲在地上,撑着脑袋看他,水汪汪的眼睛满是笑意。   徐原青被他着眼神看的很不自在,微微别开些,尝了一个,他在俯上吃食都要过验才行,在外他也从不乱吃东西,今天也只是突然想尝尝路边摊,没想到杀出了唐骄,以为是吃不成了。   没想到吃到了比路边摊更为珍贵的东西,虽然很咸!   向长远满眼期待,“好吃吗?”   徐原青咽了下去,“还行吧。”   “我家里人都说难吃,我刚才还担心,你也觉得难吃呢。”   徐原青内心想:有没有可能,你家里人说的是实话。   徐原青敷衍的笑了笑,再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碗筷,他实在难以忽视蹲在面前的人,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像讨好主人的小狗狗一样。   向长远看他吃好了,依旧保持着蹲在他身前的姿势,笑弯了眼睛。   “向长远?”   向长远应声,“世子!”   “你对旁人也这么好吗?”   “当……”话音戛然而止,向长远怔住,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噌”一下响了起来,像是层层锁住的盒子,锁扣打开,里面的东西呼之欲出。   他喜欢青山绿水,喜欢蓝天白云,也喜欢家人朋友,可从未对他们如此上心。   所以,他常常想徐世子,在意他都一颦一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吗?仅仅如此吗? 第36章   年节将至, 整个京城都洋溢着喜气,沿街的灯笼换了红,官员休假, 百姓不忙,家家户户在筹备年货,街上人的闲人,比平日多了许多。   宣平侯府亦是比往常热闹许多, 因着徐原青身体不好,受不得折腾的缘故, 宣平侯府过得最隆重的节庆就是除夕。   只是今年的年,过得比往常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因为徐原青过完年就弱冠了。   国师说过,他活不过弱冠。   徐原青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模样,日日去给李英请安, 然后就回院子里喝茶看话本。   寻娘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的安排进了怀国公府,几日来寻娘都没传来消息, 就昨日给藏宝阁传了“一切安好”的消息。   让寻娘走这一遭, 徐原青想了许久, 她才洗清了谋害储君的嫌疑, 虽不是罪犯之身, 但像沈齐文那样睚眦必报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本想等她好了就送她离开京城一阵。   可他不想断了线索,血茴草一事, 他日日思量, 绞尽脑汁还是觉得不对,莘正元在太医院那日, 听到血茴草时神情骤变,不似作假。   若是大胆猜测,他不知,那沈齐文何处寻来蛊毒。   若按原书剧情,寻娘在他手下,他自然可用蛊毒,可因他出现截了寻娘,阻止了剧情发展,所以如何想到的用蛊?蛊毒又从何而来?   处处纰漏,处处疑点,消磨他的神思,在他心上烙下一个浅印。   他这几日,把许多事情都又想了一遍,自己经历的和书里的故事一一比对,想不起来的拼命想,终于想起来蛛丝马迹。   陆秋灵会用蛊,因为他看书之时完全被男主的雷霆手段吸引,故此对女主的片段都是一扫而过,逼着自己想,才想起来,男女主之所以纠葛很深,有提到过,陆秋灵之所以把沈齐文迷的神魂颠倒,是下了蛊。   此事书中只是只言片语,徐原青想起来,还是因为书中有过男女主吵架时提到的片段。   陆秋灵会下蛊,那么所有事情都可重新复盘,多了其他的可能。   他不是随意揣测的人,所以他不得不请寻娘去探一探虚实。   “左越。”   徐原青想的脑袋疼,抬手揉着眉心,左越挨着火炉看书,听到他喊后忙回过神来,合上书到书桌前,打着哈欠问,“怎么了世子?”   “怀国公的夫人生前是不是和我娘交好?”   左越是个八卦小能手,甭管该不该他听,反正只要是旁人的事情,他听了一耳朵就能记很久,徐原青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问他保准能有答案。   果然,左越眼睛一下亮了,点头,“对啊。”   不等徐原青继续问,他就叭叭的说,“陆夫人生前和我们夫人关系可好了,比起现在的向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听说你世子出生时第一个抱你的不是侯爷,是陆夫人呢。”   徐原青听着微微皱眉,这些事他也是头一遭听,他自来这个世界的记忆起,徐家和陆家就没有来往,更别说两家夫人关系好。   左越说着叹息了一声,“后来,世子病重,陆夫人来探望过几次,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来往了,陆夫人生下郡主后不久就离世了。”   徐原青知道,陆夫人是十五年前去世,那时他还不是这个世界的徐世子。   他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看左越趴在桌上唉声叹气,他可不信这小子面对这种八卦不追根究底,微微凑近一些,引导性的问,“我娘和陆夫人为什么突然不来往了,你就没打听到什么缘故?”   “这个嘛……”左越“嘿嘿”的笑着,挠了挠脑袋,意味深长的看着徐原青。   徐原青就是太纵容他们了,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敲他的额头,没好气的问,“想要什么?”   左越忙道,“我想和顾先生学医术。”   徐原青瞪眼,“你自己拜去啊!”   “嘿嘿……多谢世子。”左越心满意足的笑眯了眼睛,倒了杯茶喝才说事情,“听说,我只是听说啊。”他神神叨叨的念了两遍,还小心的往外看了一眼,没什么人才回过头来,压着声音说,“陆夫人每回来看世子,世子就严重一回,久而久之就有传言,陆夫人是不祥之人,是她冲撞了世子。”   “屁话!”徐原青脱口而出,吓了小孩一跳,左越委屈巴巴的瘪嘴,“又不是我说的。”   徐原青看他吓得眼神都愣了,伸手拍了拍他脑袋,缓了缓和语气,“说点我信的。”   “反正就这么一个传言,还有一个谣言说陆夫人会给人下蛊,不过陆夫人出生世家,是名门闺秀,怎么可能蛊术,这个谣言没什么人信就传的不严重。”   左越说完,看徐原青听的入神,声音也不由得小来,“再后来嘛,陆夫人生下郡主后郁郁而终,时间一久谣言就都没了,不过徐家和陆家没什么来往是真的。”   徐原青再确定一遍,“你没记错?是下蛊?”   “嗯,我记其他的不行,这些倒是很清楚。”左越也十分有自知之明,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徐原青揉了揉眉心,果然如他所想,如果陆夫人会蛊术,那么陆秋灵会蛊术有迹可循,那么很多事情可以推翻重盘。   甚至于,他的病也有可能……   他病态久,突然有治愈的希望,还生出了恐惧来,怕是一场空欢喜。   左越看他满脸忧思,想起顾先生交代的话,不能让世子忧思过重,于是忙关切的询问,“世子,怎么了?”   徐原青摇了摇头,他也不敢放任自己多想,一切都要等到寻娘那里有个答案,否则都是徒增烦恼。   他披上大氅,准备去走走,才出门就见有人来了。   向长宁被丫鬟领着进院,紫菂的大氅很显她凌厉的气质,水青色的玉冠束着高马尾,依旧是英气逼人。   行到面前,向长宁摆了摆手示意丫鬟可以先行离去,抬眼看徐原青,“你这是要出门?”   两人私下见面从不拘礼,徐原青不先请她进屋,也不答她的问,反而问道,“休假太闲?”   向长宁嘴巴抽了抽,似在忍着骂人的冲动,拎了衣摆走上梯子,径直就进了屋子,“你这庙堂太高,我若无事还懒得来呢。”   徐原青“切”了一声,转身也进了屋子,让左越去泡壶好茶来。   向长宁解了外面厚重的大氅,里面着的亦是紫色衣袍,只是不是厚重的冬衣,而是略薄的秋衣。   刚坐下,向长宁就问,“阿远做的饺子你吃了?”   徐原青:“……”   这缺心眼的向长远,这都说!   向长宁似看出他的无语,笑了笑解释,“那傻小子是个锯嘴葫芦,可不会乱说话,是他回去后一直傻乐,还要给我饺子吃,我们吃了都觉得咸的要死,他偏说不咸,惹急了就说有人说的不咸,怪我们口味淡。”   徐原青静静听着,脑海里自动浮现向长远那死拗的傻劲来了,不由得跟着笑了。   向长宁看他乐了,笑吟吟的说,“我这掐指一算,还有谁能让他做顿饺子,肯定就只有你了呗。”   徐原青收敛了笑容,回过头看她,一本正经的纠正她,“那是馄饨,不是饺子。”   “嗐!都一样。”向长宁拍了拍桌案,毫不在意他的纠正,“反正都是皮里包馅。”   徐原青:“……”   左越奉茶来,向长宁闲话也说了,喝口茶暖了暖嗓子,这才说正事,“沈玉泽的事情查了,虽然马夫被斩,不过还是查到了蛛丝马迹。”   “嗯。”徐原青知道她来一定是说这件事,点了点头,表示并不意外。   “马夫家里拮据,全靠他给太子养马维生,被斩首后家里反而过得很好。”   徐原青:“不够。”   向长宁:“仅凭这点的确不能证实我们的推测,不过我这有一个人,能做人证。”   徐原青微微皱眉,“相府的人?”   向长宁笑,“世子聪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沈玉泽自以为机关算尽,可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江丞相为官多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仅靠真才实学远远不够,那一颗脑袋光是算计就能写上几本书了。   他身为丞相府的门客,与江丞相常相见,总有一时半刻没藏住野心的时刻,被江丞相察觉,定然不会放虎归山。   他的一举一动,不止有他徐原青关注,江丞相亦然。   想着,徐原青突然就笑了。   左越正要发问,向长宁就反应过来了,眉头紧皱,“我被人当枪使了?”   徐原青摆手安抚她,“不一定,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江狐狸恐怕也只是给你一个烟雾弹,想让你沈玉泽的短处,他来做个好人,你信不信你这只要动一下,那你以为都证人就会成死人。”   向长宁怔了片刻,往后一倒靠住椅背,闭了闭眼睛,抬手揉着眉心,“果然,朝局不适合我,太脏了。”   徐原青闻言,心里泛一阵酸楚,而后调整好情绪,“你也不算空手而归,至少知道了两个消息。”   向长宁睁开一只眼看他,十分敷衍,“愿闻其详。”   “其一沈玉泽和江丞相不和,其二,必要时江丞相可为我们扫除障碍。”   向长宁坐直身子,喝着茶摆了摆手,拒了他的话,“倒也不用咄咄逼人,我查这事原本也只是想以防万一,他若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用此借刀杀人。可他若只是借了东风,不做太子的走狗,安稳的做他的官,我们也不必逼人太甚。”   左越要说什么,徐原青抬手拦了他,向长宁在书里是被沈玉泽害得很惨,但今时不同书里,她现在意气风发,一切顺遂。   他与沈玉泽似也没有苗头,他在她面前一再怀疑沈玉泽反而奇怪。   徐原青道:“你不与他多来往就会。”   “我与他来往什么,你担心我不如担心阿远,那傻小子一根筋,明知道沈玉泽待他并非真心,还叭叭往上凑。”向长宁越想越气,“啪”一下拍案上,“说是心性单纯,其实就是蠢!”   徐原青:“……”这话不赞同都不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会向长远,茶凉了向长宁才起身要走。   徐原青也起身要送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迟疑片刻道,“你之前让我找的那人,还是没有下落。”   向长宁眼睛里闪过一抹哀伤,而后扯了一抹笑意,故作大方的摆了摆手,“无妨,阿远也说毫无音讯,估计是我做了一场梦吧。”   说着,徐原青送她出门。   回府,才察觉府挂上了红灯笼,丫鬟小厮们也都穿上了喜庆的棉袄。   在这个世界,又过一年。   只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红彤彤的灯笼,忙碌的下人,心里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世子,这是向公子送来的。”   有小厮拎着一对灯笼,站在台阶下小声的回禀。   灯笼不是常见的椭圆灯笼,更像是花灯,只是这灯笼做的奇形怪状,像狗不像狗耳朵又挺长,像兔子吧尾巴也长,说是猫也没胡子。   总之就是个四不像的红色乖灯笼。   徐原青被逗笑了,正想说一句丑东西,旁边的左越倒是高兴的不行,眼睛都看亮了,蹦哒下去凑近看,“真好看!”   “……”   这小孩审美怎么就一点不随他。   徐原青翻了个白眼,叫小厮拿去院子里挂上,虽然是丑东西,但好歹是红色,说不定能辟邪,一举多用也不错。   看着屋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左越看自家世子从刚才就隐隐在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世子笑意维持这么久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世子,你笑什么?”   徐原青垂眸反问,“我有在笑?”   左越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怀疑起自己来,“没有吗?”   徐原青抬手敲了敲他脑袋,浅浅笑着,“你一天天想什么呢,不是要拜师吗?不准备点过年礼怎么好意思上门。”   “对哈,送什么好呢?”左越苦恼起来,随着徐原青进屋子,在炉子边呆了一会,福至心灵,兴高采烈的给他说,“世子,我们给顾先生讲个媳妇吧!”   “咳咳咳……”徐原青喝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的呛住,咳了好一会才消停,看他两只眼睛亮晶晶,满脸笑意,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十分满意,一时间无话可说。   他想了想,顾三知摆他冲喜那事他还没出气,左越人小单纯,让他胡闹一下,给府上添点热闹,给他出出气也不错。   徐原青笑吟吟的摸了摸他的猪脑袋,“你拜师,你自己想。”   “世子,那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向三公子啊?”   “你找他做什么?”   左越殷勤的给他倒茶,又绕过去给他捶肩捏腿,“顾先生是江湖中人,喜欢的女子肯定非比寻常,三公子闯荡江湖那么久,认识的姑娘肯定多,我请他帮忙引荐一下。”   徐原青十分佩服他的脑袋瓜,想事情不着边际,还能想的一套一套,不知道向长远那个一根筋的脑子,知道这事后会怎么想。 第37章   翌日, 徐原青一睁眼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心跳才平缓下来。   昨天他嘴快答应了小孩带他去找向长远, 没想到一早就打鸡血似的,他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世子。”左越笑吟吟的叫他,殷勤的给他提鞋。   徐原青看他捧来的红色衣服,虽然新年大吉去人家的确是像拜年, 传喜庆一点没问题,但这穿的太喜庆也太奇怪了, 他没好气的推开,“水青色那件。”   左越也不挣扎, 乖巧的去重新拿衣服。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大过年的, 你去人家不准备点东西?”   “我早准备好了。”左越得意洋洋的说,小脑袋恨不得翘天上去。   徐原青薅了他脑袋一把, 撇了撇嘴, “准备什么, 别是去厨房混一盒糕点就去了, 丢不丢人。”   “才没有!”左越很是不服气, 叉着腰气鼓鼓的和他对峙,“我准备可多东西了。”说着就拉着徐原青往外走。   绕过屏风一看,徐原青大吃一惊,屋里摆了几件古玩摆件, 还有几个箱子, 唯一奇怪的是都系着红带子,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左越, 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虽然他给左越钱花,但是他年纪小都不给多,顶多几两银子,这些东西置办下来都够柳谦一年的俸禄了,这小孩别是剑走偏锋,干了什么坏事。   徐原青一追问,左越护着耳朵嗷嗷嚎叫,这才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是他昨天真去厨房准备混点糕点,正好遇到了胡妈妈,多问了几句,于是李英就把他叫去了院中问话,这三言两语下来,李英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他们立刻就去,这礼物自然也就是李英准备的了。   徐原青听完才放心的放开他耳朵,左越委屈巴巴的护着耳朵,瘪嘴说,“夫人还说,要不是怕你不高兴,她还想一同去呢。”   李英之心,徐原青心知肚明,他看着系着红带子的礼物们,眼前一阵眩晕,低声训斥,“胡闹!”   他亲自将红带子都卸了,也不急着去了,就非要吃完午饭再说,左越又急又无可奈何,伺候他用膳时恨不得一碗塞他嘴里,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神情。   徐原青被左越磨得脑袋疼,小孩只差像小狗一样蹭他衣摆撒娇了,真是辣眼睛,无奈地带着他出门了。   后日就是除夕了,今日街上还算热闹,嘈杂声四面八方传来,往常徐原青会觉得烦躁,今日倒是出奇的觉得亲切,还特地开了些窗户看,左越扒着窗,就差把眼睛掉出去了。   “咦,那是不是杨世子呀?”   左越问完让开了些,徐原青往外看去,见杨明和一个女孩子在看花灯,满面笑容,身子倾斜对着女子,眼底盛着宠溺,看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左越继续发问,“他身旁那个是李小姐吗?”   “嗯。”   马车正行至两人前,杨明抬头正与他对视,徐原青敲了敲车壁示意停下,杨明与他见礼,他懒得下车就在车上敷衍的点了点头。   他身边的姑娘注意力全在灯上,跳了一只兔子灯笼,手拐子碰杨明,“明哥哥这个怎么样!”没听到回答,她一脸不高兴的正要撒娇,一回头就看到了徐原青,小脸一皱,惊喜万分,“徐哥哥!”   杨明的未婚妻是雍州刺史的千金——李京姝,李刺史是李英的堂弟,李京姝幼时来京城都会找徐原青玩,只是徐原青那会子要死不活,实在是难奉陪,但即便是没有玩到一块,但亲戚关系还在。   她和徐原青也没过节,长得也可爱讨喜,自然对她也就和颜悦色一些,面对她的热情招呼,他轻声回应,“留在京城过年吗?”   “嗯嗯,徐哥哥病好些了吗?”李京姝长了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眼睛十分灵动,还有两个梨涡,少女的娇俏在她身上展露无疑,问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杨明无奈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徐原青却毫不在意,笑了笑回应,“好多了。”   “徐哥哥要去哪?”   徐原青一把就拉住了从刚才就想说话的左越,抢答,“有事。”说罢,不等李京姝邀约就说道,“你与杨世子许久未见了,好好玩吧,得空去给我母亲请安。”   “好。”李京姝点了点头,退到杨明身边,左越拍了拍车壁,马车又开始晃晃悠悠的前行。   行了一段距离,左越仍旧能看到人群中的一对璧人,李京姝蹦蹦跳跳四处看,像个拴不住的兔子,杨明则稳重的跟在她后面,静静地看着他笑,像沉稳的老狼,男才女貌,般配的紧。   看着看着,左越突然叹了口气。   徐原青问他怎么突然伤感了,左越把窗户关上坐正,撑着脑袋说,“看人家幸福固然可喜,可我也觉得向将军可惜啊,杨世子和向将军都那么好,两人怎么就没缘分呢。”   “你还操这份心呢。”徐原青听着摇了摇头,小孩人小鬼大,一天天胡思乱想,他看他要缩在铺车上的毯子上,一下就把他扯住了,强迫他坐好,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路要走,自然选择也不同,若是向将军和杨世子在一起了,他们之中必有一个要牺牲,而这个世道吃亏最多的总是女子,那样大晟就没有横扫四方的先锋女将军了。”   闻言,左越思索了片刻,然后重重点头,“嗯嗯!这么一想,是杨世子配不上向将军。”   徐原青一把推开他脑袋,“喜欢哪有配不配一说,你一个小屁孩,能不能想点幼稚的东西。”   两人说着闲话,没一会就到了向府。   徐原青理了理衣袍,深吸了一口气下车,车下已经有人在等了,向长远眉眼带笑的抬眼看他,伸着胳膊要扶他下车。   他心里一颤,拂开他的手,自己跳下车去。   向长远今日着的是碧城宽袖衣袍,领边是银竹叶压边,绣纹暗藏金线,玉冠束发,兴许是过年了的缘故,打扮都比往常随意的装扮周正了许多。   徐原青瞧着他,才几日没见,分明是同一张脸,今日却觉得格外惹眼,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左越叫向府的人搬东西,向长远领着徐原青先进府。   徐原青抬头看了向府,和所有高门大户一样,门口都有两头石狮,巍峨的大门硬是因为朴质的匾额变得质朴,这府门看上看下,最引人注目的得是那檐下晃晃悠悠的红灯笼。   别家灯笼红红圆圆,一看就喜庆招财,向府挂的灯笼,红倒是红色,就是奇形怪状,看着像是辟邪用的。   向长远看他在看灯笼,往他边上凑了凑,小声的说,“是不是挺好看。”   说话间,一股寒气袭来,徐原青侧目看他,与他离得很近,所以他身上的寒气能清晰的感知到,他略微吃惊,“你很冷?”   “不冷啊。”向长远往旁边退了些,以免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他,然后高兴的给他引路,“世子,先进府吧。”   向府是先帝御赐的府邸,外面朴素,里面倒是恢宏大气,小山雕镂,阁楼矗立,与徐府时喜时悲伤的气氛不同,向府处处都是祥静宁和的气氛。   进了正堂,徐原青落座,发现向府虽大,但人不多。   宅子大了人不多,难免就有几分清冷。   向家常年只有罗氏独居,下人就遣散了许多,向长宁他们也是今年才回的家,且一家人性子都洒脱,不是注重繁琐礼节的人。   下人奉茶来,向长远也不坐下,就站在他面前,莫名有些扭捏。   徐原青这是第一次来人家做客,此前他从未去过谁家,邀约全都拒了,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宫,虽然在另一个世界有做客的经验,但时移世易,他也很不自在。   他后知后觉想起做客要先拜访长辈,忙放下茶问,“老将军和夫人呢?”   “我爹不见客,世子莫怪,我母亲听说你来了,现下去厨房看菜呢。”   真真是热情的紧,看来这顿饭不吃是不行了。   徐原青点头端茶抿了一口,向长远见之眼睛亮了几分,嘴角漾着笑意吗,干坐了片刻,他便说带他在府里转转。   其实也没什么看的,冬日花草都枯萎了,零星几抹绿固然扎眼,但也不耐看,徐原青没什么兴趣,向长远似也看出来了,径直就带他去了后院。   隔了老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细听似是争吵,向长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给他解释,“这是我的院子。”说着就带着他进去。   徐原青凝眸一看,屋子里有两人在争吵,有一人身形一看就知是向长宁,另一人想必就是向长泊了。   向长宁扬着一张宣纸出来,见他们后脚下一顿,朝徐原青打招呼,“来了啊?”   徐原青点头,见她招手示意进去,他拎着衣摆,随着向长远进屋。   屋里很不似外间冷,盖因烧了两个火炉,碳火通红,堂中央摆了一张大桌,上面堆满了笔墨纸张,向长泊正挥斥方遒,可那字实在是配不上他器宇轩昂的架势,只称得上略可。   “啧啧啧。”向长宁唏嘘,摇着头说,“兄长,你这写的还不如阿远呢。”   徐原青扭头看向长远,“你会写对联?”   向长远不好意思的解释,“翻着书写的。”   那厢,向长泊落笔,搁下笔,抬头看徐原青。   向长宁和向长远都生的漂亮,向长泊自然也不例外,乍看粗野,细看浓眉大眼,亦是好看,不苟言笑的样子略显得严肃,他毫不避讳的打量徐原青,目光却不带一点他味,看完后不紧不慢的作揖,“徐世子好。”   徐原青见状,忙抬手回礼,“向将军好。”   “你们玩吧,我去挂灯笼。”向长泊绕过桌子走出,顺手抽走了才写的对联,也不管他们就真走了,随意且潇洒。   向长宁也笑着说,“阿远,你陪着吧,我去找姨娘要点吃的。”   不过一会,人就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徐原青有些不自在起来,四处看了看他的屋子,陈设简单,桌椅都是黑色,无甚色彩,和他这么一个阳光的性格显得有些割裂。   堂中因为这张大桌子,桌椅都移开了,向长远忙给他搬椅子坐下,去院子里叫人沏茶。   徐原青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竹子上,地上还有奇形怪状竹架子,地上红纸皱皱巴巴,他又惊又疑,“你送我的灯笼是自己做的?”   向长远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回他话,“做的不好,本来都不好意思送你,又想着灯笼只是讨个彩头,挂不挂无妨。”   徐原青想着院子里飘飘忽忽的两个丑灯笼,洒扫的丫鬟小厮都在嘲笑,还问左越,他是不是病更严重了。   思及此,他深深懊悔,就不该挂。   徐原青站起身到桌边,屋里碳火热,他抽了大氅,向长远几步上前去将门掩上再回来。   两人闲着也无事可做,徐原青看目光落在大桌上,上面还余下许多没用的红纸,“灯笼送来,对联也一并送了吧。”   “啊?”   向长远懵了一瞬,愣愣的往桌前去,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徐原青折着袖子,亲自给他取笔蘸墨,还顺手铺了红纸,将笔递到他手边,服务周到,只差握着他手写了。   向长远垂头闷声道:“我字不好看。”   徐原青狗嘴吐不出象牙,揶揄他,“灯笼也不好看,不也送了。”   向长远:“……”   闷了一会,向长远接过笔,在砚台上重新染豪,神思静默片刻才移笔到红纸上,缓缓下笔。   长指握修笔,濡沫挥笔,红纸染墨,劲笔陈字,运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字字如其人,潇洒自得,撇捺暗藏几分意气,如他一般,轩然霞举,少年意志。   向长远写完静了一刻才搁笔,小心的抬眸看徐原青,眼中藏着期待和紧张。   墨迹未干,如少年心里藏的心思一样,被湿濡的气氛撩动,久久不净。   徐原青侧着身看他的字,知他是江湖剑客,挥剑潇洒,倒不想他握笔也如此厉害。   向炮灰给他惊喜真是颇多,之前藏宝阁,现在灯笼对联信手拈来,哪里是个高门之中的蠢公子,分明是江湖中多才多艺的风流小公子才更为妥当。   “你跟谁学的?”   见他眸中是赞许之色,向长远松了口气,嘴角上扬同他解释,“我母亲还在世时带我练过,后来游历江湖想她时就会练练。”   闻言,徐原青心一颤,不着痕迹的别开话题,“挺好的,你写完,我带回去贴上。”   “好。”向长远高兴的重新执笔,把对联写完。   “世子。”左越气喘吁吁的跑来,进屋看到向长远正写对联,“咦”了一声,“你们写对联呀?”   向长远恰巧写完落笔,抬眸看他,眸光清澈,“嗯,一会你带回去,叫比你高的哥哥贴上。”   “我家世子不……”   左越话音未落,徐原青就咳了几声打断,见状,左越住了嘴,乖巧的应声。   向长远去洗了手回来,请徐原青坐下,亲自给他倒茶,也给左越倒了一杯,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天是左越亲自来下的拜贴,虽是以徐原青的名下,但帖子交给向长宁时也说明了,是他自己有事要着三公子帮忙。   “我想请三公子给我介绍女子。”   语不惊人死不休,徐原青刚喝茶一下就被呛到了,向长远忙撂下小孩去给他拍背,好一会才停歇,见他咳的脸上泛红,本就动人的眼睛此刻汪了一层水,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一瞬愣怔。 第38章   “左越!”徐原青恢复过来, 恶狠狠的瞪人,他发现这小孩怎么越长越不会好好说话,幸好是向长远, 要是旁的什么人,恐怕已经在想,谁家孩子教成这样。   左越无辜的挠了挠头,不敢动弹。   徐原青喘息未定, 回头看向长远还保持着给我自己顺其的姿势,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把人手别开, 向长远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的到旁边去。   左越站起身到向长远面前, 摆着手解释,“三公子,我刚刚说急了, 不是给我介绍,我是想请你给顾先生介绍。”   向长远满腹疑惑, “顾先生?”   “嗯, 我想跟顾先生学医, 但不知道送什么礼合他心意, 思来想去, 顾先生一把年纪了还只身一人,若是给他介绍到合眼缘的女子最好,三公子游历江湖,认识的姑娘定然很多, 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   “不不不。”向长远看向徐原青, 浑身写满了拒绝,“我认识的女子不多。”   “啊!”左越闻言, 十分失望,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瘪着嘴不高兴。   “啧。”徐原青撑着脑袋看戏,反正师不是他要拜,忙不是他要请,陪小孩走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看看就好。   静了片刻,向长远才后知后觉,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顾先生不是出家人吗?”   徐原青见他才反应过来,呆傻的模样可爱的紧,噗嗤一下笑出来。   向长远一脸茫然的挠了挠头,开始怀疑自己起来。   “我知道啊,可是不是有道士能成亲的吗?我看顾先生可以四处游走,就猜应该是可以的那种吧。”   “也对。”向长远笑了笑,兴许也觉得自己刚才太傻,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徐原青放松下来就像逗人玩,恰好屋子里热乎他也坐不住,于是站起了身,缓缓移到他面前,忽然转身询问,杀他措手不及,“你游历江湖多年,真就没有个红颜知己?”   向长远没料到他这么一出,瞬间愣住,耳朵通红,“咻”一下站起身来,摆着手支支吾吾的辩解,“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   徐原青乐不可支,退后两步,微微挑眉,摆了一副“我不信”的神情,向长远见状更急了,手忙脚乱又解释不清,竟然像半大孩子投去求助目光。   左越满脑子都是自己计划失败了,对他的求救置之不理,垂头丧气的哀叹。   徐原青双手一抱,敛了笑容,继续打趣他,“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向炮灰 ”   向长远也知道他在逗自己,可就是急着要解释,最终自暴自弃的“哎”了一声,随他了。   “那个,三公子,你没有的话,那能不能……”左越凑近头去,还是不死心,又换了个方法,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一下,向将军有没有呀?”   左越出声,向长远如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立刻就回了他,“哪个?我阿姐?兄长?”   徐原青福至心灵,“说起来,你阿姐不就是女子嘛?”   “对啊对啊!”左越一激灵跳起来,高兴的拍了拍手,“顾先生可厉害了!除了看不见什么都好,兴许有可能呢。”   “这……”向长远不敢吱声,毕竟向长宁的性子他们都知道,婚事提都不敢提。   左越深思,“向将军会不会嫌弃啊?”   “嫌弃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向长宁一手拎着衣摆,一手端着糕点进屋,听着他们听到自己便应声,他将糕点搁在桌上,抬眸注视他们。   向长远眼疾手快捂住了左越嘴巴,假笑着说,“没什么!”   话音未落,徐原青就道,“给你说亲。”   向长远目瞪口呆,左越挣脱了他的桎梏,既然他家世子都开口了,他也就不怕了,到向长宁面前微微仰头看他,叭叭的说,“向将军,那人可好了!”   “哦?”向长宁并未动气,只是笑笑,微微弯下腰应小孩的话,“有多好?”   不等左越陈述,她就一个转身坐下,询问,“有你家世子好吗?”   左越和向长远一同转头看向徐原青,他今日与往日打扮无异,可即便如此亦是龙章凤姿,不敢说天下,只说京城恐怕无人能有他一半颜色。   徐原青被他们盯得发毛,见一大一小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向长宁见状笑了笑,拈了块糕点,漫不经心的继续问,“有杨明君子吗?”   顾三知出身市井,又在府上摆摊,也有过坑骗府上小厮的时候,君子实在是称不上。   左越瘪嘴摇了摇头。   “那……”向长宁故意拖长了尾音,逗他玩,“有肖予安有钱吗?”   肖家祖上有个奸臣,敛了不少钱财,因其冒死救过先帝,故此赦免了他,连钱财也一并赏赐,所以肖家虽为官,但富比许多富商还有钱。   左越虽然对肖家有多少钱没概念,但他也听到过这些事,也见过肖予安浑身金玉,再想顾三知,一天到晚就是破布麻袍裹身上,怎么可能有钱。   他又摇了摇头。   向长宁见状乐了,虽然逗小孩玩,但所问皆是现实,她抬手拍了拍左越脑袋,语气温和,“那他什么都没有嘛。”   左越委屈巴巴的看他,他一个小孩子自然不懂门当户对,只觉得两人都很好,现下听向长宁一一数落,只觉得自己办了件坏事,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想道歉又要忍着眼泪。   徐原青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正要去拉左越,就见向长远蹲在了他面前,抬手轻轻揉他脑袋,温柔的哄他,“我阿姐逗你玩的。”   比起向长远的温和,向长宁就坏了些,看水汪汪的眼睛,露出坏笑来,“你这就哭了?”   左越咬着牙摇头,忍了又忍才把眼泪憋回去一些,这才开口说话,“向将军对不起!”   小孩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圆,可爱得很,向长宁看他鼓着的腮帮子,像个陀螺,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笑吟吟的问,“你觉得他很好?”   “嗯嗯!”左越没有因为向长宁的数落而否定自己的感觉,他坚定的认为顾三知是个很好的人。   向长宁:“好吧,那我勉强见见他好不好。”   向长远一听就知道她逗孩子,没好气的叫她,“阿姐!”   左越欣喜若狂,“真的吗?”   向长宁来劲了,把向长远推开,拉小孩到面前,“这样,元宵灯会,你把他带到杨氏桥上,让我看看,先说好,可不能说是见我。”   向长远见状很是无奈,回头看徐世子倒是镇定自若,竟还去打量他屋子去了,好似左越不是他带来的孩子一般。   他几步过去,正见徐原青看书架后搁的琴,他忙解释,“这是吟语琴,就是寻姑娘要的那把琴,她说她现下无处安身带着不便,就请我先给她放着了。”   徐原青看他着急忙慌的解释,看来是刚才逗他急了,垂眸浅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回头看左越已经在和向长宁拉钩了,看来两人达成了一致。   “向将军,我家这孩子可不得了,你要是答应他不做到,他估计会跑你门口哭个没完。”   左越恼羞成怒的解释:“我才不会!”   见状,大家都被逗笑了。   有丫鬟来请,说酒菜已上齐,夫人已经在等了。   几人一道去了前院,经过练武场时,徐原青不自觉间就驻足不动了。   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还有一排木人桩,他熄灭的武魂又隐隐约约躁动起来。   向长远也停在他旁侧,询问,“世子要去看看吗?”   徐原青立刻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冷色道,“不看。”   看了也是徒增烦恼,何必为难自己。   向长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头恰了。   到了正堂,罗氏已经等着了,徐原青上前拜见,罗氏回礼招呼他坐下,神色复杂的看向向长远。   罗氏坐了一会就找借口先离开了,向长泊有事出么去了,这顿饭就留他们几个小辈吃,氛围十分轻松了。   向长远坐在徐原青身边,不停的给他夹菜,一边夹一边介绍这些菜都是罗氏特意为他做的,弄得徐原青都不好意思拒绝了,硬撑着吃了许多。   实在是吃不下了,才按住向长远的手,不算友好的瞪着他,低声问他,“你是想一顿吃死我吗?”   向长远看他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幽怨,碎发微微遮挡了眼下红痣,就连怨人都好看。   “那就不吃了。”   他也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的陪着他坐。   向长宁还在吃,看两人都不动了,于是挥手示意,“我吃我的,你们玩你们的。”   徐原青站起身来,客客气气道,“既如此,家中母亲管得严,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向长远:“这就走了?”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对着向长宁做作的行礼,“向将军所应我家阿越之事,就麻烦了。”   向长宁满眼都是吃的,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似在说他啰嗦。   向长远叭叭的追着出去,亲自送他到马车前,想留又觉得不妥,便不舍得将人扶上马车,又嘱咐车夫小心些。   马车缓缓前行,离了一段距离,徐原青才彻底放松下来,向长远那双眼睛活像不经世事的傻狗,真诚又炽热,把他看的一阵无措。   左越小声的询问,“世子,我们还会再来吗?”   徐原青一记眼神杀过去,没好气的问,“怎么?想换新家啊?”   左越小手往脑后一抱,两眼放光,异想天开起来,“若是向将军成我师母,嘿嘿……”   也不知跟谁学的臭德行,徐原青一脚给他踹去,毫不客气打破他的美梦,“想什么呢!你敢胡乱来,向长宁不一剑拆了顾三知才怪。”   以向长宁的性子,顾三知要是有点不妥的举动,他真担心大过年的刑部要加班。   回到府上,徐原青去见李英,恰好遇到顾三知,左越笑眯眯的扑上去,瞎子看不见险些被扑倒,茫然无措的将小孩扶住,问他高兴什么。   左越犹豫了一下记起答应向长宁的事情才没说,只故作高深的拍了拍他胳膊,说叫他等着,有个惊喜等他,然后就蹦跶着先跑了。   顾三知一脸茫然,抬头往徐原青站的方向看去,似在等答案。   徐原青经常怀疑这瞎子是假瞎,他一声未出,怎么就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他的位置来,怪惊悚的。   他耸了耸肩往前走,见他跟上来,顺口问,“你来给我娘诊脉?”   顾三知:“不是,是侯爷。”   “嗯?”徐原青转身看他,正缓步走来,他看不清所以走路格外小心,又从不借助外力方便自己,于是谁看他都不方便。   本来是要去找李英,听顾三知这么一说,徐原青就随他一道了,拐角去了书房,他也不进去就在外等,过了许久才见顾三知慢慢悠悠的走出来。   顾三知径直走到他面前,不知是否可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徐原青都紧张起来,实在忍无可忍正要揍他时,顾三知退两步张嘴,“侯爷叫你进去。”   “你等着。”徐原青瞪了他一眼,拂袖进屋。   宣平侯将到花甲之年,须发斑白,眼神也渐不清明,他在朝中身居高位,位高权重,正因为如此更是小心翼翼,所见所闻都不敢专断,一定要上奏有令才敢下行,生怕一不就落得外戚专政的话柄,连累宫中女儿和和家人。   他忙,对徐原青的事情并不似李英那般亲力亲为,所以徐原青与他也不亲切,相处时总觉得隔着什么东西。   宣平侯见他来了,抬手示意,“坐。”   徐原青落座,看他脸上越发深刻的皱纹,比上次相见又多了几分憔悴,心里有些酸楚。   “年纪大了睡不好,听说你请来的顾先生给你娘的安神药极好,我便想试试。”宣平侯合上奏报和他说话,恍惚间总觉得眼前的孩子还小,他低低笑了笑,“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要和你母亲说,免得他着急。”   李英因为徐原青的事情已经焦虑不轻,若她身边再多一个病人,恐怕会急病。   “父亲。”   宣平侯摆了摆手,“真无碍。”   他站起身来,离开陈旧的书桌站到门边,冷风吹拂他皱巴巴的脸,他眯了眯眼睛转过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独自,静了片刻沉声叫他,“允儿。”   徐原青浑身一怔,如一击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细想有七八年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这个称呼。   宣平侯看他愣怔的事情,眼底闪过万千情绪,缓步靠近他一些,话到嘴边又换了称呼,“楠楠。”   徐原青抬眸看他,千头万绪,无话能言。   宣平侯坐到他旁边去,他操劳太多,损耗了心神,不过才花甲就如古稀老人一般,行坐颤颤巍巍,需要借着东西撑着才能坐下,徐原青忙站起身要扶他,却见他摆了摆手,撑着桌案坐下了,又再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徐原青讷讷的坐下,见他叫门口守着的小厮去奉茶来,还嘱咐,“取陛下赐的贡茶来。”   吩咐完他回过头来,慢慢悠悠的和徐原青说话,“这茶是我那次去北疆督军回来,陛下赐给我的,我一直没喝。”   徐原青记得,那次就是他给向长宁写信让她注意军中奸细,向长宁不信而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后来向长宁查出奸细后先斩后奏,陛下知晓后派宣平侯去监军,去了足有半载才回京。   茶上来了,宣平侯示意下人退下,然后双手微颤的捧茶,这是老人常有的现象,他抿了一口,眉头皱了一瞬,而后颤着手放回茶盏,闷声道,“也无甚区别。”   徐原青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明日去见见你姐姐。”   良久,宣平侯才抬头看他,与他说话。   徐原青点头应声,“好。”   说了两句话,宣平侯就说还有奏报要看,徐原青便告退,行到门边听到宣平侯突然叫他,“楠楠。”   徐原青转身,见宣平侯努力坐直了身子,眼中愁绪万千,“为父……”他出声竟有些哽咽,徐原青听着心中一颤,不知所措起来。   “罢了。”宣平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叫他走。   徐原青出了书房,慢慢悠悠的往自己院走,雾蒙蒙的天,没有一点云动,冷风刺骨,枯枝晃动,似在哭嚎什么一样。   也是在某一刻,徐原青才突然想明白,他一直是他一厢情愿的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 第39章   府上点了灯, 夜幕降临四处都还明亮。   徐原青回了院子,抬头看到屋檐下摇摇晃晃的丑灯笼,才想起向长远给他写的对联忘记拿来了。   他缓缓往黄梨树走近, 心里竟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徐世子?难过什么呢?”   他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是被风吹傻了,竟然还幻听了。   “徐原青?”   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响起,不是幻听。   徐原青不可思议的抬头望向声处, 墙上趴着一个人,眉眼带笑的望着自己,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被屋檐下的灯笼照的亮晶晶, 许是他的笑容太过灿烂,叫心情低落的徐原青也不由得被感染了几分。   “你叫我什么?”   “徐世子。”向长远心虚的再叫他,撑着墙壁一个翻身就从墙上下来了, 几步就到了他面前,“叫你徐世子呢。”   徐原青没和他计较, 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 连大氅都没披一件怕是有什么急事, “你来做什么?”   “你东西忘了。”说着, 向长远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块布, 将布四角打开,露出红纸来,是他适才写送人的对联。   徐原青微微垂眸,藏了笑。   向长远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他没嫌弃自己, 于是问道,“现在贴吗?”   “阿越。”徐原青转身朝屋里喊, 左越撑着门露出脑袋来,看到向长远后微微一惊,没等蹦跶过来,徐原青就叫他去找浆糊来贴对联。   外面冷,徐原青先将他领进屋,接过他手中的对联,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发现凉的惊人,顺手将人推到炉子边暖暖身。   徐原青道:“你不用特意送来,我明日叫人去取就是了。”   向长远把手放在炭火上方烘热,红彤彤的火色映的他手骨节分明,更加好看了,他眼睛却一直在徐原青身上,笑吟吟的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早给你送来早贴上讨喜气。”   “世子,来了。”   左越办事快,一会就抬来了一锅浆糊,往门槛边上一搁,撸着袖子问,“是不是现在贴。”   向长远也撸起袖子,拿了桌上的对联往外走去,拍了拍他脑袋,再把对联都交给他,主动揽活,“我来。”   这倒是一条龙服务,包写包送还包贴。   徐原青站在门口,依着门框看他们贴,向长远身量高,轻轻松松就将对联贴的齐整,两边都贴上后就差横幅了,向长远正要贴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人,笑容灿烂。   徐原青心领神会,立刻往屋里躲,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被她拦截在了门口,近在咫尺的人浑身泛着冷气,说话的气息却温热。   “世子来贴吧。”   说着,他往后退了些,拉开了距离,冷气和热气一齐淡了。   徐原青这才抬头看他,果断拒绝,“自己贴。”   向长远这次却没依着他,把横幅往他手里塞,然后拉着他转了个身,直接对着,“讨个喜气。”   “……”   向长远给左越接过刷子,往顶上刷了几下,高兴的催促,“世子贴吧。”   徐原青无语,翻了个白眼,抬手往上敷衍的一拍,也不管贴的齐不齐就收手往屋子里走,向长远把横幅调整了一下,退后看无处不妥后拍了拍手,伸长脖子告诉他,“可以了世子。”   徐原青站在火炉边,没有搭理他。   左越去打水给向长远洗净手,他这才进屋来,看徐原青板着一张脸,歪着头问,“世子刚才就不高兴,是怎么了吗?”   徐原青抬眸就看到他那张笑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颇为有理,尤其再加上一双真诚炽热的眼睛,不止下不去手,还张不开嘴。   他闷了一会,才道,“道上的事,少打听。”   “噗嗤。”   向长远没忍住笑出了声,忙捂着嘴。   徐原青适才见他就没在生气了,只是刚才他非要他贴横幅,凑太近,就莫名慌了一下,所以才着急忙慌的先进来。   这会子看他笑,反倒是有点气,“你闲得很?”   向长远收敛了笑意,点头,“嗯嗯。”   徐原青思索了一下,还是正经询问,“你回京城就混日子?”   向长远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也正经的回答他,“年后我去兵部,任令史。”   向家如今就他一个闲人,其他的都身居高位,没想到他去做的只是区区了令史,这一看,沈玉泽官拜四品,没有个手眼通天的人还真是做不到。   向长远留下喝了盏茶就走了,他想着徐原青劳累了一天了,身子不好就不打扰他休息了。   人走后,徐原青也确实是躺下休息了,只是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一想到宣平侯更是辗转难眠,干脆就坐起身来,到书桌前又像从前一样复盘。   每回他点灯熬油的思考,想书中的线索又想自己切身经历的事情,总会耗费心神,引起身子不适,这次也不例外。   他虚脱的靠在椅子里,抱着渐渐冷却的汤婆子,浑浑噩噩。   半夜,左越来看他,见他坐着吓了一跳,忙去给他盖好毯子,又试了他的温度,确认没发烧后才松了口气,又小声的问他有没有大碍。   徐原青费劲的摇了摇头,让左越把他胡乱写的东西都烧掉。   左越听话的收拾东西,一桌子的宣纸鬼画符似的,零零散散的写着“杨”,“寻”,“向”,“明”等些字,他完全看不懂,问了世子也不告诉他什么意思,还教训他小孩子别打听。   炭火如虎狼一般一下就把宣纸吞噬干净,屋里起了烟雾,徐原青撑着桌子坐起身来,呛得咳嗽了一会,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去开窗。   窗起,一阵冷风迎面袭来,脸上一阵凉意,眼前飘着飞絮。   他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眼睛被白色的东西轻砸,他低下头,借着院子里零散的光,回过神来才看清,不是什么飞絮,是雪。   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晚,除夕前夕才姗姗来迟。   不过一会,细碎的雪就漫天飘散,鹅毛一样哗哗落下,将院子里染白了一片。   屋檐下的丑灯笼晃晃悠悠,半边身子也盖了雪被。   密密麻麻的白雪中,徐原青恍惚间看到了熟悉的人影,他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迷糊所见,真有人踏雪而来,蓝袍简衣,怀抱着一抹红,如梦似幻。   “向长远?”   徐原青不可置信,这么大的雪,他怎么又来了。   向长远听到他叫自己,快几步上前到他面前去。   他头上落了碎雪,隔着窗将怀中的梅花递给他,“我以为你睡下了呢。”   徐原青没接他的花,愣愣的看着他,适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不是做梦,可他确确实实站在了面前,身上的冷气萦绕着自己,他又渐渐不可置信起来,像是因为屋里太暖,他浑噩睡去的幻想。   是他太想见雪了吗?   向长远看他漂亮的眼睛愣怔,轻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的叫他,“世子?”   徐原青捏住他的手,脱了口出,“你叫我名字。”   闻言,向长远一惊,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张嘴,一字一顿的叫他,“徐、原、青。”   少年受寒略微沙哑的嗓音入耳,徐原青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眉头紧皱,低下脑袋。   向长远看他情绪不对,小心翼翼的问,“是我打扰你了?”   两人隔着窗,心思各异。   冷气吹拂着飘雪,送了不少入屋子,向长远往徐原青面前移了些,能尽量给他遮挡些风雪。   良久,徐原青才抬头看他,神色依旧如往常一般清冷,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花上,看得极艳的红梅,还有几朵尚未绽开,他出声问,“梅花?”   向长远点头回答,“我阿姐院里的,我回去时正见绽放,我记得你看大晟路记里折了梅花一角,想来你应该是喜欢的。”   他病的那几次,向长远守着时会借他的书看。   那本书徐原青看过,看完以后再看自己病恹恹的身体就抛之脑后了,自己都不记得有折过一角。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眼睛,他抬手接过了花,一时不知到该说什么。   向长远见他接过眼中笑意更灿烂,“天冷,你快睡吧,明日再看雪。”说着就把徐原青往里轻推,正准备给他带上窗户,窗门就被细长的手按住,他抬头陷入一双神色复杂的桃花眼中,睫毛因为雪化而湿润,眼下的红痣也因为面白而更红,整张脸便显得色彩更加浓烈。   “等一下。”徐原青闷声道,转身将梅花搁在桌上,去寝室衣架上取了大氅来,又在柜子里找了把伞一并拿着,径直出门到窗边递给他。   向长远忙接着,二话不说把他往屋子里推,顺手就将门重新关上,又跑回窗边和他说话,“多谢世子,等我洗干净再还你。”   徐原青看外间雪越下越大,再不走一会路都淹没了,就摆手催促他,“赶紧走吧。”   “好。”向长远喜滋滋的应声,给他将窗户带上。   过了一会,周遭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不知何时睡着了的左越浅浅的呼吸声,还有微微响动的炭火声响。   徐原青眯了眯眼睛,缓缓走到窗边去,抬手想要推窗手却突然停滞空中,他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悬空的手,心里起的念头都吓了自己一跳,他忙将手收回,一转身映入眼帘是鲜艳的红色。   他才发觉,自己有点陷入向炮灰的糖衣炮弹里了。   ———   翌日,左越醒来看到书桌上用玉瓶装的红梅大吃一惊,问了一圈院子里的人都说不知道,最后就只可能有一种结果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柳谦,还不小心撞到了不速之客。   许久未见,唐骄依旧蛮狠,把左越扶站稳后气势汹汹的问他,“你家世子养的狗到底哪去了?”   左越颤颤巍巍的指了指墙角正撒尿的白狗。   唐骄气怒,忍着揍他的冲动,将他一把推开气势汹汹的往院子里去了,左越忙追上去,可惜他力气不如唐骄大,拦不住。   “小公爷,我家世子还在睡觉,不便见客。”   “砰!”一声轻响,门被唐骄一脚踹开了,门内是徐原青正拢着衣袍,睡眼惺忪的抬眸看他们,见是唐骄后神情不变,淡然的抬脚把门踹关上。   唐骄蛮狠的砸开门往里闯,不讲道理的拦在徐原青面前,“他到底在哪?”   徐原青发现,唐骄现在找他都是为了柳谦,若是以前他恐怕不懂他抽什么风,但现在他竟然能了解到一二,一时间更无语了,没好气的说,“不知道。”   “你!”唐骄拿他没办法,冷静下来放低了声音,“我拿消息和你换。”   徐原青喝热水润嗓子,一脸不信,“你能有什么消息?”   “左越,关门。”唐骄胸有成竹的吩咐,等左越将门关上后,他还故弄玄虚的凑近他一些,把声音压低,“我知道你和太子不对付,这个消息你肯定有用。”   废话,全京城都知道他不喜欢太子,尤其是血茴草那次,不仅知道他不喜欢,还知道他和太子处处作对,这有什么好说的。   徐原青想看个傻子一样看他,一点也不想配合他了,正要走,就见唐骄急的抓住他,硬逼着他听完。   “我的人看见莘正元和陆秋灵私会,就在大相国寺!”   “什么?”   徐原青没什么反应,左越倒是吃惊不已,低声再重复了一遍,“陆秋灵和莘正元!”   唐骄忙捂住他嘴巴,看着徐原青点了点头,眼神鉴定,表示事情是千真万确。   陆秋灵如今是太子妃人选,虽未正式册封,但圣旨已下,她已然是太子的人,宫中规矩最为森严,与外男私会乃是大忌。   唐骄看他神色凝然,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可以告诉我你狗去哪了吧?”   “我又没答应你要换。”徐原青翻了个白眼,继续去喝热水,天冷了还是得多喝热水,唐骄看他翻了脸不认账,气的横眉瞪眼,朝着他就扑过去,徐原青灵巧的往边上侧躲,顺手拿起玉瓶,护了来之不易的梅花。   唐骄摔在书桌上,怒不可遏,又要耍脾气,徐原青微微蹙眉,略微鄙夷的看他,“你一直叫他狗,他能搭理你才怪。”   闻言,唐骄没再和他胡搅蛮缠,委屈巴巴的吼,“是他自己不说名字的,第一次见就咬我!”   “啊!柳谦哥哥这么欺负你啊。”左越鼓着腮帮子,一脸同情的看他。   唐骄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他叫柳谦?”   左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捂着嘴躲开,任由唐骄恶狠狠的瞪着都不再出声了,唐骄只好把目光放在徐原青身上,徐原青倒不是觉得的他凶,单纯觉得大过年的,他要是闹一通,一会惊动了长辈就不好了,于是果断卖了不在场的人,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哼!”唐骄抽了抽鼻子,面上凶狠的神情收敛了一些,“叫他瞧不起我,下次遇到他我打死他!”   徐原青警告他,“唐骄,他是我暗卫,名字你知道也就罢了,若是乱来,他就活不成了。”   “切。”唐骄一甩脑袋走了。   左越忙到徐原青面前,一脸担忧,“世子,我以为他们来来往往那么多次,柳谦哥哥的名字他知道。”   徐原青拍了拍他脑袋让他放宽心,唐骄出身尊贵,身边暗卫不再少数,就算柳谦再厉害,能轻而易举近他身,就说明他多少有点纵容柳谦,就更不会伤害柳谦 了。   再说,他要是真想对柳谦做什么,就不会每次都气急败坏的来他这找人,直接找府上的护卫或者暗卫更快。   他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猫捉老鼠逗着玩罢了。   思及此,他看了还在怀中抱着的梅花,陷入了沉思。 第40章   除夕, 细雪飘飘,徐原青坐在廊下看雪,本想小酢一杯, 奈何左越哭闹着阻止,没让他得逞,便只好以茶代酒赏这美妙的雪景。   一早,李京姝就来府上拜年, 见过长辈后就来找他了。   小姑娘小时候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长大了倒是乖巧懂事了不少, 叫人也甜的很,一口一个“徐哥哥”, 听的徐原青不给红包都不好意思了。   “谢谢徐哥哥。”李京姝笑吟吟的接着红包,看徐原青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凑近脑袋, 圆鼓鼓的眼睛盯着他看。   徐原青猝不及防,条件反射的将她推开, “干嘛。”   李京姝没在意他推自己, 而是惊讶的说出自己的发现, “徐哥哥, 你眼下的痣好像比之前更红了!”说完又眯着眼睛笑, “更好看了!”   徐原青:“……”   她小时候来府上玩,徐原青病恹恹的躺床上,她还张牙舞爪的缠着他,最喜欢的就是他眼下这颗红痣, 要不是李英眼疾手快, 估摸着眼下的红痣就变成一道爪印了。   徐原青瞪着她,正准备让她认识的人间疾苦, 杨明就来了,径直到他面前将人拉开,温和的替李京姝道歉。   “滢滢调皮了,世子见谅。”   这一大早就来给他喂狗粮,徐原青觉得晦气,摆手赶人。   “呃~”李京姝朝他做了个鬼脸,拍了拍到手的红包拉着杨明就跑,杨明无奈的朝徐原青看了一眼,也随着她胡闹了。   左越去厨房拿糕点回来,迎面就见两人火急火燎的跑来,忙往旁躲去,惊魂未定耳边乍响起一声“嘿!”   左越三魂七魄吓得飘忽,手脚一抖东西全落,一双手东西悉数接住,而后左越眼前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七公子!”   徐原青听到左越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红黑相间的劲袍,外披着一件略薄的披风,身材魁梧,面色暗黄,笑容灿烂的走来。   “我不在你也过得很好嘛。”   徐原青反问:“不然呢?”   李一鸣将接的东西放在廊下长椅上,顺势就坐下,二郎腿一翘,动作十分娴熟。   他盯着徐原青看了一会,手指敲了敲脑袋,突然换了个坐姿,佝偻着背,脑袋离他近些,抬眸看他,沉声询问,“血茴草用了没。”   徐原青来这个世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极度空虚茫然的情绪状态,他第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是李英,其次是李一鸣。   李一鸣不是世家子弟,他是李英长兄的私生子,因为母亲是外室,生父去世后嫡长子掌家,他母亲与他便失去了庇护,是李英心善接济里他们,他知恩图报,长大后一直帮着徐家。   几年前,他才离开徐家,说是想去看看天地,尽管人不在京城,但还是会一直写信回家,也会多方打听徐家消息,他知道血茴草的事情,徐原青并不意外。   徐原青这清冷的小院,他昏迷不醒时还热闹些,李一鸣常在廊下惹小姑娘们笑闹,他迷迷糊糊中能听到些许欢声笑语,后来他行动自如,李一鸣却离家了。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   这么多年,徐原青看着他寄来的书信,寥寥数语报平安,就是不说自己在何处,做什么,徐原青也从未问过。   两人之间,似乎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徐原青拉住凑上去的左越,抢了他捧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答,“东西是好东西,用在我身上可就要万分小心。”   闻言,李一鸣神色一沉,低声提醒他,“今夜就是除夕了。”   国师算过徐原青的命格,他活不过弱冠。   此刻他还是十九,过了今夜他就二十了,若如国师所言,恐怕他连今夜都过不了。   徐原青不信命,抛去书里原主的命数,以他自己来说,他就不会死在今夜。   他淡淡笑着,看李一鸣眉宇间的愁色,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除夕你不陪着守岁吗?”   李一鸣静静地看着他,望了许久才发出“嘶~”的声响,紧接着“哎”一声摇了摇头,浑身放松下来,往后一靠脑袋掉在杆上,“管你死不死。”   徐原青转了话题,“你在外这么多年,也不见要银子,别是做什么山匪了吧?”   李一鸣闭着眼睛,故弄玄虚,“你猜。”   “切。”徐原青抬脚踹了他一下,把茶盏递给边上满眼星光的左越,这小孩被他领回家后,他又陷入了昏迷不醒状态,小孩到陌生的地方诚惶诚恐,都是李一鸣照顾着他,后来李一鸣要走,他还哭了好久,徐原青软硬兼施才把人哄好。   这会子,就像见着多年未见的亲爹一样,喜怒交加。   徐原青竟生出一种养爹不如亲爹的错觉,偏他就是那冤种养爹。   他气不过一直拉着左越,就是不让他凑李一鸣。   李一鸣坐正,扭了扭脖子,打着哈欠问,“听说,你和向长远走很近。”哈欠打完,补充问道,“有多近?”   问题本没什么,但李一鸣满眼玩味,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勾着,徐原青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在这故意问,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比你近。”   李一鸣一下就跳了起来,“嘿,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呢,才多久就换新欢。”   徐原青理直气壮的回他,“他可不是新欢,是旧爱。”   说完,一把就放开了左越,小孩一下就往李一鸣身上扑去,替他挡住了人,然后他慢慢悠悠的回屋去。   他没说错,他和向炮灰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的确不是新欢。   李一鸣和徐原青安静的在屋里坐了一会,他正欲告辞管家就送来许多东西,都是京城的大人和世家子弟送来的新年贺礼,出于好奇心他也不急着要走,就留下看能不能顺走一两件。   徐原青的院子一直都是自己的人在管,管家不予插手,只有逢年过节会来一两次,把拒不了的礼拿来让他处理。   这么多年来徐原青都秉持一贯处理方法,这次也不例外。   “都退回去吧。”   管家带来的礼都没放下,就要带走,李一鸣见状急了,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忙拦住了管家,顺手就捡了最上面的一张帖子,不等徐原青有反应就打开一看。   白白净净的一张红帖,其上就两字——同路。   李一鸣一阵懵,难道他不在京城的这几年里,达官贵人们新了新的送礼方式,已经不流行直接写礼单了,而是打字谜。   他一脸嫌弃的把帖子扔开,又拿了另一个帖子看,紧接着又换一个。   徐原青看他看完几个贴子复又找第一个,一副土匪模样,他嫌弃的别开眼,“东西你一样也别想拿走,非要的话记下名录,我去藏宝阁给你找。”   李一鸣对他嫌弃自己的神情熟视无睹,翻着贴子,一字一顿的念出名字,“沈玉泽?”   “什么玩意,人家送礼他送晦气啊!东西呢?”   管家忙道:“这位大人只送了帖,没送礼。”   徐原青几步走近,拿了帖子看,赤/裸裸“同路”两字十分刺眼,他合上帖子一看,“沈玉泽”三个字更加刺眼,他微微侧目看向管家,神色凌然。   李一鸣看他神色不对,询问,“怎么了?这人有问题?”   徐原青没看他,只盯着怯懦站在一旁的管家,扫视着他手上的一堆帖子,冷声问,“徐叔,多的我不过问,你只需告诉我,此物经过侯爷手没有。”   徐管家是家生奴,自小和宣平侯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这府上的人要说谁最不会害徐家,就只有他一个敢拍着胸脯保证,徐原青定然不会信他被收买,所以,此物是他故意拿来。   沈玉泽还未上任,徐叔又在宅门中,又怎会知道他与沈玉泽的渊源,思来想去,这府中想让他看此物的只有一人。   在朝为官,了解朝局,又知他与沈玉泽见过,唯有宣平侯一人。   徐叔见他神色笃定,低头不答。   不答便是答案,徐原青见之微微皱眉,抬手示意李一鸣先别多话,他继续追问,“徐叔,我爹是想用此人?”   徐叔低头不言,还往后退了一步。   徐原青摇了摇头,宣平侯在朝为官,一直怕行差踏错累及家人,想来小心翼翼,用人也慎之又慎,沈玉泽是攀太子的枝才一飞冲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太子的人,宣平侯不参与党争,所以绝不可能用沈玉泽。   他想着脑袋微微发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爹的意思是,我避让太子?”   徐叔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因为操劳故而眼睛浑浊不明,望人总带着几分迷糊,说话却仍旧字字清明,“侯爷知道世以世子的聪慧定能猜到,至于你听与否,全凭你心。”   徐原青摆了摆手,徐叔点头退下。   李一鸣这才着急的拉着他问话,“你和这个叫沈玉泽的怎么回事?”   徐原青扯回手,推着他让开,“大过年的说那么晦气的做什么,你不回家陪你娘过年吗?”   “徐原青!”   “改日再说。”徐原青忽视他的暴怒,看他还想追问,顺手的操起桌上的书本指着他警告,“再啰嗦我叫人给你扔出去。”   李一鸣瘪嘴忍了忍,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左越见状忙追着上去,一口一个“七公子”,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废话。   屋里恢复安静,徐原青静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的思考着诸多事,良久,才微微侧目看院外,前日的雪到今日都还为化完,屋顶上和墙上一块一块的白,风一吹,墙上摇摇欲坠的雪块“啪”一下落地上了。   转眼,天就暗了。   徐原青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去正堂,原以为自己去的够早了,没想到李英和宣平侯已经在了,宴席也备好,他正要请安,宣平侯就摆手免了,叫他先坐下。   府上四处挂着红绸,贴着窗花,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弥漫着一股悲切,原是因为府上的主人家愁容不展,下人们自然也不敢高兴。   胡妈妈禀菜上齐了,宣平侯便道“开席”,布菜的丫鬟上前来。   青布菜的是姑娘生的十分灵巧,面容赏心悦目,神情却十分冷漠,叫人亲近不起来。   是张生面孔,徐原青没见过。   以往给他布菜的都是他院子里的人,今年不知何故,胡妈妈安排了生人,真倒是稀奇了。   胡妈妈给李英倒酒,李英神色悲切,摆了摆手拒绝,徐原青出声道,“娘,这是向长远叫人送来的烧刀子,您尝一些。”   李英闻言,勉强点了点头。   今日对于别家是大日子,对于徐家就是悲痛欲绝的日子。   宣平侯喜怒都藏在条条皱纹里,看不出悲切来,李英皮肤白皙,雍容华贵,悲切明晃晃的展露在脸上,至今不忍直视徐原青一眼。   气氛说不出的沉重,许久,李英突然开口,“楠楠。”   “夫人。”宣平侯一下就截断了她的话,李英一下就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泪水仰头饮下酒水。   徐原青也被影响的伤感起来,不知如何宽慰他们,就故作轻松的问,“娘,今年没有红包吗?”   李英忍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宣平侯接过话,闷声道,“有。”   胡妈妈听言便忙将准备的红包呈上,徐原青道谢后接过,喜笑颜开,“今年的比往年大,看来我今年很得爹娘的心。”   他垂眸看面前多了一盏汤,再看布菜的姑娘给宣平侯和夫人也盛了汤。   他抬眸敛去眼底的杀意,眼中浮这一层浅浅笑意,一看就是作假的笑,他看着泪眼婆娑的李英,柔声问,“娘,你是在想向长远吧?”   李英闻声一怔,宣平侯也一愣。   徐原青见给她夹菜的姑娘手微微一抖,他不着痕迹的别开眼,继续望着宣平侯和李英。   徐原青八字和向长远相合,可冲喜改命格,此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此刻堂中却都是知情人。   宣平侯轻拍着李英哄她,不解的问,“楠楠,你提这做什么!你又不愿,何苦提起伤你母亲。”   “男妻”的事徐原青与李英争吵过几次,劝不住后他就找了宣平侯,后来李英才作罢,如今他死期在即,李英一定会想起救命稻草,也一定十分懊悔没有坚持。   人性如此,不怪。   徐原青想说的却不是向长远,而是将向长远扯进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大相国寺的方丈,大晟朝的国师。   他之前就想,原书中的徐世子虽然英年早逝,但不是在二十,推算出来,他是二十一虽才亡故,怎么换他来就非得二十死。   遥想国师算他命格的时间,恰好是他姐姐封后那年,时间未免太巧了。   徐原青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屋中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徐原青冷冷的笑着,指腹磨蹭着盛汤的碗壁,不紧不慢的说,“国师算我活不过及冠,那我若活过了呢?”   众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看他,听着他说。   徐原青撑着桌子站起身来,长身玉立,轩然霞举,暗红色衣袍将皮肤衬的更加白皙,如跳跃的火苗,炙热而烫手,他绕开椅子而行,目光沉沉,“大晟百官,文臣武将,奸臣良臣不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唐国公、杨侯爷、肖大人、向太傅。”他语气狂妄,不敬之词脱口而出,还将名字一一点出,众人惊慌不已。   “自然,我爹也在其中。”徐原青神色冷静,似刻意为之。   宣平侯眉头紧皱,没有阻拦他,李英则以为他犯病,忙拉扯着胡妈妈,泪如雨下。   徐原青在京城的名声臭如泔水,百官皆叹,起初只是因为他是个废材,又对人爱答不理,傲气的很,后来对他不是厌恶,而是怨恨,追源是他多年前在朱雀街上将文武百官骂了个遍,骂的极其难听。   风一吹就倒身子,在人头攒动的朱雀街骂了半个时辰,关键是衙役知道他身份后都不敢动弹,毕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于是,徐原青一战成名,成了京城狗见嫌的存在。   事后,徐原青病了半年之久,那件事不了了之,不过京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流传着,徐世子病疯了,在街上怒骂百官的故事。   这一晃,都快有四五年了,徐原青真真是好久没疯了,今日也没饮酒,突然就疯癫起来,论众人也都惊愕不已。   “天下人眼睛都盯着朝局,却不知在暗处的人,也能做到权势通天。”   徐原青行到位前,站在布菜姑娘的旁侧,伸手拾起勺子在汤里搅动,扯了扯嘴角,笑意森冷,“国师上传天听,所言皆是天象,无人敢不听不信,就连陛下也要受制于他,我看,这天下间,他才是真正手眼通天的人。”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碗碎裂开,汤沿着桌子流落,徐原青手上滋了汤渍,他将勺子人在碎裂的碗里,侧目看向布菜的姑娘。   话说到此处是尽了,宣平侯眉头紧皱,伸手扶李英,“夫人,我扶你进去休息。”   李英哭的不能自已,早已瘫软,被宣平侯抱着离开,胡妈妈也忙陪着,小心翼翼的照看着人。   左越叫人守着了正堂,在里面听了他话的人一个都不敢动,战战兢兢地的缩在一旁,只有布菜的姑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十多年前,国师还不是国师,他只是大相国寺解签的一个小沙弥,陆夫人上香他为其解签,后来他自作主张为陆夫人算命,说陆夫人乃不祥之人,亲情缘薄,会郁郁而终。陆夫人自然不信,小沙弥还被罚,可后来事事成谶。”   他声音不大,说话轻,语气寒冷,目光如看蝼蚁一般,气势凌然,不怒自威。   “不久小沙弥就成了如今的国师。”   话音落地,如一击重锤,振聋发聩。   “我一直在想,我为何一定要死?”徐原青冷冷的笑着,眼中尽是嘲弄之意,周身涌动着骇人的寒意,他敛了敛眸子,杀意毕露,眼如刀剑,“我凭什么要死?”   布菜的女子一颤,徐原青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稍一用力就卸了她的下巴,顺手也卸了她的胳膊,他手一松女子就滚落在地,惊恐万状。   洒的汤顺着桌面流落,滴答滴答污了红衣,徐原青毫无察觉,垂眸看着倒在脚边的人,笑意更盛,如阴司判官,一眼就判定了人生死。   “世子,顾先生来了。”   左越扶着顾三知进堂中,他察觉气氛不对,他转身就想走,左越死死拽住他没让他走成。   徐原青指了指桌上的菜,左越心领神会,扶着顾三知到桌前,辅助他一样一样的查验。   “求死?”徐原青蹲下身,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子,适才她还面无表情的模样,这会子如看死神一般看他,眼里神情复杂,万千变化,不变的只有惊恐。   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杀意,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抬手握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修长的手往她嘴里伸,在舌尖下拿出了一粒药丸,伸手搁在桌上,然后满眼嫌弃的甩了甩手,抬头看了一眼,个个都惊恐的看着他,没谁想帮忙打盆水。   徐原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取手帕擦手,坐会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左越和顾三知验。   半个时辰后,左越扶顾三知坐下,一脸愁容的朝徐原青摇了摇头。   徐原青疑惑,垂眸看地上的女子,难道弄错了?他正准备让女子开口,就听顾三知叫,“等一下!”   徐原青回头,顾三知站起身来,“借世子两滴血。”   “嗯?”   左越立刻就明白了顾三知的意思,借了他的一根银针,然后朝徐原青走近,鲜红的血液滴在瓷碗里。   左越先试了徐原青最爱吃的糕点,血液滴落,融入糕内,毫无反应。   “诶?”小孩瞪大了眼睛,回头看顾三知,见他看不见只好再回头看徐原青。   顾三知:“再试。”   左越又捧着小碗叭叭的过来,满脸尴尬的看着徐原青。   “……”   合着他血可以取之不尽是吧,当是自来水呢。   徐原青没好气的瞪着左越,将他碗抢到桌上放着,又抢了银针,手移到鸡汤上,毫不犹豫的扎破手指。   鲜血滴落在鸡汤里,众人屏住呼吸看,只见鸡汤冒起淡淡的白烟,紧接着寒凉之气袭来,徐原青将凑近的左越拉开,不过一会鸡汤上就起了冰块。   左越大惊失色,跑去给顾三知形容看到的场面,不敢看的丫鬟小厮听着都瑟瑟发抖。   徐原青见状也愣怔住,这是什么毒,专针对他一人,还做的如此高超。   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阻断了,汤里有毒,他的血能与之起反应,所以,如果他喝了汤,他必死无疑,而其他的则相安无事。   这手段,真叫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   “砰!”一声乍响,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踵而来,屋里突然明亮起来,照耀着色彩纷呈的每张脸上。   烟花映亮了半个京城,孩子嬉闹的声音依稀可闻。   徐原青看着狼狈不堪的一桌菜,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五彩缤纷的烟花映衬着他忽明忽暗的面容,眼下的红痣显得阴森而邪魅,叫人不敢多看。   大过年的,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他抬手扶额,遮挡了锐利的双眸,在烟花停歇之际,温声道,“都散了,若是有人问你们什么话,不必害怕,照实说。”   无人敢动。   徐原青适才情绪太激动,现在身体有些造反,不舒服的咳了一会,左越见状回过神来,去和担惊受怕的丫鬟小厮说,他在府里就是个没心没肺小太阳,没一会就把大家安抚的七七八八,一一请了出去。   堂中,不过一瞬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人,烟花又响起,冷风浮动,屋里也忽明忽暗起来。   左越茫然无措的捏着手,“世子,怎么办啊?”   徐原青抬眸望着外间绽开的烟花,璀璨夺目。   日迈月征,朝暮轮转,可渡新年夜?   他行到廊下,静静地看着满天的烟花,眼底盛着复杂的情绪,只有最简单的哀让人看得懂,其他的恍若水中月,若捞便是一场空。   爆竹和烟花转瞬即逝,一阵又一阵,将新年的喜传到家家户户。   明亮刺目的天空飘飘洒洒落了几朵白点,五颜六色的光覆灭了它们的存在,直到白点越来越多,多到再亮的光也让人无法忽视,才听到有人惊呼,“下雪了”。   徐原青矫情的抬手去接雪,想起纷纷大雪中的一抹红梅,一朵雪飘飘然的落在他的长睫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怔,才意识到自己适才在想什么。   他收敛了情绪,看想去玩雪的左越,吩咐道,“去刑部报官。”   “好。”左越高兴的应声,蹦跶着跑了。   顾三知摸着空气蹲到那女子身边,顺手抽了一根银针望她脖子处一插,女子便浑身一颤晕了过去,他站起身来,继续摸着空气往前走,凭着感觉走到了门前,他看不到雪,只能感受到寒凉的气息,歪头问,“事关重大,你确定要查吗?”   徐原青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满天的雪,还有檐下飘飘荡荡的红灯笼,又大又红,却没有他院里的能辟邪。   “砰!”   耳边响起剧烈的爆竹声,近在咫尺的响盖过了远边的炸裂,徐原青被吓一跳,依稀听到有人喊他,“徐原青!新年快乐!”   是熟悉的声音。   他不假思索的寻着声音往外走,到了门口看见街上人来人往,孩子们打打闹闹,大人们拿着爆竹放,都不顾纷纷扰扰的雪花。   他看见烟花爆竹的迷雾中,密密麻麻的白雪中,有人在他家墙角点炮竹。   “你谁啊你!远点放!”   李一鸣气势汹汹的踹掉他的炮竹,向长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忙道歉解释,“我来给我朋友祝贺新禧,大家都在放,不差我一个,劳烦宽宥几分。”   他待人向来温和客气,李一鸣却不依不饶,依旧凶神恶煞的气势喊他走。   向长远虽然心善脾气好,但兔子惹急了也会咬人,说着气不过就堵了他几句,又想着什么才没与他继续争吵,抱着一对爆竹远他一些继续在墙角放。   李一鸣追着他赶,“不许在这府边放!”   向长远:“你烦死了!一会时间过了!”   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了,徐原青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拉住了蠢蠢欲动的向长远,将他拉到自己旁侧,同李一鸣说道,“的确是朋友。”   “嗯?”李一鸣看着他突然出现,还拉着与他争吵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向长远也吃惊不已,看着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眉目如画,浅浅笑意,耳旁突然安静了下来,灿烂的烟火,哪如眼前的绝色。   徐原青不顾李一鸣惊讶的神情,理直气壮的吩咐他,“你既来了,就去府里给我料理残局吧。”   “诶……我……”   李一鸣没有拒绝的余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往烟火绚烂处离开。   徐原青不着痕迹的放开了向长远,紧接着身上就多了一件大氅,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今日也穿的喜庆,不似平日总爱黑色和素色,至少今日是干练的红装,白雪落其上点缀,看着多了几分飒。   街上吵闹的紧,他以前很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如今是亲自走进了欢乐场,他微微俯身凑近他耳畔,“不在家过年,你来找我做什么?”   耳边发痒,向长远一下就红了耳朵,雪花落上一瞬就化成了水珠。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细雪隔帘,仍可见眼睛里盛满了五彩斑斓的烟花色,他想,他可能是有些不同常人的喜好,不过,这不是病,是人之常情。   他笑了笑,扯着嗓子大声回他,“来祝你新禧!”   烟花没有要停的意思,越发激烈高昂,雪也不甘示弱,越发霸道。   两人的心思在盛大的欢喜中无所遁形,也因为在盛大的欢乐场里,无人知晓,就连近在咫尺的对方也无所察觉。   在震耳欲聋的热闹里,徐原青看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可惜淹没在喧嚣里。   向长远笑了笑,抬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热闹里带。   徐原青来这个世界十年之久,每年过年都在府里看外间的热闹,如井中蛙一样,只看四方天地能见的色彩,如今跳出了井,身在人间烟火中,才知什么叫世间颜色。   他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人,他不用担心自己迷路在喧嚣的世界里,有人为他引路。   他好像,有点喜欢这个世界了。   他也突然明白,原来矫情的人,是因为心里有了更多的感情。   他们走过繁华热闹的大街,耳畔充斥热烈的喜闹,心里却意外的宁静。   许是热闹太过,徐原青回府里,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才觉,原来因为他,这么多年,徐府是没有年节的。   李一鸣怒气冲冲的从堂中冲出来,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么大事也不说清楚,你是怎么玩得下去的!”   “你怎么不等天亮才来啊!”   徐原青抬头看了看天,适才的盛宴落幕,喧嚣声尽散,孤寂和萧瑟之意随之而来,肆意生长。   他轻声道,“快亮了。”   “你!”李一鸣被他堵的无话可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你好像很高兴?”   徐原青笑,“我活到了今日,难道不该高兴吗?”   两人并肩往院子里走,李一鸣和他说,那女子已经押进刑部大牢了,至于何时审,如何审,结果如何,就不敢妄断了。   “无事。”徐原青摆了摆手,解开大氅挂上,移步去炉火边烤手,看李一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你想说什么?”   李一鸣有千言万语要说,话到嘴边还是挑了最紧要的问,“你一早知道国师有问题?”   徐原青无奈的笑笑,如实道,“我又不是天算子,怎么可能事事算尽,不过是机缘巧合,拿命一搏。”   “很危险。”   “啧,你猜昨晚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徐原青顾左右而言他,笑意收敛,眼底寒霜,“这京城水深,霸王鱼太多了,若是不把水搅浑,还真是一条都抓不到。”   “侯爷那……”李一鸣微微皱眉,昨日侯爷才点他,他若不收敛,恐怕侯爷会阻拦。   徐天亮了,光从窗户和门缝中闯入屋里。   徐原青抬手拍了拍额头,温暖的触感让他犯困起来,他朝李一鸣摆手,“船到桥头自然直,昨夜没睡,太困了我睡一会。”   往常他但凡闹腾一会身体必会造反,昨晚玩了那么久,竟出奇的不觉得难受,躺下后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李一鸣轻手轻脚把门带上,看左越要进去就把他拦住了,顺便拷问他,他不在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烟花已逝,万般归于平静。   ————   “你还知道回来?”   向长远才跨进大门就被向长宁抓住,双手叉腰,一副审讯的架势,“找徐世子去了?”   昨晚他们吃完饭,说是一起放烟花炮竹,没想到放着放着人没影了,这一早才舍得回来。   “嘘。”向长远被她一眼看穿,忙让她小声点,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他倒是不打紧,就怕连累了徐世子。   “向长远。”向长宁看他只要关于徐原青的事情就小心翼翼,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之前她就有所怀疑,但只想他赤子之心,待人真诚,故而没有多想。   如今桩桩件件事情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笃定了心中猜测。   她犹豫着问出,“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向长远便答,“是。”   话音笃定,眼神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向长宁条件反射的给了他一拳,低声吼道,“你疯了不成!”   向长远认真道,“阿姐,我没有疯。”   向长宁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一连给他几巴掌拍在肩膀上,咬牙切齿和他说,“徐世子是貌若天仙,但不代表他性如女子,你与他相处这段时候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莫不是昏了头了!”   “阿姐!”向长远阻止了她的絮叨,扶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冷静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辩清楚自己的感情。”   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恨不得全是情意,向长宁就知道完了。   她打开他的手,原地转悠了几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撒气完了一记眼神给他杀过去,“我管你感情作甚,我现在是在管你死活!”   “啊?”   向长宁深呼吸一口压着自己的冲动,拉住他往屋里去,将人都遣散。   向长远见状就知事情严重,正襟危坐听她说。   向长宁也坐下,神色凝重,斟酌了一下言辞,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和他说,“三年前,我回京述职,随行的有前允州刺史的公子,我们在宫城遇到过徐世子,同行一段,不料刺史公子对徐世子起了歹心。”   “什么!”向长远惊起。   向长宁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后来刺史公子死了。”   闻言,向长远才平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又不急了。   “我赶到刺史公子住的别苑时……”   向长宁永远记得那日,因为那日也是他对徐原青这个人彻底改观之时,她回京述职已是深秋,空气中弥漫着寂寥。   她正在刑部办事,听说有关刺史公子,她便随刑部一道去,等她赶到别苑时,但见一人浑身是血,手上提着剑走出,颤颤巍巍的踩在院中的落叶上,血染了一地。   离近了,向长宁才看清是徐原青,他在京城是有名的病弱,那日见却似杀神,刺史公子死相惨烈。   后查清,是刺史公子欲行不轨之事,徐世子为自保才动手。   确系如此,只是……   刺史公子被阉割了。   此案被宣平侯和皇后压下,结案公文大意,刺史公子欲行刺世子,世子护卫将其斩杀,至此结案。   向长宁说完松了口气,看向长远神色淡漠,依旧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警告他,“世子是很好,可我更担心你的生死。”   向长远站起身来,沉声道,“阿姐,我读书少,但我懂得,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   “世子不喜欢我,我便不会逾矩,我相信他绝非草菅人命之人。”他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提着徐原青眼里有浮了层喜色。   向长宁见之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好自为之吧。”   “阿嚏!”   徐原青梦中打了个喷嚏,把自己惊醒了,他这一觉睡得极好,他抬手摸了摸脸,脸冰凉偏耳朵发烫,也不知道是谁念叨他,都把他从睡梦中念叨醒了。   他侧目看屋内,空无一人,透过披风依稀可见鲜艳的红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让自己脑袋里的思绪清晰一些。   窗户被敲响,已经许久没听到窗户有动静了,紧接着是女子的声音,“世子。”   是寻娘的声音,徐原青闻声坐直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去给她开门。   寻娘闪进屋里,她如今是怀国公府里的丫鬟,竖着丫鬟发髻,穿的也朴素,但依旧掩盖不住明艳的样貌。   她满脸焦急,不等徐原青给她倒茶就说事,“陆秋灵的确会蛊术,我在她屋里见到了母蛊,我不精于蛊术,所以只知道是母蛊,至于下的什么症,我断不出。”   徐原青递茶给她,宽她的心,“无妨,我只是要个确定答案而已。”   寻娘见他淡定不已,这才放轻松,抿了口茶继续说,“还有一件事。”   “莘正元和陆秋灵有来往。”   “世子怎么知道?”   徐原青没有告诉她消息来源,转身寝室找东西,过了一会取了一块玉佩递给她,“此事劳烦你了,剩下的我自会处理,我先叫人帮你从陆府脱身,若有差池可用我的名。”   寻娘接过玉佩,“多谢世子。”   人走后,徐原青静坐许久,陆秋灵果然会蛊术,那很多事情确实要推翻重盘了,沈齐文果然是个蠢货。   一直以来他重心一直在男主身上,忘了女主也并非善类,原书里她可是能将男主耍得团团转的人。   她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那样的野心自然得有手段配,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故此要学一些隐秘的手段,让人不易察觉,蛊术恰好满足一切。 第41章   徐原青等胡妈妈陪着李英缓和情绪, 等她平静下来再去找她。   几日后,徐原青听顾三知说李英心有郁结,不解心结大病难以痊愈, 他闻言立即动身去找李英,她卧病在床,脸上毫无血色。   她见他来后神色复杂,除夕之日她以为他疯魔是大限将至的缘故, 心如死灰,又悔又悲, 悲痛欲绝昏死过去,醒来后以为白发人送黑发人, 却听胡妈妈说世子毫发无损,她惊喜过度又昏了过去。   她情绪过激,顾三知来给她诊脉, 她追问了关于徐原青的身体状况,听闻无大碍后才彻底放心。   她这些年来太过劳心伤神, 一直撑到现在才松懈下来, 身体自然有些熬不住, 在养病的这些时日里, 她情绪稳定下来, 很多事情毫无预兆的就往她脑子里钻,一件又一件的堆积,让她逐渐产生了怀疑。   宣平侯也时时刻刻伴着她,李英便将心中疑虑全盘脱出, 宣平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发愣许久才坦然接受,原来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只想着自己的儿子能活着,希望他如笼中鸟一样的乖巧听话,她悉心喂总有一日会有奇迹诞生,她却没在意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想做什么。   她身体能以药理调养,可心中的郁结难解,如今看着长成大人的孩子,想起十年前在雪地里将他找回时的心情,失而复得依旧肝肠寸断,如今人在眼前仍旧亏钱。   “娘。”徐原青给她请安,从胡妈妈手中接过药,坐到床边喂她。   李英心情五味杂陈,见他就忍不住的胡思乱想,忙推开药碗别开头,不敢开口,怕一出声就又止不住的哭,白惹他担心。   徐原青见状将药碗递回去胡妈妈,让她一会再拿来,胡妈妈应声,知道母子俩一定有话要讲,下去时将侍奉的奴仆们也都带走。   屋里只剩下两人,徐原青蹲到床头去,他长得高即便是蹲着也不用仰视李英,他神色温柔,声音也轻轻柔柔,像哄孩子一样,“娘,你不高兴吗?”   李英低着头不敢看他,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忍泪。   “娘,你看我。”徐原青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又蹲回去,浅浅笑着说,“我活生生的站在你的面前,是真的。”他微微凑近一些,让李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李英再忍不住了,泪如雨下,哗哗的落在床褥上。   徐原青没有叫她别哭,静静地陪着她,等她缓和了一会才抬手替她擦泪,李英这才扭过头看他,眼睛哭花了依旧能看到他温柔的神情。   “楠楠。”李英颤着手去摸他,徐原青将脸凑过去,轻声的答应她。   “娘对不起你。”   徐原青摇头,用袖子耐心的给她擦泪,轻声细语的告诉她,“娘,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李英因为国师话曾将徐原青关在方寸之地两年,即便后来许他活动也处处制肘,她一厢情愿的以为是为了他好,全然不顾他的想法。   徐原青也曾和她说过多次,挑明了国师的话不可信,可李英被封建荼毒太深,又有陆夫人的事有例可参,她便小心翼翼,固执己见,徐原青不是没有怨过她,但深知李英对他爱之深才会如此。   他的心不是顽石,被日复一日的关切着,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么多年,李英全身心系在他的身上,现在他活过了及冠,国师判的命格之词无一应验,她再也不用日日礼佛,终日不安,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徐原青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的哄着她,“娘,我很好,你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李英点了点头,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李英哭了不久就睡着了,徐原青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门,今日化雪,天气冷的惊人,冷风如刀剑往人肌肤上刺,左越在门口等着他,脸冻的发红。   徐原青给胡妈妈交代了些话就离开了,李英性子倔强,最在乎的就是家人,她陷入自责之中,还需得自己想明白。   回到院中,徐原青看顾三知已经在等着了。   近几日,他突发奇想,需要顾三知来给他证实一下。   顾三知听到声响,站起身来询问,“世子?”   徐原青叫左越去扶他,自己径直坐下,调整气息平稳后折叠袖子露出手腕递给他,左越拉着顾三知的手去探他的脉搏。   顾三知点了点头,收回手亦是调整气息,心平气和的给他诊脉。   良久,接过与往常无异,气虚,五脏六腑皆弱,总而言之无明显绝症,但体弱也寻不到何故,是以无从下手,只能调养身子。   徐原青并不意外,收回手叫左越去看门。   “你走南闯北有见过相似之症吗?”   “未曾。”顾三知摇头,黑布遮了一半的眉头皱了皱。   徐原青看着顾三知愁眉不展,既然医术不可解,那玄学上是否能探知一二,他道,“国师之言已然破了,你能再给我推算一下命格吗?”   顾三知曾给他推算过命格,说他命格不稳,寿数将尽,虽不似国师绝对,但大意相同,都说他是个短命鬼。   “不可。”顾三知毫不犹豫的拒绝,“窥天机会遭天谴,那次能推算你的命格全然是机缘巧合,若是强行推算,恐引来天谴。”   闻言,徐原青翻了个白眼,质问他,“那你说向长远能改我命又不算天机了?”   顾三知急道:“向公子命格与世子相似,相生相成……”话音渐弱,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言语,拂袖正襟危坐,故弄玄虚,“反正亦是天机。”   徐原青抽了抽嘴角,忍了又忍才没动手给他一拳,只咬牙切齿的说,“天你妹!”   “在下孤儿,没有妹妹。”   徐原青:“……”   左越坐在门槛上将他们的话悉数听完,眼见着世子要炸毛,事情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忙出声拉回来,“世子,你不是说你知道怎么救自己嘛?”   徐原青抬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最怕遇到这种傻子,他看外面的萧瑟的天气,吩咐,“阿越你去泡壶茶来。”   他起身去把炭火扒开一些,添一些新炭,让火势能再旺一些。   顾三知:“世子还约了其他人?”   “嗯。”   半个时辰后,寻娘站在顾三知面前,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他,末了扭头问徐原青,“顾先生果然一表人才,怪不得阿越要给你说媒。”   顾三知茫然,“说媒?”   眼看事情败露,徐原青立刻祭出杀手锏,“咳咳咳~”   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正好左越去厨房拿糕点回来,徐原青停歇下来让他继续守门,这才进入主题,请寻娘也给他把个脉。   寻娘医术不精,把脉许久得出的结果与顾三知无二。   徐原青早有所料,给她添茶,“寻姑娘可知道有什么蛊可做到如此吗?”   “世子是怀疑……”寻娘话没说完,他这一问在座的都明白是意有所指,不必点明也都清楚,她将茶盏移开,认真道,“世子与我所想一样。”   顾三知:“寻姑娘之前就怀疑过?”   寻娘不避讳的点了点头,坦然承认自己的怀疑,而后解释,“这世间百病定有迹象,世子所患之症无处可查,就连玄门也难寻根据,我便猜许是与蛊有关。”   她之前就有所怀疑却没有言明,这徐原青倒是没有料到。   寻娘:“我虽不通蛊术,但我师父是族中巫医,我已寄信请他出山,这几日应该就到了,还请世子见一见家师,届时世子病症与蛊是否有关即可明朗。”   徐原青眼底盛着欣喜,他适才还在纠结若是请了京中会蛊的大夫,恐怕不出一日便会有风言风语,京城盯着他的眼睛太多,稍有不慎就陷入泥沼,寻娘此举无疑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心中略微推算,寻娘家乡在南方边境,信件来往少说也要十天半月,他师父不日就到,恐怕此事她出刑部之时就已谋划,可见真心。   徐原青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给她作揖,“多谢寻姑娘。”   寻娘见状受宠若惊,忙放下才端起来的茶盏,站起身来扶他,“世子折煞我了,我与世子萍水相逢,世子几次救我于危难,我早已将世子当做朋友,为朋友之事作为乃是寻常,世子不必如此。”   她说的急切,一双眼睛满是惊喜之色。   徐原青点了点头,伸手端茶亲自递给她。   寻娘红了脸,忙不迭的接过茶,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   顾三知看不见,只听两人话说完了,便道,“血茴草还在我这,若是要用我去取来。”血茴草交给他查验,确系无异样后徐原青叫他先拿着,等用时再找他拿,现下他想起便先提醒。   徐原青摇了摇头,“暂且不用。”   血茴草虽是千辛万苦寻来,但他病根尚未知晓,不可胡乱用药。   顾三知无事就先走了,寻娘还坐着与他闲话了一会。   没聊正事,左越就不守门了,叭叭的靠近寻娘,“寻姐姐,边境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你师父愿意来吗?”   寻娘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他不得不来。”   “嗯?”左越 眨巴眼睛,一脸茫然,徐原青也偷偷竖着耳朵听,族中巫医德高望重,她能请来已是不可置信,听言似是有故事。   一大一小已然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突然一声“世子”打破了气氛,两人眼神不善的回过头去,但见颜丹鬓绿的少年一身黑衣,背上背着什么东西,正大步流星的踏上台阶。   左越神情骤变,眼里的不善消失殆尽,殷切的叫人,“向公子!”   向长远踏进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丢给左越,“小孩,接着。”   左越接了红包喜笑颜开,“这是今年的第二个红包,谢谢三公子。”   徐原青目光全在不请自来的人身上,都没注意左越说的是第二个红包,眼盯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来,将背上的东西卸下来,灰布裹挟着东西。   不等问是什么,寻娘就站起身来道谢,“劳烦三公子跑一趟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向长远摆了摆手,一下就看到了书桌上的梅花,眼睛瞬间亮了,嘴角笑意更甚,他不着痕迹的别开眼,直直的看着徐原青,“世子气色好了许多。”   没话找话,徐原青白了他一眼,看寻娘将灰布取下,露出琴身,他在向长远房中见过,是吟语琴。   寻娘轻轻抚摸琴身,避开了琴弦没有发出声响,眼底是复杂的神情,抬起头来又恢复如常,“此物就请世子先代为保管。”   “诶?”向长远发出疑惑,让他拿来就是放在徐世子着,难道他那不能放吗?   徐原青没有多问,“何时交还?”   寻娘瞥了一眼向长远,起了坏心故意逗他,故作意味深长,“到时候就请世子交给不得不来的人。”   闻言,徐原青心领神会。   向长远看着两人打哑谜一脸茫然,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心里很不是滋味。   平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孩,此刻正全神贯注的蹲在火边数银子,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向长远孤立无援,笑容逐渐消失,闷闷不乐坐下喝茶,一言不发。   寻娘和徐原青相视一笑。 第42章   近几日, 宣平侯府十分安静。   除夕的事情让胡妈妈心有余悸,联着管家大刀阔斧的将徐府上整治了一番,把来路不明和托关系进府的人全都送走, 只留下了知根知底的人,包括徐原青院子里的人也都清查了一遍。   破除了“活不过及冠”的判词,徐原青可以自由行走,再无后顾之忧, 心情松快,身体自然也跟着舒畅, 头一遭觉得徐府处处顺眼。   醒来后无事可做,就带着左越要去园子里钓鱼打发时间。   “世子!”   突然一个小孩冲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没等他做出反应,就见看家的护卫急匆匆的来,二话不说就将小孩束缚住, 其中一个见是是他忙道歉惊扰了他,说着就捂着小孩的嘴要将人带走。   徐原青看着小孩水汪汪的眼睛, 似曾相识, 就叫住了他们, “慢着。”   他声音不大, 小孩挣扎哼叫, 几个壮汉又诚惶诚恐故而没听见,左越见之扔下渔具就冲到前面去将人截住,徐原青几步行到他们面前,抬手示意他们放开孩子。   小孩一个扑棱跪在地上, 整个人都摇晃了一瞬, 堪堪稳住就忙朝着他哀求,“世子, 救救我!”   徐原青这才看清他,瘦骨如柴,脸上长满了冻疮,瞧疮口鲜红许是近来才生,眼睛红肿,蔽体的棉袄破旧不堪,通身只要露出的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冻疮,徐原青微微一怔,看的心颤,立即扯下身上的大氅盖在他身上。   小孩感激涕零,一连磕头,徐原青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隐约想起为何觉得他眼熟,年前莘正元来府上那一次,他去前堂的路上遇到他打瞌睡,顺手扶过他,与他说过几句话所以有些印象。   瞧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定然是受委屈了,但据徐原青所知,徐府家境殷实,从不亏待下人,就连打发走的奴仆都会多许些银两给他们傍身,若是无处可去也会为他们寻去处,他这般模样,他一时也猜不到是何故。   徐原青疑惑,“救你?”   “世子,我不想出府。”小孩眼睛肿大如核桃,声音更是沙哑,似受了风寒所致。   闻言,徐原青眉头紧皱,抬头看着护卫,眼神不善。   为首的护卫看他不悦,浑身一颤,顺溜的就跪下解释,“世子息怒,这小子这副样子是故意的,前几日胡妈妈就说要把他送走,叫他收拾东西,没想到这小子找地方躲起来了,我们抓了他几次都被逃脱了,他衣服都是他自己挣扎弄破的,我们没有虐待他。”   他性子怪,又被李英捧在手上娇惯,府上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且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没有说谎的必要。   徐原青摆了摆手叫他起来,让他带着人先下去,小孩的事情他处理。   院子里寒风瑟瑟,徐原青大氅给了小孩,自己也有些受不住,将小孩拉起来,打道回院子里,只要夏未至,他屋里的炭火就不会断,所以一进屋就是一股热烘烘的暖气。   徐原青才踏进屋,就听到“咚”一声响,紧接着听到左越无可奈何的声音,“你怎么又跪啊!快起来!”   回头看,小孩就跪在门口,屋都不肯进来。   他招了招手,示意左越将人带进来,左越小嘴叭叭说了半晌,人才小心翼翼的跟他进屋,这次左越长了心眼死死地盯着他,瞧他欲要跪下就一把抓住他,小孩被他阻拦,尴尬的站在屋里,手脚不知所措。   徐原青本想叫他坐下,瞧着他仓惶的神色,想来叫坐会令他更加惶恐,反而是为难他了,故此自己也不坐下了,就离他稍远的距离出声询问,“你为何不想出府?”   “我……”小孩看着眼前金樽玉贵的大人,没了适才孤注一掷的勇气,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起了几次头都没能顺畅的将话说完。   正巧,李一鸣的声音远远就传来,徐原青摆了摆手去架子上另取了一件大氅披上,往外走时嘱咐道,“阿越,你带他。”   李一鸣一进院就见他出来,厚颜无耻的问,“哟,这是特意迎接我?”说着就抬手要与他勾肩搭背,徐原青嫌弃的躲开他的手,看他一脸春心荡漾,更为嫌弃了,“你做什么梦呢。”   “啧啧啧。”李一鸣撇了撇嘴,正向往屋子里走人就被抓住了,徐原青将他拉到树下,面无表情的问,“来做什么?”   “这话说得,没事就不能来了。”李一鸣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直到看到了屋里是两小孩后才喜笑颜开,歪歪斜斜的往树干上一靠,朝着他挤眉弄眼。   徐原青翻了个白眼,往后退离他远些, “你发什么颠?”   李一鸣依旧春心荡漾的神情,耸了耸肩,“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徐原青并没耐心和他聊这么无聊的话,简直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李一鸣急切的绕到他面前去挡住他的去路,非要和他说,“我遇到了京城第一美人。”说着脸上露出神思向往的神情,略微猥琐,徐原青觉得辣眼睛,一脚踹过去,李一鸣脚上吃痛猥琐的表情变得扭曲。   “你要实在没事可做,麻烦你去陪我娘散散心。”   徐原青这几日都在担心李英,想去陪她又怕他见自己又徒增伤感,恰好李一鸣性子活络,惯会甜言蜜语,哄人正正好。   “嘶。”李一鸣小脚痛感平缓下来,看着他那张欠抽的脸,想给他一拳又觉他受不住,故此只能咬牙切齿的瞪她,“同是京城第一美人,不求你似陆秋灵温柔似水,起码温和一点吧。”   李一鸣离家早没与陆秋灵有过接触,不知她的德行,但陆秋灵为人徐原青一清二楚,温柔似水却刀刀要人命,没想到才辣完眼睛,现在又辣耳朵了,忍无可忍,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悦,“滚出去。”   “怎么还说不得了。”李一鸣被他推了几把,察觉到他是真的不高兴了,一把扣住院门,忙好言好语的认错,这才没再被蛮横的推出去,他顺杆子往上爬,躲开他的手又跑回树下去,这次没再吊儿郎当,认真的说话。   “我刚才都是逗你的,陆秋灵可不是什么好人。”   徐原青双手一抱,缓步走近,静静地看着他又要作什么妖。   “我适才遇到他和向长远说话,故意上去凑了一头,看不出来向长远呆头呆脑的,嘴上功夫倒是厉害,几句话就把陆秋灵气得不轻,街都不逛了上车就走了。”   徐原青听到向长远的名字不自觉的抬了抬眼,神色如常,不作回应,顾左右而言他,“你还要离开吗?”   话题极锋而转,杀了李一鸣一个措手不及,愣怔了一会才闷声道,“再议。”   闻言,徐原青眉头微皱,神色微寒,低声吼道,“议什么?北疆平定,如今天下太平,你再回军营是还想躲多久!”   李一鸣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寒风瑟瑟,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乱颤,互相拍打着发出声响,两人的衣服也被寒风撩拨起来,往衣服缝隙里钻,如虫蚁一样撕咬肌肤。   李一鸣离家只身去了北疆参军,此事他从未同旁人说过,寄回的家书也只是报平安问一声好,这么多年无人知晓他的去处,徐原青此言犹如往平潭中扔了一块巨石,激起了他心中的千层海浪,将他自以为坚固的城墙戳破,叫他的羞愧无所遁形。   两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起。   沉默许久,李一鸣才出声,“你怎么知道。”   他参军一事,徐原青也是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他寄信回家三月一封,与向长宁给他的回信时间一致,且信纸一样,他心中早有猜疑却从未深究过,关键在于前几日他问血茴草一事,向长宁说过血茴草是他嘱咐她副将亲自去办,李一鸣对此事知晓,说明他在营中且与向长宁离得近。   他从向长远那侧面打听过,向长宁的副将的确姓李。   线索一一对上,徐原青再想骗自己都难。   他本想装作不知道,就将此事埋藏心中,直到有一日他愿意说为止,可昨日得知他又去军营报道了,之前北疆战事吃紧,他七尺男儿报效家国他可以支持,可如今北疆战事已定,他明知回军中再无所作为,仍回去不过是想逃避。   “李一鸣。”徐原青沉下气,与他好言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也没有怨恨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怪自己。”   李一鸣愣愣地看着他,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气氛正到浓时,徐原青酝酿好情绪准备开解误入歧途的少年,突然一声刺耳的“徐原青!”一下把气氛吼散了。   这高调的嗓门,徐原青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晦气鬼。   “诶诶诶~”唐骄没扒闻,一下往里栽进来。   最近徐府情况特殊,进出严查,正门进不来就出此下策。唐骄骄纵惯了,去哪向来都是直来直往,无人敢拦,只有徐府常被阻拦,梁上君子没做过不熟练,摔了个狼狈不堪,扶着腰歪歪扭扭的走过来,疼的龇牙咧嘴说话依旧膈应人,“恭喜你还活着啊。”   徐原青:“……”   李一鸣:“……”   整个宣平侯府都有家丁看守,尤其是徐原青整个院子更是几班人换着守,除了徐原青敢翻来翻去,旁人要敢尝试必定被一顿毒打,向长远武艺高强有轻功来去自如也,寻娘有他吩咐不许为难也能自由来去,怎么花拳绣腿的唐骄都能轻松进来。   徐原青扶额叹息,所以这么多年他没被人暗杀,全都是因为宣平侯府的虚张声势做得好吗?   徐原青忍无可忍,朝唐骄就是一顿吼:“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管我!”唐骄也不甘示弱,恶狠狠的瞪他,手还不停地往腰上按,看来是摔得不轻。   李一鸣看徐原青要暴怒了,他身子差最忌动气,忙出来打岔,“小公爷,你没事翻什么墙。”   唐骄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丢给他,“给你!谁愿你来你这晦气的地方似的!”说完就歪歪扭扭的往院子外走,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李一鸣看着他留下的信件,顺手就递给了徐原青,满脸疑惑,“小公爷送信?”   徐原青也摸不着头脑,接过信打开,巴掌上的纸上就六个字,潦草的字迹显示这字主人的敷衍——接巫医,勿扣钱。   李一鸣瞥了一眼,更加疑惑了,谁那么大面子叫小公爷当信使,送的信还是给徐世子的,好奇的抓心挠肝,“谁?”   “朋友。”徐原青将信纸折好,准备一会拿焚烧了,看了一眼屋里,左越还在手舞足蹈的说话,看来还没结束,正思索着去哪,就感觉到一股危机袭来,他抬眸看李一鸣也瞬间紧张起来,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四周的风都变得凌冽起来,若他没有感觉错,像是轻功极好的人带动风,故此风声能辨别出来,随之还有人行走的声响。   徐原青按住蠢蠢欲动李一鸣,故意与他闲话,抬脚故作自然的移到树下去,竖着耳朵听动静。   他一介病体,其实很难听到这些轻微的响动,但他练武二十年之久,来这个世界后虽不能动武,但也另辟蹊径专研了一段时间的暗器,对凌冽的杀气感觉上很少出错。   几盏茶的时间,声音就消失殆尽,只有簌簌寒风,还有打着哈欠摇摇晃晃进院子的白狗。   李一鸣不出声响便和他达成了共识,悄无声息的翻上房顶,去跟看是谁家的探子。   他瞧着屋里不见左越的身影了,正要往里走,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声音耳熟能详,不等回头人就窜到了他面前。   向长远不如之前一般喜笑颜开,此刻神情严峻,眉头紧皱。   徐原青问,“怎么了?”   向长远目色沉沉,压低声音,“四拨人,怀国公府、肖家,其余两拨是宫里来的。”他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不加掩饰,“宣平侯府今日未布防,贼匪可来去自如。” 第43章   徐原青脑子一片空白, 今日就觉得府上的气氛格外奇怪,现下才后知后觉,原来是府里空了的缘故。   向长远握紧手中的剑, 平日潇洒恣意的全然不见,端着惴惴不安的神情,目光深沉的望着他,“昨晚我母亲身体不适, 今早夫人去了我家。”   危机感满眼全身,徐原青拎着衣摆就往屋子里跑, 见左越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小孩席地而坐面对火炉, 他伸手一碰人就倒下了,左越见状惊恐万分,徐原青探了小孩尚有气息, 再凑近闻了闻,有一股熟悉的药味, 招手让左越过来看。   左越见徐原青神色如常便知人还有气息, 腿软的爬了过去, 凑近人嗅了嗅, “迷药。”   在场就只有两人, 左越断没有迷晕他的理由,故此只有一种可能,小孩自己迷的自己。   徐原青站起身来,“阿越, 扶着他进去, 没有我叫不许出来。”   小孩瘦小,左越轻而易举就将他架起, 听话的往内室走去。   向长远紧握着手中的剑,低声叫他,“世子?”+++   “啊!”徐原青脑袋抽疼,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从里到外一阵一阵的疼,他捂着脑袋险些摔倒。   “世子!”向长远冲上前去扶他,神色紧张。   徐原青堪堪稳住身体,别开他搀扶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到书桌前,手撑在桌上指尖泛白,神色凌然,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眶发红,眼下的泪痣鲜红夺目如血珠,浑身弥漫着森冷的寒意,平日里虽不近人情,但身上只是疏离感,此刻却笼罩着生人勿近的杀伐气息。   向长远试探性的叫他,“徐原青?”   闻声,徐原青身上的森冷气息略微收敛,眼中的阴鸷也消散一些,抬眸看他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适才唐骄送来的纸条,其上六个字此刻格外刺目,怎么会那么巧,他身边无人。   他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条搁置在桌上,尽量平静的问他,“你今日原是有什么事吗?”不想,声音还有些许颤抖。   向长远边去给他倒茶,边将自己今日的行迹陈述给他听,“我今天未时要去刑部报道,在家侍弄寒梅晚了时辰,先遇到了陆秋灵耽搁了一会,又遇到小公爷,听他要来给你送信,便陪他一同来了,正门不许出入,其他地方却没有巡守,我心中担心就多留了些时刻,便见有几波人来窥探。”   他若是不侍弄梅花便会早些出门,恰好能与唐骄错过,又或者他没与唐骄一道来,仍旧去了刑部,那他依旧不会来宣平侯府,也不会发现宣平侯府没有看守,有人来窥探。   李英不在府上,柳谦不在,李一鸣追人而去,他身边无人。   徐原青两手撑着桌面,看着铺陈开的宣纸,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阴谋,“今日初七。”   头七回魂,他若今日死,凭着国师三寸不烂之舌也能将判词圆回来。   向长远猛然一怔,不可置信的看他,说出心中猜测,“侯爷?”   徐原青默不作声,抬头看向屏风,小孩出现是为了留他在府上。   柳谦不会擅做主张,他定是见过了寻娘,知巫师之事属实才与之一道,府内不设防,窥伺之人来去自如,李一鸣在他身边一定会去追寻踪迹,桩桩件件做的极其周密,唯一的变数就是他眼前之人。   “侯爷……”   徐原青抬手握笔,手微微颤抖,墨汁洒了一桌,洁白的宣纸上斑斑点点的墨汁,窗被寒风吹拂开,冷风侵入,屋中的热气退让,青丝衣袍翩飞,桌上的书哗哗作响,更有甚者落于地上。   向长远几步上前将窗户关好,看着徐原青握笔的手泛白,整个人状态不对,担心又不敢惊扰他。   宣平侯苍老的面容涌入脑海,往日父子间的相处历历在目,他们并不亲近,但也从未有过争执,天气好的时候,恰逢徐原青身子好,他也休沐时,他会叫上徐原青一起钓鱼,闲话几句。   他即便知道他并非纨绔,并非废材,知他身边有暗卫,知他算计太子,却从未过问,也未插手。   日复一日的相处,徐原青叫他时也真心实意。   所有事情一瞬涌入脑海,如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将他堵的喘息不过,理智也险些被侵蚀。   “啪~”   笔杆折断,徐原青白皙的手上染了黑墨,笔撂在桌上,他浑身松懈下来,微微闭了眼,整个人往椅子里栽倒,像是秋风摧残的落花一样,摇摇欲坠又不敢败落,紧攀着花枝。   “是阳谋。”   轻如羽毛的话音吐出,他眼中的杀伐气消减几分,他微微侧目看向长远,勉勉强强的扯了扯嘴角,苍白的脸笑着也十分苦涩。   向长远见他凌厉的气息收敛,整个人也逐渐恢复如常,端着茶绕到他旁边去,见他手还未停颤,轻轻扶着他脑袋,小心翼翼的给他喂水,等他不喝了将茶盏搁下,这才小声的再论事,“侯爷设局?”   宣平侯府年前就特意从兵部借了一队人,除夕的事情后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巡守更是认真负责,只有宣平侯能调动他们,今日没有布防自然也是宣平侯为之,虎毒不食子,就算宣平侯真要害他也不会等到今日,更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他也绝不信宣平侯会伤害他。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这一切都是宣平侯设的局,为徐原青而设,也将他当成了饵,为的是将暗处的人套出来。   而那些迫切想知道徐原青生死的人,因为宣平侯府的密不透风辗转反侧多日,今日终于有机会探知,即便知是局也不得不入,是双方明知的阳谋。   他父亲在朝为官多年,小心翼翼,步履维艰,竟以为他设了如此自断前程的局。   “宫中、肖家、陆家。”徐原青一字一顿的念着这四拨人的来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诡异的笑,阴冷渗入,“想我死的是全部吗?”   肖家,刑部尚书老狐狸肖征,徐原青给他送去了烫手山芋,他如今进退两难,派人来探,无非是确定徐原青是否还好好活着,若是气息奄奄,那此案不用大费周章,紧着大局为主,草草结案即可,若是徐原青生龙活虎,一时半会死不了,那此案该不该细查,如何审理就需得认真思索,稍有不慎,丢了官帽不说,甚至可能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陆家,陆秋灵,尚不清楚她在这一场局中做的是什么棋,但以她目前的本事,不敢对徐原青下手。   宫里,这可就有意思了,两拨人。   其中一拨人,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沈齐文的人,至于另一拨人,能调动宫中的人进出自如的屈指可数,若是姐姐想知道他的现状,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自找麻烦,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陛下!”   向长远不是真的蠢人,很多事都明白,只是仍旧持着赤子之心,适才他只着急世子没有深想,现下静下来细想,猛然明白过来,他不敢相信,“怎么会!”   的确难以置信,不论谁都不敢相信,陛下会对徐原青不利。   当今圣上崇明帝独宠皇后天下皆知,对徐家更是龙恩浩荡,徐皇后就一个胞弟,对徐原青自然万千宠爱,徐家也非奸佞权臣,无论如何都不会朝徐家下手才对。   向长远见徐原青脸色越发苍白,气息虚浮,是在死撑着。   “不论他们是否敢下手,我都先带你离开。”向长远说着就要扶他起来,徐原青握住他的手腕,扭头看他,毫无血色的面容显得眼睛更红了,“设局,饵走了还怎么设?”   向长远闻言就知他要以身犯险,愠怒,“世子!”   比起费尽心机的局是否做成,向长远更在意他的生死,不顾他的挣扎,强行的要带他离开,徐原青没力气与他争执,弱弱的按着他的手,神色放软下来,轻声与他商讨,“向长远,我不赶你走,你也别带我走。”   向长远一怔,要抱他的手顿住,一阵酸楚从心底泛到眼睛,面对气息奄奄的人,他竟发怒不了,只有满腔的无奈,“徐原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向长远,你不懂。”徐原青头一遭看他泪眼婆娑的模样,英气的少年郎原来也有难过的时刻,他微微垂眸敛去眼底的悲切,别过头看房梁,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明白的。”   向长远的确不懂他的苦心经营,但也没有强行的再带他走,去寝室给他抱了被褥给他盖上,静静地守在他身侧,替他端茶倒水。   屋里暖气太足,徐原青因为身边有人守着,歇下了沉重的防备之心,昏昏欲睡。   徐原青迷迷糊糊醒来,烛光点点,屋里四处都点了烛台,光线明亮,他侧目看,向长远坐在书桌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剑一直握在手上,严阵以待的模样。   “向炮灰。”   向长远见他醒来眼睛一亮,烛光中徐原青脸色好了许多,不似白日那般苍白。   徐原青身上被子压的他喘不过气,抖了抖身体让被子滑落下去,他瞬间轻松了许多,还没说话,眼前就多了一个碗,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他忙别开头。   向长远抬着他下巴把他头又转过来,满眼无奈,语重心长的说,“即便不想也要喝。”   “谁家药碗凑这么近。”徐原青翻了个白眼,手从被子里掏出来,夺过碗二话不说就一饮而尽,苦涩味在口中弥漫,他面目抽出了几下。   “张嘴。”   他被药苦的头昏脑涨,听到话不过脑就照做了,紧接着嘴里多了一股甜味,苦涩的药味被糖驱散,他恢复神智,看向长远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一时间尴尬起来。   向长远取手帕递他,浅浅笑道,“下回喝慢点。”   徐原青没好气的接过手帕,别开头擦了擦嘴,“什么时辰了?”   向长远手撑着桌面,身子朝他倾斜,本就明亮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熠熠生辉,不知是不是受凉的缘故,嗓音有些沙哑,“天快亮了。”   “嗯?”   徐原青惊住,他竟然睡了这么久,四下看了屋里没有一点异动,再看向长远也毫发无损,不可置信的问,“没发生什么?”   向长远坐直身,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有侯爷的人坐镇,谁敢?”   徐原青以为,今晚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相安无事到如今。   烛光下,两人心思各异,四目相对目光仍旧澄澈。   转眼,天亮了。   向长远握剑的手终于放松下来,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徐原青正要说话,就听见敲门声,紧接着是徐管家的声音,“世子,侯爷请。”   向长远侧身让道,人放松下来后面上满是疲惫之色,“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将自己从厚重的被子里抽出来,掠过他时衣袖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香炉,“噹”一声破了清晨的静谧,他条件反射的看向向长远,见他仍旧直愣的站着不动,只干巴巴的说,“你先去吧,我收。”   徐原青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香灰,闷声道,“多谢。”   熬过了初七,冬日依旧,寒风猎猎,如刀似剑的戳人肌肤,他随着徐叔走,行到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黄梨树,明明地上只有零星几枝丫枝,许是昨晚不似寻常,今日看着觉得这树比往常秃了许多。   “世子?”徐叔站在他旁侧,小声的催促。   徐原青回过头继续随他走,忽然问道,“徐叔,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徐叔闭口不言,安静的为他引路。 第44章   向长远翻墙出府, 绕着小巷回家。   清晨的风无孔不入,吹的他背后一阵一阵的发疼,他疼痛难忍撑着墙壁缓和, 冷汗直流,汗珠染湿了睫毛迷花了眼睛,意识开始涣散。   “向兄。”   ————   徐原青远远就看到书房里的身影,瘦弱的身形, 佝偻的腰背,无处不透着岁月的沧桑, 徐叔替他开门后便退下,他木讷的站在门口不进, 宣平侯也不催促他,静静地坐着等他。   良久,雾蒙蒙的天轰隆响了几声, 徐原青才抬脚跨进了门。   “允……楠楠。”宣平侯一笑,脸上本就密密麻麻的皱纹就更深了。   徐原青行礼, “父亲。”   “坐。”   父子俩如上次一般坐着, 徐叔奉茶来, 宣平侯抿了一口才张嘴, 徐原青以为他又要如上次一般聊茶, 没想到说的确是昨日的事情。   “你聪慧,昨日的事情定然猜到了原委。”   不等徐原青说话,他继续道,“我本不想惊动你, 没想到向家三公子紧张你。”   徐原青嫌弃向长远紧张自己的神情, 微微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的神情,抬眸仍旧淡漠的望着宣平侯, “父亲何时计划的?”   宣平侯:“大约是除夕那晚下定的决心。”   徐原青一怔,听懂了话意,计划他很早就想过,除夕那晚的事情推波助澜,让他下定了决心,他内心五味杂陈,一时纷乱如麻。   宣平侯眼睛浑浊,不似年轻人的清明,声音也满含沧桑,手微微颤抖着,怕徐原青在意便往袖子里藏了藏,轻声问他,“如今你可看清了局势?”   徐原青点了点头,他一直知道想他死的人不少,敢动他的屈指可数,唯一没算到的是天子。   “你想做的事情为父帮你。”宣平侯沉声道,扭头看他,神色坚定,“太子昏庸无道,不配储君之位……”   “爹!”徐原青一下站起身来,阻止了他后面的话,即便在徐府也怕隔墙有耳,再则他从未想过牵连家人。   他垂眸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忧思过度,百病缠身,为了儿女筹谋算计,清誉和前程都可割舍,徐原青一颗心被紧紧揪着,就在此刻做了一个决定。   他掀开衣摆跪下,宣平侯见之诧异,手足无措,扶他的手抖得更加严重,“楠楠,你这是做什么啊!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快听话。”   徐原青抬手按住他的手,隔着层层皮肉仍旧感觉到他的手只有薄薄一层皮裹着,骨感刺的人心里泛酸,徐原青摇了摇头,将他手放回他的衣袍上,不用看也知道老人定然眼神哀切,眼泪盈盈,他垂首不敢直视。   “请父亲辞官。”   四家无声,只有父子俩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轰隆!”外间一声惊雷,惊天动地,强光将天空撕裂开一瞬又合上,京城一瞬明亮刺目,一瞬又灰暗无光,本要出摊的摊贩见状忙掉头回家去,震耳欲聋肯定轰隆声接踵而来。   大街小巷不见人影,店家不约而同的瞩目凝视,将有一场大雨来临,生意不好做了。   只有一条巷子中有两人对立而站,没有要躲这场大雨的意思。   “向兄,你受伤了?”   向长远看着眼前的人,明知他受伤不仅无动于衷还拦去路,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剑,即便早知他并非自己当初小城所识的文弱书生,也从未想过与他刀剑相向。   沈玉泽神色凌然,“徐世子值得你如此吗?”   背后的伤口不断加深痛感,向长远面色苍白,强忍着痛意继续往前。   向长远想过多次,他们在京城再相逢会是何种场景,种种想止步于丞相府门口的相见,或许他从来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如今,就此错过也好,至少彼此间还存有一丝可忆的过往。   沈玉泽抬手拦住他的去路,语重心长的提醒他,“向长远!如今徐家岌岌可危,昨夜你拼护得住他,日后呢?”   向长远侧目,目光如炬,“日后也一样。”   ————   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哗哗”的水流声传入耳中,雨水从屋檐落地,浸湿了京城。   雨中的风更加寒凉了,顺着地面如水一般流淌,徐原青受了寒气咳嗽了一下,刚止住咳嗽就又跪的笔直,不吭罢休的再重复了一遍,“请父亲辞官。”   宣平侯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跪在膝前的独子,这么多年,他为了保全徐家对他受到的伤害熟视无睹,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这么久了才想替他争一争,结果他最先考虑不是利用自己的权势,担心自己的声誉和安危。   他羞愧不已,声泪俱下,“我若辞官,你当如何?”   徐原青缓缓抬眸看他,隐忍着不让眼中的泪留下,颤抖着声音道,“父亲早就知道了吧。”   宣平侯泣不成声,“为父对不起你。”   四年前的阴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徐原青浑身发颤。   雨水冲刷地面的泥沙污渍,徐原青院子里的雨比其他的颜色要杂一些,细看竟像是血水,血水顺着沟壑流淌,最终往低洼处聚集。   沈玉泽看着向长远身上流出的血水,目光沉沉,依旧拦着他的去路,“你知道为什么徐原青一直和太子作对吗?”   向长远知道他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惯会玩弄人心,果断的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并不想与他胡搅蛮缠。   “曾经,徐原青与太子常有来往,他进宫都会去东宫。”沈玉泽不管他是否听,追着他说,见他不为所动,厉声道:“太子好色!”   闻言,向长远猛然止步,血水在脚下集成一汪触目惊心。   “若是寻常,太子不敢,可那日他饮酒了……”沈玉泽故意顿了顿,见向长远眼露弑杀之意仍不住口,“自此,徐原青再未踏足过东宫,与太子更是水火不容,”   “闭嘴!”向长远操着剑朝他脑袋上一扫,人摔倒在雨水之中,狼狈不堪,利剑出鞘,直至咽喉,“你想死吗!”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闪电如银龙蜿蜒在灰幕上。   往事历历在目,徐原青曾对这个世界抱有极大的幻想,他天真的想兵不血刃的保着自己,所以他与沈齐文来往,不断地引导他做个人,想他如果不是昏庸无道,沈玉泽就不会有机会扳倒他,那么很多人就不会死,剧情就能彻底改变。   他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与他相交,对他的过往既往不咎,只求他能改过自新。   沈齐文在他面前也极其配合,有很多时候,徐原青以为自己成功了,不想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日也如今日一般,雨从清晨开始下,天空无光,明明是白日却像是黄昏。   他病卧于床,有人传信告诉他沈齐文挪用军饷,杀了负责军饷的官员还嫁祸给他,徐原青气怒不已,不顾阻拦进宫,东宫大门紧闭,强行闯入,里面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沈齐文正与歌姬推杯换盏,调情逗趣,好不欢乐。   他呵退歌姬,与之对峙。   沈齐文反而怪他坏了他的雅事,怒声呵斥,借着酒劲对他指指点点,将平日不敢说的话一吐为快,后面越说越激动,按着他强逼着他喝酒,紧接着瞧上了他的容貌。   “女子孤知其味,男子尚不可知。”沈齐文掐着他的手腕,神色诡异。   徐原青彼时身体虚弱无力,挣脱不开,他慌了神,对沈齐文的抓打毫无作用,在场的人眼睁睁看着太子发疯,对他的求救熟视无睹。   衣衫被褪去,沈齐文叫人按住他,将酒倒了他满身,他被死死禁锢住,不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似待宰的羔羊,沈齐文越发疯狂。   徐原青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绝望。   即便他救了自己,没有让沈齐文得逞,但他心里怨恨的种子依旧深深的种下,每到雨天,噩梦不断,恐惧和恨意侵蚀他的理智,日复一日,他恨不得沈齐文千刀万剐。   他狼狈不堪的逃出了皇宫,病了几月,醒来时却无人知晓此事,沈齐文将那时在场的宫人全都处理了,好像那件事从未发生一般,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来看他。   徐原青自问不是良善之辈,沈齐文的下场一定不能比他害过的无辜之人好。   往事萦绕心头,徐原青眼睛泛红,眼神鬼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父亲,请你辞官,带我母亲走。”   时至今日,他已然收不了手了,一条路走到黑,但他不想牵连在意他的人。   宣平侯悲痛不已,话难出口,不停地摇头。   徐原青执拗的看着他,“父亲答应我。”   “请父亲答应我。”   “请父亲答应我。”   “……”   他一遍一遍的哀求,直到宣平侯神色动容。   风将雨水吹入房中,寒气四散,书桌上的书页翩翩,香炉的烟雾也被吹散。   宣平侯扶起徐原青让他坐下,擦了擦泪,平缓了情绪再与他商讨此事,“我带你娘走,这京城便无人替你撑腰了。”   徐原青:“父亲主动请辞,陛下存有犹疑不会妄动徐家。”   宣平侯:“昨夜来的刺客身手似宫里的人,不知是陛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若你独在京城,我怕你再遭毒手。”   闻言,徐原青一怔,醒来时向长远的怪异,香炉里的香灰,还有院子里的黄梨树,事情一下就串联了在一起,“迷药?”   “我不想你为难,叫徐叔给顾先生要了对你有用的安神香,不想向公子也在,他给你点上后不肯离开。”宣平侯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叹息,“是我低估了他们,若非向公子在,恐怕今日我再见不到你。”   徐原青神色骤变,猛然站起身来,一颗心似有蝼蚁撕咬,又疼又痒,一头就扎进了大雨之中,宣平侯见状忙叫徐叔送伞,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无意间透露了什么。   “向长远!”   徐原青笃定,向长远受伤了不会走大路,他怕连累家人,也怕旁人对徐原青的安危有所猜测,以他一根筋的性子一定会走小路,从徐府到向府的小路千万条,他们一起走过的只有一条。   他拂开徐叔送来的伞,拎着衣摆往巷子里窜,焦急万分的喊,“向炮灰!”   白鞋踏泥泞,焦急的叫声在小巷中回荡。   向长远坐在地上靠着墙看天,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已经感受不到背后伤口的痛感,只觉得浑身发冷,想着世子平日里受不得寒,向来这样的天气恐怕屋里的炭火要再添一些,出门的大氅也要多披一件才好。   原来,冬日真的这么冷。   他的世子这么多年都是这么熬过的冬日吗?   如果他早些回京城,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可惜,他不能陪着他报仇了。   以前游历江湖时也会有刀口舔血的时刻,奄奄一息之时他想的是远在北疆的家人,还有一路遇到的至交好友,如今多了一个心上人。   那双神色淡淡的桃花眼,眼下鲜红的红痣,仿佛就在眼前。   好可惜,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心悦他。   “向长远!”徐原青将人抱在怀里,不停的叫他,奈何再不似往常一样有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有漫天的雨帘,还有冷冰冰的身体。   徐原青从未如此失神过,愣愣地站在床前,看着顾三知忙前忙后,浑身发软的跌坐在地,嘴里呢喃着,“向长远。”   左越头一遭看着自家世子这么狼狈,见向公子不省人事,他忙帮顾三知救人。   许久,顾三知气喘吁吁的说,“好了。”   徐原青才如死而复生一般,剧烈的咳嗽起来,浑身酸痛,左越探他额头,烫的惊人,还未叫出声,人便晕了过去。 第45章   徐原青梦里都在紧张着向长远的安危, 没多久就清醒过来。   他察觉自己躺在床上,忙掀开被子下床,左越立刻按住了他, “世子,去向公子无碍,已经被向将军接走了。”   闻言,徐原青才平缓下来, 不再挣扎着下床,左越犹犹豫豫的放开他, 叫人端药来,“世子, 向公子身体比你好,顾先生说要不了多久就能行动自如了,倒是你身子弱受了风寒又气急攻心, 不好好养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了。”   徐原青主动将药喝了重新躺回被窝,左越递来糖他摇了摇头。   “世子放心, 侯爷亲自吩咐过了, 你和向公子受伤的事不会有人敢胡乱说的。”左越以为他在担心事情麻烦, 趴在床边小声的和他说话, 宽他的心。   徐原青转了个身, 把屁股和背对着他,表示自己不想听,左越见状讪讪的闭嘴。   屋里只有火盆中的炭烧崩的细微声响,他静下心思索昨晚的事情, 思绪却不自觉地的往向长远身上移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忙坐起身来叫左越。   左越慌里慌张的进里屋, “世子怎么了?”   “你去给向长宁传个话,告诉她有人想置向长远于死地。”   左越见他神情严肃,一连应了几声,将他扶睡好就忙不迭的去传信。   向长远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他见了伤口在背上已简单包扎过,他在江湖中九死一生的时候常有,这点伤不致命,以他的毅力绝不至于半路就疼倒,一定是有人拦了他的路,伤口淋雨没有及时处理才致此,若他没有及时赶到,恐怕大罗神仙都难救他一命。   拦他的人定然想兵不血刃的置他于死地。   向长远能与之耽搁没有急赶着回家,唯一可能便是那人与他相识。   这偌大京城,与向长远相识的屈指可数,能拦截向长远许久的也寥寥无几,细细想来只有一人。   徐原青眼神微变,杀意腾腾。   ———   初十,冬日仍寒,徐原青站在门口送宣平侯和李英离开。   宣平侯前日已向吏部递了请辞书,又写了奏折亲自递呈给崇明帝,恰逢徐皇后送羹汤来,崇明帝沉思许久还是允了他。   李英起初不同意离开京城,与宣平侯争吵了多次,直到徐原青拖着孱弱的身子亲自去求她,父子俩一唱一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什么招数都用尽了,李英这才同意。   原本他们想上元节后再离开,徐原青却道京城局势瞬息万变,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机,立即差人给他们收拾东西,今日便送他们离开。   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的李英哄上车,徐原青朝宣平侯一拜,千言万语尽在寒风之中。   马车晃晃悠悠而行,徐原青目送马车在视线中消失,左越抹了抹眼泪,胖脸哭的全是泪,委屈巴巴的说,“夫人和侯爷不在,以后谁照顾世子,谁给世子撑腰。”   徐原青嫌弃的点了点头他额头,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转身回府,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他侧目望去,只见沈玉泽缓步走来,与他对视,浅浅一笑,停在台阶下行礼,“世子。”   那张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明明笑的亲切和蔼,偏一双眼毫无喜色,便似木偶人一般僵硬,瘆得慌。   徐原青不予回应,抬脚跨进了府。   沈玉泽笑容一瞬收敛,眼底阴诡之色弥漫。   他如今是沈齐文面前的红人,一跃成了京城新贵,以往对他不屑一顾的达官贵人如今竞相邀约,就连对他嗤之以鼻的丞相也对他多加挽留,他一面受着万人攀附,一面又厌恶着他们恶心的嘴脸。   他在江府做了几年幕僚,费劲心力的打听朝中大臣的秘闻,对沈齐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所知甚多,他乃是读书人,所思所想报效家国,自然对这种人不以为耻,只是京城繁华,他一介无权无势的书生太难立足,日复一日的屈居人下磨灭了他的信仰,让他忘了自己曾经有多厌恶沈齐文那样上位者。   人的贪欲不会轻易停止,尤其是尚未达到顶峰之前。   沈玉泽清楚沈齐文不是良主,与他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既想暂借东宫的东风,又想扶摇直上。   他知道徐原青憎恨沈齐文,向长远又喜欢他,便想借刀杀人,再做一个一箭双雕,做他梦寐以求的清廉好官。   他自以为查明无双,却不知他这点龌龊心思早已赤/裸裸的摆在了徐原青眼前。   徐原青看着冷清的徐府,平日里因着他病不可喧嚣本就不热闹,如今两位家主都不在家,便显得凄冷起来,他倒不以为然,送将李英和宣平侯送走后心里宽松了不少,无后顾之忧便可认真解眼下燃眉之急。   现下百官复工,刑部着手审理布菜女在宣平侯府下毒一案。   若宣平侯未辞官,此案就犹如烫手山芋,如何审理是身至险境,如今却宣平侯辞官,徐家无人在朝局中,徐皇后后宫之人不涉朝政,徐原青便没了靠山,案件如何审理是最好的结果一目了然。   他相信,若他乖乖等着,不日刑部送来的信便是一桩女子嫉恨徐原青,下毒一事供认不讳,已于牢狱中自戕。   好不容易破的局,他可不想死棋变活棋。   “左越,我带你去见个人。”   “现在吗?”   左越诧异,侯爷和夫人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乱跑,要细细养着身子,这前脚刚离开,后脚他就要往外跑。   小孩的劝阻毫无作用,徐原青披上鹤羽大氅就出门去了,左越无奈地紧跟其后。   徐原青上车前同门口守着的小孩说,“小豆,一会李一鸣若是来了,你叫他去大相国寺接我。”   初七那日,在他屋子里自己吃迷药的小孩徐原青留下来了,其实他年长左越两岁,是个少年人,只不过从小被人贩子折磨营养不良耽搁了长身体,前些年徐叔见他可怜就买了进来,名字也是徐叔起的“徐豆豆”,从小被欺辱打骂,进了徐府衣暖饭饱,没人欺辱,他对徐叔感激涕零,对徐府自然也忠心耿耿。   他要被发卖时慌了神,四处逃窜躲着,不小心冲撞了宣平侯,便被当成留徐原青在府里的棋子,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徐世子不仅没怪他,还将他留在了院子里。   徐豆豆感动的痛哭流涕,对徐原青的话奉做圣旨。   这几日京城时不时的下着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泥泞不净,马车不如晴日稳当,左越紧张徐原青,在车厢里取了毯子给他盖上,又往里塞了两个手炉仍觉得不够,还想再加毯子,徐原青面无表情的阻止他,左越这才瘪嘴作罢。   马车里也放了一个火盆,徐原青觉得闷得慌,轻轻推了些车窗,街上一些店家已经提前挂上了花灯,路边卖花灯的摊子也是一眼望去乱花眼,他想起屋檐下的丑灯笼,深觉向长远若是做花灯该别有一番风味,最适合用来猜题,保准旁人想破脑袋都猜不到他做的是何物。   “世子,你笑什么?”左越好奇的随他视线看,指缝大的缝隙只看得见普普通通的街,什么稀奇的都没见着,怎么他家世子就满眼笑意了。   徐原青被他点醒回过神来,将车窗关上,闭目靠着车壁养神。   大相国寺不在繁华的城内,在北郊的一座山上,听车外的声响就知道过了城中闹市,马车在官道上晃晃悠悠的前行,偶有马车相会,见是宣平侯府的车架便主动退让,有些会下马车给他打招呼,几次后徐原青烦不胜烦,就叫左越把牌子摘了,这才清净。   马夫见状也明白了世子的意思,遇到霸道的就主动让道。   徐原青这几日忙着给长辈收拾东西没睡好,眯了一会精神头好了许多,马车一颤,车外响起车轴压路的声响,一股味道飘入车中,他微微皱了皱鼻子,“什么味?”   甜腻的香味,似曾相识。   左越道:“哦,刚才有一辆马车过去,不知道车上装了什么,就是这股甜腻的味道。”   徐原青坐直身子,推开车窗探头,后面只有长长的车轴印和越来越远的马车,他将车窗关上,敲了敲车壁,问马夫,“何人?”   马夫回答,“没挂牌,但马车富丽堂皇,像是达官贵人的车驾。”   味道有些熟悉,徐原青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这股味道在何处遇过,若只是寻常香味他定然不会如此在意,能让他在意就说明这股味道是很重要的信息,只是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阿越好好想想,这股味道你在哪闻到过。”   左越忙苦思冥想,紧紧皱着鼻子,实在是毫无头绪,“世子,这像桂花味又不像,我实在是没印象。”   醉云桂香!   徐原青猛然想了起来,急忙拍着车壁叫车夫快一些。   这个味道他在宫里闻到过,他去见姐姐时有几次遇到崇明帝也在场,他每次都闻到过这个味道,有次和姐姐聊到香料,她提到过,崇明帝很喜欢桂花味,她在宫里无事就和会制香的娘娘学,没想到深的皇帝喜欢,日日佩戴不曾摘下,衣服都要熏她制的醉云桂香。   宫里不是没有比她手艺更好的娘娘,只是陛下偏就只要她的,娇宠万千,风光无限。   徐原青那时只当一个笑话听,自古皇家最无情,帝王最无心,只是他看着姐姐高兴,崇明帝对她也还盛宠便什么都没说,如今这股味道竟在宫外遇到了,且是往大相国寺的方向,他心里自然慌张。   火急火燎赶往了大相国寺,他不信神佛,又憎恨国师胡乱判词害他不得安宁,即便李英多次想带他来,他都置之不理,从未踏足过大相国寺。   迎接他的小沙弥彬彬有礼,徐原青没空与他闲话,抓着他就追问国师在何处。   小沙弥被他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不肯说,还是看见了他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瞧见了“青”字才支吾道,“后山竹林。”   徐原青:“带路!”   小沙弥忙领他去,去后山的路又陡又长,徐原青被左越扶着,几次险些晕倒都死死地撑着,紧咬着牙关跟着走,越发讨厌这具病恹恹的身体。   半个时辰后,终于看见了茂密的一片竹林,依稀可见深处建了一座亭子,里面有个人影,徐原青撑着左越往里走,小沙弥拦住了他们,直勾勾的看着左越,“劳烦施主在林外等候。”   左越正想争辩,徐原青没工夫耽搁,拍了拍他让他等着,自己摇摇晃晃的扶着竹子进了竹林,竹林茂密,进入其中不见天日,只有稀薄的天光透洒进来,面前窥见脚下,竹叶翩翩落下,给本就湿厚的竹林地添了一丝腐朽,他行在其上脚下似踩了软绵上,闻着味道却是腐朽的枯木。   他扶竹林发出“哗哗”的响声,惊起栖鸟,叫声与风奏的林声相合,萧寂的天多了热闹。   他气喘吁吁的停在亭外,神色凌然的看着亭子里的老和尚。   “施主惊了我的鸟。”国师背对他打坐,声音苍洪,确有得道高僧的谱子。   徐原青冷笑,毫不客气的回怼,“写你名字了?”什么玩意!   国师沉默了一瞬,等风停了,林响静下才再度开口,“没想到世子来得这么快。”   徐原青不是突然要来,他之前便想要来,只是他稍有动作怕不必到就有人通风报信了,他从未透露过今日要来,趁着众人视线在离开的宣平侯和李英身上,他便杀了个措手不及,否则如何见得到国师的真面目。   他喘息平息,身体沉静下来,抬脚往亭子里走,没有贸然窥探国师的面容,就近坐在了亭子边上,直截了当的问,“你算我的命格,是私心还是有人授意?”   “私心。”国师毫不犹豫的回答,这让徐原青始料未及,他觉得有些奇怪,正欲上前与之对峙,就见老和尚缓缓转过身来,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因一双明亮的眼睛添了几分彩,看着年不过半百,听说是大晟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也是做的最长久的国师。   徐原青:“你倒是坦然。”   国师神色如常,“我到如今都是咎由自取,债主亲临自然据实已告。”   即便他不加掩饰,不拐弯抹角,徐原青仍旧对他怨恨,因为他的死心,他背着“活不过及冠”的判词过活,身边的人都为他担惊受怕时,他在这林子里怡然自得的当他的国师,被万民敬仰,这是何道理!   徐原青沉下气,继续问,“陛下要我的命,是想护太子还是想护你?”   “我以为世子是聪明人,不会自寻死路。”国师意味深长的看他,眼神存疑,似看痴儿。   徐原青气极反笑,低声怒道,“因为你们这些人阴谋诡计,我早就无路可走!什么自寻死路,我一直都在深渊里!”见国师神色骤变,他眼神越发阴沉,抓住国师的袍子怨恨的说,“就算之前陛下是为护你才想杀我,现在我也要让他为了他的龙椅,舍弃你!”   说完,他狠狠地将人放开,摇摇晃晃的往后退坐回位置平息怒火。   “陛下适才来过。”   “又如何!”   国师:“他想我死。”   “呵。”徐原青冷笑,神色阴暗的看着他,“你这种人会甘愿?”   “陛下为何护我,其中缘由与你算计太子并无干系,你半生愁苦皆因我而起,自当截止于我。”国师站起身来,语气比适才温和许多,缓步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垂首道,“阿弥陀佛。”   说罢往亭外走,徐原青叫住他,“你以为你死了就能结束一切吗?”   国师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被风吹动的竹林,竹叶飘然落下,划过他的眼鼻,“有一事想告知世子,”他未回过头,抬手去接零散落下的竹叶,“世子命犯煞星,确是短命命格,向公子命格与世子相似,命犯孤星,两星相交,或改命格。”   徐原青:“滚!”   “阿弥陀佛。” 第46章   茂林修竹, 遮天蔽日,将这寒冬的风都遮挡不少,置身其中只觉萧瑟之感, 无辞官寒意。   徐原青撑着亭石缓缓起身,见国师背立自己而站,如松柏直挺的身姿,真如高人临世一般, 他心中却全然没有敬畏之情,满腔怒火越发浓烈, 一双桃花眼盛了幽怨和杀意。   “你走不了。”   国师尚未回头,似是笃定了他身体虚弱, 上山已是极限再无法奈何他,抬脚就往前走。   徐原青来的急暗器忘在了马车上,顺手扫了旁边的石子蓄力往他小腿上砸去, 他没有所谓的内力,只能借着巧劲和仅有的力气, 效果如他所料, 如蚊虫叮咬, 国师只微微顿了一瞬就继续往前走。   “他说你走不了!”   话语中愤恨的情绪爆满, 李一鸣将及时到, 不等国师反应过来,一脚就往他身上踹去,将人踹了个四仰八叉倒在竹叶之中,随后他几步上前即刻就捏住了国师的下巴, 毫不手软的往他腹部几拳, 国师“噗噗”吐出苦水,还有嘴里藏的东西。   叫他毫无还手之力后, 李一鸣才满脸厌恶的将人推开,往徐原青处走去,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手。   国师十多年来,在大相国寺里养尊处优,百姓敬奉,动动嘴皮子就能使人家破人亡,寺里供奉神仙的果蔬都得先紧着他,别说被人碰到,行走都有华贵车辇。   李一鸣在军中淬炼多年,手劲极大,对他又是憎恨至极,自然招招不由留余地,要不是留命给徐原青问话,恐怕现下他已然是具尸骨了。   浑身疼痛,国师生理泪还在流,模模糊糊的看到徐原青走近,被打怕了条件反射的埋头。   徐原青见状冷笑,刚才搁他那装什么高深莫测,深明大义,他最见不惯这种又当又立的人,自己坏事做尽还一口一句“阿弥陀佛”,真是天怒人怨。   “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打发我?”徐原青居高临下的凝视他,眼中杀意未减一丝一毫,眼底的阴鸷骇人,他不紧不慢的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掀开衣摆蹲下身,“你以为你死了,过往种种就能一笔勾销吗?”   国师见他眼中的阴诡之色,俨然是疯了的模样,惊恐万分,不敢激他。   “在我这,没有人死账消的说法。”徐原青说话并不急切,似平常一般轻轻缓缓的说,眼神却如鬼神一般森冷,手中的小刀慢慢移近国师的面容,见他大惊失色,泪眼惶恐,蛄蛹着避开他。   适才,他还欺他是个病弱,如今徐原青亦欺他是个残废。   匕首一点一点的插入他的肩胛,国师痛不欲生,哼叫挣扎,李一鸣箭步上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腰骨上,稍稍用力他便动弹不得。   无趣,他要是不挣扎,怎么能体会到徐原青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楚。   徐原青挥了挥手让李一鸣撤脚,李一鸣微微皱眉还是听话。   国师目眦欲裂的瞪着他,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不怕陛下吗!”   闻言,徐原青还留着的力全释下,小刀全没入他的肩胛之中,国师“啊”一声叫了出来,疼的满地打滚,哪里还有仙风道骨的国师模样。   “啧啧啧,这就受不了了。”徐原青冷眼相待,见他要碰到自己了就退开些,看他挣扎也看腻了,就道,“把他手筋脚筋都挑断。”   让他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国师这才慌乱起来,不停地朝他蠕动,祈求,“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李一鸣拦在徐原青面前,抬脚抵着国师脑袋让他不再靠近。   徐原青推开李一鸣蹲下身,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双眼通红嗜血,匕首抵在他的眼下,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可惜,我什么都知道了。”   国师惊恐不已,忙说:“给我毒药的是……”   “啊!”   一声尖叫惊飞栖鸟,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徐原青冷眼看着国师满嘴的污血,还有一节鲜红的舌头,眼睛弯了弯,微微叹息一声,故作可惜,“呀,下手快了。”眼神却无半点可惜,只有无尽的寒意。   他站起身来,蹲的太久起的急了眼一黑,身子一晃,李一鸣将他扶稳,他眼前恢复清明,看着摇曳的竹子,神色微黯,眼前黑暗的一瞬他有掉进深渊的错觉,不过也仅仅是一瞬。   他从未自诩良善,一直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与人结恶,也不会放过害自己的人。   以德报怨,呵,见鬼去吧!   徐原青将匕首扔给李一鸣,自己往亭子台阶上懒懒一坐,目不转睛的看着国师手筋脚筋被挑断,痛苦万分还不能言语。   比起他这么多年受的苦累,他这点皮肉之痛才刚刚开始。   “无为。”徐原青一字一顿的叫出他的法号,如今这样一个残废之人,是万万不能再担国师之位了,他眼下的红痣夺目,整个人似幽都判官,两人不寒而栗,语气仍旧淡淡然,“我不叫你死你若敢死,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大相国寺,将你座下弟子抽筋剥皮,再向我姐姐求一道圣旨,把你尸骨搁在城门处供天下百姓敬拜,届时再寻一名女子……”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那画面想着也是荒唐至极,见国师眼中的颓败之色便已足够。   原来的徐世子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活不过及冠,幼小的心灵定然受到了伤害,日渐颓废,他能在雪地中借原主身体重活,据说是徐世子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跑出去的,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平日走几步就喘的人,那日竟一会就跑不见踪影,存的是必死的决心。   连着原主的苦一起算,徐原青将国师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他又想,让他死可不就是遂了他的愿,陛下想他死,且想他死在徐原青面前,以便嫁祸,徐原青不仅让他生不如死,还要陛下插在大相国寺的眼线亲眼看到。   大晟朝的国师都短命,坊间传言是国师算天命才折寿,是为天下百姓而牺牲,是为大义。   徐原青不以为然,对此嗤之以鼻,自古以来神权与王权就存在矛盾激化,神权能一定程度上对王权制约,王权敬畏神权,但从未有过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情况,王权永远至上,朝廷绝不会允许不利于朝廷的鬼神之论流传。、   所以,历朝历代鲜少有国师寿终正寝。   大晟到如今不过才两百年多年历史,国师就有三十多位,在任最短一年半载,最长十多年,可见国师是个高危职业。   现任国师法号无为,便是大晟朝有史以来在任最长时间的国师。   当年,陛下正当壮年,大刀阔斧的要行新政受到了朝中顽固不化的门阀世家阻拦,才刚当上国师的无为开天坛请天命,烈日当空下作法三天三夜后得神旨,崇明帝才得以成功推行新政,国师自此也被崇明帝奉为上宾,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此后,他之前所言便被人奉为圭臬,徐世子活不过弱冠京城无人不信。   崇明帝这些年来的诸多政绩离不开国师装神弄鬼,就连让向家带兵出征夺回城池一事都有国师推波助澜,这天下要说谁最想国师所言皆是天象,无出其右必是陛下。   若是国师之言,尤其是闹得最严重的言论不实,那天下人就会对国师产生怀疑,朝中对他专治早有不满,届时定会大做文章,百姓亦会随波逐流,如今北疆才定,朝廷正是休养民生,以安天下万姓的时候,若从上至下纷乱,北奴定会卷土重来。   他身为皇帝,当以安邦定国为首,国师算天算命只要为他而算,即便是假也得为真,他不需要天命,只需要一个能将他的意愿变成天命的人。   徐原青适才来路嗅到醉云桂香就推测出了事情大概,国师深知自己若是行差踏错,给陛下招非议,他不仅国师之位不保小命也危矣,为做实对徐原青的判词,他不能让徐原青活过除夕,却不料徐原青破了他的计。   陛下沉得住气没有发怒于国师,初七还有机会,于是初七明知是阳谋仍旧兵行险着,不想宣平侯早有安排,又有向长远拼死护他,他毫发无损,国师判词彻底成了笑话。   京城已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他要国师死,要以更大的事情压住流言,现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国师因徐原青而死。   徐原青猜想,那自以为英明神武的崇明帝,此刻正坐在他的龙椅上坐着春秋大梦。   他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国师,垂眸看自己大氅上染上了他的脏血,斑斑点点甚是丑陋,他站起身来将大氅扯下仍在一旁,李一鸣想去捡就被他招手示意离开。   李一鸣眉头紧皱的随他走,还是不放心他的大氅留下,无疑是留下了把柄。   徐原青就是要留下把柄,他倒是想看看,崇明帝知道自己的算盘打空后如何震怒,这姓沈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喜欢。   左越和小和尚守在山梯边,他一见徐原青忙凑上前,见他大氅没了紧张起来,再细看他袖口可衣摆上有几滴血迹神色一惊,有外人在不敢惊动强忍着担忧之色。   徐原青行至小和尚面前,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如往常一眼神色淡然,“救活他,否则大相国寺所有人给国师陪葬。”   小和尚惊愕,尚未反应过来徐原青便下山了。   李一鸣知道他动气伤身,提出被他下山却被无情拒绝,只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走,时不时抬手虚扶他一把,疑问,“给国师毒药的人是谁你知道?”   徐原青慢条斯理的答,“有人选。”   “怪不得。”李一鸣点了点头,再未与他深交之前,他还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理智之人,即便再如何动怒也会先掂量事情大小和轻重缓急,若他不知给毒之人,会等国师说完才会割他舌头。   上山之时急切不已,将所有力气倾注,只想快见到人,下山之时消了心中一桩愁事,不急着做什么,便慢慢悠悠的下山,只是仍然劳累,以至于美景在前也无心观赏。   半个时辰后才坐到马车里,徐原青挨着车壁就昏昏欲睡,左越从车厢了给他又找了一件大氅盖上,又盖了还几层毯子才罢休。   李一鸣看到徐原青袖中露出的灰色东西,伸手取出,巴掌大的小瓶子,他抬头看左越发问,“这是什么?”   左越盯着他手里的瓶子眼睛一亮,凑过脑袋去,眉飞色舞,小声的说,“世子叫我找出来给向公子的药,治刀伤最好了,这可是当初世子非闹着去军营不小心伤着了,皇后娘娘叫太医院特制的药呢,世子平日都不舍得用。”   徐原青与皇后娘娘手足情深,当年徐原青病重,皇后娘娘还只是妃子,便在御书房前跪了几日,只求皇上恩典她出宫见一见弟弟,后来先皇后也一起求情,陛下才许出宫,徐皇后衣不解带的照顾徐原青几日,姐弟间的深情厚谊曾在京城也传了一段佳话。   徐原青喜欢他姐姐,李一鸣最是清楚,他与他交好要他什么东西他都眼睛不眨的给,唯独皇后娘娘的东西他碰一下都要被他阴阳怪气说一阵,这药膏竟然就如此给向长远了,真真是他离京太久,世子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左越看李一鸣捏着瓶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看就是不高兴了,小声的宽慰他,“向公子这是为救世子受的伤,世子心地善良担忧也是正常。”   “切。”谁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李一鸣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把药瓶塞会他袖子里,嘴里呢喃,“向长远,向长远,谁都念叨向长远,烦死了。”   “阿嚏!”   正被向长泊按着喝鸡汤的向长远打了个喷嚏,向长泊眼疾手快的移开碗才没让他糟蹋,面无表情的看他,“不想喝吗?”   “……”向长远无辜的揉了揉鼻子,他大哥一天三顿都给他煲汤,且都是大补,他鼻血都流两次了,偏他大哥一根筋就是说不听,非说生病就要补一补,很快就好了。   向长远婉转道:“大哥,日日劳烦你,我很羞愧。”   “你想多了你!”向长宁跨进房门,一本书就往他脸上扔去,准确无误盖住了他的脸,然后自然的往床架上一靠,垂眸看着向长泊满满一碗人参红枣淹零星几块鸡肉,止不住的笑,“大哥这是拿你练手艺呢。”   “长宁!”向长泊黄脸微黑,扭头瞪着他。   向长远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大哥盯着他喝完还要问有没有哪里不妥,有次还问女孩子喝会不会喜欢,他追问什么意思,向长泊就冷脸呵斥他胡思乱想,原来他的大哥做这些不过是把他当成试菜童了。   向长远拉下脸来,故作生气,“大哥!”   向长泊心虚,“咻”一下站起身来,将碗不由分说的塞给向长宁,僵硬道,“长宁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向长宁端着碗和向长远相视一笑,她晃了晃一碗的食材,垂眸看气色大好的向长远,这小子实心眼,喜欢世子就拿命护,看来是挡不住了,作为姐姐这么多年也没能照顾他,这眼皮子下的感情,能帮就帮,往后看了看无人守着,便问,“你能下床吗?”   “我早能动了,要不是母亲非要我躺着,我早就出府了。”   向长宁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他,这京城他就认识那几个人,出府除了找世子还能找谁。   “给徐世子下毒的那姑娘肖征想动,我不好插手,你反正也是要去刑部,不如就去牢狱当个小吏?”   她言正中下怀,向长远满眼放光,“正是如此想,只是……”他被罗氏一直拦着,别说出府了,院子都出不去,这几日他是深刻体会到了世子的苦楚,这么多年被限制着自由,只能偶尔翻墙透透风,这日子可苦死了。   向长宁看他满脸愁色,拍了拍他肩膀,“你尽管去,姨娘那有我。”   向长远喜笑颜开,从向长宁手里接过鸡汤一饮而尽,不想今日大哥醋放多了,酸的他面目狰狞,想着世子才缓解一二。   向长宁看他一脸春心荡漾,嫌弃的扭头就走,脚才踏出门槛,就被门口不走的向长泊吓了一跳。   向长泊抽了抽眼角,木头一样的立在廊下,瞥了一眼屋内思索了一下往院子里走,示意向长宁跟上,走到院中说话屋里听不见了,他才问,“阿远有心悦之人?”   “……”   向长宁以为他一脸严峻要问什么大事情,没想到问的是八卦,一时无语。   不等他回答,向长泊又问,“你有吗?”   向长宁直接不想搭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还非戳刀子。   “算了,白问。”向长泊一句回话都没等,扭头就走。   向长宁翻了个白眼。   向家世代从军,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女子也都温婉贤良,每一代儿女求亲之人争相竞逐,偏到了他们三,向长泊木有一根,京中贵女与他说话都被气得半死,更别说相中他,向长宁错过适婚之龄,一手长枪耍的如鱼得水,京中儿郎望而却步,向长远……   算了,不死心上人手上就谢天谢地了,不求能修成正果了。   怪不得向家冷清,盖因这一辈都是桃花淡薄的缘故。   她思索间,想起几年前行军路上遇到的蠢道士,倒是有点意思,只是后来寻不到踪迹了,郓城大乱,只愿他平安无事,再见与否无妨。 第47章   翌日, 徐原青刚准备去向府送药,就听左越喊“向公子来了”,他转身回到桌前, 随手拿了一本书看。   “世子。”向长远跳进屋子,摇了摇手示意左越可以一边去玩,径直走到卓边去,站在他旁边伸头看他在看什么, 那么入神。   徐原青感觉到他越发凑近了,“啪”一下将书合上, 扭头看他,不妨陷入一双黑白分明, 人畜无害的大眼睛,一下怔住。   这小子气色怎么这么好,这么快病就好了?   “唔!”向长远突然仰着头退后, 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东西。   徐原青将桌上搁的手帕塞他手里, 向长远用手帕捂着鼻子才低下头来, 手帕一下就被侵红了, 他一下就红了耳根, 忙跑出去。   “……”   过了片刻才别别扭扭的回来, 鼻子还有些红印,他将洗过未干的手帕藏身后,看着坐在太师椅里慵懒惬意的世子,支支吾吾解释, “这几日我大哥日日煲汤, 补过了。”   徐原青没在意他尴尬的模样,看他刚才手脚灵活, 精神气十足,哪有受重伤的样子,微微皱眉,“这才几日,你就出门?”   向长远见他不悦,原地给他转了一圈,努力证明自己并无大碍,笑吟吟的说,“小伤,不碍事。”   见他面色红润,较之还胖了些许,徐原青才信,再看他一脸傻样,又颇为嫌弃,抬手示意他不要转了,等他停了起身给他倒茶,“你来这么早?”   现下不过辰时,他要不是为了早些为他送药,估计要睡到下午才够,怎么他一个病人就起这么早。   向长远答:“我今日要去刑部报道。”   徐原青依稀想起,初七那日他就说过要去刑部任职,只是他家里人都在兵部,以为行便利他也会去兵部,不想他竟对司法更感兴趣。   “你尚未好全,刑部于礼可给你休假。”   “不用,我早些去为好。”向长远吹着手里的热茶,盯着徐原青直勾勾的看,不知为何几日不见他淡然的气质多了几分锐利,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精神气,甚好。   两人闲话几句,向长远从腰间取出一把黑鞘匕首,不大不小藏于袖中恰好,他搁在桌上退到他面前,“若遇危机用此防身。”   徐原青有些差异,捡起匕首看,剑鞘精巧,剑身锃亮无杂色,比他身上藏着的顺手许多,他歪头看人,一言不发。   向长远被他一双桃花眼盯得心虚,搁下茶杯就告辞,“去晚了不好,世子我先走了。”话音还没落地人就一溜烟不见了。   徐原青垂眸浅笑,将腰间藏的匕首取下,新换上向长远送的,忽然想起什么叫左越,左越忙不迭的跑进来,药瓶就扔了过来,他手忙脚乱接住,脚没站稳又往外跑去。   追出府门才见到人影,边叫人边跑。   向长远将他扶住,问怎么了。   左越气喘吁吁,将药瓶子递给他,“世子叫我给你的,治刀伤最好,不留疤。”   向长远看着手中的药瓶,嘴角上扬,眼中的喜色溢出,小声呢喃着,“世子。”   左越目送他痴痴的离开,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身形修长,红衣黑披,马尾微晃,不知是京城多少女儿的闺中谈资。   他不自觉看入神了,肖予安何时到他身边的都毫无察觉。   “小孩,你站路中挡路了。”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左越吓了一跳,见是肖予安才稍稍缓和,四处看经过的推车都绕开他着实费劲,忙往边上躲闪,肖予安也随他行到路边。   左越规矩的行礼,肖予安大冬天仍扇不离手,一身衣袍都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锦衣华服,端的是风流倜傥,扇子轻敲了他手一下,示意他不用多礼。   “公子怎么在这?”   肖予安笑了笑,扇子往旁点了点,“路上遇到了向公子,特意送他来一趟。”   左越点头,惊讶向公子居然和肖公子交好。   肖予安看他呆头呆脑,没想到徐世子身边还能有这么可爱的人,他信步往前走,方向是徐府,看人还没跟上,无奈的回头,“外面不冷吗?”   左越一脸懵的跟着他,连替他引路都忘了。   直到人都到了门口了才后知后觉,没有事先通传,为时已晚,肖予安已经进了屋子,还说话了,“世子安好。”   他以为世子要生气了,脑袋一头扎进屋,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地上,“砰咚”一声响,惊了屋里两人,左越第一反应看向世子,见他神色如常,眼里的几分嫌弃与担忧是为的自己,便松了口气,不等离得近的肖予安扶他,自己就拍屁股起来,闷声道,“我去沏茶。”   徐原青示意肖予安坐下,他却不客气的摇了摇扇,毫不避讳的四处打量他的住所,一眼就瞧见了放在案上的琴。   他上前几步,扇子轻砸了几下桌案,意味深长的看徐原青,“我道向长远非要这琴做什么,原是玩了一出好琴赠美人。”   徐原青懒得接他话茬,随他以为琴送给自己的。   反正寻娘确是美人,他说的也无错。   肖予安也不管他回不回应,自顾自的说,“我还以为向长远把你弄吐血,在这京城要遭你处处刁难了,没想到徐世子喜欢傻子。”   说着还是上前去,站在书桌前,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徐原青懒懒抬眼看他,神色淡然的下逐客令,“你要是不想坐,那便出去。”   “嘶~”肖予安见他不接茬,觉得无趣,转着扇子坐下,“啪”一下将扇子搁在茶案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瞬间收敛,换了一副较为严肃的神情。   徐原青也正色道,“怎么,肖叔叔不知如何断案,差你来探口风来了?”   京城藏龙卧虎,眼线随处可见,国师受伤一事虽未传出,但恐怕不少人已经得了消息,都在顾着自保,只有肖征仍在明火上烤。   布菜女子一日在刑部,他一日就不得安生。   左越送来茶水,肖予安拂袖接过,捧着茶盏暖手,慢慢悠悠的答他的问,“你这口风着实没探的必要,我来是另有一事。”   他是肖家庶子,家里大事都是父兄撑着,从小对他就不加管教,他自幼散漫惯了,对朝政不感兴趣,倒是对做生意深谙门道。   这些年赚了不少钱,日子潇洒自在,若不是家中老子在朝为官,他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徐原青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抬眼看了左越,平日给他泡的都是父亲给的茶,今天怎么舍得泡姐姐赏的茶,这小子!   他回头,看肖予安都没甚好脸色,“何事?”   “听说世子请了个巫医治病。”   肖予安话音未落,只见徐原青神情骤变,眼神锐利,片刻后才稍有缓和,没有问他从何得知。   “你们从刑部救的那名女子,住的是我的客栈。”   肖予安毫无隐瞒,据实已告,浅浅笑了笑,“不对,不是我一人的,我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所属另有其人。”   徐原青微微挑眉,对客栈属谁不感兴趣,只在心里一叹:真有钱!   他沉了沉气,指腹摩擦桌面,冷声问,“所以呢,你也有病?”   肖予安:“……”   “倒也不是。”   “寻我晦气?”   肖予安被噎住,心中诽道:难怪世子没朋友,阴阳怪气谁受得住。   “呃……我只是想问一下关于蛊毒的事。”   闻言,左越瞪大了眼睛,强忍着镇定才没扭头看向世子,否则就明摆着事有诡,他心里慌张,年纪尚小藏不住事,一双眼睛瞪的圆鼓鼓,脖子和脑袋拧巴着,活像个蠢鹅。   徐原青乍扭头看到他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一愣,随即一巴掌给他脑袋拍正,扶额叹息,看肖予安看着傻小孩也一阵乐,更无奈了。   “你没事打听蛊毒做什么?”   “两年前,我院里有个小丫头死了,仵作查不出缘由,后来我遇到了一个术士,我见他有些真本事说了小丫头死状,他说不见尸身不敢确信,但听死状似是中了蛊毒。”   肖予安正色与他陈述,与平日嬉皮笑脸的肖公子判若两人,“此事一直是我心中荆刺,还望世子能给个方便。”   他院里小丫头的事他有所耳闻,那几日见他失魂落魄,事已过两年他仍未忘却,这份心思用在下人身上,莫说京城,整个大晟的王公贵族中也寥若晨星。   他正犹豫着,一回头见左越一脸悲切,眼睛明亮不已,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   他又给他一把推开脸,嫌弃的别开头,朝肖予安没好气的说,“巫医非是我私有,乃是朋友卖了情面才请来,老人家跋山涉水而来,我敬为上宾,你有求于他我行不了方便,至多替你多问一句。”   肖予安听他语意便知他这是应下了,忙站起身来致谢。   徐原青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他身子往前倾斜,身上的毯子下滑,抬眸凝视他,“你那丫头死前可有什么怪事?”   肖予安微微垂眸避了他的注视,伸手去端茶,顾左右而言他,“我那丫头爱闹腾,上元节非要给我买蟠螭灯,回来后哭哭啼啼的,哄都哄不乖,我后来也烦了便随她哭了,没想到小丫头气性大,把自己哭死了。”   他说话做事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眼里从不见哀愁,此刻即便垂头看不见神情,从故作笑语的语气里,也能感受到一股萦绕不散的哀愁。   徐原青见他不想说没再追问,左越见状去给肖予安添茶。   午后,徐原青在檐下吹凉风,身上盖着层层叠叠的毯子,摇椅边上还搁了几盆碳火,左越搬了张椅子陪他吹风。   府里管的住他的两位大主子都不在,现在徐府他说了算,左越也没法用告诉夫人的话威胁他了,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照顾他。   徐原青看话本困了,将书往脸上一盖,昏昏欲睡,左越看他睡着了又去屋里找了两床褥子给他盖上,还叫人一齐搬了一个屏风给他遮挡寒风。   一切做完了他才放心,记起顾三知说他药方换了,亲自给他盯药去了。   寒风凛冽,枯枝摇曳,院里零星几片残叶微晃,有调皮的风掠过屏风去撩拨美人青丝,吹拂毯子上的绒毛。   冬日的落寞,随着风散落四处。   徐原青睡梦中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梦里吵闹的境地一下变得安宁起来,好像有神佛在替他开道,妖魔鬼怪消失殆尽,让他直通神境。   迷雾之中,他似见神佛,猛然回首,空空如也。   “嗯?”   徐原青醒了过来,梦里的波折历历在目,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开,看眼前树立的屏风微微一怔,随即觉得胸口千金重呼吸都不顺了,一看身上层层叠叠的毯子褥子恐有十层。   他无奈的伸手先要掀掉几层,一抬头就看到了向长远那张笑脸。   他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他的话本子,直勾勾的看着他也不说话,见样是他还在睡梦中就来了。   “你不是去刑部?”   向长远点头,“嗯,结束了。”   徐原青睡得有些懵,将褥子掀了一半才觉呼吸顺畅,坐起身来看向长远一脸笑,“什么时辰了。”   “酉时。”   “你不回家?”   “顺路来看看你。”   徐原青揉了揉太阳穴,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许多,听向长远睁眼说瞎话没搭理他,伸手倒了杯茶润嗓子。   刑部在东方与徐府完全是两个方向,顺的哪门子路。   “世子再见。”向长远站起身拍了拍做皱的衣服,走时从兜里掏了几颗糖给他。   没一会药和晚饭就一起送来了,左越看他手里的糖,喜问,“向公子来了?”   徐原青点头,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左越手里把糖抢回来。 第48章   这几日, 向长远每日去刑部都要来一趟徐府,顺便会带些吃食来,有时徐原青还在睡他也毫不在意, 把东西交给左越后就走了,有时徐原青醒得早,他就在床边与他打个招呼就走,黄昏后放衙后亦是要来一趟, 一日两趟雷打不动。   因每次他都带着的东西来,让左越以为他每日就是来送个东西。   徐原青看在眼里, 对他如此莫名其妙的行为表示无语。   转眼上元节到了,徐原青提前给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放了节假, 让去陪家里过节,府上便一下清冷不已。   向长远看院子里空空荡荡好无热气,下值后就带了许多灯笼来, 让左越和徐豆豆挂在院子里,给灰扑扑的院子添了五颜六色, 徐原青依靠着门框看他忙前忙后, 抬头看檐下的丑灯笼和他挑来的奇形怪状灯笼倒是如出一辙, 不愧是他。   将灯笼挂满了院子, 向长远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 拎着衣摆往徐原青面前跑,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递给他。   徐原青微微挑眉,不接。   “世子,你点第一盏灯。”向长远不管他远不远, 抓着他的手腕就到树下的灯前, 把火折子吹燃后二话不说塞他手里,然后将灯笼歪斜方便他点。   徐原青看他满脸期待, 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贴对联时他就干过,真还就干成了老手。   他抬眸看他,无动于衷。   “世子,快呀。”   向长远催促了两声看他仍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拿着火折子就是不点灯,一时着急就叫道,“徐原青。”而后反应过来忙住嘴,故作无事的再喊,“徐世子。”   徐原青一怔,看他做贼心虚的表情一笑,抬手将蜡烛点燃,“你叫的倒是顺口。”   向长远不接他话茬,顾左右而言他,“这些灯笼都不够好看,明日我去给你买蟠螭灯。”   第一盏灯已点,左越和徐豆豆就忙去点其他的花灯,不过一会院子里的花灯便都点亮了,或是白兔戏珠、或是蛟龙咬尾、又或是猫狗嬉闹,奇形怪状,五颜六色,将院子里映的亮堂,向长远本就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星光点点。   徐原青将火折子递回给他,盯着他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你每日都来找我,不嫌麻烦?”   “怎么会麻烦。”向长远将火折子收好,一脸真挚的看他。   即便不顺路也日日来,这要是换做旁人定是有什么心思,可若是向长远,徐原青倒也没深想,毕竟傻子不会计较麻烦。   “向长远。”   “嗯?”   徐原青叫完他忽然上前一步,向长远一抖脑袋撞在了花灯了,狼狈的躲闪,迷不愣登的看人,徐世子正置花灯之中,五光十色的光落在他身上,流光溢彩,面若桃花,肤如凝脂,青衣白氅。   他不由得愣怔住,看着美人再靠近自己,只觉置若梦境。   徐原青自然看得清他的眼神,像个痴儿一样,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笑意,故作不解的追问,“你日日来见我,顺路?”   “嗯。”向长远愣愣地点头,目光从他深邃的眉眼落在鼻梁,在往下移去是嫩粉的唇瓣,再往下……   “刑部与我家相反。”徐原青又再微微靠近半步,与他不过半臂之距,身上清冷的气息和淡淡的药味更迷幻。   “嗯~”   向长远一眨眼好像回到了与他初见那日,明眸善睐,不魅自蛊,不虚“第一美人”之称。   “向公子?”   一声激烈的喊将向长远一下从幻想中拉回来,他猛然回神,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有风中摇晃的花灯,还有一脸茫然的左越,他察觉自己失态忙收敛了情绪,回头看世子早已经行回廊下,也不知看没看见自己这副痴样。   徐原青看他羞愧不已,手足无措,指了指满院的花灯,“你这花灯哪里买的?”   向长远如实相告:“路过春悦楼时,一位姐姐说她家灯笼最不一样,我便买了一些,特意挑的与众不同些,与我送你的灯笼能像配一些。”   徐原青心道:果然。   灯笼的确挑的与他的丑灯笼相配,能在一种灯笼里挑出如此与众不同的灯笼确是下了些功夫,只是那春悦楼是京城最热闹的青楼,他家年年十五卖灯笼,不止价格比寻常灯笼贵几倍,样式也千奇百怪,全因人家灯笼与别家不一样。   寻常灯笼只是挂着图个喜庆好看,他家灯笼可调情,盖因灯笼里有迷情香,这是京城不少有情人都会买几盏回家点着度春宵,就这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说不一样他就买了。   徐原青看他面色微红,看来还是有些受灯笼的影响了,灯笼虽然调情,但春悦楼也不敢胡来,只是少量加料,若是无情自然无效,若是有情便是锦上添花。   他随手拿了徐豆豆示手里的彩灯,挥手示意他和左越先下去玩,拎着彩灯走近向长远,灯笼靠近他的脸。   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微红,恐怕脑子里已经在不由自主的想入非非,意志力却还在强撑着,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如此确实有些辛苦。   徐原青瞧着他傻故意逗他,“向长远,想什么呢?”   “世子。”向长远最快答话,回过神忙辩解,“不是。”   他脑子越发不清醒了,看着眼前的世子脑海胡乱作想,他一着急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冷静一下,徐原青没想到他实诚到这个地步,脆生生的一巴掌都把他吓了一跳,便不逗他了,“你回去路上吹吹风,静一静,顺便打听一下春悦楼的灯笼为什么不同。”   向长远连连点头,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走,深怕自己鬼迷心窍做了坏事。   徐原青将手里的灯笼往树逢里一插,抬眼望着花里胡哨的彩灯,平时寡淡的院子增添了不少颜色,看着都热闹了不少。   灯笼不错,可惜他身上药太多,对他无用。   他缓步走回屋,往门框上的对联一拍,喃喃自语,“谁说我不喜欢对联的。”   上元节,徐原青一早就迷迷糊糊的醒来,他叫左越,徐豆豆忙进屋,说左越一早去买东西去了叫他守着。   徐原青还未睡够,脑袋垂着,闷声问,“向长远没来?”   徐豆豆仔细听了话,小声的回答,“向公子今日没来。”   估计是知道了春悦楼的灯笼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恐怕头发都薅秃了,今早自然就不好意思来了。   他抬头睁开眼,掀开被子起身,不穿衣服就先将窗户推开,凉风肆虐而入,他彻底清醒过来,徐豆豆却吓得不轻,他不似左越一般和世子关系好,明知世子受不得凉,又不敢说话,紧张的立着不敢动弹。   徐原青回头看他神色紧张,摆了摆手,“无事,吹片刻。”说着顺手把窗户又拉了回来,徐豆豆才松了口气,满眼感激的看着他。   徐豆豆给他挑了件新衣服,过年前李英叫人给做的,他除夕怕浪费没穿,今日元宵也是个喜庆日子,他便换上了。   暗红的衣裳衬的他皮肤白皙,神采奕奕。   用完午膳,他正想去找顾三知,依照约定去见向长宁,就听宫里有人来了,神色微凉,坐了回去。   来人是梁公公,崇明帝的总管太监,朝中大臣见他都要几分薄面,让礼三分。   梁公公踏进房门就见礼,“咱家见过世子。”   徐原青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喝茶,若是圣旨定然要等在前堂请他去接旨,可他不等通报就径直来了他院子里,看来是如往年上元节一样,宫里例行赏赐。   梁公公看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冷嗤,面上却端着恭敬的笑,“娘娘念世子独在府中过节凄苦,特命奴才来接世子入宫过节,一家人一齐热闹。”   “不去。”徐原青言简意赅,一个解释都没有。   他姐姐最是知道他的性子,即便来请他也应该是差身边的嬷嬷来,不会差皇上的人来。   梁公公笑意僵了僵,继续赔笑,“娘娘也想世子身子不好,不愿折腾,便让老奴送来些东西宽世子的心。”说完挥了挥手,外间候着的小太监一一进入,手里都捧着东西。   徐原青这才站起身来,将东西看了一遍,确是他姐姐按照他喜好挑的东西,一个小太监独独捧了一个房盒,盒子精致里间只有一块玉佩,他伸手取出,他将玉抬高在迎着光看,上好的和田玉,玉上精雕细琢游鱼戏水。   他现在身上的玉佩也是姐姐送的,已经佩戴多年,他姐姐终于想起给他换一换了。   徐原青笑了笑,正要换上,就听梁公公“哦哟”一声,然后移到他面前,一脸谄媚,“娘娘与陛下果然心有灵犀,连东西挑的都是一样的。”   梁公公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又进了两个太监,其中一个手里盒子装的也是玉佩,梁公公亲自接过捧到他面前,果然和他手上的和田玉一模一样。   徐原青冷笑,伸手捡出玉佩,指腹摩擦了一下又扔了回去,转身将姐姐送的玉佩戴上,冷声道,“我知道了,谢娘娘和陛下恩赏。”   他袖中拳头紧握,他还是不能和崇明帝撕破脸。   梁公公闻言欢天喜地的回宫奉命去了,此事办妥了陛下不会嘉奖,但若是没办妥,那他脑袋就得悬着。   左越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赏赐,以往皇后娘娘赏赐了东西他虽然不会很高兴,但也会叫他找有趣的东西到时候进宫给娘娘看,这次却神色沉沉,满脸郁色,不解的问,“世子怎么了?”   徐原青望着桌上的和田玉,微微垂眸敛去眼中冷色。   国师身残的事还未传开,他也有意给他和崇明帝间留余地,毕竟在这个封建社会里,他还没有与天斗的本事,他想过如果崇明帝不肯给他退路,那他便拆了国师的骨,将他如何坐上国师之位的事情宣告天下,大不了鱼死网破。   如今看来,崇明帝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气,能屈能伸。   他心中郁气很快散尽,崇明帝与他讲和,他自然要顺杆子往上爬,送他一个大礼。   这耽搁了一会就申时了,冬日天暗的早,外面已经灰蒙蒙的暗沉下来,左越给他披上鹤氅就去寻顾三知了,去到院中,人却不见,问负责伺候他的小厮才知他已经出门了,说是去看看花灯。   左越丧气道,“顾先生又看不见,看什么花灯。”   “阿越。”徐原青瞪他一眼,随即带着俩小孩出门去了。   今日上元节不宵禁,万家灯火通明,街上繁华迷人眼,五彩斑斓,一眼望见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五光十色的彩灯,游龙惊街,飞鸟鸣空,各式各样,热闹非凡。   左越和徐豆豆早按捺不住了,徐原青叫他们自己去玩,不要跑太远,子时回家。   徐原青最近身子明显比以前好了,但也不敢去太热闹嘈杂的地方,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送走,他就捡着人少的地方去看看。   即便小心也还是有不长眼的往他身上撞,小姑娘一回头惊喜不已,“徐哥哥,你也出来看灯啊。”   徐原青看是李京姝便没了脾气,这丫头冒冒失失,若是撞了旁人恐怕自己还要发脾气,他瞧她手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糕点、糖葫芦、荷包、花灯,也亏她拿的完,看来是来了好一会了,“杨明呢?”   李京姝大方的将自己买的糖果分他一些,自己嘴里还嚼着东西,嘟囔说,“我叫他去给我买蟠螭灯了。”   “蟠螭灯?”   看来这蟠螭灯很受欢迎,这几日他都听见几次了,他以往不凑热闹,像上元节这种人声鼎沸的地方更是不会踏入,春悦楼的花灯一时,还是听左越说八卦才知晓,杨明曾收到过一盏花灯,一夜未眠,翌日知道是春悦楼的灯大发雷霆,这事在京城还被议论过一阵,世家子弟见杨明就憋笑,交好的还打趣他许久。   徐原青看李京姝满眼写着纯真无邪,闲来无事,这小丫头又爱打趣他,于是逗她玩,“这京城有在上元节女子送郎君荷包的习俗,你让杨明一个人去,不怕他回不来?”   李京姝咽下嘴里的东西,咬着糖葫芦瞪他,“胡说,上元节哪来的这个习俗,少哄我。”   徐原青笑了笑,抢过她另一串糖葫芦,微微俯身意味深长的说,“哦,那万一送花灯呢?尤其是春悦楼的花灯。”   闻言,李京姝一怔,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随即委屈巴巴的说,“都怪陆秋灵,她说蟠螭灯就她买得到,我和她置气才让杨明给我买的!”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像个小河豚,徐原青不仅不安慰她,还咬着糖葫芦故意煽风点火,“哎哟,谁家小郎君要成人家的咯。”   “哼!”李京姝一跺脚,一头栽进人群里,急不可耐的去找他家小郎君去了。   “世子怎么还欺负小孩呢。”   徐原青闻声回头,见向长远站在岸边,水面波光粼粼,他眼中映着五光十色的光,身姿长立,怀抱着剑,满脸是宠溺的笑意,轩然霞举,人如舒月。   向长远信步前来,手里拎着一盏灯笼。   徐原青也上前往河岸走,看他停脚虽自己一道,停在河岸边上,挑眉打趣他,“我还以为你今日要去见你昨日肖想的姑娘呢。”   眼见向长远耳朵一下就红了,眼神微闪,将灯笼递给他,别扭道,“来见了,不过不是姑娘。”   今夜月满,映在水中如白玉,却被两岸璀璨夺目的灯笼夺了光彩,变得黯然无色,冷风浮动,水面的万千灯火被搅碎,波光粼粼,光映照在河岸边上的两人脸上,忽明忽暗,如街上杂耍的火苗一样,挠人心弦。   徐原青望着眼前的少年,也许他已不是少年的年龄了,可他眼中的真挚比少年人还动人,他以前一直不明白心里会泛着酸酸痒痒的滋味,这番从未有过的滋味是因他而起,后来他才明白这让人抓心挠肝的滋味因何而来。   “向炮灰。”   向长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有躲闪了眼神,心虚又紧张,张嘴几次都没憋出一个字。   徐原青垂眸浅笑,接过他递来的花灯,“不是女子就不是,你别扭什么。”   “啊!”向长远一愣,他以为自己在明示了,怎么世子好像没听懂一样,他愣愣地看着世子,光晕之中人间绝色,煞是好看,别说喜欢自己了,能不嫌弃自己和他做朋友就不错了。   他很快就高兴起来,感谢世子不懂他的小心思,凑上前去给徐原青解释这个灯笼的趣处。   脑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眉飞色舞的和他讲着灯笼。   他今日穿的一看就知是新衣服,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墨蓝色的窄袖劲装,用的是玉冠束发不是平日的发带,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竹兰清香,看来还用了香料。   徐原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一把把他脑袋推开,嫌弃的瞥他,怎么一点小心思都弄得像小女儿家似的,怪可爱的,他伸手点了点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人,指腹点在他额头上,嘴角含笑,“向长远,以后别把自己弄成花孔雀了,招惹人就不好了。”   “啊?”向长远一脸懵,不理解的拍了拍脑门,愣愣地点头。   徐原青也没想到,他水泥封心两辈子,前后算起来三十多年,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会喜欢傻愣子。   向长远见他往街上走,忙拎着碍事的衣摆跟上,“世子,这个灯笼你不喜欢吗?我给你买其他的去。”   徐原青瞥了一眼花哨的灯,笑了笑,“不如你的丑灯笼。”   “真的吗?”   “假的。”   “世子,你逗我!” 第49章   两人漫步在朱雀街上, 随处可见五彩缤纷的灯笼,吵闹声四面八方传来,比过年还热闹。   徐原青发现路人会注视他手中的灯笼, 他将蟠螭灯拎高,侧目看神采奕奕的向长远,“这个灯有什么稀奇吗?”   “灯笼的确没什么稀奇,但这是周家铺子的蟠螭灯, 因为陆秋灵每年都定他家的灯笼,京城不少人趋之若鹜, 周家铺子看出了商机便玩了一出物以稀为贵,能买到的非富即贵。”向长远走在外侧, 替他拦着慌里慌张的行人,硬是在拥挤的街上给他僻了一方供他缓行。   徐原青听着倒是理解了,陆秋灵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不仅人美还才情冠绝,尚未选定太子妃时京城的公子哥就争相竞逐, 听说有些在学堂时就因为她打过架。   她喜欢的东西自然也有人追捧, 他将灯笼抵还给向长远, “你是如何买到的?”   向长远将灯移到另一边, 以免挡着他们不方便说话, “周家和藏宝阁有生意往来,我请掌柜给我留了一盏。”   两人说着就见前面热闹非凡,街上围堵的水泄不通,两端还不断有人汇聚, 向长远见人多杂乱忙将他拉到河岸边上, 将主街道留给行人。   徐原青正想问是何故,抬头就见人群外的李京姝一直蹦蹦跳跳的想往里窜, 他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哪了。   他垂眸看向长远手中的灯笼,反正院子里的比这有趣多了,李京姝虽然调皮,但对他还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思索了一下就差使向长远去把快淹没在人群里的小姑娘拉过来。   向长远点头,将蟠螭灯递给他,而后毅然决然的迈向人群,眼疾手快的将蹦跳着的小姑娘一把拽了过来,李京姝一路念念叨叨,“哎呀,你谁啊!拉我做什么!”   人到面前,徐原青不等她见自己做出反应来,直接将灯笼递到她眼前,“折腾什么,我们送你。”   “哇,真好看。”李京姝瞪大眼睛,毫不客气的接过灯笼耍玩,片刻后从高兴中清醒过来,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骂咧,“谁要这个灯笼了!”   说着不要,手倒是实诚的抓着。   向长远:“怎么了?”   李京姝恶狠狠的瞪向人群,“陆秋灵和杨明进去了!烦死了!”   向长远似不懂她在气什么,向徐原青投去不解的目光。   徐原青没给他解释,先嘲笑李京姝,抬手拍了拍她脑袋,“买灯笼而已,你作什么妖。”   杨明自小是京城世家子弟的表率,当年被向长宁拒婚后常被人恶意嘲讽,他不迁怒旁人,也不气恼,为官后有人巴结他故意说向长宁不好,他正色以待,同人解释清楚,当年确是他上门提亲被拒,向将军正直豪爽,当配比他更好的人。   杨明心有沟壑,眼有山河。   若是换做其他世家子弟,早就将向长宁毁的一干二净,还自立一个君子牌坊。   他和李京姝定亲时,特意请了柳太师送聘,可见对其的珍重程度,素来清正的人在藏宝阁千金购裙衫。   李京姝各种胡闹他都听之任之,这宠溺程度他见都腻得慌。   陆秋灵虽然盛名在外,但杨明绝不会对她青眼。   李京姝怒不可遏,“我哪里作了,陆秋灵年年买蟠螭灯就算了,最过分的是,她不先买到其他人就不能买,这是个什么破规矩,周家店是她家的嘛!”   徐原青抓住了她话中的信息,“年年买?”   “年年。”向长远回他话,目光看向人群,“年年如此,听说有百姓想买,都被陆秋灵的爱慕者打了出去,还闹过人命官司。”   李京姝满脸鄙夷不屑,“呸,坏女人,明明知道有人会为她闹,还故意大张旗鼓的来作妖!”   徐原青想起了肖予安的话,他那个人不露锋芒,但和出众的世家子弟都交好,可见不是单纯的人,昨日提了蟠螭灯,因是他的伤心事便没追问也没多想,如今细想似意有所指,故意在提点他什么。   他与向长远交好,一起合开了藏宝阁,定然知道向长远定了蟠螭灯,昨日话里话外像试探又像是逗趣,兴许是猜到了向长远的心思,故而推测今日他会来灯会。   感觉事事都有据可依。   “向长远。”   “嗯?”被叫道的人连忙应声,扭头看着他。   “我还想再要一个蟠螭灯。”徐原青神色淡然,既然陆秋灵在里面,他来都来了,就如肖予安的愿,亲自去会一会。   “好。”向长远不问缘由就答应,正要去就见徐原青也一道,微微一怔,欲言又止,想了一瞬还是带着他一道。   李京姝巴不得进去,屁颠屁颠跟着两人。   围堵周家铺子的人,捧陆秋灵的占了一半,余下的一半看热闹,只有小部分真想买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徐原青神色凛然,小心发躲闪莽撞的人,奈何还是几次三番被撞到,颇为烦躁。   向长远与他一开始并肩而行,后来人来人往便挤散了,只听见向长远拼命的叫世子。   徐原青眉头紧皱,心情越发烦躁,正想折回时手腕被人抓住,周遭的人被强行隔开。   “世子,小心。”   向长远不知如何找到的他,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剑合着剑鞘挡在左右,高声喊道,“劳烦让一下!”   他嗓音清亮又蓄了内力,在嘈杂的人声中有穿云裂石之效,众人静了片刻,四处寻找声源,趁着此刻向长远快速穿过人群,将徐原青成功带出人群,直接冲到了店门前。   “诶,你谁……”   看门的小厮乍见人就要怒骂,目光落在徐原青身上愣住了。   大家忘了蟠螭灯挤破了头,狼狈不堪,看着实在不雅,突然出现一个绝艳之色,如泉水静污眼,不止眼前一亮还心里清爽。   众人也都愣怔住,这不知何处来的仙子,倒比前先进去的郡主还要好看,一时忘了往前挤,只顾着赞叹美人。   向长远见状挑了挑眉,将徐原青拉到身侧,自己往前行半步将其挡了大半,从怀中掏了袋银子往小厮身上塞去,然后拉着徐原青径直就往里走。   等小厮回过神来人已进去了,台阶下的百姓哄闹,他只得提着嗓门阻拦,一不注意漏跑进去了两个。   周家的灯笼的确很多,千奇百怪,各式各样,地上摆满了虫鱼走兽,梁上挂着飞鸟游龙,五彩缤纷,栩栩如生,鲜亮迷人眼,一瞬如踏入梦幻世界。   不远处有人走近,离近了才看清人脸,正是陆秋灵和杨明,后面跟着的应该就是周家的掌柜。   “世子?”陆秋灵几步上前,见人后诧异,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向长远才想起来,忙将人手腕放开。   杨明和掌柜也都上前来,杨明还没说话就听一声“杨明!”抬头一看,正是浑水摸鱼进来的李京姝,她叫嚷着跑来,一把就抱住了杨明,“你气死我了!”   杨明被她双手紧紧的揽着腰,他脸皮薄被旁人直勾勾的盯着红了脸,羞涩的将李京姝往外推,轻声道,“别闹。”   “就闹!就闹!就闹!”李京姝不依不饶,就是不放手,还得寸进尺的把脑袋往他身上蹭。   杨明满脸红晕,店里的人倒是识趣的别开眼,只有徐原青和向长远还直勾勾的看着,一个眼神无奈,一个眼神艳羡,他招架不住李京姝的闹腾,伸手将她手从背后强行拉下,不等她再发作,抬手捂住她嘴巴,将她拉到别处去,免得闹得叫人看笑话,传出去有损她名声。   人走后安静了不少,陆秋灵与两人有过节,敷衍行过礼后就想走。   “郡主。”   徐原青出声叫人,陆秋灵脚下一顿,看背影是挣扎了一会才转过身来,面上挂着假笑,“世子可有吩咐?”   徐原青勾了勾嘴角,眼里确是冷意,望向店里绚丽夺目的彩灯,语重心长的提醒她,“外面人多,许多都是为了瞻仰郡主的倾世容颜,现下出去万一遇到疯魔的人,毁了郡主清白可不好。”   “多谢世子关心,家奴守在门外,不会有事。”陆秋灵俯身行礼道谢,还没转身走,就见徐原青嗤笑,“我可不是关心你。”   徐原青拂袖上前,目光如炬,“你可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妃,不日大礼形成你便是太子发妻,我好歹是太子舅舅,侄媳妇做得不对的地方,自然要提点一些。”   他字字珠玑,尤其提到“舅舅”和“侄媳妇”时可以咬重音,像一把刀深深往人心口扎。   陆秋灵气的额角青筋暴起,碍于旁人在不敢发作,咬牙切齿的回话,“世子说的是,我叫人清了人再离开。”   “清人?”徐原青笑出了声,看向长远站的离他不远,似没听他们的对话,一心扑在灯笼上,认真在挑选。   他扭头回来看着对自己冷眼相待的陆秋灵,温声细语的说,“惊了百姓如何是好,太子体恤百姓若是知道郡主为己便而斥百姓,定然不悦,牵连郡主如何是好。”   闻言,挑灯笼的向长远垂眸笑了笑。   以沈齐文的德行,为博陆秋灵高兴,别说惊扰百姓,就算是效仿幽王戏耍百姓,更甚者杀人取悦都不会眨眼,徐原青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若非向长远知道沈齐文不是东西,怕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陆秋灵回头看门外,依稀可见人头攒动,她回首咬牙切齿问,“世子以为何?”   徐原青:“郡主以为从后门出可行?”   陆秋灵怒目圆睁,她生性骄傲,几次三番被他折辱,对他恨之入骨。   徐原青见她不高兴自己就高兴,咄咄逼人,“郡主还是该以大局为重。”   “好。”陆秋灵终是忍住了怒火,现下正是关键时期,她还未行册封礼,不能节外生枝,尤其徐原青的姐姐是徐皇后,不能得罪。   掌柜小心翼翼的给陆秋灵引路,向长远移步到徐原青旁边,“我看了没有蟠螭灯了。”   徐原青一脸无语的看他,嫌弃的往边上移移步,生怕他的蠢传染给自己。   不过一会掌柜就回来了,脸上多了几道掌印,受了气拿无辜之人撒气,哪里是打掌柜,分明是打徐原青。   徐原青视而不见,叫掌柜的过来说话,回头看店外还有百姓在等,便问哪里不扰百姓,掌柜忙不得将人请上了二楼。   二楼有厅堂待客,陆秋灵也走了,百姓就能进一楼买灯笼了。   徐原青坐下,向长远懒得做就抱着剑站在他边上,活像个护卫,掌柜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说话都不敢大声。   徐原青将茶盏推开,抬眼看他,神色凌厉,“我问你的话,若有半句虚言,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   掌柜顺溜就跪了下来,连连保证不敢撒谎。   “两年前,肖公子的丫鬟来买过蟠螭灯,你可记得?”   掌柜面色骤变,连连磕头,“世子明察,草民没有害她!没有啊!”   向长远怒目视之,“讲什么废话。”   徐原青扭头看他,还以为他是个木头没想到挺上道,有点用。   掌柜被训斥后不敢多说半句废话,仔细回忆事情,一一陈述。   周家都蟠螭灯因为有陆秋灵不愁卖不出,不仅涨价还得寸进尺的限量,每年上元节就成了千金难求的东西。   其实他们只高价卖给达官贵人,百姓只余几盏抢,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们懂。   像肖家这样的大户他们肯定会给面子,只是那丫头不是以肖府的名义来,而是庶子肖予安,他们眼高于顶自然不应。   叫人赶了出去,没想到小丫头不死心,悄无声息的混了进来,恰好是陆秋灵来提灯的时辰,一个没留神就冲撞了郡主。   陆秋灵蟠螭灯撞坏了,掌柜见状急切的求饶,忙叫人再取来。   陆秋灵不悦,说她这盏蟠螭灯是为太子而取,适才题了字,意义非凡,看着冒出来的小丫头怒不可遏,当即就叫小厮将押住。   周家铺子能有今时全仰仗陆秋灵赏脸,自然不敢得罪,便听之任之。   陆秋灵逼着小丫头将灯笼复原,否则就剁了她的手,那蟠螭灯做的精细,花样繁杂,哪是寻常人能做的,分明是有意为难。   小丫头性子烈,明知她故意为难就不认错了,挣扎着骂陆秋灵红颜祸水,蛇蝎心肠。   掌柜以为小丫头死定了,不曾想郡主竟只罚她掌嘴五下便放了人。   他还将此事传给旁人听,说郡主菩萨心肠,是个顶好的人。   后来,肖予安亲自来铺子里问了那丫头的事,掌柜才知道小丫头没了。   徐原青看掌柜抖成筛子,微微俯身,冷色询问,“你觉得小丫头是因何而死?”   掌柜慌张的叩首:“草民不知。”   “啧。”徐原青冷嗤,向长远转身就去拿了烛台过来,问道,“从哪开始烧?”   掌柜浑身哆嗦,声音颤抖,“世子,草民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能抖成这样,徐原青最烦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靠着椅子揉太阳穴,“从人开始烧。”   “好。”向长远倒是入戏,演足了护卫的戏码,听了吩咐二话不说就往掌柜走去。   掌柜看着向长远面无表情的靠近,手中的烛台摇曳,吓得脸色惨白,高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闻言,向长远驻足,一脸无趣的转身回去。   “那日郡主走后我不放心,偷偷跟去了,见她给了丫鬟一个瓶子。”掌柜面色难看,心里受了极大的压力,现下求生欲充满心底,将秘密托盘而出,“我看丫鬟离开就跟着去,发现那个丫鬟翻进了肖府,没几日肖公子就来了。”   掌柜趴在地上痛哭,他如今说了此事,两边人都得罪不起,必死无疑。   向长远微微蹙眉,“此事你与肖公子说过?”   掌柜哭声一颤,继续哭叫,“肖公子来找我,我一直都不敢说啊!”   “呵!”徐原青冷笑,对他的胡言乱语置之不理,以肖予安的性子,就算威胁不行,光是银子砸都把人砸开口了,怎么可能毫无消息就放人离开,这周掌柜恐怕两年前就是他的人了,等这么久就是想等个机会。   恰好,他与太子不睦,陆秋灵又是太子妃,弯弯绕绕回来,此事于他有利,他便想借势力为小丫头讨个公道。   肖予安狐狸心思,但只要不扰他计划便无所谓。   夜深了,路上的人渐少,向长远送徐原青回家。   两人安静行走,良久,向长远才出声道,“此事肖兄从未与我说过。”   徐原青:“没有谁能真的对一个人完全信任,不藏心思。”   “我可以。”向长远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眼神坚定。   徐原青眨了眨眼,浅浅一笑,“真的?”   向长远笃定:“字字真切,我对世子绝不说谎,绝不虚瞒。”   他眼神真挚,街上人来人往都侧目而视,徐原青真怕把他逼急了,大庭广众下闹出笑话来,别开眼快步往前走,不接他的话茬。   向长远见状急了,忙追上去,“世子!我说的真的,不信你问我,我绝不撒谎。”   “无话可问!”徐原青无语,看路人疑惑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偏偏那一根筋的还没完没了的追着说,“怎么会没话,难道世子对我就一点不好奇吗?”   徐原青:“……”   傻子!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蠢东西! 第50章   翌日一早, 徐原青被左越的大嗓门嚎醒,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正准备操鞋揍人, 就见小孩兴高采烈地蹦跶着,“世子!顾先生收我为徒了!”   小孩满脸灿烂,活像个向阳的向日葵。   徐原青收回掏鞋的手,昨天计划有变, 他遇到向长远就去看灯笼了,忘了要找顾三知去见向长宁的事, 看这小子的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估计是趁着不宵禁,玩了一宿, 还玩出了个师父来。   他动了动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在被窝里打哈欠,准备听他展开讲讲。   左越叫徐豆豆去泡茶, 自己就坐在床榻边的厚毯上,眉飞色舞的讲述昨夜的故事, “话说昨夜……”   老掉牙的开头, 故事俗套却有点意思。   昨晚徐原青拿了钱给他们, 他就徐豆豆四处去玩, 玩的忘乎所以, 直到看到了杨氏桥才猛然想起正事,焦急间定睛一看,桥头两端的人中正是该在此见面的两人。   顾三知看不见,被人推攘着前行, 向长宁却停滞在桥头, 看着桥上来往的人,似在犹豫上不上, 左越一边看着一边往前移动,祈祷着向长宁一定要上去。   “抱歉。”顾三知一路道歉,被人撞来撞去。   他并非全瞎,还能看到些虚影,来京城后他白日摆摊算命谋生,晚上去破庙借宿,徐原青把他弄进徐府后,他便鲜少出门,今日本想见识一下京城繁华,他也深知自己不便只站在边上不挨人群,却是小看了上元节百姓之多,不注意就被挤如了人流中,叫天叫地无人应,随波逐流无头绪。   凭借着周围的潺潺的流水声又是向上而行,故猜是上桥了。   “不好意思。”顾三知手足无措,想往边上移却被左右的人夹在中间。   小孩啼哭声响起,顾三知顿了一下,紧接着听见大人高声吆喝,“让开!”   声音嘈杂,他辨不出从何处而来,慌张一时不知往何处让,周围的哄乱起来,他心里犹如一块巨石坠下,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   “小心。”   正无措之时,一只手将他带走,他心里瞬间松了口气,觉周围人少了许多,右侧无人,想必是到了桥的边缘,孩子啼哭声渐弱,周围的哄闹声也消失殆尽,复恢复了热闹的环境。   他知是有人救了自己,正欲道谢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浑身一怔。   “向姑娘?”   “顾先生?”   异口同声,左越赶到时见两人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一下就叫出对方来,他一脸茫然,难道认识?   顾三知眼睛不好,嗅觉和听觉上就灵敏许多,她的声音不敢忘怀,一下就确定了果真是她,缘分可真是奇妙,让他们在团圆日相遇,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向长宁微微仰头看他,如初见一般,他温柔和煦,又惊又喜,“真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顾三知点头。   街上灯笼光彩绚丽,桥上人来人往,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在此相遇。   左越等两人叙旧差不多了,一头就闯出去,叽叽喳喳说原先他就想安排两人见面,让向长宁和顾三知哭笑不得,更加感慨缘分奇妙。   徐原青听完也觉得奇妙,向长宁曾请他帮忙找一个朋友,说是在雍州边陲遇到,后来战乱走散,于她有恩,请他务必寻人。   她还特意叫画师给她画了画像,一并送来,只是那画像上的男子清秀俊逸,双眸明亮,与现在眼常覆黑布的顾三知不同,故此他也没将两者联想到一起。   徐原青听完故事睡意全无,干脆就起床了,正用早饭向长远就来了。   “世子,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徐原青瞥了一眼站着打瞌睡的左越,回头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手里拎的有东西,像是北坊的刘家糯米糕,他搁下筷子,“你也挺早。”   向长远说着就自然的坐他对面,将带来的糯米糕打开,还热腾腾,他怕冷了特意跑快一些,都放到他面前去。   徐原青看左越没精神就没叫他,把自己筷子递给他,用勺子挖糯米糕吃,香甜可口,没白起这么早。   “你若喜欢我日后都给你带。”向长远接来筷子耳朵发红,笑吟吟的看着他吃。   “真能折腾。”   向府不管是到徐府还是北坊都不顺路,绕了一圈给他送吃的再绕一圈去刑部,这得至少早起半个时辰,也就他折腾的起。   闻言,向长远一脸真挚,“不折腾。”   徐原青消化不好,糯食吃多了对胃不好,吃了点就搁下,看向长远吃,他吃东西慢条斯理,安静下来的时候还真看不出傻。   院子里的灯笼点了一夜,徐冬冬正一一取下掏残烛,风里灯笼晃晃悠悠,没了烛光的映衬,看着依旧千奇百怪的丑。   向长远吃完放下筷子,抬头就落入他灿灿的一双桃花眼里,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   “走吧。”   徐原青拂袖起身,向长远眼神随着他动,也跟着起来,以为世子是要送自己,正要说话,就见世子取了大氅系上,似要外出。   “不是要带我去刑部吗?”徐原青看他疑惑的神情,不等他开口就抢答。   向长远微微瞪大了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心里想着,世子果然料事如神,真厉害。   徐原青垂眸浅笑,一边理大氅一边往外走,刑部几时上工他不知,但以往向长远来的匆忙,将带来的东西留下就离开,鲜有今天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竟还陪他用早膳。   他掐指一算,定是要等他一起。   肖予安来的那日,他叫他去肖征那也给他行个方便,他要去见一见下毒的女子,向长远如今在刑部任职,想必他来接自己也是顺理成章。   徐原青上了马车闭目养神,向长远骑马在车旁缓慢而行,两人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半个时辰就到了刑部。   上次来是因为沈齐文,这次有没有他的手笔还不得而知。   向长远将缰绳交给小吏,向看守出示牌子后才把徐原青领进去。   不是正规传讯,只是行个方便探监,徐原青就随着向长远径直去了刑部牢房,牢房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进去前向长远特意嘱咐他不能久待。   “嗯。”   踏进牢房,一股腐臭的冷扑面而来,徐原青差点把早饭吐出来,忍了又忍才憋回去,屏住呼吸才敢踏进去,小口的呼吸一会才适应里面混杂的气味。   向长远看他拧眉,小心翼翼的走他旁侧,生怕他受不住晕了过去。   徐原青看他满脸担心的样子,嫌弃的别开眼,加快了脚步,不过一会就到了关押女子的牢房。   女子蹲在角落,听到开锁的声音后抬头,见徐原青后瞳孔猛地一沉,似是不可置信他还活着。   向长远在门口守着,徐原青拎着衣摆踏进牢房,里面潮湿阴暗,气息靠着吸食人身上的活气为生,人在里面待久了人会丧失理智。   “国师救不了你。”徐原青不想久待,直截了当说,“而且他也没想过要救你。”   女子仰头看他,眼睛凹陷,毫无人气。   徐原青拆了她心里的期望,再询问,“毒是哪来的?”   女子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毫无神采,连恨意和惧意都不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徐原青不指望她能很快回答,抬脚离她再近一点,扭头瞥了一眼门口的向长远,见他全神贯注在外面,他回过头望向女子,眼底寒意弥漫,掀开衣摆蹲下身,看她的眼神充满戏谑,一字一顿的念出那个名字。   女子无神的眼睛逐渐有了焦点,眼睛里露出不可遏制的惊恐之色,紧咬着泛白的下唇,膝上的手微抖。   见状,徐原青便知自己没有猜错,垂眸敛去眼中的凌厉,换上惯常的淡漠神色,拂袖起身。   女子突然发了疯的爬向他,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眼眶流出血泪,颤抖着双手拉他的衣摆,满脸祈求。   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以为国师不救她,给她药的人也会救她,见徐原青知道了人是谁,便知道自己绝了生路。   向长远听到动静忙进牢房,徐原青垂眸看着祈求的女子,面无表情的拦住向长远。   女子断断续续的发出声,“救……弟弟,求……求……”声音磕绊,像是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   闻声,向长远眉头紧锁,蹲下身捏着她下颚看她嘴巴,猛然一怔,口腔溃烂满是鲜血。   徐原青见血液从她嘴里流淌出来,向长远沾了满手血,他将人拉起来,神色微冷,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自作孽,不可活,徐原青不是活菩萨,救不了要害死他的人。   出了牢狱,外面虽然冷风飕飕,但也比里面的阴森恐怖好。   向长远神色沉重,将徐原青送到刑部大门就忙回去。   徐原青知道他心中起疑,他进刑部做狱吏,为的就是能看押这女子,方便查谁要害他,案情尚未开审,向长远定看的极严,今日见那女子不知何时被毒哑了,他自然不可置信。   以他的性子,肯定是去查牢狱中谁手眼通天了,估计要得罪不少人。   徐原青无奈的扶额,请看门的小吏帮他进去给向长远传句话,可别因为帮他开罪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吏拿了他的银子跑的飞快,徐原青就在门口等着回信,风冷吹的脸上刮刀子一样生疼,他脸往绒毛里缩了缩。   许久,小吏才慌忙回来回话。   “向公子说他听世子的,不会莽撞。”   徐原青闻言才放心下来,忙上马车去,手伸在车上的小炉子上烘,热气冲撞冷气,打了个冷战,靠着车壁小憩。   马车连续晃荡了几下,徐原青清醒过来,察觉不对,轻轻推窗一看,是回徐府的路上,但驾车的人不对。   正想一探究竟,就听到柳谦的声音,“世子,到了。”   徐原青听声翻了个白眼,推开车门下车,看戴着斗笠的柳谦想说几句又碍于在门口,他作为暗探不好引人注目,便甩袖往府里走。   “你还知道回来啊!”进门便抱怨。   柳谦揭开斗笠,本就瘦的脸更瘦了,只剩下皮肉包着骨头,眼下的墨色浓重,徐原青想训斥的话戛然而止,不上不下卡的难受化作阴阳怪气的一句,“怎么不惨死你。”   柳谦早习惯了他阴阳怪气的说话,对他不中听的话自动忽视,径直往院子里走。   徐原青老远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心中隐隐有猜测,进了院子里看屋子里寻娘的身影才敢确信,越近越能看清屋内景象。   顾三知静坐着,最让他紧张的还是戴着帷帽的人,看不清脸也辨不出男女,那是他这么多年深受病痛折磨的希望。   未见人前,徐原青并不紧张,可当人在自己面前时,脑子里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还未确诊就先把各种结果想了一遍,整个人局促不安起来。   “世子!”   寻娘看到了他,忙出门迎他。   徐原青手藏在袖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木讷的随她进屋去。   他正要行礼,就见巫医站起身来,手往他脖子上探,生硬的命令,“出声。”   “嗯?”徐原青脑子一片空白。   “是蛊毒。   他才发出一声,巫医便收回了手,笃定道,“是蛊毒。”然后潇洒的转身坐回去,伸手端茶。   闻言,屋里的人神情皆变,寻娘喜后镇定下来,“师父,有解法吗?”   “有。”   众人惊喜,徐原青退后几步坐下,他两脚微曲,背不敢绷直,因为他清晰的能感受到自己手脚微颤,还有自己的心在怦怦的剧烈跳动,喉咙肿胀,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委屈、不甘和愤恨。   如果没有蛊毒,原主不会被病痛折磨自杀,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继续承受这个痛楚。   徐原青情绪波动太大,仿佛周围的世界都凝固住了,仅有的理智让他起身往外走,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摇摇晃晃的去了李英的院子。   他浑身力气泄尽,软倒在门前,眼泪夺眶而出,没有崩溃而欣喜,有的只是满腔不甘和痛苦。   好像连真正的徐世子那份凄苦一并宣泄出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宣泄情绪,没有任何顾及。   那么多人因为他的病奔波,愧疚,寻找无数方法,就连他偶尔也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折磨他那么久的竟然是蛊毒。   “蛊毒。”   他任由眼泪砸落地上,嘴里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神逐渐从癫狂的状态平复下来,想着巫医说的“有”,心里多了希望,止住了眼泪。 第51章   徐原青调整好心态回去, 李一鸣立在院门口,眼中悲喜交加,在见他的那一刻情绪全都收敛起来。   “当门神呢?”徐原青知道他特意在等自己, 他坚强惯了,从不袒露自己的脆弱,就连对孱弱的身体也只在心里难受,对旁人露出锋利的爪牙, 秉持着目中无人的高傲,适才哭过一场, 即便是正常也不肯弱几分,最常用的就是嘴上不饶人。   要是以往李一鸣定会和他争上几轮才罢休, 但今日不同,他心情亦是复杂更别说徐原青了,故此他做任何事都不会与他计较, 随着他先进屋子再说。   众人都还在等他,见他眼睛的红肿便知哭过了, 但都没有说话, 寻娘起身示意他与师父详说, 徐原青微微颔首示意, 径直行到巫医面前, 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尚未开口,巫医就站起身将他手打散。   “看在吟语琴的份上,你的病我治。”巫医指着案上摆放的吟语琴, 直接就答应了救他, 徐原青一怔,想去取琴, 巫医抬手拦他,“琴你先放着,我走时自会来取。”   “多谢。”   巫医扫视了屋里的一圈人,目光又回徐原青身上,抬手将遮挡面容的帷帽取下,麦色的面庞裸露,原以为寻娘的师父是位老者,适才听声音以为是个中年男子,如今看倒不过才而立,他将帷帽扔给寻娘,“族中唤我常老,你也如此叫我即可。”   “你的病没有十天半月治不好,你收拾一间院子方便我住,这小子不错,借我使几日。”常老一眼就相中了门口老实的徐豆豆,“你身上蛊毒积重,此事得从长计议,舟车劳顿,我稍作歇息,明日再说。”   他说着就往外走,朝徐豆豆招手叫他跟上。   徐豆豆望着徐原青,见他点头同意后才忙追上常老。   常老性子洒脱,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安排了,李一鸣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寻娘抱着帷帽,有些尴尬,“世子,我师父潇洒自在惯了,还望世子见谅。”   徐原青摆了摆手,有真本事猖狂的人其实并不讨人厌,世外高人性子总是古怪,他晓得,叫站着的寻娘和李一鸣坐下,询问常**性,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他叫人去办,既然人家愿意救命,自然要在可行的范围内给予最大方便。   寻娘点头,说一会将常老的习惯写给左越,叫他注意即可。   李一鸣神情紧张,徐原青的病宫里太医和江湖神医都请过,仍旧病了这么多年,他不可置信那样年轻的人脉都没诊就断言能治,实在匪夷所思,“寻姑娘,你师父真能救世子吗?”   寻娘理解他的担忧,好言解释,“我师父是族中最厉害的巫医,他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李一鸣:“可……”   “我信寻姑娘。”徐原青截了李一鸣的话,起身朝寻娘一拜,“多谢寻姑娘替我寻医,此恩没齿难忘。”   寻娘“噌”一下站起身来,忙将徐原青扶起,“世子言重了,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如此,李一鸣便没了话,静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   黄昏时,向长远火急火燎的冲进屋子里,正好见徐原青用膳,扶着屏风气喘吁吁地问,“我听说寻娘回来了?”   左越正吃早上剩的糯米糕,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给噎住了,张牙舞爪的找水喝,徐原青无奈的递给他,看目光灼灼的向长远,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啊!真的吗!”向长远兴奋不已,原地蹦跳起来,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冲到徐原青边上,继续追问,“世子真的吗?”   见他高兴成这样,徐原青心中的不安一扫而空,他这状态要是借给他多好,可惜他们性子天壤地别,不过向长远有一股能感染别人情绪的魔力,见他高兴也会忍不住的高兴。   “坐下。”   向长远眼直勾勾的看徐原青,用屁股就够凳子,满眼期待,要亲口听徐原青肯定才罢休。   徐原青本想吊着他玩,奈何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太赤忱,明晃晃的激荡他的心,最终还是无奈的笑了笑,认真告诉他,“原话,能治。”   “世子!”向长远激动地叫他,仿佛能活的是他一般,眼里的欣喜之情溢出,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忙拿起面前的筷子给他夹菜,“世子多吃一点,养好身体。”   他来之前徐原青就等了一会了,没想到他比往常晚,肚子等难受了就先吃了,现下已经吃不下了,看他夹菜眼花缭乱,不一会碗里就堆满了东西,忙拦住他的手,“吃饱了。”   向长远扒拉开他的手,执着的把菜夹到他嘴边,笑吟吟的说,“那怎么行,你就吃那么点身体营养哪够,我明日开始请我母亲给你炖点汤,她炖汤手艺可比做糕点好呢。”   徐原青勉为其难张嘴再吃了一口他夹的菜,看他浑身泛着喜气洋洋的气息,也不舍得坏了他的情绪。   “啧~”一张桌上左越看两人如今关系如此亲密,他家世子动不动就一张冷脸,对谁都满脸不待见,之前对向长远也是各种嫌弃,谁能想到这会子这么纵容,都不嫌弃他筷子,不由得摇头再啧了一声。   两人置若罔闻,向长远殷切的在盘子里挑卖相好的菜,一连抢了几次左越看上的菜,小孩怨声载道,干脆撂下筷子不吃了以示抗议。   徐原青低头看堆成小山的碗,向长远大有不把他撑死不罢休的架势,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他看向长远一心扑在菜上,拉开凳子离席,“你自己吃吧。”说完就忙不迭离开,直奔院子里。   “世子!”   向长远不一会就追了出去,转了一圈不见人,只好回来交代左越照顾好徐原青,一脸落寞的离开。   左越点头,看向长远可怜巴巴的背影,小声的朝柱子后面问,“世子,你这样逗向公子不好吧。”   徐原青瞥他,“要不撑死你?”   左越忙摆手,去给他端药来。   翌日清晨,徐原青迷迷糊糊间感觉旁边有人,一睁眼就看到向长远靠在窗边,微微一怔,随即清醒过来,“你来这么早?”   向长远合上书,看他果然睡得迷糊,“不早了,巳时了。”   徐原青看窗外,今日天很亮,似有要晴天的意思,他边起身边问,“你不去刑部?”   向长远将左越准备好的衣服拿递给他,行至外间等他,“我今日请假。”   “你请假做什么?”徐原青穿好衣服出去,看他面色潮红,一阵无语,撩开袖子去梳洗。   向长远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别处,听着他梳洗的水声,不自然的说,“不是说今日与巫医商议详情嘛,我陪着你。”   徐原青擦净手,走出里间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喝口茶清清胃,询问,“那女子的事你查的如何?”   上次怕他行事冲动,徐原青特意差人嘱咐他不要莽撞,以他的性子依旧会查,只是方式方法会婉转一些,不会树敌太多。   向长远神色一沉,没有回答。   徐原青见状便知是何人手笔,他知道他重情义,很多事情记不得,没有继续追问,叫左越取早膳来。   阳光倾洒,左越开了门窗,阳光落进屋里,一片明亮,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瞧着亮堂心情也舒缓不少。   吃完早膳,向长远给徐原青倒茶,突然道,“是沈临安。”   沈玉泽,字临安。   徐原青已经猜到了,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应,心里却是高兴,他以为向长远太过仗义,不会告诉他沈玉泽,没想到真做到了对他不撒谎。   向长远看他怡然自得的饮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疑惑道,“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徐原青搁下茶盏,笑了笑,“我现在只想等病好。”   他现在满心只有治病,等尘埃落定了,该收拾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定会好的。”向长远点头,没再提。   他们歇着喝了盏茶,左越回来说常老已起身,徐原青就起身叫上向长远走,常老住的院子叫“水泠”离他不远,回廊拐弯就到了。   院子雅致,以前是李一鸣的住所,他离家出走后就空了,回来后也不住徐府,去陪她母亲了。   常老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前伸懒腰,眨眼就看到有人来了。   徐原青上前打招呼,“常老。”   “这院子阳光没你院子好,我们去你院子说。”常老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徐原青只好带着向长远又回去了。   常老坐在黄梨树下,拍了拍石桌,又仰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树。   徐原青上前才坐下,就见他撸袖子,勾勾手示意他放胳膊诊脉。   徐原青听话,常老食指和无名指按在他的脉搏上闭上眼睛,向长远立刻示意奉茶来得左越不要说话。   光秃秃的树枝拦不住阳光,院子里大片的金黄,盯久了会觉得眼酸,但光并不炽热,许是因为冷风阵阵消减了他的热气。   寒风瑟瑟,地上零星碎叶滚动,院子里落针可闻。   良久,常老才收回手,看徐原青的眼神带着几分敬佩,“你练过武?”语气并不疑问似是笃定,他捏着徐原青的手看了一眼更加笃定了,“还是暗器。”   徐原青早些年不服输,胡闹的要练武,还闯过军营,后来李英哭闹,他就改练暗器了,好防身,也算是安慰自己不是废物。   向长远着急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真是命不该绝。”常老朝左越招手,从他托盘里自取了一盏茶,“呼呼”的吹着热气,那边徐原青和向长远都紧张的看着他。   常老抿了口茶才道,“你平日是不是动气大些都会难受,尤其是用力气后更是蚀骨灼心的疼?”   徐原青点头,这也是他不敢轻易动武的缘故,每次都疼的死去活来,而且越发严重。   “我若是没猜错,你身上这个蛊虫是你幼时就有了,它靠着你的血肉精气为生,你长大它自然也长大,你只要稍一用力周身血液流转,它就游遍你全身,你自然抓心挠肝的疼。”   向长远听着眉头紧锁,拳头握紧,满眼心疼的看着徐原青。   常老语气淡然,挥手指他的院子,“诶,亏得你是大富人家,流水一样的补品供养的你的身体,若是寻常人家,恐怕五脏六腑早就被啃食干净了。”   李英疼他,紧着他的都是最好的,他心里感恩,即便厌食也会吃一半,所以这身体才养到至今,听常老的话,他平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余悸。   徐原青仰头看向长远眼睛发红,轻轻拍了拍他手,示意他也坐下,回头吩咐看门的左越,“阿越,去把这些年来我用过的药方和药渣都取来,请常老看一下。”   常老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行医配药自然要知道病人先前的病状,徐原青不仅事事配合还十分周到,这个病人很得他心。   “你这蛊毒有些蹊跷。”常老看他不是脆弱之人,说话也不加隐瞒委婉,将他的病状托盘而出,“以你的身家,即便体内养有蛊虫,年纪尚轻,身体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向长远惊疑,“什么?”   常老放下茶盏,难得的正色,“你虽然习武但看得出你不过劳,也鲜少用力,这宣平侯府家大业大,好生养你,你活到而立之年没问题,可如今我看,你却没几年好活了。”   徐原青眉头微动,“所以……”   正好,左越将东西都取来了,三人噤声,常老认真先挑着药方看,起初神色如常,看到后面却皱了眉,放下药方再验药渣,眉头紧锁,神情严峻。   向长远见状紧张起来,手脚冰凉,心被紧紧地拧着,小心翼翼的问,“怎么?”   “你这仇家,要是把对付你的这点心思用在别处,恐怕已经有一番大作为了。”常老仍了药渣冷笑,又翻了翻药方,看他们神色凝重,沉声解释,“你这个病不懂蛊术的人看,给你开滋补药方并无问题。”   “但你这几个药方,与其说给你吃,不若说用来喂养你体内的蛊更妥当。”   闻言,向长远瞳孔微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原青,心疼的握住他的手。   徐原青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每张药方都请太医院过一遍,又请城中的大夫在过一遍,确认无错后才会用,没想到防了个寂寞。   他来这个世界后,昏睡和清醒时都感觉身上被撕咬着,痛苦不堪,他以为有人下毒害他,他才那般痛苦。   那时,唯一的稻草是李英,他求她救他,说有人要害他,李英看他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立刻着人将他院里人和物换了一遍,包括大夫也换成了宫中太医,药方也全部重拟。   后来他逐渐好转,和太子闹翻后,府上大夫他一个都不信,药方都要经过几方人看了才肯喝药,疑心不除时宁愿不喝药。   常老看他眼神不对劲,有些癫狂之症,想必是在盘曾用过的大夫,忙提醒他,“这些药方要查倒也查不出什么,只要是行医救人,这药方有人替上一句,大夫就会首选这些,所以也不是说写这些药方的都是要害你的人,只是都太过巧了。”   徐原青微微垂眸敛去眼中诡色,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常老看他极力忍耐,意味深长的提醒他,“要害你的人,心思缜密,可不是这些蠢大夫比得了的。”   他拍了拍药方问,“你是不是换这个药方后身体好了许多。”   药方都经过徐原青的手,他看了一眼,是顾三知开的药方,细想确实是顾三知来后,他发病就没之前频繁了。   常老点着药方,满眼欣喜,“这小子挺有本事,只要你不胡来,这方子能多吊你几年的命。”   徐原青点头,记下了顾三知的恩情。   “我该如何配合常老?”徐原青神色淡然,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先把身子调理好吧,你是养蛊身,太虚,操之过急不是救你是害你。”常老起身又伸了个懒腰,抖擞肩膀,“你只需听我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时机一到,我会取出你试试的蛊虫。”   “我好了能……”   不等他问出,常老就抬手截断了他的话,“即便取出蛊虫,你养个四五年也只能做个正常人,想达到这小子的身子骨,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说着拍了拍向长远的肩膀。   徐原青眼中的期待荡然无存,曾经他以武术冠绝一时,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见义勇为”的锦旗和各种奖杯摆满了家里,真就如梦一场,现实他只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材徐原青。   向长远看他失魂落魄,拍了拍他的宽慰他,起身问常老,“若是取蛊,可要母蛊?”   常老皎洁一笑,“旁人要,我不用,我有更厉害的。”   徐原青整理情绪,起身致谢,“多谢常老。”   常老摆手,“客气,我家丫头说你对她有恩,就当是帮她还你恩情吧。”   常老走后,徐原青坐回去,松懈下来才发现手脚都在颤。   向长远蹲下握住他颤抖的手,看他的眼神满是心疼。   “向长远。”   “我在。”   若是以往,徐原青一定怒不可遏,但此刻看着向长远,心里莫名静了些,抓着他的手说,“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向长远坚定的看着他,“不用你脏手,我做你的刽子手。”   徐原青闻言摇了摇头,那些人让他连正常人都做不了,硬逼着他做阴沟里的老鼠,那他就让他们知道,阴诡的手段可比真到明抢更疼,让他们自食恶果。 第52章   最近今日徐原青都足不出户, 每日都去常老院子里诊脉,按照常老的方子好好吃药,睡前还泡药浴。   起初身体疼痛难忍, 后来几日逐渐舒缓,感觉身子较之前轻快不少,面色也红润许多,许是药效起作用了。   顾三知也常去常老院子里请教医礼, 常老见他有些真本事,不是为了混口饭吃的庸医, 偶尔也会指点他一二,左越也会跟着听上一些, 回来后找徐原青要纸笔,在纸上鬼画符,模样十分认真。   徐原青精神头好了, 闲来无事可做,便觉得日子难过, 他百无聊赖的思考玩些什么打发时间, 想着府上最近客人不少, 向长宁差事忙完了会来府上, 寻娘也偶尔来, 向长远早晚来,李一鸣无事就赖在他府上。   人倒是挺多,他当即拍板决定,做一副麻将出来, 怎么着都能凑一桌。   李一鸣按照他画的图纸叫匠人打来一套, 看他特意在屋子里找了一张八仙桌摆上,一脸茫然的问, “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原青试了一下打来的麻将手感顺滑,张张都一般大小,他兴奋的摩拳擦掌,“我最近都要认真治病,闲来无事想玩点传统艺术。”   “啊?”   “你去叫向长宁,我去叫寻娘。”徐原青迫不及待的吩咐,自己先去叫人了。   片刻后,向长宁和寻娘一脸茫然的看着桌上一堆小东西,被徐原青招呼着坐下。   寻娘捏着一块仔细观摩,向同样不解得向长宁投去目光,“这玩意是什么,还是青玉做的。”   向长宁耸了耸肩,看向李一鸣。   李一鸣摇摇头,最终三人都看向徐原青。   “这简单,我教你们。”徐原青撩开衣袍坐下,一边叫他们码牌一边解释,“这个麻将,也叫打牌,玩法很简单,我一说你们就懂。”   半个时辰后,经过徐原青耐心的解释,三人从一窍不通到懵懵懂懂。   一个时辰后,三人虽然动作不娴熟,但能独立打牌,碰牌和杠牌都懂了。   两个时辰后,顾三知和常老姗姗而来,老远就听到几人的争吵声。   向长宁拍桌质问,“李一鸣!你乱碰什么!”   李一鸣一脸嘚瑟,“拿到了我有什么办法。”   寻娘看着手里的牌唉声叹气,“什么破牌嘛。”   徐原青见三人状态,头一遭觉得如此亲切,在大晟生活的十多年里,他或是被病痛折磨昏厥度日,或是独自看话本打发时间,抑或翻墙出去办事。   他没有亲近可信的朋友在身边,这样热闹的场景,久远到是上辈子记忆,偶尔悲痛万分时梦里也能见一见。   这样鲜活的人气,让他察觉到了幸福感,他全身心放松下来后,不想着无关其他的事情,只认真的玩闹。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和这个世界的朋友,玩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好像破赤壁的和他们交谈。   向长宁不耐烦的催促,“徐原青,到你了。”   徐原青回过神来,看散乱的麻将,莞尔一笑,“打的什么?”   寻娘指了指面前的牌,“六。”   徐原青笑意盈盈,眯了眯眼,将牌“啪”一下推倒,“不好意思哦,胡了。”   三人定睛一看,怨声载道。   常老和顾三知进屋,就听到几人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吵的还十分激烈。   常老凑头看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满脸疑惑,“吵什么呢。”   寻娘忙起身,“师父,世子教我们打牌。”   “这是牌?”   常老明显不信,他们也有牌,只不过是简单的叶子牌,没有这么一桌。   寻娘:“您坐下,我教你。”   “顾先生,我也教你。”向长宁也起身去把顾三知扶过去,顾三知摸到椅子忙摆手,“我坐边上便好,你同我说玩法即可。”说着将人拉到面前,抬手将她按坐下,叫沉浸在医书里的左越给他搬张椅子。   左越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急忙去搬椅子给寻娘和顾三知,而后继续去炉子边看他的书。   换了牌搭子,李一鸣比徐原青还高兴,摩擦着手掌,已经准备好了大展拳脚。   起初常老板着一张脸,偶尔吐槽几句这牌不合理,又催促他们快点打,后面眉头舒展,笑眯眯的劝人家别乱打。   徐原青看他的杠牌,再看他面前打的牌,心里一算就知道他要什么牌了,摸到了故意在他眼前一晃,“常老,你要这张牌?”   “你……”   常老被寻娘拍了一下,话断在喉咙里,冷哼道,“老夫才不是要那张牌。”   “哦,那我就不打了。”徐原青故意的把牌插进去,换了一张打,看着常老瞪着眼看他,还装作一脸无辜。   左越时不时会问顾三知一些问题,向长宁也不闹腾他,等他注意力在牌上了才和他说玩法。   几人越大越来劲,转眼就到了亥时,向长远姗姗来迟,站在门口看如此热闹的场景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徐原青看他,“向长远,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我去城郊羁押人犯,来晚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向长远抖抖鞋,拍了拍身上才踏进门,本想和众人都打招呼,奈何大家目光全在桌上,他便径直到徐原青旁边去。   徐原青:“改日教你,你若没事去厨房一趟,我们玩忘了时辰还没吃饭。”   “胡闹!”向长远闻言微怒,“你正在治病,怎么能贪玩不用饭!”   向长宁牌用力往桌上一砸,青玉撞木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眼横扫,“你闭嘴,再啰嗦一会他更伤身体。”   常老也出言,“向公子,老夫在此,世子死不了。”   徐原青看他不为所动,仍旧眉头紧锁气自己,他伸手拍了拍他背,哄孩子的语气道,“快去吧,真有些饿了。”   向长远被他一哄,耳朵微红,歪着头哼一声才走,寻娘也去帮他。   向长宁撇嘴,“这小子现在只听你的。”   李一鸣翻了个白眼,常老摸了摸莫须有的胡须,意味深长的看徐原青。   “胡了!”   徐原青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将牌倒下,“今日你们新学就算了,明日若要再来,可就要算银子了。”   重新码牌,顾三知和左越说着什么,忽道,“常老要用血茴草吗?”   常老眼睛一亮,“你有那东西?”   顾三知点头。   “那感情好,一会我叫小豆子去拿。”常老高兴,一没注意牌打错了,一下就叫嚷着要重打,向长宁一手就按住了拍,“悔棋非君子所为,悔牌亦是如此。”说着,另一只手提出面前的三张牌,得意的喊,“杠!”   顾三知垂眸浅笑,扭头往她的方向,即便看不清也能猜到她眉飞色舞的神情。   常老咬牙切齿,“死丫头!”   李一鸣坐井观天,撑着脑袋催促,顺嘴提,“这血茴草当初向将军叫去寻,我还纳闷她找药做什么,后来才知是给世子,我当她副将那么久,居然都不知道他和世子有联系。”   向长宁瞥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你和徐世子有这等关系。”   顾三知轻声道:“都是缘分。”   寻娘回来,正好听见他们聊血茴草,此物与她颇有渊源,听着就想起不美好的过往,眼底掠过凉意,笑脸依旧,“我当初请北疆的朋友替我找药,可惜被人劫走了。”   李一鸣:“我就是劫的药。”   “啊?”寻娘惊讶,心头浮上了猜想,“莫不是我丢的被你抢了。”   话说到此,众人都来了劲,正到徐原青打牌,他也停了手,听两人说。   “我叫城里人打听,听到有人寻到了就去蹲守,哪知道是谁的,不过那人当时说这东西我抢不得,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李一鸣忆起“啧”了一声,满脸不屑,“以为我是吓大的呢。”   向长宁追问,“寻娘,你朋友是何方神圣?”   寻娘被常老盯着,心虚的躲开眼,“不知道,我们只书信往来,北境那边的药我都请他帮忙,只失手了这一次,许是有些真本事的人物。”   当初向长宁寻药也是听向长泊提了一嘴,知道了此药属至阳之物,想着能克徐原青的寒气,就叫李一鸣去打听一下,其余的一概不知。   正要深究,向长宁便端着饭食来了,他们紧着聊天也没顾上这局的牌,便一致抽了牌,将碗碟摆桌上。   徐府厨房效率高,不过一会的时间还备了鸡鸭鱼肉。   向长远搬椅子坐他边上,不管旁人如何,一边给徐原青夹菜,一边念叨着他下次不能再这样了,不吃饭身体不好,病就难好。   “……”   徐原青尴尬的瞥了众人,他最近是不是太给他脸了,让他这么得寸进尺。   想着就嫌弃的推开他脑袋,瞪他一眼,满眼写着“你再说一句试试”,向长远被他眼神杀住,努了努嘴没再念叨。   今日高朋满座,徐原青心情舒畅,试探性的问,“常老,能喝酒吗?”   常老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眉头紧皱,故作高深,将大家吊足了胃口,许久才笑道,“小酌怡情。”   众人闻言一喜,向长宁迫不及待的叫左越去拿酒。   向长远严谨的再次询问,“真能喝?”   常老发现就只有他过分谨慎,每次都要确认几次才罢休,没好气的说,“小子,你要是不信我你找别人。”   徐原青看向长远拉着眉眼,无奈的将他拉到自己另一边坐,朝常老解释,“关心则乱,常老莫当真。”   “我有那么小气?”   “师父你不小气。”寻娘笑吟吟的给他夹菜,看常老神色缓和了些,再贼眉鼠眼的故意说,“谁小气呢?”   她这么一闹,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左越取来了酒,向长远为赔不是去倒酒,徐原青眼巴巴的看着他转了一圈,终于到自己了,他故意只给他倒了一半。   一半就一半吧,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大家面前都有了酒杯,向长远捧着酒坛子朝常老敬酒,“多谢常老救世子,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向长远一定到。”   说完捧着酒坛就灌酒,徐原青瞪大了眼睛,合着不给他酒喝是自己要喝!他伸手拉下他手,让他别这么莽撞。   向长宁一脸骄傲,拍桌叫道,“好!不愧是向家儿郎!”   向长远放下酒坛,常老端起酒杯,瞥了瞥徐原青又看他,意味深长的说,“你小子心思我懂,人我会救,你不必担心。”   他端着酒杯朝徐原青示意,而后一饮而尽,徐原青也端起酒杯回敬,“劳烦常老。”   左越给大家都添了酒,突然端着酒杯跑到徐原青面前,小声的说,“世子,我也想喝一点。”   徐原青:“小孩子喝什么酒。”   左越一脸认真,还往顾三知方向看了看,徐原青就知道他的心思了,这小子虽然和顾三知有了师徒之名,但其实还没行拜师礼。   徐原青见状拍了拍他脑袋,往他被子里倒满了酒,柔声道,“去吧。”   向长远侧目看他,世子对旁人总是冷着一张脸,对身边的人却是和颜悦色,许多人总是把利爪对家人,对外人却客气,世子很好,比许多人都要好。   左越端着酒到顾三知旁边去,高声喊,“师父!”   众人吓了一跳,顾三知也不例外,转过身去面对他,“怎么?”   “徒儿行拜师礼。”左越说着就激动的跪下,即便小心了杯中的酒还是洒了一些,他红着眼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左越实诚,脑袋往地上砸了三声闷响,徐原青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养的小孩,成别人家的了。   “好。”顾三知浅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向长宁直勾勾的盯着他,若有所思。   常老见状心痒痒,瞥了一眼寻娘,逗左越,“小孩,我可比你这师父厉害,你要不换一个师父?”   左越红着脸挠了挠头,把酒递给伸手的向长宁,“就不了吧,我觉得我师父很好。”   向长宁拉住顾三知的手把酒杯放他手中,“我也觉得他师父很好。”   “常老这是要与我抢徒弟吗?”眼见顾三知慌了一下,忙将就饮下,接了前面的话,却没接后面的话。   “切。”李一鸣筷子夹菜都不耐烦,一个个瞪了一遍,尤其是向长远恶狠狠的看了一刻才停止,阴阳怪气的说,“你们是要留这过夜吗?”   闻言,众人讪笑,逗动筷吃饭喝酒。   向长远最晚走,等徐原青上床歇息了才舍得离开,走大门要绕远路,他看天色不早了,府里也没什么人,就想着翻墙,行到窗边想起来什么,抬手敲了敲窗。   徐原青翻白眼,“你有毛病啊!”   向长远被骂了反而高兴,对着窗子说,“世子,明日见。”   徐原青:“……”   少年人的喜欢就是幼稚,还挺可爱,徐原青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那就明日见吧。 第53章   翌日, 向长宁一早就和向长远一齐来了府上,徐原青半梦半醒间被强逼着起床,若非向长宁也在, 他真想发一通起床气。   向长远说了几句话便忙着离开,向长宁却不走,徐原青眉头一锁,不等开口, 向长宁便乐呵道,“我今日请假, 我已差人去叫李一鸣了,你快请常老来。”   “……”   徐原青无语, 怎么瘾这么大,一大清早就来。   向长宁看他眼神微动,忙侧身上前挡住去路, 掏出沉甸甸的荷包丢了丢,“我们不会算银两, 你走不了。”   早知昨日就不提了, 徐原青悔不当初, 深深叹了口气, 转身坐下, 抱着向长远送来的食盒昏昏欲睡。   向长宁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食盒,硬是不让他安生,“阿远请罗姨给你炖的鸡汤, 你不尝尝?”   徐原青抬眸瞪她, 有她在他是睡不成了,没精神的坐直身子将食盒打开, 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鸡汤。   色香味俱全,徐原青本不饿,闻到香味就勾起了馋嘴,尝了一口,鲜美顺滑,不腥不腻,罗姨好手艺。   向长宁伸脖子看了一眼,故意叹息着说,“你不知道,阿远一早就去厨房准备食材,听下人说罗姨醒了就迫不及待的去请人,我看他对我都没这么上心。”   徐原青听她话中的做作,放下勺子,抬眼看她,丝毫不配合她的戏,直接拆台,“少来,你嘴都没擦呢。”   向长宁一听,条件反射的擦了擦嘴,而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诈自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那不也是托你福嘛,徐世子!”   “那换你生病你乐意吗?”徐原青阴阳怪气这方面鲜少落下风,听向长宁话里话外都在点他,很不似她平日作风,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向将军,遇到弟弟感情问题,也难免委婉。   向长宁没在意他怼自己,急的是他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一下就急的站了起来,“这是和你生不生病没有关系。”   徐原青看她浓眉紧蹙,一双眼满是焦急神情,向长宁说话做事向来没耐心,喜欢正面直说,即便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看她的神情也能猜到几分。   见她如此,徐原青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认真的反问,“和什么有关。”   “……”向长宁瞪大了双眼,恨不得将家弟明晃晃的心思全盘托出,奈何看着眼前人就想起那被阉割的刺史公子,为了家弟还是家弟,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话忍住。   徐原青看她一张脸片刻就闪过多种神情,得逞的垂眸偷笑,继续喝他的鸡汤。   “向将军?”   向长宁听到顾三知的声音,忙转过身,看顾三知站在廊下,长身玉立,郎艳独绝,被徐原青气着憋心里的愤懑一下散尽。   她几步上前到他面前,“起这么早做什么?”   徐原青听声翻了个白眼。   顾三知莞尔一笑,“你昨日说要来打牌,我想以你的性子定然要打一天才够。”   “今日你打,我给你盯着他们。”向长宁自然的扶他进屋,目光如炬的看着他。   左越奉茶来,看向长宁小心翼翼扶人的模样瞪眼,平日见向将军做什么都随性,上次还将他砚台打碎了,对顾三知倒是细致,他知两人是旧相识,但看关系十分亲密,好奇的询问,“师父,你和向将军是怎么认识的呀?”   向长宁努嘴,“你管呢。”   左越撇了撇嘴,正要辩驳就听到了有人来,李一鸣和寻娘一道来了,他便不好再追问了,乖巧的止了话头,懂事的去奉茶。   “怎的这么早?”李一鸣打着哈欠去搬桌子,又去将牌取来,“哗哗哗”的倒在桌上,顺手搬椅子就坐下,动作行云流水。   向长宁提着椅子过去,凝视他,“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才回京多久就废成这样。”   李一鸣:“……”他是向长宁副将,虽说他听徐原青的话调去户部了,但看向长宁依旧会想起军营里的种种,威压十足。   寻娘依着向长宁的话说,“不早了,我师父药都煎几副了呢。”   徐原青摸着玉牌,扭头看后来的两人,“带钱了吗?”   李一鸣:“来得急忘了,记账上。”   寻娘:“我师父有钱,我一会换他来。”   骰子声响,牌局开始,徐原青先说了算钱的规矩,三人嘴里念着记,顾三知坐在向长宁旁边,也帮忙记着。   在顾三知孜孜不倦的提醒下,几人打到午时歇着吃了午饭,寻娘换了常老来,向长宁硬把顾三知按到桌上去打,几人又继续。   先前向长宁带来的钱全输了去,这会子换顾三知来,人虽瞎,手气倒是顶好,向长宁在旁盯着,“自摸”喊的越来越兴奋,其他三家愁眉苦脸。   李一鸣赢的全输了回去,气不过,“顾三知,你耍赖吧!”   向长宁帮顾三知拿牌,高兴的眯着眼瞪他,“说什么呢,小气鬼。”   顾三知不是全盲,他眼前能看见虚影,他感觉也很好,看不清牌但很快就能摸清,规矩昨日听懂了,但向长宁担心他不会,一直帮他拿牌告诉他是什么,再问他打什么,即便打的与她想的不一样,她也依言,绝不反驳。   她拿牌时会离得近,顾三知不好意思的微微侧头避让,等她坐直了又会扭头看她。   徐原青将两人的状态尽收眼底,指腹摩擦着玉牌,想起向长宁适才和他提过的话,请他在牌局上试一下顾三知可有心上人,他沉了沉声,“有件事阿越托我问你。”   向长宁淡淡一笑,“何事?”   “他给你和顾先生牵线,不知你意下如何?”   “咳咳咳……”向长宁正喝茶,瞳孔放大,水滑入喉咙,故作惊讶的咳嗽起来。   顾三知愣怔住,笔直的身体微颤一瞬,脑袋也不知该往那边合适,不知所措起来。   李一鸣和常老不约而同的看向徐原青,都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俩人的关系明摆着,众人都看出来了,可他们就是不捅破窗户纸,徐原青做好人一会,大发慈悲的替他们捅。   向长宁越咳声音越小,目光灼灼的看着顾三知,故意不出声,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良久,顾三知镇定下来,朱唇轻启,缓声道,“阿越孩子心性,世子不必当真,向将军人中龙凤,坏了她名声可不好。”   李一鸣撑着脑袋“啧”了一声,继而摇了摇头,被向长宁狠狠一眼扫来,吓了一跳,不敢再发出声了。   常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牌,装作眼瞎耳聋。   向长宁回眸,敛去眼中失望的神情,一笑而过,“顾先生所言极是,此事孩子之言做不得数。”   徐原青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牌打出去,顾三知静了一会便伸手启牌,指腹摸了一下,将所有牌倒下,“好像是自摸了。”   众人:“……”   向长宁目瞪口呆,随即气怒的借口去厨房找吃的离开。   顾三知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适才只能叫手气好,现在叫“神佛挡路皆可杀”,三人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骂骂咧咧,刚才向长宁在的时候他装什么!   李一鸣气不过故意喊错牌,顾三知冷声道,“不是,七筒已经打完了。”   徐原青垂眸一数,的确如此,瞎子看不见,但记性好,还真欺负不了。   他状态与适才浑然不同,徐原青试探,“你对向将军无意?”   顾三知不答,只抬手摸了摸眼上的黑布。   常老询问,“你这眼疾何故?”   顾三知沉声回答,“天生的,幼时清明,越大越瞎,前几年便看不见了。”   说着不忘记自摸倒牌。   李一鸣崩溃,“你这比不瞎的还好使!”   徐原青噗嗤笑了出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黄昏后向长远来了,他径直坐到徐原青旁边,经他教学后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精髓,笑吟吟的盯着徐原青看,“世子,你真聪明,能想出这么有意思的东西。”   徐原青瞥他一眼,那双狗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的他有些尴尬,“不是我想的。”   “世子,有人要见你。”   下人来传信,徐原青接过拜帖看了一眼,抬眸看外间似飘雪了,他站起身将向长远按坐下,“你替我打。”   “世子。”向长远见状知他要去见人,想要跟着他,但被徐原青死死按坐着,听他柔声道,“我就在院子里。”   向长远这才听话不动了,接着他的牌打,眼神依旧追随着他出了门。   徐原青看来人站在树下观月,周身是难以忽视的书卷气,眉宇间是凛然正气。   “世子。”莘正元行礼。   徐原青直截了当问,“何事?”   莘正元成了崇明帝保全太子的弃子,他能全须全尾的在京城当一个先生已是万幸,可惜,他太重情意,先皇后对他有恩,他将其全部回报在太子身上,执念太重,放不开。   沈齐文草包一个,莘正元在时他就虚与委蛇,对他不信,不肯交心,又事事依赖着莘正元给他收尾,于他而言,沈齐文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能替他办好事的下属而已。   或者说,若不是因为有莘正元在,崇明帝能偶尔给他一丝正眼,他早就不想留莘正元在身边。   如今,崇明帝亲自舍棋,沈齐文求之不得。   他这些年在东宫,并不轻松。   徐原青看在眼里,也觉他自作自受。   “我与陆秋灵私会一事,想必世子知晓。”莘正元如今平头百姓之身,却还在为沈齐文谋划,徐原青气极反笑,“你贱不贱。”   莘正元眼中闪过悲切之色,拳头紧握,仍旧冷静。   他和陆秋灵私会的事,唐骄说过,柳谦也查过,确有其事。   徐原青不是傻子,很多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莘正元做事周密,即便他鬼迷心窍喜欢陆秋灵,也不会挑在大相国寺那么显眼的地方私会。   他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冷声问,“所以呢。”   莘正元抬手作揖,将脊背弯下,微微闭眼道,“我不想陆秋灵做太子妃,请世子帮我。”   “呵!”徐原青忍不住嗤笑,乐的原地转圈,抬手狠狠地打散了莘正元的手,低声怒喝,“莘玢,你以为我是沈齐文吗?那么蠢!”   这么可笑的借口他莘正元居然会用!   他愠怒的指着他质问,“你莘正元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莘正元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不作辩白,眼眶发红。   他何尝不知自己在犯贱,只是有些事不是那么好忘怀的,先皇后于他有再造之恩,逝前同他说的话历历在目,梦中犹在耳畔,难以忘怀亦不敢忘怀。   徐原青极力忍着怒骂,看他的眼神满是轻蔑,“你该知道,于我无异,即便你以命来赔我也绝无可能出手。”   莘正元听言便知有戏,沉了沉气,据实已告,“陆秋灵是去大相国寺见国师,我与她相见是我故意为之。”   细雪飘落,徐原青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抬手示意他噤声。   向长远取了大氅给他披上,看来人是莘正元后眉头紧锁。   徐原青对莘正元道,“此事我知道。”   莘正元微微一怔,出乎意料。   “你心知肚明,我若对付沈齐文最好的法子是让他身败名裂,届时,即便我肯留他性命,朝中对他恨之入骨的数不胜数,你白衣之身,能护他几时?”   莘正元垂首,“只要世子肯留他性命,我愿为世子做马前卒。”   “莘正元!你可还记得,你是要做清官名臣名流千古的人!”   莘正元含泪怒喝:“再造之恩削骨难报,世子记得我要做清官名流,可知道若是没有先皇后,我连一日三餐都不敢想!”   徐原青闻言气的头脑发晕,推开了向长远,朝他吼,“那是先皇后!不是沈齐文!”   “恩人遗骨,我若眼看他走上绝路而无所作为,九泉之下何颜见故人!”   莘正元悲痛欲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才痛苦万分。   向长远看徐原青站不稳,忙上前再扶住他忍不住的朝莘正元说道,“沈齐文做的事情,罄竹难书,已然是绝路,陛下想攘外治内,你能否保他,难道你看不清时局吗?”   他说完就强行带走徐原青,连他不懂朝政的人都看清楚如今的局面,莘正元在朝为官多年,又聪慧过人,自然也看得起。   只是,有人愿意做当局者。   徐原青几乎是被向长远抱着走的,他垂眸看他揽自己的腰,到廊下才拍开他手,看他紧绷着的下颚,“向炮灰。”   向长远别开头没应他。   徐原青不管他理不理,继续说,“看不出来你挺聪明。”   向长远心里道:我才没你想的那么笨,我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徐原青看向屋里,向长宁不知何时回来的,替了他们的位置,顾三知一直给她喂牌,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嘲笑顾三知打烂牌,笑的前仰后合。   顾三知默不作声,继续打给她。   李一鸣吵嚷着不许这样,常老也摸着莫须有的胡须制止。   屋里喧嚣热闹,院子里细雪飘飘,徐原青回过头看落寞离开的莘正元,再看眼前绷着嘴角的人。   一切都在变好。   “向长远。”   “嗯。”向长远条件反射应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更加别扭了。   徐原青看着漫天雪花,嘴角上扬,“我要是真能好,我们打一架吧。”   “啊?”向长远一脸茫然,只差把“为什么”三个字写脸上。   徐原青伸手拍了拍他脑袋,意味深长的说,“我也不欺负你,公平公正,分个上下。” 第54章   时隔半月, 徐府日日晨启晚歇的牌局终于散了,该忙的忙,该歇的歇。   徐原青一直赖床到日上三竿才起, 无事可做才想起被他搁置的事情,“许久没见柳谦了,哪去了?”   “最近向将军他们都在府上,他偶尔来看看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左越一边收拾书一边回话,这几日向长远来得早就捧着书坐边上, 书搁的到处都是,正好将杂书理好, 看到了案上的信才想起来是柳谦送来的,忙递给徐原青。   前几日,徐原青正在兴头上, 接过顺手就撂下了,过后就忘了。   拆信观阅, 所述之事他已知晓, 这几日他们虽然打的乐不思蜀, 但聊天时也会提到外面发生的一些事, 徐原青全身心在调理身体上, 便没有深想。   他将信纸烧毁,打着哈欠去常老的水泠院。   常老静气凝神替他诊脉后面露喜色,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才道,“气息渐稳, 五脏六腑也较之前活泛许多, 不日等你身子受得住了,我再取蛊虫。”   “多谢常老。”徐原青与他说了一会闲话才走, 起身时想起常老来京城许久还未出过徐府,便主动邀约他一同出去游走。   常老闻言摆了摆手,端着茶盏去看他养的乌龟,“算了,我就不去了。”   徐原青点头离开,他记得寻娘列的单子里有一点就是,不能透露常老来京城的消息,许是在京城有故人,怕遇到吧。   自上次上元节后,徐原青没再出过门,如今踏出府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本就是无事散心就没坐马车,沿街随行,盖因他容貌过于出众,犹如棉麻中炫彩夺目的红绸缎,频频引来瞩目,即便再急切的人路过也不由得缓步下来,侧目观看,不自知的赞叹一句。   徐原青将不自知全都掩在眼底,依旧神情淡然的往前走。   见了无人的茶摊坐下歇脚,不过一会茶摊便座无虚席。   左越闷闷不乐的看着众人,给他家世子倒完茶后撑着脑袋看,世子喝了常老的药和泡药浴,半月来只和向将军他们玩闹,没有之前忧思过度,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消瘦的脸颊长了些许肉,面色也红润,眉宇间的病气也散去许多,美貌确是更上一层楼了,引人注目也正常。   他家世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他想着点了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原青看他一脸认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神情他十分了解,不必问缘由,嫌弃的推开他脑袋。   “徐世子哪里是要死了,我看气色都比以前好,怕是死不了了吧。”   “呸呸呸,国师都闭关修行了,肯定是当初修为不够算错了呗。”   “那之前国师请的天命……”   “说什么呢,陛下仁德,你们不知道徐世子命是怎么保住的吗?听说是陛下和皇后亲去大相国寺祈福,愿以凤凰天寿改世子命格,不然你们以为国师为什么闭关,不都是为了给世子改命嘛。”   “啧啧啧,这份恩宠,别说天下了,几百年独一份啊。”   一路行来,议论声不断,徐原青不作声响的听着,他一直好奇崇明帝会怎么破死局,听向长宁说的时候只觉得荒唐,如今听着话从百姓口中说出,身临其境果然比道听途说有意思多了。   他想过很多种方法,却没能想出一种能让他全身而退,不留把柄给朝中狐狸的好法子,没想到这种烂俗的把戏,不仅给自己脸上贴金,摘干净自己,还掐断了朝中蠢蠢欲动狐狸尾巴,顺便抬了徐原青的面子。   一举几得,崇明帝不亏老谋深算。   左越听你的面容扭曲,手挡着嘴小声的吐槽,“世子,他们好鬼扯。”   扯不扯无所谓,能堵悠悠众口就行。   徐原青神色凌然,看着面前的茶碗,不成型的茶叶寥寥几片静置在清水中,他抬手轻轻一敲碗口,茶水晃荡,茶叶散开,依旧是寥寥几片。   崇明帝老谋深算不假,他是嫡次子出身,嫡长子夭折后他顺位继承大统,像这样正统出身的帝王,学术亦是天地人和,百姓为先,敬神但不媚神,故此这种更像是泥腿子出身才会使用的俗套把戏,很不像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姐夫的注意。   想必这一出戏的军师,另有其人。   想着,徐原青微微挑眉,事情可真是有意思。   他拂袖起身,许久不见国师,也不知他废人的日子过的如何,他收敛心神,叫左越回去套马车,再去国公府接他。   他掐指一算,柳谦在唐骄那,他人才进府里唐骄就气呼呼的冲出来,茶都不请他喝一盏就赶人走。   “徐原青,你就一个人能使唤啊!”   徐原青对他的暴怒置若罔闻,抬手翻了翻他的衣领,脖子上一片红印,见之微微蹙眉,唐骄震惊的推开他手,弹了起来,横眉竖眼的吼,“你有吗有毛病啊!”   徐原青心里五味杂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离了国公府没多远,眼前就出现了带着面具的人,紧接着又消失不见。   上次他去的急切没顾上安危,幸好李一鸣赶到及时,否则事情就玩砸了,这次再去以防万一他要带上柳谦,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上了马车,徐原青敲了敲车壁,不过一会马车就多了一个人,左越高兴的凑上去,徐原青伸手把左越推出去,叫他外面看着。   柳谦摘下面具,面无表情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原青也没打算问,既然他说不是就不是,柳谦有两爹,从小就见识多,这方面用不着他啰嗦,他想说的是其他事情。   他正色道:“你去一趟刑部,此事不由你出面,你传话就行。”   柳谦听完他的吩咐,面无表情的点头,心里却觉得徐世子越发有手段了,谁都能利用几分。   马车摇晃,这是进了林间小道,车内两人不受影响,仍然坐的笔直。   柳谦摸着手中的面具,沉思他事。   左越听着里面没声音了,估摸着他们说完事了,就自己钻了进去,笑眯眯的看着柳谦,“柳谦哥哥,许久不见。”   “嗯。”柳谦头也不抬的应声,从兜里掏了荷包扔给他,转个身继续思索。   左越喜笑颜开的接着荷包,身子倾斜过去,一连说了好多吉祥话,也不管人家搭不搭理他。   徐原青嫌弃他这狗腿子的模样,揪着他耳朵将人拉坐好,“狗腿子。”   “嘿嘿。”左越笑脸相迎,徐原青被他傻样逗笑了。   到了大相国寺,徐原青不似之前一般急切,慢慢悠悠的上山,看门的小沙弥不是之前认识他的人,但见施主来便恭敬的引路。   徐原青问:“国师可在?”   小沙弥神色如常的回答,“国师正闭关修行,不见香客。”   徐原青侧目而视,直勾勾的瞧他片刻也不见他异样,看来不是撒谎,国师成废人的事情想必他们还不知道,也不知是国师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手笔,做的这般周密。   他继续追问,“国师在何处修行?”   “望施主见谅,小僧不知。”   闻言,徐原青摆了摆手不用他引路了。   小沙弥退下,徐原青四下不见柳谦的身影,想比他探路还没结果,因着国师的关系,他对这寺庙无甚好感,便绕着殿堂走。   庙里香客居多,他不想遇到相熟的人,走走停停,绕来绕去竟不知到了何地。   “咚!”   石子恰砸在他脚下,他四处寻找身影,见柳谦攀在屋顶上,朝他打了手势,大概意思是,“有人”。   徐原青拉着左越躲到墙后,小心翼翼的偷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走出,谨慎的四处观看,徐原青立刻收了眼神,等人走了才再探头。   老人佝偻着身躯,腿脚不便,走路微颤。   他微微皱眉,往老人所去的方向四处看,并无异样,但凭他直觉,总觉得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阴冷的目光。   良久,人消失不见了,在心里萦绕不去的危机感也随之消失。   徐原青叫左越在外等着他,他立刻缩身往老人出的大门进去,内里宽敞,不似普通僧人的寮房。   他心里了然,抬头看柳谦跳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徐原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推门而入,一股血腥味袭来,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正是国师,手腕被划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如流水一般落地。   国师一声不吭,即便没了舌头,正常人也该挣扎发出哼声,但他毫无声响。   徐原青头皮发麻,忍着生理不适抬脚靠近,行至床榻边,看国师眼眶撕裂,嘴巴微张,胸口毫无起伏,已然气绝。   他竟就这么死了!   他思索着适才离开的老人,眉头紧皱。   正要走,就看到国师领前有抹白色,伸手抽出,是一方手帕,其上是鲜血写的字迹,现下不是细究的时刻,此地不宜久留,他将手帕收好离开。   山下,徐原青听到了寺庙丧钟,他埋头进了马车,取出手帕细看上面的字。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倒不是字他不认识,是字不是楷书,奇形怪状,从未见过。   徐原青抬头看进马车的柳谦,闷声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柳谦:“好像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徐原青冷色道,“想不起来就查。”   “嗯。”柳谦点头,看他手中的血书,一头雾水。   徐原青调整了心情,带左越在外吃了东西才回府,不想竟就到了亥时。   他原以为向长远来见他不在就会离开,回院子见他在廊下吹风,心里一惊。   “世子。”向长远几步行到他面前,满脸焦急的看他,眼神恨不得将他盯穿。   徐原青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是离得近些能感觉到他身上寒气逼人,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脸,冰块般冻手,想必等了许久了。   “你缺心眼吗?”他嘴里骂着他,心里却不忍,拉住他忙往屋里钻,吩咐左越去熬一碗姜汤来驱寒。   “我没事。”向长远被他拉到炉子边,见他安然无恙紧绷着的神经松懈,热气侵袭身上的冷气,他思绪也放松下来,“世子去哪了?”   徐原青踢椅子给他坐下,顺便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给他披上,没好气的回话,“大相国寺。”   “哦。”向长远摩擦着手,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徐原青:“以后不见我就自己回家。”   向长远看他眉头紧锁,起身追着他问,“世子,你不高兴了?”   徐原青也不知自己生气什么,见他这样憨实,平白萌生出哀伤,错觉自己不配他如此真心相待。   “向长远。”   “嗯?”   左越端着姜汤大赤赤的闯入,正见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旖旎,因他闯入气氛一下就散了,他支吾着说,“世子,姜汤来了。”   徐原青收敛心神,“喝吧。”   他收拾衣物去泡药浴,水汽氤氲,药味浓重,弥久不散,他靠着桶壁昏昏欲睡,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抱他,味道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卸下了防备,听之任之。   等他再次睁眼,眼前乍现一张脸,他吓了一跳,那张脸显然也吓了一跳。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都愣怔住了。   向长远脸红到了耳根,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不敢动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转悠悠,喉结滚动。   气息交缠,徐原青看他僵持着凑近点动作,眼珠转来转去,整个人都傻掉了。   徐原青最先回过神来,叫了他的名字,“向长远。”   刚醒,声音略哑低沉,带着略微缠绵的轻柔,落入耳畔像羽毛一样挠人心痒,向长远头脑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盯着他。   徐原青脑海里冒出昨日唐骄颈部的红印,思绪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他向来敢想敢做,盯着向长远的唇,“再近点。”   向长远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眼如桃花,眉若远山,鼻似侧峰,目光不由得移到了唇瓣上,水润粉嫩如樱桃一般。   他如是想猛然想起向长宁的话,思绪及时止住没有再往深入,他正想抽身,脑袋就被一只手按住。   “世子!”   徐原青瞄准了他怂要逃,抬手就扣住了他的脖子,他很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将人重新拉近,轻声询问,“你不好奇吗?”   向长远瞪大了眼睛,全身血液沸腾起来。   还未回过神,就见徐原青撑着身子,紧接着嘴上一瞬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如电击雷鸣,让他大脑空白。   徐原青放开他,手往被子上抹了几下,将木偶一样的人推开,仔细思索着刚才的味道。   好像,除了心跳加快没什么感觉。   “向长远。”   徐原青侧目一看,向长远整个人弹了一下,机械的扭头看自己,没等他再张嘴,就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情来,猛地冲了出去。   “……”   徐原青目瞪口呆,摸了摸嘴巴,亲一下这么恶心? 第55章   这几日左越都不敢招惹他家世子, 整日阴沉着脸,动不动就发火,急躁的很, 他知道估计是向公子几日不来的缘故。   那日他见院子里的灯笼风吹雨淋不成样子了,就叫徐豆豆一起拆卸完,等世子小憩醒来,见空空荡荡的院子生气了好一会。   也不知道两人怎么了, 吵的都不来往了。   徐原青一想到那日的举动就脚趾抓地,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蠢劲上头急不可耐了,他估计向长远那二傻子根本就没看出来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没过渡一下就亲肤之举,他那二两脑子肯定烧坏掉都想不明白。   左越端着药来,见世子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心翼翼的将药捧过去,轻声细语的说, “世子, 常老说你最近很上火, 叫你不要忧思过重。”   “阿越, 你说……”徐原青转过头认真的看他, 盯着那张稚嫩的面孔回过神来,及时止住了话头,不耐烦的说,“我忧思什么, 有什么好忧思的。”   左越瘪嘴:“……”又来了又来了, 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世子怎么火气那么重?”   徐原青抬头一看,肖予安立在帘前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无人通传,想必是不走寻常路而来。   左越惊喜:“肖公子!”   徐原青看小孩两眼发亮,满脸笑意,跟见钱了似的,怎么这小孩跟谁都能亲,就对他不亲,他不悦的将人使唤去泡茶,不甚友善的看着不速之客。   肖予安坐下,扇子搁在案上,看他桌上的一堆话本,“外面流言蜚语闹得沸沸扬扬,你倒是逍遥自在。”   前几日国师仙逝,不过一日就有传言,国师答应了给徐世子改命,此举无异于与天斗,故此修为散尽,以命换命,全了皇后爱弟心切的愿。   徐原青在街上听到国师闭关作法的流言时就猜到了,崇明帝这是特意在给国师的死留一个合理说法,他既收了崇明帝的和田玉就代表同意了他的手段,将国师的事情全权交由他不会插手,他唯一好奇的是,国师死前见的人是谁,是否只是崇明帝授意,若不是,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他想着戏谑的笑着,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将左越一齐拿来的糖化在嘴里。   “我此番来是替我爹传话。”肖予安见他不搭理闲话,便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说起正事,“给你下毒的女子在狱中畏罪自杀,尸身弃至乱葬岗,此案已结,是陛下的意思。”   徐原青闻言挑了挑眉,懒懒的靠着椅背,“肖叔叔真是老狐狸 。”   肖征不敢得罪人一直拖着案子不审理,现下国师死了他自然看得清局面,忙将案子结了,顺水推舟成崇明帝的意思,徐原青自然不会有异,不过他清楚那女子确实是狱中畏罪自杀,此事是他的手笔,肖征也真是顺水推舟,想将自己摘出来。   肖予安听言笑了笑,不满的敲了敲案面,“你们神仙打架,我爹小鬼遭殃,他要是再不动些心思,他怕是要进自己的刑部大牢了。”   两人相视一笑。   肖予安起身走到书桌前,压低声音警告他,“你与太子斗便罢了,若是算计在往上走,我怕你这病不等能好,哪天忽然就折了。”   徐原青又不是神经病,看不惯沈齐文是因为得罪了他,崇明帝又没招惹他,而且在国师这件事上,他作为天子,除了想弄死他这件事不地道,后来的种种让步已然是给足了面子,徐原青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悬着脑袋和他作对。   他还没自负到这种地步。   说完正事,左越送来了茶水,肖予安端着茶在桌前晃悠,时不时的打量徐原青,神色诡异。   左越见状忙将他拉离开书桌,小声的提醒他,“公子,一会我家世子发脾气了。”见肖予安一脸不解,他回头瞥了一眼徐原青,正中一双阴沉的双眸,他浑身一颤忙回过头,本就小的声音更加微弱,“世子最近心情不好。”   肖予安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笑盈盈的摸了摸他脑袋,不听劝告的继续往徐原青面前去,手撑着桌面,一副贱嗖嗖的表情,“你和阿远怎么回事?”   徐原青抬眸看他,神色凌厉,满脸写着“滚”。   肖予安回头看了一眼躲帘子后面的小孩,回过头压低声音,“他对你的那点心思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是哄着他玩还是对他也有心思,你不如直白与他说清。”   说着,他见徐原青神色转柔和些许,再微微凑近一些,避着左越说,“他最近神神叨叨的像中邪似的,还给我借了些不妥当的书看,荒唐得很,我怕这样下去,昔日郎艳独绝的三公子怕是要疯癫了。”   他越说越离谱并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徐原青像是看罪魁祸首的一样的神情。   徐原青:“少鬼扯。”   向长远是憨直没错,但他不是蠢,他故意撩拨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细想一下难道不会察觉出什么,疯疯癫癫怕是傻乐呢吧!   徐原青心里毛躁,站起身来活动筋骨,走到窗边吹一吹冷风让自己沉静一些,看肖予安依旧端着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自在的转移话题,“陆秋灵养蛊虫的事你可有证据?”   “什么?”肖予安笑意僵住,眼神骤变的深不可测。   今日天气阴沉,屋里没有光影吗,人置身其中都显得也显得阴沉许多。   徐原青伸手把玩台子上的兰草,深绿给萧瑟的冬日添了色彩,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凉意,“你想借我手报仇,若是连一点消息都不肯给,那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肖予安转身去拿了扇子,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手心,眼睛盯着自觉去守门的左越,又挂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来,“世子惯会巧用言辞,即便不加我私怨,难道世子就能放过了郡主?”   徐原青听出了言外之意,看来肖予安的确知道许多他尚未查明的事情,陆秋灵不愧是女主,得罪的人还真不少,现在看来,莘正元不想她做太子妃,恐怕是想保沈齐文在太子之位上能长久一些。   “再说,世子手眼通天,还怕这天底下没有知情人吗?”肖予安坐在椅子上,手端着茶盏,翘着腿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徐原青抬了抬手将宽袖往手腕抖一抖,修长的双手搭在窗台上,看院中光秃秃的黄梨树,春日的风开始撕咬冬日的寒气了,枯木逢春,逐渐恢复生机。   他浓密的睫毛遮了眼中的精光,嘴角微微上扬,慢慢悠悠的说,“我的人借你用如何?”   肖予安揭开茶盖,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没想到等了许久还是烫,龇牙咧嘴的呼了几口气,架势全被一杯茶给毁了,他抬眸盯着门口偷笑的人,没好气的将茶盏搁回案上,“世子的人可不是我一介草民能差使的。”   “这可就难办了。”徐原青转过身径直去端茶,揭开茶盖呼呼吹了一会才饮了一口,抬头看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肖予安,满眼可惜,“我这病运气好能与常人无异,但若运气不好,那这徐府就要挂白缎,届时恩怨情仇都只能地府相见再谈了,也不知肖公子是否等得及。”   肖予安诧异,“你这是要赌命?”   徐原青不作回答,端着茶坐回去。   肖予安继续追问:“阿远知道?”   徐原青抬眼看他,依旧不吭声,见状肖予安便明白了,微微皱眉。   肖予安再三思索还是给他借了人,本就是借刀杀人,刀借不到,借人也一样。   离开前,徐原青叫住了他,警告他不要和向长远说莫名其妙的话。   肖予安在门口驻足,“我不会多嘴,但他不是傻子,该知道的他迟早会知道。”   人走后,左越收茶盏,左思右想还是想问个清楚,端着茶盏凑到徐原青跟前,一脸担忧,“世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问着怕徐原青不懂他的意思,还忙补充,“就是赌命的说法,常老不是说能治吗?”   “骗他呢。”徐原青推开他脑袋,把手中茶盏递给他。   左越直勾勾的盯着他半响,看他神情不似哄骗才放心下来,高高兴兴的去放茶盏。   徐原青看着他忘收走的药碗陷入沉思,常老的确说能治,但也和他谈过,二十年来,他的身体已成了蛊虫巢穴,取出不难,但痛楚难熬,能熬过去万事大吉,若是他熬不过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痛了那么多年也该到头了,他死都要熬过来。   深夜,徐原青思绪混乱,辗转难眠,听着外间的风声呼啸,他干脆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烛光往窗看去,许是眼花看到了人影。   他眨了眨眼再看,确是有人不假。   “向长远?”   他试探性的叫出声,眼见那人影颤了颤。   徐原青忙起身去将窗户打开,眼前的人抬眸看他,眼中星辰碎闪,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来。   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那日旖旎的场景,向长远克制着目光不乱看,可盯着徐原青的眼睛心里亦是纷乱如麻,不知所措。   徐原青厚颜无耻,看着他面色绯红,眼神躲闪,分明自己也别扭却强装着镇定,故意问,“你脸红什么?”   闻言,向长远脸更红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徐原青为防止上次的事情发生先伸手拉住他手腕,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质问,“你嫌弃我?”   向长远大惊失色,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没没……没有,没有,我……没有。”   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徐原青听着心里的芥蒂才散一些,抓着他的手腕把人往面前带一些,距离一臂,气息交缠,他乘胜追击继续追问,“没有什么?”   “我……”向长远梗着脖子看他,他身上淡淡的药味萦绕,似迷香一样让他意乱情迷,支吾半响才将话说清:“没有嫌弃,是紧张和欣喜。”   徐原青再将他拉近一些,近在咫尺的距离瞧他眉眼,他眼中的慌张、雀跃、爱意全都袒露出来,徐原青心里一颤,声音不自觉的放柔,“欣喜什么?”   向长远手心湿濡,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如画中仙子一般不真实,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认真答话,“世子之心与我一样。”   “我还以为你要我亲口说你才看得出来呢。”徐原青笑了笑,心满意足的松开他的手腕,往后退去。   向长远慌张的反握了他手,轻轻一使力就将毫无防备的人往面前带,又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另一只手紧捏着衣摆,明明慌张胆怯却还是壮着胆子盯着他,“我想听世子亲口说。”   徐原青瞪大了眼睛,做梦都没想到向炮灰能撩拨他。   “我想听世子亲口说。”向长远再重复一遍,故意凑近他耳畔,气息喷洒在他耳朵上,徐原青心里一阵痒,他耳根子瞬间发烫,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这个敢明目张胆撩拨他的人绝不是二傻子向长远。   “向长远?”   “嗯。”   “你被夺舍了?”   “没有。”   向长远不依不饶,“世子不想说吗?”   倒不是徐原青不想说,表达爱意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只是听他忽然想到今日与肖予安的对话,是哄着玩还是真心喜欢,这两者就在一念之间。   寒风拂面,青丝交缠。   向长远放开了他的手,抬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背,小心翼翼的将人抱住,凑近他的耳畔,柔声细语的告诉他,“我知道世子顾虑,即便是露水情缘我也甘之如饴。”   徐原青浑身一震,心上像是蚂蚁爬过一样发痒,所有的犹豫都被他身的冷气逼退,毫无原则的沉沦在他的温柔里。   “这几日我胡思乱想许多,想你睡昏了头,看错了人,甚至想过是我做了场梦,唯一不敢想的就是你也心悦于我。”   “徐原青,我很惊喜。”   向长远轻声细语的向他坦述这几日来自己的心思,他声音清脆悦耳如叮铃清泉流水,徐原青静静地听着他直白的爱意,此刻比任何时刻都要心动。 第56章   对比前几日阴沉暴躁的徐世子, 左越明显感觉到他家世子心情很好,许是向公子又恢复了一日两次来徐府的行程,两人关系也明显近了许多。   转眼又过半月, 徐原青特意去与常老商议何时可以取蛊虫,常老捏着药杵看他,神色淡淡,“急什么, 我这不是为了你能少受些苦楚嘛。”   徐原青那么多年都忍过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只是昨日肖予安找过他, 他需要确定一下自己的打算给他回复。   常老继续捣鼓他的药,将碗里晒干的蜈蚣倒入研钵中, 药杵捶打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他沉声询问,“最近寻丫头被你差使去哪里?”   徐原青:“寻姑娘不见?”   “你没叫她办事?”常老停了捣药的动作, 面露疑色,“几日不见了, 她做什么去了?”   “我叫人去寻一下。”徐原青忙起身离开, 这半月来肖予安借他的人给陆秋灵使绊子, 两人明里暗里斗的不可开交, 寻娘之前替他去过怀国公府, 他担心她莫名被牵扯其中,他一边走一边给暗中的柳谦打手势,示意他即可去查。   徐原青径直去顾三知处找到左越,不避顾三知就急问, “肖予安今日的消息传来了没有?”   “没有。”左越被他严峻的神情吓到, 愣愣的摇头。   顾三知放下医术,往他的方向扭头, “出事了?”   徐原青点了点头,思绪很快沉下来,“顾先生,劳烦你寻一下李一鸣叫他照看好常老,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说完拉着左越就离开了,叫左越去肖府看肖予安在府上没有,叫他联系插在怀国公府的眼线探一探。   他径直去了安置寻娘的客栈,她从怀国公府脱身后徐原青就安排她离开,她却不愿离开,说是住习惯了,徐原青想她做事谨慎便随她。   客栈空空如也,掌柜也说她几日没回客栈了。   徐原青奔波太急,眼前一阵黑,他扶着桌面坐下喘息,思绪飞快运转,寻娘去徐府是五日前。   这几日他以为寻娘和常老在一起,因为寻娘还叫人给他传过话。   他冷静下来,细想着前日的传话。   传话的是府上的小厮,否则左越不会带他进屋,小厮说是替寻姑娘传话,问世子安好,她与师父配药就不来了,若是缺牌友再唤她。   徐原青当时还和向长远笑,寻娘牌瘾大,并未细想。   以寻娘的活泛的性子,既到了徐府又在水泠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过来说句话,她绝不会大费周章请小厮传话。。   他当时未深想,若不是今日听常老说几日不见,恐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宣平侯和李英离开后,徐府虽然仆从散了许多,府上安静,但暗中的护卫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增多,能把手伸到徐府的屈指可数。   知道寻娘与他的关系的也是寥寥。   既然大费周章骗他,想必是要利用寻娘。   徐原青一边思考一边往客栈走出,脑袋昏昏沉沉,思绪也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理不出一根线来,他迷迷糊糊的往前走。   “世子?”   他抬眸定睛一看,迎面而来的是陆秋灵。   陆秋灵朝他行礼,打量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移边上的客栈楼上,垂眸掩饰神情,面上是虚假的笑意,“世子怎么在这?”   徐原青见是她立即就打起了精神,即便她再如何掩饰也捕捉到了她的神情,看样子她是知道寻娘住在这个客栈里,至于寻娘在不在她手上,还不敢肯定。   他亦是收敛情绪,神色淡然的反问:“郡主的册封礼好像在后日?”   陆秋灵故作娇羞神色,俯身行礼,“届时请世子观礼。”   观礼的帖子还摆在徐原青桌上没打开,本想将她的事交给肖予安,如今倒是逼得他不得算计一番,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双瞳剪水,好一双蛊惑人心的美眸,水灵无暇,看似人畜无害眼底却野心勃勃。   “恭喜郡主得偿所愿。”徐原青笑意讥讽,话锋忽转,“就怕乐极生悲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秋灵眉头微动,仍旧端着仪态,不喜不怒,“世子教诲灵儿记下了。”   徐原青甩袖,手指捻这腰间的玉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教诲可不敢当,郡主蕙质兰心,成了太子妃后想必能让太子更加痴迷。”   他毫不避讳的盯着陆秋灵的面容,眼瞧着她眼底的怒意浮动,却仍要在人前端着架子,冷冷一笑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不知郡主用的是什么法子,可否传授一二?”   陆秋灵一怔很快就镇定下来,侧目盯着徐原青玩味的笑容,气怒不已,咬牙切齿的反问,“难道世子也想取悦太子?”   徐原青微微挑眉,不受她激怒,太子对他的暴行他每每想起就深恶痛绝,他将所有的恨意压藏在心底,面对赤/裸裸的挑衅不怒于形。   他退开拉开距离,仍然神色淡然,“郡主不必动怒,你那手段我断不会沾染。”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衣服,斜眸佻望,一字一顿道:“我嫌脏。”   “你!”陆秋灵愠怒,指甲陷入肉里,痛感提醒她不能轻举妄动,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灵儿还要准备册封典礼,失礼告退,还望世子见谅。”说完就忙不迭的离开了,怕多留一会就忍不住与他撕破脸。   徐原青闭眼静气凝神调整情绪,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   他一睁眼就见边上有骏马停滞,马上之人是神情焦急的向长远。   向长远翻身下马,拉着他全身看了个遍确无伤后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问他,“出事为何不找我?”   徐原青如实相告,“事急从权,你任职刑部将你牵扯其中不妥。”   向长远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他上马,不与他深谈此话,牵着马缓慢前行,告诉他,“我已派人在城中寻人,一有线索就告诉你。”   徐原青垂眸凝视他,将心中猜测的名字告知,“沈玉泽。”   “他?”   寻娘去徐府为避免麻烦向来不走正门,都是从后门或者翻墙而入。   所以,知道寻娘与徐原青的关系少之又少,太子、莘正元、陆秋灵,他大胆猜测,还有沈玉泽。   沈玉泽此人深不可测,监视他几年他能有本事在他眼皮子地方翻浪,细想,他蛰伏的这几年或许是在借江丞相的势,看清局势后一举击破,为自己谋前程后又想谋名声,他想扳倒太子为自己夺朝中清流赞誉,陆秋灵何尝不是一枚棋子。   京城权贵皆知沈玉泽是太子的人,陆秋灵现在被太子妃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自然不会以为沈玉泽对她有别的图谋,只会以为他想升高位而巴结她。   此事与沈玉泽有关是他适才试陆秋灵后大胆猜测,没有证据上不敢肯定。   但直觉告诉他,此事与沈玉泽脱不了干系。   徐原青在马背上视野开阔,一眼就看到了柳谦在小巷口,他忙抓住缰绳喊,“等一下。”话音刚落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下马,注意力不集中脚下踩滑,向长远反应极快,将他稳稳接住抱落于地面。   “别急。”   寻娘为徐原青可谓是尽心尽力,他真心将她当做朋友,如今因为他而受牵连,徐原青心里如何不急。   他稳住心神没有直奔柳谦而去,以防万一还是神情自然的带着向长远拐入巷中。   柳谦:“五日前,寻娘从徐府出来后去了春悦楼,此后便没了音讯。”   “春悦楼?”   徐原青和向长远异口同声,神色各异。   向长远忙道:“春悦楼的当家人是肖予安。”   “务必找到肖予安,我们先去春悦楼。”徐原青吩咐柳谦,随后拉着向长远直奔春悦楼而去。   芝兰玉树的两位公子刚踏入春悦楼就被花花绿绿的姑娘围堵住,徐原青被向长远紧紧护在身后,他摸身上没带银子,情急之下想那玉佩先解围,就见向长远举着一块木牌喊道:“刑部办案,闪开!”   姑娘们大惊失色一瞬都闪躲开,浓稠的胭脂味淡去,徐原青顺利呼吸了新鲜空气。   老鸨听到动静急忙下来,嘴里恭恭敬敬的叫着官爷,行为上却丝毫不肯配合,仍旧招呼着姑娘去揽客陪酒,答话也顾左右而言他,威逼几句就闪烁其词。   徐原青愠怒,向长远拉住他,面色阴沉的从怀中取了一块玉珏来,老鸨一见神色骤变,态度大变,立刻停了生意,将客人全都赶走,把姑娘都召集起来老老实实的站着,此刻才有了见官差的样子。   徐原青对此情此景叹为观止,不可思议的看向长远,盯着他的玉珏看,拇指大的玉珏,月牙形状,似是碎了的一半。   向长远见他在看顺手就递给了他,眼神却是阴冷的盯着老鸨,神情严峻的问话,“一字不落的说清楚。”   徐原青没空研究玉珏,也没空追究这是怎么回事,将玉珏塞回他怀里,认真听老鸨说话。   老板颤颤巍巍的说:“那姑娘来春悦楼径直就去了楼上萧山屿阁,你也知道那萧山屿阁向来只留给东家,东家也没将人赶出来,我们怎敢多问,其余的便不知了,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瞒。”   徐原青凝视,“东家?”   不过是一问,老鸨便吓得跪下,她身后的姑娘也都吓得跪地不起。   见状,徐原青侧目看向长远,已然猜到了是何人,冷声道,“都走。”   老板抖成筛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长远,见他点头后才手忙脚乱的起身,带着姑娘连滚带爬的躲上楼。   人走后,徐原青沉声问,“肖予安?”   “是我。”肖予安赶来,气息不稳的回答,“五日前我与寻娘见过。”   徐原青怒问:“人呢?”   “这是她留下的信,世子一看便知。”肖予安取出信纸递给他,徐原青接过展开,确定是寻娘的字迹后放心下来,阅看后心有紧紧的提起,眉头紧皱。   他将信纸捏皱,指着肖予安怒吼:“肖予安!”   向长远也看完了信,没有阻拦发怒的徐原青,忽视肖予安求救的目光,将腰间的匕首取出递给徐原青。   肖予安瞪大了双眼,往后退,着急的解释:“不是我的主意!”   徐原青神色凌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肖予安看他靠近,匕首锋芒闪过,恰好左越朝他跑来他顺势就躲在小孩时候,讨抬手安抚徐原青的情绪,无奈地解释,“寻娘约我相见,她叫我帮她制造在徐府的假象,将此信给我,还嘱咐我一定要等事情败露的最后一刻才能给世子。”   闻言,向长远上前按住了徐原青的手,轻声唤他,“世子。”   徐原青将匕首松开还给他,被他扶着坐下,垂头看着地板。   向长远轻轻拍着徐原青的肩背安抚他,抬头问肖予安,“你可派人护她安危?”   肖予安适才感觉到险恶的杀意,他心有余悸仍抱着左越不松手,自知理亏,答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我的人盯着她的,若是有异定会回禀。”   徐原青伸手按住了向长远的手,缓缓抬眸,眸子发红,眼下的红痣鲜红刺目,眼神诡异,他手搭在椅子上,额角青筋爆出,极力的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你的人?”   声音飘忽鬼魅,他整个人完全变了一种状态。   他这副模样肖予安见过,他在朱雀街上从上至下的骂,将京城权贵骂了个遍时,就是此刻的模样,不对,较之此刻更渗人。   左越见状浑身紧绷住,“世子!”   徐原青靠着椅背,手握着扶手,指骨发白,“你的人多久没消息了?”   闻言,肖予安犹如电击一般,脑袋“轰隆”一声响过后再无声响,整个人瘫软在左越身上。   向长远目睹徐原青情绪越发崩溃,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叫他,“徐原青!”   紧接着,他抬手往徐原青脖子上一敲,徐原青便昏厥过去,向长远转到他面前替他将披风带子系好,神色温柔的替他理了理碎发,心疼的看着他,“送他回家。”   话是对肖予安说的,他站起身往外走。   徐原青做了个梦,又是初来大晟时所见的漫天大雪,他意识模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祈求着有谁能停下匆忙的脚步救他,极大地求生欲望让他崩溃,心一点一点的冷却,他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离他越来越近。   他感觉不到寒冷和痛苦,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寒意侵袭他的五脏六腑,蚕食他的意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徐原青!”   刺目的白从眼前消失,一双手将他从雪地中拉出,空气灌入鼻腔,五脏六腑复苏,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梦里的声音是向长远,他惊魂未定,满脑子都是:向长远在哪!   他昏昏沉沉的掀开被子下床,浑身酸软扑到在地上,他撑着地面起身,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往外走,不过几步距离额头上就冒着细密的汗珠,浑身颤抖,他咬着牙忍着痛楚执拗的往外去。   常老就在树下看梨树抽芽,听到动静后只瞥了一眼就继续看梨树。   徐原青撑着门框跨出了门,筋骨像是被囫囵抽出了一般,身子一点支撑力都没有,他连撑着门框的力气都被一瞬抽尽。   他落下时两手稳稳的将他架住,紧接着将他抱起来。   徐原青脑袋枕在那人肩上,闻到熟悉的味道,“向长远?”   “是我。”向长远见他抱住,轻声告诉他,“寻娘没事,我也没事。”   徐原青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将整个人都交给了他。   向长远:“我扶你进去。”   “抱吧。”   闻言,向长远愣住,随即红了耳根,浅浅笑着将他横抱,直勾勾的盯着怀里神色迷离的人,抱着他进屋。   徐原青没一点力气了,迷迷糊糊地想着:公主抱还挺舒服。 第57章   徐原青昏昏沉沉躺了两天才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向长远坐在床边捧着书,屋里热气浮动,他穿的单薄, 肩背线条流畅,修长的手指捏着书本,神情专注,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不忍心打扰这一刻的安宁, 静静地望着他,贪念着这一刻的安稳。   “你醒了。”向长远翻页, 抬眸便见他含笑的桃花眼,起身将书搁下走到床边, 蹲下身子与他说话,“如何?可有难受?”   徐原青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臂借力坐起身, 向长远伸手拿枕头想给他撑着脖子,徐原青却直接坐直了起来, 将枕头搁在背后隔着墙, 向长远见状便拿被子围住身上。   他将搁在炉子边的热汤取来, 坐在床沿喂他。   徐原青抵住碗口, 闷声询问, “寻娘如何?”   向长远吹了吹勺子里的汤递到他嘴边,回话,“她无事。”   徐原青垂眸看了汤,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嘴喝下, 鱼鲜味从口腔蔓延至喉咙, 他肚子里暖意散开,他抬眸盯着他, “实话。”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在质问他,他很清楚向长远的习惯,他不是能平静说谎的人,尤其是对着身边的朋友,哪怕有半句虚言他都会微微皱眉。   即便是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一瞬微动的眉眼仍旧骗不了人。   徐原青有时候很喜欢他的真挚,有时候又很无奈,他连骗人都过不了自己的心,真心待人换来的是哄骗该有多难受。   “实话。”向长远亦是望着他,眼神故作坚定,却又忍不住微微蹙眉,不等徐原青拆穿,他继续说,“寻娘的确无事。”   向长远捏着勺子搅了搅汤,垂眸望着浮在表面的鱼油被搅进漩涡,他声音低沉,“诚如你见信上所言,她以自身为饵想查出幕后之人。”   闻言,徐原青往后靠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寻娘信上说,她想再去怀国公府,探一下徐原青身上的蛊毒与陆秋灵是否有关,若是有关,那陆秋灵养的蛊虫极有可能是徐原青身上的母蛊,那样常老也能万无一失。   若是顺利,也能借此机会扳倒陆秋灵。   徐原青那日试过了陆秋灵,见她神情举止胸有成竹,定然是不怕徐原青入国公府将人救出,故他猜她有帮手。   她为人虚假谨慎,不与人交心,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她敢用的人必定是她抓的稳的人,如此推测,京城中能帮她的屈指可数。   沈齐文草包一个,做事自负,若寻娘在他手上恐怕弄巧成拙。   陆秋灵一定会找沈玉泽,他借太子东风青云直上,朝中都认为他是太子的狗腿子,陆秋灵也不例外,他巴结太子自然想借陆秋灵的势,以便后面能为他吹枕风。   她也自信自己拿的住他,不管是从势力上,还是女人的自信上,陆秋灵都会认定沈玉泽能为她所用。   局中人如此想并没错,徐原青与他们不一样,他对沈玉泽深入骨髓的了解,清楚他筹谋算计,了解他的城府深沉。   即便他喜欢陆秋灵,也绝不会为女人放弃大业。   这本书大火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男女主都是疯批人设,聪明绝顶,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野心家遇上野心家,势均力敌,极限拉扯。   但论心机谋断,沈玉泽更胜一筹。   他能在江丞相手下卑躬屈膝蛰伏几年,心境如此沉着非一般人能及。   他知道徐府何处翻墙不惊动暗卫,以他的本事,他差人远远守着,不打草惊蛇的前提探知何人进出徐府并不难。   他或许比陆秋灵更早知道,寻娘是徐原青的人。   陆秋灵找到他时,他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信任。   陆秋灵以为他是在帮自己,殊不知自己也成了他的棋子。   若如向长远所说,他见寻娘无事。   那边只有一种猜测。   寻娘落入沈玉泽的手,以沈玉泽的三寸不烂之舌恐怕已将其哄住,以为他在帮自己,其实不然。   徐原青睁开眼睛,将情绪全都敛藏眼底,盯着他问,“你也信沈玉泽吗?”   向长远见来寻娘却没有将其带回,是因为他信沈玉泽,还是因为他信寻娘。   向长远眼神微动,沉声道,“他已不是我所认识的沈临安,我对他再无期待。”   闻言,徐原青更是难以理解,眼神惊疑,“你可知寻娘在他手里……”   向长远:“我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沉默下来。   炉子里的炭火炸开发出微弱的响动,书桌旁的窗户未掩完,风肆虐而入,“哗哗哗”的览阅桌上的话本。   良久,向长远再次搅动碗里的鱼汤,勺子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他声音微颤,“柳谦告诉我,国师死前见的人是国公。”   徐原青脑子“嗡”一声响,持续了许久才停歇。   他之前推测过,他身上的蛊毒年限与陆秋灵的年龄对不上,若是怀国公那边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   徐原青眼睛发红,手抓着被子青筋暴出,低声怒吼,“即便真是他,又与寻娘有什么关系!”   向长远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抬眸望着他,眼神凄凄,“怀国公与寻娘的父亲是故交,那蛊虫……”   话说到此便够了,剩下的他没有再说。   徐原青怔住,忽然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常老说的京城故人,是否就是怀国公呢。   他心里泛起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酸楚,最近他身上发生事情太多,太多难以置信,太多机缘巧合。   他早已习惯了,他身上的蛊虫是原主幼时便有,那时寻娘年幼,少时怎知后来事,他有仇必报,但也分得清是非恩怨。   徐原青抓住向长远的手,坚定道,“此事与寻娘无关,她不该以身犯险。”   向长远一手端着碗,另一只反握住他,“寻娘有她的坚持,如世子一般。”   徐原青眼中神情从悲切转为无奈,最终变得无神,他松开向长远的手,靠着墙闭上眼。   他筹谋那么久,结果,绕来绕去,寻娘还是落在了沈玉泽处,陆秋灵还是和沈玉泽牵连,果然,造物主的笔不会偏向边缘路人。   向长远见他失魂落魄,整个人蔫了下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定的说,“世子,你信我。”   徐原青睁眼看他,他眼神清澈,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满眼都是自己的人,碎裂的自信一点点拼回,好像并没有回到原点,至少眼前人是他的人。   “喝汤。”向长远将勺子递到他嘴边,温柔的看着他,柔声道,“你太累了,我替你筹划。”   “好。”徐原青扯了一抹笑,点头答应。   今日是陆秋灵册封为太子妃的日子,国师仙逝不久,大典无人向宗庙祷告,便一切从简,徐原青白日还在昏睡错过了册封,晚上的家宴却是来得及。   他将向长支出去后就起身收拾,带着左越直奔皇宫。   夜幕降临,他已然是到晚了。   众人见他,神色各异,崇明帝神色微动而后端着帝王的威严,不怒自威,徐皇后满脸惊喜却不能失态,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沈齐文和陆秋灵都顿住一瞬,不可置信的望他,而后藏起了眼中的厌恶之色,端着欣喜的虚假面容。   徐原青行过礼后落座,唐国公没到场便空了席位,他毫不避讳的落座于其位,恰与怀国公对坐。   怀国公不惑之年,正当壮年,坐的笔直,精神气比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好许多。   陆夫人去世后,以他的身份地位找一位世家小姐续弦轻而易举,可他至今后院无人,听说陆夫人去世后,他连陆夫人给他买来的小妾全都赶了出去。   这么多年不理朝政,对陆秋灵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个称职的父亲。   徐原青盯着他一笑,微微颔首示意,礼数周全。   怀国公对他置若罔闻,侧目看向陆秋灵,眼神一瞬变得柔和,一瞬又神情复杂。   陆秋灵做太子妃他是不愿的,可女儿执念如此他也只能依了他。   陆秋灵品貌在京城贵女中褒贬不一,本不是最好的人选。   徐原青知道,崇明帝起初点的是杨家姑娘做太子妃,他一则想借杨家势力养一养沈齐文,望他能改过自新,奈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陆秋灵拉扯,流言四起。   许久未入宫城的怀国公亲自找他,以旧情相说,几番思量后,崇明帝还是答应了。   怀国公爱女心切,京城尽知。   徐原青对他无视自己并不生气,拂了拂袖子,扭头看向高台上的徐皇后,朝她笑了笑,将想说的话都放在了眼中。   徐皇后眼含泪花点了点头,崇明帝侧目看她,抬手抚摸她的背,看徐原青神情复杂。   徐原青来之前就已开宴了,他半途而来,热闹不过停歇了一会又开始了。   他将目光收回,眼中的柔和神情乍然变得凌厉,伸手端着酒杯起身,朝沈齐文高声祝贺,“恭贺太子娶得良人。”   沈齐文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面功夫要做好,笑意盈盈的起身,端着酒杯朝徐原青道谢。   陆秋灵亦是起身道谢。   徐原青将酒一饮而尽,看两人也饮完,他拎着酒壶走近,神色淡然的灌满酒杯,“日后便是一家人了。”   沈齐文咬牙切齿,“是。”   徐原青举起酒杯,语气玩味,“我这个做长辈的可能说几句贴心话?”   沈齐文怔住,陆秋灵倒酒的手一顿,险些将酒洒出来。   徐皇后乃是徐原青亲姐,沈齐文唤她母亲,徐原青按辈分自然是他舅舅,此言不错,只是朝中尽知徐原青与太子不和睦。 第58章   徐原青和沈齐文如今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 两人年纪相仿,只依着徐皇后的关系算,确是舅甥关系。   但, 沈齐文从未叫过徐原青一声“舅舅”。   朝中自然也没谁会自寻晦气,非咬着这毫无血缘的亲戚关系。   这太子成亲的大喜日子,徐原青突然提起这茬,分明是寻晦气, 众人心知肚明。   沈齐文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眼神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   崇明帝凝视他们,正欲出声, 徐皇后便低低的哼了一声,他忙回过头去看,见她面色苍白, 紧张的询问哪里不舒服。   徐皇后摇了摇头,偷偷瞥向下方。   徐原青端着酒杯看向四周, 并无外臣, 在座的都沾亲带故, 嘴角含笑, 故作不解的询问, “怎么,今日不是家宴?”   气氛怪异,无人敢应声。   大殿内烛光摇曳,亮如白昼, 众人神色各异, 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抑或不敢参与只求自保, 抑或隔岸观火。   炉中火势越发旺盛,碳火“噼里啪啦”炸开的声响此起彼伏。   崇明帝全神贯注在徐皇后身上,徐皇后心里明白徐原青是在针锋相对,崇明帝能沉默已是恩赐,她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偏袒。   良久,只听稚气未脱的孩童声音,满是疑惑,“阿娘,阿娘,你怎么不说话,家宴不是一家人一起吃饭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声音清脆稚嫩,在殿中回荡。   徐原青望过去,胖乎乎的小孩痴痴的朝着他笑,萱妃满脸惊慌的将他揽入怀中捂住嘴巴,小孩不舒服的挣扎着,萱妃仍不放手。   三皇子是萱妃所出,幼时奶娘没有看管好落水了,被救下后便痴了,如今已是幼学之年,行为举止却还是如三岁孩童一般。   这大殿中的大人,都不如一个孩子胆大。   徐原青看拼命挣扎的三皇子噗嗤笑了出来,萱妃更加用力的捂着三皇子的嘴巴,浑身颤抖,惊恐万状不敢看众人,存着期望的望向高台。   可惜崇明帝满眼只在徐皇后身上,不肯舍予她一个眼神。   殿内只有三皇子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响,细听还有碳火炸开的声音。   徐原青转过身看向沈齐文,见其眼神阴狠的盯着他时候的萱妃母子,他移步挡了视线,浅淡的笑意仍挂在脸上。   “若不是家宴,那我便不该来了。”   “楠楠。”徐皇后闻声心里急切,顾不得身份,忙出声道,“影儿都知是家宴,难道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吗?”   徐皇后抬眼望向萱妃,安抚她的情绪。   萱妃感激涕零,微微松手放开了三皇子,小孩抬头看向她,本想闹腾,见她眼中含泪,一瞬就不闹腾了,抬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徐原青听到徐皇后说话,转过身朝她笑着认错,“阿姐说的是,是我不懂事了。”   崇明帝面无表情的看他,沉声说道,“既是家宴,无外人在,不必拘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便明了崇明帝是不帮太自恋,给足了徐原青面子,徐皇后恩宠至此,不免让人羡慕。   徐原青笑意更盛,回头看向沈齐文,眼底藏着凌冬寒刀,他无需多言,只需站着就让沈齐文丢尽颜面。   “今日家宴,舅舅训诫我们自然是要听的。”陆秋灵拍了拍沈齐文,俯身端酒站了出来,红衣粉妆,美艳动人,烛光下眸光璀璨,一举一动顾盼生姿。   她端着酒杯行到徐原青面前,俯身行了晚辈礼,将所有的阴狠和怨毒都藏在眼底,面上是挑不出错的温和笑意,“还请舅舅训示。”   “郡主,不对,现下要叫太子妃才妥当。”徐原青神色如常,扭头看向怀国公,肆无忌惮的挑衅,“陆夫人早逝,怀国公含辛茹苦将郡主教养的如此优秀,甚是辛苦。”   怀国公直勾勾的盯着他,桌上的手紧握着拳头,若非考虑女儿的处境,他真想将此子大卸八块方可解恨。   徐原青回过头来,继续看着陆秋灵,“训示不敢,只是郡主这些年来过得辛苦,太子又不是细心的人,故此想叮嘱他照顾郡主罢了。”   陆秋灵:“多谢舅舅,太子待灵儿很好。”   她不似沈齐文菜又作死,沉得住气,捧着酒杯敬上,“舅舅拨冗赴宴,灵儿敬酒舅舅一杯。”   徐原青垂眸看着她递来的酒,再看自己手里已经倒满了的酒,浅浅一笑,示意侍女拿去他的酒杯,接了陆秋灵递来的酒一饮而下。   陆秋灵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崇明帝忽然出声,“皇后不胜酒力,朕扶她安寝,家宴不必拘礼,众卿尽兴。”   言罢便将徐皇后扶起,匆匆离去。   众人行礼,人走许久才免礼。   “啪!”   一声脆响惊人,太子砸了酒杯,不加掩饰的怒视徐原青。   气氛凌然,无人敢出声,陆秋灵也静静地推到一旁,不再端着知书达理的架子。   在座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谁是什么性子心里门清,适才演着彬彬有礼的戏码,众人心里都直犯恶心。   如今最大的戏主不看戏了,演不下去的戏子立刻就拆了戏台子。   “徐原青!”沈齐文怒不可遏,直接踩了桌面跳出,直奔徐原青而来,揪着他的衣领怒喝,“你到底要干什么!”   近在咫尺,酒气恶心人,徐原青别开头,见他暴怒心里畅快,屏住呼吸才扭回头,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只有沈齐文看清了他的嘴巴,知道他说的什么,怒气冲天,狠狠地将他推开,“可笑!”   徐原青手无缚鸡之力,一下就摔倒在地,众人本想看戏,却没想闹到动手都慌了。   陆秋灵见沈齐文还要动手,忙上前去按住他,不料沈齐文气急上头,将她也推开,她始料未及一下撞在桌脚,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   怀国公见状慌忙起身去扶陆秋灵,盯着沈齐文看,眼中满是失望。   沈齐文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指着徐原青怒吼:“你早该死了!”   “太子殿下,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徐原青虚弱的躺在地上,手撑着地面让自己舒服一点,满眼凄切,“郡主与人私会有人亲眼所见,你若不信大可查问。”   他说话气息不足,虚生弱气,现下倒是字字清明,众人窃窃私语,击鼓传花一般传入众人耳中。   暴怒的沈齐文一怔,忙四处寻找陆秋灵的身影。   陆秋灵闻言亦是一顿,紧接着心里惊惧,紧张的抓住了怀国公的手。   怀国公见她如此便知此事有实,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情绪,盯着徐原青问,“黄口小儿,休要信口雌黄!”   徐原青摔倒在地无人敢搀扶,他喘了口气撑着地面自己起身,脚下不稳晃了晃,眼下的痣鲜红,他一字一顿道,“大、相、国、寺。”   陆秋灵和怀国公神色骤变,沈齐文盯着陆秋灵,见她神情变化怒火中烧,紧握着双拳,不可置信。   徐原青垂眸冷笑,好心问,“可要我叫来证人对峙?”   事已如此,陆秋灵心虚不敢激徐原青,亦不敢应话,她双眼含泪,状若惊兔,梨花带雨的冲沈齐文扑去,“太子哥哥我没有。”   她美艳动人,沈齐文哪经得住诱惑,忙将她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香味,神魂颠倒,将徐原青的挑拨抛之脑后。   怀国公沉住气,望着徐原青目光狠厉。   徐原青就没想过靠这个扳倒谁,他不过是借此缓冲一下气氛,酝酿一下情绪,免得一开始就上大招,冲击力太强,有人晕过去便不好了。   “世子污蔑,老夫这就禀告陛下……”   怀国公慷慨陈词,话未说完,徐原青“噗”一下喷出鲜血,洒了他一脸,紧接着人直板的倒下。   殿内惊叫起伏,乱作一团。   沈齐文也被尖叫声惊回了魂,看着倒地的徐原青愣住。   徐原青摔倒在地,口中还流着鲜血,事情发生太快,将人吓得惊慌失措。   片刻后,众人逐渐冷静下来,仍旧没人近看徐原青一眼,遑论搀扶他,给他请太医。   “阿娘,阿娘!他怎么了!要叫太医吗?”   三皇子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殿内,萱妃没有拽住他,他跑到了徐原青面前,伸手去摸他满是血液的脸。   萱妃慌忙的上前将他拉回来,看着不出声的沈齐文和怀国公,懦弱的抱着三皇子不敢出声。   “砰!”   大殿的门被踹开,向长远直闯入内,将地上的徐原青扶起,怒喝,“叫太医!”   沈齐文:“向长远!你放肆!”   向长远熟视无睹,手忙脚乱是给徐原青擦去脸上的血液,鲜红的血水遮掩了整张脸,越擦越模糊。   徐原青抓住他的手,费劲的朝他摇了摇头,张嘴问,“你怎么来了?”声若蚊音,向长远没有听到,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安排的人是李一鸣,来的怎么会是他,徐原青不想牵连他。   向长远握住他的手,眼神凌厉,看有人想走,阴狠的扫视过去,“谁敢走!”   怒气冲天,无人再敢动。   沈齐文也被震慑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要呵斥,就听殿外传来喊声,“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几名太医火急火燎而来,一名太医脚下绊住,连滚带爬到徐原青面前,药箱摔碎,药物四散,他不敢收捡慌忙的诊脉。   其他太医紧张的立在边上,频频擦汗。   众人静气凝神,片刻后,太医大惊失色,颤声道,“中毒,世子中毒了。”   此言一出,殿内叫声又起,惊恐声刺穿耳膜,胆小之人慌乱四窜,还有开始催吐的,殿内乱成一团。   徐原青本身就有毒。   知情者不敢出声,不知情者慌乱无措。   怀国公面无表情的呵斥,“荒唐!我们与世子同食,为何无事!”   他出声无用,殿内依旧混乱。   “咚!”   殿内一声巨响淹了嘈杂叫声,众人一静,寻声望去,角落里是一位黑脸青年,他面前是掀翻的案台。   黑脸青年仔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起身,双手作揖,从容不迫道,“在下刑部侍郎陈文敬,世子中毒还未查清,还望国公,太子,郡主和诸位大人,娘娘稍安勿躁,请太医一一查验是否也有中毒。”   众人这才冷静下来,顾不得身份和架子,争先恐后的叫太医诊脉。   陈文敬拒了太医的诊脉,叫他先去给胆小的萱妃母子诊脉,他径直行到沈齐文面前,恭恭敬敬道,“事关重大,还请太子,郡主和国公也查验一番。”   所有人都查验是否中毒,若是他们不诊脉反而奇怪,只好装模作样的也查验一番。   陆秋灵一直盯着徐原青,想起自己敬的那杯酒,担惊受怕,四处在找酒杯,奈何殿内嘈杂,她不敢轻举妄动。   福至心灵,她想到了主意,忙问,“父皇和母后派人去了吗?”   陈文敬:“郡主方向,已差人请脉了。”   徐原青看着周围的一切,烛光摇曳,他看不真切,他抓着向长远的胳膊借力做起来一点,视野开阔一些更好看周遭的乱。   向长远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紧张的望着他,“世子?”   “我没事。”徐原青拍了拍他手,心里有数,不过是演一场戏,他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他来之前打了一套拳,气血攻心才吐的血。   刚开始气虚说不出话是正常现象,缓一缓就能说话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皇帝那传来消息无碍,殿内所有人都诊脉完毕,只有徐原青一人身中剧毒,众人便有起了看戏的心思,窃窃私语的议论。   怀国公冷声提醒,“既只有徐世子一人中毒,恐怕非宴席的问题。”   陈文敬恭敬答话,“国公此言下官不敢枉下定断,还请太医将世子适才用过的碗筷杯盏都查验一番。”   说着便示意太医动手,怀国公愠怒。   陈文敬是太后外侄,今日席面能有一席之地,并非太后恩宠,而是陛下隆恩,他在刑部断案铁面无私,很得陛下的喜欢,时常被陛下传唤入宫伴驾。   故此,尽管他只是小小侍郎,巴结他的高官大臣不在少数。   怀国公多年不理朝政,对他知之甚少,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正要训就被沈齐文拦住了,陆秋灵也不情不愿的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向长远小声的询问徐原青,要不要把他抱去椅子上,地上太凉怕伤他身体。   徐原青拒绝了,椅子上哪有在地上看着悲惨,他要演这一出自然要做足场面。   陆秋灵紧张的盯着太医查验,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杯盏,目光很快移开不敢多看。   片刻后,太医查验完了徐原青的席位,回禀并无异样。   殿内有人疑惑,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不可置信。   陈文敬一再像太医确定,几名太医的结果一致,都是毫无异样。   正当怀国公要出声时,向长远截了他的话,指着地上的酒杯说,“还未查完。”   陆秋灵瞳孔放大,心里仿佛受了一锤。   太医依言查验,眉头紧皱,忙将酒杯奉上,“酒中有毒。”   “什么!”   有人震惊,有人惊呼,“那是太子妃敬的酒吧!”   陆秋灵险些晕厥过去,她忙抓着沈齐文的胳膊,摇着脑袋辩驳,“太子哥哥,我没有。”   “荒唐!实在荒唐!”怀国公将陆秋灵护在身后,横眉竖眼,“中毒不先救人,反而先查毒,这是什么道理!如今有咬我女儿,我看世子是贼喊捉贼,自己毒自己!”   怀国公所言极是,这是这场戏明晃晃的漏洞,只是众人都只顾自己和看戏,不管旁人死活,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点。   可惜,他咬住这一点也毫无作用。   沈齐文看不懂徐原青要做什么,居然不是冲着他来,心里庆幸又不解,此刻顾不得陆秋灵清白与否,脑子混乱。   陆秋灵见他不救自己,心里生厌,放开了他自证道,“这酒杯是我的,若是我下的毒,不是明摆着投案吗?”   说着她操起桌上的酒壶,迅速的抢了陈文敬手中的酒杯,倒酒就喝,怀国公阻止不及。   陆秋灵一饮而尽,嘴角讥笑的看着徐原青,将酒壶狠狠砸在地上,酒水四溢,酒味弥漫,她抬手擦了擦嘴,举着酒杯。   “若是有毒,我便以死明志。”   徐原青抬眸看她,烛光中美人两眼含泪,酒水凝在脸上,倔强破碎,的确美得惊心动魄,他对之无动于衷,侧目看眼人,双眸璀璨,眉目如画,亦是姿容绝世。   陈文敬示意太医再验一次。   太医轮番上阵,全神贯注,不敢马虎,数十根银针未变色,无毒。   适才错验的太医跪地不起,连连求饶。   “混账!”陆秋灵抬手扇了太医,怒不可遏,“拖出去杖毙!”   “住手!”向长远阻拦。   众人望向他,他来后一直守着向长远未出一声,众人都没在意他的存在,此刻才回过神来,是他第一个闯入的殿内。 第59章   向长远出声将所有人视线吸引, 陆秋灵向来灵动纯良的双眸,此刻眸光加深,眼底盛着狠厉, 恨不得能将向长远生吞活剥一般。   徐原青故意咳嗽了两声,打破这僵持住的场面。   怀国公目光锐利,怒意蓬勃,厉声质问:“向公子何意?酒中既然没毒, 还想愿望我女儿不成?”   “酒中无毒?”向长远冷笑,向来璀璨耀眼的双眼此刻也森冷逼人, 毫无惧色的盯着父女两人,他紧紧地抓着徐原青的手, 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想着因为病痛而受的非人折磨,双眼发红, 眼神逐渐嗜血,   徐原青视线受限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凛冽的阴寒, 他抬手拍了拍他让他回神, 自己蠕动了一下, 将手上沾染的鲜血搁在陆秋灵摔出的酒水上方, 众人注目,他抖了抖手,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于酒水中。   “滋”一声,地上的酒水冒出白雾来, 众人惊呼, 陆秋灵大惊失色。   徐原青面无表情的继续抖动手,血珠不断滴落酒水中, “滋滋滋”声刺耳,白雾变成浓稠的白烟,他仍觉不够,抬手抹了把脸将血液往地上的酒水再撒去,酒水四周烟雾缭绕,地上灰白一片。   大殿内无人发声,都被地上可怕的变化吓得目瞪口呆。   徐原青收回手来,神色淡然的抬头看向陆秋灵,他倒是要看看她那张巧嘴还能扯出什么话来。   陆秋灵不可置信的看他,见他眼中闪过的得意之色便了然他早有预谋,怒吼道:“栽赃陷害!”   徐原青别开目光不搭理他,扭头看向陈文敬。   陈文敬吩咐太医,“查。”   太医也头一遭见此邪毒,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查验,又着人去太医院将医术搬来,事关重大不敢有一点马虎,否则不止是人头落地,还极有可能牵连家人。   徐原青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向长远怀里,看一地狼狈的太医,笑意森冷,意味深长的询问:“国公可有话说?”   “你这个祸端!”怀国公咬牙切齿,毫无仪态指着他怒骂,难听的词汇不堪入耳。   向长远愠怒,徐原青将他死死拉住才没让他动手。   “怀国公!”陈文敬高声怒喝,将他的骂声压了下去,沉着脸说道,“既如此不必查了,来人将证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只见大殿门口一名面容素净的女子进殿,陆秋灵见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压下来的惊惧再控制不住,脚下虚浮险些摔倒,怀国公抬手将她扶稳,拍了拍她肩膀眼神示意她镇定。   “什么证人?”沈齐文从暴怒的状态到如今茫然的神情,他已看出桩桩件件事情都在针对陆秋灵,徐原青不是针对他,虽然陆秋灵是他的太子妃,但事情发展至今他已然看不懂了。   陆秋灵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知书达理的形象,怎么可能下毒害人。   那女子正是除夕之夜给徐原青布菜的下毒之人,名唤子梅,前段时间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   本该在乱葬岗的尸首如今在这皇宫大殿内,到底为何,只有布局的人才清楚。   徐原青微微撑起身子,借着向长远的力气站起身来,指着子梅问陆秋灵,“郡主可识得此人?”   怀国公呵斥:“一介布衣,我女儿怎可相识。”   徐原青看身着绫罗绸缎,衣着华丽的子梅,扯着嘴角发出冷笑,“看来是国公认识,否则怎知她是布衣?”   怀国公一怔,是被他气上头了,竟一时落入了他的陷阱。   陈文敬朝沈齐文行礼,再向看戏的娘娘和官员行礼,朗声说道,“此女前几日下毒戕害世子,刑部缉拿入狱,她牢狱中畏罪自杀未果,深恶痛绝,说出了幕后主使。”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两张宣纸递给子梅,“此女被人毒哑不能言语,可行书辩证。”   子梅接过宣纸,目光穿过怀国公看向他身后的陆秋灵,眼神怨毒,抬手咬破了指腹在纸上书写。   众人好奇,片刻后子梅跪下将证词双手递呈给陈文敬。   陈文敬扫视一眼便将其展在怀国公眼前,语气凌厉,“血书昭昭,毒害世子的药是郡主给此女,郡主还有话要辩解吗?”   “信口雌黄!”陆秋灵推开怀国公,头上朱钗步摇晃动,她指着子梅歇斯底里的辩白,“我与世子无冤无仇为何下毒害他,满口谎话攀咬我,刑部敢信无凭无据的证词,这是何道理!”   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到临头仍不肯服软,徐原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轻轻推开向长远的手,抬脚步步靠近她,狭长的双眼寒光粼粼,发红的眼睛泛着阴恻恻的杀意,青衣被血液染红,如弑杀成性的幽鬼,令人惊惧。   “好一个无冤无仇啊!”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粘稠的血液,本就布满鲜血的手又见嘴角的染的更红,他上扬着嘴角却无笑意,“我也不明白,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至此。”   他逼近陆秋灵,身上的阴鸷气息将她的怨气全都覆盖,气场凌冽,目光沉沉。   怀国公将陆秋灵拉回身后护着,“无凭无据休要攀咬!”   子梅“呜呜”的发出声响,呈上一支步摇,又慌忙的扯下一截衣服咬破手指写,衣上字迹——“郡主找我时未带银钱便将此物给了我。”   陈文敬接了步摇,举起给陆秋灵看,“人证物证具在,郡主要狡辩吗?”   “不是我的。”陆秋灵神情崩溃,看了一眼沈齐文见之无动于衷,心里发寒,拉着怀国公的手颤声辩解,“我没有!”   陆秋灵想借国师的手杀了徐原青又怕出纰漏,于是亲自给了毒药,她做事谨慎断不会留证据,的确没有给子梅这支步摇,这东西是徐原青叫柳谦去怀国公府上顺来的,是向长宁在街上拦她给的东西,见者无数,她百口莫辩。   真假参半的事情,最是难解。   徐原青撑着向长远,露出的讥笑。   陆秋灵不顾怀国公的阻拦,挣扎着吼道,“徐原青,我与你并无仇怨,我为何要毒害你?”   “为何?”   徐原青被她这副事到临头仍自负的样子气笑了,身子晃动,向长远稳稳扶住他,他有了支撑才敢肆无忌惮的发怒,“要我从陆夫人开始说起吗?”   “皇上驾到!”   一声高呼,众人恍然从戏台中回神,忙行礼参拜。   崇明帝从帘后现身,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徐原青,良久才出声免礼,叫无关人等都退下,只留了此事相关者。   徐原青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崇明帝肯定早就在听了,也如殿中人一样的看戏,若不是徐原青提到了陆夫人,将要说起国师,恐怕他会纵容事情发展,任由两方撕扯,他坐收渔翁之利。   崇明帝:“人证物证具在,丹阳郡主毒害世子证据确凿,礼部收回印玺册书,废太子妃身份,罪罚刑部拟文上报。”   闻言,陆秋灵彻底失去了冷静,跪地求饶:“陛下开恩,我没有!”   “怀国公,你于大晟有功,郡主罪责不牵涉与你,还望你明白朕的苦心。”   怀国公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脚边是崩溃的独女,再看无动于衷的沈齐文,他垂眸冷笑,在殿内发出肆意张狂的笑意。   “我不明白!”他放声大喊,转身看着徐原青,满眼怨恨,“徐原青,是我给你下的毒,是我!”他已然是疯魔的状态,指着徐原青全怒喝,“你该死!国师也该死!”   “不祥之人,就因为一句话,所有人都把阿念视作灾星,亲人好友都疏远她,偌大的京城她无处可去,她曾经将你娘视作救命稻草,结果呢!你娘将她的真心碾入泥土,她真心待人却换无情……”   “要怪就怪你是李英的儿子,我要让她知道失去挚爱的蚀骨之痛,我要让她数着你的日子过,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而死。”   怀国公仰头大笑,将心里话全盘托出,抓着案上的酒水一饮而尽,憋了几十年的话一朝说出,舒心畅快。   向长远听着面色沉沉,手揽住徐原青的腰将他拎到旁侧,抬脚往怀国公身上狠狠踹去,毫无预兆的将人踹飞远几丈,冷声怒骂:“疯子。”   陆秋灵花容失色,连滚带爬的去看怀国公,凄声哭喊。   向长远气势凌然,护着怀里的人,不顾圣上在场,朝怀国公咬牙切齿道:“口中大义凛然,实则道貌岸然,陆夫人郁郁而终盖因国师私欲,他实为罪魁祸首,你不与之清算却戕害最是无辜的襁褓婴孩!”   他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懦夫!”   怀国公字字句句说的凄切,实则无一字值得推敲,演着深情款款的戏码,分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却不报仇,任由其身居高位,为虎作伥多年,就连最后的报仇都是捡漏而成,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个笑话。   徐原青听见高台上玉珏轻砰的声响,他清楚怀国公为何不动国师,因为他没有勇气,他惧怕天子之威,所以他将所有的怨恨都加压在当时的徐世子身上。   懦弱无能,又不甘。   他拍了拍向长远拂开他的手,缓步走近,陆秋灵哭的凄切,气息断断续续,歇斯底里叫着“爹爹”,徐原青想起他卧病在床时,迷迷糊糊中也常听见李英声嘶力竭的叫他“楠楠”,原主逝前,想必李英悲痛欲绝叫“允儿”的时刻也是数不胜数。   陆秋灵抱着气息奄奄的怀国公,声音嘶哑,“徐原青!我要杀了你!”   徐原青身中蛊毒与陆秋灵没有关系,她幼时因为母亲是不祥之人的缘故受尽排挤,怀国公觉得亏欠她,对她是千万骄纵,将她养的极端阴险,她长大后明明知道了一切仍旧装作纯良无辜,步步为营,苦心算计,让自己成了京城第一美人。   表面上受着知书达理赞誉的,做世家小姐的表率,暗地里却给沈齐文下情蛊魅惑其而得势力,野心勃勃的算计着周围的人,为了让徐原青生不如死还几次三番的把手伸入徐府。   还得多谢她的毒辣,徐原青被蛊毒折磨的死去活来。   好笑的是,这父女俩心知肚明对方的阴狠还都配合着演纯良。   一家人过程这样,也是一种悲哀。   最无辜的徐原青被他们牵扯入仇怨之中,受着病痛摧残,事到如今他们仍旧不知悔改,对他怨恨加深。   徐原青置若罔闻,俯身看着怀国公,是大仇得报的畅快喜色。   崇明帝沉思许久才道:“世子受害,罪行由你定论。”   闻言,徐原青回身,向长远上前将他扶住,他目光沉沉的看向高台上的天子,锦衣华服,不怒自威。   若说国师是罪魁祸首,那他就是造成今日局面的帮凶。   恩怨是非徐原青算的很清,国师因私欲原主身陷囹圄,行到绝路,怀国公因仇怨牵扯无辜的原主,害他与原主病痛缠身,生不如死。   桩桩件件,百死难赎。   崇明帝明知而不顾,还加以利用,甚至想杀了徐原青,亦是不可饶恕。   徐原青与之对视,天子威仪,王者之气,他一瞬间想了许多,可惜他太过理智,所思所想没有一件能对崇明帝报复的算计。   他清楚,在这个不平等的时代,他只是比蝼蚁能说的上几句话的物种。   他忽然觉得,某种程度上,他和怀国公差不多。   向长远见他久不说话,陷入了沉思,轻声唤他,“世子?”   徐原青垂眸敛了眸光,沉声道:“臣不敢僭越,国公与郡主罪责该由刑部定论。”   崇明帝摆了摆手,陈文敬俯身接令,立刻着人将国公和郡主带离。   殿内只剩寥寥几人,安静无声。   崇明帝瞥了一眼不敢出声的沈齐文,眼中厌恶之色淋漓尽致,他蹙眉别过头,看向徐原青沉声道:“你姐姐很念你。”说完便离开了。   人走后,徐原青一下泄力,浑身的力气压在向长远身上,他稳稳将其抱住,满眼担心,将外衣脱下给他披上,而后小心翼翼的将他手挂在脖子上,将人横抱起来,行至殿门,沈齐文火急火燎的将他们拦住。   向长远神色凌然,沈齐文条件反射的退让,紧张的看他微动的腿,梗着脖子朝没精神的徐原青吼,“你故意在今日发难,孤不会放过你。”   徐原青将脸朝向长远胸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与蠢货论道不如教猫卖艺。   向长远感受到怀里人的不耐烦,瞪着沈齐文抬脚继续走,沈齐文亲眼所见他一脚踹废了怀国公,今日之事崇明帝又未曾予他半分颜面,他心虚不敢硬碰,忙往旁边躲闪。   宫墙高耸,长道幽远,灯笼光弱。   徐原青把头埋进他怀里,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走,步子都不敢迈大,他的真心体现在方方面面。   以前都是徐原青公主抱别人,男的靠近他都会遭嫌弃,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被抱着,被人像玉瓷器一样的对待。   回到府上,已是深夜,四下无人,徐府沉寂。   向长远轻轻将他放在床上,想去拿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向长远。”徐原青叫住了他。   “嗯?”向长远的俯身看着他,眼神温柔。   徐原青之前心里还别扭喜欢他,可是他又好看还是二傻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今日大仇得报,心里畅快,笑容也较之前放开许多,他轻声道,“你低头。”   “世子。”向长远没有如实造作,他璀璨的双眸中含了太多情绪,最多的是心疼,他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脸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他想到他自幼时便开始承受病痛折磨,心里一阵阵的发疼。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徐原青的脸上,徐原青脸上一激温热,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眼睛也发热起来。   “你哭什么?”   向长远没有回答,他伸手将徐原青重新抱起,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忍着哭声,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将他身上的寒气全都暖热。   徐原青汲取他身上的暖意,闭上眼睛感受他身上滚烫的血液。   不知不觉,他来这个世界的怨气好像被融化了许多,许是因为他抽到一份绝无仅有的大奖。 第60章   翌日, 徐原青一大早就被常老训斥了一通,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个遍,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吓人, 若非向长宁来得及时,恐怕他就要动手了,临走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向来都是徐原青闹脾气,许久没被人这般训斥了, 他瞌睡全无,又尴尬又无奈。   他伸长脖子看常老出了远门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讪讪的看向向长宁。   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出声。   “阿远呢?”   “向长远在哪?”   徐原青拍椅子扶手, 眼神微暗,昨晚向长远帮他擦了身上血迹,他身体酸疼困意弥漫, 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向长宁:“估计已经去刑部了,我一早就接到了刑部传讯, 来的路上将昨晚的事情听了七七八八, 以为他还在你这就顺路来叫他。”   说完怕他不理解还补充道, “说是叫我认证物, 我一猜就知是你的戏码, 你做事向来仔细,我不必费神就知事情定挑不出错来,走刑部一趟也无伤大雅。”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抬手揉太阳穴, 一早被常老从睡梦中念叨醒, 脑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他晃了晃脑袋, 朝她颔首,“事急从权,还望你见谅。”   向长宁瞪眼看他,毫不客气的损人,“你突然有良心了我还不太习惯。”   说着就往外走去,不给他意思损回的机会。   徐原青用完早饭才彻底回过神来,他换了衣物叫左越备马车,要去一趟江府。   李一鸣打着哈欠进屋,正好听见他的吩咐,顺手将左越拦住,“你去江府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替你走一趟不就好了。”   徐原青抬眼看他,满脸嫌弃,“你去有何用?睡觉吗?”   李一鸣:“……”   左越见状一溜烟就脱离了桎梏,忙不迭的去备马车。   “徐世子你未免太没良心了,我在府上守了一晚上,一早就替常老去抓药,才回来就忙着来看你死活,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李一鸣气势汹汹的朝他去,数落着他的不是。   “少来。”徐原青操起桌上的书低着他的手指,不仅没有一丝愧疚感,甚至还觉他不够惨,“你若是睡不着,一会去东宫走一趟。”   闻言,李一鸣神色骤变,眼中的神采瞬间暗淡下来,整个人像被抽了神识一般,蔫了。   “李一鸣,我很好。”徐原青拿书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放轻许多,“你是要一直为难自己吗?”   “我……”   李一鸣支吾不语,徐原青将书扔在桌上,神色淡淡,“我没有耐心一直劝慰你,我现在要做的是绝了沈齐文生路,所以你最好清醒一点。”   将李一鸣送走,左越来给他更衣,看他兴致不高,就知道是李一鸣惹他不开心了,他沉思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世子,你以前不喜欢向公子。”   “嗯?”徐原青垂眸看他,以前是各种原因导致他不待见向炮灰,但今时不同往日,左越在他身边最是看得清,没来由的说起这个,这小孩怕是要铺垫什么。   左越仰头看他,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现在很喜欢吗?”   徐原青捏了捏他的胖脸,疑惑,“怎么了?”   左越扯着他的衣带,犹犹豫豫的问出,“是和喜欢七公子一样的喜欢吗?”   “……”   徐原青着实没想到铺垫的是这个问题,左越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孩子了,只是他小时候受了苦好像伤到了脑子,又在徐府被徐原青纵容着养,故此不如同岁孩子成熟,行为举止依旧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反正也没想他做个大人,徐原青还从没想过教他感情方面的问题。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徐原青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对向长远的喜欢和李一鸣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纠结着要怎么和小孩区分这两种,福至心灵,他微微俯身按着他肩膀,笑吟吟的问,“记得你柳谦哥哥说的吗?他两个爹爹的事,我对向长远就是那样。”   “嗯。”左越点了点头,迷茫的眼睛一下清明,瞪大了双眼,惊讶不已,“世子想和向公子成亲!”   孺子可教,徐原青点了点头。   “那当初夫人……你还闹脾气。”左越撇了撇嘴,给他腰带一通乱系,“世子,那你和向公子的孩子会像柳谦哥哥一样?武艺高强?”   “左越。”徐原青抽了抽嘴角,捏他脸的力道不由得大了些,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你看医书没看一些有关妇科的吗?”   “啊?”左越一脸茫然,脸上的肉被他揪着,疼的直抽抽。   徐原青无语的放开他往外走,这孩子小时候冻傻了!   马车上左越还是一直纠结自己哪说错了,想问看到世子冷着一张脸又不敢,于是自己缩在角落里思索。   说是来江府,其实只是去了江府一个小院,有一侧门而入,不用绕大门进。   马车停下,徐原青拎着衣摆下车,抬手拦住左越,“你车里等着。”   他自顾的下了车,院门敞开,他直接就进去了,小院别致,溪流小桥,绿翠点睛,春未至京,这院倒有了春色。   他拎着衣摆行上小桥,抬眸正见沈玉泽从屋里走出,于廊下见他,停了脚步抬眸静观。   徐原青不紧不慢的走下桥,踩在绿草中的青石上行至台阶下。   “徐世子。”沈玉泽姗姗行礼,嘴角含笑。   上次所见,他们亦是如此的台阶上下,如今倒是置换了一个位置,但行礼的依旧是他。   徐原青直截了当说出了此行目的,“寻娘。”   沈玉泽帮陆秋灵是因为沈齐文,昨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崇明帝再如何封口,铤而走险的人不少,零点细碎的话传出来,聪明之人自然能凑出整件事情。   尤其在刑部的人,他作为刑部侍郎,知道怀国公和陆秋灵在牢狱之中,想必更清楚事情始末。   他只是纸片人时徐原青佩服他都野心和狠辣,身临其境后对他只有防备和恐惧。   在这个世界,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沈玉泽。   徐原青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静地看着他。   沈玉泽淡淡一笑,并未接他的话,拎着衣摆走下台阶面对他,“我以为世子不会来。”   徐原青冷声道:“你不就想见我。”   沈玉泽若是只为帮陆秋灵,在知陆秋灵败落之时就该放人,可一早都不听寻娘音讯,徐原青思来想去,恐怕是要见他才肯放人。   “世子真是聪慧过人。”   徐原青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人在哪?”   沈玉泽笑容浅浅,瞥向门口富丽堂皇的马车,“世子马车到时人就已经走了,想必这会该到半路了。”   果然,是想引他一见。   徐原青本想转身离开,但看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端着人畜无害的神情,忽然就不想走了,来都来了,就多坐一会。   他往溪流边上的太师椅走去,拂袖坐下,手肘抵着扶手撑脸,舒服的靠着椅背,大有一副自己家的惬意感。   沈玉泽神色如常,询问,“世子喝什么茶?”   徐原青顾左右而言他,“我听阿远说,这院子以前很萧瑟。”   “他喜欢你。”沈玉泽走近,脸上挂着似是刻画的笑意,恰到好处。   徐原青冷笑,脑袋靠在椅背上看晃晃悠悠的柳树,“你是因为他喜欢我所以要除掉他?”   “那倒不是。”沈玉泽坦然承认,他对向长远也曾有过真情实意,只是后来,他明白真情实意在繁华无情的京城无用。   他一步错,步步错,知道向长远身份后日日想着该如何加以利用。   他自以为步步精心,没想到还是算错了一步,若是向长远回京先见到的是他,那局面就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沈玉泽叹息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是我下错了棋。”   “即便向长远回京先遇到的你,你的局面也不会比如今好多少。”徐原青似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侧目凝视,目光灼灼,“你该庆幸,你借的是沈玉泽的势。”   原书中向长远落到那样的结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沈玉泽的自卑,向长远回京遇到他仍旧保持初心,愿意为他引荐但绝不以向家势力施压,行的是君子之风,更是牢记向家规训,绝不参与党争。   沈玉泽一心想往上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表面正人君子,实际阴狠狡诈,想拉向长远入党争局面,拉下太子能树立清正之风,却几次三番被向长远拒绝。   他心中生恨,生怨。   向长远似白玉,而他如顽石。   他心中愤懑,费尽心机的算计向长宁得她心悦,最后陷害向家有不臣之心,害得世代忠良声明尽毁,家破人亡。   这次,因为徐原青所在,故事的走向发生了变化,向长远先见的是他,向长宁也没有落入他的算计中。   沈玉泽思索片刻,推演了一番猜想,勾了勾唇,坦然承认,“说的也是。”   即便向长远念故交情意为他引荐,以他的性子不会用势威压,他不会有如今鲤鱼跃龙门的机遇。   早春的风冷寂,柳树荡漾,溪水潺潺。   他们一坐一站,身姿样貌都是京城中的世家子弟,朝中新贵中极为上乘的人。   沈玉泽垂眸浅笑,抬手郑重其事的恭贺,“还未恭贺昨日世子大仇得报。”   他知道的很多,徐原青并不意外,他没让柳谦再盯着他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给他全部消息,任由他搅乱京城风雨。   他手撑着脸,眼下红痣惹目,水色反光映衬他本就白皙的面容,又给他添了亮丽的彩光,恍惚间以为是谪仙临世。   他朱唇轻启,语气淡然,“我以为沈大人会备份礼。”   沈玉泽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同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陆秋灵,心里一怔,随即恢淡然的神情,“我想和世子讲和可算是大礼?”   闻言,徐原青笑出了声,拍着扶手站起身来,立在光晕之中,眼中寒意看不真切,话音却是含着冰刀,“送礼得用心,若是假意如何敢收,沈大人说是也不是。”   沈玉泽其人,疑心过重,阴险狡诈,睚眦必报。   他想要权势滔天,拦他路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会放过。   不巧,徐原青原先不想拦他的路,现在非拦不可了。   谁叫他作死想杀向长远。   沈玉泽波澜不惊,“看来世子很不信我。”   徐原青抬脚往前,行到他面前,目光沉沉,“让我猜一猜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他故作深思的敲了敲脑袋,原地转悠了一圈,“呀”了一声,嘴角上扬,笑意森冷。   “你怕不是舍不得陆秋灵这颗棋子吧?”   沈玉泽瞳孔微震,即便被猜中了心思也端着平静如水的神情,顾左右而言他,“世子中了蛊?”   徐原青面色如常得点了点头,对他此话无动于衷,“怎么,你有药可解?”   “世子不想知道我从何得知?”   陆秋灵虽然和他联手,但两人关系还未到交换秘密的地步,所以不是陆秋灵说的,知道他中蛊毒的人屈指可数,除去害他的人就只有他身边的人。   寻娘父亲与怀国公是旧相识,不论从何处推断,她的可能性都最大。   徐原青顺着他的话想了一遍,微微挑眉,故作一副失望的模样,沉声念叨,“可惜了。”他冷冷笑着,抬脚绕开他走,行了两步又转身要回来。   沈玉泽正欲开口,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到小腿,剧痛感传遍全身,他重心不稳险些往溪流里摔倒。   “给我装什么心机深沉,你引我来不就是想让我怀疑身边人,沈玉泽你这破脑子我用脚都知道想什么东西。”   徐原青最见不得他这副胜券在握的鬼面笑脸,对他破口大骂,“麻烦你有什么阴谋诡计直接玩,别给我演这么多!”   沈玉泽目瞪口呆,都忘了脚疼的事。   “呸!”徐原青朝他碎了一口,满眼厌恶,翻了个白眼,“你别急,早晚轮到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沈玉泽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门口不知守了多久的向长远“噗嗤”笑了出来,牵马的手都在颤抖。   徐原青看见他紧皱的眉头舒展,疑惑,“你怎么来了?”   向长远收敛笑意,伸手扶他出门槛,“不来哪知道你这么能气人。”   徐原青刚才差点就忍住了,想陪他演一出朋友离心的戏码,只是戏太俗气,他退一步越想越气,沈玉泽居然对他用这么小儿科的计谋,一时没忍住就拆穿了他。   他被他扶着上了马车,推开车窗看他上马随行,询问,“刑部的事完了?”   向长远侧目看他,微微皱眉,“郡主想翻案。”   “呵。”徐原青冷嗤。 第61章   陆秋灵想翻案徐原青并不意外, 怀国公在大殿上已承认了他毒害徐原青,那步摇能做证物,但只能证明物出自怀国公府, 并不难咬死是陆秋灵所为。   她想翻案,费一番功夫也不是毫无出路。   回到徐府,徐原青心神俱疲,懒懒的靠着椅子, 向长远接了左越端来的茶递给他,顺手给他理了理落地的大氅。   “此事你不必费神, 我来做。”   徐原青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抬眸看他,老实人因为和他在一起,轴性子比当初温软了许多, 他眼中玩味,“你怎么做?”   向长远黑白分明的双眼一沉, 神色阴冷, “我自有我的办法。”   徐原青将茶盏搁下, 伸手拍了拍他胳膊, 眉眼带笑, “刑部我有人,你的人先别动。”   起初他带入的向长远是书中一根筋的炮灰,后来发现他是藏宝阁东家,联手肖予安在京城占了不少商铺。   前不久还知道了他手下有人, 和他手下的柳谦一样, 作为暗卫,昼伏夜出, 无声无息。   向长远闻声眉头微皱,认真道:“世子,我可以替你绝了后患。”   “我知道。”徐原青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他一脸真挚的神情,放低了声量,温柔耐心的和他说,“我对你的实力不怀疑,但是有些仇怨不是自己亲手了结,心里永远不会安宁。”   “我明白了。”向长远点了点头,他理解徐原青的仇怨,希望他能得偿所愿,所以不管是做他的刀剑还是做他的后盾,他都甘之如饴。   “你还有事要忙吗?”   “没有。”   徐原青绕过他去叫左越去厨房加两道菜,向长远没事忙就在他这吃完饭再走。   左越去了许久才返回,进屋看到两人说说笑笑,脑子里想着徐原青说过的话,他蹑手蹑脚的靠近书桌,假装收拾桌面盯着他们。   “常老牌技比我还差?”   徐原青胳膊撑在桌上,眉眼弯弯,笑的温柔,“上次输了不少,牌一扔,发脾气说不治我了,我心里还挣扎了一下,要不要让他一让。”   向长远就坐在桌上俯身垂视他,笑容灿烂似五月阳光,“以你的性子,定然是不让的。”   徐原青垂眸笑了笑,以他以前的性子当然不会让,还会阴阳怪气的说一番话,可现在他戾气渐小,尤其是常老是他的救星,他在心里几番思量过后还是让了。   只是最后常老也察觉出来,甩牌又发了一通脾气,说瞧不起他,将钱结清后便不玩了,寻娘哄了好几日才将人哄开心。   向长远静静地看着他,他笑后抬眸,分明是喜色,但向长远还是一下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无奈神色,怔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神色。   他无需明言,向长远便懂了他的顾虑,心里泛酸,一身反骨的徐世子,因为病痛折磨收敛了性子。   “世子。”他声音忽轻了下来,灿烂的双眼含了几分愁苦,他忍着心疼的情绪,扯嘴角挤着笑意,“我教你投壶吧。”   京城世家子弟聚集投壶是必备游戏,杨明以前约过徐原青,不是在家活动,挑了郊区的一处小苑,他去后因为见不惯那些纨绔子弟盛气凌人的做派,将箭全都折断,指桑骂槐了一阵,气的世家子弟差点没忍住动手打他。   杨明也因此被杨侯爷罚跪祠堂,从此杨明再没宴请过谁,徐原青也没理睬请柬。   投壶这等上层娱乐的玩意更是不屑一顾。   徐原青知道他想让自己换个东西玩,摆了摆手,“那东西还不如看话本子有意思。”   向长远不放弃,想着其他玩乐继续说,“那我带你去听戏吧。”   “向长远,我不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徐原青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身上有些发冷,他扯了扯椅子上的大氅披上。   向长远跳下桌给他系带子,眉眼染上一层哀色,两人近在咫尺,徐原青看在眼中,抬手按住他的眉心往两边按压,“有什么好愁的,等我好了杀他片甲不留。”   他故意挑眉,一副小霸王的模样,苦中作乐,向长远知道他在安抚自己情绪,配合的舒展了愁容,“我把藏宝阁押给你,随你玩。”   四目相对,眼中情意绵绵,温热的屋中莫名散着滚烫的气息。   左越听了许久,看了许久,想象着柳谦两个爹爹的相处方式,看眼前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世子,我明白了。”   小孩声音乍想起来,两人条件反射的退后,侧目看他,微微惊讶,竟没察觉到左越何时在的。   “你……你明白什么。”镇定如徐原青也紧张和尴尬,说话都磕巴了一下。   左越拍着桌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吟吟的解释,“你对七公子和对向公子完全不一样,所以你想和向公子成亲,但是不会和七公子成亲。”   他思索了一下没将柳谦两个爹的事情说出来,毕竟他害怕柳谦哥哥半夜去床边吓他。   徐原青瞪大了眼睛,这小子口不择言,因为他喜欢向长远,所以在他面前就能什么都说吗?当时只是做个比喻啊!为什么要说出来!   向长远一下就捕捉到了重要词汇,惊讶的扭头看向徐原青,“成亲?”   徐原青没来得及阻止,左越就大嘴巴承认,“对啊!世子说想和你成亲。”   肉眼可见向长远脸红到了耳根,脖子也在蔓延,一双眼睛明亮璀璨,满脸不可置信。   徐原青指着门叫左越,“你出去。”   没想到半辈子的英明毁在心智不全的小孩身上,他万万没想到!   左越才出去,向长远就巴巴的凑近他,不管他别过头,就紧紧地凑脑袋到他面前,红着脸叫他,“世子?”   徐原青恼羞成怒,推开他脑袋,“小孩的话不可信。”   向长远看他耳朵发红,知道他最是要面子,没有紧逼着他承认心意,他微微退开半步拉开距离,让空气在他们之间流通。   他撑着椅子,小声的叫他,“徐原青。”   “陆秋灵的事我会处理,昨日一事朝中流言蜚语,想必会查你与我的关系,到时候我会让府上的人演一出戏,倒不妄想断了他们猜想,能迷惑他们一时也是好的。”   徐原青一口气说了许多,即便尴尬也将事情安排的妥当,绝不被情意冲昏头脑。   向长远听着他的一长段话,即便事事妥帖还是听出了他语气的急切,分明是在转移话题,他端起桌上的茶盏递给他。   徐原青顺手接过饮了一大口,顺了嗓子里的干燥。   “徐原青。”向长远又在叫他一次,目光灼灼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脸红如桃花,眼被浓密的姐妹遮了神色,唇瓣樱红,一举一动魅人心神。   徐原青故意不应,将茶盏搁下,察觉到他身上明晃晃的侵略气息,心里更加毛躁,他鼓气来扭头与他对视。   他就不信,“成亲”一词还能尴尬到死不成,对付其他人需要费心思,对付一个向炮灰也要这样心虚吗?   他贸然抬眼,不料落进了一汪清潭,潭面落了万千星辰,璀璨夺目,潭中绵绵爱意,清潭四面八方而来,让他无处可逃。   “我想……”向长远静静地看着他,此刻就连他的发丝都觉得牵动他的心神,叫他难以自持,他紧捏着扶手控制冲动,指腹泛白,心里越发触动。   徐原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样,明明受不住他如此深情的双眸,却还是不舍的躲闪,直勾勾的看着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倾向他,闷声问,“想什么?”   向长远咽了咽口水,咬着牙屏住呼吸,闭上了眼。   发乎情,止乎礼,他不想让世子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   徐原青看他抓着扶手紧闭双眼,一副受人逼迫的模样目瞪口呆。   这种气氛下他还能控制自己,真乃神人。   他又气又乐,抬手捏着他下巴晃他脑袋,硬逼着他睁开眼睛,一言不发,气鼓鼓的瞪着他。   徐原青看他依旧无动于衷,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简直是个榆木脑袋,一时无语,“你!”   话音未落,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入温热的怀抱,未尽的言语在唇齿间搅散。   向长远收了收力,喘息着说,“世子,我想吻你。”   徐原青被他突如其来的热烈弄得迷糊,不等他应答,紧接着脖子被滚烫的手扣住,让他毫无退路,炙热的吻带着说不尽的缠绵爱意。   向长远怕他身子不适,单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坐回椅中,修长的手撑着椅背将他圈在面前,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颊,贪婪的吸取他的气息。   徐原青脑中一片空白,全身酥软,轻而易举的被他操控着理智,步步陷入他的温柔中。   许久,他呼吸困难,受不住了他的热烈,拍打着他的肩膀求饶。   向长远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看他深邃的眼眸中含着水汽,他微微喘息着,伸手端自己的茶水递到他嘴边。   徐原青神魂弥散,他咬着杯盏就着他的手喝下,滋润燥热的口舌,整个人舒坦不少。   向长远将茶盏拿开,伸手将不知何时落下的大氅捡起给他盖上,面上的潮红还未褪去,贪念的看着徐原青的唇瓣。   徐原青一个病人精力自然没有他旺盛,只是他没想到被他亲一下都吓跑的人,这才几日吻技就如此炉火纯青,将他勾的神魂颠倒。   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想到了春悦楼,没着落点气有了理由,抬眼瞪他,“向长远,你真没什么想好?”   “没有。”向长远红着脸,盯着他的神色满是羞怯。   “……”   徐原青见之无语,被按着毫无招架之力的是他,怎么他这副神情倒像是被欺负的。   向长远急切的解释,“世子,我真的没有。”   “行了行了。”徐原青别扭的别过头,咽了咽口水,“没有就没有。”   向长远见他不高兴,心里着急,小声点试探,“是我做的不好?”   徐原青:“……”   这种话也只有他这种一根筋的才能这样直白的问了,徐原青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想掌控,然后被掌控了所以拉不下面子,那才真是丢人现眼。   他不肯转过头,闷声问,“你哪学的?”   “话本上,上次我跑了很不应该,所以我看了许多想下次可以弥补。”   向长远上次慌忙逃走,后开痛定思痛,几乎买了半个京城的书屋,凑齐了不少话本,还从肖予安了借了几本精粹,看了许多总结出经验,还偷偷在被子里幻想过如何做。   适才情到浓时难抑制,他试探了世子并未反感才再深入,已是小心翼翼了许多,没成想世子还是不高兴,想必是他做得不够好。   “这个……”徐原青听他诚恳的话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他一双真挚无暇的双眸,一时间无话可说。   向长远满脸歉疚,轻声问,“世子,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他之前情窦未开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亲密接触更是没有过,徐原青是他第一个满心相许的人,是他想相守一生的人,他做得好与不好都只想和他。   他很在意他的悲喜,故此想追问清楚,以便以后改正。   徐原青被他的一腔热血弄得浑不自知,站起身推开他走开,“你先回去,我困了想睡觉。”   向长远见之急切的追上几步,忽然想起向长宁和沈玉泽说过的话,世子因男子示好几次受到了伤害,咫尺之距慌乱了止住了脚步。   是他太急切,不应该如此。   他轻声道,“世子想见我时我再来。”说罢便满心愧疚的离开。   左越风风火火的闯入屋中,看世子在双眼无神的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世子,怎么了?”   徐原青欲哭无泪,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和向长远解释了。   多好的少年郎,偏偏喜欢上他这样别扭的人。 第62章   徐原青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没个头绪, 就听到外间有敲门声响,左越忙不得去看,欣喜的叫了一声, “寻姐姐!”   寻娘微微颔首,轻声问,“世子睡下了?”   徐原青停了胡乱的思想,拉着窗帘起身, 绕过屏风看见寻娘立在门前,粉衣蓝披, 柳云发髻,依旧美艳动人。   寻娘抬眸见他, 眼中蓄着歉疚之色,叫他的声音都带着疲惫,“世子。”   徐原青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屋, 又看了看左越示意他去沏茶,顺嘴问到, “吃过饭了?”   寻娘摇了摇头。   正好厨房的晚膳做好了送来, 本是给向长远加的菜, 因为意外他先走了, 徐原青就叫她坐下一道用饭。   寻娘犹豫着坐下, 握着筷子心情复杂。   徐原青给她盛了一碗汤,见她满面愁容,知道她心中所困,他虽然睚眦必报, 但也清楚什么仇该找什么人, 他身上的蛊毒与她无关,常老还是因她才来。   恐怕冥冥中早已注定, 解铃还需系铃人。   “寻姑娘,我曾与你说过,我将你当成朋友。”徐原青朱唇轻启,声音清雅,侧身看她,坦然自若,“如今亦然,往后仍然。”   寻娘一怔,“世子……”   徐原青继续说道,“你是江湖中人,我相信你不会拘泥于自己毫无参与的过去,将罪责凭揽己身,苛责自己。”   “是。”寻娘自然明白他所言,她难以接受的不止如此,她父亲与怀国公是故交她并不知晓,世子身重蛊毒时她尚未出世,更不知晓这其中的恩恩怨怨。   她悲痛的是,他父亲所害的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原就与陆夫人的恩怨无关,被无端牵连。   徐原青本该长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却像笼中鸟一样桎梏在一方天地中二十年,功不成武不就,成了京城的废材世子,世人的饭后谈资,她每每想到此处就悲痛欲绝。   将她养大成人的父亲,毁掉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一生。   寻娘心里五味杂陈,鼻子泛酸,不敢直视将她视作朋友的世子。   徐原青抬手拿勺子,喝了一口鱼汤,看她依旧情绪低落不听劝慰,无奈的放下勺子,“我听常老说,你父亲已不在人世。”   寻娘点了点头,温柔慈爱的父亲面容历历在目,又听见世子气虚的声音,眼泪如流水一般落在碗中。   徐原青见状心里也十分难受,低声叫她,“寻娘。”   寻娘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她父亲亡故已有四年,她也想过,若是她父亲还在人世间,她知道此事后又当如何,世子又会如何。   “我坦言相告,若你父亲还在人世,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他寻来,至于是何罪论不敢妄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因为你的缘故就此作罢。”   徐原青字字属实,他知道寻娘父亲与怀国公是故友后问想过许多,早上常老训斥他时他也侧面问过话,寻父与怀国公少年时就相交。   得知寻父亡故后,将他心中种种推想打破,他冷静下来后又重新思考了许久。   不论如何谋划,他都没有将过错牵连寻娘,即便他们不是好友,恩怨是非,寻娘无辜,不该为父担错。   徐原青垂眸,无奈的笑了笑,抬眼眸中是淡然之色,“常老同我说了一句话,’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此话解了我心中所惑,与你共勉。”   说着,他端起茶盏敬她。   寻娘泪如雨下,忽然朝他跪下,捧来茶的左越见状吓了一跳,忙冲了过来,想扶她又止住了手,急切的看向世子。   徐原青垂眸看她,没有想扶她起身的意思。   寻娘抬手行跪礼,哽咽道,“多谢世子。”   她重重的朝他磕头赔礼,这才抬头直视他,眸中满是感激,她接过左越手中的茶盏,双手捧着与徐原青碰了一下。   “噌”一声响,两人心中紧压着的巨石松开,即便还有千万种疑虑,但都不会憎怨对方。   徐原青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搁下后亲自扶她起来。   左越对两人这莫名其妙的局势摸不着头脑,茫然的坐下,抱着碗看他们,欲言又止。   徐原青递给她手帕,看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想起沈玉泽来,原书最开始她是沈齐文的人,后来成了沈玉泽扳倒太子的有力棋子。   因为徐原青的存在故事走向不一样了,寻娘现在是他的朋友,他之前没想过她会和沈玉泽再有瓜葛,此次她留在沈玉泽那,他着实不明缘由。   他不急于一时追问,用完饭后差左越去厨房在做几道菜等着,然后邀请寻娘在府上的花园散步消食。   正要询问,寻娘便先说出了缘由。   “是沈玉泽告诉我的一切,我父亲与怀国公是故交,你身上的蛊毒可能出自我父亲之手,起初我并不相信。”   寻娘缓缓说着,将她这几日的事情坦然相告。   “我自己去了一趟怀国公府,看见了我父亲养蛊虫的陶罐,我族人并非都通蛊术,会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但通晓蛊术的人豢养蛊虫无一不细致,陶罐更是具有标志。”   “自我记事起我父亲就没出过村寨,沈玉泽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仿造的一模一样,那时我便相信了。”   寻娘说着眼中又泛着泪光,日暮灰灰,院中凄冷,初春的凉风将她衣袍青丝撩动。   她垂眸将情绪收敛,尽可能的控制着情绪,假装平静的继续说,“我那时便想着以自身为饵,拆了怀国公伪善的面目,奈何之前我入陆府留了破绽,陆秋灵早有防备,落入她手。”   “其实落入她手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我没想到沈玉泽会横插一脚,他以刑部侍郎的身份为我作保,让我作证人,咬死怀国公。”   所以,向长远去寻她时,她不走,情急之下将事情告诉了向长远。   徐原青立在水塘边上,凉风瑟瑟,脑子里忽然想着不想干的事,他当初就在此处钓鱼撞见了翻墙了向长远。   他将胡思乱想甩开,回头看风中凌乱的寻娘,“此事就此打住,沈玉泽并非好人,与他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知道了。”寻娘颔首答应。   徐原青脑子被冷风吹风格外清醒,他扯大氅和风作对,凝视着浮动的水塘,暮色苍茫,看不清里间的鱼,只有水草微晃。   “陆秋灵要翻案,我想请你帮个忙。”   寻娘上前几步,侧目看他。   徐原青:“你可知情蛊?”   寻娘点头,情蛊是蛊师最为不耻的一种蛊术,以术法博爱本就荒唐可笑。   徐原青看她眼中明晃晃的厌恶之色笑了笑,低声和她交谈计划。   寻娘听完微微瞪眼,没想到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被束之高台的高岭之花,居然以蛊术求爱,真是可怜。   “劳烦寻娘了。”   徐原青先道谢,此事没有危险,沈玉泽又以为她成了棋子,她出面最为妥当。   寻娘离开后,左越蹦跶着来寻人,徐原青正盯着水塘发愣,左越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世子,你想什么?”   徐原青转过身离开,他在想一个二傻子。   他径直去了厨房将做好的菜装进食盒,看左越一脸茫然的神情,把他脑袋推开,嫌弃的瞥他,“你最近不找顾三知学医术了?”   “师父好像和向将军在闹别扭,他心情不好,我不想烦他。”左越踮着脚看他还装了酒,眼睛都快瞪出眼眶。   徐原青翻了个白眼,不想烦他就来烦我吗?顾三知要谈情说爱,他就不需要了?   他拎着食盒要走,一出门就撞见了常老,青年老人板着一张脸,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食盒,冷嗤,“跑哪去!”   徐原青后知后觉想起早上答应过要做针灸,他心虚的将食盒递给左越,欲言又止。   “我看你是嫌命长!”常老瞪他,拂袖而去,“来我院里!”   谈情说爱固然重要,没命了就谈不了。   徐原青嘱咐左越将菜放灶里存热,他先去治疗,左越抱着食盒点头答应。   徐原青泡了大半个月的药浴,身体较以前畅快许多,是因为药里加了许多克制蛊虫的药物,蛊虫在他体内虚弱不能折腾。   现在做针灸要将蛊虫逼到手上,这样取出才能减轻痛苦。   常老照常先给他把脉,片刻后注视着他。   徐原青理了理袖子,认真听他说话。   常老沉默半晌闷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和向小子有肌肤之亲?”   语不惊人死不休,徐原青愣住。   这就是神秘的中医力量吗?怎么一点隐私都没有。   常老看他耳根子发红,得意的笑了笑,故意语重心长的的嘱咐,“适度亲热有助于调动你周身血液流动,但要克制,若是太过,血液沸腾蛊虫就会得到滋养,届时前功尽弃。”   “……”徐原青恨不得原地消失。   常老取针出来,站起身到他身后取,故意打趣他,“年轻人亲亲抱抱正常,向小子身体好,替你活动筋骨有助于你身体健康。”   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徐原青听的浑身难受,脚指头都要抓断了,十分怀疑常老头就是在报复赢他钱的缘故。   针灸结束后已是深夜,常老打着哈欠去睡觉,不管他的死活。   徐原青浑身软绵无力,趴在桌上歇了许久才勉强能站起身,一路扶着墙才到厨房,掀开盖子看食盒还在松了口气。   他拎着食盒敲了敲墙壁,片刻后柳谦撑着门看他,一脸无语,“你不会是想去向府吧?”   徐原青嗓子干哑说不出话,虚软无力的手碰了碰灶台表示对。   柳谦看着软绵无力,随时都能到底昏过去的人,更加无语了。   他上前接他食盒,将他手往肩上一搭,轻而易举将人背起,翻墙而出,抄近道而行,不过一刻钟就将人成功带进了向府。   徐原青刚才眯了一会,稍稍存了点了力气,站着没有像刚才一样摇摇晃晃了。   他定睛一看,他们就站在向长远的院门前,不由得咂舌佩服。   柳谦退到一旁,懒懒的靠着墙看他,打了个哈欠。   受他两位爹爹的影响,他审美天生就宽泛,对男子亦是能动情。   徐原青当初在破庙里救他,美人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如仙人临世,他真真实实心动过,只是他情绪内敛,即便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又一直以为徐原青不好男色,与他不相配。   时日久了感情也就淡了。   如今看他和向长远两情相悦,心里就浅浅失落一些,他清楚那不是失恋,只是为曾经退缩的自己感到悲哀。   平心而论,他与徐原青的性子,都更适合阳光明媚的人。   想着,他不由得想起咋咋呼呼的唐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看徐原青进院后果断转身离去。   向长远身边高手如云,徐原青最是安全不过。   徐原青拎着食盒摇摇晃晃的进去,他院子冷清,灯盏零星几个,光线暗淡,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人。   檐下摇晃的灯笼光影落在他脸上,错落有致,隐隐约约,他靠着柱子愁思。   向长远思绪紊乱,脑海里全是与徐原青亲近的场景,越想越是难过,心神不宁,恍惚间看到美人近前,他哀叹,都想出幻觉来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手却被拉住了。   徐原青打起精神来,抓着他的手移开,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吃饭了?”   向长远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不知在外吹了多久,手似冰块一样寒凉,徐原青将他拉起来往屋里走,才跨进屋里就瞪大了眼睛。   屋里四处都是书籍,桌上,椅子上,地上,无处不见,这哪里还是居所,倒像是书屋了。   徐原青惊了一会就冷静下来,这事也只有向长远干得出来。   他走到桌前将上面的书都扒拉下,把带来的吃食摆出,手搁在上面试了试还有温度,他取了筷子递给还在愣怔的人,“怎么?”   向长远接过筷子,痴傻的看着他,“世子,你不生气了?”   徐原青无奈,“我本来就没生气。”   闻言,向长远将筷子搁下,认真道,“世子,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对你一定要告诉我。”   “……”   徐原青看他焦急的模样,再看满屋里的书,愧疚感油然而生,特别想给自己一巴掌。   向长远郑重其事的保证,“适才是我冒昧,我以后一定知礼守节,再不逾矩。”   处对象知礼守节,那感情怎么升温!   徐原青长出了口气,按住他肩膀将他按坐下,一字一顿的再次重申,“我真的没有生气!”   向长远沉默的看着他,满眼疑惑。   “是因为……”徐原青难以启齿缘由,脑海里漂浮各种理由,却都为以后着想推翻,正色道,“你别动!”   向长远如言僵着不动。   徐原青凑近吻他,向长远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   徐原青浅尝辄止,拉开距离,看他眼睛荡漾星辰,满脸的惊喜和无措,这才解释道,“我也没有过相好,和你做的都是初次,但我这个人好面子,向来喜欢掌控,今天被你勾了心神,一时间不好意思,你明白吗?”   向长远脑子飞快旋转,讷讷的点了点头,心里乐开了花,盯着眼前脸红的世子看,觉得可爱的紧,原来世子还有这么可爱的心思。   他站起身将徐原青拉坐下,眼中愁绪一扫而光,笑容浅浅,“世子我以后不会了。”   徐原青看他乐呵呵的模样,心里暗暗说道,我现在先让让你,等我身体好了就不一定了。   “吃饭吧。”   向长远以为他生气了失魂落魄回家,饭都没吃就在门口发呆,现下误会解开心情好,倒是真饿了。   他也不急着先吃饭,叫徐原青先等着,跑出去一会端来了几个火盆,将屋里的门窗都关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原青某一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向长远去找大氅给他盖上,这才不紧不慢的捡着筷子吃饭,时不时喂徐原青一点。   吃完饭,向长远盯着徐原青看了许久,直到听到房顶有轻微的声响才回过神来,“世子,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懒得麻烦。”徐原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自觉的往他内室走,他屋里陈设十分朴素,床铺也简单,不似徐原青那般皮毛几层,褥子棉絮几床。   他拍了拍床板,有点硬,能凑合。   向长远瞪着眼睛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紧张的不敢出声。   徐原青取了大氅掀被子躺下,他折腾半宿,软绵绵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要是再折腾回家估计够呛。   他拍了拍床板示意他,意识逐渐模糊,听到向长远说什么但不真切。   向长远看他睡过去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小心翼翼的给他脱了外衣和鞋子,将被子给他盖好。   他抽身往外走,看了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书,高兴的拍了拍脑袋,一回头就看向长泊立在门口吓了一跳。 第63章   向长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随了向儒是个面瘫脸,他作为长兄在向长宁和向长远面前偶尔严厉偶尔温和。   向长远幼时喜欢和他练武,后来一个在战场一个在江湖, 一年见一次,几年不见的时候都有,兄弟俩感情虽在,但却不如幼时亲密。   三更半夜, 他突然出现在向长远房门口,着实如鬼魅一般吓人。   向长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从他神情实在是看不出来了多久。   “大哥,你怎么……”   向长远话音未落, 向长泊便忽然冲了过来,五指握拳朝他袭击,向长远反应极快, 立刻接他的拳风,怕吵醒徐原青, 一边接招一边将人往前引。   两人身法如风, 向长远将人带了出去, 后脚将门带上, 而后全心全意接招。   两人实力相当, 但向长泊久在沙场,拼的是命,稍有不慎性命垂危,故此招式凌厉满是杀气, 一招一式不留后手, 将人往绝路逼。   向长远游历江湖,遇到的都是潇洒不羁的江湖朋友, 鲜少遇到十恶不赦之人,一招一式都留有余地,不带杀伐之气,更何况眼前人是他敬重的兄长,招式上就更加婉转。   拳脚相交,苍穹风裂,一声声划破空气的碰撞间歇响起,安静的院子显得更加寂静。   起初两人平分秋色,后来向长远一再退让落了下风,即便几次险些受伤也不肯逼近。   半柱香后,向长远被向长泊一拳砸在肩上,紧接着一脚踹退几丈,猛地半跪在地才堪堪稳住。   兄弟俩分了胜负,不约而同收了势。   向长泊几步上前,离他一米之距停下,眼神冷漠,声音带着怒意,“向长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向长远按着发痛的肩膀,抬眸看他,目光清明,“我知道。”   他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他浑浑噩噩多年,从未有任何时刻像现在一样,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向长泊压着怒意,冷声提醒他,“向三公子!那是徐原青,徐世子!”   “兄长,我心悦于他。”向长远眼神笃定,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身份,只是因为他是徐原青。”   “……”   向长泊垂眸看着他,沉默许久,心中万千思量。   对于他唯一的弟弟,向长泊自问亏欠诸多,所以他说他想离开京城时,是他跪求了父亲,亲自送他去了自由自在的另一番天地。   即便他身在山水,仍旧不忘自己是向家儿郎,前线需传紧急信件时,他一马当先,穿过荆棘救万千将士于水火之中。   他没有父母的慈爱,长兄阿姐的陪伴,他离了故乡,孤独的长到如今玉树临风的模样。   向长泊对他和向长宁满心亏欠,所以他从未想过管束他们,只要他们能平安喜乐,他可以一直纵容他们。   他却没想过,自己纵容的结果是这般荒唐。   他微微闭眼,脑海里全是有关徐原青的诸多传言,真假参半,唯一让他确信的是,徐原青不简单,他与沈齐文有仇怨,他要做的是动摇国本的事,不是向家该触碰的局面。   “徐世子……”   他轻声沉吟,看着向长远仍旧跪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眼中没有一丝犹疑。   沈氏根基几百年,到如今崇明帝这一代,出了沈齐文这样的庸碌储君,朝野上下分为几派,清正廉洁的官员想废黜储君,奸佞权臣想扶其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有就是不参党争,静观帝王决断的群臣。   向家自辅佐沈氏帝王以来,历代遵行祖训,绝不参与党争,左右储君之位。   他们要做的是天下百姓的臣子,为民请命,为民而战。   徐原青之心人尽皆知,与之为伍,无疑昭告天下,是有谋逆之心,要废免太子。   向长泊纵容向长远和向长宁,知道他们与徐原青交好,但之前从未在明面上放肆,不至引有心之人利用,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声响。   昨晚大殿上,向长远当众维护徐原青一事 朝野皆知,他还未来得及寻他问清,今早崇明帝就宣他入宫,明里暗里敲打向家。   向家守江山劳苦功高,向儒已是太子太傅,若有他心,百官和百他都难以交代。   此言,已是警告。   兄弟两人沉默许久,院里春风料峭,寒意无处不在。   向长泊静了下来,沉声道,“你以为陛下不知太子无能吗?”   崇明帝不是庸碌的君主,早些年他全心在新政上,后来又焦急北疆局势,对沈齐文疏忽管教,让他成了个废材。   沈齐文奴役百姓,私扣军饷,甚至挪用,信用奸佞,害北疆战局几次陷入危机。   桩桩件件死不足惜,早该废黜。   但崇明帝膝下只有他一个嫡长子,其他庶子年幼,难当大任。   北疆平定,向家功高盖主,京城新贵如雨后春笋,他要稳住沈家江山,就不会废掉太子,否则朝中人心难测,江山不稳。   帝王权术,为先是天下万民,不知为何,到如今为先是自家江山。   向长远在江湖中不思局势,放任自己潇洒自在,回京后他逐渐接受了京城的繁华,还有随处可见的危机,甚至推演朝局。   他看得清局面。   他很清楚,如今沈齐文不只是大晟的储君,他已然是崇明帝用来稳住沈氏江山的一枚棋子,动他,就是在和天子作对,等同谋逆。   但他,一想到温柔和善的徐世子受了那样的欺辱,他恨不得将沈齐文抽筋剥皮,也难解心头之恨。   向长远盯着他的兄长,他知道向长泊肩上的责任和他不一样,他身后不止是向家,还有万千将士,他不能行错半步。   他忍了一会,还是将心中的话如是告知,“兄长,若向家效忠的是沈齐文那样的君王,这大晟就该亡了。”   “向长远!”向长泊闻言厉声呵斥他,压低声音提醒他,“你以为你只是向长远吗?”   “所以,我想请兄长。”向长远将另一条腿放下,抬头仰视少年征战的将军,郑重其事的磕下头去,脑袋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重新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一层水雾,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中双眸明亮,他哽咽道,“请舍弃我。”   他作为向家的公子,担着很多责任,有许多素不相识的人性命握在他手中,他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胡乱作为。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独自承担痛苦,所以,他明知道难以两全,还是奢求能两全。   “如何弃!你告诉我!”向长泊见状怒火中烧,伸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怒目圆睁,声声质问,“向长远!你告诉我,我如何弃你!”   “兄长!”   向长宁疾步上前,将他手按住,她今日有事情没有回府,听到暗卫禀报后火急火燎赶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兄弟两人气氛已经闹僵了。   她硬生生将两人分开,将不肯退让半分的向长远推远,她心中已经有了定断,朝向长泊认错,“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   是她默许向长远靠近徐原青,是她明知道向长远的心思还加以放任,到如今这个局面,她难辞其咎。   向长泊闻言更加生气,“你闹什么!”   向长宁明知如此他会更生气,但还是硬着头皮顶撞,“大哥,是我默许阿远帮徐世子的,都是我的缘故。”   “阿姐!”向长远上前阻拦,向长宁抬手示意他不许动,抬眸看着向长泊,坦然无惧,“北疆几万将士枉死,碧落黄泉,我无颜面对。”   她声音带着怒意,眼中含泪,直勾勾的盯着同为将军的大哥,哽咽道,“他们可以荣耀的死在战场上,为天下百姓而战,但绝不能因阴谋算计,上位者的私欲而无辜枉死!”   向长泊浑身一震,垂眸不敢直望她的目光。   沈齐文因为一己私欲扣留军饷,北疆战士被困狭道,腹背受敌,无路可走,军饷迟迟未到,饿殍遍野,足足两万将士饿死他乡。   此事,乃是向长宁心中的一根刺,轻碰都痛不欲生。   她对沈齐文面上一再忍让是因为军中将士功名,她心中对其早已厌恶不已,杀之后快。   向长泊愧对于她,她此话无疑是在他心坎上戳刀子,他也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身死,他将他们带离家乡,却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保全,他愧对将士的一声“将军”。   他思及此,声音微颤,“阿宁……”   向长宁坦言:“我与徐世子不是回京后才有的来往。”   她与徐原青志同道合,都想要沈齐文付出代价。   向长泊心中五味杂陈,无话可说,看着眼前的弟弟妹妹,已然长大成人,不是跟在他身后吵着要玩的小孩了,他们有自己的欲念,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有自己坚定的方向。   尽管方式方法不同,但殊途同归。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大哥。”向长远不忍见他伤心,几步上前拦住他的路,眼中是愧疚之色,“我与阿姐不是故意要伤你心。”   “我明白的,我只是……”向长泊费力的扯了扯嘴角,他极少笑,勉强挤出的笑难看的紧,轻声道,“你们长大了。”   向长远垂头,“对不起。”   向长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是倦色和悔意,声音沙哑,“我不是怪你喜欢徐世子,你明白吗?”   向长远眼泪坠落,心中的委屈一扫而散,悲喜交加,各种情绪堆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向长泊回头看向长宁,沉声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与父亲在你们身后。”   他拂袖离开,向长宁沉下情绪,长长的出了口气。   向长宁继而向长远与徐世子亲近的过分,向长泊一直都知道。   暗里不论如何只要没有把柄无妨,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提到明面上。   向长远没想过将向家置于险地,他在听到徐原青入宫后他才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没有一点犹豫,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去陪他。   即便,只是和他站在一起,他也不想让他独自在险境中。 第64章   徐原青半夜忽冷忽热, 混沌不清的噩梦是他姐姐上吊的画面,吓得他猛然惊醒。   屋子里暖气哄哄,床被厚实, 没有浓厚的药味,也没有满柜的瓶瓶罐罐。   烛光微微,不亮也不暗,四角都点了烛台, 他直射他的目光,惊醒了也不会看不清环境。   徐原青见四周的环境, 心里逐渐放松下来,想起来是他抢占了向长远的床。   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和他同床共枕, 只是那时徐原青难受的紧便顾不上许多。   他调整好情绪,准备下床去看人是不是在外间椅子上凑合,正要掀被子就听到了推门声, 紧接着人进来寝室内。   向长远端着托盘,盘内两个碗冒着热气, 见人醒了笑意灿烂, “饿醒了?”   他将托盘放到桌上, 几步到了床边坐下, 自然的探徐原青的额头, 而后起身去大氅披到他身上,再去端碗过来。   香味扑鼻,徐原青垂头一看,是馄饨。   向长远递给他勺子, 满眼柔情的看着他, 轻声道,“我阿姐先尝过了, 她说正好,你试试看。”   不知怎的,徐原青心里泛起了酸,眼睛也发烫起来,他借着碗里的热气掩盖了自己的窘迫,咬了一口馄饨,点了点头给他回应。   见状,向长远喜笑颜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然后去端了来一碗过来,和他一起吃。   徐原青一直低着头认真的吃馄饨,吃完了情绪也整理的差不多了。   向长远递给他手帕,起身将碗收了,顺便倒了水给他,不忘给他整理大氅,将他照顾的细致入微。   “还冷吗?”   徐原青看他只穿薄薄的单衣,这屋里于他而言恰恰好,但对身强体壮的人来说,确实是过于热了。   “要不你把碳火撤一些吧。”   屋里足足六个火盆,只开了外间的两扇窗,火气弥散,徐原青有点不好意思了。   向长远:“我不热。”   徐原青看他额角的汗珠,嘴角噙笑,挑了挑眉。   向长远被他直勾勾的盯着耳根发烫,忙把他手里的杯子收了,“世子快睡吧。”   徐原青被他强按躺下,几层被子和毯子压着,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他露出脑袋看着他,“你去哪?”   徐世子眼中没了平日的淡漠神情,桃花眼格外明亮,向长远别开眼咽了咽口水,闷声道,“我哪都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徐原青瞪大了眼睛,一阵无语。   搁他这演什么言情情节,他翻了白眼,从被子里抽出手来,一巴掌拍他脑袋上让他清醒一点,“你睡厢房去,明早叫我。”   向长远猝不及防受了一巴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着他身上的几层被褥,厢房的被子都在这了,他去了也只能睡板子,还不如在这陪着他。   徐原青看他眼神躲闪,手拽着被子,后知后反应过来。   经过了几分钟的思索,他往床里挪了挪,闷声道,“上来睡。”   “啊!”向长远受宠若惊。   徐原青抢了他的床和被子,再欺负人家就过分了。   “不……”   向长远摆手支吾拒绝,徐原青看他小媳妇样十分无奈,没好气的催促,“赶紧的。”   “我……”向长远满脸通红,直愣愣的看着他,不敢动弹。   “……”   徐原青时常会产生自己是个登徒子的错觉,可分明是两个男的在谈恋爱,再没分出上下之前都是一样的,太过别扭反而尴尬。   向长远察觉到世子眼神逐渐发怒,在他再发作前快速的脱了鞋,泥鳅一样顺滑的躺了上去。   徐原青咬牙切齿的给他盖被子,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就背过身去,抽了抽嘴角。   向长远笔直的躺着,看徐原青不搭理自己,他更加紧张了,不敢动弹一下。   屋里没有点香,空气里只有馄饨香味。   向长远嗅觉敏感,能气息的闻到徐原青身上特有的药草味,不浓不淡,似有似无。   沉默良久,徐原青转回身来,抬眸看僵硬的人,忍无可忍,“向长远,我才和你说过,我也是第一次,你这样……”   显的我很主动!我很有经验!   徐原青及时忍住,后面的话只在心里咆哮。   向长远有时候纯情的让他很头疼。   四目相对,徐原青眼睁睁看着向长远明亮的双眸,从拘谨的神情逐渐含笑,紧接着他就被揽进了滚烫的怀抱中。   “世子,我还是想冒犯你一下。”他声音低沉微哑,笑意暴露在语调中。   不过是一瞬,徐原青的将爆的情绪一下就被抚平,情绪稳定下来,有些不可置信。   向长远将他单薄的身躯环抱在怀中,手搭在他的肩背上,两人身上的热气不断交缠,他咽了咽口水,“是世子掌控的不是吗?”   徐原青细想,是他主动喊的他,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向长远体温高,徐原青惧冷,贴着他身躯,热气源源不断,像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火炉,他浑身舒展,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向长远一早就醒了,他洗漱完蹲在床边看还在熟睡的人,几番挣扎都没舍得叫醒他。   向长宁叼着苹果来找他,外间不见人影,她本想进寝屋,想着徐原青也在就止住了脚,往外走去用力敲了敲门,“向长远!”   向长远吓了一跳,看徐原青眼睛动了动,手忙脚乱的起身躲闪,脚下不稳险些摔桌上。   徐原青一睁眼就看了一场舞,打了个哈欠回神,听见向长宁意味深长的话,“阿远,一会爹醒了,你想留着请安吗?”   话说完人就走了,明摆着来传话的。   徐原青对向将军的叫醒服务感激涕零,看向长远已经穿戴整齐,他二话不说掀被子就起身,洗漱大可不必,他回家还要回笼觉。   他没睡够,走路都是晕晕乎乎的,上了马车继续睡,迷迷糊糊间被人抱下车,不过一会就进了软绵的棉花中,身体无一处不舒适,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左越看三公子远离的背影,深深理解了为什么世子会喜欢他,玉树临风,温柔体贴,换谁都会动心。   徐原青一觉睡到午后,一醒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许久没开业的左越胡说八道馆重新开张了,叽叽喳喳的声音,说的全是向长远对他如何的深情款款。   左小孩说的头头是道,徐原青听的津津有味,开始期待自己身体康健后的日子了。   不日,常老给徐原青诊脉后嘱咐他近日好生休养,勿要操劳,等他心无杂念后便可取出蛊虫。   春风拂面,不似前几日那般凌厉,带着春日该有的丝丝暖意,他院子里的梨树,许久没注意,今日一看花骨朵一簇一簇,生机盎然。   “世子?”   背后传来声音,徐原青回过头,见平日麻衣素衫的顾三知,破天荒的穿了颜色鲜艳的灰绿绸缎,还规整的挽了发,他本就身姿高挑,这打扮起来更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他眼睛上覆着三指宽的黑布,也同样让人难以忽视。   徐原青问,“你要去哪?”   顾三知轻轻低头浅笑,能让他这身打扮,还作娇羞状的只有一人。   徐原青抽了抽嘴角,嫌弃之意不言而喻,他抬脚绕他一圈,这段时间他事情太多,没怎么关注身边的人,记忆还停留在那人顾三知的委婉拒绝。   这会子就私约了,恐怕他错过了许多故事,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问,“你们?”   “向将军很好。”顾三知一提到向长宁就眉目舒展,嘴角上扬,难掩喜色 。   “啧~”徐原青冷嗤,心道,这恋爱的硫酸味,早先还大义凛然的说那些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所以,”顾三知再出声,嘴角依旧上扬着,眉间却皱起,他微微仰头朝梨树的方向,轻声道,“我不能误佳人年华。”   他立在春风中,青丝绿衫翩飞,不动如山 ,如松如柏,他身上的萧寂之感与温润的春日格格不入。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将徐原青镇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难以理解,询问,“你不喜欢长宁?”   闻言,顾三知回头看他,不作回答,嘴角的笑意不带喜悦,满是苦涩。   可惜他是瞎子,爱意不能从眼睛告白。   徐原青见状便明了他的意思,本想骂他一顿,但看着他眼睛上的黑布,话卡在了喉咙里,一字都难言。   他病痛十年之久,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的愤恨和悲苦。   同样,他不是顾三知,如何知他心中的苦。   感情的事情,本就强求不得,外人更没有立场置喙。   他沉默片刻,冷声问,“你找我做什么?”   “借钱。”   徐原青:“……”   冤大头徐世子把人送走后坐树下吹风,摇椅晃晃悠悠,白狗蹦哒到他身上,徐原青撸着狗头闭目养神。   悠闲惬意,脚步声响起,距离他不远处停下,来人出声:“世子。”   闻声,徐原青眉眼动了动,他脚落地停了摇晃,直起身看向来人。   沈玉泽笑容可掬,端着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容,眼底却是恶意。   徐原青怀中的白狗“汪汪汪”的朝他吼叫,他无动于衷,依旧挂着假笑。   该在刑部大牢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徐原青心里一颤,思绪转动。   沈玉泽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可置信,神色淡淡的解释,“世子没有算错,我确实该在刑部大牢中才对。”   他笑意收敛,眼中的恶意浮现,“没能如世子的愿,下官特意来致歉。”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徐原青无处可避,他自以为谋划周密,不想还是低估了沈玉泽的本事。 第65章   刑部大牢。   “啊!”一声似怒似怨阴似调笑的轻哼声传入耳畔, 阴暗湿凉的牢房,刑法重地,常有各种各样的诡异叫声, 如此一般的头一遭遇到。   里间传来衣布撕裂的声响,还有不堪入耳的欢畅交合响动,阵阵不歇,引人想入非非。   犯人何曾遇到过这般荒唐刺激的事情, 都不约而同的止了声,伸长脖子想看, 竖着耳朵仔细听。   陈文敬面无血色,闻声后转身离开。   原来世子叫他今日提审怀国公是为此, 果然如宣平侯所言,世子恩怨分明,是极好的孩子, 即便布局谋划也留有余地。   “大人,沈大人身体抱恙, 肖大人进宫了, 提审一事恐怕只有您一人了。”   小吏回禀, 陈文敬眉头动了动, 肖征向来明哲保身, 他进宫试探陛下心思不足为奇,不过沈玉泽是太子的人,对陆秋灵的事情格外上心,自关押后多加照拂, 提审怀国公昨晚便高职于他, 突然抱恙缺席,不免引人猜疑。   小吏见他不悦, 卑躬屈膝的前侧引路,看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适才小人见沈大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就回去了。”   闻言,陈文敬更加疑惑。   “何时离开的?”   小吏低声答:“未时。”   正是太子来时,若是他没有离去,那适才就会同他一起去大牢巡视,就会知晓太子与陆秋灵在牢狱中的荒淫无道……   陈文敬绞尽脑汁思索,也没想出头绪,沈玉泽是世子布局的一枚棋子。   春风掠过他的官袍,折断了他的思绪。   春风料峭,朱雀街旗幡猎猎作响,风掠走五谷杂粮的白白热气,抚慰熬过寒冬的万千生灵。   梨树的花骨朵微晃,迫不及待的抖擞着自己未成形的身姿,泛着丝丝幽香。   沈玉泽未着官服,白衣胜雪,长身玉立,目射寒光,锋芒毕露。   他缓步行至梨树下,与徐原青面对面,垂眸凝视着他,眼神诡异至极。   “世子在想什么?”他嘴唇略薄,牵着嘴角,身上是咄咄逼人的凌厉气质,不紧不慢的自答,“想我怎么会在这里?”   徐原青微微抬头看着他,沈玉泽盛气凌人,好似胜券在握。   他很快收敛了思绪,神色淡漠,目光更是漠然,他微微摇了摇头,抬手理了理身上的大氅,拂袖起身往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   茶香四溢,他犹豫了一下,给不速之客也倒了一杯往边上推去示意。   沈玉泽不愧是原书中的天选之子,即便他已经改了那么多情节,还是奈何不了他。   徐原青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微微侧目看向立在微风中的人,朱唇轻启,“我想的是,是我太过着急了。”   许是最近他注意力只在蛊毒上,对他没有多加关注,没有做好万全之策就将他也算计在内,是他操之过急了。   四目相对,沈玉泽垂眸冷笑,缓步走近落座,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   入口之物,他与世子一样也格外谨慎。   他沉声问,“世子一定要我的命吗?”   一定要吗?徐原青也这么问过自己,他起初只想改变一些情节,能让自己好好活着,身边人好好活着。   他的确是凭借着手握剧本的优势抢了他的气运,让他的青云之路屡受困阻。   徐原青也曾纠结过,毕竟沈玉泽是他隔着一本书真心实意敬佩过的枭雄,可人性就是如此,噩运不纠缠自己时高谈阔论,只有自己屡屡受挫才会埋怨天道不公。   他成了京城最废柴的病秧子徐世子,百病缠身,求生都比旁人难上许多,何来心绪替别人叹悲。   徐原青修长的手指磨着杯壁,心情沉静下来,抬眼直视他,“沈大人对我不也恨之入骨?”   “是。”沈玉泽忽然撕了假面,坦然承认,眼中恨意弥漫,“世子不死,我寝食难安。”   徐原青:“我亦然。”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沈玉泽站起身来,一边理他的衣袍,一边在梨树下游晃,神情凛然,“我有治世之才,想做明君辅臣,创一个开明盛世。”   徐原青撑着脑袋看他,神色漠然,对他的豪言壮语无动于衷。   “我出身市井,无权无势,凭着报效家国的拳拳之心辗转官场,屡不得志!徐世子,你以为是这世道负我,还是我时遇未到?”   徐原青正想喝茶忽被他点名,懒懒抬眸乜他,“你要是想找捧哏的出门左转。”   正气势如虹,舒展意气的沈玉泽:“……”   徐世子有兵不血刃能气死人的本事,看来并非传言。   徐原青悠然自若的神态,淡淡然的补刀,“你洋洋洒洒讲这么多废话,想铺垫什么?你做到如今的刑部侍郎之位多不容易?拦你路的人都该死?”   “是也不是。”沈玉泽很快就稳住了心神,没有被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引导,垂眸俯视他,“很多次,我天时地利都占了,临门一脚就能平步青云,却次次都有意外,次次!”   闻言,徐原青神色微变,心里隐隐发紧。   “我身边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而易举的波动我千辛万苦布的局。”沈玉泽抬脚靠近,与他一臂之距,身上的冷香味道浮动。   “这种感觉自来京城后更为明显。”他声音凄清,字字狠厉,“我呕心沥血的布局算计,每一步都反复推演,就连人性善恶我都算了,可我还是无路可走!”   他宵衣旰食针对京城的名流文臣的喜好书写文章、诗画,日日求人递进高门之中,却都石沉大海,他自问颇有才情,即便没有状元之才,也有探花之能。   散尽家财仍流落街巷,走投无路之时,只有亦正亦邪的江丞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江丞相对他防范颇深,不肯为他引荐,他在江府与下人无意,仍没有前途。   他的志向在人情冷漠中逐渐偏离,思绪也更为敏感,无形中盯着他的那双眼,拦他路的那双手,他恨入骨髓。   日复一日的小心行事,推演算计。   最后终于熬出了头。   沈玉泽思及此,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我要做的是流芳千古的治世之能臣,如今却要与沈齐文那这的混账东西为伍?”   他双眼发红,恨意滔天。   徐原青眉眼微动,心如擂鼓,却还是沉着冷静的望着他。   “所以呢?”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天在和我作对,直到初遇世子,总觉在某处见过,我日思夜想,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源头。”   沈玉泽笑意鬼魅,阴测测的盯着他,“世子可曾去过徐州茗山下的一座破庙?”   闻言,徐原青一怔,即便极力控制着,眼中微闪过的惊讶神情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可置信,他脑海里疯狂的冒出一个念头来,他与沈玉泽不死不休,此人心思缜密,太过恐怖。   五年前,徐原青出过京城,那时他还是病恹恹的躯壳,他用了障眼法瞒住了所有人,只身一人去了徐总。   掐着日子去了破庙,抢在沈玉泽之前救下来柳谦,从此多了一个得力干将。   那次是他第一次真真实实的见到了沈玉泽,他躲在神像后小心翼翼的端详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为避免麻烦,他没有与他相见。   那时沈玉泽正值失意时,他不敬神明,朝着神像辱骂许久,有来破庙歇脚的人阻拦他,他与之发生口角,而后大打出手,他文弱书生被打的浑身青紫,匆匆逃离去。   徐原青趁不在的空隙将柳谦拖了出去,他病体无力,藏在草垛后便停歇着喘息。   夜里,沈玉泽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短刀鬼鬼祟祟的进了庙中,不久后庙里发出来哀嚎声,鲜血喷洒,神祇染血。   沈玉泽猖狂大笑,举着火把将庙点燃,在火焰中如鬼魅一般欢笑。   徐原青永远忘不了,火光中沈玉泽阴鸷怨毒的目光,他似疯子一样的骂着天地,发誓要杀光所有挡他路的人。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对沈玉泽产生了阴影和恐惧。   不管是他偷出过京城一事,还是他目睹了沈玉泽谋杀无辜之人,他都不敢声张,将这些事全都埋藏在心底。   他以为不会有知晓,乍听沈玉泽提起,他脑海里浮现着那夜的滔天火光,还有庙中被杀害的无辜百姓。   他心里紧紧地揪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我后来听说,那几日庙中有一个奄奄一息的江湖侠客,可我细数了,那庙中的尸首都只是平头百姓。”   沈玉泽目光如那日一般鬼魅,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所以那侠客许是被人救走了,世子说,怎么会那么巧?”   他微微俯身,逼近徐原青。   徐原青条件反射握紧了茶盏,垂眸不与他对视,不受他的压迫。   “世子的确小心谨慎,但你身体不好,又带了一个废人,从徐州回京城路途遥远,一定会留有蛛丝马迹。”   沈玉泽初时没有细查,他也是见了徐原青后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密密麻麻的线团中寻到了线头的感觉,他叫人去查当年徐州的事情。   徐原青相貌出众,不是能轻易遗忘的长相,只要稍费心思,自然有迹可查。   果然,他抓住了那根线头。   终于解开了他多年来的困扰,原来那双无形的手,是徐世子这双骨节分明的手。   沈玉泽说完眼神恢复正常,嘴角含着讥讽,意味深长的问,“徐世子以为我有哪里没有猜准吗?”   细思极恐,徐原青抓着杯盏的手青筋暴起,他微微弯曲着腿让自己放松一些,侧目仰视他,试探的询问,“你在没猜到我之前就已经想好破局了?”   如他所说,他是在见自己后谜底才揭晓,那他悄无声息的攀上沈齐文,仅仅是凭着敏感的觉察力吗?   沈玉泽“噗嗤”笑出了声,春风撩拨着他的青丝,如柳絮飘然,他撩开衣角坐下,好耐心的为他答疑解惑。   “我当时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双眼不是天眼,而是武功高强的人眼,他无处不在,但他并不能窥探我的内心,所以……我悄无声息的传递消息,想办的事叫人去办,而我仍旧是江府上名不见经传的幕僚。”   徐原青闻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握杯盏的手猛然一松,泛白的骨节缓回血色,他指腹敲了敲杯盏,笑意越发浓郁,桃花眼笑成了月牙。   沈玉泽笑意僵住,拉拉队看着他。   徐原青笑了许久才停歇,抬手擦了擦笑出的泪花,眼睛经眼泪清洗后更加明亮清澈,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撑着石桌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   笑意戛然而止,神色骤然凌厉起来,“你以为你斗过了天,其实是天在助你。”   “你嘴里说着慷慨陈词,想做清官名臣?沈玉泽,你活到如今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敢承认!你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你要的是权势,是名利!”徐原青字字珠玑,将他不敢袒露的实话全都坦白,“你应该感谢沈齐文给你搭了天梯,否则你没有机会在这和我叫嚷!”   四目相对,怒火、恨意交缠。   “向长远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可你呢?对他只有利用和嫉妒,你恨不得他做你上位的垫脚石,但凡他与你道不同,你就会弃如敝履,落井下石。”   一想到雨水里奄奄一息的向长远,徐原青对沈玉泽的厌恶又加了几分。   事到如今,两人已是撕破了脸,将仇恨全都裸露出来,再不用虚情假意的伪装。   “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打破两人僵持的氛围,沈玉泽砸了桌上的茶盏,他怒不可遏,没了芝兰玉树的体面,指着他怒问,“即便如此!我与你又有何仇怨!”   徐原青筹谋冷笑,“你那么聪明,自己推算吧。”   沈玉泽知道这么多年是徐原青在监视他后,他费劲心神的猜想,他将自己做过的恶事一一盘点,没有一样挨得上远在京城的徐世子,所以为何徐原青会为难他,算计他,监视他,他难以理解。   他眉头紧锁,紧咬着牙关,杀意毕露。   徐原青背过身,冷声喊道,“柳谦!送客!”   柳谦如鬼魅一般闪出,立在徐原青身侧,银白色的面具掩面,长剑合着剑鞘指向院门,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沈玉泽抬眸看着他,很快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若是徐原青没有抢先一步,就该是他先遇到柳谦,以他的性子,见江湖侠客装扮的人,一定会出手救治以备后用。   奈何,徐原青先了一步,以至于他被监视多年,壮志难酬。   他朱唇轻启,玩味的叫他的名字,“柳谦。”   柳谦看着他,无动于衷,冷声喊,“出去。”   沈玉泽摇了摇头,掠过他看了一眼徐原青,拂袖而去。   行至院门前,他突然止步,转身面对他,意味深长的询问,“徐世子救你和我救你有何区别?”   适才柳谦一直在暗中保护徐原青,他们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听了,心中疑惑万千,能从对话中确定的是,徐原青是特意为他而去,在于他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不远万里去救他。   而沈玉泽是偶然去破庙,若是没有徐世子,那他先见到的就是沈玉泽。   柳谦顿了一下,望着他的神情颇为复杂。   冷风拂过,白衣浮动,青丝飘舞。   冷香悠悠,梨树枝微颤。   沈玉泽忽然转身回去,大步流星走向徐原青,拦住了他的去路,眼中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意带着豁然。   “世子若是会算命!”   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话,徐原青却浑身僵住。   不过片刻的时间,沈玉泽便能想出怎么荒唐的可能。   “若是世子早知我命数,能测出我的机遇,提前抢了我的时运,断了我的气运。”   沈玉泽难掩兴奋,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徐原青,不敢落他一丝变化,看他神色赫然骤变便知自己荒唐猜测的方向没有错,他笑的更加灿烂,本就人畜无害的面容显得毫无威胁。   他激动的按住了徐原青的胳膊,瞪大眼睛,“这一切是否就说得通了?”   徐原青惊惧,将他的手甩开步步后退,柳谦抬手将他撑住,等他站稳后几步上前,扯住神情激动的沈玉泽,用力将他拎起一甩,行云流水的扔到墙外。   他转身看徐原青面色苍白,顺手递给他茶水。   徐原青虚脱无力的撑着石桌坐下,抿了一口凉茶稳住心神,看守在身侧的人,自嘲的笑了笑。   “他说的有些是对的。”   柳谦不笨,他听了那么多话,心中早有了答案,徐原青没有将他当做没有感情的工具,事到如今据实已告也好。   柳谦垂眸看他,神色如常,沉声告诉他,“与我而言,你更好。”   他在破庙中命若悬丝属实,徐原青救他属实,千辛万苦的带他回京城属实,这么多年给他吃穿用度,金银财宝属实。   他眼浅,只记得已发生的事,想不了没有发生的情况。   “啧。”徐原青被他的话感动了一下,郁闷的心情略微缓解,想着原书里他被沈玉泽当成毫无感情的杀手,让他成了上位的工具,再想他这么多年跟着自己,吃穿用度比高门大户的一些公子哥还好,即便他经常玩忽职守也对他多加纵容,这待遇比他跟沈玉泽做牛做马好上不知多少倍。   他扯了扯嘴角,大言不惭道,“我好不好不敢说,反正沈玉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谦翻了个白眼,绕开地上的碎瓷,往房顶上瞥了一眼,“沈玉泽身边有高手。”   徐原青微微皱眉,“嗯?”   “适才就一直守在房顶上,若不仔细,气息很难察觉。”柳谦指了指房顶,末了稍显不愿的补充道,“我不是对手。”   怪不得沈玉泽能悄无声息攀上沈齐文,原来是暗中有高手相助。   徐原青疑惑,“你以前监视他的时候没发现?”   “盯人时我没有靠近,离很远,所以和那高手没有碰过,也没有察觉过。”   徐原青点了点头,抬手捏了捏眉间,沈玉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本来想引他去刑部大牢,让他目睹沈齐文和陆秋灵的荒唐事,一则能断了他对陆秋灵的轻易,另一则,崇明帝知道后为了掩盖太子荒淫无度,一定会对知情人掣肘,届时沈玉泽前程断送,一举两得。   没想到沈玉泽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直接来和他对峙,要不是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最近身体又调理的不错,恐怕情急之下会吐血昏厥。   既如此,沈玉泽与他算是明面上宣战了,徐原青立即调整好情绪,站起身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嘱咐,“你拿姐姐送我的玉佩传个话,最近叫我姐姐不要念我,示意她自保,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替我说话。”   “皇后恐怕……”   徐皇后对徐世子纵容宠爱京城皆知,柳谦跟徐原青多年也清楚姐弟俩感情深厚,都为对方着想,若徐原青有事,徐皇后就算是脱簪戴罪也不会袖手旁观。   徐原青自然思量到了这些,他翻了盒子找出玉佩递给他,“你带句话她便不会冲动了。”   柳谦接过玉佩,专注听言。   徐原青眼神柔和,轻言道,“爹娘已至雍州,万事顺遂,还望她珍重自身。”   闻言,柳谦明了,答应后离去。   转眼黄昏之时,左越白天在厨房睡了一觉,醒来揉了揉眼睛就忙去找徐原青,着急忙慌撞到了人,脑袋昏沉,慌忙道歉。   “怎么傻成这样?”   声音熟悉,他捂着脑袋定睛一看,竟是肖予安,他旁侧还有一人,是向长远,两人一道来了,着实奇怪。   向长远忙着去见人示意后先行一步,左越也正要走,脑袋就被一只大手盖上了。   肖予安似笑非笑,“向长远急着见心上人,你去碍什么眼?”   “我家世子没喝药呢!”左越圆圆转了一圈躲了他的手,急着要去,却被肖予安一只手就抓住了,他挣脱不开。   “嘶~”徐原青一口将药喝完,苦的五官都在用力抗议,他抖了抖肩膀,看门口进了一人,黑衣尽显腰身,几步就到了他面前,快速从怀里掏了糖出来剥到他嘴里。   苦味被甜味冲散,徐原青皱着的眉眼舒展开,看眼前人笑意盈盈,听他问,“有这么苦吗?”   说着,向长远抬起碗凑近鼻子闻了闻,微微皱眉拿放回去。   徐原青见状笑了笑,“常老换了药方,比之前苦涩几倍。”   向长远寻了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杯茶水,就近坐他旁边,撑着脑袋笑吟吟的看他。   徐原青咽下糖,抿了茶水冲淡口中有苦有甜的味道,看他眉眼带笑,疑惑,“有什么好事吗?”   “我今日进宫见皇后娘娘了。”   “我阿姐?”   “她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还叫我不要告诉你。”向长远目光灼灼看他,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逗得徐原青喜笑颜开,因为沈玉泽而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有些好奇了,“什么秘密告诉你不告诉我?”   徐皇后对他关怀备至,对他向来坦言相告,这神神秘秘的弄得他心痒痒。   向长远微微抬起下巴,“世子想知道吗?”   徐原青:“你先说条件。”   “皇后娘娘说告诉你也可以,你必须做一件事。”   合着他们狼狈为奸算计他,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的人,徐原青依着他们幼稚的性子,温声询问,“洗耳恭听。”   向长远:“你抽时间做一个风筝,亲自送进宫去,皇后娘娘就告诉你。”   “啪!”   徐原青手里的茶盏坠落,茶水四溅,他衣服上全染了茶水,向长远慌忙的将他衣上的茶叶扫走,焦急的有没有烫到。   徐原青心里波涛骇浪,他抓住了向长远的手,泪花闪闪,“向长远,我阿姐怀孕了?”   向长远挠了挠头,“啊!世子就猜到了啊?”   徐原青喜极而泣,一把将向长远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姐姐终于得偿所愿了。   向长远伸手揽住他,轻轻拍着他肩膀。   徐原青情绪稳定后松开他,神色凛然。   作为舅舅,他要送给他尚未谋面的外甥一份大礼,让导致他晚来这世间的罪魁祸首生不如死。   向长远抬手给他擦了擦泪珠,柔声叫他,“世子?”   徐原青垂眸看他,小声询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向长远也随他一样,低声回答,“娘娘说她谨记你的话,没有声张,诊脉的是信得过的太医,此事只告诉了你我,陛下都不知道。”   徐原青放心的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在他没有断沈齐文生路之前,最好谁都不要说。 第66章   不日, 朝中关于太子荒淫无度言论传的沸沸扬扬,与陆秋灵在牢狱中的雨露情缘更是绘声绘色。   徐原青听着李一鸣兴高采烈的形容,悠然自得的品茶, 权当笑话听,好似此事不是他一手所致。   陆秋灵苦心营造的才女形象就此崩塌,她在牢狱中崩溃大闹,无人搭理。   所为, 害人终害己。   徐原青只不过是让她自食恶果罢了。   她想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给本就好色的沈齐文用了情蛊, 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借着太子的手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让她死在自己的算计里, 也不枉她苦心经营多年。   李一鸣说的口干舌燥,他转个身利落的往椅子里一躺,猛灌了口茶润嗓子, 抬手扇了扇风,看还披着大氅晒太阳的人十分羡慕, “陈大人差人传信, 陆秋灵仍自辩无罪。”   徐原青早有所料, 怀国公在大殿上就自揽罪责, 入狱定然会为保陆秋灵将罪责全认, 她只需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刑部无实证落罪,早晚会放了她。   今日阳光明媚,不过几日梨花便争相绽开, 红蕊白瓣, 美不胜收。   他仰头看被花朵割裂稀疏落在地上的阳光,目光澄澈, 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石桌,指腹带起周围的花瓣微动。   “那就无罪。”   话音刚落,正喝茶的李一鸣就呛了一下,他一脸震惊,筹谋算计这么久就只让她在牢房里呆几日,他盯着一脸淡然的人,敏捷的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这才放心下来。   他将茶杯移开,趴桌上凑近,“你又想什么鬼主意?”   “诶~能不能聊了。”徐原青故作神秘,捡着桌上的梨花看,“得饶人处且饶人,像我这么善良的人不多了。”   “呸!”李一鸣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种话,翻了个白眼,“徐大世子,你说这话估计只有向长远傻不愣登的信。”   徐原青冷嗤,“切。”   李一鸣看他听到向长远的名字,眉眼带笑,心里落寞了一瞬又笑了起来,“常老那怎么说,哪日取蛊虫?”   “本来定的后日,但是今早寻娘来说,常老蛊虫生病了,要等几日。”   “也好,先把怀国公的事情处理好,你也好心安一些。”   李一鸣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他最近四处跑腿,饱一顿饿一顿,现在才想起来,上顿饭还是给寻娘传话时顺手抢的肉饼。   徐原青继续捡桌上的梅花,头也不抬的说,“屋里有吃的。”   李一鸣起身往屋里去,案上搁了几盘糕点,精致小巧,不是徐府厨房的手笔,每盘都吃了一两块。   他手撑在桌上看,还有咬了一半放回去的,他无奈的笑了笑。   徐原青将落在石桌上的梨花都捡到手心,春风一吹,白花簌簌的落下,他摊开手去接,风却将他手中本有的话吹散。   “世子。”   他闻声回头,看向长远急急的跑来,从万千飞舞的白花中奔来,目光灼灼,笑意盈盈。   向长远直奔到他身前急刹住脚步,近在咫尺的距离,双手微颤,克制住自己的激动,俯身看他,灿若星辰的双眸里只映他一人。   风与梨花交缠,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香味,还有他适才掠风而留下的檀香味,各种味道交织,旖旎风光,暧昧气息随风散落四处。   左越道今日阳光明媚,春日风光好,特意给他挑的粉色对襟宽袍,白羽青氅,他经过许久的调理,如今气色红润,举手投足慵懒自如,如院中最艳的一株桃花,娇美而不媚俗。   向长远身姿飒爽,肩宽腰细腿长,人群中赫然醒目,黑衣尽显俊秀容貌。   两人截然不同的相貌,却都生的漂亮,同处一院,情意旖旎,春日可真是占尽了便宜。   徐原青被他盯得心里颤颤,不自在的别开头,离他下值还有两个时辰,他来这么早不知为何。   不等他张嘴询问,向长远便收敛写眼中肆无忌惮的爱意,嘴角噙着笑意,“世子,你知道我在开心什么吗?”   这没来由的问话,徐原青抬眸看他清澈的眼眸,无奈的笑了笑,配合他的欣喜,故作思索,“你升官了?”   向长远摇了摇头。   “莫不是发财了?”   向长远又摇了摇头。   徐原青见他忍着急色的模样,嘴角上扬,继续逗他,“都说升官发财乃是人生喜事,你高兴成这样,还能是什么?”   向长远抬手撑着石桌,指节泛白,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咽了咽口水,轻声反问,“升官发财后面接的是什么?”   徐原青:“……”   明明是他想逗人,没成想自己挖了个坑。   向长远故意放低了身子,离他更近,身上清冷的檀香味萦绕鼻尖,他略微紧张起来。   “说正事。”向长远看他面露潮红,及时停住,侧身坐好,盘子里拿杯子倒茶水消减身上的燥热气息。   他侧目望他,嬉笑的神情荡然无存,正色询问,“我高兴是我因为陛下定了怀国公的罪,肖大人叫我来问世子,想如何处置。”   崇明帝说过如何处置由他定,所以怀国公认罪画押后来问他情有可原,只是……   徐原青眼中的柔和荡然无存,望着比自己还高兴的人,有些愣怔,“肖征?”   肖征果然是老狐狸。   那日殿上向长远与他站在一起,百官议论向家是否与他一个立场,从不参与党争的向家,从向长远开始介入了储君之争。   百官议论却不敢妄言,毕竟向长远只是世家公子,在刑部任一个小吏,不似向长泊和向长宁手握兵权,权势震得住立场。   这几日,在刑部的举动他都千叮咛万嘱咐避开向长远,不让他沾手,肖予安宁愿亲自来替他爹传话也不劳烦向长远。   没想到,肖征才向崇明帝请示,就明晃晃的用向长远跑腿,试探的意味太深。   这几日徐原青的举动向长远看得明白,这一趟他也清楚肖征的意思,他心里早有了计量,于他而言,徐原青总是更为重要的一方。   他抿了口茶,拍了拍徐原青的手,柔色道,“无妨,我知道他的意思。”   “向老将军……”   “我爹自挂了太傅之职,他就借口战场受伤养病,不上朝不见客,他没有立场。”向长远缓缓说着,宽慰他的心,“我兄长说他愿意做我的盾。”   “向长远。”徐原青闻言心中猛然一颤,原书中向家不参与党争,他至死都不愿被沈玉泽利用,现在却因为他更改了立场,他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幸运,“你这样我只会害怕。”   “我知道。”向长远将茶杯放下,转身面对着他,眼神真挚,“所以,我代表的只是我自己,不是向家的立场。”   徐原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神色骤变,拍了桌低吼,“胡闹!”   向长远站起身来,抬手将他飘落在他头上的梨花摘下,眼中尽是柔色,“人生在世,所遇良人乃是万幸,若因时局畏手畏脚,怎么对得起心中所爱。”   徐原青正要斥责,就听他问,“若我与世子境遇移换,世子难道会放任我不管吗?”   “……”这问倒是难住了徐原青,他竟一时难以想象,若是异境处之,那他……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不是人,向长远这样赤忱的人,居然被他这样阴险的人骗了,实在是暴殄天物。   “嗯?”向长远看他眼中犹疑的神情,微微一震,不可置信,“世子?”   “那个……”徐原青颇为尴尬的别开头,抽身站起来,“怀国公如何处置容我思量,你回去复命吧。”   说完就忙不得的往屋里走,心虚的心脏砰砰砰直跳。   李一鸣依靠着门框目睹了全程,看徐原青来了忙转身进屋,人一溜烟直奔书桌后,他好心伸着脖子替他往外看,见向长远失魂落魄的离开后朝他示意。   他咬着糕点移到桌前,疑惑,“你喜欢向长远不会是因为他喜欢你吧?”   “什么话。”徐原青白他一眼,到窗前去看向长远,见他转身来看忙躲闪,歇了一会才再看,见他出了院子才松了口气。   “那刚才那个问题你犹豫什么?”李一鸣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丝毫没有偷听他们说话的愧疚感,还撑着桌子身子前倾,活像好奇心盛的猫。   徐原青才不满足他的好奇心,没好气的说,“你管呢。”   向长远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要是他穿成炮灰向三公子,他是否会帮病恹恹的徐世子说不准。   他们是否还会相遇也说不准。   没有发生的事情,光靠设想,有千万种可能如何答?   “向长远真是满心都是你,而你不只有他。”李一鸣一语中的,不紧不慢的倒茶渡糕点,“不过也挺好,互补能长久。”   徐原青靠着椅子思索,照李一鸣所言,怎么感觉向长远像恋爱脑。   他猛地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赶走,心思转到正事上,“阿越呢?”   “好像去找肖予安了。”   “你拿着路上吃,去追向长远支开他,我要去一趟刑部。”   徐原青吩咐完拂袖起身,脚还没抬起就听到许久未听的叫声,唐骄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脸怒意。   “噗!”   李一鸣正喝水,见他忍不住喷了出来,哈哈大笑起来。   徐原青定睛一看,也忍俊不禁。   怎么许久不见,唐骄变成黑炭了,要不是眼珠子有白,恐怕都看不出是个人来了。   徐原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笑出声,手抓着桌角发疼,抖着声线询问,“你这挖煤去了?”   唐骄气的跳脚,一把拽着李一鸣推开,手拍在桌上,怒声询问,“柳谦呢!”   徐原青手绕了脸一圈,不可置信的问,“他做的?”   唐骄自从被柳谦教训过后就记住了他,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找他,找徐原青十次有九次是为了柳谦。   柳谦起初对他各种厌烦,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惹怒他,唐骄也是有点毛病,不仅避还更加来劲了。   久而久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柳谦捉弄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再胡闹也不会过分,毕竟他可是徐世子的人,惹急了唐骄,受折腾的还是徐原青,他心里有数。   能把他弄成一块黑炭,恐怕是惹急眼了。   唐骄眼珠子瞪着,拍桌的声音更加响亮了,屋子里只听他崩溃的嚎叫,“人呢!”   徐原青咬着唇忍笑,“他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眼看着唐骄要发狂了,李一鸣忙上前好言相劝,“小公爷,我们也好几日不见柳谦了,比你还想见他呢,最近他忙着呢,满京城的跑,谁知道他跑哪去了。”   唐骄未发的怒火稍停,眼白转向他。   李一鸣见有效果,忙乘胜追击,“估计去找肖予安了,你去看看?”   唐骄抬手将书桌上的书“哗”一下扒到地上,张嘴“嗷嗷”怒吼,一张脸就见满口白牙,模样别提多滑稽了。   李一鸣掐着自己大腿才没笑出声来,徐原青忍得心绞疼。   好说歹说将黑大佛送走,两人相视一眼,肆意笑出声来。   屋子里此起彼伏的笑声不断,不一会就塞满了笑意。   两人只顾得释放憋忍的笑,浑然不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良久,徐原青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抬眼看立在桌旁的柳谦,“他怎么得罪你了?”   闻声,李一鸣也止住笑意,伸长脖子听八卦。   柳谦答非所问,“那是墨汁。”   李一鸣:“啧,都舍不得洗洗再出门,看来气疯了。”   徐原青不敢苟同,意味深长看向柳谦。   柳谦面无表情的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去刑部?”   “你赶紧的,要追不上了。”徐原青勉强放过他,差使竖耳朵的李一鸣,“在我到之前人不能在刑部。”   “好。”李一鸣回过神,顺手再捡了两块糕点拿着走。   酉时,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停到刑部前,轮守的小吏见是宣平侯府的马车便不敢阻拦。   “世子。”陈文敬先收到了柳谦的传话,及时来接他,看他气色大好,心里也替他高心许多,上前替他引路。   徐原青看他要引去小衙,出声道,“去牢房吧。”   “好。”陈文敬沉默片刻应答,转身将他往另一个方向引走。   通往牢房的路弯弯绕绕,徐原青侧目望他,陈文敬长了一张正气凛然的脸,瞧着就知他是公家人。   他原以为他不会帮自己,没想到他只问了目的就为他办事,徐原青起初还对他有所怀疑,叫柳谦查他过往,到如今才真信他真在帮自己。   他沉声道谢,“此事多谢大人。”   陈文敬微微颔首,“不说其他,只说为大晟江山社稷,我无悔所作所为。”   他不是愚忠之人,沈齐文不是明君,不配储君之位,陆秋灵心机深沉,她若是做了太子妃,沈齐文只会是她为非作歹的刀剑。   至于怀国公,他是罪有应得。   宣平侯是他的恩师,恩师之子,所求并非作恶,反而有利于江山社稷,他为臣子,为弟子都该鼎力相助。   说话间,两人到了牢房,阴冷潮湿,糜烂的味道扑鼻,老鼠“吱吱”的叫声刺儿,他远远看到了怀国公,转身道,“还请大人帮个忙。”   陈文敬点头离开。   小吏将牢房门打开后背过身看守,徐原青拎着衣摆跨进。   荣光无限的怀国公如今在破落的牢房中,见来人后目光如刀,若非毫无气力,恐怕要将徐原青千刀万剐。   徐原青站离他两臂之距,声音冷淡,毫无敬畏,“怀国公安好。”   怀国公冷冷看着他,恨意弥漫。   徐原青神色淡漠,该恨的难道不是他吗?   “怀国公想救郡主吗?”   闻言,怀国公动了动,眼中恨意夹杂着惊恐,还有为父的仁慈,他眼睛发红。   “郡主似乎没想救你。”   徐原青杀人诛心,嘴角讥笑,“她将所有罪责推诿到你身上,怀国公娇宠出的女儿,果真心狠。”   “万般过错都是我,徐世子,你放过灵儿!”怀国公浑身颤抖,双眸含泪,终于露出了悔意,“你有什么仇怨都冲我,灵儿什么都不知道。”   他形容枯槁,面颊凹陷,曾经傲气凌然的国公匍匐在地,手指抓着淤泥,蠕动身躯爬向他毒害的无辜之人,悲痛欲绝,“徐世子,请你高抬贵手,放灵儿一条生路。”   徐原青扯开衣摆,屈身蹲下,看他如此模样只觉得恶心,为一己私怨,不能惩戒上位者过错,就拿襁褓幼子消恨的懦夫,事到如今在他面前演仁慈父亲。   何其可笑!   “陆国公!”徐原青目光阴狠,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可知你今日之痛,我父母受了千次万次!”   因为他的私怨,他和原主共同的爹娘日日忧思,每每他因蛊毒而晕厥,他们都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清了吗?”徐原青恶狠狠的盯着他,眼下的红痣如鲜血刺目,他眼中的杀气凛然,如幽冥鬼魅,要将人挫骨扬灰才解煞气。   “我死不足惜,灵儿无辜,求你饶了她。”   怀国公磕头哀求,徐原青怒目圆瞪,从腰间取了匕首扔到他面前,勾了勾嘴角,笑的阴冷诡异,“你最好死的不要太轻松,否则我余下的恨都加注在郡主身上。”   怀国公看着眼前的匕首,缓缓伸手去握住。   徐原青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双眸发红,垂眸静静地看着他,嘴里呢喃着一个名字。   “允儿,你看着,我也看着。”   怀国公撑着地跪着,他虽贵为国公,但陛下亲口下令,他入狱后刑部无人敢关照,主审是陈文敬是徐原青的人。   他教养了几十年看,如今这般遭遇很快磨了他的身骨心神,到如今已然毫无傲气。   无望苟活,不敢轻率去死,他如今仅凭着做父亲的心撑着,这条命能保女儿活着,他九泉之下才敢见一面亡妻。   怀国公打开匕首,锋利的匕首映入眼中,他咬着牙,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腹部,血水喷洒,肮脏的地面染了深色。   徐原青无动于衷,眼中生出丝丝快意。   怀国公偏倒在地,卷曲着身躯,将匕首抽出往脚掌上狠狠刺去,他忍不住的哼叫,疼的抽搐,身体扭曲。   半个时辰后,怀国公躺在血泊中,身上满是血洞,血液蔓延在牢房中,仅存一口气不敢闭眼,无法出声。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徐原青置身其中,只觉畅快,他无声的笑着,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掉落。   他蛮狠的擦了眼泪,拍着门柱,居高临下的看着罪魁祸首,任由心里的阴暗面肆意增长。   早该如此!   “爹爹!”   女子的惊呼声打破了牢房中诡异的安静,怀国公痉挛抽搐,似在用身体回应。   徐原青转身看去,几步之距,陆秋灵沈玉泽死死拽着手不让往前,她崩溃叫喊,狼狈不堪。   见状,徐原青更加癫狂,他垂眸看向奄奄一息的怀国公,笑吟吟的警告他,“陆公,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就送郡主去陪你!”   怀国公身子抽了抽,瞪大了充血的眼睛,不敢闭眼。   徐原青肆意大笑,他撑着门柱转身,在陆秋灵怨毒的目光下缓缓走近。   他目光扫过陆秋灵最终看向沈玉泽,他眼底是得逞的笑意,似在宣告他的胜利。   徐原青不惧半分,抬手替陆秋灵理了理她脸上的头发,露出苍白无色的脸,俯身看着她,笑意浅浅,好心提醒,“国公用命换的郡主,郡主可别浪费了。”   “徐原青,我一定会杀了你!”陆秋灵用力挣脱沈玉泽的桎梏,朝他扑去,徐原青灵巧躲闪开,让她扑了个空。   徐原青冷笑,“怎么,比起国公,郡主更在意我?”   陆秋灵回过神,狼狈的扑向牢中的怀国公。   沈玉泽抬眼看他,阴暗的牢房中,光线明暗参半,他隐匿于暗中,看不清面容。   压迫感又来,徐原青不移半分,神情淡然的回望,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爹爹!”   陆秋灵撕心裂肺的叫着人,徐原青掠过眼前的人冷视,看她跪在血泊之中,颤抖着双手去捡地上的匕首,浑身发抖。   匕首插入怀国公的心脏,她哭声凄厉,痛哭流涕。   徐原青转身离开,一抬眼就见向长远朝他奔来,猝不及防的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沈玉泽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他抱着心悦之人目光冷厉,光都偏爱他几分,从小窗闯入偏偏落在他身上,连他心爱之人也一并照拂。   向长远遥遥望来,曾经含笑的双眸此刻只有怒意和杀气。   他从很早之前就清楚,他内心深处是阴险诡计,而他似阳光一样炽热,心无诡秘,是个至诚至性的人。   他带着面具与他结交,终有一日面具下的真容露出,他们便再不是同路人。   向长远将怀里人打横抱起,转身离开阴暗的牢房。   徐原青微微一怔,还是任由他了。 第67章   牢房外, 徐原青拍了拍向长远提醒他,他才将自己放了下来。   他发现每次自己支开向长远都没能如愿,不知道是向长远太聪明, 还是他手下的人办事不力。   向长远一脸严肃,他做事心虚,也不好现在就问,努了努嘴低头拍衣服。   “世子。”陈文敬如及时雨一般降临, 朝他行礼后瞥了向长远一眼,“郡主已经被沈玉泽带走了。”   徐原青点头, “我知道。”   他虽然怨恨怀国公和陆家,但他长的是一颗人心, 没有变态到要女儿目睹亲爹惨死的地步,他见怀国公前特意请陈文敬去放了陆秋灵,没想到沈玉泽先行一步才有适才的场景。   怀国公已死, 徐原青与原主积累二十年之久的怨恨有了出口,他一直警惕的心也得以松懈几分。   徐原青瞥了一眼向长远, 目光回到陈文敬身上, 郑重其事的行礼, “余下的事劳陈大人费心。”   陈文敬抬手回礼, “下官分内之事, 世子放心。”   交代完事情,徐原青拉着一言不发的向长远先离开了。   马车上,向长远沉默不语,往常都是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徐原青, 今日两人完全反了过来。   “你在生气?”   徐原青出声询问, 向长远这才扭过头看他,眉头微蹙, 欲言又止。   “此事是我不对。”徐原青承认错误,态度诚恳,见他眼神动容,犹疑片刻还是心中的实话说出,“但我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向长远:“……”   眼前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从神情到话语都摆明了“我知错但死不悔改”,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向长远原谅的话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咙里,生生再添了一把点怒的柴火。   他咬牙切齿的叫他,“徐原青!”   向来温和的人冷着脸突然发怒,犹如平地惊雷让人打颤。   徐原青颤了一下,梗着脖子看他,更加心虚了,弱弱的应声,“怎么?”   向长远看他理不直气也壮,即便自己已经生气了,他神情依旧强硬,毫无悔改态度,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还是没舍得拿他如何。   马车行在朱雀街上,嘈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内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紧张,谁也不肯让半分。   徐原青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仅存的心虚荡然无存,他努了努嘴,“你气什么!我哪会背着你做事成了?”   向长远一怔,没来得及张嘴,就见他气呼呼的抬起下巴,阴阳怪气起来,“别跟我说什么心有灵犀,我不信这套。”   徐原青动了动身子偏向他,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更加怪声怪气,“你讨喜的很,我身边哪个不偏向你,我但凡吩咐有关于你,不出意外保准办砸,他们明里暗里给你放黄河水,你倒在我这兴师问罪了!”   “什么道理!”   “……”   向长远听他有理有据说完,目瞪口呆。   早有耳闻徐世子于朱雀街骂遍京城高门大户,病恹恹的身体嘴巴倒是厉害,字字珠玑,将人得罪了个遍。   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一下子连自己在生气都忘在脑后,条件反射的去哄人。   “世子别生气,是我的不是。”   徐原青挑了挑眉,忍住笑,继续说,“向三公子哪里会有不是,横竖错都在我,我不想牵连你瞒着你,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也不管你死活了,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叫你去做,这样把向家拉进泥潭里你也就高兴了。”   向长远耳朵发麻,忙不得凑过去,温声细语的认错求饶,“世子,好了好了,我错了。”   徐原青垂眸看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嘴巴就被向长远捂住了,他清澈明亮的双眼写满了哀求。   目的达到了,徐原青见好就收,抬手拉开他的手,“此事到此为止。”   向长远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见状,徐原青眉眼弯弯,忍俊不禁。   向长远看他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傻愣愣的挠了挠头,将人哄好他才想起来有公务在身,同他说了事由后便叫停了马车先离开。   徐原青推开车窗,夕阳西下,霞光万道,朱雀街满是金灿灿的光,向长远迎着光绕开来来往往到百姓,身姿灵敏,人群中赫然醒目。   “徐世子?”   有人叫他,徐原青回过神来,寻声看去,杨明怀抱着几幅画缓缓行来,到他车窗前停下,他颔首行礼。   元宵节后李京姝就回去了雍州去了,看多了他身边有活蹦乱跳的人,现下看他孤零零一人还有些可怜样。   徐原青叫他上车,捎他一段。   杨明思索片刻上车了,画搁在旁侧,脊背挺直,坐的周正。   这样一个端方君子,配了火燎腚的蠢丫头,徐原青忍俊不禁,抬手给他斟茶,“婚期定了?”   闻言,杨明眼中浮现柔色,双手接了茶,嘴角含笑,“定在立夏。”   “挺好。”徐原青抿了口茶,念着往昔种种,他将茶杯搁下,正襟危坐,端着认真的态度说道,“太子的事世子怎么看?”   杨明抬眸看他,瑞凤眼无异色,他也将茶杯搁下,正色反问,“世子问的是我的看法还是杨家的看法?”   “自然是你的。”   杨家家大业大,徐原青当初骂过几位,结怨结仇不至于,对他不爽乃是人之常情,他在乎不了那么多人想法,再则,杨明是这一代杨家嫡子,他的立场无异于就是杨家的立场。   “我的立场并非是杨家立场。”杨明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先将他心里的小九九破了,而后才慢条斯理说道,“家父远见卓识远高于我,我不敢妄专。”   平靖侯是杨明父亲,也是杨家的当家人,任户部尚书,手握大权,为官多年,清正廉洁,他自崇明帝少时就一心扶持他,做事有不居功自傲,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是崇明帝极为信任的大臣。   徐原青知道平靖侯的立场才真正代表了杨家的立场,但他也清楚,杨明的立场也能决定平靖侯的立场。   杨明澄清后才说出自己的回答,“杨某以为,身为臣子,为国为民,国安则民安,而国安需君臣一体,上下一心,明君当为首要。”   徐原青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回意,将车窗推开一些,黄昏之时,阳光稀薄,如烛光一般温和,垂落在百姓身上,街上纷乱热闹的场景掠过眼前。   杨明目光灼灼,有感而道,“有幸报国,自当祈创盛世。”   徐原青撑着车窗笑了笑。   杨家树大根深,若是有保沈齐文的心,那不管他再如何筹谋都无济于事。   幸好,上天没有再为难他。   杨明垂眸看身边的话,闷声道,“有一事想告知世子。”   徐原青道他怎么破天荒上自己车了,原来是有话要说。   杨明压低声音,“莘正元前几日见了我父亲,争论似与太子相关。”   莘正元真是被虐千百遍仍待沈齐文如初恋,徐原青抬手撑着脑袋发笑,“多谢你告知,莘正元想一条路走到黑,就随他去吧。”   “他是重情之人,若不是先皇后他不会如此,还望世子留他一命。”   徐原青留他多次了,他仍不知进退。   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你求情我总不能拂你面子,我动手时会差人告诉你,能不能留他你自己斟酌。”   事情说完后杨明便叫停了马车,他下了马车在路边微微垂头送车离去。   杨家和徐家同是世家门第,代代为官,是世交,平靖侯和宣平侯同朝为官,两人政见不同少不了龃龉,但都是体面人,不会因为朝政产生隔阂,该有的礼数都会周全。   在徐原青没当街叫骂京城百官之前,平靖侯还常约宣平侯围炉煮茶,赏雪论诗。   自从徐原青一骂成名,平靖侯私下没再和宣平侯有过来往,就连政见不同也不会如往常一般直抒胸臆,故意避让,日渐隔阂。   后来因为徐原青弄砸了杨明的宴请,杨明被罚跪祠堂,虽然未说过不许小辈来往,但他们从未私下来往过。   杨明上他马车也是头一遭,若无要事告知,想必他也不会上,事情说完了自然就告辞了,要等着宣平侯府的马车停在平靖侯府前,恐怕又是轩然大波。   回院中天已经黑了,稀疏的烛光连成一片给院中添了光亮。   即便迎春,夜间的风也带着冬的刺骨,白花也受不住凉意,簌簌的掉了一地。   左越从屋中蹦跶出来,奔到他面前仰头问,“世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徐原青目光从梨树上移到小孩身上,浅浅笑着,“有事耽搁了。”   “先用饭吧。”左越笑容灿烂,拉着他急急的往屋里去。   徐原青正疑惑他怎么这么激动,一抬眼便了然了,屋里一群人齐刷刷的抬头看他,八仙桌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式。   向长宁瞪着眼看他,咬牙切齿,“我还以为你要等我饿死才回得来。”   徐原青很快回过神来,将大氅取了落座,招呼着大家动筷子。   向长宁早就拿着筷子了,迫不及待的开吃,顾三知拿了筷子但看不见菜,等了一会左越放好东西来他才吃上。   寻娘正和李一鸣争论什么顾不上吃饭,两人越说越急,险些动起手。   徐原青看着他们心情大好,偷偷移了旁边的酒准备小酌一口,还没将酒倒出手就被打了一下。   “你小子喝什么酒。”常老凭空出现,执筷子敲了敲酒瓶,嘴里没好话,“怎么,那么急着死?”   “师父!”寻娘忙将常老拉开,一脸无奈,“你喝了酒又胡乱说话。”   常老酒气熏天,他扒开寻娘的手,摇摇晃晃的坐回椅子里,筷子再敲了敲面前的碗,打了个酒嗝继续说。   “什么胡乱说话,我可告诉你,蛊虫最喜欢酒了,上次是才开始调养让你过次嘴瘾,现在调养了这么久,你喝一口试试,保准取蛊的时候你死去活来,一不小心还能见你列祖列宗呢。”   “……”徐原青不动声色的将酒瓶放回原位,小命要紧,酒喝不喝无所谓。   “行了行了他知道了。”向长宁瞥了一眼徐原青,看他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辩白,她喝了口汤出声断了常老的念叨,“大好的日子光听你念叨了,来来来,我和你喝一个。”   向长宁从地上拎了酒坛出来,盖子打开哗哗的往碗里倒,气势拿捏十足,众人目瞪口呆,常老哈哈大笑。   两人愉快的推杯换盏,一碗一碗下肚,似将酒当成了水一般,众人劝不了只得任由。   徐原青喝不了酒就融入不了他们的欢乐,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热闹,乖乖的吃他的饭菜,酒过几巡已到亥时,大家都醉了,连平日滴酒不沾的顾三知也醉了。   李一鸣看院里有人来,拍桌起身,整个人已经飘飘然了,说话也起起伏伏,“我……这个……走!”   说完就抓着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抽身走了,向长宁也随之起身,支支吾吾半晌没说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扫顾三知一眼便抱拳离开。   向长远上阶梯正遇她,见她晃晃悠悠忙抬手将人撑住,酒味熏人,他眉头紧皱伸长脖子往里看。   徐原青他来了起身去迎,到他身边挥了挥袖子,“我没喝酒。”   闻言,向长远紧蹙的眉头舒展,抬手将向长宁扶稳。   “阿远!”向长宁揪着向长远马尾大喊,醉酒撒泼,“我我还要喝!”   顾三知浑身一颤,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常老闻声而应,“喝!老夫陪你喝!”   两人互相呼应,蠢蠢欲动,向长远忙将人桎梏住,寻娘也紧紧将常老拉住。   徐原青看手忙脚乱的向长远,无奈的笑了笑,温柔嘱咐,“路上小心些。”   向长宁习武之人,挣扎起来让人招架不住,向长远咬着牙关受了她几巴掌,委屈巴巴的看向徐原青,满眼尴尬,“你早些休息。”   说罢气恼的将向长宁背着,忙不迭的离开。   寻娘将还要喝酒的常老连拖带拽,也告辞离开了。   适才还热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左越偷喝了酒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小酌的顾三知还直挺着。   徐原青缓步走近,瞥了一眼他紧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似在极力忍耐。   “怎么?后悔了?”   顾三知死鸭子嘴硬,“无悔。”   “呵。”徐原青翻了个白眼,他摩了摩手,深吸一口气,伸手想抱睡着的小孩,手才碰到脑海里就浮现起向长远抱自己的场景,他垂眸浅笑将手收回。   朝暗中的柳谦打了手势,扭头问顾三知,“我送你回去?”   “不用。”顾三知摆了摆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往屋外走,徐原青探头看了看,步伐稳健,要是没差点撞院门就更好了。   徐原青没多管,徐府明里暗里人多得很,只要他摔不死就行。   柳谦凭空出现,瞥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桌面,嫌弃的“啧了一声”,伸手将左越拉起,轻而易举抱住就离开了。 第68章   最近陆秋灵忙着办丧事, 沈齐文被崇明帝禁足。   徐原青两耳清净,无事可做,正好向长宁也闲得很, 几人又约着打牌。   春风温热,他们将桌子移到了院里,恰好借着梨树遮阴,惬意舒适, 旁边搬来小几,摆满了零嘴和茶点。   不爱凑热闹的柳谦见了都瞪直了眼, 不藏匿身形了,依着梨树看他们玩, 时不时蹭一点零嘴。   “没钱了!”寻娘拍了拍荷包,愁眉苦脸,向长宁不听她耍赖, 直愣愣的伸着手,微微挑眉, 不拿到钱誓不罢休的模样。   徐原青轻笑, 摊手给她看, 自己也只剩下了几两银子。   向长宁将情场失意, 赌场得意演绎的淋漓尽致, 一打三,李一鸣从头到尾“嗷嗷”嚎叫。   福至心灵,寻娘咧开嘴笑,歪扭着头看向闷不吭声的柳谦, 眼睛弯成了月牙, “柳先生,要不还你来打一会?”   众人目光集在柳谦身上, 他狐狸眼微微一怔,写满了茫然。   在座的除了徐原青外,寻娘和他交往最多,起初觉得他性子冷漠不可深交,后来相处久了也就习惯了,知道他只是不善言辞。   她笑吟吟的起身去将他连拖带拽的按坐下,朝着目瞪口呆的几人使眼色。   向长宁勉强收回要钱的手,努了努嘴,“也行,打完这把一起算。”   柳谦望着桌上被手搅动的小方块,犹豫了一下将剑搁在背后,不紧不慢的解了袖口,露出半截手腕后和他们一样搓动。   徐原青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柳谦,之前三缺一怎么叫他都无动于衷,怎么漂亮姑娘一请就巴巴来了。   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问,“柳先生,你会吗?”   向长宁和李一鸣旁观傻乐。   柳谦冷冷抬眸看他,麻利的队牌,用力的点了点头。   见状寻娘喜笑颜开,张罗着去厨房给他们切水果。   半个时辰后寻娘和左越端着水果回来,还未踏进院门,远远地就听到李一鸣的哀嚎。   “柳谦!你到底会不会!”   向长宁也附和,“就是!乱打什么,见杠不杠,见碰不碰!”   就连牌品最安静的徐原青也忍不住出声吐槽,“你别老想着做大牌,能不能按正张走?”   柳谦撇了撇嘴,一一瞪了一眼,执拗的再打一对,三人又要轮番轰炸,他抬手捏了捏耳朵,豪横的把钱袋扔桌上。   三人不约而同噤声。   寻娘忙不得的将水果放好,眨巴眼睛看柳谦面前的钱袋,“柳先生这么厉害?”   闻言,李一鸣“噗嗤”笑出声来,挤眉弄眼的看柳谦,“可不嘛,第三袋了,他好意思给,我们都不好意思收了。”   “啊?”寻娘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朝徐原青投去求证目光,徐原青淡淡然的将怀里的钱袋取出,适才只剩下几两银子,现下满满当当了。   向长宁本就赢了许多,现在桌上和怀里满是银子,兜不下了。   寻娘更难以理解了,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们叫什么?”   向长宁咬牙切齿,“他乱打我们也打的头疼。”   “……”   寻娘嘟了嘟嘴,探头看柳谦手里的牌,还算顺眼,再看他打出去的牌,瞳孔瞬间放大,“柳先生,你下面都清一色了!”   “嗯。”柳谦淡定的点了点头,“上面还差点。”   那岂止是一点啊!   众人都唉声叹气。   左越认真的给他们挑落在桌上的梨花,不小心碰倒他们的牌又连忙立起来,李一鸣和他手在桌上撞了几回,忍无可忍的将他手按住,把人拉到旁边来,叫他去沏茶。   徐原青在盘子里挑了个桃子,顺嘴一问,“寻娘,你们怎么去这么久?”   “我顺便给我师父也送了一份。”寻娘看着柳谦的牌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听到问话头也没动的回,“他叫我跟你说,蛊虫好了,你看你哪天准备好了去和他说。”   徐原青点头,“好。”   拖了这么久,终于看到头了。   春风暖阳,梨花簌簌的掉,阳光从花叶中透出,洒在每个人身上,零星斑驳。   柳谦人菜瘾大,第三袋银子眼看就见底了,徐原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叫旁边的寻娘要不还是说两句话,指点指点他。   “不用!”柳谦十分坚定,“我会。”   徐原青咬了咬后槽牙,看向长宁一脸无奈的数银子,牙都要咬碎了。   这小子问他要钱时理直气壮,他也没少过他,现在让他眼睁睁看着钱似流水的进了别人家的口袋,实在是!心绞痛!   “这么热闹?”   肖予安摇着扇子不请自来,径直往他们面前走,看他们玩的新鲜好奇起来,转着圈圈看直了眼睛。   徐原青见他来好心情淡了,没好气是说,“大好的日子你来做什么?”   “哦,差点忘了。”肖予安直气身来,几步到向长宁边上去,眼睛盯着她的牌,“我路上遇到了江丞相他也要来徐府,我就顺便给他传个话。”   寻娘抬眸看他,“嗯?”   肖予安,“陛下召见向将军。”   向长宁手一顿,牌差点打错,她抬头皱眉,“现在?”   肖予安点头,“好像很急。”   “行吧,估计是北疆那边的事。”提起正事向长宁不敢耽搁,她将牌倒下站起身,把零散的钱全都搁桌上,袋子里的都塞给肖予安,严肃警告,“放你这,我到时候找你拿。”   说完朝大家抬手示意,然后拍了拍身上的花就你这离开了。   肖予安抱着钱袋坐下,乐呵呵的点钱。   李一鸣扒拉桌上零散的银子,询问,“你知道什么事吗?”   “向将军不都说了,估计是北疆的事。”肖予安很快点完银子,把钱袋往腿上搁,桌上零散的银子都分给他们,“我是来找寻娘有事,路上遇到了江丞相就打了个招呼,他听说我要来徐府就请我带话了,具体是什么事我不知道。”   寻娘:“找我?”   肖予安正色道,“祈兹城有你的信,最久的放了大半年了,你一直没差人去取,辗转送到我这了,我来问问你。”   祈兹城是北边的一座城池,大晟未胜之前属于北疆,现在归属于大晟。   寻娘之前寻药在城中有朋友帮忙,她不便透露就找了一家大晟人经营的客栈传书信,自从徐原青有血茴草她就没再联络过。   怎么书信会落到肖予安手上?寻娘一下想到了京城的藏宝阁和春悦楼一下就明白了。   李一鸣不知道肖予安有那么大本事,手能伸到北疆去,没理清楚这逻辑顺序,出声问,“祈兹城的信还是寻娘的,怎么到你这?”   肖予安理直气壮:“我的店。”   李一鸣瞪大了眼睛。   寻娘:“信在何处?”   肖予安:“太多了,我拿着不方便,怕是什么机密就放在府中了,问清楚是你的信我再叫人给你送来。”   寻娘微微颔首,“多谢。”   徐原青抿茶静静地听着,等聊完了才问,“还打吗?”   肖予安忙说,“打啊,这怎么玩?寻姑娘能否教教我?”   寻娘承了他情自然不会拂他面子,绕过去到他旁边去教他。   李一鸣若有所思,“寻娘,你在北疆找血茴草的线不是断了吗?”   寻娘:“嗯,血茴草丢了后我就弃了,想必是催我付钱吧,他不知我在京城,以为我也在北疆谋生。”   “我费尽心力的蹲守几天才抢到,谁知道血茴草最终是给同一个人呢,哎,阴差阳错啊!”李一鸣摇头晃脑的哀叹,看若无其事的徐世子撇了撇嘴,“不过江湖规矩,货到付钱,那人也算是倒霉。”   寻娘柔声道,“无妨,我先看过信后再说,也许是其他生意来往也说不定。”   黄昏时军营急匆匆来了人将李一鸣叫走,他们才确定,真是北疆那边出了事。   徐原青立刻就叫柳谦去查一下,北疆投降,崇明帝立刻就派人前去洽谈和书,使臣半年归期将至,火急火燎召见向长宁,恐怕有了变故。   晚间向长远没来看他,顾三知捏着他卜卦用的铜钱急匆匆而来,他心里更加焦急。   子时,柳谦姗姗而来。   向长宁从宫中出来后直奔城郊军营,李一鸣被叫走后也直奔军营而去,至今未出。   军营不敢乱闯,柳谦没进去,但听动静,似在点兵。   闻言,顾三知手中的铜钱落地,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夜未眠,翌日清晨,寻娘带来了消息。   京城广为流传,昨日向长宁进宫是因为皇帝下旨选她为太子妃,向长宁抗旨不尊,龙颜大怒,命陈文敬将她收押刑部。   不过一夜名不副实的消息便传遍大街小巷,幕后推手势力可见一斑。   恰好,向长远来了。   “我阿姐叫我来同你们说一声。”他径直到徐原青面前,朝他扯了扯嘴角宽慰他紧张的心情,目光落在顾三知身上,“她公事在身,大家不必担心。”   徐原青微微皱眉,“洽谈出了意外?”   “嗯。”向长远点头,面露忧愁,“北奴咄咄逼人,使臣被禁,我阿姐奉密旨接使臣回京,今早已经秘密出发,我们只需安静等她归来即可。”   徐原青看着顾三知落在地上的铜板,思绪混乱。   “为何是向将军?”顾三知声音微颤,凭着直接看向向长远的方向,即便隔着一层黑布,也让人觉得他情绪有些沉重。   “北疆派出的主使被我阿姐生擒过,虽是俘虏但我阿姐并未为难于他,和谈时他提过要我阿姐亲临,陛下不许。”向长远缓缓解释,“如今使臣受难,我阿姐暗中潜入最为合适。”   顾三知沉思良久才点了点头。   向长宁本就是将军,北疆有变由她出面正常,只是近来他们玩的热闹,北疆也无噩耗传来,他们便忘乎所以了。   顾三知弯下腰去捡掉了的铜钱,他摸着地面不声不响,寻娘回过神来忙替他捡起。   “多谢。”顾三知道谢后便离开了,寻娘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放心,朝徐原青示意后便跟上去。   向长远看徐原青神色严峻,上前几步替他摘下发上的梨花,轻声问道,“派去的使臣有几位与太子关系匪浅,你是怀疑有人暗中捣鬼吗?”   派去的使臣中柳太师是沈齐文的授业恩师,莘庄是沈齐文的表舅,事情出的突然,徐原青很难不多想。   向长宁抬手拍了拍他肩背,宽慰他,“我阿姐心里有数你不必过虑,我也叫人暗中跟着,若有异样他们会保我阿姐无虞。”   “嗯。”徐原青点头,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微微松了口气,“你顺便盯着沈玉泽。”   沈齐文草包一个,恐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利用北疆使团,但他身边有个沈玉泽,他那脑子可不是常人猜得透的。   自从他推测出徐原青在控他气运后,他的行为举止都有意无意的在改,徐原青也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第69章   徐原青院里的梨花谢了满院, 风一吹如雪花一样四处飘散,乱花迷人眼,只听风语和花舞。   向长宁离京已有五日, 快马加鞭,许是已经到了北疆。   徐原青的人一直盯着沈齐文,向长远的人盯着沈玉泽,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能第一时间知晓。   安排妥当, 徐原青心里的不安才稍稍缓解。   寻娘从院外来,抬手挡了挡飘舞的梨花, 眯着眼看梨树下青色的身影,径直走过去, 桌上堆满了白花,茶盏糕点都淹没在花中,徐原青撑着脑袋发呆, 见她来了眼神微动。   寻娘用袖子拂下凳子上的花瓣坐下,轻声说道, “世子, 我师父叫我来问你, 何时取蛊, 再耽搁怕蛊虫适应了药效就不好了。”   徐原青揉了揉眼睛, 看廊下打瞌睡的小孩,神情恍惚,“明日清明我有事,后日吧。”   “好。”寻娘点头, “肖公子可将我的信送来了?”   “嗯, 听说你搬来了,他就叫人送来我这了, 在屋里书桌上。”   因为李一鸣随向长宁去了北疆,府上明里办事的人手不足,寻娘便搬进了徐府,也方便给常老打下手。   寻娘起身去屋里自取,半年的信足有四五十封,用了一个大盒子装着,寻娘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搬出来。   左右无事她就拿到梨树下,请徐原青一起帮忙看看。   徐原青瞥了一眼皱巴巴的信件,笑了笑,“你生意做挺好啊。”   寻娘其实就是寻稀缺药材高价倒卖,客源四面八方都是有钱人。   她分了一半信给徐原青,一脸愁容,“求药的过掉,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其他事的信。”   徐原青抖了抖手露出半截手腕,他无事心里思虑就多,正好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修长的手指拆信,眼睛滴溜溜的扫过信上的字,大约知道内容后放在一旁。   连续几封都是生意来往,徐原青面无表情的搁置,终于看到一封内容不一样的了,他勾了勾嘴角,“其他的事,包括这种?”   寻娘看他一脸调侃,茫然的伸手接信。   一众生意往来的信中,突然有一封信纸上写着“战局诡谲,望掌柜速离祈兹避祸。”   落款——三白   寻娘阅完微微皱眉,呢喃道,“真是奇了,竟不是催债。”   闻言,徐原青饶有兴致的抬眼看她,再将信递过去。   同一个人的信,也不是催债,而是催促她离开的话。   徐原青没急着拆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是“三白”,就将信递给她。   已拆的二十多封信里有七八封出自他手,寻娘摸不着头脑,疑惑的朝徐原青投去求助目光,“这是什么新奇的要钱方式?”   寻娘不是不通人情之人,只是她与这“三白”萍水相逢,知道他常居北疆,便拉他入伙给他银两叫他方便时寻药。   血茴草不是第一次合作,之前几次珍稀药材他都及时送到,次次生意合作都非常愉快,唯一的失败就是血茴草,那也怪不着他,毕竟出手抢药的是李一鸣。   徐原青将桌上花瓣拂开,把茶盏糕点推到一旁,将已拆的信都展放在桌上,指腹点了点最近的信,“要不要债的先不论,只说你不觉得信的内容有点意思吗?”   “嗯?”寻娘站起身来,盯着信阅览,忽然一怔,脊背发凉,温暖的春风都难止凉意。   “九月二十五,十月初九,十月十七……”   徐原青念了落款日期,寻娘神色逐渐凝重 ,眉头紧锁。   “寻娘做北疆生意,仔细想想,这些时间。”徐原青神情也认真起来,他站起身俯视信件,不紧不慢的继续拆有关此人的信,“对上他所言,’局势变幻‘,是否有了答案?”   这些信件的落款时间,前后恰巧是北疆战局发生变化,多是向家军进攻,还有北奴袭击,几次险些波及祈兹城。   事巧必有诡。   寻娘直勾勾的盯着信,咬了咬牙,“我与此人一面之缘,山中采药偶遇,故与他生意来往,并未互相透露身份。”   徐原青看她紧张,轻声道,“不急下定论,再看看。”说着继续拆信递给她,“不管他是谁都没有害你的心。”   信上字字句句都是担心之意,寻娘也只是惊惧,此人对战局如此明了,定不是她所以为的采药人,她却与他多次往来。   徐原青抬眸问,“血茴草的解释是什么?”   寻娘:“我对他不算了解不敢多用,第一次血茴草出了问题后我才找的他,后来他来信说交朋友寻到了,奈何被贼人盯上丢了,他有急事要做,恐怕一时半会帮不了我了。”   “时间还记得吗?”   “好像是……”寻娘想着猛然瞪大了眼睛,身子晃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向徐原青。   见她神色慌张,徐原青点了点头,把手上的信悉数递给她,思索了一下再问,“寻娘真的与他只有一面之缘?”   寻娘绞尽脑汁想,第一次采药相遇,再后来她去祈兹城安排暗桩,真好遇到敌军偷袭,她被俘,被救下后收到过三白的信,问她是否平安,还捎给她一些药物。   细细想来那药是军中才有的,她那时劫后余生只想尽快离开,没有多想,如今回想,处处有疑点。   寻娘将信拍在桌上,咬着嘴唇,满脸愁容,“军中人。”   “诶,看来你无意间给人家下蛊了,害人家朝思暮想啊。”徐原青故意敲了敲信件,一脸意味深长,“他该不会还以为你在北疆吧?”   寻娘唉声叹气,“世子。”   徐原青笑了笑,“一会阿远来了我叫他给你查。”他吹走茶盏上的花,抬手倒茶涮了涮杯子再给她倒茶,“叫阿远问问他大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多谢世子。”寻娘没精打采的接过茶盏,思绪万千的盯着信件,心里一团乱麻,抿了口茶还是难以静心,阁下茶盏说道,“我还是自己去吧,此事我亲自说明最好。”   “去吧。”徐原青取下腰间玉佩给她,她见向长泊能更方便些。   寻娘忙不迭发离开,风一吹桌上信纸“哗哗”响,徐原青忙按住,见左越醒了正打哈欠,急叫他来帮忙一起收好。   左越两只手压着信不让风吹跑,看徐原青耐心的收拾,无聊的看信,“南北一方?寻姐姐这朋友是北方还是南方的?”   徐原青想了想,寄信的人以为寻娘在北疆,那他应该在南方,按照信上内容推断,他在军中职位不低,京城属南方,北疆谈判没结束,他应该还在京城留任。   “京城。”   “那他们见面不是很方便。”左越软绵绵的趴在桌上,两只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信,“幸好信传到肖公子那,要不然就错过了。”   徐原青看面前的说书达人,笑吟吟的说道,“阿越,你有空也打听一下,这个三白的消息,要是人找到了,你寻姐姐肯定很高兴。”   左越一把抓住了徐原青要拿走的信,盯着落款发出疑惑,“三白?不是泊吗?”   “是吗?”徐原青扭头看了看,“三”“白”,两个字的间距不近不远,确实是可以做两种解读,他又看了几封信,有几封信落款间距窄就很像“泊”字。   “咦,世子怎么会有我兄长的信?”向长远不知何时来的,歪着脑袋凑一起看信,两只眼睛眨巴着满是疑惑。   乍闻言,徐原青脑袋“啪”响了一声,往昔漂浮在脑海中七零八落的线索连接成了一条线,他惊呼,“向长泊!”   向长远看他激动,握着信看他,“怎么了?”   徐原青喜不自胜,将信展在他眼前,“你再好好看看,是向长泊的字迹吗?”   向长远定睛看,咂嘴,“我和大哥不常来信,字迹实在是记不清了,有次阿姐受伤了,他代回信,我见落款便是这般。”   “对上了。”徐原青眉眼带笑的将信搁下。   向长远一脸茫然,“什么对上了?”   左越也高兴的捧着信笑,“这信来的真及时,要不然世子好了寻姐姐就要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原青笑容一下就僵住了,他思绪极快的运转,脑袋直发疼。   向长远见他脸色发白,忙扶住他,一脸担忧,“怎么了?”   徐原青垂眸看信,微微蹙眉,沉吟道,“确实有些及时。”   向长远:“寻娘呢?”   “去找你大哥了。”   “我大哥不在家,他说找肖予安有事。”   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骤变。   “你等我。”   向长远着急忙慌的离开,等不及走正门,借着梨树的劲翻墙而出,徐原青也随之而行,他身法不如向长远敏捷,翻墙稍稍费劲,等人翻过去了向长远已经不见踪影了。   左越被他们先后晃了一头的花,一脸茫然的盯着墙,欲言又止,抿嘴挠了挠头,自觉的去找徐叔去追人。   向长远翻墙后看到了有人给他打暗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随着那人穿梭在大街小巷,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远处的街道传来哄闹声,尖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他心一紧,道“完了”。   他连续翻墙而上到屋顶,居高望下,只见一支箭矢破空飞来,朝着街上躲闪的寻娘而且,向长远叫声未出,只见人群中闪出一人,身形极快,将寻娘推开,紧接着箭擦过他的肩侧险些伤到散乱的百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支箭矢随之而来,寻娘翻身躲过一支,没想到另一支紧随她而来,她躲闪不及,才救她的人又着急的朝她跑去,借着腰间的短剑堪堪挡住箭矢。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惊喜,同时一怔,异口同声,“是你!”   “大哥!”   向长远话音未落,箭便横空而来,向长泊走神躲闪不开,箭划破他的手臂,血液瞬间浸染了绿袍。   向长远在屋顶急形,片刻后才落下地去,寻娘不知所措的扶住他,替他按住伤口。   禁军姗姗来迟,看到受伤之人后呵斥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慌忙无措起来。   向长泊浑身发抖,嘴唇发白,寻娘见状忙扯开他的衣服看,伤口颜色深暗,她神色巨变,朝向长远道,“有毒!”   说着,寻娘扯下衣服绑住他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先给向长泊喂下,先压制住毒性。   向长远忙将人背上,看紧张颤抖的禁军冷声警告,“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凶手!”   寻娘扶着向长泊,“找我师父。”   行到拐角处,徐原青看到了他们,忙拍车壁让徐叔停下,他推开车门,向长远和寻娘将奄奄一息的向长泊扶上车。   马蹄声急促,向长远背着向长泊飞快的到了常老院里,常老见状立即起身去诊治。   他用力扯开向长泊的衣服,叫寻娘去拿竹篓来,将养的小青蛇放出来吸毒,将蛇收来他又找药给向长泊喂下,片刻后向长泊唇色才恢复如常,气息平稳。   寻娘给门口守着的向长远和徐原青报平安,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寻娘转身将门带上,沉声到,“是朝我来的。”   那些箭矢不偏不倚都是朝她袭击,箭上还抹了剧毒,明晃晃的要置她于死地,若非是向长泊及时出现,恐怕她今日要命丧玄武街。   徐原青万千思绪汇不到一起,他神色凛然,眉头紧锁,“谁非要你死?”   “沈齐文,郡主?”   这两人与她都有过节,都恨她入骨。   徐原青摇了摇头,沈齐文和陆秋灵他的人都在盯着,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当街行刺。   向长远眼露杀意,咬牙切齿,“沈玉泽。”   他翻墙出徐府时给他带路的暗卫是负责盯沈玉泽的人,就意味着这件事是沈玉泽的手笔。   “是他?”   寻娘惊讶,上次陆秋灵的事情沈玉泽想策反她,寻娘没有应,她以为他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怎么会让他如此恨意,恨不得她当街横死吗?   “寻儿,熬药!”   屋里常老叫人,寻娘收敛了思绪,朝徐原青微微颔首示意,得到回应后才去熬药。   徐原青将向长远带离院子,顺着廊下游走,“阿远,沈玉泽的举动你的人没有察觉吗?”   向长远摇了摇头,沈玉泽并无动作,但他身边有一个行踪诡谲的高手,向长远都只能勉强躲过他的侦查,更别说其他人了。   盯着沈玉泽本意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没想到他还是不肯安生。   徐原青:“此事疑点颇多,我叫人送信给了陈大人,他不会草草了却,你放心。”   “嗯。”向长远点了点头,现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向长泊,思绪紊乱,想不出所以然来。   “我先送我大哥回去。”   徐原青:“我叫徐叔送你们。”   向长泊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伤瞒不住,他毒素已解,免谣言四起,家里人担忧来寻,还是尽早回家为好。 第70章   徐原青静坐了一夜, 思虑过度,半夜开始便浑身难受,汗珠顺着下颚滴落, 他咬着牙熬到了天色灰亮才摇摇晃晃去找常老。   徐豆豆说过常老醒得早,每日卯时准时起身喂他养的宠物,徐原青扶着墙进院,果然见常老在院中喂蛇。   若是平日, 徐原青定会吓一跳,但此刻他浑身无力, 精神恍惚,反应迟钝, 满脑子只找常老救命,直愣愣的往蛇群里走去。   常老见状吓了一跳,吹口哨将蛇都驱赶回笼子里, 着急忙慌的收了竹篓,“你小子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便看走近的徐原青面色发白, 眼神迷离, 眼下的红痣红的惊人, 他吓了一瞬, 忙将人拉进屋里按坐下把脉。   徐原青坐下后便没了气力, 往案上一靠,没了知觉。   梦里东宫里沈齐文对他羞辱的场景,饶是他叫的再大声凄厉也无人帮他一下。   他奔溃之际画面如镜片一样裂开,碎片中映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啊!”   尖叫声刺儿, 他面前的人抽搐打滚, 痛哭流涕。   徐原青垂眸看着手中的匕首,血液滴落, 血泊中有辣眼的异物。   他眉头紧皱,哀嚎哭叫的人突然凝视着他,哭丧的脸变得诡异,笑意森冷,嘲笑他,“短命鬼!你活不过弱冠。”   他的脸如鬼魅一般分裂,转眼变成无数张脸,忽远忽近,阴冷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短命鬼”的咒语萦绕耳畔。   徐原青猛然惊醒过来,空气灌入肺腑,他缓了许久才沉静下来,扭头看是在自己的屋子,阳光从窗纸透出,飞尘转悠。   他抬手拍了拍额头,昏睡之前去找常老的事情是真是梦一时也分不清了。   “你昨晚想什么了?”   常老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徐原青抬头望去,常老端着药进来,满眼都是不悦。   病人不遵医嘱,在大夫面前总是心虚的。   徐原青心里发毛欲言又止。   常老站到床前,居高临下的凝视他,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一定要逼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肯罢休。   徐原青沉下气,坦言道:“长宁离京,长泊受伤,我心里很不安。”   闻言,常老眉头微蹙,眼神无奈,没好气的轻呵,“不安什么?”   徐原青昨晚绞尽脑汁的思索了一晚,越想心里越不是不安,有一种手里拽着的线被人硬生生抽走了的无力感。   他恍惚时都分不清自己不安的是什么。   常老看他又陷沉思,轻叹一口气把药塞给他打断他思绪,他那话不是疑问,只是抒发心里的不满。   他坐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摆,问道,“世子好像很喜欢掌控全局的感觉?”   徐原青咽下药苦的脸皱在一起,他眯了眯眼睛没有回答。   “世子信命吗?”   常老突然发问,徐原青忍住口中的苦涩,看他神情认真,也端了认真的态度回答,“不信。”   刚被药浸过的嗓子苦涩,嗓音也带着几分顿涩。   常老将药碗接过搁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他,在徐府数月,他从未出过府门,每日就醉心于他的宠物们和花花草草,这还是头一遭和府上主人认真聊天。   “世子可敢想一想,如果你信命,到如今又是何种局面?”   徐原青由着他引导回想,他自问不信命,所以成为徐世子后各种折腾改命,从未想过听天由命,如今反念思想,往昔种种如流云过眼,顷刻又如潮水袭来,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他如果信命,就不会妄想改命,就会浑浑噩噩的过着属于徐世子的日子,在这四方院子里等待着死期。   他不会认识现在身边的朋友,他可能早就死在了沈玉泽的算计里,不会到今天这样还能看见太阳。   徐原青扭头看向窗,常老起身去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春风拂过,梨花簌簌,风卷入内,花香四溢。   常老回过头来,再问他,“世子不信命而改命,可世子再想想,如今的局面如你所愿吗?”   若是事事如他所愿,沈齐文早已死了千次万次,沈玉泽不可能爬上高位,一切的一切,不会到如今的局面。   细想来,就是因为很多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所以才到如今的地步!   他顺着常老的引导想,将自己置入一个死胡同里,进退两难。   “信与不信,两者之间,世子觉得哪一种局面最好?”   常老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原青猛然怔住。   如果他遵循这书中的轨迹,那他不会认识向长宁,不会救寻娘,不会喜欢向长远,他会悄无声息的死在沈玉泽的算计里。   寻娘尸骨无存,向家家破人亡。   因为他的存在,他在改故事的走向,所以到如今他们都还活着。   他的不安源自于一切的改变,可他忘了,这些改变正是因为他的存在。   常老看他眼神从紧张不安变得平静,他行回床边,沉声提点,“世子不是天神,你窥不到人心,你孱弱之身,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尽了最大的力。”   徐原青心里五味杂陈,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不容许自己有差错,自沈玉泽的出现以来,他心里一直不安。   向长泊受伤的事情将他隐藏在心底的不安扯出,赤/裸/裸的逼迫着他正视。   “行了,还好你知道来找我,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病我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常老看他放松下来,耸了耸收拾碗,呢喃道,“向公子门口等很久了。”   徐原青伸手理了理头发,见向长远进来时心里一颤,他似乎一夜没睡,满脸疲态,眼下一片青色。   向长远看到他神色紧张,忙道,“我大哥无碍。”   他走到床边坐下,扯了扯嘴角,疲惫的脸上笑容也显得十分勉强。   徐原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拥抱,紧紧地抱住了他。。   向长远脑袋抵着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轻轻闭上眼睛,沉吟,“今早我父亲上朝了。”   徐原青听到他声音中浓浓的倦意,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柔声道,“你在我这睡一会吧。”   说着就把被子往他身上盖,强硬的将他按躺下,手盖在他眼睛上强迫他入睡。   向长远在他温柔的哄声里逐渐沉迷,昏昏欲睡过去。   徐原青轻轻叫他几声试探他是否睡着了,确定他入睡了才小心翼翼起身,他的床还算大,睡三个人绰绰有余,向长远占了边角,他踩着枕头下床,没吵醒他。   他取了披风出屋,看左越坐着台阶上发呆,正好要寻他。   “阿越。”   “世子!”   左越听到他的声音十分激动,徐原青手疾眼快的捂住他嘴巴,将他拉到边上去。   左越满心满眼都是他,哪里管其他事情,蹦哒着看他,“世子你没事吧?”   “没事。”徐原青抬手把他按住,往屋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向老将军上朝了?”   “嗯嗯嗯!”左越点头如捣蒜,他也像徐原青一样压着声音说话,“龙颜震怒,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徐原青饿一天没力气,带着左越往厨房走,耳朵认真的听他小嘴叭叭说。   自回京便称病隐居的向儒今早上朝了,盖因长子当街被行刺,凶手至今无踪迹,天子脚下,歹徒猖獗至此,他气势凌然,公然向陛下讨要公道。   崇明帝龙颜大怒,罢免了渎职官员,着刑部三日内缉拿凶手。   现在朝中人心惶惶,生怕行差踏错引火烧身。   向老将军出面施压徐原青始料未及,原书中向儒回京后便深居简出不问朝政,以至于沈玉泽得寸进尺,先是引诱向长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逼她为保向家辞官出家,再是设计让向儒和向长泊巡视北疆,最后诬陷向家通敌叛国 ,罪责加身,向家覆灭。   徐原青原以为突破口不可能在向儒处,没想到向老将军朝堂上施压,给了他新的方向。   他靠着廊柱思索,他谨记着常老的话,控制着自己没往深处想,他沉声问,“柳谦呢。”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兀地出现,吓了一大一小一跳。   柳谦浑然不觉,摘下面具露出狐狸脸来,面无表情的递给他一支箭。   玄武街行刺一案归刑部彻查,一干罪证都收在刑部库房,徐原青接过箭看,箭头残留有干涸的血迹,看来柳谦是潜入了刑部一趟。   陈文敬虽然帮他,但他是公家人,有自己的原则,像这种违背律法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箭做工粗糙,没有标记,不像军中和衙门中的兵器。   徐原青询问他的看法,“你怎么看?”   柳谦言简意赅,“私造。”   做工粗中有细,箭身虽然粗糙,但箭头打磨的光滑锋利,还抹了剧毒,看来是特意为杀人预备。   大晟征战多年,武器紧张,有律法明确规定,私造兵器者诛九族。   天子脚下如此大逆不道,沈玉泽敢如此设局,恐怕意不在寻娘。   徐原青将箭递还,换了个话头,“肖予安如何说?”   柳谦:“祈兹负责给他送信的人在允州遇害,这些信是有人故意送给他的,他怀疑出了内鬼正在查。”   事出反常必有妖,祈兹城给寻娘的信,即便店属肖予安,万里之遥,他下属怎知他与寻娘相识,不远万里的将信传来。   是他们当时没有多想才着了道。   沈玉泽将时间卡的那么准,估计盯了徐府许久。   徐原青没容许自己深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沈玉泽办事小心谨慎,向长远的人盯着他都能让他钻了空子,要想查出蛛丝马迹恐恐怕难如登天。   他设这局到底为何?徐原青左思右想也没有头绪。   他不想被沈玉泽牵着走,到最后的局面就难改了。   他需要旁观者的看法。   徐原青沉下气来,想到了一人,“莘正元在何处?”   柳谦摇了摇头,莘正元为保沈齐文辞官,他便在城中四处谋生,从教书先生到幕僚门客,上次府上争吵过后徐原青便撤了盯他的人,如今他在何处没有消息。   前不久杨明说过他去找平靖侯,他是想借杨家的势力保沈齐文。   徐原青心里有了思量,吩咐道,“阿越备车。”   左越不敢耽搁,立刻就去了。   徐原青换了衣服,叫人点一支安神香让向长远好好睡一觉,他出门时心里隐隐不安,就叫柳谦暗中跟着。   看柳谦眼神微动,他停住脚询问,“你有事?”   柳谦摇了摇头,将面具戴上藏身,于房屋中。   马车没有到杨府,而是停在了路口,徐原青下车顺着街道行走。   行至街中果然见了莘正元,许久不见他更加消瘦了,眼中的恣意之色消失殆尽,身上的神采也变得晦暗。   初见时神采飞扬的有志青年,想要大展宏图,如今瘦骨嶙峋,气息沉沉,在街中卖字画谋生,何其唏嘘。   过往的人都忙碌于生计,没有人为他的字画驻足一步。   莘正元身上的衣袍破旧却干净整洁,桌面的文具也摆放的齐整,他正作画,全神贯注在画作上,对走近的人没有抬头,出声询问,“客人随便看看,可有喜欢的?”   徐原青垂眸看他画的是莲花,黄蕊粉瓣,色泽晕染层层递进,栩栩如生,黄昏之时日光柔和,恍惚间让人错觉眼前是一株真莲。   恰一只蝴蝶翩翩飞来,不偏不倚落在画上,可见其画工精湛。   苦读二十多年,琴棋书画样样俱全,本该是盛世良才,偏偏跟了恶主,毁了一身。   莘正元见蝴蝶欣喜若狂,一抬头便看了徐原青,猛然一怔,随即恢复正常。   “世子可有喜欢的字画?”   徐原青看向蝴蝶都喜欢的莲花,挑了挑眉,“这幅不错。”   “送与世子。”莘正元搁笔起身,撤了镇尺,示意他身后的左越拿。   徐原青抬手拦了左越,神情淡然,浅浅笑着,“怎能平白收先生东西。”   闻言,左越点了点头,忙翻袖子找钱。   徐原青嫌弃的推开他,抬手按住卷轴,“先生画作无价,金银玉器乃是俗物,怎可玷污先生高作。”   他说话惯常阴阳怪气,莘正元与他相处早已习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世子抬举。”   徐原青将画提起来,颜料未干,他拎着画晃了晃让风吹干,毫无一点对无价之宝的怜惜之态,他眸中藏有几分诡色。   “先生见过沈玉泽了吗?”   莘正元:“见过。”   街上人来人往,因徐原青容貌出众,气质非凡的缘故,不少人都会侧目而视,莘正元的字画摊从未收到过如此多的注目。   “向长泊街上遇刺他所为。”   徐原青直截了当的说出,莘正元瞳孔放大,眼中的讶异神情难以掩饰。   见状,徐原青扯了扯嘴角,将画撂回桌上,卷轴一推将画卷起,操起就扔给了左越,动作行云流水。   他抬脚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意味深长的提点他,“此案由刑部彻查。”说完便转身离开,径直走出街头,   回到府上,徐原青疾跑进屋,看向长远还在睡着瞬间松了口气。   左越抱着画追上,小声的询问,“世子,这画?”   徐原青随手指了书桌旁的架子上,“挂那边。”   向长远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日落西山才醒来,揉着眼睛起身,徐原青招呼他坐下吃饭。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在何处,瞬间瞪大了眼睛,无措起来。   徐原青柔声道,“我差人给罗姨说过了。”   闻言,向长远才安定下来,坐下看着他。   徐原青给他舀一碗汤,神色柔和。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了顿饭,吃完饭左越上茶,向长远端着茶才看见架子上的莲花图,依稀记得来时是没有的。   徐原青看他看见,心里一颤,没注意这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没想到常老还有这手艺吧。”   向长远瞥了他一眼,笑道,“嗯,常老当是画师才对。”   徐原青看他没察觉出一样松了口气,抿了口茶,起身去书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常老新拟的药方,一会你回去时顺便抓药。”   “好,替我说一声谢。”向长远接过,顺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看他眼下更红的痣,忍不住的抬手蹭了蹭。   两人离得很近,气息缠绕,向长远肉眼可见红了脸,徐原青也略微紧张起来,正当他脚下微动时,听到他问,“按时吃药了吗?”   徐原青:“……!”   暧昧的气氛全无,徐原青拍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外走,“比吃饭还准时。”   向长远知道他不高兴了,无辜的挠了挠头,追着他出去,“徐原青。”   徐原青条件反射的转身,眼前兀的凑近一张脸,紧接着唇瓣一热,稍触即止,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到了院门前。   向长远倒着走,笑吟吟的看着他,脚碰到了台阶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徐原青在春风中凌乱,梨花糊眼。   和少年谈恋爱感觉果然不一样,心里的小鹿时不时乱撞。   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厚颜无耻的当几年年轻人。   柳谦不合时宜的出现阻止了他想入非非,沉声提醒,“世子,人来了。”   徐原青以为要等明日才有答案,没想到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能想通,看来莘正元真是身在局外偏把自己往局内扯。   如上次一般,他们在梨树下谈话。   左越不情不愿的奉茶来,柳谦就依靠着梨树守着。   莘正元开门见山的问,“世子能给我什么?”   徐原青:“告诉你答案。”   莘正元茫然了一瞬便了然了,之前他一直问,为什么徐世子一定要太子死,这个诱惑一直萦绕在心头,让他无法解恩怨。 第71章   “我阿姐有过两次身孕, 第一次无故流产,第二次生下死胎。”   徐皇后还只是贵妃时流产过一次,太医说她是因为思虑过重所致, 彼时正是徐原青奄奄一息之时,徐皇后日夜忧虑导致流产,痛苦许久,落下了病根。   经过多年的精心调养, 她当上皇后后终于再有身孕,陛下大喜, 处处呵护,怀胎十月却生下死胎, 崇明帝怕她受打击,秘密将死胎安葬,骗她说孩子娇弱要细细养着, 孩子抱来抱去怕受了风气。   连哄带骗瞒足了半月,没想到多嘴的宫人透露, 徐皇后痛苦昏厥, 不吃饭食, 汤药不进, 终日郁郁寡欢。   崇明帝担忧不已, 特令徐家可自由进出皇宫宽慰皇后丧子之痛。   徐原青永远忘不了温柔体贴的姐姐病恹恹的样子,她抱着给孩子准备的肚兜和玩具,痛哭流涕,哭诉着她怀那孩子时的欣喜。   哭昏了过去, 醒来又哭。   徐原青叫人将东西都收走, 她就抱着徐原青哭,嗓子哭的沙哑, 即便不想哭眼泪也会不听使唤的落下。   他从小就亲情缘浅,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分开了,他像是皮球一样被扔来扔去,早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以自己为中心,故此和家里人感情淡薄。   看着悲痛欲绝的徐皇后,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母亲对孩子的爱。   那般光彩照人的女人因为悲痛而如行尸走肉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徐皇后起了轻生的念头,因为徐原青耐心的开解,还有崇明帝日夜陪伴,她才逐渐走出了阴霾。   此事京城皆知,因此传颂崇明帝与皇后伉俪情深。   莘正元自然也知晓,徐原青不会无故提起此事,他稍加思索后面露难看,有些惊疑的询问,“并非意外?”   思及过往,徐原青神色凛然,点了点头。   他也是和沈齐文翻脸之后才知道一切,如果只是轻薄未果,徐原青不会恨他入骨。   两次给徐皇后诊脉的太医都是同一人,徐皇后生下死胎他难辞其咎,当即就撞死在了锦明宫说是给小皇子陪葬。   太医惶恐怕连累家人自戕的事在宫中不少,但崇明帝非是残暴之君,他赏罚分明,从不苛责宫人,即便事关皇后也不会草菅人命。   徐原青后来和沈齐文结怨,他叫柳谦去查太子,才知道那太医死后不久他家里人搬离了京城,遇到了劫匪一家人死绝。   细查,那家人金银玉器数不胜数,非是太医俸禄能有的积蓄。   沈齐文两面三刀,人面兽心。   他深知自己是仗着嫡出长子的身份,在崇明帝面前佯装乖巧听话,实则暗地里一直在耍手段,他最惧怕徐皇后产下嫡子,那他的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   他用的人是先皇后在世时的心腹,绝不会出卖他,不用他沾一点痕迹就将事情办的妥帖,他只需当好渔翁,在徐皇后面前仍旧端着恭恭敬敬的态度,不会引起怀疑。   徐原青也是弯弯绕绕求证了许久才敢下定,沈齐文害死了他素未谋面的侄子。   莘正元拍桌怒道,“绝无可能!”   “太子没有这样的城府!”   他慌乱中口不择言,只差喊出“沈齐文没有这种脑子”的话来。   徐原青冷冷笑着,眼神阴冷。   沈齐文的确没有这样的脑子,但他身边的人有,从小教养他的太师还有将他当成傀儡的表舅,哪一个不是朝中令人齿冷的奸佞之臣。   他们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扶持的不是沈齐文,只是一个傀儡。   莘正元不是鲁莽之人,他看着徐原青脸上的冷笑心里逐渐慌张起来,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仍旧不肯罢休,怔怔的呢喃,“世子难道不会因为太子好色,你记恨于他而先入为主吗?”   闻言,徐原青嗤笑,眼中满是不屑。   他拢了拢披风,指腹轻轻摩擦茶盏,冷声道,“你愿意骗自己就骗自己,沈齐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莘正元面色难堪,手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徐原青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杨明惜才,你若肯放下你的执念,或许你真能实现你的宏图大业。”   莘正元扯了扯嘴角,笑的极其苦涩,他走到如今的局面全是咎由自取,念及先皇后他无可选择,亦是无悔。   两人静坐,梨花翩飞,春色撩人。   良久,莘正元摇了摇头。   徐原青见状微微蹙眉,眼中起了冷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是勇敢,是愚昧,是顽固不化。   “那些刺客朝的不是寻娘,就是向将军。”   寻娘因为涉案去了刑部配合审理,事情起因经过陈述,肖征左思右想都觉得刺客是朝她而去,向长泊受伤只是因为救人的缘故。   刑部主张,刺客不是针对向长泊,所以此案要从寻娘处找出线索。   若是徐原青不知道寻娘和向长泊信件来往,或许他也如肖征判断的一般想。   向长泊送到祈兹的信不远万里的送到了京城,特意算计了肖予安借他手把信送到徐府,寻娘见后立刻就去找了向长泊,而恰巧就在街上被埋伏,向长泊又恰巧出现在那条街上。   机关算尽,徐原青绝不信针对的只是寻娘。   可细想为何,他又没有头绪。   莘正元继续说出自己的见解,“向家两位将军先后有事,世子一定猜到了沈玉泽要针对的是向家,但你还没想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徐原青特意引他来就是想听他的看法,自然不会佯装明白,坦然的点了点头,不加掩饰的说出自己的担忧,“北疆谈判的主使与太子关系匪浅,即便太子没有那样的脑子,有他推波助澜,我怕向家受难。”   自古武将功高盖主引帝王猜忌,向家世代军户,能在京城伫立百年,除了不参与党争外,还因为将军都知进退,不会居功自傲,威压天子。   武将一旦有异心,帝王猜忌,一定会除之后快。   原书中,沈玉泽正是利用了帝王的制衡之心,算计向家,让皇帝越发猜疑,最后以向长远为饵,让向儒和向长泊无路可走,向家满门英烈死于阴谋诡计。   徐原青最担心的就是向的结局重蹈覆辙。   “此局我可为世子破。”莘正元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徐原青抬眸看他,他读书百卷,为官多载,所知所想与徐原青不同。   徐原青自问,不依赖着上帝视角,他不如他一半聪敏。   “条件。”他说完后补充道,“若还是有关太子,那便不必说了。”   莘正元一怔,眼中露出差异的神情,“于世子而言,仇恨比挚友更为重要吗?”   非也,徐原青清楚他心里的天平偏向向家,不管是因为挚友还是向长远,他都毫不犹豫的选择向家。   沈齐文和沈玉泽他有千万种办法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但向家仅此一个,他若是选错了一定会悔恨终身。   他敢如此和莘正元谈,是因为他心里有了计量,即便莘正元不替他破局,他也有破局之法,只不过法子可能没有沉稳。   他沉声回答,“你不用试探我,沈玉泽再有本事也一定有破绽,我请你来并不是求助你,你来与不来的结果都不会变。”   莘正元:“世子很自信。”   一旁静守许久的柳谦突然发出了笑声,沉迷于谈话的两人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不约而同的侧目而视。   柳谦坦然的受着两人的注目,抬脚走近,从徐原青面前顺了茶盏,掀开一半面具喝一口茶,将茶盏搁下后戴好面具,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两人的目光。   他忽然将别再腰间的剑抽出,拇指撬开半截剑鞘,“噌”一声响,刺目的剑光晃眼,飘然落下的梨花被切割成两半。   柳谦瞥了一眼莘正元,将剑推近,声音冷冽,“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死于非命,正好你也不用担心沈齐文得死活了。”   莘正元看近在咫尺的剑身,条件反射的躲闪,不可置信的看着无动于衷的徐原青。   剑身越来越近,莘正元狼狈的离席躲闪,屋檐下的灯笼摇晃,左越不知何时点的蜡烛,院子里四处明亮,他的不堪无处可藏。   徐原青缓缓抬手敷衍的拦了拦柳谦,抬眸看向莘正元,思索片刻后出声,“我可以给沈齐文一个机会,如果陛下不赐他死罪,我不会赶尽杀绝。”   他做了最不可能的让步,柳谦扭头看他,平淡如水的眼睛里露出了惊讶之色。   莘正元闻言也一怔,随即欣喜万分。   “允州,允州匪徒猖獗,大将军带兵出征时经过允州,大晟正是兵力不够之时,大将军奉旨招安,不料贼寇不从,夺城欲要谋反,无奈之下大将军下令绞杀。”   他不停歇的说完,徐原青听的一头雾水,思绪旋转,猛然想起了肖予安的送信人死于允州。   徐原青忙问,“你有几成把握?”   莘正元抬手,一根一根的竖起手指,最终摊开一个巴掌。   五成把握。   他再问,“若不是?”   莘正元笃定,“允州刺史与江丞相关系匪浅,沈玉泽在丞相府蛰伏多年不会一无所获。”   徐原青思量片刻后有了答案。   莘正元走后,柳谦掀开面具,眼中的惊讶之色毫无消减,“你真要放过太子?”   他提徐原青办事,最是知道他有多想沈齐文死,就因为沈玉泽就答应了放过他,这个决定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徐原青眼底杀意掠过,冷声道,“他必须死。”   他说的前提是崇明帝会放过他,偏他确定,崇明帝不会放过他,即便他们是父子。   闻言,柳谦眼中的讶异之色才消减完。   徐原青收敛了眼中的杀意,他扭头看向稀薄的梨花,微弱的烛光下看不清神色,他沉声吩咐,“你去给陈文敬传个话,再去向府一趟。”   柳谦:“向长远?”   徐原青摇了摇头,“向老将军。”   如果真是有关允州匪患,他应该猜到了沈玉泽的目的,从莘正元踏出徐府的那一刻开始,沈玉泽恐怕就明白了他的计划暴露了。   现在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向长远心性单纯,他即便知晓了谋局也会犹豫向长泊,只有向儒出面一切才行得通。   子时,夜深人静。   徐原青哄左越去睡觉,他独自静坐在廊下,呆呆的看着春风与梨花共舞。   许久他才动了动身子,站起身来往院外走去,顺着长廊行走,径直去了常老的院子。   寻娘最近刑部和向家来回跑,徐府已经见不到她的身影,常老知道也只是哀叹一声没有责怪。   徐原青轻轻进了院子,烛台零星几盏只能勉强看的见路。   细看,借着月光和烛光依稀能看见屋外的竹椅上有人形。   他行到台阶下,听到人形发问,“你想好了?”   徐原青点头,“想好了。”   从向长泊受伤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   箭矢上抹了毒,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在耽搁下去,恐怕危险的不止是他,常老也会受到牵连。   常老站起身来,麦色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神秘莫测,他转身推开门,微微叹息,“进来吧。”   徐原青随之进去,屋里药味浓重,四处都点了烛台,明亮醒目,屏风后摆了一个大浴桶,药味从里面散发。   “进去吧。”   他到屏风后将外套褪去,毫不犹豫的进了药桶,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他整个人浸泡在药浴之中,起初毫无感觉,而后是酥痒,紧接着就是刺痛。   似千万只蚂蚁撕咬肌肤,小针刺入骨髓一般,疼痛感袭来,他呼吸困难,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一瞬间落入十八层地狱般,痛苦难言。   常老隔着屏风听他极力忍耐的哼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啊!”   徐原青忍耐到达了极点,痛苦的叫了出来,犹如脚下一瞬踩空,猛然坠落。   他似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眼前出现了刑部大门。   刑部门口停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有小吏立在车窗边小声的禀报,里间传来不满的声音:“还是不肯?”   小吏忙垂首道一声“息怒”,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一位面容俊秀,身披大氅的男子从中下来。   刑房传来阵阵鞭打的声响,浸过辣椒水的鞭子沉重,每一下都让人生不如死,刑架上的人浑身是血,早已经被折磨的体无完肤,打下的鞭子只能叠在还在淌血的新伤上,他紧咬着牙关不求饶不哼叫,若是常人定然早已受不住这等摧残晕死过去,可见受刑之人极能忍耐。   还是施刑之人手酸了才停下,鞭子搁在一旁,厉声道:“向小公子该说了!”   向长远一言不发,被血污了的双眼浑浊不清,听到酷吏朝人行礼“沈大人”,紧接着眼下便多了一席素净的衣摆,他费力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   对刑法一直忍耐,闷不吭声的向长远终于有了反应,积压的委屈、痛苦和悲痛如河水决堤,翻涌而出,用尽全身力气叫他:“沈玉泽!”   锁住他的链条哐哐作响,与他声音一道发出了愤恨。   沈玉泽见他情绪崩溃,微微垂眸冷笑,“看在我与你昔日的情分上,只要你肯,我可留你全尸。”   向长远难以置信曾经的挚友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   “为什么?”沈玉泽重复他的问话,满是玩味的神情。   徐原青后知后觉这是原本该发生的故事,他微微倾身向前,望着向长远疤痕遍布的面容,血水污遮的双眼。   他清楚,此刻的沈玉泽仍旧厌恶向长远,因为向长远即便狼狈不堪,也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为世家子弟的气度。   这正是沈玉泽最讨厌他的地方,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他都不会摇尾乞怜,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玉泽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向长远,你以为你能将罪责拦下吗?”沈玉泽嘴角带这戏谑的笑意,从袖取出一张宣纸,打开后上是密密麻麻的红,细看是血书,正是向长远书写的认罪书。   向长远望着血书,束缚四肢的链条作响,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他下狱后便想明白被算计,未免连累驻守边疆的家人,他写下认罪的血书,找人偷偷送出去,只求陛下能宽宥家人,万般冤情止在他一身。   “沈玉泽,你不得好死!”   徐原青从未听过他出口不逊,即便在这种境地也只是咒他。   他越是如此,沈玉泽越是兴奋   向家世代忠良,几代从军,幼子率性,自幼游历江湖,回京后如太阳一般温暖人心,他身在光中,好似所有的阴谋诡计、肮脏龌龊都不该近他的身,可沈玉泽就是见不到他这般干净的模样,要将他似如今一般踩在脚下,碾在泥土里才觉舒爽。   “对了,你不知道吧,你姐姐的事其实也是我做的。”   他声音轻飘,好似曾经和他说“一起吃饭”一般轻巧。   向长远怒目圆睁,他姐姐被污名缠身,天下人对她口诛笔伐,她被迫弃了长枪,脱下军装出家,他一直以为是姐姐被人玷污是阴差阳错,原来……原来从那时开始,向家就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父兄已经奉诏入京,等他们归来我就送你们一家团聚,对了,西城失守,罪因向老将军假传谕令,是你亲自送的诏。”   徐原青看着痛苦万分的向长远,他努力的想要触碰他却难以靠近,只能隔着一层水雾看他,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无法介入。   他想,向长远到现在才看清沈玉泽总端着纯良无辜的面皮下,原是这般豺狼虎豹的身躯,吃人血肉,毁人尸骨。   向家平定无数霍乱,保百姓无虞,江山清明,不该落得被小人算计,至亲坑害,身死名毁的下场。   他一身傲骨,宁死不愿向小人垂首,可现如今他不得不放下不堪一击的自尊,低声哀求,“沈玉泽,我求你不要。”   他连续半月受刑,日日受着钻心蚀骨的折磨,面对酷吏的严刑拷打从未求过一字,在沈玉泽的三言两语下低声哀求,造化弄人一词是说不清他心中苦楚的。   “哈哈哈哈!”   沈玉泽听着他的哀求声,看着他泪如雨下划过脸上的污痕低落在地,笑的肆意张狂,他命人解开了他的锁链,垂眸看着瘫倒在地拼命想要触碰自己的人。   向长远赤子之心是他算计之中最为便宜的一个,天之骄子又如何,在他面前依旧要匍匐在地,他屈膝蹲下盯着他看,眼神阴狠,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向家完了。”   向长远崩溃祈求,沈玉泽无动于衷,眼中杀意毕露,拂袖转身离开,吩咐酷吏:“凌迟。”   大雪纷纷,飘洒进了刑房,散散落在地上积了一层薄雪,却不是白色而是鲜红的颜色,若是白雪有心,想必也不愿落在这腌臜之地,毁了一身清白。   除夕的夜,城中百姓阖家团圆,白雪红灯,炉边嬉笑,炮竹声声,烟花绚烂。   徐原青眼睁睁的看着如阳光一般的少年郎似在刑部牢房,那个天底下阴暗肮脏的地方。   他一颗心像是千疮百孔一般,疼的难以呼吸,任由他如何拼命的砸动面前的水雾也无果,他浑身发抖,五脏六腑绞着疼,皮肉也在发疼,就连毛孔都刺痛着。   “向长远!”   他撕心裂肺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也没能将他叫醒,目睹着他的血液一点点流尽。   曾几何时,他们隔着一页纸,徐原青和万千读者一样,对他的死只是唏嘘一声,而后夸耀沈玉泽的心狠手辣和他的杀伐决断。   如今却是痛不欲生,恨不得将沈玉泽千刀万剐。   原来,痛不在己身永远体会不到。   徐原青在巨大的悲痛中睁开眼,常老坐在他面前,正给他取银针。   常老看他睁开眼睛松了口气,打趣道,“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徐原青浑身没劲,每一寸肌肤都是木做的一般,动弹不得,静静地看着常老。   “两个时辰后就好了。”   常老将最后一根针取下,然后取到了小刀往他手腕上一刺,黑血顺着手腕流下落入盆中,而后掀开他的衣服,小刀往他胸口上刺入,常老用帕子接着黑血流出,白色瞬间染成了黑红的。   徐原青毫无知觉,看着常老抬走一盆黑血也没有任何感觉,整个人像木头一样躺着,除了脑子思考外,肢体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徐原青才觉得四肢恢复了知觉,痛感一点点增加,直到他承受不住了,整个人才恢复正常。   他浑身刺痛,手脚发软。   常老看他能动了后再给他诊脉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的笑道,“你小子意志坚定,是个狠人。”   他将他手放回去,从腰间取了颗丹药给他喂下,认真嘱咐,“一次可能取不干净,最近几日你都来找我,这丹药能减轻你的痛苦。”   “嗯。”徐原青努力回应。 第72章   徐原青取蛊毒一事只有暗中的柳谦知晓, 天亮前,柳谦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柳谦替他盖好被子,垂眸看着脸色惨白, 痛苦不堪的人,欲言又止。   徐原青浑身绞着疼,说不清哪里疼,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崩溃, 五脏六腑在撕裂,就连手指尖都疼痛不已, 比以往犯病疼上千倍万倍。   柳谦转身去倒了热水来,他轻手将人扶起来, 给他喂了常老给的丹药。   吃了丹药,片刻后徐原青缓和了许多,眼睛有了焦点, 他气息微弱的看向柳谦,张嘴说话, 声音微弱, 柳谦凑近才能听清。   听完吩咐, 柳谦面色凝重, 微弱的烛光下看着如琉璃一般的世子, 犹豫许久才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徐原青艰难的转了个身,蜷缩着身子和痛苦对抗。   徐原青梦里太乱,他被梦魇折磨, 猛然惊醒过来, 眼前是刺目的光,他眯了眯眼, 一只手替他挡了光。   “世子做噩梦了?”   向长远温柔关切是声音,徐原青适应了光,看清了手后的那张脸,心里的焦躁不安被抚平了些。   许是常老的药起了作用,徐原青的身体舒适了许多,他拉下他的手不放,借着他的力气坐起身来,神色迷离的看他,“你今日不当值吗?”   向长远往床里坐近,伸手把被子往他身上披,柔声回答,“我爹叫我请假几日。”   徐原青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抽开被子下床,向长远忙扶着他,给他拿了衣服来,亲自替他更衣。   向长远拿惯了刀剑,对这些事向来都是随意即可,可眼前人是他的心上人,想琉璃美人一样易碎,他生怕用些力就碎了,于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身体不适吗?”   徐原青看向窗外,似午后了,他这一觉睡得久,想必他来得早。   他垂眸看手脚慌乱的人,勾了勾嘴角,按住他系腰带的手,眼里含情,“贪睡而已。”   向长远抬眸看他,落入他眼中明晃晃的深情潭水,怔了一瞬,低声道,“左越去拿吃食了。”   徐原青放开他的手,微微侧身将腰带系好,往堂中走去,向长远按了按剧烈跳动的心脏也随之出去。   春日气候温暖,屋里的碳火也逐渐在减,对于徐原青来说恰好适宜,但对于身强体壮的向长远来说就过于热烈了。   徐原青抿茶看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随手拿了架子上的披风往外走,春风拂面,他对凉意最是敏感,风中带有几分凉意都被他察觉出,忍住了咳嗽,往梨树下走。   梨花已经受不住春风的热情,落了满院,树上已经寥寥无几,幸好有绿叶成荫,让着院子的春意不减反增。   向长远捧着他的茶到梨树下搁在他面前,坐于他对面,单手撑着桌面微微仰头,嗅了嗅梨花的清香味。   花香中含有若有若无的药味,他眼睛微动,睁开看向面前的人。   徐原青撑着脑袋看他,眼中的眷恋之意赤/裸裸的袒露,爱意满满。   向长远从未见过世子眼神如此直白过,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支吾其词,片刻后才略微冷静下来,呢喃的叫他,“世子?”   徐原青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受到了梦里场景的影响,他醒来后看着向长远,即便人就在眼前,他也觉得似真似幻,隔着一层水雾一般。   “阿远。”他朱唇轻启,叫他名字的声音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眷意味,向长远心里颤了颤。   徐原青起身走到他前,抬手拍了拍空气,如梦中拍水雾一般,向长远茫然的看他,见他眼中的凄切,抬手拉住了他的手,将人拉入了怀抱中,紧紧地抱住他。   “我在。”   徐原青跌入他的怀抱中,他身上肃冷的檀香味萦绕鼻尖,感受着他热烈的身体,是鲜活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人没有似梦中的凌迟结局,他还活生生的抱着自己。   向长远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和肩背,轻声细语的安抚他,“徐原青,我在。”   良久,向长远才轻轻的放开他,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柔声询问,“你怎么了?”   徐原青脚有些发软,扶着他的手蹲在他的面前,微微仰头看他,“梦里你被凌迟,我吓到了。”   向长远看他不舒服,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坐在腿上,自然的替他捏腿,听他所言笑了笑,眼中闪着细碎的阳光,“原来我的世子大人也会被梦吓到啊?”   徐原青坐在他腿上,距离暧昧,他别扭了一下就适应了,很舒服。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的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照着自己的模样,他抬手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向长远。”   “嗯?”   “我很喜欢你。”   徐原青赤/裸裸的表白,对自己心里的情意不加掩饰,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没想到自己对他的喜欢这么浓烈。   向长远心脏像是受到了撞击,不听使唤的跳动着,脸上的烫蔓延到耳根,他朝思暮想的人坐在他腿上,深情款款的在和他表明心意。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这种梦都在做。   徐原青凑近,他唇瓣冰凉,听到他呢喃的叫他的名字。   向长远瞪大了眼睛,浑身酥麻,世子的唇瓣带着苦涩的药味,清晰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徐原青觉得自己在吻一个木头似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长远这才动了动,缓缓的回应着他的爱意。   向长远沉醉于他的温柔中,就算是梦他也甘之如饴,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肩,由浅入深,逐渐反控着他的挑/逗。   徐原青一怔,本是自己在掌控,不知不觉中被他夺走了主动权,整个人被他紧紧地桎梏在怀里,一点一点的任由他侵略领域。   “唔~”   徐原青浑身发软,轻哼了一声,向长远微微松开了一些,垂眸看着他的迷离的眼神,听着他急促的喘息声。   “世子。”向长远意犹未尽,院子里风动情动,梨花翩飞,旖旎的气息浮动,他凑近他的耳旁,呢喃他的名字,“徐原青。”   徐原青被他撩的浑身酥软,果然他这副身子对抗不了年轻力壮的他。   他软趴趴的靠着他的肩膀,耳朵一阵痒,紧接着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向长远等他歇了片刻,看着怀中的美人,心痒难耐,一边走一边亲吻他。   徐原青眼前掠过春季嫩绿,黄昏云彩,紧接着整个人落入了床铺之中,喉结滚动,他招架不住向长远的热烈气息,抓着他衣服求饶。   向长远勾了勾唇角,享受着他似猫一般的温顺,扣住他的后脑勺,肆无忌惮的侵略,直到他开始躲闪了才放开他。   徐原青本就没有力气,被他折腾了这么一会浑身发软,更没什么精神气了,他软绵绵的倒在床上,瞪着罪魁祸首。   欺负他身体不好!   “世子。”   外间传来左越的呼喊声,向长远看着眼神不善的世子笑了笑,起身去将吃食端了进来,左越自觉的离开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向长远就地坐在床边,舔了舔嘴唇,笑意带着几分心虚,他一双眼睛里含着水雾,明亮非常,弱弱的澄清,“是世子先撩拨的我。”   “……”   的确是,但是徐原青没想他精力旺盛到这种地步,他刚刚几次缺氧到以为是在做梦。   向长远巴巴凑近,柔声细语的哄人,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在怀疑,温柔体贴的为他吃饭。   徐原青被他像孩子一样哄着,心里的别扭劲敌不过柔情蜜意,很快就顺服了炸开的毛。   吃完饭,向长远将东西搁在一旁,去取了左越送来的药,盯着喝药的徐原青,目光灼灼,忽然道,“我也很喜欢世子。”   言语诚恳,满眼坚定。   徐原青心里欢喜,垂眸喝完了药,抬眸看他,等着他的糖。   向长远不紧不慢的将药碗放下,双膝往前移,距离咫尺,又吻了他。   唇齿间的药味被湿濡的温热取代,徐原青没想到他还来,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想起这是常老重新配的药,怕有不妥,忙将他推开,又怕他误会什么,急切解释,“药……”   “无妨。”向长远打断了他的不安,捧着他的脸,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渍,眼中情意不绝,“我很喜欢很喜欢世子。”   他又在表白了一次,徐原青愣住,心里的不安感蔓延出来。   “阿远?”   “世子。”向长远扯了扯嘴角,笑意却含着几分苦涩,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无奈,再抬眸又是如往常一般清明的双眸,“我想与世子一直在一起。”   徐原青闻言,心里微颤,应声,“我知道。”   向长远:“世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徐原青:“你也是。”   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了什么,却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对方。   徐原青用完药不过片刻身体又开始了难受,他找了借口支走向长远,整个人在床上扭曲着痛意。   不一会,寻娘来了。   多事之秋,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徐原青不想让他们担心,便没有让寻娘看见自己的狼狈。   寻娘隔着屏风给他传话,今日陈文敬主审,向长泊遇刺一案终于有了眉目,事关允州余匪,呈报天子,龙颜震怒。   与此同时,允州传来了山匪猖獗的奏报。   徐原青听完忍着痛意回答,叫她配合陈文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沉默,余下的自然会有人处理。   寻娘应声后离开。   半夜,徐原青缓和后又去找了常老。   常老如之前一般给他清理余毒,徐原青经过一次的蚀骨之痛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没有昏死过去,他清醒的承受着千万种苦楚。   徐原青扭头询问,“我可以好的快一点吗?”   今日向长远太不对劲,他心里不安,常拖着残躯,他什么都做不了。   常老冷声问,“急什么?”   徐原青沉默的看着他,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想清楚了?”常老面色凝重,似早有预料,“若是循序渐进你可少受些苦。”   闻言,徐原青撑着椅子站起身,颤抖着身躯郑重其事的拜他,“多谢常老。”   常老见他如此坚定叹息一声,从柜子里取了小盒递给他,再次警告,“此丹是血茴草配制的丹药,此法激进,你若熬不过便是瘫子,你可想清楚了?”   徐原青眸光微动,他等了这么多年才有一线希望,他自然也不想冒进,只是时不待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颤抖着双手结果盒子,在柳谦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回到了院子。   “你守着,任何人不要靠近。”   尤其是向长远。   柳谦微微皱眉,犹豫再三还是听他的话去了门外守着。   徐原青将盒子打开,兜兜转转的血茴草最终还是给了他用,他抬头望着书桌上已经干枯的梅花,毫不犹豫的将丹药放入口中咀嚼,苦味满眼,他皱了皱眉撑着扶手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近书桌,取了一颗糖化苦味。   口中的苦被甜味取代,他浑身瘫软无力,顺着桌角瘫坐在地。   屋里热气腾腾,他却浑身发冷。   徐原青清晰的感觉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痛感递进,一点一点的腐蚀他的身躯,侵蚀他的意志。   比取蛊毒时还要锥心刺骨的痛,他在地上翻滚,咬着手臂忍着叫声,意识涣散时他抓着手中的糖纸,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向长远”,叫着身边人的名字。   他在崩溃中寻找着一点理智,一遍遍的搜寻着记忆中的美好时刻,凭着自己对这个时空的眷恋,让自己清醒的对抗这撕裂意识的痛。   柳谦站在廊下,习武之人无感最为灵敏,之前徐原青犯病时他也听到过,可从未有一次如此可一般崩溃。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眉头紧皱,手脚蠢蠢欲动。   他认识的徐原青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即便刀剑在眼前也漫不经心,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急切冒进。   他真的疯了。   柳谦紧握着手中的剑,心里纷乱如麻,直到屋里的挣扎声音渐小,他心里的烦乱才消减一些。   直至天边泛白,屋里的声音才彻底停歇。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推门而入,不可一世的徐世子此刻狼狈不堪的扭曲在地,头发缭乱,衣衫不整,手上鲜血淋漓。   他半跪在地,轻轻地撩开他的头发,眼睛发红,眼下的红痣颜色却黯淡无光,那双淡漠的桃花眼此刻经过折磨反而明亮。   恍若间柳谦又回到了破庙中,依稀记得那双坚韧的双眸,瓷白无力的手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柳谦将他抱回床上,去请了常老来。   他静坐廊下许久,日光刺目,霞光万丈,他浑然不觉,心乱如麻。   左越打着哈欠来,见他坐在廊下呆若木鸡,凑到他眼前晃手,“谦哥哥,你在这做什么?世子还在睡吗?”   柳谦回过神来,目光沉沉,“常老在里面。”   “哦。”左越跳上抬脚坐到他旁边,抬头看漂亮的霞光,发出感慨,“感觉我们好久没有停歇了呢。”   在顾三知没来之前,他的主要事情就守着徐原青,无事时去找府里的大夫学一下药理,在这徐府里悠闲自在,偶尔会逃出府折腾一下,顾三知来后他便有了事做,世子和柳谦也时时忙着。   像以往他们能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刻没有了,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坐着看太阳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柳谦回头看他,他才发现总是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小孩长开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了。   徐原青在救人这一方面,倒是做的很好。   左越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去沏茶给常老。   半个时辰后常老才慢慢悠悠的出屋子,手里是端了一盆血水,他顺手就递给了柳谦,笑道,“阎王对这小子还真是纵容。”   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嘱咐,“我你就不用守了,你家世子的蛊毒解了,那些人害我也没用了,这几日他很费劲,你帮着他些。”   说完常老便甩着袖子离开。   柳谦将血水处理完左越正好回来,闻到屋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紧张不已,看世子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点了檀香散味。   徐原青恢复一些力气,看柳谦立在床边,虚弱的说,“常老有危险。”   柳谦点头后离开。   左越叫人去早饭后趴在床边看世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徐原青本来就心虚,被他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更心虚了。   左越柔柔的问,“世子又犯病了嘛?”   徐原青侧目看他,认真回答他,“常老说是正常的。”   左越瘪了瘪嘴,眼神暗淡下来,“那取蛊毒又要延迟了吗?”   徐原青这两日过得浑浑噩噩,现在看了才想起来前日是什么日子,一脸歉意,“你前日是自己去的吗?”   “嗯嗯。”左越点了点头,眼里有些落寞,“世子身体不好,我就自己去了。”   每年清明,徐原青都会和左越一道去给他娘扫墓,他思绪太乱一时忘了。   “等我好了我再和你去。”   左越拉徐原青的手,小手暖乎乎的往还没他的大,脑袋往他手心里放,咧着嘴说,“世子,谢谢你记得。”   在徐府他过得很好,他在安逸的日子里逐渐忘了过去,母亲的样子都迷糊不清了,但徐世子一直记得。   他很感激。   徐原青再见到他,他在人贩子手中瘦骨如柴,脏兮兮的缩在角落,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看来往的人,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   转眼,这小孩长得白白嫩嫩,唯一庆幸的是过往没有给他留下阴影,他性子天真烂漫,像衣食无忧的孩子一样在长大。   徐原青看着他心里会生出成就感来,这个孩子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他和他的母亲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救赎,没有他们他恐怕就死在了那个雪地里。   他想长命百岁,和喜欢的人们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第73章   午后, 外面传来了消息。   向儒朝上与天子对峙,要亲自出兵征伐贼寇,奈何江丞相以向儒年老体迈, 该颐养天年给年轻人一些机会的话术阻拦。   朝中少年将军不在少数,大多崇拜向老将军,不会在文武百官前驳他的话,有些碍于局面原因也不敢多言, 朝局一下安静下来。   崇明帝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比武定出征将军, 明日巳时开始比武,文武百官皆可参加, 胜出者封昭武校尉即刻出兵允州讨贼。   下朝后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世家子弟也开始准备着,都想着明日能大展身手。   徐原青听完微微皱眉, 他让柳谦传话给向老将军是为了让他们有所防备,没想到向儒气性大, 竟想着亲自讨伐, 他在北疆战役中屡屡受伤, 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若是再出征恐怕最担心的是向家儿郎。   好在江丞相心中有鬼, 不敢让久经沙场的向儒去允州剿匪,这才阴差阳错的阻拦了他。   如今允州剿匪是板上钉钉的事,只看明日谁能夺得魁首。   向长泊若是安好,此差事非他莫属, 偏允州的事就是冲着他, 他又中了毒,现在静养中无法出征。   徐原青心里担忧, 叫左越来问,“阿越你去打听下,向长远要参加比武吗?”   “好。”左越听话的跑出去打听,徐原青心里焦急难以卧床,他掀开被子起身往外走,一抬头看见肖予安进院,旁边是刚出去的左越。   肖予安手中的折扇打了打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左越先离开,而后缓步行近,“不必打听了,阿远不止参加,他还势在必得。”   徐原青身子虚弱站不久,他转身落座在椅子里,平缓着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   肖予安快速进屋坐下,神色凝重,“以他的性子,此事他会亲自来与你说,我来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和你相商。”   徐原青垂眸敛去眼中的担忧,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漠的看他。   “陆秋灵疯了。”肖予安神色紧张,俯身凑近一些,不自觉的压低了嗓音,“她居然端了我的几个暗哨,尤其是明目张胆的去春悦楼打探消息!”   春悦楼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花柳之地,是京城中千万勾栏中的一个,因其地势好,所以客人多是贵人。   肖予安当初将它买来,最大的用处就是充做京城的耳目。   明面上老鸨是东家,其实暗地里的肖予安才是东家,此事起初只有向长远知晓,后来徐原青意外得知,其余无人知晓。   他做的干净不露痕迹,即便有心查也查不到实证,退一万步说,有人想以此害他也无从下手,他无官职在身,只是家中不起眼的庶子,因为讨得世家子弟的欢心才有几分薄面。   以他为饵扳不倒谁。   没想到陆秋灵似疯子一般闯入他的春悦楼,张嘴就打听太子的恶行,老鸨知道她的身份,吓得魂飞魄散,好在白日客不多,她立刻就遣散了客人,叫人传消息给肖予安。   肖予安虽知自己暴露了,但不能就如此出现在陆秋灵面前让她抓实证。   她害死过他身边的人,肖予安与她有怨,她在牢狱中时,若非怕牵连旁人,他想送她下地狱。   徐原青听完神色如常,努了努嘴,一言不发。   肖予安看他淡定自若,满脸不解,“打听的全是太子的事。”   陆国公狱中畏罪自杀,陆秋灵无罪释放,但太子妃一事作废,又因为与太子狱中荒淫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沦为了京城笑柄。   怀国公逝去月余,徐原青以为她要消沉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活了过来。   徐原青思索后直截了当问,“你对她做什么了?”   陆秋灵再聪明也不可能无端猜到春悦楼与肖予安的关系,只怕是肖予安无意中透露了信息,让她猜到了。   “我……”肖予安面露囧色,在徐原青得注视下,尴尬的顿了顿,“我约她到春悦楼过,放了沈玉泽的消息给她。”   “呵!”徐原青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他这么能作死,怪不得陆秋灵能和沈玉泽沆瀣一气,原来是他从中作梗。   想着,徐原青更无语了,恶狠狠的瞪着他,要不是身体不行恨不得将他踹出去。   徐原青冷声问,“所以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她还在春悦楼里,打听不到消息不会罢休。”肖予安神色微变,藏住了情绪,沉声道,“她和太子有纠葛,我不知该不该放消息给她。”   徐原青沉思片刻,指腹轻砸案面,抬眸看向他,神色凛然,“你可想过借刀杀人?”   肖予安一怔,“陆秋灵会对付沈齐文?”   沈齐文好色之徒,对她不过是贪婪色相,狱中蛊虫作祟对她用强,得到她后就始乱终弃,她那么高傲的性子自然不会罢休。   对付沈齐文并不奇怪,只是徐原青以为她更恨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徐原青砸桌面的手指一顿,撑着扶手起身,往架子上去取了一个盒子递给他,“你亲自去见她,给她太子劳民伤财的实证。”   见眼前的盒子,肖予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   徐原青笃定,“她想我死必得扳倒太子。”   沈玉泽是个狠人,将她当成了棋子。   若是他没想错,沈玉泽这是和陆秋灵达成了合作,陆秋灵状告太子,他就答应为怀国公报仇。   徐原青一直坐在廊下等人,直到黄昏之时才见人姗姗而来。   向长远远远瞧见他在外面便疾步跑到他   面前,将他拉起进屋,“外面冷。”   徐原青终于等到了他来,顾不得冷不冷,着急的问,“你要参加明日的比武?”   “嗯。”向长远点头,将他带到炉子边去,又去给他倒热茶暖手,“我与我父亲商量过了,他同意了。”   “向长远。”   “世子。”向长远截断了他的话,因为来的急切头发些许凌乱,额前的碎发偏来倒去,他眼睛仍旧明亮,他柔声问,“可用过晚饭了?”   他有意避开话题,徐原青见他眼底忍耐的无奈之色沉默了,愣愣的摇了摇头。   向长远将他扶坐下,去外吩咐。   两人心思各异,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撤下后外面已经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点了烛台,屋檐下灯笼微晃。   徐原青端茶的手一怔,眉头紧皱,身体开始有了反应。   向长远缄默许久终于开口,柔声询问,“我明日出城,世子会来送我吗?”   “不会。”徐原青抓住衣角忍耐着身体不适,看他脸上苦涩的笑意心里微颤,“向长远,我叫人传消息给向老将军就是想你们知道,这是一个局!”   “我们都知道。”向长远见他情绪激动忙站起身来,才刚靠近就见徐原青也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目光如炬。   徐原青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情绪激烈,怒喝,“所以呢,你偏要做那颗棋子吗?”   “世子。”向长远没想到他如此生气,惊了一瞬,支吾不清。   徐原青松开他的衣领改抓他的手,将他拉到外面去“砰”一声将门关上,他抵着门质问,“允州现下如何,官民、匪徒局面如何,一概不知就非要去吗?”   “明知有设局,你还要落入圈套!向长远!你到底想干嘛!”   “徐原青!”   向长远头一遭这么严肃的叫他的名字,徐原青闻声怔住,两人都稍稍冷静下来。   “向家的初心是为民请命。”向长远放缓的声音,他盯着眼前紧闭的门,神情复杂,“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   是了,是徐原青想的太浅。   向家若是明哲保身的苟且之辈,又岂会落到家破人亡,百年英明尽毁的地步。   天下万事,民为先。   帝王玩弄制衡之时或许会弃民生不顾,但向家不为天地皇权,只为天下太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逢乱必往。   徐原青竟一时忘了,向长远是姓向,他骨子里流淌的是向家铁骨铮铮血水。   向长远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他垂眸将眼中的光碾碎,声音满是无奈,“我很想陪着世子。”   他想陪着徐原青取蛊毒,想亲眼见他得偿所愿,想替他手刃仇人,可是……   他父亲年迈,他兄长受伤,阿姐远在北疆,朝中明枪暗箭,虎视眈眈,向家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他何尝不知允州匪患乃是圈套,敌在暗他们在明,即便知道何人算计也无实证,只有破釜沉舟方可斩除拦路虎。   徐原青眼神开始涣散,意识也逐渐飘忽,努力的听着他的话,他背抵着门顺着滑下让自己轻些倒下。   锥心刺骨的痛感又袭来,他抓着手腕咬住逼迫自己忍住出声。   “世子?”   向长远没有听到一点动静,疑惑的看着门,抬手蠢蠢欲动想要推门。   “向公子自命非凡,我怎敢阻拦。”徐原青按住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牙印,脸上汗如雨下,他脑袋抵着门歪倒,咬着牙说,“还望三公子得偿所愿,得胜凯旋。”   向长远闻言心里发紧,低声叫他,“徐原青。”   他心里越发委屈,正欲推门,就听到门栓响动,门被扣上了,隔着门传来冰冷的逐客令,“不送。”   他眸光颤动,有些不可置信,良久才支吾出声,“为我生气不值得,你注意身子,我去叫常老来。”   徐原青听到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才猛地瘫倒在地,蜷缩着身子挣扎,手腕上旧伤叠新牙印,血液从他唇齿间溢出,屋里弥漫着血腥味。   向长远见到了常老,请他去看看世子。   常老慢慢悠悠的起身去,还未行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叫,他转过头去,向长远便单膝跪地朝他跪拜,他微微一怔,挑了挑眉。   “常老华佗在世,请救世子无恙。”   常老缄默无言,徐原青偷摸着来找他治毒,别说外面的眼睛,就是府里的暗卫知道的也只有柳谦。   他有意隐瞒,向长远不知也不怪。   “你起来吧,我徒儿承他的恩,我会让他安然无恙的。”   常老拂袖离开。   此一别还真不知何时再见。   崇明帝虽说是比武选才能,但向长远在江湖中所学并非花架子,京城与他同辈中是他对手的寥寥,寥寥中一半是向老将军提拔的人,不会不听向儒的话,剩下的一半想他剿匪自然不会与他敌对。   明日,向长远夺魁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几方立场的人一个交代罢了。   向长远要亲自去允州看看,沈玉泽的局能如何拆解,他背后的推手又是何人。 第74章   翌日徐原青清醒发现已是午后, 他焦急的叫左越来问话,果不其然,向长远夺得魁首, 封昭武校尉,领一千精兵千万允州剿匪。   向家于国有功,向长宁已知抗命只过,现入宫学太子妃礼仪, 向长远回京之日即刻封太子妃。   向家一时间风光无两,京城议论纷纷。   徐原青脑子里全是向长远出城的画面, 他顾不是身体孱弱,叫左越备马去城门。   他拂开左越的手往外跑, 到院门就已经体力不支,他执拗的摇晃着身躯继续跑,到大门时柳谦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躲闪不及狼狈摔倒在地。   徐原青怒喊:“让开!”   柳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抽出一束寒梅递给他。   无需言语, 徐原青看到红梅时便明白了向长远来过了。   左越忙跑来扶住徐原青, 恶狠狠的瞪着冷眼旁观的柳谦。   柳谦屈膝蹲下, 将梅花移到他眼前, 面无表情的转述, “见花如见我,望世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疯子。”徐原青望着近在咫尺的梅花,开的正艳, 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 他借着左越的力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软绵绵的拿过花来。   左越见状立刻就扶着他回院子去, 长长的出了口气。   柳谦正要藏匿,就见顾三知徐徐而来,眼睛看不见却脚下生风,他便多留了一会看。   “柳先生?”顾三知停顿在他旁侧,侧身向他行礼。   “……”   柳谦眼睛放大,有些诧异。   习武之人到柳谦这个境界的走路极轻,呼吸也可控弱,所以暗中潜伏最为便宜,他作为暗卫鲜少有人发现行迹。   适才见他来,柳谦可以不动放缓了呼吸,没成想他竟然不偏不倚的停在了自己面前,还朝着自己打招呼。   这对瞎子来说有点匪夷所思。   柳谦怔了片刻直接问道,“你看得见?”   闻言,顾三知直起身子,浅浅笑了笑,“先生身上有味道。”   “嗯?”柳谦退后两步,歪头闻了闻并未嗅到味道,他看向顾瞎子,怀疑他在装疯卖傻,追问,“什么味道?”   “先生身上的味道来了。”顾三知意味深长的说道,而后转身离开。   柳谦正想追上去询问,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唐骄扯着嗓子喊,“徐原青!”   两人迎面撞了正着,四目相对,唐骄欣喜若狂,一把就逮住了他不让他跑。   唐骄得意忘形的乐呵,“嘿嘿,让我逮住了吧!”   唐骄:“……”   柳谦轻而易举别开了他的手,在他慌乱中躲闪开距离,他思索了一下没有跑,而是询问,“你找我做什么?”   “我才不是找你的,我来徐原青的!”唐骄傲娇的别开头,鼻子里出气,气呼呼的推开他往里走。   柳谦追上他将他拦在院门口,面无表情的挡着门不让他进,“世子不想见你。”   徐原青正虚弱,没工夫陪他闹腾。   “你!”唐骄看他神情更加生气了,气怒的跺脚,咬牙切齿道,“柳谦,你欺人太甚!”   柳谦瞥了他一眼,小脸气的涨红,他不紧不慢的抱着剑说,“请回。”   唐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勾了勾嘴角,忽然就不气了,他凑近柳谦意味深长的问,“你真不让?”   柳谦闻到他身上的栀子花香,皱了皱鼻子别过头,仍旧不动如山。   “切。”唐骄不屑的哼了一声,退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簪子在他眼前晃悠,“我告诉你,我可是替皇后娘娘跑的腿,你可想清楚了?”   柳谦跟着徐原青许久,这支簪子他见过,是前几年徐原青送给徐皇后的生辰礼。   姐弟俩感情甚笃,相互送的东西都宝贝的紧,若非有急事不会拿出示人。   柳谦看清了簪子后目光落在得意洋洋的唐骄身上,嘴角动了动,没想到唐小公爷出了名的不靠谱,居然能替皇后娘娘跑腿。   “还不让!”   唐骄得意完看他无动于衷,心里较劲,怒火中烧,朝他扑去。   柳谦侧身躲闪,看他脚下失重要摔,顺手就将他拦住站稳,挑了挑眉,一脸淡然,“小公爷再得意也要走好路。”   说完不等唐骄发怒就几疾走几步进了屋子,等唐骄追进去后哪里还有他,屋里只有一大一小在伺弄梅花。   唐骄“啪”一下将簪子砸桌上,声音清脆,险些折断。   徐原青定睛一看,条件反射的就给他一脚,奈何身体虚弱力气不够,似蚊子挠痒一般,唐骄纹丝未动。   左越有眼力见的将簪子拿起递给他,小心翼翼的把梅花移开离远小公爷。   徐原青抬眼看他,目光如刀,“你最好说点有用的话。”   唐骄眼睛往房梁上盯着,嘴里回答,“皇后娘娘说已足月,要瞒不住了,问你不进宫见她吗?”   听完话徐原青凛然的神色缓和几分,他盯着手里的簪子看,想着姐姐欣喜的样子心柔软下来,一抬头见唐骄脸色又垮下,毫不客气的赶人,“滚。”   唐骄在房梁上没发现蛛丝马迹,失落的低下头,正色道,“对了,我发现个问题。”   徐原青懒得搭理他,将簪子搁在书本上放好,然后歪头示意左越递花瓶给他,将梅花悉数插入白瓷瓶中,红艳动人,格外醒目。   唐骄这会子倒是脾气好不和他计较,等左越把花瓶捧走腾出空隙,他巴巴跑到徐原青旁边,小声的说,“皇后娘娘的丫鬟有问题。”   “什么?”   关于徐皇后,徐原青就来了精神,不敢马虎,他盯着唐骄看。   “真的,我出宫时撞见皇后娘娘的丫鬟给外面的人传消息。”   徐原青眉头紧皱,紧张起来,“什么人?”   “嗯……”唐骄撑着桌子思索,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听到院子里风拂梨树的“沙沙”响声,半晌才拍桌惊呼,“陆秋灵的人!”   徐原青心里一跳,“你没有看错?”   唐骄“砰砰砰”的敲着桌子,满脸笃定,“不可能看错,柳谦带我去怀国公府时我看到过那个丫头,当时柳谦还夸人家漂亮呢!我可能记错!”   “柳谦!”   柳谦无奈的推窗露出脑袋,瞥了一眼唐骄满眼无语。   “我没见人。”   “那姑娘这有一颗痣。”唐骄看见他喜笑颜开,手指着耳后比划,脚下凑近给他看,激动的引导他,“你当时还说人家走猫步来着。”   柳谦想了起来,点头,“嗯,是陆秋灵的人,会武,会毒。”   “阿越!备马进宫!”   徐原青心跳如雷,他抓着簪子就往外跑,到廊下想起什么忙折返去找常老。   常老正收拾东西就被他不由分说的拉走,他无奈追问要做什么。   “替我阿姐看看。”   “进宫啊?”常老一把就甩开了他的手,连连退后几步,“我是答应救你,可没答应看别人,向长泊要不是我徒儿带来的我才不管他死活,进宫绝不可能。”   “常老!”   常老眼疾手快的拦住他,没让他膝盖落地,眼神微动,骄傲自满的徐世子为了家人会跪地求人实在罕见,只是他有自己的坚持,不能因为心软就丢了原则。   “关心则乱,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你阿姐中毒了?非要我去?”   徐原青脑子混乱,浮现徐皇后痛哭流涕,丧失生志的模样,他紧抓着常老发衣服,“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看看我阿姐,她怀有身孕,若再有意外,我怕她断了生念。”   “你这……”   常老别着他的手不让他拉拽,一点也动容。   徐原青拽不动他,常老步步后退。   “噌!”一声清亮的利剑出鞘声响,柳谦的剑别再了常老脖颈上,他沉声道,“请常老走一趟。”   唐骄追出来正见这一幕,嘴巴张大,惊讶的扶住廊柱。   常老软硬不吃,昂着头露出脖子,“那你把我尸体带进去吧。”   柳谦眼神微动,徐原青忙将他剑推回去,“常老要什么我都能答应。”   常老看他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已然是发病的征兆,偏还强撑着。   徐原青:“不管是吟语琴还是其他的什么,只要常老想要,我倾尽家产都给您。”   “呵。”常老冷笑,甩开他的手往前走,“但凡老子想要,就没有拿不到的东西。”   见状,徐原青给柳谦使了眼色忙跟上。   马车上,徐原青紧捏着衣摆不动,指节泛白,面上冒着汗水,他嘴唇微颤,强忍着不适。   “咚!”   忽然一声巨响,马车剧烈的晃动,徐原青左右撞击在车壁上,昏天黑地片刻眼前恢复清明,他费劲的推开车门出去。   不过一瞬,数支飞箭而来,危急关头,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替他挡住了箭矢,几人将他护在身后,箭矢悉数阻拦在外,让他毫发无损。   他的人彻底暴露完了。   与此同时,柳谦带着常老顺利的到了锦明宫。   徐皇后见柳谦惊讶不已,她丧子悲痛时徐原青为了逗她开心,曾哄骗柳谦给她唱歌,所以她知道柳谦时徐原青的暗卫。   暗卫非必要绝不现身,她好以后从未在宫中见过柳谦了,现下见到她便知有大事发生,心里不安起来。   “楠楠呢?”   徐皇后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心腹。   “世子无碍,还请娘娘稍安。”柳谦见徐皇后眼中都带有几分温和,侧身让出常老来,介绍道,“这是世子的朋友,世子特意交代让他给娘娘请脉。”   “请脉?”   徐皇后疑惑,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凝重,“楠楠在哪?”   柳谦抬手行礼,而后逾矩的将她扶坐下,示意常老快点。   常老倒是淡定自若,抖了抖袖子到胳膊处,不紧不慢的取出手帕搁在徐皇后手腕上,静气凝神,静心诊脉。   片刻后他收了手,瞥了一眼柳谦,一言不发。   徐皇后紧张的看着他,“既诊脉为何不说话?”   常老浅笑,“皇后娘娘无恙,腹中胎儿也无恙。”   “娘娘放心,世子是听闻我是妇科圣手,这才叫我来给娘娘请脉。”   常老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淡定自然,身在金碧辉煌的宫中丝毫不惧,在皇后面前也面不改色,似惯犯一般。   “胡说!”徐皇后低声呵斥,抬眸看柳谦亦是缄默不言,她抬手将案上的杯盏扫落,瓷片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回响。   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那么好哄骗,徐原青大费周章将人送进宫来诊脉,就因为他是名声在外是妇科圣手。   太医院乃是大晟最高的医府,不敢说是天下医术最高之人,这简单的诊脉绝不可能逊色与江湖大夫。   徐皇后眼神愠怒,“柳谦。”   柳谦:“世子说,娘娘若是追问,便叫我答,此事若是说了,他便活不了。”   “放肆!”   徐皇后震怒,常老努了努嘴,一脸无辜。   柳谦垂头不语。   徐原青交代,若是有异,那便据实已告,请崇明帝来听,若是无恙,那便说只是请平安脉,徐皇后猜到,就只能以他等性命要挟隐瞒。   气氛凝重,徐皇后气伤身,扶着椅子缓缓坐下,嬷嬷忙给她奉茶。   殿外有人禀报,“小公爷到。”   徐皇后抬手揉太阳穴,气怒未散,“不见。”   柳谦再次逾矩,“见。”   闻言,徐皇后抬眼看他,片刻后朝嬷嬷点头。   唐骄纵然胡闹,在皇后面前也不敢胡来,该有的礼仪做足了,默默退到柳谦边上去站着,朝他挤眉弄眼。   常老看面前的糕点故意碰掉在地上,镇定自若的起身致歉,“娘娘,草民出生草莽,这头一遭见如此华贵的宫殿,实在失礼。”   徐皇后满心只有徐原青,对旁兴致缺缺,头也不抬的道,“无妨。”   常老继续道,“听世子说娘娘宫里的茶清冽可口,不知草民可否讨一杯恩赏。”   徐皇后看他神色自若,从进殿开始一举一动都十分沉稳,哪里有口中的“草莽”样子,说话又句句有意引导,心里有了计量,她侧目示意嬷嬷。   嬷嬷立刻去叫人奉茶来。   几人落座,宫女捧着托盘缓缓而来。   唐骄直勾勾的盯着柳谦看,恨不得要贴在人身上去,柳谦无语的别看头,咳嗽几声提醒他注意场合。   唐骄这才想起正事,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恰好看见了宫门口见到的人,忙惊呼,“诶,这姑娘竟是娘娘宫里的人。”   宫女手中的茶盏颤了颤,搁下茶盏想走。   唐骄不依不饶,几步上前就将人抓住了,连拖带拽的逮到徐皇后面前。   徐皇后询问,“小公爷这是何意?”   “这个姐姐今日在宫门口看见过,她和陆郡主的贴身丫鬟好像在交换什么东西。”   宫女大惊失色,忙跪地叫冤枉。   唐骄双手抱胸,朝柳谦投去得意的目光,见他不搭理自己后撇了撇嘴。   “皇后娘娘,我听我阿娘说宫规森严,不许通外,这个宫女姐姐和陆郡主的丫鬟私交,这可是死罪。”   “皇后娘娘,我没有!”宫女花容失色,大叫冤枉。   徐皇后也明白了这一出的意思,她现下还在担忧徐原青的安危,不想演这么一出,示意嬷嬷将人带下去处置。   徐皇后坐立不安,“楠楠去哪了?”   “世子说他无事。”   ————   “世子好大的胆子。”   屋顶响起女声,徐原青抬眸看去,只见陆秋灵在月光下眼神如刀,她旁边的女子将她扶稳带落地上。   徐原青身边的暗卫全都暴露,寡不敌众如今都身受重伤。   若不是他听进了常老那句“非他不可”,兴许常老就命丧京城了。   从向长宁被调出京城到向长泊街上被刺,步步拆解都暗藏玄机。   北疆局势复杂,向长宁被崇明帝以抗旨唯有暗调出京,这是将向家推到风口浪尖的第一步,若是太师和沈国舅暗中使诈,向长宁能否安然回京再说。   沈玉泽如何说服远在北疆的两个奸臣呢?   以扳倒向家为筹码,故意制造允州匪患,算计向长泊街上遇刺,这一步不仅能折向家大将,还能引出徐原青府上是否有高手。   还真让沈玉泽算到了,所以徐原青不敢耽搁,立刻就找了常老解毒。   如今向长远去了允州,向儒三子在外,他不敢妄动。   只需稍加手段,把徐原青藏在府里的救命神医引出来,了结他的性命,就相当于断了徐原青的生路。   只是他们不知道,徐原青比他们更疯,他的蛊毒早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取了。   徐原青见望着披麻戴孝的陆秋灵,心里反而高兴,说明他没有猜错方向,故此阴冷的眼中竟带有几分笑意,“郡主这是疯了?”   陆秋灵冷笑,“看来沈临安也并非那么聪明。”   徐原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下颚流淌,他死撑着身子不倒,目光如炬的和她对峙,“郡主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交易?”陆秋灵仰天大笑,笑死凄厉,“我如今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谈交易呢?”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徐原青:“此计不成,让郡主失望了。”   “还得多亏世子成全。”陆秋灵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意森冷,在丫鬟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徐原青脊背发凉,见她丫鬟而后没有痣,猛然一怔,身子晃了晃,忙往宫里赶。   他赶上了宫门落锁前进入,他一边走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整理仪容,慌忙的往锦明宫去,幸好众人无恙。   徐皇后在见他那一刻,心里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双眸含泪的扶他。   “阿姐。”   徐皇后嗔怪,“你要吓死阿姐!”   徐原青垂眸看她腹部,衣裙遮挡还看不出有孕,他一想到阿姐的苦楚就真为她高兴,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我不过是给阿姐挑个礼物才来晚了,阿姐怎么担心成这样。”   徐皇后见他手里的拨浪鼓喜笑颜开,抹了抹眼角的泪,接过玩具放在腹部摇晃。   锦明宫烛台通明,亮如白昼。   唐骄缠着柳谦说话,常老若无其事的喝茶,外男三更半夜还在宫中实在大胆,好在锦明宫的人都是被细心筛选过的,都不敢乱嚼舌根。   徐原青起身到柳谦身前,瞪唐骄警告他闭嘴,沉声问,“人呢?”   柳谦:“带下去审问了。”   徐原青:“那人会功夫,耳后有痣?”   唐骄点头如捣蒜,十分笃定。   徐原青回忆适才所见,陆秋灵身边的人的确是会功夫,但而后没有痣,也不漂亮。   难道她身边不止一个人?   他放心不下,问道,“人在哪,我亲自去审。”   徐皇后阻拦,“你去做什么?平白添了晦气,宫门已落锁你们出不去了,今夜就在宫里歇息。”   “我叫王嬷嬷给你们收拾偏殿。”   柳谦看向徐原青,以为他会执拗,没想到意外的乖巧,竟听话的听了安排。   本是各一间房,唐骄非说害怕要与他一间,柳谦极力拒绝,并且好心将他拎去自己房间,转身就去找徐原青,听见屋里有轻微的动静,他微微蹙眉收回了推门的手,静静地守在门外。   一个时辰后,徐原青扶着门框叫他。   柳谦去扶他,想将他扶回去,奈何他执着的要去审宫女,只得随他。   事出突然又有隐情,宫女没有关押,而是就在偏殿审讯,还未动刑,所以她一字未吐。   徐原青见她时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以,怒气中烧,疾步到她面前扒出她头上的木簪戳在她脸上,声音愤怒,“你是谁的人!”   宫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不敢动弹,浑身发抖。   徐原青晚上没有喝药,身体比以往更加虚弱,他瘫坐在,颤抖着手握住簪子,瞪着宫女,血液顺着宫女的脸颊滴落在他身上。   他晃眼看到了宫女耳后的痣,慌忙的捏住她的下巴扭转。   柳谦也惊了一瞬。   所以,他在怀国公府看到的是她?   柳谦上前查看她的手,虎口茧子深厚,只有惯用刀剑之人才有,他再探她的脉搏,沉稳有力,确实习武之人。   几个月前还是怀国公府的丫鬟,现下就成了宫女。   幕后之人的手未免太大。   “想做什么!”   徐原青怒目圆睁,手里的簪子毫不犹豫的刺向她的手掌,宫女尖叫,柳谦抬手捂住她的嘴巴,看守的太监吓得愣住。   “想借我阿姐除掉太子?”   他缓缓抽出簪子,血液在地上蔓延,他撑着地面起身躲开血迹,簪子猛地往宫女眼前刺,咫尺之距停下,宫女已经吓破了胆,满眼祈求。   柳谦松开手,宫女哑声不敢叫。   徐原青居高临下的凝视她,指腹摩擦血液,“我成全你们,太子作恶,少一桩少一件,我都拿你们家人的命补上。”   柳谦随徐原青离开,天边泛白,锦明宫的烛台已经熄灭了几盏。   ——   “咚!”   “咚咚!”   “咚咚咚!”   清晨,皇城门外落灰的的登闻鼓被敲响,鼓声传遍大街小巷。   京城的死水都被翻覆起来,鸟雀啼鸣,万人空巷。   陆秋灵跪在皇城门口,奉状书。   “罪臣之女陆秋灵状告当今太子,奴役百姓,强抢民女,受贿敛财,挪用军饷。”   她声音清亮,压过嘈杂的人声传入众人耳中。   议论声不绝,陆秋灵神色鬼魅,望着高高的城墙,恨意弥漫,一字一顿的念出最后一条罪状。   “里通外国!”   轰然巨响,人声鼎沸。 第75章   今晨, 朝事议完,将要退朝,就听禀报, 登闻鼓响。   满朝文武震惊。   大晟皇城门口的登闻鼓是**皇帝登基之时设立,彼时**才平反造反的藩王,他非是正统登基怕留有后患便设立登闻鼓,天下万姓, 只要是大晟子民,不论高低贵贱皆可敲响登闻鼓亲面圣容陈情。   后来, 沈氏江山经过几代帝王的整治已经稳固,皇城外的登闻鼓便鲜少有过响声。   到如今, 崇明帝自少时登基已有三十多载,他惯用帝王的制衡之术,文武相争但不出格, 容奸佞也抚忠臣,几番改税制减轻百姓负担, 大理寺和刑部的公文会经常查看, 可以说光照的到的地方一尘不染, 登闻鼓旧尘几寸, 从未有过响声。   登闻鼓响, 圣人便要亲审。   崇明帝不怒自威,听是陆秋灵要陈情后眼神微动。   肖征掌管刑部,主理冤案,怀国公的案子他为主审, 当即站出, “陛下,陆国公的案子已经结案, 人证物证具在,当初还是她自己作证陆国公为主犯,陛下宽仁罪责止在国公一人,陆郡主才得荣光依旧,如今这闹到御实乃藐视天威!”   肖征生怕是牵连到自己,忙着将事先说出,把自己摘出来。   朝中大臣听他所,都深以为然。   崇明帝对他的陈述无动于衷,看向传话的姜统领。   姜统领看守皇城数十年,日日见登闻鼓只觉它如摆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当值之时它会响,陆秋灵敲响时他还愣怔了片刻。   此刻他站在殿前,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尤其是陆秋灵要状告的事更加令人惶恐,他回禀圣上,“陆郡主状告无关陆国公的案子。”   “陈情何事?”崇明帝威严不减,眼睛瞥向心思各异的大臣们。   姜统领身体微颤,微微抬头看向一副事不关己神情的太子,挣扎半晌后将掀开衣角跪下,将陆秋灵所告一一说明,习武之人声音清亮,他字字清明的落入所有人耳中。   大臣们神色巨变,跪地声此起彼伏,人人自危,不敢妄出一点声响。   沈齐文瞪大了眼,整个人如木桩一般愣怔住。   大晟开国以来,登闻鼓谏言、陈冤情、陈苦楚、告贪官污吏、告街头恶霸。   这状告当朝储君的还是头一遭。   崇明帝望着台下颤颤巍巍的大臣们,还有吓得面色发抖的太子,总高深莫测的神情逐渐变得愤怒。   良久,他扶着龙椅站起身来,盯着沈齐文眼如刀剑,“你可真是朕的好太子啊!”   沈齐文这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地,大叫冤枉。   “父皇明鉴,儿臣冤枉!”   崇明帝怒不可遏,顾满朝文武都在才没发怒,他咬着思索如今的局面该如何做。   沈齐文看他无动于衷,慌张无措,先皇后在世时对他骄纵溺爱,彼时崇明帝一心只在江山社稷,将他交由太师教导不常过问,他不知不觉成了只是一颗满足各私欲的棋子,唯一真心实意教导他的人也被他厌恶舍弃,能救他的在远在北疆。   他心急如焚,狼狈的跪爬上前,惊慌之下口不择言,“父皇,一定是陆秋灵那个贱人记恨儿臣才栽赃诬陷,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他哀声祈求,身为储君当堂辱骂女子,行为举止难登大雅之堂。   崇明帝满脸厌恶,抑制不住怒火,操起桌上的砚台朝他砸去,怒喝:“逆子!”   砚台险些砸在头上,沈齐文惊恐万状,一下哑声没,殿中落针可闻,气氛严峻。   “太子仁德!”崇明帝抬手抽倒桌上的一摞奏折,神色凌厉的扔到台阶下,“勤政爱民!”他一连扔了几本奏折都是近来的上书,对太子德行和政绩夸赞不已,“体恤下属!”   崇明帝眼神阴冷,咬牙切齿,“好一个君臣一心!”   太子的人此刻都惶恐不安,更肖想替沈齐文说个一字半句。   崇明帝发怒完微微闭眼控制情绪,怒视群臣,“肖征,你替朕请陆郡主进殿。朕倒要看看,陆郡主状纸上的罪行有几分真几分假。”   肖征接令忙不迭的离开。   崇明面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仪态,心里却越发愤怒,忍不住的高声喊,“姜卿!”   姜统领立即应声,“臣在!”   “把东宫给朕看好了,一只苍蝇飞出朕都唯你是问!”   “是!”   崇明帝此举意敲山震虎,朝中与太子勾连的臣子瑟瑟发抖,汗流浃背。   与此同时,锦明宫。   徐皇后昨夜晚睡了,较往常晚起了些,徐原青给她请安时,心里放心不下又叫常老在看了一次,确定无异样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徐皇后低声问,“楠楠,你跟阿姐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   “阿姐,嘘。”徐原青故意眨了眨眼,顾左右而言他,“你如此担惊受怕,小心惊着我侄儿。”   “谁说就是男孩了。”徐皇后被他带偏,顺口就跟着他话走,“我觉得一定是女孩。”   “是什么都好。”徐原青满脸笑意的哄着他,趁着她叫嬷嬷去找东西的空隙常老拉着他到一旁,给他号脉。   常老严肃警告,“你思虑太重,又控制不住气怒,伤及根本,长此以往恐留下病根。”   “快了。”徐原青扒开他手,回头看徐皇后正高兴的摸着肚子说话,他神色动容,朝常老垂首示意,转身就去找了柳谦。   前朝的事情很快就传进了后宫,锦明宫的人都因为偏殿里关押小宫女谨小慎微,不敢声张,所以徐皇后还不知晓。   徐原青询问事情大概到了那一步,听完微微蹙眉,看来不到最后一步崇明帝不会丢弃沈齐文这颗棋子。   他摩擦着指腹,遥望着宫殿里笑吟吟的徐皇后,握紧拳头,下了决心。   柳谦得令后立刻就去办。   “楠楠。”   徐皇后在叫,徐原青忙恢复神情进去,蹲在她旁边看她给孩子做的小鞋。   殿里桂花香扑鼻,春风撩动,香味忽浓忽淡。   “你看阿姐绣的老虎好不好看。”徐皇后性子温柔,说话也慢慢悠悠,她捧着巴掌大的鞋子给他看,满眼洋溢着幸福。   徐原青伸手碰了碰鞋头上老虎,轻声哄她,“只要是阿姐做的就是最漂亮的。”   “宣妃姐姐的女红才好呢。”徐皇后扭头看他,抬手轻轻揉了揉他脑袋,“你少花言巧语好的哄我。”   徐原青垂眸浅笑,真是难伺候。   徐皇后温柔的看着他,她进宫时他还只是小小的一个人儿,偶尔精神足得时候会去她院子里看她,他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吃不喝,就坐在屋子里静静地看着她,等身子难受了才被人送回自己的院子。   直到她被接进宫那日,他吃了药等到她要出门了才醒来,半打的人儿抱着她不撒手,哭的晕厥过去。   徐皇后静静地看着他,忆起往昔,不自觉间眼睛多了层水雾,张嘴叫道,“允儿。”话出口才回过神,忙改到,“楠楠。”   允儿是原主的乳名,徐原青成徐世子后昏迷时听到的呼喊一直是“允儿”,他好像孤魂野鬼一样的漂游在这个世界。   他崩溃又无力改变,日日消沉。   直到清楚拖着原主的病躯他无处可去,他才接受了现状,回到了宣平侯府,做病秧子徐世子。   徐原青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渴望着一份归属感,即便他清楚那份归属感是他从原主那偷来的,但对他来说,那是他在这世界活着的救赎。   他自私的强迫他们叫自己“楠楠”,只有他们叫属于自己的小名,他才会觉得活在这个世界的是他自己。   “允儿”,这个名字他曾在茫然无措时会叫,也在为他们报仇时叫,从别人口中鲜少听到。   徐原青抬眸看向徐皇后,看她眼中有几分无措,嘴角上扬,笑的温和,轻声道,“阿姐,允儿真心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是第一个叫他“楠楠”的人,是她叫活了意志消沉的徐原青。   徐皇后喜笑颜开,“阿姐也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弟弟。”   两人说完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垂眸笑了笑。   徐皇后晃了晃小鞋,小声的告诉他,“我刚才叫人给陛下送了一双小鞋。”   “嗯?”徐原青怔住。   徐皇后将鞋子搁下,拍了拍他肩膀,“阿姐笨,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阿姐知道你一定是在保护我,可是楠楠……”   她眼神温柔而坚定,“我是姐姐呀。”   闻言,徐原青心头的委屈如洪水泄闸,眼睛瞬间红了。   太极殿前,文武百官在烈阳下跪的笔直,人人自危,不敢出声。   陆秋灵和沈齐文跪在殿内,肖征审问,陆秋灵对答如流,所告皆有实证,越问他越紧张,满脸汗珠,声音微颤。   崇明帝坐于龙椅中,威怒不语,面色逐渐难看。   沈齐文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在崇明帝面前乖巧懂事,在外作恶多端,朝中知者甚多,奈何崇明帝膝下只有他一个嫡子,几次三番护着他的储君地位,朝中便无人敢直言。   造成现在的局面,他难辞其咎。   梁公公陪着崇明帝长大,知道他此刻定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正好收到了徐皇后送来的东西,他忙递上前去,“陛下,皇后娘娘送来的。”   崇明帝揉了揉眉心,看是一个小盒子,想着今日事闹得如此大,她应该是担心了,抬手示意公公打开。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双小鞋。   崇明帝瞳孔放大,立刻就明白了徐皇后的意思。   梁公公瞥了一眼也明白了,正要跪下贺喜,崇明帝就抬手拦住了他,吩咐肖征继续审,自己先离开往锦明宫去。   才到半路就听到了宫人们的风言风语。   敲登闻鼓的是陆郡主,陆秋灵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之前便有过流言蜚语,尤其是狱中的荒唐之事更是天下皆知,还成为饭后谈资。   宫里尚且如此,恐民间更加荒唐。   崇明帝瞥见几个太监押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宫女,来的方向正是锦明宫,他示意梁公公。   “什么人?”   人被截住,几个太监都被吓住,支吾不语。   崇明帝侧目看,宫女脸上满是血污,嘴巴被堵住了,衣服倒是完好,不似用过刑。   梁公公见状一脚揣在最近的太监身上,尖声呵斥。   太监这才支吾的把事情说了。   梁公公震惊,“谁的人?”   “这贱婢说是太子的人,皇后娘娘不信,叫奴才们押去掖廷。”   太子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公公不敢擅专,回头请示崇明帝。   崇明帝稍稍思索就猜到此事不简单,面无表情的问,“皇后宫里有什么人?”   “回陛下,娘娘宫里的客人是徐世子和他请来的郎中朋友。”   崇明帝:“郎中?”   太监垂首,“是。”   “将人带去陈文敬!”崇明帝怒喝,眼神骤变,杀意毕露,“叫姜尧给朕把东宫翻一遍!”   “嗻!”   崇明帝抬眼看向锦明宫方向,内心五味杂陈,最终转身离开去来御书房。   “召沈玉泽!”   “沈玉泽去了御书房。”柳谦将消息传递给徐原青,剥香蕉吃,“你确定陛下会让他主审?”   徐原青点头。   沈玉泽受太子提拔,但在朝中做事周到,留有后路,还几次上奏请示过崇明弟清除太子身边奸臣。   他能哄骗好沈齐文,还在崇明帝那表明衷心,步步为营,等的就是今日。   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以刑部侍郎的身份主审太子,想必轻而易举。   徐原青听到登闻鼓的消息后就猜到了他打的算盘,幸好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   他扒香蕉递给写方子的常老,嘴角讥笑,“他想抽身做清流,自然得成全他。”   常老方子写好交给徐皇后,嘱咐她平日勿要贪凉。   留宿宫内本就失礼,有心之人参奏一本,于皇后清誉不好,徐原青整理好就要带他们出宫了。   引路的小黄门有些面熟,出了锦明宫巷子便停了脚步,垂首道,“陛下有请世子。”   徐原青早有预料,看向常老和柳谦。   小黄门忙道,“世子放心,两位只是例行问话,等世子见完陛下自可一齐出宫。”   徐原青随着小黄门去了御书房。   这皇城里他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御书房更是从未踏足过。   不管远近都只觉威压且压抑,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不怒自威,不敢直视。   徐原青脊背发凉,僵硬着身躯,微微垂头不直视龙颜,抬手行礼,“徐原青见过陛下。”   “跪下!” 第76章   徐原青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威严不可触犯,他的一举一动会引发无数因果,他是大晟的神。   在第一次见他时, 徐原青就感受到了这个时代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即便他心里再如何挣扎,再如何呐喊,他也不得不对这个时代的神俯身,因为这个神动动嘴就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徐原青咬了咬牙, 屈膝朝他跪下,即便他有千万不愿, 也要朝低头,因为他现在在挑战一个君王的威严。   “朕对你一再容忍, 你一直得寸进尺!”   徐原青低着头,内心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冷声道, “臣不敢。”   “不敢?”崇明帝眼神凌厉,直勾勾的盯着他, “几次三番算计太子!对储君图谋不轨, 你还有什么不敢!”   “算计!”徐原青猛然抬头怒视, 眼神骤变, 满眼怒意, “陆秋灵所言,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何来算计!”   “不说他是否失德,光说他为一己私欲私扣军饷,害得前线战士无辜枉死, 他就死不足惜!”   崇明帝怒喝:“放肆!”   徐原青放肆也不止一次了, 今日之情形早在他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怒目圆睁,厉声质问,“沈齐文德行有失,你真就一点不知吗?你分明清楚他的一切恶行却还假装不知,不过就是因为要他占着储君的位置,保着你的江山社稷!”   帝王权术以无辜之人奠基,可悲可叹。   崇明帝被他质问心里一怔,盯着他那双嗜血的双眸,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朕不知你为何这般痛恨他吗?”   皇城眼线无数,帝王的更是遍布死角,沈齐文对徐原青做的事情逃不过崇明帝的眼,无伤大局他不会过问。   他知道徐原青想扳倒沈齐文,不过走路都要喘几次的废材,不足为惧,若非他是皇后的胞弟,他早像捏死蚂蚁一样绝了他的性命。   崇明帝没想到,这只蚂蚁居然折腾到如今这个地步,逼得他进退两难。   徐原青看他依旧端着帝王之态,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他不由得嗤笑出来,丝毫不顾殿前失仪。   “我阿姐几次滑胎是何缘故!生出死胎又是何人所致!”   如果沈齐文与他只是那鸡毛蒜皮的恩怨,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报复,不会机关算尽要他性命,他现在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为无辜枉死在他私欲下的无辜之人,为他素未谋面被害的侄女,为她阿姐深陷十多年的悲痛。   沈齐文必须死。   崇明帝:“你阿姐滑胎时太子尚且年幼!”   “是!”徐原青压过他的声音,撤下腰间的和田玉狠狠摔下,伴随着他未落的话音玉佩碎裂开,在御书房内清脆又震撼,惊了门边看守的护卫。   徐原青眼神鬼魅,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气氛严峻,两股杀意交缠,龙威在上,徐原青仍不退分毫。   梁公公小心翼翼的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徐原青收敛了眼中的杀意,回眸看去,御书房外的台阶下站着一人,身形消瘦,伸着脖子张望。   崇明帝收了眼神看向眼前人,地上的碎玉被阳光照射发出微闪的光,他清楚皇后对弟弟的宠爱,如今她怀有身孕,徐原青要是有三长两短,恐怕她难以接受。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若非为皇后,你早已死千次万次。”   徐原青心里冷笑,帝王深情最为虚假,如果不是他来晚了,木已成舟,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姐姐在这死寂的皇宫中荒度一生。   他冷静下来,骄傲的头颅垂下,沉声道,“我所做之事我阿姐全然不知。”   崇明帝警告,“徐原青,你最好到此为止!”   一转眼午后,日头渐落,藏于檐角,晃眼的日光铺洒在地,映衬着宫里巍峨的建筑,还有无人观赏的漂亮裙摆。   徐皇后站在殿外焦急万分,几次想闯入都被梁公公死死拦住。   听着殿内没了声响,她心里担忧,实在忍不住了,正要下跪就被一双手扶住。   徐皇后抬眸见人,泪眼婆娑,“陛下!”   崇明帝眼神柔和,“你怎么来了?”   徐皇后还没发问就见徐原青从殿里走出,还朝着自己扯了扯嘴角,她心里的担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她几步上前拉住徐原青,眨了眨眼逼回眼泪。   她将人拉到崇明帝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还请陛下收回臣妾凤印,革除封号……”   话音未落,崇明帝就怒喝,“皇后!”   他将徐皇后扶起来,无奈的瞥了一眼徐原青,轻声道,“朕不会怪罪任何人。”   闻言,徐皇后诧异,不可置信的看向徐原青。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回应。   徐皇后这才眉头舒展开来,抬手抹了抹眼泪。   徐原青看着崇明帝小心翼翼护着徐皇后离开的背影,心有余悸。   他胆大包天算计储君,又目无君主的和他叫板,他设想自己恐怕要受些折磨,没想过崇明帝会就此放过他。   他这几步棋走得甚是赌气,没想到结果如此不可思议。   徐皇后与崇明帝自幼相识,两个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崇明帝喜欢她,所以不想因为党争牵连她,不想她受委屈。   徐皇后其实是可以不用入宫选秀,但她不顾家里反对的进宫,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甘愿和他一起在深宫里度过一生。   徐原青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只是觉得,这皇城之中的感情太过虚假,即便有几分真情也会参杂着其他的私欲。   如果徐皇后没有怀孕,崇明帝真会就此作罢吗?   徐原青不敢设想。   他忽然想起徐皇后说过的话,“只要真心相待,偶尔有几分假意又何妨?”   “感情的深厚难以计算,我喜欢花,喜欢草,喜欢家人,喜欢朋友,喜欢的东西那么多,留给陛下的喜欢又不是十成十。”   徐原青跟着小黄门出宫,看着遮挡阳光的宫墙,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崇明帝适才所言。   “朕是天子,心里要装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九成为天下,余下一成只为你阿姐。”   “徐世子,您慢走。”   小黄门的声音打断了徐原青的思绪,他微微颔首出了城门,见门口马车边上站着两人,正是柳谦和常老,他抛了乱七八糟的思绪上前去。   常老笑道,“还以为要等着给你收尸呢。”   徐原青也笑了笑,借着柳谦的力上马车。   柳谦驾马,手伸进马车里递来一封信,“允州来的信。”   徐原青心里一颤,忙接过信,信封上沾了些许泥渍,看来是经过了一番风雨才送来。   他摩了手心的汗,轻轻的将信打开。   满满两页纸,向长远碎碎念就占了一页半,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同他说道一番。   “世子,你气消了吗?你身体不好不要贪凉,院子里的梨树乘凉虽好,但夏未至风中含凉,勿要久待,屋里碳火不要太早停下,若是燥热就多开一扇窗透风,良药苦口,要记得按时喝药,我放了一盒糖在你房间,药太苦就多吃两颗糖……”   徐原青看着信纸上的字都能想象出向长远说这些话的神情,当然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用一张少年气的脸说着老妈子的话。   他看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心里发甜。   常老看他满脸写着高兴,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撇了撇嘴扭开头不看。   马车经过向府,常老叫停,难得出来一趟,都经过向府了,他就顺道去看看他那见色忘师的逆徒。   徐原青将信折叠放怀里,心情大好,欣然陪他前往。   向长泊中的不是蛊毒,是一种能腐蚀骨髓的毒素,虽然解毒及时,但向长泊还是受到了影响,浑身瘫软,短时间内成了废人。   寻娘以为他是替自己受过,就来向府亲自照顾他。   进府遇到了罗姨,她正从向长泊的院子里回来,手里还端着残羹,见他后上前打招呼,“世子。”   徐原青回礼,“罗姨。”   罗姨询问,“是来寻老将军还是看望少将军?”   太极殿里的大臣名单徐原青阅过,向儒在其列。   陆秋灵敲登闻鼓传遍京城,向儒是崇明帝钦点太子太保,他自然要上殿回话。   徐原青:“来看望少将军。”   罗姨亲自替他们引路,一路上欲言又止。   到了院门口,徐原青叫常老现金区,他小声对罗姨说,“罗姨不必担忧,我才从宫中出来,向将军并未受连。”   罗姨这才放心,连连道谢。   徐原青进了院子,抬头一看,停住了脚步。   不见寻娘身影,只见身材魁梧的向长泊低着头站在常老面前,一脸惭愧,乖乖听训。   “……”   这画面他一定要好好记下来,等向长远回来一定要说给他听。   “哼!”常老发泄完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对着还未彻底松懈下来的向长泊又是一阵输出,“我家寻娘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这没名没分的来伺候你算怎么回事!”   向长泊立刻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承诺,“师父息怒,我一定会对寻娘负责的。”   “谁是你师父,你给我闭嘴!”常老发怒,“负责负什么责任,我徒儿不需要你负责,你这个粗痞子最好离我徒儿远点,过两天我就带她回家。”   “师父……我……寻娘……”向长泊一根筋,嘴巴又笨,被常老回怼了便找不到话可说,干着急着,看常老要走,急得不行,手比脑子里,一下就将他拽住。   常老眉头一皱,眼睛一横,“诶!怎么,想动手啊!”   “没有,没有!”   向长泊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松开。   徐原青靠着墙看戏,脑子累了几天了,这会子看笑话放松一下十分惬意。   正准备找个台阶坐下看,眼前就“咻”一下掠过一个绿影,紧接着常老就被拦住了。   寻娘笑意盈盈,“师父,你怎么来了?”   常老皱着鼻子,“我要再不来,你都不知道自己住哪!”   寻娘对他阴阳怪气习以为常,回头看人打招呼,“世子也来了。”   徐原青被点名了不能在隐身了,只能笑着点点头。   寻娘回过头,看横眉竖眼的常老厚颜无耻的伸手,“正好,你把那个洗髓丹给我一颗。”   “逆徒!”   常老气怒,寻娘嘴巴一撇,拉着他胳膊撒娇,“师父,消消气嘛,向将军也是给我挡箭才受伤的,这几天他修养的差不多了,再吃一颗洗髓丹就能完全康复了,徒儿就不日日来照料,就可以多点时间陪师父了。”   “师父,徒儿这也是为了多陪你啊。”   徐原青知道寻娘漂亮,看她平日里挺耿直的姑娘,没想到撒起娇来似模似样。   他心里有人倒是不受用,眼看着向长泊耳朵根子都红透了,呆愣的看着矫揉造作的美人。   常老无动于衷,看来是已经习惯了,一巴掌拍她手上,毫不客气的推开她,一脸嫌弃,“满口胡话。”   他瞪了瞪她,却还是掏出丹药走向向长泊,看他满脸通红心里十分不爽,“张嘴!”   向长泊听了刚才的话,咬着牙摇了摇头。   常老:“不要?”   向长泊点了点头。   常老翻了白眼,拂袖转身,“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寻娘忙拉住常老,瞪着向长泊,“你干嘛,这洗髓丹能清理你体内余毒,吃了以后没几日就好了。”   闻言,向长泊更加坚定的摇头。   “……”   常老撇嘴,耸了耸肩,“你看见了,这小子缺心眼。”   寻娘双手叉腰,生气的叫他名字,“向长泊!”   向长泊忽然道:“寻娘,我不想你走!”   “诶嘿!”常老一看这小子要造反,撸起袖子就要打人,徐原青眼疾手快上前去把人拉住了。   毕竟,向长泊是向长远亲哥,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   再说,人家又是郎有情妾有意,君子有成人之美。   寻娘诧异,“你说什么?”   向长泊直截了当道,“我想娶你为妻。”   “啧。”徐原青不由得咂舌,怎么两兄弟性子差这么多,向长远八竿子才打出一个片,向长泊这猝不及防就表明心意了。   常老张牙舞爪,“你给我闭嘴!”   徐原青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死将人拽住。   常老看向寻娘,着急的说道,“丫头,你别真是看上这小子了。”   寻娘静静地看着他向长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常老急了,“出于道义我同意你来照顾他,我可没同意你俩在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向长泊紧张的满手冒汗,喉结滚动不敢动弹,寻娘眼神逐渐温柔,垂眸浅笑。   寻娘忽然转身走向常老,还没等常老嘴角咧开,手里的洗髓丹就被抢了去。   寻娘几步到向长泊面前,抬手掐着他脸颊让他张嘴,把洗髓丹喂给他。   常老茫然了,“寻丫头?”   向长泊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叫她,“寻娘?”   寻娘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离开,见状徐原青松开了常老。   师徒俩一前一后。   向长泊一脸愁容,落寞的看着寻娘。   徐原青能做的都做了,撩了撩衣服往前走,看寻娘肩膀抖了抖,走到院门口转过身来,笑容灿烂,“等你好了来提亲。”   说完人就跑了,常老惊叫,拎着衣摆就去追人。   徐原青回头看,向长泊高兴的原地打了一套拳。   “……”   向长远傻里傻气的样子浮现眼前,徐原青噗嗤笑出声来。   向家人都这么可爱吗? 第77章   子时, 宵禁。   徐原青刚从常老那回院子,就听柳谦说才将散朝。   殿内审讯,听审官员屈指可数, 皆是大晟股肱之臣,其余文武百官皆在殿外跪着听候。   单单是审问陆秋灵,再沈齐文对峙用不着这么久,想必崇明帝是有意敲打百官, 硬生生让他们跪了一日。   “沈齐文在哪?”   徐原青刚才喝了药,嘴里还泛着苦味, 抬手拍了拍胸脯顺气,去架子上找到了一个木盒子, 取下打开看满满一盒糖,他随便捡了一颗缓解苦味。   柳谦绕过打瞌睡的左越,去倒茶喝, 小声道,“羁押刑部, 沈玉泽主审。”他仰头饮尽茶水, 抿了抿茶叶咽下去, 回头看他补充道, “杨明监审。”   闻言, 徐原青挑了挑眉,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   柳谦之前还想,他为什么对沈玉泽要做主审的事情丝毫不慌,原来是早有对策, 想必是今日面圣时提的事, 连沈玉泽都措手不及。   徐原青把糖盒盖好搁在书桌上,夜里寒凉, 左越年少觉多,靠着椅子就睡的安稳,他一边去取大氅来,一边问,“陆秋灵呢?”   “也在刑部。”   徐原青把大氅给左越盖上,神色凛然。   按理,崇明帝认了陆秋灵敲登闻鼓陈冤,她就受了皇恩,是控告,不用受押,受刑。   人在刑部,只有一种可能。   徐原青用钳子扒了扒碳火,火光映衬他的面容,眼下的红痣越发浅淡,若不细瞧都看不出有红来,他睫毛动了动,继续询问,“陈文敬还在搞宫中吗?”   柳谦:“嗯,没见他出宫。”   崇明帝信任他,不让他查陆秋灵的陈条,就只能是去查沈齐文谋害皇嗣的事了。   徐原青:“想办法把证据递给陈文敬。”   陆秋灵那查的如何与他无关,他只需坐实沈齐文谋害皇嗣一事,他就再翻身不了。   柳谦应声,出走片刻又折返回来,恰撞见徐原青准备抱左越,他几步上前就将他手扒开,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徐原青张嘴辩解,“我只是想试一下。”   柳谦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只差把骂他的话写在脸上,没好气的将睡懵子抱起,临走不忘提醒他,“有人要见你。”   徐原青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今日感觉身体有所缓解,常老适才也说了他体内余毒渐清,悉心养护几日可见大好。   他也只是想试试,这具身体有没有一点好转而已,没真想能抱起左越。   正委屈着,就听院里传来响动,紧接着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最后是一声闷响。   他取披风披上出了屋,院子里点了几盏烛台,珠光在明亮的月光下只能发挥微弱的光辉。   他寻声看去,梨树下站起摇摇晃晃的人来,似摔得不轻,走动都打颤,近一些他才看清来人面貌。   三更半夜翻墙来,还是徐原青很不想见的人,他毫不犹豫,当即就转身进屋。   莘正元摔得四肢肿胀酸疼,眼睁睁看着他进屋关门也没能赶上,只能小心翼翼的敲门,“世子可否听我一言?”   徐原青知道他来的目的,对这种冥顽不灵的人,他无话可说更不想浪费时间。   他言简意赅,“滚。”   说完脱了衣服上床睡觉,特意用手捂住耳朵,隔绝门外大义凛然的鬼话。   他想着白日向长远的来信,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梦里真见到了他。   春风卷起残花,跨越山河落进了允州的城,城内河边桃花开的正盛,满地都是粉白的落花,边上一家面摊坐着一个清瘦的男子。   黑衣窄袖,五官英朗。   向长远清瘦了不少,垂眸看着眼前的宣纸,修长的手指握着毛笔,纸上落花染墨,一字一句皆念远方人,眉眼间都是柔色。   徐原青明知是梦,见他还是忍不住的靠近,嘴角上扬,小声的叫他,“向长远?”   他叫着他的名字,知这是他心中幻想故化成梦境,没奢求他会应答。   不知是否梦里有感,向长远竟抬头看向他,无神的双眸瞬间灌满了星辰,惊喜的回应他,“世子?”   徐原青心中大喜,一下就醒来过来。   屋里明亮,日光透过窗户照亮屋子,他抬手还念着梦里的场景,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浓烈的药味,他不由得心里空虚起来。   许久,他才抬手拍了拍额头,翻身下床。   他取衣服穿上,将窗户推开透风,梨花的清香扑面而来,为他缓解了心里的落寞。   徐原青推门而出,莘正元还在。   他定是等了一夜,整个人颇为狼狈,双眼红肿,眼神无光。   “柳谦!”   人从房梁上落下,柳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徐原青:“扔出去。”   “世子!北疆还未和谈成功,太子不能死……”莘正元急忙说道,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柳谦丢出了院子,“咚”一声响,院子里彻底安静了。   柳谦拍了拍手,去屋里喝茶。   徐原青打了个哈欠,抬头看天,蓝天白云,很是惬意。   莘正元说的话他想过,他已经几番差人送信去北疆了,一每一封都叮嘱李一鸣他们要小心太子的人。   向长宁走前已经让李一鸣给他留话了,他要做什么放心大胆的做,北疆的贼首不足为患,他只需将沈齐文的脑袋留给她就行。   向长宁很聪明,她要营救使臣,自然询问清楚所有消息,崇明帝分得清轻重,对她必定是和盘托出,可能还给了她最大的权利。   所以她才留下了那样的话。   莘正元现在还想用北疆和谈来留沈齐文的命,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惜徐原青半个字都不会听。   徐原青理清思绪后回屋。   左越端来早点,不用他请柳谦就自觉的落座,他接过左越递来的粥,抬眸看他,“允州有什么消息吗?”   柳谦摇头。   徐原青追问,“是没有打听到还是没有异动?”   柳谦陈述,“允州没有我们的人,能打听到的只有城中明面上的动静,暗地里的无从得知。”   徐原青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想过局面会延展到允州去,在京城他消息灵通,远在天边就叫他头疼了。   左越忽然道,“兴许肖公子有办法呢。”   肖予安连边疆的消息都能探听到,允州也极有可能有消息。   徐原青正要起身,左越就将他拉住坐好,“我去就行了,世子去忙其他的事吧。”说着,不等徐原青同意就跑了。   柳谦淡定自然的继续喝粥吃菜,左越有人跟着出不了事,不用担心。   柳谦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头也不抬的说,“顾先生离开了,这是他留的字条。”   徐原青瞥了一眼,上面就一个字——“北”,不用猜他定然是放心不下向长宁,去北疆了。   柳谦补充,“有人跟着。”   上次徐原青为了把常老送进宫,暴露了身边所有暗卫,他现在没有底牌,干脆就明着来了,让他们明晃晃的保护他身边的人。   吃完饭,徐原青准备去刑部一趟。   这京城无人不知他和沈齐文不对付,这么好的机会不去落井下石一番倒是可惜。   常老叫他多走动疏解心中郁气,他出门没有乘坐马车,沿着街道行走。   一路听到了百姓们激烈的议论,沈齐文在他们嘴里是个人神共愤的畜生,陆秋灵风评两段分化,有人说她活菩萨下凡,有人说她是最毒妇人心。   百姓所言从心,各种观点如波涛翻涌,徐原青像是听了一阵雷声轰鸣的春雨,雨过万物复苏,春笋出土,新季像依稀可见。   “不过,即便太子有罪,想必陛下也不会赐他死罪,估摸着到最后又是雷声大,雨点小。”   徐原青听到有人哀叹,话语不同于其他只会谩骂,他顿住了脚步,寻声看去,裁衣铺的台阶上坐着几个挑夫,说话的那个满头大汗用一角扇风。   他同伴说道,“能把这个没用太子废掉就不错了,还定什么罪,砍什么头。”   “二位此言差矣。”   裁衣铺走出一个俊郎的少年郎,粗麻衣衫也难掩他挺拔的身姿,他走到台阶下朝两个挑夫作揖,“当今圣上政治清明,听万民之言,诸位心声我等会上书于天,相信陛下定会圣心裁断,太子失德,罪大恶极,不死难以平民愤。”   他彬彬有礼,两位挑夫却被他此番言论惊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起身鞠躬回礼,支支吾吾的找不到话回。   徐原青听完继续走,偏头问柳谦,那书生是何人。   柳谦认得他腰间的木牌,国子监的学生才有,想必他就是其中的学子,话中的“我等”,恐怕指的是他的同窗。   徐原青记得,杨明肄业于国子监,不知道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正想曹操就遇到了,都不用跑一趟刑部。   杨明见他后上前行礼,“世子。”   徐原青抬手回礼,难得见他着官袍,这红袍衬他端方自持,举手投足儒雅贵气。   “审完了?”   杨明与他同行,步伐缓慢,“沈大人已将罪证和供词呈上。”   徐原青眼底含有嘲讽之意,笑问,“只有供词?”   杨明没有回答,徐原青也没想他回答,他猜得到沈玉泽非要做主审的缘由,他想证明自己并非太子一党,抽身做朝中清流。   他一定会上书请求赐沈齐文死罪,以此来拉拢朝中忠义之臣。   只是国子监弟子们联名上书,声势浩荡,定然将他的上奏的气势压下,直接断了沈玉泽自以为是的掌控。   两人前行一段路,杨明看徐原青几次张嘴都没有出声,便出声问,“世子想问什么?”   徐原青是他求证国子监弟子上书和他有没有关系,但总觉得杨明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万一人家没有插手,贸然询问有些不妥。   最关键的是,此次沈齐文下狱,是平靖侯极力上谏,否则天家威严下,太子不可能进刑部审查。   百年世家的立场在文武百官的瞩目下表明,无异在挑战天子威信。   徐原青知道,平靖侯此举有杨明的原因。   就当是他自恋,觉得杨明有在帮他,所以对他说话也不由得客气几分。   徐原青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没有问出口,转移话题,“你与京姝婚礼可有我的请帖?”   杨明神情一怔,耳朵发红,垂眸浅笑,“自然要请世子前来观礼。”   说完闲事,徐原青请杨明到路边茶摊休息,问道,“陆郡主现在何处?”   “已查实太子罪责,郡主未欺君,刑部自然没有理由关押。”杨明陈述,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何况郡主本就是自愿配合,没有关押一说。”   徐原青指腹轻敲桌面,若有所思的反问,“那太子关押好了?”   杨明猛地瞪大了眼,到手的茶立刻搁下,慌忙起身辞别,着急的往刑部赶去。 第78章   徐原青走得慢, 等他慢慢悠悠的走到刑部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狱中血腥味夹杂着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呕,到了关沈齐文的监牢,境况十分惨烈, 满目血迹,从墙上延伸到地面。   沈齐神色惊恐的缩在角落,华贵的衣衫破烂不堪,血液掩盖了原本的颜色, 浑身上下血迹斑驳,手指还滴着血, 似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徐原青见状止步在牢房外,看杨明带着小吏在记录现场状况, 他双手环抱静静地等待,不出声打扰。   杨明结束了公务后眉头紧锁,望着沈齐文若有所思。   “谁救的他?”   沈齐文虽然狼狈, 但看他只是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没有性命之忧, 且看牢房的血量和打斗痕迹就知道事发时不止他一人, 想必是有人拼死救了他。   “莘正元。”   事到如今, 太子殿下墙倒众人推, 也只有他还迂腐不化。   不论是陆秋灵的人还是沈玉泽的人, 既然不惜冒险进刑部大牢,抱的目的定然是不死不休,不会轻易放过沈齐文,莘正元手无缚鸡之力, 救下太子想来是付了巨大的代, 是否还活着说不准,徐原青知道杨明惜才, 想拉莘正元一把,就没有多问扰他思绪。   他出声问在场另一人,“刺杀之人呢?”   杨明握紧拳头,克制着怒意,“自尽了。”   他一刻不敢停歇,甚至不惜当街纵马,竟然没得到一点线索,实在令人气怒。   徐原青问完基本情况就沉默了,此情此景不适合多待,他朝他示意后准备离开。   “请太医给太子医治。”杨明吩咐,也准备要走,突然见沈齐文慌忙的爬来过来,拉着他的衣服问,“莘正元呢?他还活着吗?”   杨明一怔,以为太子终于醒悟,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他不能死!只有他能证明有人要刺杀我,我是冤枉的!”   徐原青瞬间笑出了声,张了张嘴无声骂了两句。   杨明也气急反笑,怒拂开他的手,低声怒问,“你到如今还不知错吗?”   “错?”沈齐文狼狈的瘫倒在地,神情凄厉,他甩了甩手,手心的伤口还在流淌着鲜血,一甩四处见飞溅,杨明脸上溅到了几滴血,眉头锁的更深。   “孤何错之有!”   杨明神情凌厉,咬牙道,“陆郡主状告,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你抵赖不得!”   “哈哈哈哈哈!”沈齐文突然疯笑,笑得歪来倒去,伸手抓住杨明的衣服,手心的血液立刻侵染了杨明的官袍,他抬眸怒视,嘴角笑意阴冷,“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吗?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一个人可担不起,我是大晟的储君,再如何荒唐也不会让大晟陷入险境,我是克扣了军饷,那不过是我想让向家知道该做谁的狗,到底是谁传信给北疆让他们乘机围攻!你去问问你爹!”   他情绪激动,满脸讥讽,死死的拽着杨明的衣服。   他不肯死心,临死拼命的往河岸扑腾,随便抓住什么都当成救命稻草。   杨明自幼读书学礼,在百年世家里浸透了忠君爱国,为天下百姓,所思所行皆奉行君子之风,更是受他父亲影响,牢记家训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朝中百官对他父亲敬重,百姓也对他赞不绝口。   在他心中,他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臣,最好的家主。   沈齐文越发张狂,厉声问,“杨明,你是要连你爹一起抓吗?”   “不,我父亲不会!”杨明猛然清醒过来,笃定的自答。   “当然不会。”   徐原青看不下去了,几步进里牢房,毫不犹豫的抬脚往他手上狠狠踹去,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顺手将被影响的杨明推开,垂眸看他,满眼不屑,“这些话谁教你的?”   沈齐文几次三番被徐原青算计,这次也知道是他所为,骨子里已经刻下了对他的胆怯,嚣张的气焰一下就被扑灭了,惊愣的看他。   牢房里不通风,血腥味弥久不散,百年沉淀下来的腐烂气息更是刺鼻,两种味道交杂在一起,直往人心肺里戳。   徐原青皱了皱鼻子,没空和他耽搁,直接说出猜想,“沈玉泽?”   沈齐文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挣扎了一会才蓄足了勇气和他喊道,“徐原青!你以为我上了你的事没有认真的吗!”   闻言,徐原青盯着他那一副自以为得以的丑陋面容,冷笑一声,厌恶的别开眼,往牢房外走去。   杨明也随着他出来。   沈齐文以为徐原青心虚了,不肯罢休的爬着到牢房边叫嚷,“徐原青当初接近我不就是故意勾引我吗?是我****让你疼了,所以你才怨恨我!”   徐原青置若罔闻,看杨明要回去,伸手拦住了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沈齐文看他没有一点迟疑,慌张了起来,朝看守的小吏继续叫嚷,“你都不知道,徐世子有多风情,在床上那个骚样,恨不得让我操到他……”   两人出了监狱,杨明有些听了那些污言秽语一脸怒意,拳头紧握克制情绪。   徐原青对他的胡言乱语倒是毫不在意,毕竟将死之人变成疯狗的事很是常见,他拍了拍杨明肩膀,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平靖侯没有,沈齐文是胡乱攀咬。”   杨明点头,适才他也是昏了头了才会乍信。   徐原青最是清楚当初克扣军饷的事,他查沈齐文时蛛丝马迹都没放过,平靖侯若与此事有关,他定然不会与杨明交好,再则以平靖侯的势力,他报仇的事就不会如此顺风顺水。   徐原青:“侯爷朝中根基深厚,沈齐文区区几句话撼动不了他,但文官最怕闲言碎语,这句话攀咬的话看似空穴来风,细查下来也需要些时日,侯爷定会停职配合审查,杨家上下都会受到影响。”   沈玉泽这招不可谓不毒。   杨明做督察会掣肘他的计划,他想利用沈齐文壮大名声的目的达不到。   他想利用沈齐文攀咬平靖侯,四两拨千斤的下了杨明的官职,还顺便影响杨家声誉,他趁次机会脱颖而出,从此能在朝局中有一席之地。   算盘打的砰砰响,不过怕是没和陆秋灵商量好,他名扬天下的棋子差点就成了死棋。   “陆秋灵!”   “啪!”   愤怒的叫声和清脆的巴掌声在偏僻的巷中先后响起,沈玉泽怒目而视,陆秋灵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看着地面。   春风掠过宅巷,凉意萦绕,两人的衣袍都被风吹的飘动。   陆秋灵的水灵的眼睛含着泪更显楚楚可怜,她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年初她还是在父亲膝下承欢的小姑娘,京中有名的第一美人,受人尊敬的郡主,皇帝钦定的太子妃。   转眼,她成了罪人之女,受万人唾弃,还要被她从来都看不起的贱民当成棋子,在这受他羞辱。   这叫她心中如何不生怨怼。   沈玉泽激情动手,冷静下来有些怔然,缓缓将手放下。   陆秋灵将手放下,苍白无色的脸颊上红肿一片,她眼神凄冷,扯了扯嘴角,冷笑,“怎么?沈大人还不解气,想再打一巴掌?”   她嗓音没有往常的娇软,经过巨变后变得尖锐,消瘦的面容也显得尖酸刻薄。   沈玉泽抬眸看她,低声怒问,“你为什么要私自行动!”   陆秋灵简言道出,“沈齐文该死。”   沈玉泽:“你就那么着急吗?”   “是!”陆秋灵现在只要一想到沈齐文就胃里翻腾,生理作呕。   他本就是好色之徒,又有情蛊影响,对她千依百顺。   她落难后他落井下石,不论她如何祈求他都弃之不顾,可笑她在狱中还以为他来救自己,没想到他人畜不如。   想到牢狱中的荒唐,陆秋灵更加恼怒,逼近沈玉泽怒道,“我一刻都等不了,我恨不得即刻将他挫骨扬灰!”   “能怎么样!”沈玉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眼中的滔天恨意,心里不受他控制的抽出不明所以的情绪来,“现在杀了他又能如何,国公不会翻案,你的清誉也难以挽回。”   沈玉泽看陆秋灵些许冷静下来,放开她,眼中含着怜悯之色,思索片刻继续道,“郡主,你我携手,我权倾朝野绝不会亏到你。”   “呵!”陆秋灵闻言冷笑,眼神瞬间变得嘲讽,“我不是你的蠢手下,听你甜言蜜语几句就甘愿替你赴汤蹈火。”   她若有无意的瞥了一眼房顶,敛去眼中阴暗的神情,冷声警告他,“我已如约扳倒沈齐文,你若不信守承诺,我就算是撞死在皇城门口也不会让你如愿。”   说完,陆秋灵拂袖离开,神情阴冷。   沈玉泽怜悯的眼神骤变,眉毛微挑,骤然冷漠无情的面容。   陆秋灵聪明漂亮有野心,是一朵黑心白莲,他原有心摘花,可惜她对自己不屑一顾,后来她落下神坛终于正眼看他,他又亲眼目睹了沈齐文与她缠绵。   他们终究只能做对方的棋子。   沈玉泽微微仰头迎着春风,任由风缠绕他的青丝衣衫,清冷的凉意伴着春日的清新,然后他心里静下不少,随着风离去的不只是杂乱的思绪,还有那不该生出的情意。   良久,他衣袍灌满了春风,他才缓缓低头睁开眼,轻声叫道,“木脩。”   一个人影从房顶跃下,脸上扭曲的疤痕让他表情狰狞,面貌凶神恶煞,眼神看向沈玉泽倒是柔和,低声应,“公子。”   沈玉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配着一块玉坠,“将这封信送给允州刺史。”   “是。”木脩接过。   沈玉泽往巷子外缓步行走,目光直视前方,“徐原青身边的人都摸透了吗?”   “是,尽在掌握。”木脩瞥了一眼巷口偶尔经过的人,犹疑一瞬就跟上了他,将信揣进怀里,在身上翻找面巾遮住脸,继续和他同行。   沈玉泽在距巷口几丈处停下,侧身看他,盯着他正戴上的面巾,“将人盯紧,若不出意外,明日太子就会定罪,徐原青有什么异动一定要抓住把柄。”   “是。”   沈玉泽朝他挥了挥手,木脩扯下面巾往房顶上翻去。   晚上,徐原青用完饭不见左越回来,柳谦说左越一直在肖府玩,怕是忘了时辰。   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孩子大了翅膀硬,他让柳谦亲自去接他回家。   他只好亲自去找常老要药,常老看他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回屋“砰”一声将门砸关上。   寻娘无奈的上前道歉,去给徐原青煎药。   两人静坐,寻娘撑着脑袋盯着药罐发呆,徐原青思绪混乱,看着渐暗的天空一条条理顺。   药罐扑腾,两人一齐回神。   寻娘给他倒药,药烫搁在了一旁椅子上,她去屋里一趟,出来递给他一颗糖。   徐原青微窘,寻娘似看出来他的心思,笑答,“你不知道,三公子走去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了信,旁人的我不知道,我的信上有些你吃药怕苦,还给我送了一盒糖,嘱咐若是我送药的话记得给你带颗糖。”   闻言,徐原青更加尴尬了。   寻娘将药搁在药碗旁,坐下和他一起吹风。   徐原青看着小桌上的糖,心里五味杂陈,向长远真是细心的叫他心生愧疚,偶尔会觉得自己不配他如此赤忱的喜欢。   “世子。”寻娘突然坐正朝向他,折叠手腕的袖子,一副要诊脉的姿态,徐原青笑了笑,配合的将手递过去。   寻娘静气凝神,全神贯注的探脉。   许久,寻娘才收回手,她不紧不慢的将衣袖整理好才出声,“世子好了许多。”   “嗯。”徐原青静静地看着她,府上有他师父来后她就再没操劳过他的病,这会子突然这般认真定然是有事要说。   果然,寻娘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双手往背后一甩,认真道,“我想请世子送我师父离开。”   徐原青眨了眨眼,没有问为何。   寻娘和常老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所谋之事太深,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上次若不是他以身犯险,用了偷梁换柱的办法,恐怕常老就命丧京城了。   他将寻娘和常老视作朋友,的确不该让他们无端陷入险境,左右他也已经做了决定,不日就送他们离开,眼下寻娘提了也好,也省了他有赶人之嫌。   徐原青问,“常老那边你说好了?”   “嗯。”寻娘点头,“我和他说好了,他先出城,我等身上案子了解就去找他。”   向长泊的案子还未彻底结案,她不能离开。   徐原青:“你想走,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抽身。”   寻娘笑了笑,朝他摇了摇头,往紧闭的门看去,“我答应我师父了,不答应向长泊的提亲,我走不走都一样。”   徐原青欲言又止,寻娘是他好友没错,但常老是她亲师父,人家师徒俩的事情他冒然插手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太讨人嫌。   他默不作声的端起药碗,仰头一鼓作气饮尽,即便喝了许多年药,每一次都还是会被苦味惊到,他皱着眉剥糖缓解。   徐原青问,“有计划哪天吗?”   “最好就这几天,刚好去雍州能赶上我师娘的生辰。”寻娘笑弯了眼,拍了拍手计划,“我一会给他准备一点礼物带着去。”   “师娘?”   常老可真是深藏不露,相处这么久没听他提到过只字片语,他一直以为他是潇洒不羁的人设,至今未婚呢。   寻娘:“对啊,我礼物准备的好,她点头了就是师娘嘛。”   嗯?徐原青脑子懵,乍一听觉得她这话有点毛病,才刚想明白,就听到开门声,常老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朝着他们就是一顿训。   “两个小屁孩背后议论长辈!”   徐无辜:“……”   他可什么都不知道,光听一耳朵都受牵连。   寻娘站起来挡住常老,双手叉腰比他还有气势,“你怎么说的,你还未成家立业我作为晚辈怎么能先你一步,我不得替你操心啊!不然你一辈子光棍,我也一辈子没着落吗?”   常老:“什么叫光棍,我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徐原青怕再看一会就该受牵连了,乘着两人吵的激烈的时候静悄悄的离开。   “世子!”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左越欣喜的叫声,他转身一看,小孩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蹦跶着来活像个负重的骡子。   徐原青俯身扶住他,左越摇晃了一会才站稳。   大包小包的东西能把他压垮,平时铁公鸡的人肯定不会掏钱买这么多东西,徐原青盯着他问,“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左越笑的开心,“肖公子不要的东西。”   “嗯?”徐原青蹲下身,随手捞一个包裹过来,露出的一角扯出一支簪子来,质地润滑,不必对着光看,光是手感也能感受到是块好玉,这拿去当了也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他在摸了摸其他包裹,似有瓶子和字画的样子。   肖家官宦人家本就不缺钱,肖予安又是个聪明人,小小年纪就搭着向长远一起做生意,母家有人脉,暗中大大小小做了不少生意。   是个有钱的财主,但这么多东西都随便给一个小孩了,大方的叫人心生猜疑。   徐原青站直身子,双手环抱问,“柳谦呢?”   左越以为他怪柳谦没帮自己拿东西,笑吟吟的朝屋里努嘴,把轻巧的包裹往他手上挂,剩余的他咬着牙挂脖子上,手腕上继续走。   徐原青随他进屋,愣怔住了。   柳谦脚边大大小小又是一堆包裹。   “……”   如此大方,徐原青难以不多想,疑惑,“阿越,肖予安最近要跑路吗?”   “没有。”左越摆手,高兴的坐在东西中间,乐呵呵拆包裹,“这些都是肖公子不要的东西,他本来要扔掉,我看着都很好就要了。”   徐原青不可置信的扭头看柳谦,柳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垂眸看左越拆的几个包裹,其中有一个花瓶是藏宝阁五千两拍出的清水玉瓶,这肖予安自己的店也出钱,真是有钱烧得慌。   左越越拆越开心,镶金的发带往脑袋上比了比,还不忘问好不好看。   柳谦也看的有些羡慕起来,蹲下身看满地的金钱,瞥他手里新崭崭的发带,“这也是他不要的?”   左越把发带递给他看,“这个不是,裁衣铺才送来,我是好看他就送我了。”   柳谦:“……”   徐原青垂眸浅笑,好在肖予安是朋友,不是敌人,不用太过担心他有什么可怕的阴谋,他去给两人倒茶,而后自己倒了一杯,坐椅子上看他们拆东西。   肖予安在府上虽是庶子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比嫡子还过得好,盖因他不争功名,不图名利,有舍得出银子给肖家子孙买官身。   不是他离不开肖家,是肖家舍不得他这颗摇钱树。   徐原青穿在侯府,吃喝不愁,衣服也没讲究,除了一身病以外,过的不错,一直觉得宣平侯府不穷。   今天看肖予安不要的这些东西,感觉都能买下一座府邸了,果然他世面还是见识的少了。   徐原青问,“打听的消息呢?”   左越全神贯注在拆东西上,乍听到话缓了一会才回神,抬头看他,“向公子安然无恙,正和允州刺史斗智斗勇。”   “没了?”   左越低头一边拆东西递给柳谦,一边继续说,“说是允州匪徒有些是向公子老相识,他不想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还在周旋。”   徐原青听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向长远无事就好,他心里就放心许多。   向长宁那边李一鸣还没传消息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他今日请杨明暂缓上奏沈齐文遇刺的消息,等明日崇明帝颁了诏书,定了沈齐文的罪,让他无翻身之地后再上奏。   届时,沈玉泽想要保全自己的名声就不会再与沈齐文有关系。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去架子上找了徐皇后送给他的和田玉佩。   左越马上抬头,“世子要去哪?”   徐原青示意他继续拆,回答道,“我送个东西。”   柳谦要站起身,徐原青压了压手也示意他继续不用管,自己出屋去找了别的暗卫去办,反正他现在身边的人都暴露了,隐藏着也毫无作用,不如该用就用。   沈玉泽就算知道他的手也不敢伸到宫中去。   他依靠着门框吹春风,院子里的梨花香味越来越淡,花朵也渐可清数,树叶倒是浓茂不透光了,眼看着春日要到尾声了,不知夏日能否见去远方的人。   屋里,左越拆完了东西长长的出了口气,抬头看柳谦拍手,他顺手拿了一支玉簪递给他作为帮忙的答谢。   “柳谦哥哥,我来的时候遇到了小公爷了。”   柳谦毫不客气的接过玉簪,往怀里揣,抬眼看他,“嗯?”   左越瞥了一眼门口的人,偷偷摸摸的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小声的说,“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柳谦接了看字,一眼看完内容后随手就扔进了火炉,春日热气越发足了,屋子里的碳火也在逐渐减少到现在也只是零星几块,有点火气做做样子罢了。   徐原青吹够了风,想够了人才打着哈欠转身,看东西拆的差不多了,催左越先去睡觉,明天再来拿东西。   左越不情不愿的离开,临走不忘顺一抱东西走。   徐原青看柳谦不动,问,“有事?”   “暂时没有。”柳谦摇头,瞥了一眼火炉转身离开。   徐原青躺下不久就入梦了,不知是何缘故,他最近总爱梦见向长远。   这次他在州府里和刺史对峙,气势凌人,不似平日那般随和的模样。   他怕又惊醒过来,没有出声叫他,静静地看着他和刺史争论,最后他气怒拂袖而去,徐原青追了出去就被外面的光线刺眼醒了过来。 第79章   没几日, 徐原青安排好一切,亲自送常老出城。   常老来京城一趟还没在城中游过,趁次机会, 他叫徐原青陪他走一走,也正好有事要和他交代。   说完他的身体状况,常老告知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蛊毒虽清,但你自小就受蛊毒折磨, 五脏六腑都有损害,体质很差,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才能养好身体。”   “嗯。”徐原青静静地听着,将话都牢记心里,他受蛊毒折磨许久, 销魂刺骨的痛刻骨铭心,他不敢奢求能身强体壮, 只求能像常人一样生活自理。   常老看他还算乖巧, 想他之前还偷偷练过暗器和搏击术, 严肃警告, “不可妄动武艺。”   “若……”   不等徐原青问出妄动后果, 常老就冷声回答,“你若动武,只怕你身体承受不住,经脉寸断, 五脏六腑衰竭, 届时就前功尽弃,你也大限将至。”   徐原青心里猛然一怔, 落寞道,“我记下了。”   “我也没想到你体内蛊虫霸道至此,不过你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我没想到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城门,说是带常老看一看大晟京城的风采,结果一路都在说他的身体,徐原青十分惭愧。   常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宽阔热闹的朱雀街,笑了笑,“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便朝徐原青挥了挥手,上了马车,   徐原青示意城门等着的人动身,看马车前行,他心里有几分怆然,抬手郑重其事的朝马车垂首拜送。   车帘被风撩拨开,常老看见越来越远的徐世子,青衣翩然,庄重行礼,他侧目看一旁搁着的吟语琴,垂眸笑了笑。   他接到寻娘的急信,匆匆而来,冲着的就是这把琴。   他抬头看见了宣平侯府的匾额,脑袋里浮现了寻娘阿爹临终说的话。   进徐府之前就知道世间的仇怨难以躲避,当下躲过往后也会有各种因缘际会还掉。   他第一眼见徐原青心里便响起了擂鼓声,寻娘与他相识,为救他不惜撒谎哄骗师父,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   他以为寻娘的父亲会念着他还是孩子下手有缓,心中留有希望,诊脉后心中大撼,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直到独自一人是才将已逝之人骂了许久。   他倾尽全力救治徐原青,甚至还生过恶念,想为寻娘留一点后路,想若有一日寻娘父亲作恶被发现,徐世子牵连寻娘是他能有谈判的资本。   他低估了徐原青的气量和正气。   徐原青恩怨分明,对寻娘没有一丝责怪,自此他才彻底放下戒备之心,专心为他整治。   常老望着逐渐看不见的人,想着,这趟京城没白来。   “多谢世子。”   寻娘从旁边的摊位后走出,朝徐原青拜谢。   徐原青扶她,“是我该谢你。”   两人一齐往徐府走,寻娘问,“可有北疆的消息?”   徐原青摇了摇头,向长宁和李一鸣本就是暗中潜入,两边都要防备,肯定行动不便,传信不来也是意料之中。   寻娘看他神色黯淡,犹豫了片刻道,“我这有一个消息,不知真假。”   “你说。”   朱雀街热闹,只要非宵禁时刻都人来人往,商铺迎来送往,摊贩吆喝叫卖,忙农百姓拖着菜草,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无名无姓的落魄乞丐,形形色色的人都行在其中。   四方音色汇聚在这条街道上,人声鼎沸。   寻娘本就轻的声音在这街上弱如蚊子音,若不专心听声恐怕都听不真切。   她话音还未落,徐原青便猛然止住了脚步,神色骤变。   “哪来的消息?”   寻娘看他激动,忙道,“我知道你担心长宁,就问了北疆的朋友,那么多能人异士都打听不到消息,偏我朋友就打听到了,此事蹊跷,消息不可尽信。”   “也不可不信,即便是有心之人故意传信,也得有据可追。”   徐原青皱起眉头,神色凝重,沉声嘱咐,“此事先不要声张,你朋友能将消息传给你就能传给别人,现下恐怕知者不止你我,你叫柳谦去找陈文敬,务必将消息截断,就算流传京城内,也绝不可再往外传去。”   “好。”   寻娘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答,即刻就往刑部赶去。   徐原青心里不安,立刻改道去找肖予安。   路上就遇到了他,肖予安同样神色凝重,两人在街上相遇,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知道了。   他们冷静下来,往藏宝阁去,找了静处详谈。   徐原青没耐心喝茶,将李掌柜的茶推开,急切的问,“消息属实?”   李掌柜见状忙将茶搁下就离开,将门带上,屏退了左右的人。   肖予安点了点头,他在北疆有几处不赚钱饿买卖,为的就是给向长远打听消息,战时未彻底结束,至今还保持着。   往常北疆战局变化都会立刻传给向长远,现在人不在,他拿不定主意,脑袋发晕。   徐原青怔然片刻冷静下来,微微握紧拳头,问道,“北疆你有多少人?”   “不是我的人。”   徐原青面露不解。   肖予安无奈的拍了拍脑袋,泄气的坐下,“阿远不想让我涉险,在北疆的都是他的人,我以生意为他们做掩护,所以消息才传给我,但他们只听阿远的话。”   徐原青惊讶,向长远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念头一闪而过,他继续紧张担忧,向长宁要是有三长两短,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向家便会陷入绝境。   如今,向长远能调动京城一千精兵和允州驻兵,他一举一动皆在朝野瞩目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有谋反祸乱之嫌。   肖予安崩溃的揉头,哼叫,“他们是疯了吗!想用向长宁逼向家就范!”   徐原青思绪万千,沉默不语。   “皇帝知道此事?”肖予安突然咋呼,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道,“所以才拖着不给沈齐文定罪,想用向家保储君?’”   他心里猜疑不定,百爪挠心。   徐原青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十分合理,前日就该颁诏定沈齐文的罪,但崇明帝连续两日称病不上朝耽搁着,看来打的是别的算盘。   他仔细思索着那日与崇明帝的谈话,他已经松了口,不似莘正元那般冥顽不灵仍要保沈齐文的样子。   满朝文武,只有远在北疆的人想保沈齐文。   向长宁秘密出动,崇明帝亲自遮掩,朝中知之甚少,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出去过去的,让他们知道向长宁的动静反将她困住。   徐原青脑袋发疼,他不敢停歇的思考着,有一条线索一路畅行连接到如今的局面。   “向长宁去北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肖予安:“嗯?”   因为北疆主谈判的将领是向长宁的手下败将,所以她是谈判将领的不二人选,但她因为顾虑没有前往。   谈判推行一直顺利,却突然传来谈判官员被北疆软禁的消息,无她不得不前往。   崇明帝想她暗中行事,反击北疆,他做事极为谨慎,此事恐怕只有平靖侯和他心腹知晓。   这才半月不到,传来的消息竟然是向长远投敌!   这局未免设的太深。   帝王猜疑之心深重,自古武将横死无数,用计之人深谙诡道,救沈齐文与否不一定,但想向家覆灭倒是一定。   肖予安听完他的推测大惊失色,手一抖碰到了茶盏。   “陷害国之脊梁,这是要做什么!”   大晟文臣武将较为平衡,前些年与北疆大战失去战将颇多,如今朝中文城较多,武将能震住天下犯者的当为向家。   此刻若向家倾覆,只怕敌人会趁机而上,大晟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中,又是战火纷飞,被迫割城退让的局面。   崇明帝不会这么蠢落入算计,只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作何打算难以预测。   徐原青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你动用所有力量,先将消息封住,尤其是不可传入允州。”   “好。”   肖予安即刻就去找李掌柜办事。   人走后,徐原青垂下的脑袋微微抬起,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嘴巴动了动,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玉泽。”   被叫到的人寻声回头,见陆秋灵气势汹汹而来,劈头盖脸的质问他,“为什么沈齐文还活着!”   沈玉泽神色淡然,“陛下还想他活着他自然就活着。”   见他眼中玩味之色,陆秋灵诧异,后退两步怒骂,“你果然恶心至极。”   “我本来想让他死的,只是我进宫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陆秋灵冷冷地看着他。   沈玉泽勾了唇角,人畜无害的面容,眼神却阴暗,“他就这么死太可惜了,要是死前能带走几个人就更好了。”   陆秋灵:“你当心死在自负上。”   沈玉泽丝毫不在意,木脩从屋顶上飞身而下,直奔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封信。   沈玉泽将信件拆开,嘴角裂开,笑意更甚,抬眸看陆秋灵一脸茫然,他大方将消息分享给他。   陆秋灵接信一看,越看到后面越是惊恐,脊背发凉,五脏六腑都有些颤抖,她猛地将信砸他脸上怒喝,“你疯了!”   沈玉泽条件反射的闭眼,信纸缓缓坠落于地,他看眼前的美人端着一副惊怒的神情,他不紧不慢的弯腰将信纸捡起。   “郡主害怕?”   “你竟敢动摇国本!”陆秋灵低吼,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惊恐,他以为他要算计的只是大晟的高官厚禄,没想到竟然敢动大晟国本,里通外国,实在可怕。   沈玉泽神情淡然,“你状告沈齐文时不也有通敌叛国吗?我还以为你的大义凛然都是演的,没想到郡主还有一颗爱国之心呐。”   陆秋灵刁蛮任性,阴险恶毒,的确是个蛇蝎美人。   她打心底瞧不起沈齐文,只是她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崇明帝膝下只要沈齐文与她年龄相仿的皇子,是她唯一可选之人。   状告沈齐文的罪行中有通敌叛国,那不过是为了引起哗然的伎俩,说的是沈齐文为私欲克扣军饷,导致战士死伤无数。   沈齐文那草包若是真敢通敌叛国,恐怕崇明帝早就将他废掉了,也是他做的事情还不至于伤及国本才勉强留他。   她即便受了这么多委屈,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通敌。   沈玉泽为一己之私联络北疆,传递消息给他们,甚至借了太师和国舅的手,三人将大晟的将军卖了!   她再如何讨厌向家,也清楚向家为大晟鞠躬尽瘁,是真正的英雄。   向长宁是为了去救他们,而他们却利用了她的善意,她的忠诚,她的功业算计她。   “沈临安,你简直是个疯子!”   “是,我是个疯子,还劳烦郡主收敛住你那颗爱国之心。”沈玉泽步步紧逼她,看她吓得踉跄,抬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扶住,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阴冷的逼迫气息,“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我。”   陆秋灵手腕被他抓着发疼,抬眸看着他,如看一个嗜血的恶鬼一般,只为自己的弑杀血性,不论何人都格杀勿论,即便遇到的是有恩之人也丝毫没有犹豫。   沈玉泽忽然松开了她的手,看她躲闪的目光,抬手钳制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直视自己,看着她那双灵动的双眸中映着自己的样子,他冷笑着问,“怎么,难道你想去求徐原青吗?”   春风划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四目相对,气息诡异。   陆秋灵一想到徐原青心里的凛然正气瞬间消失殆尽,惊恐的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   她一定要杀了沈齐文和徐原青。   “大晟给你带来了什么?”沈玉泽看她没有再挣扎,目光带着几分满意,伸手取下她头上挽发的木簪,青丝倾泻,如绸缎轻抚他的手。   他眼神动了动,将木簪移到她眼前,继续道,“你已经不是人人敬仰的郡主了,他们不会看见你为他们做的事,就算你求了徐原青又能如何,他们会信你是为救他们吗?”   “你仔细想想,他们现在是如何叫你的?”   狐狸精,婊/子,荡/妇,贱/货……   还有难以入耳的辱骂话语,一声声的窜进她的耳畔,她以为她不会在意了,可这些骂声此刻就犹如洪水一般在脑海里翻涌,一阵一阵的刺痛她的心脏,侵蚀她的理智。   陆秋灵逐渐坠落瘫软在地,崩溃的捂着头低吼,痛苦的挣扎着。   “噗!”   她难以承受谩骂,将自己气到吐血。   沈玉泽见状笑了笑,回头看向木脩,示意他可以收手了。   木脩得令立刻收了蛊虫,消失在院子里。   陆秋灵还在崩溃之中,泪如雨下,嘴角挂着血线,我见犹怜。   沈玉泽屈膝蹲下身,抬手替她擦了嘴角的血线,指腹摩擦着她温热的血液,“郡主,只有我愿意帮你了。”   陆秋灵抬眸看他,如见救命稻草一般,小心翼翼的抬手抓住他的衣角。   沈玉泽伸手抹了抹她的嘴角,将血擦在她泛白的嘴唇上,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即便是雪山之巅的黑心莲又如何。   陆秋灵如受惊小鹿,小心的抱着他,将脑袋掩在他的颈中,楚楚可怜的眼神夹着这几分诡异,眼睑挂着未落的泪珠,似藏在竹林中的青竹蛇,舌信翻动,蓄势待发。 第80章   沈玉泽安抚好陆秋灵, 而后听木脩禀报北疆和允州事宜。   北疆,太师和沈国舅乘向长宁营救之时反水,落井下石害向长宁被捕, 谈判陷入死局。   向长宁秘密到达北疆无人知晓,沈国舅和太师,打的算盘是以向长宁为谈判筹码,将其送给北疆, 回京后有理由脱身,不仅是大晟的功臣, 且还能扳倒向家这座大山,一举两得。   至于太子, 实权在手,何愁没有傀儡。   如今,弃车保帅方为上策。   允州, 当年北疆迫在眉睫,匪徒又仗势欺人, 实在猖狂, 急迫之下, 向长泊耽搁不得, 当断则断, 带兵绞杀。   匪首悉数伏案,余下小匪他未赶尽杀绝。   几年过去,他们有人引路重聚,将当年的匪帮又建立了起来。   向长远游历江湖多年, 交友无数, 其中有些就是当年向长泊放走的小匪,他念及旧情不会痛下杀手。   沈玉泽知道徐原青阉割了允州刺史的公子, 刺史因为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早就差人秘密联络,允州匪患死灰复燃乃是他的筹谋许久的手笔。   允州刺史接到他的消息,对向长远各种为难,不予调兵,还偷给匪患传递消息,让他多次受伏击,精兵磨成残兵。   两处都进展顺利。   沈玉泽悠闲自在的喝了口茶,万事俱备,只待着宫里传来消息。   木脩:“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在跟着那个大夫了,何时动手?”   “不急。”沈玉泽将茶盏放下,抬眸看他,“他此次用了多少人?”   木脩:“身边一半人都护送大夫出城。”   闻言,沈玉泽眼神动了动,嗤笑,“他倒是重情重义。”   木脩垂首不言。   沈玉泽冷声吩咐,“让我们的人机灵点,大夫在手里才能知道徐原青治好了没,有什么弱点,打蛇打七寸,徐原青我要一击毙命。”   木脩得令后离开。   皇宫。   锦明宫门口聚集了许多妃子,皆是求见皇后娘娘请求为皇上侍疾。   崇明帝盛宠徐皇后宫中人尽皆知,谁敢对皇后不敬便是在与皇上作对,她们早明白了这宫中有事求皇上不一定有用,得求皇后娘娘。   幸好徐皇后性子温婉,从不为难人,十分好相与。   她们也就各自玩各自的,不执着于争宠。   崇明帝这几日称病,她们都知是为了躲给太子定罪,后宫不能参政,她们想在宫里舒服自在的待着,需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即便知道皇上无事,也要故作着急的来请求侍疾,装给宫里宫外的眼睛看。   妃子们站在锦明宫故意哼哼唧唧的求见,徐皇后了然,出来说道,“陛下无碍,只是感染风寒受不得风,陛下疼爱妹妹们,就不把病气过给你们了,还请诸位妹妹回宫歇着,陛下大好自会召见。”   戏演完了,妃子们便迫不及待的先后离开。   最后只剩下宣妃一人在后,宣妃所出的三皇子是个傻子,陛下不喜,宫里人都看人下菜碟,见她们母子不受宠就会苛刻。   徐皇后知道后训斥了宫人,给她升了位份,挪了宫殿,还给她换了一批伺候的宫女太监,对她十分关照,她将恩情记在心里,常来晨昏定省。   她最近忙着照顾三皇子有段时日没有来请安,今日乍一看徐皇后,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她凭直觉的望向她的腹部。   她小腹较之前似大了些。   宣妃忙收了目光,垂首朝徐皇后请安,“娘娘也请多注意身体。”   徐皇后抬手适宜她免礼,笑道,“多谢姐姐记挂。”   将人都送走,徐皇后才扶着腰进殿,崇明帝忙上前迎她,轻轻扶着她,“皇后辛苦。”   徐皇后坐下,皱着眉头问,“陛下要躲到什么时候?”   崇明帝:“朕陪着你不好吗?”   徐皇后将他手撇开,娇嗔,“陛下少拿我做借口,我可不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   崇明帝被她逗笑,好言哄她,“皇后再容我一日。”   “臣妾知道陛下心疼太子。”徐皇后忽然出声,崇明帝这几日息在她处,她对朝中大事只字未提,就连上次与徐原青相谈的事情也一字未问,忽然说到此事,崇明帝都怔了一瞬。   徐皇后抬手拉住他的手,眼中含泪,声音哽咽,“陛下难道没有办法留太子一命吗?”   崇明帝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话就像一根针在一点点的往他心口钻,他垂眸看着她的小腹,三月已过,他才知晓她怀有身孕,她是真的怕了之前的事再发生,所以满的严严实实,连他也瞒住。   许久,他才应声,“朕,知道了。”   翌日,颁诏,太子德行有失,即日废黜储君之位,贬为庶民,流放海南,永不入京。   消息哗然,京城从上至下议论纷纷。   街头巷尾无不是谈论声,沈齐文罪责落定,陈文敬当即就将人移送到了大理寺,秋后流放。   沈齐文身边的人全部问斩,除了远在北疆的太师,就连给他端茶送水的太监都难逃一劫。   朝中大臣与太子有过勾连的一律审讯,查有实证的抄家斩首。   一瞬间朝中人人自危,满朝文武不敢声言语,生怕一不小心惹火上身。   因为太子倒台的事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百姓早聊罗大人家抄出多少金银财宝,晚说刘大人娇妻美妾全都入了教坊司。   足足七日,朝局才彻底稳定下来。   正当徐原青在想,崇明帝要如何稳定人心时,崇明帝颁了一道罪己诏,亲登宣武门祭告天地请罪,愿后半生食素以求苍生原谅。   百姓皆在说崇明帝是个仁德君主,没有因为太子是亲生儿子就包庇,还亲自给百姓认错,没有教导好太子,是个好皇帝。   一时间,崇明帝宣武门祭高请罪还成了一桩美谈。   徐原青听着百姓的赞扬之言冷冷一笑,手指扣了扣桌面,谢杨明的茶。   “罪己诏是平靖侯的意思吧。”   杨明点了点头,平靖侯扶持崇明帝上位,与他情谊深厚,自然会为他绞尽脑汁的想办法稳住局势。   杨明正襟危坐,“北疆传来了消息。”   徐原青亦是正襟危坐,心道:终于来了。   “长宁被伏,北疆以她做谈判筹码,想要回三城。”   “荒唐。”徐原青面无表情的骂了一声,“痴人说梦。”   向家辛辛苦苦夺回的三城,他们想要回去,简直是在做春秋大梦。   杨明镇定自若,等他骂完了才继续道,“消息传到了允州。”   他看得清局势,向长宁被捕不在意料之中,北疆那边的太师和国舅私心大于忠心,局势偏倒之时,他们定然会舍弃向长宁。   向儒已经交了兵符在家赋闲,向长泊中毒后就将军务交接给姜统领,他手无实权。   如今能调兵的只有在允州剿匪的向长远。   消息传到了允州,他一举一动牵动着京城和北疆,稍有不慎,朝中有人大做文章,向家就陷入危机中。   徐原青听到事关向长远,眉头紧皱,“向长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杨明近日被召进御书房伺候,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想用他,徐原青知道他见自己说这些,一定是有消息。   崇明帝会许杨明看一些奏折,然后与其商量对策,其中就有向长远的奏折。   他想着陛下的恩许,如实道,“他想招安,将人押进京城审讯,查出幕后之人。”   向长远是个一根筋的人,一面匪徒有他好友他下不了杀手,一面他想抓出幕后之人。   只是目前形势严峻,向家被架在火炉上烤,他行差踏错都会引火烧身。   徐原青直截了当问,“允州刺史呢?”   杨明在御前侍奉不能乱说话,适才说向长远的上奏内容是想陛下求过的恩典,有关允州刺史的奏折他不能透露。   他见徐原青目光灼灼,挣扎许久,只吐了一字,“参。”   徐原青眉头紧皱,眉心尽是愁色。   允州果然是个局。   这些周折递到京城已是几日前的了,如今向长远知道了向长宁被捕,只怕情绪激动,想着尽快完成差事,稍有不对的地方,只怕允州刺史会大做文章,届时朝中老狐狸们也会乘机落井下石。   这样就合了幕后之人的心。   “杨明……”   徐原青话未说完,杨明就道,“我已请旨,一会就启程去允州。”   徐原青心里稍沉静下来,将准备好的信件递给他,无需多言,杨明明白。   目送杨明离开,柳谦悄无声息的出现,自己倒了杯茶喝,左右看了看,眼线无处不在,他神色淡淡的收回目光,习惯性的示意徐原青哪些方向有眼线。   徐原青若无其事得抿了口茶,朝他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柳谦道:“常老被抓了,但是又被放了。”   他一句话两个起伏,徐原青听完一怔,“看来我的弱点他们知道了。”   “嗯。”柳谦点头。   徐原青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想着是时候去见一见对手了,才起身就见对面来了人,直径朝着自己来。   “世子安好。”   陆秋灵有礼的朝她盈盈一拜,她还在孝期,衣着素净,头戴白花,没了花里胡哨的点缀,整个人倒是别有一番人淡如菊的美感。   她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柳谦,抬眸看着徐原青,他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看来身体里的毒的确是取了。   徐原青见她来了,便撩袍重新坐下,抬手示意她也坐下。   柳谦面无表情的端着茶杯起身,到一旁去守着。   陆秋灵:“世子气色真好。”   徐原青知道她是试探之意,直截了当告诉她,“蛊毒取了,自然好。”   陆秋灵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微微一怔,随即浅浅笑着,“那真是要恭喜世子了。”   她明明笑着,眼底却是寒凉之意。   徐原青看她如今这番模样,倒是神色淡然,书中沈玉泽对她存有爱慕,最后都留她一命,养在身边。   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事,沈玉泽对她的爱慕究竟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造化弄人。 第81章   各种阴谋算计都到了尾声, 徐原青已经不想再捧着他们演闹剧了,是时候该落幕了。   “郡主还和沈玉泽同谋,可想清楚了, 东窗事发,你与他同罪。”他说的直白并不含蓄,见她神色如常继续道,“他原就是白衣至深, 无论成与不成舍的都只是自己,郡主与他不同, 怀国公之罪止在他一人,陆家并未受累, 郡主是想以陆家基业为他陪葬吗?”   “世子怎知一定是陪葬。”   见她油盐不进,徐原青冷笑,“就算事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会娶一个臭名昭著的郡主做正妻吗?还是说, 郡主与他感情甚笃, 即便无名无份, 作为妾室、外室于你而言也无所谓?”   他字字句句想刀剑一样戳人心, 陆秋灵神情终于僵了, 她自小娇生惯养,骄横跋扈,习惯人都捧着她,一心只想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对旁人不屑一顾, 陆家败落后,她受尽欺辱, 心里的傲气逐渐被磨平,想着只要能报仇,什么委屈她都可以忍受。   现下徐原青只言片语就挑动起她内心的欲望,她凝视着他,冷声道:“世子就认定我一定会做菟丝子?依附男人才活得下去?”   她眼里满是嘲讽意味,徐原青看见了她眼底还未消散的傲气,扯了扯嘴角,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要听一听她此番前来道真正目的。   陆秋灵与他的仇怨最不可原谅的是蛊毒,她将她母亲的死归咎于李英身上,和她父亲一样想将李英痛苦难过,所以他知道他中了蛊毒,就从药方上下手,加剧他的痛苦,眼睁睁看着他每况愈下。   要说有多恨她,徐原青在目睹怀国公身死时就已经不想再追究了。   “我与世子仇怨是上一辈的人积累来的,从我知道我母亲因何而死,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握手言和,如今我爹死于你手,没错,是他先害你在先,你想让他死并没有错,可是世子,我亲眼目睹我爹受你折磨惨死,午夜梦回我不得安宁,就此作罢,九泉之下我更无颜面对爹娘。”   她说的坦然,神情也镇定,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张牙舞爪,她早已经消化好了一切,看的也十分通透,她自小的梦想大殿上被关昭狱中就已经破碎了,现在能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念头只有沈齐文和徐原青。   沈齐文已经败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徐原青。   她做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已故亲人,不如说是为了她后半生能好好活着。   徐原青没想和她不死不休,怀国公已死,他蛊毒也清,陆秋灵只是沈玉泽的一颗棋子,只要她还想和沈玉泽同谋,她就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她最后是何种结局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为自己选的是死路。   “我来只是替沈大人传话。”   徐原青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他。   “世子相救哪一个?”   这是要玩二选一的老梗,徐原青冷笑,不做选择。 ”沈大人料到了,世子自满不会选,所以他再问世子,救至亲还是心上人?”   不等徐原青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就见陆秋灵从袖口取出一个拨浪鼓,徐原青瞳孔立刻放大,此物是他送给姐姐的东西,是他知道姐姐怀有身孕后自己偷摸着做的,技艺差劲,皮上他不小心划破了几个口,不会有假。   他心里被恐惧占满,张嘴几次都发不出声。   柳谦的长剑已经先一步别再了陆秋灵颈部,他神色凛然,咬牙切齿,“皇后娘娘有事,我一定让你们生不如死!”   陆秋灵修长的脖颈出了一道血线,抬眸看这个丝毫不会怜香惜玉的杀手,他身上的戾气不容忽视,她是绝对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她扭头看向徐原青,他脸色苍白,眼中是惊怒和担忧之色,目的达到她淡然的笑了笑,“我们不得已才以此要挟,若是世子肯帮忙,我们自然不会走绝路。”   徐原青拳头紧握,怒目而视,“要做什么?”   陆秋灵:“要世子一件信物。”   徐原青微微皱眉,心中有了猜测。   “向公子做事谨慎,若是有世子一件信物,想必他会更快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世子也能早日与他相见不是吗?”   “呵!”徐原青冷笑,这是要以他威胁向长远了,他目光凌厉,“郡主看来真要做亡命之徒。”   “嘶~”柳谦的剑推进,陆秋灵吃痛,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颈部流淌,她仍不退缩半分,淡然的继续道,“所以,世子这是选了向公子而非皇后娘娘?”   徐原青微微闭眼,思绪波涛骇浪翻涌不停,一颗心被狠狠的揪着,有无数的刀剑在逼近,他一呼一吸都在逼近那些刀剑,半寸之差他恐就落入深渊。   晚春风没有湿濡的气息,夹着这夏日的沉闷和燥热。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嘈杂声此起彼伏,他静心就能听到无数家穿插着的叫卖声,忽远忽近,他却完全记不下卖的是些什么。   他以为自己脑海里浮现的会是姐姐和向长远,意料之外,他脑海里想的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院子里的黄梨树春夏秋冬的样子,左越怀里的白狗一天天长大,朱雀街上川流不息,四季轮转,万物生死轮回。   云在动,风在动,人在动。   不过一瞬,他脑海却像过四季。   他缓缓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桌上的茶盏,泡烂了的茶叶零星两片,静静地躺在茶杯之中。   他抬手从头上取下发带递给她,这条发带他与向长远同床共枕那日,他的发簪不知落到何处寻不见,他就借用了他的发带,后来就留着自己用了,向长远见了一定记得。   陆秋灵接过。   柳谦见状才不情不愿的收了剑,立在一旁不肯撤去。   陆秋灵抬手抹了抹颈部,指腹是鲜艳的血迹,她起身要走,忽然又转回身来,她垂眸凝望,颈部的血液滴落在桌上,她不紧不慢的用手帕按住,神色冷冽,“我很好奇,世子要如何破此局。”   她垂眸看着手上沾染的血液,温热黏腻,不久前这双手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洁白如玉,如今透过血液也能见茧和浅薄的小细口。   她眼睛映着鲜红的颜色,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的话也让人捉摸不透,“同样的错我不想再犯一次,还请世子多加思忖,此局怎么破。”   徐原青凝视着桌上的血滴,复杂的神情收敛,神色如常,他往后仰了仰,抬手摸了摸眼下的红痣,眼神逐渐消淡,现在只有情绪激动时才可隐约见红。   他侧目看向气怒的柳谦,沉声问,“人救到了吗?”   柳谦点头,“嗯。”   徐原青拍桌站起身,淡然的理着袖口往前走,看他神色凛然,低声道,“我阿姐那不会有事,你放心。”   “嗯?”柳谦微惊,幸好他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即便惊讶也只是眼神微动,离远了的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来,暗中的眼线更是不知。   徐原青抬手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吩咐他,“你进宫一趟。”   柳谦紧张徐皇后迫不及待要走,徐原青一把拉住了他,凑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人才放他离开。   他前脚刚走,寻娘后脚就来了,气喘吁吁的拦住了他的去路,“世子。”   徐原青看她满头大汗,看来是有急切的事要说。   寻娘:“北疆没消息了。”   “怎么?”   寻娘也不知道为何,她刚从肖予安那回来,说是没有一点消息,想尽办法也没有打探到,看来是北疆那边出了问题,使臣都被囚禁了,北疆封锁消息,所以外面打听不到。   如此一来,两国谈判不利,怕又要起战火。   徐原青冷静下来,安抚她,“别急。”   “我们去向府一趟。”   两人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向府,正遇到出门的向长泊,他着了官袍,看来是要进宫。   他见两人来微微一怔,不等出声询问就被寻娘拉回来府里。   徐原青没空耽搁,着急问道,“老将军呢?”   两人都是可信任之人,向长泊没有虚言,如实道,“我们兵分两路,他去军营,我入宫面圣。”   闻言,徐原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一边往外跑一边道,“寻娘按住他。”   他卸了马车,利落的翻身上马,顾不得其他,立刻打马往军营方向冲去。   上次向长远骑马带他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学马术,病好后他叫徐叔找了小马给他练过几次,马术非一日之功,他练了不过几次,每次都有人替他看着马,这还是头一遭自己上手,还是高壮的马。   他紧握着缰绳,咬着牙往前,幸好向府不在朱雀街上,人流较少,听着马蹄声人群自动散开,他心里的害怕稍微减轻一些。   一路直奔郊外驻扎的军营,徐原青一刻不敢耽搁,出了城区就不要命的打马,心里只求老将军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最好是半路累了渴了歇息一下。   打马太急,小路坎坷。   马蹄踩在了石头上磕绊,徐原青还没学会马背上平衡,一下就慌乱起来,紧抓着缰绳也停不下马。   “吁!……”   他叫也无用,马已经失控了听不见他的指令,拼命的往前冲去,一头栽进茂密的林丛中,徐原青脸被树枝树叶刮的生疼也不敢松手,马掠过阻路的石坎,在林中翻腾起来。   徐原青紧闭着眼睛,心里跳动如擂鼓,全身紧张起来。   “呼~”   耳畔划过风声,徐原青眼前一亮,他试探性的睁开眼一看,马带着他穿出了丛林,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趋势。   突然从天而降一抹黑色,马蹄腾空一下就被制服住,徐原青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个黑衣男子。   他将马制服后一个翻身又消失不见。   徐原青很快回过神来,心有余悸翻身下马,查看了马身无异样后又想继续赶路,手抓住缰绳的一瞬愣怔住,寻着声响看去。   马蹄声响,他后面晃晃悠悠来了几人。   越近越能看清,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甲胄,正是徐原青大费周章寻的向儒老将军。   向儒勒马,垂视他,“何人?”   徐原青大喜过望,扔掉缰绳行礼,“晚辈徐原青,有事想告诉将军。”   闻言,向儒微惊,条件反射的打量他,“你就是徐世子?”   徐原青看他身后带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将军,严肃请求,“还请将军移步,晚辈有要事相告。”   向儒看他神情紧张,回头看了看带来的人,“无妨,你有事直说,诸位都是老夫信得过的人。”   徐原青一一看过在场的将军,有些他见过,有些他没有见过,他心中自然有疑虑,但向儒此时来军营带的是他们,说明对他们万分信任,他思想一下据实相告,“长宁无事,她现在北疆的一家客栈里。”   “什么?”   不止向儒震惊,随行的将军们都震惊不已。   徐原青再次重复,“向长宁安然无恙。”   向儒与随行的将军面面相觑,确定没有听错,他翻身下马到他近前,“此事事关重大,你若……”   “将军,长宁去北疆就是一个局。”徐原青着急的打断了他的话,生怕他不信自己所言,将所有事情托盘而出,“京中有人与太师和国舅传信,设计调走长宁,他们想以长宁为谈判筹码,扳倒向家。”   “向长泊受伤和阿远去剿匪,一切都是他们布的局,为的就是牵制向家,他们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沈齐文一事,崇明帝整治了朝局,大臣人人自危,此时向家再出事,不仅朝中大乱,北疆也会蠢蠢欲动,崇明帝无将帅可用,他们就能把控朝局,立何人为太子他们说了算。   徐原青:“将军此刻去军营,正中他们下怀!”   向儒闻言眉头紧皱,衰老的面容一牵动所有,整张脸都露出了苦相,他欲言又止。   徐原青看他听了进去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长宁已经救出来了,太师和国舅的算盘落空,我已命人将消息传出去,长宁是陛下亲派的后援,北疆不敢在对她如何。”   “阿远那我已传信告诉他,长宁无事他不会轻举妄动。”   只要北疆和允州无事,崇明帝就不会对向家起疑,就不会落入圈套。   徐原青说完有些呼吸不顺,他微微喘息着,全神贯注的盯着向儒,时刻准备着与他再说道一番,直到他明白了此刻自己不能去军营为止。   向儒一双已经被北疆的风沙侵染,早已经浑浊不清,看不起神情,只见他眉头动了动,忽然抱拳下跪,沉声道,“世子深谋远虑救我向家,不,救的是天下百姓,老夫拜谢。”   他一跪,随他而来的将军们也下马跪拜。   猝不及防,徐原青惊住,扶他不动忙跪下,“将军言重了。”   他没老将军说的那么正气凛然,他一直想的只有身边的人,这一拜叫他一颗心悬着,实在受不得。   他将向儒扶起来,郑重其事的承诺,“将军信我,我不会辜负将军。”   向儒欣慰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手。   将人劝住,徐原青长出了口气,扶着他上马,向儒与他并马而行,其他将军在后跟随。   徐原青马术不行,歪歪扭扭几次险些撞到向儒的马,他尴尬不已,想找借口先行一步,还未张口,就听向儒道,“我记得阿远刚学骑马时也是这般。”   “……”   徐原青更尴尬了。   “我听阿远提过你。”   徐原青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   向儒在马背上如鱼得水,透过岁月侵染的面容,可见少年时的潇洒恣意,他侧目看着徐原青,眼神柔和,“世子贵人,是我儿高攀了。”   徐原青咽了咽口水,忙道,“是我配不上阿远。”   平心而论,他这样的人能遇到向长远那样的傻子,是他的福气。   这个世界,恐怕没有谁能经得住他的忽远忽近,说话阴阳怪气,睚眦必报,阴险狡诈。   向长远坦然道接受着他的一切,愿意一点一点的暖化他。   念着他,徐原青眼神柔和许多,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向儒笑了笑,“世子,此事了结,我带阿远去贵府拜见侯爷夫人。”   “啊!”徐原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多谢将军。”   说完闲话,向儒先走了,留下一个将军护送他回家。   他将得到长辈认可的喜悦藏在心间,想着向长远回来该如何告诉他,又想着,他们何时才能再见。   深夜子时,柳谦缓缓而来。   徐原青不等他喝完茶,着急的追问,“何人?”   “宣妃。”   果然,沈玉泽想成事,宫里必须有一把利剑,宣妃膝下有三皇子,与她筹谋最为便宜。   三皇子痴傻,母子俩在宫里受尽冷眼,时日久了,宣妃心中存有怨气,沈玉泽适时抛出橄榄枝,她必然会紧紧抓住。   徐原青倒是不可怜宣妃,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在怨气滔天,得宠不过朝夕。   若是恶念朝着始作俑者倒也罢了,偏爱为难同困在深宫的人,怨天怨地,仇怨就是不朝着皇帝发,莫名其妙的牵连着无辜之人。   只是可怜了那三皇子,成了大人们争相夺利的傀儡。   徐原青手指在石桌上敲动,如今沈齐文废黜,朝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储君之位,三皇子痴傻,四皇子尚在襁褓,崇明帝还在壮年,他们都不敢妄言立储君。   沈玉泽想用三皇子做傀儡,前提是备受宠爱的皇后没有诞下嫡子。   他在宫外,没办法时刻盯着敌人,又怕稍有不慎就出意外,心里焦急,徐原青抬手揉着眉心问,“消息告诉那人了吗?”   “嗯。”柳谦点头,看他愁眉不展,宽慰他,“娘娘知道了,会更加小心谨慎。”   徐皇后体弱,调养多年好不容易才再怀上,胎还未稳就让她忧心这些事实在不该。   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起身往屋里走,到书桌前打开糖盒子,手深入盒中,从五颜六色的糖果中抽出来一块玉珏。   徐原青握着玉珏,扭头问跟进门的柳谦,“你之前说过,沈玉泽身边有一个高手,你打不过。”   柳谦抽空倒水喝,听到他问,点头示意,他一饮而尽一杯水,问,“要除掉吗?”   “他死了就打草惊蛇了。”徐原青摇了摇头,几步上前到他身前,将玉珏递给他,“有把握避开他除掉眼线吗?”   柳谦没有立刻答应,他瞥了一眼玉珏,谨慎的询问,“多少人?”   徐原青抬起右手,张开五根手指,手指弯了弯。   “妥。”柳谦答应,看他手掌还抬着,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人来,鬼使神差的抬手击掌,清脆的“啪”一声,两人都怔了一下。   柳谦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徐原青看他同手同脚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这不明晃晃欺负他家阿远不在嘛,秀什么秀。   “阿嚏!”   允州,向长远带着人躲在山洞里,揉了揉鼻子,继续盯着外面。   他身边的一个小将,小声的抱怨,“将军,咱这都躲两天了,兄弟们都快饿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向长远一如既往的回答:“拿赃。”   小将动了动嘴没敢骂出来,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将军,求您给刺史低低头吧,带兵把这些逆贼围了,到时候你想怎么谈不得你说了算。”   启程初,向长远手下有一千精兵,他想对付尚未成规模的匪徒绰绰有余。   来允州后才知是他见识浅薄,这些匪徒不是三两聚集占山为王那么简单,他们不止有允州匪徒还有其他地方的集散流氓地痞,连战乱之时的流民也聚集在一起。   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发展成了允州的土皇帝。   向长远不能轻举妄动,尤其是见了匪首,其中几个是他游历江湖时的好友,他心有疑虑,更不能冒然行动。   允州刺史也几次三番为难于他,不肯调兵借与,他想伏击几波匪徒抓有用的人审问,结果几次都被识破,精兵被消磨成了残兵。   向长远即便再傻也看得出来,允州匪患,恐怕是有人在助他们,否则不可能这么快成事。   所以,他这些日子表面和刺史周旋,实际在打探他们之间的交易。   徐原青的信来得及时,顺便给他送来了几个帮手,正好可以用在刺史身上。   昨日,打探到了匪首约刺史在山中相谈要事,他立刻就点了信任的人来伏击。   将士们从昨夜等到现在,一点影子都没看到,精神气都被消磨不剩,昏昏欲睡起来。   向长远不敢松散半分,全神贯注的盯着外面,眼睛都累的发红起来。   “大人可想清楚了?”   外面起了声音,众人一个激灵都清醒过来,喜出望外,相互捂着嘴巴怕激动的发出声来,等都静下来才一齐望向外面,蓄势待发。   刺史和匪徒交换信物,向长远抬着手,两人东西交换完毕的那一刻立刻下令。   众人冲了出去,将人团团围住。   向长远定睛一看,没想到来交易的匪徒竟然是欢雨,有些不可思议,随即想起来什么,眼神骤变,冷笑了一声,眼疾手快的捏住了欢雨的下颚,膝抵她的腹部,将她嘴里的东西逼吐出来,随即将人扔给下属。   允州刺史吓慌了神,忙找借口,“向将军,我是为了诱敌!”   向长远眼神阴冷,不留余地的下令,“带走!”   剿匪半月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了方向,大家干劲十足,对刺史也毫不手软。   向长远回城写了两份奏报,都往京城发,也都是给皇上看。   他叫来徐原青送来的人,吩咐,“立刻将匪徒秘密送去京城。”   将人送出城后,他叫人把刺史关押,夺了他的印信,“来人!关城!”   允州兵权在手,无人敢不从,他毫不犹豫的吩咐关城,允州妖魔鬼怪太多,他要关门捉妖魔,一次性清除干净,以绝后患。 第82章   不日, 夏热侵蚀春风,徐原青院子里的梨花凋谢只剩鲜嫩的绿叶,在地上的残花也枯烂成了养分滋养着花木, 屋子里的碳火也彻底断了,炉子撤走。   他身子大好,已经许久没有像之前一样发生蚀骨的痛感,按照寻娘所言, 他体内的蛊毒和血茴草毒素都已经清理完了,他只要遵常老医嘱就不会有问题。   徐原青足不出户的日子呆够了, 身子舒坦后就爱在院子里吹风,将摇椅搬在院子里铺了软垫往上一趟, 能半天不动弹。   沈玉泽安插的眼线已经被柳谦带人除掉了,屋子周围没人眼睛盯着,他做什么都无所顾忌, 这么舒服怎么来,就连审人都在院里。   欢雨被悄无声息的送进了京城, 柳谦亲自去接手, 把眼线清缴后就直接将人带进了府里, 将脚卸了交给徐原青后就忙别的去了。   左越着托盘来, 见院子里软绵绵躺椅子里的姑娘别开眼, 梗着脖子径直去徐原青旁边,将药递给他,然后转过身将端来的茶递给欢雨。   欢雨一怔,抬眸看他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 心里颤了颤, 左越见她不接,以为她手也受伤了, 于是好心的将茶盏递到阿她嘴边,轻声道,“茶没有毒,你放心。”   从允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向长远念及旧情嘱咐了暗卫不要对她动粗,故而她一路都是晕着来的,才清醒脚就被卸了,完全没有挣扎逃跑的余地。   这盏茶,是她这一路奔波,唯一感受到的温和,一瞬间就慌了神。   欢雨鬼使神差的张了嘴,左越小心的给她喂水,一盏见底他才收了手,转过身回到徐原青面前。   徐原青抬眸看他,慢慢悠悠的将喝完的药碗放下,对他的善良举动没有阻拦,小孩还小见不得血腥,一会审起人少不得也狠辣,他支开他,“你去问一下肖予安,向长宁什么情况?”   “嗯嗯。”   左越一听去肖府就喜笑颜开,笑吟吟得点头,忙不迭的离开。   徐原青目送他离开,瞥了一眼一旁干枯的梅花,思绪飘向远处,直到地上的人耐不住了哼出声来,他才懒洋洋的扭头看过去。   欢雨与沈玉泽是好友,向长远与他们是在徐州相识。   允州匪患明显有人策划,他见欢雨时便想到了其中联系,立刻就差人将她先押送回来,或许可以解京城的燃眉之急。   今日云层很厚,将阳光挡了八成,从厚厚云雾中散射下的光线不算刺目,徐原青抬手遮了光,眼睛舒服的睁大直视着她。   徐原青:“姑娘还是一字都不肯说吗?”   “说什么?”欢雨勾了勾嘴角,笑意浅浅,一点也没有缧绁之忧的自觉,她手搭在扶手上,明明脊椎骨没有受伤,整个人却是软绵绵的样子,“世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说明不该我说。”   徐原青没耐心和她玩字谜,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扣了扣耳朵闭上眼睛,不想和她耗费精神。   没一会柳谦回来了,前脚刚进院子里,随后唐骄就从墙上摔了下来,连带着还有一个暗卫给他点背。   “……”   几双眼睛相互看着,最尴尬的是垫背的暗卫,他没拦住小公爷,失职不说,最是丢人,他武艺高强居然搞不定胳膊没有二两肉的小公爷。   徐原青看清了来人,鼻青脸肿的十分狼狈,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噗嗤笑了一声,摆手示意暗卫下去,没有责怪。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柳谦,调侃,“唐骄,你武艺见长啊。”   唐骄爬起来拍了拍手掌,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径直往柳谦面前蹦哒去,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柳谦退后两步,别开头看欢雨。   唐骄一颗脑袋只够装一样东西,现下满脑子都是柳谦,对他的示意自然不关心,敷衍的看了一眼后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说好的三日给我答复,今日都第四日了。”   徐原青坐起身子来,端着茶盏看戏。   柳谦虽然替他办事,但他们向来不问私事,关于他和小公爷的是徐原青即便再好奇也控制着,从没缺心眼的问过。   但是,他俩纠缠不清的场面还是见过几次,且每次见都觉得有意思。   活像是,不高兴和没头脑。   柳谦无奈的看向他,语气毫无起伏,“小公爷,那不过是我敷衍你的借口。”   徐原青一惊。   唐骄一下就炸毛了,眼睛一下就红了,一把揪着柳谦的衣领,怒声喊,“柳谦,你玩我呢!”   柳谦依旧神情冷漠,垂眸看着他,冷声道,“小公爷,是你自己下的药。”   徐原青瞪大了双眼,八卦之心难以自控,竖着耳朵听八卦。   “你!”唐骄气怒,脸红了一片,欲言又止。   柳谦别开头,“我还有事,你要闹也请改日。”   唐骄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愤怒的将他推开,冷哼一声,转身往徐原青面前来,气势汹汹。   徐原青条件反射的警惕,正准备跑路时,唐骄立在摇椅前,愤恨的朝他吼,“徐原青,你要对我负责!”   “!?”   徐原青差点被他话吓到,幸好没旁人在,他只当这没头脑被柳谦欺负傻了,无奈的笑了笑,“小公爷,你找错人了。”   唐骄气呼呼的指着柳谦:“他是你的人,我不找你找谁?”   徐原青无语片刻,朝柳谦翻了个白眼,关键时刻闹这一出,没好气的纠正唐骄的话,“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人,他的事他自己做主,我管不着。”   唐骄闻言更委屈了,嘴巴撇着,眼泪汪汪。   京城最讨嫌的小公爷可怜巴巴的模样还真少见,还得是柳谦厉害。   徐原青忍了许久才没笑出来,翻身绕开他往其他地方躲。   柳谦叹息一声,从徐原青身上扯了出手帕朝他走去,敷衍的给他擦了没掉出来的眼泪,好言道,“我现在很忙,事情忙完了我会找你说清,至于何时,还请你多等几日。”   唐骄吃一堑长一智,将他手推开,怒吼,“这次又是敷衍!”   “是。”柳谦的回答出乎意料,唐骄眼泪“啪嗒”滚落出来,紧咬着牙关才没大闹。   “唐骄,我和你的情深缘浅,到此对你我都好,再强求就只能恩断义绝。”   他说话绝情,不留余地。   徐原青估摸着娇生惯养的唐骄要大闹特闹了,已经准备把欢雨先挪走,以免闹大了来人看见欢雨不好。   他抬手刚想将人打晕,就听唐骄说,“我不听!不听!”他甩着脑袋原地蹦跳,他眼泪哗哗的流,脸上的伤碰到眼泪疼的抽搐,他粗暴的抹了把脸上的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我要是再退,我们就真没可能了。”   唐骄倒是难得清醒,柳谦本就在退缩,如果他也退缩,无人肯上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最后没有可能。   “啧。”欢雨嫌弃的啧了几声,抬头看一旁的徐原青,明知故问,“你和向远也是这个关系?”   徐原青听到她问,郑重其事的纠正她,“我和向长远可不是这种关系,我和他是正经关系。”   欢雨:“……”   向长远和欢雨因沈玉泽牵线相识,两人都是江湖人士,一见如故,很快就处成了朋友。   向长远以“向远”游历江湖,欢雨不知他竟是赫赫有名的向家三公子,被他抓捕之时还震惊了许久。   她被押送京城前,向长远百忙之中抽空找她聊过几句,重逢太过突然,两人都没缓过神来,向长远先与她致歉隐瞒身份之事,倒叫欢雨无地自容起来。   向长远猜到了她替沈玉泽办事,他知他们关系甚好,那种情形下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清醒,故此只说了“京城徐世子是我夫君,我送你见他,事情他会与你说清,届时你信与不信在你。”   末了,他还再念叨,“世子身子不好,你万不可激怒他,否则他气怒伤身,我回京后定与你没完。”   路途他迷迷糊糊时想,就京城传“病美人”的废材世子,怎么配得上潇洒不羁的向长远,见了徐世子本人,一身黑衣肤白貌美,举手投足淡雅,处事不惊遇事不急,倒是觉得,向长远那傻子真是好福气。   欢雨昨日凌晨到的徐府,除了让她跑不掉,徐原青没一点亏待她,都是念及向长远信中所言,他们是故友。   那厢,柳谦已经放弃了和唐骄再废话,简单粗暴的将他扔出院子,耳根子彻底清净。   他一回头,看人贩和他金主倒是相处融洽的很。   徐原青依旧奉行不多问私事,问他此次打听到的消息。   “太师明日到京城,他们想里应外合。”   徐原青正色,“太师带了多少人?”   柳谦:“已体恤北疆战士为借口,几次奏请下来,带了将近两万兵马。”   徐原青仔细思索,沉声问,“他们打算用什么借口?”   “清君侧。”   闻言,徐原青“噗嗤”就笑了出来,神情凌厉,“清他们自己吗。”   他还以为能听到新鲜一点的借口,没想到是烂掉牙的“清君侧”。   崇明帝虽不是盛世明君,但也勤勉政法,革新改制,沈齐文定罪,与他同党都罢免抄家,为了稳定民心还亲写了罪己诏。   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在京城兴兵,明摆着就是谋逆,不过,自古都是成王败寇。   他们要是干的成,那就是“清君侧”,还能青史留名。   如意算盘打得响,两万兵马放进京城,等宫中宣妃一动手,届时长驱直入皇城,这天下就真的是他们说的算了。   他见过向儒后请老将军查一下,太师和国舅要是兴兵,能用何处的兵马,千想万想没想到从北疆带来。   向长泊已经先出城了,准备在城门口将人拦住,拖住时间。   沈玉泽想在城里搅动风云,徐原青早就把他刀剑都折了,倒要看看他怎么折腾。   欢雨听的一头雾水,不可置信的问,“造反?”   徐原青点头。   她惊恐万状,“沈玉泽?”   柳谦冷声问,“怎么,你不知道?”   “不可能!”欢雨直摇头,“绝对不可能。”   看她这样子,如徐原青所料,她是被哄骗了,“你听到的什么版本?”   “北疆谈判不利,北奴咄咄逼人,战事将起,大晟无力再战,似要退让一城谈和,沈兄给我来信,希望我能从中阻拦。”   柳谦:“你能做什么?”   “我等虽是江湖中人也知家国一体,绝不同意退让一城,即便马革裹尸亦不让半分,我和他商量过后,决定召集江湖侠士,等队伍壮大后他会上书请旨招安,届时大晟有了兵力,就可出兵北疆。”   “佩服。”徐原青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的心情,骂人的话写在脸上,有点不可置信一群人被沈玉泽耍的团团转,“你们没觉得哪里不对?”   “哪哪都不对!”欢雨激动起来,“我起初也有疑虑,亲自去了北疆,潜入军营,果然见了那封和谈书,这才信以为真。”   “我牵头将人聚在允州,很多人都半信半疑,好在允州刺史和我们接头,他处处为我们安排,我们虽有疑虑,也都按下了。”   说的有理有据,徐原青拍了拍额头,对她竖了大拇指,沈玉泽办事真是周密,在允州制造假的匪患支走向长远,以江湖情义牵制住他,必要时这些人还能成为他的主力军。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向长远暗地里有很多人,他把人留给了徐原青,给他致胜的法宝。   他的计划,全都在他眼下。   “你到时候把这些话说给审你的人听。”徐原青示意柳谦将人打晕关好,欢雨还要说话,嘴巴没发出音就晕了过去。   哪怕她真是无辜,徐原青也不能掉以轻心,在事情没了结之前都不能放走她。   再说,蠢成她这样,他也不敢用。   柳谦将人绑好关押好,拍了拍手回院子,不自觉的瞥了一眼梨树的墙角,眼神黯了黯。   徐原青筹划好一切,心里还是隐隐不安,询问,“宫里安排好了?”   柳谦:“嗯,陛下已经安排好了,姜统领会一直守着,我们的人也去了几个守着,不会有问题。”   “向长远呢?”   柳谦倒茶,不情愿的再一次安抚他,“人都给你送来了,说明允州已经在他控制下了。”   是,只是他还是不放心。   向长宁那才传信来,她安然无恙,躲在回京的军队里监视太师,明日会配合向长泊,将太师和沈国舅拿下。   事事安排妥当,但他总觉得哪里疏忽了。 第83章   傍晚, 徐原青心神不宁,还是决定亲自进宫一趟。   常老已经离开,徐豆豆没有跟着他走, 选择和徐叔一样留在府里,左越去了肖府,他就跟着徐原青进宫去。   皇城门口,徐原青拦住了他, 叫他不用陪同守在门口即可。   徐豆豆没有左越那般与他亲近,他如何吩咐就照做。   徐原青进宫直奔锦明宫去, 路上遇见了崇明帝圣驾,崇明帝见他神情骤变, 立即下了车辇,几步到他面前,低声厉问, “可是有什么变故?”   “没有。”徐原青坦言道,“心里不安, 想来看看我阿姐。”   “胡闹!”崇明帝压着声音, 看他的神情十分嫌弃, 危急关头, 徐原青冒然进宫可能会打草惊蛇, 他自然不喜。   徐原青心里清楚,但京城内外他都安排好了,心里有底,只有皇城中的徐皇后他的手碰不到, 眼也看不到, 只能听到崇明帝给的消息,他放心不下, 这才想亲自见一见。   “陛下……”   他话未说完,崇明帝就抬手阻拦了他的后语,冷声道,“皇后聪慧,我借口她怀孕调动了她宫里的人,她已有所怀疑,你此刻若去,她必定会胡思乱想。”   徐原青闻言垂头,满是无奈。   “跟朕来。”崇明帝拂袖转身,带着他往锦明宫方向去。   徐原青安静地跟着他去,许是崇明帝故意示意,他看到锦明宫周围藏了不少人,心里这才稍稍安定。   两人行到宫门口,徐原青没有贸然进去,和崇明帝一样站在门口,伸脖子往里看,能看到徐皇后在殿前檐下侍弄花草,时不时和宫人说说笑笑,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亲眼见后,徐原青心里的担忧轻了许多,朝崇明帝拱手道谢。   崇明帝并不领情,脸上的柔色瞬间收敛变得冷冽,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嘴没出声,示意他先离开。   离锦明宫远后,崇明帝才冷声警告道,“朕已命人将宣妃控制住,明日城门异动就会派人假传消息,届时姜统领会与向将军里外会和,在乱臣贼子尚未清剿之前,你最好给朕安分一点,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忧心朕饶不了你!”   徐原青没有应声,不冷不热的看着他,听他假惺惺完想离开。   “还有!”   崇明帝乍出声,徐原青没好气的抬眸,看他还要长篇大论说什么。   “允州匪患向长远已查清,这是昨日送来的奏折,真是荒唐。”崇明帝若不是端着帝王威严,险些翻出白眼来,一脸厌弃的将奏折丢给他,起驾前不忘警告他,“若是惊扰了皇后,朕饶不了你!”   又是饶不了,徐原青无语的让路,圣驾离去,他耸了耸肩准备看一眼向长远送来的奏折,怎么就惹崇明帝这么生气,又为什么会拿给他看。   奏折打开,他才发觉已经日暮了,天光稀薄。恰好,为他引路,小黄门见皇上离去后又出现了,还拎着一盏灯笼,他就借着灯笼的光,一边走一边看。   奏折里夹着一封信,他将信拿开,先看奏折,他以前无事时去过宣平侯书房,瞥见过他写的奏折,说不上繁杂,但也不简约,一百字的奏报渲染词占一半,正事不过聊聊几字。   向长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巴掌大的奏折,寥寥数语,没有一字浪费,请安都省了,直接说事——臣已查明,允地匪患乃奸人所害,刺史与朝中奸臣勾结,借北疆和谈不利,引天下义士聚于允,所谓匪患无稽之谈,盖朝中奸臣谋逆之举,臣已将刺史羁押审问,人证物证臣不日亲自呈上,义士聚于允州皆因报国之心,臣已将人安定于允,奏请陛下念义士之心,饶其受骗之过,臣向长远叩请。   徐原青看完不禁顿步,引路的小黄门猛然停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世子,怎么了?”   “向三公子真有意思。”他嘴角含笑,文武双全,哪里是他以为的向炮灰,人家明明就是隐藏的大佬,他收了奏折继续往前走,看了看信,已经被拆开过,想必陛下是看过了,他抽出信纸,展信阅览,怔住。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自春一别已有一月,琐事缠身未能时时寄信问卿安否,还望世子勿怪……   这是写给他的信,徐原青无奈的笑了笑,马虎成这样,送到了崇明帝这来,难怪他生气。   他一边走一边看,心里一点点被塞满,不知不觉间似塞了棉花一样柔暖,信尾还蹩脚的画了一枝梅,真挚又笨拙的样子跃然纸上。   “世子,你笑什么?”   引路的小黄门看他眉开眼笑,小心翼翼的询问。   “没笑什么。”徐原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开心了,他将信收起来贴放心口,示意小黄门灯笼可以往下拿一些了,出了宫门他拿了些银子谢他。   府上的马车还在门口,马夫和徐豆豆靠着马车昏昏欲睡,他走过去,才到身前两人就醒了,忙不迭的站起身来。   “吃过饭了?”   徐豆豆摇了摇头,徐原青应声,“阿越会等着,回府吃吧。”   正要上车,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那马蹄声朝他而来,徐豆豆惊恐万状,徐原青抬手将他护在身后,见来马蹄悬半空,堪堪停在他半尺之前,马上之人撤了撤缰绳,马才往后退了退。   马尚未停稳当,就见马上翻下一人,径直朝徐原青而来,脸未看清,就拽住了他的衣领怒喝,“徐原青你到底在做什么!”   徐豆豆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鼓着胆子挡在徐原青面前,将来人推开。   徐原青晃了晃,看肖予安凝重的神情,脑子“嗡”一声响,心里什么东西“啪嗒”一下好像要塌了。   “世子,怎么了?”徐豆豆惊呼,徐原青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在抖,他扶着马车稳住,极力克制自己脑海中可怕的结果,颤声问,“阿越怎么了?”   肖予安来,只有可能是阿越出事了。   肖予安看他震惊的反应,脸色难看极了,心里也稍静下来,“不是你用小越做诱饵?”   徐原青没空与他拆解这问题,厉声呵问,“阿越怎么了!”   “是沈玉泽的人。”肖予安回答,“我的人不敌,以阿远朋友的身手,沈玉泽不可能轻易得手,我以为是你故意为之。”   左越于徐原青而言,重过无数的仇恨,他再如何算计都不会把他列入其中,怎么可能用他做饵!   徐原青心肺焦烧,他推开徐豆豆搀扶的手,摇晃着身躯去夺肖予安的马,翻身上马,立刻就去找沈玉泽。   月光冷飒,遍地银霜,将到宵禁之时,路上行人寥寥,马蹄声阵阵,马鸣声萧萧,徐原青目光如刀,脑袋疼的像撕裂一般。   沈玉泽住的是江丞相府上的一个破落别苑,后来因为他当上了刑部侍郎,江丞相想留住他这个人脉,就命人将别苑单独隔成了小院,后门装成了正门,但院和府间他还是故意了留了一道拱门,只是特令府上的的人无事不得乱入。   徐原青马停在姜府门前,他太过紧张,手上勒了深红的绳印,他将控制不住发抖的手往身后藏去,去敲江府的门。   门才开缝隙,他就等不及的踹开门,不等人问就直往里面闯,小厮着急忙慌的阻拦,他冷眼扫去,小厮被他嗜杀的眼神吓愣住。   徐原青没有来过江府,但在监视沈玉泽的时候,柳谦给他画过江府布局图,他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依着记忆里的图画径直往连接沈玉泽小院的方向走。   他不顾阻拦的往前闯,小厮拦不住忙去请管家,管家一见他便不敢拦了,叫人赶紧去请丞相。   徐原青到了拱门,门上落锁,他操起地上的石头就往锁上砸,“砰砰砰”的声响在夜里显得十分诡异,锁开,他闯进了小院。   院里漆黑一片,他一间间屋子里的去找,不见一人。   “世子!”   江丞相姗姗来迟,徐原青抓住他的衣领怒喝,“沈玉泽去哪了!”   “世子这是……”   江丞相话未说完,徐原青怒喝,“沈玉泽抓了我的人,如若他有三长两短,我让你江府陪葬!”   江丞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睛发红,因为发怒而面目狰狞,他心里一颤,徐原青是个疯子,又身份尊贵,有皇后娘娘庇护,就连太子都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倒台,他绝对相信,他有让江府陪葬的本事。   他挣脱了他的手,忙问管家怎么回事。   管家颤颤巍巍的回答,“沈大人大约亥时出的门,似乎是带着几个人,里面有没有世子的人就不知道了。”   江丞相朝徐原青抬手,“世子听到了。”   徐原青气极反笑,“有没有我的人你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以为,沈玉泽事成后会留你一命,他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忘记你在他落魄时的羞辱,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复,铲除你这个人生污点!”   “还是,你想他事一成,你就除掉他借机上位,事不成,你也没有沾染半分!”   徐原青直接撕破了他丑恶的嘴脸,字字句句逼迫,“江丞相!陛下早就知道了所有事情,明日城下向将军取逆贼首级,宣妃成不了,沈玉泽成不了!你的春秋大梦做不成!”   “你!”江丞相瞪大了眼睛,吓得不知所措。   徐原青怒吼:“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的沈玉泽!”   江丞相惊慌险些摔倒,管家忙将他扶稳,额头冒汗,声音发抖,“他走前留了话,叫你丑时一人去玄武街接人。”   闻言,徐原青心里雷动的声响停歇半刻又巨响起来。   他来路就想到了,沈玉泽抓走左越无非是想威胁他,在他未见到左越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要威胁他一定有人传话。   他一定会找一个他厌恶的人拖下水,满京城只有江丞相一人还想独善其身,沈玉泽一定不会放过他,他知道江丞相一直监视自己,就故意把消息给他。   徐原青出了江府,心里的焦急没有减轻半分,气急攻心,舒坦没几日的五脏六腑又被搅动,他一时间承受不住,险些晕厥过去,他扶着门框强撑,猛吐出鲜血来。   “世子。”   柳谦赶来,徐原青怒目而视,拽着他的衣服推他,“你在做什么!”   离开钱,他明明嘱咐过,危急关头,以防万一叫他亲自去左越。   柳谦任由他撒气,“对不起。”   徐原青崩溃的吼道,“柳谦,那是阿越啊!”   柳谦垂首,愧疚占满整颗心。   “你冷静一点,我们要救阿越。”   徐原青也想冷静,可是一想到左越在他们手上,他就害怕,思绪被侵蚀,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在这个世界,向长远不是他的救赎,左越才是。   白茫茫的雪地里,他将死之时,那个“咿咿呀呀”朝他说话的孩子抓住了他的手指,拽住了他坠入深渊的灵魂。   让他留在了这个世界,苟延残喘。   柳谦垂眸着他,他佝偻着身躯,总是淡然处事的人此刻心神恍惚,眼中没了光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柳谦清楚,左越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不敢相信,要是左越没了,徐原青会有多疯,恐怕整座京城都会感受到他的怒意。   他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刚才遇到肖予安了,你听我说。” 第84章   沈玉泽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否则不会兵行险着抓左越威胁。   柳谦想,沈玉泽的目的是用徐原青去威胁向家,即便向长宁和向长泊为大义不肯退让, 那他也能威胁徐皇后。   所以,徐原青不能去。   “寻娘已经在来的路上路上了,他会送你去城门,以防万一, 你去城门为好。”   柳谦看徐原青不为所动,继续劝慰他, “沈玉泽行事周密,他人手不够, 不会将阿越带在身边,肖予安已带人去搜查,我一会就去拖住沈玉泽, 只要稳住城门大兵就尘埃落定了。”   “噗!”   徐原青猛地吐出鲜血,他思绪太乱, 浑身都复发酸疼胀痛, 好在终于想到了应对之法。   柳谦眉头紧皱, 满眼担忧。   他自己却毫无波动, 抬手抹了抹嘴角, 白唇被鲜血染红,神情凌厉,清澈的眸光中流淌着杀意,他伸手按住了柳谦, 浑身溢着戾气。   “不。”   沈玉泽既然走到了这一步, 就说明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想用徐原青极力挽救, 左越是他的棋子,如果徐原青不上钩,就说明诱饵没用,沈玉泽情绪暴动下,左越更加危险。   他绝不可能把左越的求生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徐原青撑着柳谦的手臂,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眼神阴冷诡异,“我去。”   柳谦深知左越于他而言的重要性,他的决定不会阻拦。   “世子!”   寻娘飞奔而来,神情焦急。   “阿越极有可能在刑部,叫肖予安立刻去。”   寻娘和柳谦两人同时一怔。   沈玉泽是刑部侍郎,当下京城形势严峻,他手下的人都被徐原青处理了,人手不够,只有刑部还能供他使用。   他们都着急上头了,被沈玉泽牵着鼻子走,这才反应过来。   徐原青放开柳谦,从他腰间扯下令牌递给寻娘,沉声嘱咐,“沈玉泽谨慎,你带人守着,不可靠近,伺机而动。”   寻娘双手接过令牌,郑重其事的点头。   安排完,徐原青不敢泄气半分,他侧目看向柳谦,有抬手拉着他借力,缓缓往玄武街走去。   “阿越是怎么……”   他有气无力的发问,柳谦听他气息虚浮,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话说完就回答,“他似乎早察觉了身边的人都没了,一直没有露出破绽,我们的人也被迷惑了。”   “暗卫说,阿越出了肖府,肖予安的人也跟着,人手很多他们就疏忽了,见阿越买东西和老板说笑,他们才晃个神,人就不见了,我去晚了,没有追上。”   柳谦脸上难看,以前只在江府监视沈玉泽时,他觉得沈玉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用不着那般小心谨慎的对待,到如今才彻底明白,徐原青为什么那么防着他了。   沈玉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能在江府卑躬屈膝的蛰伏三年,一朝上位,野心勃勃,要权要势,甚至不惜毁天下安宁。   这种人实在可怕。   徐原青闻言,微微垂眸敛去眼中冷色。   他让柳谦不着痕迹的清了他的人,用自己的人假扮他的人迷惑,没想过一直骗住他,只是没想到他那么能沉住气,知道假的还能将计就计。   肖予安的人和他的人都跟着左越,众目睽睽之下都能将人绑走,看来沈玉泽还有后手。   徐原青有几方汇聚的情报,居然都打探到他的后手,想必那些人也只是借他差遣,不是他的人。   此去,还真是龙潭虎穴。   “他身边有个高手。”   柳谦:“记得,叫木脩。”   徐原青嘴角上扬,眼神却阴冷诡异,月光和微弱的烛光照射下,他神情忽明忽暗,活像深夜出没的索命恶鬼。   “你听过田忌赛马吗?”   闻言,柳谦惊愣,眉眼微动,欲阻止的话沉在了喉咙里,他担心徐原青身子撑不住,但他所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徐原青看他护理脸愁成了鼠脸,敛了敛身上的戾气和嗜血的神情,故作轻松道,“你可能不信,我巅峰时刻,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柳谦动了动嘴,不善说笑的他也配合着他玩笑,“想必只有向长远会信吧。”   “咚咚咚~”   打更的锣声响起,随着更夫的吆喝“三更”,巷子里的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夜深人静,长街只有两人的身影。   更夫见他们后神情惊讶,正想提醒他们快走,就见有巡卫来了,忙小心的躲闪开。   “什么人!”   巡卫气势汹汹而来,拦住两人去路,“做什么的?”   徐原青按住蠢蠢欲动的柳谦,出示了宣平侯的令牌,正欲说话,其中一个巡卫就不说纷扰的朝他们动手,“废什么话,先将人缉拿再说。”   说着示意同伴拿人,见人已经围了上来,若是被他们扣住想还手就不容易了,柳谦果断将徐原青推到身后,手中的剑亮出,轻而易举就将几个巡卫打倒,巡卫见状气怒不已,大声叫嚷着,有意将事情闹大。   徐原青神色凌然,宵禁的确不许人在城中行走,但长点眼睛的也该看见了他的令牌,这明摆着就是要针对,他不想节外生枝但也不会仍由人欺负。   “住手!”   一声呵斥响起,两方都停了手,柳谦乘机将靠近徐原青的巡卫踹开,护在他面前。   循声望去,只见路两旁屋檐下微弱的烛光下,一个红影徐徐而来,离得稍近才看清是陈文敬,他脚下生风不一会就跑到了他们面前,喘息着给徐原青行礼,而后转身怒斥巡卫,“本官才嘱咐过,夜巡遇到世子不要声张,你们都聋了吗?”   巡卫面面相觑,一脸惧色。   徐原青上前两步,示意陈文敬一旁说话。   “沈玉泽可能将我身边那个小孩藏在了刑部,你可有察觉?”   陈文敬摇了摇头,“自太子一事我就一直在宫中查档,刑部我鲜少去。”   沈齐文废黜,崇明帝趁此机会罢免了不少官员,肖征自请失察之罪,最后罚俸一年,停止半年,刑部尚书一职空缺,陈文敬又被调进宫里,这刑部就只有沈玉泽一个大人,自然是他的天下。   他将左越藏在刑部,想寻到人恐怕不容易。   徐原青垂首道:“肖予安已去了刑部,烦请你助他一臂之力。”   陈文敬点头,目送他和柳谦离开。   两人慢慢悠悠到了玄武街,还在深夜,离丑时还有半个时辰,柳谦看他身体不适,扶他到一旁去坐下休息。   檐下的灯笼微微晃动,人影也随着光影摇晃。   徐原青手按在腰间,抬头看黑幕中的圆月,若有所思,“柳谦,你给我找点水吧。”   柳谦看向巷子,不放心离开,犹豫着不动。   “没事。”徐原青没精神的靠着墙,眼神迷离,气息微弱,“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来。”   说是丑时见,不过是想早点支徐原青来,磋磨他的心神,让他们没有时间去安排其他的事情。   柳谦思索了一下,还是听话的去找水了。   早夏夜间微寒,风中的春寒和夏热撕咬,忽冷忽热,徐原青感觉体内五脏六腑在撕裂,不似之前体内有毒时的痛,此刻的痛是新伤未愈又生生被撕裂的双重痛苦,新旧交加,疼的他几次窒息。   迷迷糊糊中柳谦回来了,递给他一碗水。   “世子?”   柳谦察觉他不对劲,将水搁在一旁,伸手探他的额头,凉的惊人,他瞪大了眼睛,想将人先带走,手就被徐原青拽住。   “水。”   柳谦扶着他,将水递给他。   徐原青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不等柳谦反应就塞嘴里,然后凑头去喝碗里的水,他已经疼的没有味觉了,药丸的苦味一点也没尝到,水的清凉倒是让他回了点神。   柳谦眉头紧锁,语气悲切,“徐原青,回去吧。”   倒是许久没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了,徐原青推开碗,继续靠着墙,手按着心口,抬眸看向圆月,嘴角上扬,“柳谦,我一定要看到明日的太阳。”   柳谦沉默不语,他在他眼里的看到的不是刺目的太阳,是温柔的思念。   他知道,他想见的其实是人。   柳谦垂眸苦笑,随他一样靠墙而坐,神色淡淡的看月亮,做暗卫昼伏夜出,其实时常能看到月亮,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屋顶等着月光消散,日光璀璨,照耀着整个京城。   “徐原青,我一会拼命救你,一切结束以后,你帮我个忙。”   “嗯?”   柳谦没有回答,只笑了笑。   月光越来越淡,鸡鸣狗吠声从远到近,连绵不绝。   天光逐渐明亮,黑幕褪去颜色越发洽淡,地面的烛光也逐渐被替代。   “世子。”   柳谦出声,他站起身来,看向无人的巷口,朝徐原青伸手。   “记得田忌赛马。”   徐原青与他并肩而站,看巷口缓缓走来一人。   夏日的天亮的早,灰白的天幕,月亮还有残影,烛光就已经失去了光亮,脚下的影子已经消失。   “世子久等了。”沈玉泽窄袖长袍,端着人畜无害的面容,身长玉立,乍看如谪仙下凡。   “你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了?”徐原青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息已经恢复大半元气,又有常老临走前给他留下的药给他提着气,看起来气势凌人。   沈玉泽见他盛气凌人的架势心里微怔,但见他衣服上的血迹斑斑又心静,只当他在强撑着,他冷笑反问,“我走到如今的地步,不都是因为世子吗?”   徐原青冷笑。   他的确是挡了沈玉泽的路,从那场破庙的大火开始,他就清楚眼前这个人有多可怕,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为达目的也会不惜以人填坑,直到为自己铺好青云路,他不到权势滔天不会罢休。   他的野心装得下整个大晟,但他的良心连无辜之人都不肯饶恕。   “是你不肯安于现状攀附沈齐文,接他的高枝又不甘做他的走狗,想做清流名臣又坏事做尽,想要权势又不择手段!”   “呵。”沈玉泽眼神凶狠,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咬牙切齿,“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我受够了屈居人下的日子,想往上走又有什么错!”   “没有错!”徐原青神色冷淡的看着他,不受他情绪影响,“如果你走的路不是尸骨堆砌而来,那你就没有一点错。”   “尸骨堆砌?”沈玉泽冷笑。   “徐州水患,你为了巴结司马献计扣押灾银,司马不想与你分赃就将你赶出徐州,不久沈齐文下令彻查此案,你逃过一命,茗山下破庙中你一把大火烧死多少人!你进京城后想投靠清流大臣,你扪心自问,那些文章全都是出自你手吗?”   “沈临安,你不用给自己的野心找借口,向长远将你真心待你,将你当做至交好友,可你对他却只有利用之心,他不肯帮你,你就想杀了他!”   徐原青一想到向长远在雨中奄奄一息的场景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沈玉泽眼露杀意,“世子知道的真多。”   他以为徐原青是从破庙开始才监视他,没想到是更早以前,徐原青就是他的克星,不管他是什么人,他都绝不可能留他在这世间。   “木脩!”   沈玉泽一声喊出,木脩从天而降,柳谦反应极快,抬剑挡住朝徐原青飞来的暗器,长剑拔出,杀气腾腾。   徐原青与柳谦交换眼神,两人一齐冲了出去,柳谦转身朝沈玉泽杀去,徐原青则是拦住冲来的木脩。   木脩武艺高强,柳谦与他搏斗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徐原青善于近战,但这具身体病残太久,灵敏度和抗打能力都很若,他抽出腰间匕首格挡住木脩的剑,手臂刺痛,感觉骨头都在颤抖。   木脩紧张沈玉泽,不想与他纠缠,击击致命,徐原青几次险些丧命。   “啊!”   木脩高呼,剑抵着匕首不断往下压,眼里全是他爆出的筋脉,想将其割破。   “柳谦!”   徐原青双手发颤,经络的血液都快要爆出了。   “木脩!”   一声喊叫,木脩猛地收手,徐原青整个人跌倒在地,浑身发颤,他狼狈的翻身去看,柳谦已经将沈玉泽制服住了。   木脩力大如牛,招招狠辣,徐原青与他对招稍有不慎就命陨当场,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木脩着急沈玉泽失去冷静,被他牵着近身打斗,否则他支撑不到现在。   他现下松懈下来,四肢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整个人都在发抖。   木脩着急的冲向你柳谦,甚至忘了他也可以挟持徐原青。   沈玉泽望着徐原青,眼神满是不甘,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徐原青会武,竟然能牵制住木脩。   徐原青缓了缓,顾不得狼狈与否,手脚并用爬向一旁墙边去,靠着墙喘息。   沈玉泽:“世子就以为自己胜了吗?”   徐原青看不敢轻举妄动的木脩,垂眸看还抑制不住颤动的双手,眉眼微动,“没输。”   “是么?”   话音未落,木脩袖中的暗器飞出,徐原青神情骤变,紧接着一把剑飞来。   他目睹细小的飞刀被剑击落,清脆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木脩冲上前,柳谦与其交手打斗。   徐原青咬着牙起身,将插入墙中的剑拔出,喊了一声“柳谦”示意,然后将剑扔给他。   沈玉泽摸了摸擦破皮的脖子,看向柳谦,眼神如刀,“他就是你破庙带走的人?”   “这不是你关心的事。”   田忌赛马不成了,势均力敌也要打。   两人正准备交手,就到异响。   “咻!”   一支箭矢凭空而来,划破寂静的清晨凉风,柳谦反应极快,立刻躲闪,木脩横剑而上,一个翻身也利落的躲闪开。   一箭未落,一箭就又横来,木脩瞳孔放大,别开柳谦的剑,飞奔向沈玉泽,将箭斩断。   柳谦几步上去将徐原青护着,警惕的看着箭来的方向。   这箭来的蹊跷,徐原青定睛看地上的断剑,似曾相识。   尚未来得及思索,一支接一支的箭飞来,无差别的朝着四人飞射。   四人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的躲闪。   “柳谦!”   寻娘的喊声传来,紧接着朝他们飞来的箭被另一个方向的箭击落,柳谦立刻就拉着徐原青躲到一旁去,离开了箭阵地。   随后,寻娘的箭也朝向沈玉泽。   木脩和沈玉泽无人可救,两人在四面八方箭雨中四处躲闪。   “大人!”   木脩身上的衣服被划破,全身上下皆是伤痕,片刻后箭雨停歇,他不敢大意,目光冷冽的盯着箭来的方向。   柳谦看到了寻娘的位置,示意她去将箭手找到。   徐原青推了推柳谦,此时木脩伤痕累累,沈玉泽也心神不宁,正是拿下他们的好时机。   柳谦明白,执剑而上,直奔沈玉泽而去,以他此刻的功力,沈玉泽不可能逃过。   “木脩!”   沈玉泽惊呼,木脩才接那么多箭,浑身都在流淌鲜血,明明以他的承受能力,这些破皮的伤他撑得住,可思绪却逐渐涣散,力气也在减弱,感觉快要支撑不住。   柳谦的剑刺来,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如何挡开,可手上的剑却不为所动。   不过顷刻间的变化,一把剑就刺穿了他的胸口。   “噗~”   木脩的鲜血滴满地,红中带黑。   沈玉泽不可置信的看着倒下的木脩,手按着他的心口。   徐原青颤颤巍巍的上前,垂眸看着满地的短箭,他要是没记错,这些和伤向长泊的箭一样。   他心中五味杂陈,微微抬头,山边金光闪闪,太阳要出来了。   柳谦的剑指向沈玉泽,目光淡然。   徐原青:“杀。”   “陆秋灵!”   沈玉泽忽然大喊,他扭头看向巷口,看见了一个妙龄女子缓缓走来。   陆秋灵一身红衣,发髻满是珠钗,胭脂粉红,晨光中缓步行来,媚眼如丝,美得动人心魄。   自怀国公去世后她就一身素衣头戴白花,乍见她如此花哨的打扮,美倒是美,只是如此场景下,多了几分诡异。   她行到几丈前停住脚步,神色淡淡的看着众人,抬起手拍了拍。   巷子墙上出现了无数把弓箭。   见状,沈玉泽笑的癫狂,按木脩心口的手放开,血液飚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瞥了一眼木脩后起身,看着四周的人,笑的越发阴森,大喊,“陆秋灵,你藏的太深。”   的确藏的很深,徐原青都没察觉到。   看来,帮沈玉泽掳走左越的人手,是陆秋灵的人。   陆秋灵勾着嘴角,笑意浅浅,把玩着一缕青丝,“世子说的对,野心之下满是白骨。”   她眼睛微眯,红唇轻启,“你们都得死。”   她举起手中的令牌,是太子令。   这些人,看来都是太子旧部,如今竟然为她所用,陆秋灵果然深不可测。   “杀!” 第85章   “谁敢动!”徐原青将他面前的柳谦拦到身后, 气势逼人,目光一一扫在埋伏的人身上,神色凛冽, “我丧命于此,诸位可敢保证,兵败城破之时,新主会许你们荣华富贵, 亦或者,逆贼被斩, 诸位家人不会性命攸关。”   陆秋灵怒喝:“休想花言巧语,世子拖延时间, 以为还有救兵吗?”   徐原青俯身捡起地上的箭,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木脩,咬牙切齿, “怎么会没有。”   “啧。”陆秋灵冷嗤,抬起手来准备下令。   “啊!”   一声尖叫, 陆秋灵猛然一惊, 寻声看去, 只见两旁埋伏的人一一摔落。   沈玉泽见状忙将木脩扶起, 思绪万千, 此情非他所料,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口哨声响起,徐原青垂眸一笑,将手中的箭掷下, 双手一负, 胜券在握的盯着陆秋灵。   “怎么……”   陆秋灵不可置信。   周围响起异声,嘈杂声和刀剑声交杂, 声响越发靠近。   李一鸣从墙边翻下,抓住徐原青道,“城内有人趁机作乱,人已经被引到此处了,快走。”   徐原青眉头紧皱,“什么人?”   李一鸣:“在查。”   动乱声越来越近,容不得犹豫,沈玉泽立刻就动身走,撑着木脩急切的离开,已经顾不得其他,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此刻只想保命。   徐原青很快冷静下来,示意柳谦,“把他带走。”   柳谦点头,操剑上前,陆秋灵也拔着簪子朝沈玉泽上前。   两方相汇,沈玉泽躲得过一人躲不过两人,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他将扶着的木脩推向了陆秋灵,躲过了柳谦的剑。   陆秋灵手中的簪子刺进了木脩的腹部,血液流淌,她怔了片刻就冷静下来,将人推开,朝着沈玉泽再去。   柳谦抬剑将陆秋灵别开,轻而易举就将沈玉泽擒拿,剑指向不依不饶的陆秋灵。   李一鸣:“走!”   徐原青被李一鸣拉扯着,动乱的声音近在咫尺,一刻都耽搁不得。   陆秋灵拉住他的衣角,神色哀切,“徐原青,看在皇后的份上,把沈玉泽交给我。”   徐原青瞥了一眼地上的木脩,他一心护着沈玉泽,最后的结局还是逃不过被他抛弃,沈玉泽早断了自己的生路,陆秋灵做了他的刽子手,她也没了活路。   两个油锅里的人还在撕咬。   徐原青冷冷地甩开她的手,毫不心软。   “莘正元!”陆秋灵见他没有退让,咬着牙说出了最后的筹码,“是他给我的令牌,他勾结了沈玉泽放了刑部大牢的人,故意引起的动乱,他要去救沈齐文。”   “柳谦。”   徐原青一声令下,柳谦长剑一横,废了沈玉泽的脚,尖叫声刺耳。   三人快速抽身离开不善之地。   沈玉泽疼的在地上翻滚,陆秋灵冷眼看着,眼看着人要来了,她将人拖到一旁去用枯草席子遮身,透过缝隙看着凶神恶煞的人从木脩身上踏过去,这才将席子扫开,居高临下的盯着沈玉泽。   “你想做什么?”沈玉泽看着她眼中的杀意脊背发凉,狼狈的退缩。   他脚受了伤无法逃脱,陆秋灵轻易就能截断他的去路,微微俯身看他,神情冷漠,看他就犹如看猎物一般。   “我也曾将你当成过救命稻草。”   她声音轻缓,压了嗓音,恍惚能听出当初娇柔的语调,她抬手扶了扶头上晃动的步摇,手中的簪子握的很紧,手筋爆出。   “你想杀我。”   “一直很想。”陆秋灵坦言道,“沈齐文该死,你也该死。”   沈玉泽撑着不倒,看着她逐渐逼近的簪子,颤声喊,“我能替你杀了徐原青。”   “不重要了。”   陆秋灵冷笑,经过挫折黯淡无光的眼睛一瞬间恢复了神采,她手中的簪子毫不犹豫的刺下,沈玉泽抬手抵挡,手腕被刺穿。   “你死,徐原青也会死。”   她拔出簪子,朝着沈玉泽那双最会骗人的眼睛狠狠刺下,血液四溅,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她耳畔充斥着求饶尖叫声。   “哈哈哈哈!”   陆秋灵杀的癫狂,手中的簪子早已辩不出材质,她眼下只有杀,一下又一下,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发泄,将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刺的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从刑部放出的恶犯听到了声响而来,看到了一个女子满脸鲜血,面目狰狞,脚下的人血肉模糊,她缓缓站起身来,笑声阴森恐怖,活像个女鬼。   吓得恶犯都不敢靠近,一哄而散。   徐原青被李一鸣紧紧拽着逃了,他挣脱开,不容置否的说,“你去阻止莘正元。”   沈齐文毕竟有太子之名,到时候太师和沈国舅想拿他做点文章,局面就不像现在怎么简单了。   李一鸣无动于衷,满眼担心的看着他,“柳谦在。”   “嗯。”柳谦配合点了点头。   李一鸣犹豫片刻将袖中的暗器交给徐原青,然后忙不迭的离开。   “寻娘!”徐原青猛然想起来,紧张的抓着柳谦,“快去,我在这等你。”   前车之鉴,柳谦没有迟疑,立即就去寻人。   徐原青抬头看,太阳已经露出了山头,奈何云层太厚遮挡了它的光彩,倒显得是今日日出晚了。   他听到有异动声响,看街上的人四处躲藏,刚开门的店家立刻就关上了门,人人自危。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敢胡来,和百姓一起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凶神恶煞的罪犯。   刑部关押了诸多烧杀抢掠的恶贼,此时放出必定在京城引起大乱。   他们一路抢夺,看到穿着鲜亮的就逼着交出钱财。   徐原青躲在竹篓后面,将衣袍搂着。   “大爷,我没钱,他有,他有!”   徐原青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么就被人卖了。   恶犯不似话本里的面目扭曲,普通人的长相,全身上下就那双眼睛凶狠像恶犯。   关键时刻,徐原青收敛了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配合的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他,恶犯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原青正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恶犯突然捏住他的脸,眼神微变。   “男的?”   徐原青心里“咚”一声响,脸颊被捏的发疼。   恶犯拇指按着他的喉结,恨不得要将其捏碎一般,笑声荡漾,“真有意思,你们来看。”   他呼朋唤友,徐原青一脚踹向他裆下,挣脱开来,拼了命的往前跑,却忘了前面也有恶犯的同伴,去路被拦住,前狼后虎,他无路可走。   徐原青按着袖中的暗器,计算着从哪边更好脱身,要如何在暗器用尽之前逃脱。   “咚~”   “咚咚~”   “咚咚咚~”   马蹄声响,徐原青发出暗器刺到前方奔来到人,他选择了往前跑。   “徐原青!”   一声呼喊,一匹马掠过人群朝他而来。   云层后的太阳突破了桎梏,光亮一瞬倾泻而下,万里金耀,徐原青眼前一亮,晃眼的一瞬一只手将他拉住,他悬空一瞬被人护在了怀里。   “我来晚了。”   熟悉的气息袭来,这句话让徐原青没来由的觉得委屈。   “吁!”   向长远勒马,马蹄悬空,阻拦了靠近的恶犯。   他先至,而后阵阵马蹄声汇聚而来,将恶犯团团围住。   向长远一声令下,“全部缉拿,关押刑部。”   命令下完,他一手护着身前的人,一手打马离开此地。   徐原青后知后觉回过神,“城门?”   “都结束了。”向长远垂眸看他,一如往常一样,满眼都紧张他。   一路畅通无阻,马停在宣平侯府,向长远利落的下马,将他接住,不由分说的将他抱起往府里去。   “常老……”他叫声戛然而止,垂眸看了一眼徐原青,沉声道,“一会叫顾先生来。”   徐原青:“我没事。”   向长远:“你的话我信不得。”   回来院子,向长远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床铺里,着急的要去找顾三知。   徐原青一把就拽住了他,好不容易见一面,话没说两句就走,这算怎么回事。   “向长远。”   他严肃的将他拉坐下,向长远不听他所言,拉着他手把脉,脉象平稳这才放心,由着他性子,听话的坐下。   许久不见,徐原青没想到再见是这幅情景,他想的是等一切都结束了,他要亲自去城门口接他回京。   没想到在危急关头被他捞上马,然后就这样带回家了。   和他想的千差万别,不过再见到他的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徐原青抬手轻轻捏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又瘦又黑。”   他笑了笑,“怎么回来这么快?”   “想见你。”   向长远直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淌着赤/裸裸思念和爱意,真挚,赤忱,不加半分虚情假意。   徐原青抬手抱住他,他果然是瘦了很多,就这么抱着都感觉得到肩背的骨头,他心疼他,抱得更紧了。   “我也想见你。”   向长远:“你都没有给我回信。”   闻言,徐原青无奈的笑了,不舍的放开他,正想吻他,向长远就捧住了他的脸,气息交缠,欲念交织。   “咳!”   徐原青咳嗽起来,向长远忙放开他。   “咳咳咳……”   徐原青垂头咳嗽,血液从指缝流出,感觉浑身都在撕裂,痛感从骨髓传到每一个毛孔,炸裂开的痛感让他浑身抽搐。   向长远慌乱的叫他,“世子!世子!”将他抱住,声嘶力竭的叫人。   寻娘和柳谦听声闯入屋中。   “去找顾三知!”   柳谦见状立刻动身,寻娘忙上前去查看徐原青的状态,眉头紧锁。   徐原青疼的晕厥过去,向长远浑身发颤,急切的问寻娘如何。   “世子……”寻娘双眸含泪,崩溃的摇了摇头,“如果我师父在世子还有一线生机,可是……”   可是,算着时日,常老现在雍州,已经来不及了。 第86章   卯时。   浩浩荡荡的军队到达城门下, 都是大晟的将士,仍有大军压境的压迫感。   守城的将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在千军万马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以能安心。   守将寻找不到更加慌了,出声喊道,“城下何人?”   城下无人回答。   向长泊急上城楼守将如见救星,忙行礼, “将军。”   向长泊摆了摆手,转身看向城下, 神情严峻的看黑压压的一片人,沉声道, “等阿宁的信号。”   城门紧闭,无人出声,两方僵持, 天边鸟飞,将士一动不动。   “哒哒哒!”   马蹄声破穿呼啸而过的凌风, 如长剑划破苍穹一般凌厉, 沉寂之中响起, 让人难以忽视。   众人瞩目, 只见队列之中一人骑着纯黑骏马, 缓缓走出,行到空旷处,身着甲胄,血迹斑斑, 高高的马尾随风飘动, 脊背挺拔,手执长矛, 所到之处留下一路血痕,眼神凌厉,气势逼人。   “我乃常威将军!速开城门!”   向长宁抬眸望去,虽在低处,气势却不弱半分,犹如胜者一般气盛。   向长泊见状紧锁的眉头舒展,不等出声询问,一旁的守将就颤声问,“我等奉命守城,贼首未削不敢放行。”   “贼首在此,速速放行!”   向长宁伸手挑起马侧挂着的两个包裹,红色刺目,包裹还在滴血,她经过之处留下的血迹就是此物所致。   守将见她手中的两个包裹,血水呼啦往地上流淌汇聚,不过一会地上就形成了一滩血迹,他不由得脊背发凉。   “开城门。”   向长泊才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不容置否的吩咐完就忙下城楼,城门打开,向长宁一手拎着长矛,一手拎着人/头握缰绳,慢慢悠悠的进城。   他站在城门口迎她,望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下颚处还有一道未愈合伤口,触目惊心,他见着她回来,除了欣慰外,满是心疼和愧疚,“阿宁。”   向长宁垂眸看他,神色微动,颔首道,“兄长,城外将士还请你安顿。”   向长泊:“你放心去。”   向长宁将长矛扔给他,临走嘱咐道,“我有个朋友眼睛看不见,还请你多加照拂。”   “好。”向长泊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交代完事情,向长宁一手拎着包裹,一手抓着缰绳,打马穿过寂静的朱雀街,往日此时早已热闹非凡,今日却不见人影,连太阳也遮掩了光芒,不敢冒头。   她抓着包裹的手越发用力,牙关紧咬。   今日,她要为枉死的将士们讨个公道。   ——   大理寺。   李一鸣紧赶慢赶赶到,恰见一帮乱民硬闯,京城兵力最多的调去了皇城,余下的四处分散,现下兵未到,只凭衙役抵抗不住不要命的乱民。   刹那间,大理寺就被攻破了,里面的犯人和外面的乱民里应外合。   李一鸣细看,哪些五大三粗的壮汉露出的地方都有伤痕,一看就是受刑留下的疤痕,哪里是乱民,分明就是囚犯。   他来前就知道了刑部的罪犯放出来了,烧杀抢掠制造动乱也就罢了,没想到主意打在了大理寺上,这是要将“造反”昭告天下了。   李一鸣没有上前硬碰,思索了一下绕去了大理寺侧门,寻着小道搜索。   莘正元为就沈齐文不惜引起动乱,为的就是制造乱象引走巡卫,他能趁机带走人。   在李一鸣未去北疆前,他在大理寺做小吏,对其里面还算熟悉,只需思索一下最适合躲藏视线的逃脱路线,他就能轻易将人截住。   莘正元搀扶着沈齐文小心翼翼的躲藏,四下查看,突然眼前多了一个人,吓了他们怔住。   李一鸣凝视两人,目光落在狼狈的沈齐文身上,神色凛冽,“殿下要去哪?”   莘正元立刻将沈齐文护在身后,紧张的盯着他,绞尽脑汁的想要如何说服他放过他们。   沈齐文:“李一鸣,你放了孤,孤许你荣华富贵。”   “呵!”李一鸣冷嗤,毫不犹豫的拔剑,他等今日已经许久了,绝不可能放过他。   “你你你……”沈齐文见状,吓得面色惨白,拽着莘正元挡在身前后退。   莘正元与他不曾交手,对他更是知之甚少,一时想不到能说服他的话,沈齐文将他当成挡箭牌,已退到了墙边无路可退,他急切的问道,“你要什么!”   “要他死。”   李一鸣剑指着他们,眼里只有沈齐文。   莘正元:“殿下是圣上长子,陛下都没有赐他死罪,你怎么敢!”   李一鸣没空和他掰扯,一脚将他踹开,剑指向沈齐文,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沈齐文惊慌失措,毫不犹豫的朝他跪下,唉声求饶。   在死面前,他能抛弃所有尊严。   李一鸣无动于衷,当年,他和徐原青一样,也踏足东宫,以为可以辅佐太子,却不知沈齐文更本就是个混账东西!   他受太师挑唆,明知徐原青身体不好却还是给他传话,将沈齐文的恶行告知。   他永远忘不掉,徐原青衣衫褴褛的回到家中,神情冷切,一直在笑,最后晕厥过去,险些醒不过来。   徐原青没有怪过他,但他不能原谅愚蠢的自己,投身军营躲避。   这么多年,事情也该了结了,连着那些因为他私欲无辜枉死将士们的恩怨,也一并结清。   “我不会杀你。”   沈齐文听言,还未欣喜片刻,一剑就横刺下来,他只觉手腕刺痛,紧接着献血飚洒,他的手齐腕被斩下。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大理寺,李一鸣神情冷冽,莘正元瞪大了眼,回过神冲过来,李一鸣耐心全无,蓄力一脚将他踹开,人知在墙上晕厥过去。   沈齐文在地上哀叫,疯狂的找他掉落的手腕,望向能接回去,李一鸣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剑抵着他的喉咙,沈齐文瞬间不敢动弹。   比起手腕,性命个更为重要。   李一鸣看着他这幅卑微的样子,厌恶至极,他仰头看刺目的太阳,将剑收回。   “殿下,跑吧,越快越好,最好不要叫我看见。”   沈齐文闻言,疯了一样的逃窜,顾不得手腕,甚至没有看一眼救他的莘正元,只顾着自己的性命。   李一鸣剑在胳膊剑擦掉血迹,他紧随其后,逼着沈齐文慌不择路,往玄武街逃去。   “驾!”   向长宁听见了炮竹声响,是她和副将的传信方式,她闻声立刻就调转方向,往玄武街去。   比起空无一人的朱雀街,玄武街就乱成一团,百姓刚时才受了贼人欺负,惊魂未定的逃窜,向长宁忙勒马停歇,缓了速度。   她眉头紧皱,抬眸远望,远远瞧见了李一鸣的身影,再看他紧紧追着一人,正是她要找的人。   她万千思绪最后定格在将士们身上,毫不犹豫的抽出马背上的弓箭,众目睽睽之下,拉弓射箭。   一个都跑不了!   她这就送沈齐文去见太师和沈国舅,三个狗东西最好永坠阎罗!   “咻!”   箭掠过慌乱的百姓,直奔逃窜的沈齐文而去,箭不偏不倚射中沈齐文的眉心,没留一点生机。   沈齐文倒地,眼前最后的场景是向长宁还僵持着射箭的姿势。   向长宁和李一鸣心同时“咚”的响了一声,好似悬了许久的东西放了下来,没有欣喜也没有释然,反而难过的情绪袭来,萦绕不去。   向长宁缓缓收弓箭,垂眸看见挂着的两个包裹,不过一会的时间,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水。   眼泪不听使唤的滴落,一颗接一颗。   李一鸣遥遥的望着她,想着大老爷们哭什么,眼睛却在发烫,他微微仰头把眼泪藏进去,提醒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半晌,向长宁收敛了情绪,抬头看,李一鸣已经将沈齐文的尸体拖走了,只留地上残留的血水刚才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抬手抹了眼泪,调转马头,继续往皇城去。   ——   皇城。   徐皇后习惯性的抚摸隆起的小腹,叫人搬来椅子坐在殿外,静静地望着外面。   宫女见她一早醒来就坐外面,心里担忧,几次劝都无果,只能陪着她一起守着。   巳时,徐皇后听到了外面撤兵的声音,她才松了口气,叫宫女扶她起身往殿里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不顾宫女阻拦往外赶去。   她还是去晚了一步,只见宣妃吊死在花园里的桃树上。   宫女惊叫,徐皇后看见殿内三皇子往外走,他慌忙的上前去抱住了他。   “母后怎么了?”   三皇子不明所以,睡眼惺忪的看着她,看她泪流满面,以为她不高兴,抬手给她擦眼泪,小声的说道,“母后不哭,不哭……”   徐皇后将三皇子牵着,带他往御书房去。   “乱成这样!”   崇明帝发怒,御书房内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   杨明:“陛下息怒。”   向长宁:“小人当道,如今局面也是陛下之过。”   崇明帝:“放肆!”   杨明看向长宁单薄的身子跪在御前,神情却没有半分退缩,见她还要谏言,杨明出声打断她,“陛下。”   崇明帝冷声问,“怎么?你也觉得是朕之过?”   向长宁话到嘴边,看杨明的眼神后才咬着牙忍住。   杨明搁下笔,起身到向长宁身边,掀开衣摆跪下,“臣以为,陛下有功有过。”   不等崇明帝再发怒,杨明继续垂首道,“陛下雄才伟略,革新官职,减免税务,收复边疆,功在千秋。”   崇明帝面色稍有缓和,向长宁侧目看杨明,她知道杨明的性子,深知他还有后话。   果然,杨明顿了顿,话锋转道,“陛下自继位就纵容朝中奸佞,任用小人,太子无德却不明查,对朝中大臣谏言置若罔闻,一意孤行,致使朝中颇有怨言,到今酿成大祸。”   他话说的清明,不卑不亢。   御书房突然安静下来,君臣相持,空气中弥漫着危机。   良久,崇明帝张了嘴。   “朕……”   他才出声话就断了,又静片刻,才听他沉声道,“他们虽是奸佞,但有才学,朕想见大晟民富国强,至于太子……”   崇明帝无话可辨,沈齐文的确是他的私心,帝王猜疑之心所致,他一再保太子。   向长宁被杨明扶着出御书房,见徐皇后牵着三皇子在外,同时一怔,而后行礼。   两人前脚离开,就听到崇明帝急切的声音,“怎么不好好歇着?”扭头还责怪焦公公不早回禀。   杨明送向长宁到城门口,看她胳膊上血痕深重,嘱咐她要及时就医。   向长宁看了左右,伸手拉他到一旁,小声道,“我适才在街上杀了沈齐文。”   杨明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几次张嘴都不知说什么话。   向长宁倒是淡然自若,坦言道,“是,我以交情逼你。”   “向将军……”   向长宁抬手阻止他大义凛然的话,扭头看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事情了解了,城中也放行了,百姓也恢复了正常生活,此情此景,一直是他们拼命的缘由,她垂眸浅笑,眉眼弯了弯。   “你不是酸腐的书生,应该清楚,沈齐文不死,异心难消,只有他死了,这京城,大晟才能安稳一段时间。”   说完,不等杨明回应,她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正好小黄门牵来了马,她利落的翻身上马,瞥了一眼马腹上的血迹,打马向前。   顺着朱雀街缓行,没有往日的热闹非凡,但也在恢复元气。   阳光刺眼,百姓安康。   她透过百姓们看到的是奋勇杀敌的将士,是直言上谏的文官,还有为天下兴亡担责的江湖义士。   ——   小满。   风中热气腾腾,街上闲人执扇扇风。   忙农务的农民对毒辣的太阳无动于衷,仍旧哼哧哼哧的拉着车架,柴火和杂草都要尽快拉回家去。   京城最热闹的当属朱雀街,平日里只有月中才唱价的藏宝阁,今日不知为何摆台起来。   人满为患,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全是人,几乎占了朱雀街的一半人,个个都凑着脑袋看。   “咚!”   只听木锤一声响,掌柜的吆喝,“杨公子一千一百两,金羽簪一支。”   肖予安抱着手在二楼四士饮酒屏风后面,被杨明死死盯着,没敢和他叫价,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恭喜他。   议论声中,李掌柜掀开小厮呈上的东西,青绿的一套衣衫。   “青竹绿影对襟长衫。”   “一千两!”肖予安立刻出声,他闲来无事就爱来抬价,最好坑的这些纨绔子弟倾家荡产最好。   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绝世之作,一千两未免荒唐,故此阁中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叫价。   “一千一十两。”   突然,一楼角落里响起声音,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侠客打扮的人,轻飘飘的叫着价。   肖予安侧身见人,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的叫价,“一千一百两。”   杨明无奈的摇了摇头,淡然的饮茶看他们闹腾。   “这衣服有什么稀奇?”   “谁知道呢。”   “看着也就那样,难不成穿上它能更好看?”   “这好不好看得看脸,就像徐世子,就算是披块破布都漂亮。”   众人议论纷纷,话题忽然就转到了徐世子身上去,聊的热火朝天,压根对衣服不感兴趣。   “徐世子又骂谁了?”   “骂的可难听了,听说肖大人都气晕了。”   众人聊的起劲,正想复盘徐世子前些日子是壮举,突然就听到了几声轻咳,紧接着一袭红衣挤出人群。   “咳……”   正聊到的人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半掩着唇低咳,在万千瞩目下缓缓走进藏宝阁,身边跟着个小随从,众人不自觉的避让开,给他留出空间来。   “两千两。”   徐原青喊价,李掌柜愣住。   众人还在惊喜之中,尚未回过神来,阁内乍然安静。   徐原青抬眸看向角落里的人,扭头看向李掌柜给他指,“钱他付。”说完就走,不等李掌柜应声。   人走了,众人才后知后觉,刚才来了个人,还是京城声名大噪的“病美人”徐世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在了。   再看,角落里的侠客也不见了。   李掌柜面前的衣服没了,案上倒是多了几袋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