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反派他又疯又茶[穿书] 作者:空乌
文案:
修真界美男遍地。
沈忘州穿书后发现是真的,因为他随便就睡到了“三个”最顶尖的。
1.
刚一穿书,他就把宗门那位修真界最强存在、容貌极美的师祖当成卖艺的琴师给睡了。
慌乱回宗后沈忘州心虚到不敢看师父。
师父仿若不觉,指着一病弱美少年道:“这是你师祖留下的小弟子,从今后他就是你师弟了,要好好相处。”
2.
沈忘州对小师弟那张“与师祖七分相似”的脸毫无抵抗力,小师弟也热衷于缠着他,整日与他亲密贴贴。
内伤复发时更是疼得眼尾泛红,拉着他衣角,茶里茶气地哭道:“师兄你不要管我了,我就算疼到昏厥,也不会让你委屈地与我双.修疗伤的……”
沈忘州:!
为了救人,沈忘州与小师弟数次日夜不分颠.鸾.倒.凤。
3.
沈忘州差点被大妖杀死时,遇见了本文最大的反派——那位屠遍三界血洗生灵,空有一张绝美脸庞的残暴鲛人!
鲛人手段残忍地虐杀了大妖,转身深情款款地牵住了他的手,无辜问道:“小修士,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沈忘州:……不信可能会死。
鲛性本yin,极擅挑.逗,几次痴缠撩拨后沈忘州定力极差地与他有了“夫夫之实”。
4.
修真界传言鲛人要屠灭三界。
沈忘州跟随众仙宗一起抵挡时,他娇气病弱的小师弟食指轻点就破了几十位元婴期修者布置的结界。
众修者口吐鲜血陷入昏厥,罪魁祸首却转头趴进他怀里嘤嘤哭道:“好可怕呀师兄,他们要杀了我呢。”
沈忘州:???
鲛人与小师弟居然是同一人!
沈忘州心思慌乱间跑回仙宗,却直直撞进了师祖怀里。
他温柔强大的师祖亲昵地抱紧了他的腰,趴在他耳畔,用鲛人的声线轻轻笑道。
“便是在外面玩够了,才记起师祖的好?”
沈忘州:我@#~%……?
本文又名《反派凭一己之力将jj文演成花.市4.p》《小孩才做选择大人挨个睡》《被迫海王之是鱼先动的手》
小贴士
1.暴躁社畜、自1为是、不禁撩受 X 绿茶钓系、马甲很多、鲛人攻
2.纯情1v1,封面是受,非独家授权【惓思记-二狗】,攻人设在围脖置顶@空乌饼饼
3.文案写于2022.5.21,已截图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忘州(受),胤淮(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三个马甲同时追求的苦恼
立意:热爱生活,享受生活。

第1章 琴音小筑
晨光熹微,鲛岳仙宗氤氲在灵力充沛的祈霖山脉中,云雾层叠,隐秘岿然。
清晨的雾气让鲛云阁外缥缈若仙境,浅黄色日光铺垫在门前的玉石台阶上,一旁药草堂弟子栽种的灵草沾染着露珠,碧绿艳红,香气缭绕。
一道清越温柔的声线打破了这份宁静。
“小师弟,你重伤初愈,灵识受损尚未恢复,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起得这么早?”
来人一张温雅清润的面孔,气质温和神情亲切,一袭鲛岳仙宗一代弟子的白衣,衬得身姿挺拔,腰间佩一块青竹形状的翡翠,一举一动皆是正派气质。
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墨绿色琉璃瓶,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窗边一脸烦躁的青年,还有青年手里攥得皱巴巴的信纸。
遇锦怀眼神闪过紧张担忧,快步走到窗边,拿走青年手边的一盆仙植,防止对方辣手摧叶。
“是大师兄的密信?”
遇锦怀仔细瞧着沈忘州的表情,估摸着小师弟此刻心情的晴雨,严谨地自问自答:“这上面的金色鲸骨扇符文,是他的印记。”
说罢,还给自己点了点头。
不由得遇锦怀不小心。
小师弟一年前私自去云海秘境搜寻秘宝,越级挑战护灵神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半年之久。
宗门内擅长医术的几位师叔接连回宗,却都表示无力回天。
但小师弟却始终吊着一口真气,半年后忽然转醒,师父一把年纪激动得抹眼泪。
可醒来后的小师弟却性情大变,六亲不认不说,还揪着师父衣领大声问这是哪。
遇锦怀怕他心神波动剧烈,也怕师父一把老骨头禁不住折腾,哄着告诉自己的小师弟这里是鲛岳仙宗,他是鲛岳仙宗一代弟子排行老四的小师弟,沈忘州。
没成想小师弟听完久久不能平静,瞪着眼睛,嘴里念着古怪话语,什么“熬夜加班真会猝死”、“垃圾公司早该倒闭”、“居然穿书了”……而后又晕了过去。
几位师叔说沈忘州这是遭受巨大打击,身体又遭重创,记忆受损,有走火入魔的征兆,须得好好温养。
没过几日沈忘州又醒了,这次倒是平静许多,只是性情依旧狂躁。
以往不言不语闷声吃亏的人,仿佛能随时提剑下床,把建议他去抽空教导弟子的同门一剑劈了。
甚至还敢对师叔们冷笑,开口便是奇怪的“伤残人士还要上班,你们还真是向资本家看齐!这课爱谁教谁教,我不去”,气得师叔们吹胡子瞪眼,又不能和一个“走火入魔”的弟子较真,只能拂袖离去。
遇锦怀没见过社畜,更没见过猝死了一回只想混日子的社畜,着实被这毁天灭地的暴躁摆烂气质震慑到了,从此面对小师弟的时候,必然谨言慎行。
此时看着沈忘州手里的密信,遇锦怀顿感不妙,沉吟片刻,露出一个弧度严谨的笑。
“小师弟,你身体刚好,这些琐事都交给师兄处理吧。”
言外之意,大师兄交给你的缺德事儿我帮你处理,你安心休息,别提剑揍人。
沈忘州被三师兄谨慎的模样逗得弯了弯嘴角,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密信,在窗沿上有意无意地敲了两下。
他随口答应,看着菱角窗外的石雕小兽,陷入回忆。
距离他穿书已经过了一年。
前半年他困在昏迷的梦魇里苦苦挣扎,后半年终于醒了,又因为重伤不得不卧床几个月。
托这几个月的福,沈忘州熟悉了这个身体的灵力,也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穿进了一本耽美小说,变成了里面的同名炮灰。
这本书还是一个女同事推荐给他的,他粗略看了前半部分就去加班了,随后就半夜猝死穿了书。
连完整剧情他都不知道,只从女同事嘴里听过一些。
这本耽美主攻文的主角,是他现在这个身体的大师兄,鲛岳仙宗的天才,八岁练气十四岁筑基二十岁金丹……的龙傲天主角攻,这个主角攻还有个青梅竹马恩爱非常的道侣。
主角攻天资实在变态,甚至惊动了九重天上的帝尊和妖族的妖皇,二人都想灭了他永除后患。
除了一个被女同事多次提到的“绝美鲛人”“三界至尊”“疯批天花板”大boss外,男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后在某位boss的“放海”下,男主坐上三界至尊的宝座,和道侣一生一世一双人。
女同事愤愤不平多次提出,要不是作者写歪了,最后的结局肯定是boss轻松虐杀两主角,然后毁天灭地生灵涂炭独自美丽……
沈忘州对此印象深刻,更衬托他穿成的同名炮灰剧情少得可怜,甚至没超过两章。
他这个炮灰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主角攻受青涩稚嫩的爱情。
主要表现为炮灰痴情追求主角攻多年,却只换来对方的冷眼相待,为了不让青梅竹马吃醋,甚至随口让炮灰越级寻找秘宝。
炮灰也痴情,全都答应,然后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死在了秘境里,紧跟着沈忘州就穿了过来。
获得第二次生命,沈忘州很佛了,他不想参与主角攻受称霸三界,也不想像个社畜一样没日没夜的修炼,他就想安稳地混够几百年寿命,好好体会一次生命的美好。
至于剧情,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关他什么事。
……
这次大师兄的来信,也是主线剧情的延续——原书的沈忘州在秘境里死了,没能帮大师兄取回仙草,现在他又“活了”,大师兄又来信继续让他摘。
沈忘州都要气笑了,更莫名其妙。
找仙草只是大师兄随口支开原主的借口,原主为此命差点丢了,身体好不容易恢复,大师兄又让他去摘。
这不是脑子有病就是纯缺德。
沈忘州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师兄季寒溪一面,不然他真想揪着那小子衣领问问。
“你是不是脑瘫?可我一个人嚯嚯是吧!”
遇锦怀观察着沈忘州的脸色,心下没底。
他今早刚得到消息,大师兄三日后历练回宗,届时师尊肯定会让他们师兄弟小聚,交流经验。
小师弟心悦大师兄是宗门里心照不宣的秘密,这次小师弟性情大变更是和大师兄脱不了干系。
遇锦怀这个三师兄操心极了,生怕小师弟一个冲动血溅当场。
大师兄可是金丹末期的修为,小师弟刚刚金丹初期,又重伤初愈,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可,不可。
“小师弟,这是我从雾极师叔那儿要来的碧穹丹,你每日服下一粒,可以稳固心神。”
沈忘州攥住信纸,揉成一团,用灵力碎了。
这身体和他上辈子的身体一模一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总让人误以为多温柔,接触了才知道什么叫暴躁社畜生人勿进。
这会儿对着遇锦怀,沈忘州收敛了不少。
原主脾气古怪孤僻,宗门里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三师兄遇锦怀,他这半年没少受遇锦怀的照顾。
原著里遇锦怀也一直是个正派子弟,光风霁月不染凡尘的人物,到最后也一直在维护三界和平,救扶弱小。
沈忘州对这种伟光正的角色讨厌不起来,遇锦怀的话也能听进去一些。
“谢谢师兄。”
沈忘州收下翡翠瓶,按了按颈侧,到底是不痛快,语气也不太好。
“再不下床走走,我就烂床上了。”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五官冷峻如寒山的落雪,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疏狂,斜倚着窗棂不大愉快地啧:“他倒是会给我找事。”
这是在说大师兄了。
遇锦怀耳聪目明,又和性情大变后的沈忘州相处了大半年,经验丰富。
沉吟一会儿,开始顺毛。
“小师弟,明日开始,就是凡间五年一度的莺燕桃花会了。凡界说得上名号的美人都会去,琴棋书画争奇斗艳,佳人齐聚,也会有拍卖会赏灯会……
“莺燕桃花会持续半月,你闭关修养一年之久,心绪难免憋闷,过去散散心会不会好些?”
沈忘州眼睛微动,顿时动心。
鲛岳仙宗是名门正派,宗内规矩森严,原主人缘又不好,除了遇锦怀之外,半个像样的好友都找不到。
赶上遇锦怀出去历练,十天半月不回来,沈忘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里又没有手机,他憋得直蹦。
这辈子成心享受生活,要不是怕师叔们看他恢复好了,给他安排事做,沈忘州早就想出去了。
遇锦怀看出沈忘州的想法,又掏出一个翠绿色百宝囊,递过来,絮絮叨叨交代。
“师叔那边我去说,你放心玩儿,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做,
“凡界不比仙界危险,但这次桃花会人多眼杂,去的修者肯定不少,你要多加防范,切不可争风吃醋,私下斗法……”
沈忘州用灵力探进去,发现里面装满了逃跑的符箓,疗伤的丹药,和数不清的防御法器,加起来换成灵石能绕鲛岳仙宗十圈。
鲛岳仙宗是书里正派第一仙宗,财大气粗,沈忘州又是仙宗正统一代弟子,遇锦怀可宝贝着自家小师弟。
遇锦怀还在絮叨,沈忘州刚想说“我好歹是个金丹期的修者,打不过我还能跑”,就听遇锦怀一脸担忧地叮嘱。
“这次去桃花会的仙门英才也不会少,合欢宗的修者闻风而动,小师弟你生得俊逸非凡,千万小心别被贪你美色的歹人夺了童子身去……”
沈忘州差点咳出来。
遇锦怀像个送儿子出门的爹,操心不已:“你重伤初愈,我知道你想尽快突破元婴超过大师兄,但也不可用那些伤身的法子……合欢宗修者固然漂亮,但我们身为……”
眼看话题不受控制,沈忘州赶紧收下百宝囊,绕过这事。
“三师兄,宗门最近有什么大事么?”
没有他就不着急回来了,多在下界待几天,好过回来被揪着找事做。
遇锦怀刚想说没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师尊的话——
仙宗内那位修真界最强的存在,好像要回来了。
不过那位仙尊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过多关注他们这些小辈,多半没有影响。
思及此,遇锦怀怕沈忘州玩不畅快,就没有提及。
“没什么事,你放心去玩。如果不知道先去哪儿,可以去琴音小筑休息几日,那里的琴音修身养性,对你修复旧伤也有帮助。”
“琴音小筑?”沈忘州点了点窗台。
听着就像个正经琴馆。

第2章 桃花
在鲛岳仙宗待得快要憋疯了,沈忘州听完遇锦怀的话,片刻没停地收拾好就御剑飞出宗门。
沈忘州也没想干别的,就是想下凡界和人说说话——
遇锦怀也挺好,只是太能念了,让沈忘州想起自己过世几年的妈。
御剑飞行到修真界与凡界的交界处,沈忘州收了佩剑袭焱,通过传送法阵进入凡界。
按照遇锦怀给的地图,他传送到的地方是一处名叫“春复来”的山谷,今年的莺燕桃花会就在这谷里举办。
沈忘州落在一处桃花林里,入目满眼的桃粉,让他久违地感到放松。
桃林十里,春风拂面,少年白衣翻飞,身姿挺拔,俊朗轻狂的面容羞得桃花枝微微颤动,花香丝丝缕缕绕过飞扬的发梢,像在讨好。
没被现代工业污染的环境,光是一片桃林就这么漂亮了。
沈忘州抬手压弯一支桃花,垂眸轻嗅。
如此良辰美景,潇洒少年郎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奈何本人没文化……赋诗一首,桃花真美啊,真美啊,可真美啊……”
腰间翠色玉佩忽然微微一闪,沈忘州挑眉,拂袖盖过,装作不知情顺着小路继续走。
说是山谷,“春复来”更像是一座隐秘的繁华城池。
亭台楼阁,红墙金瓦,遍地桃树,街上行人姿态着装各异,容貌皆在中上,到处都是少年少女或娇俏或轻嗔的笑声,一石一木皆是风情。
沈忘州化佩剑为折扇,放在手心轻敲。
这一趟没有白来。
真真是,养眼。
沈忘州这辈子终于有钱了,他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进门就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满脸写着“我很有钱,你随便上”。
店小二笑得像朵花儿,不敢怠慢,把店里的招牌菜一一上齐,边给沈忘州倒酒边介绍。
“客官这时候来春复来,一定是来参加莺燕桃花会的吧?”
沈忘州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就放下了,上辈子应酬喝酒喝到胃出血,这辈子的身体没问题,但他还是不喜欢烈酒。
“桃花会今夜开始,到时候谷主和谷主夫人也会来,”小二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靠近,压低声音,“小的听说这次的桃花会,琴音小筑的檀溪公子也要参加。”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忘州抬眼:“檀溪公子?”
小二也是见多识广的,看沈忘州周身不凡的气度,猜测这是哪位修者下凡来游历,见怪不怪地介绍。
“客官有所不知,正所谓‘檀溪一曲,千金难求’,传闻檀溪公子曾受仙人赐福,琴音也染上仙气,听一曲就连药石无医的病秧子都能多活几年呢!连皇亲国戚都想着能得公子一曲!
“可惜檀溪公子鲜少亲自出面,这次若是公子得了称号,肯定要弹奏一曲的,到时候客官你可别错过……”
沈忘州点头,遇锦怀让他去琴音小筑,想必就是让他去听这位“檀溪公子”弹琴的。
虽然明面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沈忘州身上,特别是灵识受损严重,数不清的暗伤。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了,至少试试这琴音有没有传闻中那么神奇。
问清了琴音小筑的位置,沈忘州又赏了小二银子,就打发人走了。
修者筑基就可辟谷,但沈忘州一时还适应不了。
他确实不饿,但是他馋。
活着不过“吃喝玩乐”四个字,“吃”是第一位。
沈忘州坐在二楼雅间的窗边,一边尝店里的招牌“松仁桃花糕”,一边看向往来的人群。
楼下有注意到他的姑娘,甚至大胆地和沈忘州对视,更放得开的还有主动搭话问他是哪家公子的,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古板压抑。
沈忘州看着这些“古人”,也觉得有趣,但搭话是一句没有。
三师兄的叮嘱还在耳边,如魔音贯耳片刻不停。
“小师弟可千万别丢了童子身……”
“合欢宗修者万万不可接近……”
沈忘州自认不是精.虫上脑的孟浪之徒,但这个世界,修者、凡人、妖族、魔族、仙人大杂烩,搞点什么丹药散粉,迷晕他一个金丹期这样那样还是有可能的。
两情相悦太难,他倒是不介意化繁为简,放弃情爱只追随两厢情愿的肉.欲,但要是稀里糊涂被人……
还是罢了。
-
琴音小筑,对外说是琴馆,但客人也可住宿。
普通客人可以在琴馆一楼听入门琴师的乐曲,若多花些银子就可以上二楼雅间,有琴师为你独奏,更有一掷千金的,则可以点名要哪位琴师。
沈忘州就是那个豪掷千金的贵客,用三瓶上品丹药,换了传闻中的檀溪公子过来抚琴。
沈忘州看着侍从在一个竹简上写下他的名字,忍不住笑。
“千金难求”是假,“千金”不够才是真的,亘古不变的道理。
琴音小筑阁楼外也种着桃树,和沈忘州在酒楼街边见过的香气略有不同,倒是和他在谷外见到的那些相似——
都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那些路过山谷不想进入的人、或者修为堪堪筑基的修者,闻了花香后恐怕会不自主地走进来。
至于进来后会怎么样,沈忘州路上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异样。
到底是穿书来的半吊子金丹,沈忘州理论知识尚不足,更别提实战经验了。
沈忘州懒散地倚着窗,小口喝着从仙宗带出来的果露,望着窗外,企图从树上看出些什么。
这些桃树不像一般桃树那样枝杈横向生长,反而拔地而起,长到足有一丈高后才分出枝丫。
桃花粉嫩柔软,随风飘动间散去香气,不知不觉间让人心神着迷,陷入其中。
沈忘州干脆隐去身形跳出窗外,不太讲文明地站在人家的桃树枝上,近距离观察。
在沈忘州看不见的方向,一抹金红色的灼烈光芒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袭来,所过之处花枝瑟瑟发抖蜷缩收回,在沈忘州回头的一瞬间,金红色光芒带着喜悦地没入他后颈消失不见。
这一瞬,沈忘州忽然闻不到桃花香了,沁人心脾的香气毫无预兆地消失,诡异的很。
他左右看了看,又捧了几朵,五感放至最大,依旧闻不到。
有意思了,这花果然有大问题。
仗着自己金丹期的修为,沈忘州干脆折了一支桃花回去,靠着雕花木床不太用心地研究。
桃花香肯定是迷惑人心的,那他忽然闻不到了,是抵御了?
沈忘州拿起腰间的玉佩,这是鲛岳仙宗一代弟子的证明,滴血认主过的灵玉,遇到不易察觉的袭击会发出光芒抵御片刻。
但从刚才到现在,玉佩一直没有动静。
那为什么他突然可以抵御花香了?
一道婉转缠绵的琴声悄无声息地出现,由远及近,轻松渗透过金丹期的灵识……
沈忘州忽然觉得好累,眼皮一沉,毫无反抗之力地昏睡了过去。
窗外的桃树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娇嫩的花瓣瓣瓣枯萎,甜腻香气尽数收敛,连树干都在微微颤动,恨不得把自己折断,从头到尾陷进土里。
颤动倏然停止,树干轻微的隙裂声像古琴断弦,美妙欢愉的曲调,掩盖住桃妖的无声惨叫。
妖艳的生灵在绝对的压制面前,堙灭得无声无息。
沈忘州指尖升起一缕淡粉色的烟雾,而后消散,桃花妖扰人神志的花粉尽数蒸发。
水纹氤氲间,月白色绣金纹衣袍微晃,颈间的银色铃铛发出轻细的金属碰撞声,模糊到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沈忘州床边。
身影出现的一瞬间,窗外的风倏然停止,恐怖的灵力将这间房间隔绝成另一个空间,一切痕迹都无所遁形。
身影并不介意地坐在沈忘州身边,雪白的长发散落在沈忘州胸膛、脖颈,像一个个绑缚住弱小灵魂的劫。
沈忘州沉沉睡着,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皱着眉很是不悦。
似乎看得有趣,一只素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从长袖里伸出,苍白指尖轻点在沈忘州额头,刚钻进沈忘州身体里的金红色光芒努力挣扎着,却还是被轻易引出。
金红色虚虚浮在浅蓝色的水纹中,像即将被浇息的火焰。
那团光芒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渐渐放弃挣扎,随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万年前我救了你,你发过誓言咒,帮我护住我选中的后人……
“如若违背,魂灵刻印反噬,你会遭报应……”
一缕发丝垂落在沈忘州脸侧,似乎觉得痒,沈忘州皱了皱鼻子,偏头蹭了蹭,刚好蹭在来人的苍白冰凉的手背上。
陌生的体温像一朵柔软的花,印在肌肤上。
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缓缓顺着沈忘州耳侧滑动,动作轻柔地拘起一缕发丝。
来人轻轻开口,语气温柔慵懒,笑意缱绻得仿佛上古神明悲悯众生,不舍得惊扰了少年的一场好梦。
“杀了他,誓言咒就会消散,狐狸,魂飞魄散还需要我帮忙么?”
万年前陨落到只剩一缕精魄的上古神明赤烬:“……我自己会死,不用你教。”
声音更虚弱了。
房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赤烬在精魄里沉睡万年,睁眼一看这鲛还是这个德行,他当年拼了老命救了个疯子。
可为了三界,他不得不第二次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疯子身上。
赤烬也是几万岁的老狐狸了,目光落在床上昏睡的沈忘州脸上,心念微动,谆谆善诱。
“当初为了救你,不得已把妖火烙印在你身上,和你本命灵珠相斥,日夜折磨你。”
身影微微勾唇,饶有兴致地“嗯”了声,示意赤烬继续说。
“如果让他接受我的传承,他可以通过‘妖印’解你体内妖火和鲛水冲突的痛苦。只要你答应我保护他,不让人夺走我的精魄,我就可以教他使用妖印。”
这是示好,但胤淮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赤烬暗道这鲛不好收买,立刻换了个筹码。
“桃树开得这么好,‘她’也醒了吧,怕是暗地里已经联系上九重天上的小娃娃了,那娃娃承了他爹的位置,现在可是帝尊……到时三界动乱,你如果不帮我,你也不能独善其身,
“别忘了,你可是亲手摘了他爹的脑袋,杀父之仇……”
“他合该谢我。”
赤烬:“?”
谢你陨了他爹?还是谢你废了他娘?
胤淮望着掌心少年熟睡的面庞,手指覆在起伏的胸膛上,下一瞬便可捏碎心脏。
活了太久了,诺言于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笑话。
三界如何,凡人如何,九重天又如何……都是俗若木石的无聊之物罢了。
若是能让他欢愉片刻,就留,若是不能,覆了天地也只是他一念之差。
鲛人体温如冰,掌心传递出的森森寒意让沈忘州昏得并不痛快,睡梦中一把抓住让他心头发冷的“罪魁祸首”,烦躁地含糊骂道。
“冷死了……”
嘴里说着,手却握得更紧。
赤烬:“……”
赤烬不存在的心都揪紧了!
几千年找到唯一一个可以传承的后人!马上就要被这鲛陨了!
黛蓝色瞳仁微微收缩,片刻,轻笑从唇角溢出。
被握住的掌心寒意悄然消散,转而燃起一片幽蓝火焰,温热了相贴的肌肤。
“倒是有趣。”
赤烬看得稀罕,正要评价一番,金红色光芒四周蓦地涌出寒意刺骨的水汽,瞬间包裹住那团狐狸精魄,一股难以抵挡的威压像一只手猛然攥紧。
几万年了还是这德行,毫无预兆地动手!救命恩人也不留情的疯子!
赤烬沉睡前吼出最后一句话——
“胤淮!你倒是试试,这小娃娃能不能帮你!”

第3章 “檀溪公子”
沈忘州睡了不太安稳的一觉,醒来时天边已经擦黑了。
他脑袋里朦朦胧胧的,隐约记得风吹得太舒服了,琴音袅袅,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睡在一张玉床上。
起初是冷玉,他冷得想骂人,后来变成了暖玉,才睡得舒服。
修者从筑基冲击金丹时渡雷劫,雷劫锻体后,身体已不会被寻常冷热影响。
但沈忘州感觉他现在胸口一片温热,好像抱过一只酣睡的猫,焐得发暖,连体内金丹都跟着暖融融的。
更奇妙的,秘境中受创的灵识也一片清明,他闭眼感受,滞涩的感觉消失,运转流畅。
沈忘州睁开眼睛,暗道厉害。
难道他睡前听见的琴声是“檀溪公子”亲自弹的?
灵识是修者最强大也最脆弱的地方,比起灵力的修炼,灵识修炼更加需要天赋和机缘。
元婴期修者如果灵识足够强大,甚至不许要动手,就可轻易陨落一个金丹期修者。
沈忘州受损的灵识是鲛岳仙宗几位元婴长老合力修复的,尽管如此,也只是勉强维护,依旧裂痕斑斑。
这个檀溪公子只是弹奏一曲,就有这等威力……
沈忘州忍不住笑了,拨了拨手边的桃树枝。
他有点期待今晚的“美人”抚琴了。
-
残阳似血,落日余晖散落着铺满桃林,黯淡的花瓣没了生机,片片掉落,徒留一地残粉,香消玉殒。
琴音小筑有四层,第四层外人禁入,是檀溪公子的住处。
此刻,四层最内侧居室的暗室内,往日的花香消失,浓郁的血腥味顺着半掩的门缝缓缓渗出,又被诡异地拦住。
一袭粉衣的美艳公子扑倒在一把通体血红的古琴上,琴弦根根断裂,衣襟寸寸染血,绮丽诱人的面孔如今一片惨白,一只眼睛只剩血腥的空洞,另一只眼睛惊恐地望着地面,再不敢抬头看。
“小妖不知,不知何处得罪了仙人,请您留小妖一命,什么条件小妖都答应您!”
檀溪眼前一片血色,看不清面前的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抖如筛糠。
他是修炼近千年的妖,混进人界是为了寻找合适的魂灵,以阴邪之法吞噬修炼。
万年前那场惨烈的混战后,三界元气大伤,各派代表讲和,商议后定下铁律:不论仙人、修者还是妖族,都不可惊扰伤害凡人。
檀溪以为自己杀孽深重,触了众怒,修真界派修者下凡界捉拿他。
如果是修者……
“仙人饶命!求仙人饶命!小妖愿用五百年修行超度冤魂,今后不再踏入凡界半步……”
檀溪俯首磕头,额前血肉模糊,喊得充满悔意,掌心却悄悄引出一枚妖异的粉色花瓣。
眼底闪过一抹狠毒,他倏然抬手,将花瓣拍向前方!
“敢毁我容颜,去死吧——!”
花瓣在空中炸开成一棵桃树模样,飞舞间散开无数锋锐淬毒的桃花!
比外面的桃树浓郁无数倍的花香瞬间包裹住那抹月白色身影,绽放出巨大的灵力漩涡,碎肉蚀骨。
那花瓣是师父交给檀溪的保命符文,全力催动后相当于元婴顶峰期修者的拼命一击。
要知道,如今修真界除了最强的那位外,只有霖泽真仙突破了出窍期。
这样裂天灭地的一击,甚至没能接近对方半步,就悄无声息地散了……
檀溪目眦欲裂,眼底流下两行血泪,空气中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咔——”。
细白脖颈直直仰到后背,殷红的血线蔓延,桃粉色眼睛睁到最大,似乎还在想,到底是谁有这般神通……
胤淮抬手,檀溪颈间的玉坠撕裂颈项,飘到面前。
指尖轻动,玉坠碎做齑粉。
子母同心玉,一方遭遇不测后捏碎玉佩,另一方必有感知,迅速来到对方身边相护。
檀溪临死前没来得及做的,胤淮帮他做了,那边却连瞬移都做不到。
眼底闪过一抹无趣,胤淮随手挥散玉坠粉末,视线游移。
书案上一排空白竹简,唯有最后一枚竹简,用新鲜的墨迹写着“沈忘州”三个字。
唇角微勾,看着熟悉的名字,枯寂的眼底罕见染上浓郁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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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圆月高悬。
沈忘州的房间分内中外三部分,内置一张够睡三四人的黄花梨蟠龙纹六柱式架子床,屏风遮挡后是一个足以容两人放肆的美人榻。
沈忘州刚进门就腹诽过,这地方到底是不是正经琴馆,这么大个床……
客人坐在美人榻上,或倚或靠地赏月听琴,再前面是一片浅粉色的珠帘,那里才是檀溪公子的地方。
客人豪掷千金,连张脸都看不见。
沈忘州现在也算腰缠万贯,也想往自己脸上写下“冤大头”三个字。
侍从端来了糕点和清酒,在珠帘后放了一把通体血红的琴后,告诉沈忘州檀溪公子片刻就到,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清淡的月光如纱幔挥洒,垂落在庭院里,地上的桃花比中午时厚了许多,风吹过,卷起一个个糜艳的花浪。
沈忘州满含期待地侧躺在美人榻上,单手撑着脸侧,另一只手拿着酒杯,咬着杯沿却不喝。
他有点好奇,能修复他灵识的“檀溪公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桃花眼一弯,沈忘州抿了口清酒,清甜可口。
给钱也不许看,那他等会儿打个商量呗。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门被均匀扣响三声。
“官人久等了。”
嗓音缥缈温柔,含着轻浅笑意,像从云层坠落至深海,沉溺在海水的温柔里。
沈忘州茫然地怔住,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放下酒杯。
“进,进来吧。”
有的人,你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未曾见过,就可以断定他必是个绝美的人……
沈忘州轻吸一口气,看着珠帘后的模糊身影,莫名多了几分紧张。
颀长身影藏在层叠的青白色衣袍下,衣摆轻扬,墨发如青瀑般垂至腰后,夜风撩动发尾,引得颈侧发丝坠下的银链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惑人心神。
檀溪公子端坐于古琴后,指尖轻拨出几个音符,“官人可喜欢琴音小筑?”
沈忘州喜欢檀溪公子的声音,细细品了会儿,才道:“不错。”
凡界的景色再秀美,也不如仙宗灵气氤氲下的钟灵毓秀,他这个答案也算很给面子了。
修长手指轻拨琴弦,音调入了沈忘州的耳,敲在沈忘州的心,似一汪清泉,游荡于干涸的识海,一点点渗透,滋润。
神乎其技。
沈忘州闭了闭眼,他确定,今天听过的琴声就出自“檀溪公子”之手。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吹动“檀溪”的发丝,束发的银链微微晃动,和着绕梁琴音,清脆的曲调悄然变化,几番勾缠,欲念攀附……
沈忘州毫无防备地着了道,脸颊染上绯红,从心口处莫名升起一股燥热。
他勾了勾衣领,放下酒杯,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望着珠帘后的人。
半晌,才恍然想起他的目的。
“公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话问得直白,沈忘州不喜欢拐弯抹角。
琴音未停,沈忘州没等来想要的答案,却更加好奇。
沉吟片刻,他干脆起身走到帘幕前,见对方不理自己,抬起手指弹了珠帘一下,弯着眼睛说:“在下仰慕公子琴音多年,此番前来别无他求,只想见公子一面。”
纯属胡扯,他一年前才穿书,今天才听说“檀溪公子”这个人。
当了这么多年社畜,沈忘州这点胡说八道厚脸皮的本事还是有的。
“公子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多谢公子成全。”
他就看看,不乱说。
沈忘州说完,伸手拨开几串珠帘,刚要再问一遍可以看么,琴音蓦地停了。
沈忘州下意识低头看向古琴的方向,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黛蓝眼眸,陷入万年前的海域深渊,茫然怔忪。
“檀溪”纤长的眼睫微垂,双眸含笑地看着沈忘州,像看着一条横冲直撞的鱼儿,几分温柔纵容。
沈忘州灵魂仿佛坠入了一片碧蓝深海,在漩涡中几度沉浮,窒息后的劫后余生,清醒过来后,后颈一片酥麻。
他握紧珠帘,几次深呼吸,才缓过来几分。
尘世中,原来真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看一眼就忘却了凡尘,只想溺毙在那抹幽蓝中,就算身处极寒地狱,也永世不愿超生。
将少年的神情尽收眼底,“檀溪”,也就是胤淮,玩味地唤他。
“官人?”
沈忘州轻咳一声,罕见红了耳尖,倚在红柱旁故作镇定地评价:“公子还真是……色艺绝伦。”
胤淮轻点身旁,月白色衣袖边缘绣着红色暗纹,更衬得手腕细瘦手指修长,漂亮得像易碎的琉璃。
“官人不若坐过来些,看看我但不担得起这般赞美。”
指尖无意识地挠了挠外衫,沈忘州轻吸了口气,还是坐了过去。
他喜欢檀溪这张脸,还有檀溪的声音,能和欣赏的人坐在一起,他却之不恭。
靠的近了,沈忘州嗅到一阵淡到几乎可以忽视的暗香,清澈冷然,让他想起冬日流动的寒水。
“檀溪”都说了让他看,沈忘州干脆托着下巴,大大方方地欣赏美人抚琴。
目光掠过对方颜色浅淡的薄唇,游过脸侧完美无瑕的轮廓,落在那双险些勾走他魂的黛蓝色眼睛上。
像一块珍贵的宝石,沈忘州脑海里蓦地出现一句“海的眼泪”。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胤淮把沈忘州的小表情收进眼底,唇角微勾。
他拿起酒杯斟满甜酒递过,沈忘州垂眼,接过酒杯,指尖无意中触到的肌肤似寒冰,凉意入骨,让他想起梦里的冷玉。
他轻抿一口,酒液温热滑入喉咙,醉意上涌眼波迷离,反将一军地调戏:“公子怎么不弹了?看我看得呆了?”
“是呢。”温柔的声音仿佛落在耳边的轻轻叹息,“官人喝了酒,奴也醉的很了。”
手抓住沈忘州握住酒杯的那只手,稍稍使力送至唇边。
薄唇微张,半杯清酒倾斜而下,狭长眼眸中的笑意煽情纠缠,沈忘州手微微一抖,手里的酒杯跟着晃动。
酒液顺着胤淮唇角淌下,留下湿漉的水痕,坠入松散的领口……
沈忘州的心脏,忽地乱了一拍。

第4章 潮汐
沈忘州瞳孔微缩,视线不受控制地瞥向胤淮颈侧,被握住的手像陷入一潭寒水,凉意渗入。
活了二十余年没牵过手,没动过心,如今心跳凌乱像要跳出胸腔,还没如何呢,沈忘州先撩得自己脸红耳热了。
他抬手化出火系灵力帮胤淮弄干了衣服和沾湿的脖颈,眼睛从始至终盯着一旁的古琴。
刚才主动调笑的气势不再,沈忘州呼吸微重,余光瞥着胤淮烛火明灭间温柔笑着的脸,开始担心自己的“童子身”……
他往回抽了抽手,怕对方一介凡人受伤,还刻意控制了力道,谁成想不仅没能抽回来,反而被拽得往前一倾,整个上半身几乎摔进胤淮的怀里。
像一条幼鲸撞入不曾踏入的幽深海域,周围的空间骤然变得模糊,光与暗的分界线消失。
烛光颤颤巍巍地摇曳,倒映着墙壁上交叠的身影幽幽晃动,低低的呼吸声代替了琴弦,时轻时浅地发出声音。
萦绕鼻尖的香气渐浓,沈忘州往后挪了两下,以示挣扎。
修长手指扶住沈忘州腰间,细细摩挲试图发光提醒的玉佩,另一只手勾着拿着酒杯的手,胤淮俯身,薄唇贴近透红的耳尖,声音缥缈得像是缠绵的情话,尾音绵长,饱含诱引。
“官人不想和我,共度良宵么。”唇瓣擦过充血的耳垂,指尖灵巧挑开法咒维持的腰带,沈忘州的里衫瞬间松垮,白色亵衣跟着摇摇欲坠。
银质酒杯“啪”地坠落在地,滚到桌角。
沈忘州一手虚合上腰带,下一瞬灵力凝聚忽然出手,掐住胤淮的脖子欺身将人按在地上,俯身看他。
“妖?!”沈忘州胸口起伏,眉间紧蹙,盯着身下人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脸,呼吸急促。
妖族善诱,喜欢伪装成弱小的人族,一举一动间让人陷入幻觉,然后慢慢折磨享用,最后再吞噬魂灵。
妖族的伪装技巧未免太完美了,刚刚要不是对方轻易解开了他的法衣,沈忘州完全没发现面前的人是个妖。
银链断裂,胤淮一头及腰长发勾勾绕绕散落在地,他微微仰头,卡在颈间的手平添几分让人心尖颤动的脆弱。
本该被一掌拍开的手依旧稳稳落在沈忘州腰间,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指尖轻点,从腰侧顺着起伏的轮廓,像灵巧的小鱼,在浅溪一路游走。
胤淮轻笑,眸光淡淡,从容得让人不安。
“妖?不喜欢妖么,怕我吃了你?”
“你要是有本事,就吃。”
会是桃花妖吗?一路的桃花异象,和面前这个妖有关?
沈忘州抿紧嘴角,努力忽视心底闪过的空落落,轻吸一口气,伸手覆在胤淮小腹丹田处,尝试引出妖丹。
如果真是桃花妖,吸食生人魂灵后妖丹必定血光缭绕,到时他必须杀了胤淮,以祭冤魂。
掌心下的温度根本不是凡人该有的,那么冷,像蜷缩在冬日雪地瑟瑟发抖的兽,让人想要焐热。凑近却发现,哪有弱小的兽,有的只是一个漂亮残忍的刽子手,引诱傻子上钩。
灵力在掌心凝聚,沈忘州脸色渐渐凝重,他刚刚用金丹期的修为吸引,却一无所获。
妖丹不在这儿。
只有修炼到“留魂”期的大妖才有能力化妖丹于无形,妖的留魂期相当于出窍期的大神修者,怎么可能遍地都是。
更别提会被他一个金丹期的修者按在地上摆弄……
而且,修者的魂灵再珍贵,也不至于如此牺牲色相……
少年微微皱眉,冷峻的五官染上几分困惑,柔化了眉宇间的不耐,凭空多了几分孩子气。
胤淮看得有趣,勾起沈忘州的玉佩,懒洋洋地笑:“怎么了小修士……快看看,我是妖么。”
语气闲适慵懒,偏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一瞥一笑间皆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绮丽风情……
沈忘州脖颈染上红晕,眉间轻蹙:“目前看来不是。”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修者。
修者金丹期后,内丹虽藏于内府,但服下藏魂草后金丹可隐匿数月之久,身负重伤时可防止被妖魔挖掉金丹炼蛊。
这么靡丽诱惑的人儿,沈忘州大脑里再次响起三师兄苦口婆心的叮嘱,他心念一动,有了答案。
合、欢、宗!
只有合欢宗的弟子才会这么的……风情万种。
得到正确答案,沈忘州立刻像游走在破戒边缘的小和尚,瞬间松了手,整个人向后挪了挪,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
一本正经地解释:“咳,原来是合欢宗的道友,刚才多有冒犯,请道友莫怪。”
胤淮垂眸,掩去眸底的笑意,却不反驳。
沈忘州说罢就要离开,却在起身时被勾住腰带,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倒在胤淮身上,胸口相贴,凉意顺着肌肤蔓延,耳尖却倏地一片粉红。
“道友,在下——”
修长的指尖按住微张的唇,浅淡的血管脉络织成了一张严密的网,温柔隐秘地封住了嘴唇里的拒绝。
沈忘州不敢用力呼吸,紧贴的胸口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胤淮的心跳,甚至于对方身体起伏的轮廓……随着每一次呼吸,暧意浓浓地相贴,分开……
他不得不承认,当得知胤淮不是妖的时候,他的意志力产生了一丝没法忽视的裂痕。
攀附于腰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游移到脑后,轻轻下压,沈忘州唇边一凉,第一次吻上了柔软的唇。
后颈的手指刻意收紧,疼痛顺着神经刺进皮肤,沈忘州后背绷紧,顺着力道低下了头。
胤淮的引诱不加掩饰,又步步紧逼,短短几次呼吸间就变成了主导方。
沈忘州看穿了被动的形势,却被唇边湿润柔软的吻勾得没工夫注意,后颈的指尖时轻时重,像逗弄探头的鱼儿一样,让他意乱情迷。
他喜欢胤淮目前表露出的一切,沈忘州轻轻吸了口气,捏住胤淮的下巴,强势地吻住那瓣冰凉的,看起来就很好亲的嘴唇。
对方也乐于纵容,薄唇微张,等待猎物上钩。
烛影憧憧,窗外的风儿撞见了一个羞人的吻,打了个璇儿悄然离开,层层珠帘也羞得微微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胤淮单手捧着沈忘州的脸,另一只手手肘半撑起身体,让沈忘州半趴在他怀里,低头拥吻。
两人繁复华丽的衣衫褶皱不堪,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衣摆在地面划出暧.昧的弧度。
沈忘州感觉被胤淮碰到的脸侧快要烧起来了,他抓住胤淮的手,十指相扣紧攥在掌心,滚烫的指尖在掌心划动。
舌尖一痛,沈忘州控制不住地耸起肩膀,凑近拥吻。
看不见的后颈处忽地闪过一抹金红色光芒,不等扩散就悄然堙灭,只余淡蓝色水波缓缓消散。
微微分开的间隙,一颗通体湛蓝的莹润内丹在胤淮齿尖凝结,沈忘州只瞥了一眼,就被按着脑后吻了上来,隐约看见内丹最内里流转着一缕金红色光芒,像两股冲突的灵力相互纠缠……
内丹被送入口中,像一块甜甜的冰,融化在舌尖……沈忘州眼睛睁大,呼吸变重,紧张得不敢大口喘息。
他现在只要轻轻一咽,就可以收了这枚内丹,吞噬胤淮的全部修为。
修者的内丹藏还来不及,胤淮居然这么放心地给他含着。
沈忘州小心地咬住内丹,却被探进来的舌尖搅乱,对方身上神秘的香气,银链相撞发出的细微声响,覆在耳边的轻笑,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吞噬神志的符,顺着滚烫的肌肤缓缓攀爬覆盖……他后颈微微发麻,一不小心,居然真的咽了下去。
“唔……”完了!
沈忘州推开胤淮想引出来,却被捏着下巴制止了,指尖擦过红肿的嘴唇:“这是奖励。”
拿修为奖励?!他表现得有那么好?他还是个处呢!
沈忘州慌乱中扯住了胤淮的长发,看着美人靠近,又赶紧松开手,任由发丝在指缝间溜走,混乱中耳垂被含住,胤淮贴着他耳朵轻声说了句:“乖。”
湿热的气流酥了骨头软了心,第一次有人这般信任他,沈忘州心尖儿酥软,呼吸愈发地重。
看着眼前细白的脖颈,他舔了舔嘴唇,扯开衣领吻了下去。
窗户不知何时关上,窗外幽静无风,窗内旖旎无边。
美人榻前的酒杯打翻了几个,酒液洒落一地,沾湿了堆于一处的月白色衣袍和白色仙服,烛火飘荡,珠帘作响,掩住了不该听闻的声响。
水汽氤氲间,一声低哑茫然的“嗯?”融化在窸窣声里,另一道温柔声音诱哄了几句什么,低哑声线稀里糊涂地妥协……
五感被无限缩小,又诡异放大,耳边响起熟悉的潮汐涨落声,层层叠叠,往复不息。
沈忘州眼前一片朦胧幻境,仿佛看见垂落胸前的长发变为了白发,被他用指尖勾了一圈又一圈,又用力扯动,十指相扣的修长手指指尖锋利,割破了他手腕,伤口被一遍遍含吻……
他好像看见了世间最美的妖,腰侧有晶莹剔透的鳞。
……
晨光熹微,几瓣桃花顺着半敞的窗飘至床榻前,惊扰了一夜好梦的人。
沈忘州恍惚间以为闹钟响了,伸了伸腿,又攥了攥拳头,企图和早起上班对抗——却攥到了一缕微凉的发丝。
他顿了顿,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先是一片痕迹斑斑的肩膀,肤色冷白,更显得那些痕迹夸张,沈忘州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移开视线,看向胤淮的睡颜。
男人睡着时的样子少了几分旖旎的蛊惑,但肩膀和脖颈的痕迹又染上几分难言的欲,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只在重点处上了色彩。
沈忘州嗓子有点干,腰间更是一片难言的酸胀,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明显。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忍着让人面红耳赤的不适,动作很快地穿好衣服。
犹豫片刻,又转身回来帮胤淮掖好被角,平静的脸也遮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留下百宝囊里所有的符咒丹药法器,又在矮几上留下一行字后,沈忘州再也没脸面对胤淮,飞速召出佩剑,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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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岳仙宗。
沈忘州一路御剑飞行直至自己的住处,直接挂了闭关符,服下清心丹后打坐修炼。
鲛岳仙宗修的是清心寡欲的功法,讲究无欲则强、无念则刚。
沈忘州此番算是破了大戒,照理说应当内息混乱灵力躁动才对,但他现在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觉修为大有精进……
昨晚情到浓时,沈忘州把内丹还给了胤淮,但对方还是给他留下了一部分丹魄,沈忘州现在灵台清明灵力充沛到满溢,甚至没有一丝走火入魔的征兆,也不知吸收了胤淮多少年的修行。
不愧是合欢宗的功法,居然还能反向流转灵力。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他留下了全部家当,不知够不够补偿胤淮昨晚的付出……各种层面的。
沈忘州闭上眼睛,灵识守心,运转灵力,那些被他忽视一路的画面却闯入脑海,乱了道心。
他哑声问胤淮的名字,胤淮从身后拥着他,轻笑着含住他耳垂,在他后背一遍遍写下,要他猜。
猜不对,就……
沈忘州猛地睁开眼睛,脸颊烫的要熟了,悔不当初地捂住额头。
他一个猛1,怎么就迷了心窍,甘于人下了呢!
清心丹压根没用,修炼也修不下去了,沈忘州干脆下床绕着屋子走,嘴里念念有词。
“不过是露水情缘,有缘无分,左右以后也见不着面,就当是一次体验甚好的双修罢了……”
话音刚落,后颈的金红色光芒亮了一瞬,而后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第5章 解气
沈忘州决定忘了那一晚。
凡尘俗世,两个人情浅缘浅,不过是有过片刻肌肤之亲,对合欢宗修者来说,他理应只是万花丛中的一点红……或许胤淮忘得比他还快。
定下心神后,沈忘州不再纠结于情爱,盘膝坐下,双手掐诀放于双膝,开始闭关。
他倒不担心破戒后渡劫时会有的情劫幻境。
虽然原主天资过人,但他没有加班修炼搞内卷的上进心,这一世大概没机会突破元婴,自然也见不到所谓心魔了。
心神归正,抱元守一,灵力于奇经八脉周转于全身。
正派修炼贵在稳扎稳打,除一些辅助增益的丹药仙草外,每一丝灵力都由刻苦修炼而来。
沈忘州昨晚得了“露水情缘”的丹魄之力,虽然身体吸收得没有半点副作用,让他惊讶,但还是需要时间炼化为己用。
这次闭关,也是沈忘州穿书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修炼。
淡红色火系灵力流转间,一缕淡到几乎透明的灵力缠绕其上,一点点渗透,温柔地蕴藉着筋脉处的暗伤,缓缓修复着丹田的破损。
经脉拓宽,丹田固稳,游走在金丹初期边缘的灵力,隐隐有突破中期的征兆。
沈忘州无意修炼,但从胤淮丹魄内吸收的灵力虽远少于他自己的,品级却让他咋舌,也让沈忘州怀疑了一瞬——胤淮真的只有金丹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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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灵植花开了一轮,傍晚的日光留存渐久,时间的速度仿佛被汹涌澎湃的灵力推进,悄然溜走。
金丹期修者寿命五百年,每一次闭关都代表一个小突破。
沈忘州醒来时,已是一个月后。
他整整闭关了三十天,用来吸收体内丹魄。
推开房间门,沈忘州久违地呼吸了一口充满灵植香气的新鲜空气,享受地闭上眼睛。
他已经金丹中期了。
沈忘州可以断定,“露水情缘”的实力绝对在他之上,至少……也得是金丹巅峰期的修者。
怪不得那时候会反过来“滋养”他,原来是他等级不够。
沈忘州闭关时自省了好一会儿,不过没用他发愤图强,浑厚至纯的丹魄之力就把他送上了金丹中期,过程可谓是——简单至极。
“啾啾——啾啾——”
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雀飞落至沈忘州肩头,接着口吐人言,是三师兄遇锦怀的声音。
“小师弟,闭关可顺利?师父有事宣布,出关后来青碧庭一趟,师兄一一告知于你。”
沈忘州摸了摸传音灵雀的头,才发现他的玉佩不见了。
一代弟子的玉佩互通灵犀,短距离可以传音,根本用不上灵雀。
都不用想,沈忘州就知道玉佩落在哪了。
真是酒色误人,从今后他一定滴酒不沾……
沈忘州跟着灵雀一起闪身至遇锦怀的住所,打算找他人美心善的三师兄再要一块。
一代弟子都是霖泽真仙的亲传弟子,每个都天赋不凡,成就在众仙门子弟中名列前茅,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同。
他们四个人,在声明显赫、弟子众多的鲛岳仙宗内,是有私宅的。
大师兄季寒溪的玄烬庭,二师兄秦雨的语松庭,三师兄遇锦怀的青碧庭,和沈忘州自己的翦绯庭。
据说是霖泽真仙亲自赐名,寓意几人坚守正道,不忘初心。
青碧庭和遇锦怀这个人一样,遍地苍翠,灵植喜人,入院便闻到一股淡雅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三师兄!”
沈忘州人未至声先到,等遇锦怀从书案处起身,沈忘州已经闪到他面前了。
遇锦怀也不怪罪,温雅清润的面庞闪过惊喜,走到沈忘州面前几番检查。
“小师弟,又有突破?”
“嗯,金丹中期。”
遇锦怀比自己突破了还高兴,倒了杯沈忘州喜欢的茶递给他,眉眼皆是喜悦。
“你从凡界回来就入关了,我早猜你有所感悟……桃花会美景美人如何?是不是传闻的那么好?”
美景美人……
沈忘州像模像样地点头:“甚好,甚好,简直……美极了。”
岂止是好,出去一趟,三师兄不让做的两件事,他一次性全做了。
实在嚣张。
这一趟除了美人什么也没看见,怕遇锦怀细问,沈忘州赶紧转移话题。
“三师兄,师父有什么事?”
“你出关得正好,今日师父要我们四个一同去月凌峰寻他,商议要事。”
沈忘州恍然,应该是“断寒仙境”要开启了。
仙门百家五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的初试,就是断寒仙境试炼。
仙宗自认正道,万事以公平公正为准,明面上的争斗虽少,但仙门不可群龙无首,因此每五十年选举一次“仙门之首”做统帅,共同抵御妖族,取名“百仙大会”。
断寒仙境是一处上古大神留下的试炼空间,五十年开启一次,只许金丹期以下修者进入。
初试中,每个参加大会的仙宗只许出四名弟子为代表进入仙境,四人晋级则宗门晋级,进入下一轮评选。
沈忘州记得,这是主角攻季寒溪大展风采,取得神秘机缘实力大突破的地方,和他这个“死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沈忘州坐到桌子上,不太在意地喝了口茶水,顺势问:“什么要事?”
遇锦怀果然说。
“百仙大会在即,断寒仙境即将开启,师尊找我们商议四人的人选。”
书里这次去断寒仙境的人是除沈忘州之外的三名一代弟子,和被季寒溪带进去的主角受江照雪四人。
但这次他“活着呢”,多了几分变数。
沈忘州暗暗决定,等会儿要装病,至少也得装疯,不然他实力强江照雪不止一星半点,这次又有突破,师父肯定抓他去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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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泽真仙住在鲛岳仙宗最里面的月凌峰,周围布有梵文密布的重重结界,登峰时不可闪行,不可御剑,只能步行至顶峰。
不然就会被那老头打下来,一番晦涩难懂的说教后,再送人去闭关。
理由:心浮气躁,耐不住性子。
沈忘州和遇锦怀刚到月凌峰下的玉石台阶前,就看见了两个同来的身影。
原著中的主角攻和主角受——季寒溪,江照雪。
主角身上的气势不需多问。
季寒溪一袭白衣凌厉,身姿挺拔如松,身为首席弟子,腰带领口皆秀金色祥云暗纹,一头墨色长发束于脑后,发丝随风飞舞,单单一个背影,就已经让人心生仰望。
听见声响,他微微转头看过来,和沈忘州对视。
饶是沈忘州隔空骂了大半年,初见这张脸,还是没忍住暗道一句“龙章凤姿”。
刀削斧凿般的侧脸,鼻梁高耸如峰,眉目如画凛如霜雪,薄唇微抿,似乎习惯于微垂着眼眸看人,眼神淡漠峻刻,拒人于千里之外。
身旁的江照雪就差了一个等级,五官温柔似水,却只是中上,唯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江照雪与季寒溪同龄,只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不说,还是丹药仙草堆上来的,甚至没能通过鲛岳仙宗的入门试炼,至今仍是外门弟子,天赋实在一般。
若不是有季寒溪的主角光环,江照雪别提飞升成仙,就是筑基都难。
说来也气,江照雪服用的丹药仙草里,有五成是原主沈忘州拼命去取的,剩下五成,才是季寒溪给的。
沈忘州想起那封让他再去秘境取仙草的信,心头一股火起,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遇锦怀看着几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微微一笑,无形中站在了三人中间,隔绝了电光石火的眼神碰撞。
“大师兄,照雪,好巧,我们一起走吧。”
沈忘州没说话,满不在乎地跟在遇锦怀身后,除了一开始的对视外,把两人无视了个彻底,连个招呼都没打。
季寒溪目光淡淡地看向沈忘州,视线将人从头到脚逡巡一遍,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遇锦怀生怕沈忘州冲动,路上一直和季寒溪聊此次断寒仙境的情况,防止几人搭话。
沈忘州也乐得清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权当补课。
快到峰顶时,一直浅笑着附和的江照雪忽然问了句:“忘州身体可好些了?”
这话问得有水准,他都出去溜达一圈又闭关一月了,才想起来问。
沈忘州嗤了声,没说话。
遇锦怀不动声色地替沈忘州解围,语气欣慰地感叹。
“小师弟天赋绝佳,又认真刻苦一心向道,休养期间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近日小师弟潜心修炼,已经有所突破。”
遇锦怀几句话就把沈忘州夸出了花儿,顺便敲打了一次都未曾探望的江照雪。
沈忘州听得直想笑。
这说的,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遇锦怀还真像是个处处操心弟弟的兄长。
原文沈忘州看得粗略,不知道原主陨落后,只有遇锦怀在坟前落泪,无数个日夜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师弟,突破元婴时这件事甚至成为了心魔,险些走火入魔陨落。
遇锦怀说话办事点到为止,给人留三分薄面,委婉体贴,温和有礼。
江照雪却似没听懂,眼睛微微一弯,语气几分歉意,浅浅笑着。
“抱歉啊忘州,我最近隐有突破之势,寒溪担心我根基不稳,一直陪我试炼,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你,但我和寒溪都很担心——”
“哪里来的野狗,汪汪叫得心烦,”沈忘州掏了掏耳朵,啧了声,“别叫了。”
江照雪的脸色一变,难堪地看了眼季寒溪。
季寒溪微微挑眉,看向沈忘州,却没说话。
江照雪只好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暗自咬牙。
以往沈忘州听到这些话只会气得气息不稳咬牙切齿,为了不让季寒溪难做也只会忍着,江照雪每每都能从沈忘州身上找到无可替代的优越感。
这次沈忘州干脆利落地骂了个爽,打得江照雪措手不及,憋得脸颊微红。
但到底是主角受,几次呼吸间便缓了过来,语气依旧柔柔的,暗含委屈,惹人怜惜。
“忘州,我和寒溪也是关心你,我知道你灵识受损险些走火入魔,这是我和寒溪采到的碧灵草,我特意为你留的,希望对你修复灵识有帮助。”
沈忘州微微眯眼。
好一招杀人诛心。
明面关心,实际上告诉沈忘州,比起看望重伤濒死的他,季寒溪更愿意和江照雪一起,缠缠绵绵地采这种遍地都是的破草。
如果是原来的沈忘州,这两句话怕是就要憋闷痛苦彻夜难眠了。
沈忘州忽然有点心疼那傻孩子。
走神的功夫,江照雪已经“不计前嫌”地把碧灵草递到沈忘州面前,笑容温和亲切,悚然一副兄长做派。
沈忘州站住,垂眸看着那株通体碧绿品阶普通的草药,仿佛看见了原主临死前的孤寂绝望。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歪头看着江照雪:“你叫我什么?”
遇锦怀也觉得江照雪言行实在不妥,此时未加阻拦,只站在沈忘州身旁,防止大师兄动手。
江照雪看着沈忘州笑意轻狂的脸,心底忽然闪过一抹不安,这让他极为没面子。
江照雪往季寒溪身边靠了靠,感觉心安了许多,笑道:“忘州啊,我和寒溪同岁,大你几岁,一直这么叫你的。”
一抹红光闪过,江照雪手里的碧灵草化为飞灰,炽烈火焰的余威灼得江照雪掌心火辣辣。
不等他惊呼,沈忘州就打断了他。
“忘州也是你这个外门弟子配叫的?你一个连筑基都是丹药堆起来的废物,见到一代弟子不行礼不喊尊称,眼里还有没有宗门规矩了?还是说——”
沈忘州睨向他身旁的男人,不留余地地嗤笑:“你们背着师父,有了什么不堪入耳的夫妻之实,我倒要叫你一声嫂嫂了?”
江照雪难堪到无地自容,一直维持的笑容彻底扭曲,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掌心疼痛难忍,都比不上他在沈忘州这里脸面尽失的羞愤。
遇锦怀眼睛微微睁大。
这还是他成天憋闷气的小师弟吗,这也……太解气了罢!
光风霁月的月锦公子此刻微微侧身,假装没看见江照雪难堪到几近钻进地里的模样,嘴角翘了又翘。

第6章 猜测
江照雪攥紧手指,指甲陷进肉里也觉不出痛来,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底怨恨遮掩不住,几次呼吸间才重回楚楚可怜的样子,咬紧嘴唇看向季寒溪。
遇锦怀眼底微动,上前一步,面露难过地道。
“照雪,小师弟上次重伤伤及灵识,险些走火入魔,如今性情难免乖戾,实非初衷。
“平日我与小师弟也偶有摩擦,但我们师出同门,情同亲兄弟,我又怎么忍心因为这一点小事怪罪于他,照雪心胸宽广,想必和我想的一样。”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提醒了季寒溪,沈忘州会受伤全是为了帮他取仙草,让季寒溪不要一味护着江照雪,反而同沈忘州动手。
又阐明沈忘州现在所作所为皆是因为“灵识受损”,你要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吗?
他三师兄实在厉害。
沈忘州双手抱胸,站在遇锦怀旁边,挑眉看着江照雪和他身后的季寒溪,就等着两个人绷不住,他好一骂骂一双。
但事情的走向有点儿出乎他的预料。
季寒溪神情疏淡地瞥了眼双眼通红几欲掉泪的江照雪,半点怜香惜玉的情绪都没流露,反而看向沈忘州时,眼底闪过一抹不甚明显的复杂,情绪转瞬即逝,下一刻已恢复了淡漠冰冷的模样。
“师尊已经等了许久,忘州,闹够了就走吧。”
沈忘州眯了眯眼睛,“哼”了声,直接大步从他身侧经过,毫不在乎狗屁宗门规矩地走至最前方。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微微偏头,声音不高不低地戏谑嘲讽。
“还真是会给嫂嫂解围啊,大、师、兄。”
江照雪脸色一白,他此刻忽然害怕,沈忘州会把“嫂嫂”两个字直接叫到宗主面前。
他觉得现在的沈忘州做得出来。
沈忘州一击脱离,连怼两人让他心情爽利不少,领着遇锦怀大步走在季寒溪两人前面,完全没有尊敬兄长稍作等待的意思。
接近月凌峰峰顶,四面八方的劲风迎面而袭,吹得少年发尾飘动衣襟猎猎,记忆中清瘦沉默的身影如今已是颀长挺拔,孤僻寡言的人忽然变得任性嚣张。
季寒溪陌生得像在看另一个人。
“寒溪,忘州怎能这样和我说话,我——”
季寒溪收回视线,淡淡地看了江照雪一眼,那眼神无波无澜,却似最严厉的警告。
江照雪后背一寒,话尾硬生生止住,低头颤抖着声音道歉。
眼底却闪过一抹清晰刻骨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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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泽真仙突破出窍期已有几十年之久,平日只待在月凌峰潜心修炼,仙踪内大小事情都交给季寒溪处理,很少叫人过来。
月凌峰更是除了两名炼丹童子外,再无第三人。
沈忘州看着只有一个伶仃院门的山顶,有些茫然。
师父那老头住哪儿?这地方说好听点是山清水秀,说难听点,不就是一片荒山么!
扎了两个丸子头的童子站在伶仃的大门口,见到沈忘州和遇锦怀立刻躬身行礼。
“几位师兄来得正好,宗主正与秦雨师兄在庭院叙话,师兄不必久等,可直接去寻宗主。”
沈忘州回头,才看见季寒溪和江照雪从远处走了过来。
不愧是主角攻,带着个拖油瓶也能走这么快。
另一个头顶剃着桃子图案的童子推开门,行礼后恭敬道:“几位请随我来,江师兄请在门外静候。”
沈忘州半点面子没给地乐出了声。
江照雪是外门弟子,没有资格进去面见宗主,书里能进断寒仙境全靠季寒溪在师父面前求情,是走了后门的。
沈忘州跟随桃子童子进门,而后绕过一棵高约百尺的巨大古松,前方空旷的景色忽然一变,一座青砖绿瓦的古宅凭空出现,雕梁画柱石角银兽,一砖一瓦皆刻有符咒。
沈忘州眼睛歘地亮了,仰头仔细瞧着这魔术一样的变化。
任由哪个现代人看了这种场景,恐怕都会是他这个反应,比起印象中的灵力斗法,这种雄伟壮阔的术法看起来更加震撼。
沈忘州还揪了师父的一根灵草叼在嘴里,灵草上的符咒应声而落,沾染泥土后又生出一根灵草。
一旁的季寒溪把沈忘州的反应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童子推开真正的大门,沈忘州几人走进清幽秀丽的庭院,还没走到里面,就听见了一段对话。
苍老声音语带批评。
“你成日都在炼这些旁门左道的丹药,不务正业,何时能有所突破?”
另一道年轻声音极为阴冷,语气恹恹。
“五年之内。”
“为师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这般傲世轻物。”
“和小师弟学的。”
沈忘州:“?”
谁成想师尊竟颇为头疼地附和:“忘州伤后脾气确实乖戾了些,你比他,还差了些火候。”
秦雨恹恹道:“嗯。”
“师尊。”遇锦怀生怕小师弟连师尊都怼,赶紧冲不远处的鹤发老者行礼,打断了师徒二人的悄悄话。
霖泽真仙一副才发现几人过来的模样,一脸慈眉善目,笑眯眯地招呼几位弟子:“都来了,为师有两件事与你们商议。”
几人走到近前,霖泽真仙捋了捋长须,看向沈忘州,面露满意。
“又有突破,很好。”
沈忘州仿佛听见老板对他说“不错啊小沈,又学会一个算法,下个项目你提前拿去做吧”,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霖泽真仙下一句便是:“这次断寒仙境,忘州去历练一次,也好巩固修为。”
不等沈忘州拒绝,霖泽真仙抬手唤出一个玉牌,下一瞬玉牌上便浮现了“沈忘州”几个字。
沈忘州嘴角抽动。
姜还是老的辣,他没记错的话,这玉牌就是进入仙境的通行符文,数目一定,刻上名字后就不可修改了。
师父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沈忘州一串话憋回肚子里,只能收下玉牌,再回答一句“多谢师尊信任”。
霖泽真仙欣慰点头,看向其他人。
“剩下的人选……”
“我不去。”
二师兄秦雨往遇锦怀身后一站,一脸厌世:“我要闭关炼丹。”
这话说得任性,偏霖泽真仙还答应了,随意至极地换了人:“那就寒溪和锦怀去吧。”
说罢在玉牌上刻下两个人的名字。
沈忘州想着,还差一个,季寒溪该为江照雪求情了吧?
毕竟江照雪天资实在不堪入目,再不冒险进入仙境寻找机缘,就真真烂泥扶不上墙了。
但沈忘州等啊等,听着季寒溪和师父从此次历练需要做的准备聊到宗门近来发生的事情,也没提江照雪。
还是遇锦怀问了句:“师父,第四人可在二代弟子中选出一人,有我们三人在一旁看护,就算实力稍差些也不会有危险。”
鲛岳仙宗的二代弟子,大多徘徊在筑基中期到筑基巅峰,仙境里波云诡谲,修为低的修者,稍有不慎就可能陨落。
如果有他们三个一代弟子护法,就完全不需要担心有生命危险了。
因此这个名额显得格外珍贵。
沈忘州等着师父公布“正确答案”,把剧情往正路引引,谁成想霖泽真仙点点头。
“这是我要与你们说的第二件事。你们的师祖不日将回宗闭关,前些时日他与我传音,会带回来一位小弟子,参与此次断寒仙境试炼,这第四个名额,就是那位弟子的。”
沈忘州懂了,他的穿书让剧情发生了偏差,这次断寒仙境不仅没有江照雪,还多了一个……他不知道的人。
不过无妨。
他没什么上进心,多谁少谁都与他无关,他去了也就是混个名次,保证鲛岳仙宗晋级而已。
霖泽真仙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忘州一眼,收回视线,捋着长须道:“尊上会在三日后回宗,届时会先到月凌峰,一代弟子和二代弟子都要过来拜见,寒溪,你去安排。”
季寒溪领命:“是,师父。”
从月凌峰回去的路上,沈忘州忍不住问遇锦怀那个“神秘师祖”的事。
“师父已经是点石成金幻化众生的出窍期大神了,师祖是个什么人物?能当师父的师父?”
遇锦怀知道沈忘州重伤后记忆受损,闻言也不觉得奇怪,温声耐心地给他解释。
“我们鲛岳仙宗五百年前就已经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上一任宗主是师父的父亲,天资不可比拟,乃修真界第一人,也是几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的修者。
“万年前那场仙魔妖混战,摧毁了修真界无数灵力源泉,如今修者进步寸寸艰难,上一任宗主飞升后,师父继承宗主之位,但师父尚且年轻,修行尚浅,难以服众,
“众仙门暗地里谋划,对仙门之首的位置虎视眈眈,甚至在师父去秘境历练时,出动二十七位元婴期高手和两位出窍期大神去围堵刚元婴巅峰期,尚未突破的师父——”
沈忘州咋舌。
如今修真界出窍期已是顶峰中的顶峰,只有他师父霖泽真仙一个,元婴期已经是不可企及的大神级修者了。
遇锦怀说的这个阵容,怕是主角攻来了都得死。
“当时师父已经用光了所有保命法器符文,依旧不敌,重伤濒死,没能逃脱——师父也不能逃,一旦让这些阴险之徒离开,必定会狗急跳墙血洗鲛岳仙宗。
“师父已经准备自爆灵丹与他们同归于尽时,尊上出现了。”
沈忘州心神一震。
“没人知道尊上的身份,只知道尊上实力深不可测,那场围剿,最终以二十七位元婴期高手全部陨落,两位出窍期大神重创逃回宗门为结束,
“但就在那两位以为逃过一劫时,两个人忽然陷入疯癫,血洗无数参与此次围剿的仙宗,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互相斗法,一个力竭惨死,另一个血气逆流经脉寸断而亡……”
沈忘州:“是师祖做的?”
遇锦怀点头:“师父诚念尊上救命之恩,拜尊上为师,并在修真界广而告之。师父重伤养病期间,无一人敢惊扰。”
“那二十七名元婴期修者的死状至今仍是修真界的噩梦,雾极师叔那时是第一个赶到的,时隔百年,和我们描述当时场景的时候,依旧神情凝重。”
沈忘州听完整个故事,没有觉得多残忍,反而有种痛快的感觉。
这才对。
那二十九人既然决定了要以多欺少,血洗鲛岳仙宗,那么反而被屠戮殆尽,也怪不得别人。
三界需要匡扶正义、胸襟广阔的仁义之士,但沈忘州不是。
某种程度上,他只想做一个“不主动害人”的“坏人”。
在职场摸爬滚打这些年,沈忘州没见过几次“善恶到头终有报”,反而更多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也导致了他一部分性格。
他很少看那些善良正义的主角做救世主的故事,他更喜欢现实的主角。
既然你要来杀我,那我杀你又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还要听你讲完那些肝肠寸断的苦衷后,替你伤心落泪一番,再不计前嫌地与你把酒言欢?
可笑至极,他如果真的放过了想杀他的人,那肯定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虽然还没见过,沈忘州已经对那位师祖产生了某种共鸣,他颇感兴趣地想。
这位师祖一定是那种电视剧里隐士高人的形象。
大约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怪老头,鹤发童颜,面貌丑陋,脾气不好规矩很多下手极重……
他在原著里没看到过这位师祖,想来戏份不多,不过……或许师祖在原著里有别的名字。
沈忘州随口问:“三师兄,师祖他老人家叫什么?”

第7章 尊上
“尊上没有名讳。”
遇锦怀指尖轻点下巴,解释:“尊上大多时间在外游历,极少过问宗门事物,宗门内我们四位一代弟子可称尊上师祖,也可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尊上。”
如此惊天灭地的人物,没有名讳。
沈忘州对这怪老头更感兴趣了。
一晃三日后,鲛岳仙宗那位修真界第一人的师祖回宗的日子。
此等大事,所有一二代弟子天不亮就动身前往月凌峰下,等待童子开门,面见尊上。
对其它宗门来说,尊上是一个几乎不能提及的“禁忌”,但对鲛岳仙宗的弟子们而言,尊上的地位不可撼动,无论外人怎么忌讳,尊上都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强者为尊,亘古不变的道理。
尊上回宗这种举宗上下紧密筹备,翘首以盼的日子。
翦绯庭却一片祥和,就连外面古树上的鸟儿,都和庭主人一样睡得正香。
那天从月凌峰下来,沈忘州去藏书阁借了几个话本,闲时看看打发时间。
昨晚淘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他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放下书睡着。
再睁眼,遇锦怀一脸无奈地站在他床头,替他拿走盖在脸上的话本,扶额唤他:“小师弟快起来,师祖今日回宗,我们要赶快去月凌峰拜见。”
沈忘州睡得迷糊,被喊起来后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颠三倒四地给自己施了个洁净术,又施法穿衣束发,上班迟到似的匆忙跟着遇锦怀御剑而出。
但到了月凌峰下就不可御剑了,沈忘州只得和遇锦怀收敛灵力,靠步行爬台阶。
一路上一个二代弟子的影都没看见,更别提那两个师兄了,只有沈忘州和遇锦怀两个人孤零零地在千级石阶上狂奔。
快到山顶时,遇锦怀提醒他:“小师弟,尊上不喜别人直视他样貌,等会到了大殿,你千万不要抬头。”
沈忘州“嗯”了声。
规矩还挺多,不过越不让看他越好奇。
在童子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依旧伶仃的大门,绕过古树,眼前的情景再次变换。
更为震撼。
三日前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尽数消失,一座辉煌巍峨的宫殿取而代之,岿然矗立于山巅,斗拱交错,黄瓦盖顶,气势磅礴。
两位童子合力推开朱红大门,沈忘州的视线穿过中庭,遥望见更加雍容华贵的内殿,两人合抱粗细的十根浅蓝色石柱支撑于大殿两侧,上面的浮雕被一层氤氲雾气遮挡,彷如海平面模糊的水雾。
左脚刚一踏入,沈忘州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压抑肃穆的气息,压迫着他的灵力,仿佛有一股无从察觉的力量从大殿最高处蔓延,魂灵颤栗,百兽惊惶。
遇锦怀则更难受,恐怖威压下无人能逃,好像有一只手掐握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就连地上的灵植都不再随风摇摆,仿佛在恐惧着什么,瑟瑟发抖。
不愧是修为深不可测的师祖。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和遇锦怀对视一眼,顶着这股压力走向前方。
沈忘州是迟到早退的常客,早已习惯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最后入场的场面,走得若无其事,仿佛是来的最早的那个。
但遇锦怀一向端方持重、恪守规矩,头一遭迟到,就是在师祖回宗这么重大的场面,让师父面上无光,心中难免愧疚。
两人刚走到大殿前,遇锦怀就拉着沈忘州躬身行礼,语气尊敬。
“弟子遇锦怀参见尊上,师尊。”
沈忘州站在他身旁,有样学样地跟着躬身,重复了一遍。
“弟子沈忘州参见尊上,师尊。”
霖泽真仙坐于次首,头疼地看着姗姗来迟的小徒弟,猜也猜到遇锦怀之所以迟到是因为谁。
瞥了眼首位上神色玩味,看不出情绪的俊美男人,霖泽真仙立刻佯装不悦地沉声问。
“怎来得这样迟?”
遇锦怀刚要请罪,就被沈忘州打断。
“弟子知错。前日弟子灵力有所突破,找三师兄为我护法,今早才从闭关中醒来,这才来迟一些,望师尊莫怪罪三师兄。”
当了这么多年社畜,沈忘州临场发挥编瞎话的能力可谓炉火纯青,几句话说完,脸色都没有变。
遇锦怀低着头,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到底还是顺了小师弟的瞎话,没做反驳。
霖泽真仙尚未说话,一声缥缈低沉的轻笑从高处传来,打破了大殿死寂一般的压抑。
沈忘州心头一跳,莫名感到这声音,有点耳熟。
能坐在高台上的,除了师父,只能是师祖,他怎会觉得师祖声音耳熟?
霖泽真仙揣度尊上心情尚可,立刻道:“回去罢,下次不可再犯。”
沈忘州还在回想到底在哪听过这个声音,脑海里再次回荡遇锦怀的话。
小师弟,你等会儿千万不要抬头。
千万不要抬头。
不要抬头。
抬头。
他还非要看看这老头长什么样了!
脑子尚未有反应,沈忘州身随心动,突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黛蓝色瞳仁藏匿于一双含笑薄情的凤眼,玩味地看着震惊住的少年。
师祖他老人家是……胤淮?!!!!
沈忘州瞪大眼睛,嘴巴几次张开,都没能发出声音。
他那“左右不会再相见”的“露水情缘”,是他师父的师父!他的亲师祖!
此刻,台下弟子皆恭敬垂首,唯有沈忘州大逆不道地抬着头,于人群中直直望着高台上雍容尊贵的人,几次掐握掌心,疼痛都提醒他这不是做梦。
琴馆里那张旖旎诱惑的脸和如今这张脸完美重合,沈忘州想赖都赖不掉。
还有什么比公司开大会时发现自己睡了上司的上司更恐怖的事?
沈忘州绝望中安慰自己,那一夜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胤……师祖想必也不想提起,他只需要装作无事发生……
但下一瞬,胤淮便用行动告诉他。
他想得很呢。
薄唇微微张开,在沈忘州瞳孔紧缩,心脏快要停跳之时,胤淮凤眼微弯,无声地冲他喊出了两个字。
“官人。”
沈忘州眼前一黑。
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他已经一败涂地面红耳热,逃也似的跟着遇锦怀站到二师兄秦雨身侧,假装自己是大殿内的一根柱子。
人都到齐,霖泽真仙开始继续说这次断寒仙境历练一事。
沈忘州心乱如麻,一句没听进去。
再次见到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脸,沈忘州没有一眼万年,只有五雷轰顶,一时间心绪纷乱,再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露水情缘”。
他和胤淮……他和师祖有过一夜春宵的事,他本来不想再提,可胤……师祖刚刚当众无声喊他“官人”又是为何?难不成……还想与他春宵二度?
沈忘州瞪大眼睛。
若是如此,他岂不成了师父的“师母”了?!
从今后他叫霖泽真仙师父,霖泽真仙叫他师母,他们各论各的……荒唐不荒唐!
正在纠结挣扎之时,霖泽真仙忽然话锋一转,捋着胡须笑眯眯道。
“尊上此次召集你们,是要赏给一位弟子一件仙界罕有的灵器。”
此话一出,百余名弟子同时一震。
尊上是什么人物,比师父更强,传说是已经达到分神期的大神,他口中的“罕有”,得是多么珍贵强悍的法器,居然要送给他们其中一人!
饶是鲛岳仙宗门风谨慎,大殿内也响起了窸窸窣窣声,年轻弟子们兴奋地期待那个幸运儿会是自己,但沈忘州只想立刻变成一块石头滚出去。
他害臊到自暴自弃。
人都睡了,东西还重要么。
思量间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动,瞥过胤淮那张脸后又飞快移开,腹诽自己。
什么“鹤发童颜容貌丑陋”,明明……就是个祸水。
霖泽真仙看向首位,他刚刚按照尊上的传音把事情宣布下去,也期待有弟子能得到垂怜。
此番境遇弥足珍贵,不知尊上会拿出什么属性的灵器。
霖泽真仙在心中盘算时,胤淮漫不经心地抬手,一颗通体湛蓝的莹润珠子渐渐于指尖凝结,金红色纹路在珠心缭绕,碧蓝和金红缠绕扭曲,两股毁天灭地的灵力融于一体,却平静地让人不安。
霖泽真仙险些坐不住,差点祭出自己的本命防御法器,又深知毫无用处。
尊上唤出的是他自己的本命灵丹,这颗珠子若是失控……三界怕是就要了结在今日了。
一把年纪的霖泽真仙此刻额头已是冷汗涔涔,想起父亲的嘱托,暗道孩儿怕是难以完成了。
珠子出现的那一刻,殿内的气息猛然停滞,胤淮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一切归属自然的灵气就已全部臣服于远古的神明。
不止死物,丝丝缕缕的生机自每位弟子身上溢出,献祭般地归于鲛珠,弟子们只觉得浑身一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消失,心脏被攥紧的感觉再次出现,却找不到源头。
这些生机却并未被吸收,只绕着鲛珠徘徊片刻,便归于原位。
霖泽真仙松了口气,眼看着鲛珠漂浮着离开指尖,那口气又止不住提起来。
尊上要做什么?!
沈忘州察觉到身侧遇锦怀的内息忽然紊乱不堪,不等询问,他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
沈忘州微微抬头,那颗在胤淮指尖的珠子漂浮在沈忘州面前,一块玉佩挂在上面,映着鲛珠的莹润光芒,微微晃动。
沈忘州没去看胤淮,硬着头皮拿下自己的玉佩。
这颗珠子他太熟了,他还“吃”过,现在体内的灵力有一部分便是这颗珠子的丹魄之力。
二人曾有过无比亲密的关系,只要胤淮承认,四舍五入,沈忘州已经算这颗鲛珠的半个主人了。
所以在众弟子在威压下苦苦支撑时,只有沈忘州没事,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摸摸鲛珠,在手里把玩……
但沈忘州明显没有那份心情,抿紧嘴唇和鲛珠大眼瞪小珠,心里急着胤淮怎么还不召唤回去。
苍白指尖微微下压,通体碧蓝的鲛珠立刻有所感应,忽然飘至眼前,在沈忘州尚未反应过来时,从他唇边轻轻擦过,而后坠入后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无法忽视的浅浅凉意……
沈忘州耳根发热,莫名觉得自己一个1被调戏了,但礼数不能废,只得攥紧手指尊敬行礼:“多谢尊上垂怜。”
垂什么怜,这本就是他的东西,他还要千恩万谢。
看,这就是办公室上下级搞不正当关系的坏处,多么被动。
一袭华贵白袍被风吹起,颈间银链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胤淮单手轻抵脸侧,漂亮的眼睛被纤长的睫羽遮住情绪,嗓音温柔含笑。
“你叫什么名字?”
沈忘州压下情绪,规矩地回答:“沈忘州。”
“沈、忘、州……”每一个字的尾音都被刻意拉长,在最后化作慵懒的叹息,偏含着只有沈忘州能听懂的暧昧笑意,语气顿时变了意味。
让沈忘州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晚上,无数次贴着耳畔的轻唤。
霖泽真仙前后说了不过半个时辰,沈忘州从大殿出来时已经筋疲力尽,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不是怕胤淮这个人,沈忘州只是觉得尴尬,他已经把那段露水情缘当做了春梦一场,逃避自己初夜屈于人下的事实。
结果“证据”直接找上门来,甚至是他师祖这种理不清的“长辈”关系,让他又害臊又没面子。
沈忘州实在想不出,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成为师祖的胤淮。
毕竟,一不小心全宗上下就都知道他沈忘州初夜是下面那个了,他还如何见人!
越想越不能想,沈忘州大步走下月凌峰的白玉台阶,心中有事目中无人,直直撞上了走在前面的人。
江照雪被撞得险些跌落台阶,被季寒溪拉住手臂才稳住身形。
沈忘州刚要道歉,就看见了这两人的情意绵绵,心烦气躁地“啧”了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遇锦怀把沈忘州的异常看在眼里,实在不放心,大步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追到了翦绯庭。
收好佩剑,沈忘州一刻不停地推开房门,迅速往自己的百宝囊里装东西,悚然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吓得遇锦怀连忙阻拦,站在沈忘州身边,一脸痛心地劝道:“小师弟,大师兄不就是个首席弟子,不值得你这么吃醋!”
沈忘州被说得一愣,没反应过来遇锦怀为什么这么说,手下动作未停,甚至连窗台上那盆半年未曾开花的小灵植都装了进去。
遇锦怀痛心疾首,揉着他发顶安慰:“你若实在难过,不如去找个师父那辈的强者做道侣,杀杀大师兄的锐气,也了却你一桩憾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忘州动作一顿,一脸苍茫地看向窗外瓦蓝的天空,心底嘶吼。
三师兄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睡了师祖啊操!!!

第8章 司溟
沈忘州收好百宝囊就要走,遇锦怀眼看拦不住只能挡在他前面。
“小师弟,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去断寒仙境附近的幽水宗了,师父前日把仙舟渡借予我们,你一个人就算一路御剑也不及仙舟渡的速度,万一耽搁了进入仙境的契机,恐怕师父会责罚。”
沈忘州出门的动作一顿:“明日就走?”
遇锦怀松了口气,点头:“明日就走,你如若不想看见大师兄他们,我帮你去和二代弟子换房间,换到和他们最远的房间。”
沈忘州这才反应过来,遇锦怀以为他是因为季寒溪和江照雪才要离宗,他想解释那两个人还不至于让他操心,但又不能直说他和师祖干了什么,只能憋着一口气点头。
叹气:“……好吧。”
遇锦怀又待了会儿,温声劝慰沈忘州去断寒仙境时不要任性,仙境凶险,他们必须与季寒溪配合。
沈忘州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胤淮此次回宗的目的是闭关,那种层次的修者,闭关一次少则几月多则几年甚至几十年,下次见面,或许就把他忘了。
送遇锦怀离开后,沈忘州躺倒在床上,从百宝囊里摸出自己的玉佩,举到面前看着。
一代弟子的同心玉是由一块整玉碎裂而成,经宗门内元婴期的炼器长老淬炼而成,每块都不一样。
沈忘州这块正面雕刻着火焰图腾,烙印赤焰符文,对应着他火系单灵根,背面并未有雕刻。
但胤淮重新给他的——
沈忘州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背面,看不出任何变化,触摸到时却能感受到一点粗粝的质感。
就像……鳞片。
玉佩被动过。
沈忘州抬手用手背挡住眼睛,重重叹气。
他不关心这个,他亲师祖怎么可能害他一个一代弟子,他只是看见玉佩就想起那个荒唐的晚上,和今日胤淮垂眸轻笑的模样。
忽略心脏微微发麻的感觉,沈忘州把玉佩扔到床头,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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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夏初的晨露蜷在枝叶的尽头,摇摇欲坠。
即将前往试炼的弟子们早早从修炼中醒来,前往山下集合。
沈忘州这次没睡懒觉,一早醒来换上一代弟子出席正式场合的浅蓝于冷白相间的仙服,腰带绣有浅色火焰符文,浅蓝色外衫绣有金纹海浪图,仙服水火不侵,仅有四件。
临出门,沈忘州犹豫几瞬,还是拿起了玉佩系于腰间。
三师兄说过,秘境凶险,同心玉可以传音,关键时刻或许就是救命的东西,他必须拿。
遇锦怀一早就来到翦绯庭等人,看见沈忘州按时推开房门,立刻笑着说。
“走吧,小师弟。”
路上沈忘州想起那个神秘的第四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见过,就要在秘境里后背相交了。
“三师兄,胤——师祖带回来那个小弟子你见过了?”
“尚未,不过师父说过,那位弟子和二师兄一样,是一位金丹期的丹修,主攻医术。”
“医修?”
沈忘州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剧情还没偏离,少了一个筑基期的江照雪,多了一个金丹期的医修。
丹修是一类修炼统称,具体分为几个旁支。
像二师兄秦雨,主修的是炼器,手中灵器变化万分诡异莫测,与人对战时极为难缠,是丹修中极少数可以正面迎战的分支。
而医修,顾名思义,就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断寒仙境试炼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说另外三人还要分心保护医修,若真的受了需要医修的伤,有没有空闲治疗都值得怀疑,危急关头还不如捏碎玉牌自动退出。
沈忘州摇头,就当是一个拖油瓶吧。
希望这个拖油瓶性子好些,他可不是一个会“带孩子”的人。
此次出行的弟子,都是宗门千挑万选天资优秀的,算上一代四位,数量有五十。
虽然不能尽数参与,但在仙境外观战,长长见识也是难得的经验。
鲛岳仙宗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排场自然要足,这次出门霖泽真仙特意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一的“仙舟渡”交给季寒溪。
仙舟渡外形华丽如一艘昂贵巨大的画舫,内里可容纳百人,亭台楼阁、灵植水榭具有部署,速度比沈忘州这种金丹期修者全力御剑还要快上三分。
两人御剑飞至祈霖山下,很远便看见了宝光闪闪的巨大仙舟,稳稳停于山侧,舟边聚集着几十位二代弟子,恭敬将两人围在中间。
沈忘州靴尖点地,收好袭焱,猎猎剑气吹起浅蓝色外袍,少年眸色疏狂,薄唇微抿,凌厉气势让弟子们集体回头,眼神崇拜地行礼。
“遇师兄,沈师兄。”
“沈师兄可是又有进益?”
“遇师兄……”
沈忘州回应了两句,随意地瞥向季寒溪,却瞬间被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掳走了目光。
少年靠在一棵桃花树旁,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一头白发披散至肩胛,发尾处用一枚黛蓝色环状玉石束起,几缕碎发随风划过脸颊,五官深刻眉眼稠丽,颜色淡淡的薄唇却让他染上一层不可忽视的病弱疏离感。
凤眼内勾外翘,眼尾微微上挑,轻瞥过沈忘州的脸,漆黑眸底深不见底,仿佛一眼看穿内心。
他没有一代弟子和二代弟子的仙服,一身墨色金纹的衣袍上绣着形状诡谲的符文,极致的反差感让他变成了一只懒散蛰伏的妖,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择人而噬时的玩味。
沈忘州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胤淮,但下一瞬又觉得两个人哪里都不像,奇异的矛盾感让他脸上闪过一抹茫然。
沈忘州犹豫的功夫,遇锦怀已经主动和少年搭话:“这位就是尊上带回来的师弟?”
少年开口,声音低哑慵懒,像困倦的猫儿:“三师兄。”
沈忘州心念复杂,什么话都没说就上了仙舟渡,留下遇锦怀在原地操心不已地帮他解释。
“那位是四师兄沈忘州,小师弟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还望师弟莫怪。”
临行前霖泽真仙叮嘱过,尊上带回来的弟子暂时随他们师兄弟几人历练,因着比刚满二十的沈忘州还小两岁,辈分暂列第五。
少年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沈忘州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回答遇锦怀。
“不会。”
沈忘州回到房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就排除了少年是胤淮的可能性。
一是胤淮没有理由伪装进队伍,以他的实力想要什么,直接去拿就好了。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断寒仙境是一位远古大神修者突破渡劫期飞升后留下的秘境,只有金丹和金丹以下修者能进入,除非胤淮也跟着飞升,不然不可能进去,这种伪装实在容易露馅。
第一眼看两个人颇为相似,此刻沈忘州闭眼回忆,好像……也没那么像。
只是同样的让他没法讨厌的长相罢了。
断寒仙境地处北方,是一片寒气森森的古林,幽水宗府邸就建在距离古林不足百里的地方,因此每届百仙大会的初试,众仙门都在幽水宗集合。
鲛岳仙宗地处祈霖山脉,气候四季温暖,距断寒仙境甚远,就算是乘坐仙舟渡也要走一天的时日。
沈忘州在房内呆的憋闷,索性拿着一摞话本去仙舟渡渡尾的凉亭,一边浅酌玉露一边看书。
难得能和一代弟子共行,二代弟子们全部去找季寒溪和遇锦怀讨教问题了,渡尾只有沈忘州一个人。
沈忘州把话本往桌子上随手一扔,随便抽出一本《仙妖秘事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玉露饮了半壶,书本翻了一半,沈忘州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黑色身影。
他略微挑眉,和他搭话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少年手里拿着一本破损厉害的古书,坐在沈忘州对面,手指轻抵脸侧,垂着眼眸沉默地翻着。
原来和他一样,是来这儿寻清净的。
少年实在面貌俊美,沈忘州不免多看了几眼,也可能是十几眼,少年似有所感,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沈忘州眨了眨眼睛,很是坦荡:“你长得好看。”
少年拄着脸侧,平静的面容微微波动,并未说话。
沈忘州低头翻了一页,嘴角翘了翘:“不许看?”
那他不看了。
不等少年回话,沈忘州又问:“我叫沈忘州,按师父说的,你叫我四师兄就可以。你叫什么?”
少年在沈忘州低头的一瞬间就勾起唇角,眉眼沾染兴味盎然的笑意,眼神似要将面前少年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开口的声音却青涩慵懒,夹带一点点看淡世间的寡淡:“司溟。”
“司溟……”沈忘州忍不住想起胤淮的名字,心底微乱,随口道:“名字不错。”
或许是一开始把人误认成胤淮,又或许因为两个人容貌上若有似无的相似,沈忘州对司溟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对司溟他并不排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在一方角亭内相对而坐,唯有书页翻动和微风吹动灵植的响声,偶尔回荡在耳畔。
沈忘州发现司溟偶尔会掩唇轻咳,每次轻咳眉心轻蹙,脸色又白一分,身体不好的模样。
医修不善战斗,虽然都是金丹期,但身体素质比沈忘州这种剑修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他们是医修,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疾病缠身。
沈忘州微微皱眉。
跟着师祖都治不好的病么?
两人实在不熟,沈忘州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又不好扔着不管,只能非常直男地建议。
“这里风大,你不如回去看。”
司溟又轻咳几声,眼尾微红,病态虚弱地抬头看向他。
沈忘州心尖一颤,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啧了声,解释:“我不是赶你走。”
越说越乱,沈忘州耐性不好,干脆站起来走到司溟身边,直接抓住他手腕,探出灵力进入经脉。
非常冒险的行为,如果司溟想,可以随时攻击这一缕灵力创伤沈忘州。
司溟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不悦,在沈忘州俯身摸他额头的时候又被取悦,顺从地任由沈忘州摆弄。
“怎么这么乱。”沈忘州拧眉,费解地收回手。
司溟体内有两股完全相反水火灵力,火势稍弱,却也爆裂,水势狠厉,屡屡挑衅。
两股灵力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倾轧,争斗不休,每次碰撞的余威都在进一步破坏这具虚弱的身体。
沈忘州沉吟片刻,在司溟又一次轻咳时,忍不住道:“我是至纯的火系单灵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暂时帮你安抚火势。”
司溟抬手,搭在沈忘州掌心,微微歪头,抿开苍白的薄唇,轻笑:“那就劳烦四师兄了。”
沈忘州被这笑颜晃了一瞬,移开视线“嗯”了声,才再次将灵力送入。
双灵根也算天资不错,但水火这种完全冲突的双灵根,除非有高人相助,在筑基时废掉一个灵根,不然只会在修炼过程中水火相轧走火入魔。
也不知司溟是如何顶着水火两股疯狂的灵力修炼至金丹期的……哦,他差点忘了胤淮。
上古神明赤烬的妖火于天地碰撞中诞生,烈炎灼灼,沾染零星便会焚魂灭魄,永世不得超生,是可与凤凰火比肩的强悍存在。
如今感受到另一股火系灵力闯入,妖火自傲,转瞬便缠斗住沈忘州的灵力,阻止他继续探入。
“惯的。”沈忘州微微眯眼,后颈金红色光芒一闪。
下一瞬暗红灵力猛然暴涨,一缕金色妖纹镌刻其上,像一只血光缭绕的手狠狠抓住嚣张的妖火,刚才还疯狂扭曲的妖火嗅到熟悉的温度,渐渐平静下来,悄无声息地缩回内丹,温驯地与碧蓝色灵力缓缓相融……
司溟瞥向沈忘州后颈,藏在暗处的左手指尖掐诀,金红色光芒仿佛在虚空中骂了句什么,转瞬消失。
灵力平息,司溟脸色终于不那么苍白病态,沈忘州舒了口气,收回手。
“只是暂时压制,不知道可以坚持多久,你若是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找我。”
帮人压制灵力极其消耗心神,沈忘州眼前一阵模糊,他晃了晃脑袋,刚要回身坐到椅子上休息,身后忽然响起司溟的声音。
“四师兄对谁,都这般好意么?”

第9章 追光
沈忘州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司溟,对上那双漆黑的瞳孔,耸肩笑道:“不是。”
“你长得好看。”
说完坐到对面的石椅上,头昏脑涨地趴在话本上闭目养神。
司溟,或者说用幻术将自己变回少年模样的胤淮,脸色瞬间好转。
单手撑着下巴,轻轻翻动一页残破古籍,眼眸微垂,面色平淡,唇角却微微翘着。
鲛人爱美,又善蛊惑人心,能一眼看穿任何愚钝精妙的谎言。
胤淮被沈忘州的诚实取悦了。
仙舟渡在清晨出发,日落时刚好到达幽水仙宗,巨大的仙舟乌压压飞过,气势磅礴。
幽水仙宗宗主的独子邢才旸亲自出来迎接,给足了鲛岳仙宗面子。
鲛岳仙宗身为第一大宗门,自然有大宗门的矜持。
比起其他宗门宗主长老与弟子们乘坐法器同行,霖泽真仙和几位长老独自前来,快沈忘州几人半日,早早去和其他宗主商议仙境历练的相关事宜。
邢才旸此番只为给宗门弟子接风洗尘,足以显得鲛岳仙宗一代弟子地位不凡。
邢才旸一袭黑色劲装,外罩银纹绣凤仙服,气度不凡地上前与季寒溪寒暄,说话却文绉绉得让人听了耳朵起茧。
沈忘州在后面等的不耐烦,刚要问他是不是要在大门这儿住下了,季寒溪就打断了邢才旸“我与季兄甚是投缘”的攀附。
大师兄面色冷淡,语气疏离:“邢小宗主,如若无事,可以先让我们去休息了。”
当面说人家“无事”,直接把邢才旸刚才的套近乎变成了空气。
沈忘州边笑边率先迈进了大门。
他们鲛岳仙宗一代弟子的入门考是不是有一科叫“怼人”啊。
邢才旸面露不悦,但在接触在季寒溪目光的一瞬间,又变成了虚伪的熟络。
假装没看见早就走进去的沈忘州和被沈忘州拽进去的司溟,礼数周到地伸手:“各位师兄舟车劳顿,是才旸考虑不周了,请。”
沈忘州走的不快,听了个尾音,啧了声。
够不要脸了。
修者可驻颜,比凡人老的慢许多,因此很难看出年龄差。
此次进入断寒仙境的弟子除修为不得超过金丹外,年龄也不可大于八十岁——没错,就是八十。
眼前这个邢才旸虽然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但沈忘州与他擦肩而过时用灵力感受了一下。
至少五十岁了,还叫他们“师兄”呢。
沈忘州师兄弟四人,沈忘州今年刚满二十,遇锦怀和秦雨同岁,今年二十三,最大的季寒溪也才只有二十五岁。
像他们师兄弟四人这样二十岁上下就突破了金丹期的天才修者,千年来也不过几十,未来不可限量,这个邢才旸起了攀附之心也正常。
鲛岳仙宗弟子刚在幽水仙宗住下,断寒仙境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入口松动,明日便可进入仙境,开启试炼。
像这种上古大神修者留下的仙境开启时间与彻底关闭时间不稳定,需要有元婴期修者在外摆阵,时刻监测仙境的气息变化,防止错过进出时机。
沈忘州刚躺下就被敲门通知,明日一早出发,让他做好准备,刚积攒的那点困意瞬间不知所踪。
本就社畜摆烂不喜欢用修炼代替睡眠,这下更左右睡不着了,沈忘州干脆推门出去,跳上房顶吹吹风。
刚踏上屋顶,沈忘州就撞见了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季寒溪一袭白衣,身姿清隽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听闻声响偏头看向沈忘州,眸底微闪,情绪复杂让沈忘州读不懂。
沈忘州觉没睡好,心情正差,想转身就走,但又觉得好像自己怕了季寒溪似的。
想了想,直接坐了下来。
夜里无风,一轮圆月垂于天际,月光洒于周身,周遭静静的,树叶微颤的弧度都变得清晰。
沈忘州不愿意主动招惹别人,他怕麻烦,更别提季寒溪这种主角级别的大麻烦。
他手撑在身后,沉默地瞧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吗,没一会儿,沈忘州余光里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季寒溪忽然走过来,在离他一米的距离坐下,安静地仰头望着星空。
月光过于光亮皎洁,暗色夜空里只有伶仃微弱的星光,从遥远的边缘,努力地闪烁着。
这画面似乎有些眼熟,沈忘州眼前朦胧了一瞬,想起原著里一笔带过的一段剧情。
季寒溪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星”字,传给季寒溪的厌归扇扇骨符文也是星斗,从儿时起季寒溪便喜欢随母亲一起看着夜空,听母亲给他讲星斗之间的故事。
天有不测,季寒溪十二岁那年母亲意外离世,在那之后,年幼的季寒溪每天夜里都会偷跑出去,站在屋顶沉默地看着夜空。
这习惯维持了很久,直到有一次,原主无意中看见了夜里的季寒溪,便每夜都偷溜出来在很远的角落里陪季寒溪一起看星星。
原主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殊不知早就被季寒溪发现。
季寒溪从小就不喜欢原主,发现后在原地留下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劣质稻草傀儡,还施法让傀儡每夜出现在屋顶,吸引原主的注意,自己寻得清净。
原主那时太弱,不仅没发现,还每夜都陪着季寒溪模样的稻草傀儡看星星,暗自喜悦,过去两月后,终于大着胆子向这位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大师兄搭话,对方虽没回应,却也没有赶他走。
原主愈发紧张期待,某日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可以靠近吗,稻草自然不会拒绝,原主欣喜得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坐到离傀儡两米远的位置,磕绊着向大师兄说出一直以来的欣赏爱慕。
而此时——
江照雪正揽着季寒溪在不远处看着原主和一捧稻草倾诉喜欢这种荒唐可笑的场面,笑得浑身乱颤,甚至在季寒溪的默许下,喊来几位弟子一同看笑话。
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惊动了屋顶上的原主,几人被发现后也不藏了,江照雪捂着嘴笑话原主连人和稻草都分不清,他喜欢的原来是一捧稻草,还真是特别。
原主身旁的“大师兄”也在季寒溪的动作下变成了稻草,原主被场景吓到了,满脸无措。
原主不愿相信他陪伴数月之久的大师兄是假的,又无法忽视被江照雪挽着的季寒溪,言语刺激下,双目通红地拔剑要刺江照雪,却被季寒溪一剑挡回,只能咬紧牙齿逃跑似的离开……
这段剧情,原著里对偷偷站在远处陪季寒溪看星星的沈忘州的描写用词是“痴心妄想”、“烂泥妄图污染星星”、“偷窥的小人”。
而季寒溪“深受其扰”、“忍无可忍”。
接下来沈忘州对江照雪拔剑,又被冠以“心思狠毒”、“睚眦必报”的形容。
没人在乎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是如何尴尬难堪到拔剑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只因为他偷看了一眼站在屋顶看星星的季寒溪,只因为他喜欢一个主角,只因为他是炮灰,所以他就是“痴心妄想”。
这次事情的结尾,是原主再也不会在夜晚出现在季寒溪的眼前,甚至连翦绯庭的位置都选在了离玄烬庭最远的地方。
一阵冷风吹过,沈忘州从回忆中清醒,茫然了一会儿才意识到。
他看的剧情只有寥寥几笔,刚刚他貌似得到了一部分原主的记忆,所以回忆的画面才那么清晰。
深吸一口气,沈忘州抬头看向那一轮圆月,不免思考。
陨落在秘境的那一刻,原主有没有后悔过……
心头一闪而过不属于他的酸涩情绪提醒沈忘州。
是没有的。
一个自幼父母双亡备受欺凌的孩子,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就拼命地抓住,年少不知情滋味,面对容貌俊朗、天资绝佳、还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救过他一命的大师兄……怎能不心动,怎能不追随。
可惜他只是作者笔下一个衬托主角爱情美好的炮灰,没人在乎他的喜欢,他的情绪他的境遇,一文不值。
心绪几番波动,沈忘州意识到原主的记忆还藏在这具身体里,只有在受到某种刺激的时候才会让他回忆起来。
可见少年时经历的那件事对原主的伤害有多大。
沈忘州偏头看向一旁的季寒溪,似乎要从这张冷然淡漠的脸上看出令人厌恶的影子。
“忘州。”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浓烈,季寒溪主动开口。
沈忘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叫得可真亲切。
他上下看了季寒溪一遍,难免讽刺:“哦?能说话么,我还以为你是稻草人呢。”
季寒溪脸色未变,视线扫过沈忘州挑衅的眼睛,像是在仔细寻找什么,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收回视线,淡道:“不是说忘了。”
沈忘州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屋顶上,面对着天空,眼睛看向季寒溪,似笑非笑。
“那也太便宜有些人了。有些事,特别适合几十年后再报复,看着对方死在剑下还一脸死得冤枉的表情,不比忘掉后一了百了更痛快。”
沈忘州说这些不是为了给原主报仇,他的同情心也没泛滥到因为一个陌生人去得罪主角的地步。
沈忘州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故事生气,也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痛快,而不是那个在记忆中一闪而过的少年,触动了他心底某处不堪触碰的柔软。
季寒溪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才闭了闭眼睛,低声问。
“还记得什么?”
“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沈忘州闭上眼睛,脑后枕在手臂上,漫不经心地随口胡说:“其实这个我也不记得了,是我从几个二代弟子嘴里听见的,三师兄给我仔细解释……”
“若不是三师兄,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儿呢,我之前……”沈忘州睁开眼睛,顿了顿,没有继续说。
他不想评价原主的行为,因为他们不一样,他没经历过原主的童年,更不曾切身体会那个绝望中追光的少年到底想着什么。
他没资格对此大放厥词。
“遇锦怀?”季寒溪的表情出现一丝极淡的裂痕,清淡的嗓音微凛,“你们的关系何时这般亲密了。”
以至于每日黏在一起,甚至允许遇锦怀多次进出翦绯庭。
“在你给我密信,让我再探秘境的时候吧。”
“……什么密信?”
沈忘州差点听笑了,扬手从百宝囊里召出一页碎纸,丢给他。
“不是你亲手写的么,上面还有你鲸骨扇的印记呢,让我‘务必在一月内拿回仙草,助你修炼’。”
他还打算告诉霖泽真仙来着,后来想想毕竟是主角,有光环在,告诉了也没用,就算了。
季寒溪拾起几片碎纸,看了几眼后眉头紧蹙,漆黑的眸底寒意凝聚。
确是鲸骨扇的符文印记,笔迹也与他无二,但……不是他写的。
“忘州,这不——”
“啪嚓————!”
沈忘州眉心一抖,不等他细听是什么声音,转而又传来了桌椅被推倒的响声,和熟悉的咳嗽声。
只不过现在的咳声比白日里仙舟渡上的轻咳,严重了不知道多少。
不等季寒溪说完,沈忘州已经迅速起身闪至司溟屋前,顾不上问话,直接推开门。
“司溟!”

第10章 许诺
屋内一片漆黑,像破了一池稠墨,压得人喘不上气,隐约的血腥味更是让人心烦意乱。
修者在夜里视力稍强,沈忘州隐约看见打翻的桌椅,和靠在墙角浑身颤抖的素白色身影,单薄得好像随时要碎掉的花瓣。
沈忘州立刻闪至司溟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右手唤出暗红色灵力,就要印于心口帮他稳固内丹。
手刚抬起,虚弱倚在他怀里的司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沈忘州的手腕,一瞬间爆发的灵力压制让沈忘州眼前一白,大脑空了一瞬。
再清醒,他已经被司溟压在墙角,两只手被对方一只手攥住,按在头顶。
门不知何时关上,桌角的蜡烛燃起惨淡的光。
此时沈忘州才发觉,司溟清瘦单薄的身形,竟然比他还高小半头。
如今他微微后仰,司溟俯身低头看他,嘴唇几乎蹭在他鼻尖。
昏黄的烛光从身后而至,司溟冷白的皮肤宛如上好的白釉,薄唇留有一道浅浅的牙印,殷红充血,呼吸间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像活在残烛败楼里勾人魂魄的艳鬼,让人明知道怜惜的下场是魂飞魄散,还是忍不住给予他温暖。
白日里稠墨似的瞳孔,如今幽蓝与金红交替闪烁,唇角渐渐弯起,明明经受着蚀骨裂心的痛,却还要温温柔柔地问他。
“沈忘州,你也想要我的内丹么?嗯?”
沈忘州眼里闪过一抹茫然:“什么内丹我听不懂,你受伤了?有血腥唔——”
微张的嘴唇覆上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沈忘州的话咽了回去,嘴唇染上温热的血。
司溟掌心受伤了。
束发的珠子不知落到哪去,一头柔软的银白发丝垂落在沈忘州脸颊,司溟轻轻闭眼,低头,一个轻到几乎感受不到的吻落于手背。
再睁开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孩子气的满意,残忍藏匿于亲昵,失控边缘的神明质问人类。
“要说谎么……我会发现。”
沈忘州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活了几万年的被妖狐内丹和鲛珠折磨了无数个日夜的胤淮,他以为他的小师弟走火入魔了。
眼底一暗,沈忘州顺着他的话摇头,嘴唇蹭过的掌心微微颤动。
“我不要你的内丹,你要的话,我的也给你。”
眼底赤红色光芒微顿,犹豫辨别的刹那,沈忘州迅速掐诀定住司溟,转而掐住对方的手腕,挣扎间脚步乱晃,“嘭”的一声,胡乱将人压在了床上。
顾不上礼数,沈忘州脑海中迅速搜索清心诀的用法。
可书到用时方恨少,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没发现身下的人忽然不挣扎了。
在沈忘州无暇注意的地方,胤淮面色阴郁病态地垂眸,干净苍白的指尖抵在沈忘州心脏上方,幽蓝光芒于指尖凝聚,只需要轻轻一点——
沈忘州低头瞥了一眼,心脏猛然一顿,他一把攥住司溟抵着他心脏的手按在一边,骑坐在胤淮腿上,将人彻底压住。
两只手都在忙,唯有一张嘴宣告着他的心头火起。
“疯了你!四师兄也打!没人要你的内丹,我自己有要你的干什么!你的内丹又不是大美人,我还能抢过来娶了不成!”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见身下的人面带茫然,知道这是要清醒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你若是喜欢,明日进断寒仙境我给你猎几头上品妖兽,妖丹都给你玩儿,不够我再找二师兄要几瓶丹药,反正都是丹……好了别闹了,我看看你手,伤哪了?”
丝丝缕缕的温热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蔓延,很慢,但很坚定地抚慰着妖丹的躁动。
杯水车薪的接触,胤淮却觉得舒服。
陌生的情愫悄然滋生,在心脏深处藏好。
瞳孔辉映的光芒消散,重回漆黑,胤淮闭上眼睛,恢复了司溟的状态。
低声唤道:“四师兄……”
嗓音虚弱沙哑,听得沈忘州心头一紧,立刻松开了抓住司溟的手。
他刚要起身,司溟已经主动抱住他翻过身,带着他一起侧躺在床上。
搂在后背的手臂脆弱无力,颤动不已,却拥得那么努力,仿佛没有他就会立刻崩溃。
沈忘州没经历过这般场景,又不是个嘴甜会哄人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无措。
他咬了咬牙,抬起手,过了会儿还是落在了司溟后背,笨拙地拍着。
沈忘州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也不想触碰司溟隐藏的伤口,只好调动灵力主动安抚司溟体内相斥的灵力。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闭上嘴,永远是正确的。
司溟可以动用灵力压制妖丹的躁动,却故意收起灵力,放肆妖丹在体内横冲直撞,撕裂经脉吞噬血肉……
脸色又白几分,他低头埋进进沈忘州肩膀,发顶一下下蹭着沈忘州的脖颈,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微颤,嘴角却缓缓勾起,贪婪地嗅着独属于沈忘州的味道。
沈忘州简直要被司溟内府的惨状震住,他想找霖泽真仙,但师父是木属性,木助火势于事无补。
师叔们只有雾初师叔是火属性灵力,但比起沈忘州得天独厚的至纯火系单灵根,还是差一些。
沈忘州只能稍稍用力把人压进怀里,调动灵力从接触的每一处皮肤上渗透而入,仔细安抚住司溟体内的火。
医修身体脆弱不堪一击,这样单薄瘦弱的人,是怎么挺过这么多年的……
沈忘州微微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美人受难,总是叫人难过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司溟像是缓过来些了,孱弱地呢喃:“师兄,有人要挖我的内丹……”
沈忘州灵力输出太多,此时心头火起,眼前一黑:“谁?不想活了?!”
不说胤淮在修真界的地位,单论鲛岳仙宗也是无人敢招惹的存在。
妖族喜吞噬修者内丹修炼成形,甚至有收集千枚内丹渡雷劫的邪术,但他们盯上的也只会小宗门。
少年人气血涌动,灵力充沛,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暖的。
司溟鼻尖划过颈侧鼓动的血管,压下嘴角的弧度,轻舔齿尖,声音极轻地开口:“是……我没办法反抗的人。”
沈忘州拧眉,安抚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不是还有胤……还有师祖么,师祖也不是对手么?”
司溟低了低头,掩住险些压抑不住的笑声,胡说道:“嗯,师祖也没办法。”
沈忘州脑海一闪,忽然想起,师祖虽然在修真界无人能敌,但这本书写的可不止是修者和凡人,还有真正的神仙和妖怪。
而且所有神仙妖怪,在这本书里都是反派。
修真界从没有人能将水火双灵根修炼至金丹,或许司溟的内丹真的无比珍贵。
珍贵到就连这些存在也觊觎不已。
事情变得麻烦了。
三界规定,各不影响,仙不可下凡,妖不可入世,但暗地里的勾当没人知道,也很难阻止。
“是……天上的?”沈忘州猜了一个。
书中九重天上的帝尊是主角遇到的第一个大boss,不过帝尊看上的是江照雪——他都能穿书了,剧情发生改变也不是没可能。
那只被他魂飞魄散的丑鸟么?
司溟唇角的弧度加深,眼底的玩味快要满溢出来,轻轻点头:“是……帝尊。”
沈忘州轻舒了口气,自言自语:“还好还好,他早晚都要死,只要不是那个就行……”
只要不是女同事一再强调的,那个疯批的上古神明,血洗三界、虐杀众生的鲛人……
司溟嘴唇状似无意地蹭过沈忘州颈侧,浅浅呼吸:“师兄不觉得帝尊是三界众生的神明,尊贵公正,怎会为难我一个弱小的修者?”
被呼吸略过的肌肤一片酥麻,沈忘州肩膀微怂,心跳都快了几分,下意识躲开。
怀里人浑身一僵,低头不再言语。
沈忘州:“……”
他默默地把脖子又挪了回来。
沈忘州也不能和司溟说,我看过书,知道帝尊和妖皇都是反派,偷你内丹这种事他们自然做得出。
而你再逃两年,等季寒溪飞升成仙必会为了三界杀上九重天,你就安全了。
沈忘州只能换一种说法:“帝尊又如何,这三界道貌岸然蝇营狗苟之徒遍地,怎就不能是那只秃毛凤凰了,再说——”
沈忘州记得清楚,同事为了给他形容那鲛如何厉害,举过一个例子。
万年前的那场混战,仙妖人三族打的水深火热,仙族以绝对优势即将覆灭人族妖族,就在这时,鲛从沉睡中苏醒。
他不知道为什么管了这闲事,独自杀上九重天,在数万天兵、上仙的面前,折了帝尊凤凰的翅膀,碎了魂魄,甚至血淋淋地撕下脑袋悬于天尊宝座。
一代帝尊,就这样被虐杀于九重天。
波及三界的战争瞬间变成鲛与整个仙界的战争,但鲛还是赢了。
那一战,九重天血流成河,凡界下了七七四十九天惨烈无比的血雨,仿若天谴……
沈忘州顿了顿,继续道:“再说,新任帝尊的实力也不知如何,倘若那位上古神明醒来,或许看他不顺,像虐他爹一样把他也虐了呢!”
从沈忘州骂帝尊开始,司溟眼底的疯狂就在氤氲,直到他说出“上古神明”,司溟眼睛瞬间睁大。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肩膀直颤,深深埋进沈忘州怀里。
“你没惹到那位还不算糟糕,帝尊左右都要死,”毕竟是连爽文主角也练级百年才开挂战胜的存在,沈忘州自认安慰得可以了,收尾道:“那位可是个真正的疯子,不讲理的。”
话音刚落,沈忘州就觉得周身一阵冷,他以为司溟内丹不稳了,立刻紧了紧胳膊,还伸手揉了揉他发顶。
压根没想到,他口中血债累累的疯子就在他怀里,头发都被他毛毛躁躁地揉乱了!
司溟盯着眼前那一小块皮肤,舌尖舔舐嘴唇,几度想咬都被忍住,半晌,似笑非笑地问:“师兄不害怕那位……上古神明盯上你么。”
沈忘州设想了几瞬,很快收回思绪。
就算对上,也不过是一死。
活着的人就不该想太多死人的事,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沈忘州漠不关心地拍拍司溟后背:“我一个小小修者,怎么可能遇到那种人物,又何必担心?有时间不如睡一觉。”
沈忘州手腕现在还隐隐作痛,让他想起,他今日险些折在司溟手里……
虽然司溟只是个丹修,但这双灵力诡异得很,失控情况下居然和他不相上下。
沈忘州不是好脾气的人,被这么折腾一番还没生气到甩袖而去,一是他不讨厌司溟,甚至于经常透过这张脸想起胤淮……
二是他对符合自己审美的美人向来宽容,当然,他的标准高到目前只有胤淮和司溟得到了他的宽容……
安抚这么久,沈忘州灵力几乎耗尽,松开手微微推开司溟,坐起身问:“灵力稳定些了?”
沈忘州边说边站起来,身体微晃,差点站不稳。
司溟跟着起身,在沈忘州轻晃的时候跟着站不稳一样,维持平衡地抱住沈忘州,时机恰好地扶稳了他。
沈忘州又是只能抬头看司溟的眼睛:“你看着瘦弱,竟比我还高。”
司溟勾起一缕沈忘州的发丝,拉长声音,意味深长道:“师兄这样很好。”
苍白的脸色也掩不去这张脸的稠丽惑人,此刻司溟神情虚弱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沈忘州迅速收回了目光,心脏撞得他有些烦躁,又止不住耳热。
没有方法控制,这张与胤淮几分相似的脸,完全在按照他最喜欢的模样长。
司溟手背轻抵薄唇,咳了两声,嘴唇染上掌心的血,仿佛随时能倒下。
偏还笑得无谓,意味深长地垂眸:“师兄不必担心,咳……今日,就当我胡言乱语,我的事怎么忍心波及师兄呢。”
沈忘州微微皱眉,完整吃了这一剂激将法,拿出手帕擦去他掌心的血迹,又递给他一瓶内丹。
语气少有的笃定:“你只消撑过三年,九重天必遭大难,帝尊必死,到时你找到个僻静之处躲起来,以免那上古神发疯波及你。”
不知道这时候的季寒溪和江照雪有没有双修,江照雪虽然是废物,但却先天炉鼎体质,双修时可令伴侣灵力修炼速度变态一样地增长。
书里应该是在季寒溪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杀上九重天,搅了个地覆天翻。
被预言要发疯的“上古神”轻轻点头,无害地垂眸:“师兄不和我一同躲起来么?”
沈忘州给手帕打了个结,闻言无所谓道:“你不介意的话。”
“师兄会食言么?”
“不会,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倒时一起躲着,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夜色渐浓,桌角的蜡烛被吹熄,屋内渐渐归于安静。
安顿好司溟,看着人安稳地睡着了,沈忘州才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
一声“吱呀”的掩门声后,屋内只余一人。
刚才还睡着的人玩味地睁开眼睛,卷起一缕银白发丝,在指尖轻饶,垂着眼眸。
离得近了,就会发现胤淮在笑。
他轻嗅着缠于掌心的手帕,淡淡的药味,也是暖的。
唇角弯了又弯。
狐狸,看看你选中的继承人,为了我,说九重天必遭大难呢。
你的三界共存梦,也该醒了。
万年前是他撕了那丑鸟的翅膀碎了魂焚了魄。
万年后,既然沈忘州“预言”了,那便让那小凤凰三年后祭了他爹吧。
也算一桩美事。

第11章 断寒仙境
红日初升,幽水仙宗庭院中的水潭里波光粼粼,倒映着一张张期待紧张的面庞。
唯有一张脸,在此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那么凸出……
沈忘州沉着一张脸,抱着佩剑倚在石柱旁,满脸烦躁地听那幽水仙宗的老头讲话,仿佛回到了公司开动员大会的时候。
废话连篇鸡汤不断,工资是一个子儿不涨。
昨夜从司溟那里回去后,他打坐修炼了两个时辰才将灵力恢复满盈,刚躺下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被砸门声叫醒。
二代弟子一脸敬畏地站在门口,喊口号一样大声告诉他“幽水宗宗主要各宗于前殿集合”,于是他一早站在这里,听了一个时辰的废话。
沈忘州困得眼睛酸痛,虽然修者身体难感疲惫,但不耽误他有起床气。
若不是遇锦怀在一旁拦着,他真想一剑劈了那老头的嘴。
又过了半个时辰,动员大会才结束,百余仙宗,数千弟子共同御剑前往断寒仙境。
气势恢宏,场面震撼。
司溟是医修,虽也能御剑飞行,速度却远不及他们这些剑修。
出发前沈忘州特意找到站在角落的司溟,带他一起御剑。
所以就有了下面的场景。
几千修者浩浩荡荡在后面追,一道暗红身影牵着另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御剑飞至最前,剑气辉映的光芒都写着嚣张和不耐烦。
弟子们被这等速度和气势震撼,纷纷猜测是哪个宗门的天才。
最先被猜测的季寒溪独自御剑,立于鲛岳仙宗弟子前面,做宗门表率。
第二个被猜测的遇锦怀则速度温和地御剑,立于江照雪身侧,笑眯眯地打招呼。
“照雪,今日为何没与大师兄共同御剑?”
江照雪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昨夜他去寻季寒溪,向来对他温柔包容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冷了脸,语气冷淡地警告他不要做多余的事。
今日出发时更是无视了他暗示的眼神,自己御剑先行离开了。
偏这遇锦怀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当着众多弟子的面问他!
江照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温温柔柔道:“寒溪是首席弟子,自然要站在最前。”
遇锦怀恍然点头,笑得温和:“原是如此,此番场景,你若相伴身侧,的确不合适。”
说罢御剑飞远,徒留江照雪在原地气得险些跌下剑去,心中连连咒骂。
遇锦怀这死狐狸!拐弯抹角骂他攀高枝不配站在寒溪身边!
连猜两人都猜错,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你看那红色赤炎,或许是鲛岳仙宗沈忘州!”
此言一出,那些崇拜景仰的目光瞬间变了味。
偌大修真界新一代弟子们,谁人不知鲛岳仙宗出了四位天才级修者,个个成就不凡让众弟子羡慕崇拜,只有一个除外——沈忘州。
单恋季寒溪多年、求而不得几欲癫狂、性格残忍孤僻又阴狠善妒、几次三番残害无辜的江照雪……这些都是沈忘州身上的标签。
虽然沈忘州是二十岁结丹的绝世天才,这些人却只会笑他跳梁小丑、厌恶他“心狠毒辣”。
人群中渐渐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沈忘州?他飞那么快作甚?不嫌丢人么!”
“他还牵着一人,莫不是做戏给季寒溪看?”
“真恶心,亏他如此天赋异禀……”
“这天资若是给我,我定当行事磊落,不做他这般小人!”
……
直到众人降落于断寒仙境入口外,这种讽刺也没有消失,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仿佛嘲笑一个天之骄子就能让他们变得强大一样。
寒剑宗一位修者在人群里格外义愤填膺,冷笑着大声嘲讽道:“实在荒唐!这么多宗门首席都不走在前列,他倒是抢在前头,争风吃醋不知礼数!也不知脸皮都丢到哪——”
话未说完,一道凌冽的赤红剑气穿过人群自他鼻尖刮过,再近分毫,他的鼻子就要被削了去!
周围一阵惊呼,这弟子吓得当场僵在原地。
刚刚还不断附和的弟子们仓皇分开,他口中“不要脸皮”的沈忘州面色烦躁地从不远处缓缓走来,手中的袭焱散发着灼人心魄的温度。
口出狂言的弟子名叫闻相磊,现在已是两股颤颤,动弹不得。
他敢说,也只是因为藏匿在人群中,料定沈忘州孤僻沉默的性格不会出来反驳,哪想到……
沈忘州可是金丹期的修者!他一个筑基中期,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沈忘州站在闻相磊两步外,指尖轻点袭焱剑柄,没有耐性地问:“你说我没了脸皮?如何确认?”
周围一片沉默,无人敢出声。
沈忘州抬起袭焱,剑尖拍了拍闻相磊的脸,提醒他回答。
灼炎烧过皮肤,闻相磊痛得面目扭曲,却不敢反抗丝毫。
“莫不是长在你的脸皮上了,才这么笃定……”沈忘州点点头,觉得自己说的相当有道理,下一秒手腕翻动剑尖横扫,“那我就拿回来了。”
“啊————!!”
“小师弟不可——”
一道青绿剑光疾驰而来,撞在袭焱剑刃侧边,角度稍偏,剑气却仍旧从闻相磊脸侧锋锐刮过,霎时一片血肉模糊。
闻相磊抱着侧脸痛得惨叫,看见闪身过来的遇锦怀,遇到救星了一样向那道光风霁月的身影靠近,准备告状,却和对方擦身而过。
遇锦怀满脸焦急地闪至沈忘州面前,按住他拿剑的手,语气担忧:“可有伤着?”
沈忘州收起袭焱,皱眉烦躁地说:“困。”
闻相磊:“……”
围观弟子:“……”
幽水宗少宗主邢才旸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慵懒的墨衣身影。
沈忘州意有所感地抬起头,对上司溟玩味含笑的目光,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州的错觉,他总感觉那眼神中有一丝鼓励赞许的味道,让他心底那点儿“我是不是下手重了”的想法彻底灰飞烟灭。
沈忘州没去管满脸血肉模糊的闻相磊,转身走向司溟。
修真界灵丹妙药数不胜数,这点皮肉伤自是不在话下,沈忘州倒也不是在乎流言蜚语的人,只是今日气不顺,才拿这不长眼的炮灰撒撒气。
若真想动手,他的剑就奔着脖子去了。
路过刚刚一同议论的弟子们时,沈忘州脚步微顿,斜着眼睛扫视一圈,勾唇建议。
“若是把捕风捉影嚼舌根的力气用在修炼上,也不至于现在还在筑基,年过半百的废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进阶金丹的那一天。”
周围握拳咬牙声不断,却没一个人有刚刚骂人的勇气,冲出来质问沈忘州。
沈忘州顿觉无趣,抬脚离开:“若是活不到那时候,也无需担忧,到时候可以让宗门弟子来鲛岳仙宗,报我的名字,我给你们出丧葬钱。”
无差别攻击完,沈忘州拉着司溟的手腕,带他一起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邢才旸焦头烂额地安抚险些气吐血的弟子们。
入口处的法阵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各宗门弟子立刻于入口处列队,等待长老们布好阵眼。
此刻,断寒仙境外聚集了各大宗门的宗主和元老级人物,所谓“监考官”也是从这里面前十宗门挑选的十位元婴期长老。
可用传送法阵及时召唤回捏碎玉牌的弟子。
作为五年一度“宗门大比”的初试,断寒仙境将会从百余仙宗里筛选出前30个宗门,进入下一轮考验。
此次试炼的规则在早晨出发时幽水宗宗主说过,此时又抓重点强调了一遍。
每个宗门派四人进入仙境,人手一个刻有名字的玉牌,参赛者要在保护自己的玉牌的前提下,去夺取他人玉牌。
一旦写有自己名字的玉牌被夺走划掉名字并刻上新名字,就算出局,立刻被强制传送回阵外。
出局一人,扣所在宗门10张玉牌,既考验弟子间的配合,又考验个人实力。
仙境关闭后,牌数多的宗门依次排列,取前30进入下一轮,如果没有夺到或牌数相同,则按存活人数排。
期间任意厮杀,察觉不敌后可捏碎玉牌,被考官用传送法阵救走。
入阵前季寒溪简单部署。
四人佩戴好一代弟子的玉佩,因为进入仙境后必然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所以先用玉佩交流集合,暂时一起行动,熟悉仙境后两两行动——
此次进入仙境的金丹期修者不算他们四人,只有三个,而且肯定不愿意与他们对上。
以他们的实力,分头行动可以更快地取得玉牌,提前完成任务才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仙境内的珍贵宝物和传承。
一阵裹挟着细雪的寒风袭来,百米之内草木染霜,温度骤降,
断寒仙境入口开启。
进去前,沈忘州往司溟手心塞了一块玉佩,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我与三师兄要的同心玉,输入灵力后可以与我们联络,你先戴着,进去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去找你。”
司溟点头,在沈忘州看不见的角度,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满脸严肃的弱小人族。
断寒仙境,上次来已经是几千年前了,他玩得不是很尽兴。
鲛人爱美,更爱漂亮的珍宝,当年的胤淮还不是如今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兴致盎然地寻了数不清的世间独有的宝物,藏于衣袖。
为了找到一处配得上他这些宝物的钟灵毓秀之地,他穿梭于各处仙境,可寻来寻去愈发不满,最终也没能找到那处心爱之所。
胤淮心头不悦,随手毁了不知道多少比断寒仙境珍贵无数倍的极致仙境……
随便哪一件事被仙境外这些长老们知道,都是要急火攻心气死当场的程度。
当年阵法数目繁杂、灵力浑厚、宝藏遍地的断寒仙境,就是被心情不悦的胤淮顺手做了消遣,经受巨创,才萎缩成如今这小小模样。
司溟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
这种荒山,居然还被人族当成什么宝地一样珍视……
愚蠢穷酸的样子,与万年前无异。
季寒溪站在最前,回眸看了沈忘州一眼,转头低声喊道:“走!”
鲛岳仙宗四位弟子同时迈步,穿过寒意森然的入口结界,进入仙境。
场景几番变换,身体被强行控制住,传送至不同的地点。
沈忘州眼前一阵晕眩,不等他缓过来站稳,一阵极寒罡风直冲面门,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
这一击与金丹期修者全力一击无二,沈忘州内府震动,拔剑下刺,袭焱刺入厚重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沈忘州咳出一口血来,被他随手用手背抹去,努力在劲风中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沈忘州险些握不住袭焱。
天空昏暗,飘着纷乱雪花,周围罡风猎猎,寒意彻骨,轻易透过仙服的防御侵透骨骼。
而他,正狼狈地站在一处巨大无比的湖面上。
虽然湖面结着厚厚的冰,不可能掉下去,沈忘州还是面色煞白,嘴唇颤抖。
记忆深处的恐怖席卷身体,他被寒意刺骨的水包裹,像被装进裹尸袋,水流进他嘴巴和耳朵里,封住感知,他在下沉,不断下沉,喊不出声音……
沈忘州闭上眼,咬紧嘴唇告诉自己他现在是一名上天入地的修者,不是那个在冰窟窿里绝望下沉的小孩儿。
但还是没办法控制,连手指都开始颤抖。
感受到他的异常,袭焱不安地发出嗡鸣声,但于事无补。
佩剑脱手的那一瞬,沈忘州被自上而下的罡风狠狠砸向冰面,似乎看准了他的弱点,要他命丧湖底。
身体触及冰面的瞬间,沈忘州忽然被一股让他心神颤动的力量托住,四面八方的气息在这一刹那全部诡异地消失。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罡风戛然而止,沈忘州清晰地看见几粒碎雪静止漂浮在自己面前,他坠入了一个强大到恐怖的领域。
仿若幻境,冰雪在短短几次眨眼间消融,枯树变得葱郁,矮草钻出泥土,沈忘州余光里一条闪着金光的锦鲤从湖面上越过,溅起一道水花……
达到霖泽真仙那种境界的修者可在外界随手唤出亭台楼阁、长廊水榭。
但这是断寒仙境,一切灵力都归属那位飞升的远古修者,就算霖泽真仙来了也不可能如此彻底随意地改变这里的环境。
沈忘州脑海里仓促闪过这些想法,紧跟着就要被身下的湖水吓晕,绝望之时,一股冷然的幽香悄然靠近,劲瘦的腰间覆上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稍稍用力将他拥进怀里。
沈忘州眼底一热,险些感动得哭出来,他一把抱住及时赶来的司溟,安心地闭上眼睛:“带,带我离这儿,远些……快……”
司溟语气低沉“嗯”了声,与平日温柔的嗓音不同,但被恐惧占领的沈忘州并没有发现。
司溟轻瞥了一眼幽深湖面,足尖轻点,眨眼间移到湖边百丈远的地方,连湖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两人离开后,平静的湖面诡异地浮现出几道深深的裂痕,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一刀刀凌迟……
仙湖有灵,湖水汹涌间发出人族无法感知的惨叫,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几息间便蒸发殆尽。
近万年修行一朝陨落,无声无息。
沈忘州紧紧抱着司溟的肩膀,脸埋进有着好闻香味的脖颈,恐惧到牙齿打颤。
司溟站在一棵千年古松下,稠黑的瞳孔闪过一抹有趣,不解向来嚣张跋扈的小修士为何如此害怕。
狭长的眼尾微挑,似是感兴趣,他抬起手,像昨晚沈忘州做的那样,动作轻柔地揉了揉沈忘州的发顶。
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忘州,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沈忘州胸口剧烈起伏着,感受到发顶的温度,依赖地蹭了蹭,喉咙干涩眼皮颤动:“离,离开了吗?”
“离开很远了。”
沈忘州闻言整个人松垮下来,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全是结实的土地,才松了口气。
“吓死了,怎么会有湖,典籍上没说啊……”
“怕水?”
声音从头顶响起,沈忘州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一样松开紧紧缠着司溟的手,后撤几步,满脸的不耐都成了欲盖弥彰,红着耳根佯装无事地道:“……有点儿,刚才,谢谢了。”
“怕鱼么?”司溟忽然问。
“嗯?”沈忘州还担心司溟揪着他刚才那副丢人样子不放,没想到话题转变这样快。
他放松了几分,疑惑道:“怕鱼做什么?我还挺喜欢吃的,越大的越好吃。”

第12章 兴致
司溟眼底掠过一抹玩味。
鲛与天地同寿,百年时间于他不过是一场算不上尽兴的玩乐,不过,也是该回沧海一趟了。
“大的没刺,不容易卡住。”沈忘州想起了老妈做的红烧鱼,怕司溟提起刚刚的事,立刻抬手按在身侧的古松上,分析。
“古籍没有记载过断寒仙境的环境可瞬间变化,我们可能运气太差了,这地方应该没有弟子被传送过,不然我初入仙境的那道罡风就可能要了筑基期弟子的命……”
沈忘州微微一愣,回头:“不过司溟你是怎么躲……”
司溟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不等沈忘州说完,忽然捂住嘴唇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修长的手指间溢出刺目的红。
沈忘州本来还想更仔细地观察一番,避免再次进入仙境的陷阱,见状也顾不上了,立刻把身体晃动险些站不住的司溟扶到怀里,身体冷的像冰一样。
沈忘州抬起手就要帮司溟镇定混乱的灵力,但抬到一半又停下,被“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小师弟抵在墙角的记忆浮现,他难得耐心地解释:“不要你内丹,别害怕。”
司溟眼底微闪,后背紧紧贴着沈忘州的胸口,温热感熨贴着冰冷的体温,掌心下的唇角弯了弯,气息不稳地低声说:“谢谢师兄。”
话音未落,体内的鲛水便闲来无事一样将妖丹重重包围,几次主动袭击,被刻意挑起的妖丹莫名挨打,愣了半晌,暴怒地开始反击。
昨夜才被治疗得七七八八的内府顿时又是一片血腥……
司溟脸色苍白地靠在沈忘州身上,垂眸看着脾气暴躁的小修士敛了锋芒,满脸操心,烦躁地说他体内的妖火蠢到感人,把主人折磨成这样,非常欠揍……
扶他坐下的动作却尽可能的轻,好似他是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残瓣,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几万年岁月悠悠,胤淮也曾无数次与人族相遇。
偶尔看这些弱小的蝼蚁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互相残杀,争得头破血流,算是枯寂生命里一种别样的乐趣。
鲛人的生命如湍流不息的长河,没有尽头,刻在骨子里的尊贵和冷血让他的情感单薄精致到宛如一层透明的纱,难以触及到连他们自己都未曾窥探过。
可一旦有人在上面写下名字,便会融入鲛人的骨血,鲛人的心永世不变。
人族虚伪狡诈善于欺骗,极易动情,更易变心,世界上值得他们留恋的太多了。
贪心不足,哪个都舍不下,哪个都得不到。
偌大的沧海尚有数万年如一日的潮汐涨落,可那么弱小、生命那么短暂的卑劣人族,却那样的善变多情。
胤淮垂下纤长的睫羽,无声地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
小修士,你也是这样贪婪多情的么?
若是,不如在最干净的时候陨了,留一缕魂供他赏玩……
沈忘州完全不知怀里的人会这样虚弱竟是自残的结果,更不知道自己与死神擦肩擦肩又擦肩。
他迅速盘膝坐在司溟身后,双手掌心于胸前上下相对,掐出一个昨晚刚补习过的清心诀,印在司溟后背。
随着三股灵力相撞,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再次出现,顺着沈忘州探入司溟体内的灵力,如丝如缕地蔓延——
除去那焦躁狂暴的金红色灵力,司溟体内的湛蓝色灵力从没攻击过他,明明他也属火。
前两次帮司溟疗伤,第一次沈忘州专心对付火势,第二次沈忘州专心对付司溟……感觉并不明显。
这次沈忘州静下心来,才生出几分疑惑。
司溟的内府灵丹,怎么会这么信任他,乃至于仅仅第三次就彻底放弃了抵抗。
好像……和他多熟悉似的。
直到将司溟体内乱七八糟的灵力归顺安稳好,沈忘州也没想明白。
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司溟是个医修,攻击性太弱了,压根反抗不了他。
至于司溟为何能在罡风阵中救下他,或许……司溟只是随着蔓延的春意而来,并未像他一样倒霉,被罡风扫个正着。
沈忘州摆烂一绝,糊弄自己也是一绝,想不通的干脆不再想。
扶起摇摇欲坠的司溟,沈忘州从百宝囊中取了一件自己的仙服给他披上,防止再遇到刚刚那种层级的危险,一道仙服防不住。
司溟的内府说是一片血肉模糊也不为过,再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
沈忘州没见过比司溟还脆弱的人儿,他都怕他力气大了把人捏碎了:“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用灵力了,你现在的身体能喘气都应该感谢天道垂怜。师祖和师父都是怎么想的,让你进这么危险的地方试炼……”
司溟虚弱地把身体靠在沈忘州后背,鼻尖轻轻蹭着他肩膀,压抑住笑意,哑声问:“师兄要帮我和师祖说话么?”
沈忘州:“……”
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他假装自己没听见,拿起腰间毫无动静的玉佩:“不知道三师兄他们怎么样了……我们先走,早点收集够玉牌,我好帮你猎几头灵兽。”
司溟瞥过那枚玉佩,熟悉的鳞片让他伸手摸了摸,随口问:“灵兽?”
沈忘州也没介意,让他摸够了才重新放回腰间,殊不知修真界的玉佩是极其私人的物件,非道侣不可轻易触碰。
司溟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收回手时指尖缠住沈忘州的一缕黑发,轻轻绕着。
鲛人总想缠些什么,此时没有鲛尾,指尖便代替。
沈忘州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司溟这些细小的亲密接触并不反感,反而适应的很好,仿佛两人早已做过很多亲密的事……
此刻沈忘州也没在意,顺势抓住司溟的手腕,以防遇到危险时来不及反应,随口解释:“昨天答应你的,给你找几个内丹玩儿,等会儿遇到喜欢的,记得和我说。”
沈忘州牵着司溟在地面上方两尺处极低的御剑疾行,不出几息,便飞出了暖意融融的古松林。
一线之隔的两个地方,天气骤然变化。
沈忘州看着面前气息不详的树木,谨慎地停下。
天空阴沉一片,厚重的云层像要将天压塌下来,鹅毛大的雪花片片落下,地面积雪甚至没过了沈忘州的小腿。
形状诡谲密密生长的怪异树木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半片叶子也无。
未覆盖积雪的树干呈现死寂的灰黑色,细枝末端长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果子,状似明珠,幽幽发亮,还没凑近就能闻到一股腥臭的肉味。
他回头,来时的路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身后方,不知何时探过来几根形状扭曲锋利的黑色枝丫,堪堪停在两尺远的地方,好像随时要将两人贯穿!
沈忘州眼皮一跳,一把拽住司溟往自己身旁拉了拉,抬手护住。
这地方阴邪的很,他们这是透过结界直接一头撞进了迷阵怀里了。
沈忘州忍不住在内心腹诽。
出门没看黄历,那么厚的古籍,就没有一个他这么倒霉的例子。
半个人影都不见,反倒不停撞邪。
仔细回忆遇锦怀给他的古籍,沈忘州想起上面关于这边树林的介绍。
但他看书一向粗略,此时也只能想起这树会吃人,至于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天杀地没看。
他最烦满是文言文的典籍,破阵这种活儿对他来说实在专业不对口,与其撅着屁股到处找阵眼,不如直接握剑把迷阵整个劈了来得快……
沈忘州硬想了半晌,自然什么也没想起来,此时拧着眉回忆知识点,思考怎么在保护好司溟的情况下破阵。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司溟微微低头,嘴唇贴近耳畔,轻声给学渣州解释。
“喋木诡林,状似树木,实为精怪,善以迷阵诱之,吞人血肉……惧火。”
司溟连呼吸都是冷的,微弱的气流仿佛一道水流,蹭过皮肤,钻入领口,一阵隐秘的痒意袭上脊髓……
沈忘州喉结不明显地滚了滚,强自镇定地保持不动,指尖轻捻:“怎么……解除迷阵?”
漆黑瞳孔氤氲着黛蓝色的纹路,司溟轻瞥向沈忘州后方,一股让他不喜的气息自以为隐蔽地藏在某棵树中悄然接近。
派上古灵兽来,对狐狸精魄势在必得了么……天上几只蠢鸟还真是冥顽不灵。
仿佛害怕这些丑陋的树枝,司溟的头更低了,鼻尖蹭过沈忘州颈侧,低哑慵懒的嗓音蛊惑着意志不坚定的少年,垂着眼眸诱惑道:“师兄,把他们都烧了。”
沈忘州眼神一瞬间的怔忪,脑海中的思绪被冻结,只有司溟的声音如潮汐一遍遍重复。
握住司溟手腕的右手向下滑动,虚虚攥住那只触感冰凉的手,凉意刺骨,沈忘州下意识攥得紧了些,左手凭空画出攻意凌厉的符箓。
体内至纯的火系单灵根强行引出炎火,环绕在两人周围,再近一丝就会点燃整片枯树林。
喋木似乎意识到了这次的晚餐难以入口,但不知是什么给了他底气,空气中浮现出猩红湿漉的雾气,假装静止的灰黑色树干也虬结扭曲地移动,竟是主动迎上了可以焚化妖丹的炎火,喋喋声起,密密麻麻地将两人重重包围。
沈忘州脑海浑浑噩噩,握紧袭焱,灵力涌动间袭焱剑刃上赤焰纹路的血槽染上骇人的金红,提剑冲出去的一瞬间,却猛然顿住。
司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沈忘州甩了甩头,彻底清醒过来。
一掌拍开一道凑近的枝干,紧接着彻底收了炎火,闪至司溟身后,一剑斩断几根丑陋枝丫。
枝干断裂的缺口飞溅出浓褐色的汁液,像腐败半月之久的尸体,腥臭难忍,滴落在地连石块都被腐蚀出坑洞。
沈忘州恶心得皱起眉,语速飞快地解释:“不能烧,烧完我倒是能出去,但这一路不知要冲破多少重迷阵,我不擅长这个,等出去了怕是你都要被烤熟了!”
枝干上粘稠的黑色琥珀有剧毒,且极其易燃,沈忘州在适合他的战场上束手束脚,反倒落了下风。
此时阵眼启动,沈忘州一时不察吸入了少许红色烟雾,眼前顿时一片晕眩模糊。
处处掣肘,自进入仙境以来就没有一件顺利的事,甚至差点掉进湖里,沈忘州一直压着的火从心头窜起。
这阴诡喋木也知道捡软柿子捏,见偷袭沈忘州不成,立刻转头以绞杀之势袭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司溟。
沈忘州瞳孔收缩,心底那把火“轰”地一下,点了个彻底。
他一把抓住司溟扯向身后,不能点燃喋木,浑身的赤焰内敛,袭焱横斩怒刺,灵力宛如染血,竟是直接削掉了一颗喋木的妖丹!
沈忘州烦躁不堪,刚要一剑劈了,忽地想起什么,转而用剑尖接住往身后一甩。
“拿着!第一个!”
本想进入仙境随便夺牌然后跟着遇锦怀他们一起混出去,这些不长眼的破树在这里给他加班!
沈忘州彻底火了。
灵力激起猎猎劲风,少年飘起的马尾扫过司溟脸颊,颈侧被毒液腐蚀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未曾停下,杀疯了一样面色暴躁,却始终将司溟保护得密不透风,一丝布料都未曾被污染。
掌心的妖丹品阶低到在他眼里与沙砾无异,却攒了一颗又一颗,耳边还回荡着那句被他当成玩笑的——“你若是喜欢,明日进断寒仙境我给你猎几头上品妖兽,妖丹都给你玩儿……”。
抬起的手顿了顿,又放下。
胤淮注意着身后悄然摸近的东西,却并未出手,心安理得地站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愉悦地享受着弱小人族的保护。
他忽然起了兴致。
想看看沈忘州会为了他,做到哪种地步。

第13章 相护
往日阴沉诡异的喋木林此刻充斥着恶灵的惨叫和烈焰灼烧的“噗呲”爆破声,一道道暗红色剑芒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绞杀着喋木。
一剑斩断一根藤蔓,沈忘州闪至司溟身侧,左手在脖颈伤口处随手一抹,鲜血染红了掌心也未曾在意。
他环顾四周,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喋木再数量众多,此时也被他杀得七七八八,万物有灵,修成精怪的喋木怎会如此不珍惜修行,与他殊死战斗?
正在思考,沈忘州后背忽然一阵发冷,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直觉让他不经思考迅速反手搂住司溟的腰,看准喋木树枝之间的空隙,将人用力推了过去,自己只来得及横起袭焱转身格挡——
一道金红赤焰带着残影狠狠砸在袭焱剑刃上,带起的灼灼灵气穿过剑刃直直从肩膀穿透,沈忘州五脏六腑像被一柄铁锤狠狠砸过,他咬紧牙齿用力将偷袭者击退,捂着肩膀退回司溟身前。
殷红血丝从唇角溢出,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绷起青筋。
只交手了一次,沈忘州就意识到,这东西至少有元婴期修者的实力。
今天他是要把一辈子的背运都走一遍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司溟张开手臂半抱半扶地从身后扶住沈忘州,左手状似无意地掐在他腰间,探寻清楚内府的情况,微微眯眼,右手从身后伸出手捂住沈忘州的嘴,一粒通体雪白的丹药抵在他唇边。
“师兄,你伤的很重。”
沈忘州胸口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没有问是什么,张嘴含住司溟的手指,将丹药吞了下去。
被含过的指尖略带留恋地划过嘴唇,却依旧搭在脸侧。
丹药入口即化,味道宛如沈忘州儿时最爱吃的糖,甜的腻人,滑入喉咙后转瞬消散,反应过来时阵阵剧痛的内府已是一片清凉,不仅如此,他与喋木拼杀时消耗的灵力也充盈到巅峰,痛感彻底消失,伤痕以奇迹般的速度完全愈合。
沈忘州用余光看了眼腰间的苍白手指,暗道金丹期的医修果然厉害,是他误会霖泽真仙和胤淮了,这等实力的医修确实有扭转乾坤的作用。
沈忘州在心里给师父道了个歉,殊不知他这一口吃的是沧海蛟龙修炼万年的内丹,作用岂止是他感受的那些。
传说中可无视水系灵力的攻击、达到水火不侵锻体程度、甚至可完好无损避过一次雷劫的稀世珍宝,丢到修真界都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存在,就这样被胤淮当糖豆儿一样给沈忘州吃了。
末了这“糖豆儿”还要听沈忘州评价一句“挺甜的”,怕是当初那条被胤淮随手宰杀的万年蛟龙王都要被气活过来了。
短短几次呼吸,沈忘州的伤势就彻底痊愈,他站在司溟面前,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东西”。
周身缠绕灼灼逼人的赤焰,身长九尺,头似虎却生有龙角,一身厚重的雪白皮毛状似雪豹,背部却生出一排凸起的尖刺,一直蔓延到长长的尾巴尖端,化为一根猩红的锐利尖刺,四爪锋利染血,额头和爪子皆有暗红色火焰状纹路,双目赤红,眼神凶恶。
它出现的瞬间,喋木皆避退,树干虬结挤压的嘎吱声不断,仿若落荒而逃。
感受到沈忘州的打量,它低吼一声,爪子在地上轻挠,厚重积雪瞬间蒸发,土地寸寸龟裂。
若是平时,它会直接冲上去一口咬穿沈忘州的肩膀,轻松凌虐这弱小人族修者。
但不知为何,沈忘州身后病恹恹的少年让它心神颤乱,明明只是一个金丹期的弱小修者,却让炎祈灵从灵魂深处滋生出浓浓的恐惧,以至于不敢看那双漆黑的眼睛,更不敢贸然动手。
沈忘州知道,差了一个大阶段,他完全打不过这东西,况且还带着一个司溟,迎战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紧紧盯着前面,手指无意般扫过腰间的百宝囊和玉牌,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没办法从百宝囊里取物了,玉牌也失去了与外界传送阵的联系!
不仅准备给司溟的防御法器和疾行符箓没法召唤,甚至没办法捏碎玉牌逃出仙境,面前的东西比他想的还要强许多。
今日怕是要……
沈忘州眼神渐渐凝重,抿过嘴唇,低声问:“这丑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司溟似乎被“丑玩意”的火焰灼伤,恹恹地趴在沈忘州后背,脸颊贴着他耳边,轻轻说:“炎祈灵,上古凶兽,生性嗜杀好斗,实力强劲……传说炎祈灵所过之处必有灾祸降临,生灵涂炭……后被九重天派仙人收服,封为灵兽。”
“九重天的灵气缺氧吗?!这些神仙的脑子都被腐蚀干净了吧!这种畜生不宰了留着过年呢!”
沈忘州只觉得荒唐,杀人如麻的畜生,因为“实力强悍”就免了死罪,最后居然还被封为“灵兽”了!好一个九重天,不愧是反派!
沈忘州脑海产生一个模糊的猜测——司溟说过,帝尊想要他的内丹,这只炎祈灵又是九重天上的灵兽,所以很明显了。
帝尊不可能亲自下到修真界找司溟,所以派了这只畜生过来,还挑了断寒仙境这种所有修真界强者都进不来的地方——完美避开了霖泽真仙和胤淮。
沈忘州眼神冷下来。
论阴狠毒辣,九重天上那些“清风高节”的神仙才是最擅长的。
被逼到绝境,沈忘州的逆反心理彻底激起,他指尖微动,握住司溟的手腕悄悄画下传音符,右手握紧袭焱,与他传音:“我可以挡住这畜生片刻,我让袭焱送你离开,拿好玉佩,用我教你的口诀联系三师兄。”
沈忘州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司溟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并不相信沈忘州会让他独自逃跑,自己面对这必死的局面,但心底的某个声音却告诉他,如果是沈忘州,或许可以做到……
陌生的期待感掠过,他垂眸打量沈忘州的表情,感受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
但沈忘州甚至没给他思考的时间,话音刚落,已经猛地上前一步划出一道剑气直逼炎祈灵面门,炎祈灵灵巧躲过,向来横冲直撞的灵兽终于被激怒,后腿用力蹬地,快成一道残影冲向沈忘州!
沈忘州不退反进,手握袭焱向前闪身绕至炎祈灵身侧躲过一抓,身后的司溟瞬间暴露,像一个被随意丢出去的饵,随时会被撕碎。
炎祈灵没抓到沈忘州,浑身火焰暴涨,怒吼着顺势攻向司溟。
司溟眯起眼睛,炎祈灵的利爪寸寸逼近,他却仍旧站在原地未动,眼底的情绪冰冷又玩味,像是在沧海海底挖到一个外壳神秘漂亮的蚌,满心欢喜期待地撕开后却流了一手的脓血。
肮脏卑劣的人族,几万年来从没有例外,倒也不算惊讶。
不过为何,如此不悦呢……
清瘦白皙的手腕覆上一层浅淡的鳞,氤氲出的灵力波澜不惊,却足以葬送整个断寒仙境。
指尖即将抬起的那瞬,沈忘州一脚踹翻一棵妄图偷袭的喋木,反手扯掉自己的仙服外袍,连同袭焱一起狠狠掷向炎祈灵!
猩红剑芒染了主人的血,此刻杀意沸腾到顶峰,裹着沈忘州全力一击的灵力,爆发出的气势让炎祈灵都心生退缩,扭身躲开——
袭焱趁机飞至司溟脚下,托起他冲向喋木的包围,灼热的剑气点燃喋木上的琥珀,燃起熊熊烈火似要将司溟吞噬,速度扬起的劲风却恰好掀起沈忘州的浅蓝色外袍,随着袭焱剑柄的甩动整个罩住司溟。
沈忘州单手掐诀,仙服上的防御符文尽数亮起金色光芒,以燃烧极品法器的代价挡住火焰,将苍白的少年保护得密不透风。
胤淮指尖的灵力瞬间消散,冷血的眼底罕见闪过一抹怔忪不解。
沈忘州对上那双黑色眼睛,来不及辨认其中复杂的情绪,只来得及在极限距离传音给司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你的灵力!走!!!”
袭焱滴血认主,与沈忘州互通心意,此刻意识到主人的决定会造成的惨烈后果,发出一声铿锵悲鸣,却还是听从命令离开。
沈忘州不知道司溟能不能走出去,但面对炎祈灵这样强大的存在,如果不送司溟走,那今日死的就是他们俩。
与其被这畜生得逞,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
炎祈灵本想将司溟灭口,带拥有狐狸精魄的沈忘州回去,此时却丢了一个,顿时愤怒地起身要追。
沈忘州赤手空拳地闪至它面前,一脚踹了过去:“滚回去!”
炎祈灵被踹得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喷出一口火焰,沈忘州狼狈躲开,却还稳稳挡在它面前,阻止它去追司溟。
面对无数倍强于自己的对手,沈忘州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至纯火灵力尽数外放,浑身浴火,周围燃烧的喋木自顾不暇,更不敢接近。
几次交手后,沈忘州已经感受不到袭焱的气息,司溟该是走远了,或许可以脱离炎祈灵的结界控制捏碎玉牌离开。
强大灵力交锋,飞沙走石,喋木化为碎屑,战场一片惨烈。
再又一次被炎祈灵的爪子拍飞后,沈忘州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吐出一口血来。
他抬手抹过,忽地笑了,这时候还有心情嘲讽。
“小畜生,是不是快气死了?咳……”沈忘州捂着肩膀站起来,一袭白衣染血,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心里却痛快的不得了。
他嘶哑着嗓子笑了两声,又咳了起来:“哈哈咳……这地方我实在不怎么喜欢,但若有你这小畜生陪着,葬在这儿也不错……我早是死人了,你这畜生作孽不少,也早该死了,不如就给我做个看门狗吧!”
炎祈灵收到的命令是活捉,可沈忘州的顽抗超乎了他的预料。
一人一兽皆属火灵力,连攻击都是一个路数的,攻势凶狠招招拼命,几番缠斗间炎祈灵虽因灵力阶级占了上风,却也被沈忘州强横不要命的攻击打出几道伤痕——
这还是沈忘州丢了佩剑袭焱,一个剑修没了剑,实力折扣可想而知。
炎祈灵乃天兽,落入修真界灵力自降三级,且断寒仙境的特殊机制也削弱了几分实力,目前相当于元婴中期的修者。
此刻境内强横的灵力波动已经快冲破它设置的结界了,拖到现在,炎祈灵愈发暴躁,攻势更加凶恶。
沈忘州已经是强弩之末,但眼底却毫无惧色,反而闪着疯狂的快意和决绝,让炎祈灵控制不住地产生一丝恐惧的情绪。
它焦躁到极点,怒吼一声,前爪拍地震裂黄土,口中孕育出一颗血红妖丹,施展妖族法诀准备一击得手。
却没想到沈忘州就等着它这招,不仅不闪避,竟是直接闪至它面前,不顾它身上灼人的火焰,一脚蹬在它胸口一脚踩向地面,两手狠狠抓住它上下颚,硬是顶住了妖丹的巨大灵力波动,趁法诀未完成时,咬紧牙齿双目赤红,双手用力将嘴巴撕到最大,露出里面的妖丹。
炎祈灵痛到疯狂摆头,喉咙里发出凄厉嘶吼,沈忘州被狠狠撞向地面和喋木树干,嘴角不停溢出鲜血,锋利的牙齿穿透沈忘州的手掌,他却始终死死抓着不松手。
一片血肉模糊中,一颗内丹极不显眼地从掌心唤出。
沈忘州嘴角勾起一个疯狂的弧度,最后掐了一个断字诀,彻底斩断自己与袭焱的联系,而后将内丹送进了炎祈灵口中。
金丹期修者灵丹自爆不足以灭杀掉炎祈灵这等灵兽,但若爆在炎祈灵的妖丹上——任他皮肉筋骨再强,也抵不过妖丹受创。
失去神志的一瞬间,沈忘州洒脱地想,至少多活了这么多时日,不亏了。
他还救了司溟,不知道那么清瘦孱弱的人能不能驾驭性情刚烈的袭焱……
两股灵力同时爆开的一瞬,一团金红色和漫天黛蓝同时出现,黛蓝敛去锋芒柔柔护住沈忘州的内丹,金红试图吞噬炎祈灵的妖丹,却被黛蓝狠狠拍到一边,阻止了。
失去神志的沈忘州从炎祈灵身上跌落,一双苍白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他,雪白发丝垂落,丝丝缕缕地落在沈忘州脸颊脖颈胸前,黛蓝色眸底一片沉静的表象下疯狂悄然滋长,用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执念看着伤痕累累的少年。
唇角的弧度恍惚间回到了那个血洗九重天的时候,但心底的愉悦却不似杀戮带来的刺激,反而如一块吃不完的糖,须得好好含吮,才能品味绵长的甜腻。
一颗金红湛蓝交错的鲛珠在颜色浅淡的薄唇前凝结,胤淮捏住沈忘州的下巴,微微俯身,全然不在意沈忘州嘴角的血迹,吻住了他。
舌尖撬开紧闭的嘴唇,喂糖一样将鲛珠渡了进去。
胤淮静静地看着昏睡中的少年,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对方低呵的那声“走!!!”,自初生的那一天起,心底第一次出现了这样陌生的情绪。
他一时无法将其归于任何,只能赋予“沈忘州”三个字,安静地陈放于心底。
黛蓝色的眼睛缓缓闭上,胤淮沉溺地加深了这个吻,在已经渡过鲛珠的情况下。
他只是想亲吻沈忘州,仅此而已。
艳红的血染上两人的唇,最亲密的事已经做过,这样单纯的唇瓣摩擦却让胤淮喜欢极了。
昏睡中的少年耳根染上绯红,不知梦到什么,指尖微微颤动。
胤淮在唇瓣上留下一个不清晰的齿痕,才舔了舔唇瓣,放过已经开始呼吸不畅的人。
若世上要将所有珍宝排个顺序,那鲛珠必然以绝对优势位于榜首。
沈忘州身上的所有内外伤痕在转瞬间痊愈,苍白的脸色恢复红润,心跳一下一下鼓动有力,唯有脸上的血迹依旧刺眼。
并未使用法术,胤淮用干净漂亮的指尖一次次抚过,一点点清理干净,仿佛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让他不厌其烦。
过了不知道多久,胤淮视线依旧落在沈忘州身上,随手唤出一道法印,轻笑着对身后的那团金红光芒道:“你选的人,甚和我意。”
法印融入那团金红,蕴含的上古神明之力让赤烬得以短暂化形。
一个一袭金红色衣袍身形颀长的俊美男人缓缓以半透明的状态浮现。
似乎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赤烬站在尚未死透、躺在地上不住痛苦抽搐的炎祈灵旁,语气可惜地摇头。
“岁月悠悠呀,上次见这小畜生还是巴掌大。”
赤烬指尖点了点掌心,雍容华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悯,语气满是做作的同情。
“小东西,这万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九重天的仙气怎把你熏陶得如此丑陋?”
炎祈灵剧烈抽搐了一下,口中溢出暗红血液,胤淮虽没杀它,却断了它全身骨骼经脉,连眼珠舌头都被捣碎,只余下一颗妖丹完好无损。
赤烬从奄奄一息的炎祈灵身上收回目光,再看向胤淮时脸色难得凝重,严肃道:“你出手却不杀它,它身上有它主子的灵契,现在九重天上的人,怕是全都知道你在沈忘州身边保护他了。”
胤淮随手唤出一座巨大贝壳样式的晶莹剔透的灵兽,抱着沈忘州坐在上面,手指梳着沈忘州战斗时凌乱的发,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眼神玩味暗含杀意。
“然后呢?他们要派谁来欺负我的小修士?”
赤烬:“……”
你在这,他们哪敢。
赤烬随着胤淮的动作唤出一只和他一样的红色透明灵狐,坐在灵狐后背上,说正事的时候语气正经:“他们确实不敢直接来找你,但是不代表他们会死心,胤淮,你再强也是有弱点的,特别是现在我……”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沈忘州:“你陨了凤凰,但是凤凰临死前拼命把妖丹藏了起来,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我的继承者,定然会想尽办法抓住沈忘州取他体内的精魄。”
鲛人乃天地最钟爱的灵物,与天地共生,不死不灭,但却有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弱点——上古凤凰神帝炙的丹魄和上古狐狸神赤烬的精魄相融后,引天谴之力烙印陨神劫,便有可能让胤淮陷入无止境的沉睡,再也不能醒来。
这本是最不可能得到的两样东西。
但万年前那场大战,好巧不巧的死了俩,又好巧不巧死的刚好是他俩,赤烬也很无奈。
“就算不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你自己,”赤烬晓之以理,伸手道,“你也要答应我保护这孩子,他活着,精魄才不会被夺走。”
如此恳切的请求,胤淮却好似没听见,姿态娴雅地用指尖卷着沈忘州的发丝,下巴抵在沈忘州肩膀上,胸膛紧紧贴着沈忘州的后背,半垂着眼皮感受温热的体温。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瞥向伸手伸得快要僵硬的赤烬。
眼神寡淡:“孩子?”
赤烬:“……”
赤烬深吸一口气:“小道友,小修士,狐狸的好朋友,沈师兄。”
叫孩子跟你差辈了是么,几万岁的鲛了还真是好意思啊!

第14章 赤烬吃苦
被破坏殆尽的喋木林一阵安静,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袭来,还未靠近,就被赤烬身上的灼炎击碎。
不知过了多久,赤烬手中唤出一把折扇,轻甩着打开,半掩住下半张脸,貌似为难地耷着眉眼,哀戚道:
“那些陈年旧事我本不愿再提,当初我虽舍命救你,但也是你我相识万年的浓浓情分,如今看来更是不值一提……如今我已形神俱灭只余一缕精魄,你定是不舍得我如此为难。”
赤烬虽是狐狸,容貌却并不如寻常狐妖那般媚态妖娆,反而五官俊挺眉眼含笑,如何看都是男性化的长相。
如今弄出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显得不伦不类。
胤淮饶有兴致地看他演戏,等狐狸最后一个字说完,才用最温柔悲悯的语气轻声安慰道:“当初你若不救我,我会亲手破开你的心脏挖了你的妖丹,结果都一样。”
哭到一半的赤烬:“……”
真是太会安慰了,瞬间哭不出来了。
赤烬恍然觉得自己只是睡了半日,才睁眼就又看见这鲛在妖族圣地与他闲聊,气得昔日妖皇扶额送客。
手腕一抖,合上画有火焰梵文的扇子,赤烬敲了敲身下灵狐的头,坦然承认:“我当初救你确实另有目的,如今求你助我护住沈忘州也是不情之请,你拒绝我自然没有问题。”
声音微微一顿,赤烬眼神凝重了些许:“可是胤淮,我的精魄离了沈忘州还可以躲躲藏藏几千年,但他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昏暗的天空,语气低沉:“他的魂可撑不过天道的眼睛。”
胤淮落在沈忘州掌心的指尖微微一顿,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丝波动。
他安静地看向沈忘州的侧脸,睫羽微垂悄然遮住黛蓝色眼珠里的情绪,昳丽的面容仿佛都黯淡了一瞬,又好似幻觉一般恢复了冷血的平静。
见到沈忘州的那一刻,胤淮便看穿了沈忘州的身和魂并非一人,魂属五行之外,游离于天道,不属于三界中任何灵物。
沈忘州并不是这天地间的存在,却又存在于一具三界中的躯壳里,短暂骗过了天道的眼睛。
万年来赤烬一直在寻找能够承受狐狸精魄的人族,却一无所获,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魂魄却做到了。
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那样鲜活的,不可一世的少年,连魂魄都是暖的。
但天道不会允许一个外来者“寄生”在一具“尸体”里,沈忘州活了一年,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被天道发现,诛杀于九天雷劫下魂飞魄散。
就算是可以凭一己之力灭了三界的胤淮,也不可能从天道降下的雷劫里救下沈忘州的魂魄。因为那雷劫压根不会打到三界内的生灵身上,只有沈忘州这个外来者会被诛灭。
赤烬轻摇折扇,语气幽幽:“你倒是可以在他魂死道消后灭世为他报仇,可你就再也见不着这位小师兄了……但他若是成为我的继承人,在这莫名的魂魄上烙下我的妖印,这一切便迎刃而解,不然,他必死无疑。”
胤淮神色晦暗不明,听闻“魂死道消”几个字时甚至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极了的东西。
赤烬只当他又发疯了。
他与胤淮自天地初开便相识,对胤淮再了解不过,正因为了解,才不会去猜测胤淮的想法。
试问谁会费尽心机去理解一个疯子?
赤烬与胤淮打交道,每每闲聊几句便直接摆出自己的所有筹码,然后双手合十仰天祈祷今天胤淮心情不错。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了——
赤烬看向呼吸平稳睡得正香的少年,暗暗夸赞自己眼光好。
能让胤淮觉得有趣到主动接近的人,他这次的筹码很重,重到给他一种必赢的错觉。
并未催促胤淮,赤烬抬手至面前,瞬间燃起一丛金红色火焰,与此同时,胤淮体内的妖丹感受到主人的气息,也蠢蠢欲动起来。
感受到自己的妖丹在胤淮那儿过于生机勃勃的状态,赤烬不禁感叹这鲛还真是仗着自己死不了,一点儿也不在乎身体。
他若是胤淮这幅状态,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
赤烬许久未曾以人形出现,此刻难免话多,开始苦口婆心:“若是让沈忘州接受我的精魄,他以妖火之力在你体内的妖丹上刻下我的妖印,便可阻止妖丹与鲛珠的冲突,解除你的痛苦。此法虽不长久,但消散后继续复刻妖印便好,并无害处。”
“这样麻烦的方法,你怎么说得出口。”胤淮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对此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手指轻抬,地上奄奄一息的炎祈灵被凭空托起,挣扎间哑声嘶吼,却连爪子都动不了,转瞬间被撕个粉碎。血肉尚未飞溅便被冻结,干干净净地消弭于半空。
赤烬想了片刻妖印之法有何麻烦,见胤淮引出炎祈灵的妖丹和魂魄时,才恍然大悟。
除了妖印外,确实还有一法更好,也更简单粗暴,那便是——双修。
赤烬折扇掩面,不住摇头,暗道胤淮不要鳞。
沈忘州虽只有魂魄,但魂魄也眼瞧着稚嫩得很,怕是连胤淮是谁、如今芳龄几何都不清楚,稀里糊涂地就红鸾帐暖春宵一度了,
不过也不能算沈忘州亏,胤淮可是上古神明,至今未曾寻过伴侣,还是一条贞洁尚在的鲛呢……沈忘州与胤淮双修,怕是根骨都被重新淬炼了一番,他人苦苦求索的飞升之事,对沈忘州来说已是必然。
赤烬正想着日后胤淮万一兴致起来,日日要与人双修,沈忘州会几日飞升之时,就听见一声荡着回音的惨叫!
他定睛一看。
胤淮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团瑟瑟发抖的魂,上面繁复诡谲的契约符文被强行扭曲,烙上血红,契约那头的上仙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灵兽通过灵契认主,胤淮刚刚凭借单方面的契找到了那位指挥炎祈灵的上仙,直接捏碎了符文,符文刻于内丹,符文碎则内丹裂,灵兽也随之解脱自由。
胤淮控制着那一缕魂魄完整渗入妖丹,而后掐诀将其缩成一片薄薄的咒,缓缓印于沈忘州额头。
“你要让炎祈灵与沈忘州结契?”赤烬恍然。
炎祈灵乃嗜杀凶兽,契主必须心志坚定且性格强势方能驾驭,否则会被炎祈灵反噬,神志尽失自残而亡。
这等凶兽,带来的好处也是非比寻常的。
完整成契后炎祈灵与宿主合二为一,让宿主拥有“不死不灭”的恐怖自愈能力,连心脏洞穿的伤势都可自愈恢复——特别适合沈忘州这种脾气不好提剑就劈的类型。
胤淮卷起沈忘州耳侧的一缕发丝,嗓音含笑:“这是我给他的奖励。”
奖励沈忘州带给他这样多有趣的情绪。
与凶兽结契,本是一件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会遭遇反噬的事情,但在胤淮手里,炎祈灵像一只兔子一样乖乖成契,主动依附。
它此刻大概是劫后余生,遇到胤淮,居然没死。
又渡鲛珠又抱着,还要送个小宠物,赤烬若还不明白这万年就白活了。
他“啪”地一下收起折扇,睁着一双金红色眼睛甚是诚恳地道:“你若答应我保护沈忘州的安全,我定然不会告知他你的真实身份,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相处,胤淮,你我几万年的交情,你是懂我的,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
话没说完,一道浅蓝色光晕便抽在赤烬脸上,直直将灵体状态下的他从灵狐背上抽了下去。
胤淮撑着下巴垂眸看他,似笑非笑地安慰:“哦,不小心。”
赤烬辛辛苦苦把自己从地里扣出来,他如今只是一道吸收了胤淮上古之力的灵体,自然不会受伤。只是每每与这鲛闲聊,精神创伤都让他后悔没在天地初开的那一刻就与胤淮拼个你死我活。
胤淮手掌按在沈忘州心口,灵力温柔地进入身体,帮沈忘州适应炎祈灵过于猛烈的契,等赤烬重新爬上灵狐后背才悠悠道:“我不会答应你的哀求。”
赤烬脚下一滑差点从灵狐身上摔下来,他稳住身形,矜持地摸摸灵狐,脸色正经地纠正:“是请求,不至于哀求。”
胤淮仿若没听见,眼神闪过一丝困惑,稍纵即逝:“我留他在身边只是出于我的目的,与你无关。”
他只是想知道他怎么了,为何对仅仅相处几日的人这般动容,这般……欢喜。
“至于保护,”胤淮下巴倚着沈忘州的肩膀,理所应当地弯起唇角,嗓音温柔:“我的小修士还轮不到你一个死狐过问。”
赤烬觉得他此刻好像一条狗。
趴在一边睡大觉还被鲛踢了一脚。
时间悄然溜走,等到沈忘州额头的赤色光芒渐渐淡化,直至彻底消失,已经过了三天。
金丹期修者强行越级与强大的妖兽结契,需要许多时间适应。
为了让沈忘州可以更加顺利地使用炎祈灵的能力,胤淮并未在吸收时加以干涉,一切造化皆由沈忘州自己完成。
赤烬看完全程,等胤淮抱着沈忘州起身,他刚要说话,就见胤淮周身缓缓浮现出水色波纹,雾气氤氲间,身体悄然变化。
一个清瘦苍白病态的少年,浑身是伤,唇角染血,一头白发散落,好似随时要陨落。
忽然见到胤淮少年时的模样,赤烬一愣。
紧接着便看见少年胤淮搂着沈忘州倒向地面,贝壳状的灵兽随之变化,燃起一层幽蓝火焰,静静承托住相拥的两人,一把颜色黯淡的佩剑被胤淮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世上最珍贵之物。
好一副死亦同穴的感人场面。
赤烬:“……”
事儿你都干完了,末了还要上演一出苦肉计,然后全让我解释给你收拾烂摊子!
孤名赤烬,不叫吃苦!

第15章 万年前
赤烬深吸一口气,终究是认了命,走到两人身边,指尖在沈忘州额前一点。
昏睡的少年眼皮颤动,几次呼吸间,缓缓睁开眼睛。
沈忘州眼神迷蒙地看着飘着细雪的藏青色天空,眼底闪过一抹茫然。
他死了?人死后魂魄果真会留在死亡的地方?那他是不是不能投胎了……
“这位小……师兄,”赤烬卷着舌头把辈分捋过来,拿折扇在沈忘州眼前晃了晃,笑容慈祥得仿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孤救了你和这位呃……小道友。”
几万岁的小道友。
突然听见声音,沈忘州神情微怔,下一瞬瞳孔紧缩,神志尚未清醒身体已经从灵兽身上一跃而起,攥紧拳头抡圆了砸向赤烬。
赤烬“哎”了一声,不躲不藏,沈忘州的拳头乃至整个人都从他身上径直穿过,冲到他身后时又愣了一下,抬头才看见侧躺着蜷缩在贝壳上的司溟。
赤烬转过身,举起双手,无奈投降道:“沈小师兄,孤无意伤害你,你不如听孤说完。”
沈忘州盯了赤烬半晌,才恍然意识到,他没死。
不仅没死,身体还完好无损,甚至灵力隐有突破,好像那场战斗是梦中的场景一样。
沈忘州警惕着赤烬,眼神扫过周围,不见炎祈灵的身影,只有伤痕累累的司溟和他手里的袭焱……司溟半路回来救他了,怎么这么傻。
心念电转间,沈忘州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半透明的男人,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在哪感受过这股炙热的灵力,一时又想不起来。
眼神在司溟和赤烬间徘徊了一圈,沈忘州确定自己没法在保证司溟安全的情况下拒绝听赤烬废话后,暗地调动灵力走到司溟身旁,从百宝囊里掏出一颗上品丹药喂到他嘴里续命,而后拿起袭焱,转身独自面对赤烬。
赤烬拂袖轻笑,云淡风轻地胡说八道:“不必担忧你们的安全,那炎祈灵已被孤降服,为表诚意,孤已经让他自愿与你结契,成为了你的灵兽,炎祈灵乃上古——”
“什么?”沈忘州怔愣片刻,声音猛地提高,“你让我与那畜生结契了?!”
这个反应,怎么看都不似满意……
赤烬折扇轻点下巴,眼神幸灾乐祸地看了眼装死的某鲛,顾左右而言他:“嗯……益处颇多,日后你可仔细钻研。”
胤淮啊胤淮,孤万年前便劝你尝一尝那情爱滋味,你若是听了,今日何须如此弄巧成拙?
沈忘州屏息感受,果然在额头察觉到一股凶恶的火系灵力,与炎祈灵一模一样。
修者只可同时与一只灵兽结契,一但成契,互通生死,强行解契或灵兽重伤,修者必然受到重创。
沈忘州第一次得知这件事时还与遇锦怀开玩笑,说他定要选一只乖狗狗结契,可以不强大,但一定要可爱。
那炎祈灵不仅样貌丑陋,还身负血债恶业重重,虽是上古凶兽实力强劲,但沈忘州膈应得只想把它从脑袋里扣出来重新杀一遍!
正火气上涌,沈忘州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孱弱的呢喃:“咳……师兄?”
沈忘州提防着赤烬,立刻转身扶起悠悠转醒的司溟,让人靠在自己肩膀上,皱着眉低声训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袭焱一起跑么?炎祈灵伤的你?”
连续三个问题,问得司溟眼底笑意越来越深,仿若再听一句就要再次吻住沈忘州。
他掩唇轻咳几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脆弱,眼睫半垂地靠在沈忘州肩上,轻瞥了眼满脸看戏的赤烬,抓住沈忘州的手,声音低而沙哑,像只受伤的猫儿,薄唇贴着他耳边指责道:“师兄,他是谁,为何让你与那畜生结契?”
赤烬:“?”
胤淮你做个鲛吧,别这样他害怕。
沈忘州好似没看见司溟快黏在身上的模样,掌心聚集灵力印在他后背,替他调理内息。
闻言道:“不认识。”
眼前这个虚影带给他的压力比炎祈灵还要强悍无数倍,沈忘州忍不住自嘲,这一趟仙境可没有白进,一个接一个的坎儿等着他和司溟,
沈忘州单手挽起一缕散乱的银白发丝,挂在司溟耳朵上,看见他脸侧的伤后眉头皱的更深。
司溟任由沈忘州摆弄,满脸脆弱懒倦地轻蹭到彻底贴着他,在沈忘州看不见的角度,看向赤烬的眼神满是戏谑玩味。
赤烬选择装瞎。
世人皆说狐狸善魅,勾魂夺魄艳丽妖媚,殊不知是人云亦云的偏见罢了,若说妖媚善诱蛊惑人心的本事,当属沧海里这条本性善淫却纯了几万年的鲛罢!
沈忘州不知这两人暗地里的交锋,破罐子破摔地问:“你是谁?为何可以闯入断寒仙境?又为何救我们?”
不愧是与胤淮相识万年的狐狸,短短时间赤烬已经接受了炎祈灵这口大锅,折扇掩唇笑道:“孤乃上古狐狸神,赤烬,于天地初开时与另外三位上古神同时诞生,你可以称孤——”
“赤烬?”沈忘州不太感兴趣地重复,“上古神之一么……”
他隐约记得书中确实有这样一位上古神,不过早早陨落,印象不深。
被直呼大名,赤烬也不恼,既然是同辈份,叫名也是应该的。
“没错,你可以称孤赤烬,也可称妖皇,不过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孤的一缕精魄,孤于万年前陨落,”赤烬折扇轻点沈忘州额头,“而你,沈忘州,便是万年来第一位被孤选中的继承人。”
“为何选我?”
“你可听过万年前那场旷世战乱?”
“知道一些。”
“如今修真界口口相传的版本尽不可信,孤来告知你真相。”
沈忘州正在思考眼前这位狐狸神的话是真是假,司溟忽然从身后搂住他,虚弱到不能独立坐着似的,手臂环在他腰上,在他耳边轻道:“师兄,他好像骗子。”
赤烬额角抽痛:“孤不是,孤没有,你这……小道友不要凭空污蔑孤的清白。”
司溟微微挑眉,歪头靠着沈忘州,这幅“我有师兄你没有”的得意模样看得赤烬一阵感慨。
他合该在万年前就彻底陨了。
被贴的太近,司溟说话间细微冰冷的气流在颈侧徘徊,好似一个个浅浅的吻……沈忘州下意识想躲,可低头瞥见那张病态稠艳的脸和满脸的脆弱依赖,心脏微抖,终是移开视线。
司溟有伤在身,现在躲开怕是又要……经过一番生死历练,沈忘州对司溟的包容度又在那张脸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档次。
他装作没感觉到司溟的亲近,看向赤烬,问出关键:“你要怎么证明你就是赤烬?”
饶是赤烬阅历广博,万年来奇闻异事尽在脑中,此刻也被胤淮背刺到怀疑人生。
他要如何证明他是他?
见赤烬不说话,沈忘州眼里的怀疑更甚,他刚刚摸到玉牌,与外界的联系依旧被切断,不得已只好继续等赤烬的解释。
赤烬一时难言,没眼瞧那鲛的黏糊样子,暗想是这里无水,不然怕是尾巴都要缠上去了。
半晌,赤烬凤眼微眯,矜傲笑道:“如今世上再无一只金瞳九尾天狐,妖皇虽陨,恩威尤在,没有任何一种障眼法可以伪装出孤的原形……”
最后一个字落下,赤烬半透明的身影忽然如火焰般燃烧,铺天盖地的妖火化作一张张妖狐的面容,诡异地或怒或哭或笑……赤烬折扇轻合,“咔哒”一声,所有面容骤然放大碰撞,金红色焰火中,一只巨大的九尾天狐出现在沈忘州面前。
天狐通体金红,金瞳竖纹,生九尾,尾尖赤金,金红色的绒毛水绸缎般华丽,此刻金红色眼眸静静注视着沈忘州,庄严神圣的气息与妖异的瞳孔诡异又和谐。
上古凶兽炎祈灵与赤烬的原形比,仿若云泥。
沈忘州看得微呆,对毛茸茸的生物毫无抵抗力,下意识伸出手又顿住:“你狐狸的样子还挺……可爱的,我能摸一下吗?”
他指了指赤烬的尾巴,眼神认真语气诚恳,双标个彻底。
赤烬甩了甩巨大的尾巴,刚要同意,身体里仅存的那点儿上古神力骤然消失,原形不过维持了几息便重新化为人形,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司溟若无其事松开掐诀的手,眯眼看着沈忘州脸上掩饰不住的喜爱,指尖轻轻勾着沈忘州腰侧,眼神危险,叹息般地呢喃:“师兄喜欢狐狸?不喜欢鱼儿了么?”
狐狸变成人,沈忘州差点大喊一声“变回去”,失望地收回视线,随口道:“一个是宠物,一个是食物,怎么放在一起比较。”
空气温度骤降。
沈忘州冷的打了个哆嗦,下意伸手搂住司溟,瞪向赤烬:“你有话便说,左右我也得听着,无须动手。”
边说边握住司溟的手腕,用灵力帮他取暖。
温度缓缓升高。
赤烬头痛,若是哪日精魄维持不住,他或许可以去卖锅。
“小师兄,你且听孤讲完,再决定要不要成为孤的继承者。”
“你讲。”
“天地伊始,四位上古神明于混沌初生,分别是凤凰帝炙,孤,桃树惊秽,和鲛人——”陡然接收到一股杀气,赤烬语气一顿,煞有其事:“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沈忘州对这些背书般的世界背景不甚了解,他看向司溟,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才继续听。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司溟好像不太喜欢赤烬的样子……
“四人中当属鲛人最为得天独厚,实力位居榜首,剩下三位稍差半分。除鲛人外,我们三人皆与凡人结缘,留下后人。日月如梭,万年光阴转瞬即逝,凤凰创立九重天,孤创立妖界,桃树则司管冥界,隶属于九重天,至此,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时间飞逝,凤凰渐渐不甘于九重天,更不甘于束缚,暗地勾结桃树惊秽暗地吞噬人族,祭炼妖丹,以此等血腥妖术提升实力,
“那一战,凤凰卑鄙地在鲛人沉睡、孤刚刚献祭修为为人族祈福的时机突袭妖界,下令全部诛杀不留活口。
“孤修为骤减不敌凤凰,族人死伤惨重,为了阻止凤凰下侵如凡界,已经身受致命伤的孤决定启用禁术,献祭生命阻止凤凰,
讲到这里,赤烬深吸一口气:“这关键时候,那鲛可算睡醒,孤求助于他,想让他把凤凰逼退,孤独自面对桃树——”
沈忘州暗自点头,这里和他已知的剧情一样。
鲛人身为本书最大的反派,那一战却选择站在了狐狸那边,也不知是何原因。
赤烬幽幽地叹了口气,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哀戚地道:“哪想到他那么猛,直接把那秃毛老鸟的脑袋摘了,逼得九重天上上下下全疯了,不要命地打他一个……这还不够,他又一掌劈掉那小桃树的半生寿元,引得冥界大震,九重天死去的冤魂不得投胎,全部魂飞魄散……
“可想而知,那鲛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厮杀,找到我的时候已是浑身浴血,我自知生命无法延续,便将我的妖丹换在他体内,以报答他挽救三界的恩情……”
沈忘州听得一片震撼,不是震撼贵圈真乱,而是他以为鲛人血洗九重天已经是实力变态,没想到他还有余力掀翻冥界……不愧是疯批反派,杀穿三界。
一番话说完,赤烬轻抹眼角,似是回忆着那段岁月,一副动情模样:“他定是感念孤的救命之恩,才在这万年来守护着三界安危。”
沈忘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嘴,开口道:“你……是不是怕鲛人杀你取丹才主动救他?”
赤烬抹眼泪的动作顿住:“……”
你们俩讲话都这样伤人的吗。
沈忘州:“……”
他猜对了。
他捋了捋,总结道:“所以现在老凤凰死了,九重天上的小凤凰重蹈他爹的覆辙,也宏图励志地要一统三界。鲛人帮了你一次,但这次或许他心情不好便不想帮了,你只能随便找一个人族继承你的血脉,去对付小凤凰?”
赤烬夸赞地点头:“还有小桃树惊秽,万年时光,她吞并了妖族,也够她休养生息了。”
“啧,”沈忘州捡起一旁的外袍披在司溟身上,很难理解地问:“这与我何干?”
“小师兄,你身为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为证道心,也要平天下之乱,救苍生于水火啊!”
“不救,”沈忘州半点儿没燃起来,只觉得麻烦,“你选别人去吧,救命之恩我会报答,这辈子不报下辈子报……你寿命悠长,不如直接寻我下辈子吧,这辈子就当我们没见过。”
言罢,扶起司溟便要走。
赤烬:“……”
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展开。
“小师兄留步,若是走了,你便没法活了。”
“什么意思?”
赤烬怒其不争地看了眼就知道沉溺温柔乡,完全和沈忘州一样不想理会三界的胤淮一眼,才将沈忘州魂魄异样将会引来雷劫的事情一一告知。
半晌,终于说完,补充道:“……若接受了我的精魄,你便算是三界之人,天道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沈忘州眼神逐渐麻木,只觉得魂魄飞出了体外,烦躁不耐的脸上罕见出现了呆滞的表情。
好半晌,才听见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所以,我是个没有三界户口的黑户,还要给你打工才能上户口?!!”

第16章 生死契
沈忘州眼前一黑,险些一剑劈了这断寒仙境。
好不容易摆脱了996来到这里修仙摆烂,结果天降福报,他不仅没了户口,要是想活命,还得上班!007的班!拯救天下苍生的没有退休年龄的班!
这是炮灰该干的么!!!
“师兄你……”司溟抓着沈忘州的手微微一顿,稠丽的眉眼轻蹙,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沈忘州深受打击,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说他穿书会有人信么。
正纠结间,司溟忽地弯了弯唇角,笑意温柔,指尖点在他手腕处,缓缓滑至手背,十指相扣,指腹轻轻摩挲沈忘州掌心,低低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在我眼里师兄只是眼前与我相近的师兄,我会保守秘密,师兄不要担心。”
一番话说得体贴之至,一举一动一瞥一笑都力道微妙地轻敲在沈忘州心尖上。
掌心的指腹冰凉,轻轻画着一个个圈,沈忘州心跳微乱,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赤烬,半晌才意识到司溟是在他掌心写字……
师兄,等下单独解释给我听。
压下心头羽毛划过一样的异样和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沈忘州不着痕迹地点头。
“小师兄,你可知承了孤的精魄有多少好处吗?”赤烬折扇轻摇,晓之以理。
沈忘州没好气:“我上一世就是为了所谓的‘好处’而死,才刚活了半年,你就来给我画饼!”
司溟轻“嗯”了声,眯着眼睛道:“师兄他真过分。”
赤烬权当自己瞎了。
“你可知九重天那只小凤凰?”
“帝尊?”
“没错,你若完整承了孤的妖印,渡劫飞升,与他站在同一高度,你体内的至纯火灵力,连那小凤凰的圣火都不是对手。因为他不如你‘纯’。”
沈忘州没懂:“为何?”
赤烬戏谑:“上古神明只有四位,凤凰也只有一只,老凤凰生性风流,那小凤凰的娘也不知是谁,总之不会是凤凰。”
沈忘州明白了,世上没有第二只凤凰,老凤凰再怎么努力生的儿子也要遗传一半娘的基因,所以小凤凰的凤凰圣火才只能算“半个凤凰”。
赤烬见他依旧沉默,又增加筹码道:“你不必担忧承了孤的精魄就会引得九重天的捕杀,孤万年前与那鲛立过誓言咒,他答应孤定会保护你。”
沈忘州这下不仅眼前发黑,心都跟着冷了,看着面前笑容艳艳的上古神,啧了声。
“你也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那疯子会在乎这承诺?我若是他,就把让我许诺的人一剑劈了,不比费心完成誓言更快?”
所谓不想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道理不外如是。
可怜这狐狸居然还天真妄想鲛人重情重诺,沈忘州顿时觉得继承精魄的前途一片灰暗。
赤烬幸灾乐祸地看了眼眼底微沉的胤淮,传音道:“小师兄说你是疯子呢。”
胤淮神色晦暗,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赤烬顿时闭嘴。
沈忘州觉得赤烬在异想天开:“小帝尊确实难对付,但你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就搬出另一个更大的问题,是成心给我增加工作难度呢。用狐狸脑袋想,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保护我一个小小的修士。”
司溟握住他手指的手微微用力,意味深长地道:“他或许会呢。”
沈忘州严肃批评了小师弟的不端思想:“你比我看的书多,怎么不知道那鲛人有多疯?与其指望他再去拧小凤凰的脑袋,你不如指望我,至少我正常。”
被不正常的司溟:“……”
眉眼微敛,司溟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忘州的侧脸,意味不明:“师兄说的有道理。”
这边赤烬憋笑憋得苦,临了念着和胤淮的万年情分,主动问道:“这位小道友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沈忘州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他:“我如果接受了你的精魄,你可以帮司溟安抚好体内的水火双灵根么?”
“水火双灵根?”赤烬掩唇,吃惊的好不做作,昧着良心隐瞒了妖印之法,忧愁摇头道:“我没有办法。”
沈忘州一愣,随即灵魂发问:“你说你有什么用,万年前靠鲛人,万年后连个人都救不了。”
赤烬:“……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忘州:“什么办法?”
赤烬迅速和胤淮交换了一个“懂你”的眼神,一本正经道:“你是如今修真界里唯一一个至纯的火系单灵根,他体内躁动的火灵根天赋非比寻常,天下唯有你可以压制——”
沈忘州不解。
赤烬咳了声。
“所以,只有你们两人日夜不离地双修几年时日,便可一劳永逸,解他水火不容之苦。”
几年时光足够你勾引小师兄勾得他死心塌地了吧胤淮!不必过多感谢!这便是几万年情谊!
沈忘州听完,除了那一瞬间的不好意思外,只觉不可思议。
这修真界可真轻狂,提高修为可以双修,解毒治病也可以双修,要真这么好用,怎么不见他师父霖泽真仙有道侣。
“你别在这里框我,”沈忘州没去看司溟的眼睛,正直道:“我与师弟师出同门,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想我们两人心生嫌隙?”
他确实对司溟与他人不同,但除了对司溟的外貌和性子有些好感外,从没想过更进一步,做的一切也多是从师兄的角度出发的,毕竟当初遇锦怀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现在,赤烬这番话让他之前的种种行为都多了层瓜田李下、说不清的暧.昧,沈忘州怕极了麻烦,如果司溟因此误会,他就保持距——
“咳……”司溟松开攥着沈忘州的手,直接撞进了他怀里,咳得嘴角溢出血来,半天才在沈忘州的安抚下,病弱地抱住他的腰,垂着眼睫轻声道:“我怎么配得上师兄呢……可以和师兄一起历练我已经很满足了。”
沈忘州:“!”
他恍然产生了一种“司溟没了他可怎么活啊”的想法,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除了答应赤烬,沈忘州别无他选,在与赤烬确定彼此的条件后,沈忘州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放空内府。
契约过程的危险不必多说,他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应对。
赤烬脸色严肃了几分,与胤淮对视一眼后,周身升腾起阵阵金色云雾,化为一道金红色光芒融入沈忘州的后颈。
一道花纹繁复环环相扣的金色契约印记从后颈处浮现,一只金瞳九尾天狐的虚影镌刻其上,金红色瞳仁仿佛有灵,庄严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族,九条尾巴晃动,灵力一重重撞入后颈,每消失一条尾巴虚影便黯淡几分……
上古神明赤烬几万年的修为尽数凝结于这一点精魄里,浩瀚无边的灵力仿佛燎原烈火冲进了一杯水里,灵力波动的余威让整个断寒仙境都开始颤动,隐有碎裂之势。
纵使沈忘州的魂魄足够强大,此刻也如同被扔进地狱业火里炙烤,痛得咬紧牙齿,掐诀的手抖成筛糠。
这痛苦逃不掉避不开,如跗骨之蛆般穿透灵魂渗进皮肉,沈忘州与炎祈灵同归于尽时的痛苦与此刻相比如同儿戏。
他甚至想,不如被雷劫劈死,或者让他回去继续加班,也好过现在这种非人的折磨。
咬紧的嘴唇渗出一缕猩红的血,挺直的脊背晃了又晃,仿佛要随着断寒仙境一起毁了。
一道更加强悍的灵力骤然出现,轻松挡住了赤烬外露的妖火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其全部压缩到沈忘州后颈。
“唔咳————”沈忘州吐出一口鲜血,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只觉得有人拎着他脖子用烧红了的钝刀凌迟他……
胤淮恢复了容貌,慵懒地靠在灵兽身上,眼眸微垂,随手唤出一道透明的结界,眼神似是漫不经心地掠过沈忘州染血的唇角。
金瞳九尾天狐的生死契是逆天而行,献祭的是赤烬最后的一丝神魂,成立契约的过程绝不可有外力干扰,一切造化皆需继承者独自承担,最珍贵的机缘向来伴随最刻骨的疼痛,是死而后生,还是半途而废,全凭一颗道心。
胤淮淡淡地收回视线。
比起他对抗天道轮回时的痛,沈忘州现在承受的痛苦如此微不足道。
人族就是这样脆弱,一点点煎熬都没法承受,只贪图享乐,不愿付出一点。
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保护我一个小小的修士……
沈忘州的话在耳边一字一句地重复。
胤淮指尖轻轻敲着衣角,染血的外袍符文尽碎,鲛岳仙宗一代弟子仅此四件的法衣,在那场大火里彻底毁了,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沈忘州却一眼都未曾多看过这件外袍。
“赤烬——你倒不如……直接把我杀了!”沈忘州脊背弯曲,嘴唇咬的血肉模糊,紧闭的眼皮颤动不停。
指尖蓦地停下。
灵兽上的身影倏然消失,下一瞬出现在沈忘州身前,抵住了他额头。
金丹期修者的识海在赤烬磅礴的灵力面前犹如薄纸,烧毁得仅剩下几片灰烬,内府燃起的火焰真真正正地在灼烧着经脉。
比之凤凰圣火,狐族妖火更为狠厉,此刻用最爆裂的方式锤炼着沈忘州的经脉——只有足够强大的经脉才可以完整地吸收精魄,否则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
也正因此,沈忘州才会痛到崩溃,他是真的在被灼烧着。
指尖下滑,撬开沈忘州的嘴,将血肉模糊的嘴唇解救。
下一股妖火盛放,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挡在前面,没有挥开,而是任由与自己属性冲突的业火侵蚀,消耗掉大半精力后缓缓流入沈忘州体内。
虽只会减少一点点伤害,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胤淮还是没有移开手,与沈忘州感受着同一种痛苦的境遇,让他感觉很奇妙。
染血的指尖伸进沾满血腥的嘴里,被牙齿不分敌我地紧紧咬住,瞬间渗出血来……微不足道的痛感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牵动着那颗麻木的心脏。
胤淮胸腔微颤,好一会儿,才缓缓笑出声来。
“不若多欠我一些,收回的时候才有趣。”
俯身将浑身滚烫的人抱在怀里,瞳孔染上一抹幽深黛蓝,一阵古老的海浪嗡鸣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水雾氤氲间,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断寒仙境。
成契过程不可有外力干扰,任何减轻痛苦的灵力都将对吸收产生不可逆的影响,但有一法,可将外力不浪费一丝一毫地转化为沈忘州自己的灵力……

第17章 热
热,浑身上下都好热。
灼烧着灵魂和身体的业火一点点蚕食着身体里的水分,嘴唇干裂,口干舌燥。
好疼,好渴……
意识在最深处坠落,无论逃到哪里都是无尽的火,烧得他想掀了三界……
“扑通——”
沈忘州意识松动一瞬,眼神迷蒙地看着周围氤氲的蔚蓝。
海,一望无垠的海,凉而不冰的海水仿佛有意识一样,波纹晃动,承托着没有力气了的他。
薄薄的雾气升腾,遮住了本就模糊的视线,沈忘州呼吸沉重地摇了摇头,雾气不散反浓,淡淡的冷香混杂其中,他彻底失去了视觉。
混沌的意识猛然清醒了一瞬。
他看不见了……他在水里!好多水!
沈忘州浑身僵硬,好似堕入了最幽深恐怖的地狱,呼吸急促地仰起头追寻稀有的氧气。
这些水好似有了魂灵的妖,水火不侵的衣袍被轻易沾湿,黏腻地粘在肌肤上,一头长发松散,发梢圈圈绕绕地环着脖颈,像一个个意义隐晦的湿漉漉的符。
沈忘州无暇顾及黏腻的不适感,既贪恋海水的凉意又极度恐惧海水本身,神志不清下反而渐渐沉入水里。
窒息感伴随着火焰被稍稍浇息的舒服,沈忘州眼神迷离地望着越来越远的海面,要这样死在海里了,好难受,有水进到鼻子里……
不要这样,他不想这样死,换个死法……
好渴,好害怕……没法呼吸……
肺的痛感随着窒息感的加强愈发清晰,沈忘州紧咬着牙齿,整个人想蜷缩却动弹不得,绝望地越沉越深……
一阵微小的水波袭来,沈忘州指尖蓦地触碰到一片冰冷,水波颤动,触感稍纵即逝。
他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喊:“救唔——”
海水灌到口腔,呛水的痛苦里沈忘州茫然地走神,海水居然是……甜的?
这到底是是他的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凉意彻骨的指尖落在颈侧,轻轻捧住少年失神的脸,在沈忘州挣扎的动作里,一只手覆住那双茫然的眼睛,另一只手握于颈侧,拇指抵住他的下颌,略带强迫地让他仰起头。
一个沾染着海水甜味的,冰冷的吻。
看不见面前的“人”,沈忘州双手在海水里胡乱抓着,指尖触碰的肌肤滑腻柔软,是人的手臂和肩膀。
干裂的唇被凉意滋润,喉结滚了滚,他控制不住地追寻那一点点水和氧气。
双手抱住对方的后背,仰着头努力将自己送到对方怀里,淡淡的冷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只想抱紧眼前的救命稻草,紧紧抱住不松开。
冲出水面的瞬间,沈忘州猛地喘气,试图看清面前的人,但浓雾更甚,除了一抹白色剪影外他什么都看不清。
水波氤氲,身影游到沈忘州身后,抓住了他乱动的手,指尖顺着指缝滑入掌心,充满暧.昧地划动,凉意透过指腹渗入肌肤,沈忘州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另一只手点在他喉结,缓缓打了个圈,感受到少年肌肤的轻轻颤抖后,向上一路抚摸到嘴唇,揉捏按压到含糊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没了对方的吻,沈忘州体内升腾的火焰再次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这些似有若无的触碰更像火上浇油,他难受得想要转身追逐甜腻的吻,却被控制住动弹不得。
银白发丝尽数垂落,几缕落在沈忘州脸颊,他张嘴想喊,却不小心咬住,随着他转头的幅度,发丝陷进唇瓣,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细微的痛感蔓延,沈忘州下意识顿住想要把头发拿出来,身后的人忽然用指骨顶住他的脸侧,迫使他用力向后偏过头,强势地与他交换珍贵的氧气和淡水。
喉结脆弱地滚动,漂浮在海面的指尖泛红,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也只能任由随着无形无状的海水流走。
海浪一波波,蔚蓝的苍穹上阳光灿烂猛烈,撒下一片炙热的金红,却被这片海面尽数吸收,明明连雾气都染上金红色,沈忘州却还是看不清。
对方的体温冷的像冰,每每触碰到沈忘州都会冷的哆嗦,却又忍不住紧紧相靠,隔着布料让这透骨的冷缓解他体内灼热的痛。
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嘴唇在触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就悄无声息地痊愈,薄唇变得红肿充血,泛着湿润的光泽。
沈忘州喘不上气了,卡在脖颈的手指让他动弹不得,口中发出挣扎声,被迫延长这个吻。
双腿在海水中无意识地踢动,似乎在寻找可以落脚的岛,靴子灌满了水,随着一阵浪潮的席卷落入海底,沈忘州一手抓住那只制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向后摆动,想要推开对方喘息片刻——
手掌在滑腻的海水里不住滑动,直到触摸到一片坚硬的鳞——那里本该是一双腿,此刻却是一条冰冷的鱼尾……
沈忘州一片混沌的大脑微微一怔,紧贴的薄唇终于放过他,转而轻吻住他耳尖,磨蹭着亲吻颈侧。
在本该是耳朵的地方,一个更为柔软冰凉的器官替代,像是鱼鳍……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身后的人轮廓起伏的腰腹以下生着细软的鳞片,一路蔓延变得坚硬锋利,看似缥缈的尾鳍更是锋锐到轻易切断猎物……
此刻,这条极其漂亮有力的鲛尾在海平面下轻轻摆动,被人族触摸到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主动迎上去,邀请对方感受。
尾巴紧紧贴过来,激起一道海浪,指甲修长苍白的手指扣住沈忘州僵住的手,让他只能在禁锢的范围内活动。
沈忘州第一次觉得在海水里,有比水更能夺走他注意力的东西。
浓雾里的香气更浓了,沈忘州眼底一片迷蒙,伴随着体内妖火的新一轮淬炼,整个人疼得弯腰蜷缩向前倒去,却因为被禁锢着而停在半空。
身后的人没有试图拉他回来,反而随着他一同弯下腰,像两轮弯月,在某个湿漉漉的时空相遇,沉默用力地相拥……
海浪的轮回无穷无尽,潮涨潮落的声响变成了这方天地里最微不足道的声音,浪花一轮轮拍击在岸边的岩石上,发出的声音像缓缓蚕食理智的咒语。
滚烫的体温消弭于冰冷,似要破坏殆尽的业火此刻温热乖顺地在身体里流转,一如灵力的主人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
沈忘州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他看不清的人,与他亲昵,与他温存,与他从背后相拥。
他想问那个人是谁,对方却从不回答,只有偶尔的呼吸声擦过耳畔,留下一点音色的端倪,可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没精力去回忆是否在哪里听过这道声音……
梦境的一半一切都乱了,那道身影一会儿变成了胤淮的模样,咬着他指尖问“官人可还记得我?”,一会儿变成司溟的模样,轻咬他喉结问“师兄为何与他人这样……”。
最后彻底乱了。
两个身影同时出现,一前一后地在耳畔质问他,温柔病态的嗓音明明天差地别,却又诡异相似,让他耳热到抬不起头。
“小修士,哭什么?”
“师兄,你在做什么?”
“……”
结契的痛苦与眼前的困境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沈忘州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好似什么都记得,被刻意模糊的脑海里一次次闪过长而有力的鲛尾,海浪翻腾的波纹,和水中好似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沧海尊贵的主人百年未归,如今回来,却也只是贪欢半晌,丝毫不曾多看这故乡一眼。
看不见的结界消散,波光粼粼的海面重归平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断寒仙境。
阴诡喋木林。
沈忘州缓缓睁开眼睛,浑身酸痛嗓子干哑,仿佛被车轮碾过一遍,内府却一片祥和,被无数次灼烧至融化的经脉变得无比宽厚,灵力更是被洗涤得纯透清澈,一团金红静静悬于内丹周围。
一道道梵文刻印其上,以生死祭,换万年安……他突破到金丹巅峰期了。
沈忘州动了动手臂,肩膀到腰间扯动得一片酸涩,他觉出不对,猛地回头——他不知何时从独自盘膝的状态变成了靠在司溟怀里。
结契时他浑身滚烫如烙铁,司溟不知道是怎么抱得住他的,沈忘州清晰看见那双修长瘦弱的手被烫的血肉模糊,大概是承受不住凶厉的灵力波动,脸色苍白的晕了过去,唇角溢出一丝刺目的血……
沈忘州心头一颤,立刻起身想要扶起司溟,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闪过梦里的片段——司溟长出了鲛尾,一张病态稠丽的脸满是引诱,从身后紧紧缠着他,推不开讲不通……
“……师兄?”司溟幽幽转醒,一双漆黑的瞳孔与梦里无二。
“嗯?!”沈忘州猛地抬头,眼神对视的瞬间就心虚地移开,耳根连着脖颈的地方一片粉红。
他强做镇定地扶起对方,从百宝囊中取出药膏,低头给他涂,低着头故作严肃地教训,指尖却抖了又抖:“下次不许这么胡来了,我是剑修身体比你强悍无数倍,你身体已经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伤了根本我也救不了你。”
司溟垂眸看着沈忘州红到滴血的耳垂,唇角弯了又弯,被沈忘州握住的小拇指勾了勾对方的掌心,弱不禁风地靠在沈忘州身上,孱弱地明知故问:“师兄,结契的过程可顺利?”
沈忘州动作一僵,抬头看向别处,那梦境荒唐得他整个人光是回想些片段就快烧熟了,语无伦次地胡编乱造:“大,大致那回事吧,一开始有点困难,后来……总之还算顺利。”
碧波惊水,春梦一场……他有罪,梦里对师弟做了那样的事,虽然遭罪的貌似是他……
司溟轻嗅着沈忘州身上独属于自己的气息,幽深瞳孔溢满病态的餍足。
玉佩忽然亮起,沈忘州恍然意识到从进入仙境到现在,他们师兄三个一直未曾联系过。
他迅速往玉佩里注入灵力,遇锦怀焦急的声音响起,沈忘州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小师弟,可否平安?!我是三师兄,小师弟?师弟?莫要吓唬师兄,小师弟……”
沈忘州没忍住笑了一声,遇锦怀总是让他想起他妈,一样的念叨。
司溟凤眼微眯,神色不明地听沈忘州与遇锦怀熟稔地传音。
“师兄,我和司溟闯入了一处古神遗迹,受前辈点化有所顿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们现在在哪?”
沈忘州隐瞒了赤烬的事情,毕竟对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如今三界广为流传的版本是赤烬贪图帝尊之位主动挑起战争,残害了无数人族,帝尊出面力挽狂澜,最终为了苍生陨落……
真是笔在谁手里,谁就有理。
遇锦怀听见小师弟的声音才放心,又念了半天叫他保护好自己,两队人交换了地点,决定同时出发汇合。
沈忘州放下玉佩,感慨,他居然“消失”了半个多月。
断寒仙境开启时间为三十日,他开小差开了一多半时间,遇锦怀和季寒溪一边找他们一边收集了仙境里三分之二的玉牌。
某种程度上竟也算躺赢了。
司溟身体本就不好,经历几次伤害已经虚弱得没办法独自久站,沈忘州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重新与袭焱滴血认主后御剑赶往一处冷泉汇合。
一路上也遇到过一些弟子,这些弟子也是在仙境中坚持半月之久的“精英”了,看见沈忘州的时候却都害怕地后退。
可惜沈忘州看都未曾多看他们一眼,满心的汇合后就可以把事情都交给遇锦怀,自己带着司溟开摆。
断寒仙境面积广袤,加之其中各类幻境迷宫无数,沈忘州三日后才赶到了约定地点。
寒泉旁,一个金顶琉璃瓦样的悬空楼阁立在一旁,沈忘州认出那是遇锦怀的防御法器,因为能力过于强大,在历练的仙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沈忘州意识到不对,迅速掐诀领着司溟闪进了楼阁。
楼阁内设施豪华,最中央的圆形玉床上,遇锦怀嘴唇发紫地躺在上面,呼吸沉重,双眼紧闭,口鼻流血,明显是中了毒。
季寒溪坐在床边,把住遇锦怀的手腕,强行用灵力封住体内游走的蛇毒。
看见沈忘州两人,视线几乎一瞬间就锁定了走在前面的沈忘州,仔细看过几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收回视线淡声道:“为了救一位弟子,锦怀中了蛇灵寒毒。”
沈忘州见到遇锦怀的那一瞬间心头猛然揪紧,大步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床上,俯身伸手探过遇锦怀心口。
虽还未伤及心脉,但已经运转到内府,极其危险。
他眉头紧皱,看向季寒溪:“为什么不捏碎玉牌出去?”
就算遇锦怀中毒没机会捏碎,季寒溪也应该送他出去。
季寒溪示意他看向床头,一枚刻着遇锦怀名字的玉牌已然碎裂,但遇锦怀人却还在这里。
“半月前,仙境内的所有玉牌都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我们只能等到仙境打开再出去。”
怕是他与赤烬结契时的灵力波动影响到了仙境内的灵气,导致了法阵失效。
沈忘州一阵自责,想起什么,迅速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入口的司溟:“司溟,你手里那么多丹药,有能解蛇毒的么?”
目光淡淡扫过沈忘州紧攥着遇锦怀的手,司溟掩唇咳了几声,遮住眼底氤氲的情绪,缓缓摇头。
“没有。”
“你是医修,进入断寒仙境却不带解毒丹药?”季寒溪目光审视地看向司溟,从见到司溟的第一刻起,直觉就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掌心的心跳愈发迟缓,沈忘州烦躁地将百宝囊搜罗一番,却一无所获。
蛇灵寒毒是一种天地灵气守护天材地宝的灵兽皮肤里的,毒性阴狠毒辣,不会要命,却会一点一点顺着经脉渗入内府,腐蚀内丹。
修者内丹损毁必会影响进阶,严重的甚至修为倒退再难进益。
遇锦怀这种天之骄子若是因为这毒就此一蹶不振,沈忘州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司溟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沈忘州身上,闻言轻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季寒溪,语气却低落自责:“蛇灵寒毒如此稀少,我实力低微,没有捉到过,所以没有解药。”
沈忘州为司溟说话,烦躁道:“他身体不好你看不见么,你让他拿命去捕蛇?”
季寒溪微微蹙眉,短短半月,两人便如此亲近了么。
沈忘州小心翼翼地探着遇锦怀的经脉。
蛇灵寒毒是寒属性,按照常理应用火灵力克之,但遇锦怀是木属性,沈忘州压根不敢轻易深入内府去清理寒毒。
正慌神时,沈忘州猛地想起什么,看向季寒溪,语速飞快地问:“我在话本上看过,木属性妖丹在木属性的修者体内可以暂缓毒性,对不对?”
季寒溪点头:“但若想解蛇灵寒毒,需要的妖丹品阶和数目都有严格的……”
“阴诡喋木!有很多!”沈忘州转头看向司溟,张了张嘴,他不想收回送出去的东西,但人命关天,只能顶着司溟失落的眼神问:“司溟,那些喋木的妖丹……你先借我一些,等三师兄好些了我去给你拿更好的……”
少年为别人焦急的表情原来这般让人不悦。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笑意,轻轻道:“本就是师兄的东西,怎么是借呢。”
沈忘州接过被装进精致玉匣中仔仔细细收好的妖丹,心底暗暗决定要送司溟更好的,转身一颗颗喂进遇锦怀嘴里。
看遇锦怀的脸色稍缓,才松了口气。
季寒溪:“妖丹还有很多,应该可以坚持到历练结束。”
沈忘州“嗯”了声,确定遇锦怀暂时没了大碍,叮嘱季寒溪好好守着遇锦怀,又叮嘱司溟不要随意动用灵力,然后就闪身出去,几息间便没了踪影。
楼阁内一时陷入安静,没人知道沈忘州去哪了,他也没给别人机会问。
“你混在忘州身边,有何目的?”季寒溪率先打破沉默,淡漠看向角落里自沈忘州走后便褪去伪装的司溟。
“能是什么目的……”司溟懒懒倚在太师椅上,面色玩味地瞥了他一眼,嗓音暧.昧:“只是与师兄互通心意,互□□侣罢了。”
季寒溪脸色微变,意识到不过是司溟的一家之言,不可轻信后依旧冷淡压抑。
语气漠然:“你有解毒的丹药。”
司溟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漫不经心地点头,百无聊赖地说:“有,但我有什么理由给你呢。”
不等季寒溪说话,司溟眼底闪过几分兴味,又问:“你叫他忘州?”
果然有问题。
“你若是交出丹药,我便不为难你,”季寒溪挡在遇锦怀身前,唤出本命法器厌归扇,“否则……”
杀意凛然,凭空激起的猎猎劲风扫过司溟耳边,他却毫不在意地轻笑,惓懒的声音被刻意拉长,几分说不清的狎昵:“真生疏。”
“昨夜师兄还让我叫他夫君呢。”
司溟手边的瓷杯应声而碎。
季寒溪脸色阴沉。
厌归扇打开,金石纹理闪烁,就要制住司溟找到解药时,面色玩味的少年忽然捡起一块瓷片,缓缓攥紧,鲜血顺着冷白的手腕下落,滴在沈忘州给他披上的外袍上,绽开一朵朵荼蘼的花。
在季寒溪警惕的目光下,司溟轻佻地调转瓷片,割向了喉咙。
季寒溪瞳孔紧缩。
鲜血喷涌染红了半个地面,惨烈的场景让楼阁内仿若地狱,司溟仿若不知疼痛,还来得及紧了紧外袍,才丢掉瓷片倒向桌面,嘴角期待地翘起。
就在这时。
楼阁的结界再次被打开,匆忙间给司溟猎了几颗上品妖丹的沈忘州闪了进来——

第18章 我辈楷模
少年手心攥着几颗还在滴血的妖丹, 兴冲冲地闪进楼阁,和高级灵兽的迅速战斗难免受伤,脸侧一道血痕蜿蜒。
“司溟我——”
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还好好的人如今躺在血泊里, 喉咙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银发染血,奄奄一息。
沈忘州瞳孔缩紧,还未反应过来已经闪到司溟身边,用力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另一只手翻出百宝囊里的顶级外伤药粉不要钱似的撒了下去。
瓷片上并未附着灵力,伤口在药粉下缓缓愈合, 沈忘州又抱着司溟为了一整瓶的补血丹药。
灵力波动间,司溟半闭着眼呼吸微弱,嘴唇毫无血色地靠在沈忘州怀里,嘴唇颤动,几次张开都没能说出话。
沈忘州用灵力稳固住他脆弱的经脉,手心沾染的血和司溟的体温一样冰……
他低头去听司溟的话,薄唇擦过耳畔, 无辜委屈的声音微不可闻。
“师……兄……我真的没有……解药……”
沈忘州怔住, 下意识抬头看向季寒溪。
刚刚的一切电光石火,他被司溟的模样吓得什么都顾不上,这时候才意识到季寒溪的存在。
手里的厌归扇此刻成了没法逃避的“证据”,季寒溪的脸上罕见出现了这样明显的警惕,蹙眉看着被沈忘州抱在怀里的司溟。
一旁破碎的瓷杯上还流转着独属于季寒溪的金系灵力,一切都再明显不过, 沈忘州握紧袭焱, 压低嗓音咬牙道:“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医修,去哪找解药?!你是脑子不好么!”
季寒溪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错, 闻言只是收起了厌归扇,眸色阴沉地看了司溟一眼,转身走到遇锦怀身旁,低声道:“你怎知他确实没有?他抓不住灵兽,那尊上呢?”
沈忘州微微一愣,随即更愤怒了:“证据呢?你怎么不把人打死了再和我说他藏了解药?!”
季寒溪微微闭眼,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紧,才控制住没有失态。
沈忘州为了一个相识不过半月的人如此怀疑他的事实,让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刚刚为何不直接把人杀了,也不枉沈忘州怀疑他一场。
胸口几度起伏,季寒溪声音蓦地冷淡下去:“证据便是我根本没有伤到他。”
沈忘州气笑了,抱起昏过去的司溟走向门口,临走前的嗤笑直击季寒溪心头。
“那他是疯了么,自残到如此地步,只是为了几颗丹药?你还以为我会像从前那样对你言听计从,什么都信?醒醒吧!”
我从未这样想过,明明是你……
茶杯碎片倏然碎齑粉,季寒溪看向门口,掌心指甲深陷,刻出血痕。
沈忘州出来后立刻唤出自己的乘坐法器——一座通体金红的华丽轿辇。
他抱着司溟进去,动作极轻地放在柔软的坐垫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用灵力检查着他的身体。
袖口忽然被捉住,沈忘州低头看向恢复了一点儿血色的人,低“嗯”了声:“你先养好,等你没事了我就过去劈了他。”
嗓音淡淡,却藏着极大的愤怒和不理解。
在沈忘州眼里,季寒溪身为主角自然有他的风骨和气度,他向来不喜为难弱者,更别提同门师弟了,除了原主和江照雪不同,季寒溪对谁的态度都是冷淡疏离的。
根本不会出现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情况。
这次的事情,沈忘州只能归结为季寒溪厌恶自己,便迁怒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司溟。
他先前还怀疑过,为何穿书以来除了那封信,季寒溪一次都没找过他麻烦,原来只是没机会见面,没理由独处。
司溟这次受伤全是因为他,这个事实让沈忘州很烦躁也很愧疚,他怕极了麻烦,更怕亲近的人因为他染上麻烦。
正陷入无尽自我批判的愤怒中时,沈忘州手指一凉。
他低头看去。
司溟努力抬起手搭在他手上,声音极低地唤他:“师兄……”
沈忘州反握住他的手,低头凑近去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司溟小拇指虚虚勾住沈忘州的指尖,微微仰头,掩去眼底得逞后的愉悦,无限凑近耳畔,虚弱道:“师兄刚刚,是为我……取妖丹了么?”
沈忘州这才想起那几颗妖丹,此刻拿出来模样有些寒酸,他在衣摆处用力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才拿到司溟面前。
“答应你了,这些你先拿着玩儿,伤口疼的话就想想还想要什么属性的妖丹,明天我帮你猎。”
沈忘州说完就要将妖丹收进司溟的储物金匣里,司溟却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他衣摆拽了拽,轻声道:“我想拿着。”
已经伤得这么重还提出这种要求,虽然奇怪,但沈忘州还是一颗颗放进他掌心。
被瓷片划伤的掌心伤口已经愈合,但还染着血,此刻和妖丹的紫红血液混在一起,在冷白色的肌肤上缓缓蔓延,妖冶中透着一丝说不清的诱惑。
最后一颗妖丹落入掌心,沈忘州的手要离开时,司溟忽然与他十指相扣,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囚笼,困住了这几颗妖丹。
司溟的动作猝不及防,沈忘州不想碰到他的伤口,下意识要躲开,被攥住的手却忽然一阵奇怪的无力,沈忘州没有防备径直摔倒下去,只来得及用没被抓住的手肘撑在司溟耳侧——两个人鼻尖擦过,沈忘州微微偏头躲开,才避免了一个意外的吻。
耳畔传来伤痛下嘶哑勾人的嗓音,缱绻温柔。
“师兄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喜欢,师兄……”
一声声呢喃在耳畔徘徊,像是觉得暖,司溟无意识般用鼻尖蹭过他耳垂和脸侧,冰凉的呼吸让沈忘州想起了那场旖旎的梦,喉咙微滚,想起身却又不敢推开受伤的人,只能僵在原地。
他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司溟,努力镇定道:“你喜欢什么和我说就好,我能拿到的都可以给你……还疼么?要不要再吃一颗止痛的丹药?”
司溟缓缓摇头,身体无意识地发抖,想要凑近又孱弱到没力气移动,只能小声唤他:“师兄……我好冷……”
沈忘州以为他也中毒了,立刻想要起身检查,司溟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他腰上,指尖顺着染血的布料下滑,唇角微勾,在腰侧最碰不得的那块肌肤上轻轻一按——
沈忘州顿时像被戳了逆鳞的龙,腰际不受控制地一抖,整个瘫软在了司溟身上,吓得他赶紧翻了个身侧躺,又因为还抓着司溟的一只手,动作下将人直接带进了怀里。
司溟顺势埋进沈忘州脖颈,冰凉的唇轻蹭过温度过高的肌肤,陷入梦魇般呢喃:“师兄,对不起……”
沈忘州想躲开的动作停下,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落在司溟后背,动作生疏地轻轻拍过:“为何说这个?”
“遇到危险时……不能帮到师兄,还让你陷入麻烦……”
“没有,”沈忘州皱眉,揉了揉他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让他想到了缠绕在指尖的微凉海水,“你给我吃的那颗丹药就很有用,还有我与赤烬结契时……你也帮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走火入魔了。”
一头银发被揉乱,司溟反而感到愉悦至极,扣住沈忘州的那只手食指一下下往指缝钻,语气却依旧低落,哑声问:“可是我不像另外两位师兄可以帮你……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没用?”
沈忘州觉得司溟因为水火双灵根,从小身体不好,修炼也不顺利,非常自卑,又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才对他这个师兄如此患得患失,生怕他也走了。
脑补完一出大戏,内心顿时酸涩一片,他紧了紧手臂:“不会,季寒溪那德行不给我使绊子就不错了,三师兄……三师兄倒是很好——”
司溟眼底蓦地闪过一抹杀意。
“但是三师兄太像我娘了,什么都要说两句,我与他一起总免不了被念,好像看见我娘亲了似的……还是和你一起最好。”
又漂亮又有治伤很厉害的丹药还会在关键时刻来救他……沈忘州对这样的队友相当满意。
沈忘州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确,又重复道:“你最好。”
司溟上挑的眉眼微弯,其中的愉悦满溢得快要忍不住,他低头彻底埋进沈忘州颈侧,尾音颤颤地呢喃:“真想永远陪着师兄……师兄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沈忘州心尖儿都要听碎了,这样漂亮又易碎的人,合该放在温室里被保护好,司溟如今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他周围的人都待他这样差么?
夜色渐浓,两个人相拥而眠,沈忘州怕压到司溟浑身僵硬不敢动,睡得不舒服便皱起眉,梦里挣扎着好似在生气。
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司溟睁开眼,轿辇的半透明琉璃顶上倾泻些许月光,落在沈忘州的脸侧。
脾气暴躁的少年睡着的样子格外孩子气,却又很不和谐地将动作控制得很好,没有一点儿要压住他的意思。
司溟静静地欣赏着他的小修士,指尖摩挲着一颗颗妖丹,专心地好似在看世界上最能令他愉悦的事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捉住沈忘州的下颌,轻轻吻了上去。
沈忘州一开始睡得不是很安稳,浑身僵硬的似要做噩梦,但是后来,噩梦变美梦,他睡得浑身松软,鼻尖还总是嗅到淡淡香气,不愿醒来。
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不知何时从搂着司溟的睡姿,变成了靠在司溟怀里。
对方比他高出半头,搂着他的动作不仅不突兀,反而格外自然。
沈忘州总因为司溟孱弱漂亮的模样忘记这个人是比他高的,他动了动被攥到发麻的手指,细细看了司溟片刻,被对方昳丽的面容治愈起床气,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还有事没做。
足尖轻点飞出轿辇,清晨的冷泉寒意森森,一株株泛着青白色泽的灵植随着透骨的寒风飘摇,细雪席卷,让人分不清它们是否开了灵智,算不算妖。
沈忘州是火系灵根,断寒仙境的每一处对他的克制都是极端的,让他不喜。
他先是去看了遇锦怀,确定蛇灵寒毒没有恶化的趋势,才放心地去冷泉的另一面,找人。
瑟瑟寒风中,季寒溪孑然立于一棵高大的寒松下,墨发纷飞,听见声音微微偏头,俊朗面容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脊背依旧挺直,纤长的手指抵在扇柄,好似暖玉。
沈忘州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唤出袭焱握在掌心,并不打算废话。
主角怎么了,惹到他了他照样揍。
袭焱吸收了沈忘州的灵力,较寻常灵剑更长的剑身发出铮铮声,剑身让人胆寒的火焰状血槽染上火灵力,仿若饮血。
季寒溪看向沈忘州,厌归扇扇面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对阵的意思,反而平静地提醒他。
“小心司溟。”
沈忘州剑气一顿:“你过来这里就是和我说废话的?”
季寒溪冷淡的目光仿佛要将人揉碎,偏语气极为克制:“他是尊上带来的人,不会简单。”
沈忘州不耐道:“没你复杂,与一个医修动手。你也不必顾虑师父,有什么厌恶不满的,像从前一样直接说出来就好,不要学什么反派尽干些有失身份的事。”
“从前……”季寒溪垂眸,忽视他后面的话,似陷入回忆,轻声问:“你还记得。”
沈忘州不记得,他不是原主,只是看见季寒溪立于冷泉旁清冷卓绝的模样,脑海深处属于原主的记忆忽然浮现。
这次不是具体的某件事,而是一些串联不上的片段。
一片苍茫雪地,尚且年幼的原主好像冻僵了,嘴唇青紫蜷缩在地上,周围是一圈容貌模糊的人……
一个穿着鲛岳仙宗仙袍、看不清面容的人抱着瘦小的原主,声音温柔地告诉他不要怕……
再然后,就是大雪漫天,十几岁模样的季寒溪跪在鲛岳仙宗祠堂前,肩膀落满了雪花,眼底赤红,整个人像一张绷紧到岌岌可危的弓……
三个片段毫无关联,但沈忘州心底却再次感同身受了原主的情绪,很难过,想哭出来,又因为什么强行忍住。
许是他现在的表情太过明显,季寒溪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依旧冷淡:“若还记得,你便知道,你没有资格同我争辩。”
沈忘州觉得他在说笑话,但原主的情绪依旧在心头萦绕,酸涩不已。
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季寒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逃避什么似的移开视线,声音几不可闻:“忘了也好。”
沈忘州不喜欢这种被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支配的感觉,当即挥了下袭焱:“跟我有何关系,你怂恿我去秘境在先,伤司溟在后,到如今我还说不了你了!”
季寒溪眉头微蹙,看着眼前再次变得陌生的沈忘州,呼吸微顿,解释道:“鲸骨扇的印记是照雪拿去的,信也并非我所写,这件事等出了仙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江照雪写的密信?
沈忘州稍一想便通了。
江照雪其人心思狭窄善妒,最容不得别人与他争抢季寒溪,原主对季寒溪的喜欢天下皆知,江照雪怎会容忍。
但在沈忘州这里,是江照雪干的还是季寒溪做的,都没有分别,因为这两个人就是一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眷侣,季寒溪又怎么舍得怪罪他最爱的人呢?
江照雪如此有恃无恐地加害原主,与季寒溪一次次的默许甚至纵容分不开。
“交代?你能把他扔进秘境也死一回么?”沈忘州还未说完,已经横起袭焱闪身而至,剑尖直指季寒溪面门。
他没忘了,这一趟是给司溟出气的。
虽然对于修者来说,不沾染灵力的皮肉伤在丹药作用下很容易痊愈,但司溟身体不像一般修者那么强悍,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修养好久。
季寒溪抬起厌归扇挡住袭焱,指尖张开打开折扇,扇面金纹浮动仿若活了一样,将袭焱的灼人剑气挡在外面。
沈忘州攻势凶狠,悚然一副“要揍你一顿我还挑时候么”的样子,季寒溪则以守为主,感受着沈忘州的剑意,脸上表情愈发复杂阴沉。
鲛岳仙宗的仙袍衣袂翻飞,一道暗红与一道金色在冷泉旁铿锵碰撞,溢散的灵力惊得周围鸟兽纷飞,沈忘州一剑劈过,季寒溪扇尾横挡,战个平手。
清冷声线质问:“你为何连剑意都变了,连师父教你的剑诀你也忘了么?”
沈忘州脑海里闪过剧情,原主修剑,但为了能多和季寒溪多相处些时间,便顶着沉默寡言的性子磕磕绊绊地去求师父,让他以剑修的身份修习季寒溪的扇诀。
因此原主的剑法灵动飘逸,虽夹杂狠厉,但依旧有着浓浓的季寒溪的影子。
但现在的沈忘州,剑意凌厉疏狂,攻势强硬毫无退意,丝毫不见季寒溪的影子。
“我若是不变,岂不是重伤初愈就要因为我那好嫂嫂的密信,再次陨在秘境里了!”
季寒溪怔了一瞬,沈忘州一剑扫过他肩膀,剑刃被挡住,剑气却直直透过,白色外袍洇出点点鲜红。
沈忘州收剑站住,划清界限:“从前的事情我半点不记得了,你若因为什么事情记恨我,那我劝你干脆利落地找我报仇,若还像这次一样迁怒别人,我可不会像从前一样惯着你。”
像原主那般执着单纯,不求回报的喜欢,季寒溪怕是这辈子都遇不到了,就连江照雪,沈忘州也觉得他更看重季寒溪的实力和样貌,并非全然真心。
言尽于此,沈忘州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徒留季寒溪清冷地站在雪地里,像一棵明明挺拔坚韧,内里却早已摇摇欲坠的松。
回去的路上,沈忘州脑海里还回想着那三段模糊的记忆,以及季寒溪说的那句“没有资格”。
原著对配角的描写并不细致,大篇幅都是主角攻受间的感情,他来了之后,故事就成了现实,那些未提及的剧情,也会变成一件件发生过的、他不知道的事。
原主和季寒溪之间发生过什么,才让原主变得“没有资格”要求季寒溪对他平等相待……?
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沈忘州暗暗记下三段回忆,转身回了轿辇,却扑了个空。
司溟不在。
沈忘州心头一跳,紧跟着看见了司溟留下的传音符才松了口气,司溟告诉他他去了楼阁,想尝试为遇锦怀诊治。
沈忘州刚走进楼阁,便看见司溟坐在床边,另一头遇锦怀不知何时醒了,正笑着与司溟说些什么,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却没那么痛苦了。
“师兄!”沈忘州瞬间闪到床前,仔细看着遇锦怀,“怎么样了?”
“好多了,”遇锦怀上下看着小师弟,虽然中了毒,却也能察觉到些许不同,欣慰地笑,“此番机遇弥足珍贵,等出了仙境,我帮你向师父说,下一轮你不要去了,专心闭关。”
遇锦怀刚醒来就替他操心,沈忘州心里一片亲情涤荡的温热,但嘴里只是“哦”了声:“等出去再说吧,下次见义勇为注意安全,你躺下的这会儿功夫我差点劈死季寒溪。”
遇锦怀光是想象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仔细打量,看出沈忘州没受伤才放心,抚着心口摇头:“那我还真是该注意了。”
小师弟脾气暴躁,没有他在一旁看着,冲动之下太容易闯祸,他这次中毒连佩剑都拿不住了,也不知该如何拦着。
遇锦怀操心极了,简直要愁容满面。
一旁司溟将两人的相处方式尽收眼底,微微挑眉,沈忘州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没有任何预兆地探入灵力。
“你动灵力了么?”
司溟安静地任由沈忘州摆弄,闻言压抑不住地翘起唇角,摇头:“没有。”
沈忘州这才放心,又说了他几句让他不要乱跑才坐在床边,看得遇锦怀一阵老父亲般的欣慰。
瞧他小师弟,半月来进步多大,都会照顾人了!
喋木妖丹数目有限,几人又歇了一日,见遇锦怀状态稍微好些了,就决定出发去寻找其他木系妖兽。
四人里伤了两个,不需要沟通就安排好了队伍。
季寒溪背着中毒的遇锦怀,沈忘州扶着重伤未愈的司溟,各自御剑御扇飞行。
沈忘州也提出可以背着司溟,但司溟说太累了,让沈忘州扶着他就好。
沈忘州自然答应,袭焱剑刃上,为了护住司溟,两个人贴的快要黏在一起了,看得季寒溪眼神微沉。
索性断寒仙境里大多是寒林,水属性与木属性居多,四个人一路寻找,也收集了很多木属性妖丹。
沈忘州也没忘了答应司溟的,遇见的仅有的几头火属性妖兽都被他一剑毙了,挖出妖丹放到司溟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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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仙境,所有在结契之前未曾出去的弟子都被截留下来,如今仙境入口还有几日开启,被折磨得无处可逃的弟子们只好放弃争夺玉牌,结伴而行。
沈忘州就遇见了幽水宗少宗主邢才旸带领的一支队伍。
整个队伍有不到二十人,个个神色疲惫,一身仙袍狼狈不堪,更有甚者需要同伴搀扶才能行走,再也没了初入仙境时的意气风发。
遇见沈忘州几人时,邢才旸的表情从警惕到认出他们的狂喜瞬间变换,看得沈忘州莫名其妙。
就不怕他们抢玉牌么?仙境里杀人可不会被追究。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邢才旸大步走过来,语气熟稔亲切地喊:“季师兄!好巧!我们一路凶险坎坷,终是遇到鲛岳仙宗的诸位仙门领袖了,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有季师兄他们在,我们安全了!”
这一顶“仙门领袖”的帽子扣下来,看准了鲛岳仙宗这种门风正派至极的宗门弟子,不会“为难”他们这群落难的人。
沈忘州几人原本也打算在此歇息,季寒溪大概也懒得再寻驻扎地,与邢才旸点了个头就唤出金鼎琉璃瓦楼阁,背着遇锦怀走了进去。
邢才旸倒是会套近乎,直接跟了进去,只是不知道季寒溪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就灰溜溜地走了出来,他也没觉得丢人,脸皮颇厚地指挥那群弟子。
“大家不要担心,专心调息,季师兄定当护我们周全。”
立刻有人附和。
“等出了仙境,我一定登门道谢!”
“鲛岳仙宗不愧是修真界楷模,季寒溪身为一代首席弟子,人品实力皆是我等的目标。”
……
沈忘州听得讽刺,随手唤出轿辇,与司溟一起进去。
外面的讨论声顿时消弭。
轿辇内地方宽敞,温度适宜,炎火属性的兽皮和极厚的软垫坐下来就要陷进去一样,面前的红木小圆桌摆满了自带的糕点和仙露。
沈忘州进去就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就算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狩猎灵兽,时间长了也是很累的,他要抓紧这一会儿休息时间睡觉。
刚积攒了点儿睡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沈忘州挥手解了轿辇的隔音,这才听得真切。
“季师兄,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邢才旸带着两个陌生弟子站在楼阁前,语气客气,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断寒仙境的寒风刺骨难忍,师兄师弟们在仙境里受折磨了二十余日,身心俱疲,灵力耗损,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怕是难以继续抵挡这猎猎寒风……还请季师兄遇师兄允许我们进到灵器中暂避片刻,此等大恩,待平安出去后定当登门感谢。
“季师兄和遇师兄是鲛岳仙宗的楷模,也是我们诸位的楷模,在下替师兄师弟们先在此谢过了!”
不等那边的人说话,沈忘州已经掀开轿辇的厚重帘幕,看向满脸虚伪谦逊的邢才旸,面无表情地拒绝。
“不用谢,不让进,滚。”
遇锦怀中毒需要静养,这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进去,灵力波动繁杂,还怎么休息。
而且沈忘州分明看见他们也有法器,只不过不想在这冰天雪地里消耗灵力使用,怕猛兽偷袭时没法反抗罢了。
不然怎的遇见他们就冷的受不了了,没遇见的话这二十人还能当场冻死不成。
说到底还是想占便宜。
邢才旸张口闭口“楷模”“领袖”,道德绑架那一套玩的熟练,若是心地善良的遇锦怀保不准就答应了。
但沈忘州没那多余的菩萨心肠。
别说这群人还没冻死,就是真快冻死了,你用这一副“你必须救我不救我你就遭报应你就良心难安身败名裂”的态度过来找他,他不一剑提前把人送走就不错了。
沈忘州拒绝的实在过于干脆利落,邢才旸和身后的两位弟子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位面色蜡黄的男修者面色不愉道:“我们是与季师兄和遇师兄商量。”
言外之意,没求沈忘州,沈忘州没资格插嘴。
沈忘州看都没看他一眼:“关我屁事,我让你滚,不想死就离我三师兄的楼阁远点儿。”
邢才旸的白脸还没来得及唱就被沈忘州赶了回来,闻言脸色也闪过一抹被羞辱的愠怒,但沈忘州进仙境前的那一战实在让他印象深刻,他很快隐藏好情绪,后退道:“是在下孟浪了,给沈师兄赔不是。”
沈忘州靠着轿辇,垂着眼睛摆手:“滚快点。”
这会儿功夫玉佩已经闪了四五次,沈忘州权当没看见,等人彻底滚远了才回到轿辇里,摘下玉佩扔给司溟,假装听不见。
三师兄又要念他了,左右那几句,他都会背了。
司溟一路舟车劳顿比他还要累,沈忘州回忆着遇锦怀在他卧床不起的时候是怎么照顾他的,倒了杯仙露递过去。
司溟想起身拿杯子,却连续两次摔倒,沈忘州再直也反应过来。
“你别动了,”他坐到司溟旁边,半搂着人靠在自己肩膀上,杯口抵在唇边喂他,“慢点喝,别呛着。”
司溟低低地“嗯”了声,刚迷糊了一会儿,嗓音沾染了困意,慵懒低哑:“师兄,他们想进来么?”
他边说话边抬起手,想要保持平衡一样环在沈忘州肩上,下巴也抵着肩膀,好像没了沈忘州就坐不住。
“人长得丑想得挺美,”沈忘州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仙露,被扰了好梦,不大高兴,“进门叫声爹或许还能给他个位置,上来就狂吠,当看门狗都嫌吵。”
司溟摸着温热的玉佩,背面的鳞片更加明显了,指尖卷起沈忘州的发梢,不经意道:“师兄不高兴了?”
沈忘州用力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困。”
“我也困了,师兄,一起睡吧……”
指尖划过沈忘州肩膀,司溟懒猫似的直起身子,沈忘州没靠稳立刻滑向他怀里,挣扎间被司溟从身后抱住,懒懒地唤他:“师兄,困了……”
沈忘州动作一顿,犹豫的功夫已经和司溟一起倒在了软塌上。
司溟从身后抱着他,用鼻尖蹭着他后颈,说他好暖和。
司溟因为先天水火双灵力的冲突,体温较常人低很多,因此怕冷又怕热,唯独喜欢沈忘州身上的温度。
这段时间沈忘州也渐渐习惯了司溟身体的虚弱,只当自己是个好师兄牌的暖宝宝,任由他抱着了。
再次准备出发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昨晚下了一夜的小雪,今早风雪就停了,断寒仙境内罕见迎来了一个稍显温暖的天气。
沈忘州四人从法器内出来,皆是风姿绰约姿态闲适,连衣摆的弧度都透着游刃有余。
反观外面的弟子们,个个瑟瑟发抖形容凄惨。
防御灵器消耗灵力,但一行人数目近二十,有三位尽全力施法便可开启一夜,供所有人安眠一晚,却因为谁都怕灵力耗尽被人偷袭,便都不使用法器。
这群人,虽凑在一起却各怀鬼胎。
见鲛岳仙宗的四人御剑要走,邢才旸立刻领着一群弟子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追,言语间尽是死也要抱大腿的意思。
那群人也好笑,群龙无首,对邢才旸马首是瞻。
恰好不远处就遇到了木系妖兽,沈忘州留下来照看遇锦怀和司溟,季寒溪独自一人前去猎杀。
不消片刻,那群弟子们便又追了上来。
沈忘州瞥了一眼,瞧见这群人脸上的不满和阴郁,暗道好笑。
好似是他求着他们追似的。
沈忘州不是爱动手的人,只要没人主动惹他,那他大部分时间都很佛系,就像现在,虽然一群苍蝇在一旁嗡嗡嗡的难受,但他也懒得管,站在一旁态度很不端正地听着遇锦怀与他传音,说他昨日有些冲动,这种拒绝的事交给师兄来便好……
两队人也算相安无事,但不知道谁提了一嘴“仙境入口快要打开了”,紧跟着话题便往“玉牌数目”、“晋级宗门”上引了。
有弟子满面愁云:
“这次仙境不知出了何种变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大家都顾着保命,怕是没有精力争夺玉牌了。”
有人高风亮节:
“此等灾祸面前,我辈当共同面对险境!怎可歹毒心肠偷袭夺牌?”
又有人提出:
“那要如何排名?这仙境又危险无比,多走一段路怕是没捡到玉牌已经被猛兽精怪给吃了!我们都没有玉牌,岂不是都是一样的名次了?”
这时,一道声音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不若……谁手里的玉牌足够晋级,便把多余的让出,让弟子们蒙眼挑选,也免去耗费灵力。”
在仙境里拼实力会有生命危险,但拼运气不会,输了也就是没了玉牌无法晋级,赢了可就是白白捡便宜了!
众人顿时争相附和,开始讨论谁手里的玉牌最多。
邢才旸掏出自己手里的玉牌,他有十块,说他愿意分出五块给五个弟子。
一群人顿时又是一套“我辈楷模”、“高风亮节”,邢才旸脸上的光彩都快要把人闪瞎了,还要推拒道“哪里哪里”。
沈忘州跟看猴儿似的看他们,果不其然,分完这五块,就有人把主意打到最富有的鲛岳仙宗头上了。
不等邢才旸开口,沈忘州直接唤出袭焱,一剑扎在了他面前的雪地上。
剑刃嗡鸣,血气森然,邢才旸即将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第19章 破阵
袭焱插在前面, 不必开口,就代表了沈忘州的立场。
邢才旸尴尬地后退了一步,微微停顿, 随即换上满脸的体贴关照, 笑得磊磊落落。
“沈师兄误会了,在下只是想问你们要不要过来些,我们人多,聚在一起也好共同保护遇师兄和这位师兄。”
“是吗?”沈忘州靠着一棵松树,双手抱胸懒散倚着,偏头瞥过他们, “你们不是缺玉牌么,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多谢沈师兄,若能让出一些玉——”
“让?那倒不是。”
十几人闻言脸上皆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好似这玉牌本就是他们的,不给倒是沈忘州不懂事了。
仗着己方人多,有人小声指责:“我们有伤在身,能在这断寒仙境坚持到如今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你们鲛岳仙宗身为第一大宗门, 游刃有余地拿了这么多玉牌,左右第一名都是你们的,分出一些又何妨?”
“是啊是啊,锄强扶弱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
“你们鲛岳仙宗拿了超过半数的玉牌,本就破坏了规矩!”
“你们若是不帮我们,我们这种状况, 要如何公平地拿到玉牌?”
合着遇锦怀身中剧毒, 司溟重伤到站不稳,就是他们口中的“游刃有余”。
“如何公平地拿到玉牌?我教你们, ”沈忘州摊开一只手,诚恳地建议,“打啊,打死了一个多一块,打死俩多两块,你们宗门不就晋级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一丝堤防警惕。
对视间脸上染上几分被戳破心思的羞恼,看着沈忘州像在看什么千古罪人,仿佛他们这个“坚不可摧”的联盟被沈忘州三言两语打破了的事也全赖沈忘州。
“堂堂鲛岳仙宗的一代弟子,便是这样挑拨离间的!?”
沈忘州都快听笑了,刚要说话,忽然被打断。
遇锦怀面色苍白,但唇角勾起的弧度依旧让人如沐春风,他稍稍向前一步挡在沈忘州身前,弯眸浅笑道:“各位的建议遇某觉得甚好,如今仙境突变,我们自身难保,确实应该守望相助。”
邢才旸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一脸正气地抱拳道:“遇师兄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遇锦怀回了一礼,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掏出自己全部的护身法器递给沈忘州和司溟,满脸关心道:“如今情况严峻,你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身为师兄,于情于理都要拼死保护你们。两位师弟切莫与师兄客气,这些法宝乃身外之物,便当做是自己的东西用,不必归还。”
一番话说完,整个翠竹锦囊内的法器都被掏了个空,沈忘州和司溟手里满满当当宝光四溢,看得一群人眼睛红的要滴血。
遇锦怀满脸关怀地催促他们滴血认主,然后转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邢才旸,神情敬佩,语气赞扬。
“诸位都是霁风朗月的修者,刚才那些话让遇某醍醐灌顶。正所谓锄强扶弱,我们身为宗门的领头人、师弟们的楷模,危险面前自然要倾尽所有护住更加弱小的师弟们,诸位可赞同?”
寥寥数语,就将在场所有的“师兄”都架在了火堆上。
话是他们说的,遇锦怀身中剧毒尚且能掏出所有珍贵法宝,而且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沈忘州与那不知名字的弟子就这样毫不见外地滴血认主了!
越高级的灵器宝物对滴血认主越苛刻,甚至于一旦认主,便不可销毁印记,遇锦怀真的拿不回来了!
一群人尴尬到面红耳赤无法言语,不知谁开口喊了句“师兄”,场面顿时更为尴尬。
“邢小宗主是在场诸位里辈分最大的吧,这样‘高风亮节’的人,一定不会吝啬对弱者的保护。”
邢才旸脸色难看地看向说话的方向。
那个不知道名字,但长相足以让人一看再看的白发弟子正倚在沈忘州身侧,单薄的身体好似站不住,一手扶着沈忘州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沈忘州这个煞星肩上,下巴抵住手背。
一阵寒风吹过,黑白发丝缠绵交缠,对方笑意羸弱无辜,却一剑扎在了邢才旸最疼的那块肉上。
见他看过来,司溟另一只手指尖点了点沈忘州的手背,整个人往后躲了躲,好像被吓到似的。
沈忘州不悦地皱眉看向邢才旸,那眼神里的情绪明晃晃地警告他“再吓人就一剑劈了你”。
邢才旸:“……”
他脸色更难看了,好似吃了一斤的黄土。
指腹划过沈忘州手腕处的血管,司溟不紧不慢补上致命一击:“诸位莫急,邢小宗主莫不是还在思考,他锦囊里的十几件宝物要怎么分呢。”
这群人里师兄可不少,如今见矛头全指向了邢才旸,顿时松了口气,跟着附和。
什么“邢小宗主客气”、“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将全力以赴”……乱七八糟的承诺说得邢才旸脸色发青印堂发黑。
恶人自有恶人磨,沈忘州老神在在地看着邢才旸好似要吐血一样一件一件地从锦囊李拿出宝物,手都要抖断了。
这群人倒也真不客气,尽数收下,怕被要回去一样迅速滴血认主,速度快得邢才旸好悬拔剑拼命,又因着“大宗门的气度”强行忍住。
沈忘州觉得他离气死也不远了。
无聊地收回视线,他懒得再看。
他与遇锦怀是什么关系,遇锦怀就算与他借用袭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借出,就算这样他也会买来更好的宝物还给遇锦怀。
这群人倒还真是证明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季寒溪回来时,那边已经分的七七八八了,遇锦怀又吸收了两颗妖丹,方才精神了一些。
季寒溪背对邢才旸一伙人,一边用灵力帮遇锦怀舒缓内息,一边与他们三个传音道:“我刚刚去入口探查过,发现并无松动痕迹。”
遇锦怀担忧地微微皱眉:“已经过去二十余天了,还未松动?难道连入口也被破坏了?”
断寒仙境出入口开启前后几日皆有征兆,按照往届的经验,出口开启甚至更早,有时会提前十日之多,最晚也不会超过五日。
但现在他们已经在仙境内待足了二十八日,入口却毫无动静。
“出不去会怎么样?”沈忘州反手按了按后颈,很想把那只陷入沉睡的狐狸拽起来问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遇锦怀神情凝重:“据说仙境关闭后,内部所有阵法会在某一时刻同时触发,形成一个必死的绞杀之阵,清理掉不及时退出的‘闯入者’。”
“好家伙,”沈忘州啧了声,“让我们进来的时候可没这么说。”
照常理而言,大多仙境关闭后就算没有及时出来,也可在里面继续历练,等待下次阵开——修真界也有无数个历练数十年一朝出山名震天下的例子。
看来这个仙境的创造者是别有用心,飞升上仙入九重天,传闻仙人德高望重,但从一老一小两只凤凰都想吃人就能看出来,天上那群仙从根里就烂透了。
普通仙人若是大量吞噬人族怕是遭不住天道诛灭,但通过仙境就不同了,是人族“自愿”进来的,出不去也怪不得他。
所以每届弟子们都会有被困在里面的,不是他们不小心,而是仙境“选中”了他们。
“所以现在我们是要等到最后一日赌运气,还是……”沈忘州仰头看向忽然飘起大雪的昏暗天空,语气森然,“毁了仙境强行出去?”
季寒溪眸色沉沉,淡道:“没有选择了。”
这仙境如今气候变化如此之快,很明显,已经开始主动“捕猎”他们了。
几个金丹期修者想毁掉断寒仙境,听起来像个笑话,但若是找到关系到整个仙境命脉的阵眼,一重重破解后,直接捣毁阵眼,仙境没了依靠便如水中浮萍,稍有波动便会倾覆。
届时地崩天塌,空间破裂,他们伺机通过缝隙逃出去便可。
虽然极为危险,但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一代弟子师兄弟四人里,最为精通阵法的是二师兄秦雨,善于利用各类杀阵迷阵折磨对手。
最不擅长的就是沈忘州了,阵法一门最耗费精力,须得像高考备考一样天天拿着书背,还需要极高的悟性……比起这个,沈忘州更愿意看哥哥妹妹成双对的话本。
几人进了遇锦怀的楼阁,在桌面上摊开一张纸,季寒溪持笔画下仙境的大致轮廓,写下几处最为凶险的境地。
纸面上的笔锋锐利遒劲,龙筋凤骨,如此变幻莫测、面积辽阔的仙境,季寒溪仅凭记忆和推测便画出了无数细节,甚至连每部分的妖兽陷阱都标明。
沈忘州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季寒溪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主角攻,任何时候都不会掉链子。
“阵眼可能存在的地点便是这两处,”季寒溪在一片湖泊上和一处山峰上画了一笔,抬头看向他们,“但两地相隔甚远,我们需要分开行动。”
“我和司溟去峰顶。”沈忘州罕见主动要求,眼神都没往湖泊上瞧,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掉进去似的。
季寒溪看了他一眼,颔首:“我和锦怀去天水湖泊,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沈忘州把身上的木属性妖丹给了遇锦怀,又拿出几件无需认主的防御法器给他,这才拉住司溟的手腕转身出去。
路过那群弟子时,立刻有人窃窃私语,但看出来的是沈忘州,又都不敢跟上,犹豫的功夫沈忘州已经御剑飞远。
阵眼被破坏时,仙境内定会剧烈动荡,到时候仙境内的弟子们能否很快反应过来,找到破绽离开,就看他们的本事和运气了。
不然就算沈忘州几人不去破坏阵眼,他们也会在待满三十日后被仙境绞杀,毫无生路。
周围树影迅速掠过,沈忘州抓紧司溟的手,丝毫没有差生自卑感,非常直男地交代:“阵法我狗屁不通,你指望不上我了,等下我在你身旁护法,你专心破阵就好……不过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密林,一点山峰的影子都没有,季寒溪不会画错地图了吧?”
司溟沉吟片刻,掩住唇角快溢出来的笑意,轻声道:“师兄,你好像走错方向了。”

第20章 陪葬
断寒仙境内滴水成冰, 大雪寒风乃常有气候,此刻空中落下片片厚重雪花,在距离沈忘州半臂远的地方纷纷飘远, 仿佛隔了一块静止的空间。
沈忘州就在这空间里瞪大眼睛, 几度张嘴才发出声音。
“我走反了?你刚才怎么没说?我们都快到了……这下来不及和三师兄他们换了,在湖里我怎么保护你,我……”我看见水不用你保护我都是表现出众了!
“咳……对不起师兄,”司溟攥着他的衣袖,咳得眼角微红,垂眸自责:“我刚刚才发现。”
“我不是怪你, 我就是……”沈忘州懊恼地看着前进的方向,这会儿也舍不得说他,硬着头皮道:“就是有一点儿怕水,怕等会儿没法及时保护你……你别哭啊,我可不会哄人。”
他重新握住司溟的手腕,看他没掉眼泪才松了口气,神志恍惚地觉得自己手心比司溟还要凉。
居然走反了, 沈忘州你真是一日比一日出息了!这次出了仙境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修真界的地图背下来!
两人又走了半日, 才终于找到阵眼上的湖泊。
季寒溪笔下寥寥数笔的地方,在断寒仙境的迷阵里却绵延数里,几乎一望无际。
沈忘州远远听见风吹波浪的水声,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见到湖面时差点从袭焱上摔下去。
手撕炎祈灵剑指幽水宗的沈煞星面色发白手脚发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慌乱间转过头, 远远停在了离湖泊数丈远的巨大古树后, 把袭焱递给了司溟:“你有危险就唤我,我可瞬移到袭焱的位置——”
他顿了顿, 眼神看向别处,白着嘴唇小声补充:“但你也别太指望我,我不给你拖后腿都算祖上显灵了。”
“师兄在这里等我就好,”司溟握住袭焱,上面还残留着沈忘州的体温,他偏头轻笑,语气体贴眼神温柔,“这次换我保护师兄。”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微微低头,贴在沈忘州耳畔轻声道:“能帮到师兄,太好了。”
沈忘州眼神微愣,心头悸动,抬头时司溟已经拿着袭焱走远,他攥了攥拳头,努力呼出一口气,往前挪了一棵树的距离。
胤淮维持着虚弱病人的身份,慢慢走到湖边。
万年前的阵眼比现在大数十倍,仿若一片小型的内陆海,是他的小修士看一眼就会晕过去的程度……他倒是有些感谢万年前毁过一次断寒仙境的自己了。
回忆间漫不经心地径直踩入第一重阵法,湖面之下暗流涌动,眼看要触发绝杀之阵,然后……然后大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碎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那样可笑。
感受着身后紧张关切的眼神,胤淮唇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他演技极好地站在彻底毁了的第一重大阵上做出掐诀的模样,貌似仔细算过,才继续前行。
就这样一连碎了四个阵,第五个的时候胤淮忽然觉得厌倦了,无聊地瞥过四周,忽然觉得一个人走很是无聊。
只有眼神怎么够……
他站在原地,足足算了一个时辰也没再向前。
远处古树后的身影几番纠结,已经往前挪了三棵树了,像是怕打扰他一直没敢用玉佩传音,此刻正面色凝重手脚发颤地在第四棵树之间咬牙努力。
胤淮眼尾下压,丹凤眼盛起病态的弧度。
师兄,来救我啊。
期待地闭上眼睛,他不紧不慢地走向死门,踩入的那一瞬间,第五重杀阵陡然开启!
整个湖泊染上血色,宛若血水般浓稠激荡,一层层腥气森然的巨浪裹挟着各种阴邪阵法,发出恶鬼般的嘶鸣扑向大阵中唯一的闯入者。
汹涌的浪潮衬得形单影只站在湖中的胤淮像一叶随时倾覆的小舟,抬起袭焱的动作在面对巨浪时更显得羸弱。
沈忘州在后面等得焦灼,他对阵法只懂个皮毛,断寒仙境这种极为繁复变化无穷的杀阵于他来说就是幼儿园小班解大学高数题,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只知道第五道题司溟解了很久,看得他都跟着紧张到扣树,正犹豫要不要问,湖面陡然兴起变化——
血浪翻涌着逼近司溟的瞬间,沈忘州不经思考地做出掐诀动作,但滔天巨浪与幽深湖面的水波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紧紧黏在原地,血浪的影子在瞳孔中无限放大,窒息感和呛水感如附骨之疽让他动弹不得。
他努力克制从心头蔓延开来的恐惧,却还是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一个瞬移诀掐了四遍也没能完整掐出,颤抖地仰头看着一寸寸逼近的海浪。
杀阵不为困不为阻仅为灭,一经启动便毫不保留,瞬间绞杀阵内一切生灵。
沈忘州眼睁睁看着巨浪吞噬掉司溟,他拼尽全力克服恐惧却只是努力往前挪动一步,早已来不及。
他张嘴想要喊司溟快跑,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个对他说“这次换我保护师兄”的少年消失在绝杀之阵里,自己却无能为力。
沈忘州急火攻心,喉间一腥,吐出一口鲜血。
他从未恨过自己的经历,但这一刻,他没法接受站在原地像个废物的自己。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过是水,不过是湖,恐惧和无济于事的愤怒让心口剧痛,他拼尽全力靠近湖面,每一下都要顶着无法呼吸的恐惧和深深的愧疚,他怕水,但是此刻宁愿被困杀在阵里的是他自己,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司溟因他而死——
强烈的情绪波动和阵法余威的压迫下,沈忘州唇角再次溢出血丝,眼前的景物也一片模糊,只有不停颤抖的身体告诉他他有多害怕,又有多后悔。
再次嗅到那股淡淡的冷香,沈忘州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紧随着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和捧住他脸颊的手,以及熟悉的冰冷温度让他茫然抬头,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人,嘴唇颤抖,几次说不出话,只有眼睛愈发地红。
“师兄,”司溟擦去他唇角的血迹,平淡的眼底闪过不解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度,他缓声说:“我没事,我站在阵眼里的……”
沈忘州心情大起又大落,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汹涌湖水翻腾的声音徘徊在耳边,他嘴唇发抖,一股难以述说的后怕和藏匿深处的委屈让他陡然生出些力气,抬起手臂用力抱住了司溟,好像要把人活活勒死。
没事,没事就好……
吓死了,他吓死了……
为什么有湖,为什么怕水……
胤淮轻轻按住他脑后,放在自己肩膀上,湿热的气息让他感到陌生。
是眼泪。
他见过无数人的恐惧,对这三界来说,他自己就是恐惧本身,那些肮脏的,丑陋的,无趣的生灵,恐惧时会让他感到格外愉悦和兴奋,他善于利用这点取悦自己。
但现在,胤淮垂眸,掌心落在沈忘州发顶。
他并未感到愉悦,反而从心头滋生出一丝没法驱散的阴郁。
胤淮不理解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数万年的光阴于他不过是杀戮与玩乐。
从不曾与人如此亲近,让他在感情上宛若一张浸湿的白纸,就算留有印记,也模糊得他自己都看不清。
他下意识跟从内心对温暖的渴望,微微俯身抱住沈忘州,脸埋进沈忘州肩膀,唤他:“师兄……”
沈忘州紧紧抱着他,闻言浑身僵硬努力抬起头,声音嘶哑,咬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我,我怕水……”
冰冷的掌心抵住眼睛,一抹微凉的柔软擦过耳尖,沈忘州听见司溟轻柔的声线说:“那就不要有水了。”
一个荒诞的许诺,沈忘州心却蓦地安定了下来,一股熟悉的灵力钻入脑海,他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单手搂住沈忘州,胤淮眼神漠然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下压,刚才吞天裂日般气势的湖面倏然静止,下一瞬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
一道道赤红妖火于空中凝聚,染红了断寒仙境内的整片天空,仙境内的冰冻三尺的气温几息间升高到灼热炙烤,冰雪消融化为流水,眨眼间一片片水流凝聚。
第一道妖火陡然下落,燃起幽蓝色的壮丽尾焰,瞬间蒸发掉整片湖泊,紧跟着第二第三……大雪纷飞的断寒仙境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炎火炙烤的人间炼狱,妖兽惶恐奔逃,灵植痛苦蜷缩,血日当空,仿若天劫。
断寒仙境难以承受如此庞大的灵力波动,一道道裂纹从虚空中绽开,仿佛被切开的皮.肉,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凄厉惨叫从湖泊中响起,紧跟着一道一袭粉衣的缥缈身影随着湖水的消失暴露在空中,他努力飞向裂纹,试图挣扎逃脱,却被轻易控制,狠狠砸在地上。
断寒仙境万年前的缔造者云岚真仙身形狼狈地从地面爬起,却全然不敢起身,毫无尊严地趴跪在地上,不敢直视胤淮的模样。
帝尊允他下界杀掉这届所有进入仙境的人族,还答应助他躲避天道震怒,他原以为自己终于得帝尊器重,原来是被当了那对付胤淮的出头鸟!
帝尊对三界虎视眈眈,最大的敌人就是胤淮,但集九重天之力都留不住的人,怎么可能杀死!
帝尊夜夜难眠,视胤淮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前便经常瞒着理由派仙人给胤淮找不痛快,那些仙人的下场无一不惨烈。
他这一趟,怕是回不去了……
云岚真仙恨得咬牙,没想到帝尊连他这般资历实力的仙人都能当做弃子,只能寄希望于胤淮今日能放他一马,用力磕头跪拜道。
“尊上饶命!小仙,小仙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尊上在仙境中游历,触怒尊上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胤淮抱紧昏睡的沈忘州,维持着少年的模样,只不过往日对沈忘州温柔含笑的双眸此刻染上不详的黛蓝,其中对万物生灵的漠然让他看云岚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好像是无处发泄情绪的小孩子,胤淮下巴抵着沈忘州发顶,懒倦地蹭了蹭,玩味地鼓励道:“我最近得了一个很有趣的人,让我很满意,你能带给我更美妙的感受,我就放了你,你觉得如何?”
被九重天当成弃子的云岚真仙并不知道沈忘州的存在,闻言立刻点头,急道:“小仙定当全力以赴,将那人族碎尸万段,给尊上看最美妙的戏!”
九重天活得够久的仙谁不知胤淮这个疯子残忍嗜杀,最喜欢看人在必死绝境中苦苦挣扎的惨状。
当年初代帝尊血溅王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听闻胤淮的要求,云岚真仙下意识地便以为是要他漂亮地杀人。
“嗯?”眸底闪过不悦,胤淮单手捂住了沈忘州一只耳朵,声音放轻,好似怕被听见一般拉长声音,低声道:“那你就表演一下,如何漂亮地罪该万死吧。”
云岚真仙睁大眼睛,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却在视线触及胤淮时发出凄厉的惨叫,捂住双眼跌倒在地,哀嚎间指缝溢出猩红的血。
太吵。
捂住沈忘州耳朵的手顿了顿,换做搂住他的腰,胤淮回忆着那晚在轿辇上沈忘州安慰他的话语,重复道:“不怕了,睡吧。”
云岚真仙跪在地上忽然捂住嘴,吐出一大口糜烂的血,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的舌头……
必死无疑的境地,云岚真仙的怨恨和不甘凝聚到极致,内丹与断寒仙境相融,竟是要自爆内丹与胤淮同归于尽!
至少,至少也要杀了他怀里的修士!
云岚真仙目眦欲裂。
能让素来不喜触碰的胤淮抱在怀里,那定是极为珍贵之人,他万余年修为寿元皆毁在今朝,那便要胤淮最宝贵的东西来陪葬!!!

第21章 肌肤
熊熊烈火炙烤着龟裂的土地, 阵阵灼风袭来,冰雪消融,灵植焚烧, 灵气充裕的仙境在顷刻间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天界仙人有四等。
末等嫦朴仙人, 是刚飞升或飞升后难有进益的最低等的仙,数目最多。
三等广金仙者,司管三界内大小事务。
二等天尊仙者,仅有五位,神秘莫测鲜少露面,是帝尊的心腹, 实力深不可测。
一等,便是凤凰帝尊。
云岚真仙于万年前飞升,如今已是广金仙者,在九重天内也算是实力强劲的角色,如今拼死自爆内丹,万年修为尽数融化在这断寒仙境内,整个空间眨眼间坍塌浓缩。
空气变得粘稠扭曲, 一道仿佛要刺穿眼珠的血光从空中亮起, 仙境大小猛然塌缩几十倍,超半数的生灵被抽干精气,道道血红凝聚在血光中,云岚真仙头发披散,双目空洞血流冉冉,喉咙里发出泣血的嘶吼, 将这劈山裂海的一击释放——
仙境内一片稠丽的殷红, 大地碎裂天空黑暗,所有存在于此刻消弭, 只余云岚真仙掌心的血红内丹瞬息之间袭向沈忘州!
“嗡——————”
苍白指尖轻点,一声难以形容的细微声响于空气中回荡,那枚倾注了广金仙者毕生修为的狂躁内丹像被抽了魂,同这炼狱般的天地一起静止在胤淮指尖。
云岚脸上的惊恐仿佛烙印上去,维持着最后挣扎的动作,从指尖开始,像一捧黄土一样无声无息地碎裂消散,徒留一地鲜红……
眼前的内丹通体殷红,色泽幽深,仿若一颗品质尚可的宝石。
胤淮指尖轻点,内丹发出一声清脆的裂隙声,一道金纹倏然破碎,就这样彻底变成了无主内丹。
胤淮将内丹放入沈忘州掌心,帮他合上手掌攥紧,神情平淡,眼底却染着即将收到心意的病态愉悦。
他贴近沈忘州的耳边,语气幽幽道:“师兄会送给我做礼物么?”
……
-
沈忘州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抱住身边的人,哑着嗓子颤声喊:“司溟!”
腰际缠上一双冰冷的手,司溟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让他安心:“师兄,我在。”
沈忘州抱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看清了周围。
他在一间屋子里,看装饰和周围的灵气波动,是霖泽真仙的仙舟渡。
“小师弟?可好些了?”遇锦怀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沈忘州迟钝地转过头,看见了霖泽真仙、遇锦怀、季寒溪和几位掌门师叔,都关切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沈忘州茫然眨眼,一脸迷糊:“我不是在断寒仙境?”
遇锦怀掩唇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地提醒:“小师弟,若是好些了,就放开司溟罢。”
“嗯?”沈忘州回头,正对上一双内勾外翘满含笑意的丹凤眼,他再看,眼珠差点从眼眶跳出。
司溟坐在床上,他坐在司溟腿上,几岁孩子似的紧紧抱着司溟的后背,连腿也不客气地紧紧缠着司溟的腰……
沈忘州着火了一样迅速从司溟身上起来,站在床边满脸尴尬地想就地钻出去。
“好了,既然已经醒了,为师便放心了,”霖泽真仙捋着胡须,给沈忘州补课,“此次断寒仙境变为杀阵原因还未查清,各宗门弟子死伤惨重,经过几位宗主的商议,将下一轮评选延后,你们四人回宗后稍作休整,待身体无碍,就去与二代弟子共同试炼,切莫懒惰懈怠。”
沈忘州耳根通红,臊得连“加班”都没听见,捂着额头站在角落权当自己是根柱子。
已经在回宗路上了,那他是怎么出来的,又抱着司溟抱了多久,有多少人看见了?
简直不能细想。
再想下去怕是鲛岳仙宗千百年来的武学奇才沈忘州怕是要自绝当场……
索性霖泽真仙交代完,便看向司溟:“你们几人回去修养,司溟留下。”
沈忘州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推开门时又控制不住地微微回头,与司溟对视。
司溟指尖点了点自己衣袖,沈忘州一愣,出去后在袖子里一模,摸到了一颗温热的内丹……
仙舟渡主殿。
四周的白玉柱高耸而立,柱面刻满金色符文,水纹氤氲间仿佛活了过来,在柱面游荡。
霖泽真仙立于高台之下,恭敬行礼:“尊上这一行可还顺利?父亲曾与我传音,但仙境忽然封印,弟子未能及时告知您。”
胤淮一袭白底金纹仙袍坐于首位,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指尖轻饶银白长发,闻言看向霖泽真仙,垂眸懒散道。
“他说什么了?”
“帝尊与几位天尊近来频繁会面,怕是正在谋划夺取妖皇精魄一事,父亲让我告知您,小心几位天尊的暗算。”
胤淮笑了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帝迟那小废物若是真敢动用他爹留给他的几个老废物,也不必等到今天,让云岚那个蠢东西来试探。”
霖泽真仙松了口气,紧跟着继续道:“忘州刚得精魄,九重天便派人捉拿,怕是仙宗内部有了九重天的眼线,弟子已经着手调查。”
“我都没发现的人,你去查又会有什么不一样,”稠丽眉眼微垂,胤淮难得给这位须发皆白的弟子提示,指尖轻敲,“与其看着九重天,不如看看妖族,那棵小桃树醒了百年,早该忍不住了。”
霖泽真仙赶紧领命:“弟子速去。”
-
从断寒仙境出来后,沈忘州立刻回了翦绯庭,闭关七日。
与赤烬结契后,因为赤烬没有肉.体只剩下一缕精魄,为了维持神魂的稳定,赤烬一掌碎了炎祈灵的魂,鸠占鹊巢,转而以沈忘州灵兽的身份刻印在他额前。
此后,若是沈忘州想,或是赤烬想,赤烬都可以借用沈忘州的魂魄幻化出金瞳九尾天狐的实体。
当然,战力依附于沈忘州的实力上限,而非赤烬的。
生死契对赤烬消耗巨大,来不及将这些变化告诉沈忘州就沉睡了过去。
沈忘州也是这闭关七日里才感受到,他拥有了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做契约灵兽,这让他对赤烬的印象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修为上的精进,则更加夸张。
沈忘州感觉不出几月,他就可渡雷劫突破元婴,还有炎祈灵结契后带给他的自愈能力,还没来得及感受过……
沈忘州睁开眼睛,从闭关中苏醒,灵台清明经脉舒畅,他感觉他现在能打十个炎祈灵。
玉佩微微发亮,遇锦怀的声音传出。
“小师弟,闭关可顺利?师父给我们四人派发了任务,若是出关,我去翦绯庭告知于你。”
遇锦怀刚刚解除蛇毒,沈忘州不想他太过操劳,当即用法术换了身衣服清洁了身体,推门御剑前往青碧庭。
树影婆娑,幽静雅致,初夏的青碧庭院内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凉亭处还摆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
沈忘州径直走进书房,先推门后喊人。
“师兄!”
遇锦怀正在练字,看见他顿时笑了,放下手里的毛笔走过来:“小师弟,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去找你。”
边说边唤出灵宠——一棵青竹,去拿了许多甘甜的灵果来。
沈忘州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片刻,发现确实没有大碍了,才松开手,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道:“闭关这么多天,我也想走走,师父他老人家又让我干什么?”
遇锦怀毫不介意桌子被小师弟当椅子,宠小朋友一样剥了一串葡萄模样的灵果递到他手边,耐心地传话:“往届的百仙大会,三轮试炼鲛岳仙宗派出的都是一代弟子,师父觉得二代弟子缺乏历练,这次想要二代与我们一同参与。”
沈忘州吃了一颗,甜的眯了眯眼睛:“那不如直接找个二代弟子代替我,我没有意见。”
趁赤烬还在沉睡没法督促他修炼,他偷的闲越多越好。
遇锦怀无奈地摇头,笑道:“师父意在让二代弟子从我们身上学习修炼之法和战斗法诀,一共只有四位一代弟子,小师弟,你逃不掉。”
沈忘州顿觉人生一片昏暗。
“师父给我们四人一人一道考验,你闭关期间我们三个还未抽取,”遇锦怀说着掏出一个红木制的小方盒,递到沈忘州面前,“小师弟,你先抽还是我先抽?”
“都一样,”沈忘州被迫上岗,积极性很差地在盒子上拍过,掌心顿时烙下一行金色小字,他低头看去,“北魉花街?这是个地方?”
沈忘州又去看遇锦怀的掌心,写着“穹鱼茶肆”。
“这两个地方都位于‘绊殄邸’,绊殄邸是修真界、妖界与凡界的交界处,是一块没有任何律法与约束的灰色地带,
“在那里,妖族可随意吞噬人族,人族也可放肆宰杀妖族,一经进入,便自动放弃了身为‘人’或‘妖’的身份,只属于绊殄邸的住户。”
就是个没有法律的地方啊,这个简单,冲进去杀杀杀就行了,左右也没人管。
沈忘州攥住拳头,金色符文小字随之消散:“什么样的凡人会傻到去那儿当口粮?”
遇锦怀同样握了握手心:“身负重罪、为凡世所不容之人。”
“师父让我们去那儿干什么?抓人?惩恶扬善?还是干脆一把火点了那里烧死那些死刑犯?”
“绊殄邸的规矩是只许自愿进出,不可强迫,但这两年以来,不断有传闻绊殄邸在主动抓取凡人妖族修者进入,至于原因……”
沈忘州明白了:“原因就是师父让我们查的。”
遇锦怀点头:“这里面的四个地方就是对应的四个最可疑的商铺,商铺主人是凡人是妖族还是修者一概不知,我们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调查清楚那些失踪的人与妖去哪里了,并救出被迫进入绊殄邸的无辜者。”
沈忘州深深吸了口气,不耐地皱眉:“听着就麻烦。”
他自己去就算了,还要带上几位二代弟子,“带小孩儿”,还是带普普通通完全不如司溟那么漂亮乖顺惹人怜爱……的小孩,简直是要他命了。
沈忘州正走神,遇锦怀笑着说:“师父要求我们四个里加入司溟,小师弟,你——”
“他跟着我。”沈忘州想都没想就说。
遇锦怀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笑了笑,没有点破。
-
从青碧庭出来,沈忘州直奔司溟的临时居所——瀛汐庭。
遇锦怀说司溟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师祖胤淮也不在仙宗内。
沈忘州怕司溟不愿意与别人说实话,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而且那日在仙舟渡上,司溟提醒他袖口内有内丹,他回去后仔细看过,虽丹气完全内敛,但其中蕴含的灵力让他心悸。
这内丹又是哪里来的,是司溟喜欢的么,沈忘州走神地想,若是喜欢,他等会就直接送给司溟。
瀛汐庭外被一层袅袅云雾遮掩,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一阵阵温热的水汽,像是清晨海边的雾气。
沈忘州本以为会有结界,但他轻松推开大门,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凭借灵识外放察觉到侧面的楼阁内有熟悉的灵力波动,沈忘州这半年多和遇锦怀相处习惯了,走过去下意识边喊边推开了门。
“司溟我————”
他猛地僵住。
司溟站在一处浅泉中,长发披散,衣衫松垮,只着一件摇摇欲坠的青色外袍,闻言侧过身看向他,大片冷白肌肤直直撞进沈忘州眼里……

第22章 吻
柔软的浅青色布料熨帖地覆盖在少年凸起的蝴蝶骨, 沾湿的银白色发丝垂落胸口,随着偏头的动作在白釉似的肌肤上划过……
沈忘州听见自己喉咙里清晰的一声“咕咚”,他迅速转过身, 耳根红热, 逃跑似的走向门口:“抱歉,我——”应该敲门!
“师兄?咳……咳咳咳……”
一股清晰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沈忘州的动作硬生生止住,反应过来时已经回过头。
司溟捂住嘴唇,咳得弯下腰,脸颊染上不正常的绯红, 呼吸急促带着明显的呛血声,摇摇欲坠近乎站不住。
“司溟!”沈忘州瞳孔收缩瞬间闪到他身边,把人扶到自己怀里,一边握住他的手送入灵力一边安抚,“怎么忽然这样了,是不是动用灵力了?”
水火相撞的内府简直一团糟,灵丹分成两股截然相反的灵力, 像被什么刺激, 凶狠地缠斗在一起,每次相撞激荡的火灵力都要撕碎内府脆弱的经脉,水灵力再去修复,一次次折磨着这具脆弱不堪的身体。
司溟顺势靠近他怀里,抓住他的手虚弱无力,指缝间溢出的血更是看得沈忘州心尖揪紧。
顾不上其他, 沈忘州迅速脱下外袍裹住司溟, 将人打横抱起走向不远处的床榻。
“我去叫雾隐师叔,你在这里等我。”
沈忘州说完便匆忙要走, 却被抓住了衣袖,力道轻得微不足道,他还是站在了原地。
司溟苍白的唇上染着刺目的红,好似那双漂亮的眼睛也红了,湿润的双眸满含乞求和渴望,却又不想他为难,终是抿紧嘴唇收回视线,轻轻松了手。
像一只中箭的兔子,痛到没力气求救,只能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你,乞求你留下,就算看着他死也好,不要丢下他……
沈忘州脚下像生了根,再走不动一步,他做不到在此刻丢下司溟一个人。
“我不走,别害怕。”沈忘州转身坐回床上,把人抱在怀里,掌心按在司溟后背,用全部的灵力去压制司溟体内的火灵力。
司溟却根本坐不住了,腰间一软,向后仰躺,倒进了沈忘州怀里。
一阵冷香撞进胸口,沈忘州的白色外袍坠落,那件柔软的浅青色外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司溟仰着头靠在他肩上,微微闭着的双眼痛苦地颤动,一层薄汗覆盖在凸起的喉结,皮肤冷白得仿若上好的白釉,视线落上便滑落到起伏的胸口……
空气忽然变得稀薄,沈忘州嗅到的冷香悄然浓郁,心跳声在安静的呼吸声下异样的明显,让他慌张移开视线。
许是乱了道心,往日轻易便能压抑的灵力此刻显得格外顽强,躲开沈忘州的灵力后更加放肆地冲击着司溟的身体。
“咳……咳咳……”司溟单手捂住嘴唇,另一只手抓住沈忘州的手指,努力偏过头看向他,眼角咳出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指尖,像破碎瓷器的边缘,锐利又脆弱。
他开口,声音被疼痛折磨到低哑,轻到听不清,“师兄……不必了……”
沈忘州的指尖被他抓住,明明可以甩开,但他不忍心,只能放弃继续输送灵力。
司溟松开捂住嘴唇的手,孱弱地跌落在衣衫上,布料上印下一片温软却刺眼的红。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垂着眼睑,认命般的淡淡绝望让稠丽苍白的脸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稍稍一碰花瓣就会凋落。
“没用的……我早就习惯了……师兄,不要浪费灵力在我身——”
话音未落,他忽然弯下腰捂住心口,眉头微蹙,牙齿咬紧下唇,痛到失语也不想告诉沈忘州。
“什么叫浪费,”沈忘州瞬间扶住他,眉心紧蹙,“你还敢赶我走。”
他也感受到了,灵力的安抚已经失去效果,准备再次输送灵力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响起赤烬的话——
“所以,只有你们两人日夜不离地双修几年时日,便可一劳永逸,解他水火不容之苦。”
去拍司溟后背的手猛地顿住,沈忘州呼吸乱了一瞬,僵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用双修之法,虽然他并不排斥司溟,甚至于司溟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他都从未想过。
他不喜欢让亲近的关系变复杂,因为他不会轻易地付出爱情,既然不能负责,他不允许自己对司溟产生那种想法。
他可以看见胤淮就跑,因为他不认识胤淮,对胤淮也仅有那一晚的露水情缘。
但司溟不一样,他不可能对着亲近的小师弟做出“我们就是睡一晚你别多想”这种渣男行为。
司溟瞥过沈忘州躲闪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根,眼底微暗,在沈忘州看过来时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忽然伸手推开了沈忘州,努力坐直了身体向前躲开,却因为太痛了摔到在床上,浑身发抖地抱住膝盖蜷成一团躲在角落,捂着嘴唇挣扎地赶人。
“师兄,你出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沈忘州下意识去扶他,被难以抉择的境地逼得烦躁:“我出去你一个人等死么,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
司溟沉默了,垂着头,沾湿的长发黏在修长的颈子和肩膀上,好似被关在笼里的雀儿,美丽却残忍。
沈忘州脑海里一个声音急切地喊“你不管司溟他就真的没人管了!你忍心么!他只有你了!”。
另一个声音事不关己道“你还能睡他吗?睡了你又不爱他你能负责吗?睡了之后你们俩算什么关系?”。
沈忘州面色烦躁犹豫,纠结地隔空取到金樽,扶起司溟靠在怀里,小口小口喂水。
司溟疼得狠了,额角被薄汗浸湿,乖顺地依在他怀里,沈忘州顺着自己的手指看见司溟虚弱起伏的胸口,在看不见的地方,内府早已一片血腥,这样的痛从他小时候就一直跟随着他,不知多久了。
只喝了几口,司溟忽然偏过头躲开金樽,不再喝了,轻轻问:“师兄,你对谁都这样好么?”
沈忘州愣了愣,下意识说:“没有,我不会照顾人,你是第一个被我这么耐心照顾的……不许嫌弃,我就会这些。”
如墨双眸紧紧盯着沈忘州的眼睛,轻易地察觉着真相。
是真的,没有说谎。
司溟轻轻笑了,望着沈忘州的眼底却是全然的落寞,他握住沈忘州拿着金樽的手,缓缓推开,语气缱绻不舍,低头道:“这么多年,师兄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很知足了……师兄,你走吧,我不想你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一个人也可以。”
“……”
司溟珍惜地触碰着沈忘州的指尖,冰凉的触感一路蔓延至心口,轻颤的声线孱弱到一碰就碎:“咳……师兄不会和我做那种事的……我也不想,不想师兄为难,我知道我配不上师兄……”
他回过头,苍白的唇勾起一个明艳的笑:“我只是一个连灵力都控制不了的废物,谁都比不上,师兄怎么会和我双修呢。”
沈忘州很明白自己的缺点是什么,他太喜欢意气用事,为此他偶尔会给自己留后路。
比如攒了一笔钱,在老板傻逼的时候直接把辞呈摔在他脸上,骂一句“爹不干了”潇洒走人。
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后路,想做就做了,什么狗屁退路狗屁思考都没有,他就是做了。
就好比现在——
沈忘州掐住司溟的下巴,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单手撑着床面吻了上去。
司溟比他高,他是仰着头的,嘴唇轻蹭间灵力溢满,通过最单纯的吻互相交换。
不一定做到最后,只是最基础的灵力交换也可以,虽然效果不那么立竿见影……
另一个人的呼吸,体温,气息在这一刻无限放大,浸染空气,顺着皮肤缓缓流淌、渗入,思考在这一刻被剥夺,沈忘州生疏地吻住司溟的唇,灼热的灵力透过嘴唇传递到另一片冰冷肌肤上,他呼吸不自觉地放缓,轻轻闭上眼睛,不受控制地向前凑了凑。
好甜,司溟是甜的。
司溟似乎有些惊讶,张着嘴任由沈忘州笨拙地、舔舐一颗糖果一样地吻着,少年眉梢微皱,生疏地变换角度企图让“交换”进行得顺利,又沉浸其中,傻傻轻咬着嘴唇,呼吸微乱洒在肌肤上……动作单纯稚嫩得让司溟眨了眨眼睛,压抑不住眼底的愉悦。
他抬手捧住沈忘州的颈侧,另一只手抓住沈忘州的腰侧,将人按向自己,舌尖轻扫,歪头加深了这个吻。
沈忘州脊背一僵,颈侧的冰凉指尖顺着动脉轻按,又游移到耳朵轻轻揉捏,触感一路酥麻得哆嗦……挺直的腰瞬间软了下去,撑着床面的手臂一瞬间的无力,沈忘州不受控制地前倾,扬起脆弱的脖颈被迫迎合。
脊髓泛起颤栗的感觉,指尖不受控制地一下下蜷缩,湿润的吻染湿了唇,司溟吻得用力却缱绻,让沈忘州产生一种温柔的可支配的错觉,轻易地陷入这张柔软细密的网,被诱哄着坠入深海……
沈忘州快要喘不上气,嘴唇才缓缓分开些,那双漆黑的双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海面,微垂的睫羽半遮着瞳孔上隐晦的纹路,漂亮诱惑的脸宛如初尝情爱的妖,魅惑却深情,一个眼神都透露着痴缠眷恋的味道。
只一眼,沈忘州便深陷,他们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贴近,沈忘州微张着嘴唇呼吸凌乱胸口起伏,揉着他耳朵的修长手指挑开一缕发丝,紧跟着插入松散的发,轻轻拿下束发的木簪。
墨发散落,划过指尖,像捕猎天真的猎物时,一寸寸将其逼近温柔乡般的陷阱。
沈忘州没忘了他要做什么,努力忽视红热的耳尖,灵力凝聚在红肿的唇,微微仰头,唇瓣贴在司溟唇上。
对方却忽地躲开,苍白的指腹顺着脖颈揉按,在后颈稍稍用力……沈忘州睁大眼睛,后背一阵过电似的酥,下意识地往前倾倒想逃离,整个扑进了司溟的怀里,抱住了让他迷醉的冷香。
耳尖被吻住,沈忘州身体瞬间绷紧,身体猛烈一颤。
牙齿渐渐尖利,猩红舌尖轻轻舔过齿尖,司溟眼底已是一片幽深的黛蓝,最深处潜藏着野兽捕猎时对血腥的渴望。在耳边一次次呢喃,染着凉意的呼吸扫过耳窝,懒倦沙哑地喊他:“师兄……”
沈忘州整个人酥得像案板上的鱼,唯一能做的就是弹动几下,他觉得哪里不对,偏头想要躲开这种让他落入海里起起伏伏无处可逃的感觉,游移在脸侧和耳朵的指尖却让他无暇顾及,他不受控制地偏头蹭着那只冰凉修长的手,耸起肩膀埋进司溟的颈侧。
鼻尖触碰到的脖颈肌肤凉得仿佛失去了体温,却带给他一种异样的、非人般的旖旎。
茫然沉溺,无处可逃。
在彻底失控前,沈忘州用最后的力气推了推司溟肩膀,喊他:“司溟,你不——”
“嗯?”司溟抓住推在肩膀上的手,放在唇边,薄唇微张,吻住了他的食指指尖,眼睫微垂,嗓音缠绵柔软:“师兄,我做的不好么?”
好过头了……
指尖的触感让沈忘州整个人都乱了,想躲开,却又被吻住手腕,在动脉留下凉凉的吻,挣扎间司溟的青衫松松垮垮,沈忘州的视线垂落——司溟的身材居然,比他还好,因为内丹的缘故么,穿起衣服才显得这样清瘦……
“师兄,看我。”
沈忘州恍然回神,茫然地看向司溟的脸。
下巴忽地被捏住,强迫他抬起头,司溟吻住他的唇,用一个缠绵的吻略带警告地惩罚走神的他,隐晦地暗示,他眼里的兔子,其实是一只漂亮到蛊惑人心的、可以轻易撕碎人族的鲛。
再次分开时,沈忘州呼吸彻底凌乱,胸口剧烈起伏,对方却平静地舔舐着唇角,好似刚刚的热烈只不过是一盘开胃的点心,正餐才刚刚开始……

第23章 纠结
渐渐浓郁的水汽洇湿了柔软褶皱的布料,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雾蒙蒙的潮湿,呼吸间吸入的水雾也有淡淡的甜,让人分不清是濒临结束, 还是刚刚开始。
狎昵的话语在耳畔徘徊, 毫无攻击性地温柔语气与他商量,可不可以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脑海里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此刻一切都被模糊,睫羽划过脸颊,轻柔的触碰仿佛蝴蝶翅膀悄然抚过, 带来一点点蔓延至脊髓的痒,交握许久的指尖终于不再冰凉,淡淡的温热让一切都没那么难以承受。
沈忘州听见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出“可以”。
撑在一旁的掌心下的布料是干的,好像只有他的衣服湿了,黏连在皮肤上,体温过高轻易蒸发掉上面的水分, 一点点香气顺着雾蒙蒙的空气钻入鼻腔, 阵阵海浪声幻听在脑海深处。
他听见了某种古老神秘的曲调,轻而低的嗓音用欢愉的情绪哼着一首没有名字的曲子,让大脑像被控制了一样陷入不可自拔的愉悦,所有的所有都被无限放大至承受的极限。
沈忘州抓住对方苍白清瘦的手腕,一滴汗从鼻尖滑落,他睁大眼睛, 胸口起伏剧烈得像溺水的人。
“司溟……”他低声喊, 眼睛睁到最大还是看不清什么,嗓音沙哑微颤:“够了……灵力, 没有了……”
腰间一紧,他被动地转过身,后背撞入一个沾染凉意的胸膛,沈忘州恍然觉得对方像某种非人的生物,体温诡异的低,连呼吸都是冷的。
凉凉的气息沾染着耳朵,却完全相反地让耳根红热到透,连着脖颈的皮肤都在发烫,对方缱绻地埋进他肩膀,仿若撒娇般轻哼,语调里的亲昵旖旎不加掩饰。
直白地陈述着他的窘境:“师兄……你很难受。”
沈忘州想也没想地逞强:“我不难受……”
司溟掌握了证据,鼻尖轻蹭他耳朵,好像不与他贴近便难以存活,语调尾音拖长,像从遥远的深海传递:“师兄,你帮我压制了体内的灵力,我也应该帮你。”
不等沈忘州拒绝,他微微歪头,搂紧他凑到前面看着他的侧脸,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还是,你觉得我太弱了,不能帮你。”
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布料陡然皱在一起,手指绷出青筋,沈忘州靠在司溟肩膀上咬牙压制声音望着窗边。
体内的灵力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精神的涣散,失控地在内府乱窜,直到一股清凉的水流淌过,躁动的火系灵力才渐渐后退蜷缩,最终变成一小团内丹,溢出的丹魄气息散开成点点云雾,沈忘州手指不受控制地抬了抬,失魂了一样地咬紧嘴唇。
夜风习习,浅泉里的泉水几次溅起,打在光滑的玉石壁上,留下湿漉的水痕,一次次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沈忘州离开时圆月高悬,他一袭月白劲装推门而出,外袍不知道扔哪去了,许是湿透许是撕破,灵力失控的时候谁知道他干了什么蠢事。
唤出袭焱,沈忘州踩入屋檐下的阴影,遮住染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想起屋内蜷缩成一团熟睡的人,近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翦绯庭时已是深夜,沈忘州换好衣服躺在床上,瞪着窗外的月亮,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抬起手臂挡住嘴唇,双眼紧闭,耳根已然红透。
-
晨光微熹,一滴小小的露珠在窗台上的小灵植叶尖凝聚,晨风下摇摇欲坠。
不知是哪个院的弟子在晨练,激昂整齐的喊声吵醒了忘记启动结界的沈忘州,他揉着眼睛不愿意起,更不愿意面对事实。
翻了第六个身,沈忘州捏着司溟从仙境出来时提醒他翻找的内丹,陷入回忆。
他昨天就是去给司溟送内丹、问司溟要不要跟他一同去北魉花街的,结果两件事没有一件事办成。
沈忘州叹气,他还得去找司溟一趟,虽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和害臊,但是这两件事得办好了。
这可能就是冲动的惩罚,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还会这么做。
他做不到丢下司溟一个人忍受灵力冲突的痛苦,更做不到当做没事人一样把昨夜当成一场单纯的帮助,所以他很别扭。
他怕司溟误会些什么,又怕解释的时候让司溟误会,他只想维持现在师兄师弟的关系,而不是更复杂不稳定的所谓双修伙伴。
司溟……司溟……
唉。
他怎么就不忍心看司溟难过呢。
沈忘州最不喜欢麻烦的事情和复杂的关系,司溟一次性把两种情况放在了一起,简直是个大难题。
在没想通之前,沈忘州一连三天窝在翦绯庭,哪也没去,更别提去找司溟了。
他罕见地失去果断,选择当了一次鸵鸟。
直到第四天,遇锦怀用玉佩传音,让他带司溟一起去见那三位分到他这里的二代弟子——沈忘州不得不再次面对这段骤然发生改变,又好似什么都没变的关系。
他收好内丹,破罐破摔地出去,但没有御剑只靠双脚往外走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犹豫。
就当是和以前一样的简单的帮助,和司溟说清楚,如果司溟觉得无法接受,那他就……就当没这个师弟吧!
沈忘州绝望地开始摆烂。
他不可能随便与人谈情说爱,他眼里的爱情一定是坚贞不渝同生同死的,而不是一场冲动一次荒唐,这对司溟也不公平。
边斟酌措辞边推开翦绯庭的大门,沈忘州的脚还未踏出,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司溟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听见声音抬起头,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眼底泛红,清瘦苍白的身躯微晃,不知道站了多久。
想好的词压根来不及总结,沈忘州愣了一下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脱了外袍披在司溟身上,指尖触碰到的身体凉得心惊:“你等了多久?怎么不用玉佩叫我?你直接进来就好,我没设置结界,你是不是傻,好凉……”
司溟握住他的手腕,依旧站在原地,好似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眸底一片黯淡,他压着嗓子道:“师兄,对不起。”
沈忘州愣住:“为什么道歉?”
“那天强迫你帮了我,你一定很难受,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什么强迫?哪来的强迫?你又胡说什么呢!”
沈忘州皱起眉,用力拽着人进了翦绯庭,施法关上门拉好结界,大步走向前厅,把人按在椅子上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心,这才站在司溟一步远的地方问:“你等了多久了?”
“三天。”
沈忘州手里的茶壶险些掉下去,被他接住放到一旁,心头一片混乱,嘴里却控制不住地训小师弟:“三天?!你就像今天这样,在大太阳下面等?”
“嗯。”
“你还‘嗯’,”沈忘州扶住他的手,一边探入灵力检查一边气急道:“你没强迫我,我们都是自愿的,我这几天没去找你只是因为……因为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不是烦你。你如果觉得没法和我像以前那样相处,你就直说,这次不必和我一起去北魉花街,我让三师兄带你去穹鱼茶肆。”
司溟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臂上,眼神晦暗,失魂落魄得仿佛随时都要崩溃:“师兄会离开我么。”
“不是这个!我只是说你若是觉得我们做了那种……你看我就觉得尴尬的话,你可以直说——”
“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师兄不好。”
“……”
沈忘州动作一顿,心跳乱了几拍。
“我也不会觉得你不好,”耳根微红,沈忘州努力忽视这种发酸又有些甜的奇妙感觉,集中精神探查司溟的体内,“你一直把我当师兄就好,我也会一直把你当做师弟,至于你的身体,我们这次已经——”
瞳孔倏然紧缩,沈忘州震惊地看向不知何时靠在他手臂上的司溟。
那晚明明已经完全压制住了火系灵力,但才短短几天,火灵力就已经苏醒得七七八八,甚至还有更凶残的趋势——
所以说,如果不坚持双修,短暂抑制后,反而会让下次的发作更难受??!!!

第24章 心疼
“师兄?”
沈忘州收回手, 面色凝重中透着一丝尴尬:“赤烬怎么没说,一旦有了一次,就必须坚持……”
他深吸一口气, 看向司溟澄澈无辜的眼睛, 眼神飘了飘:“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下次——”
“只要是师兄我就不介意,”司溟抓住他的手,放在脸侧,偏头轻轻蹭着,眼神迷离, “只要师兄不丢下我一个人。”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沈忘州抽回手,顿了顿,在他发顶揉了揉。
乖得太可怜了,怕是十几年没人心疼过,他看着心里有点儿酸。
沈忘州一辈子的心软都要用在司溟身上了,这会儿先帮他看了身体,又看着人服下休养的丹药, 脸色好些了, 才问。
“三师兄让我去看看要带的几个二代弟子,认认脸,你和我一起去么?”
他想让司溟回去休息,但看司溟的神情好像不太想离开,沈忘州罕见地体贴起来。
果然,司溟起身站在他身边, 掩唇轻咳道:“一起去吧师兄, 我也想认识认识师弟们。”
沈忘州抓住他手腕,唤出袭焱:“嗯, 你不舒服了和我说,我送你回去。”
路上沈忘州梳理了一遍现在的情况。
既然司溟也没有要改变师兄弟关系的意思,那他们就当双修只是一种……稍微特别一点的修炼,等司溟身体彻底恢复后就结束。
反正他们也只是用手稍微……帮了一下,还不至于到不好挽回的地步。
正值正午,烈日灼灼,鲛岳仙宗弟子们依旧在修炼,路过各处别院皆汹涌着灵力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刻苦的精神也是鲛岳仙宗第一大宗门实力的基础。
鲛岳仙宗一代弟子各有别院,二代弟子则集中在内院最大的诲语阁,实力最弱的三代在外院接受初级的特训。
这次历练,霖泽真仙在二代弟子中挑选了几名天资出众的弟子,三人一组分别跟随沈忘州司溟、遇锦怀秦雨、季寒溪江照雪同行,分别前往绊殄邸的北魉花街、穹鱼茶肆、槡郦布坊调查。
沈忘州刚出现在诲语阁中心庭院,还没来得及问人,就被一声声“师兄”叫昏了头。
虽然有一部分弟子跟着季寒溪与江照雪一起看不起沈忘州,但在鲛岳仙宗,还有一部分武痴弟子对感情一事毫不关心,他们只崇拜强者。
沈忘州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天赋还是实力,无疑都是非常强大的。
“四师兄是来接我们下山的吗?”一个用红色缎带绑着双马尾的女弟子突然从人群里窜出,小小的个子只能仰视沈忘州,满脸崇拜地攥紧拳头,“我准备好了!”
沈忘州低头看她,女弟子差不多到他胸口,矮矮小小可可爱爱的:“你是三人组里的?叫什么?”
贝云儿站直:“报告四师兄!贝云儿!”
沈忘州简直要被这闪耀的奋斗光芒刺伤,摆烂社畜突然看见如此上进的同僚,都有点儿要燃起来了。
“另外两个呢?”司溟指尖轻蹭过沈忘州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偏头笑着问:“不在么?”
贝云儿头仰的更高了,目光触及那双漆黑含笑的眸子,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直觉告诉她,虽然外貌顶级的漂亮,嗓音也温柔懒倦,但“司溟师兄非常!非常!非常!危险!”。
“在,在训练,我去叫他们!”贝云儿鞠了一躬,迅速跑走。
“风风火火的,”沈忘州笑了声,倒是不讨厌,“真有活力。”
“师兄喜欢有活力的孩子么?”
沈忘州耳朵一痒,揉了揉,看着司溟笑:“你也才满十八,三师兄说这三个师弟师妹最大的已经十九了。”
司溟垂眸,唇角的弧度几分病态,无辜地勾唇:“可是我没有活力。”
沈忘州理直气壮:“但是你比他们都好看。”
实力是一时的,脸才是一辈子的。
司溟的样貌是沈忘州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让他心动的脸。
传闻上古四神容貌绝伦无可匹敌,但沈忘州见过赤烬,只觉得还可以,完全没有初见司溟时的惊艳震撼。
唯一能与司溟比较的只有胤淮……两个人长得也有几分相似,沈忘州觉得他的审美一直高的很稳定。
沈忘州肯定地揉了揉司溟的发顶:“你最好看。”
司溟看着沈忘州的眼底,穿过瞳孔直直望进内心最深处的真实。
没人可以对胤淮说谎。
半晌,他忽地笑了,收回视线,沉浸在绝对的愉悦里不再说话。
杀意宛如一根根绷紧又松垮下的丝线,悄然化作柔软的水流缠绕。
沈忘州对司溟的内心变化一无所知,怕被这群闪闪发光的二代弟子抓着东问西问,拉着司溟迅速闪到一处别院,跟着贝云儿一起找到了剩下两人。
“咒繁。”其中额头绑有金色宝石护额的男弟子说。
“梨子。”笑起来有个梨涡、娃娃脸的男弟子说。
还没出发,光是记名字沈忘州就开始头疼了。
但此行的危险非比寻常,若是他自己去八成摆烂但能自保,但带着师弟师妹他肯定要保护好他们。
简单问过几人的灵力属性和修炼方向,沈忘州决定先试试几个人的实力。
他不是遇锦怀那种亲切温柔的好师兄,若是有江照雪那种水货就够他烦躁了,他完全做得出找霖泽真仙撂挑子不干的事来。
“你们三个,”他收起袭焱站到司溟身前,眼神扫过三个二代弟子,垂眸道:“一起上,我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的眼光怎么样,太弱就都回炉重造吧,去绊殄邸不是找死么。”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性情大变后的四师兄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了。
好强大好自信好厉害!
贝云儿眼底闪过炽热的崇拜,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在沈忘州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拔剑从正面劈了下来,红焰滚滚气势汹汹。
火灵力的气势不错,他喜欢。
沈忘州嘴角弯了一下,抬起手,“锵——”的一声,食指和中指夹住剑刃。
贝云儿双手握剑咬牙斜刺,剑刃在两股力量下疯狂颤抖,却依旧纹丝不动,附着的火系灵力仿若不存在般,对沈忘州造不成丝毫伤害。
“气势不错。”沈忘州食指弯曲拇指一弹,剑刃震动的嗡鸣震得贝云儿险些握不住剑柄,快速收剑后退才没受伤。
这会儿功夫,咒繁和梨子已经一左一右地拔剑冲过来,沈忘州微微眯眼,霖泽真仙给他安排的二代弟子武器都是剑,若是找他指导,他也不能直接摆烂说不会……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走神的一瞬,梨子在远处唤出一条细若蚕丝的水线横斩沈忘州脖颈,让他不得不防,咒繁则围魏救赵地刺向沈忘州身后的司溟——思路清晰配合默契,沈忘州眼底闪过一抹赞扬。
偏头闪过水线,沈忘州头也没回反手拽住司溟的腰将人拉到身前,手搂在司溟腰后压着人一起向前弯腰躲过咒繁的攻击,紧跟着同时起身,一掌劈在咒繁握剑的那只手上,剑应声而落,却被咒繁另一只手接住迅速退后。
司溟由着沈忘州搂着自己转来转去,余光里贝云儿从身侧摸过来,目标明确是他,剑气四溢角度刁钻,在筑基期里已经算是翘楚。
司溟随着沈忘州的力气贴在对方后背,温热的体温丝丝缕缕地传递,他愉悦地勾了勾唇,不闪不避。
贝云儿觉得自己干了件非常了不起、非常有胆量的事,那就是拔剑向司溟师兄。
虽然咒繁和梨子都说司溟师兄只是个身体虚弱的医修,但今日亲眼见到后,她觉得不是。
司溟师兄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修者,她的直觉从未出错过!
此刻,这位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修者,在面对一位筑基期的小弟子时,神情坦然玩味,毫无反击和躲避的打算,剑尖无限逼近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师兄。”
贝云儿心里一慌,暗道召唤术才是最厉害的术!
她抬起头,祈祷咒繁和梨子已经牵制住——
本该被牵制住的沈忘州鬼一样地出现在司溟身前,一把抓住了寸寸逼近的剑尖,向后猛地一拉,直接用蛮力将剑从贝云儿手里夺了过来,反手背到身后,剑刃刚好挡住了另外两个人的偷袭。
不知道是不是她被揍的出了幻觉,视线里司溟师兄好像用小拇指勾住了四师兄的食指,速度太快,这幅让她瞬间清醒的场景好似梦一场。
……
三位师弟师妹还是输了。
还输的不大体面。
被不用袭焱还要保护司溟师兄的四师兄按在地上摩擦,临了还非常无情地评价他们“意识不错,就是嫩了点儿”。
三人鼻青脸肿眼泪汪汪,但对四师兄的崇拜更甚。
上次宗门汇报四师兄是金丹初期,但他们觉得现在的四师兄实力肯定不止于此,短短半年进步如此神速,不愧是天才一代!
他们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努力修炼不给四师兄拖后腿!
沈忘州赢得很无聊,这几位弟子的眼神看得他头发都要燃起来了,年轻人的活力照耀得他恍然觉得摆烂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问了些基本问题后,沈忘州从百宝囊里唤出三枚通体白润、刻有名字的玉佩,分给了三个人。
“三日后出发的事三师兄告诉你们了,这三枚玉佩与我和司溟的玉佩灵力相通,你们这三日熟悉使用,有什么事情随时与我们传音,记住了?”
“记住了!”
沈忘州被这精神抖擞的应声喊的一激灵,拉着司溟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用最快速度闪走,留下三个二代站在原地满脸惊叹。
“四师兄今年不过二十,就已经有如此修为了。”
“我已经十九岁了,还只是筑基中期。”
“我虽然小你一岁,但也是筑基中期……”
“明日起,我们每日寅时起修炼罢!”
“好!”
早早离开的沈忘州不知道,他随便熟悉一下师弟师妹们修炼路数的行为,成功激起了三位小卷王的斗志,并且在二代弟子中有蔓延的趋势……
准备的三日,沈忘州每日都会去诲语阁观察师弟师妹的修炼,偶尔指导几句,惹得三个人叽叽喳喳地崇拜。
沈忘州被吵得头疼,但还是没离开。
他虽然性子急躁又摆烂,但真的有责任压在肩膀上,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搞砸。
还有件又好又坏的事,那就是赤烬醒了。
沈忘州发觉的第一时间便找了一僻静无人处,不大高兴地质问他。
“双修一事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你为何没说?!”
赤烬还懵着,凝出一团金红色光晕飘在沈忘州眼前,语气惊奇中带着看戏般的兴致:“你们双修了?”
那鲛可要得意了,估计会和他好一番炫耀,他这几日一定要装睡。
沈忘州皱眉:“也不算。”
他们这种没做到最后一步的修炼,或许只算半个双修,不然……做的彻底便不会有这种停不下来的副作用?
他看向光团,赤烬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轻快:“想什么呢沈小师兄,你们已经开始了,便不能停下,你若与他彻底双修,尚可以更快地结束。
“如果一直这样发乎情止乎礼,怕不是要缠缠绵绵几十几百年了。”
沈忘州:“……要不你还是睡吧。”
赤烬:“……孤刚醒。”
三日转瞬即逝。
出发当日,一二代弟子们要在主殿集合,听霖泽真仙交代几句,然后再出发。
沈忘州猜是霖泽真仙年纪大了,不需要睡觉,才把集合时间定在了寅时。
天还没亮呢!他起得比鸡还早!
艰难地在天不亮时起来,沈忘州揉着眼睛推开门,一眼看见了靠在门边垂头打瞌睡的司溟。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精神了,大步走过去拽着人进了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那日后他便解除了翦绯庭外的结界对司溟的限制,因此司溟进来他没有感觉。
司溟好似困得紧,眼皮微耷,依着他的力气往前走,声音也懒懒倦倦的:“半个时辰前……师兄,你手好暖和。”
沈忘州收回手的动作一顿,继续拉着他坐下,习惯性先检查一遍他内府的灵丹,感觉状态还可以,才放心。
他边用灵力给司溟暖身子,边皱眉道:“已经进了庭院,怎么不进来?”
司溟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沈忘州的掌心,眼神温柔得像在看珍宝,语气低低的:“师兄在休息。”
沈忘州被看得莫名耳根发热,咳了声,转头看向窗外:“下次你直接进来吧,我不给你设结界。”
司溟歪头看着他:“这样可以么?”
沈忘州理所当然地反问:“怎么不可以?你若是还站在外面身体怎么受得了?你体温本就低,还不懂照顾自己,多折腾几次又要病倒了,一个医修总是病着像话么。”
不知道第几次了,沈忘州强调他的脆弱,好似他享受照顾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司溟眼神微暗。
若他不是司溟,而是胤淮,那沈忘州还会同样觉得他会疼会脆弱会受伤么?
司溟垂眸,两只手握住沈忘州的手,感受着脉搏中淌过温热的血,眸底黛蓝一闪而过,低声道:“师兄,你在心疼我。”
低冷的陈述句于司溟来说异样的反常,但沈忘州还在被莫名其妙的心跳困扰,随口道:“怎么了,我还不能心疼一下了?”
司溟抬起头,笑得温柔无害:“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样子,师兄还会心疼我么?”
沈忘州微愣,不是现在的样子……那就是内丹失控走火入魔时的模样?
确实有点难控制,但鉴于走火入魔的是司溟,也不会讨厌。
他点头:“会啊,不都是你么。”

第25章 好茶
沈忘州踩着时间和司溟一起到了议事主殿, 殿内已经零散站满了同行的弟子,他随便扫了眼,除了霖泽真仙与季寒溪外人都到齐了。
遇锦怀最先抬起手喊他们:“小师弟, 司溟师弟。”
三个沈忘州带的二代弟子也齐声喊:“四师兄!司溟师兄!”
看见三个活力小卷王, 沈忘州头又开始疼了,提剑就砍的暴躁四师兄如今整个躲在司溟后面往遇锦怀那边逃,生怕被逮住问修炼法门。
除了天赋异禀外,他就剩一个理由了。
但是难不成他要告诉这几位天真无邪的师弟师妹,他与他们最尊敬的师祖在凡界琴馆春宵一度过,你们若想飞升也找个巅峰实力的修者双修, 对方若是把内丹渡给你一晚就更好了……
他再不要脸也说不出口!
将一切收进眼底,司溟眼底闪过笑意,微微侧身将沈忘州彻底挡住,与几位二代弟子轻声说话,自然地将注意力从沈忘州身上转移。
“师弟。”
一声温柔含笑的问候突然地打断了沈忘州的脚步。
沈忘州偏头看过去。
江照雪一身飘逸的蓝青色仙袍,发丝微动仙气飘飘,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脸上的笑意亲切柔软, 仿佛他们关系有多亲近。
见沈忘州看过来,江照雪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扫过与沈忘州贴的极近的司溟,眼底微闪,关切道:“多日不见,师弟可还安好?我与寒溪近日忙于筹备试炼, 你从仙境出来后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你……师弟不要怪罪寒溪, 都是我太笨了,耽搁了太多时日……”
沈忘州看猴戏似的看着他。
他书没看全, 对原著里这段剧情并不熟悉,甚至于都不记得绊殄邸这个地方。但从江照雪一个筑基期便可随同季寒溪一起带队的情况就能猜到,这又是一个主角攻受打怪升级谈恋爱的副本。
他没有兴趣掺和主角攻受的事业爱情,退一万步说,他已经与赤烬结契,勉强算与鲛人站在一队了,他将来大概率会站在季寒溪江照雪的对立面。
主线剧情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只需要顾好自己。
见沈忘州不说话,江照雪抿了抿嘴唇,垂着眉眼忧伤道:“忘州是生我和寒溪的气了么?”
沈忘州嗤了声:“你——”算什么玩意儿我生气。
话还没说完,司溟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语气玩味,声音不高不低地问:“师兄,这位三代弟子为什么叫你师弟?”
江照雪唇角一僵,维持住脸上温柔,笑道:“司溟师弟,我是二代弟子,你可以叫我江师兄,这一行我与寒溪一起带队前往绊殄邸的槡郦布坊。”
司溟连个眼角都没给到他,始终看着沈忘州,闻言神情好奇,语气无辜地道:“二代弟子带队?师兄,他连金丹都没到。”
他与寒溪自小便在一起,辈分是弟子们中最大的,金丹不金丹有什么关系!
江照雪攥紧拳头,假笑道:“司溟师弟新入宗门尚且不知,我自儿时便入宗,资历——”
司溟眉眼柔柔地望着沈忘州,懒声打断:“师兄,我如今是金丹中期了,我才十八岁,不知道这位自称师兄的筑基期二代弟子如今几岁?”
在一群二代小辈面前被如此贬低,江照雪一阵难以压制的羞恼,他咬牙维持住笑脸,更显得笑容崩的极为难看,偏这时从前挨打挨骂都不说话的沈忘州忽然接话!
沈忘州睨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嗤了声:“二十五了,长得倒像三十五,不怪你,确实看不出来。”
司溟满心满眼地的沈忘州,闻言勾起一抹茶茶的浅笑,抓住他的手腕小声道:“这么大年纪了,怪不得不能驻颜……师兄,他还不如你的头发丝好看,师兄果然是仙宗最好看的人。”
沈忘州同样小声地说:“你才是最好看的那个,我们不和他比。”
在场的都是修者,再小的声音都不是传音,自然都能听见,两人话音刚落四周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江照雪脸色发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周围看着他的人眼神嘲笑,他险些骂出声来。
他与季寒溪关系极为亲近,平日里向来享受着宗门弟子的巴结和吹捧,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都忘了沈忘州的容貌俊朗远在他之上。
不过沈忘州长得再好有什么用!
还不是痴心妄想也得不到寒溪,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差点没命,还不是只能像只没人要的哈巴狗一样嫉妒他嫉妒得险些走火入魔!
思及此,江照雪脸色瞬间好了些,眼底闪过一抹快意。
司溟眼神玩味地轻瞥,忽然用正常大小的声音,语气无辜地道:“江师兄,虽然你二十五岁还未突破金丹,但我理应叫你一声师兄,刚刚是我失礼了……江师兄不会忍心怪罪我吧?毕竟我小江师兄七岁,对江师兄来说,我还是个孩子呢。”
一段话说的江照雪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绿,喝了一壶酱油一样难看,心底刚升起一阵优越感被击得粉碎。
司溟每句话都藏着一句“他天赋和容貌皆比不上沈忘州”!简直是往他心里插刀子!
江照雪刚张了张嘴,司溟忽然转过头,那张稠丽病弱的脸只是看了眼就让江照雪心跳乱了一拍,耳根微烧,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堵在了唇边。
但下一瞬就更加嫉妒到怒火中烧。
沈忘州凭什么能获得这种美人的青睐!这些关注和倾慕都该是他的!沈忘州到底在秘境修了什么邪术!周围人突然都围着他转了!!!
瞧见江照雪愣神的模样,沈忘州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不去管这情绪从何而来,他直接扳着司溟的脑袋把人转了回来。
幼稚地不给看。
忽然被挪了回来,司溟眨了眨眼睛,在触及沈忘州烦躁的神色时忽地笑出了声,低头蹭过沈忘州耳尖,若无其事地止了笑,掌心搭在他肩膀上,声音很低地说:“师兄,我好害怕。”
沈忘州茫然了一瞬,但下意识往后护了护他:“怎么了?”
司溟贴在他耳边,意有所指地茶言茶语道:“他眼神好可怕,他在瞪我呢。”
这是瞪吗?这不是看上你了吗?这傻孩子。
沈忘州揉了揉司溟的发梢,眼神冷冷地看向江照雪,声音不大不小地开口:“不用怕,他再瞪你我就一剑劈了他。”
杀气腾腾,是染血的眼神。
周围看戏的弟子们同时收回视线,心头一凛,不敢说话。
江照雪喉间一滚,不自觉后退一步,冷汗从额角溢出,忽然意识到他之前那般刺激都只是与他言语来过的沈忘州,这次真的动了杀心,他连动弹一下都用尽了力气。
他恍然想起,沈忘州是一位金丹期的修者,天赋与季寒溪不相上下,悄无声息地杀他一个筑基期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一旁的遇锦怀恰到好处地走到沈忘州身旁,眸底含笑嗓音温润,却像没看见几步远的江照雪,笑眯眯地问道:“此行凶险,两位师弟准备得如何?”
他倒也不能在议事大殿劈了江照雪。
沈忘州收回落在江照雪身上的视线,自然地接了遇锦怀递过来的台阶,道:“全部家当都拿着了,大概死不了。”
遇锦怀点头:“穹鱼茶肆与北魉花街相近,你们若有事随时与我和二师兄用玉佩联络。”
沈忘州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秦雨。
少年一袭墨蓝绣暗红梵纹的仙袍,垂着双臂面色阴冷神情恹恹地靠在最远处的玉柱上,墨色长发低低束起,散乱着披在肩膀上,面色苍白唇色殷红,仿若吞人饮血但容貌绝佳的鬼怪。
鲛岳仙宗一代弟子选人绝对看脸。
沈忘州得出结论。
霖泽真仙与季寒溪姗姗来迟,各位弟子列于两侧,恭敬地听师父教诲。
沈忘州余光看见季寒溪站在江照雪身旁,微微低头听江照雪说些什么,看江照雪那委屈含泪的神情,估计没什么好话。
他刚要收回视线,季寒溪仿佛有所感一般忽然抬头,四目相对,沈忘州不自觉皱起眉。
转头的瞬间季寒溪忽然开口,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抱歉。”
抱歉?季寒溪竟然会站在他这边,还和他说抱歉。
吃错药了么。
沈忘州眯起眼睛不再看他们,没有痛快,只觉得讽刺和淡淡的心酸。
要接受道歉的人是原主,不是他,可惜那个陨在秘境的少年永远也听不到了。
耳边响起一道传音:“师兄,江照雪伤过‘你’么?”
沈忘州偏头,司溟安静地看着他,神情温润。
司溟和他一同见过赤烬,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灵魂,沈忘州知道司溟问的是江照雪伤过“自己”么,不是原主。
想必在鲛岳仙宗这些日子,司溟也听了不少原主与季寒溪江照雪之间的纠葛,今日亲眼见到江照雪过来挑衅他,这才下意识问出这句。
他摇了摇头,同样传音道:“没有。”
司溟眼睫微垂,没再说话。
霖泽真仙一直念叨到太阳升起,才挥手让他们出发,临行前看向隐匿在弟子中的尊上胤淮,却发现对方正低头与沈忘州说着什么,神情专注含笑。
沈忘州似是听他唠叨听得烦躁,司溟喂到嘴边一颗甜味丹药被他舌尖扫进去,含了会儿才缓和了点,期间两人一直紧紧挨着。
霖泽真仙摸着胡须,笑眯眯地目送弟子们出发,感觉小徒弟那组的安危不必担心了。

第26章 化妖
一行人分为三组, 为防止绊殄邸遍布修真界的眼线觉察,在出发时十几人便易容换貌,分三路前往。
绊殄邸主人身份神秘实力莫测, 避免发生不测, 霖泽真仙派出四位元婴期师叔跟随,但此行目的为试炼,不到万不得已几位师叔不会出手。
绊殄邸的结界入口在三界交界处,位于极南之地一处沸岩山脉,四季盛夏气温炎热,距鲛岳仙宗所在的祈霖山脉甚远。
且入口处布有剧毒迷障, 实力强劲者受绊殄邸所欢迎,可破障而入,实力低微者为绊殄邸所收留,须得交出自身最珍贵之物方可进入。
沈忘州一行人乘坐他的飞行法器金顶轿辇,两日半才到达入口。
剧毒迷障对凡人来说必死无疑,对筑基期的修者也有威胁,但队内有金丹期的沈忘州和司溟, 四人顺利突破迷障, 进入到绊殄邸的外城。
沈忘州对绊殄邸的猜测,是一个血腥阴暗、毫无秩序的地狱城池,但眼前的场景完全打破了他的想象。
一经迈入,高悬的日光刹那间消失,一轮清澈洁白的圆月高悬于藏青色的天空,像一只安静注视着来访者的眼。
湿润的晚风拂过面颊, 鞋边的浅草柔软而生机勃勃, 绿色一路蔓延至一条长度望不到边际的护城河,环住一座繁华喧嚣没有城墙的城池。
城内建筑奢华灯火通明, 离得这样远也能清晰地看见繁华街道上比肩接踵的行人,不停在两侧店面里进出,店外一顶顶大红灯笼悬于檐上,与黄色火焰一同将街道辉映得金红一片。
“这就是绊殄邸么,”梨子眼底震撼,“比书中描绘得还要漂亮。”
此时五个人已经变了模样换了私服,短短几次呼吸间,沈忘州余光里就有几伙人同样从迷障中走出,有的形容狼狈,有的和他们一样若无其事。
为防止折在迷障里,结伴进入的情况时有发生,此时他们五个人也不算突兀。
“不漂亮怎么引人进入,”沈忘州眯了眯眼睛,还未走近,就已经从这奢靡的表象下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要和我走散了,去北魉花街,走!”
话音一落,沈忘州率先踩入护城河前的传送阵法内,五人同时消失在原地,再睁眼已经身处一处街角阴影处。
几米处的街道灯火辉煌,巷子里却一片潮湿阴暗。
沈忘州刚出现就听见一阵暧昧旖旎的喘息,他暗道一声真巧,偏头果然瞥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站在更深处的阴影里。
两人被撞见也没有任何羞赧,反而喊的更大声更卖力,大有欢迎几人加入的架势……
鲛岳仙宗门规森严,弟子们严于律己甚至多半数以修童子身为荣,三位正直的二代弟子刚出现就被迫听了一场活春宫,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不敢去看那边。
沈忘州倒是适应的快,知晓这绊殄邸讲不得礼数,只要有钱财实力,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拦,何况区区野.战。
他看了眼,那衣衫半敞的绰约女子身后貌似有一条猫尾,是妖么?倒是可以抓来问话。
沈忘州刚欲细看,忽然被叫住。
“哥,”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沈忘州肩膀上,微凉的呼吸扫过耳畔,“他们好吵。”
沈忘州被喊的耳尖酥麻,反应过来他们出发前纠正过各自的假名字,但司溟没有叫,反而将“师兄”换成了“哥”。
沈忘州瞬间收回视线,抓住司溟的手腕,袭焱幻化成一把猩红折扇,映衬着一身红白相间的仙袍仿若入魔。
“去街上。”
三个小的如蒙大赦,近乎是落荒而逃。
沈忘州看着几人的背影,啧了声:“师父他老人家倒是没考虑过,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要如何适应绊殄邸的荒唐。”
“多看看便习惯了,偷欢半晌,不过如此。”司溟眸底微讽,一抹幽蓝闪过,角落里的两人瞳孔紧缩,悄然失去了声息。
血腥味被阻止着无法蔓延,沈忘州毫无所知地牵着司溟离开,司溟一袭艳红仙服宽松飘逸,白发发尾坠着的宝石换成了一颗与沈忘州折扇同样的殷红铃铛,随着走路的动作在腰间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两人并肩行于繁华街道,三千青丝飘动间勾勾缠缠,两身红衣仿若大红的喜服,在两侧的红灯笼下犹显华贵庄重。
北魉花街位于绊殄邸的最南,不需任何路标,嗅到空气中漂浮的让人脸红心跳的脂粉酒香时,便是到了。
街边两侧的酒馆青楼上莺莺燕燕,各种音色的笑声回荡耳畔,不时有模样妖艳的姑娘在楼上对着他们挥舞手帕,光凭外貌,沈忘州就可以判断出大部分妖族和人族。
在绊殄邸,妖族不会刻意隐藏身份,她们头顶的猫耳、颈侧的蛇鳞、眸底的竖瞳一一呈现,不仅不突兀,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走了一圈,沈忘州将四个人安顿在一间酒肆,独自上街,选了一家客量最大的清馆,进入查探。
只一个眼神,门口的老鸨便发觉出他是修者,虽然依旧热情,但带他去的隔间上面却用银色小字写着“地”,进来抚琴的也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族姑娘,他用没有痕迹的搜魂术什么也没问出来。
沈忘州喝了半壶茶便借口有事离开,临走时瞥见与他一同进入的妖族男人进的是天字级的房间,里面巧笑嫣然,皆是妖媚娇丽的女妖。
沈忘州眯了眯眼睛,他可给了老鸨一锭妖银,就换得一个什么也打探不出的“地”字房?莫不是被看出什么来了?
“因为你是人族修者,绊殄邸是妖族的地盘,自然区别对待。”
沈忘州眼神微变,不动声色地与老鸨笑谈几句,与赤烬传音道:“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被提防?”
“人族修者最爱管闲事,几千年来还有过几次打着正义旗号围剿绊殄邸的事实,这里的店主对人族都抱有极高的警惕,你若是以人族身份走动,自然寸步难行。”
沈忘州心里骂了句奸商,对老鸨笑着说下次再来,转身传音道:“不以人族身份走动,我还能临时变妖么?”
赤烬得意肯定:“有孤在,这有何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孤还可以帮你们其中一人也短暂化为妖族,与你一同行动。”
沈忘州眼睛微亮:“司溟可以么?”
赤烬老神在在:“自然可以,他是金丹期,形态更为稳定。”
胤淮你可得好好感谢孤!
回到暂住的酒肆,沈忘州将自己查探到的信息说完,看着贝云儿三人道:“我和司溟可以用障眼法扮做妖族混进去打听情报,你们三个不要打草惊蛇,在外面摸清楚整条花街最大的几家有何异常,哪家进入的人族修者最多……有任何不对都要回到这里等我们。”
三人神情严肃,异口同声道:“是!”
沈忘州拿出三块子母同心玉分给他们:“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捏碎,我会瞬移到你们身边,听懂了?”
“听懂了!”
二代们先行出去调查失踪修者和妖族,屋内顿时只剩下沈忘州和司溟。
沈忘州唤出额前的赤烬,问道:“要怎么化妖?”
赤烬依旧是光团模样,大摇大摆地从司溟眼前飞了一圈,一副邀功模样。
司溟好似那没心的鲛,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趴在沈忘州肩头轻声抱怨:“师兄,这光团好丑。”
赤烬:“……”
若不是他有求于人,还指望这鲛帮他保护沈忘州,他至于如此?!
赤烬如今已算是沈忘州的契约灵兽,一切灵力皆可直接化用沈忘州的灵力,再不需燃烧神魂。
他说只能帮助两人,实际上胤淮哪用得上他,但他也没说假话,毕竟沈忘州如今还只是金丹期,“化妖”这种高级术法需要的灵力巨大,一人还可承受,再多一人便会耗尽他的内府。
在这处处危险的绊殄邸,耗尽灵力等同于把自己变成案板上的鱼。
赤烬用妖族独有的语言念出一串咒,一道闪烁着金红光芒的罗盘样妖印骤然浮现,不规则的边缘被一个个妖族刻印代替,像血液蜿蜒淌过,汇聚于最中心的狐狸符文。
沈忘州感觉到体内灵力在飞速流逝,正要打坐恢复,一只冰凉的手便覆盖在了唇边,抵住他唇瓣的食指指尖处一颗丹药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司溟体贴地道:“师兄,是恢复灵力的丹药。”
沈忘州张开嘴,没有犹豫地吞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光里面前的巨大妖印好像狠狠颤抖了一下……
赤烬没有眼睛的眼睛瞪着面前的一人一鲛,若他还没有老眼昏花,胤淮刚刚喂沈小师兄吃的是凝炙莲的仙丹吧……?
万年前天地间最珍贵的九瓣凝炙莲修炼化形,得九重天宠爱,下凡于妖界凡界狂敛灵气,短短千年便将仙丹修成三界至宝,这样一个被九重天派最高级别的天尊仙者保护的珍贵仙植,却在某日惨死于妖族,那颗被凤凰惦记千年的仙丹也不翼而飞……
刚被沈忘州吞掉的那颗凝炙莲的仙丹通体血红没有一丝杂质,丹气内敛返璞归真,一经拿出便满室甜香,让人心旷神怡……
赤烬险些吐出血来,九瓣凝炙莲死在妖族,他当年满脑子冤屈地被凤凰追在屁股后头骂抢鸟东西不要脸,骂了几千年,结果是被这鲛给截了!
他如今还要亲眼看着这鲛像喂糖豆似的把已经言语无法形容的珍贵仙丹喂给他的沈小师兄,只为了给他恢复灵力!
人族压根无法彻底融合九瓣凝炙莲,所以也确实只剩下恢复灵力这种效果。
看看,看看,这是鲛干的事吗?这可是九瓣凝炙莲!凤凰帝炙都需要的东西!
赤烬眼前发黑,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孽,要认识胤淮这么个败家玩意。
虽然被气得快要升天,但赤烬的实力底蕴在那,妖印飞速成型,无限缩小后径直飞入沈忘州心口。
沈忘州感觉心口一热,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皮肤愈发滚烫,骨头缝似乎都在挤压变形得发出咯吱声,痛感开始出现。
“会有一点痛苦,不过你连与孤结契时的痛苦都忍受了,这点就不算什么了。”
那边赤烬的光团给他解释。
“你如今承了孤的精魄,若是想,尽可在需要时化妖,若是与人搏命,也可唤孤出来助你一臂之力。”
沈忘州勉强听着,这痛一开始不算什么,但几次呼吸间便加重到他握紧拳头,连呼吸都变得灼热难忍。
额角渐渐溢出细汗,他控制着周身灵力不去抵抗,胸口起伏间身体难以控制地晃了晃。
赤烬与胤淮传音:“你就这么把花给他吃了???”
胤淮轻笑了一声,语气玩味:“不然呢,给你吃?”
不等赤烬说话,他又轻笑道:“可惜了,你没这个福气呢。”
赤烬:“……”
话音未落胤淮已经走到沈忘州身旁,没骨头似的趴在沈忘州肩膀上,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宛若水流的灵力淌入经脉,带走了灼烧的痛苦。
赤烬:“……”
他一定是没睡醒,才要一睁眼便要受看着这鲛与沈小师兄痴痴缠缠的罪。
痛苦没持续多久,沈忘州便感觉到清凉灵力的抚慰,绷紧的神经一松,向后跌进一个淡淡冷香的怀抱。
“师兄,好些了么?”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沈忘州却感觉耳朵一阵气流扫过的痒,让他肩膀都控制不住地耸起来,他仰起头,看见了面色温柔关切的司溟,以及,一抹一扫而过的毛茸茸?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头顶,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呆愣当场。
耳朵?毛茸茸?毛茸茸的耳朵?!
他瞪大眼睛,看向赤烬。
赤烬光团晃动,被打击得虚弱道:“绊殄邸的妖族鲜少隐藏这些特征,你这样进去也可以免一些麻烦。”
沈忘州还在震惊,忽然感觉到身后的一丝异样,他暗道一声不妙,瞬间转头——
一条金红色的尾巴自尾椎长出,正努力生疏地缠着司溟的腰……
胤淮微微眯眼,纵容地往前贴靠,让狐狸尾巴可以缠得更紧。
沈忘州耳根瞬间烧红,就算不懂也能看出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有多暧昧,他刚有尾巴还不会好好控制,只能用手去拽,偏赤烬此时还自以为贴心地在一旁解释。
“沈小师兄不必害羞,这是妖族求偶时的习惯,你适应片刻就好。”
好你个头!
沈忘州抱住自己的尾巴,狐狸耳朵耳尖颤动,耳根连着脖子都红透了。

第27章 血腥
沈忘州抱着尾巴不让它动, 但毛茸茸的尾巴尖还是冲着司溟的方向,死不悔改。
沈忘州掐了尾巴一下,反省自己。
口口声声说双修是不得已为之, 但身体很诚实地告诉他他就是很享受和司溟的亲近。
伦理道德是真的过不去, 但肉体又是真的爽。
司溟长得漂亮又乖巧听话,完全符合他的审美,两人关系又极为亲近。
所以他一个发育正常处处正常的人,感觉享受也没什么不对?
沈忘州光速摆烂,迅速接受了自己的口是心非。
不好意思,他就是享受了, 怎么着吧。
“师兄,你尾巴好漂亮,”司溟忽然从肩膀探头过来,丝毫没觉出不对的模样,眉眼柔柔地望着他,“我可以摸摸吗?”
沈忘州说服了自己,心底一松, “嗯”了声, 自己先忍不住摸了摸:“绒毛还挺软的。”
而且带着体温,他都有点儿爱不释手了。
这尾巴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虽然触感毛茸茸,但触碰的时候他自己也有感觉,有点像……自己揉自己发顶,但又不是同一个感觉。
像撸猫。
他松开手, 尝试像控制手臂一样控制尾巴, 果然,可以随心摆动。
尾巴甩到身后, 像猫尾一样翘起来弯成一个不大的弧,尖端随着心情的变化轻轻晃动,沈忘州一不注意险些又缠到司溟腰上去。
他警惕地控制着尾巴搭在司溟手腕上,对方用食指在末端轻轻蹭过,凉意明显的肌肤与热到发烫的尾巴触碰,沈忘州尾椎一阵奇怪的酥麻,指尖不受控制地蜷了蜷。
尾巴对触碰的敏感度是皮肤的几倍,一次若有似无的触碰,沈忘州的脊背就控制不住地绷紧,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攀附至后颈,让他控制不住地瞬间摆动尾巴甩到另一边。
“师兄?”司溟不解地看向他。
沈忘州尾巴在空气中用力地甩了几下,好似要把这股诡异的感觉甩掉一样,他啧了声,道:“不大舒服,你等会儿摸自己的吧。”
不是不舒服,是太奇怪,好像把自己扒光了似的。
赤烬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他的尾巴尚且只有夫人触碰过,这鲛果然不要鳞,仗着沈小师兄对妖族知之甚少,上来就做这种亲密至极的事。
沈忘州揉着脑袋上的耳朵道:“赤烬,司溟也要变成狐狸么?两只狐妖一起行动是不是不容易被发现端倪。”
“自然,而且普通狐族本就喜爱享乐贪图欢愉,你们以这种身份去青楼,也不会被怀疑。”
胤淮体内有他的妖丹,幻化成狐妖的模样再简单不过。
赤烬假模假样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过程,将化妖契印打入胤淮额头——其实只是一团灵力,还没真正接近胤淮便被击散了。
沈忘州尾巴一甩一甩的,摸着下巴认真看着司溟化妖的过程。
漆黑的瞳仁最先变化,变为染着浅蓝的竖瞳,宛如一颗妖冶的宝石,神秘清冷。
发顶的耳朵与身后的尾巴同发色一样,是白色的,不掺一丝其他的颜色,皮肤更白了一些,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指甲延长尖端锐利。
是一只容貌绮丽病态、气质温柔慵懒的白狐。
沈忘州的目光紧紧锁着那对耳朵,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心跳砰砰,半晌还是上前一步问了出来。
“我能摸摸你耳朵么?是不是比我的耳朵大一点,还会抖呢……”
司溟顺从地低下头,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的妖异:“师兄想碰便碰,不需要问我。”
沈忘州半秒都没迟疑,瞬间伸出了罪恶的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用力揉了揉。
触感好到他停不下来,摸自己的时候只觉得触感舒服,但摸司溟的时候才是真的撸猫一样,司溟还会微微眯眼,主动低头蹭他掌心,就差喉咙里的呼噜声了……
沈忘州尾巴尖愉悦地晃晃悠悠,竖瞳发亮,摸得司溟发顶的头发都乱了也舍不得松手。
赤烬光团没眼看地转了几圈,不得不出声打断这幅狐狸不宜的画面。
“现在是绊殄邸的‘夜晚’,你们还来得及出去一趟,等到了‘白日’,花街上所有店铺都会关门,街上禁止出行,再想查出些什么就难了。”
沈忘州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想着此行结束后定要找赤烬学习化妖之术,闲来无事揉揉自己耳朵也是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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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易容,沈忘州带着司溟出了街尾的酒肆。
街上人头攒动,神态、模样各异的妖族人族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放荡的欢声,但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过于刺激的场面,一切颇有些乱中有序的味道。
沈忘州和司溟各一袭红衣,装作来花街寻欢的浪荡客,轻摇折扇左顾右盼。
两人的外貌经过改变,但依旧是上乘,而且衣着打扮华贵无比,游走在花街,是赤裸裸的优质客人。
街边揽客的老鸨和花娘看见这么俊俏两位妖族公子,目光触及他们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顿时双眼放光,甚至领着模样娇嫩的花娘走出楼外主动去拦。
“二位公子,何不来我们鸳鸯楼坐坐,楼里的姑娘们看见二位的容貌,都羞得着急呢~”
沈忘州折扇一摇,扇面不着痕迹地挡住老鸨蹭过来的手臂,金红色竖瞳微眯,挑眉道:“妈妈桑盛情邀约,我们却之不恭。”
尖眼薄唇的老鸨脸侧生有红色羽状纹路,大概是某种鸟类妖怪,虽然容貌已有岁月痕迹,但声音依旧娇滴滴的,一瞥一笑风韵犹存。
沈忘州与司溟对视一眼,跟着老鸨一起走进了这家名叫“鸳鸯楼”的青楼。
刚一迈进,沈忘州就嗅到一股不明显的血腥味,夹杂在浓郁的脂粉香里,像一桶掺了血的蜂蜜,甜腻到恶心,周围一张张明艳动人的笑脸都染上诡异。
他状似不经意地与一同进入的一个凡人擦肩,手指掐诀,将一张符箓印在那人袖口。
他要看看,在这家青楼,人族与妖族是否也会区别对待,那血腥味又是从何而来。
鸳鸯楼足有四层,装饰华美,就连大堂的红柱上都镶有金丝盘龙图,最吸引人的,是一楼大堂处悬着的纯金雕有鸳鸯戏水印记的奢华圆台。
圆台做工精美,四周凸起八个玉环,一根根银色丝线穿过圆环钉于屋顶,将底座悬于半空。一张用珍贵蚕丝绣制的轻薄纱幔从顶端垂下,影影绰绰地遮住里面的光景。
从沈忘州的视角可以看见,圆台上跪坐着一位一身薄纱的美人,美人赤足而坐,身前一把苍翠的古琴,手腕足腕上的玉镯碰撞间发出悦耳响声。
一头粉白色长发圈圈绕绕地垂在金色底座上,仅凭一个模糊侧脸便能发觉这是一位极美极美的美人。
更重要的,沈忘州感觉到了她身上独属于妖族的气息,比一楼所有的妖都要浓。
但她身上又完全没有妖族的标记。
发觉沈忘州的视线,老鸨语气得意地介绍道:“公子眼光极好,这位是我们鸳鸯楼的头牌花娘,檀魍姑娘。”
司溟目光掠过楼内,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檀魍姑娘?”
沈忘州随着司溟的目光看了一圈,折扇抵住下巴,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美归美,但他越看越觉得檀魍有问题。
妖族保持容颜,甚至于改善容貌,有两种方法。
一是修炼,靠天地灵气日夜苦修,但介于普通妖族与人族天赋差距太大,选择这种方式的妖族除去天赋异禀的,大多是修为低微的小妖。
二就是吃人,最血腥有效的方法是从骨血到内丹全部吞噬,修炼速度无与伦比,稍微“文雅”些的,只吃修者的内丹、凡人的神魂,前者会变成废人,后者会变成傻子。
三界有明文约定,另外两界不可轻易下凡,更不能伤害凡人用于修炼——
可这里是绊殄邸,没有律令没有管制,哪个妖会在这里从良?
这檀魍姑娘如此美貌,妖气又这样浓郁,怕是吃了不知道多少人才养了这么一身娇嫩皮肉。
沈忘州还没重口到对着这样一个吃人无数的妖精心动,他甚至有点儿恶心。
老鸨见沈忘州兴致不高,便去另一边语气夸张地与司溟道:“在整个北魉花街,檀魍姑娘的容貌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没人会不喜欢姑娘的琴技和容貌,二位若是不信,大可在此等候片刻,檀魍姑娘每月会在此弹奏一曲。”
“不用了,”沈忘州折扇“啪”地打开,隔开妄图靠近司溟的老鸨,他看向圆台上的女人,放肆开口:“让她到房间给本公子独奏,多少钱本公子都出得起。”
老鸨闻言却没有喜色,反而犹豫道:“公子有所不知,檀魍姑娘不卖艺不卖身。”
“哦?”沈忘州悚然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竖瞳瞳孔变得细长,垂眸看着老鸨,杀气四溢:“那就让她过来抚琴。”
老鸨也是见惯世面的,脸上笑容堆叠,左一句公子又一声俊郎地劝着,但沈忘州始终不为所动,完全是一副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大闹青楼的架势。
见老鸨的脸上渐渐升起不耐,司溟掏出一整袋妖银,放进她手里,与沈忘州截然相反的气质温润而泽,嗓音惓懒。
“久闻鸳鸯楼的大名,今日我们便是冲着鸳鸯楼而来,若是连头牌的面都未曾见过,岂不是要抱憾而归?妈妈桑通情达理,会忍心拒绝我们么?”
老鸨刚想喊手下来清理两个闹事的,目光触及司溟淡蓝色的瞳孔,神情涣散了一瞬,很快便握紧了钱袋,满面笑意地道:“两位公子言重了,我去求求檀魍姑娘,稍后便让她去给二位抚琴。”
沈忘州一脸“算你识相”的纨绔模样,方才作罢,跟着司溟一起走到三楼雅间。
很快便有侍女送来精致昂贵的糕点和清酒,摆满了桌子,另两位侍女伺候两人坐在一旁的矮榻上。
沈忘州与司溟保持着距离,半躺在矮榻上,手肘撑着矮榻掌心抵住脸侧,身后的尾巴懒洋洋地垂在榻上,偶尔轻甩,悚然一副纨绔子弟逛青楼的模样。
侍女嗓音甜蜜:“公子稍等片刻,檀魍姑娘准备好了就会过来。”
沈忘州好似没听见,回忆着檀魍身上的疑点,眯了眯眼,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他要避人耳目地用搜魂之术问出这北魉花街上哪家的青楼最可疑,如果这些青楼互相勾结那便更加好办,直接以鸳鸯楼为突破口问出其他的,迅速解决问题回宗休息。
见沈忘州不说话,司溟笑道:“她来不了,那让楼里的其他花娘先过来助兴吧。”
侍女俯身行礼,娇滴滴地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屋内短暂地剩下沈忘州与司溟两个人,沈忘州立刻坐直了,鼻尖耸动。
“司溟,你有没有嗅到一股血腥味?”
话音未落,司溟已经整个贴了上来,趴在他肩膀,毛茸茸的狐耳蹭在沈忘州脸颊,又痒又软。
“有嗅到,”他懒懒环住沈忘州的腰,鼻尖扫过颈侧的肌肤,状似无意地道:“师兄,檀魍姑娘的模样真好。”
沈忘州忍不住伸手揉他耳朵,尾巴尖也不知何时与司溟的尾巴蹭到一起,勾勾绕绕的。
他轻轻蹙眉,完全不为檀魍的美貌所动,认真分析道:“檀魍一定有问题,但我们不一定能问出什么,绊殄邸的环境太适合妖族修炼,她的实力或许远高于我。不如先问问这些小妖,看看能不能说漏些。”
司溟眼睫微垂,满意于他的小修士对美艳妖族的抵抗力,手环的更紧,整个人都要挂在沈忘州身上了,比外面那些花娘还要勾人。
他懒懒地说出惊悚的话:“师兄,这些妖都吃过很多人。”
沈忘州一愣,他只猜测到檀魍有问题,但是没有绝对的证据,司溟是如何看出来的?
司溟微微抬头,眼神玩味地看向门的方向,鼻尖蹭过沈忘州的耳垂,再然后是微凉的薄唇,声音压得极低,飘忽的气声仿若柔软的丝:“因为,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很浓……”

第28章 官人
染着凉意的呼吸扫过敏感的耳窝, 沈忘州半边身子一片酥软,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几息, 才喉结滚动, 佯装不屑道:“……那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他以为他已经对司溟这种时刻贴着他的状态习惯了,但司溟总是能冲破他的习惯让他猝不及防。
沈忘州脊背微微绷紧,压制住这股从耳根蔓延的热意,再抬眸,正看见两位美艳的花娘从门口走进,身后跟着几位伺候的侍女。
沈忘州下意识地去嗅, 但除了让他头痛的脂粉香外什么也没嗅到。
或许医修的嗅觉天生比剑修灵敏,他边想边偏头耸了耸鼻尖。
司溟身上有淡淡的冷香,他无法形容具体的味道,但是很喜欢,他嗅着司溟身上的香味才不至于让那两个花娘坐得离他远点。
可从对面两位花娘眼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个面色不耐但容貌极为俊朗的狐族客人明明是来寻欢作乐的,身旁却带着一只比楼里的花娘还要稠艳诱人的狐狸, 那狐狸与客人尾巴纠缠, 看着他们的眼神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让她们心生嫉妒。
其中一位花娘警惕地看了眼姐妹,他们这是被砸场子了么?
沈忘州不知道这些暗流涌动,支起腿靠在软垫上,看侍女将门关上才道:“会什么?”
头顶一对兔耳的花娘不甘示弱地坐在了沈忘州的另一边,一双嫩白小手拿起酒壶, 软声道:“回官人, 奴叫莺莺,会唱曲儿。”
一声官人差点把沈忘州惊得跳起来, 尾巴都炸了,司溟环着他才不至于晃得太厉害。
他转头看向莺莺,仔细瞧了几眼确定这姑娘真不是胤淮变的,才重重松了口气,靠进了司溟怀里。
他就说,胤淮再怎么闲,也不会跟随他们这群小辈一起来绊殄邸吧!
看穿沈忘州惊诧的原因,司溟唇角的笑意陡然加深,尾巴安抚地缠上去,不经意地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妖精似的轻声道:“官人,我们——”
沈忘州狐耳突然炸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咬牙道:“你不许叫这个!”
两人本来就像,司溟这么叫他,仿佛胤淮又出现了似的!
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他不想再回忆起那晚猛1为0的经历了!
司溟无辜地眨了眨眼,点头,沈忘州这才松手,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噩梦一样,吓我一跳。”
司溟眸底微沉,“噩梦”两个字的形容让他陡然不悦,气场瞬间变化。
沈忘州抓住他手腕,偏头顶在他额头上,皱眉教训:“你还不乐意了?你又不是花娘,不许叫这个,我更愿意听你叫我……”他用口型说了句“师兄”。
敢在胤淮不悦时顶嘴的,大多成了孤魂野鬼,敢在顶嘴后继续惹他不悦的,连魂魄都散了。
他看着沈忘州,眸色深深似笑非笑。
那夜他满意得紧,可他的小修士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呢……
沈忘州见司溟不说话,这些时日被小师弟哄得神魂颠倒,顺毛顺惯了,如今脾气也上来了。
他直接抓住司溟的耳朵,不大温柔地揉了揉,很不讲理地命令:“说话。”
一旁的莺莺见状,以为是司溟不识相惹得自家主子不快,当即凑过来道:“官人,奴喂您喝酒。”
沈忘州瞥向她,冷冷道:“坐好。”
莺莺浑身一僵,吓得瞬间坐了回去。
沈忘州脾气实在不算好,能为司溟忍了这么久在他人生中都可以算上一笔不小的奇迹了,这次他甚至没懂司溟不高兴的理由,因此火窜的尤其快尤其高。
就好像你遇到一个乖孩子,你把攒了许多年舍不得分出去的糖都给了这个乖孩子,然后乖孩子给了你一巴掌就跑了……
望着司溟的脸,沈忘州脑海中闪过“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脾气!”和“算了算了和漂亮师弟置什么气”。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先干正事,转头就要与莺莺问话。
袖口却突然被扯住,沈忘州回头,微微一怔。
司溟双眼泛红抿着嘴唇看他,见他回头,瞬间贴靠过来,与他鼻尖轻蹭,嗓音委屈极了。
“哥为何不让我叫你官人,她一个花娘都可以叫,哥是不是觉得我不配……”
沈忘州脸上的怒意还未来得及消散,闻言闪过一抹茫然:“嗯?”
怎的就不配了呢。
司溟已经彻底抱住了他,半躺着靠在他胸口,狐耳耷着,那张漂亮的脸都失去了神采,低低道:“哥,你不要我了么?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花娘比我对你还重要么?”
一连串的质问直击沈忘州大脑,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师弟这是……吃醋了?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想笑,又忍住了,扶额问:“你喜欢叫?”
又不是什么好词。
司溟双眼含泪地看向他,轻轻点头,耷着的尾巴和耳朵直击沈忘州心口。
沈忘州心底的小人一次次做出捧心的动作,他觉得他养了一只猫,偶尔胡闹抓他一下,他都觉得可爱。
但沈忘州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揉着他耳朵道:“不好听,你不叫,也不许她叫。”
司溟这次倒是没有耍小性子,反而整个埋进他怀里,低低地呢喃:“哥,你让我好难受。”
沈忘州动作一顿,他不知道他嫌弃的称呼和面前乖软的小师弟压根是同一人,这会儿正因为他的话生着气又不舍得冲他发火呢,他一脸直男特有的茫然。
一个称呼而已,怎的这样严重,司溟又生气又难受的。
哄起人来也很直:“出去给你买好吃的,别闹了。”
司溟眯眼,周围温度骤降。
他闹?
屋内的花娘和侍女目露惊恐,同时低头不敢再动,浑身抖得宛如筛糠。
但沈忘州毫无所觉,这些压力压根不冲着他,他生疏地抚着司溟后背,掌心灵力凝聚,帮他驱寒。
滚烫的灵力顺着后背淌入经脉,好似连心底的不悦都被抚平,胤淮嗅着沈忘州身上温热的气息,渐渐眯起眼,像被轻易顺毛的妖。
主人甚至都没给他好吃的肉,只是画了张饼,就把舔着齿尖亟待饮血的鲛哄得收起爪牙。
苍白指尖勾起沈忘州的手指,放在唇下轻轻吻住,眸底一片幽深的黛蓝,胤淮缓缓勾唇。
师兄,可千万不要离开他,不然……
沈忘州看着重新乖巧起来的司溟,自信地觉得他哄好了,转头便要与花娘套话,但刚一开口便被打断。
司溟从沈忘州怀里抬起头,懒倦昳丽的脸染上轻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哥,鸳鸯楼的花娘不过如此,真的要在这里玩乐么?”
莺莺刚刚感受过那股压力,觉得这两位客人实力深不可测,本想谨慎行事,但司溟开口便嚣张至极地挑衅,她如何能忍?
她婀娜地扭着腰肢,柔声问:“我们鸳鸯楼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客官莫不是这位老爷家的妾室,如此诋毁怕是会毁了老爷玩乐的心思。”
司溟赖在沈忘州身上,两手由环着沈忘州的腰变为环着他脖子,脸颊贴在沈忘州锁骨上,身姿比莺莺还要软上几分,掩面轻笑道。
“我本是青楼里卖艺不卖身的琴师,与哥郎情妾意私定终身,哥花了大半身家为我赎身……这般感人肺腑的爱情,姐姐久居青楼又怎会明白。”
沈忘州震惊了一瞬,随即跟着入戏,主动搂住司溟,全然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
莺莺被怼的无话可说,脸色难看地望向另一个花娘。
另一位花娘终于插上话,端着酒杯送到沈忘州面前,清冷的声线极为抓耳:“官人不尝尝鸳鸯楼的美人,怎会知道世间最美妙的好呢?”
沈忘州对女人间的弯弯绕绕着实听不懂,只能靠在软塌上,一手揉着司溟的耳朵,一手轻敲着桌面,把主动权交给司溟。
“既然要尝,自然要尝更好的呢,”司溟指尖落在沈忘州脸侧,似碰又离地滑动,落在唇畔,凤眼微弯,暧昧至极地凑近。
“哥,对面青楼里的姑娘,貌似比那个檀魍姑娘更加天姿国色,我刚刚便要劝你去那儿,可惜鸳鸯楼的妈妈桑把我拦住了呢。”
檀魍姐姐被如此比较,莺莺再也忍不住,辩解道:“在北魉花街,我们鸳鸯楼都是数一数二的,檀魍姐姐更是名动绊殄邸,再没有哪个妖可以修炼得比姐姐还好看!”
沈忘州被撩拨得耳根发热,闻言眼神一变。
修炼?
果真是吃人吃出这身皮肉的么。
思索间,雕花木门再次被敲响,侍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客官,檀魍姐姐到了。”

第29章 家妻
沈忘州眼神微变, 摆摆手让两个花娘退下。
雕花木门“咯吱”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嗅入鼻腔的瞬间沈忘州眼前一晃。
抓住司溟的手微顿, 金红竖瞳瞳孔收缩, 他状似不经意地抚过司溟颈后,注入灵力帮他清醒,心底暗惊。
这只妖给他的压力和霖泽真仙无二。
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
面色不显,沈忘州依旧一脸纨绔模样靠着软塌搂着司溟,轻佻地看着那抹粉白婀娜走近。
檀魍并未穿着圆台上的薄纱,换了一袭桃花般的粉衣, 步履翩翩间衣摆轻摇,仿若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她跪坐在几米远的地方,侍女很快地将苍翠色的古琴放好,又帮她调整好面纱和衣摆,燃起香烛,这才站到身后。
离得近了,那股花香更浓, 沈忘州眼前的情景也一阵阵模糊, 他蹙眉,想要屏息时,唇边忽然被递过一杯温热的甜酒。
司溟单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修长手指拿着一只白润的瓷杯,脸与他凑得极近,刚好挡住了侍女和檀魍的目光, 睫羽低垂, 薄唇微张,无声地道。
“解药。”
沈忘州低头含住杯沿, 喝掉了一整杯甜酒,酒液滑入口中,口感丝滑柔软,半点刺激都没有。
侍女上的清酒光是闻着就很辛辣,这杯被司溟加了解药的酒却这么甜,沈忘州恍然想起司溟每次给他吃的丹药都是甜的……
嘴唇染上一层水色,沈忘州发现他嗅不到那股诡异的花香了,司溟的药果然管用。
他担心对方会突然动手,主动将司溟往怀里拽了拽。
司溟好似没有骨头,立刻趴在他怀里,指尖在他颈侧轻划,轻咬着他刚刚喝过的酒杯,眸色迷离。
沈忘州呼吸微烫,他默认是酒的作用,提防檀魍的同时又忍不住垂眸看向司溟。
狐耳微抖。
他小师弟演技也太过完美了,这么看,这些名动绊殄邸的花娘都全然被比了下去,连司溟的半分魅惑诱人都不及。
“公子叫奴前来,奴便是来了,为何公子却不看奴了?”
檀魍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直直望着沈忘州,水润的瞳仁仿佛波光潋滟的湖面,飘荡着几枚桃花瓣。
沈忘州与司溟交换了一个眼神,指尖点在酒杯旁,神色倨傲地笑了:“向来是姑娘挖空心思取悦我,你倒特别。”
檀魍素手轻抚琴弦,含笑反驳,声音轻软魅惑:“向来是客官们为奴神魂颠倒,公子却带着美人前来,比奴还特别。”
沈忘州像搂着什么小玩意儿一样,揉弄司溟的耳朵,神情恣肆无谓,渣的明明白白:“这是家妻。”
檀魍动作微顿。
见过不少领着小妾前来寻欢的浪荡爷,带正牌夫人来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沈忘州眯眼,靠得更随意:“会些什么曲儿?弹来听听。”
檀魍用目光将两人看了个通透,才娇媚道:“奴随心而奏,若是弹入公子心底,公子便准奴陪您一杯酒,如何?”
“好啊,”沈忘州眉梢微扬,手在桌面一摆,打翻了盛满酒液的杯子,“你若弹不进我心底,那就罚你独饮一杯夫人的酒。”
多多下料的酒。
这种实力的妖,若不加以限制,他和司溟今晚的行动必然寸步难行。
司溟闻言眉眼微垂,俨然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趴在沈忘州心口,痴情又隐忍。
“便依公子的。”檀魍在这鸳鸯楼几百年,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夫妻,都有点开始可怜这个男人了。
沈忘州调动灵力封住五感,但当琴声响起的一瞬间还是心头巨震,他装作没反应的样子低下头与司溟亲昵,实际在感受司溟的状态。
他都如此难受了,司溟这幅身体该如何承受?
沈忘州本想借着司溟挡在前面的视线死角与他用口型询问,俯身望向司溟时对方却忽然直起上半身,猝不及防地搂住他脖子吻了上来。
沈忘州微微一僵,旋即配合地张开嘴,按住他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带着凉意的薄唇软软贴上来,含住他的嘴唇,舌尖轻轻撬开沾满甜酒香气的牙齿,一颗丹药被推入口中。
沈忘州本就半躺的姿势滑得更下,他注意着对面侍女和檀魍的动静,司溟却忽然将手伸进他外袍与中衣之间,在腰间打转。
沈忘州腹部绷紧,呼吸猛地一急,他一只手撑着软塌,另一只手虚虚环着司溟的腰,无论如何都再腾不出手去阻止司溟的动作了。
侍女们似乎都在看。
这个认识让沈忘州明知这一切皆是做戏,还是臊的耳尖颤动呼吸急促,他忍不住曲起膝盖抵住司溟的腰,暗示他不要继续了,司溟却忽然放过他红润的嘴唇,转而去吻他耳垂。
温软湿漉的触感转移至敏感的耳根,沈忘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喉间微滚,在腰间的手又一次移动时,终于发现不对。
司溟在写字。
在檀魍这种级别的妖面前传音是很不明智的,所以司溟用衣襟遮挡,在他腰上写字。
他这时候居然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是够丢人。
沈忘州努力放松腰腹调整呼吸,偏头去吻司溟的脸侧,在一次次让他控制不住绷紧肌肉的痒意里终于读懂司溟的话。
“师兄,丹药可以暂时抵御琴音,我装病,离开。”
沈忘州捏了捏司溟的白色狐耳,暗示他自己读懂了,对方却好似没收到暗号,捏着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上来。
沈忘州只能抱住他的腰和他一起倒在榻上,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后退。
看着面前红润闪着水光的薄唇,和陷入爱.欲中迷蒙的脸,沈忘州深吸一口气,与他蹭了蹭鼻尖,低声道:“别闹。”
司溟垂眸,轻轻“嗯”了声,然后乖顺地扶起他,贤惠地替他整理乱掉的衣襟。
沈忘州再听琴音,已经没有了脸红心跳的感觉,瞥向檀魍,对方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只是那眼神里怎么看怎么多了几分暧.昧和意味深长。
沈忘州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跳依旧凌乱。
看来这段活春.宫演的不错,青楼头牌都给予肯定了……
“咳咳……咳——”
理好领口的最后一丝褶皱,司溟忽然开始掩唇轻咳,从勉强忍着到咳出鲜血,眉心紧皱肩膀颤动,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晕倒。
沈忘州都快分不清他是在演还是真的发病了,抱着人大声喊大夫。
青楼里哪有看病的大夫,檀魍不得不停下琴声,怕人死在鸳鸯楼,柔声说在穹鱼茶肆才有医馆,建议他们去那边。
沈忘州临走不忘让檀魍喝下自罚的那杯茶,这幅“糟糠妻命在旦夕纨绔夫君依旧只顾寻欢”的模样,看得周围侍女都控制不住地露出厌弃的表情。
檀魍虽然喝了茶,但沈忘州依旧不敢大意,他自己就有不下十种假装喝下的办法,只能先带司溟离开这里,从长计议。
鸳鸯楼每层外面都站着许多搂着花娘的客人,有的甚至把椅子搬到外面,怀抱美人,居高临下地欣赏一楼圆台上的表演。
沈忘州抱着司溟从这些人身边擦肩,很快融入其中。
衣襟忽然被拽了拽。
司溟面色苍白地开口:“师兄,我没事……放我下来吧。”
沈忘州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放下他,与他低声说话:“那檀魍定然有问题,修炼到师父那个境界的妖,必然要吃很多人族,但这绊殄邸吃人的妖那么多,若都像她这般狂吃海塞,早就吃完了。”
司溟瞥向沈忘州身后,轻声道:“所以他们需要不停地将人族引进绊殄邸,再吃掉。”
沈忘州眼底微暗。
他想的更多。
这些妖族在赤烬陨落后便归属于另一位上古神——桃树惊秽了。
桃树与九重天一直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对人族就是口粮的看法自然也相同。
那绊殄邸的存在,是否和九重天的阴谋有关?
这个不被三界管辖的灰色地带,不停地强行吸引人族进入,是不是九重天为了对付鲛人,所以联合妖界在暗地里吞噬大量的人来修炼?
若真是这样,那就不是区区鲛岳仙宗能管得了的了。
他要让赤烬尽快通知鲛人,但也不知道那疯子会不会管,毕竟鲛人的实力不需要把九重天放在眼里,人族的安危也不是他所关心的,没人能揣测出鲛人的想法。
沈忘州第一次觉得队友太强也不一定就是优势。
司溟看着沈忘州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思索最后归于烦躁,轻声问:“怎么了师兄?”
沈忘州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着重表示了自己对鲛人这位队友的不放心,末尾烦躁地补充:“我不仅担心那鲛人不管这件事,更担心他一个不高兴把我也给宰了。”
不想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他觉得鲛人干得出来这种事。
那鲛人本鲛此刻满脸无辜地看着沈忘州,脸色苍白我见犹怜,轻轻道:“或许他不会呢。”

第30章 止渴
沈忘州并不乐观, 扶着司溟道:“但愿吧,到时候若是他发难,你就躲起来, 我——”
他话音忽地一顿。
初进青楼, 他在大堂处给一个人族袖口打上过印记,为的是调查人族进入青楼后会不会有危险。
这印记与他掌心相连,此刻他掌心的印记正在发烫,那个人族遇到危险了!
沈忘州来不及细说,牵住司溟的手腕跟随印记的方向迅速闪身。
两个实力不错的妖族在青楼里玩你追我赶的情.趣时有发生,两人隐匿在各种淫.声浪语中, 一路走到了鸳鸯楼二楼楼梯里侧的一间屋子外。
这间客房与其他房间并无区别,里面甚至不时传出阵阵花娘的娇笑,若不是沈忘州多留了个心眼,没人会知道里面的人族客人正在经历什么。
灵识外放,沈忘州短暂感受到里面的气息,只有一个低阶小妖,相当于人族筑基期的修者。
沈忘州与司溟对视一眼, 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在小妖惊呼出“你们”两个字后迅速劈晕了她。
门被司溟无声地掩上,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沈忘州检查了一下倒地男子的气息,发现只是昏了过去,脖子被啃了一口,但伤口不深,比起吃掉, 更像是为了制服。
他随手往伤口上洒了些药粉, 伤口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看来他们分工明确,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指派小妖去收, 若是高阶修者,多半就由檀魍这种级别的妖来收了。”
沈忘州边说边扯开男子的后领,他眯了眯眼睛。
一个形状诡谲的紫黑色印记像植物根茎一样埋进皮肤里,随着心跳的频率鼓胀收缩。
沈忘州不认识,下意识看向在他眼里读书很多什么都懂的司溟:“这个是什么印记,长得这么恶心。”
司溟也没让他失望,走到他身旁道。
“妖族的牵魂咒。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控制对方的行为举止,若受者灵识不稳或实力低微,施咒者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施展咒法,
“牵魂咒不需要主动解除,一定时间后会主动消失。”
沈忘州皱眉:“所以有妖去凡界施咒,控制这些凡人自愿走进绊殄邸,进入青楼,小妖把凡人迷晕却不吃,是因为要献给地位更高的幕后人,比如檀魍。”
司溟不经意地提醒:“或许她也不是终点呢。”
沈忘州愣了一下,旋即思索:“……确实,牵魂咒对凡人来说几乎是无解的,他们或许已经下了千百年的咒,给那些幕后的大妖和上仙献上不知道多少的人,只是现在忽然被发现端倪了而已。”
若不是他知晓上古四神的纠葛,他也不会联想到九重天,甚至不会联想到整个妖族乃至于上古神都在参与这件事。
而绊殄邸这个地方,就算被修真界讨伐,也波及不到另外两界。
毁了一个绊殄邸这样的灰色地带,在凤凰和桃树的纵容下,也会很容易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修真界各大仙宗并不齐心,不拧成一股绳,单个仙宗也不会有精力和实力一直去管。
沈忘州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完美的计划,完美地避开了和鲛人的正面冲突,默默积攒实力。
如果他没有穿书,没有与赤烬结契,这件事不知道要拖后到多久才会被发现。
或许从他穿书的那一刻起,所有剧情就都变了,他也不能一味相信自己看过的剧情,甚至人设。
或许他可以把鲛人想的正常一点……
正想着,司溟已经走到房间床榻的位置,唤他:“师兄,这里有一道暗门。”
沈忘州把昏迷不醒的人装进可以装活物的乾坤袋,又给那小妖施了个彻底的锁魂术,能让她昏个七天七夜,才过去看。
干净的床榻角落有一个金制烛台,烛台上蜡烛已经燃尽,但火光依旧细弱诡异地闪烁着。
沈忘州看见阵法就头疼:“需要破阵才能打开吗?”
司溟察觉门外远处的动静,掩去眼底的笑意,掐诀道:“嗯,有些复杂。”
沈忘州只能去给他守门:“我帮不上忙,你看看有没有危险,若是没有十成把握就不要继续。”
司溟在里侧破阵,沈忘州则站在外侧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帮他放哨。
沈忘州正猜测暗门里是什么光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他做出反应,门就被敲响。
“客官,奴给您送清酒来了。”
见屋里没人回答,门外的侍女忽然很不合常理地更加用力地拍门,完全没有正常侍女该有的小心翼翼。
“客官!艳儿姑娘!奴给您送清酒来了!”
这侍女一副要把门拍烂的模样,沈忘州急中生智,走到刚刚凡人晕倒的地方,粗着嗓子满是醉态地喊:“滚出去!别打扰爷的好事!”
门外安静了几瞬,敲门声再次响起。
“艳儿姑娘,客官醉了,你出来拿酒吧!”
不见到小妖精不罢休么。
沈忘州在唤出袭焱抓住这妖问话和与司溟跳窗逃跑间短暂抉择,发现哪个都很容易被檀魍抓住。
正犹豫时,司溟忽然从床榻处走到他身旁,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然后拉着他一起踉跄摔在门上。
司溟故意挡在门前,两人的重量砸的雕花木门发出“嘭”的一声,沈忘州赶紧往前拉他,怕他磕坏了。
司溟借着这股力量没法反抗似的,被拽进他怀里,低头薄唇抵在他耳畔,猝不及防地喘了一声——
沈忘州瞪大眼睛。
是刚刚那小妖的声音,司溟还会模仿声音???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司溟拽着他的外衫领口,好似没法忍受般用那副小妖的嗓子哼喘着,连声的“公子”、“太过了”、“别这样”……一门之隔,给外面的侍女上演了一出活春.宫。
明明什么都没做,沈忘州的脸却瞬间红透了,整个人僵着,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边放。
门外的侍女显然也意识到屋里正在干那档子事,她们这些小妖偶尔也会挑些顺眼的客人纾解一番,再迷晕处理,姐妹间的事都懂。
她刚要说话,屋里的哼声更甚,好似在和她炫耀一般,又多了些唇齿相碰的暧昧水声,门被撞得山响,燙淉粗重喘息与娇媚声音勾缠在一起,混杂着布料脱落的摩擦声,听得她攥紧拳头,暗道不要脸。
正当她犹豫是否把加了料的清酒放下时,屋里忽然一声娇媚惊呼,然后便是哼软的吻声,过了好半天,才传来艳儿娇滴滴的声音。
“姐姐还是走吧,妹妹无暇顾及呢。”
“……”
走就走!不就是遇到合口味的人族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亏她还当艳儿是好姐妹呢!和她这般炫耀!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屋里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衣衫整齐,完全没有任何不妥的沈忘州僵硬地偏着头,从耳垂到脖颈红得滴血,好似刚刚那场戏是真的一般,绷紧到握紧了拳头。
司溟同样衣衫整齐,只是靠着门的姿态多了几分旖旎的懒倦。
仿佛真的被折腾累了,眼神迷离,狐耳轻轻抖动,尾巴也早已缠到沈忘州腰上。
“师兄。”他嗓音微哑地喊人,是司溟的声线。
沈忘州却恍然觉得刚刚他喘的声线就是现在这样,狐狸耳朵使劲抖了抖,转向司溟的方向,但是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墙角,仿佛一转头就会犯错……
说话也罕见地磕绊。
“她,她走了,你继续……破阵,我帮你守着。”
腰间白色的狐尾倏然收紧,向前一拉,沈忘州没有防备,径直扑进了司溟怀里。
情急之下,他伸手撑在门上,鼻尖擦过一抹柔软,是司溟的唇。
司溟俯身抱住他,低头埋进他颈侧,狐狸耳朵蹭在脸颊,又软又凉。勒在腰间的狐尾悄然松开,去勾弄沈忘州的金红色尾巴。
沈忘州下意识觉得这时候贴在一起非常非常危险,他往后挪了挪,司溟却搂抱得更加用力,抬头望向他,看得沈忘州愣住。
病态稠艳的眉眼间尽是忍耐后的痛苦,眼角泛红泪光盈盈,嘴唇被咬的红肿流血,几次张开都没能发出声音。
落在门上的手终是松开,落在了司溟身上。
“怎么了?是阵法反噬么?我看看!”
司溟摇了摇头,再次埋进他颈侧,努力地呼吸着。
“师兄,檀魍的琴是催.情的,我好难受……”
“不是吃了解药——”话音一顿,沈忘州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解药只有一颗?”
司溟默默点了点头。
沈忘州半晌没说出话来,心里涩涩的。
司溟嗓音沙哑,控制不住一样地亲吻他脖颈,呼吸急促,但还保留一丝神志地道:“师兄,我们走吧,我去酒肆待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
被亲的地方轻柔湿漉,像被水流淌过,沈忘州呼吸不稳脊椎发麻,被勾住的尾巴不停地小幅度甩动,却每每被白色狐尾圈住,诡异的感觉让他尾椎也跟着酥麻一片,整个人快要站不住。
他额角溢出一片细汗,靴底在地面微微蹭动,干涩道:“现在出去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侍女也不知道走没走远。
司溟声音都开始发颤:“可是师兄,我快坚持不住了……”
环住后背的手一下下顺着布料移动到肩膀,再抚摸到后背,饮鸩止渴般用指甲在外袍上划出道道痕迹。
沈忘州能感觉到司溟理智在渐渐丧失,司溟是为了救他才——
唇角忽然被蹭过,琴音的效果彻底被激发。
司溟手指插.进他松散的发里,捏着他的后颈,像饥饿的尖齿叼住势在必得的猎物。
眼底的渴望渐渐病态,猩红的舌尖舔过唇角,司溟俯身趴在他耳边,脸颊与他紧紧相贴,呼吸冰凉,轻声提醒他。
“师兄,你……了。”
沈忘州脸上闪过一抹羞恼。
这么一通撩拨,他不这样才是有问题!

第31章 缱绻
浅而急促的呼吸细微地扫过颈侧, 司溟微微闭着眼,低头埋进他肩膀,沙哑懒倦的声线仿佛被春日折磨的猫儿, 小声呢喃。
“师兄……你回去吧, 别管我了……”嘴里这么说,手指却紧紧攥着他的一截衣袖,嗓音也暗暗透着无助。
明明期待着留下,却没有底气开口挽留。
沈忘州心里一阵不悦的酸涩,皱起眉道:“我把你扔下自己离开么?”
他怎么可能走,把司溟扔在这种不干净的地方, 他一刻都做不到。
不就是中了琴音,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攥住他衣袖的手缓缓下移,冰凉柔软的指腹落在骨节凸起的手腕,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顺着手背滑动,指尖分开,速度暧.昧地慢慢插.入指缝, 亲昵地与他十指相扣。
沈忘州被勾住的指尖微微蜷缩, 对方随即扣得更紧,指腹却轻而又轻地抚着他的手心,像隐晦的讨好,也像可怜的挽留。
沈忘州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单纯地产生心疼的情绪,但在颈侧擦过的柔软湿润仿佛引诱人类堕落的蛇,指腹勾缠的暧.昧触感更是径直将他拉入一片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咽了咽口水, 不受控制地心猿意马, 胸口颤动间,呼吸比中了琴音的司溟还要急促几分。
司溟歪头躺在沈忘州的肩膀上, 一只手指尖绕着沈忘州的手指,另一只手落在他脸侧,冰凉的指腹顺着弧度漂亮的下颌线,缓缓滑到唇边,眼神迷离痴缠,轻舔齿尖,尾音涩意地延长:“师兄要留下来帮我么……”
触及司溟视线的一瞬间,沈忘州呼吸一滞,落荒而逃般偏过头看向角落,好似那眼神会让他落入无从挣扎的境地。
在他转头的瞬间,司溟眼底的迷离彻底消散,稠墨似的眸底被愉悦满足填满,是冷血的鲛抓住心爱猎物时特有的兴奋。
藏匿在脆弱下的占有欲一点一点从幽暗的角落滋长,技巧娴熟地蚕食着沈忘州所剩无几的防线。
他以为的小心试探,于对方,更像是在揉捏把玩自己最心爱的宝物,细致温柔的目光最深处,是病态疯狂的情.欲。
沈忘州指尖轻颤,下颌绷紧成一道岌岌可危的线,凸起的喉结脆弱地轻滚,坠入道德感和欲.望的撕扯里。
落在唇畔的指尖耐心地用指腹揉弄着唇瓣,直到它殷红充血,红肿湿润,漂亮得像一朵开至荼蘼依旧艳丽到勾人心魄的花,终于努力地张开,说出最能取悦他的答案。
“我帮你。”
低哑的尾音仿佛敲响了名为狎昵的钟,空气都为之一窒。
沈忘州肩膀一紧,眼前场景忽地旋转,下一瞬身形调转,后背“嘭”地一声撞在了门上,不痛,但危险地提醒着他,压制的人已经从他变成了司溟。
司溟比他高,此刻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按在他脸旁,另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如此强势的姿势,却微微俯身,眼睫脆弱地微垂,遮住眼底的几近崩溃的渴望。
鼻尖亲昵讨好地一下下蹭过他额头,眼皮,鼻梁,最后与他鼻尖相抵,薄唇试探地含住他的唇瓣,纯净的相贴没有任何亲吻的动作,几息后后退分开。
猎人享受绵长的愉悦,并不急于一时,恰如其分地放下隐秘诱人的饵,等待猎物馋嘴地咬钩。
沈忘州已经准备好面对一个深陷琴音的狂热的吻,为此屏住呼吸微微仰头,后背也微微绷紧,对方的唇却只浅浅擦过,留下的触感轻而微弱。
极大的落差让他怔愣片刻,茫然地看向司溟,忘记了有多暧.昧不妥,下意识问。
“怎么不亲了?”
外面一片喧嚣的蝶声浪语,更衬得房间内空气安静到让人发疯,游走至脖颈的掌心力道稍重的抚摸,抓住柔软肌肤的指尖一次次收紧,再安抚般地松开,留下一道道涩意的红痕。
在沈忘州忍耐到呼吸颤动的间隙,手指悄然攀附至红润的耳根,指腹顺着耳窝的凹陷,极富技巧地揉弄着脆弱敏.感的耳朵。
沈忘州无法控制地靠向手掌的方向,让对方可以更加放肆地安抚他,但那只掌控着他的手却悄然放松,空落落的感觉席卷全身,他微微皱眉,另一只手用力扣住木门上的雕花,手背绷出青筋,在满足和空虚的缝隙间,喉结一次次滚动。
他也不知道他在忍耐些什么,他只知道他开始难受,司溟还没要他做什么呢,他就这样难受,他……他开始想要做些什么了。
沈忘州干涩地张开唇,耳根一片滴血的红,在丢人和折磨间艰难地徘徊:“司溟……”
司溟轻吻他鼻尖,缱绻而磨人地唤他:“师兄?”
这些若有若无的触碰简直要把人折磨痴傻,沈忘州咬了咬牙,转头看向他,羞愤欲加:“你到底亲不唔——”
话音未落,揉按耳垂的手指忽然顶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努力地仰起头,一直耐心撩动的司溟眸底沉溺地俯身吻住了一张一合的唇,动作温柔却不给他一点喘息的余地。
一切都变得一塌糊涂,沈忘州扣住木门的手颤抖着用力,肩膀耸起,下颌仰到极限,脆弱的喉结被指腹残忍地按住,迫使他张开嘴不停地做出吞咽的动作……越痛苦越想要呼吸,空气稀薄得像被剥夺,想要呼吸便要向对方索求……
鼻尖被司溟身上独有的冷香溢满,沈忘州脑海里再次出现幻觉般的场景,道道海浪声裹挟着水声席卷耳畔,让他控制不住地踮起鞋尖在地面蹭动,最后顶在另一双靴尖,被膝盖强行制服。
终于得到渴望已久的,沈忘州却开始后悔,在一片漆黑的深海里无法呼吸无法动作,甚至于无法说话,束手无策的紧张惊慌袭上心头,转眼又被汹涌潮湿的吻所剥夺。
他只能闭上眼睛被动地承受,精神和感觉像一根绷紧的湿漉的线,岌岌可危地撑着他所剩无几的神志。
太被动了,不能一直这样。
沈忘州被柔软纠缠,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他用尽全力抬起手,按在了司溟肩膀上,然后便失去了所有力气,被窒息感和热意刺激的腰间发软,若不是司溟抓住他的手和下颌,他怕是要顺着木门滑坐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这个炽热的吻结束时,沈忘州微微弯腰,被放开的双手向后撑在门上,眼神茫然湿润,胸口剧烈起伏,张嘴努力地呼吸着,两条腿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尾巴都垂了下去,尖端脆弱地轻扫。
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檀魍的琴到底有多么恐怖,会让那么乖巧病弱的司溟变成现在这么……强势的模样。
额头抵在司溟肩膀,沈忘州努力嗅着对方身上的冷香,像在凶手身上寻找安慰的受害者,心跳剧烈得仿佛要跳出胸腔。
但是……他不讨厌,这样的司溟他也不讨厌,只是一时间还没适应。
司溟好似不能忍受半刻的分开,唇一离开便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低头埋进他肩膀,狐耳蹭着脸颊喊他。
“师兄……”
后背上的手指暧涩地抓挠着外袍的布料,褶皱一点点从后背蔓延进心底,酥麻一片。
轻柔的语气让沈忘州下意识放松了脊背,回抱住司溟,偏着头与他轻蹭耳尖,敏.感的狐耳接触的时候轻轻颤动,却又舍不得一般继续贴在一起。
“好点儿了么?”他揉了揉司溟的狐耳问,说话时呼吸声还是很大,刚刚汹涌的余波还未消散。
白色狐耳难受地耷着,司溟稍稍推开他,垂着头轻轻摇动,嗓音微哑。
“还是难受。”
沈忘州一僵,努力绷紧腰腹的肌肉,尝试缓解酸软的感觉,拽着他的耳朵迫使司溟抬头,咬牙道:“那再亲一会儿。”
视线扫过屋内的软塌,他想找个地方坐下,至少能靠一靠,目光却忽地撞上司溟抬起头的脸。
眼尾一抹勾人心颤的红,眸底的墨色粘稠得像一滴致命的鸩酒,望一眼便渴得喉咙干涩,不要命地想要舔舐,稠艳苍白的脸旖旎涩意得宛如坠入欲.海的妖,薄唇湿润充血,下唇齿痕洇出点点血液,被舌尖轻轻舔过……
他是看见了勾魂的妖么……
沈忘州眼神呆滞半晌,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回过神来立刻用手背捂住嘴,偏头不敢再看。
露出的颈侧绷紧,从耳朵蔓延至脖颈最后深入到隐秘的领口,红成一片殷红花海……
所谓的克制理智在此刻便成了笑话,他向来不喜欢约束自己,若是喜爱便放纵享受,若是厌恶便远远离开。
所以此刻,沈忘州就算整个人害臊得像要煮熟了,被引诱得不敢看再多看司溟一眼,他也坦然承认,他不擅长忍耐,他正在享受司溟的存在。
掌心一湿,沈忘州瞳孔放大,转过头正对上司溟靠近的脸。
他要求“再亲一会儿”,但嘴唇被手挡住,司溟便乖顺地吻他掌心,像趴在主人掌心请求抚摸的狐狸,尾巴轻佻地摆动,一边觊觎着更大的奖励,一边露出柔软的后颈。
迷惑得主人神魂颠倒敞开自己后,反而舍不得一口吞掉了,转而圈住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人,病态地独占,继续收敛爪牙维持着被宠溺的现状,小口小口地舔舐诱人的甜味。
掌心的触感像柔软绵长的潮汐,沈忘州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狐耳抖个不停……半晌,才闭了闭眼,从强烈的感受里挣扎着撕开一条缝隙。
他挪开了手,主动吻上了司溟的唇。

第32章 糖
一颗糖砸进骨瓷杯, 发出的清脆声响像反复摆动的钟在脑海里徘徊,晃乱了所有。
丧失理智的人变成了凭借本能享受愉悦的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藏匿深处的满足, 柔软地剖开自己, 拥抱深埋进软腻春日里的本性。
红色雕花木门一次次发出无法忽视的响声,又被外面的嘈杂所掩盖,布料摩擦的声音混杂着轻而急促的呼吸声,将一切隔绝至另一处天地。
沈忘州强撑着站稳,埋进司溟的肩膀,鼻尖抵着软滑冰凉的皮肤用力呼吸, 呼出的热气濡湿了那小一片肌肤,茫然的眸底随着胸腔的颤动溢出水光。
司溟单手搂住他的腰,像许久未曾进食渴血的妖,低着头用鼻尖蹭动着他的耳侧,亲昵地蹭动直到白净的耳朵充血红热,像品尝一颗跳动流血的心脏一样含咬住,齿尖危险地碾过。
痛感细细攀附至脊髓, 顺着肌肤蔓延至全身, 金红色狐耳不停地重复耷下又颤抖着突然立起来。身后的金红色狐尾也未能逃开,被白色狐尾圈住最上端,无法躲开剧烈颤动。
就这样死了吧……沈忘州张开嘴,汲取一点点稀薄的氧气,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住,被司溟温柔狎昵地握住腰才勉强靠在门上, 他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细白脖颈上跳动的脉搏, 被上面的斑驳红痕吸引住。
冷白干净的脖颈皮肤宛如一片平静透明的海面,此刻在对方的无限纵容下, 海面上被他种下一朵朵荼蘼的花朵,盛放得美艳诱人。
身为始作俑者,沈忘州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在司溟呢喃含混地喊他“师兄”,用旖旎撒娇的声线让他抱紧时,他齿尖发痒,张嘴再次咬在了颈侧——
虽然自己已经一塌糊涂,但他还是蠢蠢欲动地想把人咬哭了。
被抱起来的时候还在异想天开,司溟这么漂亮的脸,最适合哭得难忍委屈了……
……
夜风婉转,吹皱了鸳鸯楼里的一池春水,温热的体温慰藉着冰冷的灵魂,像浓茶里落入一块糖,化开了苦涩的味道,口感变得柔软顺滑,滋润味蕾。
平静的床榻上,两人衣衫整齐。
金红色狐尾紧紧缠在司溟的腰上,被白色狐尾挑起尾尖,勾勾缠缠。
司溟慵懒地单手撑着脸侧,半撑起上半身,肤色冷白的手臂从宽松的袖口露出,几个指痕突兀地印在上面,像玷污了神圣的吻。
还在迷糊的沈忘州窝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蹬了他小腿一下。
一声低哑的笑从唇角溢出,司溟压住乱动的腿,低头亲了亲他耳侧,起身时指甲尖利的手指挑起一缕墨色发梢,餍足地半垂着眼勾弄,仿佛在把玩最有趣的东西,让他可以一直这样。
眸底渐渐氤氲起薄雾,水光潋滟间,墨色化为黛蓝色的双瞳。
胤淮松开手指,发丝瞬间坠落,只剩发梢时忽然收紧。
他的小修士又一次“救”了他,“师兄”对他这样好,他该如何回报呢。
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一抹带着疯意的玩味闪过。
他俯身凑近沈忘州耳畔,嗓音含笑地问:“忘州,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你,好不好?”
沈忘州半梦半醒疲惫至极,恍惚间以为是梦境,这声音陌生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含糊地答应:“要。”
眉眼愉悦地弯起,眸底氤氲的病态愈发深重,胤淮勾唇,嗓音温柔地提醒:“可以还给我,但我会吃了你,从肉到血……我不会浪费。”
吃了……
沈忘州梦中猛地挣扎了一下,缠在胤淮腰间的尾巴收得更紧,暴躁又惊慌:“不能吃了,不能了……没有了,一点儿都……没有了……”
黛蓝瞳孔微怔,下一秒容貌昳丽的鲛人低头埋进沈忘州颈侧,颤抖的肩膀让低低的笑声无处可藏,从未有过的愉快溢满眼底。
他就像真正的师弟一样,幼稚地回答师兄的话:“还有,还要吃的。”
回应他的是尾巴教训一样地再次收紧,少年眉头紧蹙,陷入梦魇般发出哼声。
笑意渐渐消散,眼底的情绪浓稠得像一碗墨,胤淮抬起沈忘州的下颌,低头吻了下去。
睡梦中的人下意识地吞咽掉一抹幽深的蓝,仿佛被甜味吸引,咬着对方冰凉的唇催促着还要。
胤淮却轻易地离开,指腹摩擦着红肿的唇,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张不知不觉落入心底的脸。
手指抚摸脸颊的动作带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依恋,他慵懒地提出那个说过无数次的条件,血腥的后果藏匿在甜腻的语气里。
“不要丢下我啊,师兄。”
……
沈忘州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声音在与他说话,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对方好像喂了他一颗糖。
醒来时他正在鸳鸯楼那间屋子的床榻上,怀里抱着沉沉睡着的司溟,两个人衣衫整齐,只有尾巴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目光触及司溟的脸,沈忘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耳根一热,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半撑起身体看向窗外。
花街上随处可见的红灯笼仿佛消失,一盏盏幽蓝的灯笼悬在楼外——昭示着绊殄邸的夜晚已经降临,禁止出门。
差点把正事忘了!
沈忘州猛地坐起来,推醒怀里的人,低声叫他:“司溟!醒醒!”
司溟眼底迷蒙地睁开眼,浑身懒倦无力似的用下巴抵在他肩膀,靠得理所当然。
“师兄?”
“我们得走了,贝云儿他们独自在酒肆,我不放心。”
“那小妖怎么处置?”
“揍晕了带回去问话。”
留在这也早晚会被发现,不如带回去问出点有用的信息。
沈忘州扶起司溟,将小妖收到司溟的乾坤袋里,推开窗,拉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鸳鸯楼。
两人走后,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一团粉红色的花瓣突兀地闯入房间内,幻化成檀魍的模样。
两个花娘跟在身后推门而入,神情惊慌:“艳儿不见了!”
檀魍轻嗅着房内的气息,艳丽的脸上闪过一抹意外,阴狠地勾唇:“竟然是他?”
陡然升起的气场让花娘齐齐跪地,颤抖着不敢说话。
“抓住那几个小修者,留活口。”一掌拍开窗,檀魍化作一团花瓣飘向有金红色灵力痕迹的方向。
-
沈忘州和司溟一起回到酒肆,约好的集合地点此刻却空空如也。
贝云儿三人不知所踪,玉佩没有被召唤过,子母同心玉也未曾被捏碎。
沈忘州心里一沉,尝试主动联系三个人的玉佩,却毫无反应。
他现在只期望几人是被小妖困住,而不是檀魍那个级别的大妖,不然他去救人也是死。
他用玉佩联系了遇锦怀和秦雨,同样没有动静。
就连霖泽真仙派来保护他们的几位元婴期师叔也失去了消息。
“或许被盯上的只有我们两个。”沈忘州眼底闪过一抹烦躁。
他早该和司溟去一趟寺庙,问问得道高僧他们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不然怎么每次历练都要遇到邪门事!
“先去找咒繁他们。”沈忘州唤出袭焱,想了想,他忽然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在司溟不解的视线里,又去解了司溟的。
“师兄?”
“临行前不是让你和师父要一件一代弟子的仙袍么,怎么还穿这种普通的。”
沈忘州边说边穿起了司溟的大红色外袍,将自己的一代弟子仙袍披到司溟身上。
他的仙服可以抵御很高的灵力攻击,关键时是可以保命的。
上次在断寒仙境就是这件衣服护住了烈火里的司溟,才让袭焱有机会将司溟带出去。
上次损毁后遇锦怀又让炼器的师叔帮他赶制了一件,沈忘州早提醒过司溟也去要一件,但他后来也忘了,居然看着司溟穿着普通仙服来绊殄邸历练。
想起两人在鸳鸯楼宛如胡闹的一通,明明是“帮忙”,而且也只是用……虽然司溟用嘴帮……
沈忘州捂住眼睛,臊的不愿再想,可看着面前乖顺地让他换衣服的司溟,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我要对小师弟负责”的心思。
“怎么了?师兄?”
“……没,等下如果遇到危险,你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管我。”
司溟眼睛愉悦地弯了弯,没有说话。
沈忘州满脑子的旖旎春色,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拉着他手腕走出了酒肆。
街上清清冷冷,灯笼散发的幽蓝光晕铺满地面,白日热闹的花街仿佛变成通向冥界的阴路。
沈忘州刚刚踏出酒肆,灵识就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意,他想也未想地一把推开司溟,抬起袭焱横扫,却还是被这股灵力震得手腕颤抖。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余光警惕着司溟的方向。
一缕浓郁的幽香袭来,街道诡异地扭曲,下一瞬一行衣着艳丽的女子突然出现,为首的正是他们白日才见过的檀魍姑娘。
沈忘州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姑娘喝了酒,莫不是还赖上我了。”
檀魍一袭桃粉色薄纱,若隐若现的嫩白肌肤上浮现出粉色桃花状纹路,香气顿时更加浓郁。
她掩唇轻笑,柔波似的眼底杀意凛然,却问了一句让人意外的问题:“公子可认得檀溪?”
檀溪?
沈忘州一愣,半天才想起。
他第一次去凡界琴馆时,点的是檀溪公子的琴……
他面色不变,道:“听说过。”
确实只是听说过,他真正见到的人是他的亲师祖,胤淮。
那檀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一概不知。
“听说过……”檀魍脸上的笑意渐渐染上阴狠,指尖在胸口相抵,掐出法诀,“他被你亲手杀了,你也只是听说过?”

第33章 鲛人
莫名其妙!
此刻沈忘州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他这个人说话向来不好听, 何况对着檀魍这个敌人,当即嗤了声,讽道:“你怎么不说过一会儿我也要把你给杀了, 送下去陪他呢?”
檀魍美艳的脸上闪过阴狠, 法诀成型,一棵漂亮的桃树虚影在身后浮现,转瞬间便要袭向沈忘州。
她眸光一扫,忽然看见被沈忘州紧紧护在身后的司溟,想到自己在鸳鸯楼里看到的种种旖旎,唇角微勾, 虚影眨眼间变换为一只纤细的手,越过沈忘州,直接抓向了司溟!
沈忘州在虚影晃过的瞬间,反应极快地后退至司溟身前,灵力凝聚,袭焱剑刃染红划出一道锋锐的弧,一剑斩断了檀魍的攻击。
护得这么厉害, 难道真是一对伪装成妖族的夫妻?
檀魍微微眯眼, 指尖灵巧优雅地挑动起一片又一片的桃花,专往司溟的方向攻击。
沈忘州果然如她所料,比自己遇袭还要愤怒心焦,却又仔细地将人放在身后保护得一根头发丝都未伤着。
痴情得檀魍都想把两人一起抓起来,细细折磨了。
沈忘州不知道檀魍的肮脏心思,极高的灵力碾压得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抵挡, 双手握剑依旧被震得掌心和手腕剧痛, 每一次反击都狼狈不堪。
檀魍笑得花枝乱颤,掩唇道:“一个金丹期的修者, 实力不怎么样,口气倒是比元婴期的修者还要大呢。哦对了,你要找的那三个小修者,也在我手里。”
沈忘州神色一凛,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扩大。
檀魍仔细瞧着沈忘州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扬起食指,挑出一道暗芒袭向司溟,玩味道。
“你这个年龄便达到了金丹期,想来在人族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奇才,陨落在此岂不可惜……你的这位‘夫人’面貌秀美深得我心,若是将他献与我,我倒也不介意放你一条生路。”
虽然不知道檀魍与檀溪的关系,但单看檀魍目光里明晃晃的杀意沈忘州就知道,这妖精在诓他!还打上了司溟的主意!
沈忘州狼狈挡下这一击,内府巨震,唇角溢出血丝,却还是嗤笑道:“面貌秀美?你这面貌丑陋的老妖精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哪里来的脸说他只是秀美?活得久了连自己老成什么样都忘了?丑八怪。”
若是平时,沈忘州这样直白地和人炫耀他,司溟定然会笑意盈满,但此刻他只安静地看着一次又一次挡在他身前的沈忘州,目光沉沉。
他安静得过于诡异,没有一丝对死亡和危险的恐惧。
神情淡淡地瞥向檀魍时,檀魍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对一个病秧子感到恐惧了,那病秧子还比她漂亮!
她不再留手,身侧绣有粉色桃花的白练扬起,带着道道锋锐光芒缠向司溟。
似笑非笑道:“好大的笑话呀,你这夫人活不过今晚了,你有力气不如替自己祈祷吧!”
沈忘州瞳孔收缩,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闪到了白练前,挥剑硬抗檀魍的攻击,脑海里飞速计算着他活下来带着司溟出去的概率。
与和炎祈灵对阵时不同,炎祈灵就算再强,在断寒仙境和进入修真界时也会被压制到只有元婴期的修为。
但檀魍给沈忘州的感觉,完全超过了霖泽真仙,
妖族的实力划分相较于人族更加简单。
相当于筑基期的灵智期,金丹期的伪形期,与金丹顶峰乃至元婴期修者无二的化形期。
到了蜕身期,甚至可与出窍期修者一战,甚至斩杀出窍期修者。
至于传说中的留魂期,则达到了质的飞跃,已经接近修者最后的渡劫期,是赤烬说过的上古四神之一——桃树惊秽身边的大妖才有的实力。
檀魍很有可能就是桃树惊秽身边的三位大妖之一,实力深不可测。
可惜赤烬上次苏醒后就又陷入了沉睡,不然也能帮他出出主意。
这狐狸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沈忘州意识到胜过檀魍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时都想给自己点个赞了。
这种奇葩到极点的运气,他若是上辈子多活几天,六合彩都能随便中,还打什么工!
袭焱飞速挡住一片从白练中闪烁飞来的花瓣,那花瓣却在碰触剑刃的瞬间炸开成无数朵桃花状的虚影,迸发的妖力砸在沈忘州身上,逼得他呕出一口血来。
他瞬间意识到,比起立刻杀了他,因为那个莫名其妙死了的檀溪公子,檀魍更想慢慢折磨他。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余光里司溟那抹红色身影几次想过来,都被檀魍逼退,沈忘州脑海里控制不住地闪过他和司溟短暂的相遇和相处。
他们不过认识两月,但沈忘州对司溟的感情已经与遇锦怀无二,甚至更为不同。
不仅因为他与司溟还有另一层更加亲近的关系,还有司溟带给他的绝对的依赖和信任,甚至很赤裸地包括了那张脸,都让沈忘州对司溟的感情更加特别。
司溟总是不同的。
沈忘州眸色幽深地看了司溟一眼,已经有了决定。
借着偏头躲过一片花瓣的间隙,他极快地掐出两道法诀,其中一道剑诀让袭焱火焰状的血槽渐渐淌入鲜血,迸发出强横的灵力——他借着妖族对鲛岳仙宗功法的陌生,将另一道法诀藏在其中。
灵力悄然溃散于空气追向标记过的地方,沈忘州余光里檀魍身后的小妖并未凑近,与他们有一段距离。
足够了。
他不退反进,忽然闪至中间直面檀魍,笑得肆无忌惮:“你知道我是怎么杀的檀溪么?”
檀魍眼底一红,一掌劈在袭焱剑柄,沈忘州堪堪避过,拳峰一片血肉模糊。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尾音扬起,戏谑道:“我给他喂了毒酒,斩了他手脚折了他脖子,他哭着求我放过他,还叫我仙人呢……”
见檀魍神情逐渐失控,沈忘州颇为可惜地补充:“我赏给他骨头寸寸断裂的奖励,还让他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哪想到他那么不禁玩儿,只撑了不到半日就死掉了……”
“你找死!!!”
杀意在一瞬间攀至顶峰,檀魍双手合于胸前,两只由桃花状妖力凝成的虚幻双手也出现在沈忘州身边,随着他的移动如影随形,不将他碾碎誓不罢休!
沈忘州顶着留魂期大妖的威压动弹不得,浑身骨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痛感节节攀升。
他眼底却一片冷静,甚至染上一抹快意。
那道藏起来的法诀已然成型,是鲛岳仙宗的一种传送禁术——碎魂流萤。
以身魂俱碎的极大代价,让自己或者其他人瞬间消失在一个禁制空间,传送到任意地点。
沈忘州从断寒仙境出来后,无聊时不愿看正经的书修炼,但这些邪门的法诀出于好奇他没少看,天赋异禀的他看一遍便学会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用处。
碎魂流萤只能为一人所用,虽是成功率无限趋近完美的禁术,但面对檀魍这个级别的妖,沈忘州还是选择了先扰乱檀魍心神,再将司溟送到其他地方的稳妥方式。
他只有金丹期,就算碎了魂也不能完美完成这个禁术,他只希望用命换来的运气能光顾他一下,让司溟直接传送到鲛岳仙宗,就算不能,也要在凡界这样安全一点的地方。
不是第一次牺牲自己换司溟活下去,但上一次在断寒仙境他没得选,如果不让司溟走,他和司溟都会死在炎祈灵手里,他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于已经得到第二次生命的他来说,活着是赚,死了也不亏。
但这次……
沈忘州心底一片阴暗。
若是让檀魍抓住司溟,以司溟的容貌……除非他死了!不然檀魍就做梦去吧!
这些想法复杂,但在脑海中只是电光石火地闪过。
法诀一瞬间成型!
司溟四周忽然溢散出一片绛色符文,细看之下符文皆为倒写,华丽诡谲,阴森壮烈,仿佛泣血的魂抱住阵法中的人,用最后的温柔送他离开。
沈忘州在檀魍蹙眉时翘起唇角,转头看向司溟,用口型说出碎魂流萤的最后一字诀。
“散。”
强烈光芒中他看不清司溟的表情,只能看见阵法中向他伸出的那只苍白的手,沈忘州控制不住地笑了的时候,心中又升起一股忧虑。
他未与司溟商量就用这么血腥残忍的阵法将人送走了,他已经必死无疑,以司溟对他的在乎,会不会像一些小说里写的那样无法接受事实而疯掉……
但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碎魂流萤的反噬几乎是在司溟消失的瞬间席卷而来——他要被禁术真正地碎掉魂魄了。
沈忘州眼底闪过一抹茫然,和藏得很好,却还是被他发现的不舍。
或许只是不放心,没了他的司溟要怎么度过痛苦的内丹反噬。
檀魍的攻击和禁术的反噬同时到达,沈忘州咬牙准备承受巨大的痛苦,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突兀地响起一声极为悦耳,又抚慰灵魂的海浪声。
仿佛穿过了旷古悠远的时光,极轻极轻地落在了众人耳畔。
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出现,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轻轻落在了沈忘州肩上,那些被檀魍造成的暗伤瞬间痊愈,痛苦也不知所踪。
周围因为檀魍灵力形成的淡粉色空间悄然无声地碎裂,一道道极富韵律的海蓝色波纹覆盖了绊殄邸这个面积广阔的空间,仿佛这里就该是一片潮汐起伏的海洋。
沈忘州第一次见到了真真正正的,让他兴不起一点反抗念头的存在。
他略显茫然地抬起头,想要看清身后的人。
一缕银白色发丝垂落在他额角,有些痒,他眨了眨眼,看见了一副画有空洞眼眸与五官的,极为华丽的银白色面具。
鲛人。
明明连画像都未曾见过一幅,但沈忘州无比肯定面前这个不知姓名的人,是传说中的上古四神之一,原著中杀疯了的鲛人。
看不到脸,但他觉得,面具下的人一定漂亮极了。
刚刚还将沈忘州玩弄于股掌间,强大到不可一世的檀魍,此刻仿佛纸糊的一般,灵气层层溃散,肌肤道道裂开,浑身鲜血地跪在地上。
她双手难以控制地紧紧掐住喉咙,手指深深陷进肉里,满眼痛苦惊恐地看向沈忘州身后,手指僵硬着想要松开,却连一丝一毫的距离都动弹不得。
沈忘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握了握手指。
哦,他能动,是自己人,不用怕。
被鲛人握住指尖的时候,他还在恍惚地想——
赤烬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鲛人居然真的来救他了

第34章 惊秽
指尖的触感仿佛冬日的海水, 凉意彻骨。
沈忘州体内的化妖咒轻易地消散,狐耳和尾巴也紧跟着消失。
碎魂流萤的反噬明明已经感受到了,但却没伤到他丝毫。
是鲛人帮他解决了么?
握剑的手被轻轻攥住, 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 只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证明这里受过很重的伤。
“痛么?”
声音被悠远的海浪声模糊,空灵的嗓音像悲悯众生的神,不舍得伤害哪怕一片草叶般温柔低沉。
沈忘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手,道:“刚刚很疼。”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为何救他?”
沈忘州想不通鲛人问这个的原因。
没受到反噬就救走司溟的庆幸这会儿全变成了“说错一句就要投胎”的不详预感。
但他向来不擅长也喜欢拐弯抹角添油加醋,眼睛紧盯着对面的一群妖,直白地说:“刚刚离开的少年是与我最为亲近的师弟, 我必须救他。”
换成遇锦怀他同样会救。
他在乎的人太少,会竭尽全力去救的也只有这两个人了。
身后的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沈忘州的手腕还被对方攥着,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只能认为鲛人对人类的情感产生了好奇——
沈忘州没法将鲛人放在“人类”的位置上,看过原著的他一直认为,鲛人算另一种意义上的非人存在。
他与妖、仙都不同,因为他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情感, 鲛人就像一尊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雕塑。
漂亮至极, 但冰冷彻骨。
就算是沈忘州熟悉一些的上古神赤烬,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以“人”的方式思考,拥有人类的情绪。
但鲛人在原著中的形象是完全冰冷的。
上古四神里,只有鲛人才是真正站在世间万物顶端的存在,他强大的实力让他可以对一切生灵都漠不关心,轻佻玩味地将所有存在都当做随手抹杀的玩物。
他脱离三界的所有规则, 随心而为, 也因此失去了所有“人性”。
沈忘州想告诉自己对方是来救他的,赤烬说过, 已经说服了鲛人保护他。
但当他彻底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他还是没法避免地陷入了恐惧和僵硬。
他不怕死,但很明显,鲛人会有无数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这于对方,甚至仅仅是一场百无聊赖的消遣。
他看着檀魍的指甲一点一点陷入脖子,妖族强大的恢复力让肉与手指长在一起愈合,又被她硬生生撕裂。
无休止的痛苦折磨得她眼球崩裂流下血泪,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刚刚檀魍还要将沈忘州和司溟抓起来慢慢折磨,现在形势陡然反转,她连跪地求饶都做不到,只能瞪大赤红恐惧的双眼忍受反反复复生不如死的痛苦。
攥住手腕的手终于松开,不等沈忘州松口气,又轻轻落在了他颈侧。
沈忘州更僵硬了,鲛人还没动他就感觉脑袋要分家!
“你在害怕。”
含着温柔笑意的嗓音从头顶响起,沈忘州的一缕发丝被苍白的指尖勾住,缠缠绕绕。
“为何不说话?”
沈忘州:“……”他怕他说错一句就死的比檀魍还惨。
对方似乎从对人类情感的思索中获取了某种强烈的愉悦,沈忘州清晰地感受到了让他耳尖发痒的笑声里藏着些许幻觉般的亲昵。
对方绕着他发尾道:“小修士,和我说说话呀。”
沈忘州喉咙滚了滚:“……我说话不好听。”
很容易把人气死。
别让他说了,他想死个痛快。
笑声更清晰了,愉悦而满足。
沈忘州觉得鲛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如果让他比,或许可以排到司溟和胤淮之上……他为什么要把上古神和司溟与胤淮比,这三个人差的也太远了。
对方更加亲昵地道:“很好听,我很喜欢,不若与我多说几句?”
听鲛人说话是种享受。
沈忘州指尖不自觉地扣了扣袭焱剑柄。
如果檀魍的模样能不那么惨,他就更享受了。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问:“……我师弟现在安全么?我的碎魂流萤不完整,不知道把他传送到哪儿了。”
这鲛人为何一直在笑,他说了什么笑话么……
檀魍快把自己脖子掐折了的时候,身后的人终于笑够了,低头在他耳边道:“他在鲛岳仙宗。”
沈忘州小小地松了口气,又因为对方的忽然靠近而绷紧了后背,像只警惕炸毛拱起脊背的猫。
“咔嚓——”
檀魍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去,紧紧地贴在了后背上……
死了?
沈忘州心底一跳。
留魂期的大妖,妖界仅有三位的强大存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惨死——
“嗯?”鲛人从他身侧抬起头,语气几分漫不经心的危险,轻佻道:“怎么可以轻易死了呢。”
话音刚落,沈忘州就看见檀魍额头飘出一抹桃粉色的魂魄,飘忽着向远方飘去。
是要去冥界往生的魂,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不等他再细看,魂魄忽然像被什么禁锢住,不可抵抗地将它从远处抓回,魂魄剧烈挣扎下还是被硬是塞回了那具还未凉透的尸体——
檀魍额头闪过一道暗蓝色火焰,脖颈“咔”地一声掰直,骨头碎裂并未接好,但却诈尸了一样睁开血糊一团的眼睛,大张的嘴里发出凄惨的吼声。
如果有实力,沈忘州肯定也会杀死檀魍,但他不会用这么血腥的方式。
他偏了偏头,越看越觉得他说错一句也是这个下场。
赤烬那只老狐狸为什么还在睡,这时候就该醒过来与鲛人好好叙旧,也好让对方念一念旧日情分……
下巴忽然被冰凉的掌心托住,沈忘州被迫抬起头,看向那面精致华贵的银白色面具。
对方颇有童趣地歪着头,笑问:“小修士,你不喜欢?她明明要至你于死地。”
我哪敢不喜欢。
说出口却变成了大实话:“你不如给她们个痛快。”
完蛋,要死了。
“嗯?好。”
沈忘州一怔,眼前突兀地覆住一只素白的手,耳边的惨叫声像冬日里倏然熄灭的火,戛然而止。
伴随着一个个生命的消逝,北魉花街的幽蓝色灯笼盏盏熄灭,黑暗迅速蔓延至沈忘州的身边,将他与鲛人一同吞噬……
从此刻起,绊殄邸再无一个活着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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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忘州鼻尖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不等他分辨,腰间一紧,气味忽地变成了浓郁的花香,眼前也恢复了光明。
他被鲛人带到了一座堂皇富丽的殿宇外,这里的天空的幽绿色的,泛着诡异和森森死气。
比起庞大的建筑群和奇异的天空,更为吸引他的是遍地盛开的桃花,过于高大的桃树群将整片宫殿笼罩其中,仿佛不需要阳光般生长得遮天蔽日,香气扑鼻。
身旁的鲛人一袭华贵至极的月白色绣金纹仙袍,银白色长发披散,柔柔垂至沈忘州脚踝上方,发丝无风而动,在片片桃树的映衬下,慵懒缱绻,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对于他现在的位置,沈忘州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很震惊又非常合理的答案,他正在思考要不要询问,鲛人便替他回答了。
“这是桃树惊秽的行宫。”
沈忘州:“……”
上古四神之一,掌管冥界和妖界的神,桃树惊秽的行宫随便进,这很合理。
鲛人握住他的手腕,就这样与他一起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路上沈忘州看见无数侍从、护法打扮的妖族,都对他们视若无睹。
他们看不见他和鲛人。
沈忘州手腕被松松攥着,其实不大舒服,他更习惯攥着别人手腕……但他不想触怒喜怒无常的鲛人,只能转移注意力地揣测着鲛人带他来这儿的原因。
可能因为檀魍是受惊秽的命令来刺杀他,害得鲛人要跑来救他,以至于非常不高兴想要警告惊秽。
又或者是与惊秽有私仇,顺便带他一起来报仇。
再者可能是单纯来坐坐……
……
沈忘州放弃思考。
他压根揣测不明白一个疯子的想法。
此刻,主殿内,惊秽挥退了所有冥界的掌司,独自留下。
外面的妖无法感知到胤淮的存在,但惊秽可以。
上古四神灵识互通,若不是有心封闭,是可以随时对话的。
所以此刻胤淮就这样牵着沈忘州的手,在惊秽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进到了主殿。
这和打惊秽的脸有什么区别。
惊秽脸色难看,却又不敢真的与那鲛打起来。
她打不过!
与激进的小凤凰不同,她的本意是韬光养晦,默默吞噬人族修炼,在有绝对把握之前,绝对不招惹胤淮。
甚至于就算到了彻底吞噬人族的时候,若胤淮不加以阻止,她都不会去管胤淮。
更不会像凤凰那样蠢,自以为是地主动发难,落得个惨死九重天的下场。
但檀魍那个蠢货,居然连胤淮都没认出来!毁了绊殄邸不说,还让胤淮有了理由进入冥界!
她躲还来不及的疯子,主动来找她了!
两道闲游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面前。
惊秽刚欲开口,脑海中便想起那鲛轻飘飘的声音。
“不要叫我的名字。”
惊秽:“……”谁稀罕叫你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隐去“胤淮”二字,十分暴躁但忍住了道:“你来冥界做什么?”
沈忘州仰头看着坐在高台之上的惊秽,只能看见及地的墨色长发和层层叠叠的衣摆。
这位上古神的声音与她的原形差异巨大,冷傲不耐的语气裹挟在空灵的回声中,不见一点桃花的温柔。
也是,你看鲛人说话多么温柔啊,再看看檀魍是怎么死的……
沈忘州觉得惊秽的嗓音非常合理。
只听身旁的人语气怜爱道:“这位小修士在绊殄邸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桃花妖是受你指使。”
他低笑:“我便是来杀你的。”
惊秽瞳孔紧缩,还未反应过来便从高台跌落,一阵足以倾覆整座殿宇的灵力波动后,惊秽捂着喉咙勉强站在他们十步之外。
一道清晰见骨的伤痕从脖颈蔓延至左脸,鲜血汩汩,狰狞可怖。
“受了天大委屈”的沈忘州眼皮狠狠跳了跳,刚欲闭眼,身旁的人已经走到他身后,弯腰在他耳边,语气轻软道:“真是可怕。”
沈忘州:“……”
不是你干的吗?你这么害怕合理吗?杀檀魍时您可没害怕啊!而且这语气怎么如此熟悉……
不等他细想,手腕已经再次被抓住,这次指尖没有停留,直接滑落至他掌心。
对方柔弱道:“小修士,你可否牵着我?”
沈忘州也不想牵着一个随时要他小命的定时炸弹,但他没得选,只能像牵着司溟一样牵着鲛人的手腕,拇指指腹习惯性地在脉搏处按了按。
按完浑身再次僵硬,他不会被宰——
鲛人心满意足般将手腕往他手心送了送,才看向满脸怒意,伤口已经彻底愈合的惊秽。话却还是对沈忘州说的:“小修士,你希望她如何死?”
惊秽暗粉色瞳孔盯着胤淮,一张脸天姿国色惑人心魄,闻言眯了眯一双桃花眼:“你与这人族修者什么关系?”
沈忘州一时插不上话,就听身旁的鲛人环住他的腰,极为亲昵地勾起他一缕发丝,语气缠绵道:“我与他情同夫妻呢。”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忘州神志恍惚。
他对上古神的了解实在片面,他第一眼见到鲛人,觉得对方如书中所写,气场强大生性嗜杀,让他恐惧想逃。
但短短时间内,他又觉得这鲛人有些娇滴滴的,不仅爱撒娇,还需要他的保护……
真是疯了。
一个可以摘了凤凰脑袋当球踢的娇滴滴的需要他牵着手腕才不害怕的鲛人……这像话吗。

第35章 “祭”
“情同夫妻?!你与一个人族, 情同夫妻?!”惊秽的语气比沈忘州的心情还要跌宕起伏。
鲛人在沈忘州耳畔叹息道:“她讲话真吵,几万年也没有长进。”
面具贴在脸颊,有些凉也有些硌, 与鲛人的体温无二, 沈忘州恍惚间又觉得熟悉。
他觉得鲛人只是在通过他刺激惊秽,虽然他也不知道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是含糊地“嗯”了声,应下了那句“真吵”。
对方好似就等着他的附和,温柔补充:“我与她不同。”
沈忘州:“……”我是不是该夸你。
惊秽抹去唇角的血迹,闻言气闷半晌,才缓过几分, 质问道:“你居然与人族如此亲近,几万年的岁月还不够你看清人族的虚伪和无情么?”
沈忘州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一瞬间的停顿,但紧跟着便轻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说:“真是不敢苟同呢。”
惊秽上下打量着沈忘州的模样,她早从九重天那里听过,胤淮在保护赤烬选中的人族继承者,而且与对方日夜厮守, 状似爱侣。
起初惊秽是不信的, 胤淮有多厌恶人族她再清楚不过。
胤淮是鲛人,拥有无尽的生命,可他一生却只会爱上一个伴侣。
一旦确定自己的心意,便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就算对方身死道消,也会带着那份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孤独地活下去。
人族呢?
这群贪婪善变的东西, 巴不得那短短百年爱上无数个人, 尝遍世间所有欢愉。
他们轻易便能从一段刻骨爱情里脱身,然后毫无牵挂地投身另一场情爱。
口中的一片痴情抵不过的阻碍多得让人发笑!
就算真的有所谓的刻骨铭心永世不变, 一经黄泉奈何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口口声声的地久天长连那碗破汤都没法抵挡!
如此弱小又卑劣的灵魂,注定无法承载妖族漫长的生命和沉重的爱意。
但胤淮却真的待在这个人族少年身边数月,如今还与他如此亲密,好似真的结为夫妻了一般……
惊秽微微蹙眉,看着沈忘州明显僵硬的动作,忽地反应过来。
胤淮不让他叫名字,陪伴在人族身边的胤淮是少年模样的胤淮,所以……他不知道两个人是同一个?
惊秽更加不屑。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族,值得胤淮如此煞费心机地接近讨好。
“你莫不是与那蠢狐狸呆久了也跟着傻了,”惊秽轻蔑地睨着沈忘州,“他就算在你的帮助下飞升成仙也改不了人族的劣根性,你深爱的人早晚会克制不住欲望的折磨……”
她唇角的弧度多了几分看戏般的鄙夷:“他可知你的鳞片你的眼泪你的鲛珠都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他会贪婪地觊觎你的每一寸骨血,直到你再无利用的余地,便会毫不犹豫地舍你而去,爱上别人。
“人族就是如此卑劣多情!”
妖族对人族的看法,沈忘州是知道的,他从各种话本里都见过这类传说。
有些妖对感情绝对忠贞,一生只会拥有一个真正的伴侣。
但人族不同,人可以爱上许多人,甚至有些一辈子都找不到真爱一辈子都在分分合合,因此“人族玩弄妖族感情”的戏码屡屡上演……
沈忘州这次站在妖族这边。
他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因为从小的经历过于极端,让他对爱情的严苛高过了一切——
他十岁那年全家遭遇了一场意外,父亲临死前拼命护住了他和母亲,自己却死在了那片湖底。
葬礼结束后母亲就疯了。
虽然她努力地掩饰,但沈忘州还是从她每晚对着空气哭诉的时候意识到,妈妈崩溃了。
从父亲离世的那一刻起,母亲的灵魂就跟着去了。
只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才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强撑着将他抚养到十八岁,然后在他父亲的忌日那天,从六楼一跃而下。
沈忘州不曾埋怨过母亲,只是这段经历带给他的除了对水的恐惧外,还有对爱情的严苛。
他变得和身边人不一样,他要的不是温馨幸福细水长流的爱,他想要的是和父母一样的,轰轰烈烈,极致到痴狂的爱情——我因你而生,也为你而死。
这种爱情或许根本不存在。
他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他不相信有人会对他这样执着,他也没遇见过可以让他这样执着的人。
所以他宁可永远不触碰感情的禁区,如果没有人与他那样疯狂地相爱,他宁愿一直一个人。
“真可怜,”鲛人捏了捏沈忘州的耳垂,语气里的同情要将惊秽淹没,“你遇到的都是这种人族。”
言外之意,他的小修士可不一样。
沈忘州佩服鲛人入戏太深,更佩服他茶的如此透彻。
惊秽拧紧眉梢,瞪向沈忘州:“就算他迫于你的实力不敢有丝毫逾越,但他就算变成了仙人也总有陨落的一天,但你的生命漫长无际,就算他离你而去,你也只能在失去他的生命里体会无尽的痛苦与孤独。”
比起妖族,人族在修炼上更加天赋异禀,但天道给予人族天赋的同时,也剥夺了永生的权利。
人总会死的,但胤淮不会。
这注定是一场无法善终的悲剧。
沈忘州也是这么想的。
人和妖之间的鸿沟已经够难以跨越了,若对方是鲛人,那已经不算鸿沟,那是迈不过去的天堑。
鲛人也是这样想的吧?刚刚惊秽提起人族如何卑劣时,他是有反应的。
沈忘州下意识回头,正对上面具那双空洞的眼睛——
鲛人语气幽幽:“小修士,她在嫉妒我们呢,看那副嘴脸,可真丑。”
沈忘州默默收回视线,内心疯狂吐槽。
这鲛怎么茶里茶气的!
惊秽握了握拳头,气闷到诅咒:“他早晚要死!”
胤淮捂住沈忘州的耳朵:“夫君可听不得这些。”
惊秽几万年来不仅打不过胤淮,就连口舌之快也向来逞不过,这会儿扬手便要赶人出去。
胤淮却忽然笑了,漫不经心地握住沈忘州的手,抬起来对着惊秽的方向。
“急什么,小修士的委屈还没消呢。”
沈忘州不知道鲛人便是司溟,这会儿只当鲛人是成心过来气惊秽的,而他就是那个气人的“武器”……
只是惊秽活了万年的神了,怎会看不穿这点小伎俩,他与鲛人完全不熟啊!
正疑惑着,指向惊秽的指尖忽然一阵水流包裹般的凉意。
惊秽动作微顿,整个身体忽地僵住,一道极细的血线从脖颈浮现,那颗雍容尊贵的头失去了连接,向肩膀一歪,直直掉了下来!
沈忘州震惊地看着。
他干的?
不,是鲛人借他之手干的。
他刚要收回手指,就看见惊秽左手一晃,接住了那颗头,动作暴躁地按在了脖子上,伤口转瞬间愈合。
惊秽昳美的脸上闪过暴怒,她本就是脾气极差的神,这会儿和从前无数次一样,被胤淮轻易激怒。
她口不择言地怒道:“胤淮!你不要欺人太甚!”
空气中再次响起那阵海浪声,沈忘州眼前和耳边一阵模糊,他不知道惊秽做了什么,整个人困极了一般歪进鲛人怀里,失去意识昏昏欲睡。
胤淮稳稳地搂住沈忘州:“为何叫我名字?”
这声音从意识深处响起,惊秽同样在这里回答:“你不惜隐瞒身份也要留在区区人族身边,上古神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胤淮下巴抵在沈忘州发顶,闻言抚着沈忘州的脖颈,漫不经心地笑:“你几万年都不曾与人结发为夫妻,如今反应这样大,是真的嫉妒我了?
“还是说,你还在等那狐狸哪日瞎了眼,忘了他的夫人,来与你长相厮守?”
一番话说得杀人诛心,惊秽恨不得一掌劈了他:“你们都是瞎了眼的男人!若非为了那人族祈祷,赤烬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天道难违,人族寿命就是如此短暂,你要步他的后尘么!”
惊秽自天地初开,与另三位神明共同诞生起,就痴恋赤烬,可惜赤烬屡屡拒绝毫不留情。
惊秽本不急,她与他生命漫长,又怎会急于一时,直到赤烬与一位人族结下姻缘!
人族!那么弱小卑鄙犹如蝼蚁的人族!
赤烬痴心一片,为了对方找遍天材地宝延长寿元,甚至不惜耗费巨大的灵力为整个人族祈福,站在了人族那边。
也因此被凤凰钻了空子,万年前那场战争里陨落到只剩下一缕精魄……
可那人族女子还是死了,讽刺地死在了祈福那晚,死于寿元散尽。
天道不可违,人族注定无法拥有无尽的寿元,无法陪他们永生。
“我与他从来不同。”
胤淮眸色幽深,指尖划过沈忘州颈后,引出一道繁复华丽、纹路肃穆的血色符文,符文正中心镶嵌着一点深邃的蓝,像浓缩成一滴的海,沉重的美。
“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话音未落,胤淮额前浮现出同样的纹路,只不过沈忘州颈后的纹路是正,胤淮额前是反。
惊秽辨认片刻,终于意识到胤淮做了什么,她声音陡然提高,失色道:“你用精魄与人族结契了?!”
她仔细看着两道符文,咬牙道:“你将主契给了他,契约一旦形成,他可以要了你的命!你是不是疯了!”
胤淮在那一滴蓝上轻轻一点,符文便乖顺地重新进入沈忘州的身体。
他瞥向惊秽,轻飘飘道:“这就算疯了?”
惊秽一时无言,她看着睡得酣甜的沈忘州,一阵阵不安席卷。
鲛人的精魄是鲛人的全部生息,是天道最为宠溺的存在,只要精魄尚在,胤淮便不死不灭。
除了胤淮,没人可以拿到他的精魄。
连接胤淮于沈忘州的契约,名为“祭”。
是一种极为霸道极端的上古禁术,唯有胤淮可以开启。
胤淮将精魄以主契的形势献祭给这个人族,人族便强行突破了天道束缚,拥有了与胤淮同样的寿命。
主契受到的所有致命伤将全部由胤淮承担,胤淮随时听从主契的召唤,保护对方。
毫无保留地让人族同他一起享受漫长的生命。
这场契约里最致命的一点,是胤淮不仅要献祭精魄,还要献祭生命,才可以完成。
凤凰丹魄与狐狸精魄尚且只能让胤淮陷入沉睡,但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彻底杀了胤淮——那就是主契的意志。
所以惊秽才说胤淮彻底疯了,怎能这样轻易地将性命交给卑鄙的人族!
胤淮并不觉得这有多疯狂。
他无法理解人族浅薄的爱意,更无法确定对方的承诺是否唯一,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沈忘州与所有人族都不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
在沈忘州身旁,他可以肆意展露脆弱,获得的不会是趁虚而入的伤害,只有让他沉溺的怀抱和安慰。
他的“师兄”对他这般好,好到他明知可能是一场镜花水月,还是心甘情愿地投身其中。
在胤淮眼里,沈忘州是几万年来最特别的。
像一颗在唇边蹭动的糖,让你尝到甜味,却无法含住,引诱他一次又一次地改变自己的习惯,去主动亲吻那颗糖。
从前沈忘州舍命救他时,胤淮心底便会升腾起无尽的满足,可现在他又变了,他不喜欢了。
沈忘州若是陨了,这天地间只剩他一个,那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要让沈忘州活得久一些,看看他的小修士是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是最特别的。
若不是……
指尖温柔地抚过沈忘州脸侧。
他想他也是舍不得如何的,只是会把人永远禁锢在沧海,像诺言里约定的那样,与他“长相厮守”罢了。
就算是一副残留着些许温度的空壳,他也要紧紧攥住,不许这壳子被任何人得到。
将胤淮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惊秽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你这次来,不单单是给他‘出气’的吧?”
“嗯,”胤淮轻轻叫醒迷糊的沈忘州,看向惊秽,故意在沈忘州耳边委婉地道:“我是来炫耀我们的爱情的。”
沈忘州睁开眼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又闭上了。
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想起鲛人的语气为何这么熟悉了,他仿佛看见了长大后的司溟,只是他对小师弟的滤镜向来深厚,从未换个角度思考。
现在细想,司溟平日里的言行真是茶得……让人喜欢。
没办法,他特别吃这套,天生的,改不了。
虽然两个人差距大到没法比较,但托“鲛鲛类卿”的福,短短时间内,沈忘州对鲛人的恐惧已经不那么严重了。
鲛人从身后抱住他,旁若无人地与他低声耳语道:“桃妖的精魄很漂亮,你可喜欢?”
沈忘州接到暗示,点点头,暗道果然鲛人果然是有目的的。
鲛人闻言看向惊秽,语气毫无威胁,温柔含笑,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
“你要等着我主动去取么?”
惊秽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他与胤淮动手,毫无胜算。
本来多了一个人族拖油瓶,她还可以让胤淮投鼠忌器,但现在沈忘州是胤淮的主契,攻击沈忘州等于攻击胤淮……她还不如直接跑!
“你又能跑到哪儿去?”胤淮笑着问。
惊秽几度握拳,恨不得将檀魍的七魂六魄拼凑起来重新碎一遍!
她知道胤淮要她精魄何用,无非是为了身旁这个人族铺路。
四神的血脉支撑着三界,不可断绝,凤凰陨了还有亲生骨血的小凤凰,狐狸陨了精魄犹存。
万年前大战后,三界依旧根基稳固。
从前的胤淮做事全凭喜好不计后果,自然可以不管三界死活随意杀戮,但现在为了那个人族,他也要维持住三界最根本的血脉——
所以不杀她,只将她的精魄拿走作为威胁。
没了她的辅助,小凤凰夺取狐狸精魄的可能自然降低。
惊秽无路可选,就算她不给,胤淮也有无数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主动交出。
一道血芒从心口迸发,惊秽手指掐出一道诀,一枚通体血色的桃花浮现在掌心。
她咬了咬牙,恼怒地将桃花拍向对面。
她若是打得过这该死的鲛……
沈忘州下意识抬起袭焱抵挡,却被鲛人握住手腕,另一只手轻抬,刚好握住那枚桃花。
然后递到了他面前,殷殷道:“送给你的,可欢喜?”
这么当着人家的面送礼,不大好吧。
心里想着,沈忘州还是摊开手心,握住了桃树惊秽的精魄。
这精魄看起来就很贵,他确实挺欢喜的。
从惊秽的行宫离开,沈忘州觉得鲛人暂时没有要他小命的想法,便问道:“可以回一趟绊殄邸么?”
“为何不牵我手?”
“啊?”
“刚刚那样牵着我,为何现在不了?”
“哦……”
沈忘州告诉自己不要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认命地牵起了那只过分修长漂亮的手,虚攥在掌心。
比起被鲛人牵着手腕,他确实更愿意也更喜欢主动牵着鲛人。
这可能就是猛1的自我修养吧。

第36章 渣
前两日还热闹至极灯笼高挂的绊殄邸, 如今已是一片阴沉死寂。
店铺两侧悬挂的魂灯盏盏熄灭,只留下一条条骨灰般的细烟在风里扭曲,望不到尽头的长街被黑暗侵蚀得像冥界的阴路。
沈忘州的玉佩在使用碎魂流萤时被灵力震碎, 此刻只能牵着某位杀穿三界的大反派的手腕, 一边担心鲛人不耐烦把他宰了,一边在面积巨大的绊殄邸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人——
连个问路的都没有,所有能喘气儿的妖都死了。
将北魉花街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沈忘州只发现了妖族的尸体,没有一个活着的死了的人族。
他立刻意识到,遇锦怀他们或许来过, 将那些被抓的人族救走了。
“你找的人不在这里。”
耳畔忽然传来轻柔温润的嗓音,冰凉的面具擦过耳尖。
沈忘州脊背一僵,转头看向离他不过几寸远的面具,下意识向后仰了仰。
他怕鲛人不耐,试探道:“我再去穹鱼茶肆看看,你若——”觉得麻烦可以不去。
鲛人戴着面具的脸歪头看他,让沈忘州有种他在笑的错觉。
“也不在穹鱼茶肆。”
沈忘州愣了愣,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为何不问鲛人?
他灵识蔓延到极致依旧探查不到的人,对鲛人来说简单到仿若呼吸。
只是不知道鲛人此刻心情如何,已经和他饶了这么久的圈子,他还是有点担心被宰了……
沈忘州握住袭焱的手紧了紧,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面具微动, 似看向了牵手的方向, 鲛人嗓音温柔地与他说:“在绊殄邸外。”
沈忘州刚要道谢,就听对方又施施然开口, 颇为指责委屈。
“为何收紧右手?”
“啊?”因为他右手握剑?
但这次沈忘州学聪明了,不等鲛人解释便收紧了握住他的左手,紧紧攥住,生怕一阵风把他们俩吹散了。
鲛人果然满意地轻笑了声,主动道:“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沈忘州一边带着鲛人一起御剑飞往入口处,一边在心底吐槽。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他都转了这么久的圈子了!
“小修士,你生我的气了么?”
“……不,没有。”
“你在说谎,我会读心。”
“……生了。”
“男孩还是女孩?”
沈忘州重重闭了闭眼睛,握住袭焱的手紧了又紧,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檀魍的死状才终于冷静下来。
鲛人只是在试探他,他若是真的露出不悦绝对会被虐杀!死得比檀魍还要惨!
被攥住的手动了动,鲛人语气婉转,轻轻道:“那就是真的生气了,我要怎么赔罪呢。”
千万不要和他赔罪,他只是想死得安详一点!
沈忘州一边在心底嘶吼一边故作镇定道:“为什么和我赔罪,你救了我。”
说完立刻用余光警惕地瞟着鲛人的情绪。
虽然鲛人偶尔会让他想起小师弟司溟,但若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这可是原著中最大最大的反派,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生不如死的角色。
只是他不善常伏低做小,更不擅长说好听的话……不过鲛人貌似也不反感他这样,或许与他说的这些都是对赤烬继承人的考验——
“夫君说的有理呀。”
“……”要不你还是把我鲨了吧。
出绊殄邸同样要走过那片迷障,和来时一样,沈忘州轻松破解了其中的阵法。
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完全藏在他身后,时不时还要轻声评价迷障一句“好丑呀”,然后继续躲着。
沈忘州恍然觉得这个原著中毁天灭地的反派比他小师弟司溟还要娇气,至少司溟还会愧疚地和他说“不能帮到师兄,好难”。
“能帮到他”的鲛人就只会躲在他身后,虽然这么软乎乎的模样他也不讨厌……
不知道司溟在鲛岳仙宗怎么样了,他得尽快出去报平安。
穿过阴暗潮湿的迷障,沈忘州一剑斩碎最后一道阵法,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化,温度升高,一片巨大的树木葱郁生长,遮天蔽日。
但沈忘州还是从树枝缝隙中看见了久违的阳光,他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去。
日光下鲛人的发丝看起来更为柔软,在银白色面具旁倾斜而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扫过两人相牵的手时,触感软且凉。
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更是白的仿若透明,好似昂贵脆弱的琉璃,须得轻拿轻放,才不至于碎裂。
视线快速扫过面具上描画的五官,笔触神秘诡异,别样的美感在空洞的眼底浮现,随着鲛人转头的动作,正对上沈忘州的眼睛。
瞳孔中仿佛出现了真的眼睛,黛蓝色的眼眸温柔勾人,染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引诱着内心最堕落的欲望,缓缓攀升……
沈忘州心蓦地跳漏了一拍,整个人忽然怔过来,他迅速转过头,不再去看。
他边牵着鲛人御剑冲进树林边灵识外放,几里内的灵力波动无所遁形。
沸岩山脉地形陡峭,但对修者来说如履平地,不消片刻沈忘州便察觉到了同门踪迹。
他第一个看见的是一袭白衣面色担忧的遇锦怀,手握同心玉,站在一处空旷岩壁旁,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睛瞬间亮起,大步走向沈忘州。
“小师弟!”
声音刚落,面前的空气几度扭曲,一阵灵力波动后结界消失,一道道身影接连出现。
“忘州!”
“四师兄!”
“可有受伤?”
沈忘州看见众人都没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在遇锦怀身边站定,由着三师兄上上下下检查过自己受没受伤。
他刚要解释这一路遭遇,遇锦怀突然看向他身侧,问道。
“小师弟,这位是?”
沈忘州脸色一僵,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急忙开口。
“这是我恩人。”
“这是我道侣。”
遇锦怀温润清隽的脸上闪过一抹茫然的裂痕:“什么?”
沈忘州看向身旁一副惊讶于他答案的鲛人,百口莫辩:“我们何时——”
鲛人手指抵住面具上描画的嘴唇,垂头泫然欲泣:“夫君?”
遇锦怀看向沈忘州,很是震惊:“小师弟,莫不是师兄听错了,他叫你什么?司溟可知道此事?”
沈忘州拦在鲛人面前,更为震惊:“你就是听错了!这关司溟什么事?”
遇锦怀看看自家小师弟,再看看身后那位气质雍容神秘,让他从内心升起一股凉意的男人,暗暗吃惊。
小师弟失踪一日,怎就……娶妻了呢!
袖口被扯动,沈忘州不得不回头去看鲛人这位祖宗。
鲛人也在看他,抬起两人紧紧牵住的手,扭头不看他,语气控诉地叹息道:“便是要对我始乱终弃了。”
沈忘州头开始痛了,当着一众师弟师妹的面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崩溃地与他传音道:“这里都是我的同门,你这样会让他们误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惊秽说我们是道侣,但现在你没必要骗他们。”
因为他们真的会信,看三师兄和二师兄震惊的眼神!
鲛人压低的嗓音轻轻柔柔,一片痴情地与他传音:“小修士,你不相信一见钟情么?”
若不是真的打不过,沈忘州真的很想掀开鲛人的面具给他一拳,再对他吼一声“我不信!你一定是在考验我!”。
但此刻他不能,且不敢,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顺着他道:“你这样我很为难啊。”
“我们要瞒着他们么?”
“……是的。”你怎么理解的?!他好像也跟着不正常了。
“听你的。”
紧攥的手被松开,鲛人若无其事地对遇锦怀道:“玩笑而已。”
沈忘州立刻补充:“我与司溟遇到危险,他救了我。”
遇锦怀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敏锐地发觉小师弟有些畏惧这个人,但又并不反感对方的接近……
他压下心里的疑虑,温润笑道:“多谢,这位公子若无事可否来鲛岳仙宗坐坐,我们兄弟二人定当厚谢。”
他还是不要来了,一个不高兴鲛岳仙宗就成了历史了。
沈忘州不善于隐藏表情,此刻皱着眉看向鲛人,大写加粗的“不想你来”。
对方善解人意地乖顺道:“若是不想我去,我便不去。”
沈忘州忽然有些精神分裂般的愧疚,但还是没有阻拦鲛人,任由他离开。
他们之间天差地别,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沈忘州也不想再遇到生命危险了。
干脆利落地死了还好,若是招惹了鲛人,那就是生不如死。
虽然这鲛与他在一起时……好像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
几位师叔并不打算直接回宗,而是去了绊殄邸外面的一座小镇,去安顿和调查失踪的修者和凡人。
沈忘州与其他没有受伤的弟子们自然要跟着,一行人宿在一家凡界的客栈,稍作休整。
沈忘州第一时间去找遇锦怀,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们的遭遇。
他和司溟在北魉花街遭遇檀魍时,遇锦怀和季寒溪两队人也分别遭遇了另外两个留魂期大妖,一行人自然不敌,被生擒后关押在同一处地点。
几人的玉佩被妖族损坏,无法联络绊殄邸外的师叔们,也不知道那时候的绊殄邸已经封闭,师叔们进不来他们出不去。
妖族本打算对遇锦怀几人严刑拷打,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大妖忽然离开,他们正想办法脱困时,视线所及的所有大妖小妖一瞬间全部惨死,绊殄邸彻底陷入黑暗。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逃了出来,一路发现所有妖族都被杀死,他们畅通无阻地救下了贝云儿等人,却没找到沈忘州和司溟,只能先派人逃出绊殄邸传递信息,剩下一半人继续找他们。
沈忘州和鲛人回到绊殄邸时,一行人正在外面交换,准备换季寒溪带人去找他们。
遇锦怀说完,立刻询问道:“司溟是怎样逃出来的?为何你留在了绊殄邸?”
沈忘州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檀魍一心杀我,我没有办法,只能使用碎魂流萤将司溟送回了仙宗,本应该遭到反噬,但……那个神秘人救了我。”
他没提鲛人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实在太大了,牵扯也太多。
“碎魂流萤?!”遇锦怀眼神一变,握住他手腕探入灵力,“你可知那是仙宗几百年来无人敢用的禁术?”
“我知道,”沈忘州想起那口天降大锅,很是烦躁,“我也不想用,但那檀魍非说我杀了那个琴音小筑的‘檀溪’,我连檀溪的模样都没见过,怎么杀他。”
他见的是胤淮,睡得也是……别告诉他胤淮就是檀溪,怎么可能。
胤淮可是他亲师祖,实力再怎么夸张也不会是妖啊。
遇锦怀:“琴音小筑?”
沈忘州:“对,我去了之后点了檀溪的琴,但……来的不是他,我很确定。”
遇锦怀很正常地顺着问道:“来的不是檀溪,是谁?”
沈忘州一僵:“是,是一个,是,嗯……”
遇锦怀歪头:“嗯?”
沈忘州捂住眼睛,只能硬着头皮坦白:“是一个,合欢宗的男弟子。”
还有个身份,是我们的亲师祖。
空气诡异地陷入了一阵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忘州听见遇锦怀极为痛心的声音。
“小师弟,你何时与人学了这些?”
“我没有……”是师祖先勾引他的……
那张脸直接长在了他心尖尖上,又那么惑人心弦地一声声“官人”的撩他,他如何受得住。
遇锦怀满面忧愁地望着他,像个孩子叛逆期误入歧途的自责老父亲:“小师弟,下山前师兄可曾与你千叮咛万嘱咐,小心合欢宗弟子?
“他们最是喜欢你这样容貌俊朗天赋异禀的少年英才,若是招惹上,你这样符合他们心意的,他们会一直缠住你的!”
沈忘州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补充道:“没有一直……”
遇锦怀哪还会信他:“你与师兄说实话,那合欢宗弟子后来可还找过你?”
沈忘州想起胤淮回宗后用内丹送还他玉佩的画面,迟疑了一瞬。
“他果然还在纠缠你!”遇锦怀声音陡然升高,眸色闪过怒意,光风霁月的月锦公子此刻变成了愤怒的老父亲,“小师弟,他叫什么名字?等这次回宗我告知师父,亲自去合欢宗一趟,帮你说清楚。”
沈忘州捂住额头,像个失足的浪子,被追问得满脸崩溃。
他在心里大喊。
三师兄你不必去合欢宗,他就在鲛岳仙宗!前些时日你还叫他师祖呢!
……
“他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名字?真是狡猾,”遇锦怀安慰地拍拍他头顶,“小师弟,他便是这样骗得你团团转,你还是太过天真善良。”
沈忘州觉得他在遇锦怀眼里就是个天真烂漫的三岁孩子,做什么都是受委屈的那个。
他绝望道:“师兄,他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如果宗门不搞什么仪式的话。
遇锦怀“嗯”了声,片刻,忽然将跑的好远的话题拽了回去:“檀魍认为是你杀了檀溪,那是不是说明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修者也在那里?对方实力强横,以至于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这才嫁祸给你了。”
沈忘州忽然想起了装成檀溪的胤淮。
修真界最强存在,或许真的可以骗过留魂期的檀魍……
沈忘州豁然开朗。
所以他可能是帮师祖胤淮背了锅?
但他不敢提这一点,合欢宗宗主都没有霖泽真仙的实力,更别提宗内弟子了,他说出这个答案怕是要露馅。
他随口否定:“也或许是别的妖杀的,妖族内部也不是一块铁板。”
遇锦怀点点头,不消片刻,又问:“那位救下你的神秘公子,为何说你们是恩爱道侣?”
没有恩爱,三师兄你不要随便加形容词。
从合欢宗到鲛人,沈忘州觉得自己的感情经历真是复杂又跳跃,他被折腾到没脾气,叹气道:“他只是在开玩笑。”
遇锦怀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谨慎地问他:“小师弟,这些日子司溟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怎么又跳到了司溟。
沈忘州满脸问号,但还是道:“他每日与我说的可多了,师兄你问的是哪种。”
遇锦怀看着小师弟茫然的表情,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与小师弟纠缠不休的“合欢宗弟子”,和刚刚的与小师弟亲昵牵手的“神秘恩人”,心里为司溟叹了口气。
怀着长兄如父的心情,他忍不住问:“小师弟,你只喜欢男子?”
因双修并无男女之分,修真界对同性之间的爱恋并不反感。
沈忘州点头。
他喜欢漂亮的男人,青春期时就发现了,接受得也很坦然。
“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
“漂亮的,乖的,说话好听的。”
司溟倒是全对上了,只是对上的怕是不止司溟一个……
遇锦怀操心不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些类型都很好,但是道侣一个就够了。”
沈忘州也很赞同,但他不需要:“我不找道侣,我也不与人成婚。”
遇锦怀:“!!!”
他小师弟渣的好理所当然!

第37章 潮湿
从遇锦怀房间出来时, 沈忘州还是非常茫然!
三师兄今日怎么这么奇怪,那满脸的自责和痛心活像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等明日再问问遇锦怀, 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他虽然不善安慰,但陪他喝两壶酒还是能的。
推开自己那间客房的门,走进去后沈忘州直接解下外袍扔到了一边。
他临走前吩咐好了,现在回来店小二刚好准备完木桶和热水退下。
他们来的这座城镇不大,客栈房间也不算豪华,唯有的两个天字号客房也全给师叔们了, 他现在住的这间客房面积不大,只用屏风分隔了床榻与桌椅两个空间。
浴桶就摆在床榻旁,热气熏得屏风都湿漉漉的。
沈忘州站在屏风外脱掉中衣,这几天在绊殄邸处处是危险,他不仅要保护好司溟,还要考虑二代弟子们的安危,神经一直紧绷, 且连个完整的觉都没睡到。
现在终于回归宗门, 有元婴期师叔坐镇,精神和身体放松下来,疲惫和困倦才突然席卷。
好久没好好泡个澡了,虽然用法术也可洁身,但怎么比得上躺进热乎乎的水里来的舒服。
沈忘州享受得眯起眼睛,暗暗想着回宗后定要去司溟那里蹭一下热泉, 或许翦绯庭也可以喊人来开辟出一块人工泉水, 反正鲛岳仙宗家大业大有的是钱财……
他边解里衣的衣带,边走到屏风后面, 热气湿漉漉地弥漫到眼睛,他打着哈欠解开里衣——
泪眼朦胧间望见一道优雅雍容的月白色身影站在浴桶旁,俯身掬起一捧水,望着他道:“有些烫呢。”
沈忘州哈欠打到一半生生停下来,大脑还未反应,右手已经唤出袭焱,一剑劈了过去!
“叮——”
绯色光芒缭绕、无比锋锐的剑尖刺在鲛人还在滴水的食指指尖,剑刃发出不甘的嗡鸣,连触碰都未曾做到,再难前进半分。
沈忘州瞪着忽然出现的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心脏狂跳。
他拿剑劈鲛人了!
他会不会被碎尸万——
“还在生气么?”对方的语气在水汽里显得湿漉漉的,好似那偷欢的情儿在暧.昧哄人。
沈忘州莫名听得耳根发热,刚要收起袭焱——
湿漉的指尖轻挑地抚过剑刃,在他动作的前一瞬握住袭焱向后轻扯,看似轻飘飘的动作,沈忘州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径直摔进了鲛人怀里。
为了不推到鲛人身上,他不得不分开手臂,却像投怀送抱似的抱住了对方的腰。
沈忘州恼羞地发现这会儿他脑海里的想法居然是——鲛人的腰还挺耐抱的,劲瘦有力,触感极好,想必在海里会游的很快……
正脸颊发热地走神,腰间忽然一凉,沈忘州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腰侧绷紧,无处可逃,只能仰头看向他。
鲛人低头,视线穿过面具直直落在他胸口和腰腹。
少年身躯并不单薄,白皙干净的肌肤上轮廓起伏有致,力量感与精致的少年感并存,劲瘦窄腰绷紧时肌肉与青筋乍起,惑得人齿尖发痒,想要将其彻底破坏到一塌糊涂。
“你这样坦诚,我都有些害羞了。”
沈忘州随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才发现他现在这么衣衫不整,立刻松了手,收起袭焱,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
他努力镇定地问:“是有什么事忘了吗。”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还一声不吭地在他屋里玩水,吓他一跳!
鲛人拂开他的手,弯腰慢慢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贤惠地拿起衣带,软声问:“不想见我么?”
沈忘州总是被鲛人杀人时的血腥场面和与他说话时的娇气温柔逼得精神分裂。
这会儿又是怕他突然发疯杀人,又是觉得他好会撒娇,满脸纠结烦躁,偏过头道:“没有。”
鲛人忽然轻轻抱住了他,下巴倚在他肩上,一边蹭着他肩膀,一边软软哼道:“我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
沈忘州瞬间想到了自己没有受到的碎魂流萤的反噬。
“是不是帮我挡了碎魂流萤才受伤了?我能帮——”
话音戛然而止,沈忘州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
他的实力怎么可能帮到鲛人,他只是金丹期的小修者,对方可是……
银色面具蹭过脖颈,鲛人环住他腰间的手动了动,语气脆弱:“小修士,抱抱我。”
沈忘州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抬手回抱住了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抿了抿嘴唇,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鲛人的后背。
对方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尽管有赤烬的情分在,但沈忘州还是觉得他有责任。
若是帮不到就算了,只是对方只找他要一个抱抱……他忽然觉得鲛人有点儿可怜。
这想法来得荒唐,如此强横的存在怎么会可怜。
但又挥之不去,正因为鲛人强横的实力,所以没人觉得他会疼会受伤会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弱者受了委屈尚可找人求安慰,可谁会安慰鲛人这样强大的存在呢。
不知为何,沈忘州忽然想起司溟总喂他的糖,其实有些过于甜了,但吃起来也总能安抚好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松开一只手臂,在百宝囊上一抹,掏出一颗乳白色的糖块。
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吃不吃糖?”
胤淮从拥住沈忘州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仔细看着他的小修士。
看着他是否会像怜爱病弱的司溟一样,怜爱现在这个强到无人能敌的鲛人,他觉得可能性很渺小——
然后他就被递了一颗糖。
他还未去争夺抢掠,这颗糖就落在了他唇上,好似本就该属于他一样。
面具下的唇缓缓弯起。
他的小修士总是不一样的。
鲛人迟迟不说话,沈忘州还以为对方是娇滴滴的小仙男,只喝露水不吃糖,只好收起来。
但手刚刚晃动,指尖便一湿,湿软的舌尖扫过,卷走了糖块,留下一道软腻的痕迹……
湿滑的触感酥酥地顺着指尖蔓延,沈忘州脊背过电了似的一片酥麻,喉结剧烈滚动,他迅速收回手放在腰间,拇指一下下扣动着食指指尖,好似要把那触感抓走。
他想缓解尴尬的感觉,主动开口问:“怎么样?是不是太甜了?这是我师弟给我的,我偶尔觉得甜,但大多数时候还好。”
鲛人的重点却让他摸不着头脑,对方亲昵地收紧了手臂,两个人近乎是紧紧贴在一起,没有半点缝隙。
轻轻“嗯?”了声,意味不明地道:“是你舍命相救的修者?”
鲛人比他高很多,此刻被用力抱着,沈忘州几乎被迫踮起脚与他相拥,贴紧的状态让他发现了许多尴尬的地方,这会儿有些走神地回答:“是他,他喜欢吃糖。”
鲛人忽然委屈起来,冰凉的面具抵着耳畔:“为何在我面前提起他?有我一个还不够么?”
“什么?”沈忘州茫然询问,他整个人努力后仰,想要两个人之间可以多些缝隙。
他知道他现在在安抚答谢鲛人的救命之恩,但这个姿势让他着实正经不起来,更没心思去仔细思考鲛人话里的意思。
他承认他很没有定力,就算鲛人当着他的面屠了绊殄邸、摘了惊秽的脑袋,他现在也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他的享受型人格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表露出来。
鲛人身上冷水的味道一阵阵钻入鼻腔,好似催情的药,让他躁动地想要逃开。
腰间忽然一紧,沈忘州眼前一花,再看清楚时已经与鲛人一起坐在了床榻上。
鲛人坐着床褥,他坐着鲛人的腿,一脸一面具相隔不足几寸……
沈忘州整个人都要炸了,他完全接受不了现在的姿势,但不等他斗胆提出意见,鲛人忽然委屈地问他。
“我与你师弟,你更喜欢谁?”
我们才认识一天你就这样问我是不是不太对,而且我与司溟之间也不是喜欢的关系!
沈忘州觉得这是个送命题,他肯定要选正确答案的。
“喜欢你。”不喜欢你八成会死,他喜不喜欢都得喜欢。
何况抛去随时可能被宰的情况,他确实不烦鲛人……
虽然没见过脸,但鲛人的声音是他最喜欢的类型,或许是妖族的天分,鲛人也很会撒娇。
而且赤烬说过,上古四神皆美的动人心魄,鲛人更是四神之最……
他说完便等着鲛人回答,本以为对方会给个一百分,哪成想鲛人沉默片刻,将脸埋进了他胸口,自怨自艾般地轻轻叹息。
沈忘州:“……”
他说错了?鲛人其实不想要被喜欢?
沈忘州知错能改,又道:“其实我喜欢小师弟。”
鲛人埋得更深了,面具蹭着胸口,语气颇为不满地指出:“你一直在说谎,你想欺骗我的感情么。”
沈忘州:“……”不,他没有,他只是顺着话说而已。
……
鲛人半晌没有再说话,趴在他怀里好像睡着了一样,沈忘州只好□□跨坐在他腿上,以一种极为暧涩的姿势,沉默着不去打扰。
对方的体温很低,银白色长发散落在肩头和床榻,沈忘州看见他肤色冷白的耳垂,恍然间觉得他在抖。
他眼神暗了暗,接受了这个姿势。
鲛人或许真的很疼,只是他除了一颗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糖外,只能像记忆里他妈妈哄他一样,抬手抚过对方的后背,做出些许安慰。
浴桶里的热气还在蒸腾,小小的客房内都弥漫着一股潮热的水汽,沈忘州有些口干。
他咽了咽口水,喉咙依旧干涩。
正想要忍忍,等鲛人不难受了再去喝水时,烛火忽地被熄灭,眼前陷入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
沈忘州瞬间坐直了身体,膝盖跪在床上,警惕地看向身后。
他没察觉到杀气,才反应过来是鲛人做的,
指尖敲击在面具上的清脆声响让沈忘州回过头,问道:“烛火灭唔——”

第38章 哭
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块布, 一片黑暗里视觉被轻飘飘地夺走,敏感的触觉像一根悬在空中的丝线,岌岌可危地挣扎在断裂边缘。
沈忘州后颈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捏住, 像猫科动物被叼住了弱点, 强势的压制挑起敏感的神经。沈忘州不得不在仰头的同时与他接吻,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比起熄灭蜡烛,眼前这样浓稠似墨的黑暗更像被剥夺了视觉,只能在幽暗中摸索的无助让沈忘州绷紧了后背,却茫然无措到不知道要抵抗些什么。
他偏头想要躲开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握住后颈的手指力度陡然变重, 疼痛像一个不尖锐的教训,让他眼神一滞,不受控制地转回头。
下唇一痛,沈忘州吃痛地僵了僵,后颈的手指尖力道放松,温柔地握住颈侧,引着他低下头, 放弃理智, 一起沉沦进幽深的夜色。
弯弯的月亮被云层吞噬,烛火熄灭后的屋子漆黑得目不可视,沈忘州手指胡乱摆动,无意中推到鲛人的脸,触碰到的皮肤滑软冰凉,勾着他在推拒时忍不住摸了摸冰凉的脸侧, 触到唇角时烫到般松开手……
飘忽的幻觉终止与漫不经心的时刻, 沈忘州狼狈地抓着鲛人的肩膀,胸口几度起伏, 心脏跳到胸腔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迷糊地晃了晃头犹在躲避似的,色厉内荏道:“你……干什么?”
耳根透红、指尖攥紧到泛白的模样像被逼急了的猫儿,龇起獠牙不要命地质问高高在上的神明。
仿佛随着烛火的熄灭变了个人,鲛人靠在他肩上,嗓音低哑无辜,带着点儿故意为之却又无法抵抗的可怜,撒娇道:“我好难受……”
沈忘州的怒意陡然熄灭。
鲛人是为了救他才受伤……
他摇了摇头试图思考利弊,可对方压根不给他机会,冰凉的呼吸钻入耳朵,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沈忘州心脏一紧,又很快放松,空虚的感觉让他抓紧了对方的肩膀,掌心下的触感隔着层层叠叠的仙袍,让他烦躁间觉得碍事。
沈忘州指尖动了动,光是努力控制自己别主动往鲛人唇边凑就用了全身力气,此刻思考的能力被放弃,只能干涩地开口:“怎么样才能不疼?我没有药……”
染着凉意的指尖落在耳尖,缓慢地顺着轮廓滑动,最后点在殷红的耳后。
慵懒低沉的嗓音沾满蛊惑的意味,在耳边诱着:“你有。”
沈忘州肩膀不受控制地耸了耸,试图摆脱从耳尖滋生的,让他心脏乱跳的感觉,他咽了咽口水,像进了青楼的小僧,眼神躲避地道:“我只是个金丹期的修者,连檀魍都打不过,你已经……那么厉害了,我怎么帮你。”
按在一旁的手指蜷了蜷,想要通过攥紧拳头维持住那点儿零星的定力,在握到仅剩一个缝隙时,对方的指尖时机恰好地钻入了拇指和食指的缝隙,与他十指相扣……
鲛人的体温冰冷,但肌肤柔软,握住沈忘州僵硬的指尖时像水流缠绕。
忽然软下去的嗓音仿若撒娇,抵在耳畔,可怜又诱人:“小修士,只有你能帮我,帮帮我呀……你知道怎么做,对么?”
他知道?
他怎么知……
沈忘州一顿,随后害臊到颈侧一片火烧火燎的热,他不受控制地握紧了鲛人的手指,心虚又羞恼地反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怎么能和鲛人……双修呢!
帮司溟是因为司溟对他十足依赖,漂亮可怜又乖顺,他不忍心。
可鲛人……可鲛人救了他,没人心疼又受了伤也很可怜,对待他时也很乖,声音也很好听,软软的态度和鲛人身份的反差更是刺激得他心尖发烫……
沈忘州在一片茫然渴望里艰难地寻找那点儿理智。
心底一个声音满是诱惑地告诉他要知恩图报,另一个声音严肃大喊让他不要心软。
可鲛人真的救了他,也是真的很……诱人。
脆弱的喉结上下滚动,话语在嘴唇里几次挣扎,最终败给了一丛丛从阴暗处疯狂滋长的情绪,含糊声音变成一道极低的“那你要听我的”。
薄唇在黑暗中勾起弧度,像勾引男人吸□□魄的艳鬼,趴在沈忘州的耳朵,语调柔软地呢喃:“你要欺负我么?”
沈忘州浑身一僵。
脑海中理智的那根弦。
“啪——”地一声。
彻底断裂。
他半跪着撑起上半身,鲛人的脸顺着他脸侧滑落至锁骨,仰头望着沈忘州清晰诱人的下颌线和不停滚动的喉结,黛蓝眼眸愈发幽深,像看着懵懂单纯的猎物,愉悦而纵容。
舌尖从唇畔舔过,饥饿感如影随形。
沈忘州对此一无所知,他掐住鲛人的脖颈向上抬,强迫他在黑暗里看向自己——这在清醒的时候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做的事情,在黑暗的遮掩和鲛人的纵容下,做的尤其强势和理直气壮。
“我要把你欺负哭了。”他很凶残地表达立场。
“我的眼泪很珍贵——”鲛人柔软无骨般依在他锁骨上,指腹顺着沈忘州锁骨的末端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滑动,清晰地感受着指腹下的颤栗,细腻的指尖在颈侧轻笑着画了个圈。
少年像被顺毛的坏脾气大猫,喉咙里都发出呼噜声了,还要咬你一口挠你一下,大声喵着让你知道“它才是老大”。
沈忘州抓住鲛人的手,语气恶劣:“你不要乱动!”
胤淮压下眼底的笑意,抚上沈忘州脸侧,动作暧昧亲昵,嗓音诱成一道湿漉的线:“不动的话……真的会哭呢。”
沈忘州被直白的引诱勾得脸颊通红,手指抖了抖,才重新用力掐住,语气磕绊:“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是我欺负你,你不能要求我!”
这种事情是要靠商量的么。
胤淮鼻尖蹭过凸起的锁骨,滞闷的低笑藏在喉咙里,乖顺地点头。
沈忘州心里一阵满足,但知识储备却贫瘠得他下一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羞愤地回忆人生中唯有的一次全套经验——与胤淮的那次。
胤淮好像很喜欢握住他脖颈与他接吻,呼吸被压制到脆弱的时候亲的尤其用力……
沈忘州指尖紧张地抓了抓衣角,落在鲛人颈侧的指腹下颈动脉平稳有力地跳动,好似告诉他鲛人此刻也是期待的……
他喉咙里“咕咚”一声,低头吻住了对方的唇。
兴冲冲要做主导的少年吻技生疏笨拙,偏又想要展示自己的强势,反而像一只暴躁猫儿在舔咬失了效的猫薄荷,急躁且毫无章法,累得趴在地上喘气也嗅不到一丁点猫薄荷的味道……
胤淮仰着脖颈任由沈忘州糟蹋自己的嘴唇,手臂宠溺地搭在他肩膀上,肤色冷淡到白釉似的手腕从仙袍的宽袖中露出,随着亲吻的深入在颈侧小幅度晃动,半点挣扎都不曾有,宠溺地实现了沈忘州的全部幻想。
沈忘州听得耳根红热,甚至有些坐不住,胤淮便伸出一只手圈住他开始发软的腰,揽向自己,让技巧生疏的少年可以倚靠。
沈忘州专心致志,对这些小动作毫无所觉,只感觉自己突然有了余力,便更加“凶狠”,舔了舔唇,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
虽然他自己亲的不太舒服,但鲛人已经被他亲的迷糊了,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沈忘州气喘吁吁地分开,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直觉将人按回锁骨上靠着。
回想着鲛人刚刚的反应,他顿了顿,眼神飘忽地道:“你待在这儿,我去买……。”
鲛人似是轻笑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撒在耳畔,仿佛山涧里聚齐一汪清澈见底的冷泉,又似冬日永不结冰的海面。
搭在肩膀的手臂悄然地游走到沈忘州泛红一片的后颈上,指尖按压着软糯的后颈皮肤,动作过分温柔轻巧,像捏着猫科动物的后颈安抚。
黑暗遮掩住所有阴暗病态的想法,温柔轻软的嗓音极好地掩藏了刻入骨髓的渴望,胤淮舌尖轻舔唇瓣,飘忽的语气像落在春日湖面的一滴雨。
“不需要……”
沈忘州通红着脸抓住那截抵在后颈上的手腕,用力将鲛人的手推到一旁,咬牙道:“别乱动,我不买疼死你么——”
一声轻软低笑从胸口响起,湿润莹泽的指尖轻点在他喉结上,极缓极缓地画了个符号。刻意延长的尾音沁着浓郁的春色:“有的是其他方法,不是么……”
沈忘州瞬间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耳根烫红喉结滚动,对形势一片懵懂地看着面前的黑暗,小声道:“你不觉得委屈就行,我会小心的。”
“嗯?”手掌悄然松开,含笑薄情的凤眼弯起,轻佻地逗弄着笼子里称王的猫儿。
“小修士莫不是意会错了,委屈的是你呀。”
沈忘州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被玩弄的尴尬和怒意上涌,他一把抓住鲛人的下巴,羞恼道:“你一个连接吻都不会的人,凭什——”么当1!
尾音戛然而止。
猫儿总要为自己的嚣张付出些代价。
轻蹭在锁骨的指尖忽然抬起,尾音未落忽然抵住上下滚动的喉结。
紧随而来的亲昵像面对一只汁水充足的梨子,耐心拂去晶莹的水珠,稍稍刺破表皮,流淌出甜腻的果汁,指尖扶捻颈侧躁动的脉搏,一下、一下……
沈忘州的质疑变成了落在他身上的小小惩罚,更像一个包裹着喜爱的赠礼。
喉结脆弱到碰不得,此刻像被刀刃抵住了人质的弱点,鲛人不需要过多的语言,轻而易举地让懵懂的少年被制服。
意识一瞬间聚拢,又在转瞬消散,疼痛与另一种感觉顺着颈侧的血管快速蔓延。
沈忘州试图挣扎地躲开,却又没有力气,在喉结上的轻抚下狼狈地变成了落入瀑布的花朵,被席卷到花瓣散开一塌糊涂……
被碰到的是喉结,沈忘州却觉得连呼吸的能力都被夺走了。
他在幻觉似的窒息感中颤抖地张开嘴唇,努力仰着脖颈,任由下颌绷起一道引人宰割的线,落荒而逃地试图向后躲去,却被早已按在颈后的手掌残忍地送回那片幽深的海洋。
让人面红耳赤的幻觉从眼前的黑暗里氤氲,沈忘州眼角泛红,瞳孔扩散又收缩。
白皙的喉结泛红充血,脆弱地不住滚动。
两人似在天地碎裂的前一刻相拥,所有的知觉都在远去,唯有眼前的人愈发清晰,好似他们是一块玉石上精心雕琢的两个人,身死魂碎,也依旧紧紧相连。
眼前一片模糊,沈忘州恍惚间手指胡乱抓着什么,在半空中被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抓住,与他十指相扣,紧密无间。

第39章 欢喜
手掌推在肩膀上, 又被随手拨开,沈忘州神情忍耐地仰着头,眉间轻蹙, 看着黑暗中仅有那点光线——泛着水光的眼睛里出现了幻觉, 根本没有光。
不能继续了,会死的。
他瞳孔收缩又涣散,喉结滚动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扯开鲛人身上层叠的月白色外袍,借着力道向后转身逃去。
喉结上火辣微妙的疼痛混杂着无法忽视的湿热,仿佛软腻的触感也跟随着他离开的动作追来, 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鲛人居然要做上面的!还这么会亲!
沈忘州被一个吻刺激得丢盔卸甲,转过身的时候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跑!会被吃了的!
但他忘了修仙之人的仙袍有多么飘逸松垮,小腿已经触到地面向前挪动,腰间忽然一紧,布料的褶皱尽数展开,一股完全无法反抗的力量带着他整个人向后摔去。
他狼狈地坐回了鲛人的腿上, 腰间紧跟着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 腰侧最触碰不得的地方从臂弯擦过,产生一阵阵让他足尖绷紧的颤栗。
沈忘州又羞又躁,但他又不能提剑和鲛人动手,那他必输无疑……
他拧紧眉稍,忍辱负重地咬牙和鲛人讲道理:“我答应你的不是这个!刚刚是我没讲清楚,我还是, 给你请郎中去吧……”
他只是个剑修, 不是医修……
沈忘州忽地想起了司溟。
若是司溟在就好了,肯定能帮他讲道理, 还能帮他给鲛人疗伤。
心里想着,嘴里不自觉地说出来:“你若是和我一起回鲛岳仙宗,我小师弟医术精湛,他可以帮呃——”
后颈的刺痛轻微,却让沈忘州心跳猛地加快,他偏头想躲,动作间把自己更加往鲛人怀里推了推,后背紧紧贴着对方的胸口。
抓着鲛人衣摆的手更加攥紧,将滑落至手肘的外袍拽得松松垮垮,尤不知犯了什么错误,面红耳赤地低声喊:“你别咬我,我是在给你建议……”
落在地面的靴底努力想要撑起身体,却在鲛人托起腿弯时被迫合拢,一个类似于“公主抱”的姿势,用在他身上。沈忘州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鲛人指尖勾住他不安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按在腿上,轻柔的嗓音在耳侧旖旎游荡,一副无辜的嗓音问道:“觉得害怕了么?”
沈忘州一怔,旋即大声反驳:“我何时害怕了!你不要胡乱猜!”你见过哪个猛1会害怕!
鲛人一副你就是这样的笃定语气,趴在他耳边柔柔道:“可是你刚刚要逃跑呢。”
不等沈忘州反驳,他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指尖挑逗地捏了捏沈忘州的耳垂,玩味无辜地戳破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是太害怕疼了么?虽然已经是金丹期的修者了,但怕疼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番话明面表达理解,实际茶里茶气地笑他连疼都怕——每一个字都完美地踩在了沈忘州最暴躁的那根神经上,成功点燃了他的怒火。
在胤淮的放水下,沈忘州一把扯开搂在腰间的手臂,忽地站起来,转身一脚踩在床沿,弯腰抓住胤淮仙袍领口,咬牙切齿道:“谁和你说我怕疼了!你以为你是鲛人我便怕了你?大不了决一死战!我今天也要让你明白,我——不怕疼!!!”
腰间缠上一双柔软的手臂,刚刚强势锁住他的人消失,面对愤怒的沈忘州,胤淮慵懒的身体变得柔软可欺,手臂软软缠住沈忘州腰后,指尖在腰窝处力道巧妙地轻按,沈忘州立刻像被掐住七寸的小蛇,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胤淮时机恰好地抱住他,在他的小少年发火之前先行趴在他肩膀上,唇瓣着迷地蹭过温热的血管,动作引诱到像被沈忘州囚禁关押只能取悦他的妖,鲛人的魅惑喜淫在此刻暴露无遗,嗓音轻软痴缠地示弱:“那我若是心疼呢?”
沈忘州一腔怒火撞上柔软包裹的海水,水珠颗颗碰撞,像一个个湿漉的吻,轻柔地将怒意化了个干净。
鲛人贴在他颈侧的唇柔软得像块糕点,勾得他半边身体僵了又松,他努力克制住亲吻的冲动,偏头咬唇道:“我又不怕,你疼什么。”
“那软油……”
“不买了!”
沈忘州皱了皱眉,还有些不爽,他习惯性地拽上鲛人的长发,强迫他仰头,虽然看不见对方,但气势很足,被惯得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恐惧的模样了。
“我不舒服肯定会喊停。”鲛人这么会亲,若是要求低了,他等会儿半点儿主动权都没了……
凉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溜走,胤淮搂住他腰下向前托动,嘴唇吻上少年轮廓清晰的下颌,轻软触感一路攀附至耳畔,贴着那一小片肌肤,暧涩道:“舒服到喊停不算的……”
抱紧的手掌让沈忘州尴尬地动了动腰,反而将耳朵送到对方唇边,催促似的蹭着膝盖,逞强地反驳:“你莫要胡——”说!
腰间的修长漂亮的手指忽然掐握了一下,指腹似故意似无意地按压在腰侧那一块碰不得的地方。
沈忘州瞳孔收缩咬紧嘴唇,整个人剧烈地颤了颤,即将说出口的反驳卡在喉咙里,抓住鲛人肩膀是手指用力到泛白,勉强低道:“别掐,痒……”
鲛人双手从背后交叠,稍稍用力将他彻底揽入怀中,两人胸口紧紧贴在一起,沈忘州不得不偏过头抿紧嘴唇忍耐着耳垂上的吻。
温柔的感觉顺着那滴殷红的耳垂,缓缓移动到耳后,在薄薄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透红暧昧的胭脂痕迹。
怀里的人单纯到发抖,手臂收紧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全身上下都在用力克制。
原来一个普通的吻也可以这么灵巧磨人,触碰过的地方要烧起来了……那他为何每次接吻都笨拙到连自己都取悦不了?
沈忘州微微低头,企图找到什么倚靠来缓解此刻抑制不住的颤抖,大口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轻而急促的频率,像上蹿下跳后气喘吁吁的猫儿,浑身发软地任由主人顺着耳朵抚到尾巴尖。
左耳像刚刚饱受折磨的喉结,那一点软而薄的肌肤红热到湿透,连软骨也不堪柔软的触碰,变得滚烫。
沈忘州浑身紧绷地忍受着耳边的触感,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害怕”似的躲开。
随着耳朵一次又一次被指尖轻捻,连脆弱的里侧都没有被放过,每多碰到一点点他嘴唇就抖得仿佛好痛,但自己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痛,是比痛更让他受不住的强烈感觉……
俊朗英挺的脸上表情控制不住地可怜起来,嘴唇被自己咬到齿痕深深,连手指都在蜷缩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尖终于离开“饱受欺凌”的耳垂,沈忘州脱力了似的腰背一软,趴在了鲛人的肩膀上,呼吸重得像被逼着练了一天的剑,胸口的一次次起伏都与鲛人的呼吸起伏纠缠在一起。
许是也在发热,他嗅到了鲛人身上冷冷的味道,好像某种花的香气,让此刻神志恍惚的他着迷地用鼻尖拱蹭到鲛人的脖颈,用力呼吸。
少年嗓音沙哑,神志不清地夸他:“你真好闻。”
一声愉悦的轻笑从唇角溢出,胤淮奖励地亲了亲他耳尖,换来怀里人逃避地往他脖颈里钻,哑声斥责:“你不要总亲一个地方。”
无辜地“嗯?”了声,胤淮指尖安抚地按在沈忘州后颈,轻轻□□,宠溺地问:“你喜欢我亲哪里?”
沈忘州被问住,他不是不喜欢被亲耳朵和喉结,相反,这种强势猛烈到他瞪大眼睛动弹不得的感觉,他还……挺享受的。
只是嘴硬脸皮薄,不愿意承认。
“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他从入侵身体的香气里挣扎出零星神志,坐直了上身,低声不满地抱怨:“我都看不见你。”
但是鲛人肯定能看见他,而且是故意熄灭烛火不让他看见容貌,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就是不爽。
小修士不高兴了,要哄。
“嗯……”胤淮下巴抵在他胸口,仰头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语气沾染着欢愉的味道,“见了我的面容,便要与我结缘,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那算了!”沈忘州很快地打断,甚至抬手胡乱捂在了胤淮的眼睛和唇角,“这次是谢你救命之恩,之后便两不相欠,你若是——”
“我若是让你舒服到欢喜极了……”
下巴被软软吻住,沈忘州心尖一颤。
鲛人尾音含笑,在耳畔涩意呢喃:“之后便与你夜夜偷欢?”
字眼里藏匿的背德意味刺激得沈忘州一紧,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脖颈通红地道:“胡、胡说!我们这是最后一次,我只是帮你疗伤……”
还有什么叫偷欢,他又未结道侣,何来偷一说。
鲛人不甚在意地低笑一声,仰头凑近,用嘴唇摩挲着他唇瓣,轻轻含住,又若即若离地离开。
沈忘州耳朵和喉结还热辣一片,嘴唇刚被亲吻心底便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期待,此刻这股期待被对方刻意避开,他心底一阵不上不下的空虚。
这股难言的感受说出口就变成了羞愤的指责,沈忘州用力向后仰了仰头:“你不想亲就别亲了。”
要亲不亲的,勾得他口干舌燥。
手背抹过干燥的唇角,沈忘州终于记起他一开始只是想喝水。
喉咙咽了咽,本来不渴了,鲛人这一番亲吻,他现在又想喝水了。
沈忘州推着他肩膀试图站起来,掌心触碰到的肌肤软腻冰凉,勾得他指尖往衣领里钻,偏嘴里很是正经:“我要喝水。”
大腿刚刚绷紧使了几分力气,鲛人环住他的手臂忽然下移托住他,而后就这样正面抱着他站了起来!
沈忘州瞳孔震颤,被这个姿势臊的脸颊冒烟,一边推着胤淮的肩膀一边蹬腿想要跳下来:“你这样抱是把我当三岁孩子么!”
鲛人比他高出好多,沈忘州大概量过一次,自己如今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多,但还是比鲛人矮上半头还多,此刻被抱着,悬空状态比他第一次御剑飞行还要紧张。
还有让他恨不得钻进地里的羞赧。
他边挣扎边向左边倾斜,伸长腿想要够到地面。
直觉快要成功时,腰下忽然被拍打了一下——不痛,却让沈忘州整个人狠狠颤了颤,眼神呆滞地僵在鲛人怀里。
他被打……了?
他被打……了!
“你——!”
“掉下去可怎么办呢,不是渴了么?”
唇边蓦地抵上冰冷的瓷杯,干涩的唇被些许溅起的水珠浸湿。
沈忘州这才意识到,鲛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屏风的另一边,背靠着木桌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拿着瓷杯喂他喝水。
他顿了顿,手里还抓着一绺鲛人的长发,这会儿因为挨了一下,羞愤欲加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在鲛人脖子上,但喉咙滚了滚,用力呼吸几次,还是皱紧眉稍低头喝了杯里的水。
他太渴了,等会儿再算账。
客栈的瓷杯是喝酒的,浅浅一杯只够润一下嗓子。
沈忘州一口喝完,报复地用鲛人干净到不染纤尘的月色仙袍擦了擦嘴,表达了还要的意思。
对方纵容地轻笑,苍白指尖轻叩瓷杯,转瞬间盛满了一杯甜酒。
沈忘州一无所知,一手威胁地抓着鲛人的头发,另一只手似推拒似抓握地抵着鲛人的肩膀,毫无防备地偏头,一口喝干了这杯甜腻却极易醉人的酒。
酒液刚刚滑入喉咙,身体里紧随着蒸腾出一阵躁动的热意,酒精在体内极快地蔓延,沈忘州低头用嘴唇胡乱蹭着鲛人的肩膀,说话已经开始含糊:“我等会儿要劈了你,你敢打我……”
被喝过的瓷杯杯沿还留有水渍,此刻抵在沈忘州齿下,强迫他抬起头,目无焦距地看着对面。
胤淮低头,轻轻咬住瓷杯的另一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敲击在沈忘州半醉的神经上。
“又生我的气了么?”
又是这般委屈无辜的语气,沈忘州攥紧手指,发誓他不会上当了。
但当鲛人缓缓顺着杯沿吻到他脸颊,轻软的触感乖顺地凑近他的唇角,抿起一点点唇瓣,呢喃地笑着挑衅“要惩罚我,弄哭我么?”时。
沈忘州心尖一跳,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招惹鲛人这样绝色的祸水,但动作上却是不争气地偏过头,用力堵住了那张惑得他神志不清的嘴。
他只是太渴了,沈忘州这么告诉自己。
瓷杯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也遮掩不住深深拥吻时的温度。
沈忘州捧着鲛人的脸,两腿紧紧缠在对方的腰上,被亲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嘴唇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他被稳稳地抱着,半醉之下动作尤其不老实,正妄图撕开掌心下碍事的仙袍时,房门忽地被敲响——

第40章 养魂乌
“当当当——”
沈忘州衣服拽到一半, 指尖抵在冰凉柔软的肩膀上,堪堪停下。
遇锦怀嗓音不高不低地喊他:“小师弟,睡了么?”
沈忘州瞬间酒醒, 这衣袍是断断拽不下来了。
“偷欢”被师兄抓个正着, 他害臊得脸颊滚烫,挣扎着想要推开鲛人。
压低声音心虚道:“三师兄来了,快松开——”
鲛人仿若没听见,顺着他的动作吻上下巴,手臂也随之收紧,沈忘州只能重新抱住他肩膀, 看向门外,急道:“三师兄这时候找我肯定有要紧事,他知道我睡觉不喜被打扰,你先离开,我们说完再——”
“他知道的真多。”鲛人意有所指地说,语气怎么听都有些酸里酸气的。
鼻尖浅浅蹭过下颌,在他颈侧留下一抹殷红, 才稍稍满足地半眯起眼, 勾起薄唇提醒他:“你要这样见他么?”
沈忘州一只脚已经踩到地面了,闻言瞬间察觉到什么,尴尬到臊红了脖子,转头小声骂道:“这都是因为谁!”
“忘州是在怪我么,好伤心呢。”罪魁祸首指尖攀上布料,向上提了提, 委婉地告诉沈忘州, 他现在是“一枝独秀”的。
门外遇锦怀又敲了三声。
见里面没回应,以为小师弟不愿意起床, 犹豫片刻决定让小师弟多睡会儿。
他去与师叔说情,明日再来找人。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忘州松了口气,刚要放心,就又听见遇锦怀与人说话的声音。
“二师兄是来找忘州的?”
“玉佩。”
“这么快就修好了,忘州还在睡,我们明日再来吧。”
“哦,大师兄也要来。”
“大师兄也——”
季寒溪清冷的声音响起:“怎么不进去?”
秦雨:“嗯。”
遇锦怀妥协:“我去喊忘州。”
沈忘州心脏狂跳,他现在俨然一副金屋藏娇、道德败坏的德行,要是被撞见指不定要被霖泽真仙念叨多久。
遇锦怀还刚因为他“与合欢宗弟子有染”气得七窍生烟,若是看见了衣衫不整和他搂搂抱抱的鲛人,到时候误会事小,万一提剑砍人要怎么收场……
他丢不起那个人!
情急之下眼神在黑暗中到处搜索,忽地想起什么,趴在鲛人耳边小声说:“去床上,你躺在里面。”
胤淮眉骨轻扬,被沈忘州明目张胆的藏人行为逗笑。
他懒散地抱着怀里警惕到炸毛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向床榻,刚坐上去便被一把推倒。
沈忘州坐在他腿上,脸却是向外看的,神情慌张:“你躺在最里面,藏好不许动。”
他边往里面推鲛人边脱掉靴子,紧挨着鲛人躺在外侧,抖开被褥将鲛人和自己严严实实地盖好后,又抬手扯下厚厚的帷幔。
做完这一切他撑着手臂支起上半身,侧躺着看向外面。
鲛人被他藏在床榻最内侧,乖顺地整个人藏进被褥里,气息完全收敛,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端倪。
沈忘州检查过几次,才稍稍放心。
对外一挥手,门便打开了。
遇锦怀看见满屋的黑,就知道小师弟这是刚醒。
他走过去点燃烛台,借着光亮看向屏风后的影影憧憧。
沈忘州逼真地打了个哈欠,嗓音困倦道:“什么事,大晚上的还要过来。”
三个师兄站在屏风外,没一个问为什么沈忘州不起来和他们说话,反而习以为常地各自找地方站好,由着沈忘州“没有半点礼数”。
季寒溪是大师兄,自然由他先说。
他长身玉立站在窗边,语气淡淡地问:“你身体如何了?碎魂流萤反噬严重,我寻了一株养魂乌,你带在身上温养。”
养魂乌,是一株可修复魂魄的罕见灵植,属极其珍贵的天材地宝。
传闻养魂乌长在常年积雪的极寒山脉,周围有强大凶兽守护,就算是元婴期仙尊也极难获得,稍有不慎就会死在灵植旁化为养料——
季寒溪手里的这株,应该是原著里在断寒仙境获得的。
沈忘州微微蹙眉。
但原著里季寒溪通过了仙境的考验,得到这株养魂乌后,就把养魂乌送给了江照雪。
看作者埋的伏笔,好像后来还会救江照雪一命。
现在怎么会想到给他,或者说给原主了?
“我没受到反噬,要这东西干什么?”沈忘州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听着像是在责怪季寒溪不早把这好东西给他。
实则暗暗伸手把攀至腰间、做出的动作与白皙模样截然相反的“纤纤素手”给扯开了。
鲛人是故意的!
季寒溪眼神微顿,又从腰间金鱼束中唤出一本厚厚典籍,嗓音冷淡:“擅自使用禁术,触犯门规,罚你抄写门规五百遍。”
沈忘州还抓着那只作乱的手,闻言眼睛都瞪直了,他刚死里逃生就要抄写门规?
他提高声音:“五百遍?还是人么?谁定的规矩,是不是成心想写死人。”
他怒意上头,没注意到掌心的手指瞬间消停了。
遇锦怀看着季寒溪扶额。
没有这样哄人的。
他上前拿过那本足有他半个手掌厚的门规,语气和缓,驾轻就熟地充当和事佬。
“寒溪,忘州如今身体还未恢复,这些日后再说吧。”
“也可。”
这里只有他们师兄弟四人,几人年纪相差不大,遇锦怀便也不在乎那些虚礼,直呼其名道:“阿雨,玉佩呢?我们四个刚好都在,一起滴血认主也可重新建立联系。”
秦雨神情恹恹地拿出四块修复好的同心玉分给他们俩。
几人少时都是一起糟蹋过霖泽真仙灵泉,在里面洗澡的亲师兄弟,秦雨只是少言寡语性格阴厉,但对待自己人还是亲近的。
他直接走到床榻旁,抬手便要掀开帷幔把同心玉递给沈忘州——
危机时刻,沈忘州瞬间伸出手从秦雨掌心拿走了自己的那块同心玉,收回手时将帷幔盖的更严。
秦雨被他的动作晃到,顿了顿,才转身离开。
帷幔撑起一道缝隙时,他好像看见小师弟腰上缠着什么……
走到屏风外秦雨也不管季寒溪没坐,直接坐在了唯一一把木椅上,看着烛火发呆,无聊地想。
小师弟今年二十,也到时候了,不能让锦怀知道,不然念得头疼。
季寒溪与秦雨都说完,遇锦怀才咳了一声,像是提醒谁似的,意有所指道。
“我接到宗内的消息,司溟旧伤复发,需要在宗内修养些时日,暂时不能过来了。”
沈忘州听见“司溟”两个字的时候立刻坐直了些,腰间的手臂却陡然收紧,把他又拽了回去……
他只能由着鲛人勾住他手指,在掌心写写画画,皱眉问:“他是一个人修养么?”
季寒溪冷冷瞥过屏风,替遇锦怀答:“师祖近日回宗,与他一同,你不必担心他。”
沈忘州稍稍放心,又有些疑虑。
胤淮若是真想帮忙,司溟体内的灵力又怎么会乱成那样,怕不是他的好师祖也没认真照顾人。
他道:“师叔让我们留在这干什么,事情要紧么,不要紧我就先回宗了。”
说到最后沈忘州语气稍僵,轻吸一口气,咬牙踹向愈发变本加厉的鲛人的脚踝。
却被对方轻易地夹住了膝盖,动弹不得。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遇锦怀摇头,“短时间我们大概不能回宗了。”
后颈一阵温热,后背更是软的发痒,沈忘州小幅度扭着身体边躲边勉强问:“为、什么?”
他压低声音与恨不得与他黏在一起的鲛人传音:“再乱动信不信我一剑劈了你!”
对方紧紧抱住他,脸颊埋进后颈,传音时的嗓音轻软:“好可怕呀。”
沈忘州:“……”
他的威胁天杀的没有一点儿威慑力!
“绊殄邸的妖族全部暴毙,但环绕在绊殄邸附近镇子的妖气却没有消失,而且隐隐覆着一股死气。师父命我们一起在此地探查清楚,妖族是不是还有其他小据点。”
沈忘州折腾的一额头细汗,也没能躲开,只能认命地靠在鲛人怀里,拽着一绺银白色长发撒气。
闻言“啧”了声:“遇见檀魍那种级别的大妖我们又打不过,怎么查?不如一起在这里祭了魂,设个阵更实用。”
“师父与师祖提前来过,确定了此处对我们来说相对安全,不会有留魂期大妖出现。”
遇锦怀脾气极好地解释,笑道:“小师弟不用担心,师父只让我们带着二代弟子历练,几位师叔也会时刻紧随。”
沈忘州只是单纯不想加班,司溟一个人在宗门不知道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硬生生忍过疼痛。
他不大放心。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明日清晨。”
“……我努力。”
这都半夜了,他不一定能起来。
几人临走前季寒溪想要将养魂乌留下,沈忘州拒绝:“我没遭到反噬,你给我也无用,不如自己留着。”
他不会收季寒溪东西的。
季寒溪那边不知想了些什么,居然没有再说话,直接将金光闪闪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是天材地宝”的养魂乌放在了小破木桌上,转身便走。
沈忘州一道剑光扫至季寒溪身前拦他,被他拂袖一扇挡住,下一瞬消失在了原地。
若不是腰间的手牢牢抱着他,沈忘州提剑就要爬起来追人。
“三师兄!”他暴躁地锤了下床,喊。
“哎!”遇锦怀听语气就知道是什么事,无奈摇头,笑着说:“你先收下,我明日让雾极师叔与寒溪说你魂魄无碍,不然他不会拿回去的。”
虽然说了也不一定拿回去,这两人……
一个痴心一片时另一个冷眼相待,待到痴心一片的收了心,另一个才堪堪醒悟。
又怎会来得及呢。
房门被关上,屋内重回安静。
沈忘州喘着粗气盯着那株养魂乌,陷入沉思。
季寒溪与原著中差异太大了,总让他有猝不及防的感觉。
原著里这时候他应该正与江照雪陷入热恋,双修得如火如荼,实力暴涨。
怎么会干出给原主送养魂乌的事。
……
他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会不会因为他这个外来者穿进书里,导致了原著中的角色苏醒了自我意识,因此不再被固定的剧情所牵制,一举一动皆随本心?
那季寒溪对原主……到底是何感情?
沈忘州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他正欲起身把那株娇气的养魂乌收好,肩膀忽地被握住,眼前一晃整个人被转了过去。
眼睛正对上一张五官描画得眼睫低垂、神情委屈的面具。
鲛人语气幽幽:“养魂乌这种破草,我有的是。”
沈忘州:“……”
面具上的表情还能变!

第41章 玉簪
沈忘州伸手戳了面具一下, 不知是何种笔墨描绘的五官霎时变化。
尊贵雍容的丹凤眼内勾外翘,上挑的眼尾悄然下压,唇角宛如六月的晚风, 弯起的弧度温柔诱人。
真的能变。
沈忘州狠狠地心动了, 不假思索:“能变成小狗的脸么?小猫呢?狐狸?若是鲛人,你的尾巴什么样子的?”
鲛人微妙地停顿片刻,一整个埋进了他脖颈,语调羞涩道:“想要原形么……忘州怎么这样直白,我都害羞了呢。”
沈忘州比他还微妙地停顿更久,才耳根通红地想这鲛脑子装的海水怕不是都是黄色的。
他抓着发丝扯开鲛人的头, 经刚刚那一遭三位师兄齐上阵,他“一枝独秀”的状态也缓过来了。
这才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
“惊秽的精魄,”沈忘州唤出那朵桃花状的粉色精魄,毫不贪婪地递给他,“你吸收了吧,是不是可以疗伤?”
惊秽身为上古神明,精魄的力量应当与赤烬差不多才对。
胤淮面具下的眼尾微弯, 薄唇勾起:“这么珍贵的东西, 舍得给我用?”
他按住沈忘州的掌心,意味深长道:“你不想一步登天,飞升成仙么?”
沈忘州不想。
他只是个人族,强行吸收上古神的精魄飞升,不说天道会不会一道雷劈死他,单说他能不能承受都是一说。
而且比起虚无缥缈的捷径, 飞升成仙这种事, 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更为踏实安全。
至少不会出现空有一身灵力不懂如何使用,反被弱于自己的人血虐的尴尬。
沈忘州随手将精魄递给鲛人, 不屑道:“我不用它也能飞升,你快吸收了。”
“吸收了你可就没办法好好躺在这儿了。”鲛人唇角笑意明显,指腹按住他嘴唇,宠爱地捻了捻。
沈忘州想躲开鲛人的触碰,却被追着揉按,只得按住他的手,含糊道:“喂申麽?”
“上古四神的血脉承载着天地运数,有一陨落,三界根基便会如海面小舟,随时会倾覆。”
“那为何赤烬和凤凰——”
“四神的血脉皆敛于精魄,只要精魄存在,就不算陨落。赤烬的精魄在你身上,小凤凰虽然是个蠢杂种,但也算承了他爹的衣钵,勉强护住了凤凰的血脉。”
“……原来如此。”
“我告诉了你这么多,忘州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一些呢?”
鲛人手臂懒懒地搭在沈忘州腰侧,手掌柔弱无骨般抵在腰后,向前一按。
沈忘州好似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直直飘进了鲛人怀里,被从容抱住。
对方的动作明明看起来轻飘飘的,却完全挣扎不动。
沈忘州只得抵住鲛人的肩膀,控制着两人的距离不要亲在一起,偏头尴尬地看着床顶道:“你想问什么?伤不疼了么……你有那么多养魂乌,吃几株会不会有帮助?”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鲛人可是活了几万年的神,替他抵挡确实会受伤,但是不代表他连治伤的丹药仙草都没有,沦落到要与一个金丹期人族双修的地步!
被摆了一道,沈忘州心里十分不爽。
但他也不能忘恩负义地和鲛人干一架,只能自己憋着。
鲛人被戳破了目的竟完全不害臊,反而依旧亲昵。
冰凉的指腹顺着沈忘州脊椎那条明朗清晰的线,晦涩地抚到颈后,揉捏着那一点薄薄的肉。
嗓音慵懒地撒娇道:“养魂乌么,你喂我吃我就吃。”
沈忘州嘴角抽动:“……你做梦呢吧。”
鲛人语气无辜:“好伤心呀,这么对我。”
沈忘州扶额:“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面具蹭到他鼻尖,又缓缓分开,鲛人语气幽怨:“怎么我送你精魄,你都不像今日这么高兴?”
沈忘州震惊:“我何时高兴了?”
鲛人掩面道:“都愉悦到捶床了。”
“我那是气的,你如何看出我高兴来了,我给他扔回去还来不及呢。”
“他让你这么生气?”
“我脾气不好。”
“这样生气的话,我帮你杀了他如何?你喜欢怎样杀他?魂魄装进鄄婪咒永世不得超生,还是扔进亡泉日夜被饿鬼啃食,又或者,我可以亲自动手,你便坐在我怀里看着。”
沈忘州心头一凛。
鲛人说这句话时语气一派温柔平静,说到最后甚至有明显的愉悦表露。
泛着凉意的掌心温柔地捧着他脸侧,指腹摩挲着眼尾,按得他那一小块皮肤微微发烫。
“你没在开玩笑吧?”他嗓音干涩地问。
鲛人描摹着他下颌绷紧的弧度,轻轻笑着,语气几分漫不经心:“你不喜欢的,我就杀了,为什么是玩笑呢。杀人这样容易的事,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惊秽和小凤凰没死,只是因为他们暂时还不能死,仅此而已。
沈忘州掉线了半个晚上的理智缓缓回笼。
这是鲛人,杀了一个小小的人族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鲛人甚至不会放在心上……
“表情为什么这样僵硬?”鲛人抱住沈忘州,手指插入松散发丝间,细细梳开,意味深长地问:“是怕我也会杀了你么?”
沈忘州没扯什么“我信任你”这样的痴情保命戏码,他不擅长撒谎。
一把按住面具上笑意柔柔的脸,他转身仰躺着看向床顶。
“我现在确实有点害怕,你如果不想我今晚上失眠明天起不来,就不要说话了。”
让他静静。
他现在矛盾得快裂开了。
一半觉得自己身边躺着的蛊惑人心的鲛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一半又觉得这个变态不会伤害他——只会唬他。
什么喜欢什么爱什么一见钟情需要双修救命,编起故事来倒真像个活了几万年看遍三界的活化石……
活化石听完他的话,如他要求的那样乖顺地安静了片刻。
但不消一会儿,就按奈不住寂寞似的撑起手臂,凑近到紧贴着沈忘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指尖戳在沈忘州脸颊,语气懒洋洋的撒娇:“小修士,理理我呀。”
沈忘州用力闭了闭眼睛。
鲛人好像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杀气!
他为什么这么粘人,他是不会生气的么……
沈忘州干脆冒着些许危险转过去背对着鲛人,喉结微滚道:“我要睡觉了,你不要乱杀我身边的人,知道么。”
“你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去做……我们这就要睡了么?”鲛人身体前倾,将下巴压在他手臂上,“小修士?忘州?夫君?”
是我不是我们!忘州就行了夫君不要乱叫!
沈忘州捏着鼻梁,一向暴脾气的他简直要没脾气了。
换个人对他如此纠缠,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袭焱伺候。
就算是同归于尽,不打他个地覆天翻他不姓沈!
但鲛人缠人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软的像一束微凉的海水,绕着他唇畔耳尖,哼哼唧唧的娇贵模样直哄得他神志恍惚发不出脾气。
谁让鲛人这么会撒娇,几万岁的鲛了是怎么好意思的!
沈忘州怒气冲冲地想。
正想着,整个人已经被抱着转了回去,紧跟着烛火倏然熄灭,屋内重回黑暗。
下一刻,胸口就贴上了皮肤软腻冰凉的脸,鲛人抱他抱得很紧。
鲛人鼻尖轻蹭,嗓音罕见地回归低沉,温柔含笑的语气性感得沈忘州蜷起了指尖。
“睡吧小修士,做个好梦。”
沈忘州手指碰到鲛人的脸,刚欲推开,睡意像翩然入梦的蝴蝶,忽然在脑海里扇动翅膀。
他眼皮颤动地挣扎几下,不过一息的功夫,掌心就无力地滑落至衣领内侧,抚着柔软的皮肤,歪头睡了过去。
-
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沈忘州下意识向里翻了个身,手臂乱摸的时候却发现里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有一块湖蓝色、雕有细腻赤焰纹路的玉簪放在枕头旁。
他拿起玉簪放到眼前看,指尖碰到玉簪的瞬间,触发了上面小却精致的传音法阵。
一道细雪般的光芒闪过,沈忘州耳边响起鲛人懒倦含笑的声音。
“小修士,惊秽的精魄之力全部凝聚在玉簪里,无需担心玉簪招惹灾祸,我已经让玉簪与你滴血认主,除我之外没有人会发现玉簪里的精魄。”
“若是思念,也可通过玉簪与我说说话呀。”
沈忘州若有所思地攥了攥玉簪,里面隐约流转着一股极淡极淡的桃花色灵力。
玉簪通体冰凉,没有花香,反而散发着阵阵鲛人身上的冷香。
他以为鲛人交代的就是这些,抬手便要用法术束发整理衣冠。
没想到玉簪上陡然闪过一抹黛蓝色幽光,有了意识般忽然脱手飞至沈忘州的唇畔,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下。
鲛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的语气温柔轻缓,颇为亲昵。
“要日日夜夜戴着,我才不至于伤心呢。”
沈忘州:“……”
他一把抓住簪子,用灵力束好头发,假装自己没听见这番调戏。
-
雾铃镇,是距离绊殄邸最近的一座城,紧邻沈忘州几人居住的客栈所在的广铃镇。
雾铃镇曾经是极其繁华、商旅不绝的大城镇,占地面积是广铃镇几倍。
如今却荒芜阴森到白日里的大街上都没有几个人影。
沈忘州师兄弟四人一早与店小二打听了绊殄邸附近的怪事,店小二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与外人说了,一脸神秘地告诉他们。
“雾铃镇已经快完了,年轻小女儿、新媳妇快走没了!今早还有人失踪呢!”
他们细问才知道,周边几个城镇千百年来频频经历怪事。
这怪事从已经彻底消失的几个城镇蔓延,到现在就连广铃镇也开始出现。
“我们这里啊……有鬼!吃人的鬼!已经在这几百年几千年了!”
店小二眼底闪过一抹麻木的惊恐,语气比起夸张,更像叙述。
“城里的少女年近十六,便极易走失,就算是被父母关在家里锁上房门窗户,十六岁生辰前都会突然消失!”
“那镇子上岂不是慢慢没有女人了?”沈忘州轻轻蹙眉。
店小二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神神秘秘道:“后来不知道是哪家开始的,发现只要在年满十六之前给家里小女儿定了亲事,就不会走失了!”
“定亲?”沈忘州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恐怖片中最常见的冤魂厉鬼——新娘子。
此刻心头有些发凉。
他看向遇锦怀,遇锦怀面色也稍有凝重。
沾了“鬼”字,比起妖族作乱,更像冥界收人。
“客官你们是外来人,有所不知。”店小二收了季寒溪的银子,边给几位爷倒茶,边滔滔不绝。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以为找到保命的法子了,而且嫁出去的姑娘,若是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便一直无事——”
遇锦怀若有所思:“那若是怀上的呢?”
店小二摇摇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语气麻木:“除了女婴,和一些八字极阴的男婴,剩下的那些男婴,满月那天会忽然从家里消失!家里人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哪里都找不到,只能办了丧事。
店小二凑近他们,眼睛瞪大:“更渗人的是,头七当天孩子爹娘必然暴毙,血溅灵堂,得道高僧都压不住的惨呀!”
四人脸色凝重,眉头紧皱。
季寒溪冷淡的眼底都闪过一抹厌恶,冷声道:“未满十六的少女,刚足月的男婴,失去孩子的爹娘……都是怨气极重的生灵。
“千百年来这么多人失踪,当有无数冤魂厉鬼作祟,但这些镇民却从未见过……与那边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没有明说是哪边,但几人还是听懂了。
魂魄往生的必经之处——冥界。
沈忘州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此刻束发的簪子上还有掌管冥界的上古神,惊秽的精魄呢。
被鲛人那样警告过,惊秽应当收手才是,但店小二说今早还有人失踪……
按情况,他应该与鲛人“说说话”,问他是不是惊秽做的,这样最有效率。
但是……
今早他找到几位师叔,斟酌语句说出了绊殄邸可能与妖界和九重天有关。
几位师叔竟然没有惊讶,反而语重心长地让他不要对九重天抱有太大幻想……
沈忘州走后一直在想,如今修真界几乎是一边倒认为飞升九重天是修者的毕生追求,九重天就是修者最崇高的信仰……
就算是季寒溪,此时也未与九重天起干戈。
小凤凰还没发现江照雪的特殊体质与季寒溪这个主角攻抢人,也就还不算主角的对立面。
这鲛岳仙宗,怎么一股与赤烬站同一队的味道。
莫不是在赤烬沉睡的这些年,鲛人去鲛岳仙宗威逼利诱让他们相信了另一个版本的“真相”……?
这么说来,鲛人与鲛岳仙宗……都有个“鲛”字!

第42章 回忆
沈忘州发散地想。
或许鲛人曾经救过鲛岳仙宗的初代祖师爷!
祖师爷感念恩情, 就把仙宗命名为“鲛岳仙宗”,并且执着地追随鲛人,代代传下来万年前上古四神争斗的真相, 让弟子们和他一起追随……
沈忘州觉得他找到真相了。
说不定鲛人与师祖胤淮也相识, 甚至……是胤淮的师父!
不然怎么解释胤淮凭空出现的修真界第一人身份。
胤淮可能一直和鲛人修行,游历于三界,之后也是鲛人让胤淮去救霖泽真仙的,因为鲛人不想出面。
至于胤淮收下司溟做弟子,可能也是鲛人授意,因为小凤凰觊觎司溟的内丹。
他们怎么可能让那只秃毛丑凤凰得偿所愿。
沈忘州完成了完美的逻辑自洽, 暗暗给自己点头。
“今早失踪的是男婴还是姑娘?”季寒溪问店小二。
“是雾铃镇刘富商家的孙子,昨晚上偷偷办的满月宴,谁想到后半夜就不见了,家里佣人找了一宿,早上风声就传到了咱们广铃镇……
“这恶鬼吃人,可不管你是刘富商还是孙富商,孩子爹娘怕是也要没了, 可怜哟!”
“之前没来过什么仙人道士高僧的驱邪么?”沈忘州问他。
店小二可惜地摇头, 看向他们的目光颇为同情:“怎么没来过,但这些善人死的一个比一个惨,据说还有修仙的大人呢,不也是白白送了命。”
“城里的人也有想逃走的,全都暴毙荒野!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快被啃烂了,这肯定是恶鬼发出警告了啊!这下谁都不敢走了, 只能祈祷自己别被盯上。”
“要我说几位大人, 你们还是走吧,我看你们年纪轻轻, 可别……”
秦雨忽然开口,恹恹打断小二的话:“男人不成婚就不会死。”
“这位客官说得不对!男娃年满二十还不成婚的,就会突然着了魔似的发疯,杀父杀母杀兄杀弟,见人就杀!”
这是逼着人成婚呢。
活下来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成婚后不要孩子,另一种就是生下女婴或者八字极阴的男婴。
不过看那几个城镇消失的速度,想来第一种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古时讲究延续香火,断了香火不比要了他们的命轻。
师兄弟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赏了小二几两碎银将人打发走了。
“如果是冥界作祟,这样明目张胆地把人掳走,还杀了无数修者……这些邪物的实力不容小觑。”
遇锦怀斟酌片刻,继续道:“此行,或许并不适合二代弟子历练。”
季寒溪颔首:“我去与几位师叔商议,你们告诉二代弟子留在客栈不要外出,或许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集了这么多阴邪怨气的鬼,杀几个筑基期小弟子太容易了。
而且修者的身体和内丹更为滋补,那些二代弟子就是最好的猎物,
他们四个里,沈忘州与季寒溪都即将突破元婴,秦雨和遇锦怀稍差一筹,但也是金丹顶峰的实力,一起行动对付元婴期修者也可轻松一战。
但带上二代弟子,瞻前顾后下,若是遇到麻烦,怕是都要交代了。
“师叔若是同意了,”遇锦怀看着桌面上的地图,点了点雾铃镇几个字,“我们就先去雾铃镇刘老爷家查看一番,寒溪觉得如何?”
“可以。”
季寒溪去找师叔商议,沈忘州三人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等消息。
沈忘州已经收拾好加班的心情整装待发了,季寒溪却带回来一个“师叔让我们再休息一日”的消息。
沈忘州看着门外神情淡淡的人,皱眉费解:“师叔们怎么想的,昨日怎么不说,是出事了还是单纯想给我们放个假?”
他白起得这么早了。
“师叔让我们养伤,”季寒溪目光扫过沈忘州的脸,漆黑的瞳孔稠得像墨,声音轻缓了些许,“今天不要出去玩闹,你刚使用了碎魂流萤,好好休息一日,明日早晨……我让锦怀叫你。”
听季寒溪这么说,沈忘州才想起来他百宝囊里的养魂乌。
他立刻取出来,递给季寒溪:“还你,昨天就说过了,碎魂流萤的反噬都让……那个神秘人帮我挡住了,我一丝伤都没有受。”
季寒溪视线落在沈忘州掌心,眼神微暗,嗓音低沉:“这种事不要同我置气。”
沈忘州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半天才道:“不然这样,我们去找雾极师叔,他如果说我没事,你就把养魂乌拿走。”
他实在不想和季寒溪产生什么联系,而且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今早他发现,季寒溪与江照雪居然睡的是两间房!
都已经从断寒仙境出来了,甚至去了趟绊殄邸了,这两人莫不是还没有生米煮成熟饭?他的穿书可以让剧情崩成这种地步么?
走神的功夫,季寒溪已经绕过他走了进来,沈忘州以为他可能要说什么正事,回身带上了门。
但季寒溪只从腰间的金鱼束中唤出一颗水润漂亮、像桃子一样的果子,递到他面前时,浓郁香甜的果香扑鼻,沈忘州眼前似乎都清亮了一瞬。
“我在绊殄邸找到的往生果,你若不喜欢养魂乌的味道,就吃了它吧。”
沈忘州本想说你为什么不给江照雪,他那么菜才应该吃了这些东西保命。
但眼前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模糊,脑海中针扎似的痛起来,他整个人支撑不住地晃了晃。
季寒溪瞬间扶住了他,掌心贴在他心口,醇厚灵力阵阵渗透进心脉,语气罕有的严厉:“有暗伤为何不说?是不是碎魂流萤造成的?”
沈忘州却听不清他的话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强行挤进了大脑,像用电钻劈开头骨。
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像是眨眼间逼迫你记住一整部电影的剧情。
要裂开了。
……
眼前一黑,场景陡然转换,周围变成了一个遍地青翠的地方。
牌匾上题的“玄烬庭”三个字提醒沈忘州,这是季寒溪在鲛岳仙宗的住处。
他看见小了一号的“沈忘州”面色踟蹰,在玄烬庭门外犹豫着,几度想进去又收回了脚步。
少年桀骜俊朗的脸上神情愈发低落迟疑,垂着头捏紧手指。
沈忘州恍然,他又来到了原主的回忆里。
潜意识告诉他,这是在“季寒溪用稻草人欺骗原主一起看星星”后的时间段,起了那样的冲突,原主并不敢直接进去找人。
就在沈忘州想喊一声“你别去了”的时候,玄烬庭的大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行意气风发的弟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口中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沈忘州再去看“沈忘州”时,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门口巨大的梧桐树上。
而那群正对着他的少年,仿佛他是空气般从他身体里穿过,沈忘州也听清了他们的话。
“这次历练大师兄居然找到了‘玲珑果树’,还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摘回了这么多玲珑果!”
“传闻玲珑果树周围有数十条巨蟒把守,就算是大师兄也不可能全部杀光,这么危险还要帮我们摘果子……大师兄待我们真好!”
“嘿!你懂什么!大师兄怎么会打不过那几条小蛇!”
“玲珑果吃了后可稳固灵识,对日后的修炼大有益处,不过……你们说,沈忘州能有么?”
“他有个屁!大师兄最不喜欢他了,他有什么脸过来扫兴!”
沈忘州眉头一皱,真想一嘴巴子扇死这群嘴欠的狗崽子。
他望向树上藏得极好的少年,这才看见“沈忘州”手里紧攥着的东西,是一小瓶丹药。
他用力吸了口气,血压狂飙。
别的弟子来这里都是找季寒溪讨要玲珑果的,只有这傻孩子,是担心季寒溪摘果子时受了伤……
也不想想,季寒溪的地位,怎么会缺一瓶丹药呢。
看着那群狗屁弟子走远,沈忘州提气轻身,跳到“沈忘州”身旁的树杈上,皱眉看着咬牙握拳浑身紧绷,也掩不住眼底失落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忽然理解了“沈忘州”的心思。
又不傻,怎么不知道对方不缺他的关怀。
但又怎么放得下心。
……
沈忘州陪着他从晨光微熹一直坐到夕阳落幕,期间见到了少年红了的眼眶,委屈的眼神,和一次次望向玄烬庭的目光。
那眼神虽然难过,却也是闪着光的。
沈忘州数不清第几次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但透明的掌心总是穿过去,半点安慰都无。
一直等到月亮高悬,沈忘州才看见玄烬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少年的眼睛倏地亮了,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干净。
许是觉得这么晚了,除了季寒溪不会有人在玄烬庭了,他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
太过紧张,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
下一瞬沈忘州直接骂了句脏话——季寒溪是与江照雪一同出来的。
接下来的场面他不忍多看。
但出于不忍留“沈忘州”一人的复杂心情,过了会儿他也跟着跳了下去,站在“沈忘州”身旁,拧眉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江照雪牵着季寒溪的衣袖,掩唇惊讶道:“忘州,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而且树上好危险,跳下来也容易砸到人……吓死我了。”
“沈忘州”面色不快地瞪着江照雪,像护食的小狗,丝毫不会掩饰。
少年季寒溪冷淡地只看了他一眼,便将江照雪挡在了自己身侧,牢牢护住了。
语气陌生至极:“有事?”
少年眼里的光熄灭的很快,攥着瓷瓶的手指绷到发白。
沈忘州这次没忍,一步挡在了“沈忘州”身前,骂了句脏话。
但他只是个透明人,说再多做再多都改变不了记忆中的事。
“沈忘州”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大师兄,你有没有受伤”,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与你无关”。
江照雪屡屡煽风点火,季寒溪照单全收,冷言冷语间处处讽刺,少年被气得面色发白却又说不清楚,明明是来关心送药,最后狼狈离开时却像是落荒而逃。
不要说那颗忐忑期盼不敢奢求的玲珑果了,就连那瓶厚着脸皮找雾极师叔求来的丹药,都远远地滚落进草丛,无人问津。
沈忘州靠在翦绯庭的窗边,隔着空气给哭到打嗝依旧咬牙忍着不出声的少年顺气。
明知对方听不到,还是自言自语地问。
“你和季寒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对你这么不好……”
周围只有“沈忘州”攥裂木窗、咬牙隐忍的声音,眼前逐渐染上一层薄纱。
沈忘州以为这次的记忆要结束了,刚欲闭眼,撑着窗沿的少年忽然回头看向他。
“沈忘州”眼眶通红地摇了摇头,嗓音沙哑,茫然委屈地低声道。
“我不知道。”
沈忘州落在他脸颊,想要帮他拂去泪痕的手,忽地顿住。

第43章 软油
“你怎会不知道?”沈忘州愣了愣, 快速问。
眼前的黑暗蔓延,在彻底吞噬掉视线之前,他看见“沈忘州”张开嘴说了什么。
口型是“我忘了一些事”。
他忘了?
是受伤还是被催眠或者中了蛊咒?
这一切都来不及问, 沈忘州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
季寒溪扶着他,掌心依旧按在他胸口,时间貌似只过去了一会儿。
但沈忘州的心情已经天翻地覆。
一掌推开季寒溪,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依旧头痛难忍,但眼神里的怒意像在看一个死人。
“养魂乌拿走, 若是非要送出去,还是给你的江照雪吧,别拿过来恶心人。”
季寒溪俊朗冷淡的脸上闪过一抹自责,情绪一闪即逝,很快被他掩藏好,但沈忘州还是发现了。
“你受伤了。”季寒溪看着他。
沈忘州忍着头疼,咬牙嗤笑道:“‘我’受的伤够多了,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怀备至。”
忽地想到什么, 他讽刺地笑了声:“哦,是不是‘我’没有死在秘境,让你觉得可惜了,想要‘我’再去一次,彻底死透了?”
季寒溪眉间微蹙,移开视线, 声音很低:“我从未想过让你……那秘境, 我不知道会突然启动杀阵。”
“你倒也不必唬我,‘我’虽然忘了到底做了什么事, 让你这么恨‘我’。但是‘我’也记起了一些——”
他看向季寒溪手里的往生果,眼前闪过少年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攥到发白的手指。
“沈忘州”才二十岁,就惨死在秘境,而让他去秘境的季寒溪,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什么“从未想过”。
沈忘州只觉得若不是要找到原主失去的记忆,帮原主弄清真相,他现在就想一剑劈了季寒溪。
他接管这具身体时,身体已经残破到筋脉寸断,内府枯竭,灵识崩裂到无从修复,是他这个新的灵魂重新塑造了一个灵识,才能活下去。
“沈忘州”必死无疑。
沈忘州只觉得心口滞闷到有些发痛,他不可避免地心疼起那个少年。
他不想让“沈忘州”这么多年的心意和付出就这样消失在时光里,无人可知。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往生果:“这果子看着真像玲珑果。”
季寒溪眼神微暗,握着往生果的手指尖发紧。
他记得那件事。
“你知道么,那天‘我’在梧桐树上从清晨等到深夜,其他弟子来来往往都在树下嘲笑‘我’不可能得到玲珑果,因为你对‘我’厌恶至极,人尽皆知。”
“我——”
“你不用辩解,‘我’那次去找你,也知道玲珑果只是奢求,‘我’只是天真地想要关心你受没受伤,想给你送药……
“那药是‘我’厚着脸皮找雾极师叔求的,过去太久了,‘我’都不记得它被丢进了哪片草丛了。”
季寒溪眼神黯淡地听着这些话,他摇了摇头,看向沈忘州:“我从未想过让你受到生命危险,我只是没办法面对你,你让我……”
他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半晌,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拿过桌子上的养魂乌,转身离开时,垂眸道:“事到如今,你不再欠我,是我欠你。”
“所以‘我’之前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沈忘州拦住他,皱眉问:“‘我’欠了你什么?”
季寒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他没反应过来时抬手抚过他发顶,掌心却终究没能落下。
“已经过去了,就不要记得了,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沈忘州还想再问,但陷入回忆的副作用愈发明显。
他头痛欲裂,勉强关上门躺回床上,不消片刻就昏睡了过去。
……
沈忘州迷迷糊糊地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场景大多是不成故事的碎片,只有一个穿着鲛岳仙宗仙服的背影格外清晰。
他试图喊住那人,但对方却越走越远。
沈忘州一个人留在原地,觉得好冷好冷。
他好像躺在雪地里,喘不上气,马上要窒息了,他快死了……
挣扎惊慌到绝望的时候,唇角忽然一阵舒服的凉意,窒息感也随之消失。
求生的本能让沈忘州一口咬住,软糯的口感让他不清醒的大脑再次犯起了迷糊,这次手脚并用地把“空气”抱在了怀里。
不松口,不松手。
“空气”纵容地安抚着他的情绪,舒服的凉意缓缓蔓延。
他热了起来,甚至出了汗。
……
沈忘州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漆黑,他一直在做梦,现在浑身酸软连翻身都很累……翻身?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摸到了滑腻冰凉的皮肤和柔软的长发。
“鲛人?”他下意识喊。
“师兄?”对方与他一同开口。
沈忘州茫然改口:“……司溟?你怎么在这儿?”
他挥手点亮房内的蜡烛,光线蔓延,看清了趴在他胸口满脸睡意,病态稠丽的少年。
沈忘州逐渐清醒。
他坐起来,连带着怀里的人也跟着起身趴在他胸口,虚弱地小口喘着气。
沈忘州只好搂住司溟的腰托着,怕他摔倒。
想不通司溟为什么会来这儿,明明昨天晚上遇锦怀还说他身体不适。
“司溟,你怎么过来的?师父知道你来么?师父他是不是老糊涂了,这里的邪物那么危险,为什么送你过来,我万一护不住你呢……”
绊殄邸他就险些害司溟和他一起死。
其他大妖抓人会先审问,但檀魍认为他杀了檀溪,对他是下了死手的。
若是他没有碰巧看过碎魂流萤,或许他和司溟等不到鲛人就会……
“师兄生我的气了么?”司溟抬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让沈忘州心里一紧。
他按住司溟的发顶,胡乱地揉了揉:“我是在生师父的气,你身体不好他看不出来么。”
司溟攥住他指尖,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像稠艳画作上点下的一滴墨,咬紧嘴唇心疼地问:“师兄,你怎么可以为了救我使用禁术。”
他呜咽着趴到沈忘州颈侧,湿漉的呼吸砸在皮肤上,软软的,他带着哭腔小声问:“疼么?”
沈忘州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暴躁性子,和檀魍拼死一战时也没想过那么多,就算是疼……
他一个猛1,还能怕疼?
但这会儿司溟吸着鼻子用哭腔心疼他时,他忽然觉得。
疼也值了。
他小师弟漂亮又软乎乎的,若是被那女妖精抓到,得受多少委屈。
沈忘州抬起手,犹豫了一会儿落在司溟耳朵上,安抚地捏了捏:“现在已经没事了,碎魂流萤的反噬也没有落在我身上。”
“师兄……”司溟像一只懒倦又贪涩的猫儿,在他手指捏在耳垂的时候偏头主动蹭向他掌心,好似在说很舒服,求着他继续。
沈忘州捏耳垂的动作是与鲛人学的,司溟体温偏低,肤色冷白,耳朵的形状都漂亮得像个莹白的贝壳,摸起来更是软软弹弹爱不释手。
他不知不觉揉起了整个耳朵,看着白嫩的皮肤一点一点被殷红的色彩渗透……
司溟靠着他掌心闭上眼睛,呼吸微喘,指尖似在忍耐般轻轻攥着他肩膀,左肩随着他揉捏的动作耸起一点点,又逃避似的躲开。
小声哼哼,喊他“师兄”。
沈忘州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下意识停了手,想要喝水。
刚要隔空取杯时,司溟掌心按在他腿侧,撑起上半身,忽然凑近。
被牙齿咬得湿润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沈忘州干涩的唇,临近分开时舌尖轻舔,激起一阵从脊椎蔓延的颤栗。
“司溟……?”沈忘州一愣,下意识去握他手腕,被吻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内伤复发了么?”
司溟另一只手搭上沈忘州的肩膀,软软地环着他脖颈,整个人几乎扑在了他怀里,眼神沉溺着迷地望着他,渴望地摇头。
沈忘州一顿,意识到司溟想要什么,他抬手挡住了司溟的唇。
“现在不可以。”
但下一秒他的坚定就崩得一塌糊涂。
司溟眼角泛红地望了他一会儿,而后趴在他耳边,缠绵轻喘地与他咬耳朵,嗓音细若游丝:“师兄,鲛人是谁?”
沈忘州身体一僵。
是条鱼。
他在心里说。
司溟紧紧抱着他,嘴唇摩挲着柔软的耳垂,眼神愈发饥饿,语气却十足的委屈:“为何我搂着你时,你唤的是他的名字?你们已经……师兄,你嫌我了么?”
一连串柔软的质问让沈忘州陷入了“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的漩涡里,好半天才道:“说来话长。”
司溟脆弱地倚靠在他怀里,手指抚过凸起的锁骨,垂着眼睫,带着哭腔卑微地反省:“是我做的不好了,师兄才不喜欢与我一起,才找到别人……都是我的错。”
沈忘州辩解道:“不是,不是,我们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虽然是个大猛1,但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
此刻满脸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与司溟明明只是为了缓解内丹的伤痛才双修,司溟为什么因为他与别人那样就哭了,又为何会这样反省他自己……
沈忘州睁大眼睛。
他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对司溟pua了?
“抱歉,师兄,是我乱想了……”司溟仿佛被他一句轻飘飘的“我们没有”安抚好了,安安静静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趴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
湿漉漉的丹凤眼里重新焕发了病弱的满足,柔软的白发一下下蹭着沈忘州的胸口,可怜兮兮地道歉:“我以为师兄不要我了,我下次肯定做的更好,师兄……让我试试吧,再给我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司溟轻轻牵起沈忘州的一只手,放在脸颊上,闭上眼睛着迷地轻蹭着。
诱惑地呢喃:“师兄,我好想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沈忘州指尖微缩,喉咙吞咽,耳根泛起不妙的热意,干涩道:“我不是答应过你了么。”
“师兄对我最好了……”司溟满足地弯了弯唇角,轻轻偏头,湿软的薄唇印在脉搏跳动的手腕,一路吻过繁复的掌纹,最后停在了轻颤的指尖。
缓缓吻着。
沈忘州呼吸变得急促,瞳孔收缩,茫然地看着漂亮的少年一脸餍足地讨好他,只因为他胡乱辩解了几句就打消了疑虑,还……还决定做得更好。
他……他对小师弟做了什么!
“师兄……”司溟柔软的唇轻轻吸吻在掌心,留下轻软凉意的触感,眼神着迷地看着他,嗓音像蛊惑人心的人鱼,轻缓蔓延在耳畔,“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掌心的触感明显,却并不刺激,就这样一点一点蚕食着沈忘州设立好的层层防线。
“有。”他喉结微滚。
手指忽地被扣住,司溟修长苍白的指尖顺着指缝一点点地嵌入,冰凉的指腹滑过肌肤,带来异样的颤栗。
他们十指相扣。
沈忘州下意识觉得危险,想要往后躲,后背却紧紧贴着墙面,一片坚硬冰凉。
激得他又稍稍坐直了些,却也无意中把司溟搂得更紧。
对方柔软无骨似的滑进他怀里,好似那极善勾引男人的妖,一只手狎昵地勾缠着沈忘州的指尖,另一只手捧着他颈侧,细腻地按住。
语气却是和动作截然相反的隐忍轻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兄,我想吻你……我可以么?”
沈忘州想说不可以,内伤没有复发怎么能——
司溟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回答,眼神受伤地下垂,抿紧嘴唇,小声哀求道:“我会做的很好,师兄不要丢下我……”
沈忘州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等意识到要解释的时候,司溟已经转过了身,垂着头欲要下床。
他喊:“司溟?”
受了巨大打击,司溟眼尾泛红地看向沈忘州,旖旎稠艳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难过,隐忍哽咽道:“抱歉师兄,让你为难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师兄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你之前和我那样……也是同情我吧。”
话还没说完,已经下了床,沾着泪珠的眼睫颤动,像一株脆弱到风一吹就会坠落的凄美花苞。
沈忘州心尖一疼,猛地站起来拽住他,不善解释反而把自己逼得烦躁:“我没有嫌弃过你,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疼,不是同情!只是……只是一开始觉得你很好看,我不喜欢看漂亮的人受苦。”
话刚说完沈忘州就无语到捂住了眼睛。
他是蠢货。
哪有这么诚实的!
司溟却忽然高兴起来,转身黏黏糊糊地抱住他,拉开他的手露出那双羞赧的眼睛,与他鼻尖蹭过他鼻尖,稍稍分开后软软问:“师兄喜欢我的脸?”
沈忘州破罐破摔,偏头不看他,露出的脖颈通红一片:“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司溟捧着他的脸让他转过来,小心地轻蹭过他唇瓣,一触即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师兄想要我?”
这是怎么理解的。
沈忘州茫然地眨着眼睛:“也没——”
“我也想要师兄,特别特别想……”司溟埋进他肩膀,羞得耳尖泛红,“师兄,这次在仙宗,我满脑子都是你,若是你真的出事,我一定会随你而去的。”
“说什么傻话呢!”
“师兄,我这次来,就是想把我自己交给你……我这样的身体,不一定哪日就陨了,临死前我自私地想要师兄……”
“……怎么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司溟抬起头,轻咬嘴唇,视线纠缠地绕过沈忘州躲闪的眼神,指尖勾住沈忘州的食指,缠绕着缓缓道。
“师兄,我买了软油……你真的不想,要了我么?”

第44章 山峦
你真的不想……要了我么?
沈忘州的脸随着这句话在耳边萦绕, “嘭”的一声,红了个透。
他手指蜷成拳想要抵抗心底的躁动,可司溟勾着他指尖, 他又将司溟紧紧攥住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 只帮你……”缓解内伤。
声音随着司溟眼底光芒的黯淡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听不清了。
沈忘州又想捂眼睛了。
他狠不下心。
“师兄……”司溟哽咽着趴到沈忘州锁骨上,睡乱了的仙服领口微敞,沈忘州清晰地感受到锁骨那一小块皮肤被泪痕濡湿,司溟吸着鼻子时浑身发颤,抖得他心里很难受。
理智第一次占了最上风, 沈忘州扶住他肩膀:“司溟,我因为一些事……不会喜欢上谁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你现在这么做,以后肯定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只有师兄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有你……”
司溟抬起头, 嫩白脸颊上的泪痕像白纸上的一道水痕, 清晰地砸在沈忘州心尖的湖泊里,柔柔水波激荡在湖面,软化了所有的反驳。
他凑到沈忘州唇边,依赖地蹭过,纤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不舍,却还是从语气中流露:“师兄若是觉得我很烦, 让我滚开就好了,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要总说这种话,”沈忘州听不得他说这种话, 揉着他头发教训:“明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司溟抱住他的腰,重新趴在他肩膀,鼻尖有一下无一下地蹭过脖颈,哭到有些沙哑的嗓音软起来简直要命。
“那师兄是答应我了么……果然最喜欢师兄了……”
细软缠绕的声线贴近耳畔,却在即将触碰到耳垂时悄然下移,一个染着浓郁色彩的吻力度清晰地落在了沈忘州颈侧。
像一片飘落的粉色花瓣落在了澄澈见底的碧蓝海面,弱小的力度却激起一层层扩散的涟漪,从小小的一点,蔓延至整片海洋……
眼前一阵模糊,那日鲛人留下的触感被唤起,他呼吸凌乱喉结滚动,稍稍偏头想要躲开,又被司溟捧住脸侧,力度温柔地让他转过头,痴缠地与他拥吻。
完蛋了。
感受着司溟,沈忘州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刚才那句劝告是他穷尽毕生力气把持住的,现在的他……
后背被单手搂住,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拥抱着,连彼此心跳的力度都透过衣衫清晰地传达至心口。
砰……砰……砰……
沈忘州大脑里像吞了太多的迷香,愉悦恍惚地沉浸在渐渐同步的心跳声中,双手不受控制地回抱住司溟的肩膀和后背,掌心下的身体看似柔软到一碰就碎,真正亲密地感受后才能知道,是蕴含力量的柔韧,不是柔软。
司溟连呼吸都是甜的,接吻更是。
好像在吃一块软糯糯的凉糕,甜且拉丝,口感在嘴唇上是成型的,进到嘴唇里却又融化成果冻状,滑腻到舌尖捉不住,只能被动地跟着美味的甜点游走。
沈忘州胸口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空气在贪婪的“进食”过程中快速消耗,缺氧的感觉让他大脑里一片刺痛灼烫,胸腔更是憋闷到难受。
可越这样就越想要靠近,那一杯甜腻醉人的鸩酒,他嘴馋到喝的毫不犹豫。
就算下场是现在这样浑身发软到站不住,被司溟紧紧环着才不至于丢人地跪坐在地上,他也“记吃不记打”。
靴底在地面蹭动,似要躲开什么,又被另一双黑色靴尖挡回。
他被牢牢禁锢在原地。
两条腿动弹不得,已经开始微微发颤,沈忘州呼吸凌乱地努力尝着,他觉得他要吃不下了。
司溟冰凉的指腹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食指与中指规律地轻轻敲在颈侧鼓动的血管上,控制着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急促,细腻残忍地将贪嘴的少年牢牢掌握在指尖下。
痴迷地触碰。
在沈忘州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指腹软软抚过脸颊,而后捧住他脸侧,温柔得好似捧着世上最爱之物……
但动作却是将宝物残忍地推向深渊,看着他一再沉溺,沉溺到受不住了,开始挣扎,开始拒绝,才故作乖顺地收回,体贴忍让地只亲吻唇角。
沈忘州呼吸急促着,眼前染上模糊的水雾,连司溟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
只感觉拥住他的手逐渐离开,只留下一根手指抵住后颈,顺着骨骼的弧度缓缓移动到喉结,指腹抵住按压,看他在窒息感里狼狈地吞咽口水……
沈忘州全身上下的神经仿佛都落在了那小小的指腹上,像小蛇被捏住了七寸,只能翻起肚皮任由恶劣的人类放在手中把玩。
覆着漂亮肌肉的脖颈不住地绷紧,沈忘州狼狈地想要躲开指腹,却又觉得没面子,只能开口转移注意力。
“司溟——”声音里的异样让沈忘州措手不及,他死死咬住牙齿偏过头,恼羞成怒地抓住对方的手。
脖颈红到像一颗洒着水珠的红苹果,水滴顺着漂亮的果皮缓缓滑落,充沛的汁水被紧紧包裹,依旧挡不住溢散的甜香……
连皱眉时色厉内荏的语气,在对方眼里都像求饶的撒娇,分外欠弄。
“你不要碰我喉结,不舒服……”
司溟闻言神情受伤地收回手,眉眼垂下,无辜委屈地看着沈忘州:“师兄,我做的不好么?”
沈忘州的恼火瞬间化成了一滩温软的水,将他浇了个湿透。
“不是,你做的……挺好的,”他几次抿起嘴唇,最终还是尴尬地说:“但不是我做……那个么,你这么积极,有点儿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好像一直是司溟在引导似的,沈忘州觉得,他应该做主导。
他是1。
司溟亲了他唇瓣一下,眼神诱哄:“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的,师兄……我们去榻上吧。”
沈忘州被哄得忘了今夕是何夕,迷糊地点头,以为是走到榻上,没想到司溟不仅没离开,反而更加黏糊地紧抱着他,用比软糕还要甜腻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哼:“一刻都不想和师兄分开,我整个人都是师兄的……”
沈忘州被说的后颈麻酥酥的,尾椎也一阵酥软,心里更是被填的满满的。
丝毫没有察觉,司溟哄他时的技巧娴熟,比他更像师兄。
沈忘州嗅到了司溟身上的冷香,隐约觉得熟悉。
似乎和鲛人的香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
但很快他便没了胡思乱想的精力,连体婴一样走到床榻边,司溟按着他肩膀将他按坐到了床上。
沈忘州手臂撑在身后,上身向后倾斜,仰头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司溟。
弱势的位置让他有些许不安,喉结脆弱地滚动,咽下了一口口水。
“咕咚”一声,心跳随之加快。
“师兄……”司溟墨色的眼底盈满一池春水。
沈忘州望着他,好似被剥去了衣衫,丢进了池水里,细密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无处可逃……
他抬手碰了碰司溟的手指,立刻被抓住放在唇边。
司溟喜欢他的指尖,看得尤其认真,沈忘州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逃开,尽管指尖颤动得眉心脆弱地蹙起,他也兴不起拒绝司溟的念头,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抽回手。
视线化为了冰凉的触感挑动着细软的神经,快要将他整个吞没,让他变成另一幅荼蘼不堪的模样。
徘徊在堕落边缘的神志被看似漂亮温顺的神明捧起,稍稍展露脆弱,就毫无防备地袒露出最大的弱点,然后被对方轻易抓住。
还在傻傻地想,神明真是乖得他不忍欺负。
沈忘州浑身不明显地阵阵燥热,终于承认。
他其实是喜欢的。
喜欢司溟与他温存。
喜欢的要疯了。
好像读懂了沈忘州溺入深渊的神情,司溟温柔地用指腹包裹住食指关节的凸起,眼神引诱地望着沈忘州躲闪的目光。
司溟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意味深长地移开,骨节分明的手轻缓地垂落在半空,动作极慢极慢地,捻住了一道布料。
沈忘州瞳孔诚实地紧缩,无限通明的灵识被眼前人的动作压缩,他眸光里的场景只剩下司溟。
目光被吻住他手背的唇吸引,又被司溟的手指勾引过去,绷紧到不知道要看哪里。
指尖轻晃,沈忘州的眼神也随着轻晃,像过分贪杯醉了酒的少年,舔着被酒液染湿的嘴唇,诱而不自知地说他还可以再喝很多。
可沈忘州都这么期盼了,那碍事的外袍还牢牢穿在身上,司溟层叠的墨色仙服飘逸地衬托了他的身型,可此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沈忘州忍不住咬了咬牙,在司溟又一次挪动指尖时,着急地单手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
“你怎的这样笨了!”
“有师兄照顾我,我笨一点也没关系,对么?”
“……当然对。”
司溟眼底盛满了浸着暧涩春意的笑,犬齿饥渴地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进食。
他俯下身,两手撑在沈忘州腿边,抬起一边膝盖抵住床沿,吻住了沈忘州的唇。
温柔强势的气息从空气中摇摇欲坠地流淌,幽深古老的海浪声像低沉的诵念声,从遥远的沧海海畔传来,韵律如指尖一般落在后颈,顺着骨骼的凸起慢慢渗透,激起一阵阵灼热的浪潮。
沈忘州急躁地抓着司溟的肩膀。
视线中冷白的脖颈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子,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同时,勾着他去留下一个又一个齿痕。
殊不知自己也变成了对方的食物,灵魂最深处颤动着交换了最珍贵的纪念,还茫然无知地告诉对方“我会很温柔的”。
森林里的猫儿自信十足地想要带走海里漂亮的人鱼,站在海边与鱼儿动情地交谈,收敛利爪妄图抓住对方时,却被玩弄似的拽入了海里。
猫儿浑身湿透惊慌地挣扎,觉得自己被最乖顺的鱼儿骗了,一时间又羞又气,急出了眼泪。
……
沈忘州狼狈地靠在墙上,手掌还抓着司溟的肩膀,眼底染着水润,羞赧地咬牙质问:“司溟!你明明说过——”说过是他“要了他”的!
他不信刚刚险些把他……的人,是他柔柔弱弱的小师弟,虽然他因为怕伤了司溟没有全力反抗……
司溟眼神茫然无措地缓缓收回按在他身上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头埋进了他怀里。
沈忘州惊得想推开他,但司溟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着,还沉浸在情欲中的嗓音沙哑性感,一声声喊他“师兄”,他就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沈忘州绝望地回忆。
是他一开始理解错了,司溟从没说过那东西是给自己用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做1,是他看起来太……不可能!
司溟紧紧抓着沈忘州的手,按在心口,仿佛他的厌恶是最尖利的刺,刺得他鲜血淋漓。
害怕地颤声道:“师兄,软油在床边……我可以的,你如何对我,我都是喜欢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忘州犹豫半晌,还是抱住了他,耳根通红地小声训斥:“你吓了我一跳。”
在他眼里,司溟就是最软乎乎的师弟,就算之前有过亲昵,也未曾到过分清身份的地步。
如今突然得知……沈忘州有些不能接受。
那么软软乖乖的司溟,怎么可以在他之上!他可是大猛1!
“师兄被我吓到了么?”司溟忽然圈住他的手腕,垂眸自责,轻轻道:“真的吓到了。”
沈忘州面红耳赤,只觉得脸皮都不是自己的了。
司溟鼻尖透着红,一张稠艳至极的脸凑近,沈忘州呼吸微顿。
“师兄,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什么?”
“无论让我怎么样,我都不会让师兄难过。”
沈忘州一开始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终于懂了又太迟了,他不想司溟吃亏,可司溟好像真的不觉得他吃了亏。
还总是能听见司溟声音模糊地夸他“真漂亮”,无数次地对他说“好喜欢”。
沈忘州好似昏睡过去了。
一夜好梦。
烛火在晚风的挑动下轻轻摇曳,辉映着屏风上简陋模糊的墨色图案。
绘画的人像是故意,又像是笔误,细小的溪流没有汇入屏风右侧的海洋,反而进了最下方的黛色山口处。
滴滴墨汁笔触细腻柔软地描画了溪水汇聚的场景。
流过大雨滂沱的村庄,被冲散得铺成浅滩,流经蜿蜒曲折的山涧,被嶙峋的石块阻挡着流速……但溪流还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连绵不绝的黛色山峦。

第45章 嘴巴
沈忘州睡得不太舒服, 浑身上下的皮肤都不舒服,不是痛,而是酸酸麻麻的。
一阵阵夏日里寻常的燥热从后背涌起, 出现在他这个金丹期修者身上, 格外的突兀。
好在热意很快就被染着凉意的柔软驱散,他陷入了沾满露珠的巨大花瓣里,花瓣缓缓收拢,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巨大的露珠落在肌肤上,像一场和缓的春雨, 又像他本就在海水里。
他浮在花瓣上安稳地睡着,陷入了一场关于沧海和人鱼的旖旎梦境。
夏日清晨的阳光来的稍快,沈忘州被晃得渐渐苏醒。
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今天要去雾铃镇调查失踪事件,要早点起来,但紧跟着就被钻入鼻尖的冷香诱着重新困倦起来。
他懒懒地抬起手臂想要抱住枕头,酸涩的关节让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落下的手臂环住了一片凉凉的肌肤。
沈忘州茫然地蹭了蹭枕头, 但“枕头”的质感也不似平常。
他在哪?
沈忘州瞬间惊醒。
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熟睡中的美人脸——司溟纤长的睫羽安静地落在冷白的肌肤上,在晨光里洒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那双漆黑的仿佛会说话的眸子藏匿进暗处,一张稠艳惑人的脸失了焦距,也并没有失去诱人的色彩,反而妖异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美好的人总是脆弱, 世人便痴迷怜惜地将他藏进画布里, 远离世俗的纷扰,安然沉睡。
还没完全清醒的沈忘州直直地看着司溟的睡颜, 过度刺激了许久的大脑缓慢地将记忆归还——
昨天傍晚司溟从鲛岳仙宗来到了广铃镇见他,他睡醒便见到了司溟,司溟倚在他怀里说了许多,还红着眼眶差点离开……他就心软了。
之后的事情……
沈忘州从耳后到脖颈红热一片,他不愿回忆闭上眼睛。
真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鸾颠凤倒不知羞耻为何物。
“唔……师兄?”
沈忘州一愣,刚要拿开手,腰后忽然被按住,他顺着力气整个跌进了司溟怀里,被虚虚地抱住。
不等他说话,司溟已经满脸困倦地重新闭上眼睛,鼻尖蹭到他鼻尖上,亲昵地呢喃:“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一早醒来就有美人在怀,还粘人地在怀里蹭着和你撒娇,沈忘州心里的羞臊瞬间被温热冲淡。
他下意识回抱住司溟,这才发现,他躺着的枕头压根不是枕头,是司溟的手臂。
他居然枕了一晚上司溟的手臂!
司溟那么脆弱的人儿!
沈忘州针扎似的迅速抬起头让司溟收回手,边看着冷釉似的手臂检查,边问:“你怎么把手臂给我枕着了,睡了一晚,疼么?”
司溟不舍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睡眼,媚态横生地乖顺道:“师兄亲一下就不疼了。”
沈忘州:“……”
完全无法拒绝。
骨节凸起的腕骨上缀着两点深深的齿痕,足以见得下口之人那时的神智涣散和难以克制。深一块浅一块的指痕和吻痕像一个个突兀的小烙印,刺眼地出现在细嫩的肌肤上,好似洁白的画布被玷污……
沈忘州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能挣扎出萌芽,便心软得低头在他小臂上亲了一下。
司溟视线扫过沈忘州殷红一片的脖颈,那里满是他的痕迹。
不止那里,还有很多地方……
薄唇愉悦餍足地勾起,他眷恋地埋进沈忘州脖颈里,小声问:“师兄,我做的好么?”
沈忘州还沉浸在他是不是欺负人了的自我反省中,陡然听见这句“售后服务问卷”似的问题,脸霎时臊得通红。
双腿不自在地蹬了下薄被,忽略皮肤发麻的不适感,他心软地给出好评:“还,挺好的……”
如果能控制就更好了,他丢人地求司溟收手,简直是上上下下都在哭,神志不清地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若不是司溟用法器筑起一道结界,将整间屋子都罩在其中,封闭了所有声息,他今天怕是就得当场自裁,以告慰自己死去的脸皮。
“师兄是喜欢的吗?”司溟的指尖意有所指地落在他唇角,无辜地看着他,撒娇道:“还可以有下次么,我好喜欢这样和师兄在一起。”
不可以,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胡闹一次就够了!
“你如果内伤复发……可以。”沈忘州说完就不愿面对现实地捂住了眼睛。
他早晚要死在定力不佳上面。
司溟却欢喜极了,又黏黏地抱住他,银白色发丝勾勾绕绕地垂在沈忘州肩上,凉软的触感格外舒服。
“我们晚些起吧,多休息一会儿。”
沈忘州在这方面脸皮向来薄的像纸,听见这种话恨不得立刻起来拔剑和人比划比划,向司溟证明他“一点也不累!”、“非常有活力!”。
将沈忘州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司溟趴在他耳边,轻软虚弱地补充:“我好累了,师兄,嘴巴痛。”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失了神志。
沈忘州刚刚撑起一丝高度,转瞬间就摔回了床上,尴尬害臊到磕巴:“那便,便多睡会儿。我和三师兄,说一声……”
他想去摸玉佩,但手指在身后摸了许久也没摸到,几番刺激下急得要发脾气。
司溟搂住他的手臂微微收紧,贴近他安抚地低声道:“可以用法印召回呀。”
沈忘州:“……”
他这辈子的脸都要丢光了!
沈忘州用毕生功力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但他长兄如母的三师兄居然信了,还主动要帮他去和季寒溪说。
沈忘州饱受折磨的心尖尖终于尝到了一丝安慰,赶紧抱了抱其实一点也不软乎乎,反而能将他整个抱起的小师弟,嗅着司溟身上的冷香,再次进入了梦乡。
-
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沈忘州被司溟叫醒,两人连坐起来的时候都是搂抱着的。
沈忘州从未与人这么亲密过,一点小动作就臊的耳根发热。
偏他还喜欢硬撑着,不论司溟怎么亲近触碰,都咬牙不说。
两人用术法穿好仙服,趁司溟在身后帮他整理衣襟的功夫,沈忘州小口地舒了口气,尴尬地动了动腿。
还是有点不舒服,他刚刚穿衣服的时候急得都没来得及细看,只隐约扫见了一片姹紫嫣红。
沈忘州忽然有点儿担心。
不会破了吧,他可是金丹期的修者,但司溟确实很凶,又软又凶……
好可爱。
沈忘州丝毫没有察觉他正在一本正经地觉得一个男人可爱,等司溟亲手替他整理好发冠,他很是体贴地决定也帮司溟整理——
一刻钟后。
沈忘州满脸暴躁地使了个束发的术法,手指都要抽筋了,和自己生气时也非常认真:“怎的这样麻烦!谁设计的束发方法,我居然学不会!”
司溟垂着头方便沈忘州糟蹋那一头柔软垂至腰间的银发,也自然地隐去了薄唇翘起的弧度,他轻着嗓子,满含期待地夸赞:“可是师兄昨晚好厉害。”
沈忘州动作一顿,恼火瞬间被浇息,眼神飘忽地将玉簪插歪了:“突然,说这个干嘛。”
司溟毫不在意地起身,由着玉簪歪着,环住沈忘州的脖颈,暧涩地张开嘴巴给他看。
不等沈忘州问他,就趴在沈忘州耳边,压低声音问:“嘴里面有没有肿?没有的话……为何麻酥酥地痛?”
沈忘州脑袋里“轰”的一声,脸颊红到滴血。
“你,谁让你,你那么用力……”他捧住司溟的脸,咬牙切齿,“你有没有消肿的丹药?医修都不知道给自己疗伤么?”
司溟偏头蹭着他掌心,眼神依赖迷恋地轻哼:“一直和师兄在一起,痛也变得好舒服。”
沈忘州内心的小人一下重过一下地锤着胸口,大声喊着“他好漂亮好诱人!”。
被抱住的人羞赧到无地自容的样子分外可爱,司溟恶劣地揉了揉沈忘州烫热的耳垂,唇瓣轻轻吻过。
“师兄亲一下就不疼了,亲亲我吧,舌尖也痛。”
沈忘州脑海里一阵失控的想法,最终还是抱住司溟的腰,轻轻亲了亲他嘴唇。
但司溟还嫌不够,讨着说是里面痛,沈忘州只好红着脸又亲了一次。
等到终于出门时他浑身发飘,路都不会走了。
嘴唇发麻地暗道“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古人诚不欺他也。
遇锦怀几人也是刚到客栈楼下,但沈忘州就是莫名心虚地觉得是他姗姗来迟。
来迟的原因还非常不可说。
遇锦怀拿着佩剑看着沈忘州,关切问道:“小师弟,身体可好些了?怎么脚步如此虚浮?”
沈忘州一怔。
他脚步虚浮?怎么可能!
不等他说话,司溟已经走到他身侧,拉着他衣袖站不住似的靠在他身上,轻笑道:“几位师兄好。”
季寒溪的目光落在他唇上,不明显地皱了皱眉。
秦雨则扫过一眼,虽然面上满脸无聊,但心里对小师弟的速度很是赞赏。
遇锦怀则更加直白:“司溟,怎么脸色这样奇怪?嘴唇……”
“啊——”司溟眼神羞涩地掩住唇,轻瞥一眼沈忘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咬破的,和四师兄没关系,你们别误会。”
遇锦怀:“……”
看来司溟也不是他想的那般柔软可欺,至少在抢小师弟的时候,下手真快。
季寒溪脸色一变,看向沈忘州。
沈忘州却没心思管他们怎么看了,拉着司溟低声问:“为何更严重了?”
司溟倚在他肩上,丹凤眼眼尾上扬,炫耀地瞥过季寒溪难看的脸,垂眸笑道:“我想要师兄的痕迹一直在身上。”
所以轻轻咬了一下,让伤口变得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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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铃镇与沈忘州几人留宿的广铃镇仅有一条小河相隔,河上有一座年岁悠久的木桥。
店小二说过,好几次曝尸荒野的人都是在这附近发现的,因而绿茵草地木桥旁,人迹罕至得有些怪异。
夏日多雨,现在的小河变宽了不少,河水湍急地从上游冲下了一些不起眼的物件。
秦雨在桥下捡到了一串小铃铛和半片大红色的软布,师兄弟几人围着他一同查看。
“这是婴儿的玩具,凡界很常见的手摇铃。”遇锦怀接过铃铛,轻轻晃了晃。
清脆的铃声像是婴孩被逗笑时的咯咯笑声,在空旷荒芜的桥边,青天白日里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沈忘州则看着那块红布,伸手撵了撵。
指腹上的布料极为柔软服帖,却不成型,容易褶皱,不适合做衣服。
“是婴儿的襁褓。”司溟用指尖从沈忘州手里夹起那块布,眼底稍纵即逝一抹嫌弃,还给了秦雨。
秦雨默默将襁褓碎片收进乾坤袋里。
他本就是修习阴狠诡谲路数的丹修,对这些阴森森的东西格外亲切。
沈忘州开口道:“等会儿拿着布料和手摇铃找刘老爷家的奶娘问一问,就知道这是不是他家孙子的了。”
如果是,这孩子八成凶多吉少。
布片和铃铛虽然被溪水冲得干干净净,但上面残留的血腥味还是昭示着不详的结局。
“走吧,”季寒溪唤出厌归扇,足尖轻点踏落其上,“先去刘富商家。”
穿过沾满青苔的破旧木桥,空气中逐渐弥散开的污浊怨气告诉他们,他们正式进入了此行的目的地,雾铃镇。
沈忘州几人赶到时刘府大门外已经悬起白灯笼,上面用朱砂画着的粗陋符咒隐约可见招魂唤归符的模样。
几个面色凄怆的下人拿着绑有白色碎纸的扫把在门外长街上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婴儿的名字。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看着偌大的刘府,后背莫名升腾起一股凉意。
他们一路走来,发现整个雾铃镇都透着不和谐的诡异。
宽阔的街道依稀可窥见往日的繁华热闹,但如今已是人烟稀少。
零星有几个行人,也面色如土,好似死去多时的人,眼神或凶厉或麻木地看着他们几个外来人。
街边的店铺倒是都还开着,只是生意惨淡。
沈忘州想与一个卖馍的中年男人搭话,对方直直坐在热气腾腾的蒸笼旁,像在后背强行绑住一块木板那样笔直,眼神呆滞地望着正前方。
沈忘州咽了口口水,刚说了个“打扰”,男人忽然像被抽住了脊椎,“咯嘣”一声猛地转过头,血丝糊满的眼白死盯着沈忘州,嘴巴像中了邪,一遍遍地重复“卖馍、卖馍、卖馍”。
沈忘州吓了一机灵,后退一步撞进司溟怀里,被抱住腰才稍稍安心。
但胸口还是一阵急促的起伏。
让他正面与妖邪鬼怪对上,他定然可以面不改色拔剑伺候。
但这样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镇子,比镇子还不对劲的人,仿佛随时能从哪个阴暗角落里窜出来一双手抓住他脚踝……的环境。
沈忘州承认,他害怕。
最后还是司溟掏出了几两碎银,从那个执着卖馍的男人手里套出了刘老爷家的方位。
和……五个馍馍。

第46章 纸人
沈忘州百宝囊里揣着馍馍, 站在刘府门口低声道:“进去看看吧,这些下人身上阴气怎么这么重。”
几人穿着一代弟子的仙袍,一进刘府的大门说出身份目的就被下人请了进去。
一身富态的刘老爷此刻面无血色, 被一众下人搀扶着踉跄出来, 看见五人就跪了下去。
“求仙人救救我孙儿!救救我儿子!我给您磕头了!”
话音不落就开始叩头,连带着后面的下人也跪下去一片,看得沈忘州直皱眉,往旁边移了两步。
婴孩头七当天,爹娘暴毙,这刘老爷可半个儿媳都没提。
遇锦怀和季寒溪上前扶起刘老爷, 又安抚几句,刘老爷抹着眼泪总算是站了起来。
沈忘州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站在司溟身旁,面色微沉地观察着整个刘府的细节。
和店小二说的一样,刘府确实是雾铃镇最大的府邸,院内亭台水榭金砖绿瓦极尽奢华,不远处还有假山林立, 下人更是目光所及就有二十几人。
刘家确实很有资本。
但不和谐之处也就在这。
按理说丢了孙儿这么大的事, 门外都已经挂上白灯笼了,还派了那么多下人在外面招魂,门内也应该挂满黑布白布才是。
但刘府门内却处处挂着大红绸布、张贴“福”字,绸布末端还系有各色平安福,颇具童趣的样式在这种背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活像发生了什么值得大操大办的喜事。
更让沈忘州不适的是,院内还摆放了许多木雕、石雕的小人。
小人样式精致, 都是孩童模样。
沈忘州示意司溟看向那些小人。
司溟眯了眯眼, 趴在沈忘州耳边时,声音又软了下来, 无辜地轻声道:“师兄,我有点害怕。”
沈忘州也害怕,这地方就差在门口贴着“这里有鬼”了,还是最经典的婴儿怨鬼。
他恨不得马上冲出去。
但司溟也怕,他就不能怕了。
他要保护小师弟,他是大猛1……
“没事,你抓着我。”沈忘州边说边挡在他前面,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木雕小人的眼睛好像都在看他,嘴角裂开的弧度也扩大了似的。
他攥了攥司溟的手试图安慰,司溟却反手抓住了他,小声道:“可以抓着吗?”
“可以。”沈忘州松了口气,简直太可以了。
刘老爷领着他们走到正堂,坐在首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
“昨儿是孙儿满月,我特意找先生算过,孙儿不是极阴的八字,因此没敢大大操办,哪成想……房里明明都用了仙人的符箓了!是我祖上作孽了啊!祖宗作孽呀!”
坐在最前的季寒溪眼神一变:“什么符箓?”
刘老爷擦着眼角已然悲痛到无法言语,身旁站着的管家给他们解释道。
“仙人有所不知,这符箓最初是从地铃镇传出来的,地铃镇几百年前就没了,这说法也久得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据传有个仙人从天上来,给了他们一个保命的符箓,若是祖上积德,就可保护后人不受恶鬼侵害……”
“外面那些雕像和绸布是怎么回事?”沈忘州问。
“那也是仙人留下的说法,我们这儿遭了恶鬼,是怨气作祟,白事会让恶鬼吸收阴气,因此我们就算是办白事,也要用喜事的规矩来……”
不伦不类的招儿倒是头一次听。
沈忘州下意识想和司溟商量,耳边恰好传来对方轻佻含笑的声音。
“恶鬼防不防得住不知道,红布封宅,头七的魂肯定进不来了。”司溟边说边在椅子下面勾住了沈忘州的指尖。
沈忘州迅速反应过来,由着他勾勾绕绕,低声问:“那爹娘暴毙,根本和孩子无关,全是‘恶鬼’所为?”
司溟圈住他无名指,轻轻捏了捏,薄唇微勾:“恶是真的恶,鬼么,谁知道呢。”
这边两人说着,那边秦雨已经拿出了手摇铃和红布片。
奶娘过来认了手摇铃,还说婴儿房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襁褓,只要对比就能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正说着,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下人,语无伦次地跪下喊:“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什么事?”刘老爷捂着胸口大喘气,脸色发青,沈忘州都担心他吓死了。
下人满脸惊恐地抬起头,指着外面:“少爷,少爷和少夫人中邪了!一直在吐血!”
遇锦怀猛地站起,看向快要躺在沈忘州身上的司溟时,神情一顿,像个忧愁“儿媳太粘儿子”的老丈人,无奈道。
“司溟,你随我和寒溪一起去看看,小师弟你和阿雨去婴儿房探查。”
沈忘州想说你们别留下我们两个人,但是脸皮儿薄的很,满脸酷毙了地点头:“注意安全。”
司溟临走前趴在沈忘州耳边笑着说了句“有事要喊我”就转身跟着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忘州一回头,正对上秦雨神情恹恹的脸,明显对干货不感兴趣。
他忽然觉得,他和二师兄或许很有话聊。
至少他们都很讨厌加班儿。
烦躁厌世组跟着奶娘一起走上了,处处挂着鲜红灯笼和彩色平安符的长廊。
长廊每隔几步就悬挂一个红灯笼,因为两侧垂下了一个个红色的细布绳,密密排布遮住了光线,只在风吹的时候才能从缝隙中看见些许景色。
脚下的木板年头久了,颜色变成了一种泛着暗红的油腻的颜色。
许是近日多雨,木板踩起来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沈忘州和秦雨听得闹心,便轻身踩着,不发出声音,可却吓坏了奶娘。
奶娘吓得尖叫,在四周的阴森背景下奶娘这个脸色惨白的活人比鬼还恐怖,沈忘州只能边解释边踩出了动静,心跳快得想把司溟喊回来给他喂平心静气的药。
刘府实在太大,奶娘左腿有些异样,走得很慢。
沈忘州觉得婴儿房里只会比长廊更恐怖,决定先在这里问些信息。
秦雨长嘴可能只是因为有张嘴显得脸好看。
沈忘州使了几个眼色,他二师兄接连从乾坤袋里掏出了“百毒丹”、“乾坤铃”、“鸳鸯果”递给他,最后甚至问他“是不是饿了”,就是不去和奶娘说话。
沈忘州只能放弃队友,努力和善地问:“婴儿失踪前后有什么异样么?”
奶娘面色苍白地咽了咽口水,眼睛睁的很圆,直直地看着前面,像在恐惧什么。
她声音颤抖,压得极低,甚至被地板刺耳的“吱呀”声掩了过去。
惊恐地道:“他那晚,没有哭,一直在笑。”
沈忘州脚步一顿,勉强压下给奶娘驱邪的冲动,告诉自己她只是太害怕了。
才又问:“这些雕像小人雕的是谁?”
奶娘捏着手指垂头道:“是府上的男丁。”
“全部都是?为什么雕这些?”
“全部都是,仙人说雕像是背罪的,有人背了罪,男人就不会死,男丁兴旺,家族兴旺。”
沈忘州仰头看向挂在身旁红色柱子上的一个红色笑脸木雕小娃娃,那小人离他的头不到一掌的距离,张开的手臂像在与大人要抱——
沈忘州忽地意识到他为什么看这些小人觉得恐怖了。
普通的婴儿嘴角笑成这样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眯起来的,但这些木雕石雕小人,眼睛瞪得像看见了什么渴望已久的东西,发着诡异的精光……
这一双双眼睛,是属于成年人的眼睛。
沈忘州瞬间联想出了一连串的恐怖故事,暗骂一声,跟着奶娘继续走。
只是这次他刻意与周围的小人保持了距离。
他总感觉这些小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满意了,就像他是个钻入陷阱的猎物……
两个人被奶娘带到了婴儿房,沈忘州还没推开门,光看着屋外的布置,就觉得这不是正常人能弄出来的屋子。
砖瓦门窗墙壁——全是红的。
大红的颜色刺激着眼球,本应该温馨小巧的婴儿房,像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子。
他和秦雨对视了一眼,跟着奶娘走了进去。
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沈忘州背后发凉地跟在秦雨身后。
婴儿房分内外两部分,中间由一个绣着银线的大红帘幕分隔,帘幕是丝绒质地,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死气沉沉,吊在房顶一直垂到地面。
上面用银线绣的居然是婴儿的面容,巴掌大的笑脸布满了整个帘幕,看得人头皮发麻。
沈忘州不由得想起司溟牵住他时候的安全感,他忽然开始后悔,怎么没跟着司溟一起去找那对中邪夫妻——
好歹他能看见那对夫妻!而不是在这个只有他们仨却感觉到处都是“人”的婴儿房里找鬼……
沈忘州心如死灰地看了一圈,奶娘就掀开了帘幕,唤两个人进去。
沈忘州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紧跟着掀起红色布帘刚迈进一步就和一个面色惨白的纸人贴脸的恐怖。
“我X——!”
沈忘州猛地后退一步,瞳孔缩紧地看着里屋的布置。
满脸惨白脸颊涂红的纸人,供奉的香炉,笑容诡异的全家福画像,即将燃尽的红色蜡烛……
“这里一直是这样的?”他提高了声音。
奶娘很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是祈福的仪式。两位仙人看过了就走吧,恶鬼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回来……”
回来我非劈死他,这环境婴儿能活到满月也是坚强。
沈忘州屏息,隔绝了浓郁的香灰味儿,壮着胆子和秦雨一起走了进去。
他二师兄终于开了金口,看着最远处奶娘说装着襁褓的衣柜道:“我去那边。”
沈忘州看向相反的方向——有刚才和他贴脸的男性纸人,但秦雨那边有俩,一个女性纸人和一个婴孩的纸人。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些纸人是怎么回事?”他边放下帘幕走进去,边问。
奶娘显然在害怕抱走婴儿的鬼,路上她还和沈忘州说,鬼一定可以附身,不然她给婴儿喂奶的时候,婴儿为什么一直笑。
她寸步不离地站在沈忘州身边,眼神不安地看着周围:“纸人不能动,纸人是保命的!”
沈忘州眯眼:“什么意思?”
奶娘双手合十默念饶命,颤颤巍巍地说:“仙人教我们的保命符箓就画在纸人身上,要用血开天眼……只要祖上积德,就会在纸人身上降下福禄,庇佑后人。”
用血给纸人开眼,好家伙,祖上积德降福禄,那要是没积德反而损了阴德呢?是不是就要后人拿命抵了?
这仙人有很大的问题。
沈忘州目光沉沉,绕过供奉着空白排位的神龛,走到他刚刚没敢细看纸人面前。
果然额头被点了一滴殷红的血。
奶娘反而不怕这个纸人,还给沈忘州解释:“这是少爷的纸人,少夫人怀孕后老爷就命人给他们一家三口扎了纸人,求老祖宗保佑……”
老祖宗早投胎去了,投不了胎的也在冥界地狱受苦,哪有空保佑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沈忘州刚要去碰纸人,脑海里忽然传出一声久违的“小师兄别动!”
沈忘州僵了僵,装作忽然注意到了别处,去检查烛台。
传音嘲讽道:“啧,原来你会醒啊,我还以为你需要夏眠呢。”
他第一次见到鲛人时恨不得求着赤烬醒醒,结果鲛人都走了几天了,这狐狸才堪堪睡醒。
赤烬茫然:“甚麽夏眠?小师兄你为何身在此处?这里阴气成煞,是大凶之地。”
沈忘州:“绊殄邸没了,周围这些城镇遭受恶鬼侵扰,师父命我们探查……”
他粗略说了一遍,赤烬的重点却是。
“你那花容月貌的小师弟呢?”
“你为何用这种词形容他?”
“……孤的口误。”
沈忘州随口道:“他去看那对中邪的夫妻了,怎么了?”
赤烬欲言又止:“你一个人在这儿孤总是不放心。”
沈忘州莫名其妙:“司溟只是个医修,他在这岂不是更危险?”
赤烬顺势赞同,话题换的飞快:“你见过鲛人了,对那鲛印象如何?”
“你换话题的模样真的很狼狈,”沈忘州啧了声,“我为何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赤烬迅速住嘴,半晌才道:“小师兄,这里的气息很复杂,孤如今在你身体里温养神魂,能力已经完全依附于你——”
沈忘州无情打断:“你可以直接说你现在没什么用。”
“……呃,还是速速离开吧,孤有种不祥的预感。”
赤烬都这么说了,沈忘州也不是恐怖片主角非要作死,他立刻转身欲喊秦雨,却正对上一张僵硬笑容的纸人脸!
“我甜蜜的就草了!”沈忘州险些吓死!
他一掌拍过,却径直穿过了纸人的身体,再次低头忽然产生极强的下坠感。
身体不受控制,再次睁眼。
沈忘州“噗通”一声,掉进了一片长满水草、深不见底的水潭!
沈忘州脑海里闪过的所有想法都被冻结,那一瞬间连赤烬的呼唤都离他远去。
水,到处都是水……带着怪味的水呛进鼻腔耳朵和嘴巴,水草缠住脚腕将他拽得更深……
沈忘州浑身僵硬地呛了一口水,肺部炸开了似的疼,以为他就要被淹死了。
但下一瞬,周围的水流陡然变化。
清澈见底的海水下能清晰看见海面上细碎的阳光,水的味道是甜的,也不再往他鼻子耳朵里钻了。
指尖一痒,一条冰凉的鱼尾扫过,他回过头却只看见阵阵水波,然后茫然地发现他竟然可以呼吸……心脏一松,接着便沉沉睡去。
婴儿房内。
隔绝一切感知的猩红帘幕早已化为齑粉,上面绣着的咒文也尽数消散。
施咒者本想短暂分开胤淮和沈忘州,却不知道沈忘州身上早已种下了胤淮的“祭”。
身为胤淮的主契,无论在哪,胤淮都可以瞬间赶到他身边。
此刻,沈忘州虽然依旧被司溟抱住,但依旧紧紧握着不知何时被唤出的袭焱,剑尖直指陷入幻觉的秦雨——一场师兄弟互相残杀的血腥戏码险些上演。
施咒者心思歹毒可见一斑。
罪魁祸首此刻依旧满脸僵硬的笑容,纸扎的脸庞扑簌簌抖动,猩红的眼底却一片惊恐。
他的头被司溟从颅顶握住,那里是一道最重要的符咒,但纸人恐惧的却不是这个,因为他认识眼前的男人是谁。
“尊、尊上……小仙是被迫的!是,是帝尊指使小仙抓赤烬的继承呃——!”
“仅有五位的天尊仙者,也是小仙?”司溟笑得格外温和,饶有兴致地收紧了修长的手指,看纸人发出崩溃的嘶吼,才散漫笑道:“九重天原是这般厉害的。”
尊麟仙者只有一缕魂魄附着在纸人上,但他知道,仅凭这一缕魂魄,胤淮就可以隔空杀到他本体。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仙人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尊上!小仙可以,帮您刺杀帝尊!他妄图引人族怨气和赤烬精魄启用天道不容的邪咒诛杀您!小仙能啊啊啊——”
手指渐渐收紧,纸人的外壳凹陷进去,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响起,竟是从纸扎的头顶淌下冉冉鲜血,染红了僵硬的面孔。
“帮我?”司溟眸光扫过沈忘州紧攥着他衣摆的手,慵懒地提点,“那你也太不会看眼色了。”
尊麟瞪大眼睛,喊道:“尊上饶命!尊——”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陡然收紧成拳,纸人头颅霎时粉碎,血浆四溅,一声凄厉惨叫从鲜血喷涌的断颈处传来,又在转瞬间戛然而止。
-
九重天,尊麟行宫。
缥缈氤氲的雾气中,丝丝血红在白雾的遮掩下粘稠流淌。
身姿曼妙的侍女单手托着金玉果袅袅走来,□□的足尖却踩到一抹异样。
她低下头,嗅着浓郁的血腥味,看向不远处的仙者。
晶莹剔透的果子倏然落地,砸散了一小片云雾,稀烂的果肉掺着腥气的红,分外颓靡。
侍女仙姿玉色的脸上爬满惊恐,嘴巴长大却发不出声音,浑身僵硬地看着前面——
到处都是鲜红和白浆,玉阶上、盘龙柱上、石台上……
而坐在首位的尊麟仙者一袭银袍被鲜血染红,肩上只余下一截涌血的断颈,头颅……头颅早已碎成肉末,无从拼凑。
“啊啊啊啊——”
-
沈忘州只觉得做了一场开头惊悚,但中间和结尾都温柔得让他不愿醒来的梦。
他恍惚间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依旧是婴儿布置诡异的房间。
而他手握袭焱,刀刃正插在男性纸人的心口,纸人站在原本是红色帘幕的地方,身上干干净净,只有吓了他好几次的头不翼而飞,裸露出里面泛黑的秸秆。
沈忘州心头一凛,刚欲补刀,一旁忽然冲出一道黑色身影直直扑进了他怀里。
熟悉的冷香让沈忘州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抱住来人。
司溟颤抖着趴在他肩膀上,嘤嘤哭道:“好可怕呀师兄,纸人想杀我……”

第47章 祭神
袭焱剑刃燃起赤红火焰, 纸人连挣扎都没有就被烧了个精光。
连灰尘都没留下。
沈忘州盯着纸人消失,才松了口气,看向怀里发抖的司溟, 回抱住他:“你一个人过来的?有没有受伤?”
司溟紧了紧环住他腰间的手, 咳了几声,善解人意地垂着眉眼:“不碍事,只是推了我一掌。”
“他碰到你了?”沈忘州声音猛地提高,紧张地攥住司溟的手腕探入灵力。
水火相斥的脉象平日里便是混乱,如今更是肆虐到几欲走火入魔,但又因蕴含一股外来的火系灵力强势压制, 而维持着一个微妙脆弱的平衡。
自相残杀的痛意汹涌,又不至于将内府破坏殆尽,折磨得宛如凌迟。
沈忘州光是感受都能想象到司溟平日里的痛苦。
那团外来的火系灵力是他的,沈忘州一时间不禁庆幸昨晚与司溟双修了那么久,稳固了内府,不然今天的情况得多么危险。
他暗暗决定,这次的事情解决后就算是脸皮烫到熟了, 也要和司溟再双修一次。
让司溟吃了稳固内府的丹药又给他传了些许灵力后, 沈忘州才转头看向已经从幻觉中醒来的秦雨。
秦雨按着额角眉头紧皱,显然也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糟糕的事。
他张了张嘴,见沈忘州没事就又闭上了。
沈忘州:“……”
说一句话都要命了。
奶娘吓晕过去了,沈忘州叫醒她,她一睁开眼睛就瞪着沈忘州身后惊惶地喊“纸人动了!纸人动了!”。
沈忘州肩膀猛地僵硬住,身后一阵凉意。
司溟靠在他肩上, 歪头看着沈忘州的脸, 黏糊糊地抱住他:“师兄,纸人没有动。”
沈忘州呼出一口气, 一把抓住了司溟的手,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
沈忘州这才回过神,顿觉丢人,耳根红了个透,却也没舍得松开手。
司溟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凤眼眼尾下压,笑意像盛满的水杯,不自觉地溢出。
沈忘州一手抓着司溟,另一只手扶起吓到磕巴的奶娘。
他再次看向墙角一袭粉衣的女性纸人和一袭红衣的孩童纸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现在的纸人好似“空了”,里面的东西不见了,让沈忘州稍稍放松了警惕。
他转身欲走,秦雨忽然开口。
“帘幕,没了。”
沈忘州刚才着实被那张贴脸的纸人和落水幻觉吓得不清,现在才意识到那么大一片垂落的红色帘幕不翼而飞,和纸人的脑袋一样无迹可寻。
尽管这样,外面的光还是透不进来,沈忘州看着窗户上糊满的红纸,忽然有种恶心的感觉。
好似那里真的溅过鲜血。
“先离开,”秦雨再次开口,“这里有问题。”
奶娘听见这话立刻浑身发抖地跑向门口,语无伦次:“鬼!真的有鬼!纸人活了!”
听得沈忘州心里发紧。
奶娘最先推开门,那门不知在哪栓了弹簧,推开后自己就会关上。
屋里一明一暗,奶娘离开。
然后是秦雨。
沈忘州跟着司溟走,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了最后面。
司溟离开后,沈忘州明明可以紧跟着出去,可那门关上的速度忽然加快,门缝里透出的光亮肉眼可见地愈发纤细,像通往阳间的路在收紧变窄。
沈忘州意识到什么,瞳孔紧缩想要跑出去,但身体像被什么蛊惑了似的站在原地,脖颈不受控制地向后转去——有个女人在叫他。
“师兄?”
脖子转到一半,司溟的声音传来,沈忘州猛地停住。
手腕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对方轻轻一拽,沈忘州整个人踉跄地逃出了这个处处索命的婴儿房。
阳光从未有一刻这么可贵,沈忘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跳如擂鼓。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他知道,他刚刚差点死在里面。
这宅子里的鬼怪妖邪实力不一定在他之上,但是过于邪门,他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婴儿房,却在瞥见窗边的时候浑身一冷骂了句脏的。
大红的纸被戳破一小块,半张女纸人惨白僵硬的脸歪着头在窗角看着沈忘州,那木炭画出的嘴角弧度怎么看怎么怨毒,好似到嘴的鸭子飞了。
沈忘州什么也不信奉,但收回目光时还是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保佑”。
司溟轻轻瞥了眼窗角,那纸人瞬间没了脑袋……
他牵着沈忘州的手,嗓音轻软地夸赞道:“师兄刚刚一剑便杀死了纸人,我何时能像师兄这般厉害呢?”
沈忘州光听着司溟的声音就觉得舒服,好似惊吓也被抚平,他回忆:“我觉得那不是纸人的本体,不然也太弱了。”
他嫌弃地“啧”了声,小声道:“吓人的本事倒是厉害。”
司溟立刻道:“胜之不武。”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下人告诉我顺着长廊走,尽头就是婴儿房,”司溟指尖挠了挠沈忘州掌心,吸着鼻子轻声道:“那长廊真可怕,我心里想着师兄,才坚持走到了最后。”
沈忘州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责备也说的和哄人似的:“下次不要冒险了,这里太邪门了,万一遇到危险我不在你身边,谁来救你?”
司溟极其自然地点头,乖顺依赖地与他肩膀相抵,笑意浅浅:“我以后不会和师兄分开了。”
沈忘州:“……”
这样理解好像也没问题?
-
几人在那位大少爷和少夫人的院落里找到了季寒溪和遇锦怀,两人正对着一个石雕小象画符,惊吓到面色青白的刘老爷请他们进屋详谈。
遇锦怀想必和沈忘州一样觉得刘老爷可能随时要咽气,就只留下了管家在门外守着,让下人扶刘老爷回去休息。
屋内,沈忘州说完纸人的事,遇锦怀紧跟着简述了刚刚这边发生了什么。
原是大少爷的“替身石雕”无故碎了,夫妻二人便开始口吐鲜血,浑身绷直,甚至抓挠皮肤到浑身破烂,直到季寒溪一道灵力打入头顶,才相继昏睡。
但石雕和本体的关系他们还在研究。
“这些石雕木雕是替罪的,上面画着的符咒确实也很像某些吸收怨气的符,只是笔画……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遇锦怀微微不解。
“纸人是降下福禄,但却跟我玩贴脸杀,我和二师兄差点凉在那儿,”沈忘州看着桌子上碎成两瓣的少爷的石雕小人,生理上的厌恶让他皱紧眉,“说是替罪,谁替谁就不一定了。”
“引灵入体类的符咒极其艰涩,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反噬,甚至将符咒的功能彻底扭转——”季寒溪语气一顿,看向最懂阴符的秦雨。
秦雨安静看着石雕上雕刻的纹路,寡淡的眉眼像春日潮湿的雨,沁着层层水雾,看不真切。
大少爷今年刚好二十,二十年的光阴,咒文已经被风雨冲刷得有些模糊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是吸收时运和阳气的极阴凶符。”
“这种符咒有损天道,因此流传下来的并没有特定的笔画咒语,只将设计咒法的方式传了下来——
“在降下福禄、祈祷康乐的平安符上稍稍改动一笔,甚至只是改动了某个笔画的书写顺序,就能让整个符咒的能力完全反转。大吉变大凶,庇护变杀生,赐福变聚阴……天赋极高的术士才可能自行参悟。”
“但这些符箓都是家里的下人写的,还不止一位下人,”司溟倚靠在沈忘州身边,漫不经心地笑着提出质疑,“下人怎么可以学会这些呢?”
“有个非常严苛的条件,满足的话凡人也可以书写符箓。”沈忘州忽然说。
司溟立刻转过头,眼神鼓励地看着沈忘州:“师兄,是什么条件?”
赤烬在神识里说完,沈忘州麻木地重复:“如果写出符箓的人是至纯至净、集三界信仰于一身的生灵,便可借由自身的干净得到天道的信任,完成这个传播到凡人手里的极阴凶符。”
周围忽然陷入安静,一个答案悬在唇边,呼之欲出却又一时间没办法相信。
只有司溟挑起眉梢,眼底满是玩味,状似惊讶地点破:“莫不是九重天上那位干干净净的凤凰帝尊?”
沈忘州脑海里赤烬跟着附和,他也点头道:“他在三界不是最强的,但他所在的位置,受到的供奉却一定是最多的。”
赤烬万年前就陨了,现在知道他的人都少之又少。
除了心怀不轨之人,没人供奉冥界的主人惊秽。
鲛人更是禁忌一般的存在……
白白让小凤凰捡了便宜。
事情涉及到了九重天,鲛岳仙宗独特的门风就显现了出来——几位师兄虽然不愿多提,但显然也并没有“难以接受”。
几人思考片刻,就面色冷静地开始商议对策。
季寒溪眸光淡淡地瞥过司溟,又收回,冷声道:“我们的能力暂时还猜不到帝尊的目的,暂时先保住刘家的大少爷和少夫人,其余事情交给师叔们调查。”
几人自然没意见,这种伤天害理的阴邪咒法说出去都要三界震动,百余仙宗齐出面商讨对策。
他们五个金丹期修者,还能打上九重天不成?
鲛岳仙宗是个非常特别的名门正派,与其他仙门“舍身求死”的道心不同,鲛岳仙宗教导弟子的第一要则是“量力而行”。
年轻的弟子们活着,就是最大的胜算。
-
五人在刘府内彻彻底底地转了一圈,又逛遍了雾铃镇大大小小的院落,终于察觉到雕塑和纸人都只是阵法的幻象依托,院内重重叠叠、摆放有序的红绸和丝线才是阵法的中心——
那位传说中的“仙人”,教这些无辜的凡人将自家的院落,变成了一座座炼死活人的坟墓。
“每个院落都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阵,家家户户层层叠叠,整个雾铃镇就变成了一个吸收生气、驱阳聚阴的大阵。”
“想要破解,就必须先将这些写满符箓的绸布取下,纸人挪到里本体最远的地方。
“要想找到取刘家大少爷和少夫人性命的邪物,就需要将绸布系在雾铃镇阴气最浓的地方,辅以阵法和诱饵,引它进来。”
沈忘州脑海里回忆着遇锦怀的话,边看着下人们满脸惶然怀疑地取下挂满了整个刘府的红绸布,边和赤烬说话。
“小凤凰不惜骗过天道,以人族为祭,为的就是成功把他爹的丹魄给炼了?那还如何用陨神咒对付鲛人?”
真是太父慈子孝了,听完赤烬的分析后沈忘州愣了好一会儿才啪啪鼓掌。
“他根基不纯,不说鲛人,就连那棵桃树都能为难他一二,这帝尊之位坐的自然难看。不过他性子倒是随爹,比起只对付鲛人一个,他的野心更大,他想要四神全部陨落成过去。”
沈忘州不爽地问:“他如果炼化成功,就能比四神之首鲛人还强了?”
赤烬语气莫名:“小师兄你莫不是没睡醒,这怎么可能?”
沈忘州嫌弃地啧啧:“这么弱?”
赤烬话锋一转:“不过他若是真的炼了他爹,再去找桃树,再来找你……四神占了三个,就能启用‘祭神’了。”
“何为祭神?”沈忘州不懂就问。
赤烬博学多才,颇为得意地介绍:“是一种只能以上古四神为祭品恶咒,以四神的陨落为始终,集天地灵气造最强的神。
“祭祀完成,天道也难诛……算是与你身上的‘祭’同属一脉的逆天存在,不过‘祭’在一个‘情’字,‘祭神’在一个‘灭’字。”
赤烬的笑声在脑海里回荡:“小师兄,还说孤没用,孤脑袋里的记忆就是你最大的财富!”
沈忘州沉默片刻,忽然问。
“我身上的‘祭’是什么?”
赤烬:“……”
这么大个事儿那鲛没和你说???

第48章 奴儿
“我身上的‘祭’也是一种契约?”
“啊……对, 是……嗯……”
沈忘州眯眼:“谁和我结契了?”
他仔细回忆,发现有这个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和他结契的,只有鲛人。
他一连串地质问:“是鲛人?他为什么和我结契?‘祭’是什么意思?代价是什么?”
赤烬语气幽幽:“……小师兄, 你看那片云, 真蓝。”
沈忘州一掌劈在面前的石墩上,不耐烦道:“不说就是承认了?你们有事瞒着我?现在说我就当这事不是你说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上次他只想到了鲛人和鲛岳仙宗,包括鲛人、胤淮、司溟三个人的关系。
这次又多了一个在他身上但他居然毫不知情的“祭”。
这也是鲛人和赤烬之间约定的一部分?
但看赤烬这幅说漏嘴的德行,这最有可能只是鲛人和他之间定下的联系。
沈忘州最烦这些需要深想细想、弯弯绕绕的事,他暴躁地威胁:“你到底说不说?我没有耐心。”
不应该是耐心有限吗……
赤烬心里很苦, 期期艾艾地说:“孤见你身上有,孤也不知道他没对你说,孤以为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我和鲛人?为什么?这个‘祭’和结为道侣是一个意思?”沈忘州很是震惊。
“不是,但差不多……唉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
“……”
赤烬见兜不住了,谨慎地灵识外放,感受到司溟暂时不在附近。
自我安慰虽然是他失误了,但是他也不知道那鲛三个身份到现在一个都没成功……
赤烬只好将“祭”的大概能力背书似的告诉了沈忘州。
含糊地说他如今是鲛人的主契, 鲛人这样做, 等同于把自己漫长的生命分给了沈忘州,并且断绝了一切沈忘州遭遇不测的可能。
其余有关主契如何掌控鲛人、可以剥夺鲛人生命的方法,赤烬一个字没有提——以他几万年的情感经验,这属于两个人之间的“情趣”,他不能多插嘴。
沈忘州听完只觉得一阵迷茫。
他和鲛人相识不过几天,虽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鲛人可能已经见过他, 但现在他身上的契约霸道强势且毫无退路, 怎么看都不会是冲动之举。
沈忘州捂住额头,心底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他慢慢睁大眼睛。
鲛人莫不是……真的对他一见钟情了?
沈忘州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面具上描画的精致面容,和鲛人俯身在他耳边轻笑时的嗓音,还有初识便要与他双修……
可还是太过离奇。
换位思考,再一见钟情的人都需要些细致的了解才能评判,鲛人莫不是会读心?
他还真会。
沈忘州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问了自己很多遍,得到了一个确定但让他极为愧疚的答案——他对鲛人的外型和性格有好感,但还不是严肃到非他不可的爱。
换句话说,他可能真真切切地馋过鲛人身子,但没有相爱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不对等配不上“祭”。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快刀斩乱麻,决定等这次的事情解决,回宗后立刻找机会用玉簪和鲛人联络,让他想办法解除了“祭”。
不然他心里那股白嫖似的内疚和异样的酸涩一直挥之不去。
罕见的,连良心都在被那张在脑海里变得委屈的面具折磨……
“师兄?在想什么?”
沈忘州抬头,司溟一袭墨色仙袍被风带起一道弧度,走到他身旁,眉眼温柔地看着他。
他纠结了一会儿措辞,将刚刚的事情说了出来。
司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与赤烬结契、也知道他不是原来的沈忘州的人,司溟的存在于此刻的沈忘州来说,是很特别的。
他们之间有很多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沈忘州在他身边,不必有太多顾忌。
“……我们连相识相知的过程都没有,我不能接受他这样珍贵的心意。”
沈忘州下意识地拿下了玉簪,攥在手里时仿佛还能看见那日鲛人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点便将惊秽重伤的画面。
鲛人确实是一个强大又美丽的存在,沈忘州还曾不止一次想象过鲛人的本体,会不会比赤烬的金瞳九尾天狐还要漂亮。
但也止于此,他不会认错自己的感情,也不想平白占了鲛人的便宜。
“等到雾铃镇的事情解决,我就将这些东西一起还给他。”沈忘州说。
他从前觉得簪子只是鲛人保护他的手段,因为与赤烬有过约定。
现在看来,簪子或许也是鲛人的心意。
司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忘州的额头,纤长睫羽也遮不住稠黑瞳孔里淡淡的杀意。
赤烬:……他真是与鲛谋鳞。
不等他求情,下一瞬就被强行沉睡了过去。
没心思再弄死一遍死了万年的狐狸,司溟握住沈忘州的手,累了似的趴在他肩上,偏头看着他问:“师兄不喜欢他么?”
沈忘州微微蹙眉,对感情这件事很是极端:“我不会随便喜欢谁,喜欢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司溟指尖落在那枚簪子上,轻轻推了推,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怎样才能让师兄喜欢呢?”
沈忘州下意识道:“至少也要共处一段时间,彼此了解……爱本就奢侈,如果没有也不必奢求。”
他就是不奢求、不抱希望的那类人。
司溟若有所思地从身后抱住他,将玉簪推回沈忘州掌心,意有所指地呢喃:“有的是时间。”
沈忘州没听清,转头问他:“什么?”
他转头转的突然,嘴唇猝不及防擦过司溟柔软的唇,两个人都愣了愣。
司溟微微睁大的眼睛漂亮极了,薄唇微微张着。
沈忘州几乎是瞬间想起了昨晚这些是如何将他弄得一塌糊涂、不住挣扎的,耳根一瞬间烫了起来。
沈忘州的表情太容易看透,有什么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
司溟眼底氤氲着一团水雾,他舔了舔唇瓣,往前凑近,看着沈忘州道:“师兄,我想吻你,可以么?”
不可以,这里这么多人。
沈忘州喉间干涩地滚了滚,眼睛移不开似的落在司溟殷红水润的唇上,又很快移开:“这里有人……”
司溟捂住他的嘴,视线游移到旁边的假山后,膝盖蹭过沈忘州膝弯上方,留下微妙的力度,声音低哑抓耳:“那边没有。”
你完了。
沈忘州随着司溟闪进假山后时,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现在虽是傍晚,但天还没黑透,两人在外面这样卿卿我我若是被发现了,他这张脸皮也不用要了。
但他还是来了。
这样反省完,沈忘州已经被司溟压在了假山上,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密密地吻了过来。
假山外甚至还可以听见下人匆忙走过的声音,不远处就是正在检查阵眼的遇锦怀和秦雨,还有不知道在刘府哪里的季寒溪……
随时可能被发现——这七个字像一杯烈酒,明明辣得人缩成一团,却又忍不住一杯又一杯地贪。
沈忘州不知道也没空想,司溟为何突然想与他亲吻,他现在连呼吸的能力都被剥夺,只能从司溟柔软但强势的吻下汲取些许空气。
他们微微分开,沈忘州胸口起伏地轻喘着,想问司溟够了么。
指尖轻点在唇瓣,凉意顺着指腹传递到唇畔,又缓缓滑落至下颌,忽地握住抬起。
沈忘州被迫仰起头,迎接下一轮深吻,喉结脆弱滚动,却也只是招惹到指尖的按压
微妙的窒息感和被压制的失控感,让他眼角溢出点点泪水。
他逃避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司溟的掌控中。
身体上的不适本来已经被忽视,但司溟让他一点一点记起了那些哭到握紧拳头也逃不掉的记忆。
沈忘州在神志模糊时抱住司溟的肩膀,胸口起伏间嘴唇忽地被咬了一下,他腰间发软想靠在假山上稍稍借力,却被司溟搂住腰后拖着撞进了怀里。
沈忘州发出一声急促的声音,司溟紧跟着便吻上他颈侧,比以往都要粗鲁的吻格外刺激。
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歪着头趴在司溟肩上,手指将司溟的仙袍抓起道道褶皱……
从假山出来的时候,沈忘州是被司溟搂住腰的。
他脸皮滚烫地说不用扶着,但酸软的感觉还是让他一点底气都没有。
秦雨掐算过,头七当天是鬼魂索命的日子,因此五人要在刘老爷家住到头七。
此时沈忘州哪也不想去,只想回房间静静。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司溟竟然可以如此……让他招架不得!
若不是他还顾忌着来来往往的人,刚刚司溟差点就……就到那步了。
一边乖软地对他百依百顺,一边又无辜地找出各种理由“取悦”他。
他忽然想,司溟若是吃人的妖精,那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两个人一起进了刘府为沈忘州准备的客房,房间比那家客栈豪华许多。
沈忘州一眼便看见那张黄梨木雕花四角大床,和下面铺的极厚的软褥。
腰间的手紧了紧,司溟扶着沈忘州脱靴半躺到床上,依旧搂着他的腰,趴在了他胸口。
两个人的心跳声渐渐重叠,像某个呼之欲出的心思,被悄然戳破。
不知过了多久,司溟稍稍抬头,手指在被褥上的鸳鸯戏水图上缓缓划过,眼神旖旎地望着沈忘州,懒倦期待地问道:“师兄,刚刚可欢喜?”
沈忘州腰腹绷了绷,依旧又酸又软,明明只是亲吻就这样刺激……
见他不回答,司溟稍稍撑起上半身,凑近沈忘州的脸,病态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让人心碎的委屈:“师兄明明欢喜得不住喊我、不住颤抖,现在为何不说实话,是讨厌我了么?
不等沈忘州反驳,他忽地哭道:“难不成……师兄真的爱上了那个鲛人?他长得定是比我好看,也比我更能保护师兄,还给了师兄那么珍贵的主契,师兄理应嫌我没用的……”
沈忘州同情心并不泛滥,但司溟一哭他就控制不住的心软,更别提司溟提及昨天,还把自己和鲛人放在一起比……
他臊的满脸通红:“你们又不一样,我没有嫌你,你……很好。”
司溟眼尾湿漉漉的,闻言受伤的小鹿似的凑过来与他蹭了蹭嘴唇,垂着眼睫委屈道:“我们如何不一样?师兄……师兄若是不喜欢他,那……”
他紧张地抬起头,可怜地咬住嘴唇:“那我呢?”
沈忘州瞬间愣住。
你与他如何相比,你是我最好的师弟,他是高高在上的上古神明,你与我之间的距离多么亲近,他与我之间不过相识几日……
沈忘州脑海里闪过无数句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这些话的最终答案都是同一个,他对司溟确实是有好感的,但他觉得那不是爱。
所以一开始他就在极力避免司溟误会,他不想司溟稀里糊涂地陷入一段感情。
他许久没有说话,司溟眼底的水光渐渐黯淡,他缓缓趴在了沈忘州胸口,指尖蜷缩,抓紧了沈忘州的衣襟。
声音小心翼翼地哽咽道:“师兄,我若说我爱你,你会不要我么?”
沈忘州极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抬手揉着他发顶,笨拙解释:“我如果答应你,就是骗了你。”
司溟眸底一片痴情,轻吻了他喉结一下,眼神湿润地望着他,一点一点蚕食掉沈忘州的防线:“那我可以追求师兄么?我不会让师兄为难,我只是……想与师兄亲近一些,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你为什么喜欢我?”沈忘州茫然地不知该如何拒绝,“如果只有我对你好的话,司溟,你误会了,你只是觉得我照顾你的时候你的感觉是喜欢,其实只是师兄弟之间——”
“可我想帮师兄做,看见师兄就想要抱住师兄,师兄说话时便想堵住那张嘴只给我一个人看……”司溟脸色病弱苍白,流露出淡淡的难过。
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他仿若不觉地拿起沈忘州的手放在脸侧,依赖地靠在掌心,失神道:“师兄,若这些都不是喜欢,那我就是病了,师兄可有药医?”
沈忘州何来药医相思苦。
他自己都从未尝过情爱,如今也只能手足无措地任由司溟引着他迈入一个温软的陷阱。
“师兄没有么……”司溟吻住他的掌心,湿润的触感透过皮肤软进了沈忘州心里,司溟泛红的眼睛那样可怜,像一朵被扔在雪地里的花,冻裂到破碎,“可我早已经病入膏肓……”
沈忘州第一次被这样郑重认真地追求,整个人都是心疼担忧的。
心疼司溟的伤心,担忧他的拒绝会让司溟做出傻事。
他本是不留余地地拒绝,但每每话到嘴边司溟都会软软吻住他,不让他说出口。
“师兄如果对我提不起半分喜爱和宠溺,”司溟失落地握着他手腕,放在脖颈上,乖顺趴在他胸口,可怜地乞求:“那让我做师兄的奴吧,我心甘情愿。”
“话说八道!”沈忘州一把抽回手,再也看不得司溟如此作践自己,捧着他的脸训斥道:“你从何处学的这些,就算……就算再如何喜欢,也不能这么对你自己,知道么?!”
司溟委屈地抱住他:“我只对师兄这般。”
奴是修真界对最低级炉鼎的称呼,不仅要随时与主人一起修行,还可肆意侵犯践踏,打上烙印后便对主人言听计从,毫无尊严……
沈忘州耳后早已一片红热,他咬了咬牙,偏过头闻言磕绊道:“我只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你就算喜欢我,我也不一定有能力回应你的喜欢,你只是太小了,很多都不知道——”
“师兄乱说,”司溟扶正他的脸,无辜地纠正,“昨日师兄还说我让你肌肤很痛,怎么会小唔——”
沈忘州半句话都听不得了,一把捂住他的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你……了!”
司溟眨了眨眼睛,一滴坠在眼睫上的小泪珠随之滑落,美得惊心动魄。
沈忘州呼吸一窒,等意识到看呆了的时候,司溟已经攥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凉软的薄唇贴上来,嗓音润着一池春意,似撩拨似约定。
“从今日起,我便是师兄暗地里养的奴儿了,师兄若需要,我随时都会让师兄比昨日、比今日都‘欢喜’……”
沈忘州刚欲训他,就听司溟趴在他耳边含着哭腔道。
“我不能与师兄结契,但我可以把我完完整整地交给师兄,师兄怎样用我修炼都好……对师兄的爱,我不比那个鲛人差。”
沈忘州的话,顿时全堵在了喉咙里。

第49章 奴蛊
沈忘州用尽了毕生的能耐安抚住司溟, 他想着司溟刚满十八岁,如今还太年轻,说些胡话也可以理解。
但司溟忽地亲过来, 抽噎着非要他答应“奴儿”的事, 不答应就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委屈看着他。
沈忘州被看得失了智,一不留神地点了点头。
稠墨似的眼底幻觉样的闪过一抹愉悦,沈忘州眼神模糊地再去看,又是委屈后的喜悦。
司溟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动情地捧起他的脸,情难自己地吻住了他的唇。
沈忘州被惑了神志似的, 仰起头努力接受了这个吻。
唇齿间忽地一阵甜腻,喉间滚动,一粒不起眼的“糖”被他咽了下去。
沈忘州眼神闪过茫然:“……嗯?”
司溟好似没察觉般,直到沈忘州躲开,才看着他无辜问:“师兄?”
“你给我吃了什么?”沈忘州舌尖在嘴里扫了一圈,很甜。
“师兄咽下去了么?”
“嗯,怎么了?”
司溟凤眸微眯, 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缱绻地拥住沈忘州, 躺在沈忘州胸口,指尖像柔软的水流,划过沈忘州滚动的喉结。
他痴情地开口,嗓音缠绵:“是主人的药。”
沈忘州刚欲问,司溟微微抬起头张开嘴。
殷红舌尖上落着一粒血红的丹药,那丹药散发的甜香让沈忘州气血一阵涌动, 几乎是瞬间, 他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抬手想阻止,但司溟嘴巴轻闭, 肤色细腻冷白的喉结微微滚动,已经咽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主奴皆被服下,药效在眨眼间出现。
沈忘州心脏猛地一跳,眼前的画面晃动,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好似有另一个人的心跳渐渐与他重叠,蜷在他心尖上。
他呼吸沉重地尝试触碰心尖上的另一道心跳,灵力刚刚触碰。
胸口的司溟忽然呜咽一声蜷缩起来,脸颊泛起潮红,眼神湿漉渴望地看向他,再张口,嗓音和语气勾得人浑身发烫。
居然真的把奴主的蛊给他了!
司溟怎么这么傻!他如果是坏人呢!
沈忘州撑起手臂想起身:“司溟,你——”赶紧吐出来!
“师兄……”司溟紧紧抱着他,埋进他脖颈亲来蹭去,带着哭腔喊他:“师兄,师兄……”
沈忘州毕生定力都要用光了。
他庆幸自己爱看些旁门左道的书,用记忆里的方法尝试安抚心尖上那一抹水滴似的灵力。
赤红的火焰缓缓渗入幽蓝,幽蓝几度颤抖……
一层薄汗从司溟额角渗出,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手指不知何时攀附上沈忘州的颈侧,一下下抚着,透红的眼尾像被狠狠欺负了好久。
沈忘州心里升腾起一阵强烈的负罪感,他咬牙决定以后绝对不触碰奴蛊。
只要他不碰,司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狼狈不堪、陷入情欲的模样。
“师兄为何不碰了?”司溟忽然问。
他抓住沈忘州的手放在脸侧,着迷地蹭着掌心,像一只讨要主人抚摸的宠物,满脸痴迷。
一个稠丽惑人到世间罕有的美人,在你掌心渴望地问你为何不碰他。
这幅画面看得沈忘州心跳失控。
被抓住的手清晰地触碰着司溟的脸颊,软腻的触感随着主蛊的副作用,让他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个念头——
“欺负他,把他欺负得狠狠哭出来”。
沈忘州努力压制住这种想法,攥成拳的指甲陷进肉里,疼痛带来些许清醒。
他皱眉道:“你给我吃了主蛊,这件事传出去你还如何见人?”
任你再少年英才天资过人,“做过奴儿”都是奇耻大辱。
在修真界,“奴儿”就像一根耻辱柱。
尽管大多数迫不得已的都是奴儿,但世道如此,沈忘州不想司溟吃亏。
他按着心口,还能感受到司溟的心跳,他轻吸了一口气,问:“主蛊怎么解除?”
“只要用灵力将蛊摧毁就可以解除,”司溟乖顺地看着他,薄唇勾起,轻笑着补充,“解除了后,奴儿没了主人的滋润,便会筋脉尽毁,枯萎而死。”
沈忘州刚升起的想法瞬间腰斩,他睁大眼睛一阵后怕:“你会死?这么危险的药你就给我吃了?万一我哪日遭遇不测——”
司溟笑得无谓:“那我便随师兄一起去了,也好在奈何桥上,做一对痴情鸳鸯……”
沈忘州听得心里又酸又软,他不想承认,可这样的司溟总让他难以拒绝地一次次退让。
好像从相识那天起,司溟就一直与他绑在一起,越是想要远离就绑得越紧。
沈忘州忍不住问自己。
除了父母,世上真的还会有毫无保留的爱么?
“师兄不要觉得有负担,是我太自私了,自私地想留在师兄身边,师兄要怪就怪我吧。”
司溟自然地脱掉靴子,整个人蜷缩进被褥里,心满意足地躺在沈忘州胸口,和他紧紧相贴。
司溟眼底含着水光,看着沈忘州眼睛,哽咽道:“师兄如果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也不要瞒着我好么?我不会阻止师兄和他在一起,我只是,不想被师兄瞒着……”
一番话说得隐忍又难过,仿佛把自己伤透了,忍不住埋进他颈侧小声啜泣。
沈忘州心已经乱成了一团,司溟又哭了,一遍遍问他“可以么”。
他只能点头答应。
听见肯定的答案,司溟才放心般,掌心按在沈忘州眼睛上,薄唇凑近耳畔,吐气如兰。
“师兄,我们睡吧,我会好好给师兄暖床的。”
……
一连几日,司溟半夜都会悄悄宿在沈忘州房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就算是白日里去检查法阵,司溟也要亲密地抓着沈忘州的衣袖,与他黏黏糊糊地挨着。
沈忘州见司溟除了比之前更粘人了之外,也没有其他异样。
又因着小师弟吃醋吃的一不留神就哭,一哭他就没辙,也就由着司溟到处跟着。
一切似乎都很和谐。
除了一到夜晚,司溟就躺在身边唤他,想要尽奴儿的本分,帮他“修炼”之外……
沈忘州太了解自己,他喜欢享受不爱折磨自己,定力一直很差。
因此这几天晚上的“折磨”下来,他逼着自己把持不住也得把持住,烦躁不堪间已经产生“不然打地铺吧”的想法。
司溟像是能看穿他的心,见他为难,便在他耳边轻软哄道:“我体质特殊,师兄与我双修,修为会大有进益,也无需担心会根基不稳,只要多亲近几次,师兄定然会更加厉害。”
他边说着边拿起沈忘州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而后舒服地喟叹一声,抱住了沈忘州的腰,按进了自己怀里。
沈忘州心跳很快,司溟想诱他简直太容易,这张脸这个身体这个嗓音和语气,没有一个不在他的点上。
若不是两人的关系,他或许早就……
沈忘州努力忽略掌心下的体温,深吸一口气。
他早已经是金丹期最顶峰的状态,只差临门一脚,随时可以金丹冲击元婴。
不过虽然他天资极好,但心魔也是显而易见,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克服。
加之前些时日去绊殄邸,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雾铃镇,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让他尝试突破。
修为也就被他刻意控制住,没有引来雷劫。
以他现在这样修为已到却不敢冲击的状态,若是换做其他人听了司溟这番诱惑力极大的话,怕是早就扑上去芙蓉帐暖度春宵了。
但沈忘州只是捂着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他不会让师弟被奴蛊控制的。
司溟眼底的光彩在夜色下尤为透亮,他倚在沈忘州枕边,妖似地咬破了嘴唇,溢出的一点殷红血迹在一个缠绵的吻里渡给了沈忘州。
他语气痴缠温柔,恍惚间给沈忘州一种被宠溺包容的感觉。
“这是我的心头精血,师兄不想与我双修也没关系,我会让师兄安全渡劫的。”
精血是能胡乱给人的么!
沈忘州简直要被司溟气到:“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
司溟食指抵住他的唇,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我整个人都是师兄的,师兄不愿意与我双修,怕毁了我的名誉,那便收下我每晚的心头精血,不好么。”
沈忘州不喜被强迫选择,加之这几天被勾得“欲求不满”,这会儿终于不高兴了。
皱紧眉头拉开他的手,耍脾气呵斥:“我一直在为你考虑,你不要胡闹了!”
看,他就是这样脾气差,说话也向来伤人,司溟看清了便会离开了吧。
沈忘州控制不住地瞥向司溟的脸,想要观察司溟是否失望,是否受伤。
这眼神虽然烦躁不堪,但眼底藏好的那一点点试探和小心却让司溟整个沦陷。
他紧紧抱住沈忘州,将人按在怀里,嗓音懒倦得像只恃宠而骄的猫儿:“师兄说气话,明明欢喜。”
沈忘州一顿,耳尖发热地偏过头,咬牙小声说:“我没说气话。”
“师兄可爱得像只猫。”
“我不可爱!我是男人,怎么可爱?!”
“好喜欢师兄,好想吻你啊。”
“不唔……”
……
几次三番,沈忘州彻底放弃了“让司溟看清他的真面目”的计划。
他有些羞赧有些无奈,也有些藏不住的甜丝丝。
司溟好像真的喜欢他到,他做出什么都欢喜得紧的地步。

第50章 杀阵
刘家长孙的头七回魂日, 终于还是到了。
沈忘州和司溟在屋里一连同床共枕了好几日,尽管司溟每日都是避人耳目半夜爬床。
但他是医修,身体病弱, 不擅长潜伏也不擅长疾行, 总不会次次成功隐蔽。
今夜是满月,硕大的月亮沉在浓稠的蓝里,偶有几片稀薄的云,像浮在空中的一缕轻烟。
师兄弟五人聚在一起,灵识外放检查法阵。
做最后的准备时,季寒溪冷淡地看向司溟, 忽然问道:“昨天深夜你出门去做什么了?”
沈忘州瞬间警惕,不能让别人知道司溟吃了奴蛊,几位师兄也不行!
他伸手将司溟护在身后,警告地瞥了季寒溪一眼,极其护短。
“管这么多是有人给你颁奖么。”
季寒溪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依旧看着司溟,那双冷厉淡漠的眼睛好似能看穿人心。
他声音极冷, 语气严肃, 像在教训后辈:“我说过不许夜里出门,你实力低微,如果被邪物吞食,没人救得了你。”
沈忘州却觉得从断寒仙境起季寒溪就一直针对司溟。
沈忘州猜他是不想司溟接近原主,但哪来的脸,凭什么管?
就算是原主有亲近的师弟, 季寒溪也没理由没资格去管, 何况现在身体里的是沈忘州,更惯不着他了。
沈忘州的暴脾气在季寒溪几次三番无视他的话下, 彻底炸了。
“你找死——”
司溟忽然牵住他手指,柔软的指腹顺毛地捏了捏他指尖,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师兄,我没事。”
沈忘州更生气了!
他瞪向季寒溪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烈火,火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甜蜜的敢动我们家乖师弟一根头发丝我弄死你!”。
司溟将沈忘州的神情仔仔细细地收进眼底,层层包裹后珍惜地安放在心尖。
像收好一颗舍不得立刻舔舐的糖。
季寒溪嘴唇开合,还要说什么。
司溟从身后搂住沈忘州的腰,用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
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季寒溪,眼神玩味但气人地表达着“师兄在我怀里可乖得很呢,从来不会凶我”。
季寒溪眼神蓦地一沉,攥着厌归扇的苍白手指紧了紧,几道青色血管凸起。
明知司溟在装病弱炫耀,却无计可施。
沈忘州不信他。
横在劲瘦腰间的手臂看似柔软无力,沈忘州却感觉自己像被某只凶残的食肉动物强势地圈住。
一点点强迫意味和更多的撒娇让他兴不起警惕,甚至心安理得地往后靠了靠,在对方的力度下,整个嵌进了司溟的并不瘦弱的怀里,扑进了一池诱惑的冷香。
沈忘州喜欢司溟的味道,淡淡的冷香让他被怒意占满的大脑少见地快速冷静下来——
才没抬起那只竖好中指准备人身攻击的左手。
“寒溪,师弟们如今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处处被我们保护了。”遇锦怀神情温润,和往常一样,贴心地给了他们各自一个台阶。
但话音的终点依旧是沈忘州,他关切道:“小师弟,你和司溟准备得如何了?”
沈忘州面对遇锦怀时,脸上的表情调整了一下,只是语气依旧不大痛快:“准备好了。”
苍白稠丽的面容染上暧昧的惓懒,司溟下巴轻轻抵着沈忘州的肩膀,嗓音几分疲惫。
单手掩唇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后,垂着眼睫羞涩道。
“几位师兄不要怪四师兄,都是我身体不好,只一晚……就腰酸到走不动路了,连喉咙也痛得不行……”
他轻轻咳了一声,眼尾泛红地扫过沈忘州的脸,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明明四师兄已经很温柔了。”
在场的都是金丹期修士,除非司溟用口型或者传音,不然再低的声音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结合司溟走到哪都要靠着贴着沈忘州的状态,几人顿时浮想联翩。
季寒溪险些捏碎厌归扇。
秦雨眯了眯眼睛,赞许地对沈忘州点了下头。
遇锦怀……遇锦怀很欣慰地看了眼司溟和沈忘州,像个迎儿媳妇进门的老父亲。
看来小师弟已经收心,决定和司溟好好相处了。
只有沈忘州被司溟说的后颈发热,没法控制地想起司溟每晚在他昏昏欲睡时的各种小动作。
每次都直折腾到沈忘州筋疲力尽,享受完翻脸不认人地发脾气时,才轻笑着安抚,拥着他按进怀里,在耳边哼沈忘州没听过的曲儿,软着态度哄他睡觉。
母亲去世后,沈忘州第一次被人哄着睡觉。
-
夜色渐深,距离预计的时间愈发地近了,他们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多久。
季寒溪情绪虽然波动很大,但身为主角攻,又是鲛岳仙宗一代首席弟子,几乎是转身的瞬间,便神情淡漠,全然冷静了下来。
他作为五人的主心骨,嗓音平静地让秦雨去再检查一遍阵眼。
等待头七的这几天,秦雨在整个雾铃镇邪阵的阵眼——刘老爷家的婴儿房外,耗尽心神地设了一个与邪阵完全相反的驱邪阵眼。
两个阵眼重叠,才能成功将邪物引到此处抹杀。
纸人是邪物寄身的不详灵物,遇锦怀让刘老爷找人将丢了脑袋的大少爷和少夫人的纸人重新弄好,和婴儿纸人放在一起。
又让人给三个纸人“换上”代表“团聚喜气”的红衣服,画上符箓,以阵眼正中画三角形招魂阵,将三个纸人放在三个尖角处。
阵分五位,四位落四方为“守”,一位落阵眼为“攻”。
“守”阵者需心智沉稳无杂念,以通身灵力为基,在邪物出现时,四人合力将其困在阵中,并驱动“守”阵阵法,压制邪物的阴气,给“攻”阵者创造机会。
“攻”,则是在邪物来袭之际,集五人之力驱散妖邪的重要位置。
“攻”阵者需要性烈如火、杀意凛然、通身阳煞,提剑立于阵眼,护住“守”位,灭杀邪物。
性烈如火、杀意凛然、通身阳煞——
这三个要求从秦雨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沈忘州嘴角抽搐地看着三位师兄同时看向他的目光。
脾气不好也算“杀气凛然”?先天至纯火系单灵根就是“通身阳煞”?他顶多算个“性烈如火”。
沈忘州“啧”了半天,还是认命了。
他就是脾气不好,他承认。
而且比起在四角守阵,记那些看一眼就头疼的阵法诀窍,还是“攻”阵者这个提剑就砍的位置更适合他。
……
圆月高悬,以刘府为中心,静谧无比。
整个雾铃镇的人今夜都被勒令待在屋里不许出来,并把家里的纸人放置到预先设好的法阵内。
开阵前遇锦怀不放心地叮嘱沈忘州:“小师弟,若是遇到危险,及时用‘换’字诀与我们交换。”
沈忘州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已经将“换”字诀扔到一边。
这诀可以让他和“守”阵者交换,但却是随机的。
万一换到司溟,以司溟的战斗经验,或许还来不及使用“换”字诀就被不长眼的邪物伤到了。
所以他打算一个人杀到最后。
不过……
沈忘州站在阵眼的正中,两步之遥的地方就是那三个纸人,以三角形的站位环着他。
左上是目前来看“笑得最欢”的婴孩纸人,右上是和他贴脸杀好几次的男纸人,正后方是在窗台后吓过他的女纸人。
男女纸人新扎的头颅还飘着些许油墨的刺鼻味道,惨白的脸颊上涂了两团胭脂红,本应没有描画出瞳孔的空洞眼睛处,为了更好地引出邪物,而被点上了鲜血——
纸人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沈忘州,瘆人得仿佛活了。
沈忘州深吸口气。
他等会儿要面对的就是这三个玩意儿,而且他们真的会“活”。
他突然想回到断寒仙境再战一次炎祈灵,那简直是他遇到过的最阳间的对手。
一阵裹挟着死气的阴风吹过,沈忘州后背微微发凉,仿佛那女纸人在他颈后吹了口气……
这想法一出现就被他压了下去。
没别的原因。
他害怕。
五人中最关键的位置就是他这个地方,开杀阵和最终的破邪阵都由他主导。
他不能乱。
“小师弟,来了!”
遇锦怀的传音闪进耳畔,沈忘州几乎是在“小”字刚说完的那一瞬猛地偏过头——
一只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擦着耳畔穿过,沈忘州毫不怀疑这一下能把他脑浆抠出来。
女纸人的手依旧是纸的状态,但却多了一层油腻腻的质感,仿佛是女人肌肤的柔软无骨、肤如凝脂。
但这种光泽放在纸上,就太瘆得慌了。
像贴了层血淋淋的人皮。
左手掐出一道剑诀,袭焱剑刃上火焰状的血槽里燃起血色灼炎。
沈忘州提剑横扫,挡开前方两个纸人的攻击,提气转身——正对上一张肤色惨白笑容僵硬的美人脸。
沈忘州瞳孔巨震:“我X!!!”
左手成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女纸人额角,纸屑飞散间,竟然有缕缕鲜血顺着额头流淌,染红了右半边脸。
沈忘州好似碰到了一团煮出人油的皮肉,滑腻恶心,流出来的血更是有生命一样黏在他拳峰,渗透进一阵阵彻骨的阴寒,怨毒地钻进了骨头缝,他半边身体都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得发疼!
他眼神微沉。
纸人身上有问题。
身后两道阴气逼近,想起之前的计划,沈忘州故意不逼出寒意,反而一剑插进女纸人的肩膀,鲜血迸溅间干脆利落地挑起!
转身!
扔!
女纸人极其沉重的身躯径直摔在婴孩纸人的身上,一起翻滚着被砸飞。
男纸人好似对两个同伴毫不关心,趁机再次贴脸,脖颈被女纸人的手臂抡歪,整颗头贴在左肩上,红笔描画出的嘴巴裂开,一直在笑。
沈忘州看得又恶心又恐惧,恐惧到极致就是愤怒,愤怒上头之后就是“去你大爷的!”。
“一张破纸没完没了了!”
矮身躲过男纸人化成利刃的手掌,沈忘州一剑劈在他伶仃的腰上!
“叮——”的一声,仿佛刀尖相撞。
砍不进去!
瞬间抬起头,沈忘州刚要提剑,眼神正撞上男纸人垂头看着他的血色双目,纸人的样貌水波似的晃了晃,眼前一暗。
沈忘州动作微妙地顿住,很快又恢复。
幻觉,不过比起上次身临其境的恐怖经历,这次的幻觉不知为何只让他眼神晃了一瞬。
男纸人的能力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只有眨眼的功夫,但等他清醒过来时,一女一婴离他不过三寸。
沈忘州“啧”了声,压着体内沸腾的灵力,一手直接自残似的抓住婴儿的头,刺骨寒意瞬间钻入,一剑挡住女纸人的手爪。
剑刃和匕首震动间寒气逼人,他动作无法控制地再次僵硬了几分。
男纸人呢?
沈忘州心头一跳,暗骂一声抬起头。
男纸人在他头顶张开双手,那张苍白诡异的脸笑得好似新婚燕尔,血液染红了纸,指尖离他不过寸许!
沈忘州两只手动不了,只能屈膝抬腿上踢,一脚踹在男纸人头顶,将他踹飞了出去。
一通厮杀,沈忘州打得尤为憋屈。
他谨记秦雨的话。
这些被做成鬼奴的人早就失去了最基本的灵识,他们只剩下帮帝尊掠夺人族的僵硬本能。
纸人找不到那对失去孩子的夫妻,自然会想抓住一个修者凑数。
沈忘州要先隐藏实力,让纸人尝到修者鲜血的味道,同时觉得他的实力不足,可以一战,可又迟迟捉不住他。
完不成帝尊的任务,他们自然恐惧,就会召回分布在整个雾铃镇大部分纸人身上的分神,专心对付沈忘州。
就在这时,他们四人启动“守”阵,困住纸人后削弱他们的实力,沈忘州再一举灭杀。
帝尊谨慎到丝毫痕迹都没留下。
纸人里的生魂是活生生的人炼的,术法邪肆与妖界脱不了干系,那些冤魂也可以说是冥界放出来的。
至于将整个雾铃镇化作人间地狱的符箓,也可以说是有仙图谋不轨,偷了他的符箓私自篡改。
以小凤凰在修真界的地位,那些不知道真相修者肯定会上赶着给他找理由。
小凤凰躲得很深,就算这里暴露了,也只是丢了一个好地方。
凡界那样大,他若是想,随时可以找到下一个地点。
也正因如此,这些纸人的“工具人”属性才这么重,连灵识和智慧都没有。
沈忘州几人的计划越简单粗暴,对付他们就越有效。
沈忘州身上有炎祈灵的能力,外伤于他来说几次呼吸间便会痊愈,而纸人身上的寒毒,在金瞳九尾天狐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他故意卖了许多破绽,一袭白衣染了血,少年身姿挺拔立于阵中,一双桃花眼不见一丝温柔,只有让人胆寒的暴戾充斥其中。
束在脑后的发丝凌乱地飘着,像一只乱世中吞人血肉的凶兽,疯狂杀戮,没有痛觉,手臂上的鲜血甚至顺着指尖淌到了袭焱剑柄上,在雕刻的焰纹里晕出朵朵血花。
身上却半个伤口都不见。
沈忘州瞳孔渐渐变成竖瞳,再一次与纸人“打成平手”后,手背随意地在脸侧一抹。
婴孩纸人留在脸上深可见骨的抓痕随着指尖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鲜血淌至下颌,濡湿了领口。
眼见抓不住人,三个纸人渐渐急躁,攻势也愈发凌厉。
沈忘州貌似大意,露出了个破绽,被一爪洞穿了肩膀!
他们眼看就要成功!
女纸人墨画的五官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似在得意,伸手便要抓住“重伤”的沈忘州带走。
“想什么呢?”
一声轻飘飘的话让她僵硬的思维彻底停住。
千钧一发之际,沈忘州悄无声息地从她面前消失了……再出现已经闪至她身后。
肩上恐怖狰狞的血窟窿呼吸间已经止住了血开始愈合,疗愈速度比女纸人还像鬼。
“小师弟!”遇锦怀的声音恰时出现。
“守”阵启动,纸人身上的阴气犹如火焰遇了水,快速消融,动作也明显迟钝。
沈忘州左手落在女纸人的头上,在她身后俯身,挨着她耳朵“啧”了声。
“但凡留点脑子呢。”
话音未落,额头一道金色妖纹一闪即逝,左手指甲延长变得尖利如狐妖,五指成爪狠狠扣住了女纸人的头!
像戳破一片空气般,指甲深深陷进了纸肉里,道道金红灵力宛若疯狂的刀刃注入,汩汩鲜血和脑浆顺着指尖和伤口流了一地,发出“噗呲”声。
女纸人惨叫间惊恐地伸手够向男纸人,喉咙里发出凄厉尖锐的痛呼——这剑修的灵力好诡异!竟然可以伤到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本体!
她要失败了吗?会被帝尊炼化的……帝尊不会饶过他们,会慢慢折磨他们,生不如死!
她不能失败!
沈忘州的那丁点儿慈悲之心,在面对妖邪时实在是提不起来。
他呼出一口浊气,在女纸人疯狂挣扎之际,掌心聚齐一道赤炎,直接用最痛苦但最有效的方式烧死了手里肮脏不堪的邪物。
眯了眯眼睛,袭焱剑刃发出一阵嗡鸣,血红的灵力渐渐转化成灼目的赤金色。
沈忘州头也没回,拧腰反手掷出袭焱。
“还想贴脸,一个比一个想得美。”足尖点地,他闪到婴孩纸人面前,毫不留情地直接捏碎了那颗头!
血浆四溅,场面惊悚,他却没半分恐惧。
鬼都死了,流点血不至于。
男性纸人被袭焱洞穿了脑袋,见势不妙踉踉跄跄还想逃。
他看出司溟守着的方位最为薄弱,用尽力气跑向那边——
完美地惹毛了沈忘州。
一抹金瞳九尾天狐的虚影在身后极快地一闪而过,沈忘州直接出现在司溟身后,一手扶着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动。”
司溟眉眼温柔地看着他的小修士,乖顺地“嗯”了声。
纸人直直冲了过来。
沈忘州左手掐了一个繁复的剑诀,右脚踏在地面,整个人借力冲到前方一膝狠狠顶在男纸人胸口!
清晰的碎裂声下,手指握住袭焱,拔出,横斩——
伴随着两声沉闷的“咚——”,身体和头同时落地。
手臂还想再动,此时,打入身体的灵力倏然爆发,赤炎从内部点燃,熊熊烈火转瞬间吞噬掉躯体。
轰鸣声下,整个雾铃镇升腾起一阵扭曲出张张人脸的白雾,嘶吼着想要逃离,在空中被四道灵力截住,毫不留情地绞杀!
破——阵——!
沈忘州心跳一阵失控,他收起袭焱松了口气,刚要出阵,忽然一阵剧烈的心悸——
天空陡然间乌云密布,沈忘州身上猛地爆出一股极其躁动的灵力,内府金丹骤然收缩凝出道有雷符印记的光芒,引出空中一道气势恐怖的天雷!
沈忘州瞳孔地震。
这甜蜜的……金丹飞升元婴的雷劫?!!!

第51章 渡劫
一般来说, 雷劫只针对渡劫者,谁渡劫劈谁。
而修者渡劫后都会陷入虚弱甚至重伤的状态,为防止歹人暗害, 大多会选择鲜有人烟的僻静之处, 也好安心养伤。
所以修真界极少传出“某某修者被其他修者雷劫波及”的消息。
但沈忘州不一样。
他现在不仅没在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处,他还在一个凡界的城镇里,甚至就在某个凡人的家里!
这可是飞升元婴的雷劫,光是余威就够凡人灰飞烟灭了!
沈忘州都来不及和司溟他们交代些什么,在那道雷劈下来的前一刻,从百宝囊里拿出一只刻有金色咒法的小铃铛, 用力一摇——
再睁眼他已经处在雾铃镇外的那条河水旁。
“疾铃”一只的价格就极为昂贵,极限距离远不止于此,沈忘州的用法简直是让元婴期修者对付一个拿着饭勺的凡人!
但沈忘州用灵识探过了,周围只有这里算是远离人群,他不得已用疾铃的效果牵着雷劫和自己一起瞬移,而不是一路追着他劈。
这荒郊野外,还有闹鬼的传闻, 向来没有活人主动造访。
沈忘州倒是期待这里有其他邪物, 九重天雷乃天地间至刚至烈的存在,可谓是那些邪物的天敌克星。
沈忘州的想法转瞬间闪过,那道青紫天雷已经势如破军从天而降!
沈忘州瞳孔收缩,他刚和纸人拼过,灵力和精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以这种状态渡劫, 他还真是“幸运”。
不过也无所谓, 穿书以来他就没一次不“幸运”的。
袭焱升腾起一股耀目的赤焰,在沈忘州的刻意控制下, 赤焰尽数内敛,剑刃从内至外变成赤红的颜色,光是用目光扫过,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让人心悸的灼热。
沈忘州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与赤烬结契,得到炎祈灵,有鲛人的玉簪,和……司溟双修。
最后一点虽然司溟只是偶尔提过,但司溟的体质貌似真的不同,不是让他一步登天,而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身体。
就像刚刚他被纸人手爪穿透肩膀,附着的大量阴邪灵力钻入筋脉,炎祈灵只能治愈外伤,内伤无效。
但他筋脉的强横硬是把那些灵力吸收了,不仅变态地化为己用,还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沈忘州言简意赅地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牛x。
他提着袭焱调动全身灵力,一点儿圈子没打算兜,直接硬抗九道雷劫。
如果他的身体都扛不住,那只能说整个修真界或许只有季寒溪一个人可以靠主角光环渡劫了。
雷劫来临遮天蔽日,它没有“人”的思维,冷血地对待每一个经历雷劫的人族。
一道接一道天雷毫无间歇地劈下,沈忘州手臂被震得失去知觉,嘴角也溢出丝丝血迹。
但这些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他唯一担心的,是最后一道劫——心魔。
遇锦怀告诉过他,心魔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不一定是最惧怕之物。
很多修者在渡劫之前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沈忘州很害怕是水。
当最后一道道闪烁着幽暗光芒的雷劫劈至眼前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咔哒——”
一声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沈忘州眼前一黑,下一瞬彻底恢复视觉,周围不再是一片荒凉的镇外,而是……他家门口。
什么镇外?
沈忘州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晃了晃头,一阵莫名其妙。
“小说看多了么。”他脸色糟糕地随口说了句。
下一秒和往常无数次一样推开门,走进了家里。
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家。
沈忘州脱下染着寒气的外套挂在门口,趿着拖鞋走到厨房,路过客厅时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十二点五十九分。
他昨天早上五点就到公司了,连续四天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这个月的加班费和全勤够让他挥霍好久——但他没什么好挥霍的。
拿出两袋方便面,水开后放面,愣神了一会儿,又磕了个鸡蛋。
不出意外地鸡蛋全煮碎了,他应该在水开前放的。
严重缺少睡眠的大脑在公司彻底透支,回家后像个傻子。
一碗“蛋花汤”方便面,就是沈忘州今天的晚饭,也算夜宵。
下午六点到现在他都没吃东西。
沈忘州坐在电视前吃面的时候,脑海里响起今晚除他之外最后一个下班的同事,临走时说的话。
同事笑着问他:“小沈总这么拼啊,要娶媳妇还是给爸妈攒养老钱呢?”
沈忘州记得他充血的眼睛短暂地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烦躁地说:“没媳妇也不用给爸妈,打算年底给老板换个新车,大爷的。”
同事走的时候拍拍他肩膀,笑得直弯腰,说明天立刻给他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
……
一筷子夹住一个鸡蛋渣,沈忘州浑身疲惫得一点头,差点整张脸掉进泡面碗里。
他揉了揉眼睛,三两口吃完什么营养也没有的泡面,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临睡前也没找到同事那个问题的答案。
小沈,你这么拼是为什么啊?
他没有为什么,只是比起回到这个安静的只有电视机声音的家,他或许只是想在人多的地方待会儿。
又或者他只是在攒钱,攒一笔根本不想花,也不知道要往哪花的钱。
他没有目标。
妈妈离开之后,这个家就变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他离不开,但每次回来,都安静得让他喘不过气。
那天莫名其妙地想到“镇子”后,沈忘州很快便忘了那个插曲。
他继续生活,过了不知道多久这样的日子,一周,一个月,一年,或者更长。
他麻木地早起,麻木地上班,麻木地活着。
加班时每天睡两三个小时,连着熬一周,甚至更多。
发工资了给自己的“奖励”也只是吃泡面的时候开了几瓶可乐,冰得他后半夜胃疼抱着马桶吐。
他不记得自己是穿了书的沈忘州,也意识不到自己进入了心魔幻境。
他只是像穿书前一样,过着安静到窒息的生活。
这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他的心魔,他的恐惧,他对曾经那个有爸爸有妈妈,热闹温馨的家的执念。
又是一个凌晨,沈忘州推开公司大门,最后的力气用来对领导的未来幸运值做出诅咒,然后骑着小电动回家。
他买得起车,但他不喜欢,那场意外让他至今仍在抵触很多东西。
路过一个阴森森的巷子时,沈忘州刻意拧了拧车把加速,余光里一抹让他差点蹦起来的白影一闪而过——
骑出老远后,他还是脚踩地倒了回来,冥冥之中的第五六七八九十感告诉他,这儿有好东西。
确实有。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沈忘州麻木的大脑瞬间闪过强烈的惊奇。
浴室里,沈忘州给自己洗了个澡,洗完看向老老实实蹲在一旁乖巧看着他的狐狸。
他鬼使神差地招了下手,冷酷命令:“说话。”
狐狸:“?”
沈忘州:“……我傻逼了别搭理我。”
他给狐狸洗了个澡,又在捡狐狸那个小区群里发了张照片,然后抱着乖顺的狐狸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舔醒的。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第五天、第不知道多少天,没人认领狐狸。
这狐狸归他了。
沈忘州的生活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了。
只是每当下午老板说加班时,他拎包就走,老板也只能装着假笑地看着技术部大爹当着他面潇洒离开,连个屁都没敢放。
有同事问沈忘州怎么突然享受人生了,沈忘州一脸莫名其妙。
不加班就享受人生了?
“我家……”他卡壳了一下,找了半天措辞,最后不负责任地说:“我家狐狸精没吃饭呢,啧,娇气的很,不和我一起吃就饿着,我得回去吃饭。”
同事们打趣他脱单了,他也没解释,路过公司玻璃门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笑得和……似的。他居然找不到合适的比喻。
沈忘州开始搜狐狸吃什么,给狐狸买窝买粮买玩具……这些狐狸都不喜欢。
狐狸还不喜欢他吃泡面,不喜欢他喝酒和可乐,沈忘州都戒了。
戒的痛不欲生。
因为他做饭不好吃。
但狐狸不吃粮不吃生肉,只吃他做的饭。
沈忘州觉得自己养了个小媳妇在家。
娇滴滴的。
但很会撒娇。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下班,刚进小区就看见有一团电光缭绕的黑影抱着他小媳妇跑。
他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但那人好像会武功,他居然能飞!
沈忘州骂了句脏的,急得一路狂追,手里拎着的菜都掉了,大脑也累得一阵缺氧。
缺氧到眼前一片金色小星星的时候,他忽然在想——我也会飞啊。
飞啊,飞啊,飞啊!!!
袭焱出现在手里的一瞬间,清醒过来的沈忘州脑子里闪过的却还是——
别他妈抢我小媳妇!
眼前的高楼大厦在袭焱一剑洞穿黑影时轰然碎裂,一片暗蓝的天空下是雾铃镇外的荒凉。
沈忘州吐出一口鲜血,虎口处被震得裂开,内府和灵识更是痛得他咬紧牙齿。
但他全部忽略了,带着失去小媳妇的愤怒,怒吼着硬生生劈碎了最后一道雷劫!
一声浑厚低沉的雷声从云层后响起,云开雾散,圆月高悬。
沈忘州浑身的伤痕速度缓慢地愈合着,他强撑着落到地面,紧攥着袭焱,身体几度摇晃到站不稳,眼神也渐渐涣散。
他知道刚刚那漫长的生活只是他的幻觉,他没有回到现实,也没有遇到过那只白狐。
但司溟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沈忘州倒进他怀里,昏过去之前紧紧攥住了一绺银白发丝。
脑海里想的是,他在心魔里小媳妇的原形,会不会是司溟。
司溟可是在他面前变成过白狐,而且一样的乖顺……
……
沈忘州昏昏沉沉地时醒时睡,好像发了烧。
他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沁着凉意的怀里,香香的,凉凉的。
和家里只有他自己时的冷冰冰不一样,怀里的凉让他浑身的紧绷都放松了,他只想窝在这儿好好睡一觉。
他累极了。
耳边含糊地传来一些话,他也没有过脑。
“小师弟虽然扛过了雷劫,但和他之前担心的一样,心魔还是创伤了他的灵识。”
“司溟,你的丹药确定有效?”
“给师兄吃的,自然有效。”
“……”给别人吃的就不一定了是么。
沈忘州睡得更沉了,最后的意识像是遇锦怀的声音。
“师父和师叔们为了绊殄邸和雾铃镇的事情去了百仙大会,现在不在仙宗。小师弟的状态不能等了,我们去找尊上。”
……
睡了不知道多久。
沈忘州一直在做梦,梦里乱糟糟的一团,什么都有。
有时候是和白狐一起吃饭,白狐藏了他所有可乐,他到处都找不着,悲痛地训斥它是会妖术的狐狸精。
有时候是一个人坐在客厅,眼睛盯着电视,却连里面的人在说什么都没听。
有时候又忽然回到了书中,司溟抱着他说最喜欢师兄了、鲛人问他为何不用玉簪与他说说话、还有那个少年懵懂无知的夜晚……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忘州耳边又传来声音。
“尊上,小师弟从前灵识便受损过,此次雷劫心魔难渡,小师弟陷入了梦魇灵识再次受创,劳烦尊上为小师弟诊治。”
是三师兄的声音。
这着急的语气,可真像他小时候发烧,和大夫说话的他妈……
心魔里没看见爸妈,他有些遗憾。
“灵识脆弱,他在这里温养一段时日。”
“谢尊上。”
沈忘州神志还未清醒,连话语里的含义都听不懂。
只感觉脸上有凉凉的东西,他下意识抬手抓住,攥在手心。
温度和触感像司溟,也像鲛人……
他有时候会分不清他们两个,明明是差的很多很多的两个人。
“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温润的笑意仿佛云层中湿漉的雨,滴滴染着凉意的雨珠落在耳畔,宠溺而温柔。
沈忘州迷糊的大脑瞬间清明,他得寸进尺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完全没记性地在看清人之前就喊。
“司溟?”
没有应声。
他果断换了名字。
“鲛人?”
手指被轻轻捉住,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玩味地低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都不是呢?”
沈忘州抓着比司溟大一些的手,可又不是鲛人。
他困倦地睁开眼睛,眼前渐渐从模糊变清晰。
一张魂牵梦萦,他几度想忘记又在梦里回忆起的昳丽面庞,轻笑着看着他。
沈忘州茫然了片刻,瞬间清醒。
“胤——”
嘴唇被指腹温柔暧涩地按住,止住了他大逆不道的话语。
沈忘州余光里看见几个身影,想必是三师兄几人。
他干涩地咽了口口水,还未想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红着耳根老实道:“师祖。”
胤淮一双黛蓝色凤眼微微低垂,在遇锦怀几人的视觉盲区,指尖撬开沈忘州的嘴唇,像在怀念着某个旖旎的夜晚,轻轻搅动。
和狎昵的动作截然相反,他仿若一个关心弟子的师祖,嗓音低沉温柔地应声:“嗯,我在。”

第52章 干涸
见沈忘州出声, 遇锦怀激动地喊他:“小师弟,感觉如何了?”
触感微凉的食指指尖停在它不该出现的地方,力道微妙地轻轻搅动, 发出只有沈忘州能听见的细微水声。
仿若一条条软腻的丝线, 在道道视线的盲区氤氲缠绕出腐蚀神志的背德感,毒.药一样让人上.瘾。
沈忘州直直看着那双黛蓝色的双眸,像落入了深海,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季寒溪忽然开口:“尊上,师弟情况如何?”
喉咙剧烈地滚了滚, 沈忘州眼皮颤动如梦初醒,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耳根红到滴血。
他眼神惊疑地努力偏过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顺着唇瓣滑落,在下颌留下一道水痕,貌似巧合地落在了喉结上,随着滚动的幅度轻轻捻动。
“无碍, ”如雾般的嗓音缥缈不定, 察觉不到喜怒,望着沈忘州起伏过大的胸口,眼神微凝,意味深长地开口:“七天后他会离开。”
三人躬身行礼,语气尊敬:“谢尊上。”
沈忘州这才察觉到外面站着的只有三个人。
声音里没有司溟。
他抬头欲问,抵在喉结处的手指却像读出了他的想法一样, 向下按压, 带去温柔的窒息感,阻止了即将脱口的话语。
一个算得上温和的警告。
沈忘州却毫无所觉。
他的话被压进喉咙里, 再次找到机会说出口时,静谧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寝殿内,已经只剩下他和胤淮。
他不再提及其他人,喉结上的力度便化为柔软的溪水,安抚地轻揉。
胤淮实在是他逃避不开的人,他们之间哪怕只是发丝相触,沈忘州都会想起那一晚的懵懂慌乱。
更何况指腹正落在他碰不得的喉结,沈忘州心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些许旖旎,吞咽着口水企图控制指尖的幅度。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眼神面对这个他躲了好久的人,但逃避又不是他的习惯。
沈忘州像一次次掉入陷阱被捉住,又一次次失去记忆的小傻子,又一次忘记了那张脸对自己的绝对吸引力。
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看向坐在床边的胤淮。
夜晚,窗格外微弱的月光顺着浮着冷香的空气,银色的光洒落在冷白色的肌肤上,稠丽的五官仿佛镀了层白釉,细腻的冷感让面前的人多了层非人的美感。
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垂落,半遮住颜色清冷妖异的黛蓝色瞳孔,稍稍凝视,便会像失去理智的信徒,想要捧住这张脸虔诚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沈忘州呼吸微微急促,勉强压下再次见到胤淮的尴尬和不由自主的沉沦,哑声问:“司溟没——”来过么?
话语在指尖下滑时被迫止住,那一点点尖锐,刺在锁骨中间那点脆弱的凹陷。
一个漫不经心的威胁。
薄唇微张,笑意温柔包容,像是没听见他提起的名字。
嗓音低沉地笑问:“还在难受?”
沈忘州的脊髓刺入了一根不起眼的线,让他浑身绷紧,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他攥了攥拳头,手指无力,喉咙干涩:“没力气,渴。”
戳在锁骨中间的手指轻抬,沈忘州眼前一花,那只修长漂亮的手里凭空出现一只盛满水的瓷杯。
冰凉的杯沿倾斜着抵在唇边,里面的水却一滴未洒。
沈忘州在费力撑起身体喝水和就这样被喂着喝之间,不算纠结地选择了懒洋洋的后者。
他微微低头含住瓷杯,因为在胤淮面前,怀着某种让沈忘州自己都不想深究的心情,他没有大口大口地喝,反而罕见地注意了些许形象,尽力喝的不快不慢。
杯里的水甘甜温热,仿佛取之不尽。
干涩的喉咙被甜水润泽,勉强撑起上半身的姿势有些累,但他渴极了,咬着瓷杯努力吞咽到舌根发疼,紧绷的脖颈也酸涩难忍时,才松开牙齿躺回枕头。
胸口一阵起伏,微微张开喘息的嘴唇变得湿漉,杯沿在下唇留下两道印痕,像一个旖旎的记号,有些充血后的痒。
沈忘州无意识地舔了舔,丝毫没意识到动作的危险。
渡劫后受损的灵识让他容易疲惫,他想再问司溟在哪,胤淮眉眼微敛,看穿他的意图,笑容里的危险藏匿于意味深长的语气。
“这里只有我和你,你还在找谁么?”
胤淮垂着眸子看向他,苍白的食指曲起,蹭过他嘴唇的湿润:“还是说,对我心生欢喜的小弟子,心里早已有了别人呢?”
沈忘州被温柔质问问得怔住,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两人之间的所有相处,下意识反驳:“我何时心生欢喜——”
“嗯?”唇角的手指悄然移动,顺着凸起的喉结,凹陷的锁骨,起伏的胸口,最后落在砰砰跳动的心脏处。
指尖不紧不慢地在心口描画出一个不清晰的字,薄情的凤眼却似万种风情地望着沈忘州茫然的脸,声音玩味地拉长:“未曾欢喜……那便是始乱终弃。”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的速度被刻意放缓,好似在沈忘州柔软敏感的心尖上落了一滴清甜的水。
砸落时的轻颤,化开后的柔软,和渗透时的引诱,每一步都让他避无可避,只能任由整颗心都变得湿漉漉的。
沈忘州抓住那只让他浑身发颤的手,突如其来被冠上“始乱终弃”的帽子,他臊的脖颈透红,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晚的场景。
脑袋一团乱麻地解释:“我们明明是……是你情我愿的,我什么时候对你始乱终弃了……不对,那本来就不算始乱终弃,你不要骗我。”
话虽如此,说完这几句后,沈忘州还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夜晚尽管无数次被他催眠自己做了下面的,猛1为0太丢人,不要记得。
但内心深处对于第一次的记忆那样深刻,深刻到他现在稍稍回忆便能记起无数细节。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懵懵懂懂地答应了胤淮,记得屏风后面的熏香味道没有胤淮身上的味道好闻,也记得胤淮哄着他说要与他一起走……
但他醒来后羞臊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哪还顾得上床榻上的胡言乱语,更别提他哪敢带着一个“合欢宗弟子”回鲛岳仙宗,擎等着遇锦怀念他呢。
但胤淮记得,一直记得。
沈忘州的良心遭受了谴责。
反包裹住沈忘州温热的手,胤淮指腹的软凉让沈忘州难以回避地想起了那一晚,胤淮也是像现在这样与他十指相扣……
一声低沉的轻笑唤回了沈忘州的理智,胤淮薄唇微微勾起一点弧度,慵懒地戳破了少年的桃色心思:“在回味么?”
四个字让沈忘州脸皮好像要烧起来的烫,他急得立刻否认:“没有!我只是……你是我师父的师父,如果传出去你还如何做人,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了,我也装作没见过你。”
沈忘州不擅长处理复杂的关系。
对司溟的亲近,他告诉小师弟他不会有道侣,试图让司溟不要对他动心。
对鲛人的亲近,他认为他不能忘恩负义,也有气急上头的原因。
对胤淮……他不想搞“办公室上下级”混乱关系,只想快刀斩乱麻。
“你已经活了百年,不会不知道男人在床榻上的话语尽不可信吧?你当时是一句戏言,我也当戏言答应了,不是很好?”
话音落下,沈忘州喉结不安地滚了滚。
他不了解胤淮,只猜他与鲛人有关,或许还是师徒?两个人同样的冷血残忍,喜欢虐杀……
沈忘州后背一凉,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胤淮,他这么说会不会惹来杀身——
“床榻之言不可信……”胤淮微微垂眸,视线犹如实质,柔软地抚遍全身,将藏匿在最深处的情绪残忍地抓住,揉捏,拽出……
唇角的弧度却温柔包容,似不在意地评价:“我的小弟子,原是这么薄情的人么?”
沈忘州不等应下这句“冷血无情”,胤淮忽然松开与他交握的手,漂亮指尖轻佻地落在劲瘦的腰侧,轻轻握住,在沈忘州警惕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突然用力将人从榻上抱了起来。
沈忘州半摔半撞进胤淮的怀里,一手撑着他的腿,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嘴唇堪堪停在胤淮薄唇一寸远的地方,骤减的距离让他瞳孔紧缩,喉咙里一声清晰的“咕咚”。
沈忘州顿觉丢脸,僵着脊背往后仰去,腰后却按住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他按回怀里。
强势藏在不经意的动作里,让人无从察觉。
在盯着胤淮的眼睛和嘴唇间,沈忘州选择了不容易被迷惑的嘴唇。
他眼神飘忽,明明觉得胤淮不会伤害他,但为了缓解近距离的压力,还是故意说:“我叫你一声师祖,你若是杀我,道义不容。”
唇角溢出一声意外的轻笑,胤淮覆在他耳畔,落下轻柔冰凉的一吻,嗓音轻缓地问:“我为何杀你?”
耳尖一凉,沈忘州整个人不堪忍受地抖了抖,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说出口的话在唇齿间滑动,不善撒谎,直接地坦白:“我不知道。”
“那便是冤枉我了,”胤淮语气轻缓玩味,轻而易举地摆弄着沈忘州的心思,细腻捧起,缓缓揉捻,轻飘飘地指责:“始乱终弃,倒打一耙。”
沈忘州一怔,被说得面红耳赤,抓着胤淮肩膀的手指抓了抓,将胤淮华贵的外袍抓得到处是褶皱。
他弄不懂胤淮的想法,直接问:“你想做什么?那天本来就是你骗了我,我如果知道你不是合欢宗弟子,是我……师祖,我就是再……”
再馋也不至于对师父的师父下嘴!
还被吃了,沦落到看胤淮一眼都想起那段经历的尴尬地步。
胤淮笑得愉悦,另一只手抚到他颈后,在那一小块柔软的皮肉上缓缓揉捏,像一个云淡风轻的小小警告,也像贪恋爱欲时旖旎多情的轻抚,抚平了那一池躁动的春水。
沈忘州像被一头看不清模样的凶兽叼住了后颈,对方不想杀死他,反而圈住他,爱抚他,好似宠溺。
他不停地咽着口水,指尖抓挠,试图用愤怒掩盖被追上门来的心虚,却挡不住身体一次次的颤栗。
他不知何时紧紧靠在了胤淮的胸膛,下巴抵在他肩上,被过于亲昵温柔地搂抱住。
“忘州……”胤淮声音低哑地喊他的名字。
沈忘州耳尖一颤,呼吸微妙地加快,呼吸不稳,只能故作不耐地问:“……怎么了?”
鼻尖抵住颈侧薄嫩的肌肤,顺着绷紧的青筋血管,缓缓摩挲,激起一阵阵颤栗。
呼出的浅浅气流让沈忘州肩膀逃避地想要瑟缩,却无处可逃。
充血红透的耳垂被指尖涩意地揉捏着,仿若将这一点软软的耳垂看做了其他地方,着迷地玩弄。
胤淮迷恋地欣赏着他的小修士各种不同的神情,黛蓝色双眸愈发幽暗,瞳孔在克制温柔的圆瞳和饱含欲孽的竖瞳间幻觉似的交换。
他愉悦地弯着唇角,在沈忘州挣扎着解释时低头含住那抹透红,细致亲吻时含糊的话语让人脊髓发麻。
“被心生欢喜的小弟子始乱终弃,他还避着我,不愿见我,我难过至极,生了心魔,再难进益,只想他对我负责……”
沈忘州半边身体都酥酥的,喝醉了一样提不起力气,只能趴在胤淮胸口喉咙干涩地讲道理:“第二天留你一个人是我没对你负责,但是你先……勾引我的,这算哪门子始乱终弃。”
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理由,沈忘州抓了抓胤淮墨色的长发:“你这心魔生的没有道理——”
颈侧一痛,话语戛然而止,沈忘州在心底暗道完蛋,胤淮又要这样——
环着腰的手臂收紧,勒得腰腹薄薄的肌肉收缩又放松,胸腔的空气挤压殆尽,又剧烈地呼吸,模糊的痛感附着着混沌的思维,像吃了陷入春意的丹药,浑身燥热。
胤淮鼻尖过分亲昵地蹭过他的耳朵,脸颊,鼻尖……低垂的长睫下眸色沉沦引诱地望着心跳逐渐失控的他,在他微微张嘴的时候,捏住下巴吻上觊觎已久的唇。
沈忘州告诉自己不要看胤淮,可视线只浅浅扫过那张脸,就无可救药地坠入了没有出口的漂亮陷阱。
干涩的嘴唇被含吻住,几度湿润温存再稍稍放开,沾了水色的薄唇依旧相贴,捏着沈忘州下巴的手染着浓重色彩地缓缓抚上他脸侧。
冰凉的手指和掌心力度痴迷地捧起脸侧,在那双冷而温柔的眼眸注视下,沈忘州眼神逐渐迷茫,呼吸滚烫,肌肤着了魔似的仿若燃烧。
胤淮掌心细致地承托着轮廓鲜明的下颌,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涩意地夹住滚烫的耳垂,在沈忘州想要偏头躲开时,拇指卡住不住滚动的喉结,陡然用力——
窒息感伴随着疼痛刺激着沈忘州的大脑,也让他稍稍提起些精神,在对方的刻意纵容下,他仿佛忽然有了力气,一下拽住了胤淮的衣襟,呼吸不稳地强行讲道理:“你听我说话——”
威胁得很好,却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距离再次无限贴近,他软了腰,还要胤淮托着才能坐稳。
凤眸微眯,胤淮被拍开的手不知何时停在他身后,在后颈与脑后游移,激起一阵酸涩颤栗的触感。
沈忘州所有不堪触碰的地方都被胤淮找到,细细挑逗到脸颊潮红。
他此刻仿佛一只炸毛的猫,尽管渡劫后的身体依旧无力,但大脑总算还能动:“我给你留了钱!这就不算始乱终弃了。”
整个百宝囊都掏空了,这样总行了吧,不然心魔他该如何负责。
胤淮微微仰头看着他,神情慵懒且漫不经心,像逗弄宠爱的猫儿,不介意被他抓伤。
他揉着沈忘州的眼尾,直到那一小片肌肤泛起可怜的红,才懒散地问:“那些全部给我了?”
沈忘州点头,茫然地走进设置好的陷阱:“全给你了,你若还想要,我还可以给你。”
“这样啊……”胤淮抚着他颈后的手忽然停下,湿润的唇含了下沈忘州的嘴唇,稠丽诱人的五官晃得沈忘州失神了一瞬,以至于被捏着后颈吻住耳朵。
他听见胤淮用低沉温柔的嗓音,边亲吻他耳侧,边暧涩地开口:“可那些钱,足够你与我亲近数次了。”
沈忘州微微一愣。
数次?他们不就亲近过一次吗?
还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真正意义,湿漉黏腻席卷耳窝,沈忘州浑身剧烈地一颤,像被抽了筋的龙浑身发抖地软在胤淮身上。
泛红的指尖用力抓住胤淮的衣襟,瞳孔涣散,眉心脆弱地蹙着,张着嘴大口地呼吸,干涩的喉咙只来得及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他恍惚间出现幻觉,再次陷入了那朵淋着雨的巨大花朵里,变成了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从枝头蜷缩着落入开合的花苞,被柔软的浸着雨水的花瓣紧紧包裹住。
果皮红得滴血,颗颗晶莹的水珠来不及坠落,就被软腻的花瓣温柔拂去,只留下一道道湿漉的水痕。
直到这个让他陷入崩溃的触感离开,沈忘州才找回呼吸,却又被亲吻住嘴唇。
湿润柔软的唇互相摩挲,渴望的情绪用比语言更极致的方式传递,努力相拥,努力接受,努力亲吻。
胤淮的嗓音好似最诱人的话语,也似神明对凡人的祈祷,祈祷得到对方独一无二的信仰。
暧涩的呢喃一遍遍徘徊在沈忘州耳侧,轻软的语气让他兴不起一丝抵抗的力气。
薄唇擦过眼睫,湿漉的吻印在他眼眸,胤淮轻轻闭上双眸:“你会离开我么?我一直在等你。”
指尖扫过锁骨的凹陷,缱绻渴求:“我可以给你世间仅有的疼爱和欢愉……我会一直陪着你。”
沈忘州呼吸凌乱,嘴唇干涩地与他蹭过,吸吮间错乱地想起他们的那一晚,胤淮也是这样引诱他的。
这张苍白稠丽的脸染上情欲时,像一朵开至荼蘼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花朵,花瓣漂亮到世间罕有,而此刻,脆弱到不堪触碰的花在花枝上摇摇欲坠,引诱着痴迷他的少年——
摘下我,或者看着我坠入泥土,干涸而死。
后背被依赖地抱住,胤淮侧脸躺在他锁骨上,轻吮出一个个漂亮的胭脂红,脆弱的脖颈毫无遮掩地落在沈忘州眼底,仿佛随时可以被伤害。
宽大华贵的衣袖悄然滑落,露出冷白的手腕,温柔地捧起沈忘州的脸。
声音和神态一如那晚,慵懒痴缠地对他说——
“杀了我,或者吻我。”

第53章 父子
沈忘州眸底倒映着黛蓝色的瞳孔, 思绪如纷飞的花瓣凌乱地从脑海中四散。
他用湿漉的指尖执起了那朵摇摇欲坠的花,在罂粟般的冷香蛊惑下,指尖一折, 摘入掌心。
脆弱易碎的花瓣却陡然变了模样, 贴附着他的指尖,顺着肌肤蔓延。
被香气紧紧缠绕时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应该松开手……但掌心的殷红花瓣宛如扎根一般裹住他的手指,柔嫩的触感像冰凉的唇,细腻的吻。
他被忽然分散成无数瓣的花朵束缚,被布置得完美无缺的陷阱等候多时, 他刚一坠入,就再也望不见出口。
沈忘州瞳孔涣散,耳边幻觉似的听到一声声呼唤,花瓣的浪潮是蓝色的,折花的“苦果”却是甜腻的,一遍遍在唇齿间游走。
甜味被吞咽,喉结像一颗透明的水滴, 上下滑落。
指尖攥不住花瓣, 颓然垂落,又努力握紧,一次次重复。
……
窗外的灵雀张开雪白的翅膀落在窗棂,歪着一颗小脑袋,不解地看着屋内。
一只腕骨处留存浅色抓握痕迹的手从榻上伸出,又被另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覆上手背, 指尖勾缠间, 轻轻攥住。
沈忘州困倦懵懂地掀起眼皮,被攥住的手指微微发麻, 脑海里关于自己在哪里的记忆尚未苏醒。
他反攥住那只手,无意识地捏了捏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子里的小腿下意识地蹬了蹬。
温热的肌肤触碰到一片滑嫩的凉意,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对方被他踹到的反应只是抬起腿蹭过他小腿,温柔地甚至不曾压上去。
落在腰间的手臂收紧,胸膛紧紧贴住他的后背,鼻尖安抚地在他颈后蹭了蹭,留下暧昧亲昵的痒意。
沈忘州半睁的眼睛茫然地怔了会儿,刚要回头,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疼痛忽然爆发,由此蔓延开的速度和程度让他脸色都变了,差点喊出声。
他下意识弓起身蜷缩,却把自己更紧密地送进了罪魁祸首怀里,腰和腿酸得直抖。
他想起来了!
沈忘州瞳孔地震,他和胤淮又——
覆在手背上的手顺着痕迹斑斑的手臂轻轻滑动,落在他脸侧,力道不轻不重地托着他下巴转过头。
额头被柔软湿润的唇吻住,而后是眼皮,鼻尖……一路吻至滚动的喉结。
沈忘州不得不闭起眼睛,感觉腰下环住一只手,抱着他转了过来。
胤淮低哑的嗓音慵懒中染着些许困意,听得他耳尖发痒:“不睡了?嗯?”
沈忘州睡着的时候还好,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稍稍醒了浑身的不舒服仿若也跟着醒了,让他每动一下都直哆嗦。
放纵欲望的下场就是猛1凄惨二次做0,沈忘州将这一切归结为他渡劫后身体没有恢复,才被胤淮趁人之危。
不然就算发生了什么,也要他在上面才对……
在颈侧抓按抚弄的手掌把沈忘州弄得有些奇怪,他似躲开又似蹭进掌心地耸了耸肩膀,开口的嗓音沙哑疲倦:“什么时候了,我嘶——”
沈忘州试图用自己的力气动了动腰,过度使用的肌肉立刻发出悲鸣。
他咬牙不让自己喊出来,还是失败了。
沈忘州羞赧得耳根一片赤红,他抓住胤淮在他腰侧揉捏的手,虽然捏的他很舒服,但他还是紧绷着脸道:“不疼,不用——”
沈忘州在心底咬牙切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双修,就沦落到让人伺候的地步!丢不丢人!
被拿开的手没有离开,而是按在他腰后,一股稍烫的灵力聚在掌心,蕴藉着身体的不适。
沈忘州还想挣扎,但这次的经历比他们在琴音小筑时的那次至少严重数倍,他甚至感觉有些劫后余生……
他脸皮滚烫地陷入回忆。
若不是后来他拽着胤淮搂住他胸口的手,哭到没力气挣扎,气急累急地一口咬住手腕,嘴里甚至尝到浓浓的血腥……
他忘不了那个血腥充斥口腔的吻,也忘不了他神志不清时浑身哆嗦地与胤淮打的商量——
他说“下次,下次怎样都行,这次不行了……”。
沈忘州回忆结束,眼睛瞪着锦被上的花纹,过了会儿不愿面对现实地捂住眼睛,后悔得直想锤墙。
他当时为什么不说“你再继续我甜蜜的弄死你!”,他这个暴脾气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似乎和鲛人一样会读心,胤淮一边细致地吻他落在脸上的掌心,一边呢喃般地重复他昨晚的话,提醒着某个“负心汉”他曾许下的承诺。
胤淮微哑的嗓音格外勾人,尽管是浑身不适的清晨,沈忘州也难以控制地产生一股灼热的躁动。
“别说了,”沈忘州是半句都听不得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恼羞成怒:“你说就说——”干什么还带感情地重复!他那时候哪有这么……这么……这么!
胤淮刻意染上哭腔的轻喘嗓音被压在掌心,沉闷的尾音婉转着流入耳朵,上挑的眼尾弧度诱人,意味深长地垂下眼睫,遮住黛蓝瞳孔中的欲孽。
沈忘州呼吸不稳地瞪着他,旋即感觉掌心一湿——他触电了似的收回手!
哪知胤淮顺着他的动作凑近,单手撑起上半身,眼底满是慵懒餍足的玩味,俯身在他耳边喘了个大的:“不要了——狗……东西!啊——”
“胤!淮!”沈忘州整个人都烧着了,一把抓住胤淮的长发跟着撑起上半身,怒意上头命不要了也要把人灭口!
但战争止步于他尴尬的身体状况,刚撑起一半就软倒下去,反而让胤淮将他揽进怀里,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抱着他。
浪够了,语气说软就软,下巴抵在他肩膀,困意满满地哑声道:“还有三日,再睡会儿。”
沈忘州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胤淮回答的是他的第一句“什么时候了”。
等等,还有三日,胤淮说他要在这里待七日,那他们——
沈忘州觉得他还活着可能真的是天道垂怜,过往的不幸都是为了今天积攒的福气。
胤淮把脸埋进他肩膀,侧头用鼻尖抵着柔软的颈侧肌肤,呼吸间的凉意与温软的吻交叠,他含住殷红的耳垂,语气轻软地哄着:“已经元婴中期了,感受到了么。”
沈忘州指尖轻轻抓了抓,不敢再推他的脸,怕再被亲。
醒过来到现在一直是震惊迷茫的状态,胤淮一提他才意识到。
内府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灵力充沛到是从前的几倍,渡心魔劫时受损的灵识居然也被治愈……
他至今不知道胤淮是和霖泽真仙一样的出窍期,还是已经达到分神,或是更高。
只知道与他双修的效果,格外立竿见影。
上次在琴音小筑,他回去后灵识便恢复如初,这次是在鲛岳仙宗。
胤淮总是在他受伤的时候出现。
但胤淮终究是他师祖,放荡一晚,不,三晚加上……沈忘州被蛊惑走的七七八八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轻咳了一声,不擅长认真严肃的话题,只能微微皱眉说:“胤淮,我们谈谈。”
胤淮眉梢微挑,凑近沈忘州。
这张让沈忘州几度意乱情迷的脸染着些许困意,比起挑起他神经的掌控感,多了丝可以随意摆弄蹂躏的错觉。
殷红薄唇开合间流露出让他面红耳赤的餍足意味,就好像他变成了一盘菜,被连着汤汁一起一滴不剩地全部吃掉了。
沈忘州压制住蠢蠢欲动想要揉乱胤淮发丝、按住胤淮眼尾直到泛红的手指。
胤淮却没有他的顾虑,挑起沈忘州的一缕发丝,在指尖圈圈绕绕,代替着某条蠢蠢欲动的鲛尾,认真缠着最渴望的人。
凉薄的眼底浸着湿润,好似一尊看似强大无比,靠近后却一触就碎的名贵瓷器,看得沈忘州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快速偏过头不敢再看。
胤淮的脸不能看,会陷进去,会心软。
胤淮将沈忘州的狼狈看在眼底,眸底的沉醉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轻轻舔了下嘴唇,指尖抵住沈忘州心虚滚动的喉结,一针见血地评价。
“吃完就跑。”
沈忘州瞬间心虚,瞪向他:“这就是最后一次,我说过——”
“了”字还未说出口,柔软搭在腰间的手指轻轻一戳,他整个人剧烈地一哆嗦,软着腰再次撞进胤淮的胸口。
胤淮低哑的嗓音多了分漫不经心的指责:“我放在心尖上的小弟子,如今把我吃干抹净,又要弃我于不顾?”
他何时弃他于不顾了,他不过是睡了两次……好像胤淮吃亏了似的,明明他喊自己名字时喘得也——
沈忘州思绪被自己狠狠掐断,才不至于回想到什么流鼻血的声音画面。
鼻尖蹭到胤淮的颈侧,那里还有几个或泄愤或神志恍惚留下的深深齿痕,在冷白色肌肤上触目惊心地浮现,血迹早已被舔舐掉,只留下一个个青紫色的痕迹,看起来格外“可怜”。
沈忘州自顾自地给自己找补,他倒也没有很吃亏,这痕迹不止这些,其他地方他也没有嘴软。
胤淮吃起来是甜的,他最喜欢的是颈侧和嘴唇……
安慰自己后,他逃避似地飞快移开视线,鼻尖嗅到熟悉的冷香,他不可避免地走神,想起了司溟和鲛人身上的味道。
明明是三种不同类型的香气,但他的直觉却总是告诉他,这三个人的味道过于相似,他有时候都害怕自己搞混了什么。
“胤淮,你与鲛人和司溟,是师徒吗?”沈忘州不经思考地问了出来。
胤淮眸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惊讶,指尖缱绻地蹭着沈忘州肩膀,状似无意地问:“嗯?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几个都很香,而且味道很像,”沈忘州耸了耸鼻尖,努力嗅着好闻的香,眼神都迷离了一瞬,“特别像一种……冷冷的花香。”
胤淮有些意外,又很是愉悦。
鲛人极致完美的容貌下是贪恋爱意和淫欲的本性,他们渴望世间唯一的爱,一旦拥有,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身上的冷香也会不停地诱惑心爱的人,让其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与鲛不分黑夜与白日,不停欢.愉。
这些事情,沈忘州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很喜欢这三个人身上的味道。
他曾无意中问过遇锦怀,司溟身上的冷香是哪种香料。
但遇锦怀满脸迷茫地回答他“司溟身上没有香味,小师弟嗅到的是不是丹药的味道?”。
遇锦怀闻不到,沈忘州也很费解,但他向来不太在乎这些细节,转瞬便放到一边,不再过问。
“也像水的味道,有点甜……”沈忘州一边嗅着胤淮身上的香味,一边回忆另外两人身上的香,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胤淮的发尾,眼神迷离,“真的好像,你们都好香……”
胤淮揉着沈忘州的耳垂,眸底闪过浓浓的愉悦,侧过脖颈让沈忘州埋得更深。
按着他颈后,意有所指地问:“我们这样亲密,你可以嗅到我的香味,他们身上的味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忘州动作一顿,险些亲到胤淮:“……”
他此刻很想说你们三个真的很像,在每个人都对另外两个非常不友好的方面。
胤淮刚刚的表现似乎否定了他和鲛人的师徒关系,所以司溟是胤淮捡来的小徒弟,鲛人和胤淮是……上下级?
事情牵扯到了对他影响最重的三个人身上,沈忘州下意识绕过胤淮的问题,追问:“胤淮,你和司溟是怎么相识的?他内丹冲突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我如今已经是元婴期的至纯火灵力,你有办法让我帮他缓解冲突么?”
他问了这么一大串,还是在与胤淮的床榻上。
那双冷性的凤眼眯起,若有所思地望着沈忘州急切的脸:“你喜欢司溟?”
我要是喜欢司溟,昨天就是把自己给剁了也不可能被你诱惑。
这不是颜狗的问题,这是道德问题。
沈忘州往后靠了靠:“他是我师弟,现在靠……靠着我的至纯火灵根才能勉强平复内丹的躁动,不是你捡到他的吗?你没有办法吗?”
胤淮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轻飘飘地换了个说法:“你不喜欢他。”
沈忘州看着面前的胤淮,神情恍惚间将他与问他是不是喜欢鲛人的司溟重叠,他下意识说:“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喜不喜欢鲛人?”
胤淮懒散地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不想。”
他是司溟的时候问过了。
那种淡淡的违和感又出现了,不过之前在面对司溟和鲛人时还很缥缈无踪。
如今与胤淮亲近,沈忘州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但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眼前胤淮的脸再次与司溟重叠,像极了,又似乎哪里都不像。
好似使了什么障眼法一样——
沈忘州瞳孔渐渐缩紧,另一个猜测让他此刻如坐针毡。
手攥住胤淮抱住他腰间的手腕,那节凸起的腕骨硌着掌心,他忽然有点想跑。
两人长得如此相像,这样冠绝三界的脸怎么可能有“复制品”。
胤淮这样神秘莫测,似乎对整个修真界都不关心的模样,却收了一个先天病弱的弟子,甚至亲自回宗交予霖泽真仙照顾——
对,胤淮上次回宗或许根本不是来找他,而是送司溟回来。
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有了解释,胤淮为何保护司溟也有了解释,胤淮不关心鲛人,只不想让他喜欢司溟也有了解释!
他……他简直……简直踩入了一场颠覆这本原著阿晋文的伦理道德感情纠纷!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看着胤淮的眼睛,咬牙问。
“胤淮,司溟……司溟是不是,是不是你儿子?”
话音一落,沈忘州就逃避现实地偏过了头,心里乱成一团。
如果是这样,那他和胤淮的两次颠鸾倒凤,和对司溟与他亲近的允许,放在古代,怕是要被编纂成无数个颜色话本流传下去!
日后有人提到鲛岳仙宗,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名门正派,而是他们宗门的一位一代弟子的风流韵事……他简直是师门之耻!
他几近崩溃地捂住脸,恨铁不成钢。
沈忘州啊沈忘州,颜狗也不能儿子和爹一起睡!你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完蛋运气!
胤淮听完沈忘州联想得南辕北辙的话,微微怔住。
目光扫过沈忘州满脸的忏悔和没脸见人,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抱住沈忘州,埋进他肩膀,闷闷地笑了出来。
沈忘州脖颈一阵痒意,他偏头躲开,又被胤淮抱回去。
他很悲痛地在反省,胤淮这个当爹的居然还笑得这么好听!
他发誓以后都不能被脸迷惑,他发誓不仅感情上要独自一人,身体情欲上也要出家,他或许可以找师父要无情道的修炼方法……
这么想着,他抓着胤淮的长发,往后拽了拽,无可救药地感觉像在拽鲛人的头发。
他当初就是觉得司溟和胤淮相似,才生了些许好感,不排斥司溟的接近,甚至主动关心司溟的。
如今他又觉得鲛人与司溟和胤淮相似,胤淮与鲛人相似,司溟与两人都相似……
沈忘州觉得他是疯了,莞莞类卿也只有一个“莞莞”,他何德何能从偌大的三界里找来了三个最漂亮的“莞莞”,还每个都可以和另两个相似?互相替身?
是他的喜好过于固定了,三个人都踩在同一个点上?
还是三个人从三个角度分别对应了他的三个喜好?
沈忘州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他觉得可能是后者,因为这三个人差的有点多。
……如果三个人是一个人就好了。
沈忘州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瞬,旋即陷入更深刻的自我厌弃和反省——
不仅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他潜意识里甚至还想都要!
沈忘州绝望地想,果然无情道也不适合他了,他适合被师父震碎灵识当个业障累累的傻子,每天在鲛岳仙宗捡树叶扫地赎罪。
“你不要笑了,”沈忘州攥紧了那缕发丝,向后扯,咬牙质问:“你当初怎么不告诉我,不然我就是——”心疼到揪起来,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帮司溟!
沈忘州忽然一阵心酸,他已经将司溟划入了“保护圈”,这个对他来说像家人一样的小师弟,经此一遭,怕是连面都不能见了。
他忽然很难受。
胤淮敏感地觉察到他的情绪,掌心温柔地捧起他的脸,狭长的眼尾微微泛红,昨夜被沈忘州胡乱吻过的唇角有道小小伤口,让他多了层朦胧的诱人。
拇指按在沈忘州唇上,轻轻揉捻,眼睑微垂:“我何时承认过,嗯?”
沈忘州半边身子都凉了,他此刻躺的不是床榻,而是一根耻辱柱上。
他不仅为了帮司溟和他几次亲昵,甚至大意之下被强行喂了奴蛊的主蛊,司溟此刻是他的奴儿……
而他这个主蛊,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胤淮有了一次,昨日前日大前日还又……
沈忘州只觉得造孽:“你们不是父子?为什么那么多的巧合?”
胤淮指尖戳按在他牙齿上,目光里暗藏湿热的旖旎,他含住沈忘州的嘴唇,细腻地吻着,安抚他:“我的小弟子有时候傻得让人担忧,我的初次便是给了你,又何来孩子?”
沈忘州像是被丢进了十八层地狱严刑拷打,又被一只手抓住抛向天空。
胤淮的初次?
他耳根骤然红得滴血,磕巴道:“你和他那么像,你还收他为徒……”
“那便不要了,”胤淮对自己倒没什么眷恋,轻飘飘地舍了,“只收你一个小弟子。”
沈忘州目瞪口呆,他以为胤淮这样的人收徒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哪能这么轻易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压下心里对和胤淮彼此都是初次的复杂心思,道:“司溟身体不好,你不管他他还怎么办?他才十八岁,万一陨了你都不会觉得难过么?”
不是有师兄在么。
胤淮唇角微弯,似想到了什么极度愉悦的事,怎样都吻不够怀里的人,柔软的唇辗转亲到他红热的耳畔,低声道:“那便留着。”
沈忘州:“……”
司溟要你这个师祖也是没什么用,看你也不像会管他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
还是得他来照顾,不然司溟就真的没人心疼没人管了。
沈忘州还惦记着司溟的身体,又问:“真的没办法帮他缓解内丹冲突么?如果我晋升到出窍,不,分神期呢?”
胤淮温柔地咬住他耳垂,漫不经心道:“那我便为你高兴。”
沈忘州:“……”
你对你的亲徒弟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敌意!

第54章 情债
沈忘州在胤淮的寝殿内又修养了三天。
元婴期修者的身体恢复极快, 说是修养,其实更多的是留在这里巩固元婴中期的修为。
为了不让自己被胤淮牵着鼻子走,沈忘州主动要求胤淮做他的对手, 和他切磋。
既能消磨时间, 又可以认真体会到自己和修真界真正的天花板之间的差距。
最关键的,也是沈忘州最不想承认的,他想逃避答应胤淮的那句“下次怎样都行”,能逃多久逃多久。
鳞渊峰水雾氤氲灵气充沛,最奇异的是峰顶有一处流动着的巨大湖泊,水活鱼游清澈见底, 散发着丝丝甜腻。
湖泊大到几乎占据了大半个鳞渊峰,出了寝殿再走几步就能跳进去。
沈忘州本打算在外面练剑,但还未出门,只远远看过湖泊一眼就眼前一黑闪回了寝殿。
他特别庆幸,这次的心魔劫和水无关,虽然他还是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多亏了那只和司溟很像的白狐——不知道司溟如何了,他玉佩接连几日都没反应, 只能联系到遇锦怀和秦雨……
前者说起来便和霖泽真仙一样念个没完, 后者可以和他相对无言一个时辰。
沈忘州发现,和胤淮说话居然是他最好的选择。
虽然胤淮说话时总是若有似无地撩拨他,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色彩,手指更是哪里不让碰哪里,看他面红耳赤要拔剑时再往他怀里一躺,懒懒撒娇说困了……
沈忘州若是气急了, 便舔着嘴唇问是哪面生气了, 上面他就吻过去,下面——
沈忘州捂住脸, 胤淮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师祖的样子。
在遇锦怀他们面前,就是雍容华贵性情冷血,甚至不能直视的尊上,在他面前甚至扮过琴师和合欢宗弟子,主动脱衣引诱……
寝殿内,道道赤炎化作刀刃,几番巨大的灵力波动震碎了所有布置,裹挟着猛烈战意刺向一袭白衣的男人。
锋锐剑尖停在胤淮胸口,剧烈颤动,再也不能前进半分,沈忘州咬牙想要收回也做不到。
胤淮漫不经心地侧身,指尖点在沈忘州手腕,一阵冰冷寒意渗入,袭焱倏然落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剑刃调转,尖端离沈忘州的喉结不足半寸。
沈忘州胸口剧烈起伏,握着袭焱的手已经脱剑,依旧肉眼可见地颤抖,整个人在威压下艰难地喘息着。
数不清是第几次尝试,也数不清是第几次被夺剑。
胤淮定下的规则很简单,却也难如登天——沈忘州碰到他衣角就算胜。
沈忘州阴谋阳谋都用到了,也没能成功一次,技巧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变得可笑至极。
但他没有丁点儿气馁,反而将胤淮每次动手的时机记在脑海。
胤淮有时会直接压得他动弹不得,有时会用最少的灵力反制出最强势的效果,沈忘州光是看都能受益匪浅,更别提亲自对阵了。
等沈忘州若有所思地发呆发够了,胤淮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长睫微垂,似毫不留情般向下一压:“太慢了。”
沈忘州瞳孔紧缩,只来得及将手臂横挡在身前,整个人就被一股完全无法抵抗的力道推了出去。
最让他烦躁的是这力道丝毫没有伤他,反而玩弄似的将他推远后就化作一道力量绕过他手腕,绳索般地缠了几圈。
比面对檀魍时还要无力的感觉,沈忘州有理由怀疑胤淮已经可以飞升成仙,但就是不飞……
沈忘州已经被逼的化妖,赤烬的力量加上本体的力量一起去碰胤淮,但他根本连胤淮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炎祈灵以命搏命的招数完全用不上。
胤淮根本不伤他,又何来搏命一说。
直到将元婴期的庞大灵力耗尽,沈忘州也没能成功,反而腿软得连路都走不了,让胤淮抱着去了灵泉。
泉水很浅,沈忘州累得泡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梦里他按着胤淮锤。
睡得很是香甜。
再次醒来,他又躺在床榻上,面对着胤淮被揽进怀里,不知道睡了多久。
沈忘州小心地往后挪了挪。
他睡着时觉得身边凉丝丝的,好舒服,原来是胤淮的体温。
这么一看,胤淮、司溟、鲛人的体温都很低。
按在腰窝的手力道适中地压了压,胤淮睁开黛蓝色的眼睛,毫无困意地开口:“醒了?”
腰间一酸,沈忘州为了躲他,不得已将腿压在胤淮腿上,又去拽那只手。
嘴里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的体温为什么这么冷?”
没想到胤淮反问他:“你不清楚么。”
“我为什么清楚?”沈忘州手也拽不动腿也踹不走,胤淮得寸进尺地埋进他锁骨,冰凉的唇让肌肤一阵颤栗。
沈忘州只能捂住他的嘴:“我不知——”
他话音一顿,忽然想起来胤淮和他交手时,他触碰到的属于胤淮的灵力都是渗着寒意的水属性。
原来是因为先天水灵力。
司溟是因为灵力相冲,水灵力不得已充斥全身压制火灵力,所以体温很低。
鲛人……大概因为他是鲛人,所以体温比人族低也正常。
沈忘州心底的违和感一闪即逝,转而把这些丢在了脑后。
胤淮见他想到了,便亲了亲他下巴,眉眼惓懒温柔:“还有什么想要的?”
沈忘州想也不想:“想要你忘了我说过的胡话。”没下次了!
七天时间快过去,马上就要离开鳞渊峰了,他要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
“忘不掉,”胤淮懒洋洋地咬他嘴唇,眼底闪过笑意,声音含混,“下一个。”
沈忘州指尖轻轻抓了抓锦被,旖旎的气息让他感觉不妙,快速地转移话题。
“你的心魔消失了吗?”
胤淮说过,因为沈忘州“始乱终弃”,还“不愿见他”,他“伤心欲绝”,因而“生了心魔再难进益”。
沈忘州不知道真假,准备试探一番。
胤淮手指圈住他手腕,与他鼻尖轻蹭,垂着的眼睫格外好看,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想帮我?”
沈忘州吃了那么多亏,总算想起来防备,眯了眯眼,谨慎道:“怎么帮你?”
胤淮执起他一缕发丝,和自己的墨发一起绕过指尖,纠缠在一起。
玩味道:“与我结为道侣。”
沈忘州心尖一跳,迅速反驳:“不是相爱的人,怎么结为道侣,比不如说个现实一些的,比如立个誓言什么的。”
胤淮揉着他红润的耳垂,眸底满是玩味的笑意,提醒他:“我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两次。”
沈忘州脖颈红成一片,不等说话就又被压在胤淮胸口,紧紧掐着他腰侧,夹着他的腿不让他乱跑。
沈忘州嘴唇贴在胤淮满是暧昧齿痕的锁骨上,咬牙闷声说:“这件事从长计议。”
胤淮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道:“怕是要计议到别人怀里去了。”
沈忘州想起他对三人复杂的感觉,顿时有种被戳破心思的羞赧:“你不要说了!”
“嗯?”胤淮咬了他颈侧一口,看着那一小块留下齿痕的皮肤,又吮出一颗胭脂红,“被我说中了?”
沈忘州捂住他的嘴,压制着别在床榻上和胤淮打起来。
沈忘州自认爸妈教导的那些年还是成功的,他从来不是什么多情的人,但遇到这三个人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何个个让他难以拒绝。
沈忘州都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莫不是他真的德行有亏,对三个人都兴不起厌烦来,甚至还对与他们的相处颇为喜欢……
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不等他捋清楚,胤淮就给他添了把柴,让他乱成一团的脑子烧得更旺了。
胤淮揉着他腰侧,指尖戳按住腰窝:“张嘴。”
沈忘州腰间一酸,下意识抬头:“什唔——”
下巴被捏住,他被胤淮吻住,舌尖一痛,绵延的血腥味从嘴里溢散,一道冰冷的灵力裹着一滴浓郁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入。
“你喂了什么?”沈忘州捂着喉咙瞪着他,只觉得不对劲,“灵力为什么和血在一起?”
胤淮挑起他的发丝,顺着发丝的弧度,指尖落在他心口:“我的心头血,若是哪天忽然心悦于我,我自然可以感受到。”
沈忘州眼睛睁大,忽然有种看见了败家子的错觉:“心头血是这么用的吗?我若是哪天一不小心吸收了——”
胤淮埋进他胸口,一副困倦的模样,慵懒地低声应他:“以身相许报答我吧。”
沈忘州:“!”
沈忘州喊了胤淮许久胤淮也不收回,他折腾的厉害,胤淮也不恼,只是抱着他又喂了一滴,舔着唇角笑说睡不着也好,可以双修,说完就要解衣带。
沈忘州打不过,那方面也争不过,立刻抓住他的手闭了嘴。
他只能磨着牙发愤图强,等他和胤淮站在同一高度,他就能还给胤淮了。
但至少现在,他只能收着。
沈忘州半梦半醒间反省。
他现在身体里有胤淮的心头血,司溟的奴蛊,和鲛人的“祭”……
他到底是怎么欠下这么多还不了的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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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七天时间眨眼间过去,沈忘州走出鳞渊峰时恍如隔世。
在雾铃镇历劫像一场错觉,在鳞渊峰才是真的历劫,他现在嘴唇还隐隐作痛,不知道留没留下齿痕——反正胤淮嘴上肯定是留下了。
唤出袭焱,他回头远远看了眼寝殿,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遇锦怀昨日用玉佩告诉他,百仙大会第二轮即将开始,仙宗内参与的弟子们这几日禁止外出,在宗门做准备。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和几位师叔一起出发去找霖泽真仙,师父的意思,胤淮也有可能同去。
绊殄邸和雾铃镇有势力屠杀人族,事关重大,霖泽真仙与各仙宗商议了这么久也没回来,沈忘州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小凤凰虽然在鲛人嘴里蠢得很,但对修真界的控制却延续了几千年,轻易无法撼动。
沈忘州刚下鳞渊峰,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遇锦怀站在峰低一块嶙峋怪石旁,身姿挺拔气质温润,青色束带随风飘起,一袭浅绿色仙袍和君子气质互相映衬,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遇锦怀清晨天不亮就过来了,一直眺望着下山的方向。
眼睛终于捕捉到沈忘州的身影,对视的瞬间神情一喜,等不及地唤出佩剑竹杺,径直飞到沈忘州身边。
沈忘州眼睛同样亮起,三师兄居然来接他了!
“小师弟!”遇锦怀在他面前停下,笑意温柔关切,上上下下地看着他,“身体如何了?”
“没事了,”沈忘州和遇锦怀一起御剑,避开了关于修养身体的话题,问:“你怎么亲自来了。”
“你突破元婴本就伤重,我们都很担心,本打算一起接你,
“但寒溪昨日也突破元婴,不知为何最后一道心魔雷劫格外难熬,如今正在修养,阿雨在照顾。”
果然,季寒溪身为主角攻,不会落在他后面。
沈忘州暗想,听完最后一句又忍不住说:“二师兄在照顾?”
秦雨不像会照顾人的,倒像是能把人安详送走的。
遇锦怀无奈摇头,敲了他额头一下:“阿雨只是不爱说话,今日本打算和我一同过来的,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恭喜你突破元婴。”
说着拿出一个足有巴掌大,极为精致的金镶玉瓶,递到他手里。
“还说这也是庆贺你成年的礼物,”遇锦怀神情几分不解,但秦雨没说的事,一般也问不出来,他猜测道:“成年礼两年前便送过了,阿雨莫不是要再补给你一个?”
沈忘州发现玉瓶居然设有一个小小的法印,要他亲自探入灵力才可打开。
他指尖搭在瓶底,灵力汇聚。
一道仅他可见的文字浮现在脑海,沈忘州粗略读了一遍,耳根倏地红了,烫手似的收起了玉瓶。
“咳,他应该没送错。”沈忘州深吸了一口气。
不愧是他沉默寡言的二师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他五体投地。
这小小的瓶子里,居然是秦雨亲自调配的特殊软油和外界无数男修梦寐以求的温鲸养体丹……
沈忘州大为震撼,颇有一种青春期儿子被思想奔放的爹教育怎么谈恋爱的诡异羞涩感。
秦雨还用光是文字都能读出来毫无起伏的语气说沈忘州已经成年,这些宗门规矩都是放屁,让他想如何就如何,只是告诫他注意节制,不要沉迷其中。
原著里对这位少言寡语的二师兄秦雨是怎样描述的沈忘州不知道,他压根都没看到秦雨这个角色。
但如今沈忘州是万万不会轻视了,鲛岳仙宗一代弟子果然个个是人才……

第55章 心软
沈忘州谨慎地封好玉瓶上的法印, 生怕遇锦怀看出什么端倪,再也不敢拿出来。
他恍然间有种上辈子高中时期藏小说,在教导主任面前经过的既视感。
遇锦怀目光闪过一抹好奇, 丝毫不知他千护万护当单纯孩子看待的小师弟已经被秦雨偷了家, 还笑着说:“是喜欢的东西么?”
“额……还可以,挺,喜欢的。”沈忘州指尖捻了捻。
他收到东西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他找不到合适的人用。
多么悲伤。
他一个猛1,招惹的却都是想压他的,就连乖顺漂亮的司溟都是。
想到司溟, 他忍不住问遇锦怀:“师兄,你这几天见过司溟么?”
遇锦怀将注意力从玉瓶上移开,道:“那天我们回宗后,司溟身体不舒服,我让他先回瀛汐庭休息,没让他一起上鳞渊峰。
“从鳞渊峰下来后我不放心,去瀛汐庭探望他, 守着瀛汐庭的小灵兽告诉我他在闭关休息, 那天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司溟。”
“闭关?他是不是受伤了?”沈忘州眉头紧皱,心底闪过一阵担忧,“司溟一个人惯了,我如果不主动接触他,他有难受的地方也不会主动说。”
“你提过他体内有两股灵力互相冲突, ”遇锦怀安抚他, “或许是守阵时灵力不稳,需要闭关控制。若是受了重伤, 玉佩不会没有反应。”
沈忘州看了眼玉佩,疑惑司溟这几日为何没有联系他。
“小师弟,你的玉佩是不是又坏了?”遇锦怀看着他的玉佩,同样疑惑,“寒溪这些日子试图与你传音都失败了,我和阿雨倒是可以联系你,但是一天只能成功一次。”
沈忘州脸色一僵:“……”
这种离谱事情,或许可以问问某位不愿他抱着玉佩说话的师祖。
“可能和鳞渊峰的法阵有关,”沈忘州胡诌了个理由,“季寒溪找我干什么?”
“寒溪没和我说,只是昨日之前,他每日都会来鳞渊峰问师祖你可曾醒来,每每得不到回应,只能去找我和阿雨,
“直到昨日,他打坐时忽然突破,最后一道雷劫凶险至极,他从幻境中醒来斩断天雷后就闭关了,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脸色很差。”
沈忘州猜测他是看见了原主。
事到如今,剧情显然已经一路脱缰,和原著南辕北辙回不去了。
季寒溪之前几次找他,明显心中放不下“沈忘州”。
正好他也想知道,这两人之前的事情,好帮原主解决心中的执念。
沈忘州斟酌了一会儿,问遇锦怀:“师兄,我在秘境内走火入魔,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知道‘我’和季寒溪发生过什么吗?‘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他得从头了解,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遇锦怀微微一顿,沉吟了会儿才道:“一代弟子里,你是最晚入宗的,当时你七岁,无父无母在外流浪,是宗门师叔捡到你带你进来的,
“师父见你根骨奇佳,许诺你若是一年内修为进益到他满意的程度,就让你成为第四位一代弟子。”
沈忘州暗暗记住。
原主七岁入宗,季寒溪大他五岁,那时候刚满十二岁。
“你初入宗门,我和阿雨刚好随师叔历练,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你,回来才听说你被弟子们欺负,差点命丧妖兽爪下。
“是寒溪救了你,杀死了妖兽,教训了那群弟子,还让夜里总是惊醒的你和他一起睡,就连和寒溪一同长大的江照雪都没有这份待遇。
“寒溪最初待你,是最与众不同的。”
沈忘州嘴唇轻抿。
年仅七岁的原主被欺负到孤立无援时,只有季寒溪伸出了援手。
外貌和天资绝佳的大师兄,不仅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一代弟子,还唯独照顾关心他……
季寒溪会变成原主的白月光师兄也不难理解。
沈忘州故意不爽地问:“他那时候这么好意?那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我’欠了他好多的模样的?”
遇锦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回忆:“我们也不知为何,你入宗后唯独对寒溪亲近,对我和阿雨都不爱说话,就算我主动接近你,你也会默默避开,不会与我搭话。很多事情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和阿雨问不出什么,
“你每日都会提着佩剑蹲在寒溪身边看着他练剑,寒溪也很喜欢教你,每日照顾你,与你同吃同住,你们两个那段时间最为亲近,直到一年后——”
沈忘州神情一凛,重点就是这个转折。
“寒溪有一天忽然不见了,再回来就被师父关了紧闭,在宗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你不顾师父的命令偷偷去祠堂看他,却被他打了出去……从那天以后,你们的关系彻底变了。”
“他为什么打人?关禁闭之前他去哪了?为什么被关紧闭?”
沈忘州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只觉得关键点全被略过了。
果然,遇锦怀摇头说他不知道,他和秦雨问过季寒溪和原主,甚至问过师父师叔,对方全部三缄其口。
“季寒溪总是说‘我’欠他,又不告诉我,‘我’欠了他什么,”沈忘州一阵烦躁,“我去问师父,看看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全世界都瞒着。”
原主当时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孤僻又不爱说话,能有什么主见和办法。
但他不是,那些糊弄小孩儿的招数对他没用。
遇锦怀没有拦他,但还是不放心,怕沈忘州一时冲动说错话:“小师弟,你想去的话,我陪你去。”
沈忘州:“救‘我’回来的师叔是谁,师兄,你知道么?”
遇锦怀:“是羽鸢师叔。”
“他现在在哪?”
“师叔在你入宗一年后,难敌心魔,在闭关时陨了。”
“……陨落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和季寒溪失踪那天一样么?”
“时间不同,是寒溪失踪后一个月,师父告知我们师叔陨了。”
所有和那段时间相关的人和事都被瞒下来了,唯一的见证者羽鸢师叔陨落,可陨落时间也可以作假……
季寒溪突然失踪经历了“某件事”,回来后不仅被罚,还与原主反目成仇。
那他可以猜测,那件事和原主有关,就是原主“欠”他的。
他推测时间线是“羽鸢师叔陨落,季寒溪失踪,季寒溪被关禁闭,原主和季寒溪关系破裂”。
一环扣着一环,沈忘州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和那位羽鸢师叔有关。
或许羽——
“呃——”沈忘州脑海嗡地一震,他掌心按住额头,溢出一层冷汗,好似针扎一般头痛欲裂,再也没法思考。
遇锦怀瞬间扶住他,急切道:“小师弟?!”
沈忘州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浓郁的恐惧,让他想要逃避真相。
这不是他的感情,是原主“沈忘州”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恐惧。
他咬牙,顶着要将他裂成两半的痛继续想。
原主“忘了”。
“沈忘州”强迫自己“忘记了”真相。
-
鳞渊峰。
怕水的“贵客”离开,湖面氤氲的雾气渐渐消散,于天际突兀现出一道瀑布,从不知何处源源不断地送来活水。
里面的灵兽鱼儿细看之下全是海里的存在,在湖底的仙器加持下,灵力异常充沛,随便挑出一只都有小妖的实力。
不知何时回宗的霖泽真仙站在大殿内,恭敬地俯身交代:“尊上,九重天的眼线已经威胁到了忘州。在雾铃镇,尊麟仙者可以轻易抓住您不在忘州身边的时候出手,甚至提前设置好了结界,阻隔您的感知,定是有人在旁通风报信。”
霖泽真仙:“弟子无能,已经将仙宗内所有去到雾铃镇的人都检查过三遍,但没有人身上落了九重天的印记。”
“找不到便不找了,”胤淮指尖把玩着一只清透的瓷杯,不知想到了什么,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一些小老鼠,不值得费心。”
“是,弟子明白,”霖泽真仙躬身行礼,继续道,“绊殄邸和雾铃镇的异象和九重天有关一事,几大仙宗皆持反对意见,态度强硬难以说服,唯有几个一直依附于鲛岳仙宗的小宗门站在我们这边。
他颇为重视地说:“九重天已经蠢蠢欲动,弟子担心他们会利用几大仙宗的势力逼您动手屠戮人族,引来天怒。”
瓷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胤淮黛蓝色双眸深冷嘲弄,动作却云淡风轻,指腹在瓷杯上轻轻抚着:“人族的所谓信仰建立在九重天的王座上,不是那只小凤凰,
他慵懒地瞥过霖泽真仙,似笑非笑:“就算哪日你坐上那个位置,他们也会卑劣地忘了当初他们誓死追随的凤凰帝尊,转而成为你‘忠实’的走狗。”
霖泽真仙在心底感叹,尊上从未信任过人族,这次站在人族这边,也只是受妖皇所托,哪日不悦,或许就弃了人族。
父亲叮嘱他一定要让尊上留在人族。
目前看来,能让尊上多看一眼的人族只有他的小弟子了。
霖泽真仙的腰更弯了,一把年纪还要操心三界和胤淮。
“尊上,帝尊在凡界大肆设阵,欲炼化凤凰丹魄启动禁术增强修为,若其余仙宗不出手,单鲛岳仙宗恐怕无法快速肃清,弟子担忧帝尊有了其他计划,如果不及时阻止,恐会伤及尊上。”
胤淮指尖漫不经心地一抹,瓷杯眨眼间溢满了水,水滴溢洒在桌子上,砸出一片柔软的水花。
狭长凤眼轻轻一瞥,瞬间看透霖泽真仙的想法:“他伤不了我。”
薄唇勾起一个温柔懒散的弧度,胤淮指尖一挡推到瓷杯,任由里面的水倾泻濡湿袖口,流淌得干干净净。
笑意里是淡淡的讽刺:“你想要我挽救那些被吞噬的人族?”
一切想法都瞒不过尊上,与尊上说话向来不能隐瞒。
霖泽真仙躬身冒死请求:“弟子僭越……那些都是无辜之人,却被帝尊炼化丹魄,灵魂受困,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胤淮看着那只小小的瓷杯,笑得玩味,建议他:“魂飞魄散就没有这些担忧了。”
霖泽真仙冷汗涔涔,语气更加严谨:“尊上,弟子担忧帝尊将这一切罪孽嫁祸给您。”
“那我便是冤枉的,冤枉了我的人族,杀了也好。”
霖泽真仙冒着被胤淮杀死的风险劝道:“人族虽然弱小且劣迹斑斑,但并非所有人族都不可信。人族的可贵品质如雾中萤火,一旦坚定起来,就会坚如磐石,如明灯高悬,在实现之前,任何事物都不可动摇,
“您以司溟的身份留在忘州身边,想必也从忘州身上感受到了人族并非全是背信弃义之徒,您——”
“就算他是,又如何。”胤淮嗤笑一声,看向霖泽,笑意却未达眼底。
霖泽真仙冷汗滑落,尊上明明什么都没做,被刺穿心脏的窒息感却将他笼罩。
胤淮单手撑起下颌,瓷杯里渐渐浮现出一层水雾,沈忘州的脸浮现于小小的水面。
发呆的,愤怒的,愉悦的,羞赧的……
胤淮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霖泽真仙身上的威压陡然消失。
他眼眸温润地望着那一轮皎月般的面容,语气几分诧异,听得霖泽真仙心再次提起来。
“就算我的小修士薄情又多情,也是世间独有的,那些让人生不起一点兴致的低劣人族,有什么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霖泽真仙立刻道:“弟子知错!”
苍白修长的手指拿起瓷杯,胤淮含住杯沿,眼睫低垂,一点点喝干瓷杯里的水,就像在吮吸爱人的骨血。
如果他的小修士善变多情,他可以做三个不同的人,陪着他放浪形骸、恣情纵欲。
如果他的小修士只想与一人相守,他可以舍弃另外两部分,做他最爱的那个。
如果他的小修士爱上了三个人,他就同他坦白,三个身份是他的三个部分。
鲛人贪欢却未尝情爱,漫长的岁月将对人族的鄙夷刻进了骨血。
他多疑、轻视、厌恶,但像冥冥之中无法逃避的宿命,胤淮在万年后,无法自控地爱上了人族。
他疯狂而不计代价地想要占有,又从未有过的谨慎怀疑。
可他欢喜至极的小修士从未吐露过爱意,他没有寸丝半粟的安全感,温柔笑意下将人囚于沧海肆意妄为的欲望疯涨。
万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有什么值得他费尽心机,就如同那些藏于各处的宝物。
他若想要,唾手可得。
唯有沈忘州是不同的。
他自由时恣意放肆的模样那样诱人,宛如海浪击碎礁石,不可一世,惹人欢喜。
他想他心软了。
于是他把自己撕开,用最极端的方式做出五个全部正确的选项,亲自放到沈忘州面前。
胤淮心生期待。
他的小修士会爱上某一个,还是贪心地选择三个,又或是已经聪明地发觉,欢喜心动的是同一个人了?

第56章 惩罚
沈忘州险些被疼死。
掌心用力捂着额侧, 手臂泛起青筋,耳边已经开始出现尖锐的幻听,他不得不停下对真相的猜测。
遇锦怀已经扶着他回到了翦绯庭, 用灵力守住他的筋脉, 沈忘州坐下缓了好半天才听清他的话。
遇锦怀递给他一杯温茶:“好些了么?”
沈忘州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勉强点了点头。
原主可能是创伤应激,恐惧的情绪残留在身体里,阻止他发现真相。
这说明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突然头疼。”沈忘州敲了敲脑袋,刚才疼得他差点一剑劈进太阳穴, 他沙哑地说:“可能是……想到不能想的了吧,灵识不稳。”
遇锦怀按着他发顶,不放心地叮嘱:“那便不想了,有疑问师兄陪你去问师父,现在好好休息。”
说着又给他倒了一杯。
“没有大碍了,”沈忘州一口一杯,才觉得舒服了点儿, 他随口说:“睡一觉就好了, 我先去看看司溟。”
上次广铃镇,归还季寒溪养魂乌时,他陷入了原主的回忆,也是这般头痛欲裂,睡一觉才觉得好些了。
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听了真相说不定能直接疼死。
“沈忘州”大概还没准备好回忆, 他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遇锦怀自然顺着他, 问了几次他都不愿意找雾极师叔诊脉,只能叮嘱他去找司溟后, 让司溟帮他看看。
沈忘州答应着:“司溟是医修,我去找他要些丹药。”
送走遇锦怀,沈忘州本想坐下歇一会儿,但遇锦怀连着七天都没见过司溟的话还是让他立刻起身前往瀛汐庭。
几人的玉佩都没显示出问题,但他还是不放心。
御剑到瀛汐庭,果然大门紧闭。
沈忘州没看见那只给遇锦怀传话的守门灵兽,门外的结界也并没有拦住他,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庭院内似乎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雾气缭绕,连花枝都是湿漉漉的。湿润的空气轻松将睫毛打湿些许,又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沈忘州深吸了一口气,元婴期的灵识外放,轻松覆盖住整座瀛汐庭。
他感受到司溟就在附近。
沈忘州站在院内的浅池旁,喊了声“司溟”,但没有人回答。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一阵风声,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了。
沈忘州微微皱眉走向卧房,一路畅通无阻,所有结界都对他敞开。
上次闯进去不小心看见司溟在沐浴,他难得长了记性,敲了敲门,沉声问:“司溟,我是师兄,你在里面么?”
还是没人回答。
沈忘州皱紧眉头,意识到不对,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屋内一片雾蒙蒙,好似落入了一方浅泉,沈忘州睫毛上的水雾瞬间凝成几滴小水珠,被他眨眼眨落。
漂亮的菱角窗被施了灵力的水雾遮住,明明是白日,可光线半点透不进来,只有精致玉桌上的两个冷脂烛台散发着冷白色的光,烛火晦暗间将卧房辉映得几分冷冰冰。
沈忘州灵力属火,不喜欢过冷的地方。
虽然金丹以上就可以无视寒暑,但就像他不像其他修者那样辟谷、用修炼代替睡觉,他也更习惯用身体感受温度。
现在外面是炎炎酷暑,屋内的雾气就显得恰到好处。
司溟就在那一方小小的暖泉里,沈忘州感受到了。
他掩上门,眨眼间就闪到了泉水旁,看见了昏睡在里面的苍白人影。
沈忘州呼吸一滞。
司溟像是睡着了,手臂搭着玉台,脸侧枕在冷白如玉的手背上,眼睛轻轻地闭着,姿态脆弱安静。
染湿的银白发丝几绺粘在轮廓清晰的下颌和苍白的脸颊,散落在后背的长发落入泉水,随着水波荡漾。
司溟只着一件单薄的亵衣,松垮的白色亵衣黏腻地贴着胸口和手臂,勾勒出朦胧暧涩的弧度,水下的布料则浮动着,滴滴莹润的水珠顺着指尖低落,在水面砸下一圈圈旖旎的涟漪。
沈忘州被眼前的美景晃了晃,下一瞬恢复了神志。
再喜欢玩水也不是这么泡的,他弯腰俯身单膝跪在泉水旁,伸手碰了碰司溟的脸颊——暖泉变冷了!司溟的身体却一片滚烫!
沈忘州瞳孔紧缩,灵力汇聚出一股暖意,抬起司溟的下巴,喊他:“醒醒!司溟!”
掌心承托住的人眼皮微微颤动,被咬到殷红充血的薄唇小幅度张了张,声音细若蚊呐。
但沈忘州还是听清了。
他说:“师兄,不要丢下我……”
沈忘州动作一顿,下意识放的更轻了,晃着他肩膀:“我什么时候说要丢下你了,快醒醒,这泉水是冷的,你到底泡了多久……”
司溟好像烧的晕了,沈忘州也顾不上其他,弯腰直接伸手进水里,把人抱了起来。
司溟身上的水痕很快濡湿了沈忘州的衣衫,泉水似乎蕴含灵力,连仙袍的法印都阻止不了。
沈忘州对此恍然不觉,顾不上绕过屏风走向床边,他直接抱着司溟放在泉水旁的软塌上,用灵力催干衣物和身体。
司溟身上太烫了,又昏睡得坐不住,沈忘州一时不确定他是冷的着了凉,还是灵力冲突。只能抱着人握住手腕,感受他体内的灵力。
刚一探入他就僵住了,司溟的内府已经不能用“混乱”来形容了。
简直是一片糟糕。
不单单是灵力冲突的血肉模糊,更多的是盘桓在心脏处的那一枚小小的奴蛊,躁动不安地疯狂往血液里渗透着勾起汹涌春潮的毒——
司溟现在和中了烈性春药没两样。
沈忘州虽然是主蛊,但奴蛊最让修者们津津乐道的就是,奴蛊的那方一旦发作,除了疯狂渴求主蛊给予“安慰”外,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若长时间得不到安抚,奴儿的身体受不住,自我安慰也不能纾解,甚至会丧失理智变成只会寻求欢愉的奴宠。
为了保留最后一丝作为人族的理智,奴儿会拼命讨好主蛊,无论多么低贱的事情都会做,只为了能有一次肌肤之亲,暂缓奴蛊的发作。
沈忘州拼命回忆主蛊的控制方法,但无论怎么翻看大脑里的内容,解决办法都只有那一个——真正的双修。
沈忘州不能这么做。
他还没丧心病狂到真把司溟当奴儿的地步,此刻司溟昏着,他就更不能趁人之危了。
他看书看的少,但司溟是个医修,说不定知道更多。
沈忘州捧着司溟的脸,一面在他手腕注入灵力,一面喊他:“司溟!醒醒!我是沈忘州!”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落在榻上的那节苍白脚踝动了动,像一棵雪中伶仃的梅花枝,司溟虚弱地偏过头,侧脸埋进了他胸口。
浑身轻颤着从口中溢出呢喃:“师兄……?”
沈忘州猛地松了口气,看着司溟饱受折磨的模样,又愧疚得皱眉:“抱歉,我来晚了……我要,怎么帮你?”
他以为司溟会抱住他撒娇求安慰,就算没有办法也会哭着说难受。
但他话音刚落,司溟就轻轻吸了吸鼻子,似乎终于凝了些许力气,掌心按在他胸口,推着他向后倒去。
沈忘州怔愣了一瞬,下意识把人拽了回来。
司溟无力地垂着头,并不说话,只是执着地掰着他的手指。
往日苍白的指尖因为体温太高而泛着诱人的粉,落在沈忘州手背,像软软的糖。
沈忘州终于意识到不对,皱眉看他:“干什么呢?”
司溟不说话,掰开他的手后努力向后挪了挪,足尖碰到沈忘州的膝盖,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颤,呜咽一声蜷缩在榻上,脆弱地发着抖。
沈忘州刚要扶他,就听他声音低哑,带着哭腔地说:“不要碰我!”
沈忘州一顿,好心当成驴肝肺,暴脾气险些冲天而起,但对面是司溟,他还是压住了,强行好脾气地问:“到底怎么了?别闹了,让我看看。”
伸出去的手被一把挥开,沈忘州的忍耐到达极限,他担心司溟的身体,对方还这么不配合,气得站起身:“你乾坤袋呢?我找找解药,我不碰你,别躲了!”
他抬腿欲走,就听见一声微弱的啜泣,死死拦住了他离开的步伐。
司溟咬紧嘴唇,呜咽着呢喃:“师兄果然还是走了……”
沈忘州向来是被司溟哄着的,已经彻底惯坏了,这会儿被几次三番推脱,气急败坏:“……不是你不让我管你么!”你还有理了!
司溟不说话了,抱着肩膀抖得更凶,好像随时都要崩溃。
沈忘州自己跟自己生了会儿气,蹲到他身旁,再次扶住人:“你再敢推开我我就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嘴里喊的凶狠,扶司溟起来时的力度却很小心。
司溟又抓住了沈忘州的手,不过这次是软软地缠住他,连手臂也用上,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沈忘州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地感受到司溟滚烫的体温,和洒在他颈侧的灼热呼吸。
司溟的唇潮湿烫热,擦过锁骨时沈忘州不明显地颤了颤,悬空的双手僵了僵,最终落在了软塌上。
司溟脸颊依恋地贴在沈忘州露出的脖颈锁骨上,努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勒在身后的手臂收得紧紧的,染着哭腔的轻软嗓音开口就颤得沈忘州六神无主:“师兄,我好想你……”
刚才的火气遇了一场温热的春雨,悄无声息地就熄了,沈忘州暗说自己狗脾气禁不住哄,却也真的舍不得司溟这样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你想想办法,我要怎么帮你?”
他只是说着话,胸腔微微颤动,和他紧密相拥的司溟呼吸忽然急促,膝盖难耐地在他腿边蹭过,轻咬薄唇,尾音饱含春意地哼喘着喊他:“师兄……”
这声音他倒是听过,只是那时司溟与他纠纠缠缠,他已经神志不清。
此时清醒的不行,忽然再次听见,沈忘州脖颈烫得要熟了,不知道奴蛊居然这么厉害,一时间连话都不敢说了。
司溟缓了不知道多久,才轻喘着吻过沈忘州的喉结,迷恋又难过地问他。
“师兄,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什么?”
“那四天,我的奴蛊很痛,身体也很痛。”
“……”
沈忘州瞳孔地震,羞赧不堪。
四天……司溟居然知道?!
泛着浅粉的指尖落在沈忘州脸侧,轻轻抚摸着,司溟抬起头,湿漉的双眸看着他:“师兄,你喜欢师祖么?你与他在一起时,比和我在一起还要欢喜么?”
沈忘州一顿,一声不喜欢就要脱口而出,司溟的指尖却突兀闯入,搅乱了他的反驳。
司溟满眼的醋意和后悔,可怜地望着他。
沈忘州的动作在这种眼神下只能停住。
司溟便单手撑着软塌,支起身体凑近,薄唇吻过指尖和沈忘州的嘴唇,满眼痴迷留恋地望着他:“师兄又要哄我么,明明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让师兄舒服,还自顾自地吃醋发脾气……”
沈忘州舌尖微痛,撑在软塌上的指尖抓了抓,喉咙干涩地说:“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义务让我……舒服,我是说我们不是奴儿和——”主人的关系。
但不等他说完,司溟指尖在他手背轻点,缓缓摩挲着沾了水雾的湿漉肌肤,指腹缓缓挪到手腕,留下一道道灼烫的触感,暧昧地缓缓圈住……
沈忘州呼吸一急。
司溟握住他的手放在颈侧,刚一接触就浑身一颤,司溟紧紧地闭了闭眼,咬紧嘴唇似在艰难压抑着血液里沸腾的冲动,指尖勾着他的手指,掐住自己的细白脆弱到一捏就碎的脖子。
湿漉的眼尾泛着诱人的红,薄唇轻启,喉结滚动:“我是个没用的奴儿,师兄罚我吧……”

第57章 喜欢
水雾氤氲出柔软的波纹, 落了雾气的细白颈子像漂亮的瓷,又像一束不堪触碰的细雪,稍稍拨弄就会碎落一地。
施虐的想法在对方刻意的纵容和轻佻的引诱下, 宛若燎原的野火, 在脑海里激起一阵危险的颤栗,一发不可收拾。
凸起的指骨着魔了一般稍稍用力内扣,冷白的细雪随之凹陷,掌跟状似残忍地抵在喉间,牢牢锁住那一枚缓缓滑动的软骨。
被压制的一方却没有丝毫恐惧,眼神纵容怂恿, 激发出最深处的欲孽。
手指不受控制地再次收紧,喉结并不温润的弧度在掌心划过,滚动间将几欲施暴的涩意化作无色无味的毒药,透过薄薄的皮肤,渗入血液,流转至全身。
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动脉的跳动,血色从眼底一晃而过, 指尖不受控地蜷了蜷, 压迫着颈侧血流的起伏。
像被突然赋予对一个生命的掌控权。
他可以让面前稠丽乖顺到快要窒息的小师弟生,也可以让他死,甚至一句玩笑般的话都会被奉若神谕,捧着他指尖虔诚地执行……
欲望在权利面前冷眼相待,却败给了那一双低垂着的,饱含诱意的眸子。
沈忘州能清晰地读出眼神里的意味, 催促着他行使独属于他的特权, 让痴迷于他的奴儿在他的指尖下颤抖、哭泣、迷恋……
呼吸愈发急促,沈忘州好像生了病, 连话都说不出口。
明明是他握着司溟的脖颈,可司溟圈住他手腕的细白手指像一道锁,紧紧束缚住他残存的理智,连同那双冰凉软腻的手一起装进一方狭窄窒息的空间。
手指紧紧攥住蜷缩的思维,细腻地抚摸着,指尖挑起那根颤栗不停的神经,绕出一个个旖旎的涟漪,直到理智无法忍受地瑟缩着逃避,陷入不可诉说的梦境。
手指猛然攥紧,那一团被摆弄到可怜兮兮的抗拒思维像一张濡湿褶皱的宣纸,滴滴答答一塌糊涂地糊腻在指尖,再也不成形状。
他可以这么对司溟,他可以,他要让司溟哭,让司溟顺从,让——
“哈——”沈忘州浑身一颤,猛地清醒过来。
他茫然地看着圈住他手腕的司溟,薄汗覆着后背薄薄的肌肉,喉咙干涩地咽着口水,肩膀呼吸不稳地上下起伏,像蛛网里徒劳挣扎的蝶翅。
好似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说的幻觉,沈忘州膝盖在软榻上蹭过,外袍随着动作衣摆微拽,遮住了那场旖旎梦境的后果。
“师兄看见了什么?”司溟脸侧靠在他掌心,泛着潮意的双眸像沾染着魅术,让沈忘州浑身发烫,强行控制着自己向后挪了挪。
发觉他细微的动作,司溟攥住他手腕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紧了紧,他姿态顺从地偏过头,沾着水汽的柔软嘴唇吻住了紧张到发烫的掌心。
沈忘州指尖微颤,吃痛了一般地想要收回手,却又被司溟环住了腰,凸起的那截腕骨被赋予同样的待遇,种下一颗浅浅的红莓,缀着漂亮的水珠,让人眼红。
沈忘州努力忽视手腕的感受,恍惚间想起了吃过的一种浇了糖的凉糕,也是这么柔软滑嫩,拿不稳就会从匙里掉落。
掉落在手背上时会留下一道清晰甜腻的痕迹,又凉又软,被挤压变形的凉糕会湿漉地吸附着肌肤,在重量的强迫下,顺着食指和中指的缝隙滑落在地,只在指尖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触感……
好似单纯的留恋,又像明知会掉落又故意为之的诱引。
也像到嘴的甜味悄然溜走,只在口腔留下阵阵饥饿的空虚和馋。
司溟攥住他的手腕,细腻温存中对他说出乞求一样的软语。
沈忘州那点被揉皱的湿漉理智磕磕巴巴地传达,这些不像乞求,更像妖吸□□气前的诱哄,稍有不慎就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精准的判断,却被主人随意地丢在一边,不做思考。
“师兄,喜欢么?”那张漂亮的脸凑到面前,狐狸似的蹭过沈忘州的鼻尖,留下肌肤相贴后颤栗的滚烫。
沈忘州喉结微滚,抬手按住司溟想要吻过来的嘴,勉强挣扎出一点纯粹的理智:“别乱说,我不是你的主人,我是你师兄,我们不是主人和奴儿的关系……”
一声暧涩的轻笑从耳畔荡漾开,司溟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他手背,含住了那滴柔软耳垂,控制欲极好地掌握在沈忘州偏头挣扎的瞬间松口。
疯狂藏匿在乖顺的表象下,湿润的吻落在沈忘州耳后,他软着嗓子无辜地问:“那师兄为何只看着我,握住我的脖子,就这般动情了呢……”
沈忘州所有拒绝的理由,被司溟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粉碎,连一小块完整的字迹都寻不到了。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外袍那么松散……
被轻点的手蓦地攥紧,沈忘州整个人往另一个方向躲了躲,眉头难堪地蹙起,逃避问题:“我不知道,这是……主蛊的副作用!你不应该最清楚了么!”
他恼羞成怒地编了个让自己脸皮不那么烫的理由,却羞赧地不去看司溟的眼睛。
某种程度上,羞涩和诱人可以划上暧昧的等号。
司溟目光犹如实质,暧涩地落在沈忘州偏头绷紧的脖颈,那里的肌肤因为羞恼红成一片诱人的草莓色,凸起的青筋都像可口的食物,让他饥饿到舔起唇角。
欣赏够时间,司溟依依不舍地捧着沈忘州的脸,指尖揉捻着充血的耳垂,轻软宠溺地附和:“是主蛊的副作用。”
沈忘州这才找回些许面子,却依旧不去看司溟:“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们不能……”
“……为什么?”司溟握住他的手,指尖碾压着手指的缝隙,像在寻找一个脆弱的突破口。
司溟身体转到沈忘州面前,不让他逃避视线,一双狭长勾人的凤眼满是失落。
好似一杯盛满酒液的瓷杯,稍稍晃动,名为脆弱的酒液就会尽数洒落在沈忘州身上,濡湿他的身体,酒意就这样不经意地在身体里蔓延,麻木掉所有警惕的神经。
司溟亲吻他的唇,浅浅地含住,细致地轻抿,最后却只能落寞地分开。
他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浓郁的香气挽留着厌倦的人,指尖勾住沈忘州的小拇指,刮蹭着柔软的指腹,嗓音软而欲哭:“师兄不想碰我么?”
沈忘州想。
他不是木头,这般纠缠引诱下已经丢盔卸甲到丢人的地步了,但是……
沈忘州一次次深呼吸。
但是司溟是真的喜欢他,信任他到盲目的程度,仿佛全天下只剩下他一个人值得依赖。司溟单薄柔弱,和鲛人胤淮都不同,他没法想象离开他后的司溟要怎样生活。
所以沈忘州做不到因为自己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定力,就胡乱接受这份心意,更做不到用一段身体上的关系去交换司溟的真心。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耐心都要用在这“三个人”身上了,但里面分出最多的是司溟。
“不行。”沈忘州一手抵住司溟的肩膀,咬了咬牙,将他往后推开。
司溟微微一怔,眼底的光芒慢慢黯淡,他垂下头,望着推在胸口的手,嗓音微颤地呢喃。
“只有我不可以……师兄,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他眼底通红地望着沈忘州,雾气在长睫上颤动,小声重复:“因为我只是个医修么?我太弱了,我派不上用场,我配不上师兄,我——”
“别说了!”沈忘州恨不得堵上这张欠亲的嘴,俊朗的脸满是烦躁羞赧地瞪着他,不知道在气自己同时对三个人产生错觉,还是在气这不争气的定力。
“我已经很努力地克制我自己了,你能不能也爱惜你自己一点!”
司溟满眼的无辜迷茫,像个随时都能被欺负哭了的瓷娃娃。
沈忘州:“……”
他用力捂住心口,默念一百遍他不是畜生他不是畜生他是人他是人。
他干脆坦白,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不碰你,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现在……”
他看着司溟的脸,脑海里瞬间和胤淮的容貌重叠,鼻息间属于司溟的冷香又和鲛人的重合……
沈忘州纠结得掌心抵住额头,语无伦次:“我现在遇到了很困难的事情!这件事对你不公平!我……我好像对你们三个人都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你们太像了!”
话一说出口沈忘州就觉得他无可救药,薄成纸的脸皮随时要丢,根本不愿意去看司溟的表情。
他猜大概是心目中师兄形象崩塌的厌恶吧。
但他只能实话告诉司溟,比起让司溟懵懂地喜欢他,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宁愿短痛也不想拖拖拉拉。
沈忘州给自己一刀痛快的,一口气说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最亲近的师弟,我们相处这么久,我已经把你当成家人……”就连心魔劫里救他出幻境的狐狸都和司溟那么像。
“我不能糟蹋你的喜欢。”
终于说完,沈忘州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不想去看去听司溟对他的评价。
他就是完蛋,他就是神志不清地弄混了三个人,但他也就是暴脾气,不许别人说他,谁说他劈谁。
“师兄……”司溟低声唤他,气息有明显的不稳。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你不用重复了!”沈忘州莫名其妙地生气,“你想想办法,把主蛊唔——”
司溟强势地用一个绵长动情的深吻表达了他的想法。
沈忘州的推拒不知为何变得孱弱,他几乎要窒息,眼前从一片黑暗中渐渐亮起时,他才慢慢缓过来。
他看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司溟,放在司溟后背的手紧紧攥着一绺白发,刚才好像就是扯着这绺头发让司溟松开他的……
他又不可救药地想起了鲛人和胤淮的头发,他都扯过,比嘴里的拒绝要好用。
这些人仿佛都听不到他的话,不对,他被亲的压根发不出完整的字节。
沈忘州脑海灼热混乱,呼吸急促,艰难地回想着,喘得像缺氧。
司溟手臂紧紧束缚在他腰间,指尖在腰侧轻轻描画着,一道道痒意透过布料渗入脊髓。
他慵懒地埋进沈忘州肩膀,低哑嗓音里的病态柔弱仿佛着了魔,痴痴重复:“师兄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师兄喜欢我……”
沈忘州感受着司溟胸腔的颤动,心情茫然中升起一抹酸涩甜腻的复杂。
他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司溟细软的发丝,却不小心挑起了发顶的一绺头发,凌乱地翘着。
沈忘州不大温柔地揉了揉,却揉得更乱。
司溟亲昵地抬起头,像一只被抚弄的狐狸,主动去蹭他的手心。
稠墨似的眼底眼神温柔渴望,湿润暧涩的气氛里,司溟虔诚地吻上他的双眸,柔软触及眼睫,一遍遍述说着心底的愉悦满足:“我一定会做到最好,让师兄最喜欢我、不想离开我……”
他握着沈忘州腰的手指轻轻揉按,我见犹怜地软着嗓子问:“这些话,师兄只对我说过么?”
沈忘州耳根发烫,被撩拨得岌岌可危的自制力逐渐化为一滩春水,喉结不住滚动:“你想好了么,我还没有弄清——”
滚烫的薄唇落在他的唇上,阻止了后面的话,柔软的指腹按压着,顺着后颈凸起的脊骨缓缓下移,冷白修长的手指握住劲瘦的腰,将人抱坐在腿上,用力相拥,直到心跳声透过布料清晰传递。
轻轻吮过唇角,司溟歪头望着他,唇角弯起餍足的弧度,好似撒娇的狐狸:“可是我已经弄清了,就算只有一点位置,我也要永远陪在师兄身边……师兄呢?对我也是这样特别的么?”
掐握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用力,轻微的钝痛缓缓蔓延,沈忘州不受控制地挺直了腰,晃动着身体想要躲开,却又被玩弄似的按回腿上。
司溟无辜地凑到他眼前,鼻尖蹭过湿润的唇瓣,催促:“师兄对我是特别的么?”
沈忘州腰间隐隐发着抖,指尖几度蜷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哑着嗓子承认:“你是最特别的……”
鼻尖顺着下颌的弧线落在不堪触碰的颈侧,连带着软糯的唇也落在锁骨上,司溟声音懒倦抓耳,像猫儿一样,闷闷地在他颈窝里轻笑,震颤的触感和灼热的呼吸将那小片肌肤染得通红,好似火烧般蔓延到脊髓。
司溟好像什么都没做,沈忘州已经腰间发软,有些坐不住了。
喉结被湿润地安抚过,司溟攀附在他承受力的边缘反复触碰,小声哼着:“师兄,难受……”
沈忘州感受到了他的“难受”,此刻臊得面红耳赤,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指尖都透着红,犹豫了几秒还是环住了司溟的腰,咽了咽口水问:“我要……怎么帮你?”
司溟小口地亲着他下颌,吮出一颗圆润漂亮的胭脂后,才抚过他脸侧,哑声缠着他:“师兄的百宝囊里有雪莲么?”
沈忘州心被司溟勾得乱了,闻言立刻抹过百宝囊,胡乱拿出一堆东西翻找:“我不记得了,我有很多东西都给你——”
各式各样、等级繁杂的宝物散落在软榻上,灵植、法器、丹药……堆叠在一起,宝光四溢。
沈忘州坐在司溟腿上,不好使力去翻。
司溟一手亲昵黏糊地搂着他的腰,下巴慵懒地抵在他的锁骨上,盛满暧涩的眼睛微微眯起。
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其他东西,精准地拿起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玉瓶——
他状似无意地抬头,着迷地吻蹭着沈忘州的唇,收紧了手臂,满眼无辜好奇道:“师兄,这是什么?”

第58章 不动
眼前一晃而过那几行清晰的字迹, 沈忘州沉溺的眼神瞬间清醒。
二师兄给他的……还未经过深思,“绝对不能让司溟发现”的潜意识已经充斥脑海。
沈忘州想去抢司溟手里的玉瓶。
他一手抓着司溟的衣襟维持平衡,晃动间膝盖从司溟的腿上滑落到榻上, 整个人碾着司溟侧身去抓。
司溟微微眯眼遮住眼底的恶劣, 拥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强势地将人固定在自己怀里,目光多了层隐秘的狎昵,手腕轻甩,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手。
沈忘州一次没有抓到,急得更加偏过身体去抓。
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眨眼间失去平衡, 被司溟捏握住腰侧才不至于扑倒,借着惯性撞回司溟的怀里,鼻尖擦过一道柔软的唇。
沈忘州耳根烫热,眼睛盯着那个小小的玉瓶,又故作不在乎地移开视线,磕磕绊绊地说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扔了吧。”
余光里司溟的指腹在瓶口轻轻摩挲, 一圈一圈, 白腻的指尖仿佛点在沈忘州心上,让他心尖发痒,攥着司溟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司溟脸颊亲密地靠在沈忘州颈侧,开口时嘴唇触碰到肌肤,仿若一个个湿润亲昵的吻。
他嗓音轻缓温顺,好似最愉悦的折磨落入沈忘州的耳畔。
“师兄为什么要抢一个不重要的东西呢?”
沈忘州喉咙里“咕咚”一声, 趁司溟“不备”, 眼神一凝再次去抢。
在对方刻意放水下,这次被他得逞, 玉瓶从司溟手里落入了他掌心。
沈忘州立刻把东西塞回了百宝囊,膝盖抵着软塌伸手去够了一株不知道是什么的珍贵灵植放到司溟手心,皱着眉笨拙地哄人,连转移话题的语气都僵硬得不行:“这个给你,那个……没什么用,你不要看那个了,剩下的都给你。”
话音未落,就对上了一双满是委屈的眼睛。
司溟眼底泛红,像欲哭的奴儿望着不再宠他的主人,轻抿薄唇,染着哭腔问:“师兄,是我不能知道的东西么?是‘他们’送给你的么?”
“不是!不是……他们两个送的,这瓶子是三师兄今早给我的,二师兄祝贺我元婴的礼物。”
沈忘州迅速否认,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却还觉得手心里攥着的百宝囊好像烫手一样,让他不知道该继续拿着还是干脆藏好。
司溟两只手一起抱住他,下巴硌在他胸口,仰头,眼底湿漉地看着他:“真的?”
沈忘州惯是受不住他这样眼泪汪汪的模样,让他心尖酥酥软软的,只想把司溟按在怀里好好揉弄一番,像揉猫儿滑亮的毛一样,把司溟的长发揉乱,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低声喊他“师兄”……
沈忘州指尖发痒,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想象,抬手捂住了司溟湿漉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羽,眨动间掌心一阵痒意,好似软进了心里。
“真的。”沈忘州捂着心脏说。
司溟仰了仰头,手掌便从眼睛上滑落,落在唇边,被他轻轻咬住,又很快松口,乖顺地吻在了手心。
沈忘州感觉他好像在揉弄一只毛皮柔软的乖狐狸,触感极佳到他浑身都放松了,另一只手再也忍不住,去揉司溟的头发,难得哄了句像样的:“别玩了,找找雪莲,不难受了?”
指尖一阵濡湿,沈忘州心跳加快,抽回手的瞬间,司溟再次看向百宝囊,眼神无辜好奇地呢喃猜测。
“所以瓶子里的是什么?二师兄也是丹修,装在玉瓶内,晃动时比水黏腻,需要用法印封住的——”
沈忘州紧张得像被老师提问,一眨不眨地盯着司溟的嘴。
司溟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视线扫过沈忘州抿了又抿的唇,漫不经心地挑起沈忘州脆弱的神经,放在指尖把玩。
他貌似不在意地自语:“是什么呢……内服的药剂,还是外用的‘药’呢?”
“是外用的药!”沈忘州大脑不经思考,直接将司溟的答案搬了过来,“是……用来舒缓经络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舒经活血的红花油,反正都是油,大差不差。
话一说完撒了谎的沈忘州胸口起伏了两下,眼神晃动,完全没意识到地再次肯定自己,重复:“是舒缓经络的外用药。”
司溟垂着眼睫,压下唇角的弧度,偏头乖巧地问:“筋脉受损灵力滞涩也可以用的那种么?”
沈忘州想也不想地点头:“可以。”
司溟呜咽一声,趴到他颈侧,呼吸不稳地小声说:“师兄,我难受,”
沈忘州一怔,下意识抱住他:“怎么了?”
司溟脸颊寻求安抚般轻轻蹭着沈忘州的脸侧,食指指尖目标明确地落在沈忘州攥住百宝囊的手上,力度轻软暧涩地划过两道弧度,湿润的唇抵住耳朵,潮湿的嗓音轻抚着耳窝。
“师兄不在的这七日,我内府痛极了,灵力相冲,筋脉也痛。每次痛得受不了时,我都会想着师兄的模样,幻想师兄就在我身边……”
沈忘州听得心疼,全然没注意到他可怜惹人疼的小师弟的指尖已经灵巧暧涩地插入他的指缝,痴痴缠缠地与他十指相扣,就连耳朵也被湿漉地安慰着。
沈忘州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傻傻地迈入挖好的陷阱,主动去抓司溟的手指——
“嗒”的一声,被紧攥住的百宝囊应声而落。
沈忘州心头不安地一跳,低头看过去时司溟握住他的手,食指和中指抬起,夹住了一只漂亮的玉瓶……
沈忘州眼睛睁大,难以置信,怎么会被取出来——
他与司溟双修过好多次,不知道给司溟体内渡过多少灵力,两人的灵力在司溟体内几度缠绵,互相渗透……百宝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把司溟认成了他!
沈忘州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对一瓶“外用药”应激,但显然玉瓶上的法印也认错了主人,就这样被撬开了一角。
只这一点点缝隙,瓶内液体的香气眨眼间蔓延至整个屋内,沁人心脾的花香似乎被过于贴心地赋予了其他“功效”,沈忘州只是呼吸了几次,就觉得体内升起一股无名的燥热和难耐。
外袍遮住所有无从说起的心思,膝盖自以为隐秘地挪动了几分,沈忘州嘴硬地强行解释:“二师兄喜欢花香,做毒药也是香的。”
司溟一副全然信任的表情,彻底打开玉瓶,甚至放到鼻尖轻嗅。
在沈忘州眼里,眼前的画面无异于色彩浓郁的不堪场景,他攥紧了手指,想让司溟把东西放到一边。
司溟却忽然牵起了他的手,一根根掰开手指,将玉瓶放在了他掌心。
沈忘州茫然了一瞬,觉得烫手:“我不需要,这个,这个不如……”给你用吧。
虽然上次已经确定了司溟的喜好,但沈忘州善于做梦,他还是想让司溟哭。
司溟修长的手指圈住他腕骨凸起的地方,指腹暗示性地摩挲,眼神旖旎期待地看着他,软着嗓子撒娇:“这个药可以舒缓我经脉的滞涩,师兄可以给我抹一点么?”
这不是药也不是用身上的我怎么给你抹……
沈忘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耳朵红得滴血,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尴尬又逞强地说:“你不舒服,我给你灵力,不用这个。”
司溟眨了眨眼睛,好像觉得他不愿意,在沈忘州想要解释时忽然软乎乎地亲了过来,力度很小地咬着他嘴唇,好像奴儿讨好主人,吻得沈忘州兴不起其他念头。
拥住他的手指顺着后背轮廓的起伏绕到肩胛,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画着圈,嗓音裹着潮湿的春意,扫过他唇边:“可是我想让师兄帮我抹,师兄不想摸摸我么?”
肩膀上的手温度滚烫,透过仙袍渗透进肌肤,沈忘州的后背都跟着发烫。
他肩膀微颤,纠结得目光躲闪,最终在司溟猫儿似的撒娇眼神下,认命地同意:“就用一点,剩下的我用灵力帮你。”
司溟大概只是因为他一开始“护着药”,娇气地吃了醋,想要用一点获取安全感。
他就当这是个效用不大的“外用药”,抹一点儿哄司溟就好。
沈忘州仔细斟酌,挑了个最不要紧的地方,胡说八道:“把手给我,我怕你受不住药效,先在手腕试试,你觉得不舒服就说。”
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妖异地瞥过沈忘州尴尬的脸,右手依依不舍地离开肩膀,落在沈忘州手旁,乖顺地靠在他肩膀上,垂眸轻软道:“师兄待我真好。”
沈忘州心头发软,这会儿被搅得心底乱成松软湿漉的一团,完全没注意到刚刚还哼哼奴蛊难受的小师弟忽然又不急了。
司溟饱受奴蛊折磨,身体又烫又热,滚烫的手背贴在沈忘州的腿上时,就算隔着层层布料,依旧让他有些想躲。
喉结几次滚动,沈忘州拿着玉瓶想要往司溟手腕滴一点。
玉瓶倾斜的瞬间,司溟手指忽然动了动,透着淡粉色的滑腻液体就这样滴在了食指指尖,顺着莹润冷白的手指缓缓滑落,淌入指缝,濡湿了一点布料……
似乎有些凉,刺激得握在腰侧的手收紧,指尖陷入柔软的布料,不明显的痛感让沈忘州腰腹不受控制地绷紧了一瞬,将自己更亲密地送进司溟的怀里。
握着玉瓶的手也跟着发抖,药液倾泻而落,尽数洒在了司溟指尖,淌入掌心汇聚成一小汪春水。
司溟的右手顿时被药液浸染得湿漉,不出两次呼吸,司溟忽然转过头埋进沈忘州的肩膀,鼻尖难受地在颈侧的皮肤上蹭动,紧紧咬着嘴唇,嗓音有些发哑地细细呼吸着:“师兄,药效好快,皮肤好烫……”
他光是嗅到醉人的香气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司溟直接触碰了这么多药……不难受才怪。
沈忘州开始后悔,他就不应该说是外用的药!
这不是外伤药,也治不了司溟的内伤,司溟口中明显的“药效”自然也不对劲,他要是碰了,会不会也开始“难受”?
现在他是清醒的还能照顾司溟,他要是也受了什么副作用,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喉结被努力地讨好,下巴被轻软地蹭过,司溟的呼吸都灼热起来,发了情的狐狸似的勾着他脖颈吻他嘴唇,饱含暧涩地催促:“师兄,怎么不帮我?”
沈忘州面红耳赤地放下一次性用掉了三分一的玉瓶,攥了攥拳头,两只手一起抓住了司溟那只滴落透明浅粉色药液的手。
他想速战速决,旁边就是暖泉,象征性地揉按几下就洗掉,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沈忘州低头努力地摆弄着司溟的掌心,却又被司溟缠着接吻,仰起头嘴唇再也合不上,一个个含糊字节细听下全是司溟两个字。
落在后颈的苍白手指控制欲悄然浮现,捻起一点儿软肉,制造些许痛感后悄然松开,转而用柔软的指腹在那一小块泛红的肌肤上细致地揉按……
身体在病态的痛意和温柔的安抚间无数次重复,不断施加看不见的压力,一点点纠缠着细软的神经,抓住神经疲惫放松的间隙,让疯狂的占有欲肆意侵犯。
司溟的手真的很漂亮,是沈忘州见过最好看的手……之一。
比起鲛人和胤淮,司溟的手稍稍小一些,是十八岁少年的样子,却依旧比沈忘州的手大。
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皮肤冷白如凝脂,指甲修剪圆润的指尖却泛着一点浅粉,好似不懂人族情爱的妖第一次坠入爱意的潮水,苍白雪色上落了一滴血,荼靡艳丽……
此刻沈忘州两只手一起抓着司溟的手,手指在掌心抚过,沾满了浅粉色的药液后一寸寸涂抹在司溟的手背和手腕上。
药液不知是什么灵草做的,黏腻滑润,每次揉捻,都仿若溪水撞击鹅卵石般。
沈忘州亲昵得神志恍惚,还不忘给自己找补,含糊地解释:“这个药就是这样的,有点奇怪……”
嘴里说着,手却蓦地挪开了些许,耳根发烫,再也听不得了。
被他捏握了许久的手有了灵识似的追了上来,滑腻的五指指尖顺着他左手的掌心,挤开一点点浅层的药液,暧昧缠绵地钻入指缝,在沈忘州发出疑惑声节的瞬间,忽地扣紧了那只手——
“啪”的一声,掌心相扣,在安静的屋内极为清晰。
沈忘州大脑空白了片刻。
司溟的手指好似长出了另一幅灵魂,软腻的指腹饥渴地在他手背肆意抚过,在手背每一寸肌肤上涂抹泛着浓郁香气的药液,留下一道道让他思维颤栗的感受。
当在滑软的作用下紧贴的掌心稍稍分开时,沈忘州意识到什么,另一只手顾不上脏了,抵在司溟胸口后退:“够了,药效差不多了,我们去洗手——”
和接吻时听不到他说话一样,司溟恍若未闻,分开的手依恋地再次抓住他指尖,沈忘州耳尖被沾满异样色彩的韵调折磨得轻轻抖了抖,充血的红早已从耳垂蔓延至整个脖颈,他羞臊地想要抽回手,却又被紧紧抓住。
司溟手指用力地和他十指相扣,力道并不温柔地捏着柔软的指腹,直到它们再也受不住地蜷缩起来,像饱受欺负的小可怜,指尖哆哆嗦嗦地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沈忘州仰起头,绷紧的脖颈上落着颗颗胭脂红的喉结突兀地一次次滚动,像张开翅膀的鹰,羽毛上被淋了太多甜腻的糖浆,每一根都被指尖细腻地检查过是否涂匀。
雄鹰再也没办法张开翅膀了,浑身的糖浆湿漉粘稠,只能动作迟缓地挣扎……最终无力地垂下昂起的头,趴在驯养它的主人的肩膀上微微发着抖,体会着主人带给它的每一丝感受。
药液初入手心是凉的,可再过一会儿沾染了的地方就会从骨髓里蔓延出错觉般的燥热急切,被逐渐侵染的大脑像着了魔一般,渴望触碰,渴望亲近,甚至渴望对方身上的香气……
若是一直得不到满足,就会从第一截脊骨开始发软,软到最后腰间抖的坐都坐不住了。
像一个精致坚硬的冰雕,在烈日下呜咽着化为一滩柔软春水,被肆意掬起泼洒,只能可怜兮兮地依附在皮肤上化为一颗颗莹润的水珠。
沈忘州喉咙一片干涩,他感受到司溟的手已经彻底沾满了药液,一片混乱的大脑挣扎出零星的意识,沙哑地开口:“洗掉吧,药效已经起作用了。”
“为什么要洗掉?”司溟指尖饶了几圈后松开了按着沈忘州后颈的手,放开力道,整个人自然地向后倒去,仰躺在软榻上。
沈忘州一只手撑着司溟的胸口,一只手被司溟牵着,此刻受着惯性跟他一起前倾,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两只手拄在司溟身侧,俯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动作。
他茫然地问:“……司溟?”
司溟握住沈忘州腰侧,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人往前拽了拽,湿漉漉的右手抬起落在两个人面前。
沈忘州清晰地看见了修长手指上涩意的光泽,瞳孔微缩,脸颊“嘭”地烧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司溟稠丽诱人的脸上满是妖似的渴望,凌乱的衣衫是沈忘州亲手扯乱的,发丝散落着,几根银白发丝旖旎地落在颈侧唇角。
他就这样全然信任地躺在沈忘州面前,沾满水汽的眼睫微微垂落,眼红湿润的薄唇微张,衣袖蹭起,露出的手腕仿若不堪一握。
这样的司溟,浑身上下都写着——快对我做些什么。
司溟眼睛湿润地望着他,像一只刚刚化形的妖,眼尾那一抹红是致命的诱。
沈忘州听见他懒倦含笑地说:“师兄,我是医修,这里面的不是药液。”
是啊,司溟是医修,只是嗅过就能知道配方,更何况这么一番乱来,别说是用在哪的了,怕是连最佳用量都算的差不多了……
他这么半天的狡辩,太蠢了。
在司溟面前丢人,沈忘州心底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挫败和羞恼,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伤了自尊心。
他抿了抿嘴唇,皱紧眉头,撑着司溟的腰想要起身洗手,却在稍稍坐起一点点时被按住腰侧坐了回去——
“司溟!”他皱眉喊。
“师兄……”司溟软声喊他,咬着嘴唇可怜极了。
沈忘州的火气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灭了……
他不自在地晃了晃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明明耳朵红的惹人想吃,还毫无所觉地色厉内荏地问:“干什么?看我给你编故事好玩儿么!”
丢人死了。
司溟湿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指,湿漉漉的眼神落在某处,贴心地软声说:“师兄不想,我怎么会勉强师兄呢,就算我自己忍耐到发疯,我也舍不得让师兄为难。”
沈忘州一顿,这才感受到“异样”是什么,他干涩地咽了咽口水,上次的回忆让他腿侧发软,但奴蛊的作用又不能不——
司溟眉眼低垂,捉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满足地亲了亲:“师兄,你去床上睡吧,我去泉水里忍忍就好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剧烈地颤了一下,胸口起伏间竟是咳了一口血出来。
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了压抑的哭腔,嘴唇被咬出一丝血痕:“师兄,我好难受,你快走吧,再不过去我就没力气推开你了……”
沈忘州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眼底只有司溟嘴角的那抹殷红,心疼得感受骗不了人,虽然他之前一直觉得司溟才应该是被宠爱的那个,但是——
灵力一瞬间席卷心尖上的主蛊,两个人同时一抖。
沈忘州脸颊泛起潮湿的红,终是认了命,咬牙训他:“你没力气,我,我不是有么!”
他用力咽了口口水,俯身趴在司溟耳边说了句什么。
司溟落在他腰间的手指轻轻抓了抓,乖顺地点了点头。
嗓音软腻缠绵,听话极了。
“师兄,我不动。”

第59章 腰疼
耳畔的声音遥远而无处追寻, 潮热的海浪层层叠叠,包裹着稀散的糖浆,在渐渐浓郁的旖涩香气里互相融化, 互相渗透……
像是温热水流里阳光晃动的幻觉, 点点碎金色在眼前和脑海中涣散,用力握紧的拳头除了从指缝里流淌的海水外,什么也抓不住。
一叶孱弱的小舟在滔天巨浪里狼狈不堪地维持着平衡,就算海水灌进船里也握紧了唯一一点支撑的船桨,面对着即将吞噬掉一切的海浪,抖得宛如筛糠。
人族的意志在困境中显得格外可贵, 就算濒临崩溃,也咬紧嘴唇支撑着身体不倒下。
但海水不会放过任何闯入的人,汹涌翻腾的浪愈来愈高,小舟幻境般地随着浪花翻倒,倒扣进深不见底的海面,陷入窒息的水底。
人族的挣扎终究是徒劳。
饱受摧残的身体陷入极度的脆弱疲惫,尝遍水流的精神却不合时宜地半睡半醒, 每一根神经都被浸泡入黏腻的散发香气的药里, 松松软软。
古老神秘的呢喃汇成陌生又熟悉的语调,宛如神明的呓语,又仿若传说中鲛人的歌声……绮丽的美感拨动着一塌糊涂的神志,将被海水倾覆的恐惧和痛苦尽数抹去,只余沉浸其中的快乐。
在意识最薄弱的边缘,深海的嗡鸣化作温柔的安抚, 慵懒的爱意在耳畔回荡。
你想要的, 都会实现……
当第三日的太阳染着金色的赤芒升起,一块块细碎光斑泼洒在终于回归平静的海面, 温热甜腻的海水包裹着这片海洋里最珍贵的宝物,送上水面。
一切结束的刚刚好,卡在完全融化的边缘。
……
疼。
好像渡劫失败了。
最后一道心魔劫或许根本没有过去,不然这两日怎么会那么难熬。
干哑的喉咙艰涩地咽了咽,渴得好像在海水里浸泡了无数个日夜,明明被水流缠绕,却一口都喝不得。
沈忘州难受到烦躁,眼睛还未睁开,脑袋在枕头上小幅度蹭了蹭,嘶哑开口:“水……好渴……”
嗓子像生生和着海水咽了口沙子,说话声音就是声带摩擦沙子发出来的,疼得遍布殷红齿痕的修长手指用力攥紧了锦被,含糊地低骂了句什么。
沈忘州以为自己还在那个停不下来的梦里,灭顶的感觉和窒息感同时折磨他,他魇住了似的张开嘴,想要顺畅地呼吸。
正无助地低声呢喃时,柔软唇瓣上贴附了一只冰凉的瓷杯,好似噩梦途中被温声叫醒,沈忘州攥紧的手指渐渐松开。
温热的,带着甜味的水沾湿了干涩的嘴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还未睁开,已经张嘴咬住了杯沿,用力喝了起来。
一杯又一杯,喝到第三杯时沈忘州才舒了口气,缓缓睁开了和嘴唇一样红肿的桃花眼。
平日眼神里总是染着层不耐,看起来格外暴躁不近人情,如今眼角眼尾都覆了层胭脂红,就多了点儿惹人欺负的可怜。
不柔弱,反而像倔着不服输的狼崽子,双眼通红地瞪人,就算龇牙也只会激发别人将他按在地上欺负的欲望。
沈忘州视线渐渐清晰,他被抱在一个沁着冷香的怀里,脸颊靠在肌肤滑腻的锁骨上,整个人的重量和平衡全压在对方身上,全然一副废人的姿势。
“师兄,不喝了么?”司溟懒倦轻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许惹人怜爱的困意。
沈忘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漂亮的少年,一时间无法将这张脸和梦里那张让他揪着头发哭骂的脸关联起来。
他乖软懂事的小师弟,怎么会干出那么畜生的事儿来。
司溟体贴地又倒了杯温糖水,送到他唇边,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脸颊,低垂着眼睫,眼神里全是满足和依赖,低声唤他:“师兄……”
沈忘州应激似的浑身一颤,眼睛都睁大了。
这声音在梦里百转千回,每次出现都能让他哭得好像要死掉了,他想过逃走,但总是被轻易地抓回来,下场就是哭得更凶。
怔愣了半天的大脑终于清醒,过往被雾气模糊的记忆一幕幕浮现,他是如何累到不行的,如何忍着不哭却哽咽到蜷缩的,如何咬着嘴唇放下面子与司溟说歇一会儿对方却更加过分的……
他都想起来了,月光浮现又消散了两轮,心尖上的奴蛊却愈发滚烫。
简直变成了一滴熔岩,融化流淌着包裹住他整颗心,任由他在里面疯狂哭着敲动,依旧紧紧闭合。
沈忘州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稠丽惑人的面孔,几次深呼吸都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完全!接受不了!
他,司溟的师兄,照顾司溟的男人!居然变成了那副……孱弱到不堪入目的模样!
自尊被当成纸片沾湿揉碎,沈忘州又羞又恼,一把捏住了司溟的下颌,动作粗鲁地强行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沈忘州脸皮灼烫,简直是咬牙切齿:“司溟!你是不是——”恃宠而骄了!居然敢不听他的话!罪该万死知不知道!
司溟手里的瓷杯被拽得晃动,水渍溅到手指,他好像被烫到一样浑身一颤,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委屈,下一瞬搂住沈忘州的腰用力扑进了他怀里,眼角泛红地委屈哼道:“师兄,我的腰好疼,不要打我好不好……”
沈忘州怒目而视:“我……啊?”
司溟放下瓷杯,软软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亲着他耳朵小声撒娇:“酸得不行……还疼,睡醒之后更疼了。”
沈忘州的羞赧、自尊、怒火……在这短短几个字里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耳尖殷红,抬起的手几次犹豫,最终还是落在了司溟的腰上,笨拙地揉了揉。
他脸色几分别扭,几分找回场子的舒坦,抱着和他撒娇的小师弟,迷茫地问:“很疼么?”
完全不疼,若不是沈忘州最后哭喊着说他再也也没有了那里用的好疼,完全可以轻松地再来几日。
司溟吸了吸鼻子,从抱着沈忘州的强势姿势,转眼间变成了趴在沈忘州怀里的柔弱模样,他嗅着沈忘州身上独属于他的冷香,餍足地哼哼:“疼,又酸又疼。”
酸痛……他也疼啊!
要不是二师兄的药可以缓解一部分不适,还有一整瓶的温鲸养体丹撑着,他怕是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他才歇了两天,就又这么纵欲过度,他才二十岁!再年轻也不是这么胡来的!
沈忘州面红耳赤,还要故作成熟地给他解释:“你是,第一次,都会疼的。”
司溟疼成这样还要照顾他喝水,是真的很喜欢他了,沈忘州心底一阵发甜的酸软。
那点儿被揉弄得褶皱不堪的自尊,在“司溟比他还疼”的“现实”下,全变成了对司溟的欢喜。
沈忘州给自己找补,虽然他现在浑身酸涩得动一下都要咬咬牙缓缓,但司溟也难受,都难受得和他撒娇了。
果然他还是很猛的,说不定司溟就是因为他太厉害了才疼的……
司溟压下眸底快要溢出来的笑意,满是渴望地抬起头,漂亮勾人的丹凤眼里浸满了暧涩的亲昵,他伸手小心地搂住沈忘州的腰,力道极为舒服地捏了捏:“师兄呢?有没有疼?”
司溟的手法太好了,沈忘州险些酥软得坐不住,浑身明显地颤了颤,咬了咬牙才把声音咽回喉咙,呼吸却还是变得急促。
泛红的指尖捻了捻,他腰动了动,不受控制地往司溟掌心送,抓紧司溟的衣襟,偏头逞强道:“我当然没事。”
司溟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俯身趴在他耳边,全然的崇拜道:“师兄真的好厉害,我腰好酸,师兄……”
嘴里撒着娇,给沈忘州按摩捏着腰的手却片刻未停,好似真正的奴儿伺候主人般努力。
随着沈忘州渐渐软下来的身体,力道愈发舒缓合适,从沈忘州小幅度晃动的腰就能看出,揉得有多舒服。
沈忘州被哄得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明明记得是自己被抱着哪也去不了的,偏被司溟说的混淆了事实,认为是他让司溟动弹不得了。
此刻得意到翘起唇角,抱着人撸猫似的揉司溟的头发。
没伺候过人,手指没轻没重地握住司溟腰侧,笨拙地捏了捏:“我帮你揉揉,是这里酸么?这样按有舒服一点么?”
沈忘州垂着眼睛,认真地揉着,自我感觉良好地想,他捏的和司溟捏的差不多吧。
若不是鲛人身体素质极佳,怕是都要捏出淤青了。
司溟丝毫不觉得这力度有什么不对,下巴抵在沈忘州肩膀,舒服得小声哼哼:“师兄把我腰都捏软了,师兄好厉害。”
沈忘州此时没有妖化,不然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感受着掌心触感极佳的腰线,他一面回忆着越过布料的触感,一面喉结滚动,故作深沉地“啧”了声,道:“知道就好,下次你觉得酸了就说,我们停下就好。”
说完颈后一阵发热,但还是自信地补充:“知道了么?”
司溟像他想的那般乖顺地点头,指尖攀附至最酸软的腰际,更加轻缓地揉着,嘴唇也不甘寂寞地吻着沈忘州耳垂,暧涩道:“可我若是说不出话来了,要怎么办?”
沈忘州耳尖发酥,心思一软顺口说:“那你就拽我头发,拽疼了我就知道了。”
他几分羞赧地回忆,就算他说话也没有人会听,更不可说的是反而会跟着他的话调整到他再也说不出来。
不如直接拽着头发表达意思。
司溟眼底闪过一抹压抑不住的笑意,他姿态依恋地抱住沈忘州,脑袋在他颈窝软软地蹭动,哼道:“我舍不得,师兄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舍不得伤害。”
沈忘州想说你胡说八道,他现在哪里都疼,好像废了一样坐不直腰了,眼睛也是肿的。
但基于“司溟比他还要难受,可怜得在他怀里发抖”,沈忘州忍住了滔天的怒火。
司溟更加狼狈,所以他不仅没有吃亏没有丢人,身为被动的那一方,他还“非常强势”。
沈忘州成功地安抚了自己,适应力极强地接受了他和司溟之间与众不同的“压制”关系。
两个“身体不适”的人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互相捏了好一会儿腰,期间司溟好似要长在他身上地抱着他,明明已经互相亲昵到耳根一片浅红,却还要一次次在他耳边撒娇。
沈忘州听得的口干舌燥,司溟又尽职尽责地拖着“不舒服”的身体给他喂水,还撒娇着用嘴巴喂了几次。
……
沈忘州手背抹过被水沾湿的嘴唇,才这么一会就浑身酸的不想动了,被司溟抱着一起躺下。
他这才有空慢慢想这一系列的事情。
司溟说不介意他还没处理好的复杂心思,依旧喜欢他喜欢得入了魔似的,加上奴蛊的副作用,两人被推倒一个不得不在一起的境地。
他和司溟从今天开始,有了另一种亲昵的关系。
而且……他还自愿地妥协了两人的身份,主动地做了承受的那方。
沈忘州腰间环着司溟的手臂,他想事情的时候攥住了司溟骨节分明的手,好似把玩着什么如凝脂般触感很好的宝物,爱不释手。
他暗暗想,既然已经和司溟坦白了,那他也不想继续摆烂了,他要主动解决这段复杂且困难的关系!
沈忘州托着猫儿下巴似的托起司溟埋进他肩膀的脸,神色严肃地皱眉道:“我要和鲛人谈谈,他在我身上留了‘祭’。”
司溟轻轻亲了亲他指尖,稠墨似的眼神里几分他看不懂的涩意,嗓音懒倦地提醒:“师兄,你的腰不疼了么?”
沈忘州茫然:“?”
这和他腰疼不疼有什么关系?

第60章 小凤凰
沈忘州动了动腰, 顿时酸软得他嘶了一声,被司溟圈住力道适中地按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
沈忘州理解了司溟的意思。
他现在身体不舒服,实力大打折扣, 找到鲛人后万一出了事, 都没办法动手。
沈忘州设想了一下,眼前瞬间浮现那张可以变换面容的面具,和俯身擦过耳畔的轻笑,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休息几天之后再联系鲛人。
左右玉簪在他手里,他还有赤烬口中的“祭”, 想要见鲛人不过是说传音一句的事情。
让三界掌权者讳莫如深惊惧交加的那位,他随便就能联系,还要自己挑时间见面,沈忘州被宠惯得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
“过几日再说吧。”沈忘州背靠着司溟的胸口,捏了捏他指腹,软软的。
搂在腰间的手忽然收紧,后颈一阵湿软, 司溟轻软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醋意毫不掩饰:“师兄见他之前,可以告诉我么?”
说完低头埋进沈忘州颈窝,鼻尖蹭了又蹭,委屈极了:“师兄多喜欢我一点吧。”
沈忘州太吃这种撒娇了,心尖颤得快要心动过速。
他回身抱住司溟,安慰得笨拙, 故作老练地揉乱了一头银发,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撩:“提前告诉你,不多喜欢你, 我多喜欢谁啊。”
司溟微微一顿,蹭过他嘴唇,稠暗的眸底氤氲着蚀骨的欲涩,意味不明地低声说:“师兄真过分。”
沈忘州满眼茫然,他怎么过分了,他确实最喜欢司溟了。
但不等他问出口,司溟忽然捏住他下巴吻了上来,所有疑问都被堵回了喉咙……
-
胡闹了一通,沈忘州极度奢靡地在司溟怀里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沈忘州醒过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又被司溟伺候着洗了个澡,然后继续躺在司溟腿上,被司溟力道极好地捏着肩膀,亲手喂着甜腻的糕点。
恍然间像变成了日日不早朝的昏君。
他问了司溟才知道,两人在榻上闹了足足两天,然后他昏睡了一天,现在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了。
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和闭关也没什么区别了。
正捏着司溟的腰发呆,玉佩忽然传来动静,沈忘州察觉到是遇锦怀的联络,这几日迟钝的大脑忽然有一种诡异的预感——
那两日后来他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只隐约记得玉佩好像亮过……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冲击力太强,沈忘州身体微微僵住,陷入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他一手推着司溟的头一手拿起玉佩要丢,反而不小心注入了灵力,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他觉得他没发出什么声音的,但是司溟的嘴……
“师兄,”司溟执起那枚发着光亮的玉佩送到他面前,指尖抚过沈忘州颈侧一个深深的齿痕,眼神幽暗,语气温软地问,“会不会是遇师兄?”
“可能……”沈忘州颇有些视死如归地拿起玉佩,轻吸了一口气,送入灵力,毕恭毕敬:“师兄。”
遇锦怀温润的声线传出,几分急切地开口:“小师弟,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前日我去翦绯庭寻你你不在,联络你时也含含糊糊地说不清话。”
沈忘州捂住眼睛,耳根通红:“我……”还没编好。
遇锦怀忧心不已,哪能想到这两日他小师弟经历了什么:“那天分开后有弟子看你去了瀛汐庭,小师弟,你现在和司溟在一起么?”
一连串的问题把沈忘州头都要砸懵了,他愣了一会儿才吸了口气,开始编:“啊嗯……司溟身体不舒服,我帮他,嗯……”
“三师兄,我体内灵力不稳受了伤,师兄心疼我,这几日一直在细心照顾我……才忘了和师兄们联络,让三师兄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司溟说话时语气温柔懒倦,含着说不清的暧昧浅笑,还带着浅浅的困和将醒未醒的沙哑,此刻几乎是趴在沈忘州手边说的话,所有细节都旖旎到经不起细想。
沈忘州猛地松了口气,软靠在司溟腿上,紧绷又放松的后颈立刻覆上了一只修长漂亮手给他揉捏。
遇锦怀也是心思通透八面玲珑的人,如今稍一听,就猜了个差不多。
他微微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又开始操心两个人年轻不知节制,语气颇为隐晦地暗示:“忘州,司溟身体病弱难免不如你,长久计,你要多多照顾他。”
遇锦怀的声音刚落,司溟就拿着沈忘州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意思很明显。
因为沈忘州的“不克制”和“不照顾”,他腰又酸又疼。
沈忘州被哄得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自己这个凶猛的人设,一边笨拙地给司溟捏着腰侧,一边回应遇锦怀的话。
语气几分无所谓几分小得意:“知道了,我会照顾他的。这几天发生什么大事了么师兄,你找我什么事?”
遇锦怀还想再多说几句,见他问这个,才开始说正事:“师父让我们这几日出发前往幽水宗,准备百仙大会第二轮,还叮嘱我们五个人要修养身体用心准备,这几日不要下山历练,避免出发前受伤。”
沈忘州捏腰的手一顿,挑眉:“历练都不行了,知道的师父这是去参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父让我们去砸场子。”
百仙大会第一轮是断寒仙境,考验合作和个人能力。
第二轮则类似于擂台一对一,非常考验各仙宗弟子们的个人实力。
以鲛岳仙宗五位一代弟子现在的情况,除了司溟是医修之外,随便找一个人上场都是可以血虐对面的地步。
更不要提沈忘州和季寒溪已经是元婴期——要知道作为裁判的各宗门长老,也不过是元婴期修为。
沈忘州倒也不是多骄傲,只是觉得奇怪:“师父他老人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不是说这次百仙大会让我们几个兜底,主要给二代历练么?”
遇锦怀语气稍稍放低了些,叹息道:“师父把雾铃镇的事情传达给各仙宗后,各宗对事情与九重天有关的事实拒不接受,甚至有些对我们鲛岳仙宗产生了敌意,说我们与冥界妖界勾结,妄图诋毁帝尊。”
沈忘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遇锦怀说话分寸得体,他就毫无顾忌了,直言:“这狗当得很会舔啊,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要给主子尽忠。”
司溟唇角勾了勾,捏着沈忘州的耳垂无声地笑。
遇锦怀无奈地说:“师父怀疑这些仙宗里有九重天的人,这次百仙大会所有仙宗汇聚在此,乱成一团的情况下很容易浑水摸鱼,暗地里做些什么,
“这很有可能是帝尊阴谋的一部分,师父让我们几个到幽水宗后多加警惕,随时准备迎战。”
这么一大段话,进入沈忘州的脑子里后,就剩下两个大字——加!班!
他按了按太阳穴,极其不情愿地应声:“知道了,我努力注意。”
揉着司溟柔软的指尖才稍稍舒坦了点儿,他随口道:“能不能来个人把那只破鸟儿烧了,那么大地方不够他过家家的,三界都让他吃了他也不能长出绿毛来。”
“扑哧——”司溟埋进沈忘州颈侧,闷闷地笑,软声附和:“他可真过分。”
沈忘州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冷酷地表示赞同。
遇锦怀无奈摇头,安抚他:“帝尊如何想的我们都不清楚,师父在离雾铃镇很远的一座古庙里发现了第二处邪阵,帝尊在凡界的阵眼怕是多不胜数,借着冥界和妖界的掩护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人族,但单凭我们鲛岳仙宗,没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扫平这些地方……”
遇锦怀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语气沉重:“若百仙大会没有异样,我们要立刻动身前往凡界寻找这些地点,避免雾铃镇的悲剧一次次发生。”
沈忘州也觉得有些沉重,但他和遇锦怀心怀天下的温润性格不同,他冷血,也没有很强的同理心。
三界生灵的安危于他来说,遇到了顺手便救了,遇不到的那就是其他人的命。
他没有慈悲心,也当不了救世主。
这次人族的事情,他产生不了遇锦怀那么沉痛的情绪,因为他从来没有把三界众生这么庞大的任务放在自己身上过。
说到底和小凤凰为敌,与鲛人站队……这些危险行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他为了活下去,和赤烬的交易。
遇锦怀的话沈忘州听完就听完了,没有热血沸腾也没有愤怒不平。
他没打算如何,正要换个话题时,脑海中忽然传出一声“这位小师兄说的甚好”。
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被司溟整个抱住捏了捏后颈才喘着粗气缓过来,在脑海里喊了句。
“你醒的可真是时候!”
赤烬双眼紧闭选择当瞎子,主动掠过他被胤淮强行沉睡的事实:“孤向来如此体贴入微的。”
遇锦怀操心地又叮嘱了沈忘州好半天,各种层面地让他“注意身体”,照顾好司溟,最后才补充:“你们好好修养,师父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告诉你们。”
沈忘州本就懒得站在下面听一群师叔先说事后训人,闻言立刻答应。
等遇锦怀切断了玉佩的联系,他才缓了口气,靠在司溟腿上敲了下脑袋,道:“出来。”
一团金红色光芒从额头飞出,刚刚“睡醒”的赤烬直接飞到了遮挡床榻的屏风后。
司溟眼神轻瞥了眼狐狸,动作谨慎地搂住沈忘州,警惕地小声道:“师兄,他为何出来?”
沈忘州脸色分外不妙,他的社畜直觉告诉他,他又要加班了。
果然,那团光芒晃晃悠悠地道:“小师兄,你那位三师兄的担忧不无道理,那只小凤凰想挨个吞掉四神,如果让他安安稳稳地把他爹的丹魄炼化了,再去找桃树和你,到时启动‘祭神’,他就可与天道为敌了。”
沈忘州揉了揉司溟冰凉的手指,下意识问:“那鲛人呢?”
赤烬很会夸人,当着本人的面给沈忘州热情介绍:“那鲛是个天道宠儿,三界唯一的例外,‘祭神’杀不了他,能杀他的办法只有一个……”
感受到沈忘州有些好奇的视线,赤烬暗暗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身上的“祭”。
上次嘴欠睡了小半月,这次赤烬直接绕过:“但那鲛也不能杀死吞了三个上古神明的小凤凰。”
已经很恐怖了。
沈忘州脸色几分凝重。
鲛人原著里因为什么屠了三界沈忘州不知道,如今剧情被他影响得乱七八糟,鲛人至今还安稳地站在赤烬这边,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小凤凰,一直兢兢业业地想要把人族全吞了。
如果没有鲛人这个恐怖存在影响着,小凤凰怕是早就得逞。
沈忘州有点担心自己晋升元婴后的千岁寿命,能否安稳地活过。
赤烬趁热打铁,鼓励他:“小师兄,孤掐指一算,那小凤凰离炼化丹魄还有些时日,你可与那些师兄一起去凡界,摧毁那些阵眼,延缓时间。”
“你确定九重天不会派人来杀我?我只是个元婴期的修者。”
“小师兄放心,鲛人会保护你的,别忘了,他可是连‘祭’都给你了。”
“……”他还想还给鲛人呢。
沈忘州垂眸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胤淮来。
鲛岳仙宗和胤淮关系紧密,同时和赤烬的观点相同,而且胤淮否认了他和鲛人的师徒关系,之后他再问也不曾告诉他,这几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想到这里,立刻问:“赤烬,你认识胤淮么?”
这不就在你身边么,这么大一条鲛。
赤烬没有眼睛的光团转了转,才咳了声道:“认识,自然认识。”
从他出生那天起就认识。
沈忘州刚要问“那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时。
司溟忽然抓住了沈忘州的手,手指收紧,俯身,鼻尖蹭过他的鼻尖,眼神委屈地唤他:“师兄?”
赤烬虽然没有头,但那团赤金色光芒还是默默转了个圈。
他忽然开始羡慕起桃树来,虽然精魄被这鲛不要鳞地抢走,还当着桃树的面做定情信物送了……
但至少桃树不用一睁眼就看见这幅惊心动魄的场景!
沈忘州一顿,意识到什么,掐了掐司溟的脸,严肃道:“我问正事。”
司溟依赖地窝进他肩膀,不去看他眼睛了,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可以忍受的,师兄只要心里有我一点点就好,我可以的……”
沈忘州喉结一滚,心口遭受粉色重击。
赤烬伤得比他还重。
赤烬口中含血:“……小师兄你要问什么?”
沈忘州眼神坚定:“我不问了。”
赤烬:“……”

第61章 耐心
司溟语气幽幽:“师兄, 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计划,我不要拖师兄的后腿……”
听听,这是能从那条鲛嘴里说出来的话么。
赤烬晃晃悠悠地飘, 权当自己聋了。
沈忘州按着心口, 对已经四溢的茶香全然不觉,只感觉司溟乖顺得让人心疼。
他想了想,公事公办地问赤烬:“胤淮和你,你和鲛人,分别是什么关系?你和鲛岳仙宗有什么联系?”
是一样的关系。
赤烬强忍拆穿某鲛的冲动,严肃道:“鲛人曾救过鲛岳仙宗的老祖宗一命, 那人族感念鲛人的恩情,历代宗主都将鲛人视为贵宾,鲛岳仙宗自然也归属于鲛人。”
沈忘州若有所思。
果然,鲛岳仙宗里的“鲛”字是有来由的。
“鲛岳仙宗现任师祖胤淮——”赤烬卡了一下,语气夸张地编造:“是一个天资绝世的修者,虽然与孤和那鲛并不亲近,但也可成为你的助力。”
“并不亲近?”沈忘州有些诧异, “还有人会和你们不亲近。”
上古四神之二都不主动亲近, 胤淮还真是……特别。
司溟眼神微动,趴在沈忘州耳边小声道:“师祖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冷漠无情。”
沈忘州眨了眨眼睛,司溟是胤淮收下的小弟子,理应是了解胤淮的。
只是他认识的胤淮,一点也不厌恶与人亲近, 更没有冷漠无情……
他点了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司溟不喜欢胤淮。
书中对鲛人的评价同样极端,各种血腥到无法形容的字词堆加, 让人心生恐惧。
只是他认识的鲛人,虽然对待惊秽和檀魍时手段残忍,但对他……简直是个娇气的撒娇精。
沈忘州心中产生了一点极为微妙的,和整个世界的落差感。
仿佛其他人只能看见最浅层的那点,而他见到的则是藏得最深的情绪,他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赤烬被迫忽视沈忘州的感慨,说清自己的目的:“你师父的担忧没错,九重天的人肯定已经渗透到几大仙宗,这些宗门里的傀儡不在少数。小师兄这一趟要多多警惕,如果摸清楚是哪些仙宗,再顺藤摸瓜找到凡界的‘祭坛’就容易得多了。”
不等沈忘州再细问,赤烬就一副耗尽了神识灵力的模样,眨眼间就飞回了沈忘州额前的契印里沉睡了,沈忘州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应答。
他暗自纠结着赤烬刚刚的话。
胤淮和鲛人没有关系,司溟虽然与胤淮长得相似,但貌似也没什么关系,司溟与鲛人之间更是毫不相干。
所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觉得三个人从里到外的相似呢?
他现在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将三个人混在一起,看着其中一个,会不自觉地寻找另外两个人的影子,更不可思议的是,每每联想都会完美地重叠。
沈忘州拒绝爱情的原因是,爱的人不会对他报以同样疯狂的爱意。
过去几年的经历也向他证明了,世界上再没有如父母一样极端的爱了。
可现在忽然一次出现了三个对他表达爱意的人,每个人都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他——
鲛人的“祭”,司溟的奴蛊,胤淮的心头血……在他还未表明心迹的时候,就已经将性命交予他手,不可谓不极端。
三个人的容貌声音性格全部让他无法讨厌,又都让他感受到了不计代价的疯狂。
沈忘州封闭多年的心就算再坚硬,也不是石头。
和司溟的这次亲密像一个微不可查的刺痕,将他自认密不透风的防御撕开了一道无法修补的缝隙。
司溟的欢喜毫无保留地溜了进来,沈忘州还未挣扎就被紧紧抱住。
司溟的温度让他好像回到了心魔劫里的家,家里不再是他一个人,还有那只白狐。
司溟变的白狐。
沈忘州确定就是他内心对司溟的期待,才让那只白狐出现,救自己出来。
他承认了他对司溟的好感。
然后非常不妙的,这份好感不受控制、毫无道理地蔓延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
沈忘州严肃地审视自己对三个人的感觉,越审视越觉得哪里都不对。
他不是会同时对三个人产生好感的人渣,他以前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今天赤烬说完,沈忘州忽然开始怀疑自己。
他……真的不是吗?
沈忘州越想越迷茫,鼻尖嗅到的冷香似乎浓郁了许多,他眼皮一点点沉重,最后趴在司溟怀里,搂住他的腰昏昏睡去。
……
额前契印一闪,金红赤芒落在屏风后,化为一道身着赤金衣袍的华贵雍容的身影。
赤烬终于借着沈忘州的灵力出来,站在原地,右手一晃,颇为享受地化出一只金樽。
他拿起胤淮给沈忘州倒茶的茶壶,倒了一杯凉透的甜茶。
视线瞥过凌乱不堪的软榻,一代妖皇不敢苟同地迅速收回眼神,化出坐骑倚靠在上面,非礼勿视地背对着软塌。
细细品了好一会儿,才潇洒地轻摇折扇,半眯着眼睛评价道:“天山雪莲毕生妖力凝聚的莲瓣,果然甘甜无比,入口即化……我陨落时那只小花妖已经有五千年修为,你什么时候摘下她的?”
胤淮不知何时恢复了鲛人的容貌,银白发丝垂落,苍白的指尖抚着沈忘州的睡颜,笑意温柔悲悯,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五千年忌日。”
赤烬呛了一口,险些捏碎金樽。
他倒是能理解攒到雪莲万年修为再杀,毕竟突破万载大关的雪莲极为罕有……
但这鲛也太会挑日子了!
赤烬折扇掩面,遮住表情,笑声几分虚伪:“我们如此亲近的关系,你怎么没给我上坟呢?”
胤淮亲昵地抱着沈忘州,眼神却看向屏风,恍然浅笑,岁月静好的模样:“倒是我疏忽了,不然也该拿一捧雪去看你。”
你摘雪莲,给我带捧雪。
赤烬“啪”地一声收起折扇,皮笑肉不笑:“情义我心领了。”
若不是真的打不过这鲛,他早用“孤和你一起教训胤淮”的理由策反桃树了。
赤烬认命地说回正事,摸着下巴道:“帝迟那小娃娃的野心比他爹还大,我沉睡万年,你也只比我早醒来百年罢了……这万年他也不知在哪寻了这么多阴诡邪术,在凡界造的孽比帝炙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加阻止,怕是要出大事。”
胤淮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梳着沈忘州的发丝,闻言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云淡风轻地笑:“他的胃口不够吃了凡界,会被撑死。”
“吃一半也不妥,人族的性命也是命呀,”赤烬不知想起什么,笑意多了分怀念,折扇点了点坐骑狐狸的头,有沈忘州在,他也不至于很担心,“我此番只是以老友的身份,和你确定一件事。”
“你怀里这位小师兄,你已经确定是他了?”
鲛人一生只会拥有一个伴侣,若是沈忘州不爱胤淮,赤烬很担忧这个疯子会一不高兴比小凤凰还先灭了人族。
“狐狸。”
胤淮卷起沈忘州的一缕发,缠绕在自己的白发上,看着彼此纠缠的发丝,嘴角微微勾起愉悦的弧度。
“比起用你那颗小巧玲珑的脑子揣测我的想法,不如多尽心讨好我的小修士,他高兴了,我自然欢喜,你一心想要维持的三界平衡自然也不会出事。”
“果然瞒不过你。”赤烬俊逸非凡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心里强大地自动忽略胤淮的讽刺,轻抿茶水,几分幸灾乐祸地眯眼。
“我只是担心,你如此一厢情愿地用了‘祭’,万一……他想杀你,你要如何?”
到时候可别伤心欲绝地来找他询问如何讨得人族心欢。
他可是会记仇的。
胤淮歪头看着沈忘州,温柔地亲了亲他额头,笑得几分纯真,俯身在他耳畔轻软道:“师兄定然舍不得的,对么?”
沈忘州昏睡着,自然回答不了他。
胤淮按住那一颗凸起的喉结,轻轻揉弄,笑意浮现,转头看向赤烬,慵懒地弯起唇角,温润炫耀道:“师兄说想和我一起死呢。”
疯子,沈小师兄可没说话啊。
赤烬兽瞳里闪过一抹深深的同情,对这两个人的同情。
一个拿自己永恒的生命赌善变的人族不变的爱,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一个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已经被迫接受了上古神明的爱。
两个人这样纠缠着,说不清谁更可怜。
胤淮说想要殉情,但赤烬知道,这已经是他臆想中最完美的结局了。
沈忘州就算真的负了胤淮,身为胤淮的主契,也可以在胤淮动手前杀死痴情的鲛人。
人族和妖族,似乎被天道诅咒,自古以来从来都是血腥的悲剧收场。
赤烬再懂不过了。
似乎梦见了什么困扰的事情,沈忘州蹙起眉,抱在胤淮腰侧的手指抓了抓,呼吸有些乱了。
胤淮安静地看了会儿,轻轻将手指放入他掌心。
指尖刚触碰到发烫的肌肤就被紧紧抓住,好像护住了差点被抢走的糖,沈忘州睡颜渐渐安稳,握着胤淮的修长的手,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胤淮狭长漂亮的凤眼眨了眨,半晌,忽地笑了出来。
玩味地将另一只手也送到沈忘州手边,用指腹按了按他手背——立刻被攥住了。
他想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愈发愉悦。
“如此也好。”赤烬看得很清楚,比起从前那个冷心冷情的鲛人,如今的胤淮身上,多了许多未曾出现的情绪。
他戏谑道:“我可要保护好沈小师兄了,他身上可维系着三界众生呢。”
“他不需要过多的保护。”胤淮很了解他的小修士。
沈忘州不喜欢被护在身后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他喜欢做强势的一方,更享受保护别人,这种身份和相处会让他觉得舒服和愉悦。
所以胤淮不会过多插手沈忘州的事情,更不会用自己的能力解决小凤凰。
他只会在问题波及沈忘州的生命时出手,让沈忘州有机会凭借自己的能力慢慢成长。
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也有很多耐心。
“但你有弱点了,胤淮。”赤烬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弱点,”胤淮轻笑一声,意味深长,“是他有弱点了。”
……
沈忘州对两人的对话一无所知,睡醒后依旧留在了瀛汐庭,陪司溟住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和司溟一起登上前往幽水宗参加百仙大会的仙舟渡。
仙舟渡上,议事阁。
沈忘州低气压地站在几位师叔身后,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打了几个哈欠,最左侧的雾极师叔瞪了他好几次。
沈忘州也很绝望,昨天晚上司溟的奴蛊忽然发作,他不能看着司溟难受,只好帮忙。
司溟说他今天还要赶路,就用嘴巴代替……
他后半夜才睡,那一整瓶温鲸养体丹才不到半月,就已经见了底。
吃了那么多丹药,沈忘州还是觉得腰侧一阵阵发虚,一边面红耳赤一边痛定思痛,下次宁可亲密也不能让司溟这么胡来!
小拇指被勾了一下,沈忘州还没有回头,耳边就响起司溟的传音。
语气愧疚嗓音温柔,问他“有没有难受”。
沈忘州当然不能承认他现在腿都有些抖,果断否认。
“此次百仙大会,诸位弟子需多听多看,尽力突破自身巩固实力……”
沈忘州百无聊赖地听着师叔训话,忽然察觉到一道含有强烈敌意的目光,他困得没力气多想,微微转头。
对面的二代弟子恭敬站在下首,最左侧第一排的位置,站着一袭粉衣、目光幽暗的江照雪。
收到他的视线,江照雪眼神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怨毒。
沈忘州想起季寒溪好像是独自登上仙舟渡的,并没有和以前一样同江照雪一起。
这是不受宠了,拿他出气呢?
沈忘州眯了眯眼睛,张开嘴,用元婴期的实力轻松绕过几位师叔,给他传音道。
“看你爹呢?”
江照雪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瞪着沈忘州,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几乎扭曲成猪肝色。

第62章 没底
沈忘州不仅粗俗不堪, 还敢和他这样说话,寒溪却一眼都未曾看他!
江照雪咬了咬嘴唇,气得纤细瘦弱的身体不住发抖, 却不能当着几位师叔的面发作, 只能咬紧牙齿恨恨地低下头。
这些时日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心头妒火近乎把理智焚尽。
沈忘州拖着半条残命从秘境被救出来后,寒溪不知是被他迷惑了还是怎样,忽然开始关心他,还一次次帮他说话。
一开始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寒溪不可能接受沈忘州那份令人作呕的心意,寒溪不会原谅沈忘州,更不可能原谅他自己……
他怀着胜利者得意的心思,想要像往日一样看着沈忘州狼狈丢人,可事情不知从哪里开始,忽然之间全变了。
寒溪开始拒绝他的接近,甚至刻意避开他主动去接近沈忘州!
他明明都决定从雾铃镇出来后就决定不要等了, 寒溪不愿与他亲近, 他就……用药,不管怎样他都要和寒溪结为道侣!绝对不能让沈忘州那个畜生捡了便宜!
可他想要献身的那晚……寒溪像是被魇住了一样,猛然挣开了药力,淡漠冷峻的脸上闪过许久的迷茫,而后忽然问他,为何觉得他们会结为道侣。
江照雪永远忘不了季寒溪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像做了一场被控制的梦, 忽然醒了过来, 也像……忽然彻底挣脱了什么束缚,解开了一道让他身不由己的枷锁。
季寒溪外面那层让江照雪披在身上当成炫耀的壳, 被一只无形的手剥了下来,彻彻底底地撕了个粉碎。
那一瞬间,江照雪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季寒溪从未心悦他,之前对他的纵容,只是天道的强行安排,如今,有一个人坏了天道的运数……
江照雪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陷进肉里,渗出血丝。
从儿时起他就心悦季寒溪,他们才是天道注定的爱侣,他为了季寒溪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
江照雪眼神渐渐扭曲。
早该死在秘境里的人,就算让他侥幸活了下来,他也会再次送他去死。
他目光执着地看向对面长身玉立的季寒溪。
青年一袭雪衣姿态清冷,俊逸冷淡的面庞上,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可那双凌厉的双眸此刻却多了几分阴郁。
江照雪心里一跳,顺着季寒溪的目光看过去——
沈忘州身着一袭湖蓝色银丝绣仙袍,外衫和腰带上绣着的浪纹、腰间坠落的玉佩皆昭示着他一代弟子的身份,此刻他脊背放松姿态懒散,站的很是随意,仿佛这是一场无聊的宴会。
明明前面站了几位掌门师叔,所有人都规矩恭敬地候命,只有他眼皮半耷神情困倦中夹杂着一丝藏都不愿意藏的不耐,得了雾极师叔的警告后还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连师叔们都纵着他!
就算这样,他不仅不愿意听师叔训话,还不愿意规矩站着,肩膀向后不知廉耻地半倚着司溟,嘴唇翕动与人传音说着什么。
江照雪眼神里妒火灼烧,险些咬碎了牙。
明明是个惹人厌恶的东西!明明寒溪那么厌恶他恨不得他死!
对,他早就应该死了,只要他死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惊恐又期待的弧度,想起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暗暗吸气。
他一定要让沈忘州付出代价,抢夺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的代价!
沈忘州感受到了江照雪和季寒溪明晃晃的视线,加上过度享乐身体亏虚得光是站着腰侧都隐隐有些酸疼、那儿还被吮得破了皮的羞耻不适,一时间很是羞赧烦躁,烦躁的缝儿里又止不住通过这两个人往深了想。
沈忘州暂时还不确定这具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被“沈忘州”刻意遗忘的,他和季寒溪之间的真相。
头疼欲裂的感觉试过两次就让他意识到,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
沈忘州直觉他还要再回想些什么。
但进入“沈忘州”记忆的诀窍他还没有掌握,只知道这几次进入记忆,全是他和季寒溪独处,恰巧碰到了和记忆有关的事物。
和往事最有关联的人第一个是季寒溪,第二个就是江照雪。
万一触发记忆的是两个人,那他光看季寒溪还不够。
沈忘州紧蹙着眉,想着不然把江照雪抓到犄角旮旯问一通,尝试一次……?
正想着,司溟忽然在他耳边软声问了句晚上可不可以去他房间睡,他一个人好害怕,声音软得糖水儿似的,沈忘州后颈连着尾椎那一小条紧跟着一阵酥麻,瞬间没心思管江照雪了。
耳垂红得像滴血坠儿,凸起的喉结微滚,短短几次呼吸间已经闪过了无数个精彩绝伦的画面,每一个的后果都是他惊尽人亡……
过了好一会儿,在司溟温柔期待的目光中,沈忘州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你不死谁死。
沈忘州用力闭了闭眼睛,自暴自弃地对自己说。
师叔们交代完,各级弟子们规矩地行礼,他们得到了“本次百仙大会二代弟子也会上场”的肯定答复,回到各自房间内卯着劲儿修炼,争取获得难得的历练机会。
季寒溪身为首席弟子,霖泽真仙和各位师叔不想出面的事情都要交给他去做。
虽然弟子们散了,他依旧要跟雾极师叔走,去安排百仙大会的各项事宜。
议事阁内顿时只余下四位一代弟子和江照雪。
沈忘州心被司溟一句话摆弄得像风吹湖面,涟漪一圈圈的乱了。
虽然两边的器官已经发出了警告,但百宝囊里零星几颗温鲸养体丹还是给了他拽着司溟就要回屋休息的勇气。
下次再试试江照雪是不是激起回忆的“钥匙”吧,他耳根发热地想。
不过有时候老天都会看不过去他糟践自己的身体。
在江照雪故作亲切地喊出那声“忘州”后,沈忘州深吸了一口气,被迫止住了脚步,停在门口。
江照雪脸色有些奇怪,沈忘州瞧出几分压抑阴冷来,都不像天天笑来笑去的伪装模样了。
他不关心这个,只看着江照雪,没什么耐性地啧:“找我干什么?大师兄去议事不带着你了么?”
随口一句,却字字正好戳着江照雪的心窝。
江照雪攥紧指尖,唇角挽出一个得体的弧度,笑意虚假地道:“寒溪与师叔们有要事商议,我自然不可以跟随,这是常人都懂的道理,小师弟不知?莫不是……没人教。”
这是说他不守规矩,不懂事儿,没爹妈教。
连着骂了一串,还说的挺明显的,是真气着了,就是气的有点儿莫名其妙,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沈忘州觉得他不想动手,欠抽的先找上门了。
很贴心。
他便要顺势试试,江照雪的话可不可以让他回忆起“沈忘州”什么不美好的记忆来。
沈忘州嘴唇一张刚要开口,手腕忽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圈住。
司溟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弱柳扶风似的靠在他肩上,动作轻佻而漫不经心,眼底只装得下沈忘州,都未看江照雪一眼。
他语气玩味地问:“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在质疑师父对师兄的教导么?”
江照雪眼睛一直盯着沈忘州,忽然被扣上一顶大帽子,反应很快地道:“小师弟误会——”
司溟压根不听他解释,趴在沈忘州耳边,懒倦的嗓音不高不低地说:“我要告诉师父和师祖。”
沈忘州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扬,反手捏了下司溟的小拇指指尖儿。
他小师弟实在是太可爱了,若不是人多眼杂,他都想抱着亲一口了。
多大人了,还告状呢。
江照雪自然知道司溟在仙宗内的特殊地位,他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尊上带回来的弟子,身份地位不同凡响,就连宗主都要谨慎对待。
司溟若是去告他的状,那他会不会直接被赶出鲛岳仙宗……
江照雪脸色难看地扯了扯唇角,强压下对沈忘州的厌恶,眨着那双无辜的眸子看向沈忘州,目光扫过两人亲昵蹭在一起的小拇指时,眼底一晃而过清晰刻骨的怨毒。
他眼睫微垂,温声笑道:“司溟师弟,你真的误会了,忘州他虽然心悦寒溪,又因为寒溪与我的关系……总是不高兴,可我自幼和忘州亲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言语伤害忘州呢?”
沈忘州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江照雪的目的——居然想离间他和司溟。
可惜司溟知道他不是原来的“沈忘州”,对季寒溪自然没有那些感情,这招不管用。
如果放在才穿书的时候,他可能觉得江照雪和季寒溪之间浓情蜜意不可拆散,但如今的季寒溪对江照雪有几分真情,就不可考量了。
他轻嗤了声,杀人诛心地笑:“季寒溪那般‘心悦’你,为何不与你结为道侣?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就别操心我了。”
江照雪最在乎的就是季寒溪不愿与他结为道侣的事实,让他多年来依仗着季寒溪获得的弟子们的谄媚尊崇、得到的数不清的宝物、吃掉的那些世间罕有的仙草……都化为一个个又重又狠的巴掌,抽的他满脸是血羞愤难当。
他胸口起伏呼吸不稳地盯着沈忘州,所有的憎恨都附加在眼前这个清晰的人形上,脑海里那个声音愈发清晰,眼神也愈发阴毒。
只要杀了沈忘州……
沈忘州看他的表情也没觉得多么痛快,反而认真地想,对江照雪说再多话也没有什么用,目前来看,唯一能开启“沈忘州”回忆的人,只有季寒溪。
他若是想查明真相,只能从季寒溪着手了。
或许他要寻个恰当的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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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来幽水宗,沈忘州难免回忆起第一次来时,幽水宗少宗主邢才旸极其不要脸的热烈欢迎。
但这次,出门迎接的几个人貌似只是幽水宗名不见经传的小修者,虽然言语间客客气气,看向他们的目光却夹杂着让人不快的鄙夷和揣测。
看几位师叔的模样,明显是早有预料,神情淡然地随着几人进入幽水宗。
那几个修者将他们带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别院后,解释了一番鲛岳仙宗来得迟,没有更大的地方了,让他们体谅,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二代弟子里有愤愤不平的,低声议论。
“幽水宗欺人太甚!来者是客,他们这是什么态度!”
“连宗门少主都未曾出门迎接,他们眼里可还有规矩?!”
“这别院小的可怜,我们怎么住得下?”
沈忘州看着连棵灵树都没有的别院,转瞬间就想通了。
霖泽真仙对九重天的态度惹了那群走狗不高兴,走狗们尽心尽力地为难鲛岳仙宗,就当是给主子尽孝了。
这幽水宗有问题,还就这样把问题摆在了明面上……是抛出来的幌子么。
鲛岳仙宗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门,但也正因为这“第一仙宗”的地位,泼皮不要脸的才不会惧怕鲛岳仙宗为难——
鲛岳仙宗弟子们光明磊落,平日里把锄强扶弱作为箴言,总不能和他们这群弱小一般见识、刻意为难吧?
沈忘州懒洋洋地跟着人群走,倒是无所谓住在哪。
几位师叔早就从霖泽真仙口中得知了情况,见状只是让弟子们不要焦躁,随遇而安。
这别院确实小了些。
上次去断寒仙境时,鲛岳仙宗乃上等贵宾,住的是幽水仙宗最大的一处院落,亭台水榭假山绿湖,前来伺候的佣人更是近百,可谓奢华至极。
如今这小小院落,除却师叔们每人一间,弟子们甚至要两三人挤在一间房。
这就涉及到“分房睡”这个稍稍敏感的问题。
沈忘州理所应当地选择了和司溟一间——司溟的容貌和谁共处一室他都不放心,还得好好放在自己屋内藏着护着,不然他不用睡了,每夜都得惦记。
季寒溪仿佛没有看见江照雪的视线,微微蹙眉看向沈忘州身旁的司溟,提醒沈忘州:“百仙大会长达一月,你想好了?”
沈忘州正偏头低声问司溟想要哪间房,闻言头也不抬:“嗯。”
遇锦怀和秦雨自然站在一起,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选择同一间房。
遇锦怀看着沈忘州走路时小心放慢的动作,神色忧虑地传音:“阿雨,你可觉察小师弟今日有些奇怪?”
秦雨嗅到了自己做的温鲸养体丹的清甜味道,味道还很浓,怕是全吃完了……
他眼睫半垂,移开视线:“没有。”
分到最后时,只剩下一位小弟子还有季寒溪、江照雪未曾选择了。
江照雪轻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挂起温柔体贴的笑意,对小弟子说:“你一个——”
“阿雨、锦怀,我们三人一间。”季寒溪打断他。
遇锦怀目光在江照雪身上扫了一圈,掩去眼底的惊讶,温润笑道:“如此也好。”
不止遇锦怀,其余弟子们见季寒溪对江照雪的疏远也都纷纷诧异。
虽然季寒溪还在,他们不敢说什么,但光是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让江照雪觉得自己快被洞穿了。
他压下心底翻腾的阴暗,瞥过和司溟腻味在一旁的沈忘州,佯装无事地弯起唇角,温婉体贴道:“那我便与小弟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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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算不上闹剧的闹剧,在全部安排好二代弟子后结束。
沈忘州却没能带回司溟,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天已经彻底黑了,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在空中,将每一寸空气渲染得明亮,屋内虽然没有烛火光亮,依旧能看得清楚。
沈忘州手里拿着刚从师叔手里得到的参赛玉符,没敢喝幽水宗准备的茶水,从百宝囊里拿出琼浆玉露倒了一杯,神色复杂地咬着杯沿。
他刚刚才得知,胤淮也来到了幽水宗。
而且就在刚刚,胤淮还命一位师叔过来叫走了满脸迷茫、握着他手指不愿松开的司溟,说有事情告知司溟,还不让他跟着……
沈忘州想不通胤淮叫走司溟是为何,以这两人对彼此的敌意,他真怕司溟会吃亏。
沈忘州也不知道胤淮现在在哪。
他去问师叔师叔说不知道,他不放心想跟踪司溟,但司溟是被法阵传送离开的,他压根跟不过去。
胤淮像是故意把他支开了,想单独见司溟。
沈忘州险些要把茶杯咬裂了,越想越觉得不能让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去。
司溟刚跟他表露心意,无论如何都要喜欢他,胤淮比司溟还要早,还似笑非笑地对他说过“怕是要计议到别人怀里去了”。
他这几天干的事简直完美地实现了胤淮的推测。
沈忘州恍惚产生了一种“偷吃被抓”的心虚。
如今正宫和外室对峙中,他这个渣老爷脸色纠结地连人都找不着,气得掌心一下下抵着额头。
他从没真正地和谁在一起过,更没处理过如此复杂的感情,此刻心焦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鉴于三人的关系和胤淮司溟的身份,随便拽出来一个都惊天动地,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而且今晚他身上其实是有任务的,霖泽真仙让他们几个一代弟子夜里时刻注意动静,查探其他仙宗住处有没有异常,观察到情况后随时汇报给季寒溪。
沈忘州一脑门官司,只能先拿起袭焱静悄悄地推开房门,速度快成一道残影,闪了出去。
房门悄无声息的掩上,好像从未打开过。
夜晚各仙宗弟子都忙于修炼,此刻外面人声偃息,只有鸟兽虫鸣在耳边不时吵闹。
沈忘州心情乱七八糟地掩藏好身形,路过一扇窗前时感受到一股极为微妙的灵力。
不等他仔细感受,那股灵力就像察觉到他的存在一样,倏然消失了。
沈忘州多看了一眼,发现这是江照雪和那个小弟子的住处。
他刚要回忆那股灵力,忽然察觉到有人接近。
遇锦怀一袭墨色锦袍,像一只悠然的鹤,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传音道:“小师弟?这里有什么异常么?”
沈忘州再也察觉不到,他摇摇头,和遇锦怀一起闪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遇锦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他情绪焦躁,刚一落地就温声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了?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白?”沈忘州心烦意乱地捏了下自己的脸,硬掐出几分血色来。
能不白么,司溟被胤淮叫去这么一会儿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连个消息都没有。
他拧着眉头,虽然不能说出实话,但见到遇锦怀就有种见着家长了似的安心,下意识什么都想说。
他烦躁道:“师祖到底在哪呢,把司溟叫走了还不让人跟着,来了也不说一声……”
遇锦怀只猜测到沈忘州和司溟的关系,哪能知道尊上也和他小师弟情意绵绵着呢。
闻言且当沈忘州是年少性急,和司溟分开多一会儿都舍不得,无奈地揉着他发顶安抚:“尊上许久未见司溟,或许只是看他是否安好。”
不可能。
胤淮说起司溟时那副“哦是么”的高贵冷艳模样,就不像会担心司溟“是否安好”的。
司溟也不喜欢他提胤淮,每每都要撒娇确认“心里的第一位是谁”,然后黏糊糊地告小状,说师祖待他不好……
沈忘州越想越觉得两人之间必有一战,心里更加没底。
他不禁想起清宫戏里的皇帝,后宫嫔妃成群,今天贵妃把答应毒死了,明天嫔妃把皇后弄流产了……
沈忘州联想了一下,后背都凉了。
“师兄,”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遇锦怀说:“换成你去问,师叔会告诉你师祖在哪,你再来告诉我。”
他心里有数,几位师叔看他就火冲脑门,但三师兄向来温和有礼,得师叔们喜欢。
他还在侥幸是师叔们故意不告诉他。
“师叔们也不知尊上在何处,”遇锦怀也跟着着急了几分,无奈道:“司溟被带走后,雾极师叔还说尊上到的突然。”
沈忘州心绪不宁得想把幽水宗拆了。
他担心胤淮真把司溟伤个好歹来,又怕司溟过于护着他惹胤淮不高兴。
可胤淮想藏人,别说他了,就连霖泽真仙都找不到。
偌大的修真界,胤淮就是第一了,还能有谁比他更——
沈忘州猛地一顿,动作幅度太大,遇锦怀还以为他气急了,赶忙安慰:“小师弟,师兄陪你等,司溟或许马上就回来了。”
不,他没生气,他只是……想到了鲛人。
沈忘州喉咙微滚,反手摘下脑后的玉簪,长发散落而下,青丝缠绕,和他的心一样乱七八糟。
鲛人肯定可以找到胤淮和司溟。
但这样一来,那三个人凑到一起……
看着满脸疑惑的遇锦怀,沈忘州握紧烫手似的玉簪,呼出口气。
他肯定是万年难遇的人中龙凤,不然都想不出这么走火入魔的主意。

第63章 樱桃
“师兄, 我自己等,你去那边查探吧。”沈忘州眉头拧着,攥着簪子就要走。
遇锦怀担心他冲动, 不放心地拦:“小师弟, 今晚你先回房歇着,司溟回去肯定先回房间找你,巡视的事情我帮你。”
沈忘州脚步一顿,有点无奈。
他这是又被他师兄当三岁小孩儿了,他摇头,边随手掐了个诀束发, 边说他可以巡视探查。
遇锦怀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握住他手腕,带着他闪回了房门前,揉着他脑袋:“我若在外面看见司溟,立刻用玉佩告诉你,你进去休息,今晚心情不好哪都不要去了,知道吗?”
沈忘州都来不及说话就被悄无声息地推进了屋, 遇锦怀怕他等的烦了急了, 还笑着安抚他说要让秦雨也帮他盯着。
说完犹不放心地又劝慰了他好几句,温润如玉的人,絮叨地念人也听着烦不起来。
沈忘州急得都笑了,只能再三和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冲动到掀翻幽水宗,遇锦怀才稍稍放心地离开。
前脚人刚走, 后脚沈忘州就拿着玉簪, 站在桌子旁,回想与鲛人相处过的那短短几天, 试图用理智判断一下求鲛人帮他解决眼前困境的可能性。
但脑海里司溟红着眼睛喊他“师兄”的画面,和胤淮薄唇微张低声说“又负了我”的声音一次次浮现。
沈忘州不是冷静自制的性子,急起来眼睛一红就玩命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他向来是能摆烂就摆,逼急了不让摆就毁灭世界。
现在抱着“还能更糟吗”的心情,他头脑发热,直接给玉簪注入了灵力,闭眼触动了玉簪里的法阵。
他传音:“鲛人,我有事求你!”
焦躁到嗓音发哑,语气也急,平日里清冽不耐的声音这会儿怎么听怎么多了丝走投无路的急切可怜来。
话音稳稳落下,玉簪上闪过一抹暗蓝色幽光,沈忘州喉结不明显地滚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那一块地方,连空气中的一丝味道都不放过。
他记得鲛人身上的淡香。
五次呼吸过后,周围静谧如初,沈忘州没见到想见的人,便又对着玉簪传音。
这次只喊了“鲛人”两个字。
只有他的呼吸声浅浅浮动。
依旧没有人。
沈忘州又等了会儿,喊了几次,越喊越觉得他像个傻子。
他很认真地怀疑鲛人当初那句话就是逗他的,这玉簪压根找不到他。
把桃树惊秽的精魄变成玉簪已经够夸张了,若还当成联络的法器天天用,惊秽怕是要气得冒烟。
“什么时候了还信这种玩笑,”他抿唇啧了声,把玉簪重新别到头发上,“我是疯了么,这种蠢也犯。”
心里一旦装着事,判断力就会下降。
虽然离司溟被叫走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他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画面,没有一个是美好的。
沈忘州咽了咽口水,暗暗说了句“三师兄对不起”,像小时候背着他妈偷跑出门玩似的,悄没生息地转身往门口冲。
说不清是鼻尖先嗅到了那股惑得他指尖发颤的冷香,还是额头先撞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沈忘州眼前一晃,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层叠的月色云纹仙袍衣摆晃动,近乎垂落在地的银白发丝落在他脸颊,劲瘦的腰上环住了一双修长的手臂,将他紧紧按进了怀里。
耳侧是一声含着调笑的慵懒嗓音,熟悉的轻软语气,贴着他耳边亲昵道:“我开了什么玩笑?嗯?”
沈忘州撞得鼻尖发酸,这一点酸意顺着鼻子蔓延到浑身上下,混着鲛人的声线在耳侧徘徊……他有点儿站立不住了似的。
只能一只手抵住鲛人的腰往外推,另一只手抓着他背后的外袍向后拽,企图拉开点距离得以喘息。
按在他腰上的手故意在他使力时,力道不轻不重地用指腹一左一右地揉着两个用力后变深的腰窝,沈忘州刚抬起头想要说话,腰后就酸涩得他咬紧牙齿重新扣进了鲛人胸口。
腰涩得躲都躲不动,两条小腿和收紧的腰腹肉眼可见地颤,推拒的手也僵在那儿,好像渴求到主动抱住了对方似的。
沈忘州缓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嗓子不抖了才有脸皮出声,手也没再往别的地方拽。
“你可以帮我个忙么?”他保持着姿势和距离,刚才的刺激太过,他埋在鲛人胸口也不抬头了,嗓音闷闷的。
腰间的手收紧了些,沈忘州半截身子僵了僵,那两汪小小腰窝泉眼里还坠着两滴渗进皮肉里的酸麻,让他草木皆兵。
面具蹭在耳朵尖上的凉好像微不足道,又好像凉得让他整个后背都打直了,动一下都没动。
“才几日未见,就这般生疏了……”
鲛人语气几分不满几分撒娇地说着,垂下头用银白面具上的起伏蹭他耳朵,从碰一下颤一下的耳朵尖儿,顺着泛着粉红的边缘,轻轻顶到耳窝向内凹陷的弧度,再慢慢蹭过柔软的耳垂,低沉的嗓音微倦,慵懒地逗弄:“我殷殷赴约,连一句好听的软语都听不见。”
沈忘州这几日过的十足荒唐,身体亏虚得厉害,鲛人那一按几乎是把他的精气全按没了,雪球入水似的化成了一滩,指尖掬都掬不起来。
此刻连声硬气的都说不出口,维持着不要发出什么丢人音节已经用尽了力气。
他徒劳地偏头往另一边蹭了蹭,仙袍的布料柔软舒服,被他蹭出一道道褶皱,捏着鲛人腰侧的手抓了抓,他红着脖颈,努力尝试说一句“软话”,努力好听:“我想求你一件事。”
面具上玉石的凉意落在耳后,压着耳朵上的软骨弯成一个不太乖顺的小弧,向内扣着,沈忘州指尖都绷紧了,在布料上蜷了蜷。
鲛人刻意地压低声线,显得暧涩又亲密,还多了点儿撒娇的意味:“不软,再软些。”
沈忘州知道鲛人最爱捉弄他耳朵,此刻没地方躲也没地方藏,而且他找人来也不是为了躲藏,只能一边忍着,一边破罐子破摔地抱紧了鲛人,学着他的语气,浑身都透着害臊地艰难酝酿……许久,才僵着后背憋出一句半硬不软的“求你了”。
短促的话音刚起了个头,软骨弯起的小弧就红透了,像颗熟过了的樱桃,勾着人去尝。
热度也节节攀升,那一点儿沾染了情绪的热,轻易地透过面具温热了另一寸肌肤。
沈忘州要臊死了,话音一落就后了悔,手指头几乎把鲛人的仙袍拽乱,抬头恼羞成怒地瞪着他问:“行不行?”
被求的还在细细品味慢慢享受,求人的先急了。
丝毫不知,他愈是急躁的模样,就愈是让人想要将他按在某处,肆意揉弄欺负到浑身发软到低下头咬着嘴唇强忍啜泣……
沈忘州眼尾都透着一点儿淡红,头仰起来时上半身向后绷直,腰腹便更深地陷进去贴合着,下颌线与脖颈连成一个紧绷的弧度,凸出的喉结小幅度地上下滚动,好像在勾着诱着人在那儿留下一个个淤紫的痕迹,再慢慢噬咬……
雍容精致的银白色面具忽地凑近,沈忘州下意识想向后躲,可被牢牢锁着腰,又能躲到哪儿去。
描画的面容和轮廓起伏缓缓变化着,沈忘州嘴唇一凉,触碰到了面具上画出的嘴唇,他眼睛微微睁大,试图通过笔墨描画的眼睛看见鲛人的双眸。
窥视神明的代价就是仿佛陷入了一场场过分旖旎的愈涩幻境,眼底由清澈变为茫然,着迷了似的主动张开嘴,柔软的唇含住了冰冷坚硬的唇。
非人的触感让他浑身被凉到似地抖了抖,薄唇捻着那一点根本不会张开的嘴唇,肩膀耸动着舌尖揉了上去。
抱在腰后的一只手顺着起伏有致的后背,挪到不停耸动的肩胛,掌心和手指安抚地覆住那一块皮肉骨骼,力道不轻地按住,捻.动,揉.挤,像道道无法停歇无从拒绝的海浪,将怀里薄唇抿动的人一次次推向万劫不复潮涌。
沈忘州被揉弄到湿哒哒的神志努力甩了甩水滴,膝盖动了动,躁动的胸口贴附着另一个人的心跳,含混模糊地让鲛人别耍赖。
等望着双眸的诱劲儿过了,他才胸口起伏地稍稍分开些,过分红润的嘴唇张着,茫然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又为什么那么干。
“你……”他咽了咽口水,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鲛人身上,腰没力气,虚的想跑,但理智让他定在那儿,眼神瞪着不远处的虚空,不敢再直视面具上的眼睛,继续问:“行不行?”
后背的手每动一下都很磨人,沈忘州只能上下耸起肩膀躲进鲛人怀里,半边脸泄愤似的埋进他脖颈,用力蹭了蹭冷白如凝脂的肌肤,直到它们泛起醉酒似的红才罢休。
笑意从胸膛的颤动传递,所有的放肆都被纵容,宠惯着每一点溢出的脾气。
鲛人指尖轻轻点在他颈侧,一道稠色黛蓝闪过,沈忘州刚欲开口,眼前便一暗,仿佛天空吃掉了月亮,光芒随之黯淡,什么都看不清了。
再次俯身靠近的不是面具,而是柔软细腻的皮肤,微凉的鼻尖轻轻顶在他露出的半截脖颈上,缓慢地,细细地蹭着,满眼的眷恋。
“你如果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呢……还是说,我的小修士急得只想与我做些什么,口中的事情只是个小巧的借口?”
沈忘州耳根一臊,顾不得别的,立刻抬头看向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攥紧他仙袍的衣角,怕他离开似的一只手抱着他,在黑暗里语速很快地和他说:“没有借口!胤淮,胤淮在哪?”
在你怀里呀。
“嗯哼?”鲛人掐了掐他腰侧,鼻尖顺着绷紧的脖颈,速度磨人地滑到耳后那层薄薄的肌肤上,轻轻吻了吻,“小修士,我要嫉妒了。”
软嫩的唇和一触就颤的肌肤融合,沈忘州被亲到的那一小块皮肤都烫了起来,恍惚颤动间觉得这吻也熟悉,眼前人和胤淮司溟的味道那么相似,他又开始判断不清了。
“胤淮把司溟叫走了,他们可能会吵起来,我求你帮我,把我送到他们在的地方。”
“嗯?还有一个人?”
“……”
放在前些日子沈忘州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只是我的师弟”,但现在他和司溟已经亲近到夜夜不休、颠鸾倒凤的地步了,哪还说得出口。
他干涩地咽着口水,也觉得自己这事求的实在是不好,鲛人能帮他就有鬼了。
但放眼三界他认识的人,他总不能去求桃树惊秽吧!
“当然不能,”耳垂一软,湿润的触感蔓延,沈忘州偏头想躲,又被捧着脸侧按回,被亲吻的地方在蔓延,鲛人的嗓音也诱着他动弹不得,湿漉漉的气息钻入耳朵,绕着圈打转,暧涩地低哄:“要好好求求我呀。”
“你不要读我心里的想法!”沈忘州难以忍耐地微微皱眉,努力想要稳住呼吸,他小口地吸着气,强忍着耳朵上湿润的逗弄,越是忍耐就越是敏感,喉结一次次滚动,嘶哑道:“不然……你帮我把司溟带回来也可以,我……我。”
鲛人吻住他耳后的薄软肌肤,唇瓣轻轻捻动,含糊的嗓音透过耳骨狎昵地落入耳畔,故意问:“你什么?”
沈忘州半边身体都是酸软的,意识到时间在不断流逝,呼吸一急,抓紧鲛人的身体道:“你说什么都行。”
鲛人“哦?”了声,唇角弯起玩味的弧度,意味深长地问:“什么都可以么……”
沈忘州本来就乱的心被搅得湿成一团,拧干水分也皱巴巴地提不起力气,只能胡乱点头:“你帮我把司溟和胤淮分开……不,把司溟带回这儿来,可以吗?”
只要司溟回来,下次他说什么都跟着司溟一起去,胤淮就不能单独见司溟了。
鲛人安静了一会儿,在沈忘州急得又去拽他头发时,才趴在他耳边软着嗓子喊了声“疼”。
语气里的惓懒在与肌肤的触碰间,划出一道道让人脊髓发麻的痒。
沈忘州下意识松开了他的头发,不等道歉,指尖一凉,又被塞了一缕让他攥着。
鲛人吮着他,嗓音低软,涩意浓浓地在耳边暧昧道:“我喜欢你让我疼。”
话音一落,羞臊得红热的耳朵尖又被摩挲得抖了抖,沈忘州鞋尖不停地在地面挪蹭,胸口起伏间小口急促地吸气,逃不开避不掉地低声喊:“求你了还不行么,帮我——”
鲛人舔了舔嘴唇,细微响动让人面红耳赤,他从始至终都抵着沈忘州的耳朵,此时挪到凹陷的耳窝,在滴血似的红里寻觅甜腻的味道,搂在腰侧的手指轻轻攥紧:“现在?”
沈忘州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靠在他怀里闷声道:“现在!”

第64章 荼蘼
海浪一样的云纹在空气中浅浅浮动, 沈忘州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让他浑身颤栗的灵力绕着他蔓延。
像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揪住心脏,收紧, 再收紧。
“回来了。”鲛人覆在他耳畔, 呼吸浅浅地洒在那点儿红透了的肌肤上,又湿又潮。
沈忘州揪紧的心猛地一松,耳朵被捉住不放的软都能忍了片刻,攥紧指缝间缠绕的发丝,低声说:“你不能骗我,司溟很快回来了么。”
“回来了, 不骗你,”鲛人轻轻吮他耳后,唇软凉得舒服又勾人,嗓音总是含着几分诱色,挑着每一根脆弱的神经绷紧又发软,连温柔安慰人的时候也像暗藏着引诱,眼睫微垂, “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沈忘州耳边燎得发烫, 烫的都有些说不清的“疼”了,受不住挺不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着鲛人的手臂挣开了,抬腿在黑暗里也要往门外走。
慌,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要完蛋。
他腰侧酸疼,破了的地方也疼, 他想过段时间再找鲛人“还债”。
“我去接他, ”沈忘州一本正经地胡说,“你等我一会儿。”
布料扯动声刺耳。
巴掌宽的湖蓝色绣云纹腰带猛地勒入腰腹, 沈忘州呼吸都滞了滞,修长指骨顶进腰带与脊背中间,力度半点未收地用力向后一拽,沈忘州前冲的姿势顿时变了形,微弓着身体向后猛地被拽进沁着冰冷淡香的怀抱。
摔进去一样,脊骨和胸口的冲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撞击的地方不疼,反而升起一阵说不上来的酥,被勒紧的腰腹受惊了似的几次收缩,胸口起伏的弧度也变得更激烈。
轻闷的落地声微不足道,靛色外衫铺散在一旁无人问津,攥着腰带的手指曲起,凸起的关节顶着脊骨旁的凹陷,肌肤内陷的细微疼痛挑起一丝别扭的神经,激起隐晦的不安,只敢小口喘气。
指尖勾着劲瘦的腰绕出一个向前的弧,在节扣处攥紧,手腕猛然向一侧扬起——笼罩着一方月色的外衫有了陪伴。
沈忘州喉结“咕咚”一声,有些明知故问地开口:“你……做什么?”
嗓音干涩得他自己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刚才这一系列动作的压迫感让他尾音克制不了地有些颤,好似被扣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去哪儿?”鲛人单手揽住他绷紧的腰,将他死死按在怀里,开口却笑了声,另一只手指尖点了点他干涩的唇,语气也缓:“要扔下我,一个人离开么?”
沈忘州呼吸急了急,脚尖踮起又落下,下意识抬起下颌躲开那只让他口舌干涩的手,嘴硬:“我没有,你不放心,你跟着。”
鲛人微微低头,软腻冰凉的脸颊贴在沈忘州侧脸,泛着凉意的耳垂先碰到滚烫的耳尖,再慢慢蹭动,被亲到润泽灼热的和冰凉狎昵的耳朵一点一点贴附在一起,在鲛人的动作下软软摩擦。
嗓音逼得极近,慵懒的语调都难逃暧涩,薄唇堪堪落在沈忘州的唇边,开合吐字,气息与他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好像缠死了的花枝又被淋了水,湿哒哒的再也不分彼此。
手指钳住下巴,逼着他抬起头不许他逃避,语气却温柔得像在撒娇,缓而亲昵地问:“不想留在这儿,多陪陪我么?”
下巴的力度并不重,但沈忘州转了几次头都被拧了回来,抵住下颌的拇指指腹轻柔地捻了捻,像漫不经心的警示,又像虐杀前的温柔。
沈忘州不受控制地紧张,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次次捻着亵衣柔软的布料,企图在刻板的动作里寻找安慰,却毫无缓解。
他好像被什么绑缚住了,明明是自由的,可连呼吸都紧张得看身后人的眼色,无形的压迫感顶在四周,他像被困在一间禁闭室,只能蜷起身体沉闷喘息。
“我以后再陪你,现在……”沈忘州眉心微蹙,喉咙用力咽了咽口水,挣扎和屈服两种情绪在血液里互相撕咬,胜负早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中,清澈眼底酝酿出一丝名为恐惧的臆想。
情绪在脑海里聚散混乱到顶峰,绷不住抗不下,只想反抗。
他忽视轻按在下颌的指腹,猛地向右偏了下头,低声喊:“我要走呃——”
黛蓝色眼底微暗,薄唇浅浅勾起一点残忍的弧度,轻柔的指腹随着沈忘州的动作向下划动,制止他逃走的同时,用力抵住上下滚动的喉结。指尖顶进软骨的凹陷,向里碾压。
窒息和干呕的感觉席卷了所有感官,一滴湿润从泛红的眼角溢出,滑落在脸颊。
大脑彻底失控,沈忘州双手的第一反应是反手抓紧鲛人的外袍,手背绷紧到青色血管凸起,下巴被迫用力地向上扬起,整个人以一种颓靡危险的姿态紧紧贴附在鲛人身体上。
绷紧的脖颈像展翅欲飞的鹤,被拴上绳索狠狠拽回,颈侧的青筋血管剧烈鼓动,嘴巴张着,像要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仅有一丝丝可以钻入挤压得狭窄的喉咙。
身体变得不受控,在受伤的边缘疯狂徘徊,陷入屈服的恐惧。
痛感稍纵即逝,警告后的温柔像暴雨后的细风,完全不去想肆虐的记忆。
空气再次顺畅地灌入喉管时沈忘州猛地弯下腰捂住喉咙,喘得像再也没机会呼吸了。
腿也在抖,一点点尺度微妙的、情绪异样的、劫后余生的舒服,从痛意火烧似的喉结扎入冰冷的脊髓,顺着那条骨髓缝钻进四肢,燃烧掉每一寸抵抗,让他腰间发软地靠在鲛人怀里佝偻着,弯着,蜷着,挤着,抖着……
不成人样。
刚刚降下惩罚的拇指在殷红充血的喉结上细腻地揉着,每动一下沈忘州就抖一下,像浑身都不能触碰的兽,哆哆嗦嗦。
沈忘州一只手抓住鲛人环住他腰侧的手,像是推开,又像试图通过他保持平衡。
苍白修长的指尖勾住他发颤的手指,圈住,握在掌心,捏捏揉揉……揉的舒服了,他就忘了那点儿疼,毫无防备地将手指放在鲛人掌心。
鲛人低头趴在他肩膀上,下巴抵在肩膀时他又没法控制地浑身一抖。鲛人拨开他的手,托住滚烫的颈侧,用软软的唇亲吻他的喉结,像尝,也像吮,力道轻柔安抚。
“忘州……”
他被饱含涩意的嗓音圈住喉结,握住鲛人的手渐渐用力。
鲛人靠坐在桌边,亲昵地抱着他,唇瓣蹭动,含糊不清地求着:“多陪陪我,陪陪我吧。”
沈忘州让他喊得心尖儿使劲儿颤了颤,耳根红热地呼吸着,想张口说“陪”,又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刚刚挣扎的那些力气顺着软成春水的身体溜走,现在他虚的嘴唇干涩,浑身上下被前几日的司溟和胤淮勾得亏虚又无力。如今鲛人还未如何,就让他彻底散架了,散成软腻的一团,脊髓发颤灵魂也随之虚弱。
“你不能……碰我喉结。”开口的沙哑狼狈像是遭了一场无法形容的折磨,沈忘州也算经历很多了,听见也微微一怔。
被按住喉结的窒息恐惧里挣扎出零星的愤怒,回想心底升起的阵阵屈服和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他羞臊得蜷紧了手指。
感受着搭在唇边的手,沈忘州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低头一口狠狠咬住了鲛人的手腕。
这一口咬的用尽了骨头缝里的力气,沈忘州甚至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丝理智,告诉他强大如鲛人,也被他叼在嘴里死死咬着,都不还手!
征服的愉悦和满足充斥着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沈忘州感觉自己兴奋得有些过了头。
他齿尖微松,却只是累了。
歇了会儿后,舌尖扫过滴滴血珠,尽数吞咽下去,又继续用力咬着。
乱成松软一团的脑袋想不出他是因为对刚才鲛人举动生不起气来的愤怒,还是纯粹的恼羞成怒。
他只是咬了,他就是咬了,他还要使劲咬!
他气死了。
冷白细腻的皮肤被撕开一个个小口子,鲜血流出,又被渴血似的吮走。
咬累了还要歇一会儿,掌心撑着鲛人的腰腹喘气,喘好了继续使劲儿。
鲛人就这样纵着他咬了六次,才将手从狼似的牙齿下拿回来。
沈忘州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也没忘司溟和胤淮的事情,嘶哑着重复确认:“他真的回来了么?”
鲛人不自觉弯起眼睛,心情极好地纵着他:“真的回来了。”
沈忘州缓缓舒了口气,放过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向后脱力地靠进了鲛人的怀里,全凭腰上的手臂借着劲儿,才没直接滑到地上去。
浑犯完了,才想起自己是求人的那个,偏头半埋进鲛人肩膀,闷声道歉:“疼吗?”
“疼呢……”鲛人将被咬得血痕四溢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舔了舔,仔细认真的动作和神情,仿佛在隔着空气与人涩意浓浓地接吻,血腥是最好的助兴。
殷红沾染了唇,荼蘼艳丽,他低声笑,染血的唇印在血流搏动的脖颈,细细捻动,含糊不清:“我很记仇。”
沈忘州神经始终绷着一根,身体已经虚软得不行了,还小心着身后的人会做什么。
颈侧的吻连成湿漉的一片,他刚才疼了,才记住了。喉结滚得像在喝水,依旧梗着脖子没躲,攥着他手指的手奖励地按了按他手心儿。
“你不记了,不记仇了,”沈忘州软在他怀里,胡乱说着。
嘴巴发干,嗓子也开始干,他舔了舔嘴唇无力地晃了晃肩膀,身子再虚说话也是大爷:“我渴了。”
鲛人松开一只手时,沈忘州微微皱眉补充:“不喝上次的酒,喝水。”
多么懒散糊弄的人,硬是被惯出一点儿娇气来。
喉咙里溢出一声沉沉的笑,鲛人“嗯”了声,含住他耳垂,宠惯着低声重复:“不喝酒,喝水。”
指尖凭空出现一只小瓷杯,稍稍一晃,便盛满了甘甜的水。
沈忘州看不见,但是能听见晃动的水声,浅浅细细地砸在杯壁上,他舌头抵在上颚蹭了蹭,干涩地咽了口口水。
渴。
冰凉的杯沿抵在唇边时,沈忘州弯起脖颈低头去喝,嘴里的血腥味混杂着水里的甜,好像血腥都变甜了,让他嗅着鲛人手上的伤口,努力吞咽着甜水。
两只手一只被鲛人攥着,另一只手也不去接瓷杯,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似的,让鲛人伺候着。
干巴巴的嘴唇被甜水润得湿漉漉的一圈,沈忘州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不稍片刻便喝足了。
沈忘州抬起头,喝了几口水就累了,想继续靠在鲛人身上,嗅着那股让他浑身舒服的冷香歇着。
但唇边的瓷杯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他脑后已经抵在鲛人的脖颈上了,瓷杯依旧抵在他唇角,倾斜的弧度容不得他犹豫,不经思考地张开嘴咬住杯沿继续喝,不然就洒了。
瓷杯倾斜幅度并不大,但喝了这么久他舌头又麻又痛,沈忘州吮着杯沿往后退,感受到整个后背和鲛人的胸口一丝缝隙也无的时候,他已经喝不下了。
沈忘州含糊地喊,水渍在唇边氤氲开,他想要抬起手推开瓷杯,来不及反应两只手就被一起攥在了身前,鲛人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攥着他手腕,他动弹不得。
沈忘州瞳孔微微缩紧,稍稍拱起上半身,用力偏头躲开了杯沿。
瓷杯里的水没了遮挡,霎时倾泻而下,温热的水流带着甜腻的香气,不断地顺着杯口流淌。
从紧紧抿起的唇边,带起一道湿漉水痕,绕过下颌诱人的弧线,濡湿吞咽的喉结覆着层薄汗的脖颈,蜿蜒辗转着坠入领口的缝隙……
在视线之外的地方,水流爬过起伏有致的山丘,攀至山谷,缓缓绕过峰顶,落入万劫不复的幽深。
衣衫变得碾溺粘连,每一个小动作都被无限放大,沈忘州双手动不了,身体也被更具压迫感的身体紧紧裹挟,只能张开唯一能用的嘴巴,呼吸喘动间浑身颤栗地问:“我衣服……你要干……什么?”
“报仇,”杯沿顺着水流的痕迹,在肌肤上划过一道道清晰的红痕,移到喉结,又缓缓抵在凸起的锁骨上,撬开一角,语气慵懒地在他耳边低笑,嗓音拉长道:“雪恨——”
沈忘州耳侧连着后颈一阵酥麻,不等他好好理解何来的报仇雪恨,下一瞬,瓷杯变成了一处取之不尽的泉眼,倒放在他领口。
泉水潺潺,刺激得干燥的皮肤变得湿漉,布料也糅成湿哒哒的,和一切能贴合的地方贴合,用旖旎爱昧的不适感逼着人处理掉它。
沈忘州脸颊爆红,一瞬间明白了鲛人的意图。他努力弓着身体想要躲开水流,可濡湿的布料也随着他拱起。
宛如一样紧紧吸附着每一寸肌肤,就算肌肤隆起,凹陷,布料也随之变形,不放过一点点,一寸寸。
“你不能,我现在……”沈忘州肩膀抖着去躲鲛人的吻,面红耳赤到手足无措,脸皮薄得很,开不了口仔细解释,只一个劲儿地重复:“你不能!”
鲛人缓缓挪动着瓷杯,让水流肆无忌惮地攻陷每一块布料,软腻的薄唇吻着他脸侧,玩味地问:“我不能什么?”
沈忘州这会儿已经有一枝独秀的苗头了,手被攥着,身体僵着,哪都动不了,可他还虚着呢,他得……他还没吃秦雨的丹药呢!这么放肆下去……会出事儿吧!
这个死法他不接受,太丢人了!
可到了张嘴的时候,又说不出口,只能皱紧眉头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能,你先放开我,然后转过去不看我……”
“想要丢下我跑走么?”鲛人下巴抵在他肩膀,指尖不停,用诱人的声线提要求,嗓音勾得沈忘州三魂七魄顺着某地儿想往外飞,“跑不掉的,不如哄哄我,我就不记仇了。”
温软的态度和刚才把沈忘州摆弄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好似两个人,沈忘州浅浅吸着气,想说你先不要倒水了,他已经湿透了,话又卡在喉咙里。
真的,全都湿透了,黑暗里他看不见,但是布料黏着的地方肯定特别明显。
两只手被松开了,沈忘州却更受不住了,这几天的身体虚得他双腿发软,手腕抖得好像要断了,虚虚握着鲛人的手腕扯动,眼泪逼了出来,腰侧酸得直摇头。
“我不跑,我不跑,我难受,你过几天再……”
“真的不跑?”
“真的,真……”
沈忘州眼睛瞪大,浑身发虚地打了个哆嗦,再也不能忍了,手指用力攥紧了腰侧的百宝囊,强忍着咬紧嘴唇唤出了那瓶救命的丹药。
他羞赧得没脸见人,再次想要将脸埋进鲛人怀里,却随着鲛人的指尖呼吸一急,药瓶险些抓不住。
声儿都变了,保命和面子放在一起,还是选了保命:“我吃,药……破了……”
鲛人压下唇角的弧度,稍停了会儿,很是贴心地亲他:“我帮你揉揉就不疼了,这是什么药?”
沈忘州缓了口气,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去倒丹药:“救命的……药,你别管了。”
一粒透着香气的丹药落入掌心,沈忘州刚张开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司溟温软含笑的声音响起。
“师兄,怎么关着门?”
司溟?!
沈忘州脊背紧缩瞳孔涣散,浑身僵住,仅剩的那点儿东西全部洒在鲛人手里,丹药瓶子倏然滑落,地面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第65章 浓茶
沈忘州狂抖到麻木的大脑一阵极端的放空, 身体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疯狂颤着,连泛红的指尖都在抖。
眼前一片黑暗里闪过点点碎光,脊髓迸发出一阵难以形容的软, 酸涩的腰眼支撑不住身体, 晃悠着向前出溜。
攥着鲛人手腕的手也跟着往下滑,触碰到的手心湿哒哒的,冰凉的指尖还轻轻捻了捻。
沈忘州耳根通红,被烫到了似的想要松开手,又被捉着指尖握了回去,黏着肌肤紧紧攥住。
沈忘州浑身都湿透了, 那点儿脸皮也全化成水,睁着眼睛看向虚无的某处,大口喘着气,腰腹一阵阵绷紧收缩,浑身都在抖,脱力后的抽搐。
“当当当——”
“师兄?”
司溟还在外面!
沈忘州猛地一颤,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上身弯着, 后腰却还靠着鲛人,不然站不住。
他咬紧嘴唇,强行忽视掌心的黏腻感,臊得想要从三界消失,努力压低的声儿都跟着颤:“你……你先放开,我去, 开门。”
鲛人控着他手臂一起勒住他的腰, 将人按在怀里,趴在他耳边轻声问:“然后呢?”
沈忘州浆糊似的脑子里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不能让司溟看见他这幅模样,脸皮滚烫地小声说:“什么……然后,我外袍在……哪,快点儿松——”
鲛人含了他耳朵一下,亲昵地撒娇,拒绝:“不松,不让他进。”
敲门声更急了,司溟的声音逐渐着急。
沈忘州也跟着急,可他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腰酸涩得和腿一起抖,嘴唇发麻,呼吸急却短促,一口接着一口地喘都供应不上空了的身体。
他感觉他的精气全被吸走了,他一点儿都不剩了。破了的皮肤又遭了通折腾,过分敏锐,带着浅浅的疼,一塌糊涂。
他狼狈地推着鲛人的腰,力度却像撒娇,鲛人的呼吸落在耳畔,他刚聚起的一点点力气,眨眼间就随着充血的耳尖散落个彻底。
沈忘州接受不了司溟撞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可是司溟的师兄!他在司溟那儿是强势又可靠的师兄!
想什么来什么,门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师兄?!”,好像随时要破门而入。
沈忘州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刚刚使力,膝盖就一软,若不是鲛人在身后抱住他,他就要跪在地上了。
鲛人稍稍用力抱起他一点,唇角微弯,语气无辜地问:“真的要让他进来么?我可以帮你开门。”
要抱不抱的力度,恰好让沈忘州身体悬起一点儿,脚尖点地又不能彻底离开地面,本就站不稳的身体晃得更狠了。
他哑着嗓子抓紧鲛人的手腕,越急越没力气,被鲛人触碰的身体不争气的敏澸,虚成这样了还在有反应,“我……你先别……别让他进来……你刚刚,我都说了我先吃药!”
“嗯?”鲛人意味深长地道,“怪不得如此稀薄,原是背着我放纵过了……是他么?”
鲛人没有说名字,沈忘州的心却忽地提了起来,反手一把握住鲛人的两只手,徒劳地限制他不让他动。
“你要干什么?”只剩下虚软无力的气声了,警惕的语气更像求饶。
“你呀。”鲛人愉悦地提醒,指尖轻动,柔软的裂帛声刺激耳朵。
还什么都没做,沈忘州腰侧已经开始酸了,他努力推着鲛人的腰,脚尖抖得站不住。
他仿佛预见了自己最丢人的死法,脖颈通红地一手捂着腰,虚虚地护着不知道什么。
黑暗中连眼尾都泛着湿润的红,转头瞪向鲛人的方向,羞赧至极地低声气急败坏:“你不如杀了我吧,我说了我……我,你都看见了!司溟还在外面!”
药也没吃到嘴里,事也没能拒绝,他现在怎么见人。
鲛人手指轻动,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苍白的指尖捉住沈忘州的下巴,嗓音压低,鼻尖蹭过红热的脸颊,软声问:“他比我更重要么?嗯?”
沈忘州瞳孔微微缩紧,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司溟呢?”
鲛人没听见他的问题一样,纠缠地从身后拥住他,埋进他肩膀,依恋地蹭了蹭:“回答我呀,小修士。”
司溟没了动静,沈忘州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啪——”的一声,彻底断裂。
他慌了神,用力扯过鲛人的头发,心被揪紧,咬牙喊:“都重要,都他妈重要,我问你司溟呢!”
“疼……”鲛人眼底闪过一抹怔然,顺着力道向前动了动,偏头吻在他脸侧安抚,“他睡着了,被我收进了贝壳里,还活着。”
猛地松了口气,沈忘州彻底脱力地靠进了他胸口,嘴里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了:“我要死了……我马上就,死了……”
鲛人抚过他腰侧,指尖停在他最虚弱的地方,轻轻揉了揉:“怎么会。”
他还没吃呢。
“我要看见司溟……”沈忘州垂着头,无力地扒拉他的手,含糊地说,“看一眼。”
“都没有力气说话了,要怎么见。”
“我能看,让我看。”
叹了口气,鲛人语气幽幽,哀怨道:“便是更喜爱他了,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忘州弄那一下之后彻底把自己搞空了,鲛人掌心的东西稀薄得像水,可身体的反应依旧诚实,他微蹙着眉头,不受控制地咬紧嘴唇,几乎是随着鲛人每一次的移动跟着发抖。
他说不出话了,只能虚到绝望地在心里回答“你算杀人凶手”“你算祸国殃民”“你弄死我算了”……
“怎么可以这么说我。”鲛人压下眼底快要满溢出来的笑意,拿起瓷杯喝了一口,抬起沈忘州的下颌,吻了上去。
甘甜的水顺着唇舌流淌入喉咙,沈忘州也没力气推拒了,闭着的眼皮轻轻颤动,嘴唇一下下抿着,舌头被吮得发麻也只能发出短促的气音。
后颈传来阵阵异样的酥嘛,沈忘州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蜷起,胸口起伏,努力将水一滴不剩地喝光,却还是没被放过,鲛人吻得极其用力,好似要把这段时间的分开都补上一样,近乎要把嘴唇弄肿咬破。
直到沈忘州呼吸不上来,窒息得攥紧拳头,开始徒劳地拽鲛人的头发了,才稍稍分开。
这次喝进去的水和刚刚的不一样,进入体内后就悄然化开,游经每一处地方,滋润着被过度释放的身体,药效极好地抚平了虚脱无力的感觉。
沈忘州身体终于不抖了,酸软的也被治愈,好像吃了什么大补的灵丹妙药,立竿见影……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放纵个十天八天。
“舒服么?”鲛人拾起一块布料,指尖凝出一股水流,细细地帮他清洁凌乱的衣衫和皮肤。
沈忘州肯定是舒服的,没有男人不喜欢自己龙精虎猛的状态,但他害臊,一边扭着头任由鲛人给他收拾,一边去捉鲛人的另一只手,让他把司溟放出来。
“不放……”鲛人低哼了声,埋进他颈侧,鼻尖蹭了蹭后,不动了。
半晌,才吃味地问:“我们真的一样重要么?”
嗓音低软,语气委屈,还娇滴滴的。
沈忘州都准备好如何说他了,可鲛人忽地开始委屈上了,还小声告状:“你一定是不喜欢我,才连一会儿都不愿与我多待,你巴不得我走呢。”
“我没有,”沈忘州被戳着小心窝指责,那点怒气还来不及上升就转移了方向,他茫然地转头解释:“我就是想看看司溟怎么样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不相信我,”脖子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沈忘州一颤,就听鲛人幽幽道:“你喜欢的,我怎么会杀了他呢。”
鲛人确实答应过他,不会动他身边的人。
“我……”沈忘州恍惚间觉得自己确实有问题,只能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否认,“我没不信你。”
“你有,”鲛人惩罚似的咬着他耳垂,说着话时,那双好似不沾阳春水的漂亮手指也在帮他系着衣襟,系好后,苍白圆润的指尖戳着他心口的位置,嗓音慵懒,茶里茶气:“这里面没有我半点位置呢,我会哭的。”
沈忘州被戳的无言以对,抓住那只手不让他戳,皱起眉:“……那,那你把贝壳给我,我不看,总行了吧。”
鲛人语气哀怨:“他果然比我重要。”
沈忘州本就分不清他们三个,鲛人还这样搅乱他心思,他简直要乱套了。
他烦躁地攥紧鲛人的手指,非常直男地问:“那你想我怎么证明你们一样重要?”
“你喜欢他陪着你还是喜欢我陪着你?”
“我……都喜欢。”
“你若是让我陪你一段时间,我便信你……谁让我爱你,不论你怎么伤我,我都甘之如饴。”
沈忘州捂着脸,被说得直害臊:“你怎么陪我,你什么身份,还能跟着我参加百仙大会么?”
直接通关了,还打什么啊。
鲛人弯起唇角,语气却更加低落,诱人的嗓音听着让人格外心疼:“你喜爱的小师弟可以,胤淮可以,唯独我不可以……”
沈忘州感觉这三个人都是来“折磨”他的,不然他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受不了,这会儿耳根子三言两语就被说软了,也不会哄人,只能费劲地想主意:“不然,不然你换一副模样,装作……我的灵兽?”
鲛人语气幽幽:“他们都是人形,到我便要做灵兽,你就是偏心。”
不会端水沈忘州:“……”
他绞尽脑汁,当机立断:“那你变成我,我变成灵兽,这样行吗?”
鲛人软声提醒:“我为何不能变成你的小师弟?”
沈忘州一愣,想也不想:“你变成司溟?你怎么可以变成司溟,那司溟要去哪?”
鲛人眼眸低垂,松开搂住他的手,转过身顾影自怜,伤透了心似的低声说:“果然,我还是比不上他。”
沈忘州哪见过这种浓茶,完全招架不住,幸好恢复了体力,转身主动拉住鲛人的手腕,笨拙里又带点手忙脚乱的烦躁。
一边拽鲛人的手腕想把人拽过来,一边和他解释:“我什么时候说这些了,你怎么自己臆想呢,一直都是你自己在说,我没说过这些话。”
薄唇勾起,鲛人反手抓住沈忘州的手,十指相扣,向后一扯,沈忘州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扑进了他怀里,被抱了个满怀。
就听鲛人在他耳边嘤嘤道:“你凶我。”
沈忘州和无数个被作精女友折腾的直男一样,除了否定什么也不会:“我没凶你!我不是正常说话呢吗?你若是变成司溟的模样,司溟他——”
鲛人很快地说:“他在贝壳里,贝壳给你。”
沈忘州怔愣片刻,拧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可,又觉得比起硬是喊出司溟,司溟也有可能被鲛人伤着,这样好像……也可以。
但是——
“为何这般犹豫?我真的不如——”
“行,可以!可以!我知道了!但是我得先看看司溟,你给我看看他。”
沈忘州几乎是喊出来的,鲛人这次倒没有继续矫情了,搂抱着他,在他掌心放下一只小巧玲珑的贝壳,教他如何使用。
沈忘州注入灵力解开封印,“看”见了贝壳里蜷成一团陷入沉睡的司溟,身体并无异样。
他终于放下了心,好好地收起贝壳,刚要说话,眼前忽然覆上了一只冰凉修长的手。
等手拿开时,他恢复了视觉。
月光散漫地映照着屋内,一切都亮堂堂的,面前站着的“司溟”和贝壳里的毫无区别,除了那双黛蓝色的眼眸,和唇角慵懒玩味的弧度。
黛蓝色?

第66章 抽签
沈忘州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眸颜色, 眼底闪过茫然:“你的眼睛……为什么和胤淮的一样?”
“一样么?”鲛人眨了眨眼睛,瞳仁从幽深的黛蓝变幻成浅浅清透的蓝,若无其事地轻笑, “他怎么学我呢。”
鲛人说看了脸就要做道侣, 胤淮定然未曾见过鲛人的眼睛。
沈忘州上前一步,凑近到只有几寸的距离,微微仰头看着这双眼睛:“真的像,我见过胤淮的眼睛,司溟和他长得本来就像,瞳孔颜色变了, 更像了……”
鲛人眼底含笑,任由沈忘州凑过来摸摸碰碰的,等他开始疑惑到皱眉时,才不满地用指尖戳他心口:“就算我陪在你身边,你心里也装着别人。”
沈忘州动作一顿。
他真是怕了鲛人娇气地追问他谁更重要,他也是真的答不上来,闻言当即闭了嘴, 后撤一步, 不问了。
夜色已深,按往常这时候他已经睡下了。
沈忘州被鲛人抱在怀里。
虽然和司溟外貌一模一样,撒娇说话时也偶尔相似,但属于鲛人的灵魂赋予了这张脸强烈的让人恐惧的气息。
又或者,这张脸本该就是这幅灵魂——沈忘州脑海里忽然出现这句话。
他压下心里的重重疑惑,看向床榻。
幽水宗糊弄安排的客房, 屋子只比上次在广铃镇住的客栈大一些, 自然也只有一张床。
沈忘州被鲛人喂了不知名的水,现在腰侧不酸了, 破了的地儿也愈合了,身体里不仅不空还有点儿说不上来的躁动……
视线在床和地面游走一圈。
不然他打地铺吧,修炼一晚也不是不行,睡一张床总觉得会出问题。
鲛人读心总是猝不及防,在他产生念头的一瞬间,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出现在床榻旁。
修长手指勾住沈忘州中衣的边缘,轻挑划出一道弧线,扔到一旁。
沈忘州只来得及说了句“湿的”,就被剥了个干净推进了松软的被褥里,他瞬间扯过,肌肉轮廓漂亮的身体眨眼间被遮挡住。
上辈子也不是没光着睡过,他一直是一个人,怎么浪都没人看见。
但前提是一个人!
沈忘州算得上警惕地看着鲛人的一举一动,这些动作放在司溟的脸上,让他混乱的大脑愈发不确定。
这三个人是要将他彻底弄迷糊。
鲛人用着和司溟一样的身体,丝毫没觉得不妥地重复刚才的动作,体温微凉的身体躺在沈忘州身旁,手掌顺着腰侧辗转到他腰后轻轻一按,将人抱进了怀里。
沈忘州鼻尖直直撞在他胸口,冷香铺天盖地的包裹住,像坠入了一片海。
他眼神涣散了一瞬,鼻尖发热,整个人木头似的僵着,触碰的肌肤好似变得滚烫,手指头都不敢动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不妥的画面。
可鲛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力道舒服地捏着他腰侧,低笑着哄他“睡吧”。
他不动,沈忘州也不可能主动去招惹。
干巴巴地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察觉到身前的呼吸变得浅而绵长,沈忘州才意识到,他睡着了。
沈忘州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在冷白色的细腻肌肤上,他稍稍抬起头,半睁着眼睛端详起这张和司溟无二的脸。
黛蓝色眼眸被遮住,睡着的模样与司溟一模一样,静谧的像一幅水墨画。
真的很像。
过往的细节一点一点交织在一起,沈忘州怀着越来越重的困惑陷入了浅蓝色的梦里,许是想不通弄不清太多问题,眉头微微蹙起。
一只冷白的手指抚过眉心,轻轻揉了揉,直到皱紧的眉头缓缓化开,才收回落在沈忘州的后背。
熟睡的人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霸道地搂住他的腰,嘴唇不老实地在颈侧乱蹭。
和以往每一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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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一缕缕赤金色的光透过窗格直直地透了进来,将周围照的热烘烘的。
沈忘州眼皮颤了颤,抿紧嘴唇不满地往凉玉似的人身上贴。
“忘州,还不起?”
耳朵被指尖细细揉捻,那点儿凉顺着耳后揉到脖颈,沈忘州舒服地偏头蹭了蹭,下意识含糊了一句:“再睡会儿,司溟,别闹……”
抚着他的人很是自然地接话,嗓音懒倦勾人,哄着说:“可是有人敲门,师兄。”
“谁啊……”
“不知道呢,起来吧,嗯?”
沈忘州抬腿压住那双长腿,不满地踢了踢脚踝,眼皮艰难地翘起一条缝儿,捕捉到熟悉的脸孔后,又很快闭上,睫毛颤动几次,恢复了平静,攥着一绺白发的手指尖轻轻蜷了蜷。
起床气依旧很大,脸埋进被褥里,模糊不清:“……不起。”
门外遇锦怀正与秦雨说话。
“小师弟这几日尤其嗜睡,会不会是初升元婴身体不适?”遇锦怀忧心地又轻轻敲了三下。
秦雨神情恹恹地“嗯”了声,眼皮半耷地扫过房门:“司溟是医修,他不会有事。”
屋内沈忘州终于被“司溟”叫醒,撑着胳膊坐起来,边回答遇锦怀边用力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不同和……他们都没有穿衣服。
“鲛——”他瞪大眼睛看着熟悉的身体和陌生的黛蓝色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睡迷糊的时候居然没有感受到此司溟非彼司溟,还下意识把鲛人认成了司溟。
鲛人指尖轻轻卷起一缕发丝,满眼无辜地弯了弯唇角,问他:“怎么了师兄?这么看着我,我都不想让你下床了。”
沈忘州耳根一热,边转身给自己施法诀穿衣,边低声道:“胡说,你快穿衣服,今早有事情要做。”
话音未落,鲛人已经衣衫整齐,只是依旧慵懒地躺在榻上,抬手勾着他指尖,活像诱着君王不让上朝的妖妃。
沈忘州一大早就看了好些眼司溟的身体,难免有些“上火”。
逃跑似的下床,他看着鲛人,脸色故作严肃,转移注意力地叮嘱:“你现在是司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要喊我们师兄……记住了吗?”
说完转头示意他该起来了。
鲛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他手上,食指指腹点在掌心,暧昧地画了个圈,睫羽微垂:“记住了,我现在很病弱,要师兄抱着才会起。”
沈忘州手指不明显地抖了一下,喉结微滚,烫到了似的收回手,转身就走:“你自己起来,我不抱你。”
眼底的笑意随着抬头的动作溢出,鲛人不紧不慢地起身,整了整衣摆后,随沈忘州一同去开门。
动作自然地牵住沈忘州的指尖,勾缠着要沈忘州牵着。
平日出门,司溟也会与他贴近,但都是司溟单方面的,如今鲛人非要他给回应……
沈忘州怕鲛人不会演一个“病弱无力”的十八岁少年,想了想,还是牵住了那只手,紧紧攥在掌心,也可以看着鲛人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你的眼睛,变回黑色,”他推开门前低声说,“司溟的眼睛是黑的。”
“你喜欢黑色?”鲛人不知为何问出这一句,下一瞬变幻成漆黑瞳仁。
沈忘州不免想起了他那张会变换表情的面具,他一直想知道面具上的面容可不可以变成狐狸的……
今早要去幽水宗的前殿抽签,确定各仙宗的对手和上场顺序,各仙宗有实力的弟子都会前往,也是容易起冲突的时候。
修真界仙宗无数,总有互相有过节的。
以往都保持着距离,如今聚在一起,想安分守己都难。
鲛岳仙宗去的不早不晚,路上同行的弟子不在少数。
沈忘州牵着“司溟”,往常懒散的人反常的严肃,时不时偏头和“司溟”耳语几句,若人离他远了些,就立刻用力拉回来,还要小声教训几句。
“别走远了,你要跟着我。”
遇锦怀看着还以为两人起了什么矛盾,相处模式忽然如此草木皆兵。
殊不知他小师弟只是在担心,他若是不时刻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不高兴就可能把整个幽水仙宗,不,整个修真界灭了。
前殿上,仙宗到齐,开始抽签。
为了给二代弟子们上场随意历练的机会,在第一轮里,只报上了沈忘州四人,确定会稳赢到中期。
鲛岳仙宗上前抽签的人自然是首席弟子季寒溪,他在一方金鼎上轻轻一抹,一枚玉签入手,虚空中浮现出行行金色字迹,是鲛岳仙宗第一轮的顺序和对手。
第一轮随机到四位弟子,分别是遇锦怀、沈忘州、司溟、秦雨。
“司溟?”沈忘州猛地蹙眉,转头看向遇锦怀,“谁把司溟报上去了?他是医修!”
“昨天未给司溟分发玉牌,他的名字是如何出现的。”遇锦怀也微微皱眉。
沈忘州看向台上,季寒溪的神情明显也没想到会这样。
台下同样议论纷纷。
四位一代弟子天资绝顶,早打出了名堂,修真界就算是各宗长老也都有所耳闻。
突然出现的司溟,他们之中只有去过断寒仙境的才了解。
但当初断寒仙境突然崩塌,无数弟子陨在里面,知道的少之又少。
有人语气暗讽地介绍:“你们有所不知,这是个医修,和沈忘州极为亲近,断寒仙境时几乎是将人搂在怀里护着了。”
“沈忘州这是求而不得,转头找了个对他百依百顺的?”
“医修上擂台?看来鲛岳仙宗也不是传闻中那么门规森严,只要爬上一代弟子的床,要什么没有。”
沈忘州都听见了,但他此刻没工夫管,他还在问季寒溪:“玉牌是昨天师叔们亲自发的,参赛名单是你亲自统计的,司溟是怎么算上的?”
司溟上场打不过,他心疼。
如今换成了鲛人,他更慌这鲛杀疯了他拦不住。
“我没见过他的玉牌,名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季寒溪微微蹙眉,看着沈忘州,揽过责任,“我去与师叔们说,他上场后认输即可。”
鲛岳仙宗一代弟子百年来从无败绩,认输两个字不仅丢仙宗的脸,更是会让司溟成为笑柄。
沈忘州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偏那鲛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眉眼低垂,谨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设,一脸委屈无助地低头埋进沈忘州肩膀,软声欲哭:“师兄,怎么办呀。”
演得太过了……
沈忘州抵住额头,被他蹭得脖颈通红,心里有数是有人故意换了玉签,但也只能先低声回应:“我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我和大师兄一同去问,”遇锦怀知道沈忘州担心,揉了揉他发顶,温声安慰,“小师弟,你先和司溟回去休息。若是遇到有人挑衅,切记不可动怒,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沈忘州和无数让爹妈操碎心的孩子一样,不管做不做得到,先糊弄地点头。
“知道了,不动手。”
如今鲛岳仙宗因为雾铃镇的事情,被各仙宗针对。
去抽签的路上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上鲛岳仙宗,自然不敢挑衅,回去后心里有底,碰不到,也就不担心擂台上被报复。
沈忘州紧紧攥着司溟的手离开,身旁是被遇锦怀嘱托“看着小师弟别动怒”的秦雨。
三个人各怀心思。
沈忘州有心想谢谢二师兄的温鲸养体丹,保住了他的肾……
但他短短几天差点全吃了,实在没面子,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刚走出前殿,沈忘州就听见有人怪声怪气地说了句。
“没想到鲛岳仙宗也有这么败坏门风的人,刻苦修炼的弟子还不如会攀附的,离师兄你太为难了。”
“区区一个以色侍人的医修也敢挑战离兄。”
“呵,诸位,我离灯这次就替他们鲛岳仙宗肃清门风,让他们知道,修真界容不下这般投机取巧之徒。”
沈忘州本就心情不妙,闻言眉头皱起,脚步一顿,眼神不善地看向说话的方向。

第67章 保护
手腕一抖, 一道边缘锋锐的赤红剑芒擦着一群人头皮飞了过去,再低一点儿立刻就能削下来一片脑袋。
袭焱嗡鸣着插进对面那道写满了幽水宗祖训的石墙上,道道金纹顺着裂痕蔓延, 内敛的剑气惹人心悸。
一众弟子眼神惊诧神情恐惧地瞪过来, 喉结滚动不敢再说话,只有那几个说的最多的拔剑冲着沈忘州,怒目而视。
“沈忘州!你想与我们断剑仙宗为敌?!”
“你们鲛岳仙宗欺人太甚!”
“无故动手伤人,我看你是疯了!”
沈忘州若是能听进去他们的威胁,那他就不是沈忘州。
说他自己他或许还懒得管,但是当着他的面说司溟, 沈忘州就算吃斋信佛修无情道了也忍不了。
抬手一招,袭焱眨眼间回到手里,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沈忘州上前两步,桃花眼眼尾下压,一张俊脸总是疏狂不耐的,如今气势冷然地俯视着这群弟子,像看着群死人。
那个最先挑起话题的弟子满脸轻视地扫了眼司溟, 吊着眼睛嘲笑了几声:“果然是小白脸, 就会躲在沈忘州身后,你做的出有什么不让说——”
他话音夹在嗓子里,眼前一晃,只看见沈忘州张嘴说了句什么,下一瞬原地消失,瞳孔里一道剑芒闪过, 他大张着嘴, 声音戛然而止——
他只来得及捂住嘴巴,剧痛迟迟来袭, 他瞪圆了眼睛呜呜哭嚎,一口口鲜血从指缝溢出,不消片刻已经呕出大片鲜血落在地上。
疼得捂不住了,手掌颤抖着分开一点,直接从嘴里掉下来半截舌头。
沈忘州站在不远处,手腕轻抖。
袭焱剑刃不留血,一滴滴血珠顺着剑尖滑落在地,刚刚落下便被灼得化为一缕青烟。
“沈忘州你好歹毒!”离灯一把扶起师弟,用灵力帮他止血,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面色不善的沈忘州,被毫不留情的手法震慑住,咬了咬牙才再发出声音:“我师弟不过是说了他两句,你就这般心狠手辣——”
沈忘州“嗤”了声,食指轻敲了下袭焱剑柄,眼神垂着看他:“你行你也狠呢,你不是不行么。”
两句话十足的轻蔑,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离灯眼前一红,瞬间拔出本命佩剑,要与沈忘州一决生死的模样。
被沈忘州割了舌头的弟子一边哀嚎一边指向沈忘州身后的秦雨,“呜呜啊啊”地喊人。
众人见沈忘州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顾念宗门身份的意思,都恐惧地后退,大言不惭地冲沉默寡言的秦雨喊。
“秦师兄!你师弟这般凶残无道,你怎能坐视不管?!”
“鲛岳仙宗就是这样做仙门之首的吗!”
“秦雨,我敬你一声师兄,沈忘州破坏规矩出手伤人,理应门规处置……”
沈忘州脑子里其实还记得遇锦怀的话,也记得秦雨是要看着他的,但他要是能听话,那真是太阳打东边刚起来就掉下去了。
众人不知道是聚起来人多了有底气,还是来了许多看热闹看笑话的,不知不觉沈忘州几人已经被团团围住。
身前是离灯那几个嘴贱的,身后是看热闹的和义愤填膺的,还在七嘴八舌指责秦雨管教不当。
沈忘州转头看向秦雨,想说二师兄这事你不用管,三师兄回来我自己担责任。
秦雨却没看他,一袭墨色金纹仙袍神情冷恹恹地站在一旁,等一群弟子说得开始口干舌燥了,他才忽然转身。
藏在黑色袖口里的手指一动,一道几不可见的银芒飞出,“哧”的一声,一只匕首被钉在距离沈忘州几步远的地上。
“他们动手。”
秦雨话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掷出匕首的弟子身后,指尖变成阴寒的银色,一把掐住人扔到地上。
弟子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银光,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抽搐不止——秦雨擅长用毒。
沈忘州瞬间明白了二师兄的意思,身后的是强大的鲛人,他便没有多加保护,身形一闪直接窜了出去,袭焱直指离灯——
刚才是他狭隘了,还是他二师兄有经验。
不想让司溟上场有什么难的,对手上不了场不就好了。
秦雨被其他弟子托住了,离灯觉得他有和沈忘州硬气的资本。
外界对沈忘州的评价还停留在“师兄弟四人之末,刚刚金丹”,他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者,当然不怕!
离灯提剑目露凶光地迎了上去,眼神厌恶又恶心地瞥着身后的“司溟”,边打边唾弃:“不过是炉鼎奴儿一流的货色,脱光了让人羞辱的玩意儿,看一眼都嫌恶……”
沈忘州猛地皱眉,手指狠狠攥紧。
袭焱感受到主人的不愉,剑芒更厉,扫过离灯肩膀的剑刃陡然折转,血光乍现间一对滴溜溜盯着司溟的眼睛,黏着血丝掉在了地上。
“半眼你都不配看,”沈忘州扬起袭焱,冰冷的眼底杀意凛然,他似笑非笑地啧了声,“我也算贴心,你不想用的眼睛,不如给你师弟吃了,也好补补舌头。”
袭焱倏然下落,即将刺穿心脏时,一道光影猛地闪到他身侧,直取心脏!
沈忘州不耐地蹙眉,不想管。
炎祈灵的自愈能力让他可以轻松无视金丹期的攻击,心脏也可愈合,他玩命的招用惯了,这点小伤不在意。
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地环上了他的腰,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声,沈忘州心猛地一跳。
什么也顾不上了。
“别动!”他一把揽住了鲛人的腰,给秦雨一个信号后瞬间闪出人群,收起袭焱后一只手还抓着鲛人的手捏着不让他动。
“你要干什么?”沈忘州不去看身后乱成一团的人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瞪着眼睛问他,“我不是说了不许乱动么。”
鲛人很是无辜地看着他,笑意盛满眼睛地摊开手:“我没动啊。”
没动个什么!他都感受到灵力波动了!
檀魍的死状是真的惨,他记忆深刻,这群弟子里看热闹的居多,真让鲛人出手就变成人间炼狱了。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双含笑的眸子,严肃道:“我们约好,你变成司溟的时候,不能动手。”
鲛人对他百依百顺,不消两句话的功夫,又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懒倦地重复:“我不动。”
不一会儿,忽然问他:“忘州,你刚刚为何没有看我。”
他刚才在打架,自然没有第三只眼睛去看鲛人。
沈忘州眨了眨眼睛,脑回路和性取向截然相反的直:“这群弟子最多才金丹期,不会伤到你。”
言外之意,他看不看都没关系。
鲛人语气幽幽,很是哀怨:“你对司溟也这样么?”
沈忘州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诚实,闻言下意识道:“司溟身体病弱,我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
不等沈忘州调整好措辞继续解释,鲛人轻轻叹了口气,软软依偎在他身上,嗓音慵懒委屈:“为什么对我这般没有耐心呢……果然忘州是更喜欢别人的。”
沈忘州被说的心里一阵异样的酸,下意识抱住他,不明白鲛人怎么突然闹情绪了。
他想到某种可能,蹙起眉:“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现在打不过他们了吗?”
鲛人眼睫半垂,遮住眸子里晦暗的情绪,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矫情又落寞地道:“忘州,你对我有几分欢喜,几分真心……”
沈忘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三个人快把他折磨懵了,他对谁也不想撒谎,眼神困惑又茫然。
他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我……可能出了点问题。我觉得你们三个差不多……不,我觉得你们一样。”
他蹩脚地解释:“不是一模一样的一样,尽管哪里都不一样,但是你们还是特别相似,我控制不住把你们弄混。”
鲛人似乎并不惊讶他的想法,闻言只是问:“三个都一样喜欢么?”
不是三个都一样喜欢,比一样喜欢还让他无所适从——
他对司溟多一点心疼和喜欢,就会同时对胤淮和鲛人也产生这种情感。
他对胤淮着迷时,再去见司溟和鲛人,也会同样不可自拔地着迷。
他对鲛人会心软沉溺,后来他也会对司溟和胤淮这样……
他们三个在他这里,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束缚在一起,每一点情绪都会共享,让沈忘州在自己是不是渣男的边缘反复横跳。
这么复杂的情绪,到嘴边后,也只是一句干巴巴的“我都一样喜欢”。
“可是态度都不一样,”鲛人更加委屈了几分,抬头时那张属于司溟的脸眼角泛红,黛蓝色的瞳仁水汪汪的,用鲛人的声线茶里茶气道:“忘州总是凶我。”
沈忘州看着那双眼睛,心一下子软了。
太喜欢鲛人的瞳仁了,像一汪漂亮的澄澈见底的海,每每对视都会沉溺进那片海。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抬手挡住那双眼睛,偏头说:“你们三个就好像……就好像一个人分成了三个,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性格,又都有一样的地方。我对待病弱的部分和……强大的部分,当然不一样。”
鲛人低头吻他的唇,唇角微微勾起一点,轻声问:“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忘州还会喜欢么?”
沈忘州这段时间着实被这个问题折腾得够呛,闻言想也不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
从前还会偶尔设想,如今司溟就在他手里的贝壳里,鲛人在他怀里,胤淮在幽水宗和霖泽真仙一起。
他如何变成一个人?
鲛人不依不饶地问,沈忘州不想看那双眼睛变得湿漉漉,只能随着心情含糊地说:“喜欢吧……你别红眼睛,都活了几万岁了别这么黏了……”
鲛人微微低头,闭着眼睛,乖顺地让沈忘州帮他用指腹抹眼尾,呢喃似的抱着他撒娇:“哄哄我吧。”
一个在吃味对方只会保护病弱的“自己”,一个在莫名其妙几万岁的鲛愈发娇气了,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沈忘州一头雾水,搞不清鲛人矫情的点在哪,但他受不住鲛人顶着这幅嗓音和脸撒娇,简直往他心窝窝里戳。
他抱着人笨拙地哄:“哄你哄你,你是不是又难受了,又受伤了么?”
他从前以为书里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反派,都应该是冷心冷性时常邪魅一笑对谁都冷酷无情的老东西活畜生。
但鲛人在他面前,虽然依旧强大到让他偶尔觉得恐怖,但又总是透着股化不开的脆弱,好像他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摔碎了,得好好捧着,不时揉揉,不然就容易坏了……
他变成了保护者的姿态。
沈忘州可太喜欢当保护者了,鲛人简直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第68章 缺德
偌大的屋内, 除了浅浅的呼吸外,静谧到宛如藏了一个用声音触动的噬人杀阵。
五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分成两拨,相距几步远, 沉默地互相对望。
压抑的气息缓缓蔓延。
遇锦怀温润如玉的面庞罕见的严峻, 他轻轻吸了口气,站在左面的两人喉结同时心虚地滚了滚,只不过一个分明一个不明显。
遇锦怀先问小的,看着沈忘州压着声音,慢慢地说:“小师弟,我离开之前, 和你说过什么话?”
沈忘州手指头蹭了蹭腰上的玉佩,眼神飘到旁边,干巴巴地重复:“不能打架。”
遇锦怀生气的时候也很有礼,点点头,才又问:“你可记住了?可有做到?看着师兄说话。”
沈忘州只能转回头,看着三师兄神情严厉的脸,眼神又飘了下, 才道:“……记住了。”
遇锦怀眉心微蹙。
沈忘州迅速补充:“……一半。”记了, 但没全记。
遇锦怀按了按眉心:“百仙大会第一轮还未开始,你突然重伤了两名弟子,他们已经告到了长老席,若是禁止你上场,影响了宗门取胜,你要如何担负责任?”
沈忘州想说那我就揍长老吧, 反正都是元婴, 他也不是打不过。
但他现在不太勇敢。
三师兄平日里对他一向纵容照顾,像他亲妈一样惯着他, 但生起气来……也和他妈一样。
不需要大喊大叫,只沉默地站在那儿就能镇住他,让他不敢放肆。
见他不答,遇锦怀又问:“小师弟,我叮嘱你的话为何不记住?师兄在你那里已经不算熟了吗?”
这次沈忘州没忍住,脱口而出:“没不算熟,他们侮辱司溟——”就是罪该万死!
但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就在遇锦怀的眼神下憋了回去。
想必“小媳妇”也是要给“亲妈”让路的,还未发展的婆媳关系岌岌可危……
遇锦怀眼里瞧着小师弟眼神越来越飘,挨着训也要走神,本想严厉训斥一顿,但到底是宠溺过头,半晌,叹了口气,终究是舍不得多教训,唤他回神:“忘州,师兄在问你话,你在想什么?”
沈忘州恍然回神,凭直觉快速回答:“没想,在认真听三师兄说话。”
遇锦怀又叹了口气,揉了揉他发顶:“我刚刚没说话。”
沈忘州:“……”
他尴尬了一瞬,就熟练地认错:“三师兄,是我冲动,我的错,我给你和师父惹祸了。”
“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也算事出有因,”遇锦怀看了眼被沈忘州护在身后,比从前还要宝贝的司溟,话锋一转,语气更深沉了几分,转头道:“二师兄。”
秦雨漠然厌世的神情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遇锦怀,又默默移开,“嗯”了声。
沈忘州很不讲义气的松了口气,捏了捏鲛人的手指头,回头对上那双含满笑意的眼睛时,又捏了捏。
那边遇锦怀已经开始满眼失望地问“不拦着小师弟,帮他看护就算了,为何还要动手?”了。
秦雨虽然辈分上是师兄,但依旧沉默地听着,不时在遇锦怀的眼神下被动地“嗯”一声。
沈忘州劝不住,也不能劝,越劝越生气,只能在一边听动静。
他和司溟离开的下一瞬,秦雨也轻松脱身,离灯那些人追不上只能告上长老席。
但离灯侮辱在先,沈忘州动手在后,虽然长老们有心重罚,但霖泽真仙非常护短,用修为压得一群须发皆白的老者抬不起头后,又笑眯眯地开始讲道理。
长老席的人吃硬不吃软,也没能力把他们怎么样,最后只能妥协着交给鲛岳仙宗“自行处罚”。
沈忘州站在原地足足听遇锦怀说了三个时辰,放在现代就是六个小时!
遇锦怀苦口婆心的话一句都未重复,萦绕耳边,说得沈忘州头都开始晕了。
连向来情绪冷淡的季寒溪都出口说了三次“锦怀,他们已经知错”,第四次开口时遇锦怀才终于停下了。
虽然鲛岳仙宗护短的紧,但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沈忘州和秦雨要“闭门思过”,直到反省清楚自己的错误。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几人的实力,闭不闭就全看心诚不诚了……
从遇锦怀房间出来时,天色已晚,幽水宗又陷入了沉静的夜晚,显然上午的事情对弟子们的修炼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沈忘州记住了鲛人说的话,走到哪里,只要他还有一只手是空着的,就必须牵住他。
还要时不时捏捏手指,表达自己知道牵着的是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三师兄这次发火发大了,”沈忘州走到他和司溟的屋子前,捏着耳朵,心有余悸地吸气,“他以前就算说,也不会说这么久。”
他长记性了。
痛彻心扉地长记性了。
瞥过屋内的变化,鲛人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走到前面,伸手替沈忘州推开房门:“如此怕他么——”
“小心!!!”
发自内心的惊惧从心口炸开。
沈忘州说话的同时用毕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将鲛人拽至身后,甚至来不及唤出袭焱,直接抬手挡在身前。
一缕闪着火光的金色轻烟悄然钻入他掌心,他额头突然刺痛,紧跟着痛意又消失无踪。
只在掌心留下了一道烧灼的剧痛,他整条胳膊好像都要烧起来了!
他顾不上了,确定了屋内没有别的东西,才低头看向掌心——什么也没有,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剧痛也消失了。
沈忘州还在满脑子愤怒的想是谁暗算他,或是暗算司溟,鲛人却忽然拉住他进了屋内。
门关上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沈忘州警惕地看着一览无余的小小房间,直到鲛人低声问:“忘州为何将我护在身后?我不会受伤。”
“因为那道破烟让我感觉很不好!幸好我拦着了,我不拦着你你就着火了,你是鲛人,不是狐狸,会烤熟!”
沈忘州拧着眉攥紧掌心,刚才的所有异样都像幻觉似的消失无踪,灵力在体内周转得快要着火了,也没能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让他有种摸不着头绪的愤怒。
他被人暗算了!
鲛人微微歪头:“可今日面对那些弟子的时候,你没有护着我。”
“因为我知道那些人伤不了你,”沈忘州看向他,又看向自己的掌心,“但这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会不会伤着你。”
鲛人眼底氤氲出浓郁的情绪,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可它有可能会伤到你。”
“你在我身边呢,它就算想伤我也得逞不了。”沈忘州想也不想就说。
非常矛盾的说法。
其实他压根没想这么多,看见这缕诡异至极的青烟时他摸不清路数,下意识就将鲛人拦在身后了。
至于退路,他当时没时间思考。
而且他现在完全没有“我可能会死”的想法,最后一句事后想出的理由,他说的也是真的。
能在鲛人眼前把他怎么样的人……就没有这个人!
“这是什么诅咒吗?”他举起手给鲛人看,脸上的愤怒稍稍下去了点,“一开始烫,现在什么都没了,找不着。”
以他现在的实力,整个修真界都算上,也只有霖泽真仙和胤淮能算计到他了。
所以凶手不是修真界的人,要么是小凤凰,要么是小凤凰,他就是小凤凰!
“肯定是那只秃毛丑鸟干的。”沈忘州看着鲛人捏了捏他掌心。
“不要紧,是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不会伤人。”
沈忘州本就放的很稳的心更稳了,跟着鲛人一起坐到榻上,分析:“他来过了?你会感受不到么?”
“他没来,”鲛人神情满是餍足和愉悦,伸手抱住他,下巴轻轻磕了磕他肩膀,闭着眼勾唇道:“在九重天过家家呢。”
沈忘州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鲛岳仙宗有奸细,或者是别的仙宗的人……但是外面的结界很强,最可能的还是自己人。”
鲛人懒懒地应声,指尖不停地重复缠绕他发丝的动作:“是的。”
今天留在这的弟子都有嫌疑,但沈忘州心里有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他问:“小凤凰可以轻易控制修者么?”
鲛人轻吮了他喉结一下:“会被我发现。”
控制一下就能发现……鲛人大概是书中世界的bug。
沈忘州又问:“如何才能不被发现?通过媒介?”
慵懒缓慢的嗓音饱含夸赞:“真聪明。”
奸细不止一个。
还有个随时能制造间隙的“媒介”。
鲛人说他手上的东西不要紧,虽然小凤凰不可能无的放矢,但他还是心很大地躺在鲛人身旁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血液热的发烫,“灭火”的诡异念头扎根在心里,他到处找水,却只能看见熟睡在一旁的鲛人。
鲛人,鲛人,是鱼啊!肯定有水!
他中邪了一样拔剑刺向鲛人的心口,等待水一样的血液迸溅——
“叮——”的一声,很脆,袭焱抖得快把他手腕震折了。
真的折了……?
沈忘州识海巨震,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动作时瞳孔一缩,险些一口气咽下去。
他坐在榻上,袭焱紧紧握在掌心,灵力沸腾灼光缭绕好似必须杀人,而剑刃的另一头,被一点苍白的指尖抵住。
那指尖就搭在鲛人心脏上方一寸的位置!
“你说的有趣的小玩意儿——”沈忘州声音有点劈,他咳了声,控制不住地继续劈着喊,“就是我会想杀你?!”
他清醒了,那股仿佛要把自己烧死的热又再次消失,他怎么都找不到了。
袭焱化作流光消失,沈忘州一把掀开了被褥,上上下下地碰着鲛人的身体检查他有没有伤到,动作急躁不安。
这鲛还有心思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摊开双手一副任君欺凌的模样,垂着眼睫遮住笑意:“现在的你伤不到我。”
“万一呢!我身上不是有你的‘祭’吗?这么特殊的东西,万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方法把你伤了呢?”
“那便疗伤呀。”
“我……”沈忘州紧张地巡了一圈,发现鲛人一切正常,才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了些许:“奸细或许是江照雪,我昨晚感受到他屋内的灵力波动了,但是‘媒介’我不确定。”
江照雪恨他恨到骨子里了,甚至不需要多么严重的控制,只需要施加一点点暗示就会成为一颗绝好的棋子。
沈忘州又后怕又恼怒,合上刚被他撕开的衣襟,咬牙:“那只破鸟想干什么?明知我伤不着你,还——”
“你可以。”鲛人忽然说。
“我——”沈忘州一愣,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我,能伤了你?”
鲛人勾唇点了点头,握住他手腕轻轻一扯,他就扑进了对方怀里。
懒倦的嗓音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祭可以杀了我,只有你可以杀我。”
沈忘州半晌没有说出话,他已经懵住了。
“他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给了你‘祭’,我不会容忍一个对我拔剑妄图伤我的人存在,除非……”他眉眼舒展,望着沈忘州的眼睛,“那个人是我认定的伴侣。”
桃树已经将“祭”的事情和盘托出了,想必已经有把柄在小凤凰身上。
沈忘州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地问:“那他现在知道了,会怎么样?”
“会想办法让你对我起杀心,”鲛人勾住他食指,嗓音忽地软了下去,几分不满地在他耳边告状,“他要离间我们的夫妻情深呢,忘州。”
“……可是你说我现在杀不了你。”
“只有你清醒的时候才可以。”
指尖轻轻戳在他心口,画了个复杂的符咒,沈忘州掌心的热度重新燃起,不消片刻,随着点点细碎金纹的碎裂,彻底消失。
“他确定了我不能杀他,因为他死了三界根基不稳,人族难存,你也就活不成了。”
“你不是我一时兴起寻来的小东西,你是我唯一的伴侣,我怎会忍心让你受伤。”
沈忘州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愈演愈烈。
鲛人环着他,眸色是深邃的蓝:“我不杀他,他便可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惹我不快。”
薄唇贴附在耳边,轻轻道:“他就是想让我不愉呢。”
沈忘州也抱住他,皱眉道:“他觉得你不开心了,就会惹我不痛快?我不痛快,就可能冲动之下干出蠢事?他可太缺德了!”
沈忘州如鲠在喉地膈应!
鲛人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三界独一无二的存在,如今因为他束手束脚,甚至不能像对老凤凰一样随时摘脑袋,受这份从没有过的气。
那小破凤凰是不是觉得鲛人会因此气急,觉得三界都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沈忘州的愤怒无法形容,他捧住鲛人的脸侧,看着他眼睛,咬牙道:“他敢气你?!”
鲛人偏头亲了亲他掌心,软声道:“他在气我。”
沈忘州怒不可遏!
原著里季寒溪杀了小凤凰,小凤凰无子嗣,自然没人继承他的丹魄,可三界依旧稳稳当当。
肯定有办法弄死他的同时又不伤及三界,季寒溪能,他也能。
他会用最快的时间查清楚季寒溪身上的特殊,然后如法炮制。
他主动亲了亲鲛人的嘴唇,神情烦躁,但说的格外认真:“你待在我身边,不要管他,我会找到办法,亲手宰了那只秃毛笨鸡!”
鲛人很是乖顺地点头,埋进他肩膀,深情地低声道:“只有你待我这般好,我只看你,不看其他。”
沈忘州摸了摸鲛人柔软的长发。
他简直心疼死了!

第69章 记忆
今晚沈忘州依旧要出去探查, 昨天光顾着胡闹了,遇锦怀一人查了两人份的。
今天刚把遇锦怀气到训人,沈忘州脸皮再厚也不能窝在屋里和鲛人胡闹了。
鲛人披着司溟的外貌, 现在的人设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 不需要去。
“你在这里等我,”沈忘州被抱着腻歪了半天才挣扎着走到门口,袭焱幻化成一把通体雪白的佩剑,转头看着鲛人,低声说话时夹着点儿舍不得,“我子时就回来。”
鲛人衣衫半敞, 慵懒地侧身躺在床榻上,掌心半撑在脸侧,眼神氤氲地望着英姿飒爽的少年,嗓音柔软,弯唇诱惑,“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夫君。”
沈忘州推门的手一顿,努力压了压翘起的唇角, 又有点儿害臊, 转头留下了一句“不要乱走”就迅速闪了出去。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昨天晚上的圆月被云层遮住,空气里的风也透着潮湿的凉意,让人心烦意燥。
或许在酝酿一场大雨。
沈忘州决定先去江照雪那里看看,咒蛊已经触发,江照雪算是完成了任务, 如果他是小凤凰, 此刻要么杀人灭口,要么留着继续用。
杀了就杀了, 留着他就要把这条线索看住了。
但沈忘州没想到,这么晚了,他还会扑了个空。
江照雪不在,只有那名小弟子在修炼。
沈忘州刚从这儿离开,忽然听见最里侧的房子里有动静,他藏在一根石柱后隐去气息,看了过去。
眉梢一动,眼底一抹困惑。
是遇锦怀三人的屋子,这时候一代弟子应该全部出来了才对,怎么会有声音。
正想着,大门忽然被用力推开!
季寒溪大步从里面走出,冷肃淡漠的脸上一片潮红,眼神混乱,外袍凌散,罕见的狼藉不堪。
他走得很快,却没有动用灵力,像是受了伤,在躲着什么。
江照雪不在自己的房间,季寒溪衣衫不整地从他房间逃跑似的离开……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沈忘州在去跟踪季寒溪和去房间找江照雪之间犹豫了不过三秒,季寒溪忽然眼皮一垂,嘴角溢出血丝,摇晃着要倒下去。
别死啊!
他还没弄清怎么杀了小凤凰呢!
来不及犹豫,沈忘州瞬移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季寒溪,只觉得掌心下的身体滚烫至极。
他扫了眼身后黑洞洞的窗户,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恨意浓浓。
他直起身,冲窗户露出个“看你大爷”的微笑,转头拎着人消失在原地。
沈忘州带季寒溪到了一处隐蔽无人的地方,才将人放下,握住手腕简单查探他的身体。
探查完后,他茫然地松开手。
季寒溪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更没有走火入魔,却痛苦难受得需要靠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满面的潮红隐忍和不停滚动的喉结让沈忘州产生了另一种假设。
“你屋内的是江照雪?”沈忘州给他输了些灵力,低声问,“你中了诅咒还是吃了什么?”
“……没有……”季寒溪眉头紧蹙,额头一层薄汗分外明显。
沈忘州递给他一瓶丹药,随口道:“那就是江照雪把你怎么着了?你可是元婴,他给你下药——”
他合理怀疑季寒溪误食了某种他探不出来的春药,才变成这样。
“你不要……靠近他!”季寒溪一把攥住他的手,呼吸更加急促,好像强忍着什么,嘶哑道:“他……不对劲儿……”
沈忘州“哦”了声,看季寒溪眼神恍惚地缓缓松开手,打开药瓶一次性倒进去小半瓶,才问:“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去找司溟给你看看?”
补充灵力的药效很快,季寒溪眯了眯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不需要。”
沈忘州见他好了,又问:“江照雪怎么了?”
季寒溪只说了句“无事”。
从过来到现在没得到一个有用的信息,沈忘州没那么多耐心,“啧”了声:“你衣衫不整满身是汗地跑出来,骗谁呢?”
说完抬腿便要回去看江照雪的情况。
季寒溪又拦住了他,这次动作更加强势,用力地抓住他手腕,盯着他哑声道:“不许去。”
沈忘州拧眉:“我不去行,你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去了八成人也走了,他不如多在这问问。
季寒溪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复杂,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垂下眸子,低声道:“他身上的香气,会催情,你不要过去。”
“身上的香气?”沈忘州眼睛睁大了些许。
剧情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书中写过,江照雪体质极为特殊,是三界罕见的绝佳炉鼎,与他双修,速度会提升到变态的程度。
原著里季寒溪不过三年就飞升成仙,打上九重天,少不了江照雪这个人形外挂的功劳。
原著对此有部分描写,沈忘州少数记得的剧情里就有,江照雪与季寒溪双修时,身体会散发出诱人的花香,让季寒溪格外动情。
这香气原来是催情的?季寒溪强行挺着催情效果离开了,才变成这样?
沈忘州眼神微动,看着季寒溪狼狈到不敢动用灵力的模样。
江照雪可能还借助了小凤凰的力量压制他,但实力实在低微,才被季寒溪逃了出去。
他对这两个人都很反感,但江照雪的做法还是让他恶心的想骂脏话。
季寒溪如今是逃出来了,没逃出来的话……岂不是还要对江照雪负责?
毕竟整个修真界也不会有人相信,元婴期修者会被筑基期的小废物强迫。
“越是动用灵力,效果蔓延的越快……”季寒溪默默运转灵力,尽力将香气绞杀在经脉里,迷蒙的眼神渐渐恢复凌厉淡漠。
他闭了闭眼,不愿在沈忘州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样子,轻声说:“他或许中了蛊咒,我解不开,只留下一道法阵封住屋子了,但是香气还没有散开。”
封印了一个筑基期小弟子的稀少灵力,就让季寒溪吸入体内的香气爆发到走不了路,小凤凰给了江照雪不少的好处啊。
沈忘州正想着,季寒溪眼底一抹暗红闪过,看向沈忘州的眼神瞬间变了,不等沈忘州反应,忽然上前一步掐住他的脖子按在墙上。
沈忘州反应极快地右手化刃一掌劈在他脖颈,袭焱转瞬出现抵在他喉咙,灵力汇入嗓音,厉声道:“季寒溪!醒醒!”
催情的效果如跗骨之蛆,季寒溪短暂地看清了眼前沈忘州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痛苦,拳头攥紧,掌心血肉模糊。
他用力闭上眼睛,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反手一掌重重地击在胸口,震碎胸口经脉浑身巨震,偏头吐出一大口赤红色的血。
凭借痛苦压制住了想要对沈忘州做什么的想法。
这一掌的灵力极重,没打在沈忘州的身上,沈忘州还是被震得握紧了袭焱。
看季寒溪摇摇欲坠随时会晕过去的状态,沈忘州不得不扶住他,掌心覆在他后背,醇厚灵力稳稳送入,但说话依旧不好听:“你别把自己打死了,你还受影响呢么,再和我动手我就不惯着你了。”
许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季寒溪眼皮半垂,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经脉碎裂似乎都没那么痛了。
他没有说话,只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安全,季寒溪的屋子里有江照雪也去不了,沈忘州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先把人带回自己那里。
还可以让鲛人名正言顺地看看小凤凰干了什么。
季寒溪雪色的外袍沾了血迹,发丝凌乱地贴在冷汗津津的脸侧,向来如冰似雪般清冷孤傲的人如此狼狈不堪。
沈忘州脑海里一些碎片划过,这场景好似有些熟悉。
太阳穴忽然一阵熟悉的抽痛,沈忘州扶住季寒溪的手攥紧,心脏震颤间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失去视觉前,他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季寒溪,他又进入了“沈忘州”的回忆。
……
时光回溯,旧事浮现。
再次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冰天雪地,深冬的鲛岳仙宗偏僻后林,银装素裹,厚重的雪花落在不远处冰冻的湖面上,慢慢覆盖住一块裂开的冰洞。
沈忘州的痛意渐缓,耳边的嗡鸣也跟着消失,一道凄厉的孩童呼救惊醒了他。
鼻息间血腥味浓郁,杀意一瞬间袭来,他警觉地转过头握紧袭焱——
一只背生双翅,头似狮,身似虎,通体雪白的鹤雪兽站在那,咆哮着看向他身后。
沈忘州这次依旧是透明的存在,他注意到这只鹤雪兽已经重伤濒死,腹部的弱点被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眼睛也被刺瞎了一只,血流了满脸。
沈忘州顺着鹤雪兽的视线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满身血污、半跪在地的少年。
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漂亮的扇子,脸上也满是血迹,只有一双眼睛黑沉明亮,力竭濒死依旧冷静,胸口剧烈起伏间猛然提扇穿过沈忘州的身体,刺瞎了鹤雪兽的另一只眼睛!
然后半刻未迟疑,不顾身上的道道伤口猛地跳进了湖面冰块的裂缝,不消一会儿,他艰难地抱着一个更小的身影,爬上了冰面。
这个组合……沈忘州猛地想起,遇锦怀和他说过的——
沈忘州七岁入宗,被同门弟子欺负差点命丧妖兽爪下,是十二岁的季寒溪救了他,为此季寒溪还受了很重的伤。
年仅十二岁的季寒溪还没有后来的那样冷漠,此刻紧紧抱着双眼紧闭的“沈忘州”,神情紧张担忧地喊他:“忘州!醒醒,我带你回去……”
冻得通红的手按在“沈忘州”后心,输送所剩无几的灵力,透支到浑身剧烈颤抖,也没有松开手。
在季寒溪力竭昏倒后,溺水的“沈忘州”眼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一团被眼前少年的惨状吓得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抱住季寒溪,嘶哑地大声呼救。
沈忘州余光瞥见几位穿着鲛岳仙宗服饰的大人御剑过来,救下了两个孩子。
眼前情景一晃,又变成了屋内。
沈忘州站在窗前,除了他这个不速之客外,这里只有两个小少年。
一躺一蹲,在说着悄悄话。
躺着的是被鹤雪兽伤到,又过度输送灵力,只能卧床养伤的季寒溪,他抬手揉着“沈忘州”乱糟糟的黑发,弯着嘴角问他为何不坐在床上。
“沈忘州”小小一只蹲在床边,手指紧紧扒住床沿,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出来看着季寒溪,红着耳朵摇头,更往下缩了一点儿,好半天才从紧抿的嘴巴里憋出一个字。
“脏。”
确实是个小脏孩,衣服和脸全是烟熏火燎后的灰,沈忘州瞧见一旁放着的药碗,猜测这小孩儿是给季寒溪熬药去了。
七岁,哪会熬药,而且修仙之人吃的都是不苦口的丹药,效果比熬药好多了。
小“沈忘州”做了无用的事,还给自己弄得满身狼狈。
但药碗还是空了,季寒溪一滴不剩全喝了。
季寒溪说了好久,“沈忘州”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手指互相搓着,笨笨的嘴也不会说话,就这么愣愣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季寒溪,看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满脸通红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十二岁的季寒溪已经初具成年后的风姿,尽管伤中虚弱苍白,但容貌还是俊逸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寒溪轻声问刚入门的小师弟:“为何要去那里?那儿离你的屋子很远。”
“沈忘州”嗫嚅了好久,一双瘦弱的手绞得泛红,才小声道:“有人叫我……”
季寒溪眼神一变,怕吓到小师弟又很快地藏好,压低声音:“有人骗你去那儿?”
“沈忘州”乖乖地点头:“他们大师兄在那,教练剑。”
大师兄本兄季寒溪轻轻吸了口气,握住了“沈忘州”的手,轻声教他“就算是同门弟子也不要轻信”,“修者虽然被称为仙人,但也有坏人”……
沈忘州颇具负罪感地偷听着两个小少年的悄悄话,才得知是有弟子不满“沈忘州”不爱说话的性格,认为他不尊敬师兄,故意欺负他,想让湖边身形巨大但是温顺的妖兽给他点教训。
却没想到那里会有鹤雪兽这种伤人凶兽出没,“沈忘州”大声呼救,被逼得踩上了没冻严实的湖面,这几个弟子打不过鹤雪兽,又怕惹事受罚,就扔下“沈忘州”一起逃跑了。
季寒溪无意听到几个人的对话,才赶到这里,杀了鹤雪兽,冒死救下了“沈忘州”。
正值百仙大会,宗主不在,宗门内师叔也游历的游历,闭关的闭关,若不是季寒溪及时赶到,“沈忘州”必死无疑。
季寒溪很喜欢这个性格腼腆少言的小师弟,得知真相后亲自去找师叔们,处罚了那几个弟子,还让“沈忘州”过来和自己同住,不让别人有机会继续欺负他。
沈忘州在回忆里不停地穿梭,目睹了十二岁的季寒溪是如何宠溺包容“沈忘州”的。
小师弟不爱说话,他便哄着人多说几句,小师弟夜里总做噩梦,他便抱着人哄睡,小师弟和其他弟子关系不好,他便时刻看着不许人欺负。
小师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记得清楚。
沈忘州恍然觉得自己认识的长大后的季寒溪像个假的。
这日两人一起练剑,季寒溪握着“沈忘州”的手教导,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剑诀,眉目如凛然寒霜的少年少有的温柔:“忘州,记好了么?如果能在今年达到炼气期,师父就会收你做一代弟子了。”
“沈忘州”眼神向往,转头睁大眼睛问:“是和师兄一样的一代弟子?”
季寒溪带着他的手挽了一个剑花,嗓音含笑:“嗯,一样的。”
“沈忘州”被消息惊喜得愣住,好一会儿才飞速转过头,低声认认真真地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代弟子,和师兄一起!”
……
儿时一句戏言,寄托了全部的期许,最后真的实现了,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从小无父无母饱受欺凌的“沈忘州”,就算来到了凡界传言极美极好的“仙人的仙境”,也没感受到一点爱意,他还是被看不起被欺辱的小孩儿。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习惯了,捡垃圾吃百家饭的他可以忍受。
掉进水里后他求生的意志被激化到最大,他像无数次保护自己一样,努力去抓寒意刺骨的冰块,可这次他保护不了自己了,他努力呼救,喊到喉咙溢血。
没人救他,没有一个人救他,他们全都走了。
和从前一样,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随时会死的孩子,七岁的孩子只能绝望地在水里越沉越深,只能等死。
季寒溪紧紧抱着他从冰冷刺骨的水里出来时,已经放弃的小少年拼尽全力,记住了对方的温度。
像一只濒死的幼兽,拖着遍体鳞伤的瘦小身体,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衣角。
季寒溪是第一个,也被他认作了唯一一个,从此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给他这样的温暖,他短暂的一生都在努力地追回记忆里的温度。
……
沈忘州看见了幼时的江照雪,在“沈忘州”七岁的回忆里,他甚至连背景板都算不上。季寒溪待他就像普通的同门一样淡然,只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才会多说几句话罢了。
只有“沈忘州”是特别的。
季寒溪与他同吃同住,只会对他笑,对他弯起眼睛,只有他能看见不一样的季寒溪。他被照顾得极好,短短数月就已经不似初来时的瘦弱。
两人形影不离,不知许了多少承诺和愿望。
被季寒溪救下性命,又被独一无二地宠着,“沈忘州”小小的心底藏好了一颗种子,一颗后来会长成参天大树,又倏然枯萎的种子。
对从20岁过来的沈忘州来说,两个小少年这一年的相处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或许后来的“沈忘州”也这么想过。
这一场仅存了一年的短暂梦境,像支撑着他熬过无数个孤独夜晚救命解药,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梦还会继续的,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
但他还是没能等到。

第70章 屠宗
回忆里的画面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在“沈忘州”浅浅弯起唇角的画面定格,安静地模糊成雾蒙蒙的一片,最后归于黑暗。
这次跨越时间漫长的回忆起始于季寒溪负伤, 与记忆里十二岁的季寒溪为救“沈忘州”被鹤雪兽重伤的场景重叠, 终止于“沈忘州”和季寒溪度过了一年后,美好戛然而止的前夕。
沈忘州在一片黑暗里预感,他已经离真相不远了,下次再次进入回忆,或许就是找到两人纠葛真相的时间。
脑袋里一阵针扎火烧似的剧痛,沈忘州眼睛猛地睁开, 眼前场景几度翻转变换,思维终于在眩晕里回到了现实。
他手里扶着脸色苍白的季寒溪,胸口在进入回忆的副作用下剧烈地起伏,脑海里的疼痛尖锐地持续着,时间看似没有过去多久,他却已经疼得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敏感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季寒溪眉心微蹙, 眼底闪过忧虑, 声音嘶哑地问:“不舒服?”
沈忘州用力摇了摇头,压抑住不适,皱眉开口,声音嘶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有……咳,先去我那儿,这里不安全。”
季寒溪却没动, 直直地看着他, 形状漂亮的眼睛和回忆里的小少年重叠,依旧清澈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眼神微凝时像是能将沈忘州看穿。
“上次在广铃镇你也忽然这样,有什么瞒着我的么?”季寒溪问。
沈忘州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下意识瞪了回去,只是头疼的厉害,声音也有气无力,气势上矮了一截:“快点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忘州。”季寒溪忽然唤他。
沈忘州动作一顿。
这几次的回忆里,十二岁的季寒溪总是用温柔含笑的嗓音喊七岁的“沈忘州”,好像有数不尽的耐心和宠溺。
一声声“忘州”,是如何变作后来少年在门外苦等一天都求不到一颗果子的冷漠厌恶的?又是如何在少年早已随着记忆陨落在那片秘境后,让他又重新唤起“忘州”两个字的?
沈忘州额角的疼痛变得更加尖锐,他用力皱了皱眉,哑声问:“怎么了?”
季寒溪刚要开口,两个人忽然同时察觉到一股诡异的灵力从不远处经过,似乎着意要人发现一般,一点掩藏的意思都没有。
季寒溪的话被淹没在喉咙里,看向沈忘州的脸,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不安一次次扩大,又被他死死按在心底最角落,挣扎不脱。
他想问,一个人失去记忆后,真的会变得完全不同么。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他没有勇气得到真相。
沈忘州一手捂着额头,瞬间站直看向灵力划过的方向。
这灵力很熟悉,和他在绊殄邸接触过的格外相似……是妖!
季寒溪安静地等他决定,沈忘州和他对视一眼,传音道:“我要跟上。”
沈忘州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犹豫着是把人扔这儿还是带着人一起时,季寒溪再次开口:“我没事。”
沈忘州自己的状态也很糟糕,他用玉佩飞快给遇锦怀和秦雨传了消息,转身勉强忽视要炸开似的头痛,提起灵力和季寒溪一起追向疑似妖族的灵力。
这时候冒险不是好的选择,但小凤凰明显要趁着百余仙宗精英聚集时做些什么,他担心鲛人的安危,不得不警惕。
追着妖族的灵力气息,两人很快离开鲛岳仙宗的地方,接连穿过几个小宗门的住处,最后停在了龙鼎仙宗的庭院外。
气息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与此同时,两人的嗅觉被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覆盖。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太浓了,简直像把人泡在了血池里。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沈忘州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得是放了多少血,能造成现在的效果。
龙鼎仙宗外的结界已经消失,两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院内,也成为了前两个发现灭宗惨案的人——越过院墙的瞬间沈忘州险些呕出来。
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修者,菱角窗上,石阶上,古树上,水潭里……残肢断臂和血液四处飞溅,聚成一小团一小滩的……
他脚边的一颗修者的头颅目眦欲裂地瞪着前方,眼睛里装满了恐惧和痛苦,死前不知道经历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沈忘州见过惨死的人,但没见过这么多惨死的人,这是纯粹的单方面的虐杀,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这里,满是刚才捕捉到的妖气。
沈忘州努力让自己从极度的不适里缓过来一丁点儿,尽力用思考掩盖失控的心跳。
这些都是妖族做的?前有小凤凰的九重天管制,后有鲛人随时可能杀来,妖族的桃树不至于疯了似的主动撕毁协议屠杀人族。
还是在修真界齐聚一堂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屠杀一门,定然是瞒不住的,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季寒溪比之穿书的沈忘州,见得惨案多得多,在沈忘州还僵在原地想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转身离开这片血色的土地。
“很快会有人过来。”季寒溪低声提醒。
“是妖族,我嗅到了他们的味道。”沈忘州脸色难看,一直持续的头疼在离开惊悚的地方后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
季寒溪没有反驳,两个人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用玉佩将情况飞速告知遇锦怀和霖泽真仙。
话还未说完,已经有一行穿着幽水宗仙服的弟子疾行而来,推开大门后接连发出惊恐的喊声。
“那只妖没发现我们。”季寒溪盯着那群脸色苍白,已经跑出来的小弟子,随手拭去唇角的血迹,这一晚的经历不比沈忘州少,此时却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嗓音冷淡地开口。
“深夜只有幽水宗弟子会在外巡逻,其余仙宗皆关门修炼,它想让幽水宗的人发现这里。”
“他在这个节骨眼杀人,是想挑衅,还是……”沈忘州话音一顿,在心里补充了两个字“嫁祸”。
如此惊世骇俗的惨案,不消片刻幽水宗宗主就领着一众仙宗宗主出现在院内。
此时强者众多,他们两个又不是顶峰状态,收到霖泽真仙的传音后,只能先行离开。
沈忘州特意多看了几眼,没在一众老者里发现胤淮的身影。
胤淮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丝毫不关注修真界,比起正儿八经的师祖,他更像个挂名的人形威慑力。
半路上沈忘州和遇锦怀汇合,沈忘州简单说了江照雪的事情,几人联想到始作俑者后全都面色凝重。
遇锦怀替沈忘州扶起了季寒溪,四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却发现本该被困在屋内的江照雪,不见了。
结界没有被破坏,束缚的法器也完好地留在了原地,只有江照雪诡异地消失了。
“这个节骨眼人没了,明天肯定要清点人数,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沈忘州吸了口气。
小凤凰把人救走了,他顺势联想到江照雪的特殊体质。
这又和原著一样了,小凤凰掳走江照雪试图用他修炼,季寒溪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上九重天。
可如今江照雪是季寒溪亲手推开的,小凤凰岂不是要放肆地利用江照雪修炼了?
这一晚上的事情全赶到一起了,还刚好是他们来到幽水宗的第二个晚上,沈忘州又联系到江照雪听小凤凰的命令下咒,让他伤害鲛人……
由不得他不多想。
沈忘州确定好屋内没有其他痕迹可以调查后,立刻和遇锦怀说了声,回去找鲛人。
他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是冲着鲛人去的,虽然强大如他,但凡事都有例外。
沈忘州怕他变成那个例外,走的风风火火,就差飞过去了。
“嘭”的一声推开门,沈忘州人还没走进去,声音已经喊了出来:“鲛——”
一眼看见侧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打瞌睡的人,沈忘州惊诧于自己对鲛人用司溟的外貌适应的这么快,但下一瞬他就没精力想这么多了。
用力摔上门,他大步走到床边,俯身弯腰一把将人抱住,用力摸了摸鲛人衣衫不整的后背。
鲛人眼尾微微下压,里面闪过一丝了然,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伸手一捞将沈忘州轻松地带上床,放坐在了他腿上。
沈忘州一直持续的剧烈头疼在嗅到鲛人身上的香味时才终于得到缓解,他埋进香气浓郁的颈侧,鼻尖一下下蹭着冰凉的肌肤。
好像掉进海水里洗掉了一身的疲惫,脊柱放松,整个趴进鲛人的怀里。
柔软的指腹触上冰凉的耳朵,细腻地轻轻碾过,等那一片薄软的肌肤变得红热,指尖便顺着耳后的肌肤滑落在后颈,手指抓握住,力道时轻时重地按着。
沈忘州眼睛疲惫地慢慢闭上,头疼被温柔的触碰抚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耷着眼皮,哑声说:“外面出事了,我和季寒溪感受到了妖族的气息,追过去发现龙鼎仙宗被灭宗了。那个给我下咒的小修者也不知所踪。”
他睁开眼睛,脸侧往鲛人脖颈上贴了贴:“这个时候妖族忽然干了这么大的事,恨不得闹到人尽皆知……肯定是冲着你来的,小凤凰是不是想栽赃给你?”
苍白的指尖微微收紧,一下一下地揉着他的后颈,鲛人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眼睫微垂,轻声道:“或许呢。”
沈忘州深吸一口气,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连腿也盘在鲛人的腰上,下意识将他怀里当成最安全的地方,蜷着身体安静思考。
他知道着急没用,明知道那小破鸟一肚子坏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算栽赃,也只能想办法证明清白,真急了去伤人就是中计了。
阴,太阴了。
他和季寒溪当时没敢久留,那些修者的死状又太过凄惨,他都来不及去仔细分辨他们身上有什么消息。
只能等霖泽真仙传回消息了,他或许问不出来,那就让鲛人或者胤淮去问。
沈忘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鲛人,边往后挪了挪边说:“你现在在我身边不方便出面,等明天我去问问胤淮。”
“忘州不问我么?”腰间的手缓缓收紧,冷白的手指随着收缩的幅度一点点挤压,指腹卡在肌肉的轮廓里细细碾过。
细密的痛感夹杂着说不清的意味刺激在薄薄的肌肉上,沈忘州稍稍直起身,不明显地晃了晃腰,企图缓解掐握的异样。
嘴里胡乱答应:“等师父那边弄清楚,你去问吧,我们也不能一直等着。”
腰间的手指意味深长地轻轻捏过,鲛人含住他耳垂,模糊地轻笑:“忘州最是喜欢我了,是么?”
沈忘州抓紧他肩膀,点了点头。
……
这一晚没剩几个小时,沈忘州被抱着小憩了会儿,天一亮就立刻带着鲛人去了遇锦怀的房间。
季寒溪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他昨晚受过伤。
但话却是遇锦怀先开口的,季寒溪安静地听着,明显还在恢复中。
“龙鼎仙宗上上下下百余人一夜之间被灭,连元婴巅峰期的老宗主都没能幸免,阿雨后夜去那里蹲守,尸体全部破碎,伤口边缘与野兽撕咬无异,有幽水宗弟子提过‘妖印’两个字。”
遇锦怀给他们每个人倒了杯茶,语气稍沉地叹了口气,路过沈忘州时往茶里放了糖块儿,怕他嫌苦。
才训了不到一天沈忘州就忘了挨骂的苦,懒散地撑着桌面咬着杯沿喝茶,被遇锦怀揉了揉头发提醒他仪态。
“师父让我们暂时不要出去,免得惹起怀疑……整个修真界有能力以一己之力灭宗的只有我们鲛岳仙宗,
“现在各仙宗宗主和长老们怀疑这件事和妖族,以及,某位上古神明有关,尸体上也确实发现了古老的黛蓝色妖印,若真是那位……”
遇锦怀没有继续说下去,沈忘州默默替他补上了。
若真是那位,修真界就凶多吉少了,再拼命的反抗都与过家家无异。
“江照雪下落不明,他被寒溪封在原地,就算是金丹期修者也不能那么轻松地逃离,或许也是被妖族劫走了。”
劫走还是接走不一定吧。
沈忘州手指点了点茶杯,虽然明面上怎么看都是想要栽赃嫁祸给鲛人,但他总觉得这样未免雷声大雨点小了些,若真想做些什么,应该不止如此。
好事总是不灵,坏事不用说出口,光是想想就能显灵。
事情的发展如沈忘州所想,暴风雨来的突然且猛烈。
龙鼎仙宗在幽水仙宗内被悄无声息地灭宗,百宗人心惶惶,有根据“尸体上的证据”怀疑上古神明鲛人的。
也有不相信万年来的和平就这样被打破,宁愿相信是幽水宗里有修者搞鬼自相残杀争仙首之位的。
更诡异的是,他们在幽水宗时,一切与外界联络的法器都会失效,就连灵宠都无法离宗。
十日内,接连有几个仙宗派出优秀弟子出宗请救兵,近百名修者偷偷离开了幽水宗,被发现时无一逃脱,皆惨死在宗外不足百米处。
行凶者似乎故意刺激修者的理智,依旧是四肢飞溅断口撕裂的死法。
最后一次在断剑仙宗的宗主尸体旁,甚至光明正大地留下了“鲛人”二字,翻动尸体触动法阵,一道道黛蓝色符文扩散。
“鲛人”语气狂妄轻蔑地告诉众仙宗,“他”要屠杀所有修者,分不同的时间以人命为血祭,修炼自身,还让他们这群低劣的蝼蚁不要挣扎……
这次想走的也不敢走了。
沈忘州与师叔们一起见了字迹上的话,在一片惊惶肃穆里当场气笑了。
这都什么玩意,话都不会说的蠢货也敢装鲛人。
如果是真的鲛人,肯定会这么说——鲛人现在压根没有时间管修真界这群蠢货是生是死,而且他说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鲛人已经答应他不会让他看见这种场景。
鲛人向来信守诺言,就像现在,还听他的话乖乖留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等他回去呢,门都不出可乖了……
这么不符合人设的话,亏得百宗还都信了。
一众收尸的看热闹的一起神情惶惶地回到幽水宗,须发皆白年过几百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又聚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想什么主意呢。
沈忘州一脑门官司,忙得每天都在干他最不喜欢的事——思考。
不仅要防随时出现的江照雪,还要猜小凤凰到底要什么。
沈忘州每天要亲眼看一遍贝壳里的司溟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怕起争执还要避着随时吃醋的鲛人。
这会儿跟着去处理宗外残骸的弟子们都散了,他假装先离开,找到一处稍稍隐蔽的无人地,将司溟放了出来。
司溟脸色冷白,神情几分困倦温软,但嘴唇殷红充血,似乎只是咬着唇睡了一觉。
司溟一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沈忘州就用力抱住了他,和这些天的每天一样,低声不安地问:“师兄还喜欢我么?”
这种话沈忘州听一万遍也是一个效果,顿时怜爱得用力揉了揉他凉软的发丝,揉得翘起一撮呆毛。
虽然鲛人如今也是这幅样子,但和司溟给他的感觉区别还是太大了,他见了司溟就想按进怀里护着揉着,控制不住。
“喜欢,喜欢,”沈忘州心都化了,搂住他的腰低头闻他身上的香气,“你有没有不舒服?”
司溟闻言忽然吸了吸鼻子,漂亮的眼睛沾了湿漉漉的水光,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低下头,无助地小声哽咽道:“连着十几日都不能陪着师兄,师兄,我好难受。”
沈忘州耳根子软的一塌糊涂,完全架不住司溟的委屈哭诉,怜惜感直冲脑门,两只手抬着笨拙得都不知道要摸摸哪儿安慰了,不经思考地就要说他想办法,开口前司溟又打断了他。
他用冰凉的鼻尖蹭着沈忘州的鼻尖,永远冰冷的体温让人想把他放在心口暖着,依恋又渴望的动作看在沈忘州眼里,像渴血的弱小妖类,理智和私欲撕扯着病弱的身体。
长睫被水珠染湿,司溟垂下眼眸,嘴唇轻轻擦过沈忘州干涩的唇瓣,努力扯起一点温软的笑弧,眨着湿漉的眼睛,安慰道:“但是师兄不止要喜欢我一个,我不想师兄因为我而为难……师兄总是要陪陪他们的,我没关系。”
一句话说得沈忘州在心里抱头反省,眼神瞬间茫然愧疚起来,努力想找到两全,不,三全之法。
司溟唇角弯了弯,又很快压下去,他从身后抱住沈忘州,趴在他耳边,语调痴缠委屈地呢喃:“如果我们三个是同一个人就好了,对么师兄?”

第71章 想了
三个人变成一个人, 那不得把他美坏了。
他不仅没有同时喜欢三个人了,也不用时刻自我反省他是不是渣男,更不会出现不小心冷落了其中之一的时候了——
简直是不愿醒来的大美梦。
潜意识早已经认为三个人其实就是一个人, 理智在一旁徒劳地撕扯, 听到司溟的话沈忘州还是遵从本心下意识地点了头。
下一秒又恢复清醒,揉了揉司溟的头发,负起责任地说:“我带你回去,你不用担心其他的。”
司溟纤长湿漉的眼睫微垂,苍白的肤色显得脆弱又可怜,手臂亲昵松垮地环在沈忘州腰间, 留燙淉恋地揉了揉后在神经被麻痹的时刻缓缓收紧,不留一丝空隙地将人挤压进自己怀里,每一处,每一寸,都像濡湿的两块布料一样紧紧黏在一起……
沈忘州感受到一点点异样,后腰动了动,却被更紧密地压住, 呼吸急促了一瞬, 又强行压住。
司溟将沈忘州敏澸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在沈忘州看不见的身后,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低头用嘴唇亲着他耳垂,嗓音微哑地软声问:“就这样带我回去,师兄不会为难么?”
他身为司溟最依赖的师兄, 连这点事都要让人受委屈, 那他也太过分了。
沈忘州被逗弄得一片酸软的心不允许他看着司溟难受,耳垂被蹭得又痒又酥, 司溟依赖地用亲吻和他撒娇,勾得人心里痒痒。
沈忘州喉结滚了滚,被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弄得耳根发烫,渐渐迷蒙的眼前晃过两个人无数次荒唐至极的缠绵暧涩……
手指仿佛是情绪外露的出口,在渐渐明晰滚烫的呼吸声里,蜷了又蜷,最后不得不找依靠一样隔着布料在自己腿侧抓了抓。
又因为司溟挪动的动作而意识到抓错了人,他慌乱地收回手,攥紧拳头僵在半空,从耳根到脖颈红成一片片血色晚霞。
司溟轻轻地吸了口气,嘴唇紧紧贴到他颈侧,手臂收紧,尾音发颤地喊他:“师兄……别……”
沈忘州干涩地咽了咽口水,被司溟的声音诱得反手按在他腰腹,试图隔着布料感受司溟冰冷的体温。
他喜欢司溟的温度,着迷那点冰冷顺着肌肤绵延滑动的触感,司溟腰腹一阵难忍地收缩,脆弱地在他耳边发出渴望的呜咽,却也乖顺地不躲不避,从身后更加抱紧他,让他的掌心可以更加清晰愉悦地感受。
心里早已经产生了无数种推倒司溟肆意纵情的想法和画面,身体也蓄势待发,但奈何时间地点都不是最好的。他们如今顶着湛蓝明澈的天,藏在一方并不算隐蔽的假山后,外面是随时会路过的各宗弟子,就这样纠缠地拥在一起亲吻呢喃……
前后两个出口都随时可能有人过来,一旦撞见就做实了司溟是他奴儿的事实了。
不安定的环境让他头脑胀热发晕,又格外警惕每一丝动静,身体敏锐得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给予剧烈的反应。
看了圈四周确定暂时没有人,沈忘州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点欲望,沙哑道:“不用担心我,是我没考虑好,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和鲛人去说,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比不上鲛人,我没有一点用处……”司溟低头埋进他颈侧,鼻尖和嘴唇蹭弄着薄软的皮肤,留下一道道冰凉的触感,在沈忘州控制不住仰起头的瞬间,贴上动脉,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嘴唇黏在脖颈上,声音透过肌肤,沾染了一层狎昵的模糊不清,哑声低低地呢喃:“我不能帮到师兄,甚至保护不了师兄……师兄,别嫌我好不好……”
沈忘州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仰起脖子向后躲,主动更深地撞进司溟的怀里,两个人好似垂死挣扎一般死死缠在一起,每一丝力气都用来纠缠不休。
血色的齿痕印在颈侧用力跳动的血管上,尖齿刺破肌肤的痛意和薄唇嘴唇的软腻交融成蚀骨的爱涩,顺着细微的血丝,毒液似的没有停歇地蔓延,搅乱了一池春水。
沈忘州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用力碾过袖口,呼吸从绵长变得急促,嘴唇微张一口口地吸入空气,流动得嗓子干哑难受。
他有些疼,又有些无法忍耐的燥热,但是他舍不得动。
司溟一定是太过想他了,他这些时日光顾着到处去查看那些尸体,以为将司溟放在贝壳里睡着就万无一失,每天与鲛人同床共枕……
心思细腻敏感的少年缺了安全感,以为他不喜欢自己了,想通过给他留些“印记”的方式重新获得。
沈忘州有些分神地想着司溟现在的想法,想要说出几句安慰的话告诉司溟,他喜欢,他特别喜欢,刚刚开口就被司溟的动作打断。
冰凉湿润的唇缓慢地摩挲,牙齿重新叼住那块齿痕,痴痴地用唇瓣去含这点证明怀里人属于他的证据。殷红的唇软软吻过伤口,看似歉意的安抚,却在蹭动间留下更多的痕迹。
沈忘州只是临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不确定这里会不会来别人,现在被司溟按在怀里吻弄着脖颈。担惊受怕的后果是胸口一次次毫无规律地剧烈起伏,嘴巴却紧紧地闭上了,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眼神不停地看向假山两侧的入口,怕有人过来撞见两人缠绵。
“司溟……”尾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沈忘州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湿漉的雾气,干涩地咽着口水,发烫的手指握住环在腰间的手臂,指尖留恋地抚着冰凉软腻的肌肤,虚虚地圈住,“我们别在这儿……”
呢喃的问话在逐渐不稳的呼吸声里随着颈侧肌肤的震颤传递到耳骨,司溟低头在他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低软迷茫,绕着心尖儿软化了他的拒绝:“如果真的变成了一个人,师兄还会接受我这么废物的师弟黏着你么?师兄会不会,会不会扔下我……”
“你不是废物,”沈忘州听不得有人说他小师弟,小师弟本人也不行,闻言立刻急了,想要转头看司溟,“你如何黏着我我都是喜欢的,我是你师兄,我当然要被你黏着。”
司溟依旧偏头埋在他颈侧,鼻尖一次次蹭动,嘴唇抵着不住跳动的那一小块肌肤,让沈忘州没有办法回头看他。
失去视线的时候触感总是要更加敏锐,他喜欢沈忘州抖个不停还要强撑着咬紧嘴唇的样子。
鼻尖在肌肤上流连辗转,顺着红透了的脖颈一路暧意浓浓地蹭到耳朵,司溟轻吻着烫热的耳尖,薄唇微张,乖软地向他讨一个承诺:“师兄永远不会抛下我么?”
沈忘州和鲛人相处了十几日,除了第一天两人胡闹到沈忘州不得不吃药,之后的每一天,鲛人不知为何一直都只是与他偶有触碰,根本没到……的地步。
沈忘州脸皮薄得像湿了的纸,稍稍戳弄就破得渣儿都不剩。
之前被胤淮和司溟对待得快要崩溃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享受,一开始是避之不及,可忽然素了这些时日,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有些难以克制的躁动……但他不好意思要。
鲛人也不知是真的没有看出他每天夜里的翻来覆去,还是故意素着他,沈忘州在这方面向来迟钝又爱面子,哪有脸皮去看鲛人的状态,完全将这归结成自己的问题了。
已经努力忍了好些时日,连手指都不曾光顾,却在今天功亏一篑。
司溟是最懂他的,也是最纵容他的,只是浅浅的几个吻,沈忘州就丢盔卸甲指尖发软,酥软的感觉顺着脊髓蔓延,有些站不住了似的,勉强用沙哑的嗓音回答:“……不会,永远不会,抛下你……”
一声满足的轻笑从耳后传来,冰凉柔软的唇力道不轻地抵住那一点儿薄到快透明的皮肤,捻着,吮着,吻着……颤栗像一连串炸开的烟花,一路顺着耳后窜入脊髓,一路蔓延到尾椎,两条腿不明显地发着抖。
沈忘州握住司溟手臂的手无力地虚虚圈着,指尖一下下抓过司溟的手背,在冷白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涩意的红痕。
湿漉模糊的眼睛警惕又忍耐地扫过这片巨大的假山群,迷蒙里高度紧张地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耳后的吻似夏至的落雨,纷乱不停,轻重不分,混杂着让人神魂颠倒的懒倦呢喃,诱得大脑发麻。
一次次抿紧嘴唇用齿尖咬住下唇,越是抿紧越是嘴里干涩,越是咬紧越是抵挡不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渴求着什么可以解渴。
腰间的修长手指不再乖顺安稳,指腹轻轻按了按随着呼吸急切起伏的腰侧,掐握的力道渐渐轻缓。
薄唇也终于挪到了红热的耳窝,在红到滴血的皮肤上留下一颗诱人的胭脂红,呼吸里的细喃听得沈忘州后颈发麻。
“师兄,我离不开你了,好想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司溟眼底氤氲出浓郁的笑意,语气却软得滴水:“你想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随便师兄怎么用我……不好么?”
司溟就是他心尖上的一块软肉,随便动一下、说一句话,就能牵着他浑身上下一起哆嗦。
沈忘州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睛,空气随着司溟身上香气的扩散,变得甜腻诱人,呼吸进身体后,胸口仿佛压了两块石头,碾压着让他颤抖着喘不过气。
他难以忍受地弓起身体,一手撑在坚硬的山石上,另一只手向后推在司溟的腰侧,怕伤着他,又不敢使力,只能一下下小心地用着力气,发软的身体一下下没有规律地颤。
他微微皱着一点眉,不是愤怒,而是强忍,压着嗓音控制着声线不要变得羞臊,磕磕绊绊地解释:“司溟,这儿,会来人。”
整个耳朵一湿又一痛,沈忘州条件反射地缩起肩膀,又被动地让停在胸口的手将他按住,动弹不得。
司溟含糊的嗓音直直地落入耳畔,和动作截然相反的无助:“师兄要把我收回贝壳里,然后去见鲛人吗……师兄真的……没有一点儿想我么?”
“我想你,想你了,我带你……回去,”沈忘州感觉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进行,元婴期的灵识感知到两道脚步声正在接近假山,他动作有些失控地用力向后推了一下,语气也更急了:“这里会有人,我——”
“疼……”环住他的双臂随着他的动作一软,司溟的头无力地垂在他肩膀,鼻尖虚弱地拱蹭着,耳边的哽咽刺痛了沈忘州的耳膜,肩膀很快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沈忘州手触电了似的收了回来,愣了一小会儿,反应过来后转身一把抱住他,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疼地仔细看着,声音里的急促呼吸还没消下去,手也软的快要拖不住,急道:“受伤了?我看看,推哪儿了是腰么?我——”
狭长的丹凤眼泛着湿润的红,眼尾像是被布料摩擦破了,一道伤痕似的红绵延,脆弱美丽的少年垂着湿漉漉的睫羽,满脸失落地偏头蹭着他掌心,哽咽着自责:“我不疼,师兄,是我太自私了,让师兄觉得难受了,师兄才……”
沈忘州听得脸上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心疼了,恨不得把疼都挪到自己身上,平日里没轻没重的手小心地按在司溟的腰侧,缓缓输入灵力:“是这儿么,我,我刚才——”
“师兄的手好暖和……”司溟乖顺地垂眸,抬起手,食指关节顶在他下颚,迫使他抬起头。
漆黑的瞳孔氤氲着过分旖旎的春意,柔软的眼神纠缠地落在他开合的嘴唇上,殷红的舌尖扫过湿润的唇瓣,轻声问他:“师兄……是不是渴了?”
话音稍落,司溟神情温顺,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嘴唇,唇齿间发出细弱的水声。
沈忘州的耳膜清晰地捕捉到那一点声音,身体诚实地跟随着司溟的每一丝动作做出反应。滚动的喉结,灼热的呼吸,干渴的喉咙……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喊着对眼前人的思念和渴望。
柔软的指尖落在他手背,顺着凸起的指骨细腻揉捻滑动,缓缓钻入分开的指缝,动作极缓极慢地与他十指相扣。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触碰,像一片干草丛里落入了一颗火星,瞬间燎原。
沈忘州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失控。
不知是哪个宗门弟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沈忘州耳边好像响起了时钟“滴答滴答”的跳跃声,剧烈的心跳声混杂其中,一下,一下……
砰、砰砰、砰砰砰……
本就紧张的神经绷紧到疯狂颤动的地步,稍稍有一阵风吹草动就会彻底崩裂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海。
沈忘州眼前的画面一阵扭曲,再次清晰时,模糊的眼底只剩下司溟口感柔软的,湿漉漉的,尝起来是甜的……可以让他解渴的,嘴唇上。
他微微张开嘴,在愈发接近的脚步声里,捏住司溟的下巴,仰头吻了上去。
他渴了,渴得要疯了。
他想司溟了,想他的撒娇,想他的语气,想他的拥抱,想他的……
他想的要疯了。
原来这三个人他都不想放下,和谁分开久了他都会疯狂地想念,他痴心妄想地想把他们三个揉成一个人,永远带在身边,谁也不许拿走,谁也不许碰,都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沈忘州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遍布吻痕的脖颈用力到紧绷出一道道凸起的血管和筋络,好像过度戒酒到痴傻的人忽然被扔进了装满佳酿的酒罐里。
在被淹没的边缘浑身发抖地努力汲取着每一点酒液,被酒精过度刺激的神经丝毫不觉得危险,被烈酒反噬醉的一塌糊涂。
他用力抱着司溟的肩膀,贪杯后醉得脊椎变成了一条柔软的绸带,腰软腿软到站不住,还要“酒”去淹没他,将他死死锁在酒罐里。
醇香的酒、解渴的酒、贪杯的酒……他最爱喝的酒,想要将他溺死在这儿,又要让他染上戒不掉的酒瘾,将骨血全部渡入他的口中,冰凉的酒液摆弄着吞咽到酸涩的舌头,强迫过度湿润的喉咙去继续吞咽酒液。
沈忘州没有在沉溺里失去敏锐的五感,他还能清晰地听见两个人的靠近,他变成了一只悬停在丝线上的动物,明知前进哪怕半寸都是万劫不复,还是痴醉地任由自己堕落。
沈忘州彻底放弃了,他不去管那两个人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一次次地挤进司溟的怀里,他将司溟的手腕握得泛红,仰头亲吻的样子强势又狼狈。
在司溟迫使他分开时,沈忘州呼吸不稳地趴在他肩膀,双手紧紧攥着他后背的布料,将得体的衣服弄得乱七八糟,故意想让他和自己一样,失去体面的自制。
沈忘州眼神涣散,嘶哑地唤着平日里最乖最乖的小师弟,含糊不清地表露心意:“想你,想你了……别推我,司溟,乖点儿……”
司溟闭了闭眼,在沈忘州的追逐里仰头轻轻吸了口气,睁开眼时悚然疯狂的黛蓝色竖瞳一闪即逝。
极致的愉悦在眼底酝酿,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狭长的眼眸慵懒地弯起,他靠近沈忘州种下一片胭脂的耳后,嗓音诱人地勾着沈忘州膝盖难耐地挪了挪。
在沈忘州忍不住催促“司溟吻我”的时候,眼神戏谑,嗓音无辜地用他的话回应:“可是师兄,有人来了呀。”

第72章 贪婪
“人?”沈忘州茫然的瞳孔里挣扎出零星的意识, 紧攥的手指微微松开,稍稍拧紧眉,转头看向假山的入口。
明明听见了脚步声, 可回头还是糊弄般地在司溟耳边低声说:“没人, 没人来。”
说完直接明目张胆地用灵力在两侧升起一道阻拦视线的结界,示意司溟不要担心这些,有他在不会有问题的。
俯身在司溟湿润的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沈忘州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期待地看着司溟, 等着他的回应。
司溟最乖了,师兄什么期待都会回应。
可这次却让他失望了,司溟垂着眸子,睫羽颤动,神情不安地抱住他,嗓音低软:“被看见的话,师兄会受牵连, 我……”
沈忘州已经蓄势待发了, 箭在弦上绷到极限,因着这个过于亲近的拥抱,又被司溟身上的冷香诱得头脑发晕。
饿了十几日哪还能等,闻言用力咽了咽口水,下定多大的决心一般呼吸不匀地后撤一步,眼睛通红地咬紧牙齿, 抬手唤出袭焱就要灭了那两个碍事的。
刚迈出一步, 耳边清晰的脚步声忽地变远,两人似乎离开了。
攥到指节发青的手蓦地一松, 沈忘州深深地吸了口气,袭焱“倏”地一声,没入地面。
空气似乎被锋锐的剑刃刺破了一个口子。
沈忘州受到某种诱引似的,难以克制地看向一步之遥的司溟。
松散的白发发丝抚过冷白的面孔,稠丽的五官点缀其中,构成了一张让所有族类都为之着迷无法抵抗的脸。
漆黑的瞳仁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明明里面的情绪是柔软脆弱的,好似蜷缩成一团的弱小兽类,引诱着单纯强势的人过去拥住他。
可藏在皮囊下的灵魂却似妖似鬼,一点点吞噬掉他的皮肉,骨血,在唇齿间细细咀嚼,舌尖灵巧地摆弄含吮着最后一丝被鲜血浸染得湿哒哒的理智。
眼前一阵熟悉的恍惚,动作总是先于理智行动,沈忘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用尽全力地抱住了司溟,好像要把人弄进身体里那么用力。
掌心下冰冷的温度,柔软布料纠缠起的暧涩褶皱,促使他浑身发烫,忘掉了所处的环境,也不去在乎可能付出的代价。
沈忘州难以抑制地用一只手强势地按着司溟脑后,另一只手圈在他脖颈上,指尖学着司溟的样子,一下下捏着后颈冰凉滑腻的皮肉,仰头吻上殷红充血的嘴唇……
耳边只有自己含糊不清的呢喃,饱含着不堪入耳的裕涩,一次次让司溟“乖点儿”、“听话”。
像个用花言巧语诱拐漂亮少年,妄图对其做过分行为的,十恶不赦的罪犯。
沈忘州的性格让他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让他难堪、让他丢人的想法。
可现在,在“饥饿”的促使下,一句句过火的话从干渴的喉咙里蔓延,诡异的罪恶感如附骨之疽,在脊骨的最末端炸开,沿着骨骼的缝隙飞速蔓延,直直地流入混沌的大脑。
他逃避似的藏进快要溺毙的吻里,如果有什么可以让他减轻一丝丝的负罪感,那只有怀里无辜的少年。
可他执着的漂亮少年显然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单纯无辜。
柔软的双臂顺从地搂住沈忘州,拇指力度玩味地抚过紧绷绷的后背,隔着布料挑起一寸寸暴涨的情绪。
唇齿间溢出的却是软如水滴的轻声,脆弱地呢喃着,催眠得沈忘州下意识怜惜,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师兄,太……过了,”眼底晃过一抹不满足,司溟头向后仰,分开一点点缝隙躲开沈忘州的追逐,而后趴在沈忘州肩膀上,不安地问:“师兄,我们这样,鲛人知道了,会不会为难你……”
沈忘州干渴的舌尖刚感受到一丝滋润,司溟就离开了,他不满足地皱了皱眉,脑子里一团乱:“……谁会知道?”
司溟偏头亲了他脖子一下,重复着轻声说出了两个字。
沈忘州动作微微一顿,眼睛迷茫地眨了眨:“他……知道就知道啊。”
他之前和司溟胡闹后,鲛人肯定也知道,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所以……所以没事。
没事。
鲛人不会在乎的,他向来知道自己,前几日他刚和司溟……鲛人也若无其事地同他——
思绪被那点儿害臊强行打断,没办法继续回忆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沈忘州咽了咽口水,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像话,同时占着三个人,又哪个都放不下,还没能力搞好三个人的关系……
他抿了抿嘴唇,一股诡异的背德感从精髓氤氲而出,犹如罪孽的实体在血液里肆意游走,刺激得他身体诚实得更荒唐了。
不等他自我安慰,司溟冰凉的鼻尖抵住他不住跳动的血管,湿漉柔软的嘴唇印在上面,吮出一颗清晰的胭脂红,睫羽眨动间蹭在红热的肌肤上,好似轻轻抓挠着他的心脏。
沈忘州听见司溟懒倦沙哑的声音染上委屈,吐出一个个意味不明的字眼:“师祖也在附近,师兄会不会被他们两个为难?我好没用,都不能帮帮师兄……”
沈忘州脑海里又闪过胤淮那张旖旎勾人的脸,那双黛蓝色瞳仁安静地望着他,好似又在他耳边玩味地呢喃“又跑到别人怀里了”。
在阴暗处悄然滋生的禁忌感一旦开启了一条缝隙,就再也合不上了。
沈忘州一瞬间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两股不同的视线,一前一后地紧紧盯着他和司溟,不放过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
就算他已经蜷到这一处小小的假山后,就算他告诉自己无数遍他是“可以”的,也无人赦免。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里对他说——
他在“偷欢”。
不管他和“三个人”里的谁亲昵,他都算偷吃……
这一认知让沈忘州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羞愤得脸皮要烧起来一样,目光逡巡周围,色厉内荏地企图找到让自己如此心虚的“对象”。
可除了风吹动细弱的柳枝时发出的响动,什么也没有。
司溟似乎也因为他的反应紧张起来,身体柔弱无骨似的紧紧抱着他,像嵌进他身体里一样无助地呼吸。
肌肤柔软的脸颊埋进他滚烫的颈侧,被烫伤似的呼吸急促地反驳:“我不会将师兄让给他们,如果要欺负师兄,就先杀了我。”
话音未落,按在沈忘州脊背的手指刮蹭过凸起的脊椎,灵活地攀附着坚硬的骨骼,在骨头缝隙连接处露出本来面目,曲起的指尖倏然压住后背薄软的肌肉,带来的疼痛细微地跗骨吞肉。
司溟的嘴唇像濡湿滑腻的糖糕,当沈忘州在后背的疼痛下浑身颤动又生怕伤了他不敢挣扎的时候,黏上他又变得干涩不堪的唇。
沈忘州像只被掐了七寸的幼蛇,每碰一下湿滑的鳞片都会颤动。
逃避似的收紧腰腹扭动着躲开,在指尖远离时又空虚地凑回来,贴在掌心“强迫”对方重新握住腰侧。
“师兄……”司溟低低地喊他,好像把全部的依赖和不安都交付出来,由他主导。
沈忘州依旧能感受到那两股赤裸直白的视线,好像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他所有的动作和情绪都暴露无遗,他被剖开了揉碎了,赤条条地站在鲛人和胤淮面前。
他当着两个人的面,和司溟纠缠,被看了个精光。
后颈一阵异样的酥麻,沈忘州发现他没有觉得扫兴,反而变态似的因为这个念头而……激动得指尖都在颤。
理智在大肆谴责,感性却让他呼吸愈发急促,一小口连着一小口,胸膛不停地起起伏伏,他在与司溟唇齿相依的间隙汲取着有鲛人和胤淮味道的空气。
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收缩,战栗间将手伸向司溟的脖颈,着魔了似的抚浓着,掌心下的冰凉软腻触感仿佛是一把打开他自己这把锁的钥匙。
“咔哒”一声,厚重坚硬的锁滑落在地,掀开外壳,露出了里面软嫩光滑的芯。
他一定是疯了。
凌乱的呼吸交换中,沈忘州听见司溟低喘着对他说:“他们在看么?师兄……”
一句话,彻底崩断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沈忘州一把拽住司溟的肩膀,用力将人按在假山上,甚至看见司溟身体随着撞击晃动了一下,闷哼出声。
他被不知在何处的视线点燃了,浑身沸腾,失去理智,凶狠地咬住司溟的脖颈,像是要吞食鲜血。
司溟乐于将“主导权”交予,看着他的小师兄用笨拙到不得章法的动作胡亲乱蹭,却依旧满足不了自己,只能重重地呼吸着,急躁地一次又一次抱紧他。
他腾出一只手按在沈忘州脑后,微微偏头,寻到一个体贴的角度,暧涩地含住那枚通红滚烫的耳垂,喉结轻滚,露出一声诱得沈忘州抖如筛糠的声音,心思极坏地引着本就濒临崩溃的人彻底堕落。
裂帛声一晃而过,司溟束发的那颗珠子被暴力拽下,银白色长发在假山交错的光影下晃成一片荼蘼的暗银色。
丝丝缕缕纠缠在沈忘州溢出薄汗的脸侧,又被苍白指尖挑开拂去,绕住仰起的颈子。
两人紧紧相拥,氤氲的冷香化为糜艳的诱饵,沈忘州一颗颗地吃掉,中毒已深。
在一道道刺眼的视线“注视”下,充满背德感地用力抱紧司溟的后背,企图躲开两人滚烫的目光,他就这样被看着,被支配,被拥有,被汲取……
燥热的暑气融化了坚固的冰河,过多的热让人神志恍惚,河水从山巅汹涌而下,裹挟了融化的雪水,闯出河道,翻涌摇晃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麻木的右腿努力地踩着坚实的地面,沈忘州恍惚间听见了陌生又熟悉的脚步声。
熟悉到像鲛人那样轻缓,和胤淮一样安静,又陌生到像是他不认识的人。
“他们”在靠近。
沈忘州勉强提起一点点精神,试图去仔细听。
司溟眼眸微微眯起,在他耳边轻咬,声音压得极低,沙哑低沉又似撒娇的语气钻入耳朵,抵在膝窝的手腕定住不动,他低声说:“有人来了,师兄。”
沈忘州后颈潮热眼尾透红,瞳孔涣散又挣扎,身体抖得几乎站不住了,他只有一个,不,两个支撑点,让他如何去反应。
他整个人都紧张得绷紧了,肩膀更剧烈地抖了抖,后颈发麻,强行控制自己放松下来。
司溟唇角微微弯着,和动作截然相反乖顺地蹭在他耳畔,软声劝慰:“只要没有声音,不会发现的。”
沈忘州不受控制地舔了舔嘴唇。
司溟现在的嗓音太过诱人,哑着,低着,愉悦着……贴着汗湿的颈侧,覆着柔软的耳骨,腻着不住滚动的喉结,一声声地唤他。
他遭不住。
沈忘州受了什么快乐的折磨一样耳尖颤了颤,用力抓了抓司溟的后背,指尖蜷缩着,喉咙里溢出些许动静,又被强行压住。
睁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一侧入口,湿漉漉的睫毛沾成一绺一绺的,还在从眼角溢出意味不明的湿润。
司溟说,不出声,就没事。
沈忘州这个时候一向傻的可怜,只要哄得妥帖,软着来,可怜着说,就什么都信。
平日里烦躁不耐的人变成这样,更惹人过分欺负。
脚步声时远时近,不知是他听错了,还是司溟听错了,好似有人一直在附近徘徊着不肯走。
沈忘州从咬紧牙齿到咬紧嘴唇,最后被司溟控制着咬紧他的领口,呼吸一下重过一下,浑身上下像一只煮红的虾,弓起又被捕捞回,最后只能哑声让司溟不要闹了。
太阳从东边攀升至正上,灼热的阳光照射万物,滋养万物,唯独落不到这一方窄窄的,潮热的,阴暗的地方。
一只圆滚滚的鸟儿落在一旁粗大的柳树上,细小的喙细细啄着树干,发出的声音却是诡异沉重的撞声。
鹅黄色的眼睛眨动几下,扑朔着翅膀绕着落在了假山上,歪头看了看,叼走了一颗漂亮的珠子。
太阳东升西落,从不因为弱小人族的乞求放慢一丝速度,它坚定地带着无声的时光缓缓滑向西方。
眼泪模糊红肿的双眼时,沈忘州听见司溟对他说“好像感觉到师祖的灵力波动了”。
一句话,沈忘州下意识的反应,险些把自己变成一滩掬不起来的沸水。
他像一棵改变生命轨迹的幼苗,已经失去了立在地面的能力,变成了一颗悬于树梢的,熟透了的果子。
最煎熬的是,沈忘州在日幕西斜时,崩溃地察觉到了鲛人的灵力,他挣扎着险些撞到石头上,又被司溟红着眼眶的模样刺痛,一咬牙,哄着人坚强地说了声“没关系”。
过度心软又过于自信的少年总是善于弄死自己。
……
夜幕降临,白日里的燥热归于平息,素了十几日的灵识彻底饱和,周围安静到只有风吹草木声和虫鸣声。
司溟靠着假山上一块平整的石块,慵懒餍足地轻轻闭着眼,唇角的伤口还在细细地渗着血,被猩红的舌尖拭去,凸起的喉结轻滚,贪婪地回味着愉悦的滋味。
肤色苍白的颈间一道暗红色的手印不算突兀地坠在几抹痕迹旁,足以见得小修士失控的有多离谱。
暗银色的发丝松散地垂至腰间,随着微风细细飘动,缠缠绕绕地落在怀里人的肩上,勾住同样散乱的墨发,再也没了束发的珠子。
那颗万年丹鹤修炼极致的内丹,就这样被一只笨拙的鸟儿叼走,只因主人无暇管它……
沈忘州闭着眼睛倚靠在司溟怀里,仍旧微微颤着的手臂垂在身侧,手背上一道不浅的齿痕,指尖泛着难以言喻的浅粉,弯曲的力气都没有了。
像一个坏掉的锁,颓然挂在门上,装样子的能力都没了。
玉佩上的细微响动惊醒了仿佛浅浅睡着的两人。
沈忘州泛红的指尖动了动,手腕连着过度向后的手臂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身体做出最真实的反应,阻止他的动作。
他不爽地皱起眉,准备硬来。
司溟轻轻握住他指尖,软声喊了句“师兄”,沈忘州才收回手,重新趴回他怀里。
安抚好师兄,司溟贴心地向玉佩里输入灵力,替他回应。
两人无数次亲近的结果就是,沈忘州身上的每一个有灵的物件,就连袭焱和百宝囊都会将两人搞混,允许司溟随意使用。
感应到主人的虚弱,玉佩也只发出微弱的光芒,传达出遇锦怀温润的声线。
“小师弟,你现在在哪?”
沈忘州嘴唇蹭过司溟的颈窝,慵懒疲惫中夹杂几分餍足地闭着眼睛回答。
“在……调查。”查个瘠薄。
太堕落了沈忘州,这么严肃的时刻还有心情胡闹,还闹的这么夸张。
遇锦怀向来纵容他,闻言丝毫没有怀疑,只关切道:“天色晚了,师父让我们近日夜晚减少行动,小师弟你注意安全。”
沈忘州此刻懒散得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含糊地答应:“知道了师兄。”
“嗯,”遇锦怀顿了顿,似乎在与人说些什么,过了会儿才又道,“司溟问我你何时回来,他已经等了一天,很担心你。”
“什么司溟,司溟就在我——”沈忘州的声音猛地一顿,“歘”地睁开眼睛。
遇锦怀不知他在说什么,无奈地吃了这口狗粮,替两个小师弟传话。
“小师弟,司溟让我告诉你,他一直在房间内等你,很听话地哪里也没有去,他想你了。”
沈忘州喉咙里“咕咚”一声。

第73章 一个
玉佩的光芒的散尽, 静谧的空气凝固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沈忘州脑海里晃过无数种鲛人意味深长的语气,无一不是在用指尖戳着他心窝,似笑非笑地问他“心里可曾有我?”。
他肯定是有的。
……但没全有。
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 沈忘州心情复杂地用额头抵住司溟的肩膀, 好半天,艰难地动了动脖子想站直点。
刚挪了下左腿,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胡闹后立刻走动,趴在司溟怀里缓神儿时还不觉得,现在忽然动了一下,身体僵硬酸痛得活像把从后颈到尾椎一整条骨头掰折了。
这一条骨头也确实每一截都承受了它们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沈忘州眼前一黑, 不等挣扎就又趴回了司溟怀里,像一条翻腾了两下又掉进海里的鱼。
被一直端起来的左腿不敢用力着地,每动一下都酸麻哆嗦得站不稳,其他地方更是……难以言表的酸涩。
“师兄,要回去了么……”察觉到他的意图,司溟眼神微动,下一瞬已经低头埋进了他颈窝, 嗓音低软委屈, 十足的戳心窝。
“师兄把我收进贝壳里就好,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不进贝壳,你和我一起回去。”
沈忘州白天已经答应和司溟一起回去,答应的事他肯定得做到,他不是哄司溟玩儿的,他是认真的。
捏了捏司溟的腰, 手指牵动手臂的酸麻直窜上大脑, 他“嘶”了声,才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不要, ”司溟抬起头,神情依恋地亲了亲他的鼻尖,“师兄若是因为我受伤,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我怎么会受到伤害,”沈忘州刚刚心虚的只是自己把鲛人扔在房间里乖乖等人,他却在外面胡闹了一整天……而不是鲛人会不悦到伤他。
他现在已然不会像从前那样恐惧鲛人了。
说来奇怪,明明才见过两次,其余只是在别人口中听过。
但对这三个人,仿佛他只要与其中一个产生了亲近欢愉的欲望,这种情绪就会毫无理由地蔓延到另外两人身上,让他产生错觉,弄混自己。
“师兄,他一定会为难你,你将我收回贝壳吧。”司溟手指抚过百宝囊,下一瞬一枚漂亮小巧的贝壳落入指尖,被他按进沈忘州手心。
沈忘州以为司溟觉得他在逞强,眉心微蹙,有些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嘴唇:“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受伤,你也不会。”
司溟摇了摇头,嘴唇软软地贴了贴他,眼眶湿润地盈起一层水光,期许地说:“等我不再因为这些事情让师兄忧心的时候,我就可以永远陪着师兄了,到时候……”
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懒倦的嗓音多了层诱人的涩,他俯身,嘴唇紧紧贴在沈忘州耳窝,低低地开口:“师兄就来光明正大地娶我,好不好?”
娶司溟?
光明正大?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司溟一句话,沈忘州脑海里已经连他们怎么洞房都想好了。
就算他上辈子不是古人,也对喜轿拜堂有天然的期待和向往,试问哪个少年郎没梦想过迎娶自己心爱的人。
沈忘州攥了攥拳头,指尖划过掌心才冷静了点,轻轻吸了口气,郑重许诺:“好。”
司溟殷红的唇角弯了弯,伤口扯动溢出一层血色,仿佛成亲当日的大红囍色。
指尖绕过沈忘州的发梢,圈圈缠缠:“我等师兄。”
沈忘州被哄好了,两个人抱在一起黏黏糊糊地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将地司溟收回贝壳。
收回去了也舍不得,回去的路上也一直攥在掌心,不放回百宝囊里。
如今百宗在假鲛人的威胁下战战兢兢,不敢出门,夜里只有幽水宗的弟子在外巡逻。
沈忘州敛去气息,白色衣摆随着风动,悄无声息地绕过这群人。
看着潇洒,实际狼狈的咬牙切齿。
从假山后到鲛岳仙宗庭院这段路,沈忘州走出了一身冷汗。
绕过一队幽水宗弟子时不小心迈的步幅过大,嘴唇霎时酸疼得干涩发白,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靠着极要面子的性子才忍住揉向腰后的手。
司溟从上午一直闹到日落,沈忘州还没试过……站着如此。
上辈子他也看过一些“资料”,当时只觉得这样可能会很刺激,却不知道有多累多难捱。
就算他最后放弃到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司溟,他还是累到连假山都撑不住了,险些跪在地上。
独自走回来,沈忘州感觉他下一瞬就能两腿一软跪下去。
要不是太要面子,他早就让司溟扶他走回来,再进贝壳了。
沈忘州呼吸不稳地落在院内,以为鲛人在房间,却不想抬眸时,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鲛人就在门外等着他,房间门开着一扇,鲛人用司溟的模样慵懒地斜倚在门上,银白色的发丝被晚风吹得凌乱些许,苍白的肤色在月光下像覆了一层莹润白瓷,神情殷殷期盼,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回来的方向。
像妻子盼望归家的丈夫。
可丈夫却在外面和……胡闹了整整一天!
沈忘州沉重的脚步顿时有些迈不下去,一颗心都要让鲛人这般痴情苦等的模样弄碎了。
他纠结愧疚地想,古代的君王大概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东西,不然像他这样同时对三个人用情至深,单是每日翻牌子时,想到可能会冷落了另外两个,就能把他愧疚死,哪用得上刺杀。
似乎发现了他走路动作的异常,鲛人双眼微微眯起,唇角却带着亲昵的笑意。
亲昵地唤他:“忘州,有没有想我。”
沈忘州心头一跳,尴尬又羞愧地移开视线,不知道该说想了还是没想。
想了就是和司溟亲近的时候想别人,浪荡且渣。
不想就是光顾着和司溟亲近把鲛人忘了,还渣。
沈忘州不习惯这么无言以对的状态,他快走几步到门前,一把揽住了鲛人的腰,用力将人搂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又上了一道道结界,才重重地呼出口气。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沈忘州的衣衫在临行前已经被司溟整理妥帖,至于脖颈和嘴唇以至于耳朵手腕这种地方的痕迹,就无能为力了……
空气安静得令人心虚,沈忘州眼神试探着落在鲛人的柔软湿润的嘴唇上,又缓缓上移,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入一双眸色意味深长的黛蓝色眼眸。
坦白从宽——沈忘州从里面得出了这四个字的结论。
他莫名不爽,又在不爽里掺了点儿和不爽背道而驰的愧疚,还有几分偷偷摸摸被发现的刺激……非常复杂。
沈忘州眼神飘了飘,最后握紧拳头看着司溟的眼睛,竹筒倒豆子似的给自己一个痛快。
“我……我今天见到司溟了。这几日他一直待在贝壳里,我每日都会去看看他,他身体不好,那么病弱的人就那么一直睡着,我不放心。”
“这样吗……忘州还真是善良。”鲛人垂着眸子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唇角的弧度一直浅浅弯着,却让沈忘州从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后背发凉,后颈酥麻,不知从何而起的紧张。
“然后,然后……”看着鲛人包容宠溺的神情,沈忘州忽然卡了壳,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口,“然后……”
“然后什么?”鲛人揉了揉他缀着一点齿痕的耳垂,玩味地弯了弯嘴角,语气温和,“说吧,我在听。”
越是犹豫越觉得难以启齿,沈忘州下意识抿了抿嘴唇,视线划过鲛人的眼睛,带了些认错的意味。
他觉得他现在这幅模样已经很明显了,他等着鲛人戳破然后道歉。
但显然,鲛人并不想如他所愿,虽然什么都没责怪,却只等着他自己说。
沈忘州被冰凉指尖捻动的耳垂发了烫,红肿的嘴唇几次张开,又羞赧地闭上。
他不再看鲛人的眼睛,瞳孔里倒映出他的模样,心虚狼狈的像个偷吃的渣,被鲛人的眼神定在原地。
月色遭云层遮挡,微弱的光透不进空荡的屋内,仅有的一颗深海银蚌珍珠散发着些许光芒。
沈忘州站在过分安静的屋内,每一次呼吸都明显得过分,让神经不受控制地绷紧。
此刻,他变成了一个被审讯的罪人,鲛人则是一个高明的圈养人。
他双手干净眼神温和,安静地站在沈忘州面前,从不使用暴力手段,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罪人双颊泛红忏悔得全盘托出乞求原谅。
熟悉的,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鲛人面前供他肆意观赏把玩的感觉再次出现。
沈忘州耳根通红,久久没有说话。
鲛人似乎并不急,漫不经心地拾起一只杯子,斟满甜酒,递到他唇边。
泛着凉意的杯沿缓缓蹭弄灼烫的肌肤,鲛人看着他,散漫地低笑,意味深长地问:“不能日日和司溟相处,忘州这是想得紧了?”
沈忘州走了一路,喉咙干渴,在重重压力下这杯甜酒的诱惑不断攀升,他努力移开视线,干哑地开口,半点儿谎都不会说:“……想了……”
他还想胤淮了,只是没找到机会见他。
鲛人会读心,早就看出他的想法了,只是不说。
他像个自以为是的小狗似的上蹿下跳,鲛人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仅不提醒他,还故意饿着他,让他去找别人要“骨头”。
对,鲛人就是故意的,故意不给他。
沈忘州忽然多了点儿理直气壮,暴躁地瞪向鲛人,一副“我要和你对着干了”的嚣张模样。
“你是不是……你就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
“是你想我去找司溟的。”
瓷杯稍稍晃动,一点酒液濡湿唇角,沾了水渍的唇红肿湿润,像朵被过分采摘的花。
鲛人暧昧地用指尖按压沈忘州的嘴唇,轻易挑起躁动的神经,语气无辜地问:“我怎么了?明明是忘州心悦的太多了,还要怪我不能接受被豢养在房间……沧海浩大无垠,如今我为了你乖乖睡在这方寸之地,忘州都不会心疼我的么?还是说,人族都是如此喜新厌旧,已经玩弄够了?”
沈忘州被一连串的罪状说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驳他:“我没嫌弃你,我只是,把你们当成了一个人,我其实不是那么……多情的人,唯独面对你们三个的时候,我好像——”
连最基本的羞耻心和负罪感都被莫名取替了,一个接一个的有了肌肤之亲,都没能兴起一点儿拒绝的念头。
眼底闪过一抹愉悦,很快被掩饰。
鲛人抬起他的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所以……忘州想要我们变成一个人么?”

第74章 前夕
沈忘州脑子一懵, 下意识说:“想。”
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想不想变成一个,好像他说了想就真能变似的!
鲛人唇角不明显地弯了一下,圈住他手腕, 轻轻一拽, 沈忘州毫无防备地摔进他怀里,撞得“嘶”了声。
“忘州说话算数么?”
沈忘州浑身酸得站着费力,半靠在他怀里才松了口气,微微闭眼打了个哈欠道:“算数。问这个干什么?”
鲛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抱着他回到床上躺好, 低声说了句“睡吧,美梦成真。”
沈忘州以为他会经历一番不可细说的“严刑审问”,已经准备好面对鲛人的一哭二闹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糊弄”了过去。
主动糊弄的人还不是他,而是鲛人。
但他实在累极了,鲛人又在他耳边呢喃着曲调奇异的曲子,几次呼吸, 沈忘州就睡得沉了。
一夜好梦, 第二日沈忘州想仔细思考一下鲛人这么平静的原因,却忽然被叫走。
百宗经过这十几日的商讨,终于得出了“假鲛人意图屠杀幽水宗内全部修者,他们不能坐以待毙”的结论。
以幽水宗宗主为首的超半数仙宗,决定沉稳应对,设立法阵抵挡的同时, 还试图求助于九重天上的凤凰帝尊。
可惜求助失败, 他们信奉的神仙没有回应召唤阵法。
百宗只能硬着头皮,在假鲛人给出的“半月之期”截止前, 召集所有元婴期修者同时摆阵,发动禁术阻止——这是沈忘州这个元婴期能听到的消息。
至于因为凤凰帝尊没有回应,百宗宗主开始相信霖泽真仙,相信凡界那些邪阵真的是小凤凰做的,九重天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消息只能从霖泽真仙那儿听到。
沈忘州猜测,小凤凰想通过这个假鲛人让修真界觉得,他和鲛人是同盟。
但他想不通小凤凰这么做的理由。
故意暴露自己,和修真界站在对立面,难不成他要顺着原著剧情作死,等着主角季寒溪去揍他?
或者是……沈忘州思绪十分诡异地飘远,并在更诡异的地方扎根。
那只秃毛鸟……会不会是对鲛人情根深种?!
这让人烦躁到想拔剑冲上九重天的想法一出现就如附骨之疽般盘桓在沈忘州脑海里,简直挥之不去了!
沈忘州心里揣着事情,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御剑回到了鲛岳仙宗休息的院子。
先问鲛人打算如何处理宗外冒充他屠杀修者的冒牌货。沈忘州担心鲛人被误会而不悦,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中了小凤凰圈套。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就算沈忘州并不善于猜测心思,依旧能够发现,鲛人自那日他见司溟后,一直处于一种奇妙的,愉悦的,甚至是期待的情绪里!
就连他说完近百名元婴期修者准备就绪这个消息后,也只是懒散地拥着他,用司溟的脸趴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撒娇道“好可怕呀”。
然后继续抱着他,什么也不打算做,像一条步入冬眠的鱼,每天睡在屋内连太阳也不晒,更不要提出门了。
作息时间规矩到过分。
早晨用亲昵的触碰叫醒沈忘州,帮他穿衣束发,然后站在门口殷殷送他出门。
白日就在屋内等他回来,寸步不离。
到了夜晚,又开一扇门,站在门内期盼地守着沈忘州回来,给他更衣,陪他睡觉。
沈忘州每日回来都会和他说自己知道的消息,但他说什么鲛人的回答都是“好可怕”、“好厉害”一类,再问就是“忘州要保护我呀”、“我困了”,根本看不出一点儿担忧,甚至隐隐兴奋。
沈忘州第一次发现,他身为人族,和一条鱼,是有代沟的。
就算这条鱼漂亮得不像话,还每日躺在他身侧安枕而眠,那也有不可逾越的代沟。
沈忘州根本猜不透鲛人在高兴什么!
以至于思维再次发散到天边,晚上睡前满脸烦躁地问出了那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月色正好,屋内安静到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沈忘州拧眉沉思不到一分钟就忍不了了。
他忽然转过身,一把拽住鲛人的一绺白发,面色糟糕地问:“你实话告诉我,那只秃毛破鸟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妄想?他是不是要借这个机会向你证明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鲛人这些时日来,那张整日情意绵绵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无辜的神情,眼角眉梢都委屈茫然地垂着,在司溟的容貌上,看起来格外可怜兮兮。
沈忘州不吃这套,他现在就像疑神疑鬼胡乱吃醋的夫君,迫切想知道那只破鸟是不是在惦记他媳妇!
“他让全修真界都以为你们两个是同一阵营的,这么不留余地的做法……他要么是真不想活了,要么就是故意和你站一起。”
鲛人只着一件亵衣,撑起上半身时领口悄然滑落,露出苍白的锁骨上有一个正在结痂的牙印……
他凑近沈忘州,缠着人腻腻地亲了会儿,才用湿漉漉的唇茶里茶气地说:“他好歹毒呀,想让我们生出些误会,他好趁虚而入。”
眼尾微微上挑,鲛人恍然垂眸,视线一遍遍划过沈忘州的脸,直给他看得耳热发燥,才不悦地眯了眯眼,委屈道:“他定是想让你生我气,杀了我。”
沈忘州三言两语就被激得气急,拍了下床:“他想的美!”
鲛人趁他手臂抬起的瞬间,无比自然地靠进了他怀里,脸埋在他颈侧,嘴唇蹭过喉结轻轻吮着:“他好可怕呀。”
沈忘州狠狠抬起,轻轻放下:“……”又是这招。
鲛人不依不饶,指尖戳他掌心:“忘州会保护我么?”
沈忘州被弄得面红耳赤,匆忙答应:“……会,会。”谁让他就吃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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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半点没弄清楚,沈忘州第二日又得到一条禁令,所有元婴期修者今日都要去列阵,三日内阵起,三日中不可回避。
假鲛人当日下达最后通牒,他将在三日后屠宗,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而就在这节骨眼的时候,发生了修真界震惊的另一件事——季寒溪引来了九重金光天雷,突破出窍。
才突破元婴一月,就又突破出窍,季寒溪如今才二十五岁,实乃几千年来独一无二的奇才。
且雷劫染金光,是天道赋予了祝福。古往今来,仅有不到十人引过金光天雷,每一位在修真界都是传奇人物,飞升后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震惊的人里也包括了沈忘州,这些时日他们师兄弟四人皆是一起行动的,季寒溪并没有遇到什么天材地宝和机缘,突破得实在让人惊讶。
原著中季寒溪是因为和江照雪疯狂双修,得益于江照雪的体质和他本身的天赋,才在三年内突破飞升。
可现在江照雪失踪,季寒溪那日又没有被江照雪得逞,如今凭借自己的力量就突破了出窍期。
沈忘州非常佩服,主角不愧是主角,什么外力都是锦上添花的附带品,自身的优势才是不可替代的。
“沈忘州”天资过人,是年龄最小突破金丹期的修者,但是突破元婴的修炼速度,还是要算上和司溟、胤淮、鲛人双修的获益。
司溟说过他体质同样特殊,甚至得到“小凤凰的觊觎”,胤淮更是第一次就将内丹渡给他,给留了一部分丹魄。
沈忘州如今也是元婴顶峰,距离突破,只需要自行引出天雷。
桃树惊秽曾经说过,鲛人本身就是最顶级的宝物,眼泪、鳞片、鲜血……每一样都是宝物,得到后人族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沈忘州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是每次胡闹的厉害了,上嘴咬是常事,咬到流血了的次数更是数不清。
他无意中喝了鲛人的血,还日日与人形宝物同床共枕,在宝物气息的笼罩下,灵力的增长速度达到了极致。
这么想的话,季寒溪突破元婴的速度还算合理,与他相差几日突破,还紧跟着就突破了出窍。
莫不是天道察觉了三界将有大难,特意选了季寒溪这个宠儿来拯救世界?
这样看来,季寒溪是天赋挂,他是鲛人、司溟、胤淮挂,两人的速度诡异持平。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突破,天雷不可外界干预,他要等解决这件事后,再专心渡劫。
遇锦怀用玉佩告知沈忘州要出发摆阵时,沈忘州正靠在门上,艰难地听鲛人说话。
“……所以,你要离开几天……在我不回来的时候?”
斜下方传来含糊的一声“嗯”。
沈忘州手指攥到泛白,用力闭了闭眼,脑袋里一团浆糊到没法仔细思考这句话,为求解脱满口答应:“知道……了,我让司溟从,贝壳里出来……”
声音彻底消失,被另一种不堪入耳的动静取代,沈忘州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鲛人要离开干什么。
沈忘州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足足半个时辰。
鲛人离开后,沈忘州步履不稳地将司溟从贝壳里唤出,又是好一阵黏糊,沈忘州用玉佩告诉遇锦怀好好照顾司溟,含含糊糊地搪塞了几个前一阵不让照顾,今天忽然需要照顾的理由,才放心离开。
和其他元婴期长老一起设阵的三日里,沈忘州依旧没有见到胤淮,他终于忍不住去问的时候,才得知胤淮居然躲过了假鲛人的封锁,回宗了。
鲛岳仙宗宗门内仅留了部分元婴期师叔,实力大打折扣,他回去坐镇,以防宗内弟子遭遇不测。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忘州平白听出一种懒得管的意思来。
他也不想管,不过他答应赤烬了,用拼命护住三界苍生换来“三界户口”,不得不吃这个苦遭这个罪。
由近百名元婴期修者共同御阵才能启动的上古禁术,名为离川,据传全力施展时,强大到可阻挡上古神明一击,若阵内修者灵力充沛,可一直发动阵法抵挡。
待阵法承受到足够的攻击,可将其全部反噬给阵外的敌人,一击毙命。
布阵后,出现近百个不变的位置,修者各占一位,不可轻易移动,且必须一瞬间同时祭出全部灵力才可召唤禁术法阵。
法阵凭借阵内修者的灵力调动,每次施法都会耗尽体内灵力,待下次阵起,若修者灵力空虚,便会直接夺取心脉气血供应法阵,须臾间就可抽干一个修者,将人变成废人,更危险时会强制夺取性命维持法阵。
禁术异常危险邪肆,稍有不慎,所有修者会一同倾覆。
但危及生命的关头,除了禁术也没有办法可以在“鲛人”手下苟延残喘了。
沈忘州想过将鲛人是假的这个消息说出去,却被鲛人阻止了,对方说他就喜欢看这种场面,甚是有趣。
霖泽真仙同样阻止了他,理由正经多了。
鲛人的身份神秘莫测,除非本人出面,不然没人可信,更不要提他一个小修者,怎么会招惹传说中的存在,实在是惹人怀疑。
沈忘州想象了一下。
鲛人站在一群修者面前,听这群老头子老太太指着鼻子冷嘲热讽教训,质疑他是真是假……这画面太吓人,他不敢看。
沈忘州的阵位立于正东。
在禁术法阵内,凡正位都是大凶之位,阵眼之位尤其凶险。
没人想死,就算是元婴期的修者也一样贪生怕死,不是凡人叫一句“仙人”就真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都说修仙者先修心再修身,方能畅通攀至顶峰,但修身容易,修心难。
能心怀天下苍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又有几人。
背上“大义”的名头,不得已来到这里拿命起阵的元婴期修者们,此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算计我来我暗害你,总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沈忘州夜晚去排阵的时候,就被“好心”的前辈当成替死鬼,安排到了正东的凶位。
他再一瞧,正南是刚刚渡劫归来的季寒溪,正北是面无表情的雾极师叔,正西是笑呵呵的沐蕴师叔,再一转头——
阵眼上的,正是他的亲师父,霖泽真仙。
沈忘州有些感慨,鲛岳仙宗仙门之首的位置,一定是货真价实一刀一剑擂台上拼来的。
看这人缘,是一点儿人情都没有啊。
不过以师父师叔和季寒溪的实力,若是不想,大可以离开,此刻还和他一样稳稳立于阵上的原因,只会是“早已准备好以死相搏,守住修真界的年轻修者们”。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第四日,黎明时分的第一缕晨光越过远处的山峰,投射到幽水宗内,晃乱了憧憧人影。
宗内实力稍弱的修者也不能坐等保护,被分成不同的队伍站在元婴期身后,蜘蛛网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排布,随时当备用灵力使。
在沈忘州的示意下,司溟成功从人群中找到他,满眼担忧地站在了他身后。
沈忘州安慰了他好一会儿,表示自己不会有事,紧跟着,脑海中响起霖泽真仙低沉醇厚的声音。
“守心——起阵——”
阵内修者同时释放出全部灵力注入法阵,一道湖绿色的繁复纹路从脚下掠过,将整个幽水宗笼罩其中,庞大的灵力波动在其中氤氲,宗内金丹期和金丹期以下的修者皆在这股恐怖的凝聚灵力下心神摇摆,内府震动。
沈忘州灵力一瞬间被抽空,内府空虚感阵阵袭来,转而被极快的速度缓和,灵力迅速恢复。
他有意回头去看司溟的状态,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窸窣声,他只能传音问:“难受了么?”
司溟低低地回音:“我还好,师兄。”
沈忘州眉心微蹙,他们御剑飞在幽水宗上方,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巨大漩涡在宗门外成形,漩涡呈现水蓝色,出现时伴随巨大的海浪撞击声,背后是道道陌生的妖纹。
一个个容貌或妖艳或恐怖的妖族从漩涡中浮现,簇拥着一个人身鱼尾的模糊影子——这假货还真有条尾巴?!
沈忘州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些。
“那鲛的尾巴肯定不长这样,孤的尾巴都不止这么长。”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一消失就是一月的赤烬丝毫不觉得把烂摊子丢给沈忘州有多像黑心老板,灵识稍稍外放,语气颇感兴趣地和他讨论。
“善于幻术的狐妖?孤沉睡万年,小桃树身边果然又换了人。”
沈忘州精准地捕捉到问题:“鲛人的尾巴长什么模样?冒牌货是桃树身边的人?”
赤烬非常惊讶:“他尾巴长什么模样,孤怎么知道?孤又不与他成亲。”
沈忘州比他诧异:“……什么成亲?你不是出生那一刻就认识他吗,你的尾巴我都看过,他的尾巴你没见过?你们俩是真不熟还是装不熟?”
“孤倒宁愿与他不熟!”赤烬一副孤好后悔的语气,“那鲛与我们不同,诞生之日起便一直以人形出现,三界内除他自己,无人见过他的尾巴。”
沈忘州回想,总觉得他在梦里摸到见到过一条漂亮的鱼尾,甚至还能记得鱼尾将他圈起来时的力量……却如何都想不起样子来了。
赤烬悠哉补充:“他同孤说过,只有与他结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情缘的爱侣,才可以见到他的尾巴,与他水□□融,日夜欢好,阴阳相——”
“咳——咳咳——!”沈忘州简直听不得了,“停——停!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妖族对爱侣忠诚专一的同时,他们对待性事也格外开放,用词让沈忘州大为震撼,心神俱震时险些守不住阵法。
偏在此时,司溟语气担心地传音:“师兄耳朵为何红了,是不是阵法有异?”
沈忘州深吸口气压下耳朵上的燥热,摇摇头表示没事,却难免忆起和鲛人曾有过的亲昵。
他迅速换了个话题问赤烬:“外面的假鲛人是一只狐妖幻化的?”
赤烬身为妖皇,一眼便看出外面那东西的原形:“是一只万年修行的白狐。从前惊秽身边的护法里没有狐狸,许是被那鲛给宰了,和万年前一样,换了不知道多少次。”
沈忘州沉声问:“那狐狸也是留魂期?”
当初在绊殄邸遇到的桃花妖檀魍,也是桃树惊秽身边的大妖,实力远在出窍期的霖泽真仙之上,如果鲛人没及时赶来,他怕是早就交代了。
赤烬语气悠悠地肯定:“是留魂期,小师兄不用担心,这样的留魂期,还有一只。”
沈忘州:“……”真是谢谢提醒。
宗门外的漩涡渐渐缩小,形成与修者对峙的阵势,气势上却完全压过这边。
狐妖假扮的“鲛人”开口连声音也不像,矫揉造作地拉长尾音,要求修者们放弃抵抗,将水灵根的修者交出供他修炼,他就放过其余人。
这话听着像笑话,刽子手杀人前留下一丝希望的戏弄,但还真有人要信。
阵位修者心念不稳,阵势陡然浮动,若不是镇守关键方位的都是鲛岳仙宗的人,怕是这一下就能让外面的狐狸钻了空子。
沈忘州扬手唤出一道灵力,护住身后摇摇欲坠的司溟。
这种时候只有拼死一搏,外面假鲛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信了就是个死。
单系水灵根的幽水宗宗主用灵力厉声传音,谴责动摇的修者:“外面是虐杀我仙门无数修者的上古凶神鲛人!他若存心放过,又怎会乱造杀孽,诸位如听信他的话,要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同门!”
有其他灵根的修者在生死面前动摇:“幽宗主,我们就算能用禁术抵挡一时,也抵抗不了一世!如今修真界有难,那些……那些水灵根的同门,应当顾全大局,献祭自身,才不枉为正义之士!”
一番话说得除了水灵根外的人同时动容,昧着良心大声附和,一张张面孔正义凛然,大肆谴责水灵根的修者们“不顾全大局”、“没有牺牲的觉悟”、“道貌岸然之辈”。
幽宗主一直秉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前借各种正义之词明里暗里污蔑鲛岳仙宗时,怕是想不到今日会因为自己是“水灵根”而被逼到这步田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不满地开口,指责他:“幽宗主向来自称仁义,此次决定关乎修真界的安危,当舍小家保大家才是!”
幽崇脸色难看,看向身侧,眼神带着不甘心的狡诈,要笑不笑道:“几位长老说的在理,不过,在场的水灵根不止我一人——”
他顿了一下,掩去眼底的阴狠,面露难色:“霖泽真仙,您贵为仙首,同是水灵根,您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修者修炼到出窍期,经历的困难数不胜数,已然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珍贵存在,他不信霖泽真仙这个老东西不贪生怕死。
沈忘州望向阵眼处的霖泽真仙,神情淡定。
鲛岳仙宗可不是话本里一根筋到回回做替罪羊的名门正派,师父的教诲哪次不是让他们能不吃亏就不吃……他们一群小狐狸上面必然有只老狐狸谆谆教诲。
霖泽真仙就是那只老狐狸。
“攸关性命,本无人能替代决定,但幽宗主既然问了,本仙首自当做出表率。”
霖泽真仙拂袖而立,面对随时可取他性命的离魂期大妖,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捋了捋长须,一派仙风道骨地笑道:“我愿保在场修者,献祭自己。”
在场的水灵根修者脸色具是一白,其余人面露喜色。
幽崇险些瞪出眼珠,口不择言道:“你疯了!”
霖泽真仙没有看他,只从容地对着在场修者道:“各位,有一言我实该提醒,鲛人的话无从考证,若我离开,法阵必定出现破绽,到时在场各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了。”
霖泽真仙笑得坦然:“诸位三思。”
霖泽真仙若离开,阵法没了阵眼,不仅会出现破绽,更会直接碎裂。同理,其他水灵根修者同时离开,也是一样的效果。
阵法破裂,外面的妖族如果想开开胃,他们定然是打不过的。
一番话将躁动的人群安抚到沉默,阵法的不稳之处也都恢复了稳定。
阵外的人却等不了了。
沈忘州看见那只狐狸化形成的鲛人渐渐在漩涡中心现出真身,样子有点儿……不是他读过童话里那般人身鱼尾,美丽诱惑的生物。
而是……连身体和脸,都长满了银色的鳞片,比他见过的妖族都丑的东西。
鱼不鱼人不人的!
沈忘州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不可思议地瞪着天。
到底是什么样的想象力,能把上古神明的化形想象成那个德行!
他都开始庆幸鲛人离开了,不然看见这个场面,大概得动手。
这都什么妖魔鬼怪!
沈忘州正想着,手指忽然被圈住,耳侧传来语气不满的抱怨:“师兄,这个假的好丑。”
沈忘州下意识附和:“丑得不忍直视,明明那么漂亮一条鲛……”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司溟,眼睛睁大,片刻,惊诧到低呵:“我不是不让你靠近吗?!我这里是阵位,等会儿会抽干你的灵力,你身体——”怎么受得住!
握住指尖的手得寸进尺地圈住他整根手指,司溟眼睫低垂,委屈吃醋道:“我只是想陪着师兄,外面那个丑东西一直盯着师兄呢。”
沈忘州自己身处什么险境都不怕,但是司溟不同,司溟就是他的软肋。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会对施法者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而且是强制性的。
沈忘州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保命的东西,不说两人之间身体素质的天差地别,单单炎祈灵的强大自愈力就是司溟比不了的。
沈忘州要被司溟气死了,又气又急,天灵盖快掀起来了!
他一边从百宝囊内搜刮所有可以保护他的东西,一边咬牙道:“他哪看我了,我脸上又没有花!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那边假鲛人的动静将所有修者的视线都引了去,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一双眼睛,越过人群,情绪复杂地紧紧盯着。
沈忘州没能发现,司溟却故意侧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沈忘州的手。
“师兄,不要生我气,我体质特殊,不会有事的。”
沈忘州将保命法器一样一样地叠在司溟身上,连假鲛人说的“犹豫太久了,我帮帮你们吧”都没心思听。
“再特殊我也不想赌!”他握紧司溟的手,忽地想到什么,精神稍稍松懈,耳语道:“将你体内的灵力交给我控制。”
司溟眸光微动,更加靠近他身边,轻声道:“师兄?”
沈忘州没有时间好好训他,利用司溟体内的奴蛊控制住他的灵力,与自己的心脉连在一起。
奴儿与主人自然是同心的,他现在只能期望可以骗过这上古禁术,将反噬引到他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法阵遭遇了假鲛人的第一次袭击。
那只白狐也是水系灵力,扮演起鲛人来毫无负担,留魂期的大妖临近于修者飞升前的实力,只一击,就消耗了阵内凝聚的所有灵力。
对方似乎准备下死手,第二击没有间隙的袭来。
沈忘州体内的灵力瞬间抽空,同时心尖奴蛊变得滚烫,像一丛燃烧的火焰灼烫着心脏,企图再从他身体里榨出气血弥补司溟的那份。
心脏一收一缩间,一股浅蓝色的灵力随着阵法的反噬出现,缱绻亲昵地盘桓在沈忘州心脏处,轻飘飘就将反噬的力量绞杀个一干二净,而后深藏功与名地悄然消散。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沈忘州只顾得上看司溟有没有事,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丝毫没注意。
“我们撑不住的!”不知有谁喊了出来,嗓音凄厉哭嚎,“水灵根的不出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都会死!”
这句话像落入水面的雨,砸出无数个平复不下的涟漪。
“霖泽真仙,你若还有救世的心,就带着所有水灵根自戕于宗外!我们会给你们载入修真史书,后人也会记得你们的!”
“水灵根的就该出去!我们撑不到反击的那一刻了!你们快去死!”
“你们还想害死所有人吗?!”
在生死面前,一切体面都被弱化成原形毕露的丑陋,假鲛人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呢,忽然收了手,在外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群蝼蚁自相残杀。
有人疯癫到开始提剑意图重创身边的水灵根,丢出阵法。
一个人开了头,另一些人趁乱动手,原本可以坚持到反击那一刻,陡然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忘州几人收到霖泽真仙的传音,开始“拉架”,这群修者下起死手来堪比妖族,沈忘州在不出阵的情形下,只能用灵力劝阻。
可灵力此刻是最宝贵的,应该用在阵法里!
就算这样,依旧连续有两人因为试图残害同门,意外失手反而被撞出去,落在宗门外。
外面的妖族仿佛见了血腥的野狗,一拥而上,吞咽咀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司溟始终紧紧牵着沈忘州的手,被他护在身后,偶尔小声喊出两句不太真情实感的,甚至隐有笑意的“好可怕呀”,让沈忘州恍惚觉得自己牵的是鲛人。
“精彩精彩,人族的好戏,果然精彩。”假鲛人在外面拍手称赞,那张丑陋的脸笑得咧开嘴巴,沈忘州看得额角直跳。
假鲛人一动,修者们就不敢动了,维持着冲杀的滑稽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沈忘州也停了下来,他也想知道,假货还有什么目的。
他视线刚挪过去一点,手心就被司溟捏了一下,很是酸味地说:“师兄不要看他,他惦记师兄呢。”
沈忘州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一边将人按住牢牢保护在身后,一边自顾自地看向那假货。
真的对上了一双挑逗诱惑的狐狸眼。
眼底情意绵绵,痴心不已,好似要与他共诉衷情。
沈忘州被对方的幻术晃了一瞬,因为那张脸恶心得险些吐出来,额头赤烬契印一疼,立刻醒了过来。
就听假鲛人笑道:“杀了一个叫‘沈忘州’的修者,我便放了你们。”
情你大爷的意绵绵!
沈忘州抱紧司溟,只觉得一道道阴狠毒辣的杀意袭来,他好像身处杀阵,而不是守阵。
一句句谴责的对象从“水灵根”这个宽泛的目标,具体到了“沈忘州”这个人,除了鲛岳仙宗外,“献祭沈忘州”的提议得到了全部认可。
袭焱剑刃发出杀意十足的嗡鸣,沈忘州握紧剑柄,直面着一张张丑陋的面孔。
淡定地想。
小凤凰的计划里,还有顺手除掉他拿到赤烬妖丹这一条么。
“用‘除异’阵势驱逐沈忘州!快!”不知谁喊了一句。
“除异”,是防止阵内有阵位被侵蚀,需要超三分之二的阵位共同发起,将锁定在阵位上的修者驱逐的阵势。
这人话音刚落,沈忘州就看见自己脚下的阵位变红了!
一群蠢货,他身处正东阵位,他若是离开,法阵晃动的间隙万一留魂期大妖侵蚀进入,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面目狰狞的修者们一面关注外面的“鲛人”,一面还在提防阵内的霖泽真仙。
可霖泽真仙比他们所有人都淡然,依旧是那副不甚在意仙风道骨的态度,好似要杀的不是他的亲传弟子。
与此同时,所有鲛岳仙宗弟子都收到了宗主的传音。
“忘州无碍”。
谁来了都不会有碍的。
霖泽真仙看向沈忘州身后躲猫猫似的藏着,闻言真情实感红了眼眶,被哄着说没事的少年,无奈扶额。
尊上在,就算是凤凰帝尊亲至,也别想伤到忘州半分。

第75章 舍不得
“司溟, 你留在这儿,阵法驱逐的是我不是你。”
沈忘州皱起眉,眼神不善地看向远处的狐妖, 抓住司溟的手腕想从自己身上拿下去。
司溟力气不够被迫松开手, 孤零零地站在沈忘州身边,过了一会儿,可怜兮兮地换成用手指夹住他的一点袖口,又被沈忘州拿下来,严肃地让他不要动。
“除异”阵势渐渐成型,沈忘州心里做好打算, 故意对那只狐妖挑了下眉梢,用口型道:“爹爹等着你抓呢。”
狐妖满是鳞片的脸扭曲了一瞬,而后抬起手,就要做出攻击。
同时,“除异”阵势终于完成,沈忘州四周阵位升起八道血光,以雷霆之势包围住他。
沈忘州犹不放心地后退一步, 做好承受阵势伤害的准备, 也避免波及到和他站在一处的司溟。
千钧一发之际,沈忘州目光里病弱到脸色苍白不堪一击的少年,委屈无辜的神情有一瞬忽然变得慵懒玩味。
狭长的凤眼瞥了眼宗外的狐妖,而后又痴情地望向沈忘州,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血光缭绕间轻轻一点, 即将触碰到沈忘州的阵势倏然静止。
沈忘州眼前流淌过浅淡的蓝色水雾, 遮掩住了视线和灵识感知,雾气散开时, 无数名修者妖族和上一瞬时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灼烫的日光落在皮肤上,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安静。
太安静了。
安静到耳边只有他和另一道呼吸声,他和……司溟的呼吸声。
沈忘州眼神茫然地转头,看向那张明明熟悉,此刻却让他感到陌生的脸。
司溟紧挨着他,指尖抚过温热的手腕钻入他掌心,寻求安全感一样控着他的手握紧自己,整个依进他怀里,用他熟悉的轻软嗓音,委屈地告状道:“师兄,他们要杀了我呢,好可怕呀。”
沈忘州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司溟”,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握紧了他的手。
没有惨叫,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挣扎。
周遭安静到诡异,像忽然被抽走了空气。
视野里,近百名元婴期修者合力,甚至可以将留魂期大妖抵挡在外的上古禁术法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那些曾经叫嚷着让沈忘州出去献祭的修者,从双腿开始,一点点被看不见的东西吞噬,连血液也没有飞溅,淌落在空中后散成一团团血雾消散。
宗门外,狐妖召唤出的巨大漩涡不知何时停滞,狐妖施展的所有幻术皆被撕破,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惊恐怨恨地望着司溟的方向——
帝尊告诉他,尊上不在此处,让他随意施展。
第一缕血线从那颗妖异的眼珠溢出,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漫不经心地挑开了狐妖变幻万千的那张皮,撕掉一片片树叶一样,剥开,绞碎……
狐妖只能和当初的檀魍一样,静止在原地,煎熬在漫长的死亡过程里,生不如死。
血雾弥漫里,只有沈忘州和怀里的“司溟”可以动,像神秘诡谲的仪式,用一条条性命填满。
沈忘州亲眼目睹狐妖被活生生地撕开皮囊,才猛地意识到什么,身体僵硬地低头看去。
怀里的人一直乖顺地等着他发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安静地依偎着。
沈忘州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攥到绷出一条条青筋,若不是司溟的手留在他掌心,被他握到失血泛白,他的指甲早已陷进肉里。
沈忘州重重地吸了口气,压制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你,骗我?!!!”
司溟浑身无助地一颤,眼尾泛红,神情可怜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嘴角:“师兄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我。”
“那前提是你他妈——你,你是,鲛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沈忘州气得脸色发白,语无伦次,眉心紧拧恨不得把眼前快哭了的人嚼碎吃了。
司溟开口欲说话。
沈忘州一把挥开他的手,看向司溟时眼前一阵发黑,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死死盯着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病弱小师弟,只觉得被耍得像个傻子!
三界数遍都没有比他更蠢比他更傻的了!
那么多端倪,那么多破绽,那么多……他为何到现在才意识到?!
赤烬一早就知道!还让“鲛人”保护他,鲛人就在他身边,还保护个屁!
他生怕鲛人会对“司溟”不测的模样,想必蠢的深得他们的心,让他们耍猴似的看得过瘾吧!
他可太蠢了,蠢得自己都想笑了。
他为什么还站在这儿,他就应该把这些烂摊子都他妈的留下,三界爱谁救谁救。
一把火都烧了才好!谁都别活了!
司溟,或者说鲛人,半点儿身为上古神明的气势都无,犹豫半晌,小心地伸出指尖轻轻勾住沈忘州的手指,往前凑了凑,轻声唤他:“师兄……不喜欢我了么?”
沈忘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怒火淹没所有,连司溟苍白手背上迅速晕出的一片红也不想看,抓住他衣领猛地拽到面前,瞪着他,到底还想问个明白:“我问你,为什么骗我?!”
“我害怕,害怕师兄若是只喜欢现在的我,我要如何自处呢,”司溟轻轻咬了咬唇,纤长脆弱的眼睫染上一层湿漉,自责地望着他,乖顺地闭上眼睛,“这次是我做错了,师兄生我气了,合该打我出气的。”
“我——”沈忘州扬起拳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与司溟相处的日日夜夜,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生出好感,如何心疼到舍不得司溟伤痛分毫……
拳头带着满腔的怒火和质问恶狠狠地砸落下来,拳峰带起猎猎劲风,含满了想见血的意味,却在落下时从司溟苍白的脸颊擦过,几缕散落的银白发丝迎风飘起。
沈忘州拳头落下去时就后悔了。
有什么可不忍心的,他就该打死眼前这个……这个……
事到如今,明知道鲛人和司溟是同一个人,根本不会被他伤到,他居然还是舍不得!连句难听的话都不想去形容司溟!
沈忘州胸口风箱似的剧烈起伏,气自己不争气,咬牙切齿地质问:“你还装什么?你是鲛人,你身体病弱是装的,你是我师弟是装的,你他妈连这张脸都是装的!到现在你装哭没用了!我告诉你,没用了!”
但凡鲛人此刻换张脸和他说话,他拳头都不会砸偏!
唯有司溟,他下不去手……
可司溟骗他!
鲛人也骗他!
不对……这俩本就是一个人!沈忘州气得头昏。
司溟握住他松开的那只手,不让他攥紧拳头伤了自己,沈忘州抽出手偏过头不想看他,司溟顺势抱住他,俯在他肩上带着哭腔说:“师兄,我唯独在你面前这样,我只给你看我最真实的模样,师兄想如何罚我都好……别不要我。”
“我就不该要你!”沈忘州抓住他后背的布料向后扯,怒意上头口不择言:“你根本不是司溟,你——”根本不需要他护着!
司溟紧紧拥着他,似被他那句话伤极了,在他耳边小声啜泣,吸着鼻子颤抖道:“师兄,我知道错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不做鲛人了,我可以用司溟的身份陪你一辈子……”
沈忘州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想骂人又舍不得用不好的词,想打人也舍不得抬起手,只能怒声训他:“你别哭了!哭也没用!我不要你了,走开!”
司溟用脸侧蹭他脖颈,小声哽咽说出两人的约定:“师兄答应过我,会娶我。”
“你想得美!”沈忘州这会儿只想抽他一顿,还成亲,成他奶奶的亲!他娶条真鱼都不会娶这条鲛!
司溟似乎遭了巨大的打击,抱住他哭湿了沈忘州仙服的肩膀,哭得直抖。
沈忘州抿直唇角,自己都不想承认他有多心疼。
就算知道了司溟的真实身份,可他毕竟和“司溟”相处了这么久,早已经先入为主地接受了司溟的乖顺柔软,也早已习惯每次都笨拙地哄人。
若是从前,司溟掉了眼泪沈忘州肯定会想办法满足他的要求,哄他开心,就算是现在,他也下意识地揉了揉司溟的发顶,然后又硬生生地放下了手。
他还在生气。
气得要把自己烧着了,司溟的眼泪浇不熄。
沈忘州用力吸了口气,握住司溟的肩膀推开他,冷着嗓子命令:“你就站在这儿,不许跟着我,不许动。”
说完狠下心,唤出袭焱,转身就走。
沈忘州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压根没办法好好去想,更不可能做出什么不后悔的决定。
他像无数个情场失意的倒霉蛋一样,他想静静,他不想看见司溟。
“师兄!”司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浓浓的哭腔听得沈忘州心尖直抽。
“你别叫我师兄!”沈忘州用气急败坏的语气掩饰自己的不争气,头也不回地训斥,“站在那儿,不许跟上来!”
鲛人知道他如何疼着喜欢着“司溟”这个身份的,所以才用这幅样子和他坦白,同他解释。
鲛人吃定了他的心软,他的喜欢,他的舍不得。
他就偏要舍得一次!
沈忘州御剑飞至宗门外,忽然站住,用力呼吸几次,闭了闭眼,回过头。
司溟听话地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看见他转身湿漉泛红的眼睛微微睁大,用嘴型唤他“师兄”,又乖又可怜,每一个表情都戳着沈忘州心上最软的那块肉。
沈忘州嘴巴张了张,险些说出“你过来”,喉结狠狠滚了滚,到底还是忍住。
他低声传音:“活着的修者不许动,妖族留活口问话,不许胡闹借别人撒气!”
司溟眼底溢出浓浓的失落,乖乖地“嗯”了声,在沈忘州转身离开的时候,哽咽着叫住他,嗓音软而难过:“师兄去哪里散心都好,无论在哪,我的‘祭’都会保护师兄。”
沈忘州脚步一顿。
司溟低低地唤他:“师兄,别丢下我……”
沈忘州猛地攥紧拳头:“……”
他用尽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离开,他怕再晚一秒就忍不住回去把人按进怀里。
他还没生完气呢!
大爷的!
惯会让他心疼!活了几万年学的都是撒娇的本事!
……
灵力催动袭焱,身侧的风景渐渐向后,沈忘州任由袭焱带着他乱飞一通,像夫妻闹矛盾后离家出走的丈夫,憋了一肚子气。
他闷头御剑,不知何时步入凡界,走到了一家酒肆前。
沈忘州看着掌心不断嗡鸣的剑,袭焱想让他借酒浇愁?
他又想起渡雷劫时在幻境里捡到的那只白狐,不喜欢他喝酒……他非要喝!
沈忘州扭头看去。
这里应该是凡界某个大城镇里一条繁华的街道,来往行人穿着都颇为华贵,就连面前的小酒肆的装潢都瞧着分外精致。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此时天色渐晚,两边的街道挂上了色彩暖融融的灯笼。
迈进酒肆前,沈忘州忽然被一阵调戏娇笑喊住。
隔壁青楼的花娘们可瞧见一个穿着不凡,配饰华贵,像仙人一般的少年,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巧笑嫣然地站在二楼挥着手帕,一张张脸似娇羞又似引诱,甚至有几个漂亮的公子抚扇而立,和华娘们一起唤沈忘州。
“公子,小公子!”
“来听舞阁玩儿玩儿呀!”
“俊俏的小公子呀!”
沈忘州脚步顿了顿,头也没转地进了酒肆。
气归气,他还没失了神智。
那条欠揍的鲛虽然惹他生气,但他的口味也早就被养刁了,此刻见了美人也只是徒增烦恼地在对方脸上寻找与司溟相似的地方罢了。
越想越气。
张无忌他娘说的对,越是好看的美人越会骗人!
酒肆不大,但一进入就能闻到阵阵醇厚的酒香。
沈忘州落座后小二立刻过来询问,不消片刻,就端来一小坛甜酒。
沈忘州喝酒前,出于某种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私心,先用灵识将周围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
他的多心之举,未曾想,真的察觉了异样。
沈忘州眼神瞬间锐利,转头看向身旁——来人都走到身边了,他也没能发现。
“嗒——”
一把金柄折扇落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沈忘州抬头望向姿态闲适地坐到他对面的人,眼睛微眯。
第一眼就看见了对方眉心的金色翎羽印记,接下来是一张让他过目难忘的脸——龙章凤姿,沈忘州第一次觉得这个词是由某个具体的人得来的。
他可真是好运气。
见他神情似乎猜出自己的身份,那人微微一笑,刚欲开口,桌上的酒坛蓦地砸向他面门!
沈忘州杀气腾腾地拔出袭焱,一剑劈向刚才还夸“龙章凤姿”的脸。
他舍不得动司溟,还舍不得揍这只过来看戏的秃毛破鸟么!
司溟居然真的没跟来!
他肚子里的火气早晚把自己烧着了!

第76章 帝迟
“叮——嗡——!”
眨眼间, 剑刃与扇面几度相撞,发出刺耳的脆鸣,酒坛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托住, 放在桌上。
沈忘州动手前施了个结界, 周围落座的凡人一无所知地饮酒闲谈,只有他们这张桌子气氛冰冷,一触即发。
帝迟薄而微微上翘的唇角弯了弯,嗓音如梧桐树上凤凰的轻鸣,空灵神圣。
“你我第一次见,就如此热情, 莫不是缘分到了,本尊有些受宠若惊。”
鸟嘴里吐不出象牙。
袭焱剑刃陡然掉转,斩落几根墨色发丝,沈忘州盯着这张算得上惊艳的脸,脑袋里闪过几百种毁容的角度,眼眸微微眯起:“小破鸟,来了就说事, 没事就滚。”
帝迟微微挑眉, 手指敲了敲酒坛,好像没看见抵在他颈侧的袭焱,笑意满满地替沈忘州斟了杯酒,从容地推到他面前:“被欺骗的滋味,难受极了吧,这么凶。”
“啊, 是够难受的, ”沈忘州忽地笑了声,收起袭焱坐下, 在帝迟给自己倒酒时,手臂一挥连酒带杯一起泼到他面前,“干爹都这么难受了还往前凑,亲爹死的早没教育好你吗。”
酒和杯落在脸上前一寸时,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遮挡住,酒液重回杯内,落在桌面。
帝迟闻言唇角弧度不变,继续完成了倒酒的动作,轻抿了一口:“脾气真大,在他面前也如此么?”
帝迟故意戳沈忘州的痛处,还要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恶心人的本事一如既往。可惜沈忘州向来擅长对付他这种白莲鸟,他根本不按着帝迟的话走。
“干爹”沈忘州点点头:“是啊,在你干娘面前也这样,他都习惯了。”
帝迟微微一顿,从他成为帝尊到如今,万年来从未有人这样与他说过话,除了胤淮……如今又多了一个,叫沈忘州的人族。
他眼神多了丝有趣,肆无忌惮地从上至下看着沈忘州,不忽略每一个细节。
沈忘州完全不在乎他的眼神,自顾自地从百宝囊里拿出瓷杯和甜酒,自斟自酌了一口,眼皮半耷地瞥了眼对面的人。
这只小凤凰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他和司溟大吵一架的时候出来,图的是挑拨关系,还是别的目的?
他敢来,是不是说明,司溟真没跟来?!
沈忘州吸了口气,眉头暴躁地皱了皱。
他就不该想。
帝迟敛眸轻笑:“说的这样亲近,忘州是原谅他了?”
沈忘州头也不抬:“叫爹爹,没大没小。”
空气里多了一丝微妙的热度,沈忘州手边的酒杯溢出一点细密裂纹。
帝迟能在九重天忍受鲛人和桃树的双重压制,一忍就是万年,此刻依旧神情自若,所有情绪都掩藏,语气温柔到仿佛对着爱人:“忘州不好奇我为何找你?”
“挑拨离间,”沈忘州看了眼他的脸,“不然还能是饿了找奶吃么。”
不知道小凤凰和他爹长得像不像,鲛人当初就是摘了这么颗脑袋么。
他手也开始痒了。
“不算挑拨,只是上古神明秘密众多,而有些事情……人族不该知道。看来他也未曾和你说过,”帝迟微妙地顿了一下,酒杯停在唇边,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沈忘州不耐的脸上,悠悠然道:“果然,他并不信任人族呀。”
沈忘州喝干了瓷杯里的甜酒,杯底落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盯着帝迟的脸。
帝迟神情愉悦:“他把‘祭’给了你,与你共享永生,替你承受伤害,忘州是不是以为他对你一片痴情了?
“可他没有告诉你,‘祭’的主契可以杀死他。”
“他说了。”沈忘州敲了敲桌子,眯着眼睛示意他说重要的。
帝迟眉梢微挑,不紧不慢地补充:“那他说没说,我可以通过主契,也就是忘州你,杀了他。”
沈忘州心尖一跳,眼神几度变化,最后化为一句:“你杀一个试试。”
“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存在若这么轻易地陨落,岂不可惜,我有一个上古遗留下来的古咒,可以将他变成你一个人的奴隶……”
帝迟声音变轻,像一条无形的线,细腻地勾住思维,金色的眼珠掠过沈忘州漆黑的瞳孔:“若是别人,他们要先向我表达诚意,我才会考虑将古咒传授。忘州,我什么也不要,只将古咒教给你,好不好?”
沈忘州瞳孔落入一片灿金色的散乱光芒里,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缓缓吐字:“好……”
帝迟同样覆有金色翎羽纹路的手背轻缓地动了动,滚烫的指尖落在沈忘州手腕上方半寸,声音蛊惑:“忘州,我们是朋友,对吧?”
沈忘州麻木地点头。
帝迟唇角的笑意加深,人族贪婪无度,刻进骨子里的卑鄙胤淮改不了,胤淮只会后悔,死在他手里。
“他成了你的傀儡后,我愿与你平分三界,天地浩大,为你我独有。
“随我念……”
薄唇开合,吐出一个个晦涩难懂的字眼,宛若一句句哭泣的呢喃,又像疯癫的诅咒,传到识海变成一只只金色凤爪,对着某处狠狠剜去!
呆滞的瞳孔在低头后恢复一片澄澈,重复了三个词的嘴唇抿起,吐出诡异的反向字音,不等帝迟反应,沈忘州反手扣住了他的手,“嘭”的一声!
鲜血冉冉,从洞穿的伤口流淌到桌子上,帝迟手背翎纹上赫然插着一把赤红玉簪——
“惊秽?!”帝迟神色陡然一变。
沈忘州陡然起身,握住玉簪,半截簪子陷入肉里,顺着帝迟的手臂狠狠划了一道!
来自上古神惊秽精魄的力量瞬间腐蚀刺破帝迟周身的凤凰气息,沈忘州有火没处发,下手极重,手背到手臂被整个豁开,伤痕深可见骨,一团团粉色花瓣刀刃似的割裂肌肤,侵入经脉,鲜血很快流到地面。
帝迟温润的眼底闪过疯狂的执念,死死盯着玉簪:“赤烬的精魄在你身体里,惊秽的精魄也在你手上,看来这一趟,我不虚此行呀忘州。”
沈忘州拔下玉簪,滴滴鲜血顺着锋锐尖端滑落,他轻蔑地笑了声:“鲛人的鲛珠还在他身体里呢,你敢拿么。”
沈忘州看帝迟像看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钱庄里的钱那么多呢,哪张是你的,惦记得比谁都勤快。
“你一点都不想拥有他么?那口诀我告诉了你一半,你全部学会,他就完全属于你了。
“他是天道唯一的宠儿,三界于他不过一片柳叶,众生于他不过一捧黄土,那样的存在,会像一头畜生依赖主人一样依赖你,听从你,你难道——”
“嘭!!!”
沈忘州脸色狠厉,一膝盖顶起桌子,抬腿踹在桌面,桌子眨眼间撞到帝迟身上的屏障,碎成齑粉。
两人身形具是一晃,下一瞬同时出现在酒肆上空。
沈忘州手指绕了簪子几圈,骨节顶起又放平,眼神冷冽地看向前方:“你长了嘴就会说这些鸟话?”
“我这样形容他,你不高兴了?”帝迟许是觉得新鲜,受伤的右手抬起,红润的唇吻过被玉簪洞穿的手背,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可惜了,忘州,你如今的实力还伤不到我,不能为他出气。而我就算在你面前说万句千句他的不好,也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不彻底控制他,你就会永远被他控制,你希望一直活在谎言里么。
“你不希望,你看,这次就这般生气,若还有下次呢?”
沈忘州碰到什么脏东西了似的甩掉玉簪上的血,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看人时轻蔑又懒散,莫名其妙:“你是傻子么?”
帝迟眼神微沉,“嗯?”了声,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沈忘州上下看了他一圈,不屑地开口:“我和他怎么吵都是我赢,我要什么他不给我?你懂么?你这只小鸟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你教我的是什么东西,
“还有,你记住了,就算真的有能控制他的东西,你给我之后我的决定也只会是把那恶心的玩意毁了。
“挑拨离间,你还嫩点儿。”
帝迟愣了会儿,而后缓缓笑了,垂眸:“是我低估了。”
“你敢来,说明他确实不在这儿,”沈忘州右手唤出袭焱,蒸腾的灵力瞬间点燃了赤色炎火,“但是这么半天过去了,你一直在说废话,不直接夺走赤烬和惊秽的东西……为什么呢?”
沈忘州手腕一甩,瞬间来到帝迟面前,一剑劈了下去,笑得愉快,一字一顿:“你不敢!”
鲛人不在,但这只小破鸟还是不敢,碰他一下都不敢。
帝迟折扇一开,轻松挡住迅猛的袭焱和蔓延的剑气,眼神赞许,说出的话依旧让人上火:“忘州这般急性的人,也有细腻的一面啊。从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你有何过人之处,让他那般倾心于你——”
“是放在九重天里也不算出众的容貌?是这样急躁爱怒的性子?还是……能让他这个喜怒无常的鲛在榻上神魂颠倒的本——”
剑刃锋芒毕露,染着红芒刺过肩膀,仅剩一寸距离时被折扇挡住,沈忘州猛然抬腿一脚踹在帝迟膝上,没能撼动一分。
帝迟微微一笑,示意沈忘州奈何不了他。
沈忘州咧开嘴角,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的过人之处就是可以干死你个小傻逼。”
帝迟眼神一怔。
话音未落,玉簪从掌心消失,袭焱剑尖倏然燃起一丛暗粉色的流光,惊秽的力量附着,袭焱狠狠穿透帝迟的肩膀,沈忘州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向心脏剜出一条刻骨伤痕。
意识到沈忘州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帝迟神色莫名了几分,心脏被刺破后才挥手拔出袭焱,折扇敲在沈忘州颈侧,分毫距离时又停住。
两人此刻距离极近,一个伤口眨眼间愈合依旧狼狈得半身染血,一个揍了一顿面色痛快笑得几分轻蔑。
沈忘州微微俯视帝迟,袭焱横起抵在他喉咙上,俊朗的面容洒脱轻狂,眉骨轻扬:“你不会是缺爱吧,过来找爹爹撒娇呢?”
帝迟深深地看着沈忘州的眼睛,金色竖瞳收紧成一条线,有些意外地扯了扯嘴角,轻声笑道:“本想与你合作,看来忘州想要独吞。”
沈忘州眯了眯眼睛:“说什么梦话呢?”
帝迟一副你也不能免俗的表情,可惜道:“鲛人的鲛珠,契约,鳞片,魂魄……你都想要,身为人族,你已经获得了永生,却还如此贪婪。”
多情又贪婪的人族,无论轮回几世,都学不会乖巧听话,这样卑劣的存在,只配做他修炼的饵粮。
“我不需要贪婪,”沈忘州用剑刃抬起他的下巴,垂眸看他,冷冷地强调:“这些就是我的。”
鲛人从上到下,从黛蓝的瞳仁到苍白的指尖,每一寸骨血每一处鳞片都是他的,谁也拿不走。
就算是鲛人自己,也不行。
帝迟颇为讽刺地笑了,下巴顺从地抬起,空灵的嗓音温柔怜悯:“区区人族,得到些许垂怜,就真以为自己可以掌控神明了么。”
“你有时候无知得可怜,”沈忘州轻嗤了声,左手抚过腰间的玉佩,“我现在让他过来见你,你说他会不会听话地过来?”
敢不过来脑袋打掉了!
帝迟眼底晃过一抹困惑,又化为了然,弯起漂亮的睡凤眼,退让道:“你现在可以回到鲛岳仙宗,忘州,那里有一份惊喜在等着你,希望你看过之后,还能像现在这么‘冷静’。”
他现在半点儿都不冷静!
但司溟再气人,那也是他惯出来的,他打他骂他当场气死了都是他的事,旁人敢说半句都是找死。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了。”话音稍落,沈忘州毫不留情地一剑割进“帝迟”的脖子!削掉了那颗喋喋不休的脑袋!
头颅应声而落,在半空中逐渐破碎成另一幅面孔,留在沈忘州面前的身体也渐渐碎裂成灰尘。
沈忘州拎着“帝迟”的头发,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脑袋。
附身的傀儡么,果然,胆小如小破鸟,不可能冒险独身来到凡界。
待傀儡彻底消失,沈忘州才回到酒肆,本就乱套的脑袋更乱了。
小凤凰让他回鲛岳仙宗接受惊喜,这惊喜怕不是让他心情更糟的东西。
不知道师父师兄们都怎么样了,有鲛人在,危险肯定不会有,但也没必要留在幽水宗了,或许都已经回到了鲛岳仙宗?
那小凤凰的惊喜,是不是宗门……不会的,就算他没说,鲛人也会保护好鲛岳仙宗的弟子。
沈忘州坐下,扬手幻化出一个新桌子。
司溟,鲛人……居然敢骗他,还骗了那么久!
沈忘州回想起在幽水宗内的一幕幕,就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回到那时候重新挥起拳头,砸向司溟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不该手软的,也不该心疼……但他就是下不去手。
和小凤凰的对话,他只是护短,容不得别人诋毁司溟,可换了他自己。
他只觉得司溟气人!
那么乖顺可爱,会靠在他怀里哼哼难受的小师弟,怎会和让他百般抵挡都无从逃避的鲛人,是同一个人?
他那么喜欢的小师弟,只是个幻化出的存在,以后,就会消失了么……
沈忘州深深地皱了皱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凤凰的惊喜他应该看看。
比起放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发的陷阱,他更愿意一剑把陷阱劈了。
而且胤淮在仙宗内,他回去也不是全然被动的。
胤淮……?
沈忘州猛地坐直,眼睛睁大。
司溟是胤淮的弟子,那胤淮知道这件事么?胤淮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骗了他,明明知道却不说?
沈忘州只坐了片刻就坐不下去了,付了酒钱,半点儿功夫都不想等地走了出去。
他要回宗问个明白!一个两个是不是一起骗了他!

第77章 狼狈
路上沈忘州收到了遇锦怀的联络, 告诉他师父已经带着他们先行回宗了,让他在外注意安全。
沈忘州胡乱答应着,说自己也准备回去了, 话尾忍不住拐着弯地问:“……所有人都回去了么?”
遇锦怀向来懂他小师弟, 一句话音就听了出来,笑道:“司溟同我们一起回来了,回宗后就去见了尊上,没有受伤,小师弟不用担忧。”
“他伤不伤跟我没关系,”沈忘州啧了声, “我管不着。”
见了胤淮,是过去交代什么,一起骗人吧!
“小师弟,你和司溟吵架了?”遇锦怀语气诧异,司溟和他说话时神态如常,一点异样都没有。
沈忘州没否认,处于一种火冒三丈但周围除了他半个喘气的都没有, 无处发泄憋死自己的状态, 压着声音问:“师兄,他怎么和你说的,我出来的事。”
“我和其余人解除控制后,发现宗外的鲛人是一只狐妖扮的,已经被真正的鲛人控制住,封印后交给了师父。我到处找你, 在角落里发现了司溟, 他说师父让你去凡界查探了,让我放心。”
遇锦怀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 语气试探地猜测:“小师弟,你是和司溟生气才离开的?我们被控制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太多了,回去再说吧,我现在出离愤怒了……”沈忘州握紧玉佩,耳侧猎猎风声伴着傍晚的月色,他走的很急,“师兄,师祖现在还在宗内吗?”
遇锦怀心操得没完,担忧地安抚他:“在宗内,师父刚刚还去寻尊上谈论事宜了,你们有什么误会吗,小师弟,莫要冲动,师兄去问问司溟……”
……
回到鲛岳仙宗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宗外开启了防护等级最高的护山大阵,沈忘州回来后遇锦怀派人在结界内守着,及时打开大阵才没被拦住。
两天内经历几番大起大落,沈忘州身体疲惫,精神紧绷,走进宗内时连其他弟子的问好都顾不上回应,握着袭焱直直冲向胤淮的鳞渊峰。
鳞渊峰的所有结界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胤淮从不会防着他。
沈忘州一路推开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来势汹汹地从峰下一路闯进胤淮的寝殿前,半点儿都没犹豫,一巴掌拍开了寝殿的门,长腿不由分说地往里迈。
“嘭——!”
“胤唔——!”
眼前掠过一抹白色虚影,沈忘州走的太急,来不及停住,一头撞进了浸满冷香的怀里。
熟悉的香气让他想起司溟,可垂在眼角的发丝如墨泼洒,颈侧发丝下的银链碰撞间发出清越声响。
是胤淮。
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耳尖触到一点温软,胤淮在他耳畔轻笑道:“便是在外面玩够了,才忆起我来?”
温柔亲昵的嗓音熟悉得仿若昨日鲛人在他耳畔轻喃过……沈忘州嘴唇微微张开,瞳孔缩紧,攥紧了掌心下的布料。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干哑压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艰涩吐出:“你们……你们三个……”
刺激大发了!
小凤凰的惊喜,果然惊得他浑身发抖。
大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幅荒唐至极的场面,一股被耍的团团转的恼火从心口钻入四肢百骸,彻底把沈忘州点着了!
“我应该叫你胤淮,还是鲛人……还是司溟?!”
沈忘州瞪着眼前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咬牙切齿到双手几度抬起想要揍人,又被事实气得拳头直颤,眼前发黑,连句完整的质疑都骂不出来。
“你!你——胤淮!你耍我!你从一开始,从我们在琴音小筑,那时候你故意装成檀溪……那时候开始,你就算计好了!”
那时候胤淮因为赤烬的选择才找到他,后面跟他回宗,用司溟的身份接近他,用鲛人的身份救他……都是早有预谋的!
他还真是“多谢”赤烬了,没了那只狐狸,胤淮就算再疯,也不可能找上他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沈忘州额角青筋直跳,他上前一步抓住胤淮的衣领,气到眼底赤红,大声质问:“你到底哪张脸是真的?鲛人是你的真正身份,那司溟和胤淮……都是你装出来的!?”
胤淮圈住他发白的手腕,指腹划过肌肤,轻声回答:“怎么会呢,都是我呀。”
言语间,澄澈如海的黛蓝色瞳孔轻眨,鸦羽似的长睫眨动间化为神秘的暗银色,一头墨发从发顶落雪似的缓缓变成银白色,柔软的发梢长至脚踝,随着门外的风飘拂扫过沈忘州的脸颊……
沈忘州心跳越来越快,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胤淮身上的变化。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动,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浮现在掌心,胤淮拿起面具,覆盖住那张神情温柔的脸。
“都是你,都是你,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么!”沈忘州用力扯过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后的面孔并未改变一丝一毫,沈忘州呼吸不稳地看着他,气得头脑发昏,“变回去!变成你真正的脸!”
胤淮无辜地眨了眨眼,偏头吻住他手腕,柔软的唇落在跳动的脉搏上,嗓音缱绻依恋:“我从未以虚假的面孔对你,忘州,你不喜欢我这张脸么……”
冰凉的指尖抵住沈忘州手背,拖着手腕不得不停在脸侧,凉而软的唇在敏感的肌肤上吮出一枚小小的痕迹,湿润的触感让身体诚实地回忆起一段段旖旎的经历。
沈忘州触电似的收回手,呼吸不稳地瞪着他:“那司溟呢?司溟的脸是你随意幻化出来的吗?”
他那么喜欢的司溟,和他拥有无数回忆的司溟,那具身体那张脸若是假的……沈忘州无法接受他那么多喜爱,全给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那是我少年时的模样,”胤淮微微俯身,鼻尖抵在沈忘州因愤怒通红充血的耳垂,轻轻蹭了蹭,又轻吻住,“忘州更喜欢那张脸么?我以后一直用那张脸好不好?”
沈忘州肩膀不受控制地一耸,拳头砸入水里,除了溅起一身湿漉漉的水花外什么伤害都没造成。
胤淮明显等他许久了,这会儿脾气好的紧……记忆里三个身份没有一个不纵着他的,但就是这样,沈忘州的火气才显得无处可发。
发火的对象都不怕他,也不反驳他,甚至不和他讲道理,这种架吵得有什么劲儿!
沈忘州眉头紧紧皱着,在胤淮开始吻他耳后时,忽地反应过来,抓住肩膀一把推开,怒目而视:“你别以为你已经糊弄过去了!我现在还是想揍你!”
胤淮眉眼低垂,薄唇苍白了几分,过于精致的面容染上一层绮丽的脆弱。
他主动握住沈忘州的手,搭在自己颈侧,眼神落在沈忘州眼底,纠缠不休,“忘州生气了,又舍不得动我。”
“谁舍不得动你了!”沈忘州证明似地顺势收了收手指,掐住脖颈陷进肉里,恶声恶气地骂人,“你少自作多情了!你知不知道你干的事够我一剑劈了你了!”
掌心下的脉搏跳动平稳,比人族的稍慢,冰凉细腻的肌肤在骨节分明的手掌下,仿佛轻轻一捏就断了,柔弱的反差隐秘地勾起心底的施虐欲,随着冰凉的呼吸一点点侵蚀着沈忘州的欲念。
“舍得么……”苍白的手指落在沈忘州紧绷的脊背上,指尖按压住脊骨涩意的凸起,像捏住了暴躁猛兽的后颈弱点,隔着仙袍的微妙触感,力道稍重地握住了不停绷紧的腰侧。
沈忘州腰腹猛地收紧了几分,警告似的掐紧了右手,力道一时失控,呼吸不稳:“胤、淮!”
好看的眉轻轻蹙起,胤淮稍稍扬起脖颈,困难地吸了口气,弯着唇喘息道:“……痛。”
沈忘州喉咙重重地滚了滚,怒火下已经足够快的心跳又加快的了几分,烧得口干舌燥。“痛也活该!”
沈忘州想松开手看看掐红了没,但又狠狠生着气,在对方的刻意诱引下,头脑发热地干脆连左手也搭上去掐住,看胤淮引诱的喉结不住滚动,气息混乱地开口:“骗了我这么长时间,就该让你痛一次,不痛你不长记性!”
话说得狠,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轻,拇指指腹意味不明地扫过喉结,又自以为隐蔽地快速收回。
沈忘州以为他只会对司溟心软,舍不得伤害司溟,因为司溟是三个身份里最弱最乖的那个。
但真正面对脱下所有面具的胤淮时,沈忘州望着这张在痛意下荼蘼昳丽直白勾引的脸,心里想了无数个撒气的方法,真到实现的时候,他也只能色厉内荏地掐出几道红印,骂出几句连脏字都舍不得用的狠话。
沈忘州现在气成这样,从一开始的全部因为被欺骗,到现在有一半的原因是气自己下不去手!
他若真想教训胤淮,身为“祭”的主契,他能让胤淮生不如死。
但别提生不如死,他连个红印儿都舍不得掐重了!
沈忘州是要娶司溟的,等同于答应过要娶胤淮,动一下都算家暴,他这么宠惯司溟的人,下不去手。
胤淮似乎疼得紧了,有些站不住似的想要找个依靠。
和修长漂亮截然相反,冷白色的手指有力地掐握住劲瘦的腰,用力将沈忘州按进了怀里。
沈忘州猝不及防地撞到胤淮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让人面红耳赤的闷哼,腰上双手力度强迫地按着他,迫使他正面紧紧贴附在胤淮身上。
沈忘州鼻尖撞在胤淮的唇上,为了防止“吵着吵着亲起来”的让他非常没面子的画面出现,他不得不仰起头躲开,眼神乱晃间直直撞进了一双氤氲着层层雾气的蓝眸。
轻易猜透他的想法,胤淮唇角一弯,忽然地头含住了他微张的唇,湿润的舌尖扫过干涩的唇瓣,长睫半垂遮住半颗琉璃似的眼珠,暧涩低哑地唤他:“忘州……”
“你——”沈忘州刚张开嘴就被趁虚而入,胤淮的吻深入又激烈,不给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柔软湿润的肌肤互相掠夺又慷慨地赠与。
缺氧感渐渐弥漫在脑海,沈忘州掐住胤淮的手无意识地松开,转而抓住他的肩,发泄般地用力吸吮撕咬主动黏上他齿尖的柔软,直到甜腻的血腥味在口腔溢散。
胤淮含糊地喊“疼”,腰后的手指随着深吻的节奏掐握着,规律嗳昧地一下下按压着。
沈忘州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抚过胤淮颈侧,按在他后颈上,咬住红润的薄唇一滴一滴地吮着鲛人的血,口齿不清地说:“疼死你算了……疼死你……我就解气了……”
胤淮低哑地喘了声沈忘州最受不了的,眼睫低垂,遮住里面浓郁的涩,低哑地回应:“那就疼死我吧……忘州……忘州……”
沈忘州快要疯了,按着胤淮用力地吻他,咬他,妄图把火气全灌注到这个吻里。
呼吸愈发不稳,鼻子像扶在胤淮颈侧的手挪到肩膀,试图向后推,说出的话含混不清,也给了不照做的理由。
后半句没能完整说出来,胤淮已经再次吻了上来。
低哑的嗓音一次次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像一只无形的手,隐晦地挑起沈忘州躁动的心脏,拢在掌心缓缓握紧。
人类的愤怒总习惯以暴力宣泄,和鲜血有染,可这条最简单粗暴的路径被封死,沈忘州像头暴躁的困兽,怒不择路,落入一个不可挽回的陷阱。
炽烈燃烧的炎火落入幽静的深海,淹没理智的愤怒和潺潺爱意碰撞,酝酿出名为渴望的情绪。
沈忘州像失去了自控,指尖落入凉软的发丝,一把拽住胤淮的头发,毫不怜惜地向后狠狠扯动,胤淮吃痛地哼了声,猩红舌尖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这个让两个人沉溺到难以自控的吻。
沈忘州用力咽了咽口水,鲛人的血液滑入喉咙,余味是甜腻的。
鲛性本yin,血液里的催晴效果不经意间融入骨血,诱着人堕落。
沈忘州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好热,热的他下意识想要抱住体温冰冷的胤淮,和他亲近,发泄燥热。
身体总是先于大脑,就算情绪再怎么想要先发脾气,更加诚实的反应依旧一点点暴露。
沈忘州狼狈地试图掩饰那一点不争气的事实,学着胤淮每次对他那样,另一只手挪过来,按住了那枚凸起的喉结,力道渐渐加重。
眼神飘忽了一瞬,转过来时煞有其事地咬牙道:“你敢骗我,就要敢承担后果,你讨好也没用,我昨天和你说的不改了!就算你用司溟的脸撒娇也一样,我不要你了!”
胤淮拥吻后湿润的眼神越发的软而可欺,鲛人旖旎的声线呼吸出声时,沈忘州喉咙用力地滚了滚,后背一紧,腰微微向后不再紧贴,勉强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我现在,要离开,你不许跟着。”
他要先解决一下快要暴露的困境,再回来训人。
腰上的手按得更紧了,两个人充分感受到彼此的渴望,情绪的热度透过所有媒介狎昵地传递。
胤淮低头埋进他颈窝,轻咬住领口的一点布料,向一侧扯动,用直白勾引的动作阻止他离开。
在沈忘州狼狈急躁到推他肩膀想走时,低头吻住不堪触碰的颈侧,力度发狠,含笑的嗓音却软的像撒娇:“可是我做不到呢,我会跟着你,无论你去哪儿……”
“而且,忘州,你要这样……去哪儿呢?”
暧涩的嗓音绕着半软的耳骨滑入思维,沈忘州呼吸一急,腿也跟着一软。
“你做不到和我有什么关系!”被看穿了窘境,沈忘州恼羞成怒地捏住胤淮的下巴,强迫他转头不看自己,“你,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
说话的时候腰微微向后拱弯,手也跟着松开,自以为隐蔽地稍稍分开一些,沈忘州简直佩服自己,发火还能把另一个火给勾起来,还被发现了,他脸皮烫的好像要烧着。
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是该干这个的时候么!
胤淮顺从地任由他折磨,被触碰过的肌肤留下一点点涩意的红痕,像施虐的证据,他张开嘴,牙齿咬住沈忘州试图收回的食指指尖,轻轻压了下,意味深长地问:“这儿是哪?”
身体已经明显到肉眼可见了,沈忘州脸皮滚烫,语无伦次地低声喊:“这儿就是你现在呆的地方,你随便在哪里都可以,别跟着我!我要走了!”
“哪里都可以,那……”腰间一紧,沈忘州来不及想胤淮和他一样,眼睛下意识地闭上。
再睁开时,早已不在鳞渊峰。
他和胤淮站在一方澄澈的浅泉旁,衣衫凌乱。

第78章 疼我
周围参天绿荫遮天蔽日, 树木茂盛到粗如几人合抱,空气中氤氲着浓郁的清凉草木香气,唯有这一块地方泉水叮咚, 天空无遮无拦, 仰头可见漫天星子。
一棵棵枝叶柔软形态各异,盈着光芒的灵植环绕着这片天然的泉眼,泉水从远处的半空中倾斜而下,又从另一端凭空消失。
说是浅泉,只因澄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见泉底漂亮的石头, 迷惑了眼睛对深度的判断。
沈忘州怔了一瞬,意识还没缓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抓紧了胤淮的衣服。
这片泉水,比司溟的瀛汐庭里的大太多了,若不是太过清澈显得过浅了,他怕是早就怕的动弹不得。
“这是哪儿, ”沈忘州带着胤淮一起后退, 走到一个稍稍认为不会掉进湖里的距离,才停住,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怎么有这么多的水……”
浅泉在侧,沈忘州思维都迟缓了许多,顾不上身体清晰明显的反应, 更加往胤淮身上靠了靠。
胤淮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 掌心抵在他腰后,圈出一块最安全的地方, “是泉水,怕么?”
沈忘州点了下头,又摇了摇,他嗅到了胤淮身上的冷冽的香气,恐惧像撞到截然相反的属性,悄然融化着。
视线越过胤淮的肩膀,避着不远处的泉水看过四周。
这里很漂亮,漂亮到沈忘州难以将这里联想到他曾经溺水的湖,但心里还是没底,下意识求证:“泉水很深么?没过我小腿了么?”
胤淮弯了弯唇角,指尖轻动,泉水里沉眠的鱼儿摆动尾巴跃出水面,激起一朵朵水花。
沈忘州眼睛一亮,是他从未见过的鱼,比巴掌大一点的鱼,薄纱似的鱼尾在水面上拖曳出一道漂亮的弧,鱼身修长矫健,浅蓝色的鳞片像梦里的画面。
漂亮的小鱼有一对儿,互相贴靠着跃起,又同时落入水面,激起一层层涟漪。
沈忘州的注意力被两条鱼分走了大半,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下巴放在胤淮的肩上,看着水面。
鱼儿完成了使命,听从命令顺着一旁的出口悠然游走,将这里留给尊上和尊上的伴侣。
胤淮俯身埋进沈忘州颈侧,鼻尖轻轻蹭弄因紧张快速跳动的脉搏,将那一小块皮肤弄得泛起一点红,嗓音温柔地将泉水形容得无害:“要比小腿……更深一点。”
沈忘州的注意力全被泉水的存在抓走,一时间忘了他有多么生气和又多么羞赧,抱着胤淮像抱着块浮木一样,紧紧地贴着他。
更深是多深?
沈忘州闻言紧张地又后退了一小步,看着明明很浅,伸手就能触到底一样的泉水,“会把我没过去吗?”
湿吻过的薄唇还留有属于沈忘州的温度,胤淮齿尖咬住那块洇湿的布料,在沈忘州无暇顾及时,顺着领口开散的方向,含住领口,暧涩地扯动,直到露出凹陷的锁骨。
稠暗的眼底闪过一抹欲涩,轻轻吸了口气,舌尖抵住犬齿,最终也只是落下一个湿润温热的吻,鼻尖轻抵在一小片锁骨上,流连忘返,气息模糊地低声道:“……会……”
按照往常,这么深的水,沈忘州肯定会落荒而逃,但此刻,他除了对水的恐惧外,更深的感受是身前的人带给他的。
在浩瀚无垠的沧海面前,那片让他几度濒死的幽深湖底,显得那样渺小且微不足道。
掌心抵住胤淮的肩膀,沈忘州呼吸凌乱地用掌心挡住他的唇,脖颈下面一片红热,好像有一条线牵动着锁骨和脊髓,明明被吻弄的是前面,腰却跟着软了。
掌心一阵湿漉的软腻,刺激得沈忘州浑身一抖,触电似的收回了手,热意不合时宜地在身体里乱窜。
他慌乱地转移话题,色厉内荏地问:“这是……哪儿?你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
胤淮在沈忘州的视线下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唇角,看着沈忘州的脸从白到红,最后狼狈地转过头,才微微勾起一点弧度,指尖戳着沈忘州起伏的胸口,暧涩地画了个圈:“沧海边的未名之地,你若喜欢,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身体仿佛变成了一滩湿哒哒的布料,胤淮的指腹就是始作俑者,娴熟地将堆在一起的布料弄得更加皱巴巴,攥在掌心,肆意团弄揉按,挤出淅淅沥沥的水,砸落在两个人的心尖。
沈忘州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攥住胤淮的手,被诱引到无力反抗,只能挣扎着拾起算账的心思,毫无威胁力地哑声道:“我不取!你……别太放肆,我还生气呢!我让你待在鳞渊峰,我离开,你把我带到这干什么!”
被握住的手指从缝隙里逃出来一根食指,勾着沈忘州的指缝暧昧地缓缓摩挲,让人不可避免地联想……
沈忘州手腕轻颤,不想暴露因为这一点儿撩拨就受不住的事实,逞强地绷紧身体,指尖泛红地任由胤淮狎昵地撩拨。
另一只手也没有安分,指腹顺着背脊的轮廓轻缓地抚过起伏的脊柱,按压在肩胛上,胤淮亲了下沈忘州烫热的耳尖,嘴唇贴附上柔软的耳骨,抵着,捻着,压着……
在沈忘州想要推开他时,又毫不留恋地分开,停在只覆了层薄薄皮肤的耳后,殷红的薄唇微张,“忘州让我待在一处不要走,我待在这儿,可以么?”
待在沧海旁吗……
沈忘州恍惚间竟觉得他来过,模糊记忆里的海水被湿漉漉的浓雾笼罩,温热的海水气息是甜的,温柔地包裹着他的身体,他伸手触碰到了冰凉的鳞,却怎么都看不清晰……
耳后的肌肤敏澸至极,胤淮力道很轻地吮出一颗诱人的胭脂红,沈忘州就反应极大地浑身一颤,用力推开了他。
胤淮闷哼了一声,抱住他不松,沈忘州鼻息间的香气更浓了,与周围的树木香气融合,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的边缘躁动。
耳垂湿润,软骨酸麻,胤淮在沈忘州走神的时候亲的半点都不客气。
教训着教训着,事情就要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沈忘州恼羞成怒地掐住他的下巴,动作粗鲁地逼着他抬起头不许亲了,狼狈地大口喘气,语气很差地问:“你待在这儿,我自己走!”
胤淮被强迫着抬头,满眼都是无辜,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垂着,摄人心魄的诱化为了被折磨得荼蘼艳丽的涩。
像被溺毙在欢愉滋味下的雏儿,眼尾透着引人蹂躏的淡红,被掐着下巴仰起头时,像极了流落花街第一次接客的头牌……
那双沁着水汽的黛蓝色瞳仁仿佛会说话,眨动间软声可怜地问沈忘州“奴身子都给官人了,官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大官人明明才是被“吃干抹净”的,却凭空升起一股浓浓的逼良为娼的罪恶感,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教育自己。
清纯两个字和胤淮有关系吗,花样一次比一次多,哪里像个雏儿……!
但看着胤淮明着可怜暗着引诱的模样,沈忘州心底还是不争气地产生了保护欲……胤淮这副模样,就该被他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谁都不许看!
“装可怜也没用。”他义正严词,强调自己的立场。
胤淮微微一愣,随即勾住他的无名指,圈圈绕绕间声音轻软地说:“忘州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么……”
对!他怎么丢下司溟模样的你,就怎么丢下现在的你!
沈忘州用力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攥着,纹丝不动。
就听这鲛勉强弯着唇角,亲了亲他鼻尖,湿着一双眼睛坚强地望着他:“万年来我都是独自一人,这里又冷又孤寂,我以为忘州会陪我的……没关系,我应该习惯的。”
沈忘州都抬起来的脚硬生生又放下了,想起这个就来气:“你哪是一个人,你是三个!三个不够,你还可以再多来几个!骗我的时候一会儿一个,现在装什么可怜!”
“忘州果然只喜欢司溟,”胤淮闻言丝毫不觉得羞愧,还抓到了沈忘州的小辫子,抬手揉住沈忘州的耳垂,冰凉柔软的指腹轻轻揉捻,眼神责怪地轻瞥过沈忘州茫然又暴躁的表情,稠丽诱人的脸上写满了告小状,“我若是鲛人的身份,你就半点都不会疼我了……”
沈忘州一愣,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
胤淮抓住他掐着自己下颌的手,吻着红润的指尖,眼神如丝,指责眼前的负心汉:“你有,若我是司溟,你怎么会忍心将我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外,我在忘州心里,果然这般低贱,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戳了戳沈忘州心口,不满得直委屈似的:“我在这里,一文不值呢。”
“我……这算什么荒郊野外,整个沧海都是你的,还有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你低……我没说过。”
沈忘州骂人不成,还被这鲛软软气气地倒打一耙,偏他一时间居然还找不出错处,憋得耳根通红也断说不出最后两个字。
“嗯……忘州说没有就没有吧,”胤淮轻轻咬了下食指关节,留下一枚清晰嗳涩的齿痕,他扭过头,茶香四溢地明着安慰自己,暗里顾影自怜。
“我又有什么能力反驳呢。就算把我丢在这儿,我不是柔软无助的司溟,就算会受伤,总归死不了,痛便痛吧,又有谁会心疼我呢……”
沈忘州被说得满脸迷茫,两只手抬起来试图帮自己一起解释,却连比划都不知道该怎么比划:“你们……你和司溟,不对,你就是司溟,你在这儿乱吃什么醋呢!”
胤淮掀起眼皮,可怜兮兮地睨了他一眼:“可你都不疼我。”
沈忘州被这套茶言茶语震惊得睁大眼睛,气都气不起来了,拽着他:“我怎么不疼你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揍无数遍了!”
他话还没说完,胤淮眉眼间透出几分心灰意冷的倦怠来,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侧,压着声音,失望道:“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沈忘州没经历过这么高段位的无理取闹,暴躁后心底甚至生出一丝反省来,“我还没教训你呢,你都说这么多了。”
胤淮忽然松开他的手,湿漉漉的睫毛眨动间和司溟一模一样的惹沈忘州心尖疼,眼神里的自毁感让他仿佛变成了一片落入深海的鳞,稍有不慎就会被撕个粉碎。
沈忘州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若是这样,今后世上再也没有鲛人与胤淮,我只是师兄的司溟,这样的话,忘州就会舍不得我,心疼我了……”胤淮心如死灰地转过头,“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斩去鲛尾,以人族弟子的身份陪你百年。”
说完不等沈忘州反应,亲了亲他嘴唇,垂眸转身走向潺潺流动的泉水,留下一句茶里茶气的“没人心疼我,受伤也不会疼”,直直朝着沈忘州心尖上最软的肉上戳。
沈忘州怔然地站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转身想走,在看见一整片不知深浅的泉水时又恐惧地站在原地,心脏疯狂跳动,只能望着胤淮的背影喊他:“回来!我什么时候说只想要司溟了!”
胤淮脚步微顿,又继续走,完美地戳着沈忘州的软处,伤透了似的不愿回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忘州不要自责呢,浅泉是活水,其中生灵受天地气脉滋养,伤口痊愈的速度很快……就算痊愈得慢,也没人会心疼。”
沈忘州只想把他拽回来打一顿,怒极了竟往前迈了两步,哆哆嗦嗦地骂人:“你给我回来!胤淮!我都没见过的鲛尾你敢切了我就把你脑袋切了!”
赤烬说胤淮的鲛尾只能给爱侣看,整个三界都没人知道他的鲛尾是什么样子,连沈忘州都不知道。
明知道胤淮可能就是闹着和他撒娇,但沈忘州这一刻还是慌了。
“忘州舍不得我?”胤淮站在泉边,衣衫半敞,半只脚踏入泉中,闻言神情缱绻地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沈忘州。
沈忘州额角溢出薄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你回来,你信不信,信不信我过去……”
一条活了几万年的鲛,用跳泉自残威胁伴侣,偏还好使得紧,沈忘州一面觉得他在闹,一面又真怕他疯起来淹死在里面。
他不会游泳!
胤淮在别人眼里是恐怖到不敢正视、不敢提及名字的存在,但沈忘州眼里,胤淮只是能激起他保护欲的、让他心疼的、爱撒娇的伴侣。
同样需要照顾,需要心疼,需要舍不得。
性格使然,沈忘州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安排在照顾人的一方,他喜欢用这种位置享受爱情,被保护的位置会让他焦虑烦躁。
从前他会照顾好司溟,现在他也会宠着胤淮——至少沈忘州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猛1怎么允许自己被照顾。
胤淮撒娇,他喜欢,胤淮娇气,完蛋,他更喜欢了。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又理所当然的强大,沈忘州一面烦得大声教训,一面又最吃胤淮这一套,纠纠缠缠到最后,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情趣罢了。
一通根本不是哄人的教训从嘴里说出来,胤淮很给面子地收回了脚,赤足走回了沈忘州身边。
满满抱住沈忘州,胤淮为了配合“跳泉自尽”的戏码,一路脱得只剩下一件松垮的单衣,趴在沈忘州耳畔,吐气如兰:“忘州,疼疼我。”
沈忘州用力抱紧胤淮的腰,被亲吻的耳朵一阵酥麻,掌心下的身体冰凉,让他想抱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将他焐热,说出口的话却是森森威胁:“你再敢用自残威胁我试试!我一剑劈了你!鲛尾不许动!”
“都没见过,就喜欢了?”胤淮嘴角明显地弯着,得到“疼爱”的滋润后更加放肆,得寸进尺地欺负沈忘州已经红透的耳朵。
另一边,带着沈忘州的手徘徊在自己腰际,隔着柔软的布料,若隐若现……这里是鲛尾与身体的连接处,肌肤触感滑腻勾人,会生出一片片鳞……
沈忘州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和胤淮在琴音小筑的第一次,他昏沉恍惚间好像见到了胤淮腰侧的鳞,记忆却被刻意模糊,记不起具体的模样。
“我要看你的鲛尾,”沈忘州视线直直落在衣衫松垮的腰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喉咙滚了滚,咳了声,尴尬地想要收回搭在胤淮腰间的手,“我就在这儿看,你去泉水里。”
他不敢下水。
“只是看看?”胤淮勾住他的手腕,强迫他继续按着,沈忘州掌心烫到了似的颤了颤,清晰地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咚一声。
胤淮低低地在他耳边笑了声,嗓音压低到仿若暧昧的耳语,激起一圈圈旖旎的涟漪。
“不想摸摸么?”

第79章 鲛尾
指腹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清楚地触碰到骨骼与皮肤的融合,从腰侧绵延的起伏勾起人无尽的幻想。
沈忘州幻想着记忆里所有关于鲛尾的记忆,神话童话里描绘这个神秘美丽的生物时, 用了太多赞美之词, 像一颗种子,埋进了每一个听过故事的人心里。
沈忘州也不例外,他几乎脱口而出:“想摸。”
胤淮了然地弯了弯唇,微凉的指腹轻轻按在他手背上,顺着指骨的痕迹,一点一点插入指缝, 细致地抚过每一处肌肤,与他十指相扣,在他忍不住轻轻颤着的时候,嗓音低哑地诱引:“要在水里才能摸到呢。”
沈忘州眼神模糊了一瞬,手指肌肤摩挲的酥麻细腻地在血液里蔓延,从脊髓攀爬至尾椎,又控制了他的思维。
对深水的恐惧让他下意识想拒绝, 但掌心下的触感像一株欲开未开的罂粟, 诱着他为了最大的诱惑,抛下一切。
他另一只手也放到了胤淮腰侧,力道不算轻地捏了捏,薄软的一层模模糊糊地挡住了最原始的触感,碰又未碰的触感让人心烦气躁,渴望着未曾见过的东西。
动作愈发急躁, 但微蹙着眉的模样, 还是有些犹豫。
胤淮适时退步,压下眼底的笑意, 体贴地柔声开口:“坐在岸边,也可以碰到。”
“那我坐在岸上,在岸边看。”沈忘州眼睛歘地亮了,握着他的腰,半点没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泉水叮咚作响,澄澈干净的水染上冷调的月光,晃着绕出一圈圈的涟漪。
沈忘州抓住胤淮的手,眨眼间被带到了泉水旁。
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眼可以望到底,可以轻易将他整个人淹没的深度让沈忘州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额角溢出一层薄汗。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胤淮的胸口,安全感才重新归位。
“很害怕?”胤淮和他相牵的手指尖轻轻勾了勾,呼吸不知何时凑近到沈忘州的耳根,潮湿的呼吸随着两人身体的靠近愈发勾人,让沈忘州难以招架,“害怕掉下去,坐在这儿好不好?”
沈忘州急促地吸了两口气,眼睛死死盯着水面,一片僵硬的大脑里只来得及闪过句色令智昏,紧张恍惚间被胤淮带动着坐在了以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泉水边。
手腕上的冰冷渐远,沈忘州心头一跳反手一把抓住胤淮的手,转头紧张地瞪着他:“你去哪儿?!”
胤淮无辜地歪了歪头,过了会儿唇角忍不住似的弯起,顺着他的力道靠近了些:“泉水里呀,不然,忘州以为我会去哪儿呢?”
沈忘州面色一哂,余光瞥了眼还在晃啊晃的泉水,咽了咽口水,手攥得更紧了:“哦……那你,去吧。”
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说:“等会儿我要摸个够,不然亏大了……”
胤淮指腹暧昧地揉了揉他掌心,眸底沁水般深深地望着他,意有所指道:“我哪里都是你的,你当然可以摸个够……哪里都可以……”
舌头舔了舔上颚,沈忘州感觉有些口干,身体也升起了些春意盎然的意味。
他强行移开视线,松开手的指尖用力捻了捻,故作无事道:“我在这儿等你,你恢复真身后上来找我。”
沈忘州还想补一句快点回来,他怕水,但太薄的脸皮让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只着一件松垮内衫的胤淮闻言眉梢微动,垂了下眸子,坐到了沈忘州身边,赤足踩入水面,在沈忘州一眨不眨的视线里,亲了亲他害怕到泛白的唇,眨眼间消失在一片静谧的月光下。
“胤淮?!”沈忘州心里一慌,手指用力向前抓了一下,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惯性使然,他整个人差点紧跟着胤淮坠进泉水,虽然及时反应过来向后仰了仰,可靴子还是沾了水。
靴面上的金红色云纹在水珠的渲染下,纹路愈发清晰。
差点落水,吓得沈忘州心脏跳得要蹦出来了,连着往后蹭了几个手掌的距离才顾念着要等胤淮,停下了。
靴子上覆有元婴期的法印,就算是仙术的水火都难以穿透,此刻只是不小心踏入了这片泉水,只一瞬间便收了回来,却依旧连袜子都一起湿透了。
布料黏腻地站在肌肤上,靴子湿哒哒的向下坠着,他只好将靴袜一起脱下来放到一旁,同时湿掉的裤腿快速卷起来,卡在膝盖下面。
这些动作做的极快,沈忘州两只手撑在身侧,小心地保持着一点距离望向平静的水面,对胤淮真身的紧张期待甚至盖过了恐惧。
脑海里思绪万千。
胤淮的鲛尾是什么模样的?上辈子贫瘠的记忆里,对人身鱼尾最深的印象就是小美人鱼的故事。
痴情的人鱼失去了人类的爱,不忍心伤害爱人,最后在阳光下化作了泡沫。
那条鱼尾的颜色是松石绿。
胤淮呢?
会不会也是松石绿?
或者和瞳孔一样的黛蓝色,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最深邃的蓝,深海的颜色。
神秘,危险,诱惑。
树影婆娑,温热的晚风柔柔地抚过沈忘州的脸颊,带走了湿热紧张的薄汗,拂动了泉边柔嫩的灵植。
一点点蓝色的荧光从莹润白嫩的花瓣里飘散,融合了月色,星星点点地照亮了这一方泉水。
“胤淮?”
沈忘州等了一会儿,水面除了他一开始不小心踩出的涟漪,只剩下微风拂动的痕迹,清晰见底的水下没有胤淮的身影。
沈忘州顶着对深水的恐惧,挪着腿左右看了看,只看见了胤淮湿透了的里衣,月白色的衣物泛着晶莹的光泽,一看便可知用料极其珍贵,却被随意丢在水里,顺着水流漂浮到他面前。
再有钱东西也不能这么乱丢,他家的鲛真是骄奢淫逸惯了……
沈忘州壮着胆子,深吸一口气,一面小声啧,一边尝试靠近水面,伸手将衣服勾上来。
“去哪了,再不出来我走了……鲛尾不能看么,哪我没看过了,扭扭捏捏的……”
里衣终于漂浮到沈忘州触手可及的地方,沈忘州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里是胤淮的泉水,不需要害怕,胤淮在这儿,他不会有事……
恐惧的情绪碰到胤淮两个字时,便如霜雪般融化了。
沈忘州缓缓弯下腰,伸出手,紧张得整个人绷紧成一张弓,嘴唇微微张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快速呼吸,慌到发烫的手指终于碰到了湿透的衣服——
水面忽然掀起一道巨大的水浪,雨滴一样砸出一个个涟漪。
一只肤色冷白手指修长的手先沈忘州一步掀开衣服,露出了水面下的身影。
视线最先看到伸出水面的手,长而尖利的指甲长在人族不存在的第四节指骨上,诡异的美感在非人的特征里纯粹地存在着。
指尖轻易地拂开了衣服,冰冷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沈忘州温热的手腕,与坚硬锋锐的指甲截然相反,只有沈忘州感受过的柔软指腹紧紧贴在他的肌肤上,爱不释手。
沈忘州的心蓦地跳漏了一拍,瞳孔在看清眼前的画面后,一次次缩紧又放大。
一滴滴水珠随着手臂的动作扬起砸落在沈忘州的身上,脸颊上,悬在纤长的眼睫上,随着眨动掉落。
晦暗月色下暗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着白瓷般细腻的面颊,藏匿于发丝里的,本该是人类耳朵的位置,覆着一双半透明的耳鳍,蝶翅一样的形状里藏着尖锐的弧,修长的颈侧,淡银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视线仿佛受了某种召唤,沈忘州微微偏头,对上了一双泛着潮意的双眸。
黛蓝色的竖瞳让这张稠丽诱人的脸更为妖异,一种明知会死还要痴狂赴死的惊悚上瘾的美……
沈忘州恍然间觉得他变成了最痴狂的那个,为了胤淮,甘愿扑进深海……
水面泛起层层旖旎的波澜,握住沈忘州手腕的手指蓦地收紧,拽得他弯下腰,堪堪保持住平衡时,另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抚上他的脸侧,尖锐危险的指甲离那双睁大的眼睛只差毫厘,掌心的泉水如泪痕般染湿了少年的面颊。
那双拥有妖异竖瞳的眼睛缓缓闭上,湿漉的白色睫羽在苍白肌肤上留下同样的水痕。
为了亲吻岸上的爱人,鲛人赤裸完美的上半身彻底裸露在水面之上。
沈忘州的视线顺着水波摇曳的方向看去,呼吸在此刻停滞,他嘴唇微张地望着浮出水面的身体。
宽阔的脊背下,窄而漂亮的腰线如水般蜿蜒晃动,灼热的视线近乎虔诚地一寸寸攀援,顺着脊骨绵长暧涩的凸起,落在连接尾椎的部分——
紧窄的腰线,冷白的肌肤,一片片似月色流淌的淡银色鳞片包裹住一条如梦似幻的长长鲛尾,水波氤氲间,冷白与淡银涩意地融合,身体与鲛尾的连接处,在水纹下泛着神秘的银色光泽。
随着鲛人直起上身的动作,曾垂至脚踝的暗银色长发湿漉地紧紧覆住腰下,遮住了沈忘州视线所及的鲛尾。
没人会接受瑰丽诱人的存在忽然从眼前消失,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沈忘州怔愣了片刻,不高兴地眉头微皱,下一瞬失去理智似的不顾平衡想要弯腰拂去遮住视线的银色长发,险些落入水面时,被爱人单手掐住劲瘦的腰,狠狠按在了岸上。
另一只手极尽温柔地用掌心从脸颊抚弄到滚烫的耳后,沈忘州只觉得唇上一凉,耳后的手稍一用力,他就呜咽着被迫低下头,陷入鲛人献祭一样强制又怜爱的吻里……

第80章 拴住
呼吸不畅, 喉结剧烈滚动间,半个字节都吐不出。
一个湿漉的,温柔的, 晦涩的呢喃, 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沈忘州的一切感官知觉,像催眠一样,让他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看不真切的幻觉里。
灼热的掌心触摸到的脸颊像湿透的绸缎一样滑腻,飞溅起的浪花坠散到泛红的眼角,模糊了如同梦境的画面。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极具压迫感地侵袭,铺天盖地的香气勾缠着沈忘州绞紧蜷缩的手指, 像安慰,又像连一根手指都不放过的病态占有。
不住开合的嘴唇痴迷地吞咽着空气里的冷香,像中了发作极快的药,身体应激似的绷紧到肩胛旁凹陷出一道挣扎的弧,肩膀又难以压抑地松垮下来,主动凑近冰凉的存在,任由仙袍染上湿漉的泉水, 仙袍全部湿透了, 黏腻紧密地贴附在皮肤上。
衣物潮热的明显不适感在身体表面蔓延,感官却与沈忘州作对一样反而变得敏锐,捕捉着身体的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明明只是染了些水汽。
一切都变得荼蘼不堪。
维持生命的呼吸被掌控,窒息感稍有一丝增强,神经就紧随着紧绷, 心脏剧烈跳动, 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掐握住颈子彻底消亡。
鲛人的手指比人族多了一节指骨,更加修长有力, 苍白的肤色映衬着淡色的指甲,漂亮得妖异。
可以轻易撕开皮.肉的尖锐指甲漫不经心地划过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的脖颈,指腹陷入脆弱的皮肤,在绷紧的侧面留下深深的指痕。
像披着温柔皮囊的捕食者撕咬吞噬前对猎物的怜惜和耍弄,与施.虐般的力度截然相反,拇指细致地安抚着不住吞咽的喉结。
沈忘州小腿无意识地在水面碰过,又抬起。
湿漉的鲛尾随着胤淮的动作在水面与水下浮动,鳞片湿滑得挂不住水珠,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下,激起一阵阵旖旎的涟漪。
嘴唇单纯热烈地触碰,像大雨里一颗颗裹挟着力度的雨点砸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湖水的每一处角落都在氤氲波纹。
沈忘州握紧拳头,沉溺地感受着夜晚微风的拂动,可脖颈上的力度足够残忍,仿佛下一瞬就能割开喉咙让他死掉。
不可自拔的温柔和随时丧命的危险同时灌注,沈忘州像一只被过分使用的容器,尖锐的冰与滚烫的水同时倒入瓷瓶里,随着疯狂的晃动,瓶身渐渐浮现出一丝丝稠红似血的裂纹……
胤淮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掌心里疯狂颤栗的灵魂,白色的眼睫半遮住妖冶的眼珠,也遮住了幽深蓝色里的痴迷残忍。
洞悉一切的鲛人看透了沈忘州试图藏匿的所有,知道他喜欢崩溃边缘的亲吻,明晰他口是心非的颤动,更享受他自以为肮脏不堪实则让人坠入地狱的裕涩。
颈间的手愈发收紧,氧气再也无法供给滞闷的呼吸,沈忘州身体下意识晃动挣扎……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忽然收紧,指节弯曲,锋锐的指甲刺破潮红的皮肤,随着沈忘州挣扎的动作,纤细的伤口绵延出一道几寸长的裂痕,缓缓流淌出鲜红刺目的血。
沈忘州含糊地喊出他的名字:“胤淮——”
话音未落眼睫忽地颤了颤,嘴唇被强势地再次吻住,呼吸被更加强势地剥夺,除了喉咙里意味不明的音节外,没有一丝说话的余地。
抓握着紧贴在胤淮湿漉长发的手随着身体的动作向下挪动,落在肩胛,又转移着抓住了胤淮的肩膀。
比起曾经受过的各种血腥至极的贯穿伤,脖颈上的伤口连轻微的疼都算不上,但在此刻的情形下,感官被迫放大无数倍……
脑海里出现被割喉的幻觉,血液顺着细长的伤口流淌,他捂紧喉咙无法呼吸,狼狈地睁大眼睛想要大口喘息,却连嘴唇都被堵住。
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沈忘州从幻觉中清醒,一滴汗顺着仰起的下颌滑落,在喉结上留下一道晦涩的痕迹,落入锁骨的凹陷……
完全被胤淮所掌控的感觉让沈忘州轻轻皱起眉,用最后的力气一口咬住胤淮的唇,凶狠里是藏不住的舍不得,他强迫自己向后躲开,掐住胤淮肩膀的手抓住冷白发丝用力向后一拽——
一吻终了。
明明才过了一小会儿,沈忘州却觉得这样畅快的呼吸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靡丽稠艳到引人堕落的鲛,对上那双含着潮湿涩意的黛蓝色竖瞳时,沈忘州呼吸一滞,不停起伏的胸口也随之停下。
妖异的竖瞳,和泉水下摇曳的长长鲛尾一样,清楚地告诉沈忘州,此刻半拥着他的胤淮,并不是人族。
诡谲美丽的鲛人。
这样漂亮到不敢对视的存在,却重欲到饥渴,完全超出人族的强烈需求几乎要从那双竖瞳里满溢出来。
薄唇微微勾起一点弧度,狭长冷冽的凤眼紧紧锁定着沈忘州,用潮热的眼神将他一口一口舔舐殆尽。
沈忘州重重地咽了咽口水,掌心抵着胤淮的肩膀,向后不明显地躲了下,在看着那张眼含笑意的脸时,又不堪诱惑地向前靠近。
如果胤淮是吃人的妖,沈忘州早就被吞食到腰间,失了双腿了。
“让我……”沈忘州干涩地开口,眼神费力地离开那双湿漉的眼睛,落在水面之下,被浮动的发丝遮盖的鲛尾上。
他一手抓着胤淮的肩膀,弯下腰身,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再次靠近水面:“胤淮,让我看你的鲛尾,你的头发太长了……挡住了……”
柔软的耳垂被冰凉的指尖捻住,沈忘州肩膀一耸,偏头想要躲开。
冷白到晃眼的脸从眼前消失,他哆嗦着感觉脖颈一湿,并不尖锐的刺痛和滑腻柔软的感觉同时出现,剧烈地开始折磨颤动的神经。
皱紧的眉。
柔软的唇。
长长的伤口被安抚,又凉又软的那一点用放慢几倍的动作,耐心十足地,一点一点收集溢出的血珠。
那一点温软地碾过伤口泛红的边缘,沈忘州好似被一块浇了糖浆的凉糕覆盖包裹住脖颈,一只看不见的手按着那块滑腻的凉糕,上下滑动着,让湿漉的糖渍遍布伤口。
溢出的血液消失在力度浓重的温柔里,沈忘州眉心脆弱地蹙着,从伤口处绽放的痛楚与颤栗融在一起折磨他,胤淮清楚地知道他最喜欢什么,总是用这个来将他击溃。
挺直的脊背难忍地绷紧成一条直线,又在颈间愈来愈重的引力中不堪承受地弓起,肩膀在僵硬下不明显地抖着,两只手同时按在胤淮的肩上,意味晦涩地时而推开时而抓紧。
曾经无数次嗅过的,冷冽诱人的香气沁入鼻尖,悄无声息地入侵,融进每一丝血肉每一块骨骼,一声声清冷慵懒的呓喃从灵魂深处响起……
好像冥冥中浮动的微弱气流,缓慢地拨弄着灵魂的颤栗,在虚空中凝聚出一颗殷红的种子,极轻极缓地种入魂魄,静静地等待名为爱意的枝丫深深扎根,挤碎坚硬的外壳,伤口里流出滚烫的血液,浇灌种子……
纤长浓密的银色眼睫微微垂落,黛色竖瞳里氤氲着将人淹没溺死的涩意,高挺的鼻梁紧紧贴在爱人脖颈滚烫的皮肤上。
冰凉的薄唇似抿非抿地徘徊在泛红伤口的边缘,舌尖饥饿地细细碾磨过鲛人锋利的犬齿,灵魂上的颤栗与隐忍清晰地传递,满足着病态的渴望。
沈忘州眼底渐渐覆上一层水雾,胤淮像要对自己造成的“意外”负责,尽心尽力地恢复着那一道伤痕。
那条被划开的细小伤口经受不住柔软的温润,疼痛里滋生出另一种让沈忘州指尖发麻眼前模糊的感觉,无处可逃地越涌越多,顺着那道红色痕迹蔓延至弯曲的脊椎,直到紧绷绷的腰都诡异地瘫软了,也不肯停下,只能仰起脖子毫无用处地躲避。
开口时,嗓音已然沙哑,混着节奏尽失的呼吸:“……胤……淮!伤口不疼,不用管了,不用了……”
泉水里发出水流拨弄的声响,一截银色的鲛尾摆动间露出水面,又在眨眼间消失。
胤淮双手不知何时按在了沈忘州腰侧,手背上一条条淡银色的血管随着力度的增加渐渐凸起,双手勾勒出沈忘州劲瘦的腰的形状。
沈忘州被用力地按在岸边挣扎不出,仙袍的腰带已然洇湿,布料上的水痕快速地蔓延。
鳞片连接腰腹的位置在鲛尾的推动下露出水面,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冷白柔韧的腰线坠入一片片引人遐想的鳞中,浅淡的月光下晃出模糊的影子。
被欺弄到泛红发烫的锁骨终于被放过,胤淮慵懒地抬起头与沈忘州平视,轻轻贴了贴他的唇。
一触即分的吻。
沈忘州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着了魔似的急促小口地呼吸着,他感觉他变空了,急切地需要一些什么填满,所以成瘾了一样拼命汲取空气里的冷香,让它们尽数融化进自己的血肉。
鲛人人身鱼尾的本体比起化为人族时的克制伪装,所有隐匿的情绪都不再掩饰。
更加残忍,诱惑,疯狂。
粗暴,掌控,温柔,病.态……
从体香到容貌,从双眸到声音,每一点被造物主偏爱的部分,都是为了引诱伴侣而生。
一个眼神,一句呢喃,一个动作,都染着让沈忘州沉溺其中的目的。
伴侣的眼泪和挣扎是鲛人最喜欢的,他在享受,一个弱小的,无知的,茫然的爱人,用淹没鲛人的爱意催化他,诱导他……然后用那张闭合不上的嘴,亲口吞掉自己种下的果子。
美味的恶果。
沈忘州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但鲛人身上诱惑他的部分简直无孔不入,他呼吸着催晴的冷香,望着勾魂的黛蓝色竖瞳,听着喃喃爱语……没有半分精力去思考其他了。
“胤淮……”他低唤了一声。
手指蜷缩几次后抬起,落在这张诱着他移不开眼的脸上,滚烫的指腹在冰凉的肌肤上放肆地触摸着,胤淮纵容他的每个动作,顺从地偏头靠在他掌心,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爱意的轻抚。
沈忘州呼吸无知无觉地放轻,指尖拨开湿滑的银发,露出一只半透明的耳鳍。
蝶翅一样的耳鳍让这张过分稠丽漂亮的脸多了层如梦似幻的虚假,真正摸到了又会不可自拔地产生据为己有的阴暗占有欲。
沈忘州眼睛微微睁大,凑近了去看,手指也触摸上耳鳍,力度很轻地揉了揉。
软,第一个感觉就是软。
锋利到足以切割手指的耳鳍边缘在爱人触摸时变得柔软乖顺,可以隐约看见纤细的血管,触感冰凉软腻,比人族的耳朵更为诱人,勾着爱人一次又一次地主动触碰。
沈忘州爱不释手地用指腹轻轻捏着耳鳍时,胤淮湿漉的睫羽轻轻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眼神滴水似的渴求着望向他,手指意味深长地轻缓捏着,懒倦微低的嗓音饱含涩意,唤着他的名字。
“……忘州……”
沈忘州陷入一片蔚蓝的深海,手臂一顿,指尖从耳鳍坠落在胤淮的颈侧,指甲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条糜艳的红痕,引人遐想。
“疼……”胤淮轻轻皱了下好看的眉,眼底潮湿,嘴唇贴靠到沈忘州唇上,掐着他最心软的那一点,柔着嗓音喊他:“师兄,好疼……”
沈忘州被划出血痕都不曾喊疼,胤淮一声“师兄”就心疼得他低头捧着胤淮的下颌仔细看着,嘴唇被含吻得湿润,抿紧又开合间吐出急切的声音:“疼了?我看看……”
胤淮唇角不明显地弯起一点,又很快藏起来,顺从地微微歪着头,将“很疼”的“伤口”展示给沈忘州看。
从耳鳍到下颌,最后在锁骨上方,他没轻没重地用修剪整齐的指甲硬生生磨出了一道痕迹。
胤淮肌肤冷白如瓷,一点点痕迹就非常明显,给人一种遭受虐待的错觉。
现在这一道红痕突兀地浮在脖颈上,沈忘州幻视出他用一条锁链拴住了绝美的鲛人,禁锢在原地予取予求……
沈忘州咽了咽口水,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不像话,胤淮还疼着呢,他就在想怎么让他更疼——
“忘州在想什么?”
“想拴住你——不,你,变成鲛人时,皮肤是不是……更薄了……这么容易受伤。”
沈忘州羞赧得耳根通红,掩饰地用手没轻没重地揉着红痕,嘴巴里磕磕绊绊地圆:“怎么越揉越红,你不要动……别动!”
鲛尾轻摆,胤淮浮出水面的身体更多,他单手撑在沈忘州身侧,不着痕迹地将人拉向泉水,另一只手指尖划过松垮的布料,眨眼间毁掉了一件价值不菲的仙袍。
“我的——”
沈忘州的注意力瞬间从浸没到水下的小腿,转移到化为齑粉的仙袍上,刚欲开口,一抹勾人的银色从泉水下晃过,一道道水花荡开,水珠溅落在薄薄的里衣上,洇湿一片,打乱了他的话。
胤淮上半身一动不动地乖乖让沈忘州揉着下颌到脖子的伤口,可波光粼粼的水面下,一部分鲛尾状似无意地绕过沈忘州的小腿,旖旎地贴在一起。
尖利的指尖点在沈忘州抓紧里衣的手指上,用最危险的顶端撬开紧闭的指缝,手上湿漉的水珠有了灵魂似的顺着指缝钻入,沈忘州攥紧的拳心一片黏腻的潮湿。
胤淮靠近他耳边,薄唇轻启,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
“忘州要怎么拴住我?嗯?”
沈忘州耳后连着脖颈的肌肤红热一片,烧得他不住吞咽口水,也浇不熄被勾上来的燥热,他反手握住胤淮的手指,掌心的潮湿染湿了胤淮的手。
他嘴硬着不肯承认:“我没说过!你别……胡说八道。”
水下的鲛尾轻轻晃动,比起皮肤略微粗粝的鳞片摩擦着小腿,暗示地圈住又松开,在水里上下晃着。
沈忘州呼吸不稳地抿了抿嘴唇,抓着胤淮的手指一下下地蜷缩,视线从胤淮的眼睛游移到嘴唇又扫过耳鳍,最后落在被他蹭出红痕的脖子,哪儿都是诱惑,让他眼神乱晃无处安放。
在对方若有似无的逗弄下,他被圈住的那条腿足尖紧绷着向旁边躲。
可无论是水上还是水下,都在鲛人的掌控里,他咬着牙齿动了半天,也只是更多地碰到了长而有力的鲛尾,就像,就像在主动勾引似的……
胤淮明明什么都没做,沈忘州自己就把自己折腾的面红耳赤,脑海里什么画面都一起闪过,闪得他头脑发热。
咬紧嘴唇时只能感受到胤淮忽远忽近的呼吸,由此无可救药地想到了鲛尾浮动的韵律……
腰侧与腹部的鳞片更为薄软,一层层地包裹着沈忘州一无所知的温柔,胤淮暧涩地舔了舔殷红的唇,凑近他红热的耳畔,难耐似地轻.喘着问:“忘州在做什么呢……”
明知故问。
但很好用。
沈忘州水面下的腿顿时不敢乱动了,动作尴尬地停在踩住一截鲛尾,随着鲛尾的动作在水下沉浮。
他明明还未看清楚鲛尾的模样,就已经先触碰得无比清晰了。
沈忘州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纠结到眼底发红时,胤淮引着他掌心潮湿的手放在自己修长的颈上,手指下的肌肤薄而软,稍稍用力按下就会泛起薄红,勾着人残忍对待。
沈忘州心跳快的眼睛充血,一眨不眨地直直看着胤淮。
胤淮垂着眼睫掩去眼底的裕涩,轻易读出沈忘州单纯的念头,动作狎昵地挑起沈忘州无意识捻动的拇指,按在自己凸起的喉结上,让两只手的指尖缓缓靠近……直到交错在一起,掐握住脖颈。
沈忘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看着他的手变成了一道受他所控的枷锁,不留余地地束缚住胤淮,将胤淮掌控在掌心里,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呼吸……
掌控住高高在上的神明的事实,彻底点燃了深埋心底的兴奋。
胸口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冷香的影响在不知不觉间弥散,又烫又难受,不停抿紧的嘴唇干涩发麻,口腔不停分泌出唾液,喉咙却干得发痒,近乎渴望地需要能有什么来滋润。
被引诱到极限的神经岌岌可危地颤着,顽强地支配双手只虚虚地搭在肩膀,被弄红的脖颈皮肤惹人心疼的存在着,沈忘州僵硬发红的指尖不忍心用一点力气。
胤淮湿润的眸底闪过一抹玩味,沾水的指尖在半空中游离出一条晦涩的弧线,沿着手腕骨的起伏,徘徊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在沈忘州呼吸一紧的时刻,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空灵诱人的嗓音徘徊在沈忘州耳畔,含着轻佻的笑意。
“拴住了呢。”
“啪——”的一声。
理智断线。
圈住脖颈的双手猛地收紧,沈忘州咬紧牙齿,用力将人拽向自己,弯腰到鼻尖相抵,压低声音喊他:“胤淮!你先招我的!”
他都消气了,都不想“惩罚”胤淮骗他的事情了,还非要……非要勾他!
胤淮顺着强势的力道被拽出水面些许,双手按在沈忘州腿上,隐秘地将人再次拽入水里一部分,直到膝盖也没入水面,上半身也危险地前倾。
沈忘州对此毫无所觉,只羞赧气愤于不堪逗弄的身体,撒气似的强势地束缚住胤淮。
胤淮被迫扬起绷紧的脖颈,脆弱苍白的肌肤被指腹盖上残虐的印章,淡银色的血管随着窒息感兴奋地跳动。
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手指的收缩,那一点力道像是让人成瘾的示爱,不顾后果地掀开困兽的笼子,放出赤倮的贪婪……
掌心里是胤淮愈发快速跳动的脉搏,苍白的皮肤深深陷入肉里,被狠狠掐握出各种形状。
沈忘州喉咙干渴地吞咽着,眼神凶狠又沾染湿润地瞪着胤淮微微张开的唇,明知这是个诱他深入的陷阱,还是一口吞咽下亲自酿出的苦果。
他弯下腰,水下的双腿紧紧夹住摆动的鲛尾,手指顶起胤淮的下颌,用力吻了上去。

第81章 落水
夜色愈浓, 枝叶繁茂的密林深处渐渐氤氲出浅淡的雾气,层层叠叠的在地面浮沉。
缓缓漂浮着靠近最里侧的泉水,袅袅绕绕地在四周布下一道阻碍视线的天然屏障。
四周太过安静, 呼吸也被刻意地掩藏, 仿佛只要胸膛的起伏不再失控,就能够彻底掌握主动权。
压抑过后爆发的情绪来势汹汹,就算是早已熟悉的步骤,就算他应该已经完全冷静,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做出严厉惩罚。
剥夺呼吸的动作总是带着心疼的犹豫,看旖旎绝美的存在因他而虚弱, 为他而颤动时,兴奋的同时也要谨慎地掌握着力道。
可当胤淮虚虚地圈住他的手腕,指腹轻扫过他紧攥的手指,喉咙里发出束缚后低哑的笑,用懒倦沙哑的嗓音让他“再努力一些呀”的时候,沈忘州还是失了分寸。
能轻易掌控愉悦神经的人,一定也可以轻易激怒将人激怒。
沈忘州感受到深深的冒犯, 触碰时犬齿用力碾压, 一抹刺眼的猩红从唇角溢出,淌落在鲛人苍白干净的下颌,蜿蜒出一道血腥暧涩的痕。
一双漆黑的眼瞳渐渐染上失控的暗红,沈忘州捏紧他的下颌,低声威胁:“你信不信我——”
后面的话堙灭在温婉的夜风里,随着颈间的手指用力收紧, 胤淮脆弱地昂起颈子, 如同坠落凡尘被肆意捉弄的神明,变得七零八落。
凌乱的发随着动作落在唇角的伤口上, 殷红沾染银白,纯净的存在被他亲手玷污……
沈忘州瞳孔微微收紧,胤淮仰起头张开薄唇努力呼吸的狼狈模样狠狠地取悦了他。
他稍稍松了些力道,呼吸不稳地瞪着胤淮,嗓音又哑又颤,嘴唇红润荼蘼一塌糊涂也不曾察觉,语气凶狠地问:“知道错了么?”
“忘州……”胤淮黛蓝色的眸底染上湿润,双手不着痕迹地将人再次拖向泉水。
猩红的舌舔舐着破损唇角的动作勾走了沈忘州的全部注意,暧昧的眼神随着舌尖舐去一点血液,胤淮轻轻喘息着:“疼了……”
说着微微歪头,狭长的双眸波光潋滟,暗藏情愫地深深望着沈忘州,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极缓极缓地抬起,落在唇边,拇指指腹擦过唇角的洇血的伤口,向一旁抹过,在下颌擦出一道涩意的血痕。
沈忘州心跳失控之际,在心底徒劳地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看,可眼睛也中了引诱,看着那道血痕,看着胤淮颈子上一道道暧.昧可怖的指痕。
像被迫吞了一整瓶催晴的丹药,又被投入茫茫火海,炙烤得汗水从皮肤渗出,顺着脸颊下颌滴落,陷入锁骨上方凹陷的窝……
沈忘州双腿在水下紧紧贴在一起,企图掩饰什么。
他一把抓住胤淮的手,不让他再动一毫,狼狈干涩地咽着口水,喉结滚动发出明显的声响,语无伦次反而急了:“疼还乱动什么!”
胤淮被他拽得向前一倾,下巴磕在他肩上,发出一声惹人心动的闷哼。
不只腿,沈忘州的手也紧紧攥起来,潮湿的指腹一下下抓按过掌纹繁复的掌心,在意识回笼前,身体已经先行抱住了胤淮的腰。
指尖触碰到的鳞片触感冰冷,与细腻的肌肤融合,好似雪山融化的细雪,凝成一片片银色的鳞。
他不敢用力碰,怕自己滚烫的体温将其融化。
胸膛一下下起伏着,事情进展到现在这样,沈忘州清楚地意识到今天会顺其自然地发生什么。
无论是胤淮的少年模样,他的小师弟司溟,还是胤淮人族的模样,鲛岳仙宗的师祖,他们都曾几次有过亲昵接触,只有鲛人的鲛尾……
想到什么,沈忘州腰腹收紧了一瞬,又酸涩地放松,灵魂深处更加躁动,抱住胤淮发泄似的咬了他耳朵一口,在耳鳍上留下一枚涩意的齿痕。
胤淮凤眸微微眯起,痛感在这种时刻往往会有与拒绝截然相反的效果。
冰凉的鼻尖抵在沈忘州柔软的颈侧,碾过一层细细的薄汗,轻轻嗅着爱人沾染到自己身上的冷香,眼底的清醒仿佛醉了酒一般多了层荼蘼的陶醉。
脸上闪过一抹病态的渴望,他轻轻吻了吻滚烫的耳垂,在沈忘州颤动的间隙,一只手悄然覆在腰后,指尖危险地抵着起伏的脊椎,只需轻轻一按,就可以将人带入泉水,任由他肆意摆弄……
沈忘州一无所知地紧紧抱着胤淮,薄薄的里衣勾勒出少年已然宽阔的肩膀,向下收进紧窄有力的腰线,可在鲛人的怀里,却还是显得单薄。
自以为强势的拥抱,现实是被对方整个团入怀中,轻易揉弄。
胤淮身上的冷香在血液里沸腾,沈忘州渐渐开始忍耐不住,指尖蜷缩着在后背留下一道道引人遐想的红痕。
胤淮就在怀里,还有着妖冶的鲛尾,在水面下一次次摆动,他快要忍不住了……
可这是沧海旁的泉水边,澄澈见底,却完全不知深浅。
沈忘州不确定跃入其中后,看似清澈无害的泉水会不会如同记忆里汹涌肮脏的湖水一样残酷地没过他的口鼻,呛咳进肺里,夺走呼吸,留下灼烧到生不如死的痛感。
他现在可以这么冷静地坐在这儿没有逃开,只是因为胤淮在他面前,紧紧挨着他。有胤淮在,他不怕会掉下去。
真要做些什么,他不想也不敢在这里,他怕他到一半掉到水里……
“胤淮,我要看你的鲛尾。”沈忘州忽然道。
折腾了这么久,只看见了几个剪影,连完整的鲛尾都没见到。
他想先在水里看过鲛尾了,再离开泉水,去到让他不那么害怕的地方继续……
鲛尾虽有骨骼,相较于人族的双腿,依旧是柔软的,在水下摆动时胤淮的身体随着晃动,不置可否地低着嗓子问:“忘州要如何看呢?”
沈忘州一时被问住,半晌才拢起一缕银白长发在手心,努力低头看去,闷声道:“泉水很干净,我这样就能看见,你鲛尾不要乱动。”
他边说边用沉入水里的双腿勾住鲛尾,紧紧夹住。
胤淮也乖乖地任由他闹,只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按在沈忘州后背的手,将人再次推向泉水。
沈忘州将湿漉漉的长发拢到胤淮的一边肩膀上,睁大眼睛,费力地试图透过水面观察一整条鲛尾。
从起伏有致的腰腹以下,双腿由银色的鲛尾取代,与印象中的所有人鱼的尾都不同,胤淮的鲛尾在水下显得格外柔软灵活,仿佛没有骨骼般,缠绕住他一边的小腿,在踝骨上轻轻摩挲着。
鲛尾顺从地在水下摆动到沈忘州可以看清的角度,由着他一点细节都不放过地看着。
尾鳍与耳鳍有些不同。
在鲛尾的最末端,生有薄纱制成的摇扇似的鳍尾,在水流里美轮美奂地摇曳着……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诡异的异样。
所谓“细软的薄纱”只是人眼的错觉,状似“柔软”“漂亮”的边缘是暗银色的骨刺,末端如刀刃般锋利,割裂水流时泛起的水纹可以清楚地幻想到鲛尾扫过身体后,轻松撕裂的画面……
每一个让人沉醉的构造,都藏匿着轻易夺取性命的危险。
鲛尾的长度看不真切,水波浮动间沈忘州觉得比他两条腿加起来还要长。
贴靠上来时鳍尾尖锐的骨刺与边缘闪着锋芒的鳞同时变得乖顺无害,像人族的肌肤一样紧紧贴着沈忘州的脚踝,鳞片沉醉般地轻轻翕合,带来酥酥的痒意。
沈忘州以为他看见了一次,就会打消其他念头,可越看手指越骚动,想要触摸的渴望贯穿了大脑。
胤淮将鲛尾的模样完完整整地展现给蠢蠢欲动的爱人,腰腹下颜色更浅的鳞翕合的幅度愈来愈大,压抑不住似的将身体送出水面,双臂像鲛尾一样缠绕着沈忘州的身体,将人用力按进怀里,偏还柔弱地依在沈忘州肩上,好似被迫如此。
沈忘州的手因此落到胤淮的腰上,指尖在触碰到鲛尾的边缘徘徊,却在对方刻意的控制下,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看得着,碰不着。
沈忘州皱紧眉头,里衣不知何时垂至肩膀也未曾注意,全身心都扑在水面下若隐若现的鲛尾上。
胤淮肩膀微动,被沈忘州随意拢在一起的长发顿时化为一片银白瀑布倾斜而下,重新落入泉水,足以垂至脚踝的长度在水里散开,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等等,别挡——”沈忘州企图拦住,却扑了个空,这下子不仅碰不着,连看都看不着了,他攥紧一缕发丝,也只是徒劳,“我说了不许动……”
“嗯?”胤淮鼻尖蹭着透红一片的脖颈,沿着线条明晰的下颌线,碰到滚烫的耳垂,鼻尖涩意地轻轻□□着耳朵,“忘州还没看够么……”
沈忘州被碰得痒,耳尖抖了抖,更多的热滋生:“没有……我还想摸一下。”
耳垂一湿,沈忘州呼吸猛地一急,潮湿的呼吸钻入耳朵,胤淮语气无辜地问他:“如何碰?”
牙齿轻咬嘴唇,沈忘州难耐地并紧双腿,两只脚互相踩过,微凉的水流也浇不熄身体里滋生的燥热,只能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丢人。
“你的鲛尾,伸出水面,我就碰得着了。”他哑着嗓子说。
“离开泉水么……”胤淮湿润的唇轻轻吻了吻耳后薄软的肌肤,留下一小块漂亮的痕迹,又怜爱地吮了吮,而后忽地陷进沈忘州的怀里,双手攀附着他肩膀,柔弱地低声道:“忘州,如果我离不开水,你会留在这陪我么?”
沈忘州呼吸不稳地半仰着头,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茫然:“现在的模样,你不能离开水?”
胤淮压下眼底浓郁的笑意,咬着他喉结闷闷地“嗯”了声,再抬起头时幽深的黛蓝瞳孔已然化作澄澈的湖蓝色,妖异的竖瞳也变得温顺。
更为柔软的蓝让这张荼靡艳丽的脸多了清纯无辜,沾了潮湿的水汽后,眼尾泛红,更显纯净可怜,直直地戳着沈忘州软得一塌糊涂的心尖。
纤长的睫羽垂落,遮住漂亮的眼珠,胤淮靠到沈忘州肩上,用司溟的声线轻轻呢喃:“师兄若是喜欢,我就算干涸在岸上,也会陪着师兄的。”
沈忘州脑海里顿时闪过了被渣男欺骗感情最后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手臂下意识环的更紧,掌心胡乱揉过胤淮的发顶:“胡说什么,你不能离开水,那就在水里,有什么关系……”
无论何时,胤淮少年时期的模样都让沈忘州难以拒绝,那么乖顺体贴,全身心都依靠他的小师弟,提出什么要求,他这个师兄都会努力满足。
被银色长发遮挡的鲛尾明显地摆了一下,愉悦得险些控制不住卷着沈忘州的腿将他拉入泉水。
沈忘州还感动于胤淮愿意陪他渴死在岸上,眼睛一晃,看见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才意识到他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鲛人不能上岸,那他,就要下水……
沈忘州掌心紧紧贴在胤淮后背,试图寻找些许的安全感,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以为他会彻彻底底地陷入对水的恐惧里,但当足尖抵住鲛尾时,除却紧张害怕到嘴唇发干,脊背僵硬,心底最暗处如影随形地滋生出不合时宜的暧涩期待,兴奋到呼吸发紧,熟悉的氧气缺失感袭上大脑,眼前的水纹摇晃不清……
圆月高悬,清亮的月光下泉水周围安静得只有灵植在风里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仿佛和往日一样静谧旖旎。
一阵夜风缓缓吹拂而过,掀起微不足道的细腻涟漪,吹落了泉水旁一朵淡粉色的花瓣,一瓣一瓣飘入水面……
“扑——通——”
水花低低溅起,又疏疏落下。
扑入胤淮怀里时,沈忘州少见的示弱,害怕得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周围。
视觉被阻隔,他窒息地感觉到水流漫过膝盖、腰身,最后浸没肩膀。
沈忘州被彻底地包裹住,呼吸在水的挤压下滞闷在胸膛,他胡乱地踩着水,用力抱住胤淮的身体,记忆里的恐惧一一浮现,此刻他感受着胤淮的存在才不至于吓得哭出来。
挣扎的力度太大,将胤淮在水里扑得向后仰去,沈忘州感受到微凉的水触到下巴,强烈刺激下猛地睁开眼睛,眼尾已是一片通红。
张开嘴刚要喊出胤淮的名字,一条粗而有力的鲛尾挤入两人之间,沈忘州骑坐在上面,作为支撑,被顶出水面些许。
勉强远离了沉水的恐惧,沈忘州已经浑身湿透,坐在鲛尾上两只手虚虚地扶着胤淮的肩膀,喘得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窒息逃亡,浑身虚弱地提不起一点力气,随着鲛尾的细微浮动,险些滑落到水里。
胤淮的修长有力的手及时握住了沈忘州不住收紧的腰,将人稳稳地按坐在鲛尾的上端,帮他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入目皆是晃动的水波,可以清晰看见泉底的视觉与伸长腿也踩不到实处的感觉,压得沈忘州有些喘不过气。
他浑身上下都在用力,拼命靠在胤淮身上,鲛尾似乎是故意控制着高度,每摆动一下,沈忘州的嘴唇就被迫蹭过胤淮的唇。
他试图偏头,湿润的唇瓣又蹭在了胤淮的喉结上,锁骨窝里,落在耳边……力度不稳时还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
沈忘州一直都觉得,胤淮很好吃。
亲吻的时候软糯冰凉的嘴唇很好吃,让他不自觉回忆起在凡界吃过的最好吃的甜味凉糕。
鲛人的皮肤像水流一样细腻,轻易便能在上面留下伤痕,咬噬时牙齿陷入的感觉让人上瘾……
太过贪吃的下场就是,胤淮一个漫不经心的吻就能让他狼狈不堪丢盔弃甲,甚至迷迷糊糊到忘了自己是谁。
沈忘州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嘴唇的触碰是怎么从很快离开的轻轻蹭过,变作被胤淮按住后颈重重吮吻的,他已经记不得了,眼前一片过度刺激的黑暗,耳边是被他搅弄出的水花砸落声。
从呼吸开始,一切都乱了。
白色的里衣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与胤淮湿透的仙袍堆叠在一起,主人早已无暇顾及它们的命运。
……

第82章 大雨
意识混沌间, 沈忘州感觉到月光从天空消失,厚重的云层取代了皎洁的月。
泉边忽然下起了雨,很大的雨。
银珠落玉盘的响声充斥耳畔, 雨水拍击在水面发出让人想要逃避的声响,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身上,疼得沈忘州肩膀一次次瑟缩,肌肤泛起红痕,眼角溢出湿漉的泪珠。
暴雨里的水面太过难捱,颤动的身体不得不往水下躲去。
水下是安全的,也是不安全的。
银色的鲛尾在泉水里搅弄出一方隐秘的天地, 圈养禁锢住茫然闯入的人族。
沈忘州仿佛中了暧涩不明的诅咒,被狠狠地钉死在原地,双腿僵硬在水里只能小幅度踩着水,却浮不起来,手臂挣扎得几次砸出水面,扬起成片的水珠,依旧没能前进后退分毫。
雨水落在头顶, 顺着早已散乱的墨发流淌, 在俊朗的脸上蔓延出一道道水痕,嘴唇无法呼吸地张开,水流顺着闭合的眼皮淌入唇角,卷进口腔,喉结一次次滚动,被迫完成一次次吞咽。
身体被动地转过去, 他不会水, 唯一的支撑又代价极大,逼得他睁开了眼睛, 即将溺水之际望见了一棵“救命稻草”——
沈忘州伸长手臂,手指紧紧抓握住岸边的一块光滑的乳色玉石,用力到手背骨节凸起,手臂上一条条青筋毕露,企图和汹涌的银色泉水一起分担些许重量。
但玉石太过光滑了,环绕在腰间的水仿佛有了生命,同时向后拖拽着他,沾了雨水的石头又完全抓握不住,沈忘州和无数个溺水之人一样,一次次从自以为的救命稻草上滑落,一次次深深地跌落撞入水里。
许是被他执着又毫无用处的努力取悦了,泉水仿佛无比怜惜地在雨滴的砸落下浮动,让他得以顺着水流重新找到另一块玉石——同样湿滑的石头,同样抓握不住,同样地深深跌落入银色的泉水里。
呛水呛得流出了眼泪,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湿漉的水珠,沉坠得压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分不清是空中的雨水还是泉水,大雨遮蔽了一切,压制得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不会水,他游不走,只能挣扎在水里,依附于任何支撑,维持着呼吸。
漆黑的天空云层愈发厚重,沈忘州不知何时趴在了泉水边缘,大口大口地在雨水里呼吸着,温热的水和潮湿的空气一同闯入嘶哑疼痛的喉咙,身体在水浪下向岸上推动,又被泉水裹挟着漂回原处。
沈忘州讨厌下雨天。
更讨厌下雨天带来的“惊喜”。
雨水遮住了他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也掩盖了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哭喊没有观众,便不作数了。
四周只有雨滴拍击灵植枝叶、砸过玉石的响动,他像战败的将士,被绳索紧紧缠绕绑缚住双腿双手,跪在烫红的刑具上,皮开肉绽,残忍地逼供。
他从今天讨厌起下雨天。
却没办法讨厌淹没他的银色泉水。
仿佛赤果地来到这世界的新生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放入对他来说有些烫的清水里洗去污浊。
婴儿害怕得哭出声,蹬动着弱小的四肢,依旧被轻松地一次次按进水里,低沉的嗓音温柔安抚着意识模糊的婴孩,可动作依旧坚定,直到洗得干干净净。
耳边的雨声渐渐平息,沈忘州在浮沉的泉水中缓缓睡去,和暴雨对抗过的身体没有一丝余力,也无从去管依旧浮动的银色泉水,只在梦里产生浓浓的疲倦,疲倦到醒来,发现雨并没有停,而后在雨声里重复。
没人告诉过他该如何停下一场雨,困倦中仿佛听见了刺耳的雷声,但是都不重要了。
幻觉或是真实,他早就分不清了。
雨过天晴,时间悄然溜走,周围的景致随之变幻,唯有那一轮月亮还是原来的模样。
被雨滴摧残过的泉水也恢复了难得的平静,被主人驱赶到别处的鱼儿千里迢迢地从沧海游回,口中衔着各式各样精巧漂亮的珍宝,堆叠在泉底。
鲛人喜爱收集世间的宝物,一样样一件件规整地摆放在宫殿内,耐心十足地数万年如一日地装饰“爱巢”,等待此生唯一的爱人进入,欣赏对方喜悦的神情。
可惜胤淮的爱人,沈忘州恐惧深水。
他的殿宇一时间便无法过去,只能让这些乖巧的鱼儿衔来他最喜欢的那些,放在这方泉眼里,等待爱人挑选。
一株通体洁白的硕大花朵从泉眼处扎根生长,宽大的枝叶埋入水下,唯有能容纳几人的花朵开出水面,承托着紧紧相拥的人。
手腕上有一圈青痕的手搭在巨大花瓣的边缘,留着一圈齿痕的食指最先动了动,过了会儿,似是疲惫极了,整只手抓了抓柔软的花瓣,却不小心牵动了酸涩的手臂,俊逸的脸上眉头轻轻皱了皱,喉咙里发出梦呓似的沙哑声音。
沈忘州不记得他睡了多久,隐约想起他几次睁开眼睛,就又陷入了新一轮挣扎,意识昏昏沉沉,记不真切。
元婴巅峰的修者,居然会因为体力不支无数次昏睡过去,若是说出去,整个修真界都会当成笑话,无人会信。
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沈忘州努力地睁开,费力地眨了眨,终于慢慢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一双微肿泛红的桃花眼眼睛微微睁大,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他睡在……一朵花上?
今夜的月色更浓,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
沈忘州吸了口气,下意识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动作只停留在手掌撑住,就被身体里的异样狠狠地拉回了花瓣,几乎是摔了下去。
呼吸变得微弱绵长,他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侧躺在花瓣上,目无焦距,神情呆滞了好久,才试探性地低头看去。
入目是一片勾起他无数回忆的暗银色。
他动弹不得的原因就是这条一圈圈紧紧缠绕他左腿的鲛尾,在水下漂亮到移不开眼的鲛尾,离开了水却沉的沈忘州两只手都推不动,反而牵动了自己,浑身哆嗦耳根通红地躺回了花瓣上,累极了地大口地呼吸。
沈忘州咬牙忍着,不让喉咙里溢出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个方式,去抓拽胤淮搂在他胸口的手,哑声喊他。
“胤淮,什么时候了,胤——”
声音戛然而止。
沈忘州瞳孔紧缩,浑身瑟缩着依偎进胤淮的胸膛,背对着他抖了好半天,才又开口,嘴唇发抖地咬牙训人:“变成人!你现在变成人!鲛尾……你的——”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鲛尾太沉了!”。
一声闷闷的笑从身后传出,宛如旖旎的示好,打着旋儿坠入耳畔。
沈忘州不得不承认,胤淮的声音让他无法自拔地沉溺,就算再生气,也喜欢他的声音……
胤淮缓缓向后离开,鳞片将罪魁祸首收敛,鲛尾松开缠绕得沈忘州麻木的左腿,动作轻而温柔地将人揽入怀里。
亲昵黏糊地一下下吻着他耳尖,嗓音惓懒地问:“累了?”
沈忘州浑身都难受,只一个坐起来的动作就龇牙咧嘴得闷哼出声。
胤淮的手像能精准判断出他哪里不舒服一样,细致地揉按着过度使用的身体,也安抚住了沈忘州即将脱口的暴躁怒骂。
火气虽然来得快,但也非常好顺毛。
“……过去多久了?”沈忘州浑身松软地靠在胤淮的怀里,眼皮懒洋洋地半耷着,掌心下是心心念念的鲛尾,被他顺着弯曲的弧度摸得一次次蹭动。
“只过了七个日夜,”胤淮轻轻喘了一声,按住他无意乱动的手,拇指意味不清地摩挲他的腕骨,诱着:“鲛尾不能乱碰……”
沈忘州哪里知道这个,动作僵在原地,明明碰的是鲛尾中段,却仿佛……
他面红耳赤地松开手,手指一下下蜷缩收紧,羞赧地开口:“你怎么哪儿都不许碰,这么娇气!”
一句话就给自己挖了个坑。
“许碰,怎么会不许呢,”胤淮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顺水推舟地握着他手腕重新放在鲛尾上,姿态暧昧地解释,“你想碰,可以一直碰,我会好好忍着的。”
既然会有那种反应。
这和一直碰……有什么区别……
沈忘州烫到了似的收回手,疲惫过头的大脑都是木木的,仿佛这七天被弄傻了,思维和身体全部反应迟缓。
七个日夜。
沈忘州后知后觉地脊背发凉。
他还活着大概全凭自己的疯狂反抗和胤淮一颗不想守寡的心。
回忆起鲛人恐怖的构造,沈忘州咬紧嘴唇,真情实感地替自己紧张。
这次他吓得面子和脸皮都不要了,哭得直抽抽才拒绝了,那下次胤淮若是再提出两个一起……
沈忘州耳根赤红,咬牙。
那不如让他就此陨了,也好过那种丢人的死法。
不想胤淮提及他是如何丢人到又哭又抖的,沈忘州忍着嗓子的不适,快速地问:“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七天……宗内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沈忘州想起来:“从幽水宗离开后我遇到了那只秃毛笨鸟,揍了他一顿,可惜只是个替身,他离开前让我回到鲛岳仙宗,说有惊喜给我——”
“不够惊喜么?”胤淮眉梢微挑,丝毫不觉得被戳穿有多尴尬,反而无辜地抿着他耳垂,含糊道:“不是一直想要三个人变成一个,愿望成真不好么。”
沈忘州提起这个还有些火气,刚欲说话,胤淮又轻软道:“师兄喜欢的可多呢。”
沈忘州的话又憋了回去。
谁让他当初确实“脚踏三条船”,虽然三条船都是同一条船拆的,但也有点理亏。
半晌,沈忘州才攥住胤淮的头发拢在掌心,脑袋木木的,想法也足够跳跃,忽然问:“胤淮,你还能变成司溟的样子么?”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胤淮却忽然发难,食指曲起抵在沈忘州下颌,向上顶起强迫着他仰起头,在沈忘州看向他时又偏过头,眉目微敛,自艾自怜地牵了牵唇角,淡淡地自嘲:“我如今这幅容貌,不如司溟讨得忘州欢喜了么?忘州果真只爱司溟呢,我一片痴情傻得很。”
沈忘州被他说的一脸茫然,眨了眨眼睛:“什么?司溟——”不也是你吗?!
直来直去的脑袋里装不下这鲛矫情的弯弯绕绕,此刻看着胤淮的眼神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小媳妇,满心费解,又不忍心直接问“你又怎么了?”。
被沈忘州小心避开的鲛尾柔软弯曲,沿着沈忘州骨骼清瘦的脚踝绕过一圈,紧紧束缚住。
胤淮幽幽指责:“把我吃干抹净后就要弃之脑后了么?忘州就这么急着见‘司溟’?把我置于何地呢?”
吃干抹净。
他吃的,也没有很干净,胤淮吃的比他干净多了。
沈忘州面上一热,咬牙切齿:“我……我是吃了,你矫情什么呢,你又不是没吃……司溟他,不对,你们本就是一个人,你能不能不和自己吃醋了!”
“不行呢,”胤淮娇气地拒绝了,不依不饶地吻过他肩膀,在旧的痕迹上留下新的痕迹,“忘州急着见司溟,定是我做的不好了,都是我的错,那便再来一次吧。”
沈忘州这几日饱受摧残的神经敏感地抓住重点,腰腹酸的他半点力气提不起来,能坚持七日完全靠着胤淮不时喂到他嘴里的大补灵药,如今透支得听见“再来”两个字就双腿发颤。
“不许!我没说你做的不好,你做的……特别好行不行?”沈忘州气急败坏地用手肘顶开胤淮的胸口,害臊得眼神乱飘。
他上辈子死也不会想到,他会有“伴侣太行了导致他不行”这种尴尬的困扰。
他习惯当强势的那一方,但在这方面,再让他重生八百回,他也站不到胤淮上面去。
沈忘州以为胤淮要动真格的,急得捂着腰侧身残志坚地费力往一旁挪着躲,眼尾都急红了,最后磕磕绊绊地被哄着说了好几句真心话。
“做得很好”“还有下次”“每个身份都喜欢”,才得以重新躺回胤淮的怀里。
修长纤细的手指指甲收起,只用柔软的指腹按压着沈忘州酸痛的手臂,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胤淮吃饱后餍足地半眯着眼睛,温柔地给出奖励:“忘州都喜欢的话,现在想要哪个身份陪着你?”
寻常人结道侣,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忘州与众不同,他可以“四个人”一起,甚至还可以选人……
刚刚一番折腾耗尽了力气,沈忘州这时候眼皮沉的要睁不开,也意识不到“选人”的快乐,嘴里嘟嘟囔囔的全凭潜意识回答:“明明都是一个人……司溟,要司溟的身份陪着我……”
胤淮了然地弯了弯唇角,也不生气,刚要变回少年时的身体,就听怀里的人半睡半醒间严谨地补充。
“要带鲛尾的司溟,鲛尾……我都要看。”
鲛人的鲛尾只给爱人看。
所以在沈忘州眼里,成年后胤淮的鲛尾,少年时胤淮的鲛尾,他都要看过摸过才算。
知晓三个人其实都是胤淮之前,沈忘州的潜意识就已经将他们当成同一个人了。
他更宠着司溟,不是因为他偏爱司溟,而是司溟这个身份是三个里最需要保护的,最脆弱的那个总是更能让沈忘州的心软。
但沈忘州对三个身份的感情是一样的。
刚刚温存过就让胤淮变成司溟的样子,不是厌烦鲛人,更喜欢司溟,只是不想错过胤淮的每一个样子。
满脸倦容的少年终究抵不过身体的疲劳,姿势蜷缩地在爱人怀里昏睡了过去,手指还紧紧攥着胤淮的手腕。
胤淮安静地看着爱人安静的睡颜,半晌,唇角溢出一声温软的轻笑。
身体悄然变化,一张更为稚嫩的脸出现,俯身紧紧抱住熟睡的沈忘州,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声唤他“师兄”。

第83章 回宗
日升月起, 时间漫不经心地流淌过睡意昏沉的意识。
沈忘州无意识地试图翻身,鼻尖划过一片冰凉软腻,沁了满腔柔软冷香。
他收紧了手臂, 将人按进怀里, 含糊不清地呢喃:“……司溟……?”
“师兄,我在。”
耳畔的声音浅浅擦过滚烫的肌肤,柔软的触感徘徊在耳尖,烫慰感自灵魂最深处蔓延,细密如丝丝缕缕的纤弱枝条,顺着脊髓流淌至最末端。
酸涩劲瘦的腰被一条看似柔软实则有力的鲛尾不松不紧地缠着, 滑顺的布料泛起层层褶皱,一片片银色的鳞宛如夺了夜空的星,覆了层幽暗的蓝。
酸涩红肿的双眼渐渐睁开,晨露的潮湿浸透眼底,激起一层不明显的水雾。
沈忘州下意识抓了抓掌心下的腰际,没有想象中软凉的肌肤,掌心下贴附着的, 是一片片冰凉坚硬的鳞……
“胤……淮?”
眼底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收紧手臂,入目是一缕缕缠绕在他手腕、腰间的银色发丝,而慵懒地倚靠在他怀里的人,已然是司溟的模样。
却又有哪里不同。
不等仔细分辨,怀里勾魂妖似的少年轻轻开口,嗓音含着低哑, 漫不经心地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师兄, 睡得好么?”殷红的薄唇轻轻张开,弯起亲昵暧昧的弧度, 两张脸孔离得极近,以至于沈忘州清晰地在那双稠黑如墨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忍不住怔愣了一瞬。
腰间一紧,沈忘州刚刚撑起一点的身体顿时失了平衡,猛地撞进了司溟的怀里。
刚刚模糊意识到的“不同”,瞬间清晰了。
鲛尾!
司溟的腿是鲛尾!
沈忘州心跳加快,原本盖在司溟腰间的手指动了动,温热指腹下的鳞片触感让他兴.奋:“司溟……”
低头看去,他一边爱不释手地轻抚,一边用炙热的眼神舐过司溟鲛尾的每一寸,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
和“鲛人”这个身份不同,司溟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他的师弟,是“人族”,现下见了司溟的真身,沈忘州控制不住地撑着起身,想看得更加清楚。
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淡色薄衫被晨风晃过,贴在肌肤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沈忘州身上的衣物虽被有心穿的松垮凌乱,但好歹完整,司溟双腿变了鲛尾,无法穿上长裤,不知怀了什么旖旎心思,索性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雪色外衫。
前襟大敞,玉石一样白润的皮肤像一幅被弄乱了的昂贵画作,从凹陷的锁骨到起伏的深处,缀着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痕,似抓似咬,不可言说……
沈忘州的目光从上到下,看得耳根发热,喉咙干涩,强迫自己将视线定格在腰际下方的鲛尾上。
与夜里月光的微弱不同,清晨的日光泛着灿金的光彩,洒落到一片片形状完美色彩瑰丽的鳞上,鲛尾紧紧缠绕着沈忘州的腰,环过一圈后绕过股间,沉入清澈的泉水中,有韵律地缓缓拨动。
颈间一凉,司溟困倦似的靠在他身上,纤长的睫羽半遮,懒散又无辜地开口。
“师兄怎的都不说一句想我。”
沈忘州还痴迷于眼前鲛尾的美景,忽然听到这句,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司溟又委屈道。
“师兄,那无数个日夜,可有喊过我的名字?”
那无数个日夜……他不都是和司溟在一起么!
沈忘州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抿紧薄唇,好一副委委屈屈寻求疼爱模样的司溟。
一双眼眸水润温柔,睫毛沾了几滴水汽,漂亮稠艳面容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让人一阵心颤,以及心软。
“……”沈忘州单手捂住胸口,吸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已经没了火气,微微咳嗽掩盖羞恼,“胤淮是你,鲛人也是你,有何区别!”
半梦半醒间他其实有一点记忆,他喊过“司溟”两个字,因为什么喊司溟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现在顺着司溟说,他在那时心里还揣着“三个人”,还要雨露均沾地喊出名字,沈忘州实在是臊得脸热。
他说不出口。
司溟眼底含着一点笑意,转而垂下眼睑,微微仰起头,嘴唇若有似无地贴在沈忘州下颌,留下一连串柔软湿润的触感,用极低的嗓音,哑声轻道:“师兄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点……偏向我么?”
沈忘州魂儿都要被勾走了,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明显的“咕咚”,意识回笼之前,已经点了点头。
他太了解自己,深知这会儿若是换成“胤淮”或是“鲛人”的模样来问他,他的回答肯定还是点头。
若要问他是不是一根骨骼清奇的花心大萝卜,不仅非要把一个人当成三个人,还要选妃似的分个亲疏远及。
沈忘州只能摆摆手,回答一句“我的快乐和烦恼你们都不懂”。
“师兄果然最爱我。”鲛尾愉悦地放松了些,末端勾住沈忘州的脚踝,将他向下拉了些许。
鲛尾湿滑软腻,触感微妙地勾弄着细密的情绪,让彼此的心里泛起酥酥爱意。
沈忘州被缠得动弹不得,司溟身上的冷香沁着鼻尖,他捞起一缕湿漉的长发,与自己墨色的发梢勾在一起。
司溟的手不知何时挪到了他酸涩的腰后,细致体贴地揉按着,沈忘州的神经不知不觉地放松,后背一软,大爷似的靠进了司溟怀里,由着人伺候。
“我又睡了多久?”
“三日。”
“三日?”沈忘州坐起来些许,又被司溟压入怀里,他眨了眨眼睛,才道:“我又睡足了三天,算上……岂不是过去十天了,不知道仙宗现在如何了。”
以帝迟的野心,会不会趁着他们两人不在,搞出什么大事来?不过这些情况,胤淮肯定早有考虑,他……
正想着,一枚玉佩被送到沈忘州面前,司溟餍足地半眯着眼睛,轻声道:“遇锦怀找过师兄,说了些不重要的事情。”
沈忘州拿过玉佩,随口问:“师兄联络过我?他说了什么不重要的事?”
司溟纤长的五指穿过沈忘州的长发,享受着此刻的宁静温柔,不紧不慢地一一重复。
“遇锦怀、秦雨顺利突破元婴,那只小凤凰在凡界设立祭坛的事情败露,众仙宗人心惶惶,推选霖泽真仙做仙首,统领百宗拯救苍生,霖泽真仙以年老无用为由,将重任委以季寒溪……”
沈忘州暗暗点头,确实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直到司溟慢悠悠补了最后一句。
“……季寒溪失踪了。”
沈忘州一顿,猛地提高声音:“季寒溪失踪?他一个出窍期的修者,怎会无故失踪?”
莫不是被小凤凰掳了去?小凤凰窥破天机,意识到最后杀了他的是季寒溪,这才起了杀心?
司溟吻了吻他发梢,漫不经心地补充:“有宗内弟子亲眼看见,他被江照雪带走了。”
还真是小凤凰干的……他也算是个合格的反派,不过男主占了天道宠儿的身份,吉人自有天相,此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不知道,季寒溪会怎么摆脱来自九重天的重重诛杀……沈忘州隐约觉得他落下了什么,一时又无法窥破。
心里的疙瘩解不开,索性放到一边先不去理会。
沈忘州摸了摸下巴:“所以仙首之位暂由师父他老人家接手了?”
司溟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并未。”
沈忘州不明所以:“那现在百宗群龙无首?”
司溟轻笑了声,忽而吻住了他耳垂,不满地呢喃:“师兄,这次回去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沈忘州怔了片刻,恍然:“师父将仙首之位让给了师祖。”
等回到鲛岳仙宗,“司溟”自然要成为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尊上——“胤淮”。
“师兄要想我呢。”
“知道了,你演的我都快要分裂了……”
司溟轻笑出声,额头抵在沈忘州额角,少年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危险暧涩的意味。
“知道就好……我可是最善妒的。”
-
十日恍然,鲛岳仙宗宗门紧闭,宗内却不似往日那般静谧美好。
沈忘州提前与遇锦怀联络,告知对方他与“师祖”即将回宗。
遇锦怀大概从霖泽真仙处听说了什么,欲言又止地“瞒着”他,说司溟一切都好,最后告诉他“回宗后来与师兄说说话”。
许是第一次领着“媳妇”回家见师兄,沈忘州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害臊,但这份复杂思绪在见到祈霖山下重重叠叠的人影时,彻底被烦躁取代。
沈忘州不在的这段时间又有几个小宗门被屠宗,弟子死状恐怖血腥至极。
百宗被小凤凰吓破了胆,一个两个瞬间忘了当初是如何想要弃鲛岳仙宗于不顾,纷纷丢下脸皮凑到鲛岳仙宗内,寻求庇护。
云雾缭绕的宗门外人影憧憧,各式法器的光芒晃得眼睛疼。
沈忘州眉梢微蹙,不等说话,眼前便是一晃,眨眼间越过了霖泽真仙亲自设下的大阵,进入了宗内。
清瘦的手腕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攥住,抬着他的手举起,耳畔传来一声玩味的轻笑:“忘州不喜欢这些废物,杀了便是。”
手腕陡然翻转,沈忘州一把抓住胤淮的手,嘴角微抽。
这可使不得。
月凌峰山下,沈忘州终于见到了等待已久的遇锦怀和秦雨。
几日不见,修真界风云变幻。
季寒溪失踪,沈忘州多日不归,沈忘州最重视的“司溟”也消失不见,霖泽真仙对此闭口不谈……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向来温和儒雅的遇锦怀脸上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疲惫和忧虑。
“师兄!”见到了遇锦怀和秦雨,沈忘州心情也欢快了不少,他瞬间闪到遇锦怀面前,注意到了遇锦怀的异样,皱眉道:“怎么这样憔悴了?”
“小师弟!”终于见到小师弟,遇锦怀神情间总算多了几分开怀,眼睛微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师弟,“近日可……”
话语猛地止住。
水雾氤氲间,一道雍容危险的身影行至沈忘州身侧,自然地执起了沈忘州的手。
遇锦怀脸上的笑意僵住,眼底满是震慑与恍惚,好半晌,才随着秦雨一起离魂了似的喊出“尊上”两个字。
沈忘州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嘴角抽搐。
这鲛,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刚才从遇锦怀眼里,分明看出了“小师弟!你还有什么惊喜是师兄不知道的?”。

第84章 这次
“师兄, 此事……稍后再议,”沈忘州脸色稍热,却没有松开胤淮的手, 他轻咳一声, 继续道:“宗内如何了?大师兄呢?”
“大师兄依旧没有消息,师父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找到蛛丝马迹。”谈及季寒溪,遇锦怀眼神里再次染上忧虑,他微微转身对胤淮行礼,道:“如今最紧要的, 是师祖带领百宗制止九重天对修真界的残害。”
沈忘州微微皱眉,手腕被冰凉指腹细细摩挲,他抬头,正对上胤淮那双深不见底的黛蓝色眼眸。
对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缥缈的嗓音含着细碎笑意,与他传音道:“忘州这般神情,可是不愿管?”
仿佛只要他说句不愿, 就会立刻丢下这堆烂摊子, 和他一起云游四海八荒,任凭三界如何动乱都不关心。
胤淮绝对干得出来。
沈忘州扶额,一秒不等地牵住胤淮的手,同遇锦怀一起入宗。
天光渐暗,层叠乌云遮住皎月,潮湿空气中灵力震颤, 风雨欲来。
鳞渊峰, 鲛岳仙宗一众辈分极高的师叔恭敬小心地列于殿内,以霖泽真仙为首, 谨慎地讲出见解。
“凤凰帝尊与人族彻底为敌,不仅屠戮修者,甚至在人界设置无数祭坛,祭炼人族性命……种种恶行令人发指,妄图一统三界的贼心昭然若揭。”
“修者与九重天仙人灵力差距悬殊,仙宗损失惨重,毫无反抗之力——那凤凰帝尊还妄图嫁祸于鲛人,幸而被识破,不然……修真界连元凶都要找错,遑论反抗。”
殿内元老皆为霖泽真仙最亲信的人,知道“尊上”与鲛人是同一人,更怒于凤凰帝尊的卑鄙。
“尊上是三界巅峰,凤凰帝尊也深知这点,却还敢屠戮,不可不疑虑他的阴谋和底牌。弟子愚钝,请尊上为弟子指点迷津。”
狭长凤眼似笑非笑地瞥过战战兢兢的众人,胤淮神情懒倦地撑着下颌,一袭华贵银袍垂落足下,颈侧银链轻轻晃动发出阵阵悦耳声响。
触及某个站在最末,一袭黑色劲装明显走神的身影时,毫不遮掩地停住,旖旎幽深的目光肆意舐渎。
空气一片安静,半晌,霖泽真仙不得不躬身重复:“恳请尊上为弟子指点迷津。”
如丝缠绕的视线缓和片刻,不愉地移开,懒散地落在霖泽真仙身上。
嗤笑道:“蠢。”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霖泽真仙浑身一僵,他以为这次回来尊上心情必是大好,甚至还想拜托尊上帮忙找回失踪的大弟子季寒溪,现在看,好像并不是如此。
胤淮看穿他的想法,云淡风轻地笑:“我既然不能杀他,又何谈护佑人族?”
上古四神维系着三界平衡,缺一不可,如果宰了帝迟,三界必将如同千万年前那般遭遇大难。
众人脸色一变,雾极师叔躬身忧虑道:“那我们岂非束手无策……求问尊上,可否有其他办法。”
胤淮嗓音淡了淡,瞧见某个忽然抬起的脑袋,唇角愉悦地勾起:“有,也没有。”
沈忘州蹙着眉,心道这情况比他想象的复杂太多了,原著中季寒溪到底是怎么杀掉小凤凰和鲛人的,难道他就不怕三界崩塌么。
胤淮不紧不慢地道:“如果你有办法剖开帝迟的肚子,先一步拿走他的丹魄,一切便都轻而易举了。”
戏谑的嗓音回荡在殿内,沈忘州无语凝噎,想起赤烬陨落前就是自愿将丹魄交给鲛人,让鲛人体内存有两颗丹魄,稳固三界。
可那是赤烬那狐狸自愿的!
上古四神虽说实力从鲛人开始断层,但在临死前自爆灵丹可不是什么难事。就像胤淮刚刚说的,杀鸟容易,先开膛破肚再杀就太难了。
帝迟之所以万年不留子嗣,怕也是为了防止凤凰丹魄传承下去,鲛人哪日不愉快了就杀了他,让他儿子成为下一个四神之一,支撑三界平衡——
就像当年在九重天的帝椅上,鲛人虐杀帝烬留下他那样。
-
事态陷入僵局,宗内人心惶惶,唯有鳞渊峰上一片岁月静好。
事后霖泽真仙来请求胤淮寻找季寒溪,胤淮没有答应,只意味深长地叫他回去等着。
霖泽真仙愁的抓住沈忘州旁敲侧击了一顿,得到“尊上未曾不愉”的消息后,更是茫然。
季寒溪可是书中最大的主角,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这一趟失踪大概率是去“升级开挂”了,不仅不会受伤,可能还要有一番收获——沈忘州不能这么和霖泽真仙说,只能安慰他“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
在鳞渊峰的日子里,沈忘州也没有闲着,他整日与胤淮切磋,巩固修为。
那几日荒唐无度的双修后,他已经突破出窍期,因为是与胤淮的鲛人本体日夜交融……古神威压下,甚至不曾唤出雷劫,就这样平稳地突破了。
沈忘州羞臊恼怒地单方面认为,他渡过最大的劫难就是坚持了七日还未断气。
胤淮与沈忘州切磋时,自然是百般克制,宛如放海。
容貌稠丽诱人、神情戏谑的尊上只抬抬手指,就能折腾得沈忘州筋疲力尽身形狼狈,直到倒进他怀里,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任由摆布。
这些时日的胤淮实在太过放松,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乎,或者是,不放在眼里。
沈忘州总觉得他知道很多事情,但是没有说出来。左右这鲛不可能害他,他倒也不想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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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鲛岳仙宗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季寒溪回来了。
和他同时回来的还有失去部分记忆的江照雪。
玉佩那头的遇锦怀语速很快地对沈忘州说:“小师弟,寒溪现在在月灵峰和师父一起,二师兄已经过去了,说寒溪并未受伤,江照雪也被雾极师叔带走查看是否有蹊跷。”
遇锦怀笑道:“小师弟,我在鳞渊峰下等你,我们一同去给寒溪接风。”
沈忘州的回应沙哑克制:“嗯。”
玉佩光芒黯淡下去,沈忘州眼尾湿红,指尖不稳地抓住腰间缠绕的鲛尾,稍稍用力企图挪开,一字一抖地低声喊:“胤淮,鲛尾……松开一点儿,我要去见师兄。”
少年喊的甚是努力,另一只沾满水珠的手抓着泉边光滑的玉石,几乎抠出痕迹来,湿漉的黑发贴在轮廓分明的脸侧,顺着下颌线滑落至身后,紧紧贴附在弯曲的脊背,半遮掩着凸起的脊骨,发力的缘故,后背的肌肉绷紧出漂亮的弧度。
可惜某人的鲛尾佯装听不懂,圈圈绕绕得寸进尺地顺着右腿缠至脚踝,漂亮旖旎地在水底轻轻浮动,搅乱了一池的春意。
遇锦怀说在鳞渊峰下等,元婴期修者片刻就能到了,虽说时机不巧,正赶上“开头”,但是沈忘州也不得不走。
可他越急,身后的鲛就越是缓,存心与他作对一般紧紧抱着他,薄唇抵在耳侧,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听得少年口干舌燥脖颈通红。
质感轻薄细腻的月色外衫绣着浅蓝色的浪涛,长长的下摆晃悠悠地浮在水面,剩下的布料岌岌可危地半挂在鲛人的肩上,冷腻的肤色在月光下泄露,慷慨地展现给怀里挣动的少年。
“胤淮,你听见没有,我不洗了,我得走了!”
“忘州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呢。”
沈忘州急得想咬人,他转过头,瞪着那双漂亮的黛色瞳仁。竖瞳诡异引诱,环在腰侧的手指骨节修长,比人族妖异地多了一个指节,指尖轻轻点着他的肌肤,每动一下,怀里的人就抖一下。
指尖慢慢上移至烫热的脸颊,在红到滴血的耳朵上轻轻捏了捏。尖利到可轻易将人撕碎的苍白指甲触碰到耳垂,沈忘州感觉痒痒的,即将脱口的拒绝话语也噎在喉咙。
这片刻的分神,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暗银色的发倾泻而下,抚过沈忘州的脸,绕着他看向那双无辜又勾人的漆黑眼眸。
眼底染上惹人心疼的水汽,殷红的薄唇轻启,嗓音是少年的纯和欲。
“师兄,别走,再陪我多待一会儿吧……”
说着,冰凉的指尖抓住沈忘州湿透的衣角,可怜地扯了扯。
沈忘州惊呆了,几次张开嘴,上下看着:“你……你变……司溟?你怎么……”
胤淮当着他的面换了张脸,还换了人设?这让他如何相处,难道真的要当成和“三个人”同时……
沈忘州简直要恼羞成怒,这鲛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
司溟抿了抿嘴唇,眸色微敛,垂着纤长的眼睫,仰头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唇,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沈忘州指尖抖了抖,浑身僵住不忍心拒绝,任由司溟小狗似的轻轻吻他。
泪水沾湿的睫毛湿漉漉的,充血的唇亦是红润,衬得病态苍白的脸脆弱又漂亮,惹人怜惜,语气也是柔软的。
“师兄,多陪陪我不好么。”
沈忘州张了张嘴,不等发出声音,紧紧缠绕的鲛尾轻摆,司溟身体下沉些许,依恋地搂住他的腰,把自己摆成仰视的角度看着他,嗓音轻软虚弱道:“半月未曾见我,师兄可有片刻想我?”
“……想了。”沈忘州喉结微滚。
司溟立刻道:“那为何不见我?”
沈忘州竟然无言以对。
司溟墨染似的眼掩去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晦暗涩意,手臂柔弱无骨似的环住沈忘州肩膀,下巴抵在他颈窝,呼吸喷洒在那一小块肌肤上,激起燥热。
在沈忘州看不见的角度,未曾被满足欲溢满眼底,猩红的舌尖舔舐着唇角,像吮过怀中人的魂一样。
说出的话却可怜至极,含着让沈忘州最是手足无措的哭腔。
“师兄,我日日思念着你,念得心口都痛了。”
“我……”
“师兄心里没有半点我。”
“胡说!我哪次不是依着你。”
司溟顿了顿,倚在沈忘州怀里轻轻偏头,委屈无辜道:“那这次呢?”
沈忘州一哽,半晌,咬了咬牙,一把扔掉了玉佩。
“哪次都是!”

第85章 异样
夜色渐深, 浓郁的仙雾遮绕间,霖泽真仙所在的月灵峰上一片寂静。
海市蜃楼的幻境内,遇锦怀到时, 霖泽真仙正与季寒溪交谈, 殿内只有他们与秦雨三人。
见遇锦怀进来,季寒溪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身后,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好看的眉梢紧紧蹙起,刚欲开口,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痛苦, 止住了话锋。
“大师兄,”遇锦怀大步走过来,想起沈忘州刚刚的传音,无奈又尴尬地假装没看见季寒溪的神情,转移话题地关心道:“一切都还好?”
季寒溪面色悄然平静下来,眼底挣扎的情绪溃散,清冷地垂眸, 平淡道:“无碍。”
遇锦怀有些诧异, 失踪半月有余,回宗后大师兄竟然没有追问小师弟的去向。
季寒溪不再看遇锦怀,躬身对霖泽真仙道:“师父,途中我发现照雪身上刻有控制心神的印记,上面残留的余痕是凤凰翎羽的模样……现在痕迹已经消失,照雪那段时间的记忆也随之消散, 他不记得袭击我的事情, 也没有伤害我的意图。”
“印记消失了?”遇锦怀脸上闪过犹疑,他沉声问:“凤凰帝尊的印记为何会下给江照雪呢, 又为何会在劫持大师兄后……突然消失?”
江照雪的修为和地位注定他不能接触到仙宗内部,除了和季寒溪关系亲近外没有任何用处。
况且半月前他已经成功劫持季寒溪一同出走,在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又什么都不做就放人回来。
遇锦怀若有所思。
怎么想,这一切都有蹊跷。
霖泽真仙微微闭眼,雾极的传音回荡耳畔。
江照雪身上无半点异样,季寒溪口中的印记更是无处可寻,唯一的异常便是他失去了那段记忆——就算用上搜魂之术,也没能问出什么。
霖泽真仙看向站在首位的季寒溪,等待他的解释。
“印记并非突然消失,”季寒溪语气平静地解释,“途中我接连突破了分神期和合体期到达大乘期,引来双重天雷劫,渡劫时我与照雪一同进入了幻境,带着他一同战胜了雷劫。”
“大师兄,你已经是大乘期了?!”饶是向来温和的遇锦怀声音都不免提高了很多。
他以为沈忘州的资质已经是四人中最好的,不曾想只是半月,季寒溪竟然又是接连突破,已经到了差一步飞升的大乘期,速度之快可谓惊世骇俗。
霖泽真仙闻言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眼底皆是笑意,他在更早些时候知道这个消息时,心情不比遇锦怀冷静多少。
他抚须笑道:“寒溪自幼被天道选中,是万年难遇的仙人之体,得道成仙指日可待,只是连为师也不曾想到会这样快。”
“所以……是天道雷劫认为江照雪身上的印记想要帮他渡劫,才主动抹除了印记?”遇锦怀压下震惊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猜测。
季寒溪颔首,稍作犹豫后,低声说:“从雷劫幻境中逃出后,我得到了天道的密语。天机不可泄露,密语我无法说出口,但可以确定,那就是凤凰帝尊唯一的弱点。”
他停顿了片刻,一字一顿道:“也是在维持三界安稳的前提下,杀死他的唯一办法。”
周围有一瞬间的寂静,遇锦怀看向秦雨,两人短暂对视后,同时得到答案——
现在,只有季寒溪可以杀死凤凰帝尊,挽救三界。
-
“啧,所以现在百宗修者请命让季寒溪统领众人对抗九重天?”
沈忘州坐在青碧庭院内的桌子上,双手后撑,脸色不愉地嗤笑道:“这群人还真是‘从一而终’,有奶就是娘。”
遇锦怀倒了杯清茶递给小师弟,知道他不痛快,安抚顺毛道:“此事非同小可,尊上的存在是最重要的。”
沈忘州就是看不得胤淮受委屈,虽然对方听到他的消息后笑得满脸玩味,并不在乎,但沈忘州在乎。
秦雨一袭墨衣坐在另一侧,闻言漠然道:“江照雪有问题。”
“为什么?”遇锦怀眉梢微动,看向他。
秦雨恹恹垂眸,苍白脸色匿在树荫里:“阳气尽失,命不久矣。”
秦雨对死物的直觉是与生俱来的,炼器附魂的天赋在鲛岳仙宗内最高,他说某个人会死,必是感受到了死气,那人九成九活不长了。
沈忘州皱眉看着湛蓝无云的天,思考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季寒溪出去练级,少不了江照雪的帮助,但是两个人就算没日没夜地双修,直接把江照雪的天然体质用废了,也不可能半月之内开挂到差一步飞升。
季寒溪一定还有别的际遇。
沈忘州眯了眯眼睛。
难不成真的是天道想要解决那只小破鸟,直接不顾规则接触了季寒溪?要真是这样,主角的待遇也好的太过离谱了。
而且于情于理,杀死小破鸟维系平衡的角色,鲛人都更加合适——天道不会意识不到这点。
到底是为什么呢……
遇锦怀轻抚下巴,思考:“寒溪已经突破至大乘,连师父也差他几个境界,不可能看不出。”
他顿了顿,看向沈忘州和秦雨:“小师弟还没见过寒溪,阿雨,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不对?”
秦雨眸色微沉,点了点头。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两人也不能确定,沈忘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几日后,他与季寒溪在宗内偶然相遇。
-
这几日宗内事物繁多,百宗决定孤注一掷主动出击,在仙凡之战中倾尽修者之力帮助季寒溪拖住九重天的全部力量,由季寒溪发动对帝迟的致命一击。
在随时可能被屠宗的恐惧下,百宗修者前所未有的凝聚,一边紧张地训练弟子,一边等待季寒溪口中的“我即将突破飞升”。
沈忘州自然也逃不了闲,整日和遇锦怀秦雨一起训练宗内弟子,每每回到鳞渊峰都会面对委屈怨念的司溟,缠着他几番温软说词,把沈忘州迷得神魂颠倒只会答应。
真可谓是“日夜不宁”。
这日,沈忘州无意中路过玄烬庭,意外撞见了独自站在门外的季寒溪。
晚风拂动漆黑如墨的发,两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隔着几步之遥,互相望去。
一双眼满是无所谓的烦躁,另一双眼平淡的表象下盛满挣扎。
“忘州。”季寒溪先开口,清冽如冰的嗓音很克制。
沈忘州目光放肆地从他身上扫过,企图找到遇锦怀口中的“不对劲”,应也应的漫不经心:“有事?”
季寒溪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深刻的痛传到心脏,才控制住冷淡的神情,低声道:“我们谈谈。”
沈忘州暂时还真没发现季寒溪有什么不同,还是这样见面就想“谈谈”,为了找到季寒溪的“异常”,他干脆答应了。
沈忘州眉头轻蹙,看着他:“你想谈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这边几乎不会有二代弟子路过,以他和季寒溪的实力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听了去。
季寒溪停顿片刻,挥手设下一片结界,看向沈忘州时眼神越发地沉。
他向前几步,靠近沈忘州后,突然道:“我未曾与江照雪双修,你不要误会。”
沈忘州一懵,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沉默在季寒溪眼里更像一种讽刺和不信,凌厉的眉眼闪过不易察觉的疼,他身形一闪,毫无预兆地用力攥住沈忘州的手腕,将人握在掌心。
季寒溪眼底闪过愤怒和无奈,语气急切:“你不信我?我的修为是天道恩赐,全然与他无关,忘州,你可以去问雾极师叔。”
沈忘州只觉得莫名其妙,赤红灵力凝为锋利刀刃,一把挣开了他的手:“你与江照雪之间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
季寒溪闻言瞳孔微微缩紧,薄唇微张,似要说出什么,漆黑的眼底痛苦更甚。
半晌,也只是侧过身避开沈忘州的视线,狼狈地闭了闭眼,遮掩去所有挣扎茫然的情绪。
“忘州,”他哑声开口,“我知道你恨我,你对司溟……我也知道。”
沈忘州意识到什么,眉目微敛,眼神锐利地紧紧盯着他的侧影:“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寒溪微微转头,凤眸低垂,嗓音变得嘶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我对你……你知道——”
话音未落,季寒溪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逃避似的转过身,胸膛几次剧烈起伏,都没能说下去。
几次呼吸后,他抿紧嘴唇,忽然抬手发动术法,眨眼间消失不见。
徒留金色灵力缭绕在沈忘州的身旁,溢散出独属于季寒溪的清冷气息,昭示着刚刚发生过什么。
不对。
季寒溪不对。
沈忘州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额角一阵剧烈的抽痛,但这次季寒溪离开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进入“沈忘州”的回忆。只剩下蚀骨的疼痛徘徊不走。
他按着额头拧眉回忆刚刚的一幕幕。
季寒溪刚才的举动,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清冷高傲的大师兄。
从前的季寒溪是自矜且有分寸的,就算中了江照雪下的催.情咒,也宁愿自残而不去伤害沈忘州,无论面对什么,都从未真正的失控过。
刚才沈忘州眼里的季寒溪,俨然失了自矜和分寸,急切得仿佛要将“沈忘州”彻底据为己有,可最后又矛盾地“临阵脱逃”。

第86章 瞒着
沈忘州独自站在原地许久, 才缓解了沉浸记忆的边缘的痛苦,他一刻没停地赶回鳞渊峰找胤淮。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季寒溪被小破鸟控制了。
就算不是彻底的控制,也一定是和江照雪一样, 在他身上留下了不易察觉的印记。
偌大宫殿内空空如也, 只余空气中属于胤淮的寒冷气息。
鲛呢?
沈忘州推开寝卧的门,屋内静谧,没有胤淮。他顿了一下,径直走去殿内冷泉。瞬移得太急,冷墨色仙袍被挥出猎猎风声,外衫飞出弧度。
可以轻易撕碎闯入者的浅色结界对沈忘州来说宛若无物, 他轻易穿过,下一瞬面前的景致悄然变幻。
模糊变幻的雾浓郁盘桓在宁谧的水面,随着他的闯入有灵魂般散开一部分,让他得以窥见一片欲盖弥彰的身影。
稠雾氤氲中,冰冷的玉石上轻搭着一条肤色冷白的手臂,暗银色的发铺散在玉石阶边缘,遮盖了细腻的肌肤, 隐约露出的半个下颌薄唇微张, 似是熟睡。
鲛人毫无防备地在水中入梦,诱人的香气溢散,沈忘州呼吸一窒,本能地燥热起来。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泉边,眼前勾人的景致愈发清晰, 胤淮对他向来无防备, 沈忘州指尖不自觉蜷了蜷,搔动掌心时让心底也跟着酥酥麻麻地痒。
少年骨节修长有力的手不知轻重, 此刻喉结渴望地微微滚动,几次深呼吸,还是没忍耐住俯身捏住了对方的下巴,调戏似的抬起,直白又放肆地欣赏这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
鲛人雪白的睫羽轻轻颤动,下一瞬,微微掀起眼皮,沈忘州手指轻抖了下,漆黑双眸径直撞入那双深邃的黛蓝色瞳孔,像溺进一片幽暗的深海,无从逃脱。
古神无悲无喜的神色眨眼间被欲望取代,搭在一旁的手不知何时悄然落在了少年劲瘦的腰侧,像沈忘州掐住他下颌那样,骨节过分修长的手指轻佻地绕过外衫,不轻不重地握住了腰。
沾湿的指腹细细碾磨着精细的布料,几不可感的力道透过仙袍,丝丝缕缕地渗入,沈忘州腰间一软,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腰腹,身体向前倾了倾。
“胤淮。”沈忘州只顾着眼前的美色,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得寸进尺地顺着鲛人冷腻的肌肤抚过下颌,去摸他敏感的耳鳍。
触感好的爱不释手,却还要佯作不爽地开口,给自己谋得更多的好处:“我在外面整日训练弟子,你在这里睡觉?”
沈忘州亲吻过无数次的薄软双唇勾起,胤淮微微歪头,将自己送入沈忘州的掌心,戏谑的嗓音染着让人心痒的困倦诱意:“忘州这是在怪我没有陪着你么?”
这份毫无保留的纵容无疑助长了沈忘州的嚣张气焰,他盯着胤淮的唇,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感觉有些渴。
他又往前靠了半步,干脆单膝跪在玉阶上,嗅着几乎淹没他的冷冽香气,心跳加速,泵出的血液让全身染上燥热,掌心下的肌肤又凉又滑还很软,细腻得像世上最昂贵的绸缎沾了水后的触感。
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按着,忙碌了一天的烦躁全部消散,他才心猿意马地提起正事。
“我刚刚见到季寒溪了,他变了许多,虽然师父师叔都检查过,但我怀疑他被那只小凤凰下了印记……”
腰侧修长的手不急不缓地收紧,手指挤压着紧绷的肌肤,惹得少年鞋尖难耐地轻蹭,胤淮藏匿着眼底的暧涩,耐心地歪着头,耳鳍蹭过滚烫的掌心,目色玩味地示意沈忘州说下去。
沈忘州掌心痒痒的,心也跟着痒,完全没注意到腰间的异样,整个人都被面前的景色深深吸引。
鲛人喉结轻轻滚动,诱着他用拇指按上去,感受柔软肌肤下脆弱的搏动。
“你还没见过他,你觉得呢?”沈忘州单膝跪在玉阶上的膝盖蹭了蹭,身体倾得更前,饥渴的眼神早已从上到下地看了个遍,齿尖发痒,恨不得逮住一块肉咬住——胤淮向来纵他,他也不是第一次咬了。
水面浮起粼粼水波,浓雾消散几分,露出一截暗银色的鲛尾,沈忘州视线下意识移动。
尖利的指甲不知何时探入了一掌宽的墨玉腰带,嵌在腰带与身体的缝隙,忽然用力拽动。
沈忘州茫然间顿时失了平衡,再高的修为也被压制,身形狼狈地直直摔进了温热的泉水里,扑腾时溅起大片大片水花。
仙袍从外到里湿了个透,黏黏腻腻地粘连在皮肤上,脑后束高的发也沾了水,一丝一缕地黏在后颈。
泉水深不见底,沈忘州不会水,慌乱挣扎时双腿只能主动靠近鲛尾,鲛尾计划得逞,体贴地钻过腿间从上至下紧紧缠绕至脚踝,靴子不知何时坠落不见,沈忘州用力抓住胤淮的肩膀骑坐在鲛尾上,才没后仰着淹没进水里。
“衣服——”
话音戛然而止,冰凉的手掌按在腰侧稍稍用力,沈忘州在水里暧涩地沉浮了一下,感受到什么耳根瞬间变得通红,热的快要烧起来。
他为了躲避只能扑向前面,鼻尖撞在胤淮冷白的胸口,扑鼻的诱香几乎要将人淹没,沈忘州肩膀瑟缩了一下,酸涩又难捱。
“胤淮你——”
“没有印记。”
胤淮回答的正经,沈忘州的恼羞成怒被迫卡壳,他僵了片刻,撑着胤淮的肩膀抬起头。
水中的鲛尾适时将他托起,湿滑坚硬的鳞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提醒着沈忘州他面前的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能轻易玩弄人于股掌中的鲛人。
他看着胤淮似笑非笑的幽暗瞳仁,心绪被扰乱得一塌糊涂,身体温度愈发不受控地升高,说出口的声音都沙哑了:“没有印记……没被控制?”
胤淮轻轻颔首,好整以暇地勾起唇,另一只手在水下悄无声息地逼近,虚虚地环在沈忘州的腰上,细细摩挲着。
一双黛蓝色双眸瞳孔纹路渐渐清晰,繁复的像是一枚刻满咒文的宝石,漫不经心地锁住沈忘州的眼睛。
沈忘州心跳更快,呼吸急促地松开触碰他肩膀的手,强迫自己思考季寒溪的问题。心底另一个声音又让他专注于眼前的美色,胤淮说过没有定是没有……
走神的几瞬,握住腰间的手收紧,严丝合缝地压着他向下,拇指指腹抵住薄薄的肌肉,上下抚过腹肌的轮廓,力道一下重过一下,逼得沈忘州从走神中抽离,那一截被狠狠挤压的腰受不住半分折磨,绷着直哆嗦。
他晃动着要躲,耳边忽然一凉,薄软的唇贴在耳侧,浅浅呼吸着。凉意伴随着湿润,从耳垂开始蔓延,旖旎地和他耳鬓厮磨。
沈忘州顿时忘了今夕是何年,呼吸不稳地半垂下眼皮,手指揽在胤淮背后看似强势实则胡乱地抓着,殷红的耳朵被细致地照顾到他咬紧嘴唇。
像掉进了柔软甜腻的凉糕,被轻轻咬了一口,缺口处流出草莓色的汁。
雾气氤氲浮动,缓慢地笼罩住这一方泉水,泉边盛开的腥红花朵愈发荼靡艳丽,在模糊水雾中露出点点红痕,像一个暧昧的预兆,也像一点狎昵的提醒。
“忘州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忘州意乱情迷间,低哑引诱的嗓音透过柔软的双唇,紧贴着耳朵的软骨传递,激得沈忘州指尖蜷缩,在胤淮冷瓷色的后背留下一道旖旎的痕迹。
像岸边的花开在了身体上,独属于伴侣的香气更加浓郁,引诱着沈忘州一次次地咽下口水,喉咙渴得想一口吃掉眼前的人。
“我还是……”沈忘州嘴巴张了张,视线落在胤淮的脖颈上,舌尖舔过干涩的唇,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不堪的字眼,“有点怀疑。”
耳垂上的湿润猝不及防地转移至耳窝,沈忘州上身骤然僵住,喉咙里发出咕咚声,没被缠住的那条小腿蹭过鲛尾末端,被锋利的尾割破了裤脚和袜子,他只能赤脚踩在湿滑的鳞上,被卷起又放下,屡屡逗弄。
沈忘州被弄的身体发紧脚尖绷住无处可逃,颤了不知道多久,才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偏过头躲开胤淮的吻,身体后仰,气息不稳地看着面前这张引人失控的稠丽面孔。
“你是不是,”他脸色潮热地咽了下口水,眼神飘忽地盯着胤淮殷红湿润的薄唇,这么久了,他快忍不住了……
“知道些什么?”
胤淮按住他后背的手抚到身前,细腻地照顾着,闻言慵懒地轻笑一声,薄唇微张,却并不答话。
像在一个饿了几天的人面前,摆上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点心,勾得人口水直流,沈忘州一瞬间就接受了暗示,低下头,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
鲛人的体温永远低于沈忘州,温度的反差感带来别样的刺激,软腻的吻由沈忘州主动开始,却在顷刻间换了主宰者。
缱绻厮磨间,鲛人尖利的齿轻轻啃咬着滚烫的软肉,微不足道的痛像是一个不可轻动的开关,打开的一瞬间沈忘州浑身剧烈颤动了一下,胸口修长漂亮的手指配合着他们的步调,引得沈忘州每躲一下都酥麻得额头发晕。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同非人的存在这样触碰,每每想到这点,沈忘州心跳如擂鼓,咚咚声传到耳膜。
绵长的吻结束,沈忘州气喘吁吁地勉力撑着身体,湿透的外袍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墨色里衣衬得少年冷酷又狼狈,连羞恼掐住胤淮下巴威胁他“先听我说话”时的神情都染上摇摇欲坠的青涩。
胤淮愉悦地笑出了声,张弛有度地握住沈忘州的腰,轻轻一提,将他放在了玉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位置的变化让沈忘州的气势瞬间高涨,他忘了身上衣物的凌乱,脖颈红晕一片地继续掐着胤淮的下巴,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色厉内荏咬牙切齿。
“胤淮,你有事瞒我?”
冰凉的鼻尖轻轻抵住他湿漉的锁骨,讨好一样沿着绵延的起伏缓缓蹭动到耳后,一下一下轻轻顶弄着柔软的耳朵,直到它微微变形,才用飘忽轻喘藏匿笑意的气音道。
“怎么会呢。”

第87章 掌心
起伏的水面发出“哗啦”声, 鲛尾在水下有力地摆动,支撑起鲛人的上半身完全浮出水面。
澄澈透明的泉水化作一颗颗水珠,在鲛人起伏的光裸后背上滑落, 湿漉的暗银色长发一部分贴在肤色冷白的背脊, 剩下的落在水里,纠纠缠缠,散成一朵朵银色的花,悄然缠住恋人的脚踝。
胤淮凑得极近,鼻尖抵住沈忘州耳后的力度晦涩又难缠,挤压着那一块小小的软骨, 冰凉的呼吸也一起落下,刺激得他浑身发紧。
沈忘州落在水里的腿难忍地动了动,身体慌乱地向后仰,鲛人的柔软随着动作擦过耳畔,像是吮了下的触感一闪即逝,沈忘州心顿时乱成一团。
可惜他便是想躲,这偌大点地方, 也不能躲到哪去。
鲛尾柔软地挤开水流, 胤淮的上身随之暧昧地晃动,眨眼间不留余地地追了上来。
纤长的银色睫羽低垂,半遮住漂亮诱人的瞳仁,沈忘州动作不得不停下,着了魔似的呼吸着,眼睛紧紧盯着胤淮的眼睛, 嘴唇干燥到想要去舔。
妖异的黛色瞳孔微微转动, 目光玩味地落在少年的唇上,殷红舌尖涩诱地舔弄着自己的唇角, 从一侧,柔软湿漉地到另一侧……恶意地摧残勾引少年不堪一击的意志。
沈忘州看直了眼,手指没出息地蜷缩,徒劳地抠在玉石上,不知道哪来的定力强忍着没有压着胤淮狠狠咬上去。
他眼神动也不动地直直看着,口不对心地咬牙威胁:“你要是敢瞒着我,我就……”
胤淮眼底闪过一抹兴味,鲛尾兴奋地缠绕住沈忘州水里的足踝,坚硬湿滑的鳞不住地轻轻刮蹭着少年柔软的肌肤。
骨节漂亮的手捧住他的侧脸,却没有用力,只用指腹若有似无地抚过,嗓音缥缈低沉,钻入耳畔,欲得沈忘州身体发酥。
“就……杀了我么?”
脸侧的手湿漉漉的,抚过下颌时带来隐隐的凉,水珠从指尖滑落,沿着下颌的弧度流淌过少年的喉结,陷入锁骨的起伏,最后坠入湿透了的仙袍内。
泉水不知道被施了什么隐秘的术法,像是得了道成了仙,起初是凉,越是滑动越是灼热。
途径的一整条路径都像是被什么仔仔细细地抚摸过,带来一阵阵颤栗的同时,就连陷入布料的那滴都不放过,依旧在胸前作祟。
沈忘州肩膀难捱地瑟缩了下,又向后张开,拒绝又迎合。一身的燥找不到宣泄途径,藏匿水下的脚发泄似的主动去踩蹭鲛尾,让对方把他缠得更紧……
可纠缠得越紧越是难以忍受,沈忘州轻轻蹙眉,抿紧嘴唇,另一条腿也去靠近鲛尾,身体一耸稍稍下滑,失了平衡险些坠入泉水。
水面泛起涟漪,鲛尾顺着他的意挤开双腿,胤淮靠得更近,漂亮有力的腰被沈忘州虚虚夹着。
这场景实在糜艳,沈忘州一仰头就陷入胤淮深不见底的眸里,那双饱含欲孽的眼隔着潮湿的雾气和他肆意纠缠,竖瞳妖异地摄去心神,留下不可言说的旖色暗示。
沈忘州嘴巴张开吸入一点雾气,呼吸滚烫似火,快要不会说话了。
嘴唇颤巍巍的,含糊地吞着口水,抚着脸颊的冰冷指尖漫不经心地游移,经过轮廓清晰的下颌,缓缓点在不住滚动的脆弱喉结上。
尖利的指甲在柔软肌肤上留下一道恶劣的痕,又麻又疼的同时,像种下一枚恶果,眨眼间开花结果,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亟待摘取。
沈忘州狼狈地仰起头躲避痛感,脖颈皮肤难以克制地颤栗,抠住玉阶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对劲了,底气不足尾音飘忽,还要嘴硬。
“……把你宰了,喂鱼!”
“真冷血呀。”
语气轻佻眼神晦暗,胤淮寻到了乐趣,唇角的弧度透着病态的愉悦,徘徊在喉结的手仿佛心软一样移到后颈,力道时轻时重地揉着,按着,捏着……
直到整片后颈都红得要滴出血来,才不紧不慢地俯身靠近,另一只手按住沈忘州想要挣扎的手,薄唇几乎要亲吻到他的唇,吐气如兰:“那,要从哪里开始宰?”
“咕咚——”喉咙用力咽了口口水,沈忘州眼底终于被暧涩浸满,失控地低头,去亲近在咫尺的唇。
胤淮却没有如他的愿,偏过头,轻巧地躲开了这一吻。冰凉软腻的唇紧贴着下颌,意味深长地蹭到被指甲刺伤的喉结,悄然贴附。
沈忘州的动作落了空,整个人茫然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下一瞬,双腿猛地蹬了一下水,痛苦又难耐地用力仰起头,又被后颈的手残忍地按回来,肩膀几乎要用力到撕开也无济于事,只能从嘴里含混地发出几个破碎音节。
水花被一次次激起,下雨似的扑簌簌落下,掉在沈忘州睁大的空洞双眼里,缓缓淌下……像是强忍后的啜泣,惹人揉弄。
等沈忘州终于想起他还有一只手可以动时,胤淮已经悄然松开嘴,转而用软唇暧意地轻蹭他的下巴,长睫半垂,荼蘼欲涩的视线紧紧锁定着他的眼睛,力度缱绻又温柔。
刚得到片刻的喘息,沈忘州就狼狈地被夺走视线,嘴巴张开又合上,一遍遍重复着和胤淮双唇错过的过程,被亲吻的肌肤像饮鸩止渴,让他几乎溺毙在胤淮的唇下。
沈忘州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抬起没被按住的右手抵在胤淮胸口,掌心变得更加湿漉。
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地一次次起伏,凸起的喉结可怜的被触碰到氤氲片片红痕,两侧刻着一枚深深的齿印。
后颈的手指拨弄着沈忘州早已散乱的发,故意隔着发丝捏按颈后的软肉,力度若隐若现,像是安抚一只欲海里疲惫的兽,也像残忍支配着他仅剩的余力。
沈忘州明知道危险,却没了力气反抗,全身的重量都靠在那只手上,抵住胤淮胸口的手根本没使力,随着鲛尾起伏缓缓掉落……比起警告,更像调情。
鲛人的鼻尖蹭过干燥的唇,口中吐出诱意旖旎的疑问:“嗯?忘州,怎么不说话?”
鲛人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扫在唇齿间,沈忘州脊背一阵发酥,被按住的左手指尖一下下勾着,蹭到胤淮柔软的掌心,整个左臂都酸软了。
他几次深呼吸,终于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推向胤淮的肩膀,嗓音干哑发虚,气急地开口:“从脸开始宰!”
“脸呀……好啊。”
一声愉悦的轻笑从殷红唇角溢出,胤淮指腹刮蹭过沈忘州的发,随即恋恋不舍地松开后颈那块饱受折磨的肌肤,抓住了肩膀上沈忘州的手,放在了脸侧。
浮动的雾气随着姿态的变化逐渐稀薄,让沈忘州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见胤淮的神情。
沈忘州滚烫的掌心紧紧贴在鲛人妖异诱人的脸上,明明冰冷的是胤淮的皮肤,沈忘州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缩起指尖。
天光大亮,灼目的日光透过雾气照亮这一方狭小天地,清晰地告诉沈忘州,现在是白天。
他在白日里与胤淮荒唐成瘾。
少年后知后觉地害臊,耳根顺着脖颈一路飘着充血似的红云,连凌厉的眼尾都飘起一抹桃色,像是狠狠哭过。
沈忘州大脑里装满了旖涩,彻底忘了他青天白日回鳞渊峰的目的。
胤淮捧着他的手,苍白修长的指尖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用极轻的力道涩意地蹭动手背的肌肤,一下,一下,极缓极缓地钻入手指的缝隙。
明明只是手的触碰,沈忘州却好像被勾走了魂,身体随着胤淮的指尖时而猛地绷紧,时而脱力似的急促呼吸,眼角几乎被逼出泪来……
最后那根神经岌岌可危,看见胤淮微微启唇吻向掌心时,他瞳孔缩紧,抖着唇撑起手臂想要后退。
胤淮的另一只手松开他,转而按住他的腰,猝不及防地揽着他前扑,整个下半身都掉进了水里,后背顶着坚硬冰凉的玉阶,仓促间只来得及用没被抓住的左手后撑住玉阶。
泉水淹没到小腹,他悬在水里,全身重量都压在缠缚他的鲛尾上,沈忘州的神经敏感绷紧到极限。
两个人的距离陡然近到几乎为零,胤淮捧着他手时呼吸同时洒在指尖和脸颊,沈忘州睁着泛红的眼睛,无处可逃地从视觉和触觉上感受着掌心缓缓移动的湿润柔软,抖得像筛糠,一切的一切好像要将他彻底吞没的浪潮。
从灼烫柔软的掌心,到被剑柄磨出薄茧的指根,最后是和耳朵一样红润的指腹……
生生不息,往来反复。
胤淮睁着双眼毫不遮掩地望着他,眼神里的情裕像不停倾倒的酒杯,满溢倾洒。
近在咫尺的距离,胤淮用最赤倮的神情和沈忘州的手……肆意缠绵暧昧亲吻,仿佛在和他……太过旖旎瑟情的场景,让沈忘州光是看着就从脊髓酥麻到双腿,漆黑的瞳孔剧烈颤动。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躲避什么,后背挣扎地想要向后挪动,一下下蹭在石壁上,透过仙袍在身上留下痕迹。
无处可逃。
指尖一痛,沈忘州的手早已湿漉,他中蛊了一样盯着胤淮的唇,好像被肆意对待的不是这只颤抖不停的手,而是他的嘴。
口干舌燥到渴,喉咙无用功地吞咽了几次,身体到了忍耐崩溃的边缘,沈忘州心跳快到要疯了。
水波晃动,他忽然抓住胤淮的腰际,在鳞与皮肤的交际处,试图将他按向自己。

第88章 陪你
水波荡漾, 温度旖旎,沈忘州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地抱紧胤淮的腰, 扯开自己的手, 换成早已干渴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长而有力的鲛尾推开泉水,胤淮稍稍仰头,沈忘州动作急切地追着,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环住腰后,扑进胤淮的怀里一起仰躺着沉进水下。
水流从四面八方而来, 窒息的恐惧如影随形,沈忘州的眼里却只剩下那点柔软的触感,着了魔一样地撕咬。
岸上忽地起了风,燥热干涩地吹过一朵朵被水珠打湿的殷红花朵,发出细细密密的轻软声响,激荡的泉水声耐心地回应着这点响动,湿软的泉水从高处淌下, 砸落在玉石上, 一次,又一次。
泉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稀薄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汇集,笼罩着整个泉眼,直到遮掩住所有让人心神激荡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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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鲛岳仙宗练武场内就已人头攒动。
大战在即, 弟子们作为仙宗的希望,不甘实力低微留守宗门, 三五成群地提前过来,聚在一起切磋练习,紧张又忐忑地等待师兄师叔们来教导。
其中被分到沈师兄手下的弟子很少有紧张的,甚至更多的是期待。
除了遇师兄那一队,就属他们幸运。
师叔们活了百年,性子自不用说,各有各的麻烦之处。
季寒溪那次失踪回来后性情变得更为清冷严厉,对弟子尤其苛刻,轻则呵斥重则惩罚,小弟子们苦不堪言。
秦雨倒是不算严厉,只是孤僻厌世的神情总是叫人后背发凉,话也没有几句,弟子们紧张万分生怕理解错了,偶尔还要去隔壁找遇师兄请教,帮忙“翻译”秦雨的话。
沈忘州不像遇锦怀那样让人如沐春风耐心十足,但用弟子们私下里的话说,就是“沈师兄至少正常”……
正常的沈师兄今日有些“不正常”。
不仅迟到了足有一刻钟,脸色也分外红润,仿佛吃了什么大补之物,行走间不像平日那么洒脱不羁,步履些许局促。
每每看着某处沉思时,脸色更是变幻精彩。
弟子们私下交流,一定要努力修炼争取在仙凡之战中活下来,日后成为沈师兄这样的强者——就能得到各种天材地宝吃!
沈忘州轻轻吐了口气,回想起昨日的晦涩旖旎,不清不楚,颠鸾倒凤……臊得身子发烫。
犹豫半晌,还是从玉瓶倒了一粒丹药扔进了嘴里,化了满口清香,干涸的精气和缓地复苏。
回到仙宗后,他在某鲛的诱惑下日日宿在鳞渊峰,同床共枕抵足而眠,难免擦枪走火……但也不能日日走夜夜走啊!
沈忘州简直气急败坏,气胤淮不知适度,更气自己没有半点定力。
他在弟子们看不见的角落按了按腰侧。
虚得他腿根打颤。
其实前几日他就应该吃些补药,但沈忘州死要面子,坚定地说自己没问题,还因此训斥了给药的司溟,差点把人训哭了,为了哄人又失了身……
事实证明,再没问题的人,面对夜夜变化身份以“我们已经两日没有亲近了”作理由缠着他的伴侣,都会“一滴不剩”。
昨天从白日荒唐到夜晚,沈忘州都不记得他是如何入睡的,今早刚刚睁眼就又被缠着……最后也没有问明白,对季寒溪的问题,胤淮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索性没有继续追问,胤淮的表现不像怀疑,更像已经确定了答案。
但是要他自己去猜。
沈忘州意识到这点,决定找机会再去见一次季寒溪——单独相见。
吃糖豆似的吃了几粒胤淮给的补药,身体立竿见影般舒适了。
沈忘州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金贵到什么地步,向来心大不知节省,胤淮也从不告诉他,由着他到处乱翻自己那些价值可怕的东西。
用赤烬的话说,就是:“鲛人爱美,尤其爱收集漂亮的珍宝,衣袖乾坤内藏着的宝贝就算集齐三界内的所有宝贝都比不上——因为好的都被这鲛拿走了!”
现在有了此生唯一的伴侣,那袖内乾坤独一无二的法印,自然也烙在了沈忘州掌心——
只是沈忘州并不知道,还当是普通的储物法印,偶尔从里面拿些好吃的解馋。
不远处弟子们训练的喧闹声忽然停止。
沈忘州以为出了什么事,抬手一抹收起药瓶,抬起脚的一瞬间听见了整齐划一战战兢兢的声音。
“尊上——”
沈忘州眼皮一跳。
尊上?
胤淮来了?!
他怎么这样光天化日的就来这种地方了!他知不知道他是鲛岳仙宗的师祖啊!
沈忘州还以为胤淮心血来潮想杀个人玩玩,少年衣摆猎猎,瞬间闪至弟子们的最前方,横在他们之间。
可怜这些修为低下的弟子,在胤淮收敛过的威压下依旧艰难,全部低下头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身体僵硬得宛如风雨中的小石头,脸色苍白冷汗津津,尊敬又恐惧。
远处的遇锦怀三人也察觉到这股强大到不合理的灵力,纷纷赶来,来不及思考尊上为何出现在这里,就立刻与各位师叔一起对胤淮行礼。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地方,乌压压躬下一大片修者,上至百岁师叔,下至十余岁的小弟子,整齐划一地喊“尊上”,仿佛修真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
而罪魁祸首一袭月色华袍,三千青丝幽然垂落,神色淡淡地略过面前的人群,望向沈忘州时凤眸狭长挑起,慵懒戏谑,薄唇轻勾,好不诱惑。
沈忘州被眼前的美色晃乱了几分心神,感受到身后师弟的颤抖,懊恼地醒神,看向胤淮,传音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胤淮嗓音缥缈,理所当然地低笑:“自然是陪你。”
陪他?
沈忘州脑袋一滞,恍然想起昨天他调情时随口说的那句“我在外面整日训练弟子,你在这里睡觉?”。
所以胤淮就来“陪”他了。
沈忘州:“……”
那倒是用司溟的身份陪啊!
他简直崩溃,这么一尊三界大佛站在这,别说弟子,就算霖泽真仙他老人家都会恐惧吧!
作为在场唯一还能“正常”的人,沈忘州趁众人躬身不敢直视胤淮的脸,大步走到他面前,让他快点回鳞渊峰继续当神秘的“尊上”。
“我一句戏言,你怎么当真的,要是真想陪我,让司溟来。”
说完这句,沈忘州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现在居然已经可以从容地把三个身份独立看待了。
“你这么站在这里,快把这群弟子吓丢魂了,还怎么训练。”
胤淮显然并不满意他的说辞,微微俯身,凑近他的眼睛,笑意玩味道:“忘州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沈忘州一点也不想听,推着他的肩膀想把人拽走。
但胤淮若是不想动,谁也推不走。沈忘州用力太大差点扑进他怀里,被胤淮托住腰才没丢人。
胤淮藏住眼底的笑意,靠在他耳边,很是体贴地主动道:“忘州,请神容易,送神难呢。”
众目睽睽被调戏,沈忘州脸颊烫的快要冒烟了,理智告诉他没人敢看过来,但还是手忙脚乱地抓住胤淮的手推开。
用他对胤淮的了解,红着耳根,压低声音道:“你听话,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这样行了吗?”
胤淮眉梢微挑,“哦?”了声,颇感兴趣地追问:“忘州要答应我什么事?”
两人一言一语时,后面站着的修者只能干巴巴地等着尊上下达命令,等得心神忐忑身体僵直也没有等到。
一位师叔主动站出来,心里打鼓,面上恭恭敬敬地询问:“尊上驾临,可是有事嘱咐弟子?”
沈忘州的厚脸皮彻底蒸发,生怕师叔抬起头看见他被圈在师祖怀里,一副互相占便宜的荒唐模样,那样他和胤淮还怎么见人!
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抓着胤淮的手,半威胁半妥协地说:“什么事都行,只要别让我摘星星摘月亮,我都答应你……快走!要是想留下就换成司溟……”
得到了想要的,胤淮这次听话了许多,指尖挑起沈忘州耳畔的一缕碎发,欣赏足了少年满脸赤红的模样,才云淡风轻地对那位站出来的师叔道:“散了吧。”
师叔一把年纪头发花白,闻言,苍老肃穆的脸上闪过不符合年纪的错愕,但不敢迟疑怠慢,赶忙行礼道:“是。”
老人家没敢看胤淮的脸,垂首转身,严肃地指挥小弟子们散开,不要影响尊上。
心里一片尊敬:尊上的想法,岂是他们这些无名修者能揣测的。
沈忘州手抵住额头,尴尬地看着这幅人来人往又安静如鸡的场面。
身前的人尤不觉得过分,居高临下地瞥过鲛岳仙宗的众弟子,黛色瞳仁情绪淡漠,看世间最低微的蝼蚁一般。
于他,就算凡界的人死光了,也不过是一场算不得有趣的戏罢了。
目光收回,落在面前的小修士身上时,顷刻间柔软无比,弯腰蹭过他的耳畔,语气暧昧仿若撒娇。
“既是嫌我,我走就是了。”
这话要是从司溟嘴里说出来,沈忘州定然心软愧疚,但是换了“师祖”这个身份,沈忘州总算长了点记性,瞪着他道:“少用话点我。”
胤淮低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在沈忘州肩上,轻微触感后,化为一阵黛蓝色的风,眨眼间消失。
沈忘州看着陡然空了的地方,心里蓦地涌起一点舍不得的情绪,又被他暴力地压下去。
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六个时辰在一起,他以前怎么没有发觉自己这般矫情。
-
临近正午,烈日灼灼,虽说修者不知寒暑,沈忘州还是放他们歇口气。
毕竟是一群大多在筑基期的小弟子,上午经过某个地位崇高但“为老不尊”的师祖的惊吓,现在还没找着魂儿呢。
季寒溪在离他最远的结界内,沈忘州掸了掸衣袖,决定再去看看。
他不想路过师叔们,落得一身的叮嘱,转身去绕路。
踏过刻有仙宗规训的假山时,树荫蔽日,空气里晕着独属于灵植的清香,沁人心脾。
“咔——”
雪色靴底踩断一根枯枝,突兀的声响击碎幻觉般的平静。
沈忘州眼神微凝,懒散的气质不见,右手眨眼间唤出赤色袭焱,目色冷厉地转身看向身后。
清脆的鼓掌声从侧面响起,空气晕出烈焰般的纹路,一双玉石一样光洁白皙的手凭空浮现,紧接着是身着绛色宽襟绣金纹仙袍的身体,最后是那张笑意绵绵,堪称龙章凤姿的脸。
“好久不见,忘州。”
沈忘州眯起眼睛,看着来人额头的金色凤凰翎羽印记,握着袭焱的手腕翻转,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后收起。
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儿。”

第89章 傀儡
被羞辱了一番帝迟也没有恼怒, 反而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沈忘州的脸,一双凤眸勾魂夺魄,嗓音清亮地笑道。
“忘州近来可好?”
“好得很。”
沈忘州拿不准这只小破鸟突然来鲛岳仙宗的目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只是帝迟的一缕分神。
量他一百个一千个胆子, 也不敢真身下来,擎等着胤淮摘脑袋。
所以此刻两人狭路相逢,或者说被“蹲点堵到”,沈忘州也并未感觉恐惧。
更多是好奇,好奇他干什么来了。
“听闻你好,本尊也放了心。”
沈忘州眼前的绛色影子一晃, 帝迟倏然出现在半步之遥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
“忘州还是太弱了,你在他的帮助下已经是注定飞升的修真界最强者之一了,却如此不堪一击……小小的修真界该怎么与本尊为敌呢。”
这话摆明是说沈忘州能轻而易举被他近身,实力低微,无从躲避, 合该羞愧而死。
堂堂上古四神之一, 和一个人类修者比修为,还洋洋自得,这只小破鸟还真是和他爹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沈忘州听笑了,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无所谓。
他不躲不避地歪过头,薄唇讽刺地勾着,在帝迟耳边轻嗤道:“小破鸟, 你坐拥九重天上无数仙人, 按你的理解,就是‘集齐了当世最强者’。”
帝迟微微挑眉。
沈忘州转头盯着他, 嘴角的弧度扩大,声音不高不低地笑:“怎么还会和你惨死的亲爹一样,恐惧鲛人到连真身都不敢来?”
帝迟笑意微顿,随即眨眼轻笑:“忘州真是伶牙俐齿,比我身边那些宫娥有趣多了。”
他笑得若无其事,沈忘州却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缓缓升高,独属于凤凰的炎火炙烤着,脚边的灵植瞬间枯萎。
谁生气谁不气一目了然。
沈忘州干脆了当地无视他的话,目色无礼地上下肆意打量帝迟,语气极为随意地问:“哎?戳你心窝子了?生气了?不高兴了?没办法,我说的是实话么。”
上次帝迟这只秃毛鸡趁他被“鲛人和司溟是同一人”的事实气急,过来一通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这仇沈忘州还一直记得呢。
帝迟今天敢来找他,就别想痛快地回去。
帝迟的凤眸微眯,修长手指一动,一把金柄折扇出现在掌心。他打开折扇轻巧地摇了摇,不知不觉拉开些许距离。
“忘州身上的秘密真多呀,那只鲛什么都舍得给你呢。”
沈忘州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干脆无视,右手微动唤出早已渴血的袭焱,身影一闪便出现在帝迟面前,一剑削掉了他半个脑袋。
看他狼狈的披头散发的模样,才觉得顺眼。
帝迟这具身体本就是术法捏造的傀儡,没有痛觉,没有鲜血,他依旧站在原地,用这张变得可怖的脸深情款款地看着沈忘州。
“忘州,你我相见两次,本尊还是没能发现,你到底是哪里特别,值得那鲛一心相许,”帝迟好奇地垂眸,轻轻呢喃,“若是能发现,本尊就寻到他的弱点了。”
沈忘州看他不爽,抬起袭焱,又一剑砍了条胳膊,不耐地问:“你不远万里下到修真界,就是来找爹爹感慨的?真是这样你还是滚回去吧,爹爹忙得很呢。”
傀儡身体被砍得摇摇欲坠,帝迟动了动手指,断臂就长了回去。
他无辜道:“本尊此次前来,自然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身上关于胤淮的秘密。
他边说边晃着残破的身体靠近沈忘州,藏在袖口里的右手不经意地抬起,掌心刻着一枚与眉心一样的金色翎羽印记,散发着模糊的光晕。
帝迟嗓音愈发轻柔,宛若天籁,勾走沈忘州的心神。
“忘州,他有的本尊也有,你为何只执着于他呢。不若多看看本尊,与本尊一起坐在九重天上的至高之位,从此世间道侣只剩你我恩爱,并肩俯瞰渺渺众生……”
帝迟的声音飘飘忽忽,沈忘州听得困极了,明亮的双眸像蒙上一层朦胧的雾,神情也变得麻木迟钝,无用地挣扎过后,冷厉的俊脸变得木然,徒劳地垂下头。
帝迟眼底闪过满意,右手自然地落在沈忘州后颈,落下一枚极为阴毒的控制心神的本命翎羽印记。
掌心即将贴上的瞬间,沈忘州眼神陡然清明,袭焱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气势如虹,毫不停滞地一剑砍向帝迟的手。
“!”
剑刃这次没能斩断,一缕金光让断臂藕断丝连。
沈忘州借势侧身躲过帝迟的偷袭,一眼看见了他掌心的印,轻蔑地嗤道:“你也就会这个了,让爹爹好失望啊!”
他还想装一装,看帝迟有什么花招,结果只是下了印记操控他去接触胤淮,小破鸟自己还是要躲在九重天不敢露头。
胆小如鼠。
帝迟被识破,脸色不变,反而笑了出来,摊手道:“忘州可别生本尊的气啊——”
话音未落,瞳孔忽然变成刺眼的金色,沈忘州想闭眼已经来不及,身体被短暂控制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帝迟闪至身后。
沈忘州拧眉,用心法唤出一枚灵力森然可怖的玉簪,握在左手……
帝迟的手这次直接阴损地按在沈忘州脑后,想要彻底抹去他的心神,变成一个随他使用的傀儡。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光芒从肩膀和左手同时迸发,目标直指帝迟的喉咙——那里才是帝迟这缕分神的藏匿之处。
一幽蓝一暗粉,绕住帝迟的脖子死死掐住,将他整个傀儡身体提到半空再狠狠掼下!
直摔得粉身碎骨,拼都拼不上。
力道之大,沈忘州清晰地听见了灵力碎裂特有的细鸣。
他掌心拿的是胤淮曾经给他的,上古四神之一桃树惊秽的丹魄,也是他身上最强的保命手段之一。
那这道蓝色的光芒是……
沈忘州眼神微凝,忽然想起胤淮刚刚在练武场离开之前,在他肩膀上轻点的那几下——
胤淮早就发现了帝迟,却没有自己出面,而是把这只小破鸟拿给沈忘州玩儿着解闷……
沈忘州直啧。
枉这小破鸟还觉得自己躲得挺好,得意洋洋地想要控制他,哪来的自信呢。
沈忘州走到那摊“肉泥”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抓住一缕分神,无法逃脱的帝迟。
他收起玉簪,暗粉消逝,只剩下胤淮留下的幽蓝灵力。
帝迟那张总是笑得让人不爽地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恐的情绪,徒劳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因为喉咙被锁住,只能发出快要断气的“咯咯”声。
按照计划,就算不能控制住沈忘州,帝迟也能控制着傀儡让分神金蝉脱壳,回到九重天。
就算分神被困,他也能及时切断联系。
他是上古四神的血脉,不过分出千分之一做傀儡,丢了也会轻易修复。
他的计划应该完美无缺!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那鲛的灵力死死扣住一缕微不足道的分神,强大到让他心神震颤恐惧不已的灵力压在喉咙上,他没办法切断联系了!
九重天上。
帝迟的本体慵懒地睡在榻上,周围伴着几名姿色绝然的宫娥,神情倾慕,姿态娇柔地轻轻给他捏着肩膀手臂。
酣然浅眠的帝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浑身猛地一僵,紧跟着表情痛苦地仰起头,脖颈上陡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
宫娥大惊失色,留下几人照顾,剩余皆起身去外面喊仙首。
留下的宫娥吓得六神无主,帝尊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双凤眸痛不可忍地睁开,布满了血丝,神色是她们未曾见过的恐惧。
窒成紫色的嘴唇虚虚张开,模糊地从齿缝挤出两个字。
“胤、淮——!”
仅剩四位的天尊仙者全都来了,围着塌边,谨慎地查看帝迟身上不属于他的灵力。
光是想想这缕灵力属于谁,四位九重天上一仙之下万仙之上的仙者已经开始后背发冷了。
毕竟,不过数月前,和他们共事万年的尊麟仙者就因为扮做纸人意图行刺沈忘州,被胤淮硬生生碎了头颅,血溅行宫,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控制了帝尊的一缕灵力,不会对本体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帝尊的分神总有枯竭之时,届时自然可以脱身……我们妄然出手反而会伤害到帝尊。”
帝迟听完双目瞪得更大,被愤怒的耻辱感淹没,几乎气绝。
他竟只能生生忍受这种痛苦,直到自己的分神消散!
而胤淮只是用了一缕留在沈忘州身上的灵力!就害得他如此……如此!
鲛岳仙宗。
沈忘州握着袭焱,剑尖挑起帝迟的下巴,更清楚地看着他被掐住喉咙的样子。
帝迟瞪着血红的双眼,嘴里“咯咯”作响,碎成肉泥的手蠕动着想要靠近沈忘州鞋尖。
沈忘州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袭焱刺入地面,赤红剑气将那块肉灼烧成一片焦炭。
他非常认真地评价:“真应该把你这幅德行用仙石记录下来,给九重天的仙人们好好欣赏欣赏。”
帝迟张了张嘴,终于发出能听清的字眼来:“惊秽……精魄……”
沈忘州眉骨轻扬,拿出玉簪在手上转了一圈,无所谓道:“你说这个?还挺好看的,是吧?”
帝迟看清了,这是他数次设计都没能夺来的桃树惊秽的精魄,居然,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沈忘州手里。
一定是胤淮!一定是!
喉头一腥,帝迟呕出一口血来,分神虚弱几分。
幸好,此次也不算白来,至少让他确定了,沈忘州身上真的有胤淮的“主契”。
只要杀了沈忘州……胤淮必死无疑!
“喂,”沈忘州蹲下,袭焱调转,用剑柄挑起帝迟的下巴,“这就晕过去了?这么弱。”
帝迟眼珠艰涩地转动,像在告诉沈忘州,他不可能因为这点痛苦就晕过去。
沈忘州点点头,以他对胤淮的了解,也不可能让帝迟晕过去。
活着受罪,生不如死——这才是胤淮喜欢的。
沈忘州在这干看着小破鸟挣扎不脱的模样属实无聊,他想了想,决定聊会。
“我的儿,想不想知道爹刚刚为什么没有选你?”
帝迟自然没办法回答他,沈忘州也不需要,看着他咬牙切齿“咯咯咯”的德行,没绷住乐了,自顾自地说。
“除了你实在太弱了这点,还有就是……”他用剑柄顶了顶帝迟的脸,满脸可惜地开口:“你长得实在让人提不起一点兴趣,丑得还不如凡界花街里的小娇娘,看一眼还能让我心情舒适些。”
和鲛人一样,凤凰也是极为爱美的,沈忘州不仅羞辱帝迟的容貌,还将他与妓相提并论!
分神的剧烈痛苦蔓延得更为剧烈,胤淮的威压像深不见底的海洋,明明能轻易摧毁他的神识,却还要猫戏老鼠一样地慢慢刀割。
帝迟感觉他被胤淮和沈忘州同时折磨,还要被宫娥和天尊仙者看着,堂堂帝尊,尊严扫地。
九重天上的帝迟本体浑身一震,张开嘴,竟是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凤凰神魂不稳,要不是有四位仙者同时发力,险些走火入魔。
“帝尊!不可中了奸人之计!”
帝迟扬手抓住一个宫娥的脖子,手背青筋乍起,血液飞溅,同时掐碎了□□和魂魄……
不消片刻,殿内便只剩下四位天尊仙者和帝迟了。
发泄一番,帝迟总算冷静了下来。
等他承受完这一波痛苦,他就可以碎掉分神远离鲛岳仙宗——
“哇哦。”
沈忘州看着碎得更彻底的傀儡身体,由衷地感慨。
“真是太丑了。”
帝迟:“!”

第90章 惹哭
沈忘州把训练弟子的任务拜托给遇锦怀和秦雨, 在原地足足守了六个时辰,等得演武场的弟子们都回去了,帝迟的分神还没散。
他百无聊赖, 只能用曾经装“司溟”的贝壳, 把帝迟的傀儡身体封了进去。
沈忘州与帝迟聊了许久,刚说第一句时帝迟的眼睛就碎了一只,血糊糊的,只留下一个渗人的洞。
沈忘州咋舌,封印前体贴地把他另一只眼睛也戳瞎了。
帝迟失了视觉,听觉就更清楚了。
封进贝壳的前一瞬, 他最后听见沈忘州随口说。
“我还以为上古四神都是美人呢。”
九重天上的帝迟一口逆血喷了出来,留在傀儡里的一缕分神随之消散,沈忘州贝壳里的傀儡彻底化为齑粉,胤淮留在帝迟身上的灵力也随之失去了效果。
可帝迟身上的痛苦却没有丝毫减少,他在榻上挣扎了片刻,才艰难地捂着脖子起身,脸色苍白眼神阴狠, 嘶哑咒道:“计划有变,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四位仙者神色各异,但皆躬身应是:“听凭帝尊吩咐。”
-
沈忘州对九重天上的事一无所知,回到鳞渊峰后第一时间在寝卧找到刚刚睡醒的胤淮,把贝壳里的傀儡放了出来,给他看。
“嗯?怎么没动静了, ”傀儡刚刚出来沈忘州就发现了不对, 他用灵力将帝迟的傀儡翻了个面,看着毫无动静的身体, 自言自语,“怎么突然死透了?”
胤淮懒散地斜躺在软塌上,银色发丝瀑布似的从肩膀倾泻而下,铺散在榻上,唯独清楚地漏出了那张沈忘州最喜欢的脸,困倦暧昧地勾着唇。
不知道因为什么,今晚的胤淮很是愉快,少见地穿了件淡金色的亵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玉石般光洁诱惑的身体在沈忘州眼前若隐若现……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前的软塌,示意沈忘州坐过来,或者躺过来。指尖轻动的刹那,那具碍眼的傀儡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忘州施了个法术换掉白日的仙袍,放松地穿着常服坐到软塌上,也没去管消失的傀儡。
胤淮极其自然地撑起身体,慵懒地躺到沈忘州的腿上,没有骨头似的拿着沈忘州的手放在掌心,揉按着少年带着薄茧的指腹:“不过几个时辰,分神就散了,忘州玩的可还尽兴?”
沈忘州嗅着空气里淡淡的冷香,分开手指埋进胤淮微凉的长发里,一下一下轻轻从头顶梳到发梢,感受着发丝从指尖流淌的微妙感觉,不太在意地说:“你早就发现他了。”
白日里他对帝迟说是因为他这只小破鸟太丑了,才没被诱惑,其实不尽然。
沈忘州力道不算温柔地摸了摸胤淮的脸,犹不过瘾地从额头沿着挺直的鼻梁,触到鼻尖,然后是柔软的唇瓣……指腹下的触感又软又凉,每一处的容貌都是上天最精雕细琢的模样。
在沈忘州眼里,胤淮的容貌已经在三界之内断层,他以下的容貌再美,沈忘州也不觉得多好看。
上一个被沈忘州觉得长相“还可以”的可是上古四神之一的狐狸赤烬。
所以帝迟的脸被几番嫌弃,非常理所当然。
不怪沈忘州如此喜欢,谁让胤淮的长相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戳在了他心尖尖上,让他完全看不够。
沈忘州一直摸到心满意足,才捧着胤淮的脸,道:“你困住了他的一缕分神,让那只小破鸟吃尽了苦头,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来了。”
胤淮仰着头,毫无防备地在沈忘州面前露出脆弱的喉结,抬起修长的手抚过沈忘州的颈侧,指腹捻在跳动的血管上,状似无意地问:“他可有说什么让你不悦的话?”
沈忘州啧了声,抓住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地握了一下:“他说了什么你不知道?”
胤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地曲起手指,力道极轻地挠过沈忘州掌心,沈忘州握住的力道一下松了,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蔓延到手肘,凶狠的眼神也软了些。
胤淮愉悦地抽出手,指尖隔着衣物点在沈忘州的锁骨上,陷入小小的窝内,沿着锁骨的凹陷,缓慢、暧涩地画了个圈……
看见沈忘州的整片胸膛因为他的动作颤栗,才无辜又戏谑地问:“我该知道么?忘州又没有允许我看。”
“可是你亲自把我‘赶走’的,我怎么会留下看见呢,忘州不要污蔑我呀。”
沈忘州被撩的心猿意马,按住胤淮手背不许作乱的同时,在心里暗道当时胤淮的人可能不在,但是“眼睛”肯定在,只要想看,没什么会是胤淮不知道的。
这会儿忽然装起了一问三不知,肯定是用来提起上午答应的事,想要拿套装他呢。
他怎么可能会上当。
沈忘州觉得自己完全识破了这鲛的诡计,甚至还能反将一军。
他正了正神色,故意蹙紧眉头,理直气壮地质问:“你今天突然去演武场干什么?”
胤淮不着痕迹地转过身,鼻尖抵着沈忘州的小腹,半闭着眼,答的从善如流:“当然是想去陪你。”
沈忘州拽住他的一缕头发,没有使力,只虚虚地握在掌心,垂着眼顺势问他:“为什么不用司溟的身份陪我,那些小弟子不过筑基期,险些吓破了胆,练习时都不能集中精神了,你知不知道你严重影响了我训练。”
胤淮早已察觉沈忘州的小心思,压下眼底细碎的笑意,嗓音忽然变得清澈柔软:“司溟的身份……?师兄,我什么时候……在你眼里,只是一个身份了?”
沈忘州怔住,眼前一阵模糊,再清晰时,怀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墨色瞳孔的青涩少年。
此刻正握住他的腰,无助地抬起头,咬紧嘴唇,泫然若泣地望着他。
好像被无情抛弃了的小狗。
沈忘州一肚子的责问卡在喉咙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甚至想抽自己一嘴巴。
“师兄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没用,不能保护师兄?”
司溟失落地抿着嘴唇,直把薄薄的苍白唇瓣抿得殷红充血,脆弱得好像一咬就破,才颓然垂下头,逃避似的埋进了沈忘州的怀里。
挺翘的鼻尖隔着布料若有似无地抵住腹肌,随着少年可怜的抽噎一蹭一动……沈忘州呼吸一紧,肌肉绷紧了一次又一次,喉结滚动,心底生出无数旖旎不该的想法。
他一边暗暗骂自己不是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想到那方面去,一边笨拙地去揉司溟的发顶。
明明是某鲛“精神分裂”,他却有种说坏话被逮了个正着的心虚。
“我没那么想,我……只是随口一说。”沈忘州眼神乱飘,尴尬地解释,努力憋出来的话越听越渣。
“我知道的,师兄,”司溟头埋得更深,几乎整个趴在他腿上了,衣衫滑落,裸露的玉色肩膀泛着红,让人联想到他的眼睛是不是也哭红了,整个人一颤一颤的,嗓音委屈地自我催眠,“师兄心里还是有我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司溟说话时嘴唇震颤,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脸上,不偏不倚地碰着沈忘州——他还用沙哑的哭腔啜泣,听在沈忘州耳朵里,好像少年被他的折磨得崩溃求饶,连搂着沈忘州控制住他不能后退的手臂,都显得那么无辜。
“不是一点点,司溟,你听我说……”
沈忘州焦躁无奈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悬在半空挪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扶住司溟的肩膀,想要让他抬起头,就算不抬头,至少也……挪个地方。
司溟却哭得更难受了,眼泪流的很凶,随着强忍着的哭声一点点洇湿了沈忘州的衣物,那一小块湿润布料湿漉黏腻地粘在滚烫的肌肤上,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沈忘州腰侧的肌肉不住绷紧抽动,按住司溟肩膀的手控制不住地抓了抓,听见司溟软腻的一声“好疼”后,又慌忙松开,变成撑住软塌向后挪。
哪成想司溟哭归哭,抱着沈忘州腰的力气一点也不松开,他半点地方都挪不得,只能坐在原地满心忏悔地受着。
但是他的定力一向奇差无比,经历了司溟胤淮鲛人的相继亲昵后,更是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沈忘州不停地告诉自己司溟现在很难受,需要他这个师兄悉心安慰,至少也把人抱在怀里哄两句好听的,但身体的反应却更加诚实,被刮蹭的触感让他呼吸愈发急促,舌尖干涩地舔着口腔,咽下一口口水,喉咙却更干了。
司溟哭得惹人心疼,他却在这里……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沈忘州羞臊得满脸通红。
他绝对不能让司溟发现自己现在的状况!
沈忘州着急地边抓着司溟的两条手臂试图掰开,边安慰他说:“司溟,你重要,你最重要了……不若,这些日子你不走了,一直留下,我每天都陪着你。”
声音已经多了不明显的颤,勉强忍着什么似的。
司溟吸了吸鼻子,鼻尖不紧不慢地轻轻地动着,低声抽噎:“师兄白日里答应了鲛人,什么事都依着他。”
沈忘州早忘了要“反将胤淮一军”这码事,闻言想也不想道:“我也依着你!”
司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哭了。
沈忘州肩膀放松,终于松了口气。
他像个三妻四妾的地主老爷,一颗心掰成了三瓣儿送出去,得到心的三个男人天天拿着小秤量,每个人都说他偏心,抱着他哭诉给自己的比另外两个人少……
可怜沈忘州不仅只有一颗心,还只有两颗肾,就算平均分,也还差一颗。

第91章 底牌
日上三竿, 灿金的日光投射到鲛岳仙宗内,在亭台水榭假山浅湖上投下片片阴影。
演武场内,遇锦怀正与秦雨讨论昨晚师父的吩咐, 他之后想告诉沈忘州, 但是玉佩明明亮了,却没有回应……
遇锦怀八面玲珑心,不需细想就已经明白了缘由,没有执着,只等今日一起说。
没想到尽早沈忘州也来迟了,遇锦怀操心不已, 总是望着小师弟来的方向,连话少的秦雨都评价他“真操心”、“小师弟已经成年了”。
又过了许久,远处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步伐不羁地走向这边,眼神还敬业地落在弟子身上,纠正了一位小弟子的术法。
不知道的以为这位师兄来得多么早呢。
看着姗姗来迟的沈忘州,遇锦怀无奈地摇摇头, 和秦雨对视一眼后, 上前去找面色诡异的小师弟。
沈忘州实在不想落个“渎职”的下场,全宗都在紧急待命,恨不得一天分成八天用,他虽然明知季寒溪必胜帝迟,也难免跟着紧张。
整个鲛岳仙宗,不, 整个三界, 只有一人把仙凡大战当儿戏。
胤淮。
胤淮自己当儿戏就罢了,还怂恿牵扯着沈忘州一起儿戏。
他整日无事只管留在鳞渊峰日日盼着沈忘州“回家”, 沈忘州可还有一身的任务呢,被他缠得迟到又早退。
遇锦怀几步上前,微风拂动发梢,笑容温柔清澈,一袭白衣光风霁月,惹得周围小弟子们满眼崇拜倾慕。
可弟子们听不清,这位清风朗月的师兄一开口,就如同老母亲一样关切絮叨。
“小师弟,今日来迟了些,身体可还好?若实在不适,就回去休息一天,任务我和阿雨帮你分担。”
“不用,师兄,我有事找季寒溪,他在哪?”
沈忘州咬了咬后槽牙,忍住扶腰的冲动,身体还隐隐有些异样。
照理说他已经是出窍期的强者,而且还有炎祈灵的自愈能力,就算原地不动被术法暴揍一顿身体都不应该有长期的不适。
但胤淮身上有某种能力,能让接近他的人身上所有的自愈能力都消失……沈忘州不知道这是只针对他,还是对所有人都有效。
总之,因为这点,他每天都在“遭罪”。
昨天夜里,司溟哭哭啼啼地缠着他,细数几天不见沈忘州不仅没有主动找他,还和鲛人这个“外人”说他坏话……趴在他怀里非要讨个说法。
沈忘州纵使有八张嘴也都是一样的茫然,迷迷糊糊被套了进去,到最后还记得司溟趴在他耳边,攥着他的手指说的话。
“师兄,我饿了,想吃……”
还记得他和司溟第一次突破禁忌的时候,也是一句“饿了”,沈忘州那时候甚至想去给他准备饭菜。
真是羞臊。
昨夜司溟趴在他腿上,一边按着他肩膀让他靠着墙,一边含糊地与他说话。
一开始沈忘州还能坚持听他说什么,勉力回应几句,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冲动之下只记得手指抓住司溟脑后发丝的冰凉触感。
司溟喊出隐隐约约的“疼”,嘴和动作却完全不饶人,直到沈忘州和他保证今天解决完季寒溪的事,立刻带上他一起留在演武场,一切才稍有缓和。
但也只是从一种变成了另一种。
沈忘州暗暗发誓,下次司溟再哭,他一定坚持底线。
“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在想什么?”
沈忘州一愣,回过神看见遇锦怀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着,眼神关切,但体贴地没有点破他。
沈忘州平白闹了个大红脸,丢人又尴尬,若不是眼前的人是遇锦怀,他对师兄总有种“老母亲”的感觉,早就杀人灭口了。
“我刚刚走神了,”沈忘州理不直气也壮,一双冷厉的眸子心虚地瞥向远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师兄,你说什么了?再说一遍吧。”
遇锦怀惯着小师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闻言只是收回手笑笑,温和道:“大师兄昨天和师父请示过,今日起闭关冲击飞升,不会过来了。”
“不会过来了?”沈忘州眼皮一跳,一种莫名的直觉缭绕心头,“昨天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我去和师父汇报时遇见他,”沈忘州平时最烦遇见季寒溪和江照雪了,这次忽然主动找人,遇锦怀好奇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找大师兄么?”
这么巧,他昨天刚打算找人,今天就闭门不见了。
“有点私事,”沈忘州望向云雾遮蔽的另一个方向,嘴角扯出一个不大愉快的弧度,“师兄,我要是现在闯进去把他抓出来……”
“使不得!”遇锦怀心尖乱跳,赶紧抓住小师弟的手腕,拦着人不让走,苦口婆心劝道:“小师弟,不能去。”
“怎么不能去?”沈忘州腿已经迈出去一步了,又被遇锦怀拉了回来,身形一闪,来到了一处只有他们二人的隐蔽地方。
遇锦怀道:“小师弟,师父为了确保寒溪飞升顺利,联合诸位师叔和寒溪,一起在玄烬庭周围设下九九八十一道禁忌结界,贸然前去只会触发结界,被联合攻击。”
结界季寒溪也参与了,季寒溪是合体期,他还在出窍,肯定进不去。
沈忘州冷静了几分,听见遇锦怀又道:“而且寒溪现在完全沉浸在闭关修炼里,神识内敛,五感尽收,已经认不出我们,就算你破了结界,进去后……”
“进去后说不定还要和他打一架。”沈忘州没好气地总结。
遇锦怀笑了声,补充:“此次飞升事关三界,不可不重视,想必寒溪为了成功一定倾尽了全力,若是贸然打扰——”
“他会走火入魔。”沈忘州咬紧后槽牙。
道理他都懂,但是为什么这么巧!
他只想独处一段时间,彻底试探清楚季寒溪和原主沈忘州的过去,再找找季寒溪此次突破是否另有原因……结果他就闭关了。
“我知道了,日后再说吧,”沈忘州一脸愤怒和无奈,有种被什么摆了一道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些许后认真看向遇锦怀,低声道:“师兄,这次仙凡之战不能把宝全押在季寒溪身上,他根本解释不清楚。”
遇锦怀认同他的话:“确实,寒溪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天道,我们无从考究。”
他垂眸沉思片刻,轻轻叹气,又道:“但是百宗早已被天界吓破了胆,面对唯一能战胜凤凰帝尊的寒溪,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倾注了所有信任……这不是我们说一句怀疑就能打破的。”
“百宗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不堪大用,”沈忘州有别的打算,“只需要让师父和师叔们做好准备,若是季寒溪那边出了差错,至少可以有退路。”
他不是什么大善人,别人的死活他管不过来,但鲛岳仙宗内的师弟师妹们,他要保护好。
遇锦怀看着他:“小师弟,你是指……”
“鲛人,师祖,”沈忘州腰还疼着,这会儿名字喊的毫无敬意,甚至几分烦躁,“我们想叫他什么都行。”
遇锦怀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关系,起初的震惊过后,是对自家小师弟的担忧,怕他吃了亏。如今看来,这般态度换个人早就身首异处了,小师弟若无其事的,还真是……厉害。
遇锦怀问道:“宗内秘典中有写过,鲛人向来不愿插手三界的烦事,这次……”
用愿不愿意来概括胤淮,实在是太片面了,他大概只是闲来无事,又或者忽然想管……没人能揣测明白鲛人的想法,就像没人能想通万年前他为什么突然去杀老凤凰,还收下了赤烬的丹魄。
沈忘州压下心里的想法,低声道:“这场局早已把他划入其中,他躲不开的。九重天上那位敢在这时候下手,定然将鲛人也算了进去,至于那只小凤凰的底牌……会不会是季寒溪?”
遇锦怀神情陡然严肃,他并不清楚四神的纠葛,只靠自己的分析道:“小师弟,你的意思是寒溪突破分神期有帝尊的帮助?为的是能在修真界留下自己的眼线,制衡鲛人?”
“但是……也不对,”沈忘州蹙紧眉头,“就算季寒溪真的被他所控,就连他本体都不能奈何鲛人,又怎么敢寄希望于一个区区傀儡。”
他的思路就此断开,和遇锦怀对视一眼,眼里装着不解。
“小师弟,也许……帝尊还有其他的帮手?”遇锦怀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仅凭一位人族做不到,那就再多寻些底牌,一张张揭开,或许……”
“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沈忘州恍然大悟,猛地想起什么,抓住季寒溪的手腕攥了攥,“师兄,我回鳞渊峰,这边——”
“我和阿雨帮你打点,”遇锦怀补充道,“百宗宗主商议后告知师父,决定召集所有筑基期和筑基期之上的修者,至于目的,还未说明。”
沈忘州闻言一愣,顷刻间明白了,火气蹭蹭往上窜,怒道:“筑基期都用上了?怎么不直接下凡抓几万个人族祭了增强修为!”
“还能是什么目的,吸干了修为设阵,要么杀阵要么守阵,猪脑子都能想出来他们的计划!无非是帮助季寒溪,讨好他这个救命稻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件事我和阿雨去与师父商议,有情况随时告知你,小师弟,你先回去。”
沈忘州点头,唤出袭焱眨眼间消失。
-
“赤烬!醒醒!别睡了!”沈忘州按了按眉心,金红色光芒一闪即逝,一道困倦不已的声音从脑海中虚虚响起。
“小师兄找本尊何事?”
沈忘州一想起这只狐狸和胤淮合伙骗他就恼火,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很快地问:“你曾经说过,如果拿到了你的精魄,和老凤凰帝炙的丹魄相融,引天谴之力烙印陨神劫,就有可能让胤淮陷入无止境的沉睡……”
没被小师兄质问,赤烬果断精神抖擞,声音也大了不少:“本尊确实说过。”
沈忘州抿紧了唇,道:“如今你的狐狸精魄在我身上,我身上还有胤淮的祭,等于帝迟不可能拿到你的精魄,对吗。”
“聪明,”赤烬语气笑眯眯的,“而且天谴之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引出的,想要让天道最为宠溺的存在——鲛人陷入沉睡,自身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赤烬身为远古四神之一,他口中的极大,显然已经超出了神仙能承受的极限。
沈忘州嘴角扯了扯。
“代价是帝迟的命。”
“正是。”
真相即将水落石出,沈忘州已经感觉到他摸到了边缘,只差一点点,他问:“如果拿不到你的精魄,拿到了惊秽的呢?”
“四神除了那鲛并无区别,效果相当。但是惊秽的精魄也在你手里,你身上又有那鲛的‘祭’,抢夺难度和我的精魄没有差别。”
说到这,赤烬颇为感慨地笑:“我要是那只小凤凰,怕是要气倒在九重天了。”
“……他可能会气倒,但事情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沈忘州顿了顿,又问了赤烬一个问题。
赤烬听完,微微一怔。

第92章 夺舍
“上古四神的丹魄除了鲛人外并无不同……如果帝迟真的祭了他自己和老凤凰的两颗凤凰丹魄, 陨落前用命召出陨神劫,效果会如何?”
赤烬沉默了许久,才道:“可以成功, 但可以是可以……既然会陨, 小师兄,你说他要给谁做嫁衣裳?”
沈忘州轻嗤了声:“在帝迟眼里,他可是忍辱负重运筹帷幄了万年之久,到最后连亲爹的丹魄都用上了,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嫁衣。”
碎了老凤凰的丹魄,无异于扬了骨灰, 帝迟就算贵为帝尊也不敢妄做。
“我猜他找到了某种方法,”沈忘州微微眯着眼,在赤烬疑问后继续道:“这种方法不为人所知,让他可以转移自己的神魂,祭炼丹魄的同时留下一丝生机,附在某个人族身上,休养生息……”
“至于为什么是人族, 人族修为虽低, 但天赋乃三界最出类拔萃的,而且灵识脆弱极易夺舍,说是最好的容器也不为过。”
沈忘州语速渐缓,一字一句:“而这个最好的人选,就是季寒溪。”
“他完全可以操控接下来的一战,用‘凤凰帝尊’的神陨换得季寒溪的胜利, 一旦季寒溪屠神成功, 他就是修真界的唯一领袖,将被凡界和修真界信仰。那时鲛人被封印沉睡, 我身上你的丹魄他唾手可得,就算桃树惊秽想要对他下手,他也可以与之一战。”
“至于九重天上那些老神仙,只需要在那场战斗里推出去面对胤淮,尽数陨落不过眨眼间。九重天血洗个干干净净,修真界只有季寒溪一个飞升,他不做帝尊谁做。”
“不破不立,死而后生,我真该夸他几句。”
赤烬听的得趣,沈忘州意识里传来狐狸甩尾巴的声音:“据本尊所知,没有古神可以躲避天罚,不过……万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切皆有可能。”
不愧是胤淮选定的人,能猜到这一步,赤烬暗暗点头,心道胤淮既然没有任何表示,肯定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必担心那鲛。
“如此看来,只需解决掉你那个大师兄,一切便迎刃而解了。”赤烬道。
沈忘州轻啧一声:“没有证据,凭我一个人的猜测就杀了他,未免荒唐了些,而且……”
赤烬不知道这是书中的世界,有设定好的角色,但是沈忘州知道,季寒溪可是这本书里最大的主角,这本书因为他而存在,他怎么可能会被夺舍?
“小师兄还有什么顾虑不妨去问那鲛,他比本尊‘活’的时间久,对三界的变化了如指掌,”赤烬期期艾艾地诉苦,“若是我这个外人去问,那鲛定没好脸色,小师兄你随便撒撒娇就能——”
“不去。”沈忘州轻蹙着眉,脑海里还在思索季寒溪的事情,想也不想地拒绝。
赤烬不解:“为什么?”
他沉吟片刻,恍然大悟,看戏般笑道:“小师兄,莫非你和那鲛之间有了嫌隙?果然如本尊所料,那鲛就是一条没有感情、嗜杀成性的鱼,人族的七情六欲他能够理解一半已是不易,哪能有寻常人族体贴入微……
“本尊早劝他对你好些,这三界里不要命想对他投怀送抱的数不胜数,能到他身边忍他这么久还活着的可就小师兄你一个……”
沈忘州让他念叨得耳边嗡嗡作响,怀疑这只狐狸背着他和遇锦怀交流经验了,无语道:“停!我和一条鲛能有什么嫌隙。”
整日就会变成司溟的模样撒娇卖可怜,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赤烬停下:“……那为何不去问他?”
“问也白问,”沈忘州想想昨天答应胤淮的话就头疼,对寝殿软塌里等他回去的小师弟也没辙,站在一处树梢上遥望鳞渊峰,“他现在是‘司溟’,对这些一问三不知,不会说的。”
“现在……是司溟的身份?”赤烬咋舌。
不仅没生气了,还将错就错,三个身份换着玩。
“那鲛还真是……让本尊开眼。”
鲛性本淫,鲛性本淫啊!
沈忘州没有接话,其实这不是他不去问胤淮的主要原因。
他意识到从一开始胤淮就没打算“点破”,想让他慢慢猜下去,猜对猜错都是历练。
对了皆大欢喜。
错了也有胤淮兜底。
至于季寒溪,沈忘州本想问胤淮可不可以先解除小凤凰的控制,但现在看来,小凤凰未必没留后手。
古神级别的神魂转移不可能悄无声息,陨神劫一旦开启,就是帝迟最虚弱的时候,不然他不会让修者聚在一起祭炼吸收。
届时杀他的方法千百种,不急于一时。
他现在只想知道,要如何保护胤淮不受伤。
“赤烬,陨神劫开启后,有办法终止么?”
“能让胤淮沉睡的劫,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可能轻易终止。”
不等沈忘州追问,赤烬顿了顿,又道:“不过,陨神劫的存在本意是让四神相互制约,无论我们中的哪一个想要毁了三界的平衡,都会被另外三个所阻止,胤淮也不例外。”
“陨神劫代价极大,当年若不是本尊恰好虚弱,胤淮那鲛闭关沉睡……帝炙以人族性命要挟,趁虚而入,本尊又怎会答应他以命换命,陨落至只余一颗丹魄。”
沈忘州眉心一跳:“以命换命?”
赤烬语气平常:“陨了本尊,留下精魄寻找传承,妖丹助胤淮疗伤,只要胤淮在,九重天就不敢轻易作乱。”
“以本尊的命,换人族的命,以求三界平衡生生不息。”
沈忘州沉默了。
无所不能的古神,为了他眨眼间可杀千万的渺小人族,自愿陨落……他当初还真以为赤烬是被暗算不敌帝炙,被生生打的剩了一颗丹魄。
这么看来,四神中矜矜业业做事的,怕是只有这只狐狸了,是他小看了赤烬,小看了古神的觉悟。
沈忘州心里有些沉重,难得说几句好听的:“你为了人族,如此牺牲——”
“不然本尊怎会让那只秃毛鸡轻易赢了!”赤烬不屑地冷笑,不愿多提那段记忆,语气轻松地指点:“小师兄,待日后你飞升与帝迟那小崽子遇见,本尊定要你看看妖火是怎么把他烤熟的。”
沈忘州:“……”
他的沉重有些多余。
“说这么多,本尊只是想提醒你,完整的陨神劫代价和威力是相同的。当初他老子的目的是杀了我取丹魄,明面上和惊秽联手,但下一个目标就是惊秽,得到两枚丹魄再用陨神劫封印胤淮。”
沈忘州思考片刻,了然,不屑地接道:“帝迟有他老子的野心,却没那个实力,你和惊秽的丹魄他都得不到,才选择转移神魂苟且偷生。那他施展的陨神劫,必然不是完全状态的。”
若是毫无防备,说不准真让帝迟做成了,但现在他们早有预料,胤淮更是不知何时就猜到了,这半吊子的劫能不能被施展出来都是另一说。
赤烬道:“正是。不过比起胤淮,你要多担心人族。帝迟转移神魂时需要大量灵力作为后续支撑,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族修者就是最好的‘粮食’。”
-
沈忘州回到鳞渊峰时天色已晚,偌大宫殿内静谧到落针可闻。
他抚了抚衣袖推开主殿的大门,长腿迈入,脑海里还是与霖泽真仙商议时的内容。
直到一缕与鳞渊峰格格不入的、若有似无的花香沁入鼻腔,沈忘州瞳孔一缩,紧绷身体站在原地,灵识飞速扩散。
束发的玉簪发出淡淡的浅粉色光芒,似乎与什么呼应着。
脑海中传来赤烬的声音:“咦?”
潮汐起伏般的灵力温柔地出现,轻易吞噬了空气中另一股强大灵力,沈忘州呼吸一滞,随后不再警惕,身体放松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身前的结界已经消失,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惊秽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穿着一袭华贵的金粉相间长裙。
一朵桃花状的琉璃椅凭空出现在殿内。
她气质冷然地倚坐其上,长发垂落,圈圈绕绕落在长袍上,美得惊心,桃花的香气近乎汹涌。
但此刻,这位容姿绝佳的古神表情却有些古怪,没有看高台上空荡荡的椅子,似隐忍似愤怒似咬牙切齿地盯着角落……好像要把什么吃了又不敢下口似的。
沈忘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上前几步绕过殿内的雕龙石柱,才看见形单影只站在角落里,满脸戏谑的绝色少年。
司溟肤色苍白如玉,一张薄唇却殷红的像抿过血,一双凤眼眸色深不见底,眼尾却飞着一抹病态的红,掩去了择人而噬的悚意,只余浪花泡沫似的病弱,任谁第一眼见了都要心疼几分。
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和某鲛认识几万年的惊秽,她仿佛没发现沈忘州一样,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压着嗓子道:“胤淮,本尊不是与你说笑来的!你变作这幅模样给谁看?难不成你越活越回去了。”
狭长漆黑的凤眸轻转,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忘州,闪过一抹粲然光亮,薄唇勾起又眨眼间压下,无辜又莫名地看着惊秽,话却是对着沈忘州说的。
声音低微,虚弱极了。
“师兄今日回来的好晚,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说来找师兄要发簪呢。”
头一次被叫“这个女人”的惊秽额角突突跳动,葱白的手指攥紧,险些捏碎了琉璃椅扶手,空气中的花香蓦地凝练,仿若利器。
“胤淮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发簪本就是本尊的精魄!我可不是那只狐——”
话音一顿,惊秽眉头紧蹙,偏了偏头闭上嘴。
沈忘州看着眼前的场景,迷茫了一瞬,但身体已经先行反应护在了司溟身前,眼神扫过勉强忍着不发作的惊秽,转身问司溟怎么回事。
司溟无辜地抱住他的腰,明明比沈忘州要高,还要低头埋在他颈侧,语气轻飘飘地恶人先告状。
“师兄,她威胁我,说不把你交出来就要杀了我。”
言罢,不待惊秽出声,司溟抬起头,沁水似的双眸殷殷地看向沈忘州,笑弯了眼睛,邀功似地轻道:“我没答应她,让她要杀便杀……师兄有没有心疼我?”
被某鲛威胁半晌不许她走的惊秽:“……”
沈忘州灵识里刚要化形的赤烬:“……”
殿内四人,只有沈忘州这个当事人敢教训怀里嘤嘤的鲛,道:“荒唐!说什么呢。”
还要杀便杀……他也不瞎,看的清清楚楚,惊秽气得脸都白了也没敢动一下。
司溟视线不经意似的瞥过脸色难看的惊秽,重新埋进沈忘州怀里,嘤嘤道:“她非要找鲛人,可这里哪有鲛人,只有我和师兄两人日日独处夜夜缠绵……师兄知道鲛人在哪么?师兄难不成又背着我见他了?”
沈忘州:“……”

第93章 承诺
“我……你……”沈忘州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半晌憋出几个字,“你……变回去。”
怀里的人没动,只将下巴落在他肩头, 没听见似的看着惊秽道:“师兄说他不知道, 这里没有鲛人。”
言外之意,你怎么还不滚。
殿内的桃花香转瞬间浓郁了一倍,沈忘州下意识护住司溟,看着这张满是无辜的脸也舍不得说些什么。
他转身看向惊秽,鉴于他和胤淮的关系,没有用尊称, 尴尬烦躁地抿唇道:“胤淮……不在,我可以帮你转达。”
他病的也不轻了。
灵识里传来赤烬的声音:“小师兄,让我来吧。”
话音一落,一缕华丽的金红色从沈忘州眉心飘散,落在惊秽的不远处,幻化成赤烬的人类模样。
“惊秽,我们好久不见了。”俊美的男狐眼带桃花, 一袭金红色衣袍美的刺眼。
惊秽粉色长睫低垂, 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冷嘲:“……肉身化作齑粉神魂破碎都没死透,本尊真是小看你了。”
赤烬轻抚手中折扇,不甚在意地扬唇一笑,折扇点了点沈忘州,悠然道:“我向你保证, 你有什么话对小师兄说, 他的决定就是胤淮的决定。”
惊秽顺着他的折扇看向沈忘州,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 却藏着冰棱,严厉地审视。
好一会,才冷哼道:“几万年了,这鲛终于疯了。”
竟然真的将心交给了一个卑劣低微的人族,还让对方成为了自己的主契,拿捏住唯一的弱点。
沈忘州坦坦荡荡地立在原地,手指卷了一缕司溟垂落的银白发丝,任惊秽上下看他,闻言扯起唇角,不在意地回:“疯的好,疯的听话。”
司溟“听话”地眨了眨眼睛,稠丽的面孔笑得散漫又得意。
在惊秽看来,这眼神颇有些“我有师兄你没有”的浓浓炫耀,看得她浑身难受。
惊秽眼不见为净地收回视线:“既然你身上有胤淮的‘祭’,攥着他的命,本尊就与你说。帝迟派人来冥府求本尊,要本尊给他修真界和凡界所有人族的命簿,和修改命簿的断魂笔。”
沈忘州眉心一跳:“命簿?”
“小师兄有所不知,”赤烬思索着道:“凡人的命簿记着生辰死期和大劫,命簿除断魂笔外不可轻易更改,强行更改视为损毁,命簿主人会遭天道诛灭,化为一缕灵力滋养三界。断魂笔可短暂操控这缕灵力,让它去到需要滋养的地方。”
沈忘州眯起眼:“帝迟要这两样东西,是想要陨了修者和凡人的命,再用断魂笔操控吸收这些灵力……”好助他完成对季寒溪的神魂转移。
惊秽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在犹豫,如果交出了这两样东西就等于和帝迟站在了一起。不说帝迟会用命簿造出多少杀孽,单单和胤淮彻底变成敌对关系,就足够她犹豫了。
可是不交出去,帝迟会抢,惊秽的精魄被胤淮拿走了,自然不是对手。
她此行的目的大概就是……
“本尊来拿回精魄。”
惊秽对沈忘州伸出手,指尖轻动,沈忘州头顶的发簪发出细微的嗡鸣,像被赋予灵魂一样主动脱离,墨发如瀑纷纷落下,半遮住了凌厉的轮廓。
沈忘州担心惊秽拿回了精魄会生出别的乱子,抬手想要按住,玉簪突然化为一道灵力穿过他的手,直奔惊秽而去。
他抓了个空。
“送出去的礼物,还能轻易要回去么?”
蓦地变低的声线缭绕在沈忘州耳畔,视线里的银白发丝眨眼间长至足踝,清瘦少年身上的宗内服饰变作华贵繁复的月色仙袍。
白银色的坠饰随着灵力浮动,碰撞着发出诡谲悦耳的声响,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扶住沈忘州的腰后,轻轻按向自己。
飘在空中的发簪忽地顿住,被另一只手轻松拿在掌心,指腹轻佻地抚过精致的纹路。
沈忘州抬起头,被近在咫尺的容颜晃得愣了愣,垂下来的发丝落在他眼角,有些痒痒的。
赖在他怀里的人终于玩够了,恢复了胤淮的模样。
胤淮垂着头,长睫半遮住黛色的眼珠,白皙的指尖穿过沈忘州散落的头发,熟练亲昵地亲手替他重新束发。
惊秽眼瞧着自己的精魄又被夺了去,她不是胤淮的对手,只能言语讥讽:“胤淮,本尊的精魄你用的还真是顺手。看来你那些天材地宝都不够珍贵,才要来本尊这里抢东西献殷勤。”
“小桃树,”胤淮头也没抬,不紧不慢地拾起沈忘州的一缕碎发,笑得莫名,“这里哪有你的精魄?我手里的,可是忘州的簪子。”
惊秽呼吸一滞,被这鲛明目张胆的强抢气得眼前发黑。她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止于此。
只能咬牙耐着性子道:“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拿回精魄就与帝迟联手。我也不放心你们。帝迟若是向我发难,没有精魄,我如何自保?”
赤烬善解人意地“哦”了声,道:“你此番前来,是寻胤淮要一个承诺的,他若答应保你,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惊秽不正眼看他,只是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这鲛是不是故意的,等四道视线同时看过来,等待他这个当事鲛给一个说法时,沈忘州的头发还没有整理好。
他垂着眼专注地为伴侣打理头发,云淡风轻的贤惠样子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日日独守空房、手无缚鸡之力的鲛罢了,天塌了都比不上沈忘州的头发重要。
眼瞧着惊秽的脸越来越黑,赤烬在一旁善意地提醒:“咳,你不如寻小师兄一诺。”
胤淮这鲛向来冷血又无情,就算答应了也有一万种可能出乱子——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亲手把惊秽宰了。
人是胤淮亲手陨的,确实没死在帝迟手里,也算是完成了承诺……
但要是沈忘州答应了,他定然舍不得让沈忘州毁约。
只要是沈忘州想做的,胤淮恨不得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一起做。
惊秽与他们相识万年,经过赤烬的提醒,亦看穿了其中的关系。
事关重大,她直接了当地要求沈忘州:“你在此与本尊立誓,如若帝迟为难本尊,你与胤淮定要护本尊和冥界周全。”
沈忘州不可能让惊秽这样一位古神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无视头发上作乱的手,重复了一遍惊秽的话,发下了誓言。
“……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惊秽满意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你们和帝迟之间的事与本尊无关,冥府不会插手,你们自求多福吧。”
她保持中立,谁也不帮。
赤烬不赞同地摇头:“惊秽,这是我们四个的事情,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惊秽:“哼,本尊还偏要独善其身了。”
沈忘州看着惊秽和赤烬,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古怪。
惊秽几乎不正眼看赤烬,赤烬面对惊秽时也正经了许多,诡异的不像多年老友。
沈忘州还在心底猜测,胤淮已经帮他束好头发,看笑话似的“好心”提醒。
“小桃树,几万年爱而不得的狐狸就在眼前,我若是你,早就撕了他一片精魄囚在冥府,好好叙旧了。”
爱而不得?惊秽对赤烬?
沈忘州被突然的消息震惊了一瞬,眼神在那两位的身上扫过,诡异的气氛顿时有了解释。
按照沈忘州的处事礼仪,他想要带着胤淮一起离开避嫌,给那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慢慢叙旧。
他把四神的关系和相处模式想的太“体贴”了,胤淮不仅没走,甚至牵着他的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不光看,还要不时拱火几句。
光明正大得让沈忘州这么脸皮厚的人都觉得尴尬。
“他的丹魄?呵,本尊嫌弃还不够呢。”惊秽斜睨过去,赤烬的面孔映在桃粉色的瞳孔里,一如万年前的模样。
赤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桃树,当年一战,你被迫与帝迟联手才与妖界为敌……我一直都清楚,也从未记恨过你。”
惊秽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嘴里说的不记恨,心里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呢,”胤淮神情倦怠戏谑,指尖轻轻地点着沈忘州手背,体贴地提醒:“小桃树,你当年害死了多少妖族,嗯?”
沈忘州:“……”
当年杀疯了的胤淮血洗九重天后,可是直接杀进冥府劈了惊秽半生修为,冥府上下死伤惨重……这些他是半个字都不提。
惊秽神情一变,眼底闪过一抹不甘的阴暗,她拂袖起身,冷冷地对沈忘州道:“若有什么变化,你可以用发簪告知本尊。”
言罢就要离开。
赤烬生怕惊秽起猜忌,犹豫片刻,还是道:“当年夫人险些被帝迟生擒,我受制于人无法施救,有一个蒙面人救下了夫人……惊秽,我知道那是你。”
“就算她没死在帝炙手里,也在那天寿元散尽了,”惊秽身形一顿,背对着他们,声音冷硬地否认,“而且区区人族蝼蚁,本尊怎会救她。狐狸,你老眼昏花了。”
桃花香气倏然收敛,惊秽化作瓣瓣桃花消失不见,徒留赤烬在原地怅然叹气。
半晌才道:“小师兄,惊秽这边不会出问题了,等到战事开启,本尊会化形助你。”
说完化为一道金红光芒回到了沈忘州灵识内。
-
夜深,鳞渊峰寝榻上。
沈忘州嗅着胤淮新燃的香烛味道,昏昏欲睡地贴着对方冰凉的身体,拂去不停□□他耳垂的手,握在掌心,声音含糊地将白日里的猜测告诉了他。
“……这些都是你让我猜的,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那个半吊子的陨神劫会不会伤到你?”
胤淮半撑着手臂,柔软的丝质亵衣松垮地挂在肩头,另一边早被扯得落在手肘,欲遮还漏地展示着身上的点点痕迹。
他俯身凑到沈忘州耳边,嗓音慵懒沙哑,好似刚刚被欺负一通的人是他。
“会受伤的,忘州要不要疼疼我?”
沈忘州眼皮一下掀了起来,困意消失无踪,定定地看着他:“会受伤?”
“嗯。”但是死不了。
沈忘州听在耳朵里,“会受伤”三个字自动变成了“会有性命危险”,他坐起身来,腰用力时酸的他差点又倒下去,还好被胤淮体贴地扶住,没有骨头似的顺势躺在了沈忘州腿上,抬手帮他捏着酸软的腰侧。
沈忘州抓住他的手腕,皱眉问:“如果我不让他施展出来呢?”
胤淮顺从地任由他抓着,偏头用挺翘的鼻梁蹭了蹭沈忘州的里衣,漫不经心地说:“神魂转移夺舍时,天道无从判断他的去向,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要杀他,你就必须受伤?!这什么狗屁天道规则!”
“不会很严重。”
沈忘州眉头拧紧了,呼吸都急了:“那也不行!肯定会有别的方法的,对不对?”
胤淮听得愉悦极了,笑意盈满眼底,轻轻咬住那一块布料,含糊不清地笑道:“那……忘州再疼疼我,我就想想别的办法。”
沈忘州:“我……?”

第94章 初战
沈忘州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足足“疼爱”了胤淮一天一夜,才从他口中得到了保护胤淮的方法。
事关胤淮的安危,沈忘州也顾不得吃了大亏, 反复琢磨了许久, 又忍着身体的酸乏拉着胤淮演示了好多遍才稍稍安心。
沈忘州累极了,昏睡过去前脑海里还反复着和胤淮的对话。
“陨神劫是最霸道的上古禁术,可以封印我的神魂,让我陷入无止境的沉睡。若是早些时日,他或许真的会得逞。”
“早些时日……为什么?”
“因为你。”
“我?”
“对呀,因为你, ”胤淮压低了声音,带笑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划过沈忘州痕迹斑驳的颈子,亲昵道:“忘州别是忘了,我的精魄和你结了契,主契是你。”
“所以……?”沈忘州茫然地看着他。
“所以,现在我的命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想封印我, 从我身上下手可不行。”
沈忘州细细地琢磨他的话, 迟钝的大脑稍有反应:“想杀你,必须先过了我这关。”
胤淮赞许地轻吻他额头,轻声道:“可你的身上有赤烬的丹魄,陨了你等于陨了古神的丹魄,赤烬又无后代,三界根基势必会动摇。天道的运转只为了三界的平衡, 帝迟的陨神劫并不完整, 不可能越过了天道去伤你。”
最多只是伤沈忘州的肉身罢了,有契的存在, 伤害会一丝不落地落在胤淮身上。
比起封印沉睡的代价,受些伤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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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沈忘州正凝神修炼时,忽然感受到一股金系灵力从远处炸裂一般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鲛岳仙宗,持续数息之久,才缓缓消弭。
季寒溪突破飞升。
大战一触即发。
这一月里九重天不断派人来传话,多次出言威胁,百宗惶惶不可终日,龟缩依附在鲛岳仙宗不敢踏出半步。
季寒溪的飞升让这些宗主提前松了一口气,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他嘴里的“有办法对付帝尊”上,纷纷带着宗门至宝跑去玄烬庭道贺,大有为季寒溪马首是瞻的架势。
沈忘州对此不做评价,只在一旁看着季寒溪安排战事,暗暗记下所有御敌守阵的规律,回去和霖泽真仙商议。
霖泽真仙对自己的大弟子被帝尊控制、即将沦为傀儡的事深受打击。
一月前沈忘州告诉他时,这位老人家一息之间仿佛苍老了百岁,但身为一宗之主,霖泽真仙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他恳求胤淮,在最后留下季寒溪的性命,如若到了最迫不得已的时候,也请让自己的大弟子走的体面些。
胤淮的回答沈忘州没听见,只看见霖泽真仙的脸色更加苍老了。
月凌峰。
沈忘州、遇锦怀、秦雨三人站在霖泽真仙面前,汇报季寒溪的情况。
沈忘州和秦雨都是话少的,遇锦怀代替两个人,开口道:“师尊,大师兄今日命令百宗在掌心用焚木写下灵泽守阵符文,分三方立阵,引祈霖山脉的水木灵力注入修者体内,增强自身。”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检查过那些符文,和古书里记载的相同,没有任何问题。”
霖泽真仙沉吟一会,叹息一声,捋着胡须教导:“锦怀,你再去检查一次阵眼,忘州和阿雨去监视百宗宗主的动向,看他们是否另有安排。顶级阵法不一定需要符文施法,不同的位置安排不同灵力修为的修者,效果也会不同。”
三人点头应是。
从霖泽真仙那里离开,遇锦怀和秦雨神情也很沉重。
不论和季寒溪关系如何,他们都是自幼拜入鲛岳仙宗,一起修炼十余年的同门师兄弟。季寒溪会被操控夺舍,成为他们不得不兵刃相向的敌人,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难受。
“小师弟,你刚突破分神期,灵力可还稳固?”遇锦怀侧身问,峰顶的风猎猎吹过,三人的衣袍纷飞成一道道的弧线。
胤淮以鲛人的本体与沈忘州双修的次数愈发的多,比起需要利用修真界贫瘠的灵力滋养内府的修者,拥有胤淮的沈忘州简直是每天泡在世间最珍贵的至宝里修炼,灵力主动往丹田内府里灌,灵力增长的速度完全超出了天赋二字,短时间内再次突破。
就算如此,他也追不上被小凤凰用某种不知名方法增强修为的季寒溪。
这也是沈忘州一直以来不解的问题。
帝迟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季寒溪不过几月就飞升了?世间还有比胤淮效果更好的……?
难不成是江照雪?
可是原著里的江照雪都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剧情到底从哪开始崩坏的?
“一切顺利,”沈忘州伸出手,五指攥住又松开,充沛的灵力让他恍惚中感觉自己能够移山填海,“师兄,江照雪还在季寒溪身边么?”
“在,只是整日不出玄烬庭,连那些去拜访的宗主都不曾见过他。”遇锦怀回忆起来,上次见江照雪还是他刚刚被季寒溪带回来的时候。
“魂灯还亮着。”秦雨道。
魂灯亮着,说明还活着。
沈忘州思索着。
帝迟留下江照雪这条命,难道还有别的用处?
……
季寒溪被夺舍的事情只有他们几人知情,沈忘州三人只能亲自暗中检查了阵眼,又逐一排查修者身份,将结果交给霖泽真仙。
霖泽真仙仔细钻研后,虽然发现了些许异常,却又不能确定来自九重天的高阶阵法如何破解。
他偷偷用宗门内的至宝联络了九重天上,已经是广金仙者的父亲,对方也不能破解,指点他去问“尊上”。
霖泽真仙第二日就拿着东西腆着老脸去问了胤淮。
胤淮正在鳞渊峰上教沈忘州如何控制体内赤烬的精魄,闻言写了一道与之完全相反的符丢给他,霖泽真仙面色一喜,如获至宝地拿上符箓乐颠颠地离开了。
有了这个,就不用担心百宗沦为帝迟的“盘中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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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季寒溪主动宣战。
笼罩在祈霖山脉上空的浓雾被陡然出现的金光击散,铺天盖地的金色刺得人睁不开眼,属于九重天的灵力压制得护山大阵岌岌可危。
金光之后,五位手持法器的仙人各自坐着轿辇,模糊地出现,为首一位在大阵外掐起法诀,轻易穿透护山大阵,传音给鲛岳仙宗内的每一个人。
这声音不在耳畔,反而在脑海里出现——
仿佛在警告这些修者不自量力,如果对方想,随时可以废了他们的灵识。
“修真界异乱频出,修者滋生心魔,杀害无辜凡人,罪孽深重。”
“帝尊仁慈,给你们一日时间,交出各宗筑基期以上的逆贼,自戕于此。”
“缴械投降者,发誓将身魂灵力献给帝尊,洗清罪孽。”
“违者,投入乱魂梵铃内,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这声音仿佛重锤敲钟,浑厚沉重,字字诛心,震晕了修为低下的修者,尤不放过地继续摧毁他们的心智。
就在这时,一道犹如金石淬火般的锋锐灵力从鲛岳仙宗内迸发,摧枯拉朽地斩断了侵蚀的灵力。
季寒溪清冷沉静的声音出现在众修者灵识内,低呵一声“清!”。
晕倒的修者猛地睁开眼,大梦初醒似的大口喘着气,狼狈不堪地御剑飞回属于自己的阵位,催动灵力抵御外敌。
“不过是五位地位最低的嫦朴仙人,怎么可能是天赋如此离谱的你大师兄的对手,帝迟那只小破鸟在想什么呢?”赤烬在沈忘州灵识里絮絮叨叨,“难不成是找人给他选好的宿主练手?”
刚刚这五位嫦朴仙人的话沈忘州是一个字都没听见,还是赤烬给他传达的。
如果直接用声音攻击,他还能收到,但这种直击灵识的传音,无论如何也不能突破他的防御底线——他的灵识里可是住着四位古神之一的赤烬。
果然如赤烬所说,季寒溪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加上修真界所有修者维持的聚灵阵,不消片刻已经重伤了三位嫦朴仙人,占了绝对的上风。
“你这位师兄的天赋着实过人……”赤烬意味深长,“就算是广金仙者来了,恐怕也能战个平手。九重天那些老神仙一定想不到,对付一个刚飞升的小仙,他们就得用上以多欺少的人海战术了。”
“真是不得了呀,广金仙者已经是九重天的主力,再往上的天尊仙者只有五个,不,现在剩下四个了。”
其中一个在雾铃镇变作纸人,想要夺取沈忘州体内的丹魄时被胤淮亲手捏碎了脑袋,血溅三尺神魂俱灭。
话音刚落,天上金光更盛,五位负伤的嫦朴仙人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五位广金仙者。
这次季寒溪的应对吃力了许多。
赤烬看着前方激烈的战事,毫不紧张,甚至不紧不慢地给沈忘州解说了起来。
“他现在利用你们这个聚灵阵还能抵挡一二,等到天尊仙者下来,就要胤淮出手了,这些小娃娃修为还太低,支撑不住聚灵阵。不过这几个广金的实力比万年前那批下降了太多呀,胤淮血洗九重天时到底宰了多少……啧啧啧……”
“小师兄,你别看这些仙人随便来几个就能压得几万修者勉强应对,在那鲛面前,连下酒菜都不够。”
沈忘州信他的话,只是心情却没有赤烬那般轻松。
因为胤淮出面的那一刻,就是帝迟陨神劫发动的时候。
这一日,九重天只试探性的派来二十余位仙人,但修者这边已经是身陨数十,负伤不计其数。
泼天的金光退散时,熟悉的传音穿透灵识,只不过这次来自广金仙者,威力更甚。
“帝尊给你们一日时间,明日太阳出现的那一刻,不会再是今天这样的威压。”
身负重伤的修者经此一遭全都昏死过去,短时间内连苏醒都困难。
季寒溪身上月白色的袍子染了血,发丝凌乱,眼底赤红,却顾不上休息,立刻调动灵力恢复。
沈忘州与他擦肩而过时,季寒溪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修者,突然攥住了沈忘州的手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沈忘州挡开他的手,眼神观察着他有何异样:“有事?”
异样简直太多,季寒溪眼底晃过一抹金光,又瞬间消失。
抿紧了苍白的薄唇,痛苦地看着他,明明是有话要说的神情,说出来的却是冷硬的:“明日一战,你不要碍事。”
沈忘州到现在也没有弄清季寒溪和原主到底为什么崩裂成现在这种关系,他罕见地没开怼,皱着眉问季寒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你明日……”季寒溪呼吸急促了些许,移开视线,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要出去。”
说完,下一瞬化作点点金光消失不见,没有多看一眼,只留下传送术法的痕迹。
走的太狼狈,完全不像季寒溪。
沈忘州脑海里思索着他的那句“不要出去”,百般不解。
战前明明是季寒溪亲自给他安排好了一个重要的阵眼位置,他修为高,站在那里理所应当。
现在又让他不要去了。
这个场景,太像季寒溪在和另一个“意识”做斗争了。
所以……
帝迟明天打算对他下手?
还是说,要通过他威胁胤淮?

第95章 醉酒
没人想被装进乱魂梵铃身死魂消, 更不想被帝迟抽干骨血灵力生不如死,修真界每个人都期望季寒溪可以救他们。
前路未卜,鲛岳仙宗气氛沉重,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死气沉沉。
这份让人不快的沉重, 只没有蔓延到一个地方——
鳞渊峰。
沈忘州找遍了寝殿也没看到胤淮的身影,他轻吸了口气,熟练地直接去往冷泉。
胤淮是鲛人,虽然可自由化形为人,但最让他舒适愉悦的还是鲛人的模样。
鲛尾拂动水面,被水流承托的感觉最是放松——这还是沈忘州被鲛尾“承托”在水里神志不清时, 胤淮在他耳边呢喃哄骗他不要上岸时说的……
稍一回忆他和胤淮一起时的画面,沈忘州耳根就腾起一朵红晕,他绷了绷嘴角才勉力压下。
刚踏进冷泉周围的结界,沈忘州就敏锐地听见了泉水波动的声响,轻柔细微的滴答声,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胤淮的指尖是如何轻佻地拂过水面……
靴底一软,沈忘州低头。
从他脚下一直到岸边的石台上, 零散地丢着仙袍外衫, 内里,玉坠,再往前看,是铺散在地的长裤,甚至连亵衣也凌乱地丢在岸边……
好一副任君采劼、引“狼”入室的模样。
只是不知道谁才是那头饥饿难耐的狼。
一声拍击水面的声响柔柔地侵入耳膜,沈忘州指尖下意识地挠了挠袖口, 呼吸急促间, 连湿润的雾气都变得暧涩朦胧,抓挠鼓弄着隐忍的神经。
他放轻了脚步, 好像古书里的好色登徒子,抬手挡开一片盛开得妖娆的花枝,抿着嘴唇看向冷泉里隐隐约约的身影。
胤淮是极好看的,三界众生里最诱人的存在,在沈忘州眼里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最大的诱惑。
明明轻易就能勾走了沈忘州的魂,这条欲念滋养的鲛还偏喜欢在他面前穿着松垮脆弱的亵衣,轻易就可撕毁,欲遮不遮,欲露不露,满身写着快对我做点什么。
此刻,柔软的月色布料沾了水,潮湿地贴附在一片冷玉般的后背上,身体晃动间,半透不透地露出些许肌肤的颜色。
泉水里伸出的手比人族多一个指节,显得过分修长诡异,可又漂亮得让人渴望。
宽松的袖随着动作垂落至手肘,伶仃的手腕漫不经心地搭在玉台上,指尖轻弄着一只烟青色陶瓷小盅。
普通的动作,因为做的人不同,毫无缘由地变得滞闷暧涩……沈忘州站在原地,像被什么压住胸口,吸入口中的空气稀薄又滚烫,舌尖渴望什么似的不停地舔舐牙齿,几乎要尝到血腥味。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不属于人类的手,神经犹如一根脆弱的丝线,快要被扯断。
食指指尖轻轻探入盅内,沾了一点透明的酒液,动作缓慢地沿着盅壁划落到边沿,柔软的指腹被挤压出一条细细的痕,执拗地抚过玉石的每一寸。
一下,一下……
好像有什么在轻轻挠着沈忘州的心,搔动从心口蔓延到掌心,路过的所有地方都在发烫。
指腹轻点,灵力浮动间,小盅内无色的酒化作了艳红,拇指和中指扶着边缘拿起烟青色酒盅,像要把什么摇匀一样慵懒地晃动。
冷白的手指和红润的酒液互相映衬,让沈忘州无端联想到一朵开到荼蘼的艳丽花朵上躺着一具冷白美艳的躯体,濒死的花瓣紧紧裹挟触碰着,不愿放开……
愈发炙热的视线被一只手牢牢抓住,无处可逃,泉水叮咚,一缕湿漉的发落在玉台上。
沈忘州心尖一跳。
那张让人意乱情迷的脸终于映在沈忘州眼底,湿漉的长睫下,黛蓝色的竖瞳妖异迷乱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在对方如临大敌绷紧身体的时候,染着透明水珠的唇轻启,牙齿轻轻咬住酒盅,松开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慢慢仰头……
酒液失去控制地顺着唇角淌下,染红了下颌,划过鲛人柔软脆弱的脖颈,渐渐向下,向藏匿在玉石台遮挡的暗处……
沈忘州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那片花枝遮挡的入口,站在离胤淮几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堪称靡乱的场景。
喉结用力地滚动,才克制住想要把眼前的鲛抓到岸上的冲动,沈忘州强作镇定地重重呼吸。
狭长的凤眼眼神迷醉,仿佛真的喝醉到失去了意识,饱含涩意的视线与沈忘州的眼神相撞,勾缠缭绕间,雾意和水汽迷离,沈忘州喉咙里咕咚一声,靴底在地上蹭过,狼狈地攥紧了袖口。
尚且青涩的少年,感觉自己好像被对方的眼神侵范了。
黛色眸底染上隐晦的渴,齿尖微松,舌尖扫过冰凉的酒盅,轻轻一顶。
酒盅倏然落下。
“啪——”
沈忘州身体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猩红的舌无意般地舔了下被酒液染红的唇,沈忘州呼吸一滞,耳边仿佛听见了唇舌抵弄时发出的水声,不住地刺激着耳膜。
最后一根神经,“啪”地断裂。
沈忘州长腿不受控制地迈开,走到能把他吸吮到骨血都不剩的鲛面前。
这一刻,他忘记了水面下摆动的危险鲛尾,不由分说地捏住沾满酒液的下巴,用力抬起,俯身狠狠吻了下去。
水声潺潺,冷香肆意,沈忘州后背绷得发疼,失控的双手手背青筋乍起,抓住鲛人的肩膀,咬破了柔软冰凉的唇,在血腥味里疯狂地想要把他拖出水面。
他还是不喜欢水。
被故意引诱刺激了许久的大脑一片昏沉,内心深处的小小欲望纵横滋生,席卷了岌岌可危的神志。
他想要把鲛人据为己有,按在岸上,关起来,锁起来,让鲛人只能在黑暗里遍体鳞伤地渴求他给予一点点水,来维持虚弱的生机。
被引诱而一无所知的猎物,自以为是猎人,一步步走进了温柔致命的陷阱。
“醉”得意乱情迷的鲛真的失了力气似的,顺着沈忘州的力道浮出完美无瑕的身体,能屠尽生灵抽骨割喉的手,此刻一只无力地撑着石台,另一只虚虚环在沈忘州腰间,抓着揉着,濡湿了那一块布料。
湿淋淋的身体失了平衡,没有骨头似地撞进沈忘州怀里,冰凉的唇抵在不住滚动的喉结上,随着上身的滑落一路隔着仙袍刮蹭到锁骨,透过薄软的皮肤,听见沈忘州喉咙里发出难受似的声音。
水面下藏得极好的鲛尾用力摆动了一下,推开沉重的水流,试图紧紧圈住什么又强行忍住渴望,尾鳍上的锋利边缘不断切割着泉水,发泄着隐忍的冲动。
沈忘州感觉喉结一凉,随后是软……
从身体里迸发的燥热不像话极了,他抓住胤淮肩膀的力道更重,在对方恶意的引导下,施虐欲充斥着脑海。
少年的耐性和定力俱是不佳,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溃败得一塌糊涂。
沈忘州舔了下干涩的唇,忽视了浮动的水面和腰间力道渐重的手,俯身抱住胤淮的腰,清澈的嗓音被沙哑代替,含糊不清地命令他“从水里出来”。
他几乎要跪在石台上,掌心下沾了水的布料仿佛和胤淮的肌肤融在一起,滑腻一片,说不上来的旖旎。
沈忘州失了方寸的使不上力,滚烫的指尖触碰到鲛尾与后背的连接处,一个不起眼的鳞状痕迹烙印在指腹,留下莫名的触感和几不可查的痛楚。
好似冷硬瑰丽的鳞在肆意虐待着指腹的薄茧……
胤淮纤长的睫羽低垂着,掩去眸底深而重的情绪,被沈忘州触碰过的地方热得简直发疼,只有眼前的人才能止住的疼。
他靠在沈忘州怀里,被吻到殷红滴血的唇微微张着,唇角染着一抹欲意浓烈又深陷其中的笑意,疯狂贪婪地享受着让他难以自拔的痛。
“忘州……”胤淮俯身在他耳边,呼吸沾满甜腻的酒香,连声音都黏腻了起来,勾勾缠缠地绕着他,“忘州……”
沈忘州滴酒未进,在一声声摇摇欲坠的呼唤里却醉得比胤淮还深。
明知道鳞渊峰外就是血流成河的战场,明日就是陨神劫封印的时间,他却半跪在这方天地里着魔似的享受着胤淮。
少年嗓音嘶哑,手指愈发用力地握住鲛人的腰,不成调子地回应他:“胤淮……出来……来岸上……”
沈忘州感觉他要疯了。
或许就是明天,帝迟会用陨神劫困住胤淮,就算胤淮和他保证陨神劫不会成功,可他还是害怕。
万一呢。
万一陨神劫没有失效。
那他的胤淮会怎么样……
沈忘州怕的要疯了。
只是胤淮的冷静让他麻木,直到大战在即,才恍然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日。
回到鳞渊峰的一路上他想过很多,要怎么温存郑重地和胤淮表达自己的爱,在短暂的夜里紧紧抱着胤淮的身体,什么也不做,一心一意地告诉他自己的害怕和担心……
但从看见胤淮的这一刻起,一切都失控了。
去他妈的温存!
他要胤淮,想把胤淮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一点一点剖开了缝在身上、把自己撕碎了和胤淮融在一起……
胤淮愿意陪他渴死在岸上,他也愿意和胤淮一起溺死在深海。
他们都是世人眼里不可理喻的疯子,爱或恨都想亲口吃掉对方的疯子。
这就是他从少年时到现在一直疯狂想要的爱,这世上只有胤淮能给他回应的爱,他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值得恐惧的?!
胤淮若是陨了,他就陪他一起。
就算是死,他也要和胤淮纠缠不休。
干燥的唇再次被覆盖,沈忘州渴极了地咬着,毫无章法地拼命感受着胤淮的气息。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胤淮的肌肤上,为这幅冰冷的躯壳赋予了独属于沈忘州的温度,骨节修长的手指抓握住少年的后颈,细致又强势地缓缓揉捏,将人死死锁在自己的气息里。
沈忘州呼吸里全是柔软甜腻,胸口起伏间脊髓发麻,快要喘不上气,双手下意识地收紧。
被他攥住的覆着鳞片的腰停顿了一瞬,而后忽然顺着水流的力道向前一撞,拍击在玉石做的台面一侧,溅起片片水花。
水面上的身体也随之晃了一下,在岸边相拥的两人滑向泉水的一侧。
沈忘州耳根倏地滚烫,被催熟成滴血的红果,亟待品尝。
冰冷的呼吸散在发烫的耳根,胤淮的声音勾走了沈忘州的魂,随着一丝丝甜意弥漫,沈忘州嘴唇颤动地听着对方的话。
“忘州在怕什么?”果皮撕开,被耐心地一点一点品尝,拭去,吞咽,“嗯?”
沈忘州腰间的手忽地收紧,强势的地位颠倒,跌撞在胤淮的怀里,呼吸不稳:“我……”
耳垂一痛,随后被细腻地裹住,距离太近,连胤淮尾音里勾人的颤都听的一清二楚:“怕我真的被封印么?”
沈忘州一只手不知何时落入了冷泉,墨色的袖口被打湿,黏在手背上,变得松垮不整的仙袍凌乱地坠在身上。
绷紧的身体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瑟缩颤抖得像冷的无处躲,又像热的受不住。
沈忘州呼吸急促,他用力抓着胤淮的手臂,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着那双黛蓝色的眼眸,沙哑凶狠地命令:“胤淮,我不允许你死!”
“如果你死了,我就毁了赤烬的精魄,让三界和我一起给、你、陪、葬!”
黛色眸底闪过压抑不住的疯意,胤淮仰头亲吻沈忘州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笑意溢满脸庞,握住他后颈的手愈发收紧,声音兴奋得颤抖。
“我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

第96章 围攻
晨光初现, 鲛岳仙宗上下所有还有一战之力的修者,在第一缕阳光射在日晷上时,全部立于自己的阵位, 神色严峻, 毫无退路。
这些修者的掌心画着季寒溪给他们的“保命”符纹,据季寒溪所说,天道自有安排,今日一战修真界必胜。
沈忘州对此不置可否,他没有听季寒溪昨天的话,出现在了除季寒溪外最重要的一个阵眼上, 心情平静地俯视着修真界所有精锐力量。
这些人脸上有忐忑,有恐惧,有愤怒……全都孤注一掷乞求季寒溪可以带他们活下去。
而那些知道胤淮存在的高阶修者,更是将希望同时寄托给了他们眼里喜怒无常、避之不及的古神。
平日不讲神佛,遇事尽是信徒。
沈忘州讽刺地收回视线,紧握住袭焱,灵力充斥全身。
胤淮就在他的身后, 虽然所有人都看不见, 但沈忘州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这是他和他之间独有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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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
四位天尊仙者分列两侧,各自身后站着十余位实力上乘的广金仙者。
帝迟负手站在一个巨大的凤凰虚影上,总是饱含笑意的眉眼一片冷沉,眉心的金色翎羽愈发灵动。
“鲛人胤淮荒淫无道、杀戮无数,万年来欺压众生、血洗九重天……乃三界最大祸端!”
金色瞳仁扫过面前一张张写满忠诚的脸,掩去眸底的阴狠, 义正严词地道。
“本尊一心护佑苍生, 天地可鉴,此番得天道委以重任, 就算身死魂消陨落于世,也定然将胤淮封印!”
众仙神情俱震,急忙躬身,齐声道:“帝尊三思——”
“我意已决。今日一战,惊秽龟缩冥府,赤烬已是一缕精魄,诸位尽可放手一搏,胤淮由本尊托住。”
“若本尊陨落,九重天将由四位天尊继承掌管。”
四位仙者眼底均是震撼,连忙挽留帝迟,却不能劝解一丝一毫。
可怜众仙忠心耿耿,却不知道他们的好帝尊早已将他们的死期写的明明白白。
在帝迟的眼里。
今日,九重天将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惊秽倒戈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本来就不需要断魂笔和命簿,威胁惊秽只是为了转移视线。
只要能封印胤淮,这世上再无人可能发现他的破绽。
胤淮……胤淮……!
天道何等不公,唯独赐予胤淮无与伦比的天赋和能力,他也配!
帝迟缓缓闭上眼。
父尊,你当年没完成的事,就由我来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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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的金光随着一声穿透灵魂的凤鸣,骤然降落!
祈霖山脉如水洗般湛蓝的晴空被缭乱的金色电光取代。
数不清的仙者乘着各自的坐骑法器从天边出现,属于各自的灵力光芒耀眼得甚至取代了太阳。
四方为首的仙者身上威压犹如天谴,阵势恐怖,震天撼地,护山大阵内的修者甚至不敢直视他们的身影。
他们拼命布置的御阵在光芒下脆弱地颤栗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昨天的进攻像是一场儿戏,现在这个才是修真界所有修者拼命想要飞升达到的九重天的真正实力,还未出手就完全碾压了他们的气势,让这些“修真界精锐”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修者们眼底只剩下惊恐,自言自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了!”
“这声音是凤鸣,是……凤凰帝尊!远古四神之一……”
“我们真的能赢吗……”
“别废话,今天要是败了,要是败了……你我都没法苟活……”
就在修者被压得抬不起头、几乎从内里开始溃败时,一道寒光蓦地从阵内乍起,一把巨大的鲸骨扇的虚影浮现在空中,势不可挡地切割开滔天的威压,让他们得以喘息。
季寒溪一袭白衣立于阵前,眸色冰冷地看着面前的“千军万马”,手里的鲸骨扇渴血地发出阵阵鸣响。
“小小蝼蚁,不自量力。”
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洪钟一样砸落,像发动的号角,按兵不动的众仙拉开弓弦一样陡然行动,金光大炙间纷纷唤出本命法器发起攻击。
季寒溪低头看向阵内的修者,灵识传音,厉呵:“开阵!”
以沈忘州和霖泽真仙为首的阵眼纷纷被注入大量灵力,这些灵力的属性各有不同,但终点只有一个——季寒溪。
集众生之力于一人,对抗九重天。
沈忘州是唯一一个突破分神期的修士,瞬间感觉自己三分之一的灵力被抽走,其他修者的灵力怕是转瞬间就被吸干了。
怪不得需要画上聚灵的符箓,不加快吸收天地灵力的话,阵眼下一瞬就会不攻自破。
沈忘州紧盯着季寒溪,想要看帝迟到底要怎么利用这个底牌,战场上的局势却让他愣住半晌。
他该说季寒溪不愧为书中主角么,金手指开得这么逆天。
才飞升几日,昨天还是与几位嫦朴仙人打的有来有回、面对五位广金仙者就稍显吃力的人,今日居然在大阵的增强下,面对数十位仙者的夹击不落下风。
战况激烈,旁人怕是连天上人的动作都看不清,沈忘州灵识里有赤烬在,所以看得清楚。
季寒溪双手执扇,招式凌厉,神情镇定,一招一式间尽显游刃有余。
这等天赋,若他没有被帝迟控制,确实有希望和书中写的一样,带着人族战胜九重天。
眼看局势不利,四位天尊仙者顾不上惊讶,纷纷下场,亲手对付季寒溪。
形势陡转。
季寒溪被一掌击在心口,嘴角溢出殷红血丝,后退百米。
天尊仙者乘胜追击,势要杀他为快。
季寒溪勉力应对,几位天尊看出法阵的作用,开始避开季寒溪攻击鲛岳仙宗上方的聚灵阵,法阵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灵力自保,提供给季寒溪的灵力瞬间衰弱许多。
季寒溪看聚灵阵岌岌可危,当机立断地掐断了和阵法的联系,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实力硬刚四位天尊。
沈忘州左右看着也没有发现小凤凰有一点要救季寒溪的意思,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对方这是在逼胤淮出手,为此不得不伤害他的“容器”。
帝迟很急,生怕胤淮违反和赤烬的约定,不趟这浑水,那他的陨神劫要如何发动?
但沈忘州偏不让他尽快如愿。
漆黑的双眸染上血红,沈忘州留下一缕灵力维护阵眼,单手掐出法诀,瞬间闪至季寒溪身后,在众仙的重重包围下,低声道:“赤烬!”
“本尊在!”
巨大的狐狸虚影在空中一闪而过,赤烬的精魄在沈忘州体内燃成一团炽烈妖火,灵力骤然爆发,沈忘州实力直直冲破修仙者限制,袭焱剑刃燃起赤色火焰,双手握剑横劈,一剑挡开差点割在季寒溪脖颈的攻击。
一位天尊神色一变,低声道:“妖尊赤烬!暂避!”
季寒溪拭去嘴角的血迹,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忘州,嘶哑道:“你可以不来的。”
沈忘州同样看着他,摇了摇头,罕见地没说话。
刚才看季寒溪被天尊所伤时,他的心口忽地生出一阵陌生的钝痛,沈忘州意识到这是属于原主的本能。
他占了原主的身体,可以压抑住这股本能,但却不想忽视。
虽然他不明白原主为什么会因为害死他的凶手而心痛,但这是他欠“沈忘州”的,他会顺着原主的意思。
若是他,刚才就算季寒溪被伤也无所谓,只要他挡住接下来的攻击,季寒溪这个主角就死不了。
但原主的潜意识想要救季寒溪,他才和赤烬一起及时出手。
“你就是妖尊赤烬选中的人族,”天尊声音缥缈,无从捕捉,“若你归依帝尊,我等可饶你一命。”
沈忘州握着袭焱,感应着声音的方位,一边不着痕迹地缓缓抬手,一边饶有兴致地问:“哦?怎么算归依?”认他当儿子么。
天尊谆谆善诱:“交出赤烬和惊秽的精魄,帝尊可让你飞升上仙,享万年寿命。”
“啊……真是个好主意。”沈忘州眯起眼睛,点头赞同的时候右臂忽然扬起,剑身血槽上燃起妖火,猛地扭腰反身将袭焱狠狠掷了出去!
裹挟着赤烬妖火的袭焱轻易穿透障眼法一样刺目的金光,准确无误地到达诱导他的那位天尊眼前。
沈忘州的身影转瞬而至,天尊扬手挡住袭焱,却没机会再挡沈忘州化为锋利金瞳九尾天狐狐爪的左手,顷刻间被洞穿了右肩。
沈忘州一击即走,御剑站在季寒溪身侧,左手鲜血滴答。
少年笑的嘲讽,疏狂不羁的声音回荡在天际。
“我当初就是这么砍你家帝尊的。看起来,你比他抗揍啊。”
“黄口小儿,岂敢放肆!”
沈忘州嗤了声,反手摘下束发的簪子,握在掌心:“我这么放肆,你要替他报仇么?”
回答他的是四位天尊和身后数百仙者的攻击。
“忘州!”季寒溪眉头紧蹙,一把抓住沈忘州的肩膀将他拦在身后,手中折扇翻飞,竟是要替他硬抗这一击。
沈忘州的心口又开始疼了,他凭着原主的本能将受伤的季寒溪拽了回来,低声训斥:“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他身上的保命手段比季寒溪的头发都多,季寒溪要是死了天知道帝迟又能想出什么阴损法子来。
灵识里,赤烬道:“小师兄,唤本尊出来。”
沈忘州飞快地单手掐诀,口中重复着复杂难懂的咒文,一个个属于妖族的符号从眉心浮现,化为一段段残缺不全的妖族古籍,狂风卷落叶一样飞速环绕着他和季寒溪。
滔天的赤焰中,金瞳九尾天狐的本体虚影终于出现,华贵雍容的金瞳流露出一丝不屑。漂亮的赤色狐尾轻甩,铺天盖地的金光术法被尽数拦下。
虚影黯淡了几分,但依旧维持着。
这只是赤烬借用精魄和符箓召唤出的虚影,实力远不及他真正的本体,虽不能长久维系,但足以拖延一段时间。
沈忘州便利用这段时间,手持袭焱和惊秽精魄化作的发簪,在九重天上配合季寒溪一起大杀四方。
少年脸庞溅上鲜血,长发凌乱地垂落,杀疯了的沈忘州一只瞳仁完全变作了属于狐狸的赤红色竖瞳,灵力催动间身后长出一条赤色狐尾,眸光凶厉地四处搜寻着帝迟的灵力。
直到一声尖锐嘹亮的凤鸣从太阳初升的方向响起,赤烬的虚影一晃,飞速黯淡下去,沈忘州才勾起嘴角,主动掐诀收回了赤烬的灵力。
“哟,他急了。”
帝迟人未出现攻势先至,为了引出胤淮,他甚至没有攻击季寒溪,本命赤焰化为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凤凰,周围环绕着数不清的凤凰翎羽,直奔沈忘州全身要害。
竟是要一击毙命。
感受到帝尊的命令,四位天尊神情冷肃地后退,各自掐诀后,纷纷合掌诵念咒法。
广金仙者和嫦朴仙人见状飞速收了神通、远远退去,好像生怕被这恐怖的一击波及。
沈忘州被架空在天上,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磅礴的灵力威压下,灵力的运转都停滞了。
上方,一只巴掌大的八角紫金笼出现在沈忘州头顶,随着诵念猛地放大千百倍,笼内缭绕的紫色雾气化灵吞肉,可轻易屠戮。
下方,一柄席卷着水流的青色巨斧紧随而至,吞噬掉经过的每一个生灵。
后方,一只炎祈灵张开血盆大口,电光缭乱地冲至眼前。
前方,最后一位天尊沉声喝出沈忘州的名字,在沈忘州看向他时,双目怒睁,摄魂夺魄。
四位天尊和古神凤凰的全力一击,连沈忘州四周的空间也发出扭曲的声响,似乎要因这一击而撕裂,就算是赤烬本体在此,也会严肃对待。
“你们先以多欺少,”沈忘州神色都未变一下,看着飞速逼近的凤凰,嘴角扯开讽刺的弧度,“可别怪我不讲道理了。”

第97章 陨神劫
凤鸣高昂, 金焰涛涌,梵颂声如撞钟,天地为之色变。
堪称轰天裂地的一击, 以沈忘州为中心在短暂的静默后, 骤然落下。
修真界齐心设立的御阵只是被波及了些许就瞬间土崩瓦解,阵内修者皆口吐鲜血,灵脉受损,重创难起。
季寒溪距离沈忘州最近,企图帮他抵挡一部分,被帝迟的灵力震得口吐鲜血坠落到阵眼中, 被霖泽真仙用灵力护住才没跌落在地。
遇锦怀和秦雨眼睁睁地看着沈忘州的身影眨眼间被金光吞噬,心知这种等级的灵力小师弟无法抵挡,急到透支内府调动所有灵力,险些走火入魔。
可这种时候的实力差距已经不是拼命能够弥补,两人全力催动灵力仍然没能接近,只能徒劳地喊沈忘州的名字。
“嗡————”
来自远古深海的浪涌声同时在所有人灵识最深处响起,劈山裂海的炽烈灵力在沈忘州面前不足一寸的位置, 戛然而止, 再难前进半分。
一点浓郁的黛蓝从沈忘州颈后绽放,鳞片状的纹路好像生长在那块血肉上,虚幻的影子眨眼间扩大到包罗万象。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仙人和凡人的灵力都在飞速流逝,凝聚到它们该俯首臣服的、沈忘州后颈的那块小小的逆鳞上。
光芒散去,沈忘州身边多了一个与他并肩的月色身影。
胤淮凤眸轻眯, 戏谑地在沈忘州耳边道:“忘州可有受惊?”
“怎么可能。”沈忘州挑眉, 用手背碰了碰他垂下来的长发,被胤淮灵力包围的感觉凉丝丝的, 轻易抚平了刚刚灵力过度消耗的难受,他感觉很舒服。
“尊……尊上?!”
四位天尊看见胤淮的那一刻起神情骤变,不顾法器被胤淮生生熔炼的痛,狼狈地闪身要逃。
沈忘州看得稀罕。
这就要走了。
是帝迟先以多欺少的,他只叫了胤淮一个,不算欺负人。
胤淮头也未偏一下,在这等厮杀战场上,依旧满眼都是他的忘州,见状只慵懒地抬了下手。
在天尊还未说完的求饶里轻飘飘地落下。
“啊——!”
四个人的惨状各不相同,都是同样的血腥残忍,扭曲的肢体和支离破碎的神魂炸开漫天的血光,在朝阳似火的天边晕出诡谲惊悚的美。
几人为求活命甚至燃烧了神魂,才强行冲开胤淮漫不经心的束缚折磨,血里滚过一样再也维持不住高傲的仙尊姿态,跪倒在灵宠法器上,苦苦求饶。
“尊上!饶……饶过我们……”
“万年修为不易,求尊上……”
“三界已经大乱,尊上为何不和帝尊分一杯羹……”
沈忘州恍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鲛人”这个身份,胤淮轻飘飘地在他眼前虐杀了实力不输天尊仙者的檀魍。
这些天尊在胤淮面前,确实如同草芥一样,挥手便杀。
而且胤淮哪有与人“分一杯羹”的习惯,他自己就是三界最恐怖的存在,只要他想要,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这四位求人也没求到点子上。
胤淮挨着沈忘州的身体,抬手擦去他脸颊上溅到的血迹,眼神轻柔地重复:“分一杯羹么……好,很好。”
这鲛甚至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征求意见一样认真地问沈忘州:“就让帝迟亲手把自己炖了盛到我们面前,忘州先尝尝这杯凤凰羹如何?”
四人僵在原地。
胤淮黛色琉璃一样漂亮的眼珠轻轻转过去,唇角微弯:“不愿?”
尊上这是要让他们背叛帝尊,重新站队的意思?
为首的仙尊面色迟疑,挣扎半天,终于道:“尊上……小仙愿——”
胤淮遮住沈忘州的眼睛,半玩笑办认真地打断:“晚了。”
沈忘州失去视觉,恍惚间听见几人在绝望里最后呼喊出“帝尊!”两个字,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他们恐怕怎么都想不通,本应被帝尊拦住的尊上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胤淮记得沈忘州不喜过于血腥的场面,挥手将几人神魂俱灭化作齑粉,干净得连惊秽的命簿都搜不到四位天尊的名字了,才松开遮住沈忘州眼睛的手。
眼前恢复光明,沈忘州刚要打量周围,忽然被胤淮抱进了怀里,两条手臂紧紧圈住劲瘦的腰。
这鲛演得真切,垂着凤眼,苍白着一张脸,好不可怜地嘤嘤道:“好可怕呀,好多血……忘州哄哄我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忘州脸皮都要烫化了,急躁敷衍地抓了抓他的头发算作安慰,低声道:“别闹了。”
胤淮权当没听见,让三界闻风丧胆的尊上,旁若无人地挨着沈忘州撒娇,丝毫不见眨眼间杀戮万千的残忍。
“九重天还真是落魄了,”赤烬幻化出人类模样,熟练地无视胤淮,感慨似的站在沈忘州另一边,“万年光阴就培育出这四个废物来。”
胤淮哧地一笑,又很快隐去笑意,靠在沈忘州耳边,无辜又故意地提醒:“四个废物?忘州可知道,赤烬直系一脉的妖族万年前就荡然无存了,连废物都不见踪影呢。”
赤烬梗住:“……”
还是你这鲛会聊天啊!
“该出来了。”沈忘州不像这两位古神一样轻松,他紧紧抓住胤淮的手,看向对面。
四位天尊陨落,嫦朴仙人被季寒溪屠戮得不剩几个,剩下的广金仙者也被胤淮刚刚的余威波及,失去了抵抗能力。
帝迟耗尽九重天气数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到他“封印胤淮”这一步了。
天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阵阵雷光在天边浮现,一道望不见边际的赤金色符箓缓缓成型……
沈忘州身为胤淮的主契,切身地感受到了这股毁天灭地的威压,在胤淮身边,第一次产生无从抵抗的感觉。
他攥着胤淮的手绷出青筋,下意识往前挪了一小步,将胤淮挡在了自己身后。
虽然在一望无际的陨神劫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他还是想保护住身后的人。
“嗯?”赤烬顺着沈忘州的目光看过去,欣赏着漫天酝酿的浩瀚天雷,幸灾乐祸道:“你这鲛终于要吃点苦头了。”
胤淮眉梢轻挑,感受到沈忘州的小动作,不明显地低笑一声。
在赤烬的角度看,若是鲛人形态,这鲛浑身的鳞肯定恨不得炫耀到发光。
胤淮抱着沈忘州的腰,茶里茶气地赞同道:“我若受伤,忘州是会心疼的,我自然舍不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赤烬:“不如就让拯救三界苍生于水火的妖尊替我这个渺小的三界生灵牺牲一下……用你的妖丹挡这雷劫,如何?”
赤烬浑身一僵,拿着折扇的手气得指着胤淮,险些破口大骂:“你这鲛,本尊当初拿妖丹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当糖球扔着玩的!”
胤淮“哦?”了声,轻蔑地眯眼:“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哪日高兴了,寻点小法术,用妖丹和精魄将你复活么?”
不等赤烬回答,胤淮摇了摇头,笑得礼貌又疏远:“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吧,我不想让忘州误会呢。”
沈忘州听得嘴角抽动:“……”
不,他真的一点也不会误会,真的。
赤烬瞪着一双狐狸眼,折扇哗哗摇动。
他能和这鲛和平相处几万年还没被折磨得变态了,肯定是一身为三界为苍生的浩然正气救了他。
“更何况,”胤淮抱住沈忘州,好像多无奈似的给赤烬看沈忘州后颈上属于他的逆鳞,明明爱炫耀极了,还要低笑着叹息道:“我若是受伤,有忘州疼我,你一个孤家寡人……哦不,是孤家死狐,就算失去了妖丹,也是没人疼的……你不牺牲谁牺牲?”
“胤淮!你别欺人太甚!”
“惊秽也喜欢这么说,你们如此默契,不如结成道侣,我也好一次听两遍。”
“……”
沈忘州神经紧绷地时刻关注着陨神劫的动向,却也把他们两个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了出来。
胤淮看见他的笑意,眼底也跟着柔软,似想到什么,低头在他耳边道:“区区陨神劫,如何能杀我,忘州不信我么?”
沈忘州心尖一跳,攥紧的手指又紧了紧,哑声道:“我一直信你。”
胤淮闻言却未接话,只垂着一双深情的眸,细细地抚着他后颈的逆鳞。
话音落时,凝聚了帝炙帝迟两位帝尊丹魄的陨神劫终于成型,帝迟的声音从滚滚黑云中传来,笑得疯狂。
“胤淮!你杀我父尊,屠戮九重天,几万年来恶孽做尽,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感觉如何?”
“什么下场?”胤淮垂着眸子,不着痕迹地将沈忘州揽入怀里,眼眸深冷又嘲弄。
陨神劫。
终于有些有趣了。
藏匿在劫云后的帝迟嗤笑一声,语气含笑地恶意提醒:“强颜欢笑就是形容你这种神情的呢,可怜小忘州,刚刚与你结契,就要守了活寡。”
沈忘州嗤地一笑,双手抱胸仰头回他:“可怜小破鸟你,年纪轻轻没了爹,现在才四处撒娇认干爹,实在可怜啊……不过我替胤淮拒绝你了,他生不出你这么傻逼的儿子。”
“扑哧——”赤烬折扇掩唇,笑得肩膀直抖,“小师兄真解气。”
胤淮笑得唇角弯起漂亮的弧度,瞥向空中时眼底的笑意愈发地浓,夫唱夫随这一套很是熟练:“忘州的话就是我的意思。这么说来,帝炙陨落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你合该谢我。”
空中的符箓骤然放大千万倍,覆盖九州五陆,肉眼已经无法看清。帝迟的声音也已听不清晰,模糊中吼着“你该死!”。
两颗闪着凤凰图腾的金色丹魄在空中融合在一起,以己身陨召唤陨神劫,三界内至高无上的天道受到感召,回应以最恐怖的雷劫。
沈忘州猛地绷紧了身体,喊:“胤淮!!!”
耳边是胤淮沉静含笑的声音:“我在。”
这等层次的雷劫不是赤烬这个灵体能够承受的,他及时躲回沈忘州的灵识内,催动精魄,和胤淮一同牢牢护住沈忘州的身魂。
沈忘州眉头紧蹙,按照胤淮教给他的术法单手飞速掐诀,另一只手咬破淌下鲜血,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对应陨神劫的符箓。
胤淮和他说过,他身为胤淮的主契,胤淮的精魄有一半在他的身体里,天道若想封印胤淮,一定会对他动手——
他同时是赤烬精魄的传承者,天道不会越过赤烬精魄彻底灭杀他。
但陨神劫这个层次的雷劫,以沈忘州自己的□□强度,哪怕是蹭到一下都够他魂飞魄散无数次了,他可不想用孤魂野鬼的身份也胤淮长长久久。
所以这些伤害,要通过主契的权利,转移到胤淮身上。
普通的伤害会自动由胤淮承担,但陨神劫过于强大,需要以符箓法诀辅助。
沈忘州这辈子都没那么拼命地记住过什么,如今就算五感尽失,他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法诀。
第一道雷劫劈下时,沈忘州只感觉到眼前一阵极致的白,身体一冷,便再无感觉——胤淮替他承受了所有伤害和痛楚。
陨神劫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甚至判断不出这一击到底有多强,胤淮也未曾喊过痛。
只有赤烬在沈忘州灵识里惊讶无比的声音。
“帝迟召唤的陨神劫竟有这么强横?!这才是试探性的第一次降劫……若是本尊全盛期,刚刚那一击如果没有防备,内府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就算是这鲛……”
赤烬这句话没能说完,就被胤淮强行封住了,在沈忘州看不见的地方,从天地初开时便沉默安静坐落在三界一角的沧海宛如被触怒的兽,撕开平静无害的表象。
在一潮一潮的浪涌中扬起汹涌滔天的巨大浪潮,灵力汇聚形成深不见底的吞噬漩涡,承接住了陨神劫的一击,海水泼在岩浆里一样转瞬间蒸发消失。
胤淮身后浮现出属于鲛人本体的虚影,尽管周围缭绕着迷离湿润的水雾,仍然能看出那条漂亮极了的鲛尾。
这是他万年来第一次动真格。
传闻瑰丽绝美的鲛人是最血腥嗜杀的神,只要出现便会肆无忌惮地屠戮三界生灵,亡灵的血汇成条条河流,奔赴沧海而去,将沧海染成红色。
如今沧海未能变红,因为它从数万里外的洪荒之地,被召唤到了祈霖山脉——
整整一片沧海,瞬间淹没了整座山脉,还在继续冲撞蔓延……高耸入云的山峰林木眨眼间消失,被一望无际的湛蓝取代。
鲛人是深渊的主人,只要他想,他可以把任何地方变作自己的领土。
蔚蓝的海水翻起滔天巨浪,席卷保护着包围了两个人的身体。
整整九十一道陨神雷劫,化作一根根巨大到望不到头的雷钉,钉在沧海的四面八方,试图囚困住这位三界第一的古神。

第98章 神陨
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激荡奔涌的海水凝成一束束, 化为无法逃脱的笼,以难以分辨的速度飞速收缩。
雷劫触碰到胤淮的本体虚影,竟然将其撕裂了一丝缝隙, 苍蓝色的灵力宛如鲜血倾泻而出。
沈忘州瞳孔猛地缩紧, 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想要靠近虚影,帮胤淮捂住受伤的地方。
不等他转身,搂在腰间的手忽然用力,将他轻轻推了出去,一股灵力从后颈环绕至全身,将沈忘州整个人困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胤淮!!!”
沈忘州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伸手抓住什么,陨神雷劫已经赶到。
一眼望去,整片沧海被包围在黑曜色的雷电中,是真正无法抵抗的天谴,足以毁去双目的雷光伴随着炸裂的轰鸣巨响,短暂剥夺了沈忘州的五感。
也让他完全不知道, 牺牲了两位远古神明才召唤出的整整九九八十一道陨神雷劫同时砸在了他的肉体凡胎上。
沈忘州额头的赤烬妖纹和后颈的胤淮逆鳞同时催动, 倏然亮着赤焰般的红和深海的蓝,可依旧无力抵挡。
五感尽失的一瞬间,剧烈跳动的心脏炸开了让他神志尽毁的疼。
浑身上下的每一丝经脉都被撕碎了,炎祈灵的治愈能力被使用到了极限,无处逃窜的灵力摧毁着这具身体,快速生长再被摧毁的肉身不堪重负, 沈忘州喉咙血腥, 吐出一大口鲜血——
疼,太疼了, 他从来没经历过的疼,恨不得让自己魂飞魄散的疼。
沈忘州双眼血红,弓起身体,几乎要疼死在当场,却还死死咬住牙齿,用尽全力去抵抗。
他不能死,他死了,胤淮也会……他不能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时间却只晃过了一瞬,下一瞬,周身的疼痛梦境一样消失不见,被摧毁的□□也修复如初。
沈忘州汗如雨下,洇湿了后背,双眼失神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死里逃生地大口喘息着,嘴里无意识喃喃:“胤淮……胤淮……胤淮?!”
疼痛不在他身上,那是……全都转移到胤淮身上了?
沈忘州猛地回头。
一击未能得逞,雷劫重新化作八十一道,在空中旋转着汇集,拧成一股遮天蔽日的庞大存在,光是看着就让人浑身冰冷眼神麻木,兴不起一点反抗的意识。
漆黑扭曲的刺目雷劫下,一道月白色的颀长身影冷然立于天地间,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沧海为背,眸色漠然地看着步步逼近的雷劫,直到沈忘州喊出他的名字,稠丽俊美的面庞忽地晃过一抹兴致高昂的疯意。
雷劫带起的狂风之下,华丽繁复的仙袍上银铃相撞,发出勾魂索命的诡谲声响,银白色发丝上坠着的黛色灵珠随着抬手的动作坠落。
光华流转间,泾渭分明万年的黛蓝和赤红忽然沸腾——
狐狸的妖丹和鲛人的鲛珠是世间最极端的两股力量,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互相避之不及,此刻却疯狂地撞碎了彼此间最后的阻隔,不计代价地融合在了一起!
沧海沸腾,天地色变。
胤淮闭上双眸,万里深海悲悯沉静的嗡鸣中,自天地初开时被赋予的远古灵力时隔万年,再次撕开了自我封印,从鲛人的精魄中无穷无尽地释放至鲛珠内,强横地压制住濒临失控的狐狸妖丹,凶狠地吞噬、融合……
足以颠覆三界的浩瀚灵力化形为鲛,胤淮左手掐出诡异复杂的诀,殷红的薄唇吐出一个个繁芜的字眼,银发纷飞中,悍然承接住陨神劫的倾力一击。
刺眼的红从嘴角流淌,胤淮却笑着,睁开双眸,右手在身侧张开,下一瞬猛然握住!
鲛人无穷尽的灵力静止了一霎,在雷劫重新聚起时,利刃般凶狠地贯穿!
劫云眨眼间稀薄了些许,天空中紧跟着浮现出一道古老神秘的符箓,刺目的金光猛烈地打在空中属于胤淮的灵力上,企图强行封印违抗天道的古神——
从胤淮融合妖丹鲛珠的那一刻,沈忘州灵识里赤烬就意识到什么,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终于崩溃地喊出:“胤淮!他是不是疯了?!”
这鲛骗了沈忘州!骗了他们!
帝迟真的找到了召出陨神劫还可以苟活的方法。
现在胤淮面对的陨神劫是完整的!
陨神劫完全可以在保留狐狸精魄的情况下杀死沈忘州,从而封印胤淮!
赤烬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胤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沈忘州替他吸引承受雷劫,他也不允许自己被封印留下沈忘州一个人……
“他想以一人之力吞噬陨神劫!”赤烬不顾危险化形成人,冲胤淮传音吼道:“你如果失败,身上的灵力失控,整个三界都会被你毁了!胤淮!你不要命了,还想沈忘州陪你一起死吗?!”
胤淮的灵力比另三位古神加起来还要庞大无尽,他若是执意和陨神劫拼个鱼死网破,陨神劫可以封印他,但他也可以让三界倾覆,毁了天道一心维系的平衡!
赤烬抓住沈忘州的手臂,想带他过去一起阻止胤淮那个疯子,却没能拽得动沈忘州。
陨神劫是完整的,胤淮若不反抗就会被永远地封印——
沈忘州的眼神从震惊到茫然,再是不知所措,最后的最后,所有的恐惧不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同样疯狂的不死不休。
少年染血的嘴角一点点勾起,眼睛直直地盯着胤淮的方向,声音嘶哑一字一顿。
“有什么可怕的。他若陨了,我就和这三界一起殉了他!”
人族自古以来就只希望古神牺牲自己拯救这尘世,从来不想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是全都视鲛人为远古凶神,出世便血溅千里,避之唯恐不及么?
如今凤凰不再庇佑,将人族视为蝼蚁,又都来求鲛人救三界于水火。
好啊。
好啊。
胤淮去救!
沈忘州抹去唇角的血,笑意染满整张脸庞,一错不错地看着胤淮。
胤淮答应救世,但要是失败的话,众生陪他一起死,也是理所应当的!
赤烬气急怒急地看着两人,无计可施地道:“疯了,都疯了!陨神雷劫乃天道至高惩戒,三界内一切生灵都不可反抗,岂是被封印者能轻易吞噬的?!”
“三界内?”沈忘州嗤了一声,抬起手按住后颈的那片逆鳞,指尖用力抓破血肉,鲜血淋漓中硬生生撕了下来,攥在掌心。
“我可不是这个世界的魂,不受你们劳什子天道的命令!”
言罢,不待赤烬反应,沈忘州握紧逆鳞反手狠狠刺进了自己的眉心——
剧烈痛楚中生生挖出了赤烬精魄的传承。
当初,赤烬就是用传承帮他将灵魂烙印上这个世界的印记,从会被天道击碎的野魂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人族。
赤烬的精魄帮他逃脱了天道的眼睛,避开了惩除异界灵魂的雷劫。
如今,沈忘州亲手将它挖了出来,再次变成了一个异界孤魂。
天空中骤然多出一道血色天雷,横冲直撞地直奔沈忘州而来,势要将他抹除。
与此同时,再次拧为一股的八十一道陨神雷劫轰然落下!
胤淮偏头抿开笑意,眸光柔和地看向百尺之外神色肆意的沈忘州,无需言语。
他知道沈忘州一定会懂他的意思,而且,一定会顺着他的意思做。
这就是他的忘州。
他的爱人。
沈忘州同样看着胤淮,开口命令——刻印在神魂最深处的契约第一次被主动唤醒,主契的命令高于一切。
胤淮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掐诀,转瞬之间,两人的位置交换。
反了,彻底反了。
泯灭异魂的血色天雷触到胤淮的同时化为一缕轻烟——它无法伤害三界内的生灵。
轰向胤淮的陨神劫面对此刻的沈忘州,陷入了诡异的停滞,堪堪停在沈忘州头顶——现在的沈忘州只是异界的一缕游魂,专为三界内生灵而设的陨神劫无法触碰到他。
沈忘州眉心流下的血淌入一只眼睛,视线里赤红一片,他笑得鄙夷,毫不畏惧地仰着头。
原来你真有bug啊!狗屁天道!
陨神劫短暂失控后重新捕捉到鲛人的气息,雷鸣震响下电光扭转,奔袭而去。
沈忘州看向胤淮,开口命令。
两道身影虚光闪烁,眨眼间撞在一起。
沈忘州一把拽起胤淮的领口,双眸赤红,紧紧盯着他,嘶哑道:“胤淮!你要疯我就陪你一起疯,大不了我们全都殉在这!给我!!!”
胤淮眯起漂亮的眸子,指腹擦过沈忘州染血的唇,嗓音低哑含笑:“忘州的命令,我总是要听的。”
言罢,俯身吻住沈忘州干涩的唇,近乎撕咬的疯狂,让两个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鲛珠融合的可怖灵力裹挟着神威浩瀚的沧海,化为一条属于鲛人的尾,硬抗住了陨神劫的一击,胤淮唇角溢出更多鲜血,雷劫亦被超出天道预估的强大力量撕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口子。
胤淮可以从那道裂缝里逃脱,想办法隐藏古神灵力,躲避一时。
但他怎么可能逃。
沈忘州吻住胤淮的唇,感受着对方承受的莫大痛苦,闭上眼睛,心脏痛到麻木地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沈忘州身体里契约着鲛人精魄的“祭”发出阵阵躁动,一道连接着胤淮心口的幽光亮起。
胤淮眸色疯狂又偏执,单手托住沈忘州的下巴,用力亲吻的同时牵起他的手,抚着手腕的力道堪称轻柔,动作却狠厉得让人胆寒——
他握着沈忘州的手,灵力化刃,狠狠刺进了自己的丹田,亲手挖出了蕴含了古神所有传承的精魄。
主人遭受重创,空中与陨神雷劫凶狠对峙的鲛珠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失去了胤淮的控制,断线风筝一样坠落到沈忘州流满鲜血的掌心。
沈忘州浑身都在颤抖,双眼已经猩红到看不清胤淮的脸,他用力攥着精魄和鲛珠,紧紧抱住胤淮的身体,鲜血染在月色衣袍上,刺眼又血腥。
沈忘州咬紧牙齿,逼迫自己不去低头看胤淮的伤口,抬起右手,红光一闪唤出袭焱。
黑沉乌云滚滚而来,无边天雷再次落下。
“噗呲——”
袭焱越过了鲛人所有的防备,狠狠贯穿了胤淮的心脏。
世间唯一可以杀死胤淮的人,剜碎了他最后的生机。

第99章 夺魂
沧海深处发出绵延万里的悠长悲鸣。
沈忘州紧紧抱住胤淮的身体, 感受着生机一点一点流逝,流淌出的冰冷血液仿佛将他烫伤,心底里最坏的预想似乎已经成为了事实。
远处被剥离沈忘州身体的赤烬虚弱地护住狐狸精魄, 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忘州满脸决绝地张开嘴, 一口吞掉了鲛人的精魄和鲛珠。
赤烬终于意识到这两个疯子要做什么,徒劳地伸手阻止。
“沈忘州!你承受不住胤淮的传承!反噬之下只会身死魂消!”
去他妈的身死魂消!!!
沈忘州不计后果地狠狠咽下了鲛人精魄和鲛珠,在完整拥有精魄的情况下,催动了体内的“祭”。
鲛人陨落,陨神劫失去了封印的目标,隆隆巨响中八十一道天雷在空中围绕着沈忘州, 像是在确定他怀里的人是否真的陨落了。
沈忘州剜去了赤烬的传承,利用“祭”强行命令精魄,继承了胤淮的神位。
他用凡人的□□和灵魂,继帝迟之后,成为了第二位二代古神。
和帝迟带有凤凰血脉的肉身不同,沈忘州是完全的肉体凡胎。
胤淮身为四位古神之首,世间唯一能承载他全部灵力的身体只有他自己, 其他人只会被灵力传承反噬, 血流殆尽,骨碎脉断。
灵力刚一烙印在身体上,沈忘州就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他痛到极致瞪大双眼,身体弓成一团,仿佛缩进了失去生机的胤淮怀里。经脉断裂、骨骼粉碎的声音刺破耳膜,双眼在灭顶的痛意折磨下淌出血泪。
赤烬气急又不能不管, 冒着极大的风险传送到沈忘州身边, 试图用灵力阻止胤淮的传承,却被沈忘州拂手推开, 还用刚刚吸收的胤淮灵力将他困在了原地。
“别……碍事!”
最后一道灵力伴随着一口逆血的喷出,重重地钉进沈忘州的额头。
浑身关节扭曲、被灵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上没有濒死的绝望,反而勾起一抹疯到极致的笑意。
熟悉的灵力环绕全身,感受到灵魂被轻轻地抚摸,沈忘州脱力地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渐渐失去控制,灵魂被另一个意识取而代之。
彻底闭上双眼前,嘴里模糊地呢喃:“终于回来了……”
在赤烬震惊的眼神里,因为剧痛而蜷缩的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熟练地控制住鲛人的庞大灵力,无视扭曲折断的骨骼,缓缓直起身体。
少年一双漆黑洒脱的眸子逐渐淡去,黛蓝色竖瞳妖异浮现,披散的长发从头顶到发尾落雪一样化作银白。
明明是潇洒不羁的少年人模样,气质却多了几分慵懒诱惑,深邃的眼神里也没有一丝稚嫩,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诡异又契合。
“沈忘州”抬起手放在唇边,轻轻舔舐了一下。
熟悉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甜腻得让他浑身颤栗,兴奋到想吻遍“自己”的全身。
沈忘州,不,现在是胤淮了,偏过头,眼神玩味地看着赤烬,直看得赤烬浑身发毛,才挥手将鲛人的肉身封在贝壳里扔给他,用沈忘州清冽的少年声线对他道:“看管好。”
赤烬将胤淮的肉身收进乾坤袖内,声音都哆嗦了:“你们两个……竟然要夺舍魂魄……他知道概率么?你们就不怕夺舍失败?!”
陨神劫认的是胤淮的神魂,为了让胤淮摆脱陨神劫,不是简单换一具肉身就行的。
沈忘州为此在恢复了孤魂野鬼的身份后,亲手杀死胤淮的肉身,获得精魄和鲛珠,不计代价地用肉体凡胎传承了鲛人的精魄——将自己活生生炼成了最好的容器。
最后,让胤淮同时夺舍了他的肉身和魂魄,以他的灵魂重生。
最让赤烬不理解的是,比起夺舍肉身,夺舍魂魄简直难于登天,更何况胤淮还要同时留存沈忘州的魂魄意识。
三界之内,就算是掌魂的惊秽来了也没有绝对的把握,稍有不慎就会双双魂飞魄散。
能想出利用夺舍这个办法的胤淮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能和他一起执行的沈忘州也疯得不轻!
“万一沈忘州没挺到你成功夺舍就身死道消了,你就是被他亲手杀了,你想和他同归于尽?!”
被沈忘州亲手杀了……
真是太愉快了。
胤淮享受地闭上眼睛,用最亲密无间的方式感受着沈忘州身体的每一寸,属于沈忘州的灵魂因为被夺舍,小小的一团,赤裸地蜷缩在意识最深处悠悠沉睡,任他抚摸揉弄……
胤淮慢慢睁开眼,看向因为失去目标将要散去的陨神劫。
天幕上的巨大符箓只有四神认得,上面的三个符咒分别代表献祭丹魄的帝炙和帝迟,以及被封印的对象——胤淮。
符箓由天道设下,在位面规则下,三界生灵就算拥有超越天道的力量,也不可战胜天道的安排。
而现在,胤淮在沈忘州的身体里,占着沈忘州的魂。
沈忘州不属于这个世界,等同于胤淮突破了天道的规则。
少年俊朗冷冽的面孔陡然多了些荼蘼的妖异,胤淮唤出被沈忘州完全吸收进体内的鲛珠,左手掐诀操控鲛珠,右手颇有些新鲜地握着沈忘州的袭焱,意味不明地模仿着沈忘州握住剑柄的力度。
鲛珠腾空,澎湃的灵力无止境地蔓延,沧海受到感召,在望不到边际的四面八方腾起汹涌的灵力重重包围住企图退去的陨神雷劫。
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雷劫在摆脱了天道压制的胤淮手里节节败退,被撕毁出一个又一个裂隙,顺着裂隙流淌出的醇厚灵力又被鲛珠吞噬殆尽,以此循环往复,雷劫愈发衰弱,连唯一的退路也被胤淮封死,只能对着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野魂和“死去的□□”发动反抗。
赤烬看得惊心动魄,这场斗争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摧毁三界的导火索,他劝道:“胤淮!适可而止吧,你吸收了陨神劫,天道怎会容你?”
胤淮竖瞳轻瞥,眼带讽刺笑意,颇为体贴地提醒:“狐狸,你这么听话,天道一定容了你,让你永生不死了。”
陨到只剩精魄的赤烬:“……”
待最后一道雷劫被吸收殆尽,烙印在胤淮肉身上的、属于三界内的束缚寸寸碎裂——
在陨神劫下活着离开,甚至将其炼化,胤淮已经彻底不是天道可以操控的存在。
被收回的鲛珠光华流转,较从前更加漂亮瑰丽,颜色也从赤红黛蓝相间回到了万年前纯粹的蓝。
同时收回的还有被刻意分离出的狐狸妖丹。
胤淮轻佻地捡起这枚与鲛珠相比,过于小巧玲珑的赤红色珠子,在赤烬眼巴巴的目光下,用沈忘州这张时常挂着不耐的俊脸垂眸轻笑道:“成色尚可,可以给忘州做个坠子。”
赤烬:“……”
胤淮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他以前真的没觉得沈忘州这张脸也可以这么气人!
胤淮随手一弹,扔垃圾一样将妖丹丢给了赤烬,同时召回了自己的肉身。
沈忘州的掌心还攥着那片逆鳞,攥得太紧,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血肉里。
胤淮微微低头,眸色幽深地吻过伤痕累累的掌心,用极尽温柔的力道,在灵识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唤醒了属于沈忘州的魂魄意识。
掌心的逆鳞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融化,流淌进沈忘州的血肉,滋养重塑着这缕来自异界的魂灵,烙印上独属于鲛人的印记。
从此沈忘州将不再受天道雷劫的束缚,他会和胤淮一样,突破天道的限制,傲然独立于三界。
灵气氤氲间,彼此的魂魄再次交换。
沈忘州的指尖动了动,意识经历了刚刚一系列重创修复,还处在虚弱昏睡的边缘。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抱在怀里,能嗅到熟悉的刻入骨髓的冷香……
他们成功了么?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濒死的幻觉。
五感渐渐恢复,耳边模模糊糊听到赤烬的声音。
“胤淮,你和小师兄计划得如此离谱,居然不事先通知我。”
“计划?”
赤烬短暂沉默后,震惊到无以言表:“……你是说,你和小师兄刚刚互相残杀传承夺舍躲避雷劫的方法都是临时起意?你事先都没与他商量过?他万一没配合你呢?!万一……万一哪里就出了岔子呢?”
将护佑苍生当做毕生责任的赤烬不理解,一不小心就要和三界同归于尽的大事,这鲛就这样轻飘飘地处理了?!
胤淮双手抱着沈忘州,感受着掌心的温热,病态疯狂的情绪被治愈,竖瞳归于平静。
他细致地帮沈忘州捋过凌乱的发,连解释的时候也要笑着炫耀:“忘州如此怕我被封印,我何必告知他陨神劫真正的威力,让他日日忧心我。”
赤烬:“……”
他绝望地叹了口气:“小师兄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分神期修者了,修真界名副其实的第一人,你不能总把他当成少不更事的孩子。”
胤淮挑眉,看着赤烬的眼神带着让赤烬寒毛直竖的同情,仿佛在嘲笑他老婆死的早,已经不懂爱情了。
赤烬闭了闭眼睛:“……”
好好好,他不懂,那个七情六欲少一半的鲛懂!
胤淮收回视线,回想着今日种种,抱着怀里人的力度愈发重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告诉沈忘州陨神劫的真相。
沈忘州舍不得他受一点伤害,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用“同归于尽”的办法。
既然如此,胤淮已经决定独自面对陨神劫。
赢了便好,若是输了,不过是和忘州一起与三界同归于尽。
他陨在前,他的忘州会如何伤心地哭他呢……
只是想象,胤淮的指尖就兴奋到颤抖。
变数发生在昨日夜里。
冷泉里,沈忘州吻着胤淮的唇,说出了“如果你死了,我就毁了赤烬的精魄,毁了三界,和你一起去”这样的话。
胤淮的计划在那一刻化为了泡沫。
他的忘州太爱他了。
愿意和他共赴黄泉。
胤淮兴奋到病态,他决定了,要用第二种更极端的方法——让沈忘州亲手杀了他,拼死接受他的传承,最后由他夺舍,占据沈忘州的身体魂魄反杀天道。
比起他独自挑战天道,最坏和三界同归于尽后陨落,这次如果失败了,他就是被沈忘州亲手杀死的。
沈忘州最害怕的事,这次要由他亲自动手,只为了搏一个完全无法确定的结局。
就像赤烬说的。
他们疯了。
从相爱的那一刻开始。

第100章 同生
待天上的劫云彻底散尽, 日光泼洒,湛蓝重现,沈忘州终于重新掌管了身体的控制权, 从混沌的思维里苏醒。
被夺舍的感觉实在难有,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蜷缩在一片漆黑中,眼前只有第三视角的“视野”。
一开始他还可以跟着胤淮的视线,当胤淮唤出鲛珠使用灵力时,他便无法承受鲛人的庞大灵力,陷入了昏睡。
沈忘州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向胤淮的身体。
他和胤淮的计划不可谓不疯, 失败了同归于尽,成功了就彻底将天道踩在脚下。
在这场计划里,沈忘州觉得他付出最大的不是承受传承鲛人之力时的痛苦,而是亲手“杀死”胤淮的心理阴影。
鲜血淌过手背的触感清晰得牢牢刻进了沈忘州的心脏,他在那一刻拼命地发誓,此后再不会让胤淮的身体受一点点伤害。
沈忘州轻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血腥的回忆里醒来, 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副躯体在被胤淮夺舍时所有的伤就被治愈, 他现在没有半点不适。
胤淮垂着眼,一手捧着他的脸侧,柔软的指腹从唇角下颌揉按流连,饥渴一样感受着和夺舍时不同的触感。
“胤淮,你——”沈忘州一开口,声音就沙哑的可怕。
胤淮从来不染纤尘的仙袍上还残留着大片血迹, 看得沈忘州心尖一颤, 以为交换神魂时发生了意外,他的伤没能痊愈。
胤淮见状立刻虚弱地眨了眨眼睛, 放肆地靠在他身上,叹息道:“我……”
“小师兄,这鲛没事,他就是故意不修复仙袍!”赤烬在一旁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别深情对视了,帝迟呢?是死是活还没见着呢!”
沈忘州这才大梦初醒地抓住胤淮乱动的手,看向陨神劫过后的周围——
下方的鲛岳仙宗和众修者早已消失无踪,连绵延不绝高耸如云的祈霖山脉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幽蓝沧海,壮阔无垠地拂过阵阵潮汐浪涌,仿佛这里本就是一片海洋,之前的所有都不曾存在过。
天上的太阳正烈,已是正午十分。
九重天众仙死伤惨重,苟延残喘的那些勉力浮在海面上,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师兄呢?!”沈忘州看着平静的海面,眉头越皱越深,到处都没有遇锦怀秦雨他们的影子,他以为他们可以御剑离开。
赤烬在一旁道:“沧海自古时与天地同时诞生,深不见底,妖物精怪众多且修为高深,如果没有人及时相救,那些修者这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沈忘州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什么意思?有人相救?谁?在哪?”
他话音刚落,水面忽然荡漾出一圈一圈平缓的涟漪,渐渐扩大,最终,一个青铜鼎状的小小法器从水面升空,直到他们面前。
一位须发皆白的广金仙者从法器中出来,伸手抓住了这只小鼎。
居然还有能动的广金仙者?
沈忘州看着他手里的小鼎,不等询问,已经有了答案。
凌墟飞至几人身前,俯身对胤淮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尊上,鲛岳仙宗内修者皆被小仙存于鼎内,小儿凌岳和几位亲传弟子皆无性命之忧。”
小儿凌岳?
沈忘州眼皮一跳。
凌岳是霖泽真仙的名,那这位……就是飞升已久的鲛岳仙宗上任宗主,传言被胤淮指导过的、修真界百年不遇的天才凌墟?
他师父的父亲,按辈分他应该叫什么?师祖?
沈忘州嘴角抽了抽,身边站着的人虽然现在是鲛人的身份,他若是叫了师祖,说不定下一瞬就能招来“真的师祖”。
思及此,沈忘州紧紧闭上了嘴巴。
毕竟和胤淮平辈对凌墟仙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凌墟慈爱地看了眼沈忘州,看出他分神期的修为,心道我儿实力斐然,竟教出如此天赋的奇才。
他恭敬地问:“尊上,帝尊可还……”
“帝尊?”胤淮慵懒地揽住沈忘州的腰,似笑非笑地开口,“帝尊不是陨了么。”
黛色瞳仁微微转动看向东方,日光刺目的遮挡里,一道虚弱的灵力隐约出现,胤淮眼睫微眯,藏匿在阳光后的“夺舍”阵眼瞬间被撕了个粉碎。
被陨神劫取走丹魄的帝迟虚弱地坠落,俊美无俦的脸血痕斑斑,金色仙袍沾满鲜血,再也维持不住帝尊的强势。
“帝迟,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呢,”赤烬笑眯眯地打招呼,“万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帝迟呕出一口血,强撑着立于空中,神情居然没有恐惧,反而多了丝癫狂。
他扯着嘴角道:“赤烬,当年父尊没灭了你的妖丹,让你和胤淮苟且偷生到现在,真是可惜了。”
沈忘州“嗯?”了声,绷不住乐了,打断他:“你是失了智还是失了忆?”
胤淮听的饶有兴致,靠着沈忘州,下巴搁在他发顶,轻轻与他说话:“有趣的还在后面。”
沈忘州不解,胤淮却只是轻笑,示意他再等等。
“就算没有本尊的妖丹,那鲛也死不了,”赤烬怜悯地摇摇头,“大局已定,你自戕吧。”
帝迟给修真界下达的威胁也是自戕,现在同样的结局落在他头上,好不讽刺。
“哈哈哈……自戕?本尊还从未受过这等威胁呢,”帝迟慢慢抹去下颌的血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忘州,低哑地开口:“你是本尊未曾算到的变数,你不属于三界,一缕野魂而已,竟敢……”
话音未落,凌墟掌心的小鼎忽然光芒大盛,灵力波动之后,霖泽真仙和几位师叔,遇锦怀和秦雨,最后是季寒溪,出现在沈忘州的面前。
“小师弟!”
“忘州!”
遇锦怀和季寒溪刚一出现就直直望向沈忘州,眼底充满了浓浓的担忧和关切,若不是胤淮的气场太过危险,他们已经过来抓住沈忘州上下查看了。
沈忘州想过去告诉遇锦怀他没事,但腰间的手搂得很紧,胤淮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连话都在挨着他的耳朵说。
若是平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忘州肯定会扯开他。
但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沈忘州这会儿还沉浸在一剑刺穿胤淮心脏的恍惚里,竟也顺着他了。
沈忘州和遇锦怀说他一切无恙,紧跟着和赤烬一起看向了负伤的季寒溪。
赤烬向沈忘州摇了摇头,表示他没在季寒溪身上发现夺舍成功的痕迹——更何况夺舍的本人,帝迟还被胤淮定在这里呢。
沈忘州这才放心,但还是暗示遇锦怀和秦雨后退,不要离季寒溪和帝迟太近。
“父亲,”霖泽真仙向凌墟行礼,眼角的笑纹真情实感,“多谢相助。”
凌墟拂手托起霖泽真仙,抚着胡须笑道:“尊上的命令,都是你我该做的。”
看得沈忘州新鲜,在心底暗道师父一家人说话都这么客气的,好像半点不熟,行礼都行得那么敬意满满。
今日一役,反杀九重天,生擒命不久矣的帝迟,保全了修真界与人族的命数。
鲛岳仙宗在场的几位师叔脸上皆有喜色,纷纷向胤淮行礼道贺。
胤淮从不在意这些,一个眼神,几个人立刻读懂,后退不再打扰尊上和……宗内小师侄。
九重天尚有一息的仙人皆向胤淮俯首称臣,被胤淮扔给凌墟处置。
鲛岳仙宗被沧海彻底淹没,胤淮看起来还没有挪走沧海的想法,霖泽真仙几人也不敢催,叫出宗内师叔级的强者潜入沧海修复护山大阵,保护宗内的灵器典籍。
至于那些灵力不足的修者,只能暂时昏睡在凌墟的鼎内。
最后是帝迟,他被胤淮封印在了一根金红色的漂亮翎羽内。
看见翎羽的一瞬间帝迟神情大变,气血逆流,他冒着必死的可能要冲过来杀胤淮,被胤淮一道灵力打的再起不能。
赤烬在一旁唏嘘:“杀人还要诛心,这鲛冷血无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到一半,他看向沈忘州,好心地向他解释。
“本尊若没有看错,这根翎羽应当是当年胤淮虐杀帝炙时,从他后背翅膀上最脆弱的地方撕下的。凤凰一生只会拥有一对这样的翎羽,其中一根被这鲛当不值钱的小玩意引沧海之力当场化了……”
“败家啊!太败家了!帝炙的丹魄被儿子献祭给天道,就剩下两根翎羽了,还被嚯嚯了一根,”帝迟满脸的肉痛可惜,“另一根就是这个,亏得他还留着。”
沈忘州听完也深感败家,这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国家一级文物,竟然就那么扔水里化着玩儿了。
他们以后可是要厮守万年的,沈忘州第一次觉得,这个家他得好好守着。
不然指不定哪日这鲛兴致起来,连沧海这个老家都敢扬了。
因为胤淮不动,赤烬只能干起体力活,亲自去收起翎羽:“老凤凰的东西可是纯正的古神之力,对仙族有绝对的压制力,帝迟不是纯正的古神血脉,自然也不例外。”
帝迟阴恻恻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狐狸,你以为胤淮会复活你?你迟早也是本尊这个下场。”
赤烬笑吟吟地纠正他:“本尊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能有什么下场。”
“沈忘州,本尊陨落前有一事不明,”帝迟垂下眼睫,遮住漂亮的金色瞳孔,也掩去了里面的歇斯底里,轻声道:“你可否告知本尊?”
沈忘州正拂开胤淮落在他脸颊的长发,随风蹭弄得怪痒的,胤淮还偏喜欢往他身上缠,他拂开一次胤淮就放一次……
闻言他停下动作,挑眉道:“嗯?你还有事要问我?”
帝迟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本尊即将夺舍季寒溪的?”
沈忘州不理解,这时候问这个有什么用,他挡开胤淮想作乱的手,视线越过帝迟,看向不远处神情震惊的季寒溪。
身为被夺舍的对象,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什么意思?”季寒溪几步闪到帝迟面前,盯着他的脸,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逆流,“你……夺舍我?你们都知道?”
帝迟嘴角缓缓咧开,缓慢抬头,金色竖瞳与他对视:“不是么?”
沈忘州忽然觉出不对,想分开两人却为时已晚。
季寒溪瞳孔猛地散开,被蛊惑了一样,在所有人行动前举起鲸骨扇,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在最后关头,他拼尽全力偏了偏扇子,堪堪避开要害,直直穿透了左肩。
不远处的沈忘州脸色一顿,肩膀好似撕裂了一样和季寒溪同时疼了。

第101章 共死
在场众人神情骤变, 纷纷拦住季寒溪,试图控住他。
季寒溪体内灵力大增,竟是一下挥开了众人, 召唤出一道结界将霖泽真仙等人全部隔绝在外, 紧跟着用鲸骨扇抵在喉咙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沈忘州仰起头,脖颈上霎时出现了同样的伤痕。
胤淮将手覆在伤口上,血痕转瞬愈合,但疼痛犹存。
一条金色的锁链状纹路从沈忘州脖颈开始蔓延,一圈一圈缠绕至肩膀、胸口、心脏……胤淮的灵力抚过咒痕, 咒痕淡了一瞬,转而清晰。
“凤凰一脉同生同死的诅咒!”赤烬脸色紧绷,“你是什么时候……?!”
胤淮眼神冰冷,看着帝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帝迟不再掩藏,疯癫地仰头哈哈大笑,笑得泪都流下来了:“胤淮,没用的!这世上除了父尊没有人可以解这诅咒, 连我也不能!你这位好道侣的肉身可是深深恋慕他的大师兄, 从他身上取来心头血化作诅咒的源头,实在是太简单了呢。”
“我本来只想用他的肉身做第一次实验,没想到啊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有这等妙用!”
原主以前给过季寒溪心头血?
沈忘州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寒溪。
帝迟这盘大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从季寒溪尚且年幼时?
季寒溪左手用力攥住右手手腕,企图阻止自残的动作, 鲸骨扇却越陷越深, 沈忘州脖颈上的伤口也越来越深……
“胤淮,我诅咒的是他的肉身, 你给沈忘州的‘祭’对诅咒没用,他的伤转移不到你的身上,”帝迟笑意渐深,紧紧盯着胤淮,“你,或者他,选一个死吧。”
胤淮捂在沈忘州脖子上的手已经被鲜血浸透,温热的血顺着白皙的指尖一点点滴落,美得惊心。
沈忘州仰着头,靠在胤淮肩上,闻言嗤了声,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沙哑道:“天还没黑呢,我的儿,就开始做梦了?”
胤淮低头吻了吻他发顶,闻言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很痛么?”
沈忘州摇头,嘲讽:“感觉不到。”
殷红的唇弯了下,胤淮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帝迟,玩味地问:“你在威胁我?”
帝迟被胤淮的眼神看得血液凝固,预想中胤淮的愤怒和疯狂都没有出现,他牢牢控制着季寒溪,嘴角的笑僵了僵,勉强开口:“……怎么,这体验很新鲜么?”
言罢,给自己证明似地控制着季寒溪一扇刺在左肩,狠狠向下划去,几乎撕开了整条手臂。
沈忘州在心里狠骂了一句。
鲸骨扇蕴含的金属性灵力入体后会化为无数细小利刃,切割经脉血肉,疼得他眼角直抽。
他这个暴脾气!
不就是肉身么……他不要了!
沈忘州仰头看向胤淮,正对上胤淮平静的视线,心底一软,火气没缘由地消了一半。
“可能会有点疼,”胤淮从身后抱住他,低头埋进他颈侧,嗅着浓郁的血腥味,轻笑道:“忘州忍一忍。”
沈忘州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底闪过一抹快意,反手抓住胤淮仙袍一侧垂下来的银铃,点了点头。
落在他脖颈的手蓦地收紧,胤淮唇角的弧度扩大,锋利的指尖刺进脆弱的肌肤,血腥味浓郁得让人兴奋。
沈忘州感受到清晰的窒息感,却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帝迟也看出胤淮的目的,不知是何心情地故作镇定道:“比起被我杀了,不如让他死在你手里?父尊说得对,你就是一个疯子。”
赤烬看了一会便捂住眼睛,心道好狠的一对眷侣,你杀我我杀你,就是不能让对方死在别人手里。
不仅仗着这鲛的修为随意夺舍魂魄,这次干脆连沈忘州这幅被诅咒的肉身也不要了。
拜托沈忘州和胤淮拯救三界,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刺激的一件事,连当初和夫人这个人族结下姻缘都要算上第二刺激……
赤烬想到这,沧桑地捂了捂心口,深深感觉到了心累。
“人族的躯壳,”胤淮亲昵地抚摸着沈忘州的颈侧,薄唇勾起,吻在他唇角,“我多寻些来,忘州喜欢哪个都好。”
帝迟见势不妙,忽然闭上眼睛,双手在袖口掐出一个复杂诡异的诀。
下一瞬,季寒溪不受控制地做出诡异的动作,同时在胤淮怀里的沈忘州不受控制地紧跟着掐诀——竟是要他强制留魂、拒绝夺舍的术法。
沈忘州暗道小破鸟阴招不断,脖颈一软,伤痕顷刻间被胤淮治愈。
众人的视线又回到季寒溪身上。
霖泽真仙在结界外,听不见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他企图用宗门秘法暗中帮助季寒溪摆脱控制,但不知为何,季寒溪没有接受他的灵力。
霖泽真仙痛心地看着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弟子,苍老地闭了闭眼睛,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季寒溪却丝毫没注意其他人,从帝迟对胤淮说出“你这位好道侣的肉身深深恋慕他的大师兄”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茫然绝望。
沈忘州这些时日的变化、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秘境的传闻……一切都在提醒季寒溪,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是现实。
仿佛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帝迟得意地看着沈忘州:“再被你的好师兄杀一次的感觉怎么样?这么说来,小忘州你还要感谢季寒溪……没有他,你怎么有机会占了这具躯壳?”
占了这具躯壳。
只有死人的身体才会被占据。
季寒溪猛地转过头,看向帝迟的目光写满绝望,几乎咬碎了牙齿,才颤抖着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不过一枚弃子,值得这么难受?”帝迟皱着眉,神情闪过一丝古怪,转瞬即逝,又威胁道:“本尊的耐心有限,胤淮你在此自戕,或者季寒溪当着你的面,和你的忘州同归于尽?”
说的好听。
胤淮真的自戕了,帝迟怎么可能放过他。
“你这么喜欢让人选,那我们就玩个游戏吧,”沈忘州双手维持着掐诀的动作,僵硬着不能动,但嘴巴还是能张开,他眯着眼睛呲牙冷笑,“看看到底是季寒溪先和我同归于尽,还是我能坚持活到胤淮取了我的魂。”
威胁他?
笑话,他又不是被吓大的。
赤烬在一旁听得肝颤。
帝迟运筹帷幄万年,到如今山穷水尽,只剩最后一张底牌,却没想到这张牌面对应的沈忘州是个和胤淮差不多的疯子。
都不要命的。
赤烬又看向胤淮。
果然,那鲛满脸的“不愧是我的忘州”、“都依忘州的”,全然不反对沈忘州的计划。
帝迟见状,冷着脸命令季寒溪给沈忘州一点“苦头”。
一直指哪打哪的季寒溪却出了问题,突破了他的控制,拿着鲸骨扇的手僵硬地渐渐放下,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忘州,声音嘶哑。
“你不是他。”
沈忘州的双手也跟着放下,回忆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沉声道:“他已经死在了秘境里,我进入这具躯壳时,筋脉尽毁丹田枯竭,已经没有生机可言。”
“没有生机可言……”季寒溪遭受巨大打击,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地闭上眼睛,“没有生机可言……”
沈忘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绝望,他亲眼看见过原主的回忆,季寒溪是如何冷漠对待原主的。
既然如此舍不得,又为何百般刁难冷漠处之?
他这张嘴向来不懂委婉,皱眉道:“是你亲自让他去秘境寻找灵草,他才陨落在那,你现在这幅悔不当初的模样在给谁看?”
季寒溪失神地呢喃:“秘境千百年来从未出过意外,我没想过他会……我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
沈忘州:“他到底欠了你什么?赎罪赎了十余年你还嫌不够。”
季寒溪摇着头:“我们——”
沈忘州心脏猛地一顿,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大脑里一阵剧痛,属于原主的某段记忆冲破了最后的束缚,将他最后一次带入了那段藏匿在最深处的记忆。
……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从沈忘州透明的身体上穿过。
这次的环境比起前几次太过特别,沈忘州左右环顾,在雪地里找了许久也没发现原主,就在他想要原路返回时,远处激烈的灵力波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沈忘州赶过去时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一袭红衣的女修者用一把扇子杀死了最后一名妖族,站在雪地上的身影晃了晃,猛地吐出一口寒气浓重的血。
沈忘州在古籍上见过她刚杀死的妖族,是一种剧毒的蛇类修炼千百年,实力不算强大,毒性却很是诡异。
寒毒入体后,只要在短时间内让火灵力的修者输送少许灵力,就能够压制住,慢慢消除。
但如果没能及时找到火灵力的修者,寒毒就会在体内快速蔓延,很快从经脉侵蚀到内丹,此毒无解,修真界内就连最厉害的神医都无力回天。
沈忘州正要看看周围有没有火灵力的修者,忽然觉得这位女修手里的扇子有些眼熟。
是……季寒溪的鲸骨扇?
那她是……
不等沈忘州细想,女修抹去唇角的血迹,走到一处空荡荡的雪地上,解除了一道小结界,露出了蜷缩在雪里冻得嘴唇青紫的小忘州。
沈忘州眉心一跳。
小忘州身上有妖族撕咬的伤痕,显然是被当成了人肉粮食。
如今尚且几岁的小孩子吓坏了,看见女修也下意识地要跑开,被抱住就拳打脚踢地挣扎不停,任女修如何解释她是救他的好人都听不进去。
沈忘州眼睁睁看着女修沟通无果,身上寒毒愈发蔓延,却还坚持使用灵力帮小忘州疗伤。
小忘州就是至纯的火灵力拥有者,不然也不会被妖族当成大补之物盯上,但他还不会使用灵力,惊恐万分的情况下,更别提临时和女修学习如何疗伤。
在这荒无人烟的极地雪原上,女修就这样错过了解毒的唯一机会。
沈忘州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好像知道这位身上挂有鲛岳仙宗长老玉佩的女修是谁了。

第102章 昨日
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 沈忘州闭上眼睛,待耳边的猎猎风声变作少年交谈,才重新睁开眼睛。
季节从寒冬变作初春, 沈忘州打量周围, 熟悉的建筑让他意识到他跟着小忘州的记忆回到了多年前的鲛岳仙宗。
“大师兄?昨夜我和阿雨看见他去了师父的住处。”
这熟悉的温和语气……
沈忘州眉眼舒缓了几分,转过身。
小时候的遇锦怀一身干净的玉色锦袍,面色柔和地站在一棵柳树下,揉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小忘州发顶安慰。
“小师弟,你别着急,大师兄不会在宗内不见的, 我和阿雨帮你找。”
小忘州比起刚刚记忆里长大了许多,但还是内向敏感的性子。
天天和他待在一起的大师兄说下山去历练三天,可已经超过了时间还没回来,他到处找都找不到,此时急的甚至来问不熟悉的遇锦怀了。
沈忘州跟着几个小少年一路问遍了宗内师叔,得到的答案都是“闭关修炼”,小忘州年纪尚小, 遇锦怀却已经看出了师叔们并不想告诉他们实话。
遇锦怀哄劝着小忘州回去季寒溪的住处, 看着他蜷在床上睡着了,才静悄悄地出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沈忘州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相处,就在他以为这段插曲会很快略过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江照雪幼时就漂亮可爱,只是眼睛里总带着让人不快的算计。
他摇醒小忘州,满脸怒容, 开口便是:“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么!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害的!”
沈忘州没忍住, 一甩手一道灵力劈在了江照雪脑门上。
但他只是附着在记忆里的一个意识,完全出碰不到记忆里的人。
江照雪还在说:“寒溪现在因为你被罚跪祠堂了, 你心里是不是舒服了!从你入宗后寒溪就像着了魔似的,你一定是扫把星!”
就是因为沈忘州,寒溪都不和他一起了!
小忘州这几日急得上了火,闻言白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江照雪,好半天才问:“师兄在祠堂?”
江照雪其实也不知道季寒溪为什么会被罚跪,但他厌恶死沈忘州了,恨不得他死掉,从此就没人和他抢季寒溪了。
明明他才是和季寒溪从小一起长大的,凭什么寒溪的目光都被这个小畜生夺走。
他就是要把所有原因都怪在沈忘州身上!
“对,就是因为你,我去给寒溪送饭都进不去,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江照雪说完便开始观察小忘州的表情,看他着急地立刻下床要去给季寒溪送饭,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季寒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跪在祠堂谁都不见。
江照雪在外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哪位师叔师伯来劝,季寒溪都恶言相向,就连从小被季寒溪偏爱的他过去都挨了一顿臭骂……
他都挨骂了,沈忘州怎么能落下。
沈忘州跟着小忘州,看着他去厨房厚着脸皮要来饭菜,又把自己攒着的所有自认为最好的丹药揣进怀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宗内的祠堂。
祠堂供奉着鲛岳仙宗历代仙陨的宗门前辈,宗规写明,宗内弟子每年至少要来祠堂祭拜前辈们两次,铭记宗门传承。
小忘州以此为由,顺利地进了祠堂大门。
除了祭拜之外,祠堂还有惩罚弟子们的戒室,犯了错误的弟子要跪在前辈们的面前思过。
小忘州对祠堂不熟悉,只能一间一间找过。
沈忘州在身后跟着他,清晰地感受到小忘州身上的灵力愈发紊乱,有了急火攻心的征兆。
沈忘州探查了一番就不再管了。
小忘州尚且年幼,灵力少好掌控,找到人后立刻回去休息过几日就会痊愈,不然现在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到处找人。
找到了。
季寒溪没在任何一间戒室里,他跪在供奉的主殿,面前是一个个灵位,不知道跪了多久,蒲团被膝盖压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少年一袭白衣,颀长的身影被空荡的主殿衬得伶仃孤寂,长发披散脊背挺直,头却深深地垂着。
沈忘州只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灵位就什么都明白了,暗道阴差阳错,苍天无眼。
“大师兄……”小忘州敏感地察觉出不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手指扣着饭盒,“我给你……带了饭。”
季寒溪的身影晃了晃,放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小忘州脸色苍白地张了张嘴:“大师兄——”
他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还是大师兄遇到什么事情了,他能帮上忙吗。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踏入了祠堂的主殿。
季寒溪像被冒犯的幼兽,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地低呵:“我让你滚,你听不懂么,别脏了我母亲的眼!”
小忘州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师兄,他被吓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迟钝的大脑捕捉到“母亲”两个字。
大师兄的母亲?大师兄不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吗,怎么会有母亲……
见他愣着不动,季寒溪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砸在门上。
巨大的实木门发出“哐!”的一声。
小忘州后脑勺疼得眼前发黑,喉咙喘不上气,条件反射地抓住季寒溪的手腕。
季寒溪右手愈发用力,手腕却不明显地抖着,哑声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鲛岳仙宗么?”
“……是,是一位宗门师叔救了我。”
“救了你……呵,你还记得她救了你……”
季寒溪似哭似笑地摇着头,眼底的潮湿让他回忆起母亲的温柔,总会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出现,拭去他眼角的泪,安慰他。
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不在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母亲季竹舜是鲛岳仙宗上一代最有天赋的几人之一,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宗内师叔前辈,一把鲸骨扇在修真界锄强扶弱,救了不知道多少修者,众人感恩,尊称“仙子”。
可天妒英才,季竹舜一次受伤后被一鬼修暗算,中了蛊毒,被迫和对方有了纠葛。
蛊毒阴损,有孕后胎儿和母体性命相连,季竹舜只能生下了季寒溪。
婴孩无辜,季竹舜藏起季寒溪,携宗内弟子一同去追杀鬼修,可惜不敌。
鬼修实力强横性格狠辣,竟然想用亲骨肉季寒溪的肉身炼化灵丹增强修为,季竹舜为了保护季寒溪,将还是婴儿的季寒溪秘密带回了鲛岳仙宗。
怕暴露身份被鬼修发现,她只敢和霖泽真仙在内的几人透漏季寒溪的真实身份。
季寒溪从小便知道母亲的苦衷,母子二人在宗内只以师叔和霖泽真仙大弟子的身份相处。
只有在无人可见的时候,季竹舜才会出现在季寒溪身边,用母亲的身份温柔地指导他如何使用自己的鲸骨扇,陪他一起修炼,一起吃饭……还笑着答应他,等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将鲸骨扇当做成人礼送给他。
母亲从未因为季寒溪身上淌着一半鬼修的血而厌弃过他——
季寒溪记事起就将这一切刻在心底,他发誓要替母亲报仇,亲手血刃鬼修,让母亲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轻抚他的发顶,叫他“溪儿”。
那样温柔善良的母亲,手持一把鲸骨扇救世救人,无论对方是多么弱小的生灵都会温柔地救下,宛若仙子下凡在修真界传为佳话……就算佛祖要算功德,也该让她一生顺遂无忧。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的母亲受尽屈辱折磨,最后死在那种卑鄙的妖族手里……
寒毒入体,再也无药可救,却也不会立刻死去,只能日日夜夜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被毒液蚕食殆尽,经脉溃烂内府干枯,内丹化为齑粉。
像一朵被寒冷侵蚀的花,外表完好,内里早已溃烂不堪……
母亲自知命运,见他与沈忘州相处得这样好,便假装无事地瞒着他,直到他亲眼看见了母亲呕出的鲜血浸透了仙袍——
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时。
他陪在母亲身边,度过了最后一天,看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变得冰冷。
直到最后,母亲也没将中毒的真相告诉他。
他去质问知道内情的师叔们,得到的答案让他崩溃。
他最喜欢的小师弟,他那么在乎的小师弟,他发誓一定要保护的小师弟……他的小师弟,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用火灵力帮母亲化去寒毒,可最后,还是让她生生受下了!
季寒溪从未有那么恨过自己,母亲的死让他失去了所有,而这一切的源头被他保护的那么好。
这些情绪在脑海里不断发酵,“自己宠爱的小师弟间接害死了母亲”、“如果母亲没有去救沈忘州一切都不会发生”、“小师弟为什么不救母亲”……这些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一遍遍重复,当沈忘州出现在这里时,顷刻间爆发。
他还没能通过母亲的考验,名正言顺地从她手里得到鲸骨扇,他还没让母亲光明正大与他相认……
季寒溪用力闭了闭眼睛,左手死死攥着冰冷的鲸骨扇,绝望地从梦魇一样的回忆里抽离。
他收紧掐住脖颈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像要爆开,恶狠狠地看向小忘州,嘴唇颤抖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有无数个机会救她!她身上的寒毒只有你能解,你的天赋只要看一次她的演示就可以学会最普通的术法,你为什么不救她啊!”
说到最后,季寒溪几乎吼到嘶哑。
小忘州嘴唇憋得涨红,已经喘不上气了,抓住季寒溪手腕的手却松开了,神情愧疚无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对不起”。
被救时惊吓过度,他甚至记不清救他的那位师叔的模样了,入宗后查阅典籍才知道那种妖族的毒有多烈,他也想问那位师叔的情况,却到处都找不到人。
她是大师兄的母亲。
他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害死了大师兄的母亲。
小忘州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洗清自己的罪过,那位师叔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却成为了害死她的帮凶。
小忘州眼泪流了满脸,对季寒溪的拳脚相向毫不还手,被按着跪倒在地上,一下一下给竹舜仙子的灵位磕头,额头撞在青石地面上,洇出一片暗色的血迹。
一阵裹挟着血腥味的风吹过,主殿内的香烛燃尽一截,香灰整齐地落了下来,仿佛在叹息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寒溪和小忘州跪在了一起,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看着母亲的灵位,仿佛是打的累了,双眼麻木地看着灵位,嘶哑道:“你这条命是她救的,如今她陨了,你应该自戕于此。”
言罢,将鲸骨扇抵在了他喉咙上。
小忘州一张小脸到处都是伤痕,血迹顺着鼻子和眼眶淌下来,他没有去擦,闻言身体抖了抖,张开嘴,因为疼痛磕磕绊绊地说道:“大师兄,对……不起……”
大师兄的母亲是他的救命恩人,大师兄是他来到这世上后对他最好的人,他受了他们那么那么多的恩惠,他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可最后他半分报答都没能给出去,还狠狠伤害了两个人。
他还有什么资格苟活。
小忘州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和季寒溪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能带着这些记忆死掉,真是便宜他了。
火灵力在体内失控,内府逐渐被烧灼得残破……
他咬紧牙齿,低头撞向了鲸骨扇。
季寒溪后背紧绷地看着这一幕,面色冷硬,心里不断重复着“他就该这样死”。
可当小忘州的喉咙被划破,刺眼的鲜血流淌出来时,他手指一抖,不受控制地移开了扇子。
……
“你走吧,”季寒溪转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怒到极点恨到极点,脱力了一般拿不起鲸骨扇了,唯有声音冰冷彻骨。
“从今以后,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
“大师兄——”
“滚!我让你滚!”
“……”
小忘州带着满身的伤踉跄着离开,殿门掩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季寒溪后背一颤,再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拳头狠狠砸在身侧,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他还是不忍杀他。
他为何偏偏对沈忘州下不了手!
为何!
为何……
季寒溪向来挺直的腰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切,渐渐弯下去,趴在地上肩膀颤抖地呢喃着母亲。
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间接造成这一切的沈忘州……
-
小忘州回去后便发了高烧,急火攻心,火灵力失控,若不是霖泽真仙亲临相救,险些走火入魔死在当晚。
沈忘州目睹了这一切,在小忘州苏醒后,茫然问遇锦怀“大师兄在哪”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知道季寒溪为何对他冷漠了。
遭了这番打击,差点走火入魔丢了性命,小忘州应激地失去了那天和季寒溪见面的记忆。
那天的事情,成了季寒溪一个人的回忆,却依旧死死折磨着他们两个人。

第103章 正文完
眼前的画面寸寸碎裂, 失重感随之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州的错觉,在意识抽离的前一刻,记忆里的小忘州抬头看了一眼他在的方向。
记忆里时间过了很久, 于现实也只是一瞬。沈忘州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季寒溪失神的模样。
“我从未想过杀他,我怎么下得去手杀他……我宁愿死的是我……”
季寒溪像被抽空了魂,任由体内灵力失控,只颓然麻木地站在原地,就像记忆里跪在蒲团上那个无措的少年一样,徒劳地垂着头。
“季寒溪!”
见他失控, 最急的是帝迟。帝迟被胤淮控制住不能再动,独属于他和季寒溪之间的沟通又被季寒溪单方面斩断,只能开口喝道:“不过区区一个人族,你杀了沈忘州,有的是法子唤回你小师弟的魂!你别忘了我们的关系!”
“我们”和“关系”四个字他咬的极重。
沈忘州注意到这点,心底的疑惑被狠狠撕开了一条口子。
“发现了么?”胤淮轻轻笑了,意味深长地开口, “三界内, 只有我的眼睛可以识破他们的关系。”
所以帝迟无论如何都要封印胤淮,只要胤淮不在了,任由他如何“陨落”,都只是世人眼中的罢了!
算盘敲得响,可惜事与愿违。
沈忘州心底的疑问终于开阔,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季寒溪的修为提升可以这样不合常理,怪不得胤淮已经封印了帝迟、帝迟还能操纵季寒溪, 怪不得帝迟不担心自己夺舍失败……
沈忘州手指攥紧了胤淮衣袍的坠子,内心惊讶的是胤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我、们?”
季寒溪瞳孔一震,不等他细想,一道金光蓦地从眉心爆发,转瞬席卷全身。
季寒溪压抑地嘶吼了一声,捂住脑袋弓起身,灵识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几乎要撕裂属于“季寒溪”的那部分“意识”。
不属于他的记忆从大脑最深处浮现,巨大的信息量横跨了凡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时间和距离,记录了让他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和人——不,不是凡人,是……是仙……
记忆里总有一群仙者俯身对“他”行礼,恭敬万分。
“他”看见了血流成河、死伤惨重的九重天,看见一个和帝迟长得很像的男人,被小师弟身后的鲛人亲手撕下了头颅,血染金殿,心口的悲痛欲绝明明不属于他,他却感同身受。
“他”看见了一位天尊仙者对“自己”说,“留这一缕精魂下入凡界,由我们的仙子亲自孕育,只要您不暴露自己的灵力,就算是尊上都发现不了”。
“他”看见了母亲!
季寒溪浑身巨颤,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站着和母亲一模一样、却穿着九重天仙袍的女子。
她面色恭敬地向“自己”汇报,“小仙已经顺利成为了鲛岳仙宗的弟子”。
看到这里,季寒溪已经没有任何妄想。
这个视角。
他只是……帝迟的一缕精魂。
他就是帝迟,帝迟就是他。
他最在乎最思念的母亲,只是帝迟命令仙者编造的一个梦。
这个世界于他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唯一的真实只有他放入心底的小师弟。
可他为了捏造出来的“母亲”,亲手扼杀了最后的真实。
……
季寒溪直起身体,一生二十余载不过是一场骗局,他却忽然平静了,重新握紧“母亲”的鲸骨扇,少年身姿挺拔清冷,眸光黑沉,低声问沈忘州:“你夺舍时,他可有留下些什么。”
沈忘州摇头:“没有,我不算夺舍。”
不算夺舍,意思是他来到这具躯壳时,“沈忘州”已经死了。
普通的修者,魂魄堕入冥府,此去数月,早已轮回。
“你要找他么?”沈忘州轻吸了口气,此时的心里只剩下世事弄人的唏嘘。
本该成为修真界一段佳话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天赋异禀的两人最后反目成仇,一人在最不甘心的年纪身陨,魂飞魄散,一人独活,却活的破碎不堪。
“找他?我去何处找?”季寒溪忽地笑了,仰着头看向刺目的日光,太阳那么烈,和小师弟的灵力一般,刺得他流泪,“轮回后的他还是他么,只是一缕残魂的我又算什么?”
沈忘州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从古至今,有无数轮回转世相认相爱的传说故事,可一个人彻底忘了前世,有了新的记忆和□□,更有了与前世不同的经历和境遇。
这样完全不同的环境塑造出的,真的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鲸骨扇“扑通”一声掉入海中,沈忘州肩膀一松,身上源于季寒溪的控制终于消失,他可以活动身体了,也不必担忧帝迟玩以命换命那一套了。
季寒溪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能够摆脱了帝迟的控制,他失去了一切,没有任何与帝迟一起见证“三界盛世”的欲望。
帝迟已经彻底孤立无援、走投无路了。
就在沈忘州准备和胤淮一起将帝迟和季寒溪封印时,帝迟双眼蓦地变成血红,他鱼死网破地吼着,嘴里的话已经听不清晰。
赤烬察觉到空气中的灵力波动,提醒道:“小心!”
沈忘州周围是安全的,一个瘦弱的身影凭空浮现在季寒溪身后,手里的短匕狠狠刺向了他的心脏——
沈忘州瞳孔紧缩,赤红的灵力不自觉地充斥全身,双眼片刻间失去了神采。
胤淮“哦?”了声,拦在他腰上的手不着痕迹地点了下,一抹幽蓝闪过,却没有拦着沈忘州。
沈忘州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一剑挡开了匕首,同时斩下了行刺之人的头颅——
竟然是江照雪!
他的身体早已经彻底变成帝迟的傀儡,双眸惨白,断裂的颈口没有一滴血。
匕首移开寸许,仍然刺进了季寒溪心口,他后退半步吐出一口鲜血,眼睛却震惊怀念地盯着沈忘州的脸,眼底湿润,口中模糊地呢喃“忘州”。
沈忘州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与此同时,一点几不可见的弱小红芒从他眉心飘出,化为点点星火,飘散在空气中……
“忘州!”季寒溪急切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点温热,转瞬间消逝。
沈忘州脑海深处再也没有了那种属于“沈忘州”的感应,原主最后一点意识,随着“救下季寒溪”这个执念的结束,彻底消失了。
帝迟最后的底牌被毁,终于崩溃了,他宁死爆开体内的所有灵力,猛地刺向沈忘州,癫狂道:“哈哈哈!本尊这就和你们一同下地狱!”
胤淮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只挥了下手,就将沈忘州护在了自己怀里。
帝迟自爆灵力袭击的,只有他的精魂季寒溪。
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帝迟,季寒溪冰冷的眉眼间没有一丝畏惧,他的一切都随着“沈忘州”最后一抹执念一同散在了多年前温暖的记忆里。
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帝迟就永远都死不了。
季寒溪嘴里模糊地喃出一个名字,同时握住洞穿胸口的匕首,在灵力即将消散时,用力横过,亲手刺碎了自己的心脏。
一代帝尊,陨落在了自己和“自己”的夹击下。
……
沈忘州亲眼看着季寒溪和帝迟同时消失,心里还有些不真实,直到胤淮抱住他轻吻他额头,在他唇角呢喃“结束了”,他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
季寒溪设立的结界随着他的陨落一同消失,遇锦怀几人急切地过来,看见沈忘州完好无损才狠狠松了口气。他们左右寻不到季寒溪的身影,才从赤烬口中得知他已经身陨。
“什么?寒溪是帝迟的一缕精魂?”霖泽真仙精神遭受重创,找到沉入海里的鲸骨扇,老泪纵横,“溪儿,为师无能,没法救你……”
遇锦怀和秦雨站在霖泽真仙身后,看着他手里的鲸骨扇,久久不语。
……
在赤烬的提醒下,胤淮将沧海移回原处,露出了下方的鲛岳仙宗。
负伤的修者被凌墟从鼎内放出,如今九重天不再威胁他们,能够行动的修者带上同门一齐回到自己的宗门,伤势严重的暂时留在鲛岳仙宗养伤。
宗内,霖泽真仙勉力强撑主持大局,师兄弟三人跟随在侧,劝师父回去休息,霖泽真仙摆摆手拒绝了。
若是有些事做,他还可暂时不去想他最寄予厚望、从幼时起就入宗的大弟子。
半日时间转瞬过去,日暮西沉。
遇锦怀和秦雨终于有时间和沈忘州单独说话——说是单独,胤淮还是在的。
夜风卷起脚边的落叶,发出嚓嚓的声音。
沈忘州下意识摸了摸眉心,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心的脸,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终究还是将遇锦怀和秦雨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师兄”。
胤淮看出了他的情绪,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攥住他的,漂亮的眸子温柔含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在怕什么呢?我的小忘州”。
沈忘州呼出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在遇锦怀喊他“小师弟”时,沉声道:“我不是‘沈忘州’,原来的‘沈忘州’已经陨在了秘境,我只是异界的一个孤魂野鬼,意外进入了这具身体。”
遇锦怀愣了下,刚要开口,秦雨已经率先道:“我们早就知道。”
这次换沈忘州愣住了,他松开胤淮的手,上前几步看着他们:“早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时候?”
“最开始的时候。”
遇锦怀温和地看着他,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清润的眼睛里是全然的包容:“你和忘州完全不一样,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我日日照料你,那些不经意的小习惯,怎么会属于同一个人呢。”
“那你——”如何做到把他当成原主一样对待的?
“秘境九死一生,我和阿雨错过了拦住忘州的机会,是我们的错。但你只是意外进入了忘州的身体,你有什么错?”
遇锦怀弯着眼,轻轻地笑了。
“虽然并不相识,但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师弟,你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我这个师兄总是要顾着你的。你和忘州一样莽撞,若是忘州还在,你们定能成为朋友。”
沈忘州忽地笑了,垂着眼轻轻摇着头。
是他不够了解遇锦怀和秦雨,原著中光风霁月、最是温柔善良的师兄,他会因为没能保护好“沈忘州”而万分自责,却不会迁怒于意外进入这具躯壳里的他。
在遇锦怀眼里,在确定这个有着和小师弟一样面孔的人心地并不坏后,已经默认他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小师弟了。
告别遇锦怀和秦雨,沈忘州心情复杂地和胤淮回到了鳞渊峰。
今天的他太累了。
想要在胤淮怀里靠一下。
软塌上,沈忘州第一次把自己全部的弱势都展露出来,仰躺在胤淮的腿上,手臂遮住眼睛。
胤淮轻抚着他的耳朵,柔软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扫过少年鬓角的发,喉咙里哼出一段段意义不明的调子,鲛人的声线,抓耳又温柔。
沈忘州喜欢他唱歌,在陌生的曲调里慢慢放下手臂,漆黑的眸子不再强硬不耐,垂了垂,才又看向胤淮的眼睛。
“胤淮。”
“嗯?”
沈忘州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扭了扭,半晌,才开口:“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吧,我要去看看。”
胤淮纵容地低下头,吻住他的唇,模糊不清地轻笑:“好。”
-
数月后。
九重天。
赤烬看着被那场战斗毁得破破烂烂的宫殿,坐在一只巨大的金狐背上指挥着零星几个活下来的小仙修葺,一边指挥一边叹气:“这鲛自己带着小师兄游历三界去,把这烂摊子全扔给本尊了!”
旁边路过的一个小仙闻言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尊上!
妖尊说了没关系,他听了会不会掉脑袋?
“可怜本尊刚刚重塑了神魂和肉身,就被按在这一方小小九重天里处理公务。”赤烬边说边摇头,抱怨的没完没了,眼底却是笑着的,“本尊真是好惨呐!”
那日帝迟神陨,陨神劫依照契约拿走帝迟和帝炙两颗丹魄——
帝迟千算万算都不可能算到,胤淮那鲛竟然能生生吞噬了陨神劫,连同那两颗丹魄也照单全收。
想起那日那鲛的模样,赤烬手里的折扇敲了下坐骑狐狸的头,朗然道:“本尊真是能屈能伸的三界典范。”
四神丹魄精魄被胤淮尽数收入囊中,复活赤烬不过他的举手之劳,但那鲛偏偏拿着这些惊天动地的精魄丹魄问沈忘州喜欢哪个,他要去炼了当坠子。
赤烬腆着脸求沈忘州管管可怜的三界,沈忘州一句“果然还是你比较适合管闲事”,赤烬立刻荣获肉身和神魂。
胤淮甚至买一送二,将帝迟帝炙的丹魄给他保管,让他一人承受狐狸和凤凰两份天道之力。
代价嘛。
就是这两个人撇开大战后的烂摊子一眼不看,逍遥自在地四处游历去了,而赤烬被推在了帝尊的位置,在仙丁稀薄的九重天上每日处理公务,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他当妖尊时便操心惯了,倒也潇洒自在。
“凌墟的儿子,那个叫霖泽真仙的小子是不是闲着呢?还有小师兄的两个师兄,资历不错……”
赤烬折扇轻摇,赤红色的眸子笑得眯起,脑海里盘算着如何在修真界抓苦力。
-
妖界。
妖来妖往的小酒馆,今天格外热闹。
“瞧着吧!马上就变天了!”
“九重天现在可是妖尊的,爷爷我混了几百年,不还是被那群天上的使唤?现在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妖族。”
“哼!老娘总算翻了身!妖尊仁厚,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画着浓妆的狐狸耳娇艳美女倒了杯酒,递给身旁一双金红狐耳的妖族,洒脱道:“喝!今天老板娘我请客!”
众妖七嘴八舌附和,夸老板娘大气,
那被递酒的年轻妖族眉梢挑了挑,视线不着痕迹地瞥了下门口的方向,听见有妖在说九重天的事,他感兴趣地跟着附和几句,忘了门外。
“八字没一撇的事,”一道不合群的声音响起,开口的是长着双老鼠耳的瘦小男人,他脸色神秘地半遮着嘴,生怕被谁听了去似的对沈忘州和他身后的那群妖说,“你们知道什么啊!”
“妖尊能坐上九重天的帝尊之位,还不都是托了‘那位’的福……”
他一说“那位”,空气猛地安静了下来,好像触到了某个禁忌,足足静默了好半天,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谈论妖尊。
只是这次再也不提什么“妖尊三界独大”、“妖族咸鱼翻身”了。
只有那个狐耳年轻妖族“不识相”地顺着问:“‘那位’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连名字都不说啊。”
“疯了!”老板娘心惊肉跳地跑过来就要捂他的嘴,却被另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抢了先,她顺着手向上看去,一张摄人心魄的脸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银发少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坛酒,俯身挨着狐耳妖族,眯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委屈道:“师兄叫我去买酒,自己在这里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反抗,溟儿好伤心呀。”
沈忘州被“溟儿”两个字惊得晃了一下,才攥住他的手,道:“胡说八道,酒呢?忘了?”
司溟指尖敲了敲酒坛,发出清脆声响,无辜地说:“师兄要的,我一定会买到的。”
身后的赤色狐尾甩了甩,沈忘州大爷似的地靠在椅子上,看司溟掀开酒封,拿出一盏不知有多金贵的琉璃杯,倒了一杯酒,伺候地递到他嘴边。
司溟连手都不让他抬,柔弱无骨地依在沈忘州身上,一边喂他喝酒一边用眼神睨着老板娘,意有所指地问:“师兄在听什么?”
沈忘州馋这口酒好些日子了,他和胤淮前段时间去了凡界,游历途中无意听到这家妖界酒馆的名声,一路吃吃玩玩终于到了。
他喝了一口酒,辛辣醇厚的口感顺着喉咙流淌,他满意地舔了舔嘴唇,酒劲上头,不甚在意随口道:“听他们给你取名呢。”
“给我取名?”司溟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眼神漫不经心地看过酒馆里的食客,“什么名字?”
沈忘州又喝了口酒,这酒比凡界的酒劲大多了,他不过喝了两口就有些晕,说话更口无遮拦:“那位,叫你‘那位’。”
老板娘离的最近,听得也最清楚,脸色彻底变了。
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尊上伪装了身份与伴侣游历三界,如今竟然就到了她的地盘。
老板娘一张娇艳的脸慌乱惊恐地看着司溟,迫不得已注意到司溟倚靠着的少年已经醉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沈忘州眼神迷离,吊儿郎当地抓住司溟的下巴:“哟,这是谁家的……小娇娘,漂亮……真漂亮……让爷好好欺负,欺负……”
老板娘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死期已到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让她找到一间无人打扰的房间……
木门被小心地掩上,桌上的烛台随着指尖的轻抚,熄灭得悄无声息。
窗外安静极了,屋内的声响就愈发清晰。
一个恶狠狠的,却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一举一动没轻没重。
一个假意纵容,实则觊觎着另一个的每一点亲昵,情迷意乱得坦荡。
“你别动!信不信……我揍你……乖,不许动。”
“师兄,我最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