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虫母是世界的瑰宝[虫族]   作者:顾菇咕   文案:   问:穿越成虫族新诞生的唯一虫母,睁眼之际就面临死局,该如何自处?   答:当然是让每一只虫都甘愿臣服。   身为beta的军校生顾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一湿漉漉的死卵之内。   死卵因为他的到来而重获新生,那一刻连接着整个虫族族群的心灵感应告诉顾栖——你完蛋了!   [虫母?]   [新生虫母?杀了他。]   [杀了他!]   [我们不需要虫母!]   [杀了他!]   这是一群叛逆的虫族,他们在数百年前被上一任虫母欺骗,便将憎恶延续到了新生虫母的身上,那一刻遍布星际的高级虫族都寻着心灵感应去找这只刚刚诞生、孱弱无力的小虫母。   他们要在他未长成只际掐灭所有的苗头。   至于顾栖……   顾栖:“谢邀,人在卵里,还没爬出来。要杀要剐,诸君随意。”   *   在某荒芜星球破卵而出的顾栖无心挣扎,上辈子训练到吐的他此刻只想躺平,奈何整个星球破破烂烂,不得已他只好勉强过活——   有山洞?那就当家吧。   有树枝?那就当柴烧。   有面包?那就当饭吃。   有衣服?那就直接穿!   随着他在荒星居住、拐带低阶虫族为劳动力过上了“种田”的生活后,顾栖发现这里能用的东西越来越多。当他心里唾弃星际人民浪费的时候,殊不知已经有数位虫族大佬偷偷接济了他很久。   *   高级虫族们憎恨着曾经那位将他们出卖给人类的虫母,于是当新虫母诞生的时候,他们在靠精神力维系的感应下达成了统一——   [解决掉虫母。]   带着这样的想法,高级虫族们踏上了寻找小虫母的道路。只是在充满冷硬的精神感应下,某天忽然闯进来了一道清亮无措的声音——   [要命!怎么没有衣服……]   [啊,这里好黑……]   [好饿啊,这个地方会存在食物吗……]   众位虫族大佬默默窥视,说好的找到虫母后一起动手,却都暗戳戳地藏在暗处悄悄接济,甚至阻隔了小虫母想要离开星球的想法。   直到那颗荒芜的星球迎来了生命的倒计时,众多虫族们慌了,他们在漫天的火海之下苦苦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只声音清亮的小虫母。   *   某星舰上,吃饱喝足的顾栖打了个哈欠,丝毫不知道另一边一群高级虫族即将为他疯魔。   注意:   ①主受,1v1,攻受彼此初恋,不买股【曾经狼狗、现在爹系禁欲一千二百年攻 x 全文最美、坚强独立蔷薇美人虫母受】   ②尊重彼此偏好,本人杂食党,上一本写过虫族主攻文,以后攻受视角、言情类的文都会写(看预收可知),介意这点的姐妹慎入【评论区留给大家自行盖楼,但请措辞文明,我尊重你的喜好,你尊重我的XP,感谢】   ③虫族背景,有大量私设,详情见文中,受有非人形态(人身虫尾)   ④看文消遣,不要代入现实嗷,有问题欢迎指出,但希望温柔点么么   ⑤节奏相对会慢一点,可能微微群像,穿插部分回忆,不喜欢别勉强自己,摸摸   ⑥攻晚点出现,但他有可能无处不在(?)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边缘恋歌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栖 ┃ 配角:预收②《什么兽都能训【无限】》无限流野兽攻×病弱美人受 ┃ 其它:晋江码字工-顾菇咕   一句话简介:和漂亮虫母贴贴~   立意:身处逆境,向阳而生   作品简评:   身为beta的顾栖在任务失败后经历穿越,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被困于一虫卵之内,成为了整个虫族的珍宝:虫母。虫母至高无上,顾栖本该作为宝贝一般被虫族宠爱,但因为上一任虫母的背叛,导致他成了被虫族连坐的罪人。在精神力链接中,所有的高阶虫族都在叫嚣着杀了他……而身在卵内还没爬出来的顾栖表示:你们随意。   这篇文章文笔细致,通过插入多个回忆片段的方式将发生在两个主角身上的一切娓娓道来,刻画出了一段跨越了几千年、有关于爱与等待的故事,有笑有泪、充满梦幻,每一个角色都生动立体,在阅读的同时可以感受到满满的治愈,值得一看。   【第一卷 :荒原之花】 第1章 被厌弃的虫母   不舍昼夜的时光跨过春夏秋的交替,终在寒冬迎来了纯白的蔷薇。   *   因塞特星域的最西侧,062号星球——   温暖。   潮湿。   潺潺流动的热液撞击在了半透明的卵膜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像是深蓝色的海水和翻涌的浪涌上了沙滩,似乎还可以听到液体与壁膜上的摩擦。同时,他也能听见另一些声音——   砰砰跳动的心脏,流淌在血管中的液体,黏腻席卷过光滑的躯干,以及某些烈烈的、被挡在这个空间之外的风声。   顾栖甚至能够尝到一些唇舌、口腔之间的腥甜,比起他曾经偏爱的甘梅子甜酒多了些说不透的咸,那滋味几乎如同母体的羊水全部包裹住他的唇,张嘴闭嘴、哪怕是试图屏息也无法阻挡扑鼻而来的温暖。   很舒服。   这是顾栖这些年上军校以来少有地感受到一种酣畅的自在,像是被母亲的怀抱相拥着,充满了令他神思放松的清香,甚至忍不住彻底闭上眼睛、随着这股潮水的波纹陷入更深的沉睡之中。   ——等等!   猛然之间,顾栖从这种迷蒙的状态中脱离,他想起来——自己是个孤儿,哪来的母亲?   似乎是一声压抑在嗓子里的抽气,等顾栖彻底睁开眼,才恍然间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他们正处于出任务的路上,蒙玛帝国的星舰行驶在浩瀚的宇宙之中,被保密的目的地唯有传达命令的长官才知道,至于他们这群跟着历练的、来自贫民窟的几个军校生能做的仅仅是跟随大部队。   长官告诉他们这只是一场护送,安全无虞,而他们这群帝国新兵的任务就是按时按点在星舰的每一处巡逻,尽可能地保证住在贵宾仓的“大人物”旅途舒适。   顾栖也这样认为了。   于是他等来的不是即将到目的地时响起的号角声,而是轰鸣的爆炸、四溅的弹片、粉碎的墙壁、喷溅的血花……   那些橘色甚至是近乎红的颜色在深色的宇宙中炸开,那一瞬间闪烁着的星辰都变得黯淡,当一切震耳欲聋的声音冻结后,顾栖以为自己也随着帝国的星舰堙灭于那团火花之中。   那一瞬间的疼痛,不会有人想尝试第二次。   不过显然,现实并非以死亡结尾。   他活下来了,只是那股爆炸的热流……就像是从星舰内部传来的一样……   顾栖张了张嘴,无力感升腾,那股温热的液体瞬间从他的口腔涌了进来,视线里的一切逐渐清晰,并且令他慢慢能够看到此时此刻的场景——   他猜测自己应该处于一道半透明的膜之内,原本灵活的四肢就像是被缠了锁链,沉重到无法抬起,等顾栖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被泡在热液中的下半身后,没忍住在温暖的水体中吐出几个气泡。   那是一条尾巴。   看不出来属于什么物种,但顾栖肯定,绝对不是任何一种蛇类——曾经接受过野外训练的顾栖知道蛇类的尾巴长什么样,甚至一部分蛇早就烙印在了他赖以生存的野生菜谱之中。   至于这条尾巴……   顾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即便有水体阻隔,但也足够他感受到那股黏腻,光滑湿软,手下的触感令他联想到实际上并没有接触过的海兔、蛞蝓一类的软体动物。   尾巴是浅浅的肉红色,有些粉意,给人以一种肥大的感官,但意外地并不显得臃肿,而是一种近乎诡异涩气的丰腴润泽,从腰腹以下连接着臀部开始呈现出其圆滑流畅的曲线。黄金比例落在了这条未知的尾巴上,几乎与顾栖作为人类beta时的腿一般长,只是当这种并拢着连成一片的肉躯落在人身上时,又会透出一种介于和谐和不和谐之间的怪异。   他尝试拖着身躯扭动这条肉乎乎的尾巴,显然易见,在这膜内的小空间里,尾巴变成了累赘,没两下顾栖便只能喘息着将更多的热液吞到喉咙中,甚至连人类依仗的呼吸都不再重要。   顾栖有片刻的失神——   他死了,但又活了。   他活着,但不是人。   过于惊异的发现令他很难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物种,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连接着他全身的神经,以至于他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一股恶意。   森然可怖,几乎是顺着他的毛孔钻到了神经末梢,如附骨之疽,瞬间席卷到全身,甚至汗毛都为此根根倒竖、头皮发麻,连带着成缕的发丝彻底炸开在温暖的热液之中——   【虫母?】   【新生虫母?杀了他。】   近乎彻骨的寒意与肃杀之气,怨怼、憎恨、厌恶瞬间上涌,堪比暴风雨下汹涌的浪潮,顷刻便能掀翻小船,而这股恶意足以把刚刚经历了“生死”的顾栖吞食到腹中。   很快,其他来自不同人的声音涌入了他的大脑——   【杀了他。】   【对,杀了他!】   【虚伪的背叛者、屈从于人类的奴仆。】   【除了死亡,我再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恭迎虫母的诞生了。】   【赞同。】   ……   嘈杂的声音在顾栖的脑海中打架,悸动着的神经令他能够分辨那是来源于不同人——或者说是虫族的言论。很简单的,顾栖忽然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是冥冥中已知的答案,那是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他是一只新生没多久就遭到同族厌弃的虫母。   在他所学的知识中,经过了野蛮的原始虫族时代后,每一只诞生的虫母都成为了虫族的核,是被虫族奉若明珠的珍宝,但明显课本知识与现实有所出入。   他不是被珍视的宝,而是被弃之如敝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草。   卵膜内的青年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他攥紧了拳头,那些没由来的恶意令人生厌,流淌在血脉中的怒气让他忍不住冲着那些“声音”发出反抗。   浸在水中的嘴巴说不了话,顾栖也无法像陌生的虫族那样用某些可能与精神力有关的能力传递信息,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只能单方面接收着来自其他虫族的厌恶和准备找到虫母、并杀了虫母的意图。   啧……   格外令人颓丧且泄气,顾栖想自己或许是第一个还没孵化就被其他虫族恨死了的虫母吧?只是为什么呢?他不理解这没由来的憎恨……还是说,那群虫族已然知晓了他曾经作为人类的身份?   撇了撇嘴,顾栖决定先不管那群摩拳擦掌准备干掉自己的虫族,而是要改变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与其等着被杀,还不如想想办法珍惜一下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条小命。   只是还不等他再一次尝试挣脱卵膜的束缚,便被一阵困意席卷,翻涌的浪潮再一次漫上了有着黄金沙粒的海滩。顾栖就像是被水花卷走的一颗小小珠蚌,露着鲜嫩湿软的水红色肉躯被缓慢浸透;那半开的硬质弧形嘴由腥咸的海水轻轻撬开,如同情人之间的缠绵与呢喃,青年彻底被睡意攫取,只能不甘心地合上双眸,完全失去了意识。   卵膜内水痕荡漾。   新生的虫母陷入了沉眠,失去神志控制的手臂轻缓地随着温热的水流摇摆,雪白腰腹下的肉粉色虫尾微微卷曲,自那对漂亮的人鱼线之下,隐约可见一节猩红的缝隙,像是珠蚌,更像是丰腴多汁的果肉,勾勒出无限的遐思。   与此同时——   因塞特星域的东部,星罗棋布的宇宙幕布下悬着一艘巨大、充满了性冷淡风的机械感星舰,银灰色的外壳遍布了寒光,刻画在其外壳上的涂料含有特殊且罕见的矿物质,在星空之下闪烁着微弱却也吸引眼球的光芒。   这是属于银甲势力的星舰,他们是虫族中的佼佼者,力量强大、地位尊崇,生性冷漠;以“银甲”为姓氏,用于区分他们在虫族中的贵族身份。   眼下,星舰内部灰色调的长廊中,银色直长发的陆斯恩·银甲身型凌厉、脚步生风,纯黑的披肩飘在身后,勾画出冷冽的棱角。那张近乎是造物主精雕玉琢的脸庞冷得像是冰川,眉头间可见的沟渠如同一道被封印的烙印,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虫族们均低着头,清一色的黑色制服又沉又冷,就像是不会说话的机器人,这样的沉寂直到陆斯恩走进了敞糯竺胖骺刂剖也派晕⒑米   主控制室内,半墙高的屏幕上光影微闪,随即露出了一只放大的蜜色手掌。镜头转动,那只手几乎被彻底照了进去,骨节分明连接着修长的指,淡青色的经络交错分布于肌理之下,正流动着一种无言的性感。很快手掌的主人后退,同样如陆斯恩俊美却风格大相径庭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呀呀呀——让我想想,自从上一次虫族的联合会议后,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了?三年?五年?还是八年呢?”   屏幕里的人同样是虫族内部格外显赫的一族,他们与银甲相对,被称之为“猩红”。   安格斯·猩红笑盈盈看向冷面煞神一般的陆斯恩,蜜色的手指勾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大片饱满的胸肌藏在了V形的领口之下,隐秘的红色虫纹盘踞一侧,同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恶意的光晕,有点儿像捏着玩具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当然,安格斯的威力强大于淘气的孩子数百倍。   他道:“我感受到了——你说,杀了他。”   “是。”   陆斯恩下颌微收,黑色的高领正好卡在喉结的位置,只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肤。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皮质的黑色手套,被包裹的指腹缓慢按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我想,你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当然。”   相同的目标造就同行的盟友,更何况对于他们这几位高阶虫族来说,“杀死虫母”是多年的渴望与夙愿,那是仇恨浇灌的种子,早已经在近千年的时间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安格斯颔首,唇边勾出一抹冷笑,那股森冷感几乎与顾栖在意识中感受到的杀意完全重合,“就像是我说的,死亡才应该是虫母的归宿——猩红一族并不需要虫母的降临。”   忽然,主控制室内响起了紧密的铃声,站在操作台前的虫族下属立马报告道:“大人,有新的连线请求接入。”   屏幕内的安格斯兴奋地拍了拍手,“一定是艾薇。”   陆斯恩:“接通。”   “是!”   随着虫族下属的操作,屏幕被一分为二,片刻的闪烁后出现了一位金发碧眼的明艳美人,她敲了敲手中的老式烟枪,氤氲缭绕的薄灰自其精致姝艳的面孔上溢散,火红的唇丰满润泽,吐出的话带着刀尖上的利劲儿——   “虫母醒了,感受到了吧?”艾薇·金翼抖了抖手里的烟枪,那些雾气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脸侧绽放出了玫瑰的形态。她美得带刺。   ——啪啪。   安格斯拍手,“不愧是金翼的继承者,精神力操控一如既往的精妙啊。”   “比不上虫母。”艾薇的眉眼间有些挥不尽的倦怠感,那染着红色的指甲点了点下唇,碧色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以及藏在更深处的空茫,“在精神力链接中我感受到了,你们也想杀了他,不是吗?”   残存于记忆中的仇恨令艾薇的瞳深地浓绿,而如今的她身为金翼的新继承者,必将带领整个族群为自己的哥哥报仇,至于原本被虫族定义为“核”的新生虫母,也将因过往的血仇被推上风口浪尖。   在艾薇,或者其他几个高阶虫族看来,能够操控整个虫族的虫母本就不应该存在——比起“核”,虫母的存在反倒更像是控制虫族的杀手锏,那是会酿成多年前悲剧的隐患。   金发碧眼的美人忽然站了起来,姣好的身形暴露在屏幕之内,她双臂撑着桌面,浅金色羽翼状的虫纹自雪白的肌理上一闪而过,“你们要联手?”   “No!No!No!”安格斯有些夸张地摇头,红色的头发甩在脸侧勾出弧度,落下了小片的阴影,“盟友并不意味着是联手。”   一直沉默的陆斯恩也开口道:“先到先得。”   “比谁先找到虫母吗?”艾薇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脸上闪过沉思,“虽然知道虫母诞生了,但显然现在的感应强度并不够,我想虫母应该还未孵化?”   陆斯恩点头:“卵内的精神力链接。”   “啧,果然是虫母啊,没孵化都有这么强的精神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安格斯面色一冷,原本浮在红瞳中的漫不经心被厌恶取代,“这样的家伙,真该死!”   艾薇冷哼,明显因为安格斯的话再一次想到了过去不愉快的经历,“那就看谁先找到虫母了,最好是赶在虫母成熟之前杀了他,不然等真的孵化出来……算了,先这样吧。我不想耽误时间,到时候找到虫母再见。”   话落,她雷厉风行地挂断了讯通,没有丝毫叙旧的想法。   “好冷漠无情的艾薇啊!明明以前还是可爱的小妹妹呢!”安格斯耸了耸肩,他摸着下巴,忽然对陆斯恩开口:“听说你还在找?”   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瞬间主控制室安静了片刻。   被问住的陆斯恩一顿,冷漠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神情变化,但那点儿变化又很快被主人掩盖,要不是安格斯从小和陆斯恩一起长大,恐怕他都无法发现对方的失神。   “嗯。”陆斯恩轻轻应了一声,“艾薇也没放弃。”   “呵,这么久了……”   安格斯的眼神有些空茫,像是想到了某些久远的事情,但在旷久的背后却又被另一种迷茫代替,“随便吧,你们想找就找,我已经不在意了……那些记忆模模糊糊,我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至于现在,我想做的就是杀了这位还没孵化的虫母殿下。”   说着安格斯怪笑一声,“我可真讨厌‘虫母’这种身份的家伙啊……”   通讯挂断之前,安格斯轻笑一声:“趁早放弃吧,我们不过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解决掉虫母才是重中之重。”   陆斯恩眸色加深,晦暗的光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   ——不论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对于“虫母”的杀意都真真切切、无法掩饰。   没有任何一个高阶虫族想要重复数百年前的那桩惨剧。   银甲星舰的另侧,像是刺猬毛寸一样发型的男人走在安静的长廊里,他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主控制室,在几步之遥低头按下了联络器的发送键,灵活的指尖绕动,很快一切记录都被彻底消除。   “阿普,大人叫你。”   一个虫族忽然探头出声,被叫住的男人立马道:“来了。”   被称作是“阿普”的寸头男人快步靠近主控制室,对里面的高阶虫族陆斯恩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陆斯恩近乎是冷漠地点了点头,“那就开始追踪吧。”   “是。”阿普低头应声,眼底闪烁一道速度极快的暗芒。   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每一天都千变万化,隶属于虫族的因塞特星域东部、北部、南部的三方最强大、最古老的势力近期忽然有了新的动作——位于东部的银甲、北部的猩红以及南部的金翼,这群原本一直静守在自己族群范围内的领头者不约而同地开始向某个方位靠近——   西部,荒芜之地,也是他们初步感应到虫母的大致方位。   那是被神遗忘的深渊。 第2章 破卵而出   走过时间的轮回、漫长的等待,涌动的虫鸣找到了它们的王。   *   又一次意识逐渐清明,困意如落潮缓缓退下,等顾栖睁眼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只是比起上一回的清醒,这次的视线似乎更加清晰、颜色分明,那层将他和温暖液体包裹在内的膜愈发地透,甚至可以透过粉白色的肉膜看到虫卵之外的环境——   是一处嶙峋的山洞,石壁青灰,苔藓厚重如毯,暗色调的空间里安静地不像话,在细碎的石子铺成路的尽头是洞口,隐约能看到藏蓝色的天空以及一闪一闪的星辰。   宇宙之大,是曾经作为人类的顾栖无法想象的,现如今即使他成为了新生的虫母,也依旧无法丈量宇宙的尺寸。   顾栖过往在军校中学习的记忆里,蒙玛帝国与虫族的关系一向不好,但也没有差到战火纷争、枪炮相向。硬要形容,大概就是“互不干扰”、“冷眼旁观”的情况,因此在蒙玛帝国境内几乎看不到虫族的存在,倒是偶尔可以见到来自摩美得星域的人鱼族。   而顾栖只在课本中见过全虫化的虫族,比起人类中体能与精神力的佼佼者alpha,只能说在体型上两者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全虫化的虫族几乎可以达到将近十米甚至更甚的高度,而人类alpha则需要机甲的配合才能有一战的能力,其中的差距无需想象,顾栖都能猜到自己落在虫族手里恐怕撑不过一个回合。   ——别说是一个回合了,他直接能被踩成肉泥。   无声的叹息从青年的口中溢出,细碎透明的泡泡自水体里炸开,荡起一阵波纹。   从来不是坐以待毙性格的青年撑着酸软的身体撞向看似清透脆弱的卵膜,瞬间就被另一道力量反弹了回来,浅肉红的虫尾颤颤巍巍打了个圈,圆润的末端向腹侧卷曲,弯成了半月的形状。   只不过这是一轮吃饱了、撑大肚子的弯月。   虽然是被挡了回来,但虫卵真切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保护新生的脆弱虫母,于是晃动的水体承载了一切了压力,又安安稳稳地托着青年的腰臀缓缓落在了卵的底部。   ——像是一双能够将他举起来的大手。   顾栖有些恍惚,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落后的三等序列星球、疯疯癫癫的监护人、混乱的街区、起起伏伏的蓝色潮水、电池能源耗尽的A02,以及和蔼可亲的查理爷爷、被交付在掌心里几枚发着光的钱币和那座被“白鸟先生”资助的图书馆……   褪色的记忆重新染上了光,最令顾栖印象深刻是儿时难以摆脱的贫困以及担忧被抛弃的恐慌。   不过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了。   漂亮的虫母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咕噜声,经历过生死后彻底换了个种族的青年懒洋洋地在虫卵中伸了个腰,对于过往回忆的矫情转瞬即逝。哪怕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依旧过得有滋有味,毕竟三等序列星上最不缺的就是无父无母、四处乱窜的“小混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栖就是靠这样的身份来维持自己的自由生活。   好在他总是运气不错,一路磕磕绊绊,离开了杂糅着美好与难过的家乡,又遇见了帮助他的好心人……   但好运气也总有用完的时候,等他像是那位“白鸟先生”一样飞到了第一序列星后,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沟壑,贫民窟带刺的白蔷薇落在贵族堆里就变成了被冷待、被窥视、等着被抓进笼子的金丝雀,唯有拳头才能勉强护自己周全。   ——毕竟美丽的事物总是天生会引得旁人觊觎,而带刺的蔷薇就更令上位者想要拔光满身尖刺,温柔抚慰那水淋的花瓣。   被困的新生虫母不耐烦地扯了扯飘在水体中的黑色发丝,他蜷缩着虫尾缓缓翻身,温暖流过躯干,不放弃地再一次试图破开虫卵的束缚。   必须要在其他虫族找到这里之前出去。   顾栖凝眉,难以蓄力的手臂对准一处更透的卵膜,再次撞了上去。   横在山洞内的虫卵轻微晃动,这样的成效对于顾栖来说是一种鼓励,于是他忽略了身体、尾巴的酸软,一次又一次……虫母新生的皮肤脆弱到可怕,即使有着水体的保护,但短时间内重复的撞击依旧令顾栖的整个手臂都透出一种青红。   太累了,这具身体弱到可怜!   顾栖忍不住小小地埋怨,他甚至因为此刻的撞击联想到了曾经军校生时早起晚睡、摔摔打打的痛苦训练。   如果不是来自虫族们的杀意催促在耳边,某一刻顾栖甚至想躺平放弃——   人在卵里,还没爬出来。要杀要剐,诸君随意。   几秒钟的颓丧后,脆弱的虫母不信命地又爬了起来,抬手、蓄力、撞击,再抬手、蓄力、撞击……也不知道当他重复到第几次后,卵膜上隐约可见几道细碎的裂痕自最初的受力点向四周蔓延。   是个机会!   顾栖目光沉沉,如同一道滑过苍穹的彗星长尾,冲破灰暗。   终于——啪。   一直禁锢着顾栖的卵膜彻底碎了,暖呼呼的水体瞬间喷涌而出,他被冲地扑倒在地上,山洞内细碎的石子儿摩擦在虫母的手臂、腰腹之上,立马留下一片深红的擦痕。   “呼、呼……”   顾栖抹开脸上的液体,猛然进入胸腔的空气竟然令他有种陌生感,连大脑都因为格外陌生的氧气而生疼,直到好几个深呼吸后,他才慢慢缓了过来,只是下肢的无力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半身不遂。   不是他的问题,是尾巴的问题。   全身几乎只有手臂还有力气,顾栖托着沉重的尾巴翻身起来,此刻他顾不上石子留在肢体上的划痕,那新生的虫尾娇嫩到令当事人诧异,轻微的拖拽便落了一堆血痕,痛感叠加,对于这副身体来说是一种折磨,但顾栖硬是一声不吭,直到他撑着手臂、拖着尾巴靠坐在石壁之下。   外面没有顾栖想象的那么冷,甚至手下触摸的地面还散发着热度。   这一回山洞外的场景能够被看得更加清楚——一座座连绵的山体,远处有薄云笼罩,不知是烟还是雾的浅色笼罩在山头之间,林子里鸟雀飞动,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叽叽喳喳的鸣叫。   顾栖皱眉,眼底闪过沉思。   当山林间再一次发出尖锐的鸟鸣后,树影缭乱,天色渐沉。黑发虫母收回了视线,开始在没有水体隔绝的空间内打量自己的身体。   “要命,没衣服……”   虽然这里没什么人,但赤着身体的似芤谰删醯眯睦锊幌肮撸绕淠橇幼叛沟某嫖玻悠教沟男「箍枷蛳卵由欤狈α松偷哪凶悠牛ㄌ宸鄣蒙邸⒎鄣每砂⒎鄣媚岩孕稳荩煌庑畏犭椋矢谢澹慷冉磕郏褪撬约呵谱哦加幸恢止钜斓纳   晃了晃脑袋,顾栖下意识地摸向手腕,只是那里空落落的触感让他立马反应过来现今的处境。摸空的手指不安分地搓了搓皮肉,下一刻山洞外传来的窸窣声令顾栖屏气凝神,漆黑的眼瞳闪过警惕,正无声地等待着未知生物的靠近。   摩擦声越来越靠近,山洞口朦胧的光影下逐渐有几道交叠的影子冒头——朝天的触角、隆起的脊背、垂落在身后的假翅、铁甲似的躯干、黄铜色的复眼……   那是低阶虫族的特征,它们不像是高阶虫族可以化成人形,在整个虫族种群中,低阶虫族处于身份链的最底端。   它们保持着虫类的全部形态,又像是人类可以直立;它们能够进行简单的思考,却被高阶虫族的精神力链接排斥在外;它们凶残、暴虐、像是杀戮机器,几乎从来不会花功夫思考;它们品种驳杂,血统相混,只能被纯血统的贵族所驱使。   落单的人类在野外遇见低阶虫族,就像是出笼的兔子撞见了虎豹。   而此刻顾栖就是那只兔子。   孱弱无力,脆弱可欺。   这一瞬间,顾栖是紧张的。即使他还记得自己目前有着虫母的身份,但来源于高阶虫族的杀心,让他不敢托大将自己存活的希望放在另一群看起来更加无法沟通的低阶虫族身上。   身躯呈烟灰色、土褐色的低阶虫族们目标清晰,它们因为某种吸引而感知到了虫母的诞生,便一刻不停地前进,横穿森林、跨越河流,虫肢上挂满了枯黄的草叶,附足上粘着腥气的泥土。   沉甸甸的影子逐渐靠近,顾栖蜷着尾巴后缩,才孵化不久的浅粉软肉上血痕交错,随着主人的拖拽伤痕加深,甚至向外渗着血丝。   忽然,立于低阶虫族群中的一道影子猛然挤了过来,金灿灿的绒毛像是太阳的余晖,闪烁寒光的虫肢如同铡刀冲着顾栖的脑袋狠狠落了下来——   啪!   顾栖有些傻眼地看着凌厉落下、却与自己一掌之隔的虫肢——巨大、生猛,细密的黄褐色绒毛遍布整个前足,那些看似绵软的绒毛一路从足肢开始向上蔓延,挂着草枝、泥渣,毛乎乎地绕过翅部。嗡嗡的蜂鸣声以一种有规律的频率震动着,那对半透明翅边被笔墨勾勒出粗细线条相互分叉的轮廓,有种古法绘画的感觉。   嗡嗡嗡。   震颤的翅膀几乎扇动出残影,流动的风体冲向新生虫母黏成一绺一绺的发丝,这一刻整个山洞里再无其他动静。   那是一只蜂。   黑发青年温软的肉粉色虫尾卷着末端,半截沉沉的、属于低阶虫族的影子落在了上面,那只距离虫母最近的蜂类居高临下,在顾栖屏息的片刻,嚇人的巨型蜂虫翅微收,以一种动响更小的姿态靠近,并将于虫母而言硕大的前足支在半空中,像是一道扶杆。   顾栖抬头看了过去——   蜂类的椭圆形复眼有种冷调的机械感,钳形的口器紧闭,毛茸茸的“围脖”或许勉强能够冲散源自于巨物恐惧症下人类对大型虫类的惊惧,但在那过于明显的体型对比下,顾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警惕地盯着对方正好伸在他面前的前足。   短毛晃了晃,虫肢的主人脑袋小幅度地偏转,却莫名让顾栖想起了歪头等骨头的流浪狗,当然,这会是一只格外巨型的、能一口生吞路人的流浪狗。   “你……”   他迟疑地开口,蜂类虫族的复眼立马转了转,六角形的小眼面内密密麻麻的全是虫母赤身裸体的影子。   顾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苍白、黏腻、湿漉漉的。   五官和变了物种之前似乎差不多,但又有种非人的妖异,第一眼看过去却很难觉得那是同一个人。   顾栖眨了眨眼,沉默不语。   这只明显有领头地位的蜂挡住了跟随在其后的其他低阶虫族,于是赤裸的虫母便只能被蜂的影子笼罩。他一时间摸不清意思,但心里鼓动着的、那名为莽撞的胆量催促他在顷刻间做出了选择——就当是赌一把了,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   苍白修长的手忽然搭在了蜂毛茸茸的前肢上,掌下的小绒毛意外地绵软,像是一等序列星上贵族们追捧的皇冠紫貂。   青年的手背绷出了淡淡的青紫色经络,手臂用力,蜂也缓慢而平稳地抬起前足,让原本因为虫尾而无法起身的虫母摇晃腰臀立了起来。虽然是勾着蜂的前足而双臂伸长、腰腹拉伸,像是在做一个很规整的引体向上,但对于顾栖来说是胜利的第一步——即使他身体软得像面条,好歹终于能从扎人的石子地上起来了。   低阶虫族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贴心,新生的虫母力气不多,于是蜂再一次伸出了位于气门下侧的中足,那些软和的体表绒毛像是名贵的貂毛垫,很快挨上了虫母的屁股;紧紧勾着其前足的手立马放缓了力道,喘气的瞬间顾栖完全地坐在了蜂的中足之上。   才孵化不久的虫尾娇嫩地可怜,在被石子划伤后它像是受了委屈冲着家长撒娇的孩子,末端自腹侧向上翘,圆润的尖端勾着卷起来,宛若新生的嫩芽。   在确定了眼前的蜂是“自己人”后,顾栖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好歹在军校期间零星地参加过几次野生模拟战场,那些被豢养在训练区的野兽比起巨型虫类不遑多让,于是他的接受度被提升了很多。   而在此刻艰难环境的对比下,顾栖甚至觉得抱着他的低阶虫族面目友善、和蔼可亲,翘起来的小触角可爱到让人手指发痒,连倒映着几百个自己的复眼都那么亮晶晶地惹人侧目。   好样的!这个走向感觉利大于弊。   他在心里道。   顾栖伸手摸了摸蜂毛茸茸的“围脖”,果然没有遭到拒绝,甚至大块头的蜂顺从地像是小猫小狗,舒服地抬起口器,将更多的“围脖”暴露在虫母的手下。   友好地过分。   “只有高阶虫族想杀我吗……”顾栖皱眉,他盯着蜂像是万花筒似的复眼看了一会儿,忽然抱住了对方的脑袋,精致的面孔几乎与蜂的头颅相贴,发根抵着其触角的根部。   这像是一副极具有对比意味的怪诞图画,跨越了性别的貌美青年与生猛巨大的蜂几近相拥:   与人类无异的苍白手指抚着黄褐色的脑袋,区别于人类的肉粉色虫尾被弯曲的蜂类中足托着,嗡鸣的震颤声不绝于耳,变成了整幅画彻底完成时的背景音。   顾栖在蜂的复眼里看到了成百上千个自己的倒影。   他问:“我是虫母,而你们将臣服于我——对吗?”温柔刻骨,丝缕的藤蔓早就自土壤的缝隙中生出,缓慢而无声地攀爬、缠绕在蜂的躯干之上,比绞杀藤温和,比菟丝子惑人。   像是诱哄大师一般的语气。为了生存,顾栖已经很快地带入了自己的新身份、新角色。   嗡嗡的蜂鸣声有很短暂的停顿,蜂保持直立悬浮在半空中的身体纹丝不动,它身后的低阶虫族变成了整个山洞内的背景板,不知是在等候着虫母的差遣,还是在静待领头者的指挥。   多数人类认为低阶虫族就像是傀儡,它们或许有智商,也一定是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它们有勇无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强大”特性。但在蜂主动递出前足的那一刻,顾栖改变了自己固有的思维,他试图以同族、以平等地位的身份来与蜂对话。   他觉得它能懂。   他说:“你会听话吗?”你会臣服于我吗?   他是虫母,他需要得到它们的臣服。   ——嗡嗡嗡。   在顾栖有些紧张的等待之下,蜂缓慢且坚定(或许是顾栖的臆想)地点了点脑袋。   早在踏上寻找虫母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低阶虫族们的臣服与追随。   “抱着我出去看看。”   扇动的翅膀频率变快,沟通顺利的蜂小心悬着中足,以一个格外平稳的姿态拱着胸部向外飞,而集中在原地的其他低阶虫族们也瞬间跟了上去,不远不近,是骑士长带着公主出行时忠心巡逻的护卫。   山洞外早已经夜幕降临,但悬在半空中的圆盘月亮亮度惊人,连带着山洞里都落着碎光,不会影响到顾栖的视线。   他坐在蜂的中足上看向洞外的天地——   正如他所想,连绵的山即使在夜里也被薄灰笼罩,那不是氤氲的雾气,而是自山口喷出的烟。而另一边的山林内,明明正处于深夜,内里却活跃地像是在开派对。   顾栖眼底酝酿着沉甸甸的情绪,颇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只下一刻,毛乎乎的“围脖”凑在了他的颈侧,顾栖一愣,扭头就对上了有着几百个自己的椭圆形复眼。   蜂忽凑近了它的脑袋—— 第3章 蜂吻   指引方向的天使为我们挂起明灯,带领我们到达神秘的彼岸,只为向他俯首称臣。   *   那是一个吻。   或许说,是被顾栖定义为“面颊吻”的动作。   靠近蜂脑袋的那一片生着棕黄色的短绒毛,密密地挨在一起,尖端浮现着一层漂亮的浅金色,那是被月光笼罩的金币。   顾栖莞尔,“你这是安慰吗?”   嗡嗡嗡。   蜂身后几近透明的弧形翅有规律地扇动着,它悬浮在地面上几公分的位置,并不过分高,给足了新生虫母安全感。   蜂不会说话,它与身后的低阶虫族只是因为本能的牵引而跨越大半个星球追随着虫母的生息到来;它们无法像高阶虫族那样思考仇恨与纷争,在它们的潜意识里,虫母就是“核”,是引领它们的内芯,是它们倾尽一切也甘愿臣服的对象。   顾栖抱着蜂硕大的脑袋偏头,在他的身后或远或近跟随着其他低阶虫族,是在《星际幻想种生物总汇手册》里很容易就能见到的形态,与人类帝国所见的昆虫差异并不大——   漂亮地像是蓝宝石似的蓝摩尔福蝶,庞大的蝶翅上密布复杂排列的细碎鳞片,寸寸交叠覆盖、由深到浅,在温婉的月色下散发出具有绚丽金属光泽的亮蓝,那是大自然手下最瑰丽的造物。   静立于一侧的兰花螳螂通体粉白、边缘略深,虫肢像是下垂的花瓣,尾部翘起几乎与欲放的花苞一致,羞意无限,杂糅了少女的娇与杀器的利,锋利的捕捉足无声合拢,略呈三角状的复眼时时刻刻落在虫母的身上。   有玫瑰色胸部和“灯泡”腹部的萤火虫,它正好在渐黑的夜里亮起了光芒,明明是温和的暖色调,但却毫无热度,反而透出种疏冷。   火红、乌黑皮毛遍布全身的天鹅绒蚂蚁,体型比领头的蜂还要大一倍,颜色鲜艳,由双色相间的毛发组成的诡谲图纹如远古图腾坐落其腹部,看着就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   还有其他蜓类、蚁类……一眼看过去足足有几十只,当然这仅仅是此星球上一部分的低阶虫族,或早或晚,其他的低阶虫族也会随着虫母无意识释放的气息靠拢。   ——这是天性的指引,是神明对它们无声的呼唤。   远处的冷风微扬,浑身都是黏糊糊卵液的顾栖打了个哆嗦,他问抱着自己的蜂,“有洗澡的地方吗?”   嗡嗡的蜂鸣不绝于耳,被问到的低阶虫族只是动了动脑袋,把围脖上的绒毛往顾栖的手里蹭。   “等等——现在不是摸毛的时间。”直觉提供的放松感令顾栖大胆地伸手揪住那片毛乎乎的短绒,他有些用劲地将蜂的脑袋转向自己,盯着那椭圆的复眼道:“我需要水——有水源的地方。”   顾栖:“你们应该知道哪里有水源吧?”   这群低阶虫族从山林的另一边赶来,如果不是因为虫母的诞生,它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踏足到这片陌生的天地。   以蜂为首的低阶虫族们只短短“对视”了片刻,虫翅上的嗡鸣声陡然增大,蜂举起另一侧的前足小心地拢在顾栖的腰腹前段,下一秒月光似乎被猛然拉近,等顾栖反应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坐在蜂的中足上腾空而起,被蜂抱着飞离了山洞。   月色洒在了灰绿色的冷杉林上,冒尖的树顶披上了一层银光,倒是冲散了最初那股沉甸甸的浓绿色调,反而有种意外落入精灵世界的梦幻。   顾栖和蜂的身后正跟着其他的低阶虫族——会飞的扇动着翅膀跟随,不会飞的便匍匐于陆地,浩浩荡荡的虫族部队出发了,草枝窸窣,它们穿过交错的丛林、翻过巨大的横木,直到蜂抱着虫母在一处灌木丛前停下。   那是女神落在荒芜星球上的梳妆镜,明媚的湖光倒映着月色,清透到可以看到湖底圆润的鹅卵石,那清泠泠的模样让顾栖恨不得立马从蜂的虫肢上跳到水里好好洗掉身上的黏腻。   “……呃,”顾栖本想叫蜂放他过去,可堵在嗓子眼里的称呼却被卡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便只能道:“把我放到水里。”   这一回蜂理解地很快,它迅速靠近湖岸,天性对水的不喜因为虫母的需求而被压制,直到缓慢小心地将虫母的尾巴一点点浸入到湖水中后,蜂才猛然后退,重新回到了灌木丛之外。   不只是蜂,其他的低阶虫族均老老实实地如一堵墙守在灌木丛后,在被蜂挥动着虫翅“斥责”后,便听话地转过了身,礼貌且克制,像是一群有些古板的绅士,为准备清洗自己的虫母而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哗啦。   捧起温度正好的水浇在了糊满粘液甚至有些干结的肩膀上,顾栖发出舒爽的喟叹,却不曾注意到背对着他的虫动了动触角。   那些卵液似乎带有某种令人无力的功效,等顾栖冲洗完身上的残留物后,原本发酸的手臂好了很多,就是皮肤和虫尾上的划痕依旧看起来吓人,狰狞地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苦战。   顾栖缩了缩肩膀,视线落在了树林之外连绵起伏的山头——这儿的水比他想的更加温暖,本不该如此的……   新生的小虫母有短暂的失神。   终于从虫卵中脱离,但这并不意味着轻松。顾栖还记得自己在虫卵中感应到的那些来自高阶虫族的“杀意”,他不知道这种憎恶因何而起,也不知道那群“敌人”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总归一切的现状,对于顾栖来说似乎都不大有利——即使他有身后的“骑士”。   黑发的青年低头看了看埋在水里、拖累行动的虫尾;问题的结症在于顾栖现在无法灵活行走,甚至他在短暂的来路上还幻想到了其他的结局,比如在高阶虫族的命令下,低阶虫族们有可能将他这个半吊子虫母给主动交出去。   令人烦恼的局面不是三两下能改变的,在心里自暴自弃几分钟后,顾栖只是嘀嘀咕咕感慨了一句不容易,便快速扒拉着手臂重新靠近湖岸边的石块,扬声道:“我好了!”   清亮带着少年人的音色,不得不说这位新生的虫母有一副好嗓子。   碍于虫尾的不灵活,当前顾栖必须将低阶虫族当作是自己的助力,于是那点儿表现出来的亲昵多多少少带了一部分算计的小心思,但不可否认,来源于蜂的“吻”令顾栖安心了很多,他甚至在胡思乱想之后又有了种直觉——当那群高阶虫族找到这里并准备杀了他时,这些低阶虫族可能是保护他的最后防线。   虽说玩笑话里是躺平等死,但当真的落在这般情况里,顾栖还是想夺回自己生命的主动权……   听到虫母呼唤声的天鹅绒蚂蚁探了探脑袋,似乎是想要接替蜂“人力车夫”的工作,但下一刻就被蜂用前足狠狠地敲了脑袋。蜂根本不理会天鹅绒蚂蚁炸开了皮毛的脊背,只小心地靠近湖面,像是在山洞里一般吊着虫母将其抱在怀里。   ——有些温暖。   顾栖靠在棕黄色的绒毛里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找个地方休息吧?”   是疑问句,但蜂很快就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原路返回,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再一次回到了山洞里,虫种不同的低阶虫族之间似乎也有某种分级,顾栖看到几个眼生、长得有些一言难尽的大块头虫乖乖地俯卧在洞口,基本挡住了夜间流动的风;至于剩下几个眼熟的、颜色模样都更漂亮的虫则是围成一圈,将顾栖护在了中间。   它们始终将自己定位为公主的骑士。   蜂将体型对比之下显得有些纤小的虫母放在了天鹅绒蚂蚁的腹部,黑红相间的绒毛手感极好,只躺了一会儿便生出了暖融融的温度。   侧身蜷缩着尾部的顾栖半支起身子,抬眸看了一眼停下翅膀、静立在天鹅绒蚂蚁身侧的蜂,又看了看另外几个“盯”着他的低阶虫族,才诞生不久就劳累了大半天的虫母困意上涌,新生的身体脆弱到经不住这一天乱七八糟的折腾,而他能撑到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唰。   蜂的前足忽然轻轻地抵在了顾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足以将小虫母推着重新躺到在天鹅绒蚂蚁的腹上。仰躺之下,他看到了暗沉夜色下绒毛轻颤的蜂。   是在催促我睡觉吗?顾栖这样想到。他顺着蜂的力道躺下,果然又见那粗壮的前足慢吞吞地收了回去。   这一回累到不行的虫母终于不再压抑身体内部的困倦,他缓缓闭眼,艳色的嘴唇上下翻动,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晚安”。陷入黑暗的瞬间,他便再也没有功夫去思考自己的境地了……   短促细微的嗡鸣像是虫族的回应,当它们感知到漂亮又脆弱的小虫母呼吸趋于平缓时,再一次无声地向内侧聚拢,把黑发青年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庇佑之下。   他睡得很沉,也很香。   ——这群低阶虫族,意外地赢得了来自贫民窟白蔷薇的信任。 第4章 讲卫生,树新风   神明的温柔,令它们改变自己。   *   几乎是一夜无梦,在顾栖十八岁时从三等序列星飞到了一等序列星后,他很少能有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情况,而这一觉好到顾栖自己都觉得意外。   此刻,山洞外的光斑顺着藤蔓、枝叶的缝隙挤了进来,几乎将叶片的边缘衬作了即将消散于空气中的淡金色;空气微暖,隐约能听到远方山林中此起彼伏的鸟鸣。那片冷杉林绿得能够撼动人的心神,幽深浓密,古树参天,厚重的苔藓与潮湿、冷雨脱不开关系,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绿色很容易就能让顾栖心情舒畅。   他喜欢这样具有重量感的绿色。   懒洋洋的黑发虫母像是大只的猫在天鹅绒蚂蚁的腹部撑了个懒腰,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探着脑袋的蜂。顾栖好心情地勾了勾嘴角,“早呀。”   嗡嗡嗡。   从昨天到现在的相处,顾栖很自然而然地将这动静当作了是蜂对于他的回应——至少这不是他一个人做独角戏时的自说自话。   不只是蜂,顾栖面对其他低阶虫族的时候会端平每一碗水——   “早,各位。”   他坐起来,冲着几个庞大身躯挤在一起时露出的孔隙和守在洞口的虫族们打招呼,“你们也早呀。”   低阶虫族们抖了抖触角,或是颤动颜色绚烂的翅膀、或是仰头晃动脑袋……总之这是一场有回响的招呼。   “嘿,大块头,可以继续把我抱起来吗?”顾栖伸手戳了戳近在咫尺的蜂,“就像是昨天晚上那样。”他拍了拍蜂的前足和中足,试图唤醒对方的记忆。   这只低阶虫族远远比顾栖想象的更聪明,它像是昨天一样抱起了堪称娇小的虫母,在顾栖的指挥下带领着一众五颜六色的“跟班”浩浩荡荡地再一次走到了灌木丛后的湖岸边。   即使换了种族,顾栖也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卫生习惯。   清澈的水洗了脸、漱了口,他又按着以前野外训练的经验摘了几片能够认识的无毒草叶放在嘴里嚼了嚼,一切准备就绪后再一次勾着蜂的前足被从湖水中拉了出来。   顾栖猜测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位于虫族领地因塞特星域内的某个星球上,至于具体是哪一个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帝国军校教育并不并不包括虫族的地理知识。他看向湖岸的另一侧,那里被连串的灌木丛包围着,参天大树三五人环抱都围不住,不知名的草茎几乎有人那么高,叶片肥大,凝着剔透的露珠,处处彰显着原始的野性。   顾栖的手臂撑着坐在了岸边的石块上,而蜂也安静地落在了另一块不远的石头上,等待着陷入了沉思的虫母。   这颗星球于顾栖而言是全然的陌生,且常见低阶虫族的环境基本与“荒芜”、“偏僻”这些词逃不开关系,就是拿他屁股下新长出来的虫尾巴思考都能想出这是个什么样儿的境地——是一片遍布山体和丛林的荒野。   此刻,顾栖面临的问题还有好几个:其一,还在来路上且杀意重重的高阶虫族;其二,脆弱、难以行动自如的虫尾;其三,荒芜、陌生的野外环境。   也就是说,他暂时需要开启一场野外求生了。   顾栖掰着手指发愣,招呼身旁的蜂道:“这里有其他的东西吗?”   蜂震动的翅颤了颤。   顾栖:“树木、湖泊、石块以外的东西,有吗?”   他在蜂的复眼里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就在顾栖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却猛然看到有着毛茸茸围脖的蜂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   “好吧。”   没有,或者是不知道——虽然能猜到答案,但却还是令人有些失望。   顾栖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首先,我得先在这里活下去。”   通过昨晚低阶虫族们的行为,顾栖大体可以确定山洞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而他也决定将那里当作是自己的暂住地。   “我需要一些便于生活的道具。”只颓丧了几秒钟的黑发青年立马振作起来,他目光巡视一圈,将目标定在了那片巨大的草叶之上,“它们有毒吗?可以直接触摸吗?”   蜂顺着虫母的手指偏头,随后又小幅度地摇头、点头,在回答了顾栖的疑问后,蜂便扑动着翅膀准备替虫母采回来。   “哦,等等——”顾栖看到蜂结成好几块的软毛忽然喊停,随即便对上了蜂一闪一闪的复眼,那简直就像是在同一时间照着几百面镜子。他不由得感概道:“你可真是个大家伙……”大到仰视都很难看到蜂的脑袋。   随后黑发虫母话锋一转,“所以,要洗个澡吗?”   原本保持有一定频率的蜂鸣声忽然变了个调,就像是在西洋乐器的演奏厅里吹响了唢呐——顾栖了解古地球时代的很多东西,虽然它们是历史,但却以另一种形式在未来科技的帮助下得到了留存——那是曾经某个时代的缩影。   这样的比喻令顾栖忍不住笑出了声,明明在他对面的是个叫多数人都会害怕的巨大虫族,但顾栖却在蜂的脑袋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排斥”的神情,与猫咪讨厌洗澡时的反应相差无几。   有些可爱。   黑亮的眼瞳扫过了蜂的绒毛围脖和虫肢,一部分是昨天抱着刚刚破卵而出的虫母沾染上粘液,一部分是赶路而来缠在绒毛里的草枝。   顾栖同样看向灌木丛后的其他低阶虫族,它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草渣、泥块、不知名的毛刺……与“干净”无缘,就连漂亮的蝶类翅膀都灰蒙蒙一片,像是被灰尘掩盖的宝石。   “可以让它们都过来吗?”知道自己现在着急也没用,顾栖干脆放平心态,打算先为自己的“虫骑士”们捣腾捣腾卫生问题。   蜂几乎是不情不愿地仰头耸动口器,很快立于灌木丛之外的低阶虫族们凑了过来,它们一如蜂一般,对水有种天然的排斥。   但这难不倒虫母。   几乎是在黑发虫母招手、微笑的瞬间,早就拜倒在那截肉粉色虫尾下的低阶虫族们就像是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落到了水里。浮灰散去,很快机械感与怪诞感并存的虫甲、虫翅上水光淋漓,可见灰尘下的鲜艳。   被湖水浸透的黑发青年愉悦地靠水的助力和蜂的前足穿梭在一众低阶虫族的身边,用宽大的叶片往虫甲上浇水,用有韧劲的草茎清理附足节段内的污迹,用手掌搓揉背湿透了的绒毛……而一直被作为“司机”的蜂则沦为了最后一个。   大概是源自于血脉、种族的变化,顾栖在面对低阶虫族时有着天然的亲昵,于是帮它们清理也乐在其中。在其他低阶虫族已经上岸瘫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蜂独享了来自虫母的贵宾级洗浴SPA服务。   “来,脑袋低一点点。”   温凉的水花洒在了蜂的头部,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它略呈倒三角的轮廓缓缓滑下。虫母苍白清瘦的手中揉着柔软的草叶,一点点擦拭着蜂湿漉漉的绒毛,随着力道大小的替换,他手背上淡色的经络纹路也是现时隐,勾缠着蜂悄悄转动脑袋,反光的眼面无声跟随着虫母的动作。   “别动,小心水进眼睛里。”   ——嗡嗡嗡。   像是在反驳,涌动的口器相开相合,深红色的侧壁夹住了顾栖的手腕。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收获巨兽的臣服无疑是迷人的,这甚至会让人上瘾。顾栖翘了翘嘴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捏着蜂的口器晃了晃,“听话的孩子才有奖励。”   落汤鸡似的蜂此刻完全将虫母的模样收入眼底——小小一团、湿漉漉地在自己面前逞着凶,颇有些张牙舞爪的肆意,但蜂却知道藏在虫母心底的不安只多不少。于是它忽然靠近,潮湿的巨大脑袋蹭在了小虫母的颈侧,微翘的绒毛有些痒人,却正好给了对方所需要的温暖。   顾栖一愣,他覆在蜂口器上的手指颤了颤。被抛弃后的他,似乎在低阶虫族这里收获了真挚的爱护。   他喃喃道:“谁说你们没有感情的……我肯定一个反驳。”   对此蜂的回应是用自己的前足拢住了小虫母湿漉漉的肩胛后背,带水的刚毛有些扎人,但又令顾栖感到了贴心。   “你可真好啊……”   等终于给蜂也清理好卫生问题后,新生不久就肩负“重担”照料低级虫族的小虫母几乎连手臂都抬不动了,强烈的饥饿感早就开始侵蚀着他的肠胃,不多时肚子抗议地发出了悲鸣。   ——咕噜噜。   瞬间,所有的虫都看向顾栖。   过分年轻的黑发小虫母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教官的检查,他有些不自然地举起手掌,像是幼儿园班级内最听话的小朋友,“呃,我饿了。”在他没发现的时候,与低阶虫族之间的隔膜似乎早就消失殆尽了,他依赖着它们,它们永远无声注视着他。   ——哗。   能飞的、能跑的、能跳的各类低阶虫族迅速从原地离开,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整个湖岸边只剩下了半身泡在水里的顾栖和懒洋洋趴在草地上晒着太阳的天鹅绒蚂蚁。   就连一开始贴着小虫母的蜂都瞬间不见了影子,只剩下几缕金棕色的毛发落在水面上荡出浅浅的波纹。   顾栖呆滞,他看了看等着晾干绒毛的天鹅绒蚂蚁,忍不住道:“这是怕我吃了它们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想要在小虫母的面前努力表现吧。   同样被留在原地的大家伙抖了抖身子,慢吞吞地用虫肢挑起饥肠辘辘地虫母背在身上,一路往山洞去。 第5章 饿饿饿   他端着倨傲试图摘下蔷薇,却被扎出了满手的血洞。   *   蒙玛帝国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   啪。   盛着红酒的杯子忽然落地摔成碎片,暗室内的沙发上有道人影微微僵硬,他揉了揉太阳穴,眼底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怎么了?不喜欢我们的新据地吗?”层层堆叠的木柜前站着一身穿藏蓝骑马装的俊美男人,他偏头,温和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皮质沙发上。   那里光线昏暗,朦胧反着光的锁链一路延伸到阴影之下,以至于另一人的面孔被彻底地挡在了黑暗里。   “是虫母。”那人喃喃,附身捡起酒杯碎片时带动了束缚行动的锁链,立马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   “虫母?”男人微怔,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感受的到——那是一个新诞生的虫母。”铁链在响,彰显着当事人不安的内心,“我告诉过你,当年我杀死过一只虫母,一只还不曾诞生就险些能引得虫族共鸣的小虫母……”   因为嫉妒,因为恐惧。   “我知道。”蓝色骑马装的男人不在意地扭头继续整理手头的工作,那些落了灰的柜架上是他的家族曾经留下的记忆。他一边挑挑拣拣,一边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新生虫母有多脆弱你难道不知道吗?更何况……”   他笑了笑,“那些高阶虫族应该比我们更着急吧?”   “……是的。”锁链的动静逐渐消失,藏身于阴影之下的人缓缓喘着气,他像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胸腔里浮现阵阵的闷窒,只隐约可见轻拍在他胸口的苍白手掌。   男人勾唇,“我记得,你是因为虫母的血液而得到了永生?”   “那不是普通的虫母,而是王血虫母。”   “那现在这位新生的小虫母是什么?”   阴影下的人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   “哦,好吧,看来我们还需要等待。”男人发出优雅华丽的喟叹,“永生啊,那还真是令人渴望的美梦……权利、金钱、地位也都将变得唾手可得。”   “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柜架前的男人声音略微惊讶,他从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柜子深处拿出了一个有些年份的冷冻箱,边角的磨损有些严重,好在这些外部的破坏并不影响其继续工作。   不过这样的款式大概要追溯到几百年前了,甚至连生产这款冷冻箱的厂家都早已经停产。   这大概是这座宅子之前的主人所留下来的“杂物”。   才接手宅邸不久的男人若有所思,他手指抚摸过冷冻箱上四位数的密码锁,颅内的思维神经转动灵活,很快从记忆中揪出了宅邸曾经主人的身份——达布斯家族的第五任继承人约尔夫·达布斯,一位顶级的男性alpha,当然这一代也是整个家族走向衰落的开始。   谁叫他有位为爱疯魔的先祖呢?在当了家主后倾家荡产也要找到一个人,于是最后果真破产了。   富有年代感的风流野史蹿上了男人的脑海,他沉吟片刻,对着密码锁输入进去一串数字。   ——咔哒。   开了。   “为什么你知道密码?”锁链摩擦,沙发上的人重拿出完好的杯子为自己倒上了红酒。   “我的记忆一向很好,当然联想能力和运气也非常地不错。”男人勾唇,说了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疑问的责任,便只随意地低头在冒着冷气的箱子里翻动,“一管血液、一个手镯和照片……”   喃喃声停止。   冷冻箱里被保管了数百年的并非什么珍惜药剂,而是一管血液,正随着男人的摆弄而潺潺地流动在狭窄的玻璃管中,没有任何的分层,鲜活地就像是刚采集不久。   以帝国当前的技术,保存血液并非难事,但奇怪在于这管血看起来太新了。新到不正常。   沙发上的人抽了抽鼻尖,密封的玻璃管本该隔绝一切气息,但他却莫名感受到了干渴。喉咙微动,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着,黑沉沉的眼瞳紧紧盯着管中的鲜红,绽出了两团烈烈的火光,堪比夜里见到了老鼠的猫。   ——叮当。   小巧的铃铛声响格外清脆,打断了蓄力在他心里的渴望。   “索兰,你在想什么?”站在冷冻箱前的男人忽然出声,此刻他手里捏着的不止是装有血液的玻璃管,还有一张照片、一个铃铛手镯。   “没什么。”被称作是索兰的青年回神,他咽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水,扶着沙发站了起来,终于走到了光线之下,而桎梏着他脚腕的锁链则隐没于更深的阴影中,“那管血,很奇怪。”   “我也发现了,”男人摇了摇玻璃管,忽然靠近索兰,“你可以闻到吗?”   “我又不是狗。”青年压平了嘴角,但还是靠近玻璃管的封闭口嗅了嗅,确实什么味道都没有,可又勾得他心痒难耐,连自己的血管都开始为之喷张。他盯着那似乎还“活”着的血液,心脏的跳跃开始与流动的红色相互重合,那是源自于血脉上的熟悉吸引。   索兰按下了心底的熟悉,忍不住道:“像是虫母的血,生机勃勃又格外霸道,或许是因为新诞生的虫母而引起了共鸣?”   思维迟缓的他甚至都忘记质疑属于人类的帝国范围内为何会存在珍贵的虫母之血,但潜意识地,他隐瞒了另一个重要的讯息。   男人眉眼含笑地盯着索兰看了一眼,藏在瞳孔深处的意味不明,就好像是无条件的信任,但又像是薄凉到骨子里的审视。   指尖不安地抓了抓裤边,索兰看向男人的手,“照片里是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男人笑了笑,随手把手镯和照片塞到了骑马装腰侧的口袋里,他将血液重新放到了冷冻箱里,关闭、上锁一气呵成,“亲爱的索兰,你知道的——我要为咱们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陛下继续服务了,这个时间点,该换班了。”   索兰重新缩回到阴影下的沙发里,他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在男人离开之际不忘又叮嘱一句,“不要暴露我的行踪。”   “当然,我是一个遵守承诺的老实人。”   离开了暗室的男人脚步无声,几乎是在关门的瞬间,他脸上温和的神情褪去,转而换上了冷淡的倨傲,那是一副老贵族才有的底蕴和架势。口袋中的照片再一次被抽出来,男人对着光偏头打量,视线里被某种不可捉摸的情绪占满。   ——那是一个黑发黑瞳的漂亮青年,或许是发现了角落中的窥视,冒着寒光的眼瞳里“噌噌”飞着刀刃,猛然转头间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甚至有一缕被挟在了唇间,衬地其颜色鲜红,成了整张照片中唯一的亮色。   在照片的右下角,潦草的笔迹写着“1224”。   是密码,也是一个日期。   男人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有些时间的照片,生着茧子的指腹落在了漂亮青年的脸侧,有种狎昵的暧昧。   他说:“真漂亮啊……”   巧的是,这很合他的口味。   “可惜已经死了。”听说连渣都不剩。   混不在意的自言自语消散在空气中,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啊,好饿……   饿到好像立马能吃下一头牛,或是别的什么。   顾栖抱着肚子瘫痪在天鹅绒蚂蚁的腹部,手里揪着身下软乎乎的绒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当然他收着力道,虽然蹂躏了半天,但却一根毛都没有揪下来。   虫母的身体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脆弱,或许是因为之前有卵液的滋养,所以顾栖基本没有饿感,但当他没了卵膜的保护后,强烈的饥饿便乘着狂风暴雨砸在了他的身上,明显到整个胃都在痉挛。   饿!饿!饿!   简单的字眼被绕成了一段魔咒,嘈杂地在顾栖的脑海里转着,甚至某一段时刻里他神志全无,整颗心脏都饥饿的大手紧紧攥了起来。   太难受了。   天鹅绒蚂蚁感知到了虫母的难耐,它着急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山洞口,依旧见不到其他虫的影子,便只好轻缓地摇晃胸背,像是母亲的摇篮,试图用这样的办法来缓解虫母的不适。   而黑发的青年也悄无声息地软着手脚蜷缩在一片绒毛之中。   落着零碎石子儿的地面隐隐冒着温热,那股热流在地下穿梭,连带着山顶又吐出了滚滚的灰白色烟气,将高飞的鸟雀挡在了朦胧之下。高大的丛林中有急速穿行的低阶虫族,或飞或跑,寻找着可以填饱虫母脆弱脾胃的食物。   它们无一不在为虫母服务着。   同一时刻——   【好饿。】   坐在客厅里品着红酒的安格斯·猩红忽然一愣,手里握着的杯子瞬间落地,四分五裂。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什么……”   他压抑着声音,有些疑惑,微醺而导致醉意朦胧的红色眼瞳里瞬间浮上清明。   红发的高阶虫族眉头紧皱,同色的瞳孔里晃动着怪异和不解的火焰。他侧头试图更加清晰地感受刚才瞬间的动静,却在片刻的空白后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安格斯自言自语道:   “那是什么……”   是谁在精神力链接中喊饿?但那声音不属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高阶虫族。   【饿……】   陌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连带着令安格斯重温了那天虫母诞生时神经痉挛的酥麻,瞬间他明悟了——这是虫母的声音。   “怎么可能……”   清亮,微糯。不是那种黏糊糊糕点的糯,而是另一种,像是含在嘴里的冰镇果酒,会令人联想到太阳、微风、沙滩,亦或是温和起伏的浅蓝色潮水。   安格斯为自己过于柔和的联想而皱起了眉头。不对劲,想到虫母应该是憎恨、是厌恶的情绪,而不应该是这种甜到粘牙的滋味。   红发虫族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不由得干呕了一声。   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前不久,当他将第三杯红酒碰触在下唇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整个脑子里的神经一抽,随后从耳膜或是其他什么能够连接到大脑皮层的地方响起了不属于他的声音,当然也不属于陆斯恩和艾薇。   能够达成精神力链接的高阶虫族并不多,这意味着强大、意味着在虫族之中无上的地位。   也就是说,这只新生的虫母不仅在诞生之际发出了自己降世的信号,更是把自己饿肚子的感应传导给了其他或者是某一位高阶虫族的脑海里。   甚至……安格斯也觉得有点饿了。   【好饿啊……】   又是一声。   安格斯“噌”地坐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自带风流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迟钝的懵,深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扫过私人客厅的一切,忍不住低声道:“真弱,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虫母,应该会在我们找到之前就饿死吧……”   说着他走到桌子前,那里还有白天留下的一份甜点,是他的夜宵,此刻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饿、饿、饿。】   重复的单音节字眼拥挤地挤在安格斯的脑子里,他青筋暴起,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在看到内陷的凹痕和颤颤巍巍的甜点后,安格斯又皱起了眉毛,盯着盘子中的点心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片刻,他勾起了嘴角,“比起饿死,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亲自动手。”   似乎是联想到了属于虫母的血液迸溅在皮肤之上的快感,那温热燃烧起了安格斯骨子中的戾气,他饿狼似的舔了舔牙尖,唇边的笑意愈发地愉悦。大抵是精神力链接中重复着的“饥饿”勾起了安格斯的馋虫,红发的高阶虫族优哉游哉地捏着果香的点心送到了嘴里,甜味在口腔里炸开,脑海中蹦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满怀恶意地想或许这只虫母已经被饿晕过去了,也可能成为某只野兽的饭后甜点,总归在安格斯为虫母设定的结局里,没有一个是好的。   当他彻底咽下嘴里的甜点后,安格斯抓起联络器,漫不经心地点开通讯录准备联系一下陆斯恩和艾薇。只是当余光瞥到盘子内的甜点残渣后,他的神情和动作却有少许的迟疑。   安格斯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再听不到任何来自精神力链接动静;他手指顿了顿划过屏幕,并没按下拨通键,反而随手将联络器扔在一边。   “再观望观望……”   舌尖上的甜令人身心愉悦,但红发的高阶虫族却忍不住再一次畅想那位刚诞生不久的虫母会不会因此而饿死……那他一定会缺少很多乐趣的。 第6章 他的黄金   脆弱的神明在泥泞中踮起了脚尖,将手腕搭在了信徒的臂弯。   *   蜂以及其他低阶虫族带回来了很多东西,它们知道虫母需要食物,但却不知道哪一种食物才是更加符合虫母口味的,于是当顾栖被果香抓住嗅觉爬起身来,便看到铺满一地“杂物”。   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有什么能吃的吗……”   顾栖像是干死在河岸上的一尾鱼,软趴趴地担在天鹅绒蚂蚁的腹上,双眼巴巴地瞧着扇动翅膀靠近的蜂。他也不想当躺着等饭吃的小废物,奈何眼下虫母这具身体实在不给力,不然此刻就该是他自己爬高爬低,设陷阱、捉猎物、填饱肚子了。   ——长久的独立让顾栖有些不习惯事事依靠旁人,即使这可能是一群忠于他的臣民。   毛发金棕的蜂用前足捧着一宽大的叶片,深绿色的叶子里面盛着几个水灵灵的浆果,顾栖几乎是扑过去抱在手里就吃。   过度的饥饿在某几个秒数之间让顾栖对自己感到陌生,他甚至怀疑刚才那一瞬间他的思维中兽性大于理智……   橙黄色的汁水落在了指尖,年轻的虫母抬着下巴用润红的舌尖卷到了嘴里,香甜四溢;而围在他四周的低阶虫族们都安静地等待着,几乎每一只虫的虫肢上都捧着不同种类的东西,鲜花、嫩叶、鸟蛋、半透明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卵。   蜂的复眼里倒映着几百个正在吃浆果的小虫母,此刻的它就像是忙碌于后厨的厨娘,看似粗笨的前足很灵活地敲开了鸟蛋,将开了口的蛋递在小虫母的面前;里面的蛋黄、蛋白分分明明,像是个泡在水里的小太阳,随着蜂的动作微微摇晃,散发出一股腥咸的气息,让顾栖想到了儿时木屋旁的海。   他嗦了嗦手指,“鸟蛋?味道闻着好鲜。”   军校训练的生活里基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野外生存的训练项目,因此不止是生吃鸟蛋,在某些更恶劣的环境下,顾栖不得不尝试生啃树皮——比起咯牙还卡嗓子的树皮,他宁愿接受滑溜溜、一口就能顺着嗓子眼滑下去的生鸟蛋。   不过这滋味比他印象中好了很多,有些腥气,但并不足以压下去蛋清蛋黄的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这蛋光大小就足了,在吃下去后整个胃都冒出微微热量;一个整个鸟蛋下肚,顾栖平坦的小腹略撑起一道弧度,原本揪着肠胃痉挛的饥饿感也随之消失。   “谢谢了!”顾栖舔了舔唇看向蜂以及其他的低阶虫族,“你们还不吃吗?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几乎是在虫母问完的下一刻,其他低阶虫族便像是狂风过境一般三两下解决掉了带回来的其他水果、植物,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而吃饱后的蜂没呆多久便在顾栖好奇的眼神中又出去了一趟。十来分钟左右,蜂带着一丛又宽又大的叶片回来,正是前不久虫母洗澡时提出的需求。   “你竟然还记得啊?”就是顾栖自己在强烈的饥饿之下都忘记了最初想要摘些叶子布置山洞的打算。   他新奇地坐在天鹅绒蚂蚁腹部的边缘,半悬空的虫尾悠哉地来回晃动,幅度不大、频率不高,带着一种顾栖独有的轻快劲儿。   那巨大的叶片通体深绿、浅绿渐变,边缘圆润、生着细碎的齿轮,揉在手里质地却很软。整个宇宙浩瀚无垠、物种繁多复杂,顾栖并不知道手里的叶片属于什么品种,他所能学到的课本知识不过是沧海一粟,因此面对陌生植物时他只能凭借低阶虫族们的反应来确定它们是否有毒。   显而易见,这叶子应该是可用的。   “嗯……”顾栖本想招呼蜂再把他抱起来,只是嘴张了半截忽然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顶着满身金棕色绒毛的低阶虫族,黑曜石般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微光。他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这样方便一点。”   这点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把它们当作是同伴了。   安静悬在不远处的蜂似乎是被虫母的话给砸懵了,低频率震动的半透明翅陡然一窒,随后蜂鸣声比平常还要大很多。不只是蜂,其他拥在周围的低阶虫族也忽然挤了过来,漂亮的蓝摩尔福蝶、优雅的兰花螳螂、照亮山洞的萤火虫以及被顾栖坐在屁股底下的天鹅绒蚂蚁。   更远一些守在洞口的低阶虫族们也躁动起来,对于它们来说虫母赐予的名是一种荣耀,是对它们忠心最大的赞扬,即使它们可能并不知道名字是否存在更深层的含义,但无疑——它们想要。   它们想要被烙印上属于新生虫母的痕迹。   它们想要被虫母呼唤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你们……”顾栖瞬间被几十只复眼盯住,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自己呈现在各色的眼面之上,有种惊悚片的效果。他试探性道:“你们都想要?”   第一个点头的是蓝摩尔福蝶,那对宛若宝石的蓝色翅膀随着主人的翕动落下点点星光似的鳞粉,立马被时刻注意着的蜂一翅膀给扇了回去——那是顾栖第一次看到萤火虫打喷嚏,于是腹部的光源也随着身子的抖动而一颤一颤,像是年久失修的老电路。   顾栖“扑哧”笑出了声,萦绕在心头的“死亡预告”在这一刻逐渐飞离;不同于他不断自我放松的心理建设,这一次的轻松实实在在,让顾栖一扫眼底的暗沉,多了些明媚的光。   他伸手抱住了蜂毛茸茸的围脖,骨节分明的手在金棕色的绒毛里来回穿梭;柔软、温暖,这是顾栖醒来后感受到的第一个安全感。   黑发虫母侧脸把脑袋埋了进去,蜂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果香,以及被阳光晒后的暖意,这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   “你就像是一块落在荒地里的黄金。”蒙着尘埃,却被我给捡到了。   他喃喃道,“叫你黄金好吗?”   ——嗡嗡嗡。   蜂鸣声增大又减小,像是在赞同虫母的主意。   “那就叫你黄金了。”顾栖拍了拍蜂的大脑袋,转而看向另外几只眼巴巴等待着的大家伙。   作为低阶虫族的它们,或许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名字,即便它们有铁甲、很强大。   顾栖的心忽然有一瞬间的柔软,柔软于自己孵化后就陪伴在他身边的低阶虫族们。在这里没有什么帝国军与虫族,没有国家、种族的隔阂,有的只是一个重捡回来一条命的小虫母和另一群笨拙到可爱的大家伙们。   黑发的虫母笑了笑,他抬手招呼地叫来所有的低阶虫族,一个接一个,整整二十八只低阶虫族,全在这一天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会记住它们的。   “走吧黄金,带我去周围转的看看。”   既然决定暂时生存在这里,顾栖有必要熟悉周围环境,腿脚的不灵便只能让他把自己的行动依托在蜂的身上,好在蜂是一个很懂他心意的“司机”。   嗡鸣声再起,蜂抱起虫母格外平稳地离开了山洞,被起名为海蓝、萤石的蓝摩尔福蝶和萤火虫屁颠颠地跟在后面,其他低阶虫族继续守在山洞周围,防止这颗星球上的其他野兽靠近。   顾栖坐在蜂的怀里足以鸟瞰底下的景色——   这颗星球的以山与树林为主体,自他孵化的山洞后侧绵延近千米都是大大小小的锥形山,从山口冒着烟气;而另一端则是浓绿色像是翡翠的丛林,树木高大茂盛,冷杉排布分明,苔藓遍布,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嘶吼。   在山地与丛林之间有一段茸茸的草甸作为过渡,以至于很多时候第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不是苍夷的山头,而是茵茵且生机盎然的浅绿与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丛。   但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还是落在于远处的山口之上。   锥形山、冒烟气、山洞地面温热、嘈杂躁动的鸟雀、洗澡时的湖水温度高于常见情况……   所有的细节如果只有一两个或许顾栖还不用那么担心,但当它们叠加起来后,所带来的结果却是他难以估量的。如果顾栖猜的没错,他大抵是落在了一处被休眠火山包围的地界里。   当然,这可能是一堆连绵的、对喷发活动蓄势待发的休眠火山。   捂着嘴防止风灌进来的顾栖声音含糊,“黄金,这颗星球上的山多不多?”   蜂抱着虫母略略降低高度,正好停在了丛林冒尖的位置,跟在后面的蓝摩尔福蝶忽然加速,硕大的翅膀斜着蹭过密密麻麻紧挨着的落叶,又冲着山口的位置抖了抖翅膀。   一个抽象的回答,但顾栖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年轻的虫母拧眉,有些迟疑反问:“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山像是树,或许是树叶一样多?”   蓝摩尔福蝶动了动脑袋,长长的触角微微下压,就像是在赞同虫母的话。   “啧,”顾栖咬着腮帮子一侧的软肉,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忽然,“那是什么——”   一声短促刺耳的鸟鸣骤然炸开,蜂动作灵活、抱着虫母在半空中翻转,而顾栖也迅速收声,手臂牢牢环在蜂毛茸茸的围脖里,手指紧紧扣着,目光警惕、屏气凝神地看向更高的一片天空。   那里飞着一只巨鸟。   依顾栖估算,这鸟展开翅膀后足足有五米,鸟喙尖锐闪烁着金属的色泽,一身灰褐色长羽,颈长身瘦体型庞大,与食腐尸的秃鹫有几分神似,黑黝黝的眼睛里飘过贪婪的红光。   刚才如果不是蜂闪得及时,恐怕那鸟喙之间叼着的就是新生虫母鲜血淋漓的脑袋了。   这下顾栖的脸色尤为难看,刚才的一刻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巨鸟的靠近。那些曾经加诸于身的训练因为种族、血脉的更替而随着他曾经人类beta的身份一同消散,干干净净,空得令顾栖后怕。   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在蜂抱着他又一次闪躲的时候,巨鸟果然扑了上来,直勾勾地盯着那正好可以作为它午饭的小虫母。   见此情景海蓝、萤石一起冲了过来,它们变成了保护虫母的盾。   荒芜星球上的未知动物杀伤力也极大,即使低阶虫族一向有“战斗兵器”之称,但在对上巨鸟后也明显能够看到差距——鸟是虫的天敌,巨鸟也可以是低阶虫族的天敌。   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蓝摩尔福蝶和萤火虫拦着巨鸟的时候,它便打算将怀里的虫母先送回到山洞里。   “等……”顾栖咽了剩下的半句话,只沉着脸扭头看向扭打在空中的巨鸟和虫族,他深知自己此刻就是拖后腿的,即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任由蜂的动作。   匆匆将虫母送到了有其他虫族把手的山洞后,顾栖见蜂想独自回去,忍不住道:“不需要帮手吗?”   蜂翅膀微颤,脑袋摇了摇,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洞口。它有时候就像是威风凛凛、身后带领着千军万马的国王。   再一次被其他低阶虫族们围住的顾栖揉了揉天鹅绒蚂蚁的皮毛。他抿着唇,漆黑的眼瞳落在远方,一眨不眨等待着骑士的凯旋。   ……会没事的。 第7章 勇者的勋章   骑士凯旋,将带来丰收。   *   顾栖在天鹅绒蚂蚁的腹部几乎是坐立难安,他捏着手指,感觉比自己当初等候军校考评还紧张。明明他与这群低阶虫族相处不久,但却早在无形中把它们记挂到心上,恨不得自己也能穿上机甲参加到那一场对峙之中。   或许顾栖早就被它们的真诚打动了……   ——真诚永远是最大的必杀技,这点同样适用于虫族对待顾栖。   他只希望它们可以安全归来。   就在顾栖等过难耐的第一个十分钟后,终于在空气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蜂鸣频率,但比起之前似乎又沉了些,他疑心会不会是受伤了……   顾栖仰着脑袋看向洞口,果然不出几秒金棕色的身影便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它后面还跟着毫发无伤的海蓝和萤石。   压在嗓子眼里的气立马松缓了。   不过……   “黄金,你抱着的是那只巨鸟?”   原本展翅足足有五米长的不知名巨鸟此刻变成了一具软塌塌的尸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灰褐色的羽毛因为打架揪掉了一部分,以至于翅尖变得有些秃,比起原本威风凛凛的模样大打折扣了很多。   在海蓝和萤石的虫肢上还各捧着两个椭圆形的鸟蛋,顾栖瞧着蛋壳上眼熟的斑纹恍然大悟,“所以我之前吃掉的鸟蛋是这只巨鸟的?”   吃了人家的蛋,怪不得被盯上呢……   蜂点了点触角,认同了顾栖的话。   “那这怎么也算是我们先挑衅了,不过……”顾栖勾了勾唇,忽然撑着手臂、抬起腰臀从天鹅绒蚂蚁的腹部扑了下过去。   虫肢上还担着巨鸟尸体的蜂一着急扔了怀里的东西,倒是把身形单薄的虫母接了个严严实实;不只是蜂,那些围在周围的其他低阶虫族也均是很人性化地松了口气。   ——在它们看来,体态堪称娇小的虫母就像是一个时时刻刻需要照顾、小心的幼崽。不,或许小虫母比幼崽还要脆弱。   顾栖揉着金棕色大家伙的围脖仔细打量。这位金灿灿的骑士依旧精神奕奕,触角朝天翘着,圆滚滚的脑袋因为前不久打架而落下几片短小的绒羽;略苍白瘦削的手替黄金摘下了胜者的羽冠,小心地整理好蜂的绒毛围脖——只是在蜂的颈侧有一搓可能是被巨鸟叼秃的空隙。   “干得漂亮!”他说,“这点儿小瑕疵是勇者的勋章。”   顾栖一点儿不嫌弃蜂身上的血腥气,他揉着对方毛乎乎的围脖,大大方方地亲了一口蜂的脑袋。当然,自诩端水大师的顾栖同样招手唤过海蓝和萤石,分别献上一个来自虫母的脑袋吻。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一定是怪诞不经的,但对于已经习惯了虫族大家伙的顾栖来说,亲亲抱抱被举高高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下面该看看怎么处理这个长着羽毛的大家伙了……”   ——嗡。   陡然增加的嗡鸣声猛地窜上了顾栖的脑子,肩膀被蜂透明的长翅拍了拍,收着力道,只是令黑发虫母轻微地身子前倾。   “黄金?怎么了?”顾栖扭头对上了蜂的复眼,有些不解。   似乎是因为不被理解,蜂的翅膀又振动着拍了拍小虫母的肩膀,不满意的蜂鸣声渐大渐小,嘈嘈杂杂地落在顾栖的耳朵里。与此同时,蜂用前足指指点点,后足毫不留情地踩了巨鸟的尸体一脚。   ——噗叽。像是皮和肉被踩压错位的声音,听得顾栖一阵牙酸。   被轻轻拍打的小虫母一愣,“你……”   猛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地上的巨鸟,“长着羽毛的大家伙?”   下一刻,蜂踩得更狠了,咔嚓一声脆响下似乎是一部分鸟骨的断裂。   顾栖忽然前不久他在湖水边似乎叫过蜂一声“大家伙”。   “哦——所以这是你认定的专属称呼之一了吗?可你已经有黄金……嘶!”正反驳的年轻虫母果不其然又被透明的大翅膀轻轻拍了一下,于是他只好举手投降,“好吧,这个称呼也属于你了。”   嗡鸣声响起,里里外外透着一种愉悦。   心中正好笑的顾栖无奈笑骂几句,才小心地在蜂的帮助下坐到了铺满肥大叶片的地上,厚实的数片叶片堆叠,完美得隔断了地上碎石子的起伏。   巨鸟的尸体很大只,占据了大半洞口的位置,顾栖面色冷静地伸手摸过它身上的骨骼,当感受到其翅骨、胸骨位置的断裂以及藏在皮肉下的碎骨时,他才再一次对低阶虫族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认知——不,确切说来应该是对蜂的战斗力的了解。   他看得出来,作为领头者的蜂明显强于其他的低阶虫族。   顾栖按下心里的计较,开始专注于自己手下的工作,将那些杂乱的羽毛纷纷拔除,很快就在得到了一个份羽毛堆。忽然,他抬头看向另一处的兰花螳螂,“兰花,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身形高大有好几米的兰花螳螂此刻听话地像是被养在家中的小狗,顺从上前,虫肢弯曲,小心翼翼地靠近虫母,等候着对方的命令。   “你的前足——铡刀来一下。”   对比之下顾栖瘦小得可怜,他扶着兰花螳螂略钝的铡刀上侧,缓慢抵着巨鸟塌陷的胸部,铡刃下落,锋利的刀立马划出一道口子。抛开最初的生疏,顾栖很快就掌握了那比他虫尾还长的铡刀的使用技巧,随着动作的得心应手,肉块的分离也越来越快。   半个多小时后,巨鸟鲜红的肉与象牙白的骨被彻彻底底地分成了两堆,或许是其长时间牵动肌肉、振翅高飞的缘故,巨鸟的肉格外有劲道,鲜红与肉白的组织分离,被顾栖贴心得切割成数个长条,并一一放置在干净的叶片上。   他想晾些生肉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个山洞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晾制场所——阴凉、干燥、清洁。   顾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当他做这些举动的时候,低阶虫族们只是安静得看着,对于它们来说小虫母的行为充满了疑惑,可只要是虫母想,那么它们就一定会尽力配合。   巨鸟身上的羽毛足够大且长,自带厚重感的灰褐色被顾栖拍去了余灰,又用柔软的深绿色叶片擦得干干净净,羽枝被剔除,极有硬度的羽轴被顾栖握在掌心里,正适合做晾制生肉干的支架。   “黄金,帮我把它们挂起来。”   被分离了脂肪的肉干很快就被挂在山洞口,但仅是这一点并不足以让顾栖满意。在他还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颗星球之前,山洞便是最原始的居住地,为了方便自己的生活,他必须改善周围的条件。   “还需要一切枯叶、树枝、木棍,或者是其他的新发现,比如石片、石板、石块之类的。”顾栖看向蜂,蜂转向了立在另一侧的海蓝,于是被委以重任的蓝摩尔福蝶领着另一众虫一同出了山洞,替虫母寻找他所需要的东西。   可以说低阶虫族们是此刻顾栖用得最顺手的“劳动力”,断断续续十几分钟后,不同的虫带回来了不同的“发现”,多多少少都能满足顾栖的需求。   年轻的黑发虫母侧身坐在柔软的树叶之上整理那一堆由低阶虫族们带回来的“杂物”——   干燥的木块被整理成一摞借由天鹅绒蚂蚁的帮助堆放在山洞干燥的角落里;黑褐色的河蚌被掏出了带着内脏的血肉,只留下一个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的壳当作是器皿;灰色的石板、石块被组成了一个简易的桌子;长且有韧性的草茎被编成了长长的灰绿色麻绳,又穿过了宽大的叶片暂且成为了顾栖替自己准备的“遮羞布”。   背过数位低阶虫族的视线,黑发虫母低头撩开遮羞布看了看——   肉粉色的虫尾又软又滑,像是摸到了没有棱角的鱼鳞,抚摸过的手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蜜香,像是被打了蜡似的,通体呈现出一种极细微的渐变,唯有腰腹部位人鱼线像下延伸、逐渐交叉的末端才有了不同的变化。   半指长的缝是珊瑚红与蜜桃粉的混合,外浅内深,像是一朵卧倒开在小腹之下的蔷薇,与那虫尾一般彰显着虫母非人的特征。   ——有种脆弱的漂亮感。   顾栖用拴了草绳的肥叶遮蔽胸膛与腰腹,只是这衣服脆弱得厉害,他必须时刻小心防止它们被撕破。用手指抚平了另一处小小的撕裂口后,顾栖忍不住感慨道:“要是有会吐丝的虫族就好了。”   相对而言,低阶虫族的蛛丝要比那些难以处理的草茎更加有用处。   蜂颤了颤触角,偏着脑袋看向了另一侧的天鹅绒蚂蚁。背着一身红黑绒毛的低阶虫族同样晃了晃触角,在虫母不曾注意到情况下达成了一场加密谈话。   而未曾注意到这一切的黑发青年再一次搭着蜂的前足被抱了起来,之前的出行只进行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对顾栖在这颗陌生星球的探索极为不利,于是这次他决定多带一部分“帮手”。   浩浩荡荡的低阶虫族们任劳任怨,只在山洞里留下两三位守卫者,剩下的不论飞还是爬,都跟在了黄金的身后,心甘情愿成为小虫母驱使的劳动力。   黑发青年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一切,试图寻找一些能够改变他生活质量的东西……   想要在野外生存,顾栖需要的东西远远不够,但时间有限,再加上他自身的行动能力受限,于是这场丛林拾荒的运动持续时间并不可能太长。   而另一边,天鹅绒蚂蚁在得到了蜂的“指令”后爬向密林的深处,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洞之下,试图寻找着虫母需要的“帮手”。   一切的安排,似乎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第8章 窥视者的憎恨   憎恨如褴褛的败絮,沾染在华贵的袍角之上,摘不尽、洗不透。   *   密林窸窣,鸟雀低鸣。   当天边逐渐染上娇艳的橘红后,顾栖也结束了短暂的拾荒之行。   这回的探索要顺利很多,但整个星球极为广袤,有蜂作为坐骑的顾栖也仅仅是看到了一个小角。他坐在蜂的怀里一直到即将落日时才回来,跟在后面的低阶虫族们也同样满载而归,更是在野外早已经饱餐了一顿。   余晖笼罩在石壁之上,顾栖正抱着手臂欣赏自己的小家——   叶片被当作是地毯铺满了一地,挂在山洞口的生肉干逐渐有了干巴得迹象,高度不一的石桌摆上了新鲜的浆果,才从水里抓上来不久的鱼被敲晕了同样放在一起。   抬手从巨型萤火虫的虫肢里接过一大把嫩绿的浮萍放在粗糙的石桌上,顾栖道:“萤石,来点儿光呗?”   得到新命令的萤石升高半截身子,玫瑰色的胸部下立马燃起了冷调的微光,将整个趋于昏暗的山洞照得透亮——巨大体型的好处在此刻凸显了出来。   顾栖点头,他扫过一众骑士们,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一个身影,“石榴去哪儿了?”   石榴就是那只有着黑红相间皮毛的天鹅绒蚂蚁,因为对方身上的红几乎与石榴石所差无几,这才从虫母的口中得到了这个名字;而天鹅绒蚂蚁自己也格外满意,甚至在获得名字后把自己胸部的一搓红色软毛揪下来给了顾栖作礼物。   那撮软毛至今还在顾栖的枕头下压着,只是早就被蜂偷偷摸摸换成了自己的毛。   黑发的虫母看向很有领导地位的蜂,“黄金,你知道石榴去哪了吗?”   蜂拍了拍翅膀,表示知道。   “会有危险吗?”   又是轻柔的振翅声。   “没有危险,对吗?”   下一刻,顾栖的发顶被蜂用翅尖轻轻拂过,同时也拂去了他心里的担忧。他道:“那就好。”   得到肯定答案的顾栖继续在低阶虫族们的围观下处理手头工作——干燥的木块被兰花螳螂的虫肢削成了棍状与板状,顾栖用坚硬的鸟骨在略薄的木板上捣出一块凹痕,正好能把木棍尖端顶进去。   较扁平的木板被蜂用后足压紧,顾栖探着身子将细长的木棍按在凹穴处,双掌握住来回摩擦。即便是包裹着一层柔软的树叶,粗糙的木棍对于虫母新生的皮肉来说还是一种折磨,在终于见到火星子后,顾栖的手掌通红一片。   虫尾上的划伤还没好全,手掌上倒是又多了几道交错的擦痕,好在火生了起来,没有让顾栖白受伤。   接下来,他将树枝搭成了一个简易的支架,把几个小河蚌交错地放在了上面。   随后顾栖又把一大丛嫩绿的浮萍被摞在了分叉的树枝上,由火种炙烤,直到其色被烤成了焦绿、一捏就脆的程度;再将它们放在提前清理好、有脸盘那么大的蚌壳上,抵着鸟骨棒一点点捣碎,最后加入少许水用火慢慢熬着。   浮萍这种植物内含有很多微量元素,可以暂时充当人体补充盐分的替代品,但长久以往肯定还是不建议的。为了身体所需,顾栖打算等过两天再找找丛林中是否存在其他大型食草动物,说不定能跟着它们找到座小盐矿。   顾栖自己在心里数了三百个数,才将混着浮萍粉末的水端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他深知现在这具身体的脆弱,只能尽可能地自我保护,防止发生某些难以预料的意外。   这时,一阵窸窣声从山洞口响起。   顾栖顺着动静看了过去,便见披着月光的天鹅绒蚂蚁扯着一团黑乎乎的大东西缓缓靠近。   直到视线对焦,顾栖拍了拍手,情不自禁道:“石榴,你太懂我了!”   与此同时,蜂身后的长翅发出了不爽的震颤——那本该是它的功劳!   因塞特星域西部——   银灰色的星舰航行在浩瀚的宇宙之中,路过黑洞的路程让整个星舰上的信号受到一定的影响,以至于属于银甲的舰队差点儿在无垠的星空之中迷失的方向,好在陆斯恩凭借那来自虫母断断续续的精神力链接而找到了正确的方位。   “大人,应该就是这个位置了。”   留着板寸发型的阿普手里捧着呈现出整个因塞特星域西部星球分布图的平板,他的指尖落在了西部的更西方,马上就要脱离因塞特星域的一部分范围,“我们初步猜测虫母应该位于062号星球——一颗未被开发过的原始星球。”   “062号吗……”   陆斯恩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眉骨,像是在沉思。他忽然道:“阿普,如果第一个人欺骗了你、第二个人背叛了你,那么当你遇见第三个人时会怎么做?”   作为陆斯恩的心腹以及得力下属,阿普只是一愣,很快低头道:“看第三个人怎么对我。”   陆斯恩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于阿普的答案并不赞同,他并没有直接说好还是不好,而道:“你听过瓶中恶魔的故事吗?”   “听过。”一个古老的含有寓言性质的故事。   “那我的选择大概会和恶魔一样。”   “所以大人您会……”   “杀了他。”或是将其完全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斩钉截铁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杀意,阿普看到了闪烁在陆斯恩眼底沉冷的情绪,同时他听到这位高阶虫族道:“我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栽三次。”   说着,陆斯恩看向主控制室前的落地窗,在踏上宇宙航行后,他所见到的不再是界限分明的黑夜与白天,而是瞬息之间便千变万化的星辰。银白色长发的男人立于落地窗前,视线穿越了星云,似乎能在顷刻间落在世界的彼岸。   他忽然想到了前不久路过黑洞时断断续续感应到了讯息,那是一个来自陌生声音的无措与求助,他在曾在脑子里“听”到——   【没……衣服……】   【饿……】   【希望……安全……】   声音是陌生的,有些清亮,但陆斯恩在感应到的瞬间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是属于虫母的精神力链接。他一方面惊讶于新生虫母就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排斥这种能够穿透高阶虫族大脑的呼唤,这会令他忍不住想到数年前的那场因上任虫母而起的战争与暴动。   朦胧间,正看着窗外宇宙的陆斯恩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什么,只是不同于之前,这一次都明显更加清晰——   【干得好!】   【石榴,你太懂我了!】   啧。   陆斯恩唇角拉得平直,他无意于“石榴”是谁,只是对于这充满赞扬的语气秉持着另一种看好戏的态度。   作为经历过上一任虫母的高阶虫族,陆斯恩对其的描述就是虚伪、善变以及愚蠢,他承认自己对新生虫母的厌恶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上一任虫母的连坐,这本该是错的——可那又如何?   陆斯恩不在乎,憎恨这种情绪说起来可能沉甸甸地如山如石,也可轻飘飘地如羽如絮,但它们有着相同的特点,坏┱瓷希烟蕹5彼阅持质挛锏难岫翊锏搅思拢敲匆磺泻推溆泄氐亩饕步值Q岫瘛   没有虫母的时代陆斯恩经历过辉煌,有虫母的时代他同样经历过硝烟与死亡,不论是他还是艾薇、安格斯,亦或是某位长眠至今的朋友,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再一次被虫母操控,成为伤害彼此的傀儡。   虫母是虫族的核,也能令整个虫族覆巢无完卵。   这样的弱点本不该存在,很多时候陆斯恩忍不住想,神明捏造虫母这般的存在,是想与整个虫族开一场无法估量结果的恶作剧吗?   这时,一位虫族下属抱着怀里的资料走来,打断了陆斯恩的沉思,“大人,刚刚经过仪器的扫描和推算,我们发现062号星上存……”   陆斯恩摆了摆手,他道:“关于这颗星球的其他事情不用汇报了,我只需要知道虫母的具体位置。”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并不想了解地那么详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且至今没有变过——解决虫母。   被打断话语的下属愣了愣,他低头看向只翻页翻了一半的光屏,被挡住了半截的字眼似乎是“火山”,不过原始星球上存在火山并不稀奇。于是他默默地咽下了自己准备的话、按灭光屏道:“明白,大人!我们会继续定位具体位置的!”   “嗯。”   陆斯恩再一次看向遥远的宇宙星海,思绪飘渺,记忆也逐渐飞向远方。   而做出这个举动的不只是陆斯恩——即将进入因塞特星域西部范围内的艾薇和安格斯同样不打算细看062号星球的相关资料,在他们看来这一趟的目标只是处理新生的虫母,至于虫母所在的星球处于什么状态,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不在意。   就像是居于云巅的神明从不会在意蝼蚁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他们骄傲、冷漠、自视甚高,因为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他们不在乎这颗星球如何,只在乎要找的目标在哪里。   此刻的高阶虫族们并不知道,在不久的未来,他们将为这一次傲慢的选择而陷入无边的疯狂。   另一边的062号星球上——   顾栖一脸乐滋滋地揉了揉天鹅绒蚂蚁的脑袋,“石榴,你简直就是天使!”   在石榴的身后还跟着一畏畏缩缩的黑色大蜘蛛,明明那巨大的体型和狰狞的外观让其看起来应该是称霸一方的boss,但就蜘蛛眼下的表现,倒是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巨型蜘蛛性格内向,但却很听虫母的话,几乎在顾栖表明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后,蜘蛛就从尾部喷出了一簇乳白的丝,纤细又有韧性,长度足够,被顾栖整理成一卷搭载小石桌上晾着。   很自然地,在这里的每一只低阶虫族,它们都甘愿臣服于可能被自己一脚就踩死的小虫母。   ——被高阶虫族的杀意包围,被低阶虫族甘愿臣服,这就是新生虫母当前的状态。   顾栖不怕虫子,他伸手揉了揉大蜘蛛的脑袋,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谢谢啦。”   与此同时,被烤在火上的河蚌一一张开了口,肉质粉白,散发出一股沉闷微腥的气息,并不好闻,但至少能暂时饱腹。   顾栖将围着自己的大家伙招呼过来,像是分零食的老师,给每一只低阶虫族分了一小块肉,小到只能塞牙缝——它们对虫母手里的食物没有丝毫的兴趣,只是因为看到了那双认真的黑色眼瞳,这才低下了巨大的脑袋,尝试这些它们从未吃过的东西。   ——难吃。   这是蜂以及很多其他虫族的心声。   蜂看了眼小心挑着乳白色蚌肉的小虫母,把虫肢边新鲜的浆果推了过去,红红黄黄一片,看着怎么都比白乎乎的蚌肉好吃。   顾栖看了一眼,“等等吃,我需要补充点儿肉。”   嘴巴里的蚌肉没有任何的调味剂,带着些河流、泥土、水产品的腥气,味道谈不上好坏,毕竟顾栖也不期望在野外环境下能吃到什么珍馐,他所做的也不过是保证生命。   感受着什么叫味同嚼蜡,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点儿调味品,不然天天这样吃会遭不住的。顾栖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不知道虫母脆弱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这些“野味”,如果不能……他很不愿意想象不久以后可能腹痛的难题。   晚餐解决后山洞外早已经明月当空了,被挂在山洞口的红色肉条已经有了发干的迹象,但这并不是最优的解法,顾栖想或许明天可以尝试制作熏肉,保证肉条可以储存更久。   将整个山洞都打量了一遍后,再无娱乐消遣的顾栖无聊地卷着宽大叶片爬上了天鹅绒蚂蚁的腹部——石榴已经变成了他的专属床垫,这是只有虫母才能享受到的神奇待遇,放在上辈子,顾栖可从不敢想自己有睡在天鹅绒蚂蚁腹上的一天。   偶尔几秒中,他会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虫族的一员,不然怎么会如此自然地就习惯这样的生活呢?   顾栖侧躺在虫腹上,不便于行动的肉粉色虫尾微微蜷缩,上半截被包裹在叶片之下,像是穿了一条小裙子。   黑发青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余光瞥到了纤细却无力量的手腕,忽然心里有些感慨,虽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里讨厌着每天辛苦的训练,但不得不说,正是那些堪称魔鬼的课程才能让他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获得相对的自由和自保能力。   当初他曾费了极大的精力从三等序列跨越到了一等序列星,但直到去了才发现自己来自贫民窟的身份和其他的贵族同学本身就相隔了天堑——他的努力被贵族们耻笑那是他张开腿的谈资,他的出色总是会因为周围异样的目光而被染上其他颜色……   那些染着腐朽气的贵族试图用风言风语打压他的优秀,却不想最终成就了一朵来自贫民窟带刺儿的白蔷薇。   顾栖熬着日子期待自己的毕业,却不想没等来毕业,只等来了一场在宇宙里炸开了花的失败任务。   “唉……”   黑发的虫母在天鹅绒蚂蚁的背上伸了个懒腰,他低声对周围的虫族道:“晚安。”他应该向前看的。   荒野的黑夜总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昼伏夜出的大型猛兽在丛林里穿梭,被惊扰的鸟雀迎着月光发出尖锐的嘶鸣,远处的山林在不停地耸动颤抖着……062号星球上的动物们似乎都处于一种焦躁的状态,它们像是提前得到了某种不详的讯息,却又因为无处可躲而自暴自弃。   丛林的另一侧以连绵的山为主体,汹涌的烟气滚滚,黑泥一般的地面皲裂出手指宽的缝隙,滚烫火红的岩浆在烫脚的石缝中缓慢流动,将整个山体上方的空气蒸得发燥,这里几乎不存在任何的生命迹象。   062号星球上处于活跃状态的火山口很多、很多,甚至可以说整个星球有80%是火山,倘若某一天这些相互连接的火山群发生剧烈运动,其后果必将毁天灭地、牵连整个星球上的生物,即便是有战斗兵器之称的虫族,在火山爆发之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也同样是顾栖所担心的事情。   但显然,在顾栖担心火山之余,还有一个更近的问题在新一天太阳升起之前出现了——绵绵的阴雨夹着冷风,全部目光所及之处均被雨水覆盖,地面潮湿,令生在林中的苔藓发出舒爽的喟叹。   那满目的深绿色平白被雨水、雾气压得生出几分压抑,沉甸甸地沉落在顾栖的心头,一如山洞外的天气,也如他不算好的身体状况。 第9章 意外的惊喜   漫长的寒冬已至,执拗的骑士站在冰冷的雕塑下等候着公主的回眸,却被白雪满覆,如坠冰窟。   *   雨水时大时小,顾栖披着巨大的叶片坐在天鹅绒蚂蚁的腹部,隔着几步之遥便是山洞口,苍翠近乎发蓝的山林被笼罩着一层薄雾,看起来有种神秘童话的气质,似乎在密林的另一端可能住着沼泽女巫、住着邪恶巫师……   但不论山的另一头到底存在什么,眼下这看起来一时半刻停不了的雨水于顾栖而言是一个大问题——从清醒到现在,雨水没停,他的胃部也疼痛、痉挛不停。   可能是因为食物的问题,顾栖无法确认导致自己难受的根本原因,毕竟从孵化第一天到现在,他吃了不知名的浆果、吃了生鸟蛋、吃了没有调料的河蚌……每一个环节单独提出来,都是可能导致他胃痛的原因。   黑发的青年才坐了不到五分钟,便捂着小腹再一次蜷缩在石榴的虫腹上,他整个人苍白地像是一张一戳即碎的纸,修长的手指紧紧揪着黑红相间的绒毛,快要失了焦的双瞳漫无目的地望向山洞之外。   他在等候着蜂的归来。   半个小时前——   天蒙蒙亮便因为胃里的疼痛与痉挛惊醒的顾栖一睁眼就看到了盯着他的蜂。蜂似乎早有所察,在顾栖睁眼之际,正用触角小心翼翼地顶着虫母的手臂,力道很微小,生怕惊扰到对方似的。   胃里的刺痛感逐渐强烈,顾栖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他借着山洞口进来了几缕零碎的日光看见了虫尾上的变化:原有的肉粉色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灰粉,那层看起来水润滑腻的光膜似乎也有些干结,在虫尾内侧形成了一串极其细微的裂纹,昭然着虫母身体上的难耐。   那时候蜂用翅膀轻轻拍了拍顾栖脊背,发凉的翅唤回了虫母迷蒙的思绪。顾栖几乎是屏着一口气小声给蜂交代的——   “黄金,我觉得你能听懂……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找一些植物来。”   “绿色的长椭圆形叶片,相对着生长,有锥形的果实,掰开树枝后会流出乳白的汁液……”   正说着顾栖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小腹,他忽然觉得自己病急乱求医,甚至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质疑,这只低阶虫族真的可以找到他现在所需要的牛奶树吗?   就在顾栖胡思乱想的时候,嗡鸣的振翅声响起,蜂扇动着翅膀在第一缕晨曦中离开了山洞。而因为腹痛毫无睡意的顾栖也抱着虫尾缩成一团,坐在天鹅绒蚂蚁的腹上,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其他低阶虫族也都围了过来,它们不比蜂那么敏锐,但也知道此刻虫母身体不适,于是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尽可能地用自己高大的躯干替虫母遮风挡雨——然后总是不小心因为太过庞大而挡住了顾栖看向山洞之外的视线。   因为腹痛,黑发虫母的周身冒着一股冷汗,像是格外浅淡的蔷薇花香,随着蒙蒙雨气转瞬即逝。   时间在推移,那些热带丛林依旧被雨水笼罩,不论是树枝还是石块,上面无一不覆盖着一层厚重且有力量的深绿色,即便有着水的滋润,皲裂的山口也像往常一样冒着灰色的烟气,甚至将刚刚降落的雨水蒸发于无。   攒动的林子时不时掠过羽毛沾着水汽的鸟,夹在雨声中的鸣叫倒是如同破空的高歌,令顾栖偶有回神。   当他又一次在心里重复着数一到一百的时候,终于在烟雨蒙蒙的山洞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金棕色的短绒毛即使被雨水打湿也依旧威风凛凛,有力的前足里抱着一簇浓绿的枝叶,随着其靠近,顾栖看到了被截断枝干边缘、即将滴落的乳白色液体。   牛奶树正如其名,树枝、树皮之下存在有一种乳白色的液体,看起来像牛奶,就连口感也与牛奶有几分相似,只是树汁有股难闻的气息。不过现在顾栖也管不上滋味好坏,他只急急忙忙地将树枝掰断,吞咽着其中的液体。   “黄金,谢谢你了。”顾栖喘了口气,他揉了揉整个拧在一起的胃,干巴巴地笑了笑,“要是没有你,今天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对蜂的信任早就在潜移默化中超越了其他的低阶虫族,顾栖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被感谢的蜂再一次用翅尖拍了拍虫母的脊背,沾染了雨水的透明长翅落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又因为它的动作,水珠滑落,像是一筐珍珠被主人从高空倾倒下去,点缀在了顾栖的脊背之上,由肩胛到尾椎,留下一串旖旎的水痕。   蜂摇着脑袋扫过山洞内的每一个角落,随后用前足抵着宽叶往上提了提,直到顾栖用手重新拉好,这才安静地趴下。   时间缓慢地过去少许,燃烧在胃中的灼痛逐渐消减,顾栖颇有些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脯,心里再一次为自己摇起好运的大旗。   山洞外雨水丰沛,哗啦啦下个不停,从太阳升起到现在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阻碍了顾栖本想继续探索星球的计划,只能老老实实地卷着叶片被子缩在低阶虫族之间,以防自己再受凉受潮。   早餐他把昨天带回来的鱼烤了烤,勉强入口,但因为腹中依旧不适,也只稍微吃了点,便继续坐在山洞口等待着雨停。   好在顾栖的渴望是有回应的,在两个多小时后,天边密布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了温暖的阳光。雨水停息,他终于有了踏足山洞之外的机会。   “黄金,我们快点!趁着雨停了再转转周围。”顾栖裹紧了身上的叶片,半截身子都埋在了蜂毛茸茸的围脖之内。   雨后的丛林有些凉,黑发虫母再一次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蜂的怀里,指挥着方向,走上了昨天未曾到访过的方向。   漫无边际的崇山高树,颜色渐深的针叶丛林,被浸湿的草甸、石块、苔藓上残存着剔透的水珠,时不时倒映过蜂拥着虫母的身影。顺着叶脉纹路流动的雨水落在了虫母的额头,他撩开潮湿的刘海,颊边勾着笑容冲蜂咧了咧嘴——即使蜂只复眼中瞥了顾栖一眼没有其他的回应,但这也丝毫影响不到虫母的好心情。   当顾栖又一次被蜂举高高时,他的心情更好了——   “等等!黄金!那边、那边是什么?”   一处略矮的灌木丛之后,眼尖的顾栖看到了一截灰色状似金属的质地,在满目苍夷的丛林里那几乎被枝叶间的光斑打上了一层闪闪的膜。   蜂抱着顾栖往他指的方向靠近,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顾栖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看到了和这个星球格格不入的一个大块头——那是一艘几近报废的小型星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绿色的苔藓覆盖了星舰的三分之二,很多金属螺帽被铁锈遍布,通体散发着一种被遗忘的沉冷气息。   这简直就是个惊喜!   巨大的虫肢很轻易地就以暴力的姿态掀开了星舰的舱门,烟尘四溢。   即便是小型星舰,也足以装下几只低头弯腰、含胸收腹的低阶虫族。   顾栖:“带我进去看看。”   年久失修、再加上意外撞击导致这艘星舰可能已经报废了,电路损毁严重,甚至很难重新发动。顾栖借着舱门口透进来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从走廊一路到主控制室、仓库、休息区……   据他观察,这艘星舰的型号和他当初在军校学习时的批次差不多是错前错后的,这代表他很有可能在课堂训练中接触过这一型号的器械。   “是不久前的星舰吗?”顾栖皱眉,看向主控制室的星舰编码,那里刻着已经有些掉色的一排编号:A-1638。   “不应该的,如果是错前错后的批次,舰体的老化程度不应该这么严重啊……”   顾栖皱眉,乌黑的眼瞳里闪过一抹怀疑,但很快错愕的神情浮现——他忽然想到了自他孵化以来都不曾细想的问题——上辈子作为beta军校生的他死于那场任务的爆炸,可是重活一回,他又怎么保证自己依旧处于上辈子的时间点?   简直不可思议!   可重生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顾栖揉了揉脸,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星舰内部的主控室里,试图找到更多的证据以证实他的猜想。直到他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工作证——   姓名:汤姆·达布斯   性别:alpha   职业称谓:星舰副驾驶员   入职时间:星际历2122年12月30日   顾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正好死于2122年的初冬,据说那一日的圣浮里亚星下满了大雪,连中央广场上静立着的女神雕像都披了一身的白装……只可惜他没能如约回去喝上一杯甘梅子甜酒。   视线落在了“达布斯”三个字上,黑发青年眼底闪过沉思,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老式贵族,一个他所讨厌的姓氏……他们怎么会派出其子弟来虫族的星域?难不成又是什么讨人厌的阴谋?   嗡嗡嗡。   蜂振着翅打断了顾栖的回忆,甚至主动矮下脑袋,把毛茸茸的围脖抵在了黑发虫母的手边,等待着对方的“抚慰”。   有时候,这些低阶虫族真诚到让顾栖心颤。   “我没事的。”他揉了揉蜂金棕色的短绒,“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将那张工作证小心地放回到抽屉里,顾栖被蜂抱着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属于人类的痕迹,他不得不怀疑当初出了意外后,上面的驾驶员可能离开星舰试图寻找办法,却因为危险重重的野外环境再也没有回来。   而被留在原地的星舰则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被青苔覆盖、被藤蔓环绕,直到数年后的今天,再一次被顾栖所发现。   深深吸了一口气,顾栖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星舰主控制室,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随着想法的深入、清晰,他的眼底也闪烁着光芒,甚至比那夜间的月亮还要耀眼。   这一刻,他性子里说风就是雨的一面被展现了出来——   “有活儿干了!把里面所有的零件、工具都翻出来。”   “就像是这样的东西!”   “海蓝你去那边,萤石去楼下一层,石榴可以上去看看,黄金你抱着我去这边……兰花,小心你的铡刀!别把工具弄断了!”   十几分钟后,整个星舰内可用的零件、工具都被搬到了主控制室的地上,顾栖仔细地检查过所有的东西后,眼里兴奋迭起,他喃喃道:“幸好当初选修了机械制造的课,那些晚上没白熬夜……”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课程含金量极高,即使是被分类为选修课的机械制造,其结课作业都需要学生交上一份自主或小组合作完成的单人飞行器或小型星舰的制造与试驾报告书。   当初顾栖以70的分数拿到了结课证书,同时那艘飞行器也被授课老师收为优秀作品之一,被展览在了军校的花园里。   此刻,看着无比熟悉的零件和工具,曾经支配着顾栖可能挂科的恐惧再一次降临。只是这一次他的失败不是补考、重修,而是要面对死亡——这颗星球上的火山群蓄势待发,顾栖需要一艘星舰来帮助他和它们度过难关。 第10章 远道而来   看到他,她想起纯白的蔷薇、想起落雪的山石、想起甜滋滋的蜜。   *   艾薇·金翼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找到虫母的,当暗金色的星舰立于062号星球附近的宇宙范围内时,她感受到了更加明显的、来自虫母的生息。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艾薇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虫母和虫族之间的关系很难彻底斩断,自虫母诞生的那天开始,他们或多或少都已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只是碍于坚定的目标,才能守着最初的决定。   对于虫母,艾薇无法不憎恨——   上一任虫母不在乎血统与种族,执意要在人类世界寻求到安身之处;为此那位虚荣、伪善的家伙不惜出卖整个虫族,在一场浩大的“内乱”中令因塞特星域连失数颗资源星,更是借助于虫母作为“核”的力量诱导虫族们互相残杀。而艾薇的哥哥莫格·金翼便因此而重伤,至今还在奄奄一息的虫卵中休眠。   连坐的憎恶无法避免,艾薇并不希望把整个虫族的命运交在一只新生虫母的手里,甚至她也无法确认,这位虫母是否会也如上一任那般渴望人类世界的繁华,将整个虫族弃之不顾。   艾薇的目光遥遥落在了062号星球上。   这颗星球通体呈灰绿色,灰色的是连绵的山石、绿色的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半白的烟雾、云层笼罩住了30%的星球,有种未曾被开发过的原始美感。   但是现在,它连同它所孕育的虫母,都将与世长辞。   她道:“做好攻击准备。”   ——锃。   随着艾薇的吩咐,坐在操控台前的虫族们有条不紊地调动了星舰上的追踪弹,只要一声令下,那足以炸平山川的大威力武器便会穿破云层、被投放到062号星球上。它们会按照程序计算出的结果自动追踪到虫母的踪迹,然后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将这位才孵化不久的虫母送上天堂。   这是一种高傲的掌控者姿态。   有些急性子的艾薇并不打算等陆斯恩和安格斯的到来,她心里闪现着多年前混乱的一幕,以至于让她觉得多等一秒都有可能再发生意外。   只是艾薇·金翼没想到的是,这意外竟然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道:“准备,发——”   【好痛……】   金发碧眼的大美人忽然卡壳了。她皱着漂亮的眉头,原本准备挥下去的手掌支在半空中,于是刚刚把手悬空落在发射键上的下属也停住了动作,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整个星舰上唯有有资格发号施令的长官。   艾薇觉得可能是自己幻听了,再此之前她可没有这种毛病。   气质冷得像是一弯明月的高阶虫族拧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疑心可能是近期熬夜太多带来的后遗症,也或许是金翼的天赋能力?   她清了清嗓子,再一次道:“重新准备——”   【好难受。】   【肚子痛……】   【黄金怎么还不回来?】   来自某位陌生者的痛吟,连音调都在颤抖着。不过这一次艾薇“听”清楚了,那是源自于精神力链接内的呼唤,无疑,这声音的主人只可能是虫母。   瞬间,艾薇脸色一变,她没想到虫母比自己想象中的孵化速度更快。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颗诞生初始、意识模糊的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自行思考的虫母。   那些痛呼声还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可怜、脆弱、不堪一击,甚至可能因为这没由来的腹痛而终结生命。而对于这样一个可欺的存在来说,星球上存在的野兽、风雨、疟疾都是危险的杀器。   艾薇握紧了拳头,酒红色的指甲陷入皮肉之下,她目光沉沉地盯着落地窗漂浮在宇宙中的星球,那些灰色、绿色的轮廓环绕其上,云雾升腾,将某个脆弱的虫母藏匿在了崇山峻岭之后。   红润的唇张张合合,最终艾薇挥手让下属们解除了攻击预备,只紧绷着一张脸注视着062号星球。   或许是心软?但更多是另一种悸动,由血脉传递,以至于她能感受到虫母所痛、虫母所想,那是一种柔软的、附着在心脏上的情绪。   片刻的寂静之后,她道:“放下去一只隐形追踪蜂。”   “是!”   很快,银灰色的迷你机械蜂从星舰底部的卡口被放了出来,它的体型小巧灵活,速度极快地穿梭过缓慢流动的亮色尘埃,特质的外壳让它进入气层后便立马隐形,几乎无法被发现。   追踪蜂按照艾薇的操控一路向虫母所在的位置靠近。   有赖于精神力链接的帮助,艾薇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那是一处被挡在丛林后的山洞,碎石嶙峋,洞口挂着一串肉干,内里布置简单,但足以见得人气。   隐形追踪蜂可以做到完全隐匿,但金无足赤,它在视角收集上存在一定的问题:当设定了唯一追踪目标后,追踪蜂的全部镜头也仅以捕捉目标为主,至于周围环境往往不会那么清晰,甚至必然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模糊。   但艾薇现在需要的只是看到虫母的状况。   此刻,由追踪蜂拍摄传递回来的内容覆盖在了主控制室内的巨大光屏上,艾薇双手抱臂、臀部抵着桌沿静静地看着。   眼下才是太阳准备升起的阶段,受光线影响整体画面都有些灰暗,夹着朦胧的雨气,即使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062号星球上的潮湿与阴沉。   她仔细地扫过屏幕所能呈现出来的每一寸画面,边缘比较失焦,藏于山洞内的追踪蜂正定位着它的目标——在一团黑红的绒毛之间发现了一抹落下几缕晨光却白到发光的皮肉。   第一眼,艾薇以为是个蜷缩在虫腹上的黑发青年。   第二眼,她看到了青年尾椎之下肉粉色的虫尾,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看起来有些病气。   那一刻,她脑子里有些空白。直到虫腹上的青年难耐地撑着手臂坐起来,在细碎的光斑下露出了整张脸的面孔,苍白与精致同在……   艾薇堪堪回神,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很多东西——纯白的蔷薇花、落着雪花的山石、湿漉漉的破卵以及甜滋滋宛若糖浆的蜜。   很难描绘清在看到虫母的那一秒钟里艾薇的脑海里到底席卷过什么,那种源自种族、血脉的联系感如潮水漫上沙滩,逐渐淹没了她的半截身子,连带着冷冽的神经也有了少许的软化。   正如流传在整个虫族的那句话——“虫母,是虫族的核。”   隐形追踪蜂静谧无声地在山洞的某个小角落中安家,于是艾薇围观了全程。   她看到脆弱的虫母因为疼痛在低阶虫族的腹部打滚、痉挛;看到迷茫围在一起的虫子们毫无头绪地发出嗡鸣;看到山洞外哗哗下个不停地雨水浸湿整个土壤;看到过分苍白的虫母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天空,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没用的家伙们……”   艾薇看得眉头紧皱。其实在她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整个心弦都已经随着画面的转播而紧紧绷直,甚至连呼吸的力度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什么风吹草动会吓到山洞里冒着冷汗的小虫母。   不止是她,整个星舰主控制室内的其他虫族们也均压抑着呼吸、紧盯着屏幕。   虫母的吸引力囊括整个虫族——高阶虫族会因为强大的实力与精神力控制来自内心深处的吸引;低阶虫族因为天性里的莽然而由衷地盲忠于虫母的一切;而处于高阶、低阶之间的普通虫族则能够理智清晰地感受到虫母对自己的吸引力,同时也会在清醒的状态下难以克制情绪的反馈。   所以在此刻,忙于手头工作的其他虫族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活儿,抬着头、凝着目,灼灼地看向屏幕里一举一动都被放大的小虫母。   “他好漂亮……”一个虫族小声地冲着身边的同伴道。虽然他明白用“漂亮”来形容一个明显有着雄性特征的青年并不合适,可当其被赋予“虫母”这个称谓后,“漂亮”一词又显得格外适合。   另一个虫族目光发直,饱含的情绪多而杂,“真的是虫母啊!”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虫族来说,虫母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传说,甚至他们也不曾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天可以见到活生生的虫母。来到062号星球之前,虫族们知道领头者的意思是要解决掉虫母,在那时候的他们看来这是一个简单到为零的任务。   可如今……   当他们隔着几万米的距离在传导回来的画面中见到虫母后,才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片面——下不了手的,几乎全身的细胞都在拒绝他们的意图;即使清晰地知道那是来自长官的命令,可肢体的反抗却影响着理智,叫他们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理智与感性在打架,金翼的荣耀与虫母的面孔同时浮现。   比起其他虫族,艾薇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同样的,当她的脑海里印刻下虫母的模样后,就很难再提起最开始的杀心了。   “呼……”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着隐形追踪蜂悄无声息的跟随与隐匿,艾薇眼睁睁地看着黑发虫母喝了低阶虫族带回来的植物树汁,看着恢复好的虫母又一头扎到丛林里,也看到虫母在意外与惊喜之下发现了陈旧的报废星舰。   她听到了情绪起伏鲜明的声音——   【难得的惊喜啊!】   【熟悉的感觉……】   【兰花,小心点啊……别把零件弄坏了。】   “艾薇大人……”一位虫族下属询问道:“现在怎么办?”   艾薇回神,她目光有些发直,在犹豫片刻道:“先不攻击的,再观望一下。”   比起安格斯·猩红初次听到虫母心音后而产生的不可阻挡的杀意,从小内心柔软、直到兄长重伤才接替了金翼的艾薇却无法在看到虫母后干净利落地下达命令——或许她需要等陆斯恩和安格斯到来后再重做决定。   接过下属递来的联络器,她打算先联系一下另外两个高阶虫族,看看具体怎么处理……   十分钟后,在主控制室内围观小虫母的虫族下属们都听到了一道门之隔传来的属于艾薇·金翼的怒吼——   “什么意思?所以你们两个都感应到虫母的心声!然后就瞒着我一个人?”   显然,虫母的精神力链接偶尔是有选择性的。 第11章 吸吮   无法控制的冲动席卷心脏,那高歌猛进的悸动早就在灵魂深处安了家。   *   杂七杂八的零件和工具被搬了出来,顾栖绕着报废星舰整体转了一圈,虽说其损毁比较严重,但意外之喜是星舰内部的核心系统还完好,虽然老旧了点儿,但只要后期修缮、改造得当,以顾栖之前的水平完全可以让它再飞起来。   无疑,这样的结果令顾栖格外满意,他坐在蜂的怀里拍了拍星舰覆满青苔的外壳,嘴角是压抑不下去的笑容。   除此之外,他在星舰内部还捡到了很多目前所需要的日用品——开线的毛巾、毛边破碎的大外套、过期但喝了死不了人的营养剂、有些生锈的军用匕首,以及少许放在密闭容器里的调味剂……   此次回程的路上顾栖和身后的低阶虫族们再一次满载而归,他如愿将晾在洞口的肉干染上了其他的味道,对比前几天的食物,这肉干咀嚼在嘴里都格外有滋味。   所以,生活是会慢慢变好的!   与此同时,藏身在山洞角落里的隐形追踪蜂将这一幕同时传递给了艾薇,以及与她联系上的陆斯恩、安格斯——   画面里的小虫母穿着一件明显不符合身体尺寸的宽松外套,袖口、衣角的边缘毛毛索索,勉强代替了一撕就破的叶片披肩;苍白的手里捏着一块长而细的肉干缓缓啃着,时不时还得喝水防止自己被噎到。   围在他身边的低阶虫族们也都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食物,一时间整个山洞里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完全还原了原始社会的生活日常——还是极落后的那种。   坐在皮椅里的艾薇几乎从见到虫母后眉头就不曾放松过,她不满道:“这种生活条件,对于脆弱的虫母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没有哪个虫母在诞生之后还被困难的外界环境如此折磨着!   连接着视频的安格斯懒洋洋地吹了吹略长的碎发,他的视线扫过巨大的屏幕,着重落在了裹着大外套的虫母身上。   显而易见,这只新生的虫母有着讨人喜欢的皮囊,于是这点儿加分项让安格斯在“听”到最初来自对方的心音后多了几分耐心。他漫不经心地笑道:“那不是正好,不用我们动手,他也能死在野外。”   同样加入视频通话的陆斯恩沉默不语。   艾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是有些不赞同,但也没有直接地表明出自己的反对,“这位虫母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她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感?”   “熟悉感?是和上一任虫母都一样的黑色头发吗?”安格斯讽刺一笑,“想到那个家伙,我只想立马捏死他!怎么,你联想到了谁?”   “不是!”艾薇厉声反驳,“不要和我提那个家伙!不止是你,我也想杀了他!要不是他,我哥哥怎么会……”   说着,艾薇重重喘了口气,胸脯起伏,置于两侧的深红色指甲不自觉地扣住了裤边,明显心情差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他……”   安格斯一顿,隔着屏幕他低了头,“艾薇,我很抱歉。”   “你所说的熟悉,是指什么?”一直沉默的陆斯恩忽然开口了,打破了艾薇与安格斯之间的几近窒息的安静。   艾薇呼出一口气,解释道:“我也说不清,但就是在见到新生虫母的第一眼,让我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那种可以联想到甜滋滋蜜的感官,应该是她在多年前亲身经历过的。   但是三个连续的“很久”,却让艾薇无法在自己曾经的记忆中捕捉到具体的线索。   她问:“你们不会有这种感觉吗?”金翼的天赋能力让艾薇在一些事情的感官上更为敏感,因此她的直觉有很高的可信度。   陆斯恩·银甲漠然地盯着隐形追踪蜂传递来的画面,从虫母的头发丝到五官——檀黑的半长发,额头饱满、眉眼精致,山根处的线条笔挺流畅,嘴唇微红,这并不是一个陆斯恩觉得眼熟的面孔。只是……透过皮囊,他也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熟悉。   是属于虫母的血脉、灵魂作祟吗?   “看出来什么了吗?”坐姿吊儿郎当的安格斯不耐烦地揉了揉脑袋,从接通视屏后,他只笼统地扫过几眼虫母,因此唯一得到的讯息就是这位新生的虫母长的好看、和上一任虫母有着一样的黑头发。   ——该死的,虫母是批发黑头发吗?   陆斯恩道:“安格斯,你也仔细看一看。”   “一个马上就好和世界说拜拜的虫母,还有什么好看的?”安格斯压平了嘴角,情绪里的烦躁几乎要冒了出来。   “你是怕看到什么东西吗?”艾薇冷冷出声。   安格斯:“我能怕什么?应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我会怕的?”   “那你怎么不看?”   “我怕自己多看一眼都要吐了!”   “够了!”一直都处于兄长地位的陆斯恩叫停了这场即将爆发的争吵,他低声道:“先等一等,等我们都汇合了再做决断。”   说着,他切断了通讯,只留下半截黑了的屏幕。   “呵,那就等汇合了再说吧……总之我对虫母这种家伙不会有丝毫的心软,倘若到时候你们两个觉得熟悉下不了手,那就交给我亲自去解决他!”安格斯阴阳怪气地留下一句话,也迅速挂断。   “你……”   艾薇抿唇,她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又转头把视线落在了另一个记录着虫母的光屏上。   屏幕里的黑发青年已经解决完了午饭,正摆动着从星舰里淘来的生锈匕首。   此刻的顾栖并不知道自己活在了其他虫族的窥视之下,他摸了摸莫名有些发毛的手臂,抬头看了看四周,甚至在某一秒钟黑亮的眼瞳直勾勾地与屏幕外的艾薇相对视——艾薇感觉自己可能在那乌黑的漩涡中迷路。   有点奇怪的感觉……   顾栖掏了掏大衣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他前不久回程时顺手捡来的天然石英块:是很多细碎小晶体共同构成的整体,整体灰褐色,个别晶体闪烁着透亮的微光,放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有些像水晶。   “黄金,把你脚边的那块石头递来。”   不同于石英,顾栖从蜂的前足中接过来的石块是深灰色的,沉甸甸一块拿在手里格外有重量,又冷又硬,三两下就能把石英砸成了小颗粒的碎块。他将剩余的湖水和碎粒混合在一起、挑去更大的块制成糊状,并把其涂抹在一截削了皮的粗壮树枝上。   细碎的糊状物随着水分黏在了潮湿的树枝上,这是一个天然的磨刀石,并立马被顾栖用于手中生锈、老化的匕首之上。   磨刀的黑发青年不亦乐乎,围观的低阶虫族津津有味,反倒是站在金翼的星舰上、身披金褐色阿提拉夹克注视着一切的艾薇心里不是滋味。   作为与上一任虫母相处超过数十年的“守护者”,艾薇深知对方对于生活水平需求的苛刻,一切吃穿用度均是捡着最昂贵、稀少的来,当然以虫族的资产完全可以供给地起,可曾经的回忆与眼前这位新生虫母的经历相对比时,艾薇忽然又觉得有些荒谬。   ——曾经他们这群高阶虫族守着数量稀少的虫母、心甘情愿为其献上一切,而今终于又有虫母诞生,他们却在商量着如何杀死对方。   一个深呼吸后,艾薇压下了心底混乱的思绪,对下属道:“伪装一下,给062号星球上的那位送点物资去,记得小心点,不要太突兀,我不想被他发现我们的存在。”   “是!”   这道命令瞬间点燃了整个主控制室,原本低头假装工作、实际心思都在屏幕另一端的虫族们立马摩拳擦掌,恨不得就自己接过这提虫母准备物资的工作。   艾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就差鬼哭狼嚎的下属们,原本因为安格斯而沉闷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摆了摆手,道:“你们看着准备吧,总之要投放地自然点,懂了吗?”   “收到,艾薇大人!”   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着送物资的顾栖手里捏着打磨好的轻薄刀刃,脸上的好心情无法掩饰;而立在另一侧的低阶虫族们都灼灼地盯着虫母,它们的反应几乎与屏幕外的其他虫族一般,舍不得移开分毫视线。   正当顾栖将刀刃抵在手指上,感受着那光滑的面儿,忽然——   【该死的虫母!】   “嘶!”   他收敛了笑容,在刚才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暴虐之下,锋利的刀刃划过指尖,留下了一道小小的血口,很快就溢出了血珠。   顾栖的脸色微沉,时隔几天,他再一次感应到了那种想要杀死自己的恶意,冰冷的像是利剑。他毫不怀疑,如果那位高阶虫族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对方一定会用最大的力量扭断他的脖子,冷眼瞧着他痛苦断气。   他濒死时的丑态,或许是对方极大的乐趣。   指尖上的血珠颤了颤,顾栖下意识想送到嘴里吸吮掉,却不想下一刻被立在身侧的蜂给半路截断。   “怎么……”   蜂俯下了巨大的身子,毛茸茸的围脖靠在了顾栖的腰部,细碎的绒毛正巧剐蹭过平坦、隐隐有着肌肉线条的腹部,带来一阵战栗的酥痒。它的大脑袋蹭着顾栖,钳状的口器缓慢且小心地碰触青年的手指,只要再靠近点,就能将那只受伤的手指含在口中。   顾栖迟疑片刻,或许是出于对黄金的信任,他放任了蜂的动作,任由那几乎能吞下自己整条手臂的口器靠近。   同时,金翼星舰上的虫族们也屏气凝神,满眼紧张地盯着隐形追踪蜂传回来的这一幕。   艾薇握紧了拳头,她虽然知道低阶虫族源于本能是绝对、绝对不会伤害虫母,可过于强烈的体型差距却令她心中升起不必要的担忧。   好在她和她身后的虫族们都多想了,屏幕内的巨型蜂只是温和地将虫母受伤的手指含在了锋利口器之下的嘴里,缓慢吸吮,小心又虔诚,像是跪坐在神明脚下等待垂怜的信徒。   这一刻,艾薇放下了提着的心,倒是听见了身后下属们嘀嘀咕咕的小话——   “这只低阶虫族真幸运!”   “说真的,我也想近距离接触虫母……我之前是医疗出生的,可以帮虫母殿下包扎。”   “我想在物资里准备些药品、绷带,要不是大人说不能被发现,我甚至想把整个医疗是都搬空……”   “还有食物!看看虫母殿下都吃的什么?一点儿营养都没有,应该把后备的营养剂都给殿下带过去!”   “我去找点衣服来,总要比那件破大衣好……”   或许,每一只虫族对于虫母来说,都是隐性的痴汉。 第12章 柔软冒芽   尖锐生满刺的荆棘也会为了欲放的花苞而软化外壳。   *   在此之前,顾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只巨大的蜂类低阶虫族抱着手指处理伤口,尤其还是以这么原始的办法——   蜂类的舌头上生着刚毛,好在因为这种部位而质地柔软,轻和地卷过黑发虫母冒着血珠的手指;卷曲的舌掠过伤口,带着一阵细微的刺痛感,很轻、过去地也很快,等顾栖回神时,就发现已经被蜂吐出来的指尖只剩下一截淡粉色的刮痕。   很神奇,蜂的唾液似乎有加速愈合的功效。   顾栖举着手指对光看了看,原本的裂口闭合很多,估计再有一两天就痊愈的程度。   “谢谢了,黄金。”顺手又揉了揉蜂的围脖,顾栖把磨好的匕首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整理一部分被带回来的小零件。   而被道谢的蜂则是安静无声地陪伴在小虫母的身侧,是最忠实的骑士,哪怕国家覆灭,它也将一直举刀立盾、保护着唯一的珍宝。   “这个是A区的零件……还有这个……”   那艘落在丛林中的报废的小型星舰谈不上庞大,但想要将其带回来还是有点儿麻烦的。想着这片区域几乎被他们占山为王了,顾栖干脆退而求次,先将一些在山洞里可以组装的小零件带回来,打算等自己一一修补出来后,再将其连接在星舰之上。   手头的小零件拿了不少,顾栖顺着上辈子的记忆在山洞的空地划分出九个方形区域,并将相互有关联的零件、工具用途分类。他从星舰里还一并拿了图纸和黑笔,眼下满心兴奋的顾栖干脆抱着纸笔爬上天鹅绒蚂蚁的腹部,开始俯身写写画画。   整个山洞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笔尖掠过纸面时发出的“沙沙”声,背着顾栖的天鹅绒蚂蚁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像是已经进入了沉睡的状态,动都不动一下。   其他的低阶虫族们也都静默地,像是一尊尊巨大的虫类雕塑,如果不是触角偶尔还会簌簌地颤动,这幅画面都忍不住会让人认为它们是假的。   与此同时,承载着物资的小型星舰出发了,为了符合艾薇·金翼的命令、同时也是防止062号星球上的虫母产生怀疑,虫族下属们干脆将这艘小型星舰伪装成了垃圾船——银灰色的外壳上染着不知名的涂料,深红、黑蓝、墨绿,看起来脏兮兮的一片,还散发着一股明显的机油味儿。   虽然虫族们并不确定新诞生的小虫母是否能认出来什么是垃圾船,但至少有这层做覆盖,怎么都可以说得通……   它缓慢地穿过气层、挤开层叠的云雾,在轰隆隆的背景音中逐渐靠近虫母所在的方位。   同一时间,正低头画出星舰大概轮廓的顾栖耳尖一颤,猛地抬起头,像是有些怀疑又有些不可置信,略带猫味儿的眼睛缓缓睁大,看向了阳光正好的山洞之外。   他推了推蜂,“黄金,你听到了吗?那、那好像是星舰的动静?”   已经习惯自说自话的顾栖又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天鹅绒蚂蚁,“石榴,你也听见了吧?像是星舰的发动机?”   顾栖的眼睛亮着两簇悠悠的火光,他迫不及待地爬起来,主动抱住蜂的前足催促道:“快快快!我们去看看有什么?说不定是某个流浪宇宙的星舰意外发现了在这里的我们!”   人类是群居动物,同时也是一群有着相对独立意识的高级动物,他们自由、灵活同时也需要同类的肯定与回馈。但不可避免,独身一人在毫无人烟的地方生存,总是充满了艰难与痛苦,有来自生理上的困难,也有存在于心理的寂寞。   顾栖在这颗原始的星球上虽然有低阶虫族们的帮助与陪伴,可它们终究不是人,不是能够与顾栖体内灵魂正常通话的生灵,于是这种无能为力的寂寞潜藏在他的心底,虽然从不曾明言,但却一直都在。   不过即使存在寂寞,但现在的顾栖显然更加在意他的虫族伙伴们——   路走了一半,黑发的青年忽然抬手揪住了蜂毛茸茸的围脖,脸上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兴奋了,反而被一种隐秘的担忧取代。   他拧着眉头,对身侧跟来的几个低阶虫族道:“等等,以防万一你们先不要跟过来的。”不论来者是人类还是高阶虫族,在兴奋过后,顾栖必须警惕一切未知的可能。   顾栖看向茂密的丛林,抬手指了指几个粗壮到数人难以围抱到巨木,“海蓝、石榴、兰花、萤石你们几个先藏在树林里,在没有我的呼唤时不要轻易出来好吗?”   蓝摩尔福蝶晃了晃宽大如宝石般璀璨的翅膀,很快就拥着其他几个低阶虫族藏身到了虫母所指的位置,而剩在原地的顾栖也抱着蜂的脑袋小心叮嘱道:   “虽然知道可能有其他星舰的存在我会很高兴,但现在、或者说以后,我和你们都是同一路的,所以等等看情况的时候得小心点,毕竟……”   顾栖顿了顿,他看到蜂所有复眼眼面里全都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却格外清晰,他甚至能够看到眼睛上翘起来打架的两根睫毛。   他轻叹一声:“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你们是‘可怕’的代名词。”   顾栖还记得自己曾经在军校学习时上过的第一堂战斗理论课,上课的是一位有战场经验的退役军官,据说曾经参加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脸上、身上全是烽火留下的痕迹,即便是最精良的治疗仪,都无法根除那些深深烙印在皮肤上的功勋。   在第一堂课上,那位退役军官说:   “在我们这片宇宙中所存在的物种不只有人类,众所周知——人类、虫族、人鱼三方势力相对。其中,人类以精良的机甲闻名,虫族以全虫化后堪比机甲的外壳为武器,而人鱼一族在战斗上相对薄弱,但他们种族技能中被赋予了精神力操控的声音却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想体会的。”   “除了虫族、人鱼这两类非人的幻想物种,还有一种被神化、被写进史诗巨作中却从未出现过的神性幻想物种——龙鲸,也被称作为‘柯尔刻幻想种’。现在没人知道这种堪比神灵的生物是不是真的存在,所以我们这堂课上只是简单地一带而过。那么现在,我要说的位于虫族身份链最底端的存在——低阶虫族。”   “低阶虫族智慧不高,它们的行为基本由本能驱使,因为‘低阶’所以形态保留了虫的外形,与我们所操控的机甲一般大,外壳坚硬、虫肢锋利、易怒残暴,如果落单且没有机甲的人类在野外遇见了低阶虫族,那么我的建议是直接自杀。”   顾栖记得很清楚,当时有一位同学向老师提问:难道就没有逃脱的可能吗?   那位脸上横着一截疤的退役军官笑了笑,“要么你能跑得比快机甲还快,否则对于低阶虫族来说,任何踏足它们领地的外来者,都需要用死亡来安抚被惊扰的怒火。”   “因此——”军官拍了拍手,“低阶虫族是可怕的,是不懂得沟通的野蛮物种,遇见它们只能自求多福了,所以请各位永远不要小瞧它们。当然,如果你开着机甲遇见了低阶虫族,那么就狠狠地攻击吧,至少那将会是一个免费的陪练。”   课堂的末尾,军官还补充了一句话,“不过现在的基调还是和平为主——我们与虫族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偶尔有利益往来。不得不说,这是一项明智且双赢的决定。”   毕竟制造精良的机甲费时费力,但原始星球上的低阶虫族却源源不断,多如牛毛。   曾经顾栖也将低阶虫族当作是可怕的代名词,可随着他改变了种族、依赖于蜂它们的照顾生活后,过去作为人类时期的惧怕和警惕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以虫母身份发出的眷恋与担忧。   更何况,顾栖所知的全部历史中,人类势力与虫族势力从无需要拼上性命的冲突。   思及此处,顾栖揉了揉蜂的脑袋,低声道:“等等我们小心靠近动静的来源,不要被发现了,好吗?”   ——嗡嗡嗡。   蜂拍了拍水墨画浸染的翅膀,如虫母叮嘱的那样小心翼翼地往声源地靠近。   这颗充满了原始气息的星球上,有一点对顾栖他们来说是极大的优势——山木丛林众多,灌木丛高到足以遮挡低阶虫族的身形,于是当蜂抱着顾栖藏身在一处杂草丛后,几乎完全看不出什么。   在草丛的远处是一块草甸密集的空地,巨大的石块成堆,而发出轰鸣声的星舰正浮在地面将近百米的位置,嗡嗡嗡搅动着风的噪音几乎震地顾栖耳道发痛。   他仰头眯眼打量着悬浮着的星舰,几乎无需太过仔细地辨认,便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整个星际范围内,用于运送垃圾的星舰基本都被称呼为“垃圾船”,它们无人驾驶,且以外壳上显脏的涂料来区分门类,并喷有纯黑的“JUNK”字母条。   像是心里的期待与忐忑落空了,但同时又有种舒了口气的轻松——不是来自高阶虫族的追杀、不是需要解释身份的人类势力,至少眼下顾栖和他的骑士们还处于一种相对安全的状态。   顾栖趴在蜂的怀里等了等,直到那艘小型垃圾船将内部的“垃圾”倾倒完毕,并离开了他的可见视线范围之后,才指挥着蜂小心出来,靠近了那堆锥形的垃圾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颗星球被定为垃圾场,但这样的情况在他作为人类的时候也很常见:原始荒芜且无人烟的星球会被政府设定为有专门编号的垃圾星,用于承载科技急速发展后的各种废品。或许虫族也是这样。   “唔……”   顾栖看了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垃圾,眼皮跳了跳,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三等序列星上的生活。   他拍了拍蜂,熟练地挽起破旧大衣的袖子,道:“黄金,我估计你肯定没有翻过垃圾吧?这回我带你体验一下新活动!”   与此同时,黑发虫母抬头大喊了一声“现身”,短短几秒,扑棱着大翅膀的蓝摩尔福蝶、捧着玫瑰色胸脯的萤火虫、翘着毛茸茸腹部的天鹅绒蚂蚁、举着大铡刀的兰花螳螂气势汹汹地从树林里冲出来,数量不多,凶狠度直接拿捏了——极道虫老大们要来保护它们的娇娇小虫母!   顾栖高举袖口下苍白的手臂,“来!宝贝们,我们要开始捡垃圾了!”   活力、灿烂,那是因为可以捡垃圾而获得的简单快乐。   062号星球外的宇宙范围内,站在星舰主控制室里盯着大屏幕的艾薇情不自禁地勾出了一抹笑容。   ——她心里的柔软已然冒芽,正等待着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一直以来,在整个虫族群体中,虫母都是一个最特殊的存在:他们生长于卵内、孵化于野外,但甫一诞生,基本都是成年体的状态,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而是成熟的个体。没有虫族知道神明捏造虫母的时候撒下了什么,才能塑造出这么独特而又有魅力的物种。   于是整个虫族都默认了虫母的“特别”,但前提是这位虫族的“核”不与人类染上联系。   而此刻,艾薇看到了不同,但那些由虫母牵动着的心绪,却因为简单的快乐而久久不能平息,以至于她忽略了某些脱口欲出的答案。   ——虫母,真的很“特别”。 第13章 时间的长河   沧海桑田,万物更替。   *   收到艾薇的命令准备物资的虫族很贴心,为了防止虫母生出怀疑,所有的物资都有一定的使用痕迹——基本都是虫族们拆开包装冲着空气喷了几下后装进去的,还有专门被撕开几条裂口的衣物,被倒掉了一口的营养剂,用涂鸦笔乱画几道的绘本书……   从隐形追踪蜂转播回来的视频中,他们能够很轻易地发现这位新诞生的虫母很聪明,天生会借用身份的便利获取低阶虫族的帮助,有着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比起艾薇最初设想中的狼狈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甚至在看到新生虫母与低阶虫族们毫无芥蒂的相处模式时,艾薇会忍不住想到上一任虫母指着全虫化的自己和陆斯恩他们大骂“恶心”、“滚远点”的情景。   上任虫母曾说,“虫族永远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心怪物!”   她有时候会钻牛角尖——既然这么讨厌虫族的形态,又为什么要主动承担起虫母的身份呢?明明享受了一切来自虫族的服务与便利,最终却背叛得彻彻底底,自始至终,虫族从未对不起过上任虫母。   艾薇无声拉平了嘴角,有关于上一任虫母的所有回忆都令她厌恶,与其想着那个不知感恩的家伙,倒不如继续围观062号星球上那位令她处处惊喜的漂亮青年。   对方是特别的,是神明的馈赠。   062号星球上——   顾栖和低阶虫族们忙碌于“垃圾场”的一线,这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垃圾船倾倒下来的基本都属于日用废品,甚至就顾栖看来,很多物品的新旧、损毁程度都不足以称为垃圾。   不过曾有幸在一等序列星圣浮里亚星球上见识过个别贵族的浪费行径,顾栖深知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就当是现在的虫族住民很有钱好了。   “被子、水杯、书、衣服、还有半个月过期的营养剂……”   顾栖掰着手指将一堆有用的物资交给石榴,让其先驮回山洞,又在剩余的垃圾堆里翻翻找找,有些摸不清头脑道:“难得这只是一个运送日用废品的垃圾船?怎么连个家用机器人都没有?”   他试图在垃圾堆找到一些可用的机械制品,几乎将整个锥形堆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一颗螺丝钉。   “真奇怪,就算是纯日用废品,也不可能干净到没有一个机器人吧?扫地机器人、做饭机器人都没有?”   顾栖皱着眉头,他并没有多做怀疑,而是下意识地为其找出了借口——或许是虫族住民不喜欢使用机器人?或者他们有专门的机械制品处理基地?毕竟不同星域不同种族有着很大的差别习惯,他无法仅用人类的思维去定义虫族。   想到这里,顾栖放松了眉心,今日的收获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重新坐上蜂的中足,顾栖招呼着其他几个低阶虫族打道回府,准备好好在山洞里整理一下今天的发现——至少在今晚,他终于有一个像样儿的被子盖了。   此刻的山洞里已经被堆满了东西,体型庞大的低阶虫族们生怕自己弄坏了小虫母捡回来的“破烂”,于是都畏畏缩缩地躲在山洞角落里:有的扒着石壁、有的垫着虫足、有的干脆倒吊在洞顶,将有限的空地都贡献给了那些小虫母淘来的“垃圾”。   于是等顾栖一进来,就看到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挂着数十只巨大的虫,扒在洞顶的蜘蛛、立着足肢的螳螂、紧贴石壁的蝴蝶……各有各的挂法,反倒是抱着虫母站在山洞口的蜂成了异类。   抖着触角的蜂有些没眼看地晃了晃脑袋,就像是在想自己为什么有这么一群脑子发育不完全的小弟。   “好啦,不用那么小心,你们随意活动就好。”虽然宝贵这点儿捡来的“垃圾”,但顾栖还不至于舍本逐末——在他心里,这群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低阶虫族排第一!   给大家伙们腾出了活动休息的空间后,顾栖卷着虫尾坐在天鹅绒蚂蚁的腹部整理东西。   越是整理,他越是忍不住感慨虫族住民的富庶,就这些被当作是垃圾处理掉的废品要是能落在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他的老家,肯定会被混迹街头的小混混们洗劫一空,毕竟对于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来说,贵族扔掉的垃圾和新玩意儿差别不大。   正当顾栖翻开一本边角轻微损毁的图画绘本时,忽然指尖一颤,像是瞬间感受到了什么不同的动静,他扭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山洞口覆盖着的一簇藤蔓上。   蜂的翅膀拍了拍虫母因为扭身而凸显出肩胛、腰臀线条的背后,那几乎像是一汪羊奶帘,流畅自然,坐落于脊椎两侧的腰窝盛满了山洞外细碎的光斑,像是一扇闪光的贝。   而恢复健康后立马又染上蜜质光泽的虫尾搭在毛茸茸的蚁腹上,浅浅的肉粉色与红黑的绒毛成了最鲜明的对比;黄金比例、深浅渐变;新换的宽松大衣挡住了人鱼线下的隐秘,就像是吟游诗人唱响了一个染着神秘色彩的梦幻童话。   这一幕同时落在了星舰主控制内所有虫族的眼中,甚至有人忍不住发出小声的质疑:“虫母殿下该不会是发现了咱们放的追踪蜂吧……”   另一个虫族立马反驳道:“不可能!放下去的是最新一代的隐形追踪蜂,之前做过测试的,高阶虫族都不一定能发现,刚诞生没多久的虫母殿下怎么可能发现?”   “可他在看着我们啊……不过,殿下的尾巴可真漂亮啊!真想看看大镜头下的细节……”   不只是看,或许描述地更加准确来说,这像是一场静谧无声的对视——屏幕里侧身蜷尾的黑发虫母手臂搭在身侧,正扭动肩膀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几乎是跨越了屏幕和距离的阻隔,与整个主控制室内围观的虫族对视。   艾薇抚摸上自己的胸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在她与虫母对视的瞬间,她感受到了心脏中难以言喻的悸动,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响彻在脑海中的空灵声音在吟唱着,这让艾薇忍不住想到了近千年前被雾气覆盖的记忆:濒死、黑暗与潮湿,随后是光明、温暖和甜腻。凌乱的词汇组成了她在战争中受损的破败回忆,以至于现在她回想起来那些模糊的片段只能感受到心酸……   以及赤诚的爱意。   艾薇摇了摇头,下一刻盯着屏幕的虫母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转回了身子,继续专注于自己手底下的事情。   她无声舒了口气,吩咐道:“关于追踪还是尽可能小心点,不要距离太近,有可能是这位新生的虫母在精神力方面比较敏感,所以才会这样。”   “好的艾薇大人,我们会调整追踪蜂的参数。”   这边金翼星舰上的虫族们因为虫母的一个凝视而紧张,另一边把玩着手中绘本的顾栖叫了一声“萤石”,立马收获了一盏冷感的电灯泡。   手里的绘本看起来像是儿童用书,大体描述了一则王子和人鱼公主的童话故事,只是结局并不是人鱼公主嫁给了王子,而是她秉持着“智者不入爱河”的观念,成功打败了其他的兄弟姐妹,成为了整个大海的唯一女王。   “和我小时候读的童话怎么不一样?”顾栖挑眉,有些新奇地将书翻到最后面,在书封的背面看到了绘本的出版日期:3080年1月2日。   ——啪。   捏在手里的书掉在了虫腹,顾栖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脸却有些僵硬。他本以为自己和上辈子死亡的时间可能只间隔了几年、或者是十几年,却不想一睁眼直接跨越了九百多年。   拥有三种大性别、六种小性别的人类平均寿命有一百五十年,于顾栖而言这已经过去了六代人的人生,他所熟悉的事情早就变成了沧海桑田了,甚至即使他能够在九百多年后重新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大概也很难找到有关于他的点滴痕迹。   九百年的时间,还是太长、太长了。   “竟然已经过去九百多年了吗……”   黑发的青年失神呢喃,他苍白的指尖再一次轻轻划过印着“3080年”的黑色字体,那一瞬间他摸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毫无觉察就已经流逝过的时间。   空茫感瞬间充斥在顾栖的心头,原本像是囤囤鼠一般整理物资的轻快情绪变得低沉、迷茫、无奈,纷杂混乱的思绪攻击着他的大脑,让顾栖在这几分钟里有种超脱了现实的朦胧。   小虫母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得灰暗,立在一侧的蜂有些不解,但还是抬起了透明的长翅落在虫母的脊背之上,试图安慰心情不佳的青年。   ——嗡嗡嗡。   熟悉的嗡鸣声再度响起,充当着电灯泡的萤火虫也摇了摇屁股,光影乱窜,倒是唤回了顾栖的思绪。   蜂矮下身子,用触角的尖端蹭了蹭青年的碎发,甚至某个瞬间顾栖感受到了额头上一触即离的冰凉,还有些潮。   “没事的。”他摇了摇头,眼底隐约能见一层薄薄的雾气,但随着眨眼间睫毛的颤动,雾气消弭,剩下的只有带了笑意的漆黑眼瞳,黑得像是那最完美的阿帕契之泪。   九百多年的时间在顾栖的身上几乎就是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有任何的真实感,只是在经历了一场没由来的爆炸后便穿梭了时空、进入未来。他想,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牺牲者荣誉墙上,或许还会挂着自己的名字?   想到自己可能被后人瞻仰的情景,黑发青年倒是心里乐了几分。   等他抬头,就看到了几个盯着自己的巨大虫脑袋,机械感的眼面里似乎也有种情绪化的关怀。   顾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蜂的脑袋,他似乎从成为虫母后就有些多愁善感了,放在以前,他天天忙碌着生活和课业,哪里有这些伤春悲秋的时间?只是因为这群低阶虫族们的守护与关心让他变得逐渐柔软起来。   “九百年就九百年吧,这么说起来,我还是经历过两个时代的‘老人’了。”   收拾好情绪的青年把绘本放好,又拿过之前的小零件开始捣鼓。   比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沉湎,他现在更需要的是改造星舰、安安全全地将自己和这群大家伙们带离这颗布满火山群的星球;如果星球上的一切真的如他猜想一般,那么在不久的未来必将发生一场声势浩大的火山活动,届时能否火口逃生才是他们真正需要担心的事情。   ——危险的警报从来都不曾解除。 第14章 为我所用,成刀成盾   他们试图杀死蔷薇,却被蔷薇迷了魂,甘心沉沦。   *   又是一场雨。   自那天开始,这颗星球上的雨水就突然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蒙蒙细雨、瓢泼大雨、狂风骤雨……总归一切雨水可能有的状态都在这段时间里叫顾栖经历了一遍。   在此之前,顾栖是很喜欢下雨的,但他喜欢的只是周期为半天的雨。   他喜欢下雨天时缩在被窝里的温暖,喜欢下雨天喝着热茶看窗外水汽朦胧,也喜欢在雨天打着伞独自走过圣浮里亚星球的中央广场、仰望那座女神雕像,和匆忙的人群擦肩而过。   但他并不喜欢连续数天的雨,沉沉的天空似乎都被乌云压得低了一头,雨水不再是最初的清透,于是连累整个世界和它一起变成了压抑的灰色。而这很容易让顾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他那位疯疯癫癫的的监护人,也是在这样一个连绵数日的阴雨天里消失的……   明明他们作为亲人相依为命了数年,可当年幼的顾栖抱着新钓上来的鱼去和查理爷爷换面包回来后,却发现那座海边的小屋空无一人——有些年代的木门大敞开着,细碎的沙粒被风雨卷着砸在了室内的地毯上,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却消失地无影无踪,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过。   那时候顾栖抱着一袋子面包缩在门口,固执地等待着监护人的回来,从中午到晚上,从深夜到第二天清晨,又继续等到了雨水不停的中午……   即使雨水生冷,他也努力撑着潮湿的眼皮和湿漉漉的睫毛看向远方,看向涌动的潮水,他试图在灰暗的风雨天扬起最后一抹希望——   或许只要再等一等,那人就会游过浪花,又抱着一条新鲜、肥硕的深海鱼回来。   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查理爷爷抱着放在了室内的床上,一切装潢还如曾经一般熟悉,但另一个手把手教会他一切的人却不见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只剩下他和他手腕上的小铃铛。   查理爷爷说他的监护人走了。   ——他走哪儿了?   这是顾栖的疑问,是从年幼时到现在都无法遗忘的问题,可偏偏查理爷爷也不知道。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纵使在不愿意,顾栖只能慢慢接受着这个事实——或许,他被他的监护人抛弃了。   也是从那天起,顾栖决定要找到对方,他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啪!   “嘶,好冰!”   一滴雨被风卷着从山洞口冲了进来,直接砸在了顾栖的脑门上,瞬间的冰凉立马把他从乱哄哄的回忆中拉扯了出来,正巧一抬眼就看到了几个听见动静的低阶虫族拖着高大的身子往山洞口挪动。   没反应过来的顾栖问道:“等等,你们要出去吗?现在还下着……”   剩下的话被吞到了肚子里,那几只低阶虫族像是一堵城墙,用结实的虫躯挡在了山洞口的门口,虽然遮挡住了几分不那么明亮的光线,但同样地也遮住了随风胡乱拍打的雨水,和那丝丝缕缕的凉意。   顾栖脸上的神情愈发地柔和,他在天鹅绒蚂蚁的虫腹上支起身子,半跪着探去,悬空腰腹抬手摸了摸山洞口几只大家伙的脑袋,低声说:“谢谢。”   随着黑发虫母的动作,宽大有着轻微破损的外套从他的后背滑了下来,蜂立马伸出前足,借由虫肢上刚毛于衣服料子的摩擦把它给提了起来、严严实实地护住了虫母苍白的脊背,以防任何漏风的可能性。   “有时候觉得你就像是个老妈子。”   顾栖嘀嘀咕咕撅了撅嘴,但还是听话地把衣服拉好,“黄金,如果你当爸爸了,一定是那种严肃且古板的大家长,甚至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穿破洞牛仔裤吧?”   透明渲染着水墨花纹的长翅拍了拍虫母的后背,又轻盈盈地滑过那浅肉粉色的虫尾,蜂偏头靠近些许,像是在观察那条丰腴的尾。   “怎么?”被引起注意的顾栖也低头打量自己的尾巴,甚至为了观察方便,他干脆仰躺在石榴的腹部,身姿柔韧地翘起了下半身。   薄粉微红,润泽剔透。   与此同时,数万米之隔的金翼星舰上——   “是虫母殿下的尾巴!我的天!”一位虫族士兵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深色的眼睛里是不可抑制的兴奋光芒。   在此之前他们虽然日日借助隐形追踪蜂而窥探着新生虫母的日常,但到底视线受到阻碍,无法完整地观察到虫母的尾部发育。可这回不一样,躲藏在山洞角落的追踪蜂可以说是找到了最好的角度,瞬间就将虫母的尾巴完整无遮挡地传递了到主控制室的大屏幕上。   “这种颜色的尾巴看起来就很脆弱,等等——那是什么?”   一位从事医疗工作的虫族被临时叫了过来,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紧皱,满脸的不赞同,“简直就是人间惨剧!看看虫母殿下的尾巴,怎么会有那么多血痕?要知道尾巴对于虫母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一个部位!太可惜了!殿下应该被带回来娇养着……”   同样站在屏幕前的艾薇也沉下了脸。   虫母之于虫族是核,而虫尾之于虫母则如心脏。   在整个虫族可追溯到的历史中,新生虫母的精神力强大与否、日后发育健康程度和他腰腹下的虫尾脱不开关系;甚至有虫族的研究者,在从古至今的历届虫母的尾部发育历程中得到了一个被绝大多数虫族信服的结论:虫母的尾部颜色越清透干净,则血脉纯度越高。   当然,并不是每一位虫母都可以拥有以强大、珍贵著称的尾。   在虫族历史中,“虫母”这种身份不具有唯一性。在同一时代他们有可能会诞生数位,也可能在某一时代中接连多年不曾出现一位。   虫母的诞生期与其独有的特殊性一直都是整个虫族社会内部的未解之谜,他们似乎从出现的那天开始就拥有独立的灵魂、已成型的性格,即便从第一代有记录的虫母到现在,整个虫族也依旧无法确切掌握到确切的信息,只能在每一次虫母诞生之际发出的讯号来在茫茫的星海中寻找。   “看看这条尾巴,简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来自医疗室的虫族脸上闪过痴迷,他对静立在一侧的艾薇·金翼道:   “艾薇大人,这位虫母殿下的血脉绝对很纯正,这才刚诞生几天?大人您看看这条尾巴,从腹部开始到末端颜色渐变,但整体还是以纯正的浅肉粉为主,如果再成长一段时间,或许会出现更大的惊喜!”   他摸了摸下巴,眼球落在黑发虫母的尾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猛然间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胆却越想越有可能的想法。他道:“艾薇大人,您知道王血虫母吧?”   一直沉默的艾薇一愣,碧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飞快的茫然,但她很快回神,“我知道。”   “我现在有个猜测,062号星球上的这位虫母殿下很有可能是王血虫母。”   王血虫母珍惜且罕见,虫母会有很多个,但王血虫母一次只会出现一位。他的血液与尾部分泌的蜜对于虫族来说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且只有王血虫母才可以彻底、完全地操控其他虫族。甚至,王血虫母可以让所有虫族感受到他的爱恨情绪,借由情感的影响而达成自己的目的——爱我所爱,恨我所恨,为我所用,成刀成盾。   而普通虫母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传递情绪,却无法共通情感。   更有传言,真正强大、被神明眷顾的王血虫母还可以分化出一对罕见的翅,但至今无虫族真正见过它们……   那更像是一个传说。   艾薇“嗖”地一下握紧了拳头,冷淡的面孔浮现出挣扎的烦躁,原本还准备颂扬王血虫母之珍贵的虫族立马闭了嘴,小心翼翼地退到另一边继续观察屏幕中虫母殿下的尾巴了。   “王血虫母……”艾薇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上一任牵连大半个虫族陷入困境的虫母也有同样的血脉,那种被操控时整颗脑子都陷入风暴的感觉只有痛苦和撕裂,因为被控制而举着武器对向同族、以同伴的血液造就杀戮的战场……   当意识彻底清醒时,那时候的艾薇只看到了自己满手的鲜血,以及躺在血泊中生死未知的哥哥。   那该死的不受控制……   压下心里升腾的怒火,艾薇再一次看向屏幕内的黑发虫母,她目光认真,试图找到一些对方和上任虫母的差别——   062号星球的山洞里,正仰躺着欣赏自己虫尾的顾栖忽然汗毛一竖,有种被人盯着看的发毛感。他扭头将整个山洞都打量了一圈,见没有任何发现后,才悻悻收敛了视线,使唤蜂道:“黄金,帮我拿一下角落里的医用喷雾剂,就是白色的那个小瓶子。”   从垃圾堆里淘来的医用喷雾剂只有顾栖半截巴掌大,也就再有三五天过期,今天他正巧想起了虫尾上的伤痕,倒不如先喷点儿用一用,省得过期以后浪费了东西。   蜂的虫肢很大,用来捡起这么个小物件儿简直就是难题,可偏偏顾栖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直到见蜂用前足小心翼翼地顶着喷雾剂的两头给他空运过来,才笑眯眯冲着蜂扔过去一个飞吻,“黄金好棒哦!”   那一刻,顾栖感觉自己可能在蜂的脑袋上看到了“无语”两个字,不过即使真的看见了,他也会当作是没看见。   喷雾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儿,落在那些快要结痂的伤口上有种瘙痒感,顾栖忍着用手挠的欲望,却不想忽然被蜂给压在天鹅绒蚂蚁的腹上。   “干、干什么?”   蜂晃了晃脑袋,有力的前足轻缓小心地蹭过了黑发虫母尾部的末端——那里是一片由浅到深的肉粉渐变,越是靠近边缘越是有些发红,像是一抹落在了桃花瓣上的胭脂,曲线流畅,是天然雕饰的神迹。   蜂那粗壮带着细碎刚毛的虫肢几乎是紧贴着顾栖尾部生嫩的皮肉蹭过去,丰腴肉感的尾巴不习惯地轻颤,又冲着腹侧微微翘起弯曲,连带着腰腹段也因为那股颤栗而偷偷染上了红。   下一刻,顾栖就看到了黏在蜂前足上一截质地晶莹的拉丝状黏液。不,或许比起黏液,它们看起来更加稀薄——   剔透的,在雨水中打了折的日光下闪烁着银色,像是一缕被挑落的银河;但实际上,在正常的光线之下,它本该是淡淡的金色。   顾栖满眼震惊,他抬了抬屁股,身下确实存在着很明显的潮意,连天鹅绒蚂蚁的腹部都被洇湿了一片。   黑发青年有些不确定道:“我尿床了?”   尴尬的寂静在蔓延,顾栖头一次觉得自己怎么那么丢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连接着虫母的精神力链接猛然惊颤,在各位高阶虫族的脑海中飘飘洒洒游荡过一声堪称惊恐的短促反问句——   【我尿床了?】 第15章 背叛者   背叛的歌谱早已摆上,只待入圈的傀儡张嘴吟唱。   *   【我尿床了?】   清亮且惊讶的声音在陆斯恩的脑海里炸开了花,伴随着来自新生虫母强烈的情绪起伏,不理解、迷茫,或是震惊与羞赧……   总之就在那一瞬间,陆斯恩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垃圾桶,将来源于那位还不会具体控制精神力链接的虫母的全部情绪一一接收到脑子里,除却一时间的混乱,陆斯恩满心都是按揉太阳穴的欲望,但注意力却忍不住被最初那声惊呼的内容所吸引。   银白色直长发的高阶虫族皱起好看的眉头,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正搭在腰腹间暗金色的圆扣上,修长的指尖“哒哒哒”地敲击地金属扣的表面,伴随着他唇中的呢喃,“难道是某种生理疾病导致的尿……失禁吗……”   “什么?”正站在一侧的下属阿普整个人都一顿,一向不显神色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意外。   “没事。”陆斯恩摇头,他靠做在皮质的椅背上,原先的思绪却因为虫母的精神力链接而忍不住飘向了前几天他与艾薇、安格斯的那场视频通话。他问:“阿普,那天你看到了吗?”   “那天?”阿普一愣,立马反应过来,“看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   被问住的寸头虫族一时语塞,他整理着措辞,微微俯身,“大人是指那位新生的虫母吗?”   “唔。”   陆斯恩从鼻腔里浅浅应了一声,也算是作为里阿普问题的回答。他指尖灵活地触摸上自己的联络器,熟门熟路地点开来自艾薇的屏幕共享,很快就看到了那只被蜂压在虫肢之下、直愣愣翘着尾巴的小虫母——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迟钝。   但他知道,这只虫母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   陆斯恩目光一扫,很轻易地观察到了连接在虫母尾端和蜂虫肢尖部拉丝的黏液。   乍眼一看像是漂亮清透的银白色,可实际陆斯恩却下意识知道,在正常无乌云遮挡的光线下,那些有些粘稠的液体本该是淡淡的金色,像是流动的金子,细碎晶莹,甚至可以看到藏匿在每一寸黏液内飘动着的细闪。   就像是他曾经见到过的一样……   陆斯恩一愣,他感觉刚才一瞬间自己好像触摸到了曾经消散、模糊的记忆,但那种感觉来得极快,等他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迟了,只有点滴的怀疑被轻轻地烙印在了陆斯恩的心里。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联络器的边缘之上,陆斯恩的脑海里此刻跳跃出一个古老的、很久未曾被提及过的词汇——王血虫母。   所以这只新生的小家伙,也会和上一任虫母一般身染王血吗?   回神的陆斯恩抬头看向阿普,“……你刚才说什么?”   阿普再一次重复道:“大人,我觉得这位新虫母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堪。在那段录像里,他很脆弱,但也很坚强,和以往我所听说过的虫母并不一样……”   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我在看到这位虫母的第一秒,心脏和脑海都在告诉我应该好好保护他。”   “毕竟这是每一个虫族的天性……你还听说过什么有关于虫母的?”陆斯恩来了点儿兴趣,“如果我记得没错,以你的年纪,应该还没有经历过上一任虫母吧?”   “是的。”   虫族整个种群的平均寿命有三百年,但这个年数仅仅限于普通虫族,至于那些高阶虫族的寿命则更为长久,至于具体有多久,便不可被随意窥探到。而阿普在很久前就服务于陆斯恩,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身为高阶虫族的陆斯恩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硬要说的话,那就是陆斯恩的力量愈发地深不可测。   阿普:“我曾听到过安格斯大人对上一任虫母的评价。”   “哦?他怎么说?”虽然已经差不多能猜到,但陆斯恩还是问了一句。   “伪善,虚荣,低劣,恶心。”   四个词,都是极其贬义的意味,可想而知安格斯是有多厌恶上一任虫母了。   “其实他说的没错。”   陆斯恩眯了眯眼睛,目光遥遥落在了窗外缓慢后退的陨石、星体上,在随着他与062号星球之间距离的靠近,虫母的生息以及对他的影响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中加重,甚至真的发生了陆斯恩觉得不可置信又格外贴合现实的事情——   在他那日看到追踪蜂传递来有关虫母的画面后,原本藏在他心底的杀意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浓重。   虫母对于虫族的影响总是惊人的,而王血虫母更甚之。   陆斯恩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受虫族天性而被困于虫母的身份地位,却不想这层“影响”竟然强烈到了这般的地步……   皮质手套轻轻滑过光屏,来自062号星球上的窥视依旧在暗中进行着。陆斯恩看着虫母身上宽大的外套,细碎伤口、即将痊愈的虫尾,以及整个被布置得干干净净的洞穴。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怪异的违和感升起。   新生虫母,已经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了?哪怕是被整个虫族公认的“特别”,可能够达到这般程度似乎也有些超过了?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对于虫母“特别”的限度,陆斯恩自己也无法做出规定。   这时,阿普又开口了,“大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阿普服务于银甲的势力后,那件令高阶虫族们缄口不提的“上任虫母”事件就像是一个顽固的谜团,无法吹散,却一直犹如阴影笼罩在整个虫族的上空,就是阿普也无数次好奇过当年之事。   “当年啊……”   只要一闭眼,陆斯恩便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重新拉回到那场噩梦里。在那场梦境中,他不再是银甲的掌控者,而是一个虫母精神力控制下的傀儡,纵然清醒时有多理智、多稳重,可当陷入混乱后,哪怕是他也会变得癫狂、陌生,毫无理智可言。   那时的他被精神力操控到举着锋利的虫甲刺入了自己下属的胸腔之内,鲜血四溅,让他尝到了又苦又腥的滋味,恶心到连胆汁都想一并吐出来。   陆斯恩讽刺地勾起嘴角,道:“谁能想到,上一任虫母说他爱上了人类,说他喜欢人类的世界,说他厌恶所有虫族的原形。”   高阶虫族日常中会保持为人形态,但有时候为了更舒服,他们也会放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触角、虫翅、尾钩亦或是别的什么。   陆斯额记得很清楚,在很多年前,安格斯曾在上一任虫母的面前露出了自己身后那对刚蜕完壳不久的猩红色虫翅。那时,几乎是被虫母看到的瞬间,一装满着热茶的杯子就被狠狠地砸了过来,因为惊讶而忘记闪躲的安格斯被烫红了翅根处的新肉,而上任虫母则满脸厌恶,尖锐的声音叫嚷着让安格斯滚远点。   自那以后,陆斯恩再也没有见过安格斯露出自己的虫类特征。   银色长发的高阶虫族声音低沉,几乎不含任何情绪,全然是一种沉冷的调,“为了他所渴望的人类帝国、人类爱侣,上任虫母选择了背叛,他将虫族数颗资源星拱手送给了人类,还借由精神力控制让我们自相残杀。”   “在一切的事情终结之后,他以‘英雄’的姿态去了人类的帝国,帝国因为他的到来而接收了资源星球,至于损伤惨重的虫族碍于星际和平条约,甚至都没有资格冲进赫蒙特星域中找人类的君主要个说法。”   “甚至这场混乱中,整个人类帝国都一直以为这是虫族的示好……”   “只因为这是上任虫母的慷慨馈赠,是虫族与人类尝试交好的第一步。”陆斯恩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显然这场被上一任虫母宣扬的“友好馈赠”在高阶虫族看来,不过是背叛者对于人类的谄媚与投诚。   “然后他如愿嫁给了他所谓的爱人——那位帝国的王子殿下,盛世的婚礼、被写入皇室的姓名、触手可得的权利,他得到了一切至高无上的荣誉,但又因王子的背叛而亲手杀了对方的omega情人和孩子,至此失踪不见。”   阿普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摸到了口袋中的联络器上。   陆斯恩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像是陷入在了自己的回忆中,颇有些自言自语道:   “艾薇其实还有一个哥哥,他是金翼的上一任领导者——莫格·金翼。比起我,他才更像是领袖,温和、宽容、事事大局为重。于我,于安格斯、艾薇而言,他像是我们共同的兄长。”   “但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领袖级强者,却在当年那场战乱中为了守护背叛了整个虫族的虫母而身受重伤,甚至还被他辛辛苦苦保护着的虫母又捅了一刀……”   “那位大人……”阿普喃喃。   “退化为虫卵的形态被养在了金翼的领地之内。”陆斯恩摇了摇头,“恢复的可能甚至不到千分之一。”   那几乎是一个不存在奇迹的噩耗。   阿普沉默了,就他目前所通过追踪蜂对新生虫母单方面的一次观察后,他觉得这一任虫母一定和上一任虫母不一样,更何况……寸头虫族立马收敛心神,不再想那些他无权探究的事情,他所能做的仅仅是传递消息而已。   他只是询问道:“那大人还是要杀了新生的虫母吗?”   “或许吧。”   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被陆斯恩轻拿轻放,“全速前进,我想尽快达到062号星球的范围之内。”   他按灭了手里的联络器,将过往的记忆以及屏幕内的黑发虫母一同挥别。陆斯恩想,或许有些事情的答案,只有他真正见过对方才能知道。   “是!”   属于银甲的星舰穿梭在浩瀚的宇宙之中,万千星辰在顷刻间瞬息万变,而距离陆斯恩数光年之外的位置,则是飘扬着竖有血红色旗帜,那是隶属于安格斯·猩红的舰队。   沉重的金属大家伙正向着目的地航行,等待着不久后的重聚。   私人客厅内,安格斯同样“听”了那一瞬间来源于虫母的呼唤,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他一拳砸碎了面前生着薄薄水雾的玻璃镜面,碎片四溅。在巨大力道的攻击下,那些棱角尖锐的碎片一股脑地砸在了安格斯赤裸的前胸,噌地便划出几道浅色的薄红,又很快消退于皮肤之下。   隐秘的猩红纹路一闪而过,快得像是某种错觉。   抬手捋了一把刚淋浴后的潮湿碎发,安格斯神色阴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红色虫翅轻缓地颤动着——自光滑的蜜色肩胛到后腰,那里生出一对深红的翅根,但在靠外的一侧,却有一块紫红色的陈年疮疤烙印其上,像是一条弯曲狰狞的蜈蚣。   明明是如自己灵魂、半身一般的虫翅,但这一刻拖在安格斯的身后却僵硬到无法自控。   安格斯偏头借着镜子看向自己的身后,当视线扫过紫红的伤疤后,暴虐自眼底一闪而过,快地像是一道流星。   上一任虫母丑陋狰狞的嘴脸还映在他脑海里,那种被滚水烫烂了翅根处新生皮肉的剧痛太过强烈,以至于多年后的安格斯还会因为梦魇而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摸向自己生着陈年疮疤的腰侧。   他低声道:“没有一个虫母是好东西!”   像是自我劝慰,像是自我说服。这是安格斯仅能坚持且抓住的目标,在漫长的憎恨之下,他需要一个途径来彻底宣泄自己的愤怒。   而这位新生之初便拥有强大精神力链接能力的虫母自然就撞在了枪口之上。   安格斯一想到虫族被背叛、想到自己那对再不能飞上天空的虫翅,便恨不得将虫母的脑袋拧下来,用硬质的皮靴底儿给碾碎。   他喃喃道:“我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第16章 美好的未来   他不是他,他是希望、是曙光、是新的开始。   *   嘀嗒,嘀嗒。   山洞外依旧下着雨,顾栖伸手撑着蜂的胸脯,将这个好奇的大家伙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在一只巨型蜂的脸上看到那么多情绪——明明低阶虫族们所特有的复眼总是以冰冷的机械感为主,无机质的眼面中飘荡着稀薄的变化,像是几百面只能反光而不能接收画面的镜子,永远只能承载外人的情绪。   但蜂却格外的特别,它给予了顾栖一切想要得到的情绪反馈,有时候好像在那大块的身躯之下藏匿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等等,让我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身为虫母,对自己身体内部很多特性一知半解的顾栖此刻满脸迷茫,在过往的经历中,仅有的知识只告诉了他“虫母是虫族的核”、“低阶虫族会遵循本能保护虫母”,可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虫母的尾巴上分泌黏液”是怎么回事。   人类帝国有关于虫族的了解仅限于表皮,而更加深入、不为人知的内容,则还是要看虫族的内部。   “别动、别动,”顾栖喊停了蜂,他用指尖轻轻抹过蜂的前足,苍白的指腹上瞬间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隐约反光的液体,质地粘稠,像是某种胶质物,整体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就像是蜂巢中刚刚酿制出来的蜜。   虽然是自己身体上分泌的东西,但顾栖总觉得他和下半身的尾巴不太熟,碍于心底的好奇和疑惑,他只能忍着心里的嫌弃将手指凑到鼻尖嗅了嗅——   “唔……甜味儿?”   黑发青年不敢相信地略睁大眼睛,又仔细闻了闻,果真是一股甜甜的滋味,就像是花蜜,不,或许比起单纯甜腻的花蜜中还多了一丝腥气的鲜咸。   他心下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品尝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在擦了手指上的黏液后,顾栖又小心感受一会儿,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适,便将尾巴搭远了点儿,继续低头捣鼓手里的几个小零件。   天大地大,捣鼓零件最大!   但蜂可没这么容易放弃,它曲着巨大的身体,前足总是时不时地蹭过黑发虫母敏感脆弱的尾巴。肉粉色的虫尾原本是放松舒展的,但随着被蜂虫肢上的刚毛“欺负”,不一会儿,黑发青年就情不自禁地将尾巴尖儿往腹部的方向卷动。   “好痒!黄金,别、哎,别弄了!”   顾栖忍着那股从尾巴尖上个传来的酥麻颤栗,一时间连整个小腹都为此发出无声的抽搐。无他,虫尾上的触感和痒意招摇着自己的藤蔓,一路向着顾栖进攻,痒得他差点儿捏不住手里的小零件。   听到了虫母的惊呼后,蜂这一次没有小心听从,而是用另一只虫肢轻轻按在顾栖的腹上,直到前足彻底剐蹭干净尾部的蜜液后,才缓缓退下。   顾栖揉着有些发酸的肚子探头看去,尾巴尖翘翘。他有些好奇问:“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   被剐下来的淡金色蜜液集中在蜂的前足上,晶晶亮亮的,落在短短的刚毛上晶莹剔透,还不等顾栖再说什么,他就眼睁睁看着蜂把前足凑在了自己的口器之间,然后,一口吞了。   一,口,吞,了。   顾栖:???   “等等——”怎么就吃进去了呢?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不能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吧!   这一句话都没说完,蜂前足上就什么都不剩了,干干净净,刚毛甚至还反着光。   顾栖:“你……”   蜂晃了晃触角,一副安适自在的模样。   “好吧,说真的,要是你——你们会说话就好了,不然每一次只能连蒙带猜的。”   顾栖有些恍惚,他抱着手臂,看向周围眼巴巴、都高高伸着大脑袋的其他的低阶虫族——都是期待的模样。   年轻的小虫母抽了抽嘴角,他无奈道:“以后你们要是需要这个东西记得叫我,只要我尾巴上有,就都给你们!”   快乐的虫鸣声在山洞里响起,所有的低阶虫族们已经开始期待不久以后的“珍馐美味”了。   等蜂再一次立在小虫母身侧的不远处后,顾栖才继续手头的工作。   据他推测,这部分被搬回山洞里的零件大概再有半天的时间就能差不多能成型,届时他可以直接拿着成品往报废星舰里安装,再修缮一下星舰内部、外部大大小小的各种问题,就像是补补丁一样,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完成第一次的试飞。   一想到之后能开着星舰捎上低阶虫族们离开这颗危险重重的星球,顾栖的眼底就忍不住地漫上一层笑意——几乎从发现多年前人迹后的每分每秒,他都在期待着离开。   甚至在静谧又无聊的夜里,当顾栖睡不着的时候,就会一遍揉着蜂的围脖,一边思考他和它们共同的未来——难得重活一辈子,曾经想找却并没有找到的监护人的轮廓早已经模糊,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死的变化,似乎有些事情早已经变淡……而在顾栖这辈子的安排中,有的只是他和它们。   至于现在,顾栖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未来计划:   等离开后,他打算先带着低阶虫族们在宇宙中流浪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需要赚够一大笔钱——离开的时候或许可以找找这颗星球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稀有的矿石,它们很有可能成为顾栖开启这一段旅行的初始投资。   当然,他也会尝试其他赚钱的办法,直到足以承担得起一颗偏僻又荒无人烟的三等星球,越原始越好——前提是不要有太多的火山,最好是处于虫族因塞特星域和人类赫蒙特星域交界的地带,这样对于他和低阶虫族们来说都很适合——大家伙们谁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家乡。   等有了星球后,顾栖甚至还想的建个木屋、开个畜牧场、种些花花草草……   到时候黄金和海蓝就是他的花匠,兰花负责盖房子,石榴可以去放牧,其他的大家伙们侧面协助,至于萤石则是现成的“可移动型篝火”,等到了晚上他们还可以一起围着萤石跳舞……   没有军校、没有贵族、没有任务也没有硝烟,更没有那群想杀他的高阶虫族,这是顾栖理想中的生活,也是在他被监护人抛弃、踏上圣浮里亚星球前最初的梦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坚信。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柔软地像是一阵春风拂过的心音缓慢而轻柔地降落在艾薇的脑中,原本纷扰冗杂的思绪似乎都因此而得到了片刻宁静。   艾薇·金翼捏了捏鼻梁,她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文件,抬头看了眼联络器:还有两个小时这一天就结束了。   伸了伸咔咔直响的腰,艾薇捋开漂亮的金色长发,踩着高跟鞋“哒哒”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拐弯转向主控制室。   平常这个时间点本该开启自动驾驶模式的主控制室内灯火通明,早就到了下班点的虫族们依旧簇拥在室内——有的手里端着用于提神的黑咖啡、有的正往嘴里送打来不久的盒饭或是营养液、有的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地抬眼瞥瞥大屏幕……   总归这艘星舰上三分之一的虫族们都聚集在了这里,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二不是不想来,而是因为空间有限,他们自发地私下商量错开时间点来看。   “艾薇大人……”   “没事,想看就看吧。”艾薇摆了摆手,她自己也抱着手臂,几乎是在左脚迈入门框的瞬间就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放在了大屏幕上。   这位金翼的现任继承者在深夜之时似乎少了白日的冷冽,连脸上原本被冰封的神情都有所软化。只不过,当艾薇看到从她离开时就摆弄着一堆金属小玩意儿的黑发虫母几乎没挪过窝、甚至还在捣鼓那些东西时,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艾薇:“他一天都在弄这些?”   “是的,”一位虫族回答道:“整天都没怎么动过,就中途喝了一管营养液、吃了一块肉干,然后……”   “还有什么?”   “虫母殿下的尾端似乎分泌出了一种粘稠状的淡金色液体,因为没有办法对其进行身体检查,所以我们并不能确定这种现象是否健康。”那位虫族下属将视频截图调了出来,有些迟疑道:“像是虫族可自行酿制的蜜。”   “粘稠状液体?”艾薇瞳孔一缩,有什么东西快速在脑海中闪过,转瞬即逝。她立马道:“把有关王血虫母的资料都找出来。”   虫族下属立马应声,原本安静的主控制室很快再一次忙了起来,而站在操作台前的艾薇则一直紧紧盯着屏幕内的虫母:对方正借着低阶虫族萤火虫的光摆弄着手里的东西,神情专注到不可思议,就好像那些没什么看头的金属小玩意儿可以开出花似的。   艾薇的心里并不轻松,在听说新生虫母尾部分泌出液体时,她就想起了前不久下属推测新生虫母拥有王血血统的可能,只是那时她认为还需要一个更加可信的契机去确认——但更多时候,她却希望自己的猜测时错误的……   如果真的是王血现世,恐怕她根本拦不住想要杀了虫母的陆斯恩和安格斯,毕竟王血虫母的力量神秘且不可测,在虫族漫长的演变史中曾有传说——一位王血虫母只轻轻抬手之间,就能在顷刻间支配千军万马的虫族。   而上一任虫母便有着罕见的王血,因此对方在背叛后能那么轻易地就控制住了本身心智坚定的高阶虫族,倘若这一次的虫母依旧是王血……   以新生虫母尾部的颜色程度,峙禄岢晌壬弦蝗纬婺父忧看蟮拇嬖凇   ——等等!   艾薇猛然一怔,这一刻她竟已经全然站在了虫母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优劣,最初的杀意几乎在她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消散了大半,且当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却发现再怎么都找不回最初的杀心了。   她喃喃道:“这就是虫母作为‘核’的力量吗……”还是说高阶虫族自诩的坚定在虫母前面只是一层又薄又透的白纸?   艾薇想,她自己就像是被蜜糖侵蚀的炮弹,外表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内部却已经留着甜水儿了……她早就陷入了虫母的甜蜜陷阱之中,甚至还不自知。   殷红的唇瓣中溢出无声的叹息,艾薇揉了揉金色的长发,再一次把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大屏幕上——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堪称漂亮的黑发小虫母后,整个心神都会在顷刻间放松,就好像那些烦恼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虫母之于她、于他们,到底算什么呢? 第17章 痴汉行为   它们痴迷于他。   *   屏幕里忙了一天的黑发虫母终于结束了手头工作,他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与蜂合力,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堆零件用宽大的叶片包裹起来放在山洞的最内侧,像是往常一样用提前存储的水洗漱。   清凉的水珠从小虫母的眉尾一路滑落,被蜂逐渐灵巧的前足轻轻抹去,它就像是个痴汉似的,将那被些微水分浸润的足肢放到口器里嗦了嗦,至于其他围观的低阶虫族均是一脸羡慕,就好像蜂背着它们吃了什么世间珍馐似的。   顾栖:……   虽然已经习惯了大家的行为,但果然还是觉得好奇怪啊!   脸颊悄悄发红的小虫母清了清嗓子,想要给自己缓解尴尬,下一秒却吸引了整个山洞的注意力——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眼面中盛满了顾栖单薄的影子,以至于本身想制止蜂那副“痴汉”举动的小虫母卡了壳。   所有的虫都看着他,垂涎欲滴,却无关食欲。   他慢吞吞地“啊”了一声,佯装无事,“就是咳嗽咳嗽,嗓子有些干了。”   习以为常的虫鸣声响起,蓝摩尔福蝶捧上了一盛满水的珠蚌壳给虫母递了过去;另侧的萤火虫灯光闪闪,变得更亮了。   看着这么一群听话又贴心的大家伙们,顾栖抿抿唇,心道自己应该纵容一些它们的奇怪小举动,哪怕这真的有些痴汉……   继续洗漱!就当没看见好了!   等洗了漱、喝了水后,顾栖重新躺在了天鹅绒蚂蚁的腹上、卷着被子侧身蜷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对同样卧倒在他周围的低阶虫族们道:“朋友们,晚安了。”   ——嗡嗡嗡。   低沉的蜂鸣一闪而过,几乎与山洞外的雨声混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夜幕黑沉,这一晚依旧是暴雨瓢泼,那副架势,就好像是要一口气下完这块天空储存的所有雨水。   不止是雨在狂欢,潜藏在石块下、地底下更深位置的岩浆也如同一条巨大且凶残的、刚刚被打断了美梦而暴怒的喷火龙,这些流动的高温熔融物质足足有1300摄氏度,它们顺着地壳岩石内部的缝隙缓缓上升,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喷涌机会。   山洞外的风声呼啸地更厉害了,夜半三更,裹着被子几乎要蜷缩成小婴儿姿态的虫母还在熟睡中,只是他微微发颤的肩胛却足以看出这场休息似乎不怎么顺利。   他皱着眉头、皮肤发凉地喃喃道:“好冷……”   【好冷……】   睡梦中无意识散发出的精神力链接再一次穿越到光年之外——   提笔批复文件到陆斯恩笔尖一顿,留下了一滴浓黑的墨水;正和下属在训练室里对练的安格斯一个失神被掀翻在地上,半怔地看向深色的天花板;一直紧盯屏幕的艾薇拉紧了肩头的披肩,脸上闪过忧色;因塞特星域内各个有人烟的地方,忽然间有很多虫族无声地驻足于自己当前的位置,或是惊讶、或是沉思……   同样感受到虫母的还有山洞内的低阶虫族们。   蜂的前足缓慢靠近了青年的额头,一层短而绒的细碎毛发生长在上面,即便隔着这一层,蜂也能感受到虫母额间的凉意——很冰,完全区别于小虫母平时的体温。   被风撩动了触角的蜂和海蓝在黑暗中无声对视,两个块头相当的大家伙合力且无声地踢醒了另外几只围在黑发青年身侧的低阶虫族。沙哑且低频的蜂鸣声一闪而过,蓝摩尔福蝶扇动蝶翅,与同族们一起小心地将自己的身子移地更加靠近山洞口。   数对像是墙面一般的巨大虫翅被主人尽心尽力地撑了起来,它们组成了一道挡风板,将夹着雨水、无孔不入的风全部阻隔在外,以防寒潮影响虫母的休息。   山洞内萤火控制着自己腹部的光芒强度,淡淡的浅黄色自虫母的后背笼罩,而被挡了风的空间内逐渐聚集起了温暖;山洞外,几簇相互交错的长翅迎风披雨,宛若公主的骑士,忠诚无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在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四个小时的时候,天边闪过一道刹那间照亮半块天空的惊雷,停顿在缠绕着山洞口的藤蔓中的隐形追踪蜂信号一闪,原本传导的画面变得有些断续、卡顿。   “艾薇大人,追踪蜂受到了062号星球上磁场的影响,现在信号不太稳定,我们需要一段时间用于恢复其作用。”   “好,”想到那群守在黑发虫母身侧的低阶虫族,艾薇心里还算是踏实,她摆手道:“你们先修复信号……”   嗡嗡。   被攥在手中的联络器忽然发出震动,艾薇低头一看,神色立马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他们也来了。   “一部分人修复信号,另一部分人准备与银甲、猩红的星舰做对接,还有十分钟时间。”   “是!”   整齐划一的走路声立马充斥满整个走廊,厚重坚硬的军靴底踩过光滑的特质地板,其中偶尔夹着一两道更加有精神的高跟鞋声,一种隐秘的紧迫悄然升起,并在无声接近。   十分钟后,银灰色和暗红色的数艘星舰同时靠近,通体是透明材质的通道被从中做连接,将银甲和猩红的继承者同时领到了金翼内部的会议室里。   简约冷调的装潢下,一东一西一北分别站着三位周身气势大盛的高阶虫族。作为已经分别多年的挚友突然重逢,碍于横在彼此面前的重要问题,导致他们根本无法像是普通朋友那样谈笑风生。   各自的立场与无声的分歧使此刻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所以你们是什么意思?”一头深红色头发,同时性格也如烈火般张扬恣睢的安格斯咧着嘴角,带着半指手套的手搓动着指骨,像是一头蹲在山石之后紧盯着猎物进入陷阱的猎豹,“我记得大家最初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杀了虫母,我们是因此而重聚,不对吗?”   “没错。”陆斯恩缓慢地微收下颌,银灰色的眼底深沉无光。   “陆斯恩!”艾薇忽然出声道:“之前不是说要先商议吗……”   “还需要商议什么?”安格斯打断了艾薇的话,他眼底冒着火星,灼灼的怒意几乎可以冲破一切的桎梏,将整个会议室内的人都燃烧起来,“有什么好商议的?艾薇,难道你忘记以前的事情了吗?如果不是虫母,那场战争不会发生,莫格他……”   安格斯陡然收声,他压抑着粗重的喘息,转头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   “我记得。”   艾薇脸上的不赞同立马被一种平静无波的冷意代替,此刻的她就像是在五官上蒙了一层浓雾,所有情绪近乎被压抑到了一种极致的寡淡,甚至连陆斯恩都无从窥视到半分。   ——他们曾经的小妹妹,越来越看不透了。   她道:“哥哥是在我面前闭的眼、也是在我面前重新化为虫卵的,我怎么可能忘记?最初我想杀了虫母,是因为想从根源上避免虫族被精神力链接控制的可能,但是现在……”艾薇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是他。”   新生的虫母不是上一代虫母,艾薇能看得到。   她紧紧盯着另外两个高阶虫族,声音坚定且充满了力量:“在他没有做出任何有害于虫族的事情之前,我们不应该这样潦草地为其定罪!是否成为虫母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所以我们更是应该先观察!”   安格斯:“浪费时间……你又怎么保证未来他不会变成上任虫母的样子?现在就斩草除根,哪还有那么麻烦的事情?”   艾薇同样反问,“那你怎么就能确定未来他会变成那位?”   这几天的观察时间并不算长,但艾薇却确信自己看人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她抗拒与上一任虫母接触,还因此无数次和兄长发生过争论,但直到战火纷飞的那天,她才知道自己的抗拒没有错。   极少数的金翼虫种会有一部分预感的能力,这种天赋多数显现于女性的身上,但因为太过稀少,艾薇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把这种感觉上的玄妙反馈当作是自己过于敏感的情绪,直到祸事发生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可能是金翼给予自己的警示。   她本拥有了世间最幸运的提示,却白白浪费了那股直觉。   更何况,艾薇在新生虫母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干净的坚韧感,有时候甚至会令她想起虫族军校里那些渴望为种族争光的年轻孩子们,稚嫩、干净,有种想要冲破阴霾的狠劲儿。   艾薇:“安格斯,你无法确定!但是现在的我却可以,金翼有一部分预感的能力,即使很少,但它足够告诉我——我们应该给新生虫母一个机会,我们也不应该就此决定他的生命!”   “呵……是,我是不能确定,所以才需要把一切可能都掐灭在摇篮里!你觉得我们还有能力承受第二次背叛吗?上一次是资源星球被拱手相让、高阶虫族被控自相残杀;那么这一次呢?是不是干脆把因塞特星域当作是礼物送给人类?至此以后整个虫族也成为了人类的奴仆……”   安格斯冷笑一声,“艾薇,那么在此之前,你所谓的预感有没有告诉过你上一任虫母有问题?”   金发碧眼的高阶虫族一窒,落在大腿两侧的手指微微发颤。   “够了!”一直沉思的陆斯恩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正当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艾薇的下属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敲门。   “艾薇大人!不好了,追踪蜂传导回来的画面中虫母殿下似乎很不对劲,已经陷入昏迷痉挛的状态了!”   安格斯本想讽刺两句活该,只是下一刻,突然接通在高阶虫族脑海中的精神力链接猛然发出了悲鸣——   【求求你,别走……】 第18章 柯尔刻的密语   世界灿烂,他踽踽独行,与繁华擦肩而过。   *   山洞外狂风暴雨席卷着丛林,山洞内一众发现不对的低阶虫族簇拥在黑发虫母的身边,它们发出焦躁的嗡鸣,却因为各种限制而一筹莫展。   蜂用巨大的前足轻轻推搡着陷入了昏迷,却手腕、虫尾微微痉挛的虫母。   对方的全身几乎冷得像是冰块,即使裹着填满保暖材料的被子,也依旧冰凉一片,甚至某一瞬间蜂会忍不住去俯下脑袋贴在青年的胸口等待着心跳声——   砰,砰,砰。   曾经短促有力的心跳声也在这个雨夜中变得缓慢,沉闷地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以至于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不止是冷,黑发虫母的全身都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苍白,肉粉色的虫尾光泽暗淡,表层绽出了干裂的碎纹,就像是用胶水粘起来的瓷瓶,只要再稍微施加力道,便会令其彻底破碎。   蜂焦躁地震颤着虫翅,它像是往常玩闹一般用透明的长翅轻轻拍着虫母侧身的脊背,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不止是蜂,整个山洞内的所有低阶虫族都发出了它们独有的叫声,低沉喑哑,掺杂着不休不止的雨,像是一曲响彻了整个荒芜星球的苍凉长调,引得藏匿在丛林、山野的野兽们也在雨夜下仰头嚎叫。   此起彼伏的声音下似芫镁孟萑胴挝薹ㄕ跬选谖道兜某彼锹湎拢忠淮慰吹搅耸煜さ摹⒒嵬低登烙愀傻陌着福豢吹胶7缰斜簧沉G质础⒐衣怂灾品缌宓男∧疚荩豢吹搅嗽诎啄裢际楣萸暗牡裣裣抡惺值牟槔硪灰约盎氐郊依锖竺娑钥瘴抟蝗诵∥莸木薮罂只拧   他的过去美好,却又不美好。   但不论如何,顾栖爱着那座海边的小屋。   那是他的家,是他的监护人盖的,世间独一个的小木屋。   用那里人的话说,他的监护人是个又坏又毒的疯子,也是个不像瞎子的瞎子。据说对方是从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把还是个小婴儿的顾栖捞了上来的,因为上岸时正巧一个纯白的小贝壳被冲上了沙滩,还差点把监护人绊了一跤,于是便很应景地给顾栖取名叫“贝壳”。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栖都顶着“小贝壳”这个称呼招摇过市。   当然,几年之后,总是记忆混乱、间歇性发疯的监护人又换了一个说法——说那时候的顾栖长得就像是一个贝壳,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但顾栖本人却并不理解孩子为什么会长得像是贝壳,因此他一度认为这只是监护人敷衍他的借口——后来当他再一次问监护人曾经是不是真的差点儿被贝壳绊倒的时候,对方又失忆一般地矢口否认了。   因为带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所以监护人结束了住在野外树丛之间的猿人生活,而是像模像样地在海边的小树林边建造了一间木屋。   木屋不大,五脏俱全,住下一个狼狈的老男人和襁褓中的婴儿正正好。   说起“老”,其实顾栖一直都不知道监护人到底有多大的年纪,总之在他的所有记忆里,那位说话时常前言不搭后语的监护人留着一头灰白色的长卷发,明明很柔软,却不被主人好好养护,总夹着草屑、树枝;一只眼睛瞎得只剩下血疤,另一只眼睛蒙着一层白翳,也是什么都看不清;肤色小麦,深灰色的胡须把整张脸被遮住了大半,以至于相处多年顾栖也不知道监护人长什么样。   那是一种狼狈,但却也意外地具有一种成熟感的神秘。   因此顾栖猜测自己的监护人应该是个受过重大创伤而导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甚至还是个丝毫没有alpha气势的alpha——顾栖一次都没有感受到过对方的信息素,而那强壮的体魄又与beta拉开了差距。   最开始监护人的状态并不乐观,他时常陷入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疯癫状态,甚至因此而忘记喂养牙都没长齐的小贝壳。而那时还在负责看管白鸟图书馆的查理爷爷在一次散步的途中发现了住在海边的这一大一小,心肠软又无儿无女的图书馆管理员便担负起了教导眼盲监护人养孩子的重任。   查理爷爷懂的东西有很多,他从很早以前就管理着白鸟图书馆,因此看遍了馆内的所有书籍。他会在监护人发疯的时候给小贝壳讲故事,会在监护人恢复正常时传授育儿经验、养家之道……   后来监护人记住了喂孩子的时间、学会了如何换尿布、懂得了用打猎的成果去街区换奶粉钱、明白了怎么和一个牙牙学语又有着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屁孩相处。   习惯了养孩子的监护人用打鱼换来的铜币,在荒原之星紫罗兰区内最好的店里买了一串小巧的铃铛手镯,有些老旧的黄铜色,像是沉淀了数年的老物件,被监护人磨得光滑发亮,当作是礼物戴在了孩子的手腕上。   自此以后,铃铛在哪里响起,监护人就能知道他“看”着长大的小贝壳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被那些街边的小混混给欺负了……他像是伞,牢牢地庇佑着野蛮生长的小贝壳。   于是在这种磕磕绊绊的相处之下,当年的小贝壳缓慢地一点点长大,他和监护人在感情上相依为命,和查理爷爷在生活中处成了忘年交;他是白鸟图书馆里年纪最小的常客,是第二个翻遍了整个馆内书籍的人(第一个是查理爷爷)。   小贝壳讨厌其他区的人称呼他的监护人为“疯子”、“瞎子”、“可怕的怪物”,于是他举着灯在白鸟图书馆里熬了好久,翻过了很多的书籍,最终抱着一本厚重的书回家、指着那发黄书页中的两个字,大声且自豪地告诉监护人——“我给你起了一个名字,你的名字应该叫恺因,那是英雄的意思。”   小贝壳说,“你是我的英雄!”   那本书叫《柯尔刻的密语》,是一本上古星球的旅者留下的手记,据说那位旅者是第一个真正见过神性幻想物种龙鲸的证明人,于是在手记中写下了很多关于这类罕见生物的记录。但至今无人知道这本书的真实性,而其作者也在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可他的作品却如史诗巨作一般流传千古,成了人们唯一研究、探索龙鲸的渠道。   书中说龙鲸并无语言,他们之间的交流是使用一种人类声带所无法发出的吟唱。于是那位旅者借助文字、声调的转变和音译,这才翻译出了几个来自龙鲸的词汇,而“恺因”在龙鲸的吟唱法中代表着“英雄”。   于年幼的顾栖而言,监护人是英雄,是《柯尔刻的密语》中的恺因。   于监护人来说,小贝壳是他那段灰色生活中唯一的光。   小贝壳自由、无畏、懵懂。   而顾栖野性、压抑、无奈。   前者像是野草一样肆意生长,只需要极少的水分和光照,就能在荒原中开出最艳的花;后者是融不进那于繁华冰冷的圣浮里亚星的孤鸟,只能踽踽独行,与孤冷相伴。   三等序列星球上的生活谈不上有多好,吃不饱、穿不暖的大有人在,他们生活在整个蒙玛帝国内最低等的阶级中,没有一等序列星上贵族们的骄奢浪费、没有二等序列星上的小资情调,有的仅仅是被称为“贫民窟星球”的困窘生活。   但对于那时候的顾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有着自己最在乎的监护人,有着和蔼可亲的查理爷爷,有着白鸟图书馆里被他小心养护、每日清理的书籍……那是他所爱且所最满意的日子,可看起来幸福却脆弱的一切在顾栖十二岁那边被彻底打碎。   一切都化为了泡沫。   眼盲又疯疯癫癫的监护人不见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顾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监护人主动选择了离开,还是被什么儿童画册里一般的“坏人”给抓走了。他在海边的雨天里等了又等,等到自己最后发烧晕厥,也没能等来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涌着薄雾的海滩之上……   自那以后,他开始讨厌连续不断的雨天。   就像是现在的暴雨天一般,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睡梦中的黑发虫母眉头紧皱,苍白的面孔浮着一层薄薄的汗珠,衬得愈发缺乏生气。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身侧的被褥,手背绷出淡紫色的经络,颜色暗淡的虫尾从腰腹下开始一阵一阵的痉挛发颤,不多时从虫母身上溢出的汗液就洇湿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烦躁与不安的情绪回荡在整个山洞之中,伴随着山洞外雷声大作,低阶虫族们不断地发出嗡鸣,试图将陷入噩梦的虫母叫醒。   梦中似乎又有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呼唤着“小贝壳”……   是谁?是谁在叫我?   皱眉的虫母无意识挥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在摸空的那一刻他有了瞬间的清醒,目光涣散,原本乌黑的瞳像是蒙了一层纱。   他口舌干燥地低吟:“别走……别抛下我……”   别抛下我,好吗?   监护人失踪了,查理爷爷去天堂了,于是小贝壳被遗落在混乱的三等序列星上,变成了无人爱、无人管的疯孩子,大街小巷的人说他是和疯瞎子为伍的脏东西、说那座白鸟图书馆藏污纳垢。   于是图书馆被砸了,那座漂亮干净的白鸟雕像断了翅膀,被扔在垃圾堆里,小贝壳曾精心爱护的书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他在紫罗兰区最后的一处栖息地都没有了。   然后,他在垃圾堆里同样捡到了被丢弃、孤苦无依的小机器人A02。   白天他涂着花脸跟一群年纪轻轻的小混混出没于大街小巷,捡垃圾、修零件、接些鸡毛蒜皮的小单子,晚上用换来的电灯趴在A02圆滚滚的脑袋上翻看废旧报纸上任何一个可能离开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的办法。   他相依为命的家人从监护人变成了A02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机器人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当小贝壳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块适配于A02的电池后,他只能无奈将A02葬在落满红色枫叶的荒地,抱着查理爷爷临死前留给他的一个钱袋偷偷踏上了远航的星舰。   在荒原之星上,监护人不见了,然后他送走了查理爷爷、亲手埋葬了A02,最终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他选择离开这里,选择听从查理爷爷从小讲到大的故事——   落魄在三等序列星球荒原之星上的少年乘上了去往一等序列星的星舰,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圣浮里亚星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特招生,自此穿行于荒原的乌鸦变成了仰首立于城堡的白鸟,少年以此为名,给曾经的家乡捐赠出一座白鸟图书馆。   那立在图书馆前的白鸟雕像,浑身都散发着自由的滋味。   后来,小贝壳变成了顾栖,顾栖变成了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特招生,他是被社会认定为平庸却理智的beta,于芸芸众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招人的便是那张被很多alpha讽笑为像是omega的脸。   他在军校里摸爬滚打,被针对过、被算计过,他依旧活得像是肆意的野草,反抗、被欺负,再反抗、再被欺负。   他的快乐锐减,唯一的消遣似乎就是那杯温暖的甘梅子甜酒,和偶尔能在中央广场雕像下遇见的奔波于整个宇宙的旅行者。   喝酒、聊天,微醺后谈天说地……旅行者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浩大瑰丽,他告诉旅行者自己过得多么快乐无畏。   顾栖有时候已经快忘记自己在坚持着什么,可当他想起失踪的监护人、想起查理爷爷临终前的祝福、想起没有电池时都要唱歌哄他开心的A02,那些苦难似乎又值得了。   离开了荒原之星的他想找到监护人,想告诉身在天堂的查理爷爷自己过的很好,想要寻到A02到制造者再买一块老版的电池,然后回到那个贫穷的星球将他的A02挖出来……   他还想和旅行者一起结伴游历整个星际,看仙女座那紫红色的巨大星云,看黑暗的尘埃和旋转的气体构成的马头星云,看高速风吹制而形成的宇宙气泡,看花瓣交叠、艳丽逼人的玫瑰星云……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甚至很简单,但最终却一塌糊涂。   神明俯瞰世界,眷顾想眷顾之人,但曾经的小贝壳似乎是从神明指缝中遗落的沙,散于天地、落于荒野、消于尘埃。   于是,出任务的星舰爆炸了,名叫顾栖的beta军校生牺牲了,整艘星舰无人生还,都如尘埃消散在了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或许会在某天凝聚为星辰,重新发亮。   再后来,时光流转,他成了虫母,被低阶虫族们守护,再一次被天边的神明看见。   只是这一次,神会看他多久呢? 第19章 雨夜下的对峙   天性的选择,它们为骑士、为忠臣。   *   “怎么回事?”艾薇皱眉看向大屏幕,黑发虫母几乎全身都被浸透在汗液里,他手背浮现一层格外明显的经络,腰腹不正常地抽搐着,原本被大家夸赞过的虫尾皱皱巴巴,像是蛇蜕的皮,干裂、枯败、暗淡。   “现在无法确定,”负责医疗方面的虫族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道:“追踪蜂只能简单地扫描到虫母殿下的体温状况,现在他全身仅有30度,甚至还在持续降低,很有可能会进入致死温的范围。”   “或许这样死了正好,也免得我们再浪费时间讨论如何处理虫母。”   安格斯这话一出,立马引得主控制内金翼的其他虫族满脸怒气,但他却一点儿不在乎,只懒洋洋地勾着手指,把玩着腰间坠下的穗子。   艾薇并不理会安格斯,而是转向陆斯恩。   她问:“陆斯恩,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感性叫嚣着艾薇现在就降落到062号星球上带着虫母回来检查身体,但理智却压住了她所有的冲动,宛若一个真正的旁观者询问其他高阶虫族的意见。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裤边的手指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了。   银甲的掌控者沉吟片刻,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之上,频频扫过蜷缩在天鹅绒蚂蚁腹上颤抖痉挛的虫母。   在一片难熬的等待之下,陆斯恩终于开口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陆斯恩!”安格斯几乎目眦欲裂,他难以想象这是陆斯恩说出来的话,“难道你也被虫母的精神力链接迷惑了吗?你现在觉得他柔弱需要保护,等以后他捅起刀来绝对不会留手!”   艾薇:“那只是你对未来的臆想而绝非现实!”   “行、好,那就随便吧!你们想观望就观望,老子不干了!”安格斯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在墙上,愤怒的目光像是一把刀能够穿刺过每一位替虫母说话的人,他道:“你们慢慢观察着,我不奉陪了!”   说着,红发的高阶虫族转身就走。   陆斯恩厉声道:“不许离开星舰!”   回应他的是一道巨大的踹门声。   艾薇蹙眉,她看向安格斯消失的身影,有些担忧道:“安格斯他应该不会自己下去吧……”   “不会,他只是看起来冲动。”陆斯恩摇了摇头,他看向守在屏幕前的医疗人员,问:“现在新生虫母的情况怎么样了?”   对方回应道:“虫母殿下的体温还是很低……等等,忽然开始回升了、持续回升中——继续监测不要停,32、35、37度,已经回归正常了!”   但还不等主控制室内的虫族们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听见他喊道:   “不对劲!又在升高了!现在虫母殿下体温已经达到38度了……可能是高烧?已经四十度了,他需要降温或者退烧针剂!不然这种温度长时间持续下会烧坏大脑的!”   “过往存在过虫母的历史中,人形虫尾的虫母本就少见,往前追溯连一只手的手指都不超过,而且这还很有可能是王血……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研究的资料,但至少现在,降温是一定的!”   主控制室再一次陷入了嘈杂,艾薇揉了揉太阳穴,她看向面无表情的陆斯恩,忍不住道:“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烧坏!”   陆斯恩微敛唇角,“你确定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是、也不可能像是上一任虫母那样。”此刻艾薇的脸上映着一种光,是冲破了乌云的明媚日光,并不过分灿烂,但却令陆斯恩觉得晃神。   当初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金翼领袖,再也不是会躲在哥哥身后小心探头的小家伙了。   “好吧。”   银色长直发的高阶虫族最终选择了妥协,在一切未发生之前,他最初汹涌的杀意已然是一种无理的冒犯;而当最开始澎拜的怒意消停后,陆斯恩找到了他本该具有的理智,这才说出了“再观察一段时间”的结论。   他对艾薇说:“既然如此,那就你安排吧。”   艾薇碧色如翡翠一般的眸子亮了亮,立马转身对自己的下属道:“现在立马行动!医疗室的人先去准备退烧针剂和其他虫母可能需要的东西,机械库的人快速调出一艘小型星舰,一会儿我带着针剂亲自去一趟062号星球!再来一个医疗室的人员陪同!”   “是!”   在艾薇下令的那一刻开始,整个金翼的星舰都陷入了一种热火朝天的忙碌中,每一个虫族都在为一会儿的行动而努力着——他们只是虫族里的普通者,他们信仰于虫族神明的指引,也由衷热爱着新生的虫母。   另一边,站在星舰长廊、看着落地窗外的062号星球的安格斯脸色阴沉,红色的眼瞳里杂糅着一股暗色调的漩涡,就像是那道汹涌在他胸腔内部的憎恶和怒火。   安格斯抬手用指尖轻轻描摹着062号星球的轮廓,指腹划过那代表着山川丛林的灰绿色,划过在整个星球上少得可怜、代表着海洋的蓝色。他看到了玻璃上属于自己的倒影,忽然勾出一抹充满了恶意的笑容。   他喃喃道:“所以说,我讨厌观察为借口的等待,比起等待……”   安格斯笑了笑,忽然转身干脆利落地往金翼星舰的另一侧走——“我更喜欢主动出击。”   那是医疗室的方向。   星舰内部的虫族们都开始了紧迫却有条理的工作,刚从主控制室内退出来的艾薇换上了专用驾驶服,她一边低头收紧腰侧的束带,一边对身侧的下属道:“一会儿我带人直接去062号星球,你们盯着转播画面随时和我报告情况。”   “是!”   当一切就绪后,这艘黑蓝色金属外壳的小型星舰缓缓地被从舰体的下部出口端放了出来,坐在驾驶位的艾薇神情沉静,修长的手指握紧操作盘;当看到整块电子屏幕点亮后,小型星舰如同一颗流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直奔062号星球。   穿越宇宙尘埃、穿透星球气层,在星舰一点一点地接近陆地时,整个062号星球还依旧被瓢泼的大雨笼罩着。   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星舰的驾驶舱玻璃上,伴随着还有天边的雷鸣。   “这种天气,娇娇弱弱的小虫母会直接病死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艾薇震惊扭头,便看到了好整以暇望着她的安格斯。   “安格斯,你!刚刚陆斯恩还说你不会这么冲动的!”星舰距离彻底降落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而新生虫母情况危急,容不得艾薇调转方向把安格斯弄回去,“你使用了你的能力?那我的下属呢?”   猩红一族擅长伪装,这与虫类适应环境的拟态有些相似,且猩红的伪装更是出神入化到能够在短时间内完全模拟出另外一人的外貌、神态、声音、体型。而使用了能力的安格斯换上医疗装备后从登陆星舰到与艾薇同行,整个过程丝滑流畅,未曾被对方觉察。   当然,超强力度的伪装伴随有时效性,但安格斯最初想要一同上062号星球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对,不然早就被你发现了。至于你的下属,估计还晕在医疗室吧?”安格斯·猩红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这不是冲动,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说着,他勾起唇角,倒三角形的尖牙一闪而过,如同嗜血的魔鬼从深渊苏醒,张牙舞爪地想要抓取无辜青年当作是自己的祭品。   “你在对陆斯恩阳奉阴违。”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安格斯微微颔首,他的视线穿过灰蒙蒙的雾气和雨水,落在了那座镶嵌在山壁之下的洞口,“况且着急什么?我只是看看而已,可没有说要亲手杀了虫母。”   比起艾薇脸上的急切与心底的防备,安格斯倒是老神在在,悠闲地靠坐在椅背上。当星舰停稳后,他第一个跳了下去,纯黑的皮质长靴踩着冰冷的雨水,一层薄薄的精神力护佑在周身,挡去了雨滴的侵袭。   “安格斯,你到底想做什么?”艾薇追了上来,她提着被安格斯扔在座椅后面的医疗箱,疾步走来。   “艾薇,放轻松点,我只是看看而已——”说着,他一步步靠近山洞,借着雨天昏暗的光线,安格斯看到了数只挤在洞口替虫母挡雨的低阶虫族。他道:“我想看看这位新生不久的小虫母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让陆斯恩都死心塌地地站在他那一边!”   下一刻,安格斯故意放出了身上属于高阶虫族的气息和精神力压制——瞬间,他周围的雨水肉眼可见地停顿在了半空中,而原本背对着山洞用虫翅挡雨的低阶虫族们也立马转了过来,在雨夜下闪烁着冷光的复眼中满是防备。   艾薇提着医疗箱微微摆手,她低声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虫母的情况——我们可以帮助他。”说着,她抬手指了指山洞的方向。   低阶虫族们发出了短暂的嗡鸣,随后缓缓让出一条道。原本守在黑发虫母身侧的蜂来到洞口,充满了机械感的复眼眼面中倒影着雨水中的“不速之客”,不论是安格斯脸上桀骜的不在意、还是艾薇眼底浅淡的焦急,都在这一瞬间落在了蜂的眼中。   艾薇道:“他在发烧,如果长时间这样,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低阶虫族本该服从于高阶虫族,可当虫母横于他们之间后,前者永远只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虫母,而非高阶虫族。   这是天性。   安格斯周身的气势强盛地像是一簇一簇的刀片蜂涌着刺向低阶虫族,就是艾薇都能感受到那股过于猛烈的气势,“它们又没做错什么!守护虫母是天性的选择,你不该这样!”   “啧,”也算是听进去了半句,安格斯懒洋洋地收敛些许,冲着拦路在山洞口的低阶虫族道:“如果你们想那位小虫母活下来,就让我们过去;否则……”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安格斯愉悦地勾了勾唇,“我们不介意举办一场虫母的葬礼,或许我会是第一个献上鲜花的?他喜欢什么花?狗尾巴草可以吗?”   嗡嗡嗡嗡!   短促尖锐的蜂鸣声中夹杂着愤怒,那声调即将冲破雨夜的暗沉,与此同时远方轰隆的巨响下,寡白的雷电几乎要炸亮半片天空。   雨夜之下,分歧与锋芒似乎一触即发。   安格斯暗中蓄力,他目光危险地落在对面的数只低阶虫族身上,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就在气氛格外紧张的时候,鼓动着的蜂鸣逐渐趋于平缓,它像是妥协似的拍了拍翅膀,挡住了抖着镰刀状虫肢、一副想拼命的兰花螳螂——蜂让开了位置。   比起它们被冒犯的尊严,更重要的是虫母的健康。   散发着冷质光的山洞内部终于露出了半截全貌,安格斯轻哼一声,便立马快步走了进去,艾薇紧随其后,实际却一直警惕着安格斯的一举一动——她必须防止对方突然暴起伤害虫母的一切可能行径。   在某些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中,艾薇站在了自己直觉的那一边。   当他们彻底立于昏暗的山洞之内时,萤火虫晃了晃腹部冷色调的光,然后他们看到了脸颊被烧红的黑发虫母。   ——像是一只因为惊惧而蜷缩起来的小黑猫,脆弱易碎,需要被主人抱在怀里小心呵护。   那是他们的虫母啊…… 第20章 涅槃   烈火灼烧, 枯木逢春,竭泉生水, 破茧成蝶。   *   炽热的刺痛爬满了全身的皮肤, 从表层到内部,几乎要深入骨髓。   原本被回忆填充的梦境早已经走到了尾声,于是顾栖在大脑中再一次经历了任务失败时到爆炸后, 便陷入了一段沉沉的黑色荒原。他像是一颗被扔在深渊下的种子, 不停地生根发芽,只为从深渊里走到阳光下。   在浑浑噩噩之后, 顾栖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升起一秒钟,就被他给主动按灭了——怎么可能有对话的声音,在这颗荒芜原始的星球上, 唯一会说话的生物只有他这个半吊子的虫母,剩下都是一群只会“嗡嗡嗡”的大家伙, 此刻能听对话声, 多半是他烧傻了。   顾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哪怕根本没摸自己的额头,他都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温度一定很高, 嘴唇干裂到发疼, 嗓子里就像是卡了很多小石子儿似的,又痛又涩。   滚烫感再一次来袭, 好不容易得到几分清醒的神志又一次被拉扯着摔进了深渊,于是顾栖也自然而然地没有听到那更近、更清晰的对话声。   在天鹅绒蚂蚁和蜂的帮助下,黑发虫母被平稳地放在了铺满叶片和被褥的地上,艾薇半蹲下身, 终于在现实中近距离看到了这位新诞生没多久的小虫母。   对方的五官、年纪正好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是因为眉眼间的苍白而浮现着一层病弱, 唇瓣干裂出细碎的血口,胸膛、手臂、小腹勾勒出几道雪青色的脉络,像是远古神秘的图腾,瑰丽却脆弱。   但自其腰腹下的虫尾看起来却糟糕透了,皲裂的纹理又细又多,密密麻麻地从人鱼线之下开始蔓延到末端,原本漂亮清透的肉粉色像是一片坏死发胀的肉瘤。   艾薇眉头紧皱,她伸手触摸到那片平坦的腰腹一侧,掌下滚烫,甚至能够感受到裂开的细碎断口。   她急匆匆地从医疗箱内翻出退烧针剂,小心地扎进了黑发虫母的手臂之上。   退烧针剂足以在短时间内令病体降温,同时里面含有很多成分温和的配药,对于此刻状况未知的虫母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对比注射针剂后小心观察虫母状态的艾薇,安格斯就漫不经心很多,他半阖着深红的眼瞳,扫视过整个山洞内部的构造和装扮,某些地方充满了引人探索的细节,尤其是堆在角落里了、似乎已经被安装完成的零件引起了安格斯的注意。   红发的高阶虫族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盯着那堆零件看了许久,原本露在唇部的讽笑被一种冷意代替,连带着嘴角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些被小心放在山洞角落的零件成品应该是一块能够让星舰崇焕新生的中央控制盘。   明显,这只新生的虫母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可真是有意思啊……”他喃喃道。   “你说什么?”艾薇扭头看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安格斯,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说自己只是来看看,就真的只是来看着我一个人忙?”   金发碧眼的美人撩开落下的长发,她利索地戴上医用手套,瞪着嗖嗖冒着利箭的眼睛道:“过来,帮我把虫母的尾部按住,我现在要给他上药,你要保证他的尾巴别乱蹭!”   “啧,麻烦。”说看看就只是看看的安格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看在艾薇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上,还是听话地却也嫌弃地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按在了虫母的胯部和尾巴中部。   那条尾巴已经没有最初在追踪蜂传递回来的画面中看得到的那么惊艳、瑰丽了,原本生嫩鲜妍的肉粉色现在变得像是干枯的粉玫瑰,甚至连干玫瑰花瓣上的裂纹也被复刻的惟妙惟肖,如同沧桑失去了生命力的枯木,正在节节碎裂。   安格斯心下闪过一抹可惜,谁能知道这位桀骜不驯的高阶虫族在皮囊下藏着一颗十足的尾控心脏。   此刻,他的手已经完全覆在了黑发虫母的尾部。   即便隔着手套,但在碰触的瞬间,安格斯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颤栗感,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连带着指尖也传来微弱的电流。然后,他“听”得更清晰了——   【不要抛下我……】   【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好痛……】   【别走,别走……】   细密且稚嫩如孩童的哭吟声在安格斯的神经里飘荡,可怜地像是一株无处依靠的浮萍,几乎来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折断那浸在水中的单薄根系。   安格斯自问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他的性格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容不得半分沙,倘若有什么碍眼的混杂在其中,必将被火焰吞噬、燃烧殆尽。因此他对上一任虫母的恨以及连坐到这一任虫母身上的厌恶、排斥也一如烧不尽的火,至少在安格斯本人看来,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神仙水能够浇灭那簇火焰。   但这一刻,那火焰却忽然发生了动摇,近距离的接触以及陡然加强的精神力链接让安格斯在大脑中感受到了黑发虫母此时最真实的情绪:难过、无助、迷茫。   像是在繁华都市中走失的孩子,仰着头四处张望,却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家人。   而自诩强大、享有高阶虫族一切天赋能力的安格斯却被这小小的情绪惊扰得整颗心脏都在痉挛,就好像是他代替了记忆中的虫母去承担一切被抛弃、被留下的孤独。   ——王血虫母可让所有虫族感受到他所爱与他所憎。   安格斯神情发僵,原本按在虫母尾部的手指一颤,下一刻丰腴的虫尾小幅度颤抖,从他的手下滑了出去。   “安格斯!我不是说要按住他吗?”艾薇出声,唤回了安格斯走失的注意力,被吼了一下的红发高阶虫族倒是意外地顺从,只再一次按住了虫母的尾巴——这一回,他摘下了手套,修长的蜜色手指桎梏在那条看起来情况有些糟糕的尾巴上,倒是引得艾薇疑惑一瞥。   指腹手掌下的温度烫得厉害,安格斯瞥了一眼没有手套遮挡的指尖,有些不自然地扭开头,视线略呆滞,但手却控制着力道,足够将虫母压制,但又不会弄痛其半分。   就像是艾薇一样,在某一瞬间,安格斯自己信誓旦旦的“杀死虫母”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而他,就像是小偷一般悄无声息地感受着黑发虫母的“痛”。   山洞外雨水似乎隐约有了变小的架势,艾薇手里的药膏也尽数涂抹在虫母尾巴的裂痕上。即使隔着医用手套,她都能感受到虫母尾巴上干裂的痕迹,此时此刻,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荡漾在她的胸腔,刮起了细细密密的刺痛。   在这阴冷的山洞内部,有叶片铺满的石子地、有石块堆砌的桌子、有零碎混杂在一起的机械零件、有挂起来看着干巴巴的肉条……毫无疑问,这里生活的条件差到了一种极致,当艾薇满目之内都是这些原始的装潢时,原本心疼的情绪又悄然被另一种代替。   她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上一任虫母,想到了对方身下睡着的金丝床褥、用着的混金餐具、穿着的绸质睡袍、脚下踩着的天然绒毯……对方有着一切物质上最优秀的待遇、虫族上下最真诚的追随,可却选择了背叛虫族。   华贵与困窘的强烈对比令艾薇感受到一阵怪异的恶心,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细碎的汗珠,一把将安格斯扯了起来,抬头便与静立在虫母身侧的蜂对上了视线。   低阶虫族中以强者为尊,它们并不会像是高阶虫族那样以某种族群为活动单位,而是更加自由、更加零散,在因塞特星域的很多原始星球上,低阶虫族们杂乱相居,并会以武力推选出它们认定的“首领”。   显然,守护着虫母的这一批低阶虫族中的首领是蜂。   艾薇略略颔首,高阶虫族的傲气令她的神情看起来坚不可摧,“麻烦了,请保护好他。”顿了顿,年轻的金翼继承者又补充道:“不要告诉他我们来过,谢谢。”   陡然,沉重的蜂鸣声响起,像是一道夜曲,阻挡了艾薇原本想要立马转身离开的动作。   安格斯挑眉,他看向那只金棕色的巨型蜂,熟练地借由精神力感知低阶虫族的意思,“我们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家伙管。”   “安格斯!”艾薇蹙眉,不赞同地看了红发的高阶虫族一眼,才重新对上蜂的复眼。她微微抿唇,手掌轻置于胸口,给予了这位低阶虫族首领最高的尊重,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是昂着头的。   “我们的意图并不会告诉你们,但对于虫母的心思,我想我们应该是一致的。所以在我们做出最终决定之前,请你们照顾好他。”   她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还处于昏迷状态的虫母身上,神情闪过一丝柔和,“至少现在,我们都不希望虫母出现危险,对吗?”   短暂的沉默,蜂鸣回应了艾薇的疑问句。   “那就当我们达成了相同的决定。”她挺直腰背,如同傲然于鸟群的天鹅,“当我们做出最终决定后,会带虫母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低阶虫群有暂时的混乱,艾薇补上了后一句,“最好的房子、最好的待遇、最好的仆人。”   虫鸣猛然停滞,整个山洞安静到针落可闻,安格斯看着这一幕觉得格外有趣,他恶劣道:“住过了最好的房子,想必没有谁会重回漏风漏雨的山洞吧?”说完,他干脆转身离开,走到了银丝般的雨幕之下。   艾薇也颔首,“那么,下次见。”   话落,她便收拾好东西利索地跟上了红发虫族的脚步。   与这颗星球格格不入的小型星舰再一次起飞,它穿过簌簌的雨水,穿过恍若保护膜的气层,再一次奔向了宇宙。   一直站在山洞口盯着星舰消失的蜂则拍拍翅膀,其他低阶虫族们再一次像墙壁一般挡住了洞口的风雨,而蜂则转身回到虫母的身边,格外费劲儿地弯下自己庞大、厚重的身躯,像是家养的大狗,蜷缩在黑发虫母的腹侧。   那条带着短绒毛的前足则小心地跨过虫母,悬空地搭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举着盾牌正保护着他的骑士。   ——砰,砰,砰。   虫母身上传来了缓慢且重获力道的心跳声,以及重回正常的体温。   在场的低阶虫族们均松了一口气,一如蜂那般,围绕成圈,将身形单薄的虫母保护在了最中间。   它们是低阶虫族,它们被描述为智商不高、有勇无谋的原始“古董”;它们被人类当作是不可沟通的怪物,被高阶虫族看为进化不完全的劣种,在人鱼的眼里它们丑陋到不能再看第二眼。   有它们存在的星球是原始星球,未经过开发,有的只是山木丛林,与其他的高科技制品相隔甚远,因此它们习惯于住山洞、睡草丛,荒野捕猎、野性战斗。它们能给虫母的东西少得可怜,甚至没有一个能拿出手……   被认定为不会思考的低阶虫族们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微小的轻吟,拉长的调子与无能为力的悲哀瞬间席卷了整个山洞。   它们不怕死亡,不怕受伤,不怕无处栖息,它们像是野草,在哪都无畏无惧。但此刻,它们却开始害怕会被离开了这颗星球的虫母遗忘。   ——明明最开始,是它们发现的小虫母!小矮人充当骑士守护的公主,最终还是要被王子带走吗?   雨声逐渐变小,山雾涌了起来,062号星球上的远景缓慢地被一层迷蒙的浅白覆盖,当天边第一缕阳关缓缓升起来时,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的黑发青年终于发出了轻缓的呓语,小得像是幼鸟的撒娇声。   蜂立马直起身子,前足小心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下一刻就被忽然翻身的虫母给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唔……”   顾栖感觉梦里的黑暗逐渐消退了,似乎有光照缓慢地挤了进来,让他能够摆脱深渊的纠缠。唯一不太美妙的是手臂上一闪而过的刺痛,虽然很快,但还是被顾栖注意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被监护人按住打退烧的屁股针一样。   那时候屁股疼,现在手臂有点儿疼。   嗡嗡嗡。   熟悉的蜂鸣声响起,顾栖皱了皱眉头,他感受到有什么毛毛碎碎的东西在撩动着他额前的碎发,格外扰人清梦,于是他干脆侧身一抱,嘴里小声嘀咕道:“别动……”   被搂住前足的蜂仰着脑袋看过一圈同样围观的低阶虫族——几乎每一只虫的复眼里,好像都闪烁着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原本蔓延在低阶虫族之中低沉的情绪仅仅因为虫母的一个小动作便烟消云散,现在看来,它们的一切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似乎早就与顾栖挂上了最直观的联系。   低阶虫族们的快乐简单到不可思议。   忽然,一直立在虫母尾端的蓝摩尔福蝶快速扇动翅膀,细碎的宝石蓝色鳞粉悬浮在半空中,像是夜幕繁星。于是一整个山洞里的低阶虫族都把视线投了过去——   那条被涂满一层药膏而略显晶莹的虫尾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就像是枯木逢春、破茧成蝶,在经过烈火灼烧后,丰腴圆润肉粉色尾部涅槃重生,深红开裂的纹理一路从腰腹下蔓延至两侧,一点一点地在髀罅之间雕琢出分化的纹痕,一直生长到末端,在朦胧的变形之下凸显出了脚踝骨处的凹陷起伏。   低阶虫族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的变化,而已经回到星舰上的艾薇、安格斯也被陆斯恩叫到主控制室共同欣赏着这一幕惊人却又绚丽的蜕变。   隐形追踪蜂正悄无声息地记录着点点滴滴的画面——   当全部的肉粉色退去后,原本生着虫尾的部位被一双莹白的腿代替,腿根微丰、膝盖泛着薄红,小腿弧度线条优美,足踝清瘦却不失力量感。   这是一具被神明多加关照的躯干,近乎完美、堪称造物主的馈赠。   艾薇半捂着唇,“这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传说中一些被神明眷顾的虫母可以拥有两种形态。   身为虫族之核的虫母在各种历史记录中存在有不同的形态,其中多数以人形或全虫形诞生为主,他们天生形态单一,而人身虫尾的记录更是少之又少,是罕见的双形态虫母。此刻,整个主控制室内的虫族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能够亲眼见证虫母的蜕变,还是一只王血的双形态虫母……   “真不可思议。”一个虫族喃喃道。   亲眼所见永远比听故事、看资料来得更为直观,不少人觉得这一幕他们大概可以记一辈子,然后成为一段可以讲述给后辈的经历。   就连一直对虫母不假辞色的陆斯恩也眼底升起了不可深究的动容,只是那一抹情感的变化,让人无从猜测因何而起、事后又会做出什么决定。   反倒是从最开始就对虫母抱有排斥心态的安格斯保持着沉默,深红的眼瞳锁定在屏幕上,一如他隐藏起来的心思深不见底。   比起主控制室内大家的各怀鬼胎,062号星球的山洞内部倒是一片祥和,终于彻底清醒的顾栖一睁眼就发现了有着巨大惊喜在等着自己。   “天……”   好久没有摸到过人类腿部皮肤的顾栖就像是第一次踏上一等序列星的土老帽,他弯着腰、曲着腿,几乎将整张脸凑在膝盖前观察着。这条腿光看形状、摸骨骼和他上辈子的没有任何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皮肤更加苍白、光滑,曾经训练留下的伤疤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连带着抹除了他的曾经。   “真干净啊!”   他感概着摸了摸大腿内侧的皮肉,又摸了摸同样光滑没有疤痕的小腿,果然比起行动不便的虫尾,他更喜欢能跑能跳的腿脚。   “黄金,扶我一把!”   长时间拖着虫尾行动让顾栖对双腿站立、行走有些陌生,但在蜂的帮助下,他撑着劲儿缓慢且艰辛得立了起来,双脚不自然地呈内八字,小腿外撇、膝盖发颤,抖着抖着终于收住了力道。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全身就一件破外套蔽体的顾栖猛地埋在蜂毛乎乎的虫腹,蒙着脸,手往山洞的角落里指了指,“谁先帮我拿个衣服裤子啊……”   自言自语十级大师的顾栖很快得到了一众“小哑巴”的回应,宽松的裤子被银白的蛛丝当腰带穿了起来,烟灰色的上衣长到盖住屁股,脚下一双只大了一码的鞋里垫着树叶。   顾栖歪歪扭扭软着腿走了几步,随着他在山洞内绕圈数的增加,一开始的生疏越来越少,对身体掌控的速度与灵活性就是屏幕外的艾薇看了都忍不住惊叹。   “他很厉害。”艾薇满目欣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这位本该以“娇弱”著称的新生虫母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很多认知。   连陆斯恩也点头赞同,“他是一位不像是虫母的虫母。”   这话一出,银发的高阶虫族自己却忽然愣神了,他握着拳头,脑海里猛然闪过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就好像有谁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是的。   “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安格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新戴回手套的指尖自鼻尖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挑眉收手,在无人在意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将手套相对折叠、放在了口袋里。   “我……”陆斯恩已经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想到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艾薇一听,立马追问道:“是什么?”   陆斯恩摇头,“很少也很模糊,好像是一个虫族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会和我们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有关吗?”   陆斯恩低声道:“那个虫族对我说——他是一位不像是虫母的虫母。”   没有缘由、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却猛然间让艾薇也有些失神。   而游离在外的安格斯则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想不起来就算了,既然能够随便忘记,就证明那些记忆并不重要。”   艾薇并不这样想,但还是无奈道了一声“好吧”。   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还不等偎敌┦裁矗哺袼咕团牧伺氖郑溃骸澳忝羌绦醋牛乙厝バ菹⒘耍皇卤鹄捶澄摇!   陆斯恩也对艾薇颔首,“我也该回去了,其他事情后续再做商议。”   “好。”目送安格斯、陆斯恩一前一后离开后,艾薇无声叹气,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们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近千年前的那场虫族混乱,造成的不仅仅是损失、是伤亡,还有他们这群高阶虫族缺失的记忆碎片。   062号星球上——   在重新掌握了双腿的操控能力后,顾栖熟门熟路地将先前磨好的匕首绑在大腿上,又把最初的鸟骨系在后腰,组成了他暂当丛林勇者的武器。   黑发青年踢了踢腿,虽然不如曾经那么有力量感,但敏捷程度应该差不到那儿,现今在这星球的野外环境下跑上几天,身体素质的提高指日可待。   他拍了拍蜂的虫腹,弯腰将之前组装好各个电路路径的中央控制盘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紧贴着平坦的小腹,随后收拾出几个可能用到的工具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整一个就是清爽小修理工的打扮。   顾栖道:“走吧!朋友们,趁着雨停了、天气正好,我们再去一趟老地方。”   那艘报废星舰就是顾栖单方面认定的秘密基地、军械库,是他日后带领低阶虫族们逃离这颗星球的“大功臣”。   穿梭在雨后的丛林间,潮气强盛,才用刚长出不久的腿走了不到十分钟,顾栖的衣服就变得有些潮了,脚底更是疼得厉害,虽然行动上大体没问题,但曾经的体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彻底恢复。   顾栖招招手,倒也不曾逞强,只叫来了蜂继续当“代步车”,毕竟他自己还要留着体力在那报废星舰里面转悠。   随着他们的深入,藏在灌木丛后的老旧星舰重新暴露在视野之内,而一路跟随在顾栖身后的隐形追踪蜂也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高阶虫族。   黑发青年三两步从蜂的中足跳跃而下,虽然动作细节还有些不连贯的生涩,但总体还是比较灵活。他借助蜂前足的支撑,从报废星舰的入口爬了进去,几只低阶虫族紧跟其后,很快就进入到了星舰的内部。   “你们几个呆在这里别乱动,等着我就行。”   扔下一句话,顾栖就抱着怀里的中央控制盘往星舰的核心舱去,那里的操作台面上积攒着陈年的灰尘,几乎有指甲盖那么厚。他从宽松的衣角撕下来一截布料暂当抹布,小心翼翼地将台面清理了一遍,又用螺丝刀拧开金属柜门,整个人蜷缩着身子替换核心箱内部的零件。   追踪蜂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核心舱的舱门口,微小且自带隐形功能的机械造物在复眼处闪过一抹浅浅的红光,巧妙无声;而原本低头专注于手里零件的顾栖忽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见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便又低着头继续工作。   核心箱内部的零件、线路很复杂,就算顾栖曾经有自主制造、试飞成功小型飞行器的经验,但在面对真正的星舰时,他还需要再附带十万分的小心。   一滴汗珠顺着发根缓缓地流了下来,划过黑发青年的眉骨、掠过眼皮,正缀在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上颤了又颤,噌地下落,几乎是擦过眼球上的那一层薄膜。   酸涩感袭来,顾栖忍着眨眼的生理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螺丝刀下那只比沙砾大一点点的小原件,手腕紧绷,直到细且窄的原件缓慢地插入到正确的小孔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皮上汗湿的痕迹。   “呼……”顾栖喘了口气,心道这军用的星舰和他在军校试做的飞行器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要不是那会儿用心学了这门想着成绩好点、以后毕业开个机械维修店赚钱,他恐怕也是当年挂科大军中的一员。   在结束了最初比较艰难的工作后,接下来的安装顾栖逐渐重新掌控了感觉和技巧,总体越来越得心应手,到最后干脆半截身子趴在核心箱里,露着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翘着后脚跟在半空中晃悠。   核心舱内部咔咔的声音不绝,而062号星球数万米之外的星舰上则有三位高阶虫族因为某位小修理工而杂思一片——   没有回去休息的艾薇几乎看到了黑发虫母修理核心箱内部元件的整个过程,她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虫母抱在怀里、时时刻刻摆弄着的小零件,竟然就是能够操控一艘星舰的核心——中央控制盘。   无疑,虫母的举动已经足以表明他接下来的计划:修理好星舰,离开062号星球,甚至是离开因塞特星域。   艾薇无意识咬着下唇,她原本因为看到虫母蜕变的激动心情立马被另一种焦躁、担忧代替,甚至当她想到虫母可能会驾驶着星舰离开这片星域时,一股冲动在她的血脉中叫嚣着:或许可以彻底毁了那艘星舰?   猛然窜出来的理智压制住了那股疯魔劲儿,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我啊……”   她抬眼看向屏幕内依旧专心修复核心箱的黑发虫母,拍了拍手,在整个主控制室内的下属都看向自己后,她沉声道:“这段视频掐掉,陆斯恩和安格斯那边应该还没有接入吧?”   此刻,艾薇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把视频共享权限分享给了那两个更冷漠、更暴戾的同伴。   一虫族下属快速查阅后台数据,道:“银甲大人和猩红大人此刻都处于未访问的状态。”   “那就行……”艾薇点头,“掐了吧,收尾干净点,关于修理的这段以后小心点,尽量让追踪蜂避开。”   “是。”   艾薇沉默地看着下属们处理视频,心里的纠结只多不少。   从看到黑发虫母能够熟练地处理那些零件开始,她便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忽略的很多细节,于是那一部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在了她的心里。一方面,她不愿意对方修好星舰就此离开,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猜测新生的虫母如何知道那些专业学习过才能使用出来的机械修理技能,甚至熟练地就像是经历过多次练习。   “看来,谁都有秘密啊……”   只是她由衷地希望这个秘密与人类无关。   比起艾薇的纠结,另一边回到自己星舰上的陆斯恩则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他想的事情有很多,062号星球上的虫母、前不久发生的蜕变、那些因为上任虫母背叛而引发的一连串事件……   陆斯恩有些恍惚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从这位虫母诞生之初,所有的事情都逐渐开始有了新的走向,好比他总是在某个瞬间看到自己曾经丢失却很难再一次找回的记忆。   “是有什么关联吗?”他敛着眉头,指尖嗒嗒地敲着自己的手背,在片刻的沉默后,陆斯恩转而拿起联络器,熟门熟路地进入了艾薇共享的视频链接中。   “这是?”   陆斯恩挑眉,指尖灵活地在屏幕上弹跳,下一秒他半眯起眼睛,盯着看似毫无问题的视频发出无声的质疑——艾薇,你又在隐瞒什么?   他的敏锐令人心惊。   如果说金翼和银甲这里是无声无息的,那么猩红则陷入了另一种隐秘的涌动——   安格斯在回去后重新掏出了被他放在口袋里的皮质手套,以及他曾经触摸过虫母的手掌。   它们都散发着一股悠久的气味,像是某种甜滋滋的蜜糖,又软又黏,拉着丝,在嗅闻后隐约可以察觉到一丝极淡的腥气;一切的一切都被融合地刚刚好,对于任何一个虫族来说就像是猫薄荷之于猫、肉骨头之于狗,那是天性都很难拒绝的吸引。   于是安格斯做出了他理智无法忍受的一个举动——他张嘴舔了舔指尖上残留的气息。   极少的、来自于虫母尾部分泌的蜜液令安格斯的眼底冒出火焰似的光芒,他的骨骼忽然开始咔咔作响,像是老旧生锈的机器人,似乎很快就会彻底报废。   红发的高阶虫族像是虾米一般弯着身子,自腰椎有什么隆起的东西顶起了一片衣角,随着分秒的推移,那东西越来越巨大,而安格斯的身体也愈发颤抖地厉害。   “嗬嗬……”   他发出沙哑且不成语调的痛呼,那对在腰背的皮肉下躲藏了数百年的虫翅终于冲破了重重的障碍,自发地在黑暗的天空下撕裂出一片光明——   那是一对猩红的、边缘生着羽毛的纤长血翅,漂亮又凛冽,它的形状和颜色宛若恶魔火焰,可边缘的长羽却又轻扬地像是天使,充满了撕裂且矛盾的美感。   安格斯半跪在地,身后的血翅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声也一颤一颤,原本盘踞在翅根的狰狞伤疤似乎隐约有了减淡的迹象,就好像陈年的烙印终于被微风吹散、被光明锤炼。   红发的高阶虫族几乎是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喘匀气后踉跄起身,安置在房间里的落地窗直接照映出了他身后的全部情景。   “我的血翅,能动了?”   他喃喃自语,常年僵硬的虫翅有些不灵活地动了动,轻轻蹭过他悬空的手指,触感熟悉,一如他曾经能够借此翱翔于天空的回忆。   自当年处于生长期的血翅被上一任虫母泼了热茶后,本就敏感且外露的神经被彻底损坏,至此以后安格斯的那对血翅就变成了摆设,于是他也将其隐藏在了自己的身体内。   ——不是他不想再体验飞行的快感,而是那种感觉早已经不受他控制。   猩红一族擅长伪装和拟态,但他们得名却是因为那对血红色如燃烧中火焰的虫翅,这对翅会从腰椎两侧伸出,一动便可卷风而上,灵巧且迅疾。   安格斯小心地摸着自己的血翅,对于任何一个拥有飞行能力的虫族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永久地失去了亲自登上天空的能力,甚至安格斯自己都不曾料到今日会有奇迹发生——失去控制的血翅自己主动出来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脸上闪过沉思:只需这么零星的一点就能激发他体内的血翅,倘若再多一些……   “啧,我什么时候需要靠一只自身难保的虫母帮忙了?”安格斯摇摇头,他活动着肩胛,余光瞥见那看起来还有些孱弱的血翅,在片刻的思考中,最终还是控制着精神力将其收了回去。   安格斯有自己的骄傲,因此根植于骨子里的坚守不允许他因此而向那位不知来路、藏有秘密的虫母低头。   猩红一族的臣服,没那么容易得到。   不过那只小虫母的秘密……安格斯舔了舔牙尖,想必该担心的并不是他。 第21章 前功尽弃   骨骼发出嘎吱的脆响, 乌鸦在猩红的天空低鸣,远方恶灵突降, 世界一片黑暗。   *   大半个上午的时间, 顾栖基本上都是在废旧的星舰中度过,他将自己亲手组装好的主控制盘安装到了星舰内部的核心箱里,又转转悠悠, 把他所能注意到的一切问题修理了一遍, 直到平坦的小腹发出了饥鸣。   “呼,大功告成前的第二步算是完成了!”   顾栖擦了擦鬓角间细碎的汗珠, 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于是沾染着灰尘的痕迹立马被弄得更花了,不多时顾栖就变成了一只眯着眼睛的大花猫。   报废星舰核心舱内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虽然顾栖的心里有着紧迫感,但他也知道, 剩下的工作急不得, 越是修复就越是需要细心, 眼下他只能盼着自己的行动能力要快过火山喷发的时间。   从核心舱出来后没走几步,顾栖就看到几只老老实实蹲守在那里的低阶虫族。他快步靠近, 抱住几个同样饥饿的大家伙们揉了揉, “走吧,这会儿我们先去吃饭吧, 饿死我了……”   黑发青年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他从大腿上取下被磨利的匕首扬了扬,道:“今天我打猎试试!”   对于虫母的话,低阶虫族们就没有不应的, 甚至在它们心照不宣的特殊交流下, 蜂已经安排好了——让蓝摩尔福蝶把猎物赶过来, 兰花螳螂和天鹅绒蚂蚁暗中协助,它自己随机而动,待小虫母出手之时把提前解决的猎物扔出去,到时候萤火虫正好可以亮着光来当气氛组。   完美的安排,足够彰显小虫母的勇猛。   顾栖可不知道自己被低阶虫族们小看了,他正活动着手脚,准备一会儿给身后的这群大家伙们展现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   丛林里总是充满着已知或未知的危险,从报废星舰中下来后,顾栖示意蜂它们远距离地跟在后面,防止被丛林中的“小猎物”们发现什么风吹草动。   对此无法执行设想的蜂无奈动了动翅,只打算一会儿小虫母失望而归后好好安慰对方一顿。   另一边,顾栖小心翼翼地藏身在一棵比他腰还粗的巨木之后,粗糙的纹理硌着肩膀一侧,以他的角度,正好看见了一只缓慢游移在枯叶草枝之间的蛇,足足有三指那么粗,整体呈灰褐色,属无毒蛇。   许久没有亲手操刀的顾栖屏息凝视,他的视线静默无声地追踪着蛇滑行的轨迹,直到窸窣声越来越接近、直到远处几只低阶虫族紧张地虫翅都快僵化时,黑发青年猛然出手——   苍白的手腕快得像是一缕风,匕首银光微闪,在短促的破空声后,那条丛林蛇便抽搐着尾巴被刀刃狠狠扎进了其七寸的部位。   “嘶,比以前慢了好多……”   顾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子,他等蛇死透后小心用脚踢了踢,这才拔下匕首、将死了的蛇挂在了蜂的前足上,“黄金帮我拿好了,这就是我今天的午饭了!”   能用腿自由活动的黑发虫母心里的兴奋劲儿未消,他唇角挂着笑意,黑亮的眼瞳看向低阶虫族们,“这次去弄你们的午饭?”   ——嗡嗡嗡。   它们被虫母记挂着。   丛林内,低阶虫族们簇拥着虫母继续前进,带着无人能挡的气势扫荡着这片土地,直到满载而归……   “哎,要是有面包就好了。”彼时,已经回到山洞里用火烤蛇肉的顾栖有些馋嘴地舔了舔唇瓣,“面包片夹着烤肉,再来点儿果酒。可惜了!”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烤好的蛇肉,恶狠狠地撕了一口,其味就像是吃鸡肉一般,肉质鲜美、格外有嚼劲。   而一直跟在虫母身后的追踪蜂也将顾栖的自言自语同声传递到了高阶虫族们的联络器内。   前不久经历了血翅重现的安格斯皱着眉头,他不只看到了视频,更是在精神力链接中感受到了虫母渴望面包、烤肉和果酒的念头。   此刻正摆弄着刀叉、吃着自己盘子中牛排的安格斯干脆放大光屏,将山洞中恶狠狠咀嚼着蛇肉的虫母当成了他今日的下饭娱乐。不得不说,这样吃起饭来格外有感觉,等安格斯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吃掉三份牛排了。   他轻咳一声,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招手叫来下属,“你查一下,新生的虫母能吃面包烤肉、喝果酒吗?”   下属一愣,立马执行,很快就将答案摆在了安格斯的面前,“大人,刚孵化的虫母肠胃相对而言比较脆弱,不建议吃太刺激性的食物,烤肉和果酒都带有一定的刺激性。”   “啧,这样啊……”   安格斯慢悠悠地起身,心道这可不是我不给你吃,而是你自己孱弱到无法接受的。   于是下一秒,安格斯做出了几日前与艾薇一模一样的决定,“从咱们星舰上找个破烂点儿的铁家伙,你们自己想着弄一下,然后带上点儿面包之类的东西扔到062号星球上去。”   “是!”   “等等——”安格斯忽然又叫住了下属,他拧着眉头,似乎在心里做着什么斗争,“不要被那个会跑会跳的小虫母发现,偷偷的做,明白吗?”   “好的。”   等下属去准备东西了,安格斯自己静坐了会儿,却又开始后悔自己在酒足饭饱后做的冲动决定。   他对自己道:“这不是心软……”只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那对血翅似乎还有别的可能。   “仅此而已。”   他心里对于虫母的憎恶或许在逐渐减淡,可因为上一任虫母带来的偏见却依旧存在。   但本身就如蜜糖一般存在的虫母,总能软化他身上所有的尖刺。   而另一边,艾薇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再送一次物资,这次衣服鞋子多弄点,把各种尺码的都掺杂着放一起,还有……”   她顿了顿,原本看着小虫母吃饭时而浮现出来的笑意逐渐消失,连声音都沉了不少,“加进去一本星舰修理手册,弄得自然点儿,还是和上次一样,不要被发现了。”   短短几日的观察之中,艾薇心底深处想要留下虫母,但她却无法确认陆斯恩和安格斯最终的态度,比起让小虫母生活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下,倒不如看看凭借他自己,最终能飞到哪里……   像是成鸟在等候着幼鸟的第一次飞翔,在兄长休眠这么多年后,艾薇罕见地有了种轻松的感觉,而这些都是因为黑发虫母的出现。   “他是不同的。”金发碧眼的美人喃喃道。   于是,这一天的顾栖一共听到了两次熟悉的、属于垃圾船的轰鸣声,一次是在午饭后不久,他猜测这艘垃圾船或许是刚刚从某个面包房的后厨出来,所扔下来的“垃圾”和面包脱不开关系,甚至还有顾栖以前在荒原之星上每一次看到都眼馋的长棍面包。   另一次的垃圾船则在太阳下山那会儿来,像是刚刚洗劫了服装店,一堆乱七八糟、大小码数混合的衣服鞋子被捆成一团扔了下来,就顾栖看来,这些衣服除了颜色灰暗、款式简单,基本和新的差不多,怎么就被当垃圾扔了呢?   “不得不再感慨一下,这个时代的星际人真浪费!”   身后有一众低阶虫族当免费劳动力,无事一身轻的顾栖大摇大摆地走它们的身侧,时不时在蜂的怀里翻一翻,过会儿又去看看天鹅绒蚂蚁驮了点什么。   不过这点儿兴奋劲儿只持续到顾栖回山洞后整理物资的时候,当他的手指从长棍面包上滑过,顾栖猛然间想到了自己中午时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什么来着?他说——   “要是有面包就好了。”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黑发青年敛着眉毛,他微微低头,黑色碎发下的神情正巧落在了阴影中,看似如平静无波的湖水,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怀疑在他的脑海中引起多么浩大的震荡。   垂着头的顾栖眨眨眼,他若无其事地抬头冲着身侧的蜂撒娇抱怨,“东西好多啊,这么多东西够我们用好长一段时间了,看来咱们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过一般,他的嘴角还是笑盈盈的弧度,手里整理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减慢,如往常那样,收拾的途中和低阶虫族们做一个单方面的倾诉者。   但在无人注意到角落里,顾栖扫过他从垃圾船上得到的所有物资——被褥、营养剂、衣服、面包、鞋子……以及——   顾栖手指一顿,几乎是在看到书册边缘印刷的小字后,他下意识且格外迅速地拉过另一侧的衣服盖住。那是一本星舰维修手册,也是现阶段能加速他修复星舰的重要助力。   所以,这真的只是好运气吗?   黑发青年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他起身绕着山洞内部走了一圈,视线划过每一处,但那些熟悉的石壁也一如他初见时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的异状。   顾栖拍了拍手,他三两下爬上天鹅绒蚂蚁的腹部,让蜂把包裹着书册的那堆衣服一起送了上来。随后顾栖就像是畏寒的小动物似的,将被子掏出一个昏暗的小空间,他卷着那堆衣服爬了进去,又叫来萤石,用它亮晶晶的虫腹抵在被子的一侧,自己慢吞吞地钻了回去。   隔着一层被子,萤石那放大了数倍的光源对顾栖来说勉强够用,他蛄蛹着,双腿蜷缩在胸口,将那本星舰修理手册打开,开始重拾这部分知识。   顾栖一边看着修理手册中的内容,一边一心二用,在脑海中浅浅过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变成虫母、发现报废星舰、看到垃圾船、生病发烧、虫尾变成双腿、再一次看到垃圾船。   直观地看起来似乎只是很多偶然的事情堆砌起来,可当他生出怀疑时,所有的不对劲儿都在此刻一一浮现——巧合过于密集,怎么能说它不是一种有意为之呢?   躲在被子底下的顾栖悄无声息地掀开一角,他环视周围,低阶虫族都安静的俯趴在地上,依旧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但肯定有些什么是不曾被他注意到,或者说被忽略了。   顾栖拧眉,想起了之前好几次被他认为是错觉的隐隐注视感,想到了他缺什么垃圾船就丢什么的怪异合拍,想到了他那次发热却毫无征兆就突然降下的温度……   忽然,蜷缩在被子下的黑发青年猛然一怔,他借着昏黄的微光,拉开手臂上宽大的袖子,仔细地寻找着——在他手臂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一个极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红点,如果他再迟些察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在看到疑似针眼的痕迹后,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袭上顾栖的脊背,全身上下的汗毛在短短几秒内都竖了起来,连鸡皮疙瘩也一同彰显着存在感。   一切发现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   是谁?   是那群想要杀他的高阶虫族吗?   暗中窥视着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针眼又是为了什么……恢复双腿后手臂上隐隐的疼痛,就是因为这个针眼吧……   杂乱如毛线团一般的疑问晃荡在顾栖的脑海中,原本看书的心情瞬间消失,反而被种被另一方一无所知的颓败感包围。   顾栖将书压在屁股下面,自暴自弃地从被子里翻出来,作为一只刚诞生没多久的小虫母,他现在需要安慰。   大约是与转生成了新生虫母的经历有关,顾栖感觉自己的意志、思维也像是重新经历了卵的发育模式一般,在接受着新一轮的生长。   “黄金!陪我说说话!”   原本休息的蜂立马靠了过来,它拢着黑发青年坐在自己的中足上,靠在山洞的一角,巨大的虫肢就像是会动的摇篮,一边轻轻晃动,一边接收着虫母埋在它毛绒围脖中的隐秘话语。   “黄金,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顾栖抱着蜂的围脖,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只有气音,甚至他并不确定蜂是否能够听见。   “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做什么他们都知道,但我却不知道他们观察我的意图是什么,甚至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无法确定。”   顾栖的担心有很多,因此在准备看修理手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藏在了被子里。   “不对,或许应该是友——毕竟他们送了很多我需要的物资。”说着,顾栖眯了眯眼,他藏在细密绒毛内的手指揪了揪蜂的围脖,语气暗含威胁,“黄金,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原本做倾听状的蜂翅膀一颤,便听到黑发虫母继续小声补充道:“我发烧的时候感觉听到了对话声,最开始以为是幻觉,但现在想来,应该是真的有人来过吧?不然我胳膊上的针眼怎么解释?”   无法说话的蜂此刻能做的仅仅是用巨大的脑袋蹭了蹭顾栖。   “你这是撒娇?唔,既然他们帮了我,还送来这本修理手册,应当是没有恶意的吧?”   顾栖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但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却还不曾彻底消失。   而蜂则保持着虫肢摇晃的频率,它一边倾听着小虫母没头没尾的诉说,一边用柔和的方式哄其入睡,直到山洞外又落开雨水的时候,说得有些嘴巴发干的顾栖也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蜂缓缓地将顾栖重新放回了天鹅绒蚂蚁的身上,粗笨的虫肢此刻小心翼翼地掖着被子,甚至在碰到那本软皮的书后,蜂就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将其无声地推到了虫母的手臂之下,完全不露出一角。   随后,早已经用蚌壳捧着一份干净水体的蓝摩尔福蝶过来。蜂半弯着身子,天生冰凉带有潮意的触角沾了一些水,位置精确地滴在了黑发虫母有些细碎裂纹的唇瓣上。   嗡嗡嗡。   低阶虫族们在与它们的神明道晚安。   深夜,062号星球上雨水绵密到有种这辈子都不会停止的架势,在被雨幕遮挡的丛林之下,忽然闪过一抹微光——   小型飞行器在雨雾中轻盈地掠过,徒留丛林深处一闪一闪、宛若星辰的光源,在雨夜下忽明忽暗,很快消失于无,泯然于夜色。   顾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还继续下着,明明才睡醒不久,但他的后脑勺却总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钝痛,连带着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都有些不明缘由的怪异。   “就好像做了一个让人胸闷气短的噩梦……”   顾栖捂着心口,他忍过那股难受劲儿,用最快的速度洗漱起身、凑合早餐,将昨晚压在身下搂着睡了一夜后微微卷边的书贴身插在裤腰里,又隔着衣服绑了好几圈蛛丝,才松了口气似的催促着低阶虫族们往老地方去。   此刻山洞外的雨只大不小,顾栖和低阶虫族们凑合顶着叶片当伞,随着越来越靠近废弃星舰所在的位置,顾栖心里的不对劲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转过眼熟的灌木丛后,黑发青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蜂的中足上跳下来,顾不得打树叶伞、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就往里跑。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心底的隐忧更重,当顾栖喘着气冲进核心舱的时候,就看到核心箱上耷拉着的金属小门扇,以及冒着灰色烟雾、明显被破坏的中心控制盘。   “……怎么会这样?”   顾栖张了张嘴,睫毛颤了又颤,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再一次看了过去——原本被他彻底修复好的主控制盘上的所有连接触口都被破坏了,几乎比他最初发现时还要报废地更加彻底。   焦黑的颜色,冒烟的端口,横面切断的线路。   “怎么回事?”顾栖焦虑地走过去,伸手准备碰触的瞬间被后面跟来的蜂用翅膀打开——   砰!   深色的主控制盘被打落在地,瞬间将桌边垂落的布料烫出一个大洞,刚才若不是蜂阻挡的动作快,恐怕被烫伤的就是顾栖的手指了。   “黄金……”   顾栖有些迷茫地抓住了蜂的前足,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困惑、不解,但很快、快到三个秒数的时间,那种低沉的士气被另一种灼灼的火光替代,又烈又亮,似乎瞬间就能燎尽整个荒原。   照亮长空的彗星扫过,顾栖收敛了眉眼间过分明显的情绪,只低着头转向蜂,皱眉道:“你的翅膀呢?有没有事?刚才碰到控制盘了吗?”   一向听话的蜂难得起了反抗的心,它侧着身体,虫翅微微支棱着,半悬于空中,正好处于顾栖视线的死角。   “黄金!让我看看!”一看这架势,顾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刚刚是他太着急而没有注意到控制盘上的热气,那是自己酿成的错误,不该由什么都不知道的黄金承担。   他放软了语气,颇有些诱哄的意味,“黄金,给我看看吧,你也不想我担心地睡不着觉吧?”   巨大的蜂几乎是被说动了,而其他听到动静的低阶虫族们也纷纷靠了过来,挡在整个核心舱的门口。   “黄金,听话好吗?”   黑发青年语气温和,里面夹杂着的是浓浓的关心,最终金棕色的巨蜂妥协了,它缓缓侧身,露出了被遮挡的透明却勾勒着黑色花纹的虫翅。   “天……”   在蜂的虫翅尖端,那里不再是最初的清透,而是一圈被滚烫烧灼的破碎,自边缘处向内融开了一截裂口,足足有顾栖拳头那么大,经炽热接触过的边边角角生出焦黑的鼓包,看起来像是被恶魔黏液腐蚀的后果。   顾栖心疼地触摸其伤口边缘,有些发颤的手指从口袋里勾出之前的医用喷雾,小心翼翼地喷在上面,“还会疼吗?会影响你以后的飞行吗……”   嗡嗡嗡。   蜂发出顾栖所熟悉的嗡鸣声,另一只翅安抚性地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腰侧,它就像是能够包容小虫母一切优点和缺点的水,广袤无际,却只会为了顾栖而敞开怀抱。   其他低阶虫族也围了上来,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变成了一道安抚的协奏曲,虽然它们不懂那块冒着黑烟的板子对小虫母来说有什么样儿的意义,但低阶虫族们知道,那一定很重要,不然它们又怎么会在荒芜的精神力中听到来自黑发青年压抑的悲鸣。   “谢谢……我没事的,只是有一点难过。”顾栖抱了抱几只凑过来的大家伙,再一次重复道:“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努力控制住了这种情绪在心底继续发酵的可能,试图彻底扼杀,但这一次理智在感性的边缘却被一把搡了过去。   “好吧,我果然还是不开心……”那是他辛辛苦苦熬了好几天才修复好的成果,其中投入的心血只多不少。   顾栖埋在蜂的绒毛里小声地抱怨道,此刻所有的低阶虫族将他围得严严实实,隔绝了追踪蜂的窥视。   “好烦,现在怎么办?主控制盘也只有一个……”   这样的颓败感令顾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在军校时的生活,那时候他是挤入白天鹅群中的小鸭子,看似格格不入,实际上也真的是格格不入。他时常被那些三五成群的贵族大少爷针对,就连被硬生生抢走的铃铛手镯都无法夺回来……是同样的无力与颓败,是与现在感觉一般的经历。   顾栖嘀嘀咕咕抒发了一通低潮的情绪,而蜂和其他低阶虫族只是交换着用足以截断猛兽头颅的前足轻轻地抚摸着顾栖的脑袋。   五分钟后,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顾栖从daddy蜂的怀里爬出来,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肩胛微微耸动,就像是依旧在为此哭泣一般。青年一边用废弃布料包裹着手掌翻看中央控制盘的损毁程度,一边小声感慨道:“你要是能说话、会变成人,肯定是个温柔系的大美人。”   蜂扇着翅膀立马轻拍,顾栖只是扯了扯唇角,随后低头观察手里被烧焦了一半的控制盘。   已经很长的黑色碎发遮挡住了顾栖半张脸上的神情,于是裸露在外面的只有他高挺落着阴影的山根,格外优异的骨相此刻杂糅着一种薄凉劲儿,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山石间的冷泉。   眼下,一个逐渐明晰的猜测逐渐在顾栖的心里生根发芽——从他诞生开始,或许是再迟一些,在第一批的“垃圾”被倾倒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切行为。   只不过最初顾栖以为暗中的观察着一切的人是出于某种好意,毕竟他接收到了帮助,这也足以见得他们并没有恶意;但今天的发现,却令顾栖有了另一个方向的推理:如果说,正在观察着他的人之间相互有分歧呢?   顾栖想到了藏在一堆衣服中的机械修理手册,想到了很有可能是在昨天晚上被损毁的中央控制盘……如果不是一个人的性格善变且恶劣到极点,一般并不会做出给了糖果、又把糖果抢回去踩碎的行为。   黑发青年的指尖轻轻拨动着温度逐渐降低的控制盘上的端口,上面的损毁严重到无法进行第二次修缮,除非能再获得一块新的中央控制盘,可是……   这艘报废的小型星舰上也只会有一个控制盘,且因为本身型号问题不会在底舱设置备用飞行器,所以以现在的这种情况,他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沉甸甸的情绪浮现在顾栖的眼底,他不可避免地他有些泄气,尤其再一想到这颗星球上正积蓄着力量准备喷发的火山,就忍不住更加地焦虑。   忽然——嗡嗡嗡。   蜂发出的低鸣,已经涂了药的长翅蹭过黑发青年的后腰,那双巨大的复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地令顾栖追寻不及。   顾栖把这样的碰触当作是安慰,他沉默地低着头,思考着有什么办法才能找到悄无声息窥视着他的人呢?或者说,他们是通过什么设备、物件来监视他的?   ……而这样的渠道,又是否可以被他所利用?   年轻的虫母心底滑过一层忧虑,很快又被另一种怪异的情绪代替。低着头的青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心下忽然冒出来一个模糊的想法。   下一刻,藏在袖筒的手狠狠地借着布料的遮挡掐了一把苍白的皮肉,虫母自诞生起就格外脆弱的身体在这一下没有收着力道的“暴力”下立马被激起了反应——低着头的顾栖眼底已经漫上了一层不受生理控制的水意,甚至随着手臂上痛感的蔓延,泪水也争前恐后地向外溢着。   啪嗒。   一抹潮湿的痕迹落在了洇着灰尘的地板上。   下一刻,顾栖的下巴被蜂强制性地用虫肢小心抬起,果不其然蜂就对上了一张正面无表情流着眼泪的面孔。   这种哭泣是无声的,是压抑着一切情绪起伏的僵硬,可偏偏那双黑曜石似的的眼瞳又格外清透干净,一颗又一颗地向外涌着小珍珠,比起声势浩大的嚎啕大哭,这般无声无息的流泪反而更加引人动容、心疼。   虫群立马骚动起来,这群看似可怖实则温柔的大家伙们面对此刻正无声哭泣的小虫母手足无措,只转转悠悠在周围,试图寻求各种法子逗笑他。   但顾栖只是摇了摇头,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已经没有那么不忿了,而此刻留下的眼泪不过是他与暗中窥视那人对峙的武器。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能有几分用处……   062号星球之外——   几个高阶虫族又一次聚集在了金翼的会议室内。   这场属于高阶虫族们的集会是艾薇召开的,只是作为发起人,此刻她只是冷漠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陆斯恩好整以暇地坐在皮椅上,手指搭在腰腹之间,沉冷的目光无机质地扫过不远处的艾薇和安格斯。他敷衍性地勾唇,率先打破了沉默,“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们又向062号星球上送了东西?”   安格斯心下一顿。   作为银甲的继承者,陆斯恩远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孤傲高洁、如山巅之雪,硬要说实际的,倒不如用心狠手辣评价更为贴切,那是比安格斯的暴戾更为可怕的一种性格。   在陆斯恩所表现的坚冰之下,是一排排早已经竖起来的尖刀。   面对陆斯恩此刻颇有压力的质问,艾薇厉声回应:“那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昨晚又是谁派人去毁了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陆斯恩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怎么不知道一艘来自人类帝国几百年前的报废星舰是他的东西!上面刻了他的名字吗?”   安格斯一愣,他并不知道今天追踪蜂传递来的视频中有什么内容,因此面对陆斯恩和艾薇剑拔弩张的气氛时,他疑惑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艾薇胸脯起伏,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甚至连声线都有些颤抖,“所以,今天你们两个都还没看传来的视频吗?”   “没来得及。”难得做了一个好梦的安格斯今天破天荒地睡了懒觉,虽然他觉得一定程度上与他舔了一口虫母尾部分泌的蜜有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等等再看……”   “他哭了。”   艾薇这话一出,在场的剩下两个高阶虫族均是一愣。与虫母有关系的精神力链接并不会一直工作,因此在前不久并不曾体会到难过情绪的陆斯恩和安格斯同时发怔,在他们的有意追寻感应之下,奇怪、生涩、难过的情绪才逐渐充斥在胸腔之中。   至于情绪更加外化的安格斯甚至无意识伸手轻轻捂在了心口之上,下一刻他回神道:“你说什么?谁哭了?”虽然他知道问题的答案。   安格斯掏了掏耳朵,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而另一边的陆斯恩则是缓慢地坐直了身子,目光放在了艾薇的身上。   “你觉得我能说谁?”艾薇讽刺一笑,“陆斯恩,昨晚那件事情,是你做的吗?”   隐形追踪蜂一直都跟在虫母的身边,因为视角受到到限制,自然不能顾及到另一边发生在报废星舰里的事情。于是当艾薇今天看到传来视频中损毁的中央控制盘后,她立马怀疑这件事与陆斯恩、安格斯有关。   不过就此刻来看,安格斯什么都不知道。   被问到的陆斯恩很坦然,“是我做的。”   安格斯:“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陆斯恩你做了什么?”   艾薇代替银发的高阶虫族回答,“他充当强盗,大半夜地派人去毁了小虫母抱着的那团……”艾薇一顿,咽下了后面的话。   “怎么不说完?”陆斯恩轻轻扶着太阳穴,“那是星舰的中央控制盘,咱们的新生虫母不仅对身体的操控能力一绝,甚至还会修理人类帝国几百年前型号的星舰,这种型号在现在的市面上可已经是绝版了。”   陆斯恩起身,踱步走到艾薇面前,压迫感十足,“艾薇,你想替这位小虫母掩藏,可你别忘了,我不是傻子。”   话落,银发的高阶虫族讽刺地轻哼,“知道吗?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接受过训练的帝国军。”   艾薇沉默,她自见面后一直因为安格斯的态度而将其当作是首要注意到对象,却切切实实忽略了比安格斯更加敏感、难测的陆斯恩。   “啧啧,原来是这件事情啊!”安格斯伸了伸腰,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在他蜕变的那天,我就看到了放在山洞角落里的控制盘。”   陆斯恩冷声质问,“为什么不说?”   “这重要吗?”红发的高阶虫族耸肩,“在我看来,这不值得一提。就算能修好报废星舰又如何?他还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飞走?”   他转而看向艾薇,“你说那家伙哭了?那我得去围观围观!至于什么控制盘不控制盘、帝国军不帝国军的,现在我反倒是没那么在意了。”   话落,安格斯立马转身离开,脚步雀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欣赏黑发虫母痛哭流涕的模样了。   比起安格斯毫不在乎的样子,艾薇再一次道:“所以你就派人毁了控制盘。”   “显而易见,”陆斯恩道:“你说巧不巧?上一任虫母热爱人类,这一任虫母熟知人类几百年前的星舰修复,为什么呢?我们虫族的虫母,什么时候变得与人类脱不开关系了?”   关于陆斯恩说的这一点艾薇没办法解释,她只道:“他只是想离开这里。”   “离开?”   陆斯恩眼底发沉,那双宛若星河的瞳中一片冷意,像是千古不化的冰川,能够冻结一切,“虫族的虫母,离开去哪儿?离开做什么?”   他抬手虚晃着在半空中勾勒出062号星球的轮廓,在隐形追踪蜂有限的视角内,足够陆斯恩看到这是一片不曾被开发、充满了原始的土地。他缓缓道:“062号星球,很适合他暂时居住。”   “那之后呢?”   “等收拾好一切,我们三族合作,共同将虫母接到中央星上不好吗?奢华的宫殿、成群的仆人、数不清的珍宝,足够满足他了吧?”   “可如果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呢?”艾薇在黑发虫母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坚韧的、像是荒草一般野蛮生长的自由,因此她也坚信这位虫母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是独一无二的,像是无拘无束的风。   “那他想要什么?人类的喜欢吗?”陆斯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的烦躁。他看向艾薇,“好了,今日到此结束,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想在谈论了。”   说着,他转身干脆,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   “陆……”   看着银发高阶虫族消失的背影,艾薇紧握拳头,心底来来回回闪过几分杂思后,干脆快速往星舰主控制室走——既然说不通陆斯恩,那她就自己想办法,至少她不想看到虫母的眼泪。 第22章 王血的感应   踏遍星辰, 跨越光年,他们等来了曙光。   *   蒙玛帝国, 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球——   某贵族宅邸的暗室之中, 红酒味儿弥漫,铁链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一只苍白的手拉开帘子, 露出了室外满目的阳光。   这人有一头黑色的短发, 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寡淡,他身型瘦削, 倒是五官生地格外优秀,眼窝深邃,那双深棕色近乎黑的眼瞳里闪过一抹明晃晃的嫉妒。   那股来自虫母的难过劲儿, 已经漂洋过海到了他这里……   他摸着凸起的喉结喃喃道:“又是王血虫母,这么强大的精神穿透力啊……只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断断续续在他脑海中起伏的呜咽像是受了委屈冲着家长告状的小孩子, 若是一般人早就心生无限柔情了, 可苍白的青年只是恶意地冷笑, “所以,这次新生的王血虫母这么厉害吗?啧, 王血虫母, 谁能不想成为王血的持有者呢……”   他的视线缓慢地挪到了一旁被厚重布帘该起来的柜架上,他还记得, 前不久自己的那位合作对象可是在冷冻箱中发现了一管属于虫母的血液。   不,其实是王血虫母的血,只是这个秘密被他咽到了肚子里。   青年——也就是索兰慢悠悠地坐回了没有阳光的沙发里,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下巴, 一路轻抚到唇瓣, 又探着指尖恍若吸吮, “好想、好想再尝一口。”   思绪飘向久远的过去,索兰似乎衷谧约菏背7⑸炻业募且渲锌吹搅四承┕庥半实幕妫核蝗寺ё盼沽艘豢谑粲谕跹婺傅难海奶鹦绕屑性幼盼薹ê鍪拥摹⑷缤垡话愕淖涛叮谑撬珊缘纳玫搅俗倘螅拷砻殴氐慕乓脖焕嘶乩础   那是神明的馈赠,是让他从无数恶鬼深渊中挣脱出来的翅膀,但也是遥不可及的光,让他一直生活在对比和阴影之下。   所以最初他感激、尊敬、喜欢,但在日复一日后,他开始憎恨、厌恶、排斥……直到现在,又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执念。   但是他想得到对方——   他想要得到神明的一切,他想囚禁神明、控制神明,让神明为他而停留人世。   索兰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袖,他周身透出一种优雅的斯文劲儿,就像是那种格外在意礼仪的老贵族,只眼底闪烁的情绪冲散了浑身气度带来的加分项。   缓慢且优雅地将倒了三分之一的红酒杯拿到唇边,浅色的唇瓣逐渐被酒红色洇湿,就像是涂抹了口脂一般艳丽。他的视线遥遥落在了难得被拉开的窗帘之外——   外面是有“繁华冰冷”之意的圣浮里亚星,典型的华丽风处处彰显着昂贵;在这颗星球上贵族盛行,反而贫民变成了稀罕人。   和他很久以前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不,还是有区别的。   索兰的视线落在远方——   蒙玛帝国建立以来,每一任王室成员都会居住于圣浮里亚星上、距离中央广场只有数百米的维丹王宫内,那座王宫是好看的蔷薇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历经过无数风霜之后,原来的蔷薇红变成了另一种格外有韵味、因为岁月而沉淀的砖红,里面世世代代均是蒙玛王室的成员,是整个帝国之内可以享尽无上繁华的圣地。   但在几十年前,新继任的国王离开了维丹王宫,在郊外单独建造了一座塔,通体是淡淡的灰白色,塔的周围种满了纯白的蔷薇,在数年的精心养植、照顾下,那些白色的蔷薇几乎爬满了三分之一的高塔,因此它得名为“蔷薇白塔”。   索兰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直到远方响起了钟声,他才慢吞吞地收了视线,重新缩回到沙发里,就像是没有电池的机器人,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涣散。   他喃喃道:“白塔的换班时间到了……”   这意味着此刻将是整个白塔周围人员变动最大的一段时间,而在数十年前,还有叛乱者试图借用白塔守卫换班的空隙时间去刺杀国王,但毫无疑问,全部都失败了——这位居住于白塔内的神秘君主总是令他的臣民们无法看透。   赫蒙特星域内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球上是蓝天白云、天气好到不得了,但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内的062号星球上却又被蒙蒙的细雨笼罩。   一场假哭之后,顾栖一面等着窥视者的反应,一面不甘坐以待毙尝试寻找新的秘密基地——他将目光放在了那片湖泊之上——之前有一次在湖中洗澡的时候,他发现湖底有很多错综复杂的洞窟,而那些洞窟似乎通向了另一个地方。   只是当初顾栖并没有多加在意,谁能想到那时的发现竟然成了他的另一道“救命符”。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顾栖顶着雨水和低阶虫族们赶到了湖边。这里到处都是茂盛的丛林,本就蒙蒙的细雨在层层树叶的遮挡下变得越来越少,为他们此刻的行动提供了不少便利。   站在湖边,顾栖很注意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每新换到一个环境的时候,他都不忘尝试感受藏在暗中窥视着一切的“罪魁祸首”。比起在山洞和报废星舰里的平静无波,此刻淋着极其细碎雨滴的顾栖忽然抓紧了裤边,蒙着薄雾的眼底闪过惊讶——   刹那间,他似乎抓到了一丝区别于平常的不同。   就在顾栖想要仔细感受的时候,他听见一道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炸开在脑海里——   【啧,哭得还挺可怜。】   与最初叫嚣着要杀他的其中一道声音重合。   瞬间,猛然拨开云雾的清晰窜上顾栖的大脑,他放在手边的拳头蜷了蜷,抬手轻轻拂过侧脸,在轻微荡漾的湖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雨水砸在脸上,再加上发红的眼角,倒是和在雨中哭泣的模样有得一拼。   黑发青年抿着唇角,他看了看远处被山林遮挡到只剩下一截冒着烟的山口,又伸手探了探湖水的温度,在心里一番争斗后,他开始在湖水前褪下衣物。   其他低阶虫族见此立马想要阻拦,却被顾栖按住了虫肢。他压低了声音道:“不要拦着我,湖水的温度并不低,我不会有事的……黄金,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时间就来不及了。”   蜂的前足僵在半空中,最终还是缓缓地收了回去。   衣服脱掉赤着胸膛、只穿一条深色长裤的青年光脚踩在湖岸边上,深吸过一口气后,他猛然一跃,“噗通”落入了水中。   年轻的小虫母像是一尾银黑相间的鱼,瞬间淹没于青蓝的湖中,待跳跃的波纹归于平静后,这里静谧地像是从不曾发生过刚才那一幕。   几乎同一时间,盯着转播画面的安格斯一口红酒喷了出来,他顾不上前胸落的污渍,一边不停咳嗽,一边联系艾薇——潜意识的,安格斯忽略了陆斯恩。   “艾薇,你家小虫母跳河自尽了,你现在在哪儿?”   正在主控制室内和下属们调整追踪蜂参数的艾薇一愣,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零件盘,她对着联络器道:“你说什么?”   “看追踪蜂啊!那家伙跳湖了!这是闹自杀吗?”那瞬间,艾薇甚至无法分辨对方那是看热闹、还是同样急切的心情。   为修改参数因此而关掉主控制室内大视频的艾薇立马点开了待机画面,此刻藏身于树影之下的隐形追踪蜂失去了设定下的对焦目标,以至于整个画面都格外的模糊,但也足够辨识出那是一片湖,而周围站着一圈高大的低阶虫族,那肃穆的模样,像是在送葬。   艾薇的心脏猛然紧抽,她对同样着急的下属道:“你们继续修改参数,要和我之前说的那样,至于虫母那里……我去看看。”   一位五官清秀的女性虫族担忧地问道:“会没事吗?”   “会没事的。”艾薇坚定点头,她不会让虫母出事的。   话落,她急匆匆地往外走,手里联络器传来了安格斯的动静,“我也去看看!”   金翼和猩红的继承者此时因为虫母跳湖自杀一事着急地汇合准备立马飞身去062号星球一趟,而已经潜入水下的顾栖还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多大的波动。   此刻,意外在水中如鱼得水的黑发青年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四周,他的视线完全没有受到水流的影响,就连最初憋着的一口气也格外绵长,就好像整片湖都在欢迎他的下潜。   或许因为他虫母的血脉?   淡淡的疑惑闪过心头,顾栖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得,他拨动双臂,朝着另一边藏匿在湖下的巨大洞窟游去。   这片湖下的洞窟意外的庞大,宛若一座遗落的城市,就像是亚特兰蒂斯的传说一般,待顾栖借由这股长久不竭的气息穿过宽敞的洞窟、浮出水面后,果真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一处格外隐秘的位置,被巨木包围出一片空地,开阔却也隐蔽,杂草横生,半截连接着湖,半截相对着断崖。   无疑,它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地,同时也是一个完美的、适合星舰起飞的位置。   心满意足的青年重新潜下水底,在水流的涌动下原路返回,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大好而觉得万物美妙,顾栖总感觉自己的手臂、双腿、腰腹好像被一双水做的大掌托举着,几乎毫不费力地就重新回到了湖岸边上。   他头一次知道,虫母还是水的宠儿。   ——哗啦。   浑身湿漉漉的青年破水而出,他漂亮的面孔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水光,略长的黑发潮湿地贴在颈侧、肩胛,像是某种蜿蜒曲折的图腾,勾勒出远古的神迹。   蜂立马探出虫肢,将水里的青年抱在自己毛茸茸的怀里,其他低阶虫族手忙脚乱地用虫母褪下的衣物擦拭青年身上的水迹,随后又严严实实地将其挡在了庇佑之下。   而一直盯着联络器、刚一只脚踏入飞行器的艾薇狠狠松了口气,她感觉自己的耳道嗡鸣着、心脏狂跳不止——不得不说,虫母于她的影响力确实大,“没事了,虫母已经出来了,看样子是要和低阶虫族们一起回山洞了。”   “所以为什么跳湖?”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安格斯摸着下巴,深红的眼瞳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因为陆斯恩毁了他的主控制盘?”   一说起这件事,艾薇心底不可避免地有些生气,边干脆开门见山,“安格斯,所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和陆斯恩一样吗?”   “陆斯恩?他怎么想?”   “他想再等一段时间,然后直接把虫母接到中央星上。”   安格斯咧了咧嘴角,“像是伺候上一任虫母那样?”   艾薇沉默了。   “那我可不赞同。”安格斯翘着二郎腿,他就像是怎么也燃不尽的火,自由、旺盛、不可捉摸,“说说吧,那你呢?”   这一刻的安格斯眼底难得流露出了温柔,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般。不,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艾薇就是他的妹妹。   “我……”艾薇碧色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她沉声道:“我想帮他。”   “你准备怎么做?”   “主控制盘已经没有了,我要再送一个给虫母。”艾薇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个飞行器呢?”   “你觉得陆斯恩那么好糊弄?”   沉默蔓延在两个高阶虫族之间,在长久的安静之后,安格斯忽然开口道:“虽然我还是很讨厌虫母,但这一次我帮你。”   “为什么?”   安格斯扬了扬眉毛,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因为我可不想再过什么伺候虫母的日子了,等他离开后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反正与我无关。”顿了顿,他沉声道:“而且……我的虫翅,因为虫母打开了。”   “——什么?安格斯你……”   “嘘。”红发的高阶虫族轻笑,在褪去那股暴戾的气质后,他更像是风流恣意的贵族子弟,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诱人的荷尔蒙,叫人难以移开眼睛,“这是个秘密。”   他道:“那么接下来,就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在陆斯恩的眼皮子底下帮小虫母了。”   艾薇神情发愣,又是感慨又是惊讶,原本那层用于伪装的冰川气质早就在这几日内暂时消退了。   她喃喃道:“你的翅膀,会好的。”   “当然,它们一定会好的。”   安格斯莞尔。   062号星球的山洞内——   嗡嗡的蜂鸣声响起,蜂弯着身子将身形单薄的虫母放在了天鹅绒蚂蚁毛乎乎的腹上,干燥的被子被蜂扯着卷在虫母身上,跟在一边的蓝摩尔福蝶轻轻扇动翅膀,试图虫工吹干顾栖那头被兰花螳螂小心捧起来的黑发。   只是蝶翅上调皮的荧蓝色鳞粉却落了顾栖一脑袋,于是“罪魁祸首”自然是被蜂狠狠抽了下后脑勺。   而已经懒洋洋躺在蚁腹上的青年则在思考着今天的全部经过……   虽然早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但因为辛苦好几天的成果被毁了,即使知道一切迫在眉睫,可对于窥视者和高阶虫族们有些摸不到头脑的顾栖不免有种想要摆烂躺平的冲动,但这样的冲动又被先前湖水之下、洞窟之后的新发现而冲散了大半。   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可以用的主控制盘了……   黑发青年忽然坐起来,他撑着下巴,一副低沉的模样——他今日要呈现给窥视者们的东西还远远不够,正好借着这段时间,他需要重新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从他变成虫母开始到现在的一切。   原本像是海水一般纷纷扰扰的思绪在顾栖有意的整理之下逐渐变得有调理起来,从他还在虫卵时就“听”到的杀意,再到后来孵化后断断续续、各自分散到心音,以及来往在这颗星球上的垃圾船。   顾栖肯定自己就是被监视看管的目标,而脑海中声音的重合,也逐渐揭示了窥视着他的人就是那群最初要杀了虫母的高阶虫族。   所以这是先圈养着以后再决定杀不杀吗?且这群窥视着他的高阶虫族应该持有两方意见——一方以帮助为主,另一方眼下看不出目的,但绝对没安好心。   被整理过的思路清晰了很多,顾栖的手指轻轻捻动着蜂毛茸茸的短毛,原本已见雏形的计划再一次有了更加凝实的形状。他爬到蜂的怀里,双手缠在对方毛乎乎的围脖上,侧脸几乎与蜂的脑袋相贴,用极低的声音道:   “黄金,我需要你帮我。”   “还记得树林那边的报废星舰吗?趁着深夜,你和其他同伴们过去把它拖到一个新位置——就是今天潜水的地方,穿过那片洞窟后会有一片空地,帮我把星舰送到那里好吗?”   “从湖水的另一边应该可以飞过去,就是树林密集,可能需要费点功夫……那里应该留有我的气息,或许你们可以感知到?”   顾栖对上了蜂的复眼,“他们——那群高阶虫族想杀了我,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等星舰修好以后,我带着你们离开这颗星球,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有的时候,顾栖感觉蜂就像是一个藏着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的人类,但还有的时候,他觉得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些迟钝的低阶虫族。   而他现在所需求的一切帮助都是在为难它们……   “可以吗?”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连希望的可能都没看见就被按灭了火苗。   蜂微微点动脑袋,有力的虫肢把顾栖抱着放在了天鹅绒蚂蚁的背上,它小心地掖好被子,在黑发青年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随后带领着一众低阶虫族离开了山洞。   此刻,整个山洞里只剩下了充当床铺的石榴和亮在顾栖不远处的萤石,以及聚焦在虫母身上的隐形追踪峰。   外界的光线逐渐暗淡,太阳西沉,于是另一半天空上浮现出几片晃眼的星光。   目送大部队离开后的顾栖并没有就此休息,他闭着眼睛,尝试着捕捉当时在湖边所感受到的那股不寻常感。   众人所知的记录中均表明虫母的精神力很强,但曾经作为beta的顾栖并非是在精神力方面有一定优势的alpha或者是omega,所以即便他拥有了虫母的血脉,可在真正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上却像是个怀里被塞了激光枪的婴孩,空有力量却无法使用,只能说是白费。   山洞内外万籁寂静,顾栖回忆着曾经听来的、有关于锻炼精神力的只言片语——进入冥想状态、捕捉大脑内部活跃的精神力、在某种虚无的状态下试图控制精神力、成为精神力的主人……   生涩的文字描绘在缓慢流淌的时间里变得温顺,像是被驯服的小溪,环绕着覆盖于顾栖的躯干。同一时间熟悉感跃然于上,就好像经历过无数次的锻炼,早已经熟记于心,只需要简单地回忆,便能一点一点地勾出那些藏在大脑皮层的某些感知。   或许是因为虫母的这一层身份,在短暂的空白之后,顾栖捕捉到了某些灵动的小点,点连成线,线构成面,即便是闭着双眼,他也足以在脑海中描摹出整个山洞的轮廓。那些细碎的银色小点共同堆砌出整个画面,于是某个在精神力描画的世界中散发红光的点就显得格外突兀。   顾栖发现了它。   或者说投下隐形追踪蜂的高阶虫族们根本不曾想到,没有专业的教导,这位新生的虫母竟然在短暂的尝试之下就成功了,他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优秀且敏锐。   ——他是天生的虫母,无愧于王血的身份。   顾栖正观察着脑海中的那抹红点,它居于洞口的藤蔓之上,是蜜蜂的形状,很小很小,几乎很难被捕捉。   这就是一直监视着他的东西啊……   成缕的精神力缓慢地探出,像是蛛网一般缠绕在隐形追踪蜂的周围,将其彻底连接于顾栖的感知之下。当一切工作完成后,缓缓睁开眼的黑发青年为自己能够熟练运用这样的能力而惊异。   顾栖看了看自己那双与人类无异的双手,如果不是跳跃着的精神力彰显着不同,他险些再一次将自己带入人类beta的身份。   搞定了追踪蜂的问题,但还有一件事横在顾栖的心头——有关于他和高阶虫族之间产生链接的某种精神力特质,如果想要后续的安排不再被破坏,他必须要想办法隐瞒自己有可能发出的任何讯息。   “所以,如何才能骗过他们……”   无声的呢喃自黑发青年的口中溢出,他目光流转,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试图找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官入口。   时间在黑暗中似乎被无限拉长,当顾栖刻意寻找的时候,忽然发现某些特质的变化早就环绕在了他的周围,只是之前从来不曾被灵魂内部以人类beta思维为主的意识注意到。而他一点一点、从内部开始接纳属于虫母的一切,才恍然惊觉,所有的事情都如水到渠成一般,被捏在了掌中。   星辰闪烁,尘埃起伏,整个精神力链接发出微不可查的悸动,这动静微小到不曾被任何一人注意到,于是顾栖借由银色的小光点“看”到了悬浮在这颗星球外的三艘星舰,以及三抹比太阳都要刺眼的光团。   银白,赤红,纯金。   下一秒,敏感的精神力再一次带来了轻颤,顾栖睁眼一转头就看到了回来的虫群们,甚至无需过问,他都知道它们把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地极好。   漂亮的黑发青年抬手搂住了蜂、搂住了每一只出过力的低阶虫族。   他们相互亲热地拥抱着,低阶虫族的身上沾染着潮湿的雨气,那是经过长途跋涉、背负重物后的冷调夹着陈旧金属的气息,透过这股味道似乎能够看到连绵不尽的冷杉木、看到一望无际奔流着的大瀑布。   顾栖缓缓闭眼,纤长的睫毛与蜂额前细碎的绒毛相拥。他说:“谢谢。”   虽然现在对于主控制盘的事情还一筹莫展,但顾栖相信,这件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而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转机会在今夜到来。   雨水淅淅沥沥,这一夜狂风大作,那些近乎撕心裂肺的动静在山洞之外呼啸、嘶鸣着,与之相伴而生的雨掩饰了一切可能出现在夜里的声音。   来自高阶虫族所操控的垃圾船再一次乘着夜色、载着日用性极强的物资降落在了062号星球的空地上。冷绿色的草甸因为垃圾船下产生的飓风而东倒西歪,倾倒而下的“垃圾”在寂静的雨夜之下奏响了跳跃的曲目。   陆斯恩拒绝新生的虫母和任何有关于人类的事情扯上关系,这不仅仅是一种出于血脉、种族差异的排斥,更是一种对于近千年前来源于上一任虫母反叛的警示。   有时候即使现实如此、即使陆斯恩本人不想承认,但他却无法杜绝来自新生虫母的影响,他的身上早就被种植下了变化的种子……比起最初听到心音的冷漠杀意,到现在发现虫母与人类息息相关的愤怒,陆斯恩所想的不再是怎么杀了虫母,而是怎么将其完好地藏在中央星上最繁华的宫殿之内。   杀意冻结,取而代之的是藏匿、独占的私欲。   银色直长发的高阶虫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对于新生虫母来说打击很大,尤其在听到艾薇说对方流泪的那一瞬间,陆斯恩差点儿因为感性中的冲动而拱手退让。但他忍住了。   在现任虫母和人类之间存在秘密的情况下,他必须把所有的控制权握在手里,不允许任何的意外。   缓缓呼出一口气,陆斯恩看到了联络器中下属发来的讯息——金翼的星舰再一次派出了垃圾船。   修长的手指嗒嗒敲着桌面,银发的高阶虫族目光冷沉,带着一股思索的意味,直到很久以后,他无视了那条讯息,按灭了联络器上冷调的浅蓝色微光。   他允许艾薇暗中对虫母的帮助,却不允许虫母有任何跳出他掌控的可能。   傲慢、自大、高高在上。   高阶虫族在这一点上展示的淋漓尽致,他为自己纯正的血统而骄傲,也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的俯瞰而满意。当然,这样的傲慢也会令他脆弱不堪,在某一个适合的时机下,就会被彻底击溃。   而顾栖作为曾经野蛮生长在荒原之星上的小草,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尤其当他蹲在三等舰舱内满怀期待地踏上了圣浮里亚星的土地后,他更是见识到了少部分贵族特有的、傲慢到不在乎一切的不可一世。   这样的审视顾栖没少遭遇过,因此当他猜到了高阶虫族之间存在分歧时,也同样推测他们面对他时也带着一种俯视的倨傲。   就像是神明看待蝼蚁,或许会观察、会提供帮助,却不会真正平等地进行一场交流。即使在这一场无声的战斗中顾栖拥有虫母的身份,但抛开身份和血脉的限制,他在高阶虫族的眼里想必是脆弱如花茎能够被随意弯折的存在。   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也是一个有利于他的机会。   晨起的阳光透过山洞撒在了顾栖朦胧的眉眼之上,细碎的光斑跳跃着,在黑发青年笔挺的山根上勾勒画卷。全部的气氛都平和地像是世外桃源,是夏娃还不曾经历蒙骗的伊甸园……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因为光线而半眯着眼的顾栖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这场夜晚的睡梦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同时也深入地考虑到自己的境况。   就是连他都知道这颗星球上存在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火山,且近期频频出现在山头的烟气,变暖的湖水和山洞地面的热度无一不在阐述着一个事实——火山群快要结束它们长达几个世纪的安眠,并准备开启一场惊天动地的运动。   可这一点那群窥视着他的高阶虫族们知道吗?是他们傲慢到不在乎这颗星球的情况?还是他们知道,所以杜绝顾栖离开这颗星球的行为就是为了让虫母死得更加自然……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也是顾栖觉得更为不妙的可能——他们从没想过要放过虫母,或许在星球因为火山喷发而陷入绝境之时,他们会把属于虫族的“物品”给带走。   显然,虫族的“物品”等于顾栖,但并不包括其他低阶虫族们。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猜想。”顾栖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从石榴的虫腹上爬起来,在他找到新的、可以替代中央控制盘的东西前,恐怕这样破碎的低潮感会一直伴随在左右。   “恩?等等——黄金你顶我做什么?”   衣服穿了一半、正巧把脑袋蒙在了布料里的小虫母怕痒地缩了缩胸膛。他的皮肤依旧是苍白的,看到时就会令人控制不住地联想到落在白纸上的阳光,即使灿烂,也依旧有种无法忽视的透明。   金棕色的短毛蹭着顾栖的胸膛,从锁骨到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腰腹,那对漂亮的人鱼线受惊地无声痉挛,再一次被光斑所捕捉。   蜂看不下去这位因自己胡乱扭动而陷入了衣服漩涡的新生虫母,它不得不伸出在近期锻炼下日渐灵活的虫肢,将绕在一起的衣服扭正、缓慢地拉下去、盖住青年苍白的皮肉。   蜂就像是催促着赖床孩子去上学的家长,它督促黑发青年洗漱、吃早餐,在逐渐习惯了人类灵魂所坚持的作息与日常后,蜂反而比顾栖执行地更加严格。   毫无疑问,今日又是小虫母差点儿被daddy蜂打屁股的一天。   今日的山洞之外难得还保持着明媚的日光,没有风、没有雨,有的只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让早已经为这颗星球写好墓志铭的顾栖以为这可能是某种回光返照。   蜂簇拥着顾栖走过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的草甸,脚下格外柔软,踩下去“噗叽噗叽”溅着极小的细碎水花。当他一脸茫然地被低阶虫族们带领到一片“垃圾堆”前,才猛然知道昨晚的狂风骤雨让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被雨水浸润了一夜的垃圾堆在格外灿烂的阳光下早已经干燥,顾栖招呼着伙伴们,像是之前的每一次,开启了捡垃圾的任务。但在专注于手下工作的同时,早已经捕捉到那追踪蜂的青年并没有放松,而是暗中注意着它的动态。   忽然,正在“垃圾堆”中淘金的黑发青年一顿,他低着头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摸在一团堆叠在一起的衣服下的手掌僵了僵,像是不敢置信地冲着最开始触摸的方向伸了过去。   而在顾栖的“监控”下,那只追踪蜂正悬在他身后三米的位置。   一场无声的戏台被搭了起来,顾栖一边注意着身后追踪蜂的视角变化,一边小心地将摸在手里、一触即知的中央控制盘往衣摆下藏。   宽松的衣服助长了顾栖的发挥,当鬓角在烈日之下冒出汗水的时候,他从“垃圾堆”里摸出了两瓶沐浴露的香波,原先一直低沉的神情中终于有了鲜活劲儿。   顾栖招手呼唤着正在埋头寻找的低阶虫族们,轻声说:“今天天气好,我们一起去洗澡吧?正好给你们几个大家伙清理清理……”平静到不带任何语调的起伏,就像是某种放弃了坚持后的无奈和无所谓。   同时,再一次聚集在主控室内一起看着转播视频的三位高阶虫族均神色不明。   私下与艾薇达成协议的安格斯不在乎地打趣道:“好吧,我承认,现在我看他顺眼很多了。至少是个容易满足的,而不是那种虚伪且胃口极大的贪婪家伙。”   显而易见,私人仇恨格外浓烈的安格斯在嘲讽上一任虫母了。   陆斯恩保持着沉默,在昨日听到虫母哭泣过后,他像是整颗心脏被上了枷锁,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情绪,因此在直到今天前的所有时间里,陆斯恩都不曾点开过视频的链接。   理智告诉着他——陆斯恩,你在逃避,而这并不像是你的性格。   “这样就很好。”压抑下那股奇怪情绪的陆斯恩平静陈述,“中央星上的一切我都已经传达了命令,所有的东西都在筹备中,那里将会是一个很适合新生虫母居住的地方。”   “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虫母去中央星?”艾薇忽然发问。   短暂的沉默后,陆斯恩报出了一个数字,“最快十天之后。”   中央星上的一切在上一任虫母失踪后便被清扫地干干净净,所有奢侈的物件被放在了无人光临的仓库里落灰,直到陆斯恩的命令传来,整颗星球上的虫族们陷入了一种热火朝天的期待之中——他们将用最短的时间为娇弱的虫母整理出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居住所。   相隔数万光年,最初燃烧在整个虫族心中微弱的火苗被陆斯恩证实了。   ——他们再一次拥有了虫母。 第23章 逢魔时刻   火焰喷涌, 灭世之相。   *   从开阔的草甸到灌木丛后的湖水,顾栖走在前面, 低阶虫族们跟在后面, 怀里鼓鼓囊囊地抱了一堆东西,等到的时候,正巧是这一天里太阳最好的时间。   顾栖的精神力随时锁定着跟随在他左右的追踪蜂, 在昨晚到现在的观察中, 他基本已经摸清了追踪蜂的一些限制条件——必须与他保持在五米之内的距离,而且视角收集也仅限于他本人。   无疑, 这样的限制对于现在很需要私人空间的顾栖来说是个麻烦。   但相应的,也不是没有魏伟旆ǎ似苄枰龅闹皇侨米纷俜湓诩该肽诿腿皇ニ纳硇渭纯伞   很快就到了湖水边, 黑发青年动作利索地脱了衣服,只着一条黑色的包臀小短裤, 衬得一双腿又长又直、踝骨清瘦;他在湖岸边拉伸着筋骨, 视线轻轻落在了蜂的身上, 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黄金,一会儿按照计划行事。”   说着, 漂亮的小虫母眨了眨眼睛。   金棕色绒毛的巨型蜂微微颔首, 它那无机质的机械感复眼中似乎藏匿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睿智,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暴露出来。   下一刻, 身形清癯、肌肉匀称的黑发青年一跃而下,猛然间扑腾出来的水花迷了追踪蜂的聚焦镜头,而蜂也眼疾手快地将埋在虫母衣服下的控制盘推到了水里,零星的几个碎气泡后, 沉沉的金属制品似乎被一只晃着影子的苍白手指在水里勾着没了影子。   于是, 当整个湖面都平静下来后, 年轻的虫母早已经不见踪影。   这并不是第一个,紧接着低阶虫族们也嘈嘈杂杂地往水下跳,比起虫母轻巧灵活的身躯,它们显得格外庞大且笨重,每一次跳下水时几乎能把半片湖的湖水都给溅出去。   这样的情况,以至于视野接连受阻的追踪蜂更是没有机会将自己的目标聚焦在早已经失踪的虫母身上。   在低阶虫族们听从着顾栖的安排“戏水”时,已经下潜到湖中洞窟的黑发青年则像是一尾格外被水流眷顾的人鱼,自己只需要付出极少的力道,就能被整片湖水驮着往另一边的目的地去。   “呼——”   瞬间,当黑发青年从水中浮出,他快速抹开面颊上的水珠,闭眼凝神感受一瞬间,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追踪蜂果然不见了。   半截湖岸、半截断崖,年代感久远的小型星舰被放在了荒草堆里,周围生长茂盛的冷杉木极为高大、密集,而原来低阶虫族们把星舰搬运过来时留下的痕迹都处理地一干二净。   顾栖顾不得多想,他爬上岸靠近星舰,赤着苍白的半截身子、手肘夹着控制盘就往里面冲,等盘腿坐在核心舱内,他才有功夫看手里的中央控制盘——是一个全新的、内里完好到堪称完美的成品。   “他们之间绝对有分歧!”   这下顾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手指灵活地将中央控制盘安装到核心箱里,又迅速地把整个核心舱整理一遍,干脆出来、关门,把那生了锈的锁凑合按了上去。   眼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紧张,顾栖在赌——他赌那群随时都可以踏上这颗星球的高阶虫族们足够高傲,高傲到不屑于去探查这颗星球的情况,不屑于看这位被毁了“玩具”而失意的小虫母借什么消愁,不屑于去搜寻一切他们视线之外的东西……   如今之际,高阶虫族们的傲慢是顾栖此刻唯一能够脱离困境的最大助力。   嘴上来不及喘口气,光脚踩过地上碎零件的黑发青年又一头埋进了主控制室开始修修补补。就像是他最开始看过的那样,这艘星舰年代久远,但显然在坠落之时驾驶者对于紧急情况做出了很好的应对措施,因而当那些陈年的藤蔓和青苔被清理过后,就很容易发现它再燃起能源的可能性远远比顾栖想象中的还要更大。   “所以幸运女神又光顾我了?”   顾栖有些愣神地拍了拍操作台,难不成因为他之前检查这艘星舰时太过兴奋,所以才忽略了这么多好消息。   黑发青年挑着眉头又看了一遍工作台,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到底有没有用心去检查星舰的具体机能情况……   疑惑一闪而过,顾栖翻身继续埋头苦干,他一边回忆着上学时的内容,一边又想着那本来自高阶虫族的修理手册,手脚几乎不停。当心里默数的时间点差不多时,他迅速收工、跳着脚踩过草甸,在侧身路过断崖时,却忍不住看向远方的山口。   只一眼,顾栖就愣住了。   断崖之下又是一片冷杉木,高大密集,那冷调的灰绿色透着一种朦胧的生机,又被厚重的雾气所打压着;在那看似无边无际的树林尽头,是连绵起伏的灰褐色、甚至是黑褐色的山脉,对比丛林而倍显丑陋的火山口冒着浓烟,皲裂的山体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裂隙之下橙红色的热液在缓慢地喘息,似乎下一刻就会倾泻而出。   就像是一道分水岭,一边是生机勃勃的树木,一边是即将喷发的火焰山,明显且强烈的对比令顾栖稍有轻松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时间不多了。   他不知道这些正处于休眠期的火山还会沉睡多久,但某些来自神经末梢的紧迫感和直觉却在告诉他:要快!   顾栖抿唇又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跳跃、潜入水中,他以最快的速度重回正“戏水”的低阶虫族身边,立马贴着蜂收获了一个抱抱。   蜂身上是暖暖的阳光味,有穿梭过山林草丛而留下的青草香,格外地令顾栖安心。   闹腾了几乎快两个小时的湖水终于安静了下来,在水花落定后,隐形追踪蜂终于再一次捕捉到了黑发虫母的身影。   它恢复了往常的工作状态,悄无声息地跟在虫母的身后,就像是以前的每一天一样。   而这一幕也同样传回了高阶虫族的手里。   安格斯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墙边,懒洋洋地对着身边的艾薇道:“他很聪明,但陆斯恩不傻。”   “我知道。”在没有银发虫族的情况下,已经达成协议的两人倒是难得地心平气和,不过艾薇依旧选择保留了自己为虫母所做的另一件事……   她道:“但是我了解陆斯恩。以他性格,明知自己破坏小虫母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错误的,或许他心里谈不上多愧疚,但心里肯定会不自在,而他这家伙面对不自在的时候一定会无视或者是故意忽略。”   很多时候艾薇会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陆斯恩,但到底有过多年一起生活的经历,在摒弃了那些用于伪装的面具后,艾薇反而能够察觉到一些陆斯恩最真实的反应。   就像是顾栖寄希望于高阶虫族的高高在上,而艾薇也敢断定在毁坏控制盘一事后陆斯恩会补偿性地对虫母有所放松——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   “这倒是,陆斯恩就这性格。”安格斯点头,他的视线从大屏幕上轻巧滑过,冲着艾薇摆了摆手,“那你自己继续盯着吧,我先回去了。”   “安格斯——”   “怎么?”   艾薇颔首,真心实意道:“谢谢。”   红发的高阶虫族不在意地嗤笑一声,他道:“不用谢我,我能帮也只会帮这一次,那是因为我已经在虫母的身上收来了利息,但至于后面的事情……”   他勾着唇,“我不会再插手,我所能做的最大让步就是在陆斯恩面前保持沉默。”   “足够了。”   “走了!”   目送安格斯的背影,站在屏幕前的艾薇忽然勾起了嘴角——那是一个格外惊艳的笑容。谁能想到曾经一向听话乖巧、被护在身后的小妹妹也生了一次反骨呢?艾薇想着自己亲自做过修改、加强的追踪蜂参数,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虽然只是小细节上的一些修改——选择性的传递画面、收集画面时角度的改变,以及她设定进去的替代虚影……当它们组合起来,加之有水花的掩盖,那么很多的小细节都可以被隐瞒下来。   就算是敏感的陆斯恩,这一次也绝对无法察觉。   至于小虫母的新秘密基地……艾薇看向联络器中闪烁着的追踪红点,她凝视许久,缓慢且坚定地关闭了追踪——安置在中央控制盘内的迷你追踪器瞬间解体,于是屏幕内的红点也瞬间消失。   她喃喃道:“我会帮你的……”就像是帮我那捉不住却格外悸动的熟悉感。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基本如艾薇和顾栖所想的那样——   安格斯因为协议所以保持沉默,但他也会偶尔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安静地盯着屏幕中虫母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比起最开始得知新生虫母出现时的暴怒,现在的他更如一头吃饱喝足的雄狮,安静地驻守在自己的领地之内,等候着观察任何一个可能入侵他地盘的猎物。   陆斯恩却更加沉默了,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前几日的那一次争执以及夜里损毁控制盘的行动似乎燃烧殆尽了他近期的所有交流欲,他还是会安静地观察虫母,但却不会像过去那样看很久,甚至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会询问自己的下属阿普。   就像是这样——   “阿普,他做了点儿什么?”   板寸发型的虫族立马放下手里的文件道:“大人,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日常。星际时钟七点的时候起床,虫母殿下和低阶虫族们一起用餐,随后离开山洞,这一段时间虫母殿下比较偏爱湖水边的活动。”   “湖水边……”和前几日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汇报,陆斯恩心里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涟漪,但又毫无头绪,他道:“在湖水边怎么活动?”   阿普:“和低阶虫族们玩水。”   “那,”银发的高阶虫族沉吟片刻,有些不习惯地终于将埋在心里的问题说出了口,“他的情绪表现如何?”   “不太好。”   陆斯恩立马皱了眉头,就是他都没想到自己下一秒的自然生理反应,竟然已经因为虫母而受影响到了这般地步。   阿普整理着语言,试图比较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那天之后虫母殿下的情绪都比较低落,虽然现在每天都和低阶虫族们在湖边玩闹,但他脸上的笑容少了很多,时常一个人发呆。”   陆斯恩抿着唇,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甚至在心底的更深处,陆斯恩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不同立场、不同考虑方式,即使他面对了艾薇的指责,但陆斯恩依旧认为自己所为是一种防患于未然。   他摆了摆手,低声道:“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是。”   阿普快速退了出去,当他远离了陆斯恩的办公室走到了无人的走廊后,立马掏出联络器,低头输入一串消息并按下了发送键,继续熟练地删除掉所有的痕迹。   做完这件事情后,阿普无声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又抬脚迅速离开。   而另一边陷入独处的陆斯恩则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最近几天能够从虫母身上感知到的精神力链接越来越少,他不知道是因为虫母逐渐成熟,还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其心防更甚,总之不管是哪一种,陆斯恩不希望虫母与虫族有隔阂。   一想到这几任几乎都与人类息息相关的虫母,陆斯恩就忍不住心底浮现冷意,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紧了放在桌面上的文件,片刻冷凝又缓缓放松,在一道深而绵长的呼吸后,他按通联络器:   “给我查一下近千年进入过因塞特星域的全部人类星舰,不管是有许可证还是偷渡的,尽可能查出来。”   命令结束,陆斯恩望向窗外星罗棋布的宇宙浩瀚之景,银灰色的眼底一如滑过流星的夜空,有种妖异的光彩夺目。他喃喃道:“所以,你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此刻被高阶虫族质疑了秘密的顾栖正蹲在废弃星舰前干得火热,只不过今天穿越湖下洞窟来到另一边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一只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蜂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给他当梯子、递工具。   其实顾栖也没想过黄金会一起跟过来,毕竟低阶虫族们有多讨厌水他自己是知道的,每一次洗澡也仅仅是泡在浅水处,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继续深入的想法。所以基本上都是顾栖借用自己“虫母”的身份缠着它们讲卫生、洗澡。   但当今天顾栖一跃而下、继续下潜的时候,一道金棕色自余光一闪而过,随后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托住了他的腰臀、身体就像是加了马达似的,比他过去更快的速度穿过洞窟——甚至某一瞬间,顾栖还在思考蜂会不会卡在洞窟的缝隙中过不去?   显然是他多虑了。   将手里的螺丝刀抵在螺钉上狠狠拧紧,顾栖嘴巴里还咬着几个长片状的小零件,含含糊糊道:“索以里肿么跟南乐(所以你怎么跟来了)?”   蜂它说:嗡嗡嗡。   顾栖:“斯方心不下唔么(是放心不下我吗)?”   蜂:嗡嗡嗡。   把几个零件扣到了星舰的外部,嘴巴终于有空隙的顾栖撑着手臂、脚下蹬着蜂的前足一使劲儿,瞬间翻身跨坐在了星舰顶子上,手里也换了小锤头继续修修补补、敲敲打打。   顾栖:“黄金,给我递个三角螺纹的,就是那个有60度的……”   还不等他解释的话说完,一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小零件就轻巧地落在了顾栖的手边。   黑发青年眨巴着眼睛,猛然回头冲着蜂竖了一个大拇指,“黄金,你行呀!就以你的悟性,上学绝对是学霸级别的。”   蜂看着又低头沉迷修理工作的黑发虫母,机械感的复眼中闪过了一丝人性化的无奈,它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晒着虫腹,多且密的小眼面投向了断崖的另一边——   远处灰褐色的山体正安静地吐出烟,茂密的冷杉木丛林几乎遮挡了大半,而那些烟雾因为未到彻底爆发的时刻,所以相对较弱,并会逐渐升空、消散于空气之中,就好像一切的变化都可以被掩盖于青天白日之下。   但来源于低阶虫族体内天生对于自然的感知,令蜂知道眼下的安静不过是暂时,甚至这维持了许久的宁静将在不久后就会被彻底打破,届时天崩地裂、火海咆哮是必然的结果,只是……   蜂转头,复眼里倒映着全都是跨坐在星舰上的黑发虫母,那线条漂亮的苍白肩胛、脊背、腰腹,被黑色裤料包裹着的臀,修长微弯、充满了生命感的双腿,以及紧紧踩在金属壳上、有些绷红的脚趾。   蜂在记住虫母的模样——它以及它们都喜欢虫母所讲述的美好未来,就像是梦一般坐着星舰离开这颗星球,在星辰大海里赚着虫母似乎很喜欢的钱,然后去买一颗新的星球,反正虫母指哪儿它们就打哪儿,不用过多的思考,它们就是为虫母而活。   ——甘之如饴。   忽然,清亮的笑声唤醒了蜂。   “黄金,怎么还盯着我发呆呀?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当黑发青年收敛了周身那股荆棘似的气质后,他的眼神、他的笑容比那盛开的蔷薇还灿烂,唇红齿白,眉眼染着一种明媚的张扬,以及一种不服输的坚韧。   这样的美貌与相互杂糅的气质,很难不引起一些有特殊爱好的人觊觎,比起保护和宠爱,更有一部分人会放纵自己的恶意——去伤害其漂亮的羽毛,去强制其摆出勾人的姿态,去期待那双清亮的眼睛流出泪水……   但对于低阶虫族们来说,它们只奉行守护。   顾栖弯着眼眸,甩了甩发酸的手,“黄金,如果我以前在军校的时候能遇见你这样性格的男人,那我一定会爱上他的!”   蜂是什么样儿的性格呢?   于顾栖而言,蜂温柔,稳重,偶尔会有种像是大男孩似的调皮,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由内向外所散发出来的成熟劲儿、细致到极点的关怀,它以低阶虫族领头者的身份以及守护公主的骑士的身份照顾到了顾栖的点点滴滴。   如果不是物种的不同,顾栖敢肯定,蜂变成人后一定能够激发出很多人隐藏在心底的、某种细微的、对于成熟雄性的偏向,那是一种脱离了外形而生出的精神方面的满足感,而很多时候顾栖感觉蜂对待自己就像是在养着一个小孩儿。   当然,在蜂的眼里,自己可能就是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吧?   顾栖为自己过于奇怪的想象而轻笑一声,他将最后几个螺丝拧了进去,又扒拉着扫视过星舰的整个外壳,这才拍了拍手,一个跳跃正好被蜂默契地接在怀里,“走吧,不然时间太久就容易暴露了。”   每一次想到自己这漏洞百出的计划,顾栖就忍不住为高阶虫族的倨傲而鼓掌,当然他也猜测其中一部分或许与那位一直暗中帮助自己的虫族有关。但显然,这是一桩只能在暗中进行的计划,好在他们蒙骗过了另一位存在分歧的高阶虫族。   他和蜂从湖下洞窟原路返回,而被调整了参数的追踪蜂也在无声之中将水中嬉戏的虚影由真正的虫母替代,没有了水花的限制,镜头迅速对焦,整个传递而来的画面也趋向于更加清晰的状态。   回到山洞后天边的太阳也准备下班回家,忙了一天的顾栖筋骨疲惫,他伸着懒腰,山洞里有萤石和兰花早就准备好的食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低阶虫族从顾栖的身上学会了很多人类才需要掌握的技能,它们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像模像样,甚至能用巨大的虫肢夹着小巧的调味罐替肉干撒上顾栖喜欢的味道。   “辛苦了!”   像是之前一般,挨个地拥抱了每一只辛苦的低阶虫族,顾栖和这群大家伙们挤在一起,他们彼此之间越来越熟悉,就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眼前的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温馨,是一种真实的、可以亲脚抵达彼岸的简单幸福,也是顾栖最初想要得到的。   夜里,明媚了一整天的天气终究没能躲过雨水的魔爪,几乎是在彻底入夜的第一个小时起,山洞外便响起了熟悉的雨声,从最开始窸窸窣窣的针尖细雨,到后来哗啦直下、宛若瀑布倾倒的骤雨。整片冷杉木的丛林都变成了水中的魅影,卷着朦胧的雾气,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梦。   顾栖裹着白天新晒过的被子,那股暖洋洋的太阳味儿依旧存在,就好像他正搂着毛茸茸的蜂似的……   夜更深沉,藏身在山洞角落内的追踪蜂因为聚焦目标的安眠而缓缓进入了待机状态,此刻聚集为群的低阶虫族中忽然有一簇细密的绒毛动了动,随后几个影子慢吞吞地从山洞中挪了出来,它们迎着狂风骤雨,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下。   早已经熟睡的顾栖根本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情,等他听着雨水睡过一夜之后再醒来,刚睁眼就看到了放在自己脸侧的一束花。   应该是某些不知名野花的组合,配着褐绿色的叶子,几朵是小巧的白色,几朵是艳丽的红,还有几朵是显得有些金灿灿的黄。   每一只小野花的个头都不大,最大的也就顾栖拇指指甲盖大小,但它们的花茎和叶片却很完整,可想而知采花的主人是那么地小心翼翼,甚至还用拧成了麻绳似的蛛丝在花束下简单地系了一个结——应该是看过顾栖用蛛丝系腰带的模样,两种手法如出一辙,花茎都快被挤出了小蛮腰。   原本侧身躺着的顾栖眼睛亮晶晶地捞着花起身,轻薄的被子从肩头落了下来,苍白的肩胛和微粉的胸膛几乎比怀里的花束还夺目。他笑盈盈地看向不远处假装若无其事的蜂。   顾栖:“是谁送的花呀?”   蜂动了动翅膀,看似在安静地清理自己的虫腹上的绒毛,实际复眼上的小眼面早就盯着黑发虫母的全部举动了。   顾栖低头闻了闻,这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没有什么香味儿,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只在仔细嗅闻过后能分辨出浅浅的、潮湿的土腥气,可顾栖这一刻却觉得它们比军校后花园栽种的玫瑰还漂亮。   黑色的发丝落在了修长如天鹅颈一般的脖颈上,喉结微动,被花束挡在了后侧。青年缓慢且堪称虔诚地吻了吻娇嫩的花蕊,唇边沾着破碎的露珠,鲜活地好像是一副刚出炉的油画美人。   他笑吟吟地伸着手臂搂住蜂的围脖,打趣道:“这么浪漫?等你变成了人,肯定叫很多小姑娘、小伙子心动。”   顾栖已经不止一次想象过变成人的蜂会是什么样——性格温和稳重?行为细致有礼?像是儒雅的成熟绅士?   虽然想象的次数有很多很多,但顾栖却很难真正地在脑海中描画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他想,或许因为习惯了蜂毛乎乎的样子吧……   将花束小心地摆在了石桌上,顾栖灵活地从石榴身上跳下来,换衣服、穿裤子,根本不在意可能被追踪蜂看到——毕竟他就算是担了虫母的身份,可究其根本还是男人,以前住军校的时候没少和其他男性alpha、beta一起洗公共澡堂,甚至还因为矛盾只围着浴巾打过架。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一众闹事的alpha被教官训斥、只围浴巾在走廊里罚站,而顾栖凭借着beta天生清瘦的身形,直接钻窗户回宿舍了,没有一次被逮着过。   想到自己以前的“丰功伟绩”,正拉着裤脚的青年咧了咧嘴,接过蜂递来的外套穿身上后,又靠着蜂低头嗅了嗅,“刚刚就想说你身上有股味儿……”   苍白的手指夹着蜂的绒毛,黑发虫母压低声音半威胁道:“黄金,老实交代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干什么了?怎么有股这么奇怪的味道……”   一瞬间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汇,心底估算着这颗星球上大概季节的顾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格外微妙的表情,声音被压得更低了,“黄金啊,你是不是、是不是发情了?”   啪!   顾栖被透明的长翅狠狠拍了一下屁股,不疼,但意外地响且羞人。青年搓了搓藏在发丝下偷偷红了的耳朵,转而恶狠狠地揪住蜂的虫翅,“胆子大了,还敢打我?”   虽说此刻顾栖看起来像是能和蜂打起来,但他手下却格外小心,视线划过翅尖之前因为烫伤残留的痕迹——只剩很浅的一层焦黑了,再过些时日,定能褪得一干二净。   顾栖伸手摸了摸那处因为他才受伤的部位,低声道:“黄金,真的很感谢你。”   他端水大师似的摸过了每一只低阶虫族,道:“走吧,继续玩水去了!”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   时间快速却也缓慢地度过着,有时候顾栖觉得能离开的那天到来的太慢,有时候他又害怕星舰的修复赶不上最后的契机……   于顾栖而言,他恨不得能将每天“玩水”的时间掰开成两份用,但因为追踪蜂只盯着他,所以顾栖的行为不敢太放肆,每回都借助低阶虫族们的掩护游到另一边修缮星舰;时间赶任务重,好在修理的速度比较快,算是很大超乎了顾栖的心理预期。   于高阶虫族而言,陆斯恩因为心里那点怪异的别扭,干脆将更多的心神投入到中央星的各项事务安排上。他悉知新一任的虫母依旧和人类之间似乎有着不可磨灭的关系,但这一次的提前知晓也让他做了很多准备。不论如何,陆斯恩是铁了心思要将虫母留在虫族、留在整个因塞特星域最富庶、繁华的中央星上。   不过这样的想法仅限于陆斯恩。艾薇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但也聪明地不会与陆斯恩对着干,于是每一次两人遇在一起,都有种奇怪拧巴的针锋相对感。   至于一开始杀意最甚的安格斯倒是变成了围观的咸鱼,他的日常除了悄悄一个人对着镜子摆弄自己腰椎后的血翅,就是抱着联络器盯着黑发虫母瞧。   也不知道最初说绝对不会对虫母手软的人是谁?现在整个猩红星舰上的虫族都在私底下谈论他们的老大已经成为虫母的头号粉丝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看,看完后给虫母准备的全部物资都要亲自过目,甚至还经常夹带私货。   就比如今天——   又是从“垃圾堆”里淘到新物资的一天,顾栖盘腿坐在山洞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   说是匕首也不太正确,他手里的东西硬要说来只能算是模型,连刀刃都没有开过,甚至为了仿制出其原型刀刃上的光泽,模型选用了一种很脆的材质,外观好看,但与硬度超过8的矿石相对,碎的一定是这把匕首。   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摆在收藏柜中的精致匕首摆件,可对于顾栖来说,他恰好认得这把匕首仿制的原件——阿琉斯匕首。   “阿琉斯”一词同样来源于《柯尔刻的密语》,是属于传说物种龙鲸的语言,在书中被翻译为“龙鲸洗澡的地方”,且传说中,所有龙鲸洗澡的地方都会被称为阿琉斯之海。   而在千万年后的人类文明中,逐渐成为星际时代一大强盛力量的人类发现了一处曾被命名为“索亚星海”的矿源,那里生产有一种蓝紫色的浅色矿石,通体清透,像是永恒流动着的海水,每一分每一秒矿石内部都在开着一场盛大的生命之宴。   在经过各种特征、描述的对照后,人类逐渐确定索亚星海就是《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所存在的“阿琉斯之海”,于是原本不可触摸的神性幻想物种终于有了轻微落地的感觉,同时这样未知却又朦胧的存在燃起了整整几个时代人类的追寻。   显然,人类的探索除了那本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堪称史诗之作的《柯尔刻的密语》和索亚星海之外,再无别的发现。   于是最初涌动的好奇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压了下去,至于索亚星海也成为了整个蒙玛帝国内最珍惜、昂贵的矿源之一。   索亚星海中产出的每一颗阿琉斯矿石都被赋予了一切坚硬且锋利的优点,是制作刀具最好的材料,但当人类发现整个星域内只有这一片索亚星海后,阿琉斯制品的价格瞬间一夜暴涨,成为了可望不可即的天价之物。   顾栖还记得自己当年看过圣浮里亚星第一拍卖行的宣传册,被作为压轴的就是一把刀刃不超过10厘米的阿琉斯军刃,起价500万金币,但最终的成交价可以达到八位数甚至更高……   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模型的刀尖,当初第一眼见看封皮上的阿琉斯军刃时,顾栖就差点儿对其一见钟情,不过碍于囊中羞涩,就是卖了他自己都换不来一把刀——不对,或许是换得来。   但顾栖不想被当成随叫随到的金丝雀养在笼子里,他不仅拒绝了,还把那位调笑着让他张开腿的蠢货打了一顿。   好久没想到以前回忆的黑发青年把手里堪称精品的模型放在一边,他也不知道那群盯着他的高阶虫族现在又是什么作态,但只要不影响他修缮星舰,什么都好说。   毕竟现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带着低阶虫族们离开这颗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星球。   离开,才是一切的开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逝去,当第九天到来的时候,意外比计划惊现地更加迅速——甚至剩下的时间都来不及测试星舰是否完全可以运行。   突然降临的变化是从午夜开始的,连续了数日的雨水终于散开给了月亮喘息的空间,但显然这样的骤变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惨烈的,整片大地都开始颤动:最开始只是细微的摇晃,随着时间的推移,摇晃剧烈,甚至在地面、山体上生出了手指粗细的裂缝。   从前几天开始就陷入焦虑状态的低阶虫族们很好地给顾栖做了警示,于是当地面有轻微晃动的瞬间,黑发虫母动作敏捷地从石榴的腹部翻身而起,他顾不上外套就被蜂抱着看向洞口的远方——原本冒着烟气的山头隐约泛着红光,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彻底爆发了。   惊天动地的赤红岩浆喷涌而出,黑红的烟雾连绵不断,相连接着的山口接二连三地发出爆炸,瞬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那一刻,顾栖只能看到满目的鲜红,和隔着冷杉木丛林都能感知到的炽热。   逢魔时刻,正式开始。 第24章 死亡与守护   死亡的花蕾悄悄盛开, 为神明铺出一条染血的荆棘之路。   *   “黄金,快点, 我们需要赶紧去星舰那里!”   剧烈晃动的大地立马惊起石壁上向下掉落的石块, 顾栖和低阶虫族们狼狈闪躲,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山洞。他被蜂拦腰抱在怀里,嗡鸣的虫翅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振动着, 一边灵活地躲开崩裂的石块、一边护着怀中的虫母往空地飞。   “海蓝, 小心头上!”   几乎是在顾栖出声的瞬间,在赤红色天空下显得色调格外鲜艳的蓝摩尔福蝶蝶翅一闪, 以一种极为惊险的动作滑身至另一侧,巨大的石块几乎是擦着其蝶翅翅边砸在地上,瞬间惊出一片烟尘。   顾栖的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 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一只低阶虫族在这场天灾中遭遇危险……   这颗星球的生命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走到了尽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变, 整块天空都浮现出一种不祥的赤红, 万里不见云层, 只有火山口喷发熔岩时溢出的浓烟。   此刻流动的空气受热膨胀发生了强烈的对流,于是狂风也瞬间被酝酿着出现, 那些水蒸气凝结成雨、高温物质在空中肆虐;顷刻间, 当空生响,银白、边缘泛着蓝紫色的雷电骤然而降, 几乎要撕裂整片天空。   鸟雀惊飞、动物乱窜。   自丛林中快速跑出来的猛兽飞禽成了阻挡低阶虫族们去往湖边的第一道屏障,平日里罕见的巨鸟疯狂地展翅横挡在空中、几乎有一个小山头那么高壮的不知名野兽顶着锋利的角冲了出来,它们因为受惊而横冲直撞,有些甚至直直瞄准着小虫母的方向——黑发青年的周围被低阶虫族们保出了一片相对安全的空地。   ——嗡嗡嗡。   尖锐而短促的嗡鸣声自蜂的身上响起, 它紧紧抱着顾栖闪躲着一切, 但却因为天空中随时可能掉落下来的熔岩、碎石而不能飞得太高。   黑发青年几乎是静默地搂着蜂的围脖, 他的后腰被蜂巨大有力的虫肢禁锢地生疼,感觉几乎要勒到肉里,但他没有任何的抱怨,只是满目担忧地望向不远处橘红光幕之下的末日之象。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到现在,他的心脏一直抽痛着,就好即将发生什么无法改变的灾祸……   铺天盖地的火海之下,那些涌动的岩浆比顾栖所想象的还要夸张和糟糕,或许是因为这颗星球上相互连接、相通的火山太多了,以至于在一座山爆发后,所有的、顾栖所能肉眼可见的山均被带入了相同的境况。   赤红、中心冒着橘黄色微光的热流因为山体的高度和角度流速极快,空中满是因为巨大压力而喷涌出来的火山灰、火山碎石……又是一次闪躲,顾栖眼睁睁地看到那块砸下来的崩碎石块砸死了一只惊恐的野兔。   血肉横飞,只在瞬间。   躁动的野生物流冲散了低阶虫族们,但它们就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总是以虫母的安危和目标为准,即便各自分散到几处,也依旧坚守着骑士的职责,用尽一切方法替怀抱着虫母的蜂开着路。   于是当一只巨型丛林野牛撞开挡在身前的巨木、猛然出现在顾栖惊恐的视线中时,同样巨型的天鹅绒蚂蚁从另一侧顶了出来,那不相上下的体型轰然相撞,摇摇欲坠的巨木也在瞬间惊动的烟尘以及又一次飞来的火山熔岩下“轰隆”一声砸了下来。   “——石榴!”   虫族的血液是什么颜色的?   那顾栖一定会回答是红色的。   是鲜红的,红到刺目的,红到能侵染整个世界的颜色。   野牛尖锐的角撕裂了石榴的虫腹,原本柔顺、天天被顾栖当作是床的皮毛杂乱一片,被黏腻、温热的血液糊成一团,它整个饱满的虫腹都瘪了下去,一边是顶破外壳的野牛角,另一边是横压下的巨木,甚至那连接着胸与腹的位置都被飞溅的岩溶灼烧着。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当顾栖想要尖叫着去把石榴拉起来时,他已经被蜂按着脑袋继续往远处逃离了。   他在烟尘中喊着“石榴”的名字,可蜂没有停,也不能停。于是顾栖只能看着,他看着天鹅绒蚂蚁那对尖尖的小触角逐渐耷拉,机械感的巨大复眼也逐渐暗淡无光……喷涌的熔岩还在继续着,还不等顾栖再看一眼,数块石块夹着灰沙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从火山口迸射而出,像是被倾倒下来的垃圾,彻底淹埋了石榴的身形。   低阶虫族再怎么强大,也抵不过大自然诞下的天灾。   勇士的墓早已被火海淹没,可顾栖还记得石榴的温度、记得石榴毛茸茸的虫腹、也记得石榴陪他一起躺在湖岸上晒太阳的悠闲午后。   那些回忆还未曾褪色,但另一位主人公却彻底消失在了那片滚烫的土地之下……   因为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被喷涌而出的火山灰,顾栖的脸也早已经变成了花猫的模样。当他毫无所觉流出泪水的时候,那些烟尘与晶莹混合,掠过下巴,落在了成窝的锁骨里。   无声无息的哭,上一次是为演戏,而这一次却是无法抑制的悲。   顾栖悄悄地将脑袋埋在了蜂的围脖里,当泪水打湿绒毛的同时,他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神明再看他、看它们一眼,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地度过这场灾难……   但神明似乎也被喷涌的火山隔绝了信号,不曾收到来自信徒的请求。   远方,山体上生着的裂隙进一步扩大,最初是手指的宽度,但只在几十秒内,宽度成倍地增加,即使隔着数百米,都能看到如断口、疮疤一般交错纵横在较为平缓的山体之上。绵延数十公里的裂隙如串珠状分布,滚烫的熔岩顺着裂隙冒出,它们在有坡度的山体上流动着,像张牙舞爪的恶魔追捕着山下逃窜的一切生物。   那是满山的火海,像是熔岩构成的巨型瀑布。   漫天黑沉沉的烟气在氤氲着,一切的生物上都落着一层火山灰,大张旗鼓的岩浆奔腾着从黑色岩石下的缝隙中溢了出来,它们快速流动着,炽热蔓延过半山腰,逐渐涌入了蓝绿色的冷杉木丛中。“滋滋”的炙烤声不绝于耳,那新生的草芽、嫩枝在红色的河流之下化为灰烬,顷刻间便失去了生命。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精贵。   一路上,顾栖已经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低阶虫族还有谁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用的累赘,藏在蜂的怀里,只能睁着眼、掐着喉咙看一只又一只的低阶虫族为自己开出一条道。   长相狰狞却格外害羞的大蜘蛛挡住了从山林里冲出来、正发着疯的巨熊,漂亮地像是玉雕般地兰花螳螂扛起了唯一通向湖边却骤然倒落挡住通道的巨木……   于是一路走,伙伴一路的少,每一次抬头回望的时候,顾栖总能看到熟悉的影子挡开着什么、扛起了什么,而他则被蜂抱着畅通无阻,曾经短短十来分钟的路程却变成了最难熬的折磨。   穿过四处飘着火山灰的冷杉木丛林,受环境的限制,蜂只能小心地悬在地面上十几厘米的低空中穿梭,身后数量越来越少的低阶虫族们跟随着,顾栖终于在熟悉的灌木丛后看到了女神遗落在这里的梳妆镜。   那片湖下是洞窟,洞窟的另一侧是秘密基地、是断崖,当顾栖随着低阶虫族们从它们所开拓的另一条路穿越过去时,却发那火山通道原来早就藏身于断崖的另一侧,此刻正从那巴掌大的裂隙中冒着滚烫的流体。   他们赶来的速度不慢,但熔岩的速度却很快,发红的基性热液从微微拱起的小坡而下,目标正是基本完成修理的小型星舰。   “等——”   话音未落,萤石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把熔岩与星舰隔开,炽热的流体被虫身阻隔,呲啦的烧灼声几乎刺激地顾栖大脑发麻。   他闻到了焦味儿,他看到萤石一闪一闪的虫腹在痛苦的痉挛着,然后他被蜂一把推到了星舰里,急促的嗡鸣声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警钟,一刻不停地敲击、震慑着他的神经。   黑发青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里走,膝盖上、手肘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了擦伤,还有被炽热灼伤的痕迹,疼痛在这一刻远去,顾栖踉跄又狼狈地钻进主控制室,灰扑扑的手指摸上箱体内的电源控制器。   他满头是汗地跪坐在主控制内连接电源,那些经历过多次损毁的零件远远达不到需求的灵敏度,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火山开始剧烈活动,山口的烟气浓烈到无法呼吸,整个丛林中的动物们都陷入了混乱,而顾栖能做的仅仅是克制忍不住发颤的手,将电路板上的电线一一对应,然后祈祷整个小型星舰能够更快一些运转。   可是他太难受了,身体上被火星燎伤的痕迹在泛着痛意,漫上整颗心脏的窒息感几乎叫顾栖连小巧的螺丝刀都拿不动……他的手腕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抖着,整条手臂布满血痕,这是他在火山喷发那一刻逃生所留下的印记。   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需要夹着烟灰味儿的氧气来供给自己那快要僵持的大脑。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抬头的小虫母正好对上了主控制室一侧略覆着一层黑灰的玻璃:   断崖上的裂隙又扩大了,小范围的爆炸和轰鸣在过于近的距离中变成了难以抵挡的危险,漂亮的蓝摩尔福蝶在察觉到危险后毫不犹豫地用翅膀抵挡在星舰之前,因为它知道,虫母在乎这块有着铁甲的大家伙,最重要的是——它们保护着的虫母还在里面。   喷涌出来的炽热液体、飞溅的碎石块狠狠地砸在了海蓝的身上,顾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低阶虫族们的悲鸣。   嘈嘈切切的,那对蓝得像是宝石、像是天空一样的大翅膀瞬间被红色点燃,随后是蔓延速度极快的烧灼。喷涌的岩浆势如破竹,一路从海蓝的翅膀边缘开始燃起,甚至都不等顾栖反应过来,他眼前相处了数月的伙伴就已经半身被烫得焦黑,长翅破碎漏着风声,半立起来的触角只剩下末端……   巨大的蓝摩尔福蝶疼到整个躯干都在打颤,但它依旧毫不犹豫地挡在星舰之前,透过蒙上一层火山灰的玻璃与跪坐在地上的虫母对视。   热浪袭来,只剩半截身子的蓝摩尔福蝶在顾栖的面前化成了灰烬,它以死亡终结了几秒中溢出的熔岩,但这并非结束,当裂隙再一次冲着星舰和顾栖涌动热液时,另一只低阶虫族冲了过来,再一次用自己巨大的身体挡住了一切热流……   眼前的玻璃被黄金用虫翅轻轻挡住,敲击在上面的咚咚声唤回了顾栖的心智。短暂的几秒钟之内,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伙伴被岩浆吞没却毫无反抗之力,而自己能做的却仅仅是继续手下的工作。   ——啪嗒、啪嗒。   几滴泪水顺着顾栖染着污迹的侧脸滑落,他忍着呜咽,整个嗓子干到发涩,像是从食道到胸腔被塞满了尖锐的碎石块,那些棱角戳地他咽喉发痛,说不出一句话来。   ——快点、再快点!   手指因为大力地抓握而导致整个指尖浮现苍白,螺丝刀在顾栖的掌心烙印出紫红的痕迹,他甚至连汗水落在手背上都来不及擦。   整个空气里都热度越来越强,浑浊的空气满是烟熏火燎,顾栖小心地将深红色的线连接在露着黄色端口的位置,中途来不及喘气,便又挑动了一根蓝色的线继续找着正确的接口。   藏在这艘星舰内部留存的能源有限,因此为了保证它们的用量足以离开这颗星球,在这之前顾栖从来不敢提前连接电源。但他始终预料不到,这场危险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猛烈,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危险远远超乎了他预估的可能。   在顾栖低头忙乱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原本围在小型星舰周围的低阶虫族越来越少——   曾被顾栖夸奖过绒毛绵软、只比石榴差一点点的白雪舟蛾侧身紧紧抓着地面,粗壮的虫肢已经深深陷入了土壤,毛乎乎的翅用劲儿撑着,形成了一道纯白染灰的墙壁;在它的身边的是颜色绚丽、充满了艺术感的毕加索球盾蝽,有着玫瑰色后翅的玫瑰绡眼蝶,整个外壳流光溢彩、恍若宝石的甲虫……   还在的低阶虫族们围成一圈,它们在岩浆即将来临之际用自己的躯干替虫母铸成了一道名为“守护”的防护墙。   灼烧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断,庞大且流速超出预料的熔岩很快就从断崖处的裂隙一路蔓延至此。不远处的湖水像是防线,但也被炙烤地冒出滚滚气泡,依旧捱不过整颗星球上所有火山一起发怒的威力。   滚烫、鲜红的热流淌过了焦黑的土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火海烈烈,一点一点地向虫母所在的位置包围。   围成圈的低阶虫族们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拥,虽然过去它们是会为了虫母的一个夸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而打架的幼稚鬼,可到了危机时刻,它们也同样可以为了虫母而站在最前方。   ——嗡嗡嗡。   蜂的振翅声暂时隔绝了低阶虫族们被灼烧的动静,黄金隔着主控制室前的玻璃,用整个身体挡住了黑发青年透过玻璃所能看到的一切视野,直到对方终于抹开额间的汗水,发出一声轻呼。   蜂看到它所追随的青年做出了一个口型:成功了。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小型星舰从主控制室开始亮起了一串浅蓝色的灯,那些蜂看不懂的数据出现在光屏上,一闪一闪,就像是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顾栖看了看面前的光屏,正闪烁着的代码是他曾经在军校学习时熟记于心的内容,那么地清晰,却也那么地冰冷无力,将他好不容易连接好电源后的快乐瞬间冻结成冰。黑发青年抬头,又看向蜂,可堵在嗓子眼里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他能说什么呢?插入了中央控制盘的第一次启动后,他才知道这是适用于双人飞行器的控制盘,所以只能坐他一人外加一只虫族?说努力了几个月的成果其实根本救不了任何一个低阶虫族?说如果不是因为先前那一个中央控制盘的损坏,他原本是可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的……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败了……   莫名的,顾栖眼底又开始变得潮湿,当他站起来看到了蜂用身体挡在另一侧的场景后,忽然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极大的悲鸣:“呜不——”   嘶哑的、窒息的、刺痛的、难过的。   破碎闪烁着微光的鳞粉飞荡在空中与火山灰融为一体,被烧焦的绒毛因风而飘动,焦黑的触角已经化为灰烬……   生理、心理上的痛苦同时蔓延,顾栖甚至觉得自己的整个胃开始痉挛,皮肉震颤,烧焦的味道充斥在整个鼻腔内部,他开始觉得恶心、开始干呕、开始捂住腹部忍受着耳鸣与头痛。   在蜂的背后,那些焦黑的、努力挡住岩浆侵袭的身影是那么地熟悉,其中任何一个大家伙,顾栖就算是闭着眼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通体雪白、是唯一一个喜欢洗澡、泡澡、享受虫母牌SPA的雪花;天生带有狂野艺术气息、喜欢和石榴一起晒太阳的罂粟;前翅透明、有后翅灿烂如玫瑰般的云母;在太阳下能闪烁出五光十色、喜欢托着小虫母疯跑的磷石……   低阶虫族也有它们自己的美,庞大的身躯、有力的硬甲、漂亮的虫翅、富有机械感的外形……可此刻,它们变成连为一片的焦黑,顾栖甚至需要盯着看好几眼才能分辨出谁是谁。   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前不久还在思考飞行器上可以带走谁,此刻却发现只剩下他和蜂了……   猛然之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栖从侧面的舱门扑向守在他身侧的蜂,几乎是哀求,“黄金,你会和我离开的吧?”   是沉默,小型星舰不远处的岩浆继续靠近着,整个空间里除了热流烧灼土地,竟是听不到虫翅的蜂鸣。在以往的每一次交流中,顾栖和蜂之间有着默认的规定——蜂虫翅上蜂鸣的频率,将代表它的答案。   急促的嗡鸣是拒绝,平缓的嗡鸣是应允。   “黄金?你什么意思?”   ——嗡嗡嗡。   顾栖心下一松,他眼角还夹着泪水,只慌慌忙忙地用手背蹭了蹭,声音还有些发涩,结结巴巴道:“别、别动……我、我现在就发动星舰,黄金你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就好……千万别乱跑了……别动啊……”慌忙到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回应他的是虫翅落在肩头的轻拍,温和轻缓,是应允、是安慰。   顾栖吸了吸鼻子,他忍着目光想要落在不远处那座焦黑“城墙”的冲动,只专注眼前——他不能连蜂都带不走,他必须把蜂带走。   飞行器启动了,用于升空的能量在一点一点填补着,可流动的岩浆却欲来越近,顾栖甚至能感受到那更加炽热的空气。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喃喃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上67%的加载进度条。   ——轰隆隆。   又一道蓄力的裂隙中发生了小范围的爆炸,烟灰色的石块夹着通红的岩浆被喷了出来,空气热到滚烫,若是站在宇宙里看,足以清晰地看到整个062号星球上被一片红褐色覆盖,那几乎遍布全球的火山在短暂的两个小时中陆续喷发,炽热的气流自地面涌出,同时也牵动了星球板块之间的地震。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毁灭,正如顾栖一开始猜想的那样,当062号星球上的火山准备活动开始,也就意味着这颗星球命不久矣。   地震、飓风、暴雨、雷电、火海。   顾栖的眼角被那股滚烫的气流炙烤地发疼,眼泪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动着,他死死盯着加载进度条,心脏随着每一次增加的数字都一起剧烈跳动着。   70%、74%、81%、90%……   快点!再快一点!最后五个数!   顾栖咬着下唇,早已经被印出了齿痕,当进度条到100%的时候,他顾不上摸眼泪,正准备叫蜂进来,却看到那到被烫得毛发焦黑的庞大身躯猛然从底部扛起了小型星舰。   “等等——黄金!黄金你要干什么?”   “别动,求求你上来吧!我求你了,黄金……”   “黄金,求你了……”   “别又留下我一个啊……”   顾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那么地尖锐刺耳,几乎到了扯着嗓子尖叫的地步,他半截身子扒在舱门口,试图伸手勾住黄金的虫翅。   苍白带着细小划痕的手指轻轻地从染着焦黑的虫翅边缘划过,只差短短的一厘米,然后小型星舰被蜂以一种不正常的力量被从熔岩蔓延的断崖口推了出去,加载的能源动力破空而鸣,舱门因为升空而自动闭合,顾栖也被冲力砸到了另一边的软座上。   他顾不得后腰被撞地生疼的皮肤,连滚带爬地扒在灰蒙蒙的玻璃上朝下看——那道金棕色的身影早就半身焦黑,虫翅残破,下半身被炽热的熔岩吞没……当顾栖的眼泪砸在手背上时,整个断崖都瞬间被热流吞没,火海咆哮,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唯一飞向自由的却只有顾栖一人。   独自的,就是像是他诞生之时孤寂地藏于虫卵之中,此刻他呆坐于闪烁着蓝光的星舰内部,灯火通明、身无陪伴,耳边只能听到爆炸的轰鸣和星舰穿越云层的摩擦。   某一刻他甚至想要求助于那些窥视着的高阶虫族,可当他用精神力寻找追踪蜂时,却发现一切的联系都断了……   在荒芜的、飘着灰黑、满是烟尘的空中,似乎有什么模模糊糊的声音响彻在顾栖的脑海中——   【Ai……GuQi……】   小型星舰从062号星球喷涌的火山灰气流中逐渐飞离,那些夸张的烟雾迷散在整颗星球之上,当星舰那宛若彗星尾巴的痕迹刚刚消散于空中时,整颗062号星球骤然发出巨响,爆炸的热浪再一次将小型星舰推离,巨大的力量使之翻滚着离开了因塞特星域的最西部,一头栽进了另一片虚幻的陌生星域。   星空浩瀚,万籁寂静。   那艘远离了因塞特星域的小型星舰缓慢而孤零零地飘荡在宇宙尘埃之间,宛若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幼鸟,迷茫无助。   然后,逐渐远去。   将时间倒回在062号星球上火山爆发前的五分钟——   高阶虫族所在的星舰上一片安静,主控制室内值班的虫族揉着脑袋颇有些昏昏欲睡,原本一直锁定在天鹅绒蚂蚁腹部的屏幕忽然一闪,随后整个画面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就像是老旧碟片在播放过程中的卡顿,还时不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值班的虫族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赶紧坐到操控台上,光屏上是密密麻麻的莹蓝色代码,灵活的手指哒哒按压在键盘上努力调整着后台数据。只是五分钟后,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干脆按下了主控室内的紧急呼叫铃。   刺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星舰,不一会儿,一众虫族以及肩头披着睡袍的艾薇匆匆赶来。   “怎么了?”艾薇是一路小跑来的,脚上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那虫族立马道:“大人,追踪蜂受到了某种磁场和冲击的影响,现在画面溃散,无法捕捉到虫母殿下。”   “磁场?怎么会突然出现磁场的改变?”艾薇脸色一变,她立马坐到另一边的控制台上,开始着手调整颗062号星球的俯瞰图。   其他虫族下属也们都坐到工作位上,试图解决这一刻的问题。   忽然,一位站在电子屏前的女性虫族发出的呢喃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是什么?”   “什么?”   艾薇扭头看去,悬挂于整个主控制室中央巨大的光屏上正显示着062号星球的全景,只是在其正面靠近圆心三分之二的位置上,某种正在活动的红色以极快的速度从一个微小到难以被视力捕捉到小点开始扩散。   最开始只是一个点,然后短短几秒、甚至连艾薇的一次呼吸都没有完成,整个星球的不同位置上又出现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红点,紧接着所有的红色都不受限制地扩散,原本代表着丛林的绿色、陆地的褐色顷刻间被橙红淹没,同一时间艾薇也尖着嗓子喊出了答案——“是火山爆发!”   与此同时,一股浩大的、近乎无边无际的悲伤从心底袭来,来自虫母的哭泣在整个精神力链接中哀鸣,久久不息,所有的虫族都能感受的到,那股撕裂般的痛苦像是海啸一般,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几乎叫人无法呼吸。   那一瞬间经历过无数岁月的艾薇甚至开始慌了,她着急地叫下属们准备靠近062号星球救人,还不等她下完命令,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原本还在自己星舰内的陆斯恩和安格斯都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陆斯恩压抑着语气,眉头紧皱,目光落在屏幕上后更加冷凝,“火山……”   整颗星球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热流覆盖着,就像是说好地一样,星球末日、火山咆哮、地震频发,从屏幕上甚至可以看到飘荡在星空中的062号星球上从最初的红点,逐渐被厚重的黑灰色覆盖,丛林、陆地、海洋,那些原本的鲜活颜色都在褪去、消亡……   原本还有模糊画面的追踪蜂彻底失灵,链接着的视频在几秒钟的闪烁后,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   “救人啊……”   艾薇喃喃着,她咬着唇,眼底泛出一种潮湿的红,周身几乎被一种颓败覆盖。她想立马就下去寻找虫母,可理智又清晰地告诉她现在下去,不仅找不到虫母,还会让自己的下属损失惨重。   他们是虫族,虽然有着发展迅速的高科技,有着星舰、飞行器,可当这些金属制品遇见了大自然降下的巨大天灾后,一切都是无用功。   整颗星球上一齐喷发的熔岩、胡乱飞溅的火山碎屑几乎叫他们无法落地,而那些迅速蔓延的厚重火山灰又成了另一种阻碍的屏障,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062号星球在自己的眼前进入末日,毫无回天之力……   “怎么会这样……”安格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弥漫在整个精神力内部的哀鸣还在,他甚至能感受到虫母紧缩的心脏和沙哑到无法发声的喉咙。他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之前不知道有这么多火山呢……”   是啊,为什么呢?   这一刻,这个问题同时浮现在几位高阶虫族的脑海里,他们回忆着自己的行为,最后却发现忽略了这个问题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最初凛然的杀意,因为他们不在意的忽视,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倨傲。   陆斯恩缓缓抬手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久久不散的悲伤戛然而止,突然的就像是被打断的钢琴曲。那一瞬间他整个大脑都变得空白、思维呆滞,下一刻便被艾薇狠狠一拳砸在了侧脸。   疼痛唤回了陆斯恩的心智,整个主控制室安静到只剩下心跳声,其余的虫族下属们低着头、红着眼,不敢置信地在方才剧烈的悲戚之下寻找可能存在的联系……但他们毫无所获。   不只是陆斯恩,所有的虫族都感受到了那种瞬间断开的空白。   “你满意了吗?”艾薇在愤怒,可这一瞬间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愤怒该对向谁——   是一直没有注意甚至是忽略了062号星球实况的自己、是派人悄无声息毁了中央控制盘的陆斯恩、是一直都混不在意的安格斯、还所有的忽略了最根本问题的人……她怨不了任何人,因为他们都有错,他们每一个人都犯了错……   心脏被紧紧攥到生疼的艾薇抱着手臂缓缓蹲下身。这种仿佛被全世界都抛弃的感觉让她尝到了久违的、像是兄长重伤一般的苦楚,锥心刺骨的痛也从那些模糊的记忆中跳跃而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经过似的……   安格斯愣神在原地,他在脑海里捕捉着过往时常可以感受到、甚至是被他嫌弃的心音,可什么都没有,安静地就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他堪堪回神,看到了蹲在地上、目光呆滞的艾薇,看到了静立一侧、发丝凌乱的陆斯恩。   他道:“等熔岩停止后,去找找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艾薇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泛红的眼底暴露了她心底的脆弱,就像是活生生地从心脏剜出了一块肉似的。   主控制室内的人逐渐散去,安格斯回了自己的星舰,艾薇抱着手臂冷冷盯着远方已经被厚重火山灰覆盖的062号星球,而陆斯恩则依旧立在原地。直到很久以后,他喃喃道:“错了吗……”   艾薇冷笑一声,“没错吗?”   当然错了,因为这个错误,他们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虫母。   熟悉清亮的声音消散在整个宇宙之内,连带着所有的感官都一一飞离,彻底散于繁星之下……   数万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的中央星上,原本行走在街道、建筑、各个位置的虫族们忽然都站定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短促且转瞬即逝的悲鸣自大脑中滑过,跨过了那无法用长度丈量的宇宙,于是他们只能接收到一种断续的难过,无法捉住,无奈任由其消失。   一位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还顶着额头上稚嫩的淡青色触角,她的眼底浮现出潮湿,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嗒”地掉在了路面上。她拉了拉身侧母亲的手腕,小声道:“妈妈,为什么……我好难过呀。”   “妈妈……也很难过。”女孩的母亲缓缓蹲下,她搂住了自己的女儿,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链,一个劲儿落着,那种空茫的悲伤一闪而过,却留下了久久不散的后遗症。   女孩的侧脸压在母亲的颈侧,她带着哭腔道:“我觉得好难受,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最喜欢的糖果没了、喜欢的人偶没了、连爸爸妈妈也没了……所有的人都不要我了……”   “没事的,我们都在,糖果、人偶、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   年轻的母亲任由泪水落下,她知道,他们还拥有着一切,但链接着这道精神力的虫母却失去了一切。她喃喃道:“爸爸妈妈永远都在的……”   她由衷地希望、也祝愿着,一切安好。   为虫母而祈祷。   同一时刻,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郊区被重兵把守的罗辛哈白塔之内——   塔内阴影缭乱,高塔之上穿堂风掠过,暗色调的纱帘在迎着星光的露台上摇曳,忽然立在屋内的人影剧烈一颤,麦色的大掌紧紧握住了精致的栏杆,青筋暴起,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流动着……   下一刻——   噗。   一口深红的血洒在了雪白的绒毛地毯上,似乎还有细碎星光似的金箔在闪烁着。男人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微翘的唇峰上血迹斑斑,像是一副破损的油画,充满了时光感。   他看向繁星满布的天空,缓缓走向露台,脚步格外沉稳;而在他的背后有一道影子闪过,像是某种可怖的巨大生物。   放在床头的联络器闪了闪,男人微微偏头,指尖轻动,联络器便飞到了他的手里。屏幕被点开,在看过言简意赅的讯息后,他的手搭在了冰冷的雕花栏杆之上,外面星空正盛,一如多年前那般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冰冷,寂静。   圣浮里亚星上的凉风撩动男人披在身后的深红色长卷发,细碎的金箔闪动在发尾,隐约可在其深邃的五官轮廓下看见一只金灿灿的眼瞳。   他声音低沉微哑,醇厚如人间最香的酒,“快点吧,我要等不及了……” 第25章 自由之盾   信徒交付自己的灵魂, 神明送出了永恒的爱意。   *   虫族的星舰穿越过气层,整个062号星球灰蒙蒙一片, 厚重的火山灰覆盖了一切, 当陆斯恩等人戴着防护面罩踩在地上时,立马惊起了一片烟尘。   所望之处,满目疮痍。   所视一切, 皆为废土。   脚下的火山灰几乎有三指那么厚, 每一脚下去,都不能一次性彻底地踩到地表。   星舰上的虫族百分之九十都下来进行搜寻了, 他们背着沉重的设备,探照灯亮在不见天日的星球上,到处都是灰雾, 可见度低到可怕,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什么, 难度近乎比登天还困难。   但即便如此, 在这一路上, 没有任何一只虫族喊累、抱怨。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低头寻找着,试图在虫母曾经活动过的范围内找到一点点有用的线索。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虫母的追随, 更是源自于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愧疚——明明有着超前的科技技术, 可他们只是一心沉浸在虫母出现的喜悦之中,谁都不曾注意到星球上悄然发生的变化, 这才令新生不久的虫母一直都置身于危险之下,而这般情绪更盛的则是陆斯恩……   银白色直长发的高阶虫族缓步走到了那座坍塌的山洞前,脑海中回放着近日所经历的一切。   是他派人毁了那艘星舰上的中央控制盘,毁掉了小虫母可以逃离这颗星球的唯一希望, 他的行为似乎与最初想要杀死虫母的意志没有任何的差别……陆斯恩甚至忍不住问自己:你到底干了什么?   哒哒哒。   脚步声靠近, 无需回头, 陆斯恩也认得出来,是艾薇和安格斯。   “这场火山爆发,是我没有想到的……”安格斯不负往日的漫不经心,他的神情有些沉重,目光落在灰蒙蒙的破碎石堆上,步子缓慢,抬脚踢开了石块。   地下露出了一截灰扑扑、有些破损严重的被子。艾薇认得,那是她亲自放上“垃圾船”的物资,当时还选择了相对而言比较适合男孩子的简约条纹,只是现在……没有用了。   安格斯继续踢开那些碍眼的石块,当沉甸甸的火山灰被扫除后,藏在石头下面的更多东西都露出了凄惨的模样——缺了页子、焦黑到无法辨认的书册、满是污迹的宽大衣服、被折断了刀刃的匕首模型……   安格斯的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缓缓蹲下捡起了那把从中间断裂的匕首模型,低声道:“之前送出去一个仿阿琉斯军刃的小把件,看得出来,小虫母挺喜欢。”   这一次没有了隐形追踪蜂的转播,于是高阶虫族们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山洞里,他们近距离地观察着虫母曾经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那些方方面面的细节,每一处似乎都能令他们联想到虫母、联想到原先活跃着的精神力链接。   “呵……”   艾薇忽然笑出了声,她哑着声音道:“真是可笑……我们因为上一任虫母,而对这一任虫母连坐了一切的罪恶,但是最后换来了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诞生了才几个月的虫母再一次消失了……”   “可那些错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   盛开时无人眷恋,陨落后天地惊惶。   安格斯:“等——不一定的!”   红发的高阶虫族猛然起身,挡在面罩下的双眼极亮,他看向艾薇,“你不是拆下过一个小飞行器上的控制盘给他吗?说不定他已经坐上那艘老旧星舰飞走了!”   艾薇一愣,还不等她说什么,一直沉默的陆斯恩迅速转身,银白的虫甲附着于肩胛脊背,他身形灵活,在黑沉沉的荒野穿梭。   安格斯和艾薇见状立马跟了上去,几人一前一后,很快就赶到了最初虫母发现报废星舰的位置。   经过了一场熔岩的洗礼之后,原本高大的树木几乎全部消失,潮湿的草甸干枯一片,但在所有的烧灼物之下却找不到任何金属零件的残骸。   “没有残骸,说明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安格斯摸着下巴,眉头微皱,但心里却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   陆斯恩安静地观察着每一处细节,片刻后他道:“不对,这里绝对不可能是星舰的起飞地。”   银发的高阶虫族半蹲,抬手轻触那些只在地面上露出半截、被烫得焦黑的树桩,“只有一次烧灼痕迹,星舰加载动力和能源而起飞时,势必还会产生滚烫的热流,但这里明显只经受过一次。况且……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蓄力起飞的位置。”   陆斯恩站起来看向安格斯和艾薇,“不是这里。”   艾薇沉声道:“那还有一个有可能的地方——湖边。”   她改动过追踪蜂的参数,因此当陆斯恩说这里不存在星舰起飞的痕迹时,艾薇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虫母格外热衷的“戏水”活动。比起陆斯恩和安格斯偶尔的关注,艾薇几乎时时刻刻都盯着转播视频,再加上控制盘内被她亲自销毁的追踪器,她本人自然最为清楚哪里最有可能是第二个属于虫母的秘密基地。   “走!”   三人相视一眼,再次往山林的另一边赶。   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够收获一个好消息……   与此同时,因塞特外的自由星域内,一艘看起来破破烂烂、表面发黑的小型星舰正在整个浩瀚的宇宙中飘荡着,比起那些巨大的星体、星团,它小到可怜,宛若蜉蝣。   天蓝色的星云格外璀璨,渺小的星舰缓慢地行驶在宇宙尘埃之间,一点一点远离着因塞特星域西方的边际。   星舰内——   黑发的青年身上裹着半截破损的大外套,这是之前留在星舰中用于垫零件的,但因为前夜忙于奔波逃窜,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以至于顾栖到现在都还赤裸着手臂、胸膛,下身挂着半截边缘燎出焦黑的半裤。   他正睡着——苍白的皮肤上零落灰色的污迹,手指、脚踝上则有很多细碎的伤痕。显然梦中人睡得并不舒服,他眉头紧皱,眼角是干结的泪痕,嘴唇不安分地半张,沙哑破碎的呼唤断断续续地从口中溢出,却模糊在了孤寂的空气之中。   恍然之间,青年的眼皮剧烈颤动,下一刻他“唰”地睁开眼睛,瞳孔瞬间缩小,衬着深色的虹膜好像蒙了一层雾。   顾栖剧烈地喘了口气,他撑着发抖的手臂坐起来,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肉。黑发青年推开身上的外套,赤着脚、踉跄趴在星舰厚实的玻璃上向外看去。   此刻哪里还能看到那颗曾被火海淹没的星球,有的只是陌生且无边无际的宇宙星空,甚至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唔……”   顾栖整个脑袋都疼得厉害,连精神都有些不真实的恍惚。他掐着自己的手腕以保持清醒,视线扫过整个小型星舰的内部——空落落的,一如他上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   之前的回忆重新降落到脑海里,顾栖记起来是蜂托起这艘小型星舰让其借力而升空,随后是漫无边际的熔岩,吞没了冒泡的湖水,也吞没了立在断崖边上的蜂。   “黄金……”   顾栖觉得整个人都开始难受了,眼睛发烫、喉咙生涩,熔岩蔓延之下的景象如一帧帧画面席卷他的大脑,每一寸神经都在呼喊着已故者的名字。   石榴、兰花、海蓝、萤石……以及黄金。   每一只低阶虫族他都记得,记得它们的模样,也记得它们因何而离开自己。   顾栖扶着墙壁起来,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外套重新披在自己的肩头——就像是他的铠甲,他试图用这点粗糙的布料阻挡蔓延在后背和心脏的冷意。   肚子中发出饥鸣,脚步也格外虚浮,黑发青年走过廊道,余光扫到了半开的核心舱……之前的记忆缓缓上浮,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的。   心脏跳动的速度瞬间加快,顾栖猛然上前一把拉开了沉甸甸的金属门。   里面和他那天所见并无差别,但在核心箱顶上,却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顾栖记得,这个小玻璃瓶是萤石捡来的“垃圾”,因为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所以被同样会发光的萤石捡了回去,甚至还宝贝似的献给了顾栖,被他小心地放在了山洞中专门的收藏角里。   只是当初离开的匆忙,什么都不曾拿上,却不想这个玻璃瓶被放在了这里。   顾栖走了过去,将瓶子拿在手中。玻璃瓶很小,就像是贵族喜欢用的迷你香水瓶,一指长的高度,瓶面上生着浮雕,以至于有些朦胧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他缓缓拔开盖子,指甲盖大小的瓶口中是很多细碎、闪烁着光芒的小砂砾。不知道为什么,当顾栖看到盖满整个瓶底的浅金色时,凝固在眼底的泪水再一次无法克制,静默无声地涌了出来。   那些砂砾温暖而散发着奇异的力量,当被他握在掌心里时,一闪一闪,就像是黄金围脖上金棕色的短绒、像是萤石会发光的虫腹、像是海蓝飞舞在空中的鳞粉……   手指收紧,顾栖握着小小的玻璃瓶,怀抱着自己的肩膀无声地流泪。   追随着虫母的信徒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它们自虫母的口中得到了名字、在虫母的心中永远占据了一席之地,直到时间的尽头……   等哭够了、难过完后,顾栖擦干眼泪,他在星舰内翻翻找找,找到一段纯黑的细绳子,系着被拧紧盖子的玻璃瓶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垂下的小瓶子正好靠近着胸腔内心脏的部位,就好像它们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   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顾栖又恢复成了以前那个在荒原之星上亲手埋葬了A02后无依无靠的模样,伤痛已经加身,一切的悲哀也无需多言。   饿到整个胃部抽搐到痉挛的黑发青年潦草地翻出星舰上剩余的营养剂,已经过期的液体有些浑浊,但此刻容不得嫌弃,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撕开包装,将那带着股淡淡酸味的液体灌入喉咙。   在短暂的枯坐后,勉强恢复点儿体力的顾栖开始了一场地毯式的搜索。只是当他把整个星舰都重新扫荡了一圈后,年轻的虫母发现了很多被藏在角落里眼熟的东西——肉干、被单、医用喷雾剂、叠好的衣服、放在椅垫下的匕首……   每一个物件都被很好地藏了起来,就好像生怕被黑发虫母以獾娜朔⑾炙频摹   这一刻,顾栖忽然想起了更多的细节——他想到了那天早晨黄金带回来的野花束,想到了黄金身上那股有些奇怪的味道,想到了偶尔半夜似乎有低阶虫族悄悄起开山洞的微小动静……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在为了这一场离开偷偷地为新生虫母做着准备,可顾栖自己却因为大意而忽略了最严重的问题……   所以一切的小改变实际都发生在他的眼皮子之下,只是因为太过习惯、太过放心而忽略了全部。   摸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物资,顾栖甚至忍不住思考,是不是那群大家伙们早就察觉了什么,它们知不知道更换了控制盘后星舰的可承载数量?它们会不会觉得是虫母自始至终都在用一场骗局来获得低阶虫族们的信任?或许它们早就知道了一切……   真实的答案顾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它们总是义无反顾地帮着自己,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这样的代价,真的太过盛大了……”盛大到像是一场送别。   将手里的物资整整齐齐地放好,顾栖垂着眼睛,一一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换上那还有着阳光气息的宽松衣物。黑色的长袖、长裤,以及一双从“垃圾堆”中淘到的合脚短靴,锋利的匕首被绑在腿侧,以便随时抽出用作武器。   青年从衣摆撕下一截纯黑的布条,缓缓缠在了自己依旧有些发颤的手腕之上,手指苍白,血痕在医用喷雾剂的作用下淡了许多,但每次用力抓握,依旧有种自虐般的疼痛。   忽然,一阵断断续续的心音缓慢地、就像是受天气影响的音频般传来——   【在……哪儿……】   【找不到……】   【虫……母……】   【继续……找……】   即便这声音再模糊,顾栖也认得出来,是那几位高阶虫族的声音。   黑发青年勾了勾唇,他有些恶意地想最好找不到、最好是认为他这个临时虫母死了才好。   顾栖控制着自己的心神,不对那些“声音”做出任何的反应。经此一事,他不愿意在和那些虫族掺和上任何关系——不论是想杀他的、还是想帮他的,顾栖一个都不想理会,毕竟他想要的已经消失了,也永远换不回来了……   青年脖颈上挂着的小瓶子在收拢的衣襟下悄无声息地闪过微光,就像是一道庇佑的守护符,牢固地将年轻虫母保护在那层虚无之下。   一切装备好的顾栖站在操作台前,眼下他在这陌生的星域里几乎是满目茫然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该朝向哪个方向。在短暂的思考后,顾栖看了看电子屏上有限的能源,牙一咬,干脆将方向调整到了正西方让其一路自动驾驶,能飘哪儿算哪儿,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   这一次,就看命了……   茫茫自由星域,这是脱离了三大主星域、无势力管理、常年出没星盗的地域。在这里时常出现杀人越货的勾当,毕竟光从“星盗”两个字中就能看出这一项职业是以什么为主。   不过星盗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们从来不会动来自三大星域内任何一个标有官方、政府标志的星舰,至于那些缺乏护卫队的零散商用星舰,就是容易被盯上的过路小肥羊。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星盗都以“恶”为名。   此刻,名为“自由之盾”的最大星盗团悠哉悠哉地路过自由星域的西部边缘时,一直举着望远镜、翘着二郎腿观察窗外星体的现任星盗团团长银河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蓝色的眼珠里闪烁意外。   银河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他招手道:“OMG!鲨鱼,你快过来看看!”   “看什么?”格外低沉的声音响起,说话人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大块头,肤色黝黑,五官立体,剑眉星目,挺鼻厚唇。他剃着光头,饱胀的胸肌几乎要把黑色的衣服撑爆,结实有力的双臂上布满银灰色鱼鳞似的纹路,一直隐没于袖筒。   “啰嗦什么,叫你看就看啊!”银河把望远镜塞到了“鲨鱼”的怀里,指了指远方,“喏,你仔细看看,那里是不是飘着个什么?”   “鲨鱼”皱眉,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是个星舰,看起来像是几百年前的老型号,应该是人类那边的家伙。”   “或许是要发现多年前人类帝国遗失的宝藏了?”银河声音一挑,立马呼唤着整个星舰上的人,“快快快!给我捞!把那个小破烂星舰给我捞上来!”   “鲨鱼”盯着银河的后脑勺看了半天,冷哼一声,“要是你再惹出事情,别指望我会给你收拾。”   “哎呀!放心放心,你快收了嘴里的尖牙吧!可别把我的小宝藏吓坏了!再说了,我是那种惹事的人吗?”银河的表述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哪怕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说话方式的“鲨鱼”都不免有些生理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摸了摸自己果然探出头的尖牙,忍不住低声咒骂:“该死的!这个世界上谁能受得了他?”   银河可不管,他像是要去见什么尊贵的客人,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换上了一身纯白的贵族式礼服,宽檐帽上插着倍显纯洁的白羽,肩披同材质的羽毛披风,高贵、优雅,宛若一只骄傲且华丽的白天鹅。   他走到一众星盗小弟面前,昂着头,伸着脖子,用那贵族的腔调询问,“哦——我可爱的小丑鱼下属们,今日你们的团长是最夺目的吗?”   “是!”齐刷刷的回应,但每一位回答完的星盗小弟都不约而同地按了按自己的胃。   “那么——”银河看向落地窗外小小的那抹痕迹,扬声道:“全速前进,让我的骑士们捉回那块人类遗落在外的小宝藏吧!”   身披星辰的星舰火力全开,不到十分钟,就已经靠近了那艘破破烂烂的小型星舰。   银河以手为扇冲着自己的下巴扇了扇,有些嫌弃道:“好破,好脏。”   “鲨鱼”面无表情,“是你自己说是宝藏的。”   “我怎么会出错?”银河轻笑一声,抬手一挥,看到指令的小弟立马洒下捕捉网,瞬间那艘有些年代的小型星舰被包裹起来,一点一点地拉向了是其数十倍的巨型星舰。   “走喽,去底舱看看今天抓到了什么小宝藏。”   银河语气悠哉,像是保镖首领的“鲨鱼”只好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往星舰的最底层去。   那艘小型星舰已经被撬开了门,银河进去的时候,鼻尖微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挑眉,面具下的眼睛闪过兴味,“我喜欢这个味道,像是蔷薇。”   “鲨鱼”冷漠吐槽,“你什么不喜欢。”   “丑陋的我都不喜欢。”终极颜控银河把这句话说得格外骄傲。他眯了眯眼,继续往里走——顺着蔷薇花香愈渐浓郁的地方走——那里是铺着一床被子的主控制室,被子上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花香清丽,像是被雨水浇淋,带着股潮湿,但却看不到人影。   “鲨鱼”靠近,压低声音道:“有人。”   银河同样小幅度动嘴回应,“我知道,还有——你别动,别吓到我的小蔷薇了。”   说着,银河又缓缓上前靠近地上的被子,而“鲨鱼”也依言退后,站在了主控制室的门外。   几乎瞬间,一道银光从被子旁的柜子后袭来,直直袭上银河的颈侧,但明明感知到危险的银河却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落在了他的“小蔷薇”手中。   转瞬之间调转位置的几个秒钟里,但也足够银河看清自己的“小蔷薇”长什么样儿了——   黑珍珠一般的半长发,肤色苍白,有种古式血族的脆弱美,似乎透过薄薄的皮肤能够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黑得透亮,看一眼就如漩涡拽着人使劲儿地往里挤,唇红齿白,即刻就戳中了银河的心。   他立马出声了:“天,如此漂亮的蔷薇花怎么可以握着这么粗糙的匕首呢?上面甚至还有划痕,一点儿都不与你相配!美人配宝刀!要我说,只有阿琉斯制成的匕首才勉强能配得上你!哦,我可怜的小蔷薇啊!”   华丽的咏叹,像是某种贵族喜欢的歌舞剧。   “小蔷薇”——也就是顾栖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挟持的人竟然是这么个反应。也是此刻他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被自己用刀刃抵着脖子的男性:   比他高半个头,脑袋上顶着一巨大的、影响视线的鸟毛帽子,一身纯白像是要去结婚的礼服;披肩拖在地板上,甚至刚刚已经被顾栖踩了一脚、留下一片黑漆漆的污迹。总之这人全身上下的打扮看起来都很不正常,用顾栖的话来说——   “……白化病的火鸡。”   “什么?”脖子上顶着匕首的银河听到了他家蔷薇花的呢喃,立马不乐意了,“怎么能是白化病的火鸡呢?这是患有白化病的凤尾鸟尾羽,珍贵罕见!一根价值数十万起价,虽然也是白化病,但这是珍品中的珍品啊……”   叨叨叨像是机关枪似的声音一刻不停,叫顾栖听得脑袋发疼。他的刀尖抵着又紧了一点,低声威胁道:“闭嘴!”   “好嘛,闭嘴就闭嘴,所以小蔷薇准备干什么呢?”虽然是受制于人,但银河却一点儿不紧张,他慢悠悠道:“这么漂亮的蔷薇,独自流浪在荒凉的宇宙之间着实可惜了。所以亲爱的,你要加入我们吗?”   顾栖感觉自己好像跟不上这人的节奏。   “你什么意思?”   “很明显了!我是在邀请你,邀请我珍贵漂亮的小蔷薇。”   话落,顾栖眼睁睁地看着那白化火鸡似的男人灵活脱身,周遭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缎带在浮动,等顾栖皱眉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化火鸡已经站在了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   银河摸了摸下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倒是把顾栖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握紧了匕首、随时警惕。   “啧啧,我可爱的小珍珠宝贝,你完全可以放松一些,我并没有恶意。”银河举起双手,脑袋上的白色羽毛也随之轻晃,像是一个正撅着的鸟屁股。他微微鞠躬,“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银河,是这座星舰的主人,也是自由之盾的团长。”   说着他挤了挤眼睛,“门口那个是我的小弟一号,叫他鲨鱼就行。”   鲨鱼:……   顾栖一顿,“自由之盾……”   陌生的名字闪过脑海,跨越了近千年的时间,顾栖并不知道这个名号代表着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做出推断,“你是星盗。”   “当然。”   那一瞬间,银河周身的气质改变了,他优雅自如,由衷地为自己的职业而骄傲着。他说:“自由之盾,是游离在所有星盗团之外的存在,那些星盗满足自己掠夺的欲望,而我们满足贫苦之人的渴望。”   一直沉默的鲨鱼说话了,“就是劫富济贫。”   顾栖挑眉,手里的匕首缓缓收了回去,“为什么是我呢?”有赖于虫母的精神力,让他在某个瞬间看破了眼前两人的“真身”,他们可不是人类……   银河:“因为你刚才露的那一手以及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让我瞬间看到了你的价值——你是一位拥有独狼之勇的年轻人,狠辣、决绝,兼备智慧与武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我自由之盾也正需要你这样的新力量加入!”   这话说得抑扬顿挫,要不是顾栖看到那黑脸大块头无语凝噎的样子,他都要信了。   果然下一刻,名叫鲨鱼的黑脸大块头做了补充,“简而言之,你长得好看。”   头一次,姣好的五官成为了自己的敲门砖。   顾栖摸了摸脸,他看向正冲着大块头气急败坏、自我介绍说是叫银河的男人道:“好。”   目前他所乘坐的这艘小型星舰中的残存能源已经不足以让他再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在遇见这所谓的“自由之盾”之前,他已经在这片陌生的星域飘了将近三天,舱内几乎弹尽粮绝,好在这次运气还行,终于遇见了人烟。   只是……顾栖眼底神色暗了暗,说是“人烟”,或许也不尽然。   “等等,不要拒绝我,那只是他瞎说……嗯?你答应了?”银河眼睛一亮,他一个箭步上去,握住了心心念念的那双苍白的手,忍不住偷偷摸了几把。“那么,我漂亮的小珍珠,你叫什么?”   “顾栖。”他道:“照顾的顾,无处栖身的栖。”   “怎么会呢?应该是随处可栖的栖。”   顾栖一愣,微抿的唇边勾出一抹极微弱的笑意,手指轻划过藏在衣襟下的玻璃瓶,他道:“或许吧。”   不论是哪个“栖”,都是他。   基于某种种族的特质,银河喜欢美人,但他并不喜欢花瓶美人。对于常年游荡在各个星域劫富济贫的自由之盾的团长来说,花瓶美人重看、只能远观,唯有伴随荆棘、烈火而生的美人才能作为同伴。   银河笑眯眯道:“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咱们的小珍珠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已经习惯了那些来自银河口中乱七八糟称呼的顾栖无所谓地询问。   “我所说的加入有两种——其一,临时搭伴,到了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我会放下你、任你离开,当然还会附送一笔零花钱。”   “其二呢?”   “真正地加入我们。”   “条件是什么?”   “条件不在于我,而在于我的团员们。”银河耸肩摊手,“展现自己的能力,打架、搏斗、机械操控什么的……让他们服你,当然这一条会艰难很多,所以亲爱的小珍珠,你要怎么选择呢?”   顾栖扭了扭手腕,思绪轻轻划过,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我选第二个。”   他现在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没有归属感,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浑浑噩噩,倒不如先接了这条橄榄枝。   “好!果然是我看上的宝贝!”说着银河忽然靠近动了动鼻尖,“是蔷薇花的香味,并不浓烈,也只有我这样鼻子尖的才能闻到,所以你应该是人类beta吧?”   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身份的青年点头,“显而易见。”   “OK、OK,男alpha打得过吗?”   顾栖想了想自己近期恢复的身手,略微迟疑,“可以试试。”   啪!   银河拍了拍手,“那就说好了,来吧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漂亮的小珍珠出手了!”   十分钟后,顾栖被银河以及黑脸大块头带到了自由之盾的大厅里。   据银河介绍他成立自由之盾已经足足九十多年了,整个星舰巨大且精良,经过无数次的改造,逐渐向银河所追求的完美靠拢。此刻大厅里已经站了一排人,顾栖一眼扫去,敏感的精神力告诉他其中真正的人类不过十分之一。   几乎是在银河带着人进来的瞬间,整个大厅都沸腾了——   “呦,团长又带人回来了?是看脸带回来吧?”   “黑头发的小美人?团长这是集邮呢吧?我记得上次带回来个红头发的、上上次带回来的黄头发的,还有上上上次……不过每一个都选择了团长给出的第一条路,哎可惜了,咱们可是很久没有新人进来了……”   “这小美人是个beta吧?看起来真的好小,估计也选的第一个吧?”   “感觉他的腰还没我大腿粗呢!”   “好家伙,就你练出来的那大腿,谁能比得过?”   嘈嘈杂杂一片,虽然是冲着顾栖调笑的,但他分得清,没什么恶意,反而更多的是种不拘小节的玩闹。   “咳咳,”银河清了清嗓子,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看来你们已经猜出来了,我身后的这位珍珠一般的美人——顾栖,是咱们的新成员,大家快欢迎一下。”   热烈的掌声响起,那一刻顾栖以为自己是上台领奖的小朋友。   银河继续道:“新人加入,老规矩还在。但是这一次,咱们的新成员选择了第二条路!”说着他推了推顾栖的肩膀,小声道:“看看,你想选哪个?”   听到声音、站成一排的自由之盾成员立马抬头挺胸,有的还捋了捋头发、弹了弹衣服,那一整个横排的胸肌发达且性感,几乎要撑爆了紧身的训练服,个别几个还半开领口,就差嘴唇里叼朵玫瑰花了。   这架势,活像是让顾栖选妃。但不得不说,这一水儿地基本都是帅哥。   藏在衣襟下的小瓶子亮了亮,细碎的浅金色尘埃转了几圈,像是愤怒似的砸在了瓶壁上,又气哼哼地滑了下来。那轻颤的生命力,再一次与虫母跳动着心脏的胸腔向贴。   只是这一切细微的动静被掩藏在了黑暗之下,不曾被发现。   顾栖从大腿边抽出了匕首,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一圈,最终选择了一位个头将近两米的人类男性alpha——不管怎么说,对战上辈子的同类,肉搏的赢面怎么都稍微大一点。   “好!点到即止!”   几乎是在银河话音刚落,被选中的大高个上前,他对了对自己的拳头,朗声道:“我就不用匕首了,如何?”他怕自己把这个长得比花还漂亮的小beta给欺负哭了。   顾栖摇头,“公平起见,都用。”他的目的是加入,可若是在第一轮就被让了,后面的路还谈何容易?更何况,他还有着自己的骄傲——纵然他不喜欢曾经的校园生活,但有一点顾栖不会忘记,莱特蒂斯军事学院的学生从不轻易认输。   “用吧,没事的。”银河忽然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扔了过去,“小蔷薇,接着!”   ——唰。   落手的触感微微发凉,顾栖看到了那半透明的蓝紫色刀刃,似乎朦胧间可见鲸群游过,明明是见血的杀器,却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只是在紧握之间,他感觉到有种流动的力量在呼唤着他的灵魂,短暂的心悸转瞬即逝,怅然若失。   “阿琉斯匕首……”   “识货!”银河点头,“借你使使!等以后表现的好了,团长送你一把!”不得不说,银河的打扮看起来就很财大气粗,当然他也是真的财大气粗。   顾栖勾唇,手指摸过刀柄上细小的刻痕,那是“银河”两个字。他道:“那就谢了。”   站在对面的大块头笑了笑,也同样反手握着匕首,“那么,就请小心了。”   话音一落,那道身影瞬间蹿了过来——   对方手里的匕首银光闪烁,顾栖只身闪躲、腰腹后倾;见那落空的一下,黑发青年握着阿琉斯匕首的手腕极快,平平往大块头的腰间送,那人见状不避反拉近了距离,膝盖前屈,抬手就想勾住青年维持平衡的腿。   于是顾栖不得不半路换了攻势,从大块头手下一滑,身形格外灵活,像是一只飞檐走壁的漂亮黑猫。反倒是对面的人身形庞大,一身腱子肉多少有些限制了动作的灵敏度,在追着顾栖跑的几个回合中,逐渐被纤瘦的黑发青年发现了弱点。   正围观着的自由之盾的团员们忍不住小声讨论:   “我怎么感觉虎鲸更胜一筹?”   “那是表面上的!你仔细看,虎鲸的脚步都被那小美人给预料到了,现在那是小猫逗着虎鲸转圈耍呢!”   “要我说,咱们这些年来头一次遇见选二的小家伙,就是输了,冲着魄力谁能不喜欢?”   “输?那可不一定,你们好好看着吧……不然,你觉得咱团长能轻易把他那把宝贝匕首借出去?”   “嗯嗯?不是因为小美人漂亮吗?”   “咱们团长肤浅,但还是有点脑子的!又不是你,看到美人就走不动路了……”   “诶诶!说谁呢?”   正如围观者所说,顾栖不会输,甚至还能很漂亮得赢下这一场——   因为体力受限,但这点儿时间足够顾栖摸清了“虎鲸”的行动习惯;当对方再一次因为扑空而下意识地向前迈步时,顾栖飞出一脚,果不其然被“虎鲸”抓握住脚腕上提、大力往外甩出。   但比起“虎鲸”的动作,灵巧地像是猫咪一般的黑发青年更快:   当他被倒提着脚踝悬空时,另一腿空中半勾,像是那夺命的弯刀,瞬间卡在“虎鲸”的后腰,脚跟用力,皮靴后跟带着的劲儿几乎砸在大块头的皮肉里。就在“虎鲸”因痛微松手中力道的同时,顾栖另一脚一蹬、腰腹使劲儿,翻身而上、手臂瞬间勒住“虎鲸”的脖颈,那冒着微光的阿琉斯匕首正巧抵在了大块头大后颈。   ——只需分毫,就能取命。   原本安静的场面瞬间炸开了欢呼,顾栖从“虎鲸”的身上退开,匕首还给银河,“如何?”   戴着面具的银河轻笑,他微微颔首,冲着顾栖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简直就是完美。”   黑发青年也抬手放了上去,在身后人群的欢呼声中,银河握紧了顾栖的手,他露出一抹格外灿烂的笑容:   “那么——漂亮的小珍珠,欢迎你加入我们。在此我将重申,我们名自由之盾!以后你可以称呼我为‘亲爱的团长大人’。”   “你要记得,我们是游荡在星辰之中的自由者,以盾为名;我们无所畏惧,将踏足整个星际。”   “我们追求自由、追求正义、追求理想,我们将永不受束缚。”   顾栖眨眼,一手握着藏在衣襟下的瓶子,“记住了。但是,你不觉得会有些中二吗?”   “Never,”银河小声补充,“我自己想的标语,必须得说好!而且,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   那是自由的味道。   ——你们看,我一定会带着大家的一份,好好活下去的。 第26章 黑珍珠美人   他美到值得被珍藏, 珍藏于永恒的画像之中。   *   三个月后,赫蒙特星域, 第一序列星:珍珠星。   珍珠星, 顾名思义,这里盛产珍珠,是仅次于以皇室、贵族为主的圣浮里亚星的第二大星球。该星球多海, 陆地仅仅占全球的百分之十, 因此贸易以各种海产品为主,最出名的就是其闻名于整个星域的深海巨型珍珠, 每一颗都足足有十来岁孩童的手掌那么大,价值连城,是贵族最爱把玩于手中的小物件。   今日, 正好是珍珠星上第一大拍卖行举行的活动,那金灿灿的巨型拱门前人来人往, 任何一个停在路边的悬浮车都以千万的价格起步, 不是全星球限量款、就是机械大师亲手改造款……总之在这里, 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不过来来往往的人却总忍不住将视线投在拍卖行阶梯下站着的两道身影上——   一男一女,看起来是贵族的打扮。   男子容貌英俊, 清透的蓝色眼睛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肤色白皙,白色半脸面具横跨于脸侧;身穿银灰色老式贵族的收腰短袍, 肩头半截披风,极为考究的腰带、手套、皮靴上处处可见细节,在他的手臂上,正搭着一被黑色蕾丝包裹着的苍白手腕。   只一眼, 便知道骨相极好。   手腕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苍白的皮肤令她有种令人想要探索的神秘感, 唇瓣鲜红,半月形略过脸的黑纱礼帽下是精致的眉眼,半遮半现,美的惊心动魄;一身露背纯黑礼服裙的裙摆拖拽,从脖子到前胸的高领蕾丝花边蔓延至腰侧,顺着大腿向下是到小腿的开衩,花边微晃,脚踝玲珑。   她冷着脸,像高山之巅的雪,容不得半点儿亵渎,是被荆棘包围着的黑珍珠美人,比今日拍卖的压轴品还要亮眼。   又艳又危险,叫人想要靠近却又望而生畏。   但此刻,在其他人眼中美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美人一张嘴却满口杀气,几乎有种咬牙切齿、生啖其肉的狠劲儿——   “亲爱的团长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最适合我的制服?”黑珍珠美人——也就是一身女装的顾栖感受着整个后背那股微凉的风,以及周围人频频递来的注意力,甚至还有不少看起来功成名就的男人略带爱慕的目光。   “当然,我的小珍珠,你此刻简直美呆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为你着迷吗?”银河挑眉,他那张在面具之下只露一半的脸同样有种摄人心魂的俊美,看的不少年轻女子羞红了面颊。   不管在哪里,人总是很难拒绝美人,不论性别。   “所以呢?”顾栖咬着牙,从背后蹿进来的凉意令他有种胯下生风的怪异感,尤其是开衩的长裙以及那双踩在脚底的高跟鞋,怎么都有种可能会摔倒的担忧,“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亲爱的,咱们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银河侧身抬着顾栖的下巴,于是在路人的视角里,就好像他们在纯金的拱门之下亲密交换地深吻。   顾栖:“就这?”   银河:“就这!”   下一秒,一辆悬浮车停在了两人面前,银河一把拉住顾栖,抬手抱住后面的裙摆,几乎是把人直接掐腰抱进去的,随后自己又弯腰挤了上去,整个速度慢不过三秒,等悬浮车升空以后,珍珠星上第一拍卖行的后台忽然陷入了混乱——   “那颗比目斯巨钻呢?东西怎么不见了?”   “我就说不要接收这种来历不明的拍卖品!现在损失可大了!”   “当初那家伙说是传家宝,谁能想到……看,这里有个字条!”   “靠,拿偷来的钻来我们拍卖行赚钱?你们接收东西的时候不仔细查着点儿?”   “这下怎么给买主解释……”   “那个骗子呢?直接绑起来送买主那,这件事我们可没资格管。”   “记住!规矩不能坏,以后给我看仔细点儿!以后谁再弄出了这种问题,直接走人!拍卖行不要你了!懂了吗?”   “知道了。”   ……   悬浮车远去,摘了纱帽的顾栖遥遥看了一眼底下的混乱,他斜睨了银河一眼,“说吧,什么时候去的?”   “嘿嘿,就你被那买主搭讪的时候。”   顾栖翻了个白眼,“说好的,下次你女装。”   “行行行,咱们小珍珠说什么就是什么,下次你让我穿裙子跳舞都行。”反正他想看顾栖女装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顾栖甩了甩手,“接下来去哪儿?”   “三等序列星,褐野之星。”   顾栖知道那里,是在他上辈子老家荒原之星隔壁的一座贫困星球,甚至比荒原之星还要差上一点——整颗星球以沙漠、戈壁为主,那里最缺乏的不是食物,而是水资源;因此褐野之星上凡是有水资源的地方,都是曾经最容易发生矛盾分歧的紧急地带。不过顾栖听说,这些年蒙玛帝国械娜刃蛄行且丫纫郧昂昧撕芏唷   至少这是一个能看到的改变。   自由之盾的星舰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顾栖和银河就已经踏在了褐野之星的沙地上。   那些被阳光炙烤过的沙粒夸张到烫脚,带着米白色长款面纱的青年半眯着眼,头顶的光格外刺目,每走一步都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太阳给烤化。   热与干,是顾栖初到褐野之星的唯二印象。   银河有些不适应的吞咽着口水,他的脸色比起平常苍白了很多,整个被藏在纱下的脖颈布满裂纹,像是一碰就碎的瓷瓶。   顾栖忍不住道:“你这样受得了吗?不然就在星舰上等我得了。”   “亲爱的是在关心我吗?哎,逐渐成熟的小蔷薇都已经开始关心我了,难道是我太没用了吗?”银河故作轻松,“哪有什么受不得的?我什么身份?我可是自由之盾的老大!”   “少来,我说严肃的。”顾栖眉梢微挑,压低了声音道:“你也没故意瞒着我,况且整个星舰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   银河挤了挤眼睛,“你知道了什么?”   黑发青年冷哼一声,他抬手拍了一把银河的大腿,“知道你不是人!”话落便先走了一步。   “诶诶!小蔷薇别生气呀,我这就是忘记说了!”银河呲牙咧着地立马追上去,漂亮的蓝色眼睛里闪烁着委屈的小情绪,“亲爱的听我解释呗?”   “边走边说。还有,别叫我亲爱的!酸不酸啊!”   “好嘞,亲爱的!”   顾栖:……   银河嘿嘿一笑,“其实我本身是来自摩美得星域的,那里是人鱼生活的地方,所以我的身份也很简单了——我是一条人鱼,很漂亮的银尾人鱼,有机会给你看看我的尾巴,不要钱!”   “啊对,还有星舰上的那帮人,80%都是跟着我从摩美得星域出来的,还记得‘虎鲸’吗?和你打架的那个大个子,咱这不是代号,是人鱼的品种!还有‘鲨鱼’,他的品种是什么就显而易见了吧?”   “等等——”顾栖一愣,先前在他的感知中,明明以为虎鲸是人类的,“虎鲸也是人鱼?”   “他啊,不完全算是。”银河似乎很清楚身侧的青年在疑惑什么,他开口解释道:“虎鲸是混血,他妈是虎鲸一族的人鱼,他爸是个男性beta,但虎鲸他遗传人类的那方更多一些,可以像人鱼那样水下呼吸,但却没有尾巴,和你们人类差不多的。”   银河耸肩,“当然,所有人鱼里肯定是我的尾巴最好看,到时候只要你想,我的尾巴还能支起来给你摸。”   顾栖斜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摸了必须以身相许的说法吧?”   “当然没有!不过要是你想,我自然是答应的……”   “算了,要不起。”   “亲爱的……”   来褐野之星这一趟主要是为了还被银河藏在怀里的比目斯巨钻。说起来这是自由之盾在半个月前接的一单生意——说是生意也不准确,毕竟自由之盾是以劫富济贫为主,倒不如说这是一场有回应的许愿——   来自褐野之星的穷困少年在荒芜的戈壁中挖出了一颗巨钻,他为了给相依为命的母亲治病,便去集市中打算卖了钻石换钱。但善良的少年被贪婪的商人蒙骗,说好地帮他递送去拍卖行,可最终的卖主却被变更了名字。   那时少年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他听闻流浪的诗人说可以向星网中的一个特殊广告许愿,便用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铜币换来了只有十分钟的联网入口。正如流浪诗人说的那样,少年在星网上密密麻麻的广告中找到了最特别的一个——   一片蓝色的海洋,上面画着一个盾牌,有一排小字写着:或许,我可以实现你一个小小的愿望。   赌徒般的心思让少年在广告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没想到瞬间就得到了回应。   “那是我在成立自由之盾初期就放出去的,一开始它只被当作是一个玩笑,于是看见广告的人会写‘我想一夜暴富’、‘我想当国王’、‘我想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人’、‘我想嫁给国王’……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愿望——‘我想找一个人,他是我的爱人’。”   “于是我接下了那一单,同时那也是我的第一单任务。”   银河的神色中染上回忆的色彩,“大概是在很多年前了,那时候自由之盾才成立不久。任务单的主人是个跨越了大半个宇宙的流浪者,他说自己走过很多地方,一个人独自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为地就是寻找自己失踪的爱人。”   “那时候我想以自己的人脉、消息,找一个人应该并非难事。”   这是银河最初的想法,他以为那会是一个并不艰难的任务,但等他真正地接过后,才知道这茫茫宇宙之中,想找一个故意藏起来的人是那么地困难。宇宙流浪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面对银河递交的失败结果,对方并不在意,只是说等再有消息了,或许还需要银河的帮忙。   于是银河一口答应了,一等便是这么多年。   银河笑了笑:“现在一算,距离第一个任务,都已经过了将近一百年了……”   “所以那位流浪者还在找他的爱人吗?”顾栖问道。   “是的,”银河看了看时间,他把怀里的比目斯巨钻掏出来——这颗钻只是贫困星球上某一少年意外发现的财富,根本不叫什么比目斯巨钻。他把钻石放在了布袋中,里面哗啦响着的是十几枚金币。   银河:“他一直在找,找到了现在,就在我接到褐野之星的‘许愿’后,他正巧也在这里,给我发了见一面的消息。”   走过荒凉纷飞着黄沙的街道,比起任何一个第一、第二序列星上或是豪华、或是舒服的装潢模样,这里破败地仿佛是千万年前的废土城墙,老旧的墙皮掉着灰、坑坑洼洼的地面沉淀着砂,几乎无法被称之为星际时代可能存在的城市。   但比起数百年前的模样,这里终究是在前进着的,只是缓慢而微末。可住在这里的人却知道,真的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   银河很熟悉这里的路,转过一个街角,他带着顾栖走进昏暗的小巷子,在黑乎乎的尽头,正立着一道单薄的身影。   “很准时嘛!”银河笑眯眯道。   那道影子警惕地晃了晃,暗淡的光线之下,只能看到他破了洞的鞋头,和露出半截的脚趾。   银河招了招手,“来吧,应该没有忘记自己许的愿吧?你的‘神仙教母’来喽!诶,不对,应该是‘神仙教父’才对。”   顾栖嘴角抽搐,只默默看着银河的独角戏。   踌躇片刻,那道影子动了,他小心翼翼地跨越过那道阴影与光明的交界线,终于露出了全貌——是个看起来十多岁的男孩,像是刺猬一般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竖着,麦色的皮肤上有灰迹、有伤痕,但眼睛却很亮,像是一匹狼崽子。   顾栖挡在面纱下的眼瞳闪了闪,不可避免地,他想到了曾经生活在荒原之星上的自己,何尝不是像这小孩一般,又野又狠呢?   “喏,”银河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一个抛物线过去,被少年接在了手里。他道:“愿望实现了。”   少年一愣,他低头翻看片刻,冷着的小脸浮出一抹惊讶,“那些金币……”   “给你母亲治病的。”顾栖接过话头,从加入自由之盾以来,待遇是极好的,于是当成员们知道了这件事后,每一个人都自发地贡献出一枚金币,那些叠加起来的价值,足够少年治好他的母亲并离开这颗荒芜、沉寂的星球了。   顾栖道:“以后小心点,别再被骗了。至于那颗钻石,好好留着吧,或许等你长大以后还用得上。”   “是呀是呀,”银河附和着点头,“以后遇见了喜欢的男孩子、女孩子,可以用漂亮的钻石求婚哦!”   少年憋红了脸,他张了张嘴,小声道:“谢、谢谢。”眼见不远处的两人似乎要转身离开,他将布袋子藏到怀里,喊道:“那、那报酬呢?”   “不要报酬,这是愿望。”   银河摆手,抬臂一挎就揽住了顾栖的肩膀,身后那小少年还喊道:“那以后还能见到你们嘛?”   “唔,”银河扭头,隔着面纱认真道:“如果是无路可走的许愿,希望我们不会再见;如果想加入,那就记住我们的名字——我们名自由之盾。好了,再见了!”   顾栖:“再见。”   等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的尽头,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渴望,他喃喃道:“自由之盾……”   他心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力量,他想等带着母亲治好病后,自己也要去自由之盾,要成为像是他们一般的……神仙教父。   另一边,顾栖一把扛开银河的手,斜睨了对方一眼,“说吧,现在去哪儿?”   “跟着我走准没错。”银河嘀嘀咕咕,“小钻石好凶啊!”   “呵,不是蔷薇和珍珠了?”   “这说明我花样多!”   “闭嘴吧你。”   “亲爱的……”   想在这片满是黄沙的城市里找到一处装修稍好的店面并不容易。银河带着顾栖左拐右拐,绕着圈不知道穿过了几条小街,才终于走进一家破破烂烂的酒馆——不过那只是外面的模样,内里倒是收拾地干干净净,有种古朴简约的风格。   屋里,银河蓝眸一扫,很快定位于酒馆中的一个角落里。   两人一前一后坐进了角落的小卡座中,对面则坐着一位披着厚重黑袍的男人。他沉声道:“你迟到了。”   “路上出了一点点小意外。”银河笑了笑,招手唤来服务员,顺势问另外两人,“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顾栖倒是没客气,毕竟他还记得自己“被迫”穿女装的仇,“有甘梅子甜酒嘛?”   “你竟然喜欢这种酒啊!”银河有些意外,甘梅子甜酒可以说是任何一颗星球上都有的酒水,价格便宜、味道甘甜,多数是omega的选择,当然贵族omega可不在此列。   “嗯,喝习惯了。”顾栖低头,掩下了眼底的回忆,倒是坐在对面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轻扫一眼,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币扔到服务员的怀里,“要一杯白水就行。”   “诶诶,那我要冰镇朗姆酒。”见男人掏钱,银河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毕竟几十年前的交情足够他知道这位看似落魄的宇宙流浪者实际上是多么、多么、多么有钱了。   待酒水上来后,顾栖抿着小口喝,而银河则一口蒙,询问道:“所以你是有线索了?”   “嗯。”虽然要了一杯白水,但男人似乎并没有想喝的打算,厚重的斗篷基本挡住了脸,再加上落下的阴影,根本无从辨认其长相,“我找到了,他在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上。”   “再具体点呢?”   “罗辛哈白塔。”   “罗辛哈白塔?”银河惊呼,瞪大了眼睛。   顾栖一脸不解,他是个跨越了近千年的“老人”,在加入了自由之盾后基本上是茫茫宇宙里飘着完成各种“真善美”的任务,三个月被过出了三年的感觉,以至于他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去了解属于人类的赫蒙特星域现今是什么情况。   斗篷男人似乎是看到了顾栖的好奇,他顺口解释:“罗辛哈白塔是这任帝国君主建立于郊区的一座纯白高塔,周围种满了蔷薇,有重兵守卫,坚不可破,又名‘蔷薇白塔’。”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古朴的时代感。   在顾栖所知道的历史中,每一任蒙玛帝国的王室都会顺延传统,居住于有着数年历史的维丹王宫内,这几乎是所有帝国继承者都会遵守的、一尘不变的习惯,但显然这位国王陛下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银河絮絮叨叨:“那可是暗影大帝的地盘啊!罗辛哈白塔,那么多把守的士兵,甚至还有狮鹭骑士,这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地方?”   不露脸的男人轻声一笑,这股笑意冲散了他嗓音中的沙哑,像是一望无际的海,充满了包容与神秘。他道:“可你们是普通人吗?”   银河摸了摸莫名其妙起来的鸡皮疙瘩,“好吧,我就去一趟帮你看看,毕竟当年答应了你最后却什么都没找到,这一次算是补偿。不过你自己不跟来吗?”   男人一顿,他抬手拉了拉领口的围巾,将脸遮挡得更严实了,“现在的我……不适合出现。”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银河也不过多追问,他点点头,“那就交给我们了,到时候再联系。”他等着顾栖喝完最后一口甘梅子甜酒,道:“我们先走一步,找到了再告诉你。”   “嗯,麻烦了。”   坐在原位的男人安静地目送两人离去,他的视线轻轻扫过那位将甘梅子甜酒喝得一干二净、一滴不剩的青年,唇边闪过一抹压抑的平直。   从酒馆出来上了星舰后,顾栖才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他的爱人在现任国王陛下那里?所以是有情人被拆散了吗?”   “估计是?”银河摸着自己的下巴,“当年接这单的时候,他说自己的爱人失踪了,一直都找不到,那会儿我甚至想会不会是已经……但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难为他还能有点线索。”   银河耸肩,“反正我们的任务就是走这一趟,替他去罗辛哈白塔看一眼,欠了几十年的任务,终于能还了。”   顾栖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仅仅是看一眼吗?”   银河转了转他海蓝色的眼珠,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当夜,从“鲨鱼”哪儿要来一堆由关于蒙玛帝国现任君主以及罗辛哈白塔资料的顾栖抱得满怀,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间走。   “顾栖!来来来,我帮你抱着吧!”三个月前因为打架相识的虎鲸一个箭步上前,热情洋溢,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倒是几个藏在转角的人挤眉弄眼,活像个狗头军师。   身形灵活的黑发青年一个闪身,巧妙地绕过了虎鲸热情的手,他弯着眉眼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谢啦,不过这点儿东西我还抱得动。”   “你太客气了,那、那我陪你走一道?”   “行啊,那你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的。”脸都快憋红的虎鲸拍了拍后脑勺,粗声粗气憋出一句超大声的话,“你今天的女装真好看!”   顾栖:“……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真暮芎每矗   墙角边的狗头军师: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待跟着把人送到房间后,又是碰了壁的虎鲸挠着脑袋叹了口气,对身侧的伙伴道:“你这书上的搭讪办法不管用啊!”   “废话,那是面向于比较娇弱的omega的办法,你指望这办法能打动一个差点儿把你掀翻的beta?而且你还非要提女装的事情,你这不是欠揍吗?”   “人顾栖可不是花瓶,硬要说的话,那也是金刚石的花瓶,一花瓶下去能把你砸懵。”   “哎,可我看书上说要夸奖啊……”   “那得看夸什么!算了!别丧气,要我看这样的人,只会为强者折服,你再好好练一练,说不定有可能。”   “有道理,我现在就去!”   “喂喂!都马上睡觉了……”   门外的声音渐远,顾栖则抱着资料坐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或许是因为曾经在白鸟图书馆留下的习惯,即使如今的科技再怎么发达,顾栖依旧习惯了纸质的触感,那种指腹下可以触摸到的真实感,令他有种穿越了书页、文字,切身体会到另一段历史的奇妙体验。   资料中的内容很详尽,但又不太详尽——其中关于蒙玛帝国内部的权利交替倒是描述地绘声绘色,可关于现在王座上的那位暗影大帝却寥寥无几,唯一能被提出来的还是他搬离维丹王宫、建造罗辛哈白塔一事。   而且,就连“暗影大帝”这称号也并非国王陛下本人声明确认的,而是好奇观望蒙玛王室的民众们自己起的——   因为这位从上任初期到掌权的君主很不爱露面,从星际历3000年到现今的3084年,在其整整八十四年的帝国治理之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国王到底长什么样,每一次出面的视频都对着一截纯白的墙壁;甚至一度很多人认为他名存实亡,但一切暗中针对蒙玛帝国的动作却又被摧毁地干干净净、分毫不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全部。   于是“暗影大帝”这样略显中二的名字由此得来,他也成为了整个蒙玛王室史中最神秘的一任帝国继任者,仅次于多年前创造了无数辉煌与奇迹的蒙玛帝国第四任君主——黄金暴君。   靠坐在床上的黑发青年翘了翘脚尖,他感兴趣地翻页继续看着。   早在星际历3000年之前,整个蒙玛帝国早已经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甚至只需要再等不到十年的时间,这个延续了很久的王朝便会彻底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暗影大帝横空出世,他以“柯尔刻”为名,用雷霆手段重整权利、去除一部分腐朽背叛的老贵族,重新爬上了权利的巅峰,将蒙玛帝国的威风再一次高高竖起。   至此过去了八十四年,暗影大帝依旧牢牢地把控着整个蒙玛帝国的控制权,甚至在这些资料中所见,三等序列星上的生活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虽然微末,但至少真的发生过。   光是看到这部分资料,顾栖的心里就已经为这位神秘的君主增添了很多好感——在他过去生活的时间段上,蒙玛帝国依旧强盛,但三等序列星却是被遗忘的存在。高高在上的国王不在意贫民过着什么样儿的生活,于是那些大臣官员更不会在意,在他们看来三等序列星的消亡是必然的,就好比优胜劣汰、弱势者该亡。   “这样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好的君主。”顾栖感慨道,只是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位酒馆一见的斗篷男人,“所以是他的爱人是被暗影大帝强取豪夺了吗……即使是英雄,也依旧难过美人关吗?”   资料又翻过一页,顾栖看到罗辛哈白塔上住着的不仅有神秘的暗影大帝,还藏有一颗属于第四代君主的宝石,关于这部分的记录少之又少,笼统概括便是宝石的持有者是第四代君主的王后,只可惜这位王后同样染上了神秘的色彩——凭空消失,再不见人。   黑发青年的手指轻轻划过这段文字,那是他曾经上军校时学过的历史,蒙玛帝国第四代君主又被称为“黄金暴君”,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有暴君之称、有明君之治;那时候军校内不少alpha把黄金暴君当作是自己的偶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那样强大的男人。   但至今无人能够再达到黄金暴君的程度。   而关于黄金暴君消失的王后却只有野史中零星记载了一些,顾栖回想着那些记忆,零零碎碎,只是当世人们知晓有王后的存在时,才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但黄金暴君却很深情,在往后掌权的数年中,他身侧属于王后的宝座一直空着,他曾留下过一句话——“只有我的爱人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那宝座是黄金暴君专门打造的,而当他退位的那天,王后的宝座也在他眼前化为乌有——属于他爱人的东西,谁也不能染指。   偏执又深情。   “爱人消失了……那被独自留下的那个人得多难受啊……”   手里握着藏在胸口的小玻璃瓶,顾栖仰头躺下,黑曜石般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瓶内细碎的金色砂砾。   他喃喃道:“马上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不过我想你们大概不会喜欢那么繁华的星球吧,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悬浮车道,我其实也不太喜欢……虽然现在你们不在了,但我还是会攒钱努力买星球的……”   黑发青年缓缓侧身蜷缩,双手捂着小玻璃瓶压在自己的胸口,他喃喃道:“黄金,我想你们了……”   夜逐渐深沉,自由之盾的星舰飘荡在浩瀚的宇宙之间,它整拖着庞大的身躯,向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前进着。   与此同时,因塞特星域西部——   062号星球上的火山灰久久不散,这场巨大、堪称末日之景的火山喷发后,浓重的火山灰飘荡在整个空气之中,想要彻底散去,至少需要以年为单位计算。于是现今的062号星球上依旧是灰蒙蒙一片,比最严重的雾霾还要暗上几分。   从火山喷发那日起已经整整过去三个月了,银甲、金翼、猩红三大势力的星舰依旧停靠在星球的不远处,每日每日派下去做搜寻的虫族一波又一波,可什么有用的发现都没有。   那日艾薇带着陆斯恩和安格斯找到了那片原本清透梦幻的湖,只是在一番火山运动后,再美的景色都被毁地差不多,倒塌的巨木和破裂的山石使他们看到了湖下洞窟所隐藏的另一片天地——   是一处充满了裂缝的断崖,冷却的熔岩冷凝后形成了深色的玄武岩,而在断崖的另一侧树林被损毁,落有很多火山弹,与人间炼狱几乎并无太大的差别。   经过虫族们的检测,确实在这处断崖上发现了星舰启动的痕迹,但不论艾薇、陆斯恩还是安格斯,他们都无法确定这艘星舰是否真的成功起飞,而不是被裂隙中瞬间喷涌爆炸的熔岩给吞没?   炽热的熔岩毁灭了太多的线索,于是一切都变得无迹可寻。   这三个月来,这是陆斯恩第五十二次站在这片玄武岩块上,明明已经看过了无数遍,可心底浮现的侥幸却促使着陆斯恩一次又一次地扫视过断崖上的每一处角落。   “虫族联合会议已经定在下个月了。”艾薇肩胛处浮动着一对闪烁着碎金的虫翅,她轻盈地落在了陆斯恩身后的一处石块上,面罩下的皮肤模糊可见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羽毛似的纹路。   陆斯恩盯着远方,“我知道了。”   “虫母……他已经不在了。”猛然断开的精神力链接以及后续再无任何起伏的情况足以说明那位黑发青年的灵魂消失了。在这九十多天的寻找中,艾薇本以为自己会逐渐走出伤痛,但她却发现这很难——比她忘记上一任虫母带来的痛苦还难。   一位都不曾真正相处过的新生虫母,却让她的整颗心脏近乎伤筋动骨。而这样的不仅仅是她。   艾薇轻声道:“他不在了……”   这一次,陆斯恩回应艾薇的是沉默。   三个月的时间,062号星球被结结实实地翻了一遍,由关于黑发虫母的一丝痕迹都没有,再加上当初火山喷发之际到处都是炽热、高达几千度的熔岩,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什么,可能性极低。   “该回去了,”这一次来的安格斯。   这些日子他脸上的表情少了很多,虽然最开始能笑着说虫母不存在才好,可真的一连三个月整个精神力链接中都空落落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种不知何时心脏已经被剜去一块肉是什么感觉。   安格斯道:“一个月后的虫族联合会议不容迟到,中央星上已经在准备了,关于虫母的事情,还需要一个交代。”   “呵,交代……”艾薇冷哼一声,她望向这片灰蒙蒙的世界,低声道:“交代就是这一任的虫母死于火海,上一任的虫母至今未寻到。”   “那家伙肯定藏在人类的地方。”安格斯撇下了嘴角,他的指尖搭在腰侧,藏于后腰的血翅有种蠢蠢欲动、想要破皮而出的冲动。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道:“过去的记忆,你们有想起过吗?”   艾薇摇头。   “我有。”   陆斯恩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一种苍远的寂寥,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想起了一部分。”   “是什么?”   “破碎的卵,温热的牛奶,以及很甜、很甜的蜜。”甜到他整颗心脏都酥了。   零散的记忆在陆斯恩的脑海中闪烁着,那些碎片似的回忆中被单一、昏暗的画面所充斥,但却缺乏什么东西将它们完全地连接起来,而那一定是最重要的、能够支撑起整个回忆的核心钥匙。   陆斯恩道:“有一双手抚摸过……我,很温暖。”   安格斯和艾薇怔了怔,随着陆斯恩那几乎毫无感情的诉说,他们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拉入了那片记忆中。不仅是陆斯恩,他们或许也是其中的一员,同样接收过来自温暖的爱抚。   艾薇摇头,将这片朦胧晃出的脑海。她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那副冷艳的模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准备回中央星,然后留一部分人继续在062号星球上搜寻着,如果你们还想在这里伤春悲秋,那就继续吧。”   伤痛不能让她停下脚步,比起在062号星球上继续缅怀,倒不如去做一些真正有用、有意义的事情……她就像是最初连接视频通话时的模样,在尘埃落定后,选择回归自己的路。   碎金的羽翼划开充斥着火山灰的天空,片刻的宁静后,属于金翼的星舰发出了能源启动的巨响,随后远离062号星球,再一次消失在了瑰丽的星空之下。   呼出一口气的安格斯拍了拍陆斯恩的肩膀,“这不怪你。”   站在陆斯恩的角度,安格斯可以理解对方的做法;站在艾薇的角度,他也同样能理解艾薇的愤怒。但此刻一切都已成定局,安格斯硬生生地挖开了那股藏在心脏里的抽痛,他不觉得他们还需要继续浪费时间在这位已故的虫母身上。   即使,他的血液在叫嚣着对于虫母曾经待过地方的眷恋;即使他的心脏已经难耐到无法呼吸,但他依旧这样自我宽慰着……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言谈与内心毫不相干——某种程度上,他似乎已经对陆斯恩产生了怨言,和对自己的厌恶。   他道:“先走一步了,到时候中央星见。”   如同金翼一般,猩红是第二个离开的,而银甲却依旧悬于尘埃之上,静候着其主人的归来。   陆斯恩像是一尊雕像,他静默地站在断崖之上,眼底是荒芜的黑土,在长久的安静之后,他缓慢地踏上一截断崖边的巨石。高阶虫族蹲下身,皮质的手套挥去了石块上沉沉的火山灰,唰唰唰,忽然他指尖一顿。   ——那是什么?   手上的动作加快几分,陆斯恩看到了藏在灰烬下、几乎要镶嵌在石块缝隙内的金色沙砾,它们流动着光,就仿佛是一道永无止尽的生命之河。   但当它们被陆斯恩发现后,却又很快消散在空中,好像什么都不曾出现过。   停顿了很久之后,陆斯恩才起身,他像是生锈机器人一般缓慢地往回走。   比起艾薇的冷漠封闭、安格斯的生硬忽略,陆斯恩更多是一种矛盾到极致的心绪,但在那些纷杂的情绪之下,银发虫族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小声地说着话——他还没死。   孤零零悬浮着的银甲也离开了,062号星球再一次陷入沉寂,一如虫母未诞生前的空茫。 第27章 漂亮女仆   希望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在烟尘殆尽的长廊中看到了曙光。   *   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   昏暗的房间内溢满了红酒味儿, 侧躺在沙发上的青年缓缓起身, 他拖拽着脚踝上的锁链,慢吞吞地走向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任自己苍白到不正常的肌肤裸露在阳光之下。   索兰半眯着眼, 他遥遥望了一眼那远方的纯白色高塔, 发红的唇角两边下撇。他嘟囔道:“奇怪,这么久了, 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来自虫母的精神力链接似乎是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忽然消失的,至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号人似的。   “是死了吗?”索兰恶意地想着。   ——咔嚓。   索兰看向暗室的门, 很快一道熟悉的影子进来,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数月之久了, 显然对方在国王陛下的身边待遇很不错。   “伏恩……好久不见。”索兰敷衍地招了招手,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   “怎么会呢?”伏恩·达布斯勾唇浅笑,他似乎总是温和的, 俊美的面孔上时时刻刻挂着笑容, 并不过分明媚,但一定最是令贵妇们无法拒绝的。   “好吧, 那你最近怎么样?弄清楚那位‘暗影大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很奇怪……”伏恩沉吟,“即使他交给了我很多任务去做,但依旧不信任我,罗辛哈白塔的内部我无法进去, 每一次询问那位国王陛下身边的秘书长, 也得不到任何的解答。”   索兰:“所以我很好奇,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暗影大帝’吗?继位这么多年,谁看过他的脸?恐怕就连背影都没见过吧?”   “确实,一切公务全部以文件的形式递送,秘书长是中间人,隔绝了所有想要见到暗影大帝的人,即使是内阁的大臣。”   “那么你在怀疑什么呢?”   伏恩皱眉,“当初这位暗影大帝以格外决绝的手段覆灭了整个达布斯家族,我作为旁支勉强逃过一劫,但对当年一事所知极少,现在想查也基本上是无处下手……”   顿了顿,他道:“为什么呢?那么多老贵族,为什么一定是达布斯家族呢?”   “是呀,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背对着伏恩望向窗外的索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指尖轻轻摸过唇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连声音都带上了笑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总会知道的……”   达布斯家族的旧宅位于圣浮里亚星中央广场隔壁的一条街后,不过在经历了暗影大帝的管制后,除了个别的有心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座经过修缮的新宅邸竟然就是当时盛极一时的达布斯旧址。   不过到底是谁家这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   顾栖扯着银河的领子恶狠狠问:“为什么又是女装?”   一副男仆打扮的银河摊了摊手,他难得摘下面具,那双晶亮的蓝色眼眸里满是无辜,五官更是被衬得多了股奶狗味儿。“我也没办法啊!人家罗辛哈白塔守卫森严,每天只有女仆和秘书长可以进去,你和我显然都不可能假扮秘书长,至于女仆……”   银河笑眯眯地冲着顾栖扬了扬自己的手臂、拍了拍自己的胸肌,“ 你假扮以后,顶多是比较高挑的小女仆;要是我假扮了,那就是巨型女仆了,你觉得我们两个谁更适合?”   “按照你这样说,整个自由之盾上也只有我适合了?”   “事实如此。”   顾栖恨恨地拉了拉大腿上带着蕾丝花边的绑带,脚下蹬着纯黑的小高跟,裙摆很长,正巧落在脚踝骨上,还有配套的白色小围裙和蝴蝶结发带。他道:“我是不是该庆幸这三个月忙于任务没来得及剪头发?”   一头略长的碎发披下来,再加上黑白相间的蝴蝶结,这一眼看过去,试问谁不迷糊?   银河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英俊的脸上满是欣赏,“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小女仆!哪怕是再冷酷、严肃的主人看到你,看到你发丝上的蝴蝶结,看到你腿根的内衬夹,都一定会瞬间变得如沐春风,然后拜倒在你的裙底之下。”   “哦,是吗?”   顾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拉着裙边小心翼翼地从停靠在死角处的悬浮车上下来,一点一点地整理着全身上下的装扮,“要是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直接站在那位暗影大帝面前,岂不是立马完成任务?”   “诶,那可不一样。咱们这位暗影大帝继位84年没露过脸,就是连桃色新闻都没有,整个罗辛哈白塔里除了他本尊,就是守在周围的狮鹭骑士,基本全是雄性生物……要我说啊,他可能不行。”   最后一句话银河压低了声音,顾栖没听清,挑眉看了过去,“什么不行?”   银河指了指自己的下三路,遂摊了摊手。   顾栖:……   懒得理会这位有些不可言喻的团长大人,顾栖抬眼看向远处——   他们的悬浮车正好停在与罗辛哈白塔相隔几十米的另一边,这里虽已经处于跨入郊区的地界,但因为白塔的存在,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一部分是圣浮里亚星的当地人,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其他一、二等序列星的参观、旅游者。   但所有的人都很默契,他们仅仅隔着塔外一丛一丛的纯白蔷薇观看,没有一个主动上前的,毕竟立在白塔四周的狮鹭骑士可不是好惹的,那庞大几乎有半只机甲那么大的狮鹭只动动翅膀,就能惊起一片小飓风。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足够顾栖观察完整个环境。   他看向银河,“我直接进去就行?”   “当然,之前的打点工作我都做好了,就你的上一任女仆——似乎是叫‘玛丽’,她的家人从二等序列星来了,玛丽需要去接星舰,所以就将打扫收藏室的事情委托给了你——你虽然是新来的小女仆,但却是高等管家学院毕业,所以交给你说得通。”   银河把怀里的女仆证掏了出来递给顾栖,“天知道为什么这位暗影大帝不喜欢用自动清理机器人?去吧,你的任务就是在这次机会中探清白塔的内部结构、环境,看看有没有委托者所说的‘爱人’。记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好。”   顾栖点头,他隔着衣服布料摸了摸藏在自己胸口的小玻璃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有情绪的起伏时,他都喜欢隔着瓶子接触那些淡金色的小砂砾来缓和自己。   他道:“那就等我好消息吧。”   黑白相间的裙摆格外整齐,半披着纯黑碎发的小女仆轻轻磕了磕鞋尖,好适应足后的小高跟。他接清了清嗓子,抬着头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绿化很好的圣浮里亚星上随处可见翠色的植物,哪怕此刻已经将近深秋了,但高科技带来的绿化可无视气温的改变,即便漫天大雪,也依旧满星常绿。   而这位从角落里匆匆赶来的小女仆似乎是因为第一天上任,脸上有些小心翼翼的惊慌,身形倒是高挑,出色的面孔因为胆怯而浮现一丝惹人怜爱的脆弱。他小步跑来,连气都没喘匀,抬着头,仰望着那位几乎挡住半截日光的狮鹭骑士。   旁侧的一个守卫准备出手相拦,却被狮鹭骑士先一步挡住了想要迈出的腿。   “您、您好,我是替玛丽女士来顶班的,这是我的证件。”小女仆从口袋里掏出了深色的证件,还不等展开让检查,就见高他好几个头的狮鹭骑士让开了位置。   太阳在骑士冷硬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那人沉着声道:“直接进去就行,陛下的收藏室在顶楼,那里只有一间房,不用敲门,里面的打扫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女仆颔首,他藏下了心底的疑惑,在谢过狮鹭骑士后边急匆匆地踏进了那被纯白色蔷薇包围着的范围之内。   瞬间,香气馥郁,隐约透着种果香,那些漂亮的、造价昂贵的白色蔷薇争相斗艳,它们共同构成了包裹着白塔的一堵花墙,灰绿色的藤蔓有种厚重的冷调,但对比浅色的蔷薇似乎又刚刚好,将那似乎能一路盛开至天堂的花拉到了人间。   望着那道黑白的身影走进白塔,原先的守卫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时候有个玛丽女士了?你就这样把人放进去了?”   “是上面的吩咐,反正这整个白塔之内,谁能强得过我们的陛下?”   “这倒也是。”   这一厢对话不论是顾栖还是银河都无从发现,不然两人早就要开始怀疑此行背后藏匿的秘密了。   顾栖一路穿过蔷薇丛、走进白塔之内,内部并非是他所想象的豪华之态,而是一种刚刚好的简约风,有些海洋风格的掺杂,从进塔到现在,中途没有任何一个人。   黑发的女仆眉头微微蹙起,虽然从合作任务开始,他一向满意于银河做的准备工作,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太过顺利了——身为君主的宅邸,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他进来了,哪怕他顶着什么玛丽女士的推荐,可真的不用仔细搜查一下吗?   脑海内的疑惑令顾栖慢下了脚步,此刻他已经站在了白塔的第七层了。   层层叠叠的旋转楼梯中悬空吊着巨大的、从塔顶一路落在底层大厅正中央的长灯,交叠、错落有致的菱形玻璃片散射出炫目的光,整个白塔之内格外地安静,这一刻似乎只能听到顾栖一个人的呼吸声。   静立在第七层转角处的青年回望底层,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敞开的大门关上了,一片雾气氤氲着,缓慢地从第一层开始向上攀爬。   随着雾气的升腾,它变得越来越浓郁,几乎浓到顾栖看不清落地的灯珠。   “怎么会这样……”   他再一次抬头,塔的顶层轮廓依旧清晰,甚至还亮着一抹暖黄的灯,小巧玲珑,足以指引全部方向。   ——上,还是下?   心中两个想法相互打架着,雾气再一次升高,向上的念头也在同一时刻占据了上风——都走到了这里,如果不上去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下一次可不能保证有这么好的机会……   顾栖吐出一口浊气,他忽觉后悔自己竟然就真的这么上来了。   压下心底的隐忧,黑发青年小心地提起裙摆,黑色的小高跟无声地落在了光滑的台阶上。整个罗辛哈白塔足足有十二层,旋转楼梯精妙地镶嵌在塔的内壁,越是向上,那盏暖色的灯就越是亮,直到顾栖的脚踩在了最顶一层的地面上时,才发现身后的雾气距离自己不过一米。   顾栖和银河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近夕阳了,据那位玛丽女士提供的说法,这位充满了神秘感的暗影大帝作息时间比较特别,白天的时候整座白塔除了秘书长不允许进来任何一个人,据说是怕打扰到他的休息;直到太阳即将落山时,玛丽女士会被委派到楼顶去清理收藏室——每天都需要,每一次进行两个小时,在夜幕降临之时正好结束,然后收拾东西走人。   就顾栖自己计算,他进入白塔到现在不超过十五分钟,但塔顶的小窗户外却已经是满片的夜幕,繁星闪耀,似乎已经进入了深夜。   越来越奇怪了。   顺着狮鹭骑士的说法,整个顶层确实只有一扇门,应该就是玛丽女士口中的“收藏室”,只是当顾栖的手放在门把上时,却忍不住想那位“作息特别且很能睡”、“强取豪夺他肉体”的暗影大帝此番又住在哪里——整个白塔之内,除了顾栖走过的旋转楼梯,再无除收藏室之外的房间。   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那些身后的雾气像是在催促着他打开这扇门一般,成缕的薄雾落在了青年苍白的手背之上,卷着丝就想勾着顾栖的手往下按,那一瞬间他猛然抽开了指尖,雾气落空,在半空中抖了抖,四散于空气之中。   很明显,这雾气是活的。   顾栖下意识后退,半被提起来的裙摆下是一截挂着蕾丝边的长袜,黑色高跟的皮带挂在脚踝之上,已经彻底被雾气吞没,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勾着、拢着脚踝上的皮肤,隔着层长袜轻触抚摸。   孟浪得很,但却意外地好像没有什么攻击性,如同岁月流淌过后逐渐趋于温柔的江源,潺潺流动、生生不息,只一点一点地卷着、环着,轻柔地在顾栖的脚踝、小腿上留下痕迹,像是在挽留。   但顾栖并不吃这一点,他心底的警惕已经拉到了最高点,脚下灵活地绕开雾气,抬眼见四周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空地。   “这可真是……”   细碎的嘀咕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提着裙子的小女仆牙一咬、心一横,干脆利落地往浓重的雾气里冲,只是下一刻——   “唔!”   有生命的雾气一改最初的温和,它们就像是年长稳重的大家长,看着不听话的孩子调皮而心底无奈,想要教训却又舍不得下手,便只能伸展着手臂,将试图逃开的孩子拥在怀里,用一种坚定的力道告诉他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雾气告诉顾栖说:离开,不可以。   在挣扎之下,自诩是大家长的雾气又无奈又微微气恼着,于是成缕却忽然如实质的雾气像是一道纤长的竹条,轻轻抽在了小女仆的臀部。   ——啪。   茫茫白雾之下,除了小高跟挣扎踢在地上的动静,就属这道声音最为清脆了。   顾栖:……草(一种植物)。   整个罗辛哈白塔的内部从底层到顶层,几乎全部被雾气充斥包围着,小女仆才刚刚被雾气卷成的鞭子打了屁股,下一刻又由白雾织就的轻纱揽住了腰腹,半蒙过侧脸,视线模糊。等顾栖再睁眼之际,就发现已经重新站在了收藏室的门口,手指还被雾气挑起搭在了门把手上。   屁股微痛,这让顾栖不爽到了极致。但此刻他无暇多思,只能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每一处都透露着诡异,这股有生命、有思维的雾气是铁了心地想让顾栖打开这扇门。   小女仆隔判厍暗囊路嗣卦诶锩娴牟A浚秃孟衲切┫杆榈牡鹕袄梢愿杷磺械牧α俊K溃骸啊S游野伞!   无视了眼下的灵异,小女仆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按下了门把手。   入眼是一片昏黄的光,与其说是收藏室,倒不如说卧室来得更为贴切——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深蓝色的纱帘垂落在地,零散地飘着几个流苏坠子。左侧是另一片沉甸甸的暗色,似乎还有雾气氤氲,以至于什么都看不清;右侧则是张豪华到近乎夸张的床铺,连接天花板的深蓝色绸帘格外有质感地垂下来,银白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就像是天边忽明忽暗的星光。   顾栖环顾四周,若要说这里是收藏室,他仅能在窗边看到一个木色的柜架,柔软的天鹅绒垫上放着颗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红宝石,外边罩着玻璃,在夜色下反射着微光。   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收藏”,何须玛丽女士从太阳即将落山之时打扫到完全黑夜?还是说,就连这位“接星舰”的玛丽女士其实也只是其中的一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银河和顾栖都不知道罢了。   是他们入了局?   这样的猜测浮现心头,顾栖感觉自己可能要真相了。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雾气贴心地关上了,顾栖被困在这间房中,他小心翼翼地绕着可见的范围转了一圈,有意识地忽略了房门左侧久久不散的雾气,它们就像是盘踞在阴影下的巨龙,让顾栖有种只要踏过一步,就会被生吞活剥的惊悚感。   ——哗啦。   忽然,一阵细微的水声自阴影处响起,无疑整个房间内应该还存在一个人,只是自始至终顾栖都不曾发现过。   他皱眉,手指下意识摸到了藏在裙下、绑在大腿的匕首。   雾霭沉沉,那片阴影中确实有窸窣的水声传来,并不过分明显,但却固执地守在暗处,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人亲手去打开它,然后释放出无法控制的恶魔。   匕首缓缓地被从裙下抽出来,顾栖反手握着刀柄,一点点靠近……   在很多古老的故事中、在人类所看不见的地方总是存在着某些非比寻常的生物,神秘、古老,不断地丰富着人类的幻想与好奇,用层层叠叠的华丽辞藻堆砌出了最有史诗感的传说与故事。   那暗涌着的雾气就仿佛是这道传说遮掩自身的面纱,浓郁的雾气缭缭晃动,它背后是一片水——冰凉、清透、深不见底,冷色调的椭圆形石块在雾气下堆出了四分之一圆的弧形边界,上方被朦胧笼罩,下方是清澈的水体,似乎有这座塔那么深。   水池之下,波光粼粼,隐约有一片漂亮的纯金闪过,某些不知名的未知物种划过巨大的尾巴,下一刻立马无影无踪,只留下轻缓荡漾着的水波。   立在水池边颇有种拨云见日的顾栖拧眉,他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要么是某种巨型鱼类的尾巴,银亮光滑、密集分布的鳞片闪烁着寒光;要么是某个掉落在水下正闪闪发光的金币,但所有的“见”只在一瞬之间,当顾栖再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宁静的水面,这一刻似乎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忽然,一只手猛然从水中伸了出来,正好抓住了小女仆系着黑色蕾丝缎带的脚踝。   ——哗啦!   半径几乎超过三米的水池中瞬间炸开一道巨大的水花,原先站在边缘往下瞧的高挑身影早就不见了,只有几片脱落的银白色鳞片浮在水面之上,一闪一闪,宛若天边的星辰,带着一种流光炫目的质地。   清透的水下——   顾栖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双脚,巨大、冰凉,起伏的鳞片隔着长袜剐蹭在他的小腿之上,一路把他往更深处卷着。   断断续续的气泡从他的口鼻中溢出,在最初受惊的窒息后,顾栖发现自己很快就适应了水体,就好像他本就为水而生、与水相伴,氧气的需求量在减少,昏花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当他在短暂的几秒钟适应了环境后,立马反客为主,拖拽着潮湿、在水中飘起黑色裙摆,反身握着匕首,敏捷的身形翻出弯月的形状,几乎马上就要碰到卷住自己脚踝的那条尾巴。   这一回,他看清了:是一条银白色的巨大长尾,因为水流翻涌以至于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其本体,细密排列的鳞片呈出边角微圆润的菱形,从大到小,触手之下是一种滑腻的凉,几乎是一种坚不可摧的地步。   顾栖捏着匕首刚想划上去,下一秒就被尾巴卷着从水下扔了出来。   ——哗啦!   又是一声巨大的水花,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等湿漉漉的小女仆像是被狠狠地欺负了一顿、侧趴在纯白的绒毛地毯上抹脸上的水珠时,一道沉沉的影子出现在不远处的宝石展柜旁。   “哪来的迷路小兔子?”   低醇、优雅如竖琴,但又有种万物肆意生长的自由感,像是海浪拂过风铃、也像是薄雾升腾于苍穹。   顾栖猛然抬头,他震惊于来人的悄无声息,那些长年累月积攒的警惕心自从进入了这座白塔就被大打折扣,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他预料之外,甚至无法推测出下一步的任何可能。   整个室内光线昏暗,借着窗边月色的几缕薄光,顾栖只能看到立与柜架前的男人身型格外高大,肩颈胸膛宽厚结实,落着水珠的腹肌沟壑分明,长袍只轻轻地披于肩头,双腿被黑色的裤管包裹着,赤脚踩着绒白的地毯,隐约可以对比出麦色接近蜜糖的皮肤颜色。   这人有双异瞳——左眼暗淡无光,是充满了机械拼接感的锖色;右眼赤金如烈日,正是顾栖前不久在水中看到的反光金币。   但这些是顾栖仅能看到的。   顾栖:“你是谁?”难不成是那位暗影大帝?   “我是这里的主人。”   背对着月光的男人似乎有一头深色的长卷发,他缓缓侧身,光影旋转,从侧面勾勒出他笔挺的山根、微抿的唇以及性感的下颌线。他似乎一点儿不在意这位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只小心翼翼地拿开了展柜上的玻璃罩,将那颗漂亮的金红色宝石暴露在空气之中。   湿漉漉的小女仆已经提着裙摆站起来了,他背后是水池,前方不远处是站在展柜边正悄无声息欣赏着宝石的男人,“暗影大帝?”   “这个名字啊……”是一道轻笑声,他像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名字,我可不承认。”   虽然男人不认,但显然身份已经实锤了,如果不是此刻情况不允许,顾栖也真的很好奇这位神秘的暗影大帝到底长什么样儿,但碍于心底疯狂嚎叫的警惕,他硬生生忍下了想要迈过去一探究竟的步伐——只需要再靠近几步,小女仆就能在那片朦胧的光影之下看到蒙玛帝国这位掌权者的面孔了。   手里把玩着金红色宝石的男人勾着唇,他看似友好地询问,“所以迷路的小兔子是想来做什么?偷这块宝石吗?还是想看看我的真容,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心中所想被猜到,顾栖轻哼,手中紧紧握着匕首,大脑疯狂运作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对那颗宝石没兴趣,今天来也不过是误入。”   说着,他想到了那些雾气,“门外的雾气……”   “那个啊,算是我的一点小手段。”   男人轻笑,被整个蒙玛帝国夸赞为珍惜、罕见的国王藏品——金红色宝石被他轻轻地抛起、又接住,那对异色的眼瞳落在了小女仆的身上,忽然之间又转变了话题,“你穿这件衣服,倒很合适。”   顾栖嘴角抽了抽,他最讨厌说话说半截的人了。但心底的不安在涌动,就好像很快会发生什么不受他控制的事情——不,或许说从他踏入这间房间起,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如狂奔的马匹拉都拉不回来了。   顾栖:“抱歉,我不是有意进来的,或许现在我要做的是退出去,然后离开。您——陛下您请继续休息。”   为了不再发生某些不受控制的事情,顾栖决定自己示弱,只要能先从这里离开就好……   不论是那藏在水中未知生物的尾巴,还是眼前这个摸不清深浅的高大alpha……顾栖一刻都不想再和它们多相处了,总觉得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不尊重。   “我已经休息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了时间……不过你的到来唤醒了我。”字眼被咬着,带了点特殊的意味。   顾栖瞳色一深,明显眼前这位alpha是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他刀柄一握,迅速出手,只希望能借由某个空隙从男人背后的落地窗出去。   但比起小女仆的出手,alpha的动作更快,他就好像能够预料到顾栖的所有想法,一举一动、一格一挡,甚至无需真正地出手,就简单地将顾栖困在原地,连裙角都无法在空气中飞扬过分毫。   “你……”喘了口气,再一次被alpha那收了力量的柔软力道推回来后,顾栖的面色很不好看。   对方的架势就好像懒洋洋的猫咪在戏弄着抓回来的小鸟,而且那种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被预知到的感觉太难受了,出手、格挡之间令顾栖有种怪异的熟悉感,从某个方面来讲,和照镜子没太大差别。   “现在时间终于到了。”   男人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他缓慢地上前一步,还不等顾栖反应,一股强大且浩瀚的信息素如翻滚的浪潮瞬间涌了出来,那是海洋的味道,扑鼻而来一种潮湿的清爽——   是站在海边悬崖上迎风而立的开阔感,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踩在脚下,抬头是蔚蓝色的苍穹,低头是茫茫无际的海洋,微咸的海风卷着潮湿而来,赋予了满身的清爽,又像是被一个炽热的怀抱从后背相拥,低声在耳边呢喃着爱语。   无法清醒,无法拒绝。   “接着它吧。”   下意识地,顾栖听从了男人的话,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道闷哑的动静,而青年苍白的手指间则拢着那颗金红色的宝石,微光一颤一颤,比夜幕下的月还耀眼。   手指下意识收紧,顾栖脸上闪过迟疑,在接到宝石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从胸口发出一股强烈的热意,似乎能在顷刻之间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那是什么?”他发出不能理解的疑惑。   散发着海洋气息的alpha并没有回答小女仆的问题,他一步步靠近,而顾栖就好像是怔愣在自己的世界中,只垂着眼睫、盯着手中的宝石发呆。   ——哒。   白色绒毯上的匕首被捡了起来,身型高大的alpha走到了顾栖的身侧。黑暗之下,他的身量几乎超过一米九,肩宽腿长,深蜜色的肌肤氤氲着少量的水汽,右眼赤金闪烁,浮现出一层易散于半空中的鬼魅丝缕。   他道:“拿着它,放松。然后,给我一只手好吗?”缓慢小心地像是正在铺设陷阱的猎人,耐心且甘愿等待。   包裹着无限温柔的语气席卷至顾栖的全身,他像是迷路的兔子,莽撞地撞进了林中野兽的怀里,毫无回头之意。   苍白的指尖递在了alpha大了不止一倍的掌心里,掌心的细纹伴随着手指的收拢而缓慢闭合。alpha就像是在捏着一件珍宝,锋利的匕首小心地抵在了青年的指腹之上,僵立许久,却始终没有划下去。   “真是……”   男人无奈摇头,他看向青年失了神的眼眸,目光似缱绻似思念,包揽万物,却也只会因为某个人而停留。他喃喃:“很快就好了。”   锋利的匕首终是抵着小女仆的手指划出一道极小的出血口,异瞳的alpha握着青年的手指,将冒出一粒血珠的指腹与对方另一只手掌内的金红色宝石相触,下一刻一道金光炸开在罗辛哈白塔的塔顶,灿目如夜间的烟花,整个天边也随之闪过一道微芒。   片刻的沉寂之后,深夜未曾睡眠的人们指着这道划破长空的神迹发出了喟叹,他们说这是神明走过的脚印,是罕见的祝福降临,是一切好运的伊始。为此,有人惊叹,有人许愿,有人搂着至亲、至爱记录这一刻的异象。   相隔甚远的窗边,手臂撑在窗沿上的索兰一脸沉思,他死死盯着那一片炸开在罗辛哈白塔顶部的光,那位以“神秘”著称的暗影大帝从出世统一蒙玛帝国开始,就好像拉着整段历史走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一切就在其掌握之中,可试问整个世界,真的会存在这般深藏不露又心思缜密的人吗?   整整84年的在位时间,暗影大帝没有出现过一次执政上的问题与错误,即使不露面、不呼吁人民的支持,他依旧牢牢地抓住了这柄权利的宝剑,并让它在自己的手中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索兰目光沉沉,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历的很多事情,似乎所有的改变与艰难都是从星际历3000年开始,而那时暗影大帝初初掌权。   “暗影大帝……”索兰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窗沿边上,他需要这样的触感清扫脑海中的混乱与困顿,“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因为你……我才不需要狼狈地躲藏这么多年……”   疑惑浮现在索兰的脸上,他摸上心口,有些难以置信,“虫母也又活了?”所以,这道光同时联系起来了暗影大帝与新生虫母吗?   显然,此刻索兰的问题并无人可以回答。   同一时间,看到那片盛大光芒的伏恩急匆匆地赶到了白塔之下,还不等他踏入那片秘地,就被君主身侧的秘书长卡维拦住了。   伏恩礼貌一笑,他微微弯腰,虔诚道:“我看到那束光就赶紧过来了,害怕陛下那里出什么问题,没想到您已经在这里了……那束光,是发生了什么吗?”   卡维面色冷硬,身量高挑,他就像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抱歉,恕难相告。”   “那陛下会没事吗?”伏恩一脸急切,目光频频落在罗辛哈白塔的塔顶之上,就好像真的在为某人而担忧。   但卡维并不吃这一套,“我们只需要等待即可。”   “好吧,我明白了。”伏恩再一次仰头看向高塔,那一刻他看的不仅仅是这纯白色的建筑,更是那辉煌到令天地惊变的权利,以及藏在他和索兰之间所追求的不同目的。   他心中无声说:我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摹   天色暗沉,数万光年之外,寻寻觅觅、甚至以为虫母就此死亡的高阶虫族们猛然一怔,在阔别了三月之久的沉寂后,他们终于再一次感应到了来自小虫母的心音。   微弱、零碎、断续,好像海风传来的风铃音,稍不小心,就可能会随海风而散,再无追寻的可能。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短暂的振奋之后,虫母的感应又一次消失了,恍若万物堙灭、无声无息   那一刻,不论是陆斯恩、艾薇还是安格斯,他们都感受到了,哪怕隔着光年,也能异口同声道:“——赫蒙特星域。”   ——他们不曾真正放下的小虫母在属于人类的星域中消失了。   圣浮里亚星,罗辛哈白塔,蔷薇依旧盛开地灿烂,被月色披上了一层镀银。   金光闪过之后,塔顶的房间一片寂静,右眼赤金的alpha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勾唇轻笑,他缓慢地低头,在匕首的刀刃上落下一个吻——似乎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格外珍之重之,爱之念之。   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一卷 荒原生花·完】   【第二卷 :黄金暴君】 第28章 少年   与深渊相伴, 滋养憎恶与暴虐。   *   星际历1812年,冬, 圣浮里亚星。   居住于维丹王宫的第三代蒙玛帝国的君主费格·蒙卡格外喜欢冬天的感觉, 那些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银装素裹了的整个世界,干净到一尘不染,这种瑰丽的美只能在维丹王宫内看到。也只有他, 才有权利让这座王宫彻底染上纯白, 甚至为了更加追求冬日的凛冽,费格·蒙卡会关了整个中央控温装置, 让圣浮里亚星彻底陷入严寒之下。   ——这是权利浇灌的美妙,他心驰神往。   于是为了讨得君主的喜欢,每一位住在维丹王宫中的成员也都由衷地赞美这凛冬的美, 即使他们为了美只穿着华丽的蕾丝和轻薄体现贵族风度的长衬衣。   而身披皇冠级貂绒大氅的第三代君主则坐于暖炉之前,欣赏着自己的情人们只穿轻纱舞在冰面上起舞。   他将这称之为对美的追求。   靡音袅袅, 丝丝缕缕的雾气攀升, 模糊了那座极乐王宫。   “虚伪。”   隔着很远的距离, 头发像是被狗啃了似的少年冷漠地看了一眼冰雪覆盖之下花园内的盛况,那些穿着华丽长袍、怀里抱着娇贵宠物的王室贵族们正在对这漫天的白雪大夸特夸。而被簇拥在中央的君主一脸倨傲, 手臂内侧搂着格外受他娇宠的情人, 言笑晏晏,与相隔百米之外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亚撒, 也就是狗啃发型的少年在寒冬中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布衣,边缘生着毛毛索索的“花芽”,那衣服看起来像是几年前的尺寸,露出了少年冻紫的手腕和脚踝, 上面斑斑点点有很多淤青的伤痕。   他怀里抱着一个竹条编的小筐子, 上面盖着一层黄褐色的格纹布, 底下隐约可见几块又干又硬的面包块——那是放在王室后厨中剩了几天的食物,就是喂王子、公主们的宠物都不吃的“硬砖头”,但却成了少年宝贵在怀里的午餐。   在这座吃人的王宫里,他没得选。   亚撒冷冷地看了一眼花园中的人群,小小年纪,目光里带着一种阴鸷的恨意,尤其当他注视着被围在中央的第三代君主费格·蒙卡——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生啖其肉。   吐出一口无处抒发恨意的浊气,亚撒抱着怀里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这点儿面包往他的住所走,那是一处位于维丹王宫最西侧的废弃小院,以前专门用于关君主那些不听话的情人。但自从他来到这里后,破败的、与整个维丹王宫格格不入的小房子就成了他唯一的栖息地。   绕过铺满了白雪的小路,亚撒一路疾行,快要冻僵的手臂、小腿几乎在不停地打着颤,烈烈的风砸在他的皮肤上如同针刺,每多走一步都是种要命的煎熬。   好在,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足足五年了。   忍着寒冷往回走的少年忽然脚步一顿,他换了单手怀抱竹筐,另一手揉了揉眼睛,看向院子一侧凌乱的杂物堆里。   那里零碎地堆了很多东西,落雪的竹筐、废弃的布匹、成捆的杂草、破烂飘着棉絮的被子……这是亚撒已经见过无数遍的角落,他甚至曾经还从那堆杂物中抓出过巴掌大的老鼠以填饱自己饥饿的肠胃。   但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被揉得有些充血的眼睛再一次看了过去,落雪之下有一抹流动着润泽光芒的红,很浅,晕染着薄薄的肉粉,格外清透,像是山野田园之间梦幻的霞光,比起这个冬天多了不少清亮的生气。   ——那是什么?   亚撒抱紧怀里的竹筐,眼底泛上警惕。   在维丹王宫的这些年里早就养成了他不轻易信人的性格,在这里哪怕是年幼的孩子都长着千八百个心眼,随意相信人的下场只会落得更加凄惨的境地,这是亚撒亲身总结出来的结果。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三米、两米、一米……直到彻底站立在杂物堆前。   那片肉粉色是一条尾巴,半截被风雪覆盖,颜色漂亮,像是亚撒曾经在王后脖子上见过的粉水晶项链。听说那串项链是王后背后家族的传家之宝,价值不可估量,有着很长一段历史、经历过权利的更替,被称作是“女神水晶”。   而此刻看着那条尾巴的亚撒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神明在寒冬赠予他的礼物吗?这是属于他的“女神水晶”吗?   少年捡起一条干树枝戳了戳那条浅粉色、有些肉乎乎的尾巴,在不曾得到任何反应时,才又靠近了点,将那层覆盖着点积雪和零散的杂草挥开。瞬间,藏匿在其下的全景彻底露了出来——   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女,发丝檀黑如乌木,皮肤苍白地像是古老画像中走出来的吸血鬼。其侧身趴在雪地中,一身黑白相间的女仆装,但在勾勒着蕾丝花边的裙底下却是一条颇有肉感的尾巴,线条圆润流畅,底端弧圆,微微向腰腹一侧蜷缩着,隐约可见腹节的纹理,像是在自我保护。   亚撒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将怀里的竹筐放在一边,蹲着靠近那位陷入昏迷的陌生人。   “这是什么……”还是少年的亚撒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他眼底的阴沉被冲散,反而被另一种鲜活的情绪取代。   亚撒干脆一步迈到了杂物堆中的小空地中,有赖于这几年在维丹王宫中打杂、受罪的生活,年仅十二岁的小少年身型清瘦,却附着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他不怎么费力地将地上昏迷的人翻过来半截身子,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五官很精致,是一种无法被性别定义的漂亮。   就亚撒来看,这人的容貌比现任蒙玛帝国的君主费格·蒙卡娇宠了几个月的新情人还漂亮,如果这人出现在费格面前,估计那位沉迷酒色的君主会立马生出换情人的想法。   “陌生的新面孔。”   亚撒确定自己在维丹王宫中没有见过对方,就连这一身女仆装,都不是王宫所拥有的规格、款式。   忽然,亚撒一顿,他看到了昏迷之人脖子上小巧的凸起。   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手指不确定地覆上去摸了摸,皮肤冰凉,光滑之下确实是一个小小的凸起——是喉结,穿着女仆装的不一定是女子,还有可能是有奇怪癖好的未知高等生物。   下一秒,亚撒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瞳,雾气迷蒙,深色的虹膜倒映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就在他身体后跌,为之惊艳、警惕的短暂瞬间,那双眼瞳像是梦境中一闪而过的彗星,转瞬即逝,又无力地合上了眼皮。   屁股压在冰天雪地中的亚撒咬了咬因为冷意而发颤的牙槽,在这座吃人的王宫中一向不会多管闲事的少年有些迟疑了;他看了看青年裙下的尾巴,又看了看不远处有些漏风的房子,最终还是做下了一个决定——身体并不算强壮的少年弯腰把昏迷中的青年抗了起来,触手可及的温度几乎比他自己还凉,尾部光滑细腻,像是在触摸某种他只见过、没吃过的纯奶布丁,水汪汪的,似乎一戳就能露出一个小坑。   少年住着的小院子很破,房屋由深色的砖块堆砌而成,雪花纷纷扬扬又大了起来,不算高大的亚撒有些踉跄地扛着人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去,他把昏迷的青年放在了室内唯一的床上,又慌忙去院子里捡起竹筐、重新堵住了门。   小屋虽然漏风,但比起室外已经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亚撒所熟悉的环境,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短暂地放下心来。   随手掰了一块干得像是石子儿的冷面包塞到嘴里,亚撒抹了抹嘴角,坐到了床边。   青年身上黑白相间的女仆装几乎被积雪彻底洇湿,早就习惯自己生活的少年只是迟疑了两秒,就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青年脖子上的系带,他动作很快,不到五分钟就扒下了那层衣服,余光瞥到了那块苍白胸膛前戴着的玻璃瓶吊坠,其中似乎有什么淡色的金光一闪而过。   亚撒来不及细看,便将半人半尾模样的青年塞到了被子里。   如果放在从前,亚撒是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但今天、在他前不久才被厨房的仆人好生欺负、羞辱一顿后,亚撒看着维丹王宫中的仆人们炫耀着得到的冬日礼物,金币、珠宝、漂亮的衣服……这是每年冬日之时,君主、王后都会施舍出的善意,但这个范围并不包括生活艰难的亚撒——王后讨厌他。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多年的困窘生活令他渴望这些,但亚撒知道,在这座王宫中他不配得到任何的东西,也只有厨房放了好几天的面包干才能被仆人施舍般地“赏赐”给他。   为了生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并且习惯。   所以当他在自己的小院子中捡到陌生的来客时,他喜欢对方漂亮的浅粉色尾巴、喜欢那双雾蒙蒙的黑瞳、喜欢这种意外得到的惊喜,就好像是孤单的孩子终于等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洋娃娃——他捡回来的人就该是他的,亚撒已经决定好了,以后青年就是自己的冬日礼物——他只是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是属于他的。   这样的想法取悦了亚撒,令他在寒冷的冬日中罕见地感受到一点点从心中澎湃汹涌的热意。   少年把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都找了出来,层层叠叠盖在了不算厚实的被子上,他像是忙碌的蜜蜂,等终于给自己的“洋娃娃”整理好床铺后,才有功夫就着生凉的水咽下剩下的半块面包。   面包和冷水下肚,整个肠子似乎都冰起来了,但亚撒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一向都很好,当年就算是差点儿被打死,光是靠着小院里滴落的雨水也熬了过来,现如今有面包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他的洋娃娃总不能跟着他吃冷面包吧……   活在维丹王宫中冷心冷肺、憎恶排斥着所有人的少年似乎找到了新的寄托,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便趁着风雪再一次踏出了小院。   破败的院子再一次寂静下来,漫天飞雪,因为第三代君主费格·蒙卡的喜好,整个圣浮里亚星上都关了中央控温装置,以至于这场纷飞的白雪带来的寒意也尽数被追随王权的贵族们当作是君主赐予的恩典。   狗啃发型的少年早就小跑着远离了小院的范围,而还沉沉睡在被褥之间的青年却缓慢转醒,睁开了迷蒙、笼罩山林薄雾的眼瞳。   他拧着眉头从床上坐起来,摞在身上的衣服、被子同时滑落,露出了苍白的肩膀,以及因为先前寒冷而微微泛着浅青的手指。   顾栖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整个脑子都胀痛地厉害,像是毫无节制地喝了几瓶高度数的酒水,又烈又浓,从眉心到后脑勺一路都抽搐地疼,连带着全身僵硬,就简简单单坐起来这个动作都让他整个人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很难受,那是一种无法被语言描述的感官,全身上下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每动一下,都发出“咔嚓咔嚓”骨头摩擦的声音,甚至令顾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彻底散架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   混沌的记忆逐渐清晰,但一切的发展都令顾栖无法预料,他只记得自己之前被那团雾气拥着上了罗辛哈白塔的塔顶,遇见一个夜色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之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顾栖低头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串闪烁着金光的砂砾吊坠还在,细小、流动着的金色在玻璃瓶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就好像是低阶虫族们依旧在他身侧嗡鸣安慰。   心下多了几分安定,顾栖不信邪地再一次想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几乎是头痛欲裂,黑发青年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整个脑子像是炸开了一般,他越是回忆、思维越是清晰、神经末梢升腾的痛意也就越明显,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想起一小   可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顾栖是天生爱反其道而行的野性子,越是不让他回忆,他便越是要想起一切,纵使脑袋里的痛苦几乎化为实质,他也硬生生要把那个秘密给扒出来。   ——反骨在身。   【哎……】   一道沉沉的叹息闪过,快得让顾栖以为是错觉,但同时,那股藏匿在脑海深处、阻止他回忆的雾气消散了,过往的一切如清晰的镜面般彻底反射了出来——   被蛊惑引诱的黑发小女仆,藏在阴影之下的alpha,被捡起的匕首,饱含情愫的喃喃,刀刃划过手指轻微的酥麻。   顾栖猛然回神,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在被冻得发青的指腹上果真存在一道极其细小的划痕,要是发现地再迟点儿,恐怕伤口都要愈合了。   “到底是什么啊……”无声的疑惑从青年口中溢出,还不等他细想,露着缝的门忽然被推开。   顾栖扭头,对上了披着风雪而归的少年。   毛毛躁躁、长短不一像是被狗啃了似的深红色短发,蜜色的皮肤,五官轮廓深邃,年纪小小便有种雕琢而成的俊美,只是因为眉眼之间常年压抑的低沉与阴鸷而多了几分森然、不好相与的气质。   他穿得很破旧,袖子、裤子高高地吊起在手腕、脚踝上,发青的皮肤上生着很多伤痕,有些似乎还是刚添不久。   “你醒了。”少年的音色正处于变声初的尴尬期,沙哑发涩,说不上多难听,但也绝对不好听。   顾栖:“你是谁?”以他现在的力气,恐怕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我?”少年错步进来,边缘颤开线的衣服底下鼓鼓囊囊藏着什么东西,他随手掏了出来,那是一个裹着印有花纹包装纸的茶点,还冒着浅浅的热气。   少年咧了咧嘴,笑容有些奇怪,道:“在这里我是畜生、野狗、小杂种。”   “那不在这里呢?”   少年一愣,他捏着茶点的手轻颤,差点儿把东西给扔了出去。   像是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他歪头想了想,一双赤金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青年,试图在对方的眼底看到某些嘲弄,或是好奇的情绪。但他失望了,青年的眼底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几乎比那院子里的积雪还干净。   又漂亮,又干净,不像是生活在王宫里的人。   这是少年的第一想法。   他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眼底似乎多了些更加舒展的情绪,“不在这里的时候,我叫亚撒。”   在很多年前,在他还不曾被接到维丹王宫的时候,他拥有自己的小家,也拥有着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是“亚撒”,用赫蒙特星域的古语言翻译出来是“辽阔之海,乃是归途”的意思。   只是他的家……很轻而易举地就散架了。   “亚撒……”顾栖瞳孔一缩,脑海中有什么飞速闪过。他试探地问道:“这里——是哪儿?”   亚撒并没有表现出奇怪的神情,他很平常地将手里的茶点递过去,见青年接过,才毫不设防地继续道:“蒙玛帝国,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维丹王宫内的一座破院子。”   “维丹王宫……”明明上一刻他还在罗辛哈白塔的。   一个怪异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顾栖想起了自己重生至数百年后的经历,他忍不住再次确认道:“现在是星际历多少年?”   “1812年,蒙玛帝国现任君主是费格·蒙卡。”亚撒撑着手臂靠在屋内唯一的木桌上,在道出了自己很久没有被人提及过的名字后,他便彻底地敞开了自己的心,“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似乎只要对方想,他愿意说出一切自己所知道的,不吝啬任何,即便他还不知道靠坐在自己床上的青年叫什么——即使他正在心里怀疑着对方的身份与来历。   蒙玛帝国、维丹王宫、星际历1812年……以及一位叫做“亚撒”的深红色头发、赤金色眼瞳的少年。   在顾栖作为军校生时所学的蒙玛帝国历史中,曾存在有一位格外特殊的君主——亚撒。他被称之为“黄金暴君”,是蒙玛帝国的第四任王室继承人。据说他是一位格外强大的顶级alpha,在曾经那个机甲刚刚兴起的时代里,巅峰时期的亚撒甚至可以将庞大的机甲打倒,他的手中从无败绩。   没有人知道这位君主为何会强大到如此地步,因为这种不可比拟的强势,很多后世的相关传记中都神化了黄金暴君的存在,甚至有很多人一直都相信亚撒可能是神明派来的使徒,用以整顿人间。   历史中记载的黄金暴君集暴虐与英明为一体,他年幼时曾流落民间,后被接回王宫,是整个蒙玛帝国内驯服狮鹫为坐骑的第一人,也至此开启了闻名于世的狮鹫骑士一职;十八岁那年他继承王位,凭借一己之力解决了蒙玛帝国内部长达二十五年的贵族纷争、奢靡成瘾,并将这个曾经繁盛、现今千疮百孔的帝国重新带领走向巅峰,创造出被后世所称赞的“黄金时代”。   亚撒在位期间,蒙玛帝国的星域范围几乎每年都在增加,一度在黄金时代下达到了顶峰。他在战场上的指挥、战斗能力具有超前性,后续被记录在案,每一次提起都会被多次讨论,几乎饱含赞美。   世间对于黄金暴君的评价格外两极化——前期他继位之后手段雷霆、残暴,以强权镇压,整个蒙玛帝国都是他的一言堂,且因为“斩草除根”的理念,被臣民称之为“暴君”;但在他的统治时期,是整个蒙玛帝国最强盛、最安定、普通民众生活最好的时期,因此在很多人眼里,顶在亚撒头上的“黄金暴君”的称号是另一种特别的赞誉。   不过,这位青史留名的君主在另一个方面却个可怜人……   “你在想什么?”   少年沙哑的音色打断了青年的回忆,恍然之间穿越回过去、又亲眼见证了黄金暴君的少年状态,顾栖还有点儿没回过神的时空错乱感,相隔数年的时间在他这里就好像成了转瞬之间的秒数,叫人没有一点儿防备。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来自未来吧。   况且……顾栖想到了那位居住在罗辛哈白塔内的暗影大帝,想到了还在外面等候着他任务结束的银河,也不知道那个家伙能不能发现自己不见了?   亚撒倒是也没多追问,从小的生活以及后期在维丹王宫中的日子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察言观色,他只指了指青年手中的茶点,“趁热吃。”下次想吃热乎的东西,可能就没机会了。   “谢谢。”嗅到茶点的清香后,顾栖心中微动,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参与者,因此也无法评价黄金暴君的作为,但至少此时,他接收到了来自一个落魄少年到善意。   顾栖小心地咬了半口,余光中看到少年微动的喉结。   苍白的手指顿了顿,他看了过去,“你吃了吗?”   “吃过了。”   “吃饱了吗?”   “……”   短暂的沉默后,顾栖勾了勾唇,他扬了扬手里的茶点,“不嫌弃的话,你吃吧。”   亚撒皱眉,“你不饿?”   在和银河执行任务之前狠狠宰了自家团长大人一顿的顾栖并不饿,甚至还有点儿撑。青年摇头,“不饿。”   少年期还饱受饥饿侵扰的黄金暴君终是没捱过茶点的诱惑,他几乎是狼吞虎咽,顾不得茶点上的热气,敷衍性地嚼了嚼彻底吞到肚子里,那种无法□□面包和冷水满足的肠胃才终于有了点饱腹感,就连手指上的残渣,也被他小心翼翼地舔掉,分毫不曾浪费。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亚撒这个年纪的少年,一顿饭的量根本不只那一两块又干又硬的冷面包,但在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王宫里,他不得不忍着饥饿,给自己留下一口下次的口粮,毕竟亚撒可不能确定自己明天、后天在后厨房那里是否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看着这样的幼年暴君,顾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荒原之星上最狼狈的一段时间,那时他刚刚失去查理爷爷,被大街小巷的人们排斥着,不得已只能搬到了“混混”们的居住地,每天吃饭像是打仗,抢不过的结果就是挨饿。   如今的黄金暴君,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呢……   心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柔软,正准备从床上彻底坐起来的黑发青年先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半掀开被子的一角,低头果然看到了一条眼熟的肉粉色尾巴。   似乎比之前在那颗荒芜星球上长得更好了,通体是清透的肉粉,从平坦的腰腹、接连着人鱼线一路向下;胯部微鼓,向下逐渐收拢,比顾栖人形时的腿只长了几分,丰腴颇有肉感,尾部圆嘟嘟地翘着,将被子撑着一道隆起。   渐变的粉色正如亚撒所想的女神水晶,中央略深,到了边缘却是如花瓣般散开的肉粉,应该说是比女神水晶还要好看的模样。   ——这是他的。   就像是拥有了一个格外私人的、只能被自己看到的礼物,对于长这么大只得到了一间小破院子的亚撒来说,这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过去,当他远远看到王室中的其他孩子们撒娇地冲着自己的父母要礼物时,即便是早已经习惯这里生活的亚撒,都忍不住心生羡慕,那是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   亚撒:“你是什么?”   他想更加了解自己的“冬日礼物”。   因为下半身的感觉太过自如,不论是尾巴还是双腿,那都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在离开了那颗有着低阶虫族的荒芜星球后,顾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着虫母的身份,这才不曾第一时间发觉到变化。   回神的青年看向亚撒,他看到了少年眼底藏不住的好奇,那种隔着时间长河而见到“传说中大人物”的朦胧感也淡去不少,但这不足以让顾栖彻底放下警惕、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顾栖抬起修长的手指挡在唇边,“这是秘密。”   虽然不知道这个秘密可以藏多久,但顾栖必须保证自己在恢复双腿之前不会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不同之处,毕竟蒙玛帝国以人类为主,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王室的地盘中出现一个非人种族的存在。   亚撒并不过过分追问,他的好奇下是浅浅的担心,“那你会一直这样吗?这里……并不安全。”   顾栖摇头,“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你叫什么名字。”在长久的拉扯之下,亚撒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神情中似乎还有不好意思。   “顾栖。”   “照顾的顾,随处可栖的栖?”   顾栖一愣,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了,“嗯。”   亚撒点了点头,他不再多话,而是将屋里凌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青年身上原本湿漉漉的女仆装被挂在了角落里晾着,但在这样的天气下彻底干燥估计有些艰难。   顾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他有些发呆地看着少年暴君整理家务的模样,擦灰、打扫、储存干面包……这种艰难的生活对方早已经习以为常,就好像已经彻底认命而接受了这样的待遇与生活。   成年后的黄金暴君是能够撼动机甲的顶级alpha,但此刻的对方只是一个营养不良、还不曾进入分化期的落魄少年。   这一刻,顾栖忽然有些好奇,离开了历史的撰述与野史的夸大,这位著名的黄金暴君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而这一次,自己似乎能够以旁观者的身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切的变化。   当然,这样的心绪也不过是在转瞬之间,顾栖最惦记的还是如何回到之前的时空。   窗外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天色逐渐变暗,顾栖身上的无力感减弱,但对于虫尾的控制却还有些生涩,疲惫荡漾在神经之上,他怀疑这或许与穿越了时间有关,就是不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怎么在他身上接二连三地发生……   ——吱。   顾栖看到亚撒搬着唯二的椅子相对在一起,又冲上面铺了几件轻薄的衣服。   “你要睡椅子上?”   亚撒一愣,他点点头,“床小,你休息。”   顾栖看了看床,确实不大,但又比“小”宽了很多。他道:“本来就是你的地方,没有我睡床主人睡椅子的道理,只是我现在行动不便……”他迟疑了一下,“一起睡?”   亚撒睁着一双赤金色的眼瞳,瞳孔边缘晕染着沉沉的深色,像是一轮纯金的罗盘,每转动一下,都能得到一个神秘虚幻的答案。干瘦单薄的少年有着好底子,于是当他撇去了神情中的阴鸷、专注地望着你时,便有种大型犬年幼时的赤诚,以及一丝微末的迟钝。   他小心问:“可以吗?”   这样的情绪不适合黄金暴君,却很适合少年亚撒。   顾栖一看到对方就会想到自己,一想到自己便忍不住多一些怜爱。   “来吧,先挤一挤的。”顾栖想,要是自己短时间没有办法回去,大概只能先在这里生活了,而眼前的少年暴君,也是顾栖行动不便时唯一能依靠的助力。   至少如今看起来,对方只是个生活艰难的孩子。   “好。”亚撒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些鲜活劲儿的笑容,只是勾起的嘴角略显僵硬。   维丹王宫在寒冷的冬夜下依旧繁华,建筑的最顶端亮着彻夜不息的灯。那些飘在冷空气中潮湿的香气氤氲着,即便是到了深夜,一向奢靡、放纵,沉迷取乐、不理政务的君主也不会这么早歇下,那盛大的酒宴举办在冰天雪地之下,衣料单薄的舞者踏冰而动,细密的铃声回荡,让这座华丽的王宫中多了几分靡靡的生气。   但这仅仅是上位者娱乐,他们在暖融融的制热装置前欣赏着雪景,高谈阔论着凛冬的美好与瑰丽,却丝毫不识人间真正的情态;而对于同样生活在冰雪之下的亚撒来说,每一个冬日的夜晚都格外难熬,但今天他却在自己的“冬日礼物”身上获得了温暖。   顾栖不习惯与人同床而眠,于是临睡前前问少年借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上,那衣服袖口短、衣摆长,倒是正好遮住了顾栖尾部的那道猩红。   床不大,青年与少年的身形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环境很不好,但现在确实没有什么能嫌弃的。顾栖微微侧身,轻声道了一句“晚安”便闭着眼睛酝酿睡意,而头一次被这般问候的少年呆了呆,眼底闪过一丝细碎的光,也有样学样回应了去。   “晚安。”我亩绽裎铩   夜色沉沉,经历了穿越时空一事的顾栖身子累得厉害,那跨越过时间的后遗症不曾褪去,待他闭了双眸困倦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排山倒海,几乎不用多酝酿几息,他就已经平缓了呼吸彻底入睡。   白雪皑皑,听着那道沉沉的呼吸声同时心中又倒数了几秒的亚撒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整个室内昏暗一片,只有窗外纯白积雪反射出的微弱光线,但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蜜色皮肤的少年有着一双格外亮的眼睛,比起下午时在顾栖面前的迟钝、赤诚,此刻才显露出了少年暴君才有的模样。   并非是算计,而是一种深沉的思考,从看到自己的冬日礼物苏醒的那一刻开始,亚撒便在审视着对方。询问名字、自嘲称呼、坦言地点与时间……   亚撒不傻,他在维丹王宫中度过的几千个日日夜夜足够自己也长出几百个心眼,比起自己的肮脏、低劣,这位出现地莫名其妙的黑发青年倒是干干净净地很好懂,纵使有些警惕心在,但只要自己一示弱就能得到怜惜,这人……骨子里是很善良的。   少年在黑夜中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侧身向着另一边的暖源靠了靠,隐约有种淡淡的香,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亚撒认不得、也没机会认得,但此刻他知道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熬着寒冬了。   他的冬日礼物,来得正好。   ——如果只属于我的话,那我会养着你的。   少年时的黄金暴君无声地在心里许下了属于孩子的幼稚诺言,他敛下眼底的神色,又恢复了原本的迟钝与浅浅的希冀,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安静而无害。   但只有亚撒自己知道,这是他故意营造的假象。 第29章 他贪婪而自私   寒冬凛冽, 他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   顾栖醒来的时候狭窄的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揉着终于清醒的脑子,一抬头就看到了放在床边椅子上的水盆、毛巾, 他心中暗道少年的体贴, 在收拾好自己后便慢吞吞地搭着尾巴、悬在床沿,将视线落在了窗外——   一夜的寒风中夹杂着落雪,昨日好不容易轻薄了几分的积雪再一次变得厚重, 此刻正被勤快的少年清扫着。只穿着一身单衣的少年手里抱着几乎有半个自己那么高的扫帚清理着堆积的白雪, 那握着木杆的手臂冻得通红,指尖发紫, 高高吊起的裤脚下露着半截脚踝,连血管都泛着瘆人的青紫。   顾栖皱眉,室内还有墙壁挡风遮寒, 但到了院子里却什么遮蔽物都没有,气温寒凉, 对于一个还不曾彻底分化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小孩不能这样养的。   “亚撒。”他张嘴喊道。   屋外埋头打扫的少年一顿, 有些迷茫地抬头, 回眸正好对上了屋内青年的视线。   亚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招了招手, 便准备继续低头打扫, 却不想脚还没迈动一下,就再一次被那道清亮、好听的声音叫住了, 这一次对方让他过来。   黑发青年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很舒服,像是潺潺的流水,温暖轻和,不含有任何的恶意与嘲弄。   拍了拍身上细碎的冰碴子, 亚撒放好了扫帚、抖去一身寒意才进了门。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扣了扣冻僵的手指, 小声问道:“你饿了吗?”像是懵懵懂懂的小狗, 只知道叼着自己仅有的破布垫子去讨好偶遇的路人。   顾栖摇头,他伸手悬在半空中,“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亚撒握着拳头的手指紧了紧,结着冰碴子的深红色短发乱糟糟地炸在头上,他看了看青年伸在前的手掌——苍白、修长,像是雨水后刚刚冒头的笋芽尖,指腹微红,甲型圆润,怎么看都能夸出一声“漂亮”。   可亚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迟疑了片刻才递过去的手没有同龄人的细嫩,蜜色的皮肤上因为寒冷而泛着青,脉络清晰、骨节明显,手背、指尖上落着几个格外明显的冻疮,皲裂的纹理细碎蔓延——这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而像是一块饱经风霜的干树皮。   亚撒有些自卑地想抽回去,毕竟自己的这双手和青年的放在一起简直就是丢人。   “别动!”   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叫停了亚撒刚使了劲儿的手肘,他僵硬着手臂,按耐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顾栖低头看了会儿。他掌心的手格外冷,像是一块冰,青年的视线透过挂起半截的袖口看到了少年掩藏在手臂内侧的青紫伤痕,新新旧旧,相互覆盖。“你身上的伤……”   “这里的人打的……”   历史中关于黄金暴君记载最多的都是他继位之后如何大刀阔斧地整改帝国、扩充疆域,但对于其年幼时的描述却少之又少,就像是被刻意抹除了一般,充满了令人好奇的神秘色彩。甚至有不少人认为曾流落在外的少年暴君或许遇见过什么稀世传说中才有的机遇,这才造就了未来的一身本领。   而顾栖也曾幻想过那些传说故事,但现在他所见的却是只一个常受欺凌的小可怜。   “这么冷的天,不休息休息吗?”顾栖没有问伤因何而来,在这种环境下,多多少少他都能猜到一点。   蜜色皮肤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小声道:“下了雪,不清理会不好走的。”   闻言,顾栖又看了看小屋内堪称凄凉的环境。   青年漂亮的眉头皱了皱,还不等他想出什么,就听面前的少年急匆匆道:“你、你别走好吗?我一会儿会打扫干净的,然后出门找吃的,昨天的茶点你不喜欢吗?那我再去看看别的……”   轻轻的叹息从顾栖口中溢出,反手握着他的少年身型一僵,就像是见了猎人的野兔,颇有种无力逃窜的胆战心惊,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中满满的是惊惶,就好像前一夜的相处让顾栖已经成了少年的全部依靠。   可怜又无助。   这样的依赖来得好像毫无缘由,可顾栖却又意外地能理解——如果当时,在他孤身一人流浪于荒原之星的时候,大抵也会把好不容易抓到的光当作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吧……   顾栖摇头,他指了指自己担在床沿边的肉粉色尾巴,“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哪儿?”   是带着笑意的反问,这令亚撒放心了很多,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一着急竟然把青年的手背抓得印出了红痕。他结结巴巴道:“抱、抱歉……”   “没事。”顾栖道:“我只是想说你不用着急,目前我可能都需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这会麻烦到你,不过我也会尽可能地提供一些帮助,或者别的什么……”   他耐心地给对方解释着,却不想少年听了半天只信誓旦旦道:“不麻烦的!我可以养你!给后厨的仆人帮工可以换面包!”   被这发言弄得有些惊讶的顾栖轻笑了一声,“倒也还不需要你养我。”   他伸长手臂,从床尾把昨天晒了许久还有些潮的女仆装勾了过来。当初进罗辛哈白塔之前,银河还在他的口袋里塞了几枚金币,也不知道这场穿越时空的旅行有没有把金币也一起带回来。   好在,穿越时空的奇遇并不会吞吃他的金子。   几枚金币交叠着铺在顾栖的手里,他递给亚撒,轻声道:“这些或许可以帮助到你。”   蒙玛帝国第七任君主暗影大帝在位期间,所有的货币上统一只在正面印了一朵蔷薇花,边缘刻了一串极小的、代表着年份的数字,简洁明了,不像其他前任君主会习惯于在金币上刻着自己的大头照片。   因此即便穿越到数千年前,磨掉了年份数字的金币和某些贵族家里喜欢收藏的纪念币没有什么区别,照样可以实现它的用处。   少年眼底闪过惊讶,他虽然生活在繁华之下,但却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即使无数次见过王室贵族头戴金冠、手带宝石,眼下却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接触到纯金的货币。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摸了摸,又很快收回,踌躇道:“给我?”   “嗯。”顾栖倒是没隐瞒,他看了看金币边缘极小的数字符号,道:   “把这些金币边缘的花纹都磨掉,然后拿给王宫中的仆人做交换,一枚金币的价值足够换来将近大半年的食物和几件冬天穿的外套,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都需求,都可以用它来交换。记住,如果他们想要钱,就必须先满足你的需求,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不要轻易地将金币交出去。”   顾栖拉过少年的手,将掌心的金币全部都放了上去,“这里一共是十枚,足够撑过这个冬天……甚至是下个、下下个冬天……你可以今天先试一试去和他们交换。”   顾栖记得很清楚,那位黄金暴君是1800年出生,而今1812年,未来叱咤风云的君主才刚满十二岁不久,很有可能被王宫中一些不安好心的仆人欺骗,因此他又叮嘱道:   “找其他仆人交换的时候要避开人,尽量在没人的地方,如果对方讨价还价,咱们现在稍微吃点儿亏也行,主要是保证自己的安全。”顾栖意有所指,“身上那么多伤口,不好看的。”   他显然忘记了,能够在这样恶劣环境下生活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懵懂无害呢?   但亚撒却一如顾栖所想,他眼底带着浅浅的惊叹,昨天还存在的可能扎人的刺儿早就消失地一根不剩,只小心地握住了青年交给他的金币,脑海中回忆着对方的话,点头,“我记住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   亚撒看了眼坐在他床上垂着肉粉色尾巴的青年,心底闪过一抹极快的怪异情绪,他小幅度扬起嘴角,“那你等我回来?”   小心的试探,像是怕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好。”   被安抚好的少年这次终于舍得露出一个大点儿的笑容了,或许是因为不常笑,以至于他的脸颊有些僵硬,只目光闪闪地瞧了顾栖一眼,就捂着手里的金币小跑了出去。   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行动受限的顾栖无奈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被衣摆盖住半截的肉粉色虫尾,有些不满地拍了拍,自言自语:“你可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啊……”   现在这个情况,顾栖明显更加需要一双行动自如的腿。   圆润的尾巴尖翘了翘,顾栖握着胸口的玻璃瓶,内里的砂砾依旧闪烁着淡色的金光,令他能够在这陌生的时代多一些安慰。   此刻他所希望的,就是一切顺利。   另一边,刚刚从小院中蒙头跑出来的亚撒一步、两步,逐渐放缓了脚步。他站在一处阴影下,拇指与食指捏着圆圆的金币,对着光线,看到了印在边缘的数字。   “3000?”他扬了扬深红的眉头,比金币还灿烂的眼瞳里闪过深思,沉吟道:“是什么呢?代号?时间?密码?”   疑惑的种子埋在了亚撒的心里,他远远没有在顾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憨傻,抬手捏着金币在粗糙的墙壁上使劲一划,原有的数字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亚撒将剩余的金币装在裤兜里,他脚步一转,熟门熟路地往维丹王宫的另一侧走。   王宫中的墙体以砖红色为主,亚撒熟练地绕过仆人成群的各个宫殿,从一条小路走到了王庭的后厨,才刚站在小门,就被懒洋洋坐在门口的仆人瞧见了。   这仆人身板高挑偏瘦、五官英俊,因为这任君主好美色,哪怕是王宫中的地位最低的奴仆都一个个有着不错的颜色。他笑了笑,脸上的嘲弄破坏了原有的美感,“小杂种又来要饭了?”   被辱骂的亚撒没有生气,只好脾气地勾着嘴唇,露出一个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仆人动都不动一下。   仆人本想恶狠狠地瞪回去,毕竟这只是一个不被陛下、王后承认的小杂种,他欺负这小杂种可是不止一两年了……在整个王宫中,来自最高阶级的恩宠就是保命符,因为陛下、王后的态度,这才造就了底下仆人们对于亚撒的怠慢与故意欺辱。   但今天,仆人却失算了。以往被瞪一眼就小心来干活的小杂种竟是立在原地不动,一双赤金色的眼瞳定定地瞧着仆人,浅色的虹膜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让仆人青天白日之下想到了索命的恶魔。   仆人的神情僵了僵,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儿看得后背发麻。   他扔耸掷锏哪ú计宄宓刈吡斯ィ话淹谱琶燮ど倌曜苍诹死溆驳那奖谏稀F腿松焓指裢馕耆栊缘嘏牧伺难侨龅牟嗔常窈莺莸溃骸笆敲槐淮蚬宦穑俊   亚撒垂眸,“我看到了。”   仆人心头一跳,手指颤了颤,“你看到什么了?”他似乎有些心虚。   “你和国王陛下的新情人……”亚撒抬眼,对上了仆人暗藏心虚的褐色眼瞳,“不要怕,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仆人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以来被欺负的小杂种也能有拿捏他秘密的一天,明明他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仆人压着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你觉得你说出去了会有人相信?”   “大概是不会的。”   他能够看到这个“秘密”还要归功于顾栖,要不是因为昨日想为自己的“冬日礼物”找饱腹的食物,亚撒也没机会撞到这桩丑闻——现任国王陛下的新宠情人竟然与在后厨偷懒的仆人互有私情。   亚撒摇头,很快补充的话就令仆人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但我到底流着国王陛下的血,比起我,更危险的一定是你。毕竟,我听说那位情人已经有孕几个月了,如果你的存在被知道……”   他笑了笑,眼底浮现好奇,“你觉得国王陛下会不会在意他情人肚子中的孩子到底属于谁?”   “你想做什么交易?”   亚撒露出掌心里被磨掉了数字的金币,“纯金的。”   仆人眼睛一亮,他虽然与国王陛下的新情人有些床铺上的关系,但碍于王庭内人多眼杂,盯着新情人的眼睛只多不少,因此他也活得算不上有多得意,每次离开王宫去赌钱都束手束脚,难受得紧。但是这枚一金币却立马攻破了他的防备——足够他好好玩一个月了。他再一次道:“你要什么?”   “热的食物,棉衣,和一床被子。”亚撒补充,“足够三个月的食物。这点东西换一枚金币,应该绰绰有余吧?”   仆人眼馋地盯着亚撒的手心看了看,最终点头答应,“好,三个月就三个月!那个秘密,你最好咽下去当不知道!”   “我会的。”少年目光闪闪,似乎格外满意这一次的成果。   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在顾栖等得心里开始担忧时,终于隔着窗户看到了一个怀里鼓鼓囊囊抱着东西回来的身影。   亚撒一进门,顾栖就问道:“没有被欺负吧?”   “没有。”少年摇摇头,他把怀里的东西都放在床上,简单说了一下状况,“运气好,这次需要的东西都换来了。”   “真的没被欺负?”   “嗯。”似乎是很少被关心,亚撒的耳尖微微发红,“真的没有。”   “那就好……”   少年掏出热乎乎的饭菜递给顾栖,两人缩在狭窄的小屋里解决了午饭,又看了看刚换回来的物资,待顾栖刚换了一件厚实点的衣服后,一抬头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少年肩胛有一处狰狞的青紫。   “你后背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惊慌将衣服套了上去,手臂抬动间牵扯到伤口,倒是忍着没叫出声,只是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骗不了人。   “过来,我给你看看。”   “真的没……”   “亚撒。”   清清淡淡的声音里并没有过分明显的情绪,但深红色短发的少年还是轻微瑟缩了一下,他缓慢靠近,终是拉起了后背的衣服,露出了肩胛上那片已经渗透到血肉之下的狰狞青紫。   像是撞击过的痕迹。   顾栖的手指轻轻落在了青紫的皮肤上,背对着他的少年立马缩了缩肩胛,可想而知那痛感定是不轻的。他侧身在换来的东西里找了找,倒还真看到了一小瓶治疗喷雾。   “幸好你还记得弄点药来。”说不清是夸奖还是无奈,顾栖忽然觉得这位少年暴君不傻,但似乎现在还没有太聪明,难不成是未来某天忽然开窍的吗?   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可能在扮猪吃老虎的小虫母终究少了一个心眼,他所经历过最大的困难就是荒原星上的独自生活,以及在军校中被贵族“针对”,但这些却不足以令他成为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顾栖在心里浅浅心疼了少年后,便小心地用喷雾给对方处理伤口。   “以后受伤了告诉我,别藏着、掖着。”   或许因为亚撒是他在陌生时空遇见的第一个“好心的孩子”,顾栖心中的警惕早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厉害,再者他的秘密除了已经被看出来的非人种族,就是来自未来的身份,似乎没有什么可用的价值。   顾栖:“我们也算是暂时的室友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对我也可以放松点,至少有一点是绝对的,我不会伤害你。咱们目前应该是合作关系?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不过……”   顾栖顿了顿,他所掏出的那些金币是他身上仅有的,但当他看到少年身上那些斑驳的伤痕,想到之前冒着风雪、藏在口袋里的茶点,他又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或者说是一些我能帮到你的?”   只身一人在这陌生年代的他,似乎才是最无力的,但当看到受苦的少年,却依旧忍不住伸出手。   背对着青年的亚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他猛然转头,眼底藏着一抹殷殷,“你识字吗?”   顾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乱动,你这一身的伤还没解决点呢,背对着我说就行……识字?你想学认字?”   “嗯,”重新把后脑勺和脊背露在顾栖面前的少年哑声解释道:“我之前生活在王宫之外,是七岁的时候才被带回来的,但是我没有资格去王室贵族的学院上课,王宫里有名望的老师也不愿意教我,所以我到现在也只认识一点点字……”   在那个支离破碎的小家里,亚撒的任务是照顾时常陷入疯癫的母亲,以至于他从未有过学习星际通用字的机会。   顿了顿,亚撒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希冀,“我也想去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是蒙玛帝国之初就建立的,蒙玛帝国因为君主的更替而经历过数次兴衰,但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却一直久居高位,成为了整个赫蒙特星域内名声最盛的学院,几乎每一个年少的孩子都有一个梦——那就是有机会去这所名校学习。   凡是能够以“优秀校友”身份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生往往有着很高的成就。就蒙玛帝国成立之初到顾栖所经历过的3084年,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荣耀校历中曾前前后后书写着数位伟人的名字——五位王室君主、十二位帝国元帅、二十二位军团长、十五位著名战场指挥使、一千三百五十八位五星帝国士兵……   顾栖当年还没毕业就参加任务,为的就是能够在毕业的时候得到一个好评价,要是能冲一冲优秀校友那是再好不过了。但谁能想到任务半截夭折,星舰被炸开了花,他也一下被炸成的渣渣。   “可以。”顾栖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他沉吟片刻,道:“如果你能弄来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课本,那我也能教。”   顾栖的成绩不差,教一个未入学的小孩儿绰绰有余,况且每一次想到未来大名鼎鼎的黄金暴君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心底就有些说不清的怪异感。至少在他小的时候,每一次听监护人照着故事书讲黄金暴君的经历时,顾栖都忍不住向往那个开创出黄金时代的强者。   倾慕、佩服、惊叹。   曾几何时,著名的黄金暴君亚撒是幼年时小贝壳(监护人给顾栖起的名字)心中的偶像,仅次于会潜海打鱼、建造房子的监护人。   那一瞬间,在顾栖所没注意到的角度下,蜜皮少年的眼底骤然亮起了意外之喜。亚撒不确定自己的“冬日礼物”的这句话藏有几分真实力,但这确实是他现阶段最需要的——他迫切地需要用外力武装自己,然后彻底改变困境,让那群高高在上的人后悔……   “谢谢。”   “互帮互助。”   把喷雾收好,顾栖看着亚撒穿好新换来的衣服,衣摆落下之间,陈年的伤痕依旧在,即使有医疗喷雾,但也不足以叫它们彻底消失。一个念头出现在顾栖的脑海里,他甚至都没有多加思考,就道:“想学打架吗?”   “想。”他贪心到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要。   顾栖歪了歪脑袋,肉粉色的尾巴随着他心底的思绪晃了晃,勾着少年的眼睛忍不住地往上边落。   顾栖:“现在开始?”   “我随时都可以。”   在亚撒答应的瞬间,顾栖从少年的眼底看到了燃起的火光,就仿佛日后那位被记录在历史长河中的奇迹王者。   “从基本功开始,绕着院子跑十圈试试?”   “好。”   亚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头,他收拾好床上的凌乱,不用顾栖多催促,就跑进白雪里,绷着一张脸开始了训练的任务。   顾栖翘着尾巴默默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暴君,他的视线从少年的发顶、脖颈、腰背、双腿划过,眼底的神色在计算着对方的身体状态。现在的亚撒看起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所以他的强大是要在日后分化为alpha才能彻底展现出来吗……   于是这样诡异却平静的生活模式开始了,一个连腿都没有就敢教人打架,一个不知对方深浅就敢蒙头学,这要是其他人知道了定要说一句“有毛病”,可放在顾栖和亚撒的身上,似乎又有些意外的合适——   顾栖孤身一人在陌生时空,双腿不曾恢复,所能依靠的只有生活落魄的少年暴君;亚撒本身不被重视,又无家底,但因为顾栖的到来才有了初步改变的事态。   可以说他们之于彼此出现在一个正好需要的时期,倘若相逢并非此刻,大抵又是另一桩故事了。   当一切缓缓进入正轨后,时间便又开始飞速地流逝,那是一种你能感受却摸不到的怅然若失,等偶然回神,却发现已经过去很久了。   先前因为有那枚金币的作用,顾栖和亚撒的生活算是稍有改善,至少现在每顿都能吃上热食。饭后顾栖依旧拖着尾巴思考如何恢复双腿,而消化结束后的亚撒则是每日重复着跑圈。   又是一次完成了顾栖布置下的任务,亚撒顶着满头碎汗走了进来,他潦草擦了擦脑袋,便捏着一本有些老旧、卷边的书放在了床上,自己则是搬着椅子坐在对面,双手放在大腿上,像是个正在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朋友。   两人每天的生活很规整,早饭午饭消食之后亚撒跑步增强体力,之后则是跟着顾栖认字,等晚间的时候稍做复习,这一天就算是结束了。   因为地处维丹王宫的偏远一角,在亚撒的小院里并不存在其他器具,这样的生活单调,但对于顾栖来说却让他时常回忆起自己在荒原之星上的事情,虽然时间、地点不同,但曾经的他与现在的亚撒在心态上却是有一些相似的。   他们此刻都是独行之人。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少年微哑的声音让顾栖回神,他一抬眼就对上了亚撒充满渴望的目光。顾栖不怎么在意地点头,这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个称呼,代表不了什么,“可以的。”   “哥哥。”亚撒咧了咧嘴,有了些孩子心性的雀跃。   顾栖故作严肃,“就算叫了哥哥,我也不会放松的。”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根光滑的长条木棍在掌心里轻轻敲了敲,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说吧,”他扫了亚撒一眼,“今天错了几个?”   每天晚上,顾栖都会考校前一天教给亚撒的字,从不例外,而对方也从一次错十几个逐渐进步到只有几个。   蜜色皮肤的少年颓丧地伸出手掌,指腹粗糙,到能隐约看到少许皲裂的纹路。他回答说:“八个。”   “嗯?还比昨天多了三个呢。”小木棍在手里挥了挥,顾栖抬抬下巴,“老规矩,知道吗?”   “知道的。”   未来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黄金暴君乖乖巧巧地伸开手掌心,绷得笔直,连掌纹的纹路都差点儿给彻底撑平了。   ——啪啪啪!   划过空气的小木棍在亚撒的掌心中利利索索地敲了八下,虽然声响是有的,但手掌里却没红一点,说到底还是顾栖有些不忍心真的狠劲儿打下去。   他嘀咕道:“也就是我下手轻……以后你要是真的去了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可得好好学,那边奉行的都是军事化的教育,是以帝国高等军官培育的方式来教导学生的……贵族平民接受的教育差不多,学不好教官可不会放过你。”   那就不仅仅是小木棍了,还有可能上真正的皮鞭。   说着,顾栖摸了摸发麻的手臂,不小心想起来自己刚入学参加军训的血泪史,对于一个生嫩的小年轻来说,那场军训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亚撒盯着正低头打量他掌心的黑发青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的发顶,每一根头发都是柔软的黑色,像是上等的乌木,碎发下露着半截苍白的耳尖,怎么看着都像是被豢养起来的娇贵金丝雀,但对方似乎对于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了解很多……带着尖刺,不容靠近。   心底的好奇再一次被勾起,亚撒挂上好奇的神情,小心问道:“哥哥也去过莱特蒂斯吗?”   “嗯呐。”   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莱特蒂斯的军队化管理会在每一届学生毕业后集中秘密处理他们的资料,唯有学生们未来的顶头长官才有资格申请览阅。顾栖自己来自未来,现在的学院中必不可能出现他的档案,再者因为保密管理,览阅档案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或许等亚撒有能力做到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当然,最重要的是顾栖觉得亚撒不会对自己产生那么大的好奇。   肉粉色的尾巴尖晃了晃,实际年龄也就比亚撒大八岁左右的黑发青年捡起了哥哥的架子,他用小木棍敲了敲床沿,道:“好啦,现在可不是闲聊时间,先把你今天的字写完吧,等写完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再来问我。”   “好的,哥哥。”亚撒点头,在顾栖的面前乖巧地就像是小奶猫,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藏在嘴里的獠牙早就淬了毒……   晚间,冬夜的破败小屋中只点着一盏老式的灯泡,这里的荒凉困窘与整个维丹王宫格格不入,就好像被一道分界线彻底划分为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冰凉却奢华,充满了潮湿的香氛与莺莺燕燕;一边狭窄却温暖,被一室的暖光浅浅覆盖,伴随着少年人磕磕巴巴读短文的声音。   顾栖一边听着,一边纠正,当读到一个字眼的时候,亚撒忽然片刻停顿,随即靠了过去,指着书页中的字道:“哥哥,这个是你的名字吗?”   那是一句话:鸟雀栖息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之中。   “是的。”   “这个字,长得很好看。”   “为什么这么说?”顾栖有些好奇。   “像是太阳西落,小鸟回家的样子。”而鸟雀住在山林之中。   顾栖一愣,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名字。   在三等序列星上的时候,疯疯癫癫的监护人给他起名叫“小贝壳”,后来坐上了离开的星舰、即将面临军校入学的时候,他替自己改了一个名字——顾栖——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当初在圣浮里亚星的图书馆中随手翻到了字典,这才有了这个名字。   只是当很久以后,他因过去的经历而将自己的名字定义为“无处可栖”的“栖”,因为那时候的他没有家、没有家人,有的仅仅是一腔想要找到监护人的渺茫愿望。   但是在其他人的眼中,这个名字是能够带他回家的翅膀。   顾栖笑了笑,“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母亲说是‘辽阔之海,乃是归途’的意思。”亚撒神情中闪过回忆的色彩,“她很喜欢大海,近乎痴迷,还说我们的家乡本来应该在大海的另一边,但是因为她爱错了人,所以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顾栖一顿,心下有个猜测,“你的母亲她……”   “她死了。”   亚撒歪了歪脑袋,脸上并无太明显的悲伤,“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因为她知道是我的出现代替了她生命的延续,即使这是命运的旨意,但母亲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什么叫“我的出现代替了她生命的延续”?顾栖本以为是血脉的传承,但看亚撒的神情,这似乎与他所想有出入。   亚撒继续道:“哥哥,你知道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尝试过杀了我,但她没有成功。”他压平了嘴角,补充说:“很多次。”   顾栖张了张嘴,这一刻似乎任何语言都变得格外无力,“怎么能……”   “她爱自己、爱她爱错的人,但是并不那么爱我。”亚撒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爱她。”   少年赤金色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微光,他曾经期待过来自母亲的爱,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错误的,就连被选择送往维丹王宫,也不过是他母亲面对费格·蒙卡的不甘心与算计——她希望这个男人能永远地记住她,但她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在这座王宫中可能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在费格·蒙卡的心中,从来就不曾记挂过亚撒的母亲。   顾栖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看着亚撒,最终轻叹一声,询问说:“那么,需要一个拥抱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在。”   “一直?”   顾栖轻“啊”了一声,“好吧,是现在的一直,但未来……”他看到了少年漫上薄红的眼底,只是无奈道:“未来我也不知道,毕竟我的家不在这里。”   亚撒忽然站起来,十二岁的少年个头不算很高,但这段时间的跑步似乎让他身量有了不小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越发清晰、有力的手臂和双腿的线条轮廓。   他起身拥住了自己的冬日礼物,对方的身体总是介于温与凉之间,散发着浅浅的香气,偶尔会让亚撒想起自己不曾回到王宫之前的生活。   他问:“那哥哥的家在哪里?”   顾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声音有些虚无的空茫,“在一个很难到达的地方。”那需要跨越时间的力量,但显然他自己并不具备。   “很远吗?”   顾栖想了想两个时间线相隔的数千年,从星际历1812年的维丹王宫到3084年的罗辛哈白塔,将近一千三百多个年头,活都活不到……   顾栖不由得颔首,“很远、很远、很远。”   埋在哥哥怀里的亚撒偷偷扬起了嘴角,他也安慰似的拍了拍顾栖,但心底却有些满意这个答案。亚撒知道自己藏在皮囊之下的是低劣、是自私,当他拥有了自己的冬日礼物后,便舍不得再放其起来。   他想,哥哥应该一直都陪着他。   ——幸好,那里很远。 第30章 我可以摸摸吗   心硬如铁、杀人无数的暴君也有藏在心底、被细心呵护的挚爱。   *   寒冬下的维丹王宫确实漂亮。   砖红色的墙壁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整个王庭璀璨的金顶因为积雪而变得更加清透,生出无限的梦幻感。   裹着长大衣、藏起肉粉色虫尾的顾栖坐在椅子上, 正环抱手臂盯着在小院子里做训练的亚撒。在跑步训练之后, 便是顾栖以口述为主的军体拳。   “手臂撑直了!收腹、收腹!还有脖子,脑袋记得摆正!”   “不对,脚不在那里, 再向前一点点!”   “诶, 膝盖弯着!不能直起来!”   “就是这样,再有力气一点儿, 越来越有气势啦!”   侧对着顾栖专心打拳的亚撒面色沉静认真,他很聪明,自然能够从顾栖口述的教导内容中看到深藏在里面更加精髓的东西, 就好像某些特质是天生的。而亚撒天生在力量这一方面格外敏感,但与之相对的就是他总会在晚间复习认字的时候错几个, 这样的情况维持到这个冬天即将结束了都还不曾改善。   ——那几个字, 亚撒总是会认错, 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轮流,有时候顾栖都忍不住好奇, 难道这就是“天才”所具有的一点点小缺陷吗?   差不多拖着尾巴在床上躺尸快两个月的顾栖抱着厚实的大衣袖子, 见少年中途休息便招了招手,将自己裁开的手帕递了过去, “擦擦汗吧。”   “好,谢谢哥哥!”越是相处,亚撒露出的笑容越自在,比起最初僵硬的笑灿烂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要是谢谢我, 晚上就少错几个字?”顾栖撑着下巴, 这几天的太阳暖洋洋的, 晒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慵懒,恨不得伸着尾巴找个暖和的窝去冬眠,难不成虫母也像是熊一样?他道:“跑步、练拳上那么有天赋,为什么认字就总是差了点儿意思呢?”   在顾栖的记忆中,历史课本里的黄金暴君明明是个天才,文武两个方面齐头并进,但现在到了他这里,似乎变成了一只腿长、一只腿短的样子——武很棒,但文却总是差了一点。   亚撒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青年藏在衣摆下的尾巴,他小心蹲下来,将长且宽松的大衣拢了拢,以防外边的寒风吹着顾栖的尾巴。   “有时候觉得那些通用字长得差不多,就总是弄混。”他蹲在地上,仰头冲着顾栖笑,原本狗啃似的深红色短发长了长,终于有了些形状,更配那张小帅的脸庞了。   还不等顾栖说什么,就感觉一抹粗糙的温热自自己的尾巴末端滑过,快得像是错觉,随后厚重的大衣便覆了上来,“哥哥,裹好衣服,别冻着尾巴了。”   顾栖有片刻的失神,等他发觉手底下温热的触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掌覆在了少年的发顶。   深红色的短发只长出了一截新茬,又粗又硬,扎手地厉害。   亚撒眼底深了深,某个短暂的瞬间,顾栖甚至觉得自己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团流动着的金红色漩涡,但那快得让人无处捕捉,还不等他深思,就被少年的问题打断了想法。   对方问:“哥哥是想到了谁吗?”   亚撒认得分明,那种目光他偶尔也会在母亲的眼中看到——母亲试图透过他看费格·蒙卡那个人渣,奈何亚撒只继承了蒙玛帝国王室最常见的红色调发色,至于面容五官却没有丝毫的相近。   他讨厌那样的目光,但这次看他的却是哥哥,是他的冬日礼物。   ——透过他,哥哥又想到了谁呢?   “啊,抱歉。”顾栖摇了摇头,修长苍白的指尖从少年的发顶离开的同时,亚撒心中一闪而过了抹失望。   顾栖道:“我想到了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   “嗯,他有一头灰白的长发,又长又卷,很柔软;但他有些不修边幅,所以头发里经常夹着草渣,好好一头长发,倒是被他给浪费了。”   黑发青年那双雾沉沉的瞳孔中闪过了回忆的光芒,他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他……”   亚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又硬又粗还很扎手,从出生到现在野蛮生长着,长了用生锈的剪刀修整,脏了用混着肥皂的水清洗,没有经过任何的保养,像是一丛干草。他道:“哥哥的监护人是父亲吗?”   “不是。”顾栖摇头,“我没有父母,我是被他从海边捡回来的。”   “那哥哥的监护人在你远方的家乡吗?”   原本裹着大衣轻轻晃动的尾巴一僵,亚撒看到黑发青年的眼中滑过了浅浅的无奈,随后听见对方说:“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儿了。”   ——也被抛弃了吗?   亚撒蹲着靠近顾栖,他支起了腰背,伸手重新拿起青年的手腕,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下把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哥哥喜欢的话可以多摸我。”   顿了顿,直白表现出情绪的少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释道:“我以后也会好好养护头发的,留长留卷,只是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如果哥哥找不到监护人,可以透过我……”   “嘘。”   顾栖用拇指、食指捏住了亚撒蜜色的腮帮子,将那张格外年轻、英俊的脸庞捏得变了形,原本削薄的嘴唇像是金鱼一般鼓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诡异的可爱,“说什么呢?你想让我透过你,然后看我的监护人?”   顾栖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你是你,他是他,我只是忽然想起来而已,但是你们之间可没有什么相同的,有什么好透过的?记住了,我不会把你当他看待,你就只有一个,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鸡汤的感觉,但顾栖却格外坚信不疑,他并不喜欢“因为思念与爱意而在某个相似的人身上寻找安慰和寄托”的说法。在顾栖看来,就算是能相似到有98%都一样,也不该将其当作是替代品,这本就不公平。   ——对谁都不公平。   他讨厌这种。   手指微动,顾栖捏着亚撒的腮帮子晃了晃,而日渐长出薄薄一层肌肉的少年也格外听话,任由那双温凉苍白的手捏着,丝毫不动弹一下,甚至还怕累着对方的手腕而悄悄支着脖子上的力道。   顾栖:“我说的话记住了吗?”   “唔,蜘蛛勒(记住了)。”乖巧地点头。   “我刚刚说了什么?”   亚撒咧咧嘴,被捏着脸颊而发声有些含糊不清:“锅锅朔五斯塔别的(哥哥说我是特别的)。”   “我看你是就记住了这句话。”   顾栖松了手,他揉了揉少年毛毛躁躁的脑袋,再一次叮嘱道:“以后可不能有这种想法!对于你的头发怎么喜欢怎么来,要按着你的喜好,懂?”   “懂。”   亚撒再一次点头,像是听进去了青年的唠叨,但心底的最深处想着什么,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从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到现在,又过去了好些天了。   熬人的寒冬终于快要离开了,最近几天院子中少见风雪,就算是偶尔有飘落的细碎雪花,在短暂的堆积后都会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彻底融化。顾栖有些喜欢这样天气下的太阳,暖融融的,并不过分刺眼,照在他的身上总能带起几分慵懒的睡意。   半眯着眼,顾栖看了眼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去院子里练拳的少年,懒洋洋道:“冬天马上就过去了……”   等冬天过去,接下来的就是春暖花开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回家的路,但至少春天总没有冬天那么难熬,而且……顾栖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因为穿越时而失去的双腿快回来了。而他的新年愿望是在春季来临之时,自己可以亲脚踩在这片数千年前的土地之上。   “嗯,”亚撒双腿下着马步,手臂绷着劲儿,半挽起来的袖口下露着结实了不少的小臂,他目光专注地盯着院子口的栅栏,一边回应道:“等春天就暖和了,到时候维丹王宫的中央控温系统会重新打开。”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亚撒问道:“哥哥喜欢花吗?”   每个春天,奢靡放纵的帝国国王费格·蒙卡都会在维丹王宫中最大的花园内举办赏花会,届时整个王室贵族、帝国大商都会受邀前来参加,他们会鸥髯愿呒叟嘤隼吹幕ɑ馨谠谝黄稹⒐┤似飞停钪栈袷ふ吣芄坏玫焦醯募谓薄   虽然就亚撒看来,那嘉奖无用透顶,只是一个可以满足虚荣的称号。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喜欢花。   “花吗?喜欢的。”暖和的阳光和热乎乎的大衣令黑发青年的声音逐渐染上了朦胧的睡意,他坚持地撑着下巴,睫毛半抬半合,目光涣散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年,纵使已经看到了虚影,却也努力地不闭眼。   练拳转身的瞬间,亚撒看到了顾栖晃悠着的脑袋,那张漂漂亮亮的面孔早就不再清明,而是被种迷迷糊糊的茫然代替,连目光都变得有些无神,下巴时不时点一点,让亚撒想起了自己在王宫之外看到的祈食的猫儿。   但显然他眼前的,是一只名贵却流浪在外的神秘黑猫。   亚撒放缓了声音,变声中后期的沙哑比起最初的撕裂感已经顺耳了很多,“哥哥喜欢什么花?”   “唔,我喜欢……”思维迟钝的顾栖脑子勉强转了一圈,他记得自己分化为beta的那天,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钱去荒原之星紫罗兰区唯一一家信息素检测所做了测定,那位五官清秀的检测员姐姐告诉他说——“你是一个蔷薇味儿的小家伙。”   顾栖小声喃喃道:“喜欢蔷薇吧……更喜欢白色的。”   “为什么呢?”   “因为白色的蔷薇看起来很干净,很漂亮。”   也没有什么更深入的原因,顾栖曾经是beta,而作为三种大性别中平庸却理智的一种,他们并不存在alpha和omega特有的发情期或是易感期,比起强大易怒的alpha和敏感脆弱的omega,近乎以性冷感著称的beta不会受到任何生理上特殊时期的困扰。但相应的,beta所能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少的可怜,多数beta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嗅到自己的气息——即使可以通过检测机构测试味道。   顾栖喜欢蔷薇仅仅是因为自己闻不到的信息素是蔷薇的味道,他喜欢白色仅仅是因为白色看起来干净、柔和,一簇一簇的花瓣相互拥挤着,像是天空的云层。   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时他也曾好奇过蔷薇花长什么样儿?是什么味道,可荒原之星上连填饱肚子都需要小心计算着,哪里有功夫去栽种蔷薇?于是顾栖问检测员姐姐,来自于二等序列星的年轻检测员笑了笑,从联络器调出一张蔷薇花的图片。对方说那是一种浓郁又清甜的香,是抽象的、无法被具体描述的味道。   检测员姐姐告诉他说——“蔷薇花代表着美好的爱情,或许等你长大,就会明白那是什么味道了。”她说,那是爱情的味道。   快要睡着的顾栖小声道:“后来我终于有机会闻到了蔷薇花的味道,却发现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闻。”   没有达到期待,但他依旧喜欢蔷薇。   顾栖:“但还是有些失望的……”   亚撒歪了歪头,等他看过来的时候,黑发青年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冬日暖融融的阳光落下来,披洒着落在了顾栖的身上,他全身上下都被宽大的外套包裹着,侧脸靠在椅背上压出半截红痕,发丝乱翘,已经超过了肩膀。   大衣的衣摆之下只露着一点点、几乎可以忽视的肉粉色,那条漂亮的、丰腴的、却时常被主人忽视的尾巴被亚撒照顾得很好——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亚撒都期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伸手摸一摸哥哥的尾巴,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会有机会的。”亚撒喃喃,他想在得到黑发青年的应允后得到那个机会。   看了看天色,亚撒无声靠近,在最初的同床休息后,两人已经熟悉了彼此的存在,于是肌肉逐渐紧实的少年用令人惊讶的力道抱起了埋在大衣里沉睡的青年,就好像对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少年人蜜色的手臂绷出了青色的经络,那是力量的象征,当力道彰显之时,却有什么银白的纹路一闪而过,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快得令人难以捕捉。   但亚撒却看到了。   红发少年皱了皱眉头,他盯着手臂上裸露着点滴的肌肤瞧了瞧,掩下了目光中的那抹异色。   从院子到屋里,多年的独自生活令亚撒点满了照顾人的技能,他把青年放在床上,整理好被子,像是往常一样沉默地练完拳,已经过去将近十分钟了。揉着深红色短发的少年探头从门口看了一眼,见青年还睡着,便小心地拉上门,动作迅速地离开了小院。   他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另一端繁华的维丹王宫内部,贴着墙角,整个路程不被任何人发现,直到再一次走到了王庭的后厨。   那位有些英俊的仆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脚边摞着几本书,见熟悉的身影靠近,仆人立马勾出个有些谄媚的笑容,“王子殿下啊,您要的书我都带来了。”   从“小杂种”到“王子殿下”不过是两枚金币的功劳,有时候钱确实很有用。   亚撒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只是点点头,轻声道一句“麻烦了”,有礼貌地像是贵族培养出来的少爷。   仆人:“那、那个呢?”他眯着眼睛,冲着亚撒搓了搓手,脸上的贪婪几乎把原有的英俊冲散地一分不剩,甚至在眼底深处还有几分着急的迫切,就好像在等着这枚金币来救命似的。   亚撒看不上这样的人,但现在他需要这样的人。   掏出了一枚金币递过去,亚撒抱起地上的书,在离开前道:“下次有需要会再联系你的。”   “好的好的。”仆人连连点头,“以后您有什么需要找我就好,我一直都在后厨这里,嘿嘿……是金子……”   走过转角,亚撒回望一眼,那仆人捏着金币几乎要笑开了花,嘴巴里嘟囔着“今天一定要赢回来”的话。   蜜色皮肤的少年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他从来都是记仇的,从前被仆人按在地上殴打撒气、为了一口冷面包而摇尾乞怜,那样的日子宛若刀疤烙印在亚撒的心里,他用金币换取了低于其价值的物资,同时也默默地看着仆人自己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他是故意的。   欺负过亚撒的仆人有很多,为什么这一次偏偏是这人呢?   因为很恰好的,亚撒看到过仆人半夜去国王新情人那里的身影,也看到过对方冲同行炫耀赢钱带来的快乐。所以当亚撒从顾栖的手中接过那几枚金币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已经浮现在了脑海之中——他所差的契机来自于遇见冬日礼物的幸运与慷慨。   试问一位贪婪成性的赌徒拥有了超过手中所持有一切的价值,他真的忍得住不去那销金窟抒发自己的快乐吗?   亚撒知道答案,他也想到了结果,但显然沉迷于眼前快乐的仆人想不到。   所以为什么有些人明知道前一步是难以逃脱的深渊,却偏偏还要为了短暂的快乐而沉迷其中呢?   摸了摸怀里微微卷边的书页,亚撒的背影中都透出一种轻快,喃语丝滑,染上了丝从不曾暴露在顾栖面前的阴鸷,“这是第一个。”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会一直记着的。   从小路绕回那座小院子的时候,亚撒脚步一顿,他看了看落着草枝的分岔路,只犹豫了两秒,忽然脚步一转走向了另一边,等他再从转角处出来的时候,手中除了那几本书,还有一被小心护在衣服内侧的小花盆。   刚从温室里抱出来的花盆还散着轻微的暖意,但盆里却是光秃秃的一节褐色花枝,可怜地就好像不久于世、随时会枯败死亡。   亚撒有些不满意地压平了唇角,如果他更厉害一些,就不是只能选那温室中开不出的花了……   这个时候太阳逐渐西下,亚撒看着偏移了方向的日光,看着落下影子的树杈,看着很快掠过雀鸟的影子。他嘴巴里小声念叨着——   “顾栖,随处可栖的栖。”   他的哥哥,应该栖息在他的身边才对啊!   亚撒回来的时候黑发青年似乎才刚醒不久,侧脸有压出来的浅粉色印子,和他尾巴上晕染的粉有些相似,清透地像是某种花的花苞。   “亚撒?那是什么?”顾栖揉了揉眼睛,就看到被少年小心摆在桌上的小花盆。   亚撒:“是花园那边的仆人,他们说这盆花今年是开不出来了……我想说不定还能养,就抱回来了。”   “是什么花?”   “他们说,这是蔷薇花。”   刚睡醒没多久的顾栖半张着唇,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惊喜,就像是在那颗荒芜星球上晨曦之时被黄金送到手中、沾满了晨露的小野花。   隔着衣物,手指摸在了那个一起被带着穿越时空的玻璃瓶上,隐约能感受到一丝凉意。每一次想到黄金、想到海蓝、想到所有的低阶虫族,都会令顾栖由衷地觉得这个世界格外灿烂。   顾栖露齿而笑,“是送给我的吗?”   “嗯,哥哥说自己的信息素是蔷薇花的味道,我没有闻过,但哥哥的一定是最好闻的。”蜜色皮肤的少年眼底亮晶晶的,就像夜空中繁盛的星辰、银河。   “你这嘴,抹了蜜吗?”   亚撒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骗哥哥的。对我来说,哥哥就像是神明赐给我的冬日礼物,很好、很珍贵。”   就像是亚撒在维丹王宫之外看到的一则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冬中划开火柴取暖,她看到了美味的烤火鸡、看到了漂亮的礼物盒、看到了变成星星的亲人,最终连她自己也被那抹温暖的光带向了天堂。   但亚撒在寒冬里看到的一切是真的,他能感受到哥哥温热的皮肤、漂亮丰腴的尾巴、像是碎星一般的眼瞳……他所拥有的一切不是虚幻的臆想,而是真正的礼物。   亚撒将花盆摆好,又细心地用抹布擦了擦灰,“等我长大以后有钱了,可以给哥哥种很多的白蔷薇。”   他用指尖点了点之前一直养在温室中却很瘦小的蔷薇枝,“就是不知道这株以后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如果不是白的,那就可惜了……”   “能有什么可不可惜的?是礼物就应该珍惜。”顾栖倒是对那盆看着有些无精打采的蔷薇枝充满了兴趣,“会养出来的……不管是什么颜色,我都很期待。”   低头擦拭着花盆边缘的亚撒勾了勾嘴角,被人珍惜着送出礼物的感觉真好。   坐在床边无所事事的顾栖翻开了刚刚被放过来的几本书,据亚撒说都是现阶段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部的课本,其中的内容与顾栖上学时的有30%到40%的相似,毕竟身处未来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回顾、讨论、分析前人的战场事迹,而顾栖脑子里那些有关于黄金暴君所指挥的知名战役就能背出来很多。   不过……   这几本书里竟然没有一个相关的、具有启发性的案例。后世的讨论中,一部分学者认为那些出色的战略均是来自于黄金暴君的睿智;另一部分则认为是因为有某些启发性的实例才能令其创造奇迹。但显然,这部分“启发”并不存在于几千年前的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课本中。   那,它们又从何而来呢……   顾栖快速把几本都大概翻了一遍,他抬头问:“莱特蒂斯目前只学这些书吗?”   亚撒点头,“莱特蒂斯的课本并不常换。”   “唔……”顾栖的手指落在书本上,脸上滑过沉思。   “是书有问题吗?”   “不,没有。”顾栖摇头,他只是好奇这位著名的蒙玛帝国国王、黄金暴君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王座的巅峰,然后想出那些叫后人都为之赞叹的战术?仅仅是靠他的大脑吗?   忽然,正思考着的顾栖神色一僵,他感觉有股热流从尾部末端开始蔓延,一路攀升至胯部、腰腹,比起之前在山洞中化为人形的经历,这一次的热感更加清晰。   没用几秒,热意氤氲在黑发青年的皮肤之上,将原本苍白的肤色蒸出几分薄薄的红。   顾栖:“亚撒……”   “哥哥,怎么了?”少年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甚至无需太过靠近,就已经发现了青年发红的皮肤以及无法聚焦的双瞳。   “我没事,”眩晕感袭来,整个人就像是处于高热的状态之下,顾栖摇了摇头,在亚撒的帮助下重新躺回了被窝中。他哑着嗓子低声解释:“我应该快恢复……双腿了。”   顾栖有种预感,这一次会比在那颗荒芜星球上的时候略微顺利一点。   “哥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顾栖摇摇头,因为体内的热流,他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从尾巴上消退了。   那是一种格外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自己变成了一条正在蜕皮的蛇,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每一秒的体验都特别清晰,能够令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每一瞬间的变化。   “唔……”   痒。   痒地像是有千万只虫在他的尾部爬行。   缓慢,且煎熬。   “哥哥!”亚撒皱眉,原本还能维持在眉眼间的阳光瞬间消退,阴沉沉的情绪上涌,让他眼底浮现出尖锐的光,“哥哥,你还好吗?”   少年的手轻轻扶在顾栖的肩膀上,他能够感知到黑发青年颤抖甚至是痉挛的身体,连原本平展的被单也蹭地乱七八糟。   太痒了,虽说没有经历上一次的高热难退,但这叫人几乎抓心挠肺的痒也难耐地很。   “好痒……尾巴好难受……”   沙哑的喃喃声传递到亚撒的耳朵里,他小心掀开半截被子,看到了浮动流光到肉粉色尾巴。几乎不用多想,他就拿了干净的毛巾蘸上水,小心翼翼地搭在了顾栖的尾部。   从平坦的腰腹到圆润的末端,这条尾生地很漂亮,在此之前亚撒没有少偷偷用眼睛瞅过——他想伸手摸一摸,可又怕哥哥觉得他太过冒犯,这才一直忍着心底的渴望。   但是这一次……   为了动作方便,亚撒干脆跪坐在床边,“哥哥,我给你擦擦尾巴?”   被那股痒折磨得咬红了下唇的顾栖胡乱点头,捏着床单的手指几乎都要绷出淡青色的经络。   “哥哥别咬嘴巴,难受了可以咬我。”亚撒一边递过去自己的手臂,一边用手掌裹着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   “呜……咬你做什么,咬坏了事后我还得给你上药。”   温热潮湿的毛巾一点点擦过青年宛若粉色水晶一般的尾部,或许是因为某种变化即将到来,原本清透柔软的尾上浮现出很碎、很小的裂纹,像是上好瓷器烧制时专门留下的特殊纹理。   亚撒眼睫毛颤了颤,“可我不想让哥哥难受。”漂亮又娇贵的黑猫,应该被养在华丽的宫殿之内,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只能落魄在漏风漏雨的小院子中。   “我也咬不坏的。哥哥不用怕上药麻烦,我都可以自己做。”   一只略颤抖的手伸来狠狠揉了揉亚撒的脑袋,因为尾部的痒意,那股在顾栖看来极大的力道对于亚撒来说就和挠痒痒差不多。   温热,细腻。   长了一点的深红色碎发边缘带着很不明显的卷曲,像是睡觉是没注意而压出来的弯折痕迹,顾栖将那丛硬质的碎发揉得更乱了,气息不稳道:“小小年纪放松点,想那么多做什么……嘶,我不是怕麻烦,我是怕你疼。”   痒地没什么力气的顾栖翘了翘嘴角,越是相处他就越是为这位无依无靠的少年暴君心软,有时候他总忍不住想,若是他这个“冬日礼物”不曾出现过,在维丹王宫中饱受欺凌的亚撒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亚撒现在这个性子,明显的得失计较,心里总是小心翼翼,言语中的试探轻微地叫人心疼。顾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面对一个独自生活在深宫中的十二岁少年,试问谁能真的硬下心来?   很多时候,他是真的把亚撒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摸着脑袋的手又掐了掐少年的腮帮子,硬生生扯得没了那一抹低落,顾栖才忍着尾巴上的难耐小声道:“多保护自己,别总是把自己看得那么轻。”   “……好。”这一次,被扯着脸颊的少年应声了。   轻喘了口气,还不等顾栖说话,亚撒忽然开口了,“……哥哥。”   有些迟疑,以及吞咽下去的惊艳。   “怎么了?”抬眼瞧了瞧,是尾巴逐渐褪去了。   “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在顾栖无暇注意的地方,少年赤金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那条一点一点发生改变的尾部,就像是亲眼见证了一场梦幻的进化。   “摸呗。”顾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那股惹人的痒终于消散几分,当他感受到一只粗糙、滚烫的手掌落在自己的尾部上时,下意识翘了翘尾巴尖,却见到了一抹苍白的脚趾。   亚撒喃喃道:“哥哥,是腿……”   一切的变化就在顷刻之间,细微的裂纹下是苍白的肌理,当大片大片肉粉色的丰腴变淡、变散后,遗留下来的便是那双陪伴了顾栖更久、也更方便活动的双腿。   看到眼熟的“老哥们儿”后,顾栖满意地扬起眉毛,“这次可以教你点别的东西了。”   “打架吗?”   “对,打架。”   黑发青年眼底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光,他很期待,在自己的半吊子教学下,这位未来的黄金暴君会成长为一副什么样儿的模样呢?就好像是只能看到过往历史结果的围观者,忽然被一脚踢到了那段神奇、瑰丽,宛若史诗的历史绘卷中,那些由围观者看到的结果开始与之相关,甚至能够因为一只蝴蝶翅膀的轻扇而带来波澜壮阔的改变。   亚撒歪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青年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雀跃的光,比那冬日的太阳还灿烂,里面干干净净只映着自己的影子。这一刻亚撒觉得,哥哥是属于自己的,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关心、温暖和陪伴。   是他在冷漠的维丹王宫中唯一抓到的光,是他的家人。   于是他也笑了,“哥哥,你真好看。”比他看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顾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可是记得自己变成虫母后五官精致到有种无法用性别定义的漂亮——用“漂亮”一词形容男性很少见,但有些长相当你见过一次后,却发现“漂亮”这两个字又格外地合适。   “亚撒也很帅气呢。”顾栖下意识道:“长大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在已成定局的历史绘卷之中,在顾栖还上军校的期间,不仅仅是女生,就连一部分男生都对这位以黄金为名的暴君充满了复杂的仰慕,甚至很多人都会羡慕野史中曾一带而过的、著名却描述极少的另一个神秘人物——暴君唯一认定的王后。   没有人知道那位王后叫什么、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从哪里来,只是当整个蒙玛帝国都知道黄金暴君有王后的时候,这位具有神秘色彩的皇后已经消失了。   他消失地无影无踪,在这个世界上不曾留下一点痕迹,于是后期黄金暴君不断开拓疆域下的另一层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王后。   但在茫茫宇宙之中去寻找一个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后世也存在有很多猜想,而最被专家、学者们相信的是——   或许那位神秘的王后早就死了,而深深眷恋着挚爱的黄金暴君不愿意相信,才一刻不停地在自己在位期间跨越多颗星球、期望能再一次遇见奇迹。那些就此出现的战场指挥则被后世赞誉,战术带来的结果也促成了未来的蒙玛帝国强盛无比,坐拥浩瀚星域。   他是开拓者,是盛世的缔造者。   “但我不会喜欢他们。”亚撒的声音打断了顾栖的回忆,“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少年介于变声末期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与沙哑相重合的矛盾,但说话的口吻却那么地绝对,好像海枯石烂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呢?有很多人喜欢不好吗?”如果可以,顾栖想要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着他、爱着他,他想要很多的爱和很多的温暖。   这一刻一直在顾栖面前表露出温和情绪的少年露出了些许尖锐的锋芒,“喜欢上一个人那么痛苦,会像是母亲那样变得陌生、失控,所以我一个人就好。”   抬头看向顾栖,他又道:“我和哥哥就好,我可以喜欢哥哥。”   不是顾栖所说的伴侣之间的喜欢,而是亚撒自认为对于冬日礼物的喜欢、对于顾栖存在的依赖,是一种很简单很好懂的情绪。   “你啊,年纪还小,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一想到蒙玛帝国野史中的描述,以及很多当时吟游诗人留下的诗稿,顾栖都忍不住好奇陷入爱河的黄金暴君是什么模样?真的会为了寻一人而险些疯魔吗?   或许这一次,他会有机会见证一段铺开在未来的历史…… 第31章 人身鱼尾   水珠攒动, 鳞片闪烁,藏于深海之渊下的诡神终于露出了长尾。   *   从开春起, 亚撒就像是吃了某种加速生长的神奇药丸, 最开始他只比顾栖矮了半个头,身型略微单薄,即使在上一个冬天里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过, 但附着在手臂、肩胛、双腿上的肌肉还是薄薄一层, 可见结实,却少了点儿阳刚的力道。   但自从春天开始, 枯瘦的枝桠上冒了新绿,甚至连那盆摆在桌子上的蔷薇花枝都长出了小半截嫩芽后,亚撒也开启了他疯狂生长的开关。   “亚撒, 你这长得也太快了吧?”   又一次到格斗训练的时间了,顾栖穿着收口的长裤站在阳光正好的小院中, 他视线上下转动, 正好能把蜜色皮肤的少年彻底收入自己的眼中——此时的亚撒身高基本与他持平, 可能只矮了一两厘米,手臂、肩膀、胸膛上逐渐能够看到更加清晰的肌肉雏形, 双腿修长、身姿挺拔, 这与顾栖印象中十二岁的少年差别极大。   黑发青年挠了挠下巴,他隐约记得自己十二岁时几乎比亚撒还矮了将近一个脑袋呢……所以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很快吗?”亚撒低头看了看自己, 又对比了一下顾栖,“还没有超过哥哥呢。”   “可是你才十二岁诶!”   少年弯了弯眉毛,“但我想长得比哥哥还高。”   黑发青年轻哼一声,他摆出姿势, 苍白的手指冲着亚撒勾了勾, 周身懒散的气势瞬间一变, 立马多了几分凌厉劲儿。他道:“就算你现在长得比我高了,也还打不过我。”   再没有机会长高的青年心底小嫉妒地哼了哼,但这样的小情绪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灵活。   当顾栖看到亚撒攻来时,动作灵敏迅速,快得就像是山林间奔跑蹦跳的鹿,在少年人紧密的攻击中游刃有余,只脚步上的错落就能躲开每一次来自亚撒的出手。   和那跳跃在泉水中的山灵似的。   碰!   悬空一脚挡在了亚撒的腹前,少年被踢地后退两步,他擦了把额头,眼底涌动着兴奋,“但总有一天我能打过哥哥的。”   “那我等着。”顾栖浅笑一下,下一秒立马变了脸,严肃道:“继续,别偷懒呀!”   “好。”   从被现任国王关闭了中央控温系统的寒冬到万物复苏、重回温暖的春季,顾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教导亚撒变成了他每天中的乐趣,尤其当自己的“学生”是一位格外聪明、惯会举一反三的人,于是某些成就感噌噌而起。   聪明的学生总是令老师生出无限的耐心,只除了亚撒每晚雷打不动都会零星地错几个星际通用字,在其他方面则几乎完美到了一种地步,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偏科吧。   和亚撒对练了两三场后顾栖就下来了,现在天气暖和了起来,小院里微醺的风吹着正舒服,原本在屋里的桌椅早就被搬了出来放在树荫之下。   黑发青年撩起落在肩头、已经长了很多的发丝,并将它们别在耳后,露出了修长如天鹅一般的侧颈,那蕴含着脆弱感的苍白皮肤几乎要在日光的照射下同小美人鱼一般化为泡沫。   正重新调整护腕松紧的红发少年脚步一顿,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在顾栖的身上,从对方乌木黑的发丝到近乎反光的侧颈……   这个人似乎每一处都生地格外完美,但这些完美组合起来却又令亚撒有种对方会随时消失的可能……虚幻到不真实。   就像住在深海中的人鱼浮上水面,被日出时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还不等站在岸边的王子呼唤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便见泡沫般的水花瞬间炸开,透过阳光折射出了彩虹的痕迹。可等一切风平浪静后,那抹倩丽的身影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亚撒动了动喉头,他抑制住自己想要跨出拉住黑发青年的想法——明明哥哥就在眼前啊……   “怎么还发上呆了?”   已经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的顾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就像是被抽了骨头的黑猫,浑身上下都透着疏懒的劲儿,修长的手指转动着写字笔,线条流畅的下巴冲着差不多可以用“人高马大”来形容的少年点了点,似乎在不满对方的偷懒。   “偷懒可打不过我呀!”   “哥哥……”亚撒张了张嘴。   这几月的时间他生长速度飞快,五官中逐渐展现出一种属于青年人的俊美,一双漂亮的、金灿灿的眼瞳盯着顾栖,就好像遇见了一只屁颠颠追在身后的大型犬——当然,这只大型犬还有继续生长的可能,甚至某一天会彻底超过他所追随的“主人”。   但实际上,这还是一只需要安慰、爱抚的幼犬。   “怎么了?”顾栖坐直,他看到了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招了招手,他道:“是不是练习累了?累了就休息休息,我又不是魔鬼,还能真不让你休息了?”   顾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身侧的椅子,脸上是一种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包容与无奈,“来吧。”   “……好。”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心底会生出恐慌的亚撒亦步亦趋地走到顾栖身侧坐下,他绷着手臂、双手握着放于大腿之上,前不久才运动过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滚烫的热气,甚至令顾栖忍不住联想到酷暑。   “喏,小心汗水流到眼睛里。”带着一股浅浅香气的小毛巾从亚撒的额间擦过,正好拭去了那滴即将从眉骨滴落的汗液,清凉感一触即离,倒是让亚撒稍有踏实感。   他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在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外表之下,藏匿着的实际上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灵魂。   亚撒的记忆中,他似乎总是一个人——曾经在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他要照顾时常歇斯底里的母亲、要用单薄的臂膀去撑起养着一个家的责任、要面对母亲的嫌恶以及透过他思念某个人渣的替代感。   而当他被当作是筹码、道具,被母亲从“家”带到了维丹王宫后,他更是踽踽独行,在这座吃人的地方里小心翼翼地保全着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忍受着来自其他王室成员的冷眼,以及恶仆的欺辱……   但顾栖出现了——他的冬日礼物出现了。   像是深渊被撒进了温暖的光,带着翅膀的天使把亚撒从恶魔的手中抱了出来。最初他以审视的目光悄悄打量着这个迥然不同的黑发青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无数声“哥哥”脱口而出,他越来越自然地将顾栖当作是自己家人的一部分,甚至是自己的一部分。   亚撒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的冬日礼物、他的哥哥真的像是泡沫一样消失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想象会令他只牛钏滩蛔〗艚舾诠似艿纳肀撸媒卸苑讲灰牙胱约旱氖酉摺;蛐碓谀骋桓鍪笨汤铮侨鲆丫靼琢耍鹑羯衩饕话愠鱿衷谧约好媲暗暮诜⑶嗄晔导噬喜⒉皇粲谡饫铩   少年赤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顾栖的身影,这令黑发青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这个?”   亚撒:“刚从那一瞬间,就感觉哥哥要消失了。”他从不介意借助自己的可怜而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是卑劣而自私。   顾栖一愣,转动着的写字笔停滞在他的指尖中。   ——他会一直陪着亚撒吗?   情感上,他已经将亚撒当作是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伙伴;可在理智上,顾栖依旧清楚地知道,自己更加挂念的是星际历3084年,是那群消散于火海的低阶虫族、是那不着调的人鱼“火鸡”团长,甚至他有种不可言喻的预感:他在这个时代仅仅只是一位过客。   “我……”   沉吟片刻,顾栖并不想欺骗亚撒。   他道:“没有什么是‘一直’的。”   目光跳跃着落在了院子周边那富有年代气息的小围墙上,这里的存在与整个维丹王宫格格不入,却又成了他们两人赖以生存的家园,但对于顾栖来说,这只是暂时性的。   暂时,不可能变成永远。   “亚撒,我并不想欺骗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却让年轻的黄金暴君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蜜色的手指轻颤,手指紧紧地扣在了裤子的褶皱缝隙里,亚撒的心底有种愤怒,就好像是被人背叛了一般;但在层层叠叠的愤怒下,却是一种不甘心,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哥哥心里的那个家、那个监护人重要。   嫉妒心偏移了对象的少年可不知道自己记仇错了对象。   红头发的少年眨了眨眼,他看向顾栖,眼底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光,“那哥哥会陪我度过成年吗?”循序渐进,而成年只是第一步而已。   “其实我也不确定。”   看着亚撒隐约有水光的眼眸,顾栖有一瞬间的心软。确实,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似乎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似乎没必要对其太过残忍,反正……对于能够回到原来时代的办法顾栖自己还一筹莫展呢。   心里的涟漪悄悄飘过,那一瞬间顾栖点了点头,或许是为亚撒眼底的希冀、也或许是为自己跨越了时空的心软,黑发青年忽然伸手揪住了亚撒的脸颊,有些力道,将原本一张俊朗帅气的脸庞扯得微微变形。   “真是败给你了,”这几个月的相处让顾栖感觉顶得过几年的相处,“好吧、好吧。”   似乎是妥协了,修长苍白的手指揪着那早就褪去婴儿肥的肉皮扯了扯,顾栖无奈道:“我尽量陪你到成年好吗?而且……不,应该是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离开,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好吗?当然,我说的离开绝对不是现在,至少还得有好几年的时间。”   这是某种跳跃在顾栖神经纤维中的预感。   “好。”亚撒眼睛亮了亮,他伸出了手,丝毫不在意被捏得变形的脸,只执拗地看着顾栖,“哥哥,拉钩。”   “嗯,拉钩。”   这几乎是每一个孩子幼年都做过承诺的仪式,当一苍白、一蜜色的手指交叉地勾在一起时,不同的肤色碰撞出了最热烈的色彩,那一瞬间似乎有烟花在顾栖的脑海中炸开,转瞬即逝,在短暂的失神里,他似乎又听到了海水呼啸、海风肆虐的自由之歌。   “好啦,这下满意了吧?”顾栖有些心虚地揉了揉少年侧脸被自己掐红的印子,那些痕迹落在蜜色的皮肤上,倒是有些像高海拔地区特有的高原红,让原本帅气的亚撒染上了几分憨憨的傻气。   他重新拿起笔、翻开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课本,抬脚用脚背踢了踢亚撒的小腿,“现在你可以好好去锻炼了吧?”   “嗯!一会儿哥哥检查!”   “去吧。”   见亚撒又窜到了和煦的太阳下后,顾栖轻笑着摇摇头,他手里捏着黑色的笔开始划动,笔迹流畅自然地在厚实的稿纸上勾勒着不同战术的简易图。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大多数主修课的书本都能被后厨的仆人想办法弄回来。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所赫蒙特星域内最知名的军事学院中所用的教材并不保密,甚至在市面上广为流传,真正厉害的是它所拥有的教学力量——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90%的教师、教官都是真正经历过战场洗礼的帝国军,他们所拥有的实战经验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对于任何一个接受过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教育的学生来说,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看重的从不是课本里有什么,而是教官、老师们能够借课本的辅助教给学生什么。   将课本上的战术图以一种更简易的方式展现到稿纸上时,顾栖不可避免地会想起了自己的军校生涯……以及他刚刚踏上那颗冰冷又繁华星球上的一切。   那时候他刚从荒原之星到圣浮里亚星的星舰下来,冰冷散发着昂贵香氛的空气冲散了三等舱内缭绕的烟气,这颗被誉为赫蒙特星域第一明珠的星球正如外界所叙述的一般,每一处都被精致覆盖,即便是生活在这里的平民,都有种无法比拟的气势。   来来往往的街道干净整洁,不会有乱跑的小混混,有的仅仅是豪华的悬浮车道、无法用金钱衡量的震撼建筑,以及举动优雅、气质不凡的路人,他们或许是贵族、或许是王室,彰显着身份地位的宝石熠熠生辉,雄赳赳的保镖、护卫们走在周围,却无法隔绝来自周遭的羡慕。   那时候顶着“小贝壳”一名的顾栖也是羡慕的人群之一。   他穿着破旧的灰褐色长袖,纯黑的裤腿上还有三等舱内不小心蹭到的灰尘,和整个升浮里亚星是那么地不相匹配,可偏偏那张格外漂亮的、放在人群中总能被第一眼看到的面孔上浮现着光,哪怕他可能是来自贫民窟的“难民”,都能令贵族侧目。   太漂亮了,像是落难的小天使。   于是,小贝壳遇见了自己的“幸运”。   那是一位和蔼的老妇人,一身深紫色的老式长裙,脸上烙印着时间的痕迹,看起来苍老、却又有着鲜活的灵魂。老妇人似乎看出了少年刚刚踏上圣浮里亚星的无措,便友好地伸出了手,即使最初她面对的是来自少年的警惕。   老妇人开着一家有些年代的小酒馆,地方不大,每晚零星几个客人在柔和的钢琴音下喝酒、聊天,而小贝壳便成了酒馆中的一位小员工——他住在酒馆二层的小阁楼里,在那里他久违地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和床,还有一扇小小的、能够看见繁华街市的小窗。   老妇人的名字叫做“玛琳”,她曾经也是位贵族小姐,只是这颗星球见证了太多的兴衰,而玛琳女士的家族是权力更替的牺牲品。于是曾经的贵族头衔被收回,被娇宠了二十多年的大小姐也不得不靠自己的双手来维持生活。   在逐渐习惯了平民的日子后,玛琳遇见了大自己几岁的爱人,他们用积攒的钱财开了一家酒馆,就像是圣浮里亚星上其他的人一般,安适自在,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玛琳女士和她的爱人并没有孩子,他们彼此相伴、做着对方的唯一,直到爱人离世,玛琳女士又恢复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她独自经营着小酒馆、独自走在熟悉的街边散步、独自回忆着曾与爱人的点滴……后来,她遇见了那位来自第三序列星的少年。   “你像是一颗落满了灰尘的星星,而我期待你重新绽放光芒的那一天。”   这是玛琳女士对小贝壳说的话,她告诉那时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找人而陷入迷茫与低潮的少年,“如果你想找一个人,而又无路可寻的时候,或许可以试一试让自己变得出名——总有一天,当你的名字能够响彻这片星域时,他必将会听到、看到你。那时候,或许他会主动走到你的面前。”   让自己发光,某些人或许会迎着光向你而来。   那么,怎么样才能发光呢?   那时候的小贝壳想到了自己在荒原之星上看到的废旧报纸——被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所承认的优秀校友无疑是一道巨大的光源,独行的少年立马找到了可以努力的方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定下了自己的目标。   他要成为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他要成为优秀校友,这样失踪已久的监护人或许能够在某个街头小报中看到他,然后来找他。   于是后来,小贝壳改名为顾栖走进了第一军事学院的大门,他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直坚持自己的初衷,却不想那里的生活与他所想千差万别,在一次又一次被迫推入“泥潭”之后,他逐渐淡忘了想要找到监护人的愿望,在反抗与挣扎的过程中,顾栖觉得很累,甚至某一刻,他都要忘记小贝壳的愿望是什么了……   “哥哥?哥哥!”   熟悉的声音响起,顾栖回神才发现原本训练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弯腰站在了树荫下,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嗯?怎么了?”一说话,他迟钝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意外地沙哑。   “刚才叫了哥哥好几声,你都一直没理我。”亚撒忽然伸手,撩开青年额前的碎发小心地碰触着对方的皮肤,“哥哥是生病了吗?”   “没有……”顾栖摇头,“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记忆顾栖总是会避免想起,就他自己总结,似乎痛苦总是多于快乐,幸福少于别离。   “我感觉哥哥的眼睛在哭。”   亚撒坐在了另一侧,他握上了顾栖的手掌,掌心里冰冰凉凉,浮着一层冷汗。   顾栖勾了勾嘴角,稿纸上的战术图基本已经完成,他试图转移话题,“我能有什么事情?或许你看错了……不然我们现在看一看莱特蒂斯的课本吧?”   “哥哥!”   红发少年喊停了顾栖,他不赞同道:“你现在应该休息。”   顾栖盯着亚撒看了一会儿,少年眼底的关心几乎要化成了实质,那滚烫的温度令他被回忆浸湿的心脏逐渐回暖。   他道:“好吧,其实我想喝点儿酒……开玩笑的。”   “可以的。”   “嗯?”顾栖惊讶。   亚撒站起来从小屋内的一旧木箱子中抱出来一瓶酒,是维丹王宫之外最便宜的一种黑啤酒。   亚撒:“之前用金币换书,有一本仆人没找到,就加了几瓶黑啤酒做交换,我本来以为这不会被用到的。”   此刻小院里的一切都被西斜的日光染上了半缕金橙,很漂亮,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半截米白色的弯月躺在天蓝与藏蓝过度的天空中。   风带起了顾栖耳侧的发丝,他喃喃道:“但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喝,但我可以陪着哥哥。”亚撒将瓶子打开递了过去,像模像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酒瓶与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动响,“哥哥,干杯吗?”   这一刻,顾栖仅仅犹豫了片刻,或许是因为他从重生以来遭遇的种种事情——成为虫母后经受着来自火山与高阶虫族杀意的压力、亲眼目睹了低阶虫族们的死亡、在加入自由之盾后一刻不停地用任务来充实自己、在罗辛哈白塔中莫名其妙踏入的陷阱、跨越时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   短短半年的时间,顾栖感觉自己像是已经经历了大半辈子的起起伏伏,好的、坏的、喜的、悲的……过于集中的经历以及感情令顾栖心中何尝不是充满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或许他早该释放一下了。   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一个短暂的、能够令他不再想那么多的机会。   “好,干杯。”   深色的黑啤碰撞着冰凉的酒瓶,青年含着细长的瓶口,冒着细碎气泡的酒水像是烈风似的灌入了温热的喉咙,凉地几乎能吹散全身上下的所有温度。   这是廉价的、一般放在柜台中都不会有人购买的酒水,味道辛辣、单调,似乎除了味蕾上的刺激以及温度上的冰冷,再感受不到其他,没有麦子的醇香,也没有甘梅子的清甜,但对于顾栖来说却有些意外的浓烈。   比起顾栖仰头灌酒的模样,亚撒倒是慢吞吞地喝着水。   他叮嘱道:“哥哥慢点喝。”   但这话说的还是迟了,顾栖几乎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的酒水,翻滚的气泡撑着他的胃,这令黑发青年的眼眶、鼻头都有些发红——他喜欢甘梅子酒是因为其味道甜、度数低,但显然黑啤酒的威力要比顾栖想象中的还大。   “哥哥?”亚撒轻声呼唤。   “唔……这个酒,有点辣?”   “可能是哥哥喝得太快了,要喝水漱漱口吗?”   “不、不了。”   顾栖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小半瓶黑啤酒就能让他后脑发晕。   亚撒盯着黑发青年,他抱来了屋里的枕头以方便对方靠在身后,“哥哥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说出来或许会好很多。”   “不开心的吗……”   顾栖托着下巴,他的目光落在了逐渐清晰的月亮的轮廓上,指尖嗒嗒敲着酒瓶,冰凉自指腹传来,带来了一阵短暂的清明。他喃喃道:“你知道的,我也曾就读于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   “哥哥喜欢那里吗?”   “喜欢,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   此刻,亚撒褪去了白日里的模样,他展露出猎人的头脑,开始一步一步地撒下自己的陷阱,等待迷迷糊糊的野兔一脚踩入。而顾栖也从不曾考虑过自己教导的小崽子实际上是一头披着大型犬皮毛的野狼,或者说,他压根儿没往这个方向想。   “那是一所很好的学校,我想不会有人会不喜欢它的。但是……唔,”酒气上涌,顾栖说话慢吞吞的,甚至有些颠三倒四,“里面有些令人讨厌的同学,他们的存在污染了我在这所学校能得到的快乐。”   “他们?他们是谁呢?”   “达布斯……”   黑发青年揉了揉鼻梁,他视线中的亚撒似乎出现了重影。望着这位已经相处了几个月的少年,顾栖某些不吐不快的心事也一点点跑到了嘴边,下意识便说了出来,“约尔夫·达布斯,那就是个混球。”   约尔夫·达布斯?   亚撒皱眉,清亮的眼底笼罩着一层阴霾。   他虽然被当作是弃子关在维丹王宫的破败小院里,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了解外界的一部分事情——达布斯家族是一支比较古老的贵族血统,其首任家主与蒙玛帝国的开国君主关系不浅,因此达布斯才能以众贵族之首的姿态一直居于蒙玛帝国的上层社会。   至于哥哥口中的约尔夫·达布斯……目前就亚撒所了解到的情况,达布斯家族似乎并不存在一个这样名字的青年。   心底的疑惑再一次加深,亚撒压低了声音诱哄道:“哥哥,他欺负你了吗?”   “是啊,”顾栖懒散地撑着手臂。   此刻院子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亚撒点燃的灯散发出暖色调的光源,衬得那些落在肩头的黑色发丝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流动着的金光。头发的主人浑不在意地将恼人的半长发捋了过去,沾染着酒水而有些殷红的唇断断续续吐出了几个句子——   “从我入学开始,约尔夫就处处和我作对,看不上我平民的身份、觉得我是因为卖了……才能进莱特蒂斯,所以他总带着身后的一堆贵族针对我,从入学到即将毕业,好几年的时间。”   顾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看向亚撒,不满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呢?”   “他嫉妒哥哥的能力。”   “那可能说不通……”顾栖歪了歪脑袋,“虽然他是个败类,但不得不承认,那一届里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约尔夫·达布斯,达布斯家族的大少爷,聪慧俊美,性格阴沉暴虐,是顶级alpha,喜欢他的beta和omega手拉手能够绕着中央广场好几圈了。   至于约尔夫本人对此的需要仅是纾解欲望的床伴,因而顾栖第一次遇见这位大少爷的时候,便是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后花园里——那是一个隐秘的角落,意外迷路的平民窟少年就那样闯入了一方被欲望填满的小天地。   若隐若现的肉体、衣料摩擦的动静、朦胧的水声……   那些是指引顾栖发现后花园隐秘情事的罪魁祸首。   于是意外的闯入者慌忙道歉,被打断的大少爷沉着脸用视线勾勒着那道慌忙逃窜的背影,就连原先被压在身下、伸手想要揽住大少爷肩膀的雪白手臂也被狠狠地打了下去,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从那天起,来自平民窟的白蔷薇落入了达布斯家族大少爷的眼中,威逼利诱齐上阵,从最初的逗弄欺负到后来的争锋相对……或许换一个剧本这会成就灰男孩与大少爷相爱相杀的故事,但顾栖不是灰男孩,他对约尔夫·达布斯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尊重其能力、反感其为人。   就顾栖来看,约尔夫的存在是他军校生涯前期难以挥开的噩梦,毕竟某些伤痕可不是换了种族就能彻底从灵魂上褪去的……   那些几近“侮辱”的、属于大少爷的“乐趣”,是顾栖鞭策自己进步的另一把刀。   亚撒耳尖动了动,虽然因为酒水导致顾栖说出的话逻辑上有些断续,但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个完整的猜测——那个约尔夫·达布斯或许对哥哥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哥哥现在是他的冬日礼物。   亚撒:“哥哥,你喝醉了。”   “没有,我才没喝醉呢。”早就视线朦胧、晕晕乎乎的青年像是每一个已经喝醉了的人那样辩解,他努力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在他视线里已经出现了三四道晃影的亚撒。   顾栖嘟囔道:“只是一瓶黑啤酒而已,怎么会喝醉呢?”   “可能是因为哥哥的酒量不好吧。”   亚撒站起来,几乎和顾栖差不多的个头缓缓靠近,将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扶了起来。他的力气很大、大到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十二岁少年,虽然顾栖也时常对此充满了疑惑,但他只当这是亚撒天赋异禀。   从小院到屋内的床边,顾栖是在亚撒的“伺候”下洗漱上床的,他一沾着床便立马翻身抱着被子,不多时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亚撒眸光闪了闪,他转身开始整理屋外遗留的酒瓶。   深色的酒瓶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蜜色的手指拎着细长的瓶口抬到自己的面前——亚撒低头嗅了嗅瓶中液体冒出的酒气——辛辣、刺激,烈地像是一道飓风。   但在飓风之后,却有种淡淡的甜。   如果那位给了酒水的后厨仆人在此,一定会惊异为什么这瓶黑啤酒会变得这么浓烈,但仆人不在、顾栖以为就是如此,于是这个小秘密就可以继续被亚撒隐藏起来了。   他勾了勾嘴角,有些满意地将剩余的酒水倒在了草丛中。   春日晚间的风很快就蒸干了草丛中的水迹,亚撒轻轻勾动手指,落在草枝上的水珠就像是长了腿似的,悄无声息地炸开,然后消失。   院子里、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整理好,亚撒替顾栖掖了掖被角,又无声地离开,踩着莹莹的月光、沿着他习惯的小路,走到了晚间格外安静的王庭花园里。   他知道,今天整个维丹王宫的王室成员都在前庭进行晚宴,于是这里变成无人问津的秘密基地。借着月光,亚撒快走几步到了花园水池的边上,那波光粼粼的水像是某种富有魔力的迷药,正勾引着红发少年踩入其中、成为水体的一员。   深深吸了一口气,亚撒没有拒绝自己体内急躁的跃动——哗啦。   水声在安静的花园中显得格外突兀,但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现任君主费格·蒙卡自负于维丹王宫的防御装置,因此不屑于让仆人之外的守卫行走于王庭之内,而这也给了亚撒能够小心穿梭整个王宫的机会。   月光似乎更加亮了几分,重归寂静的水花与水体融为一体,在那深色的暗影之下,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是条摆动时而浅浅浮出水面的长尾。   冰凉的水珠覆盖在银白的、整齐排列的鳞之上,有力如刃的鳍挺立地炸开,那是一副准备攻击的桀骜姿态,像是深海之渊下孕育的诡神,神秘、危险,充满了未知的诡谲。   那条尾巴转瞬即逝,很快就顺着水流潜了下去,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道湿漉漉的影子从另一边生着低矮花丛的边缘爬上了岸。那是浑身都湿透了的亚撒,深红色的短发因为水的重力而紧紧贴着头皮,一双赤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溢散出了某种诡秘的光,萦绕在他眼部的周围,像是一颗被释放了神奇魔法的金色宝石。   亚撒拍了拍潮湿的衣摆,几乎没有什么动作,那些冒着凉意的水汽瞬间蒸干,连贴着脑袋的发丝也变得干燥起来,唯一有些羞人的却是那条从裆部直接裂开的长裤。   “啧,还是不够……或许下次要记得脱裤子。”   压低的呢喃,少见地带了些孩子气,亚撒愉悦地勾了勾嘴角,目光扫过了不远处的花坛,小心地折下几朵开得正盛的花——这些花如果是送给哥哥的,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第32章 入学证明书   他在一点一点用柔软的藤蔓束缚神明。   *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户边照射到柔软的枕头上时,被淡金色光斑晃了眉眼的青年不自在地偏头皱眉。但显然, 那些跳跃的光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它们新找到的“猎物”, 几乎不多时,那些光再一次追了过来,像是一只只奇妙的蝶, 无声地勾缠着青年颤抖的睫毛。   “唔……”   有些沙哑的低吟从他口中溢出, 困倦感伴随着逐渐张开的双眸而如潮水退去,当顾栖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后, 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回神的恍惚。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美梦。   他看到自己实现了最初的愿望——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优秀校友的奖章被颁发在他的手中,黑发青年的照片以及不到一分钟的感谢词登上了去往各处的报纸, 他感谢自己的监护人、感谢查理爷爷、感谢玛琳女士、感谢自己曾经拥有一个叫做“小贝壳”的名字。   他真的成为了光,而走失在茫茫星际的监护人也追光而来, 他们时隔多年再一次相遇, 一起回到了荒原之星看望长眠于此的查理爷爷, 一切从那块土地下挖出了老旧的A02,一起搬家到一处原始的星球, 然后遇见了群有些憨傻的大家伙们……   “确实是一个美梦。”   顾栖揉了揉脑袋起床, 他隐约记得自己那差到离谱的酒量再一次被黑啤打败,本以来会有宿醉后的头疼, 却不想一场美梦以后满身轻松,就好像刚刚泡了温泉似的。   而相较于他的赖床,另一位“室友”已经迎着太阳在小院里开始锻炼了。   慢吞吞地洗漱之后,顾栖才注意到放在床头的一束花——认不清是什么品种, 花瓣几乎是有些夸张地炸开, 深粉浅粉簇拥在一起, 散发出一股沉沉的香,被清理好的茎杆上捆着一截深红的丝带,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昭示着采花人的手笨。显然对方非常不擅长这个。   整体是有些简陋的,但顾栖喜欢惊喜,这样点缀在生活中的小细节,很难不让人为之动人。   于是黑发青年靠了过去,手指小心地点了点炸开的花瓣,一点一点将原先略扭曲的深红丝带调整好,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变得规整起来,被拉扯着两边相互对称的绳结逐渐有了形状,而这一幕也落在了正好回过头的少年眼中。   亚撒眯了眯眼睛,赤金色的眼瞳中携眷着晨光与薄雾,最终都聚拢成了青年的影子。   他开口说:“哥哥,早。”   “早呀。”黑发青年半抬起头打了招呼,手下的动作不停,直到彻底将花束上的蝴蝶结调整到自己满意的情况下,才再一次看向不远处的亚撒。   只是……   顾栖眯了眯眼,他的视线跳跃着落在了站于院子中央身型板正、挺拔的少年身上,余光里似乎瞥见了某些能够反射出彩虹色光晕的东西。   ……那是什么?   院子里红发的少年暴君身型一闪,半挽起来的袖子下是逐渐紧实的手臂肌肉,那些晃了顾栖眼睛的光源转瞬即逝,快得和某些错觉毫无差别。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道自己是不是睡晕乎了。   懒洋洋地伸了腰,顾栖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一般扶着腰走了出来,昨夜的酒水没有什么上头的难受劲儿,但终究是泡懒了骨子,导致他就像是一无骨的鱼斜斜倚在门框上,半眯着眼睛,似乎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儿,只目光有些涣散虚无地落在亚撒的身上。   每一次观察亚撒,他都忍不住感概对方长速惊人,一个晚上不见的功夫,顾栖感觉少年似乎又高了点儿?   而此刻被盯着的红发少年则觉得后脊背发烫,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促使着他手臂绷得更直、后背挺得更立、腰腹收得更紧,他像是翘着尾巴给人展示的孔雀,试图在不经意间冲着顾栖露出自己的一切优点。   但显然,顾栖和亚撒的关注点又一次错开了。   “亚撒……”   “嗯?哥哥怎么了?”面对顾栖的时候,红发少年总是乖巧地令人很容易想起了瘫着晒肚皮的兔子。   无害,体贴,偶尔还有些小迟钝。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顾栖抬手比划着自己和亚撒之间的差距,视线扫过对方的头顶,脸上的神色逐渐被一种不可置信取代,“不对……昨天你应该没这么高?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晚上啊!”   虽然他和亚撒是天天一起生活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或许不明显,但某些过于迅速的变化却足以叫顾栖注意到。他忍不住道:“这样生长真的没问题吗?”   这么快……已经超越了人类极限了吧?   “哥哥。”   亚撒扬起嘴角,“哥哥是在关心我吗?”   “不然呢?不关心你我还能关心谁?”顾栖皱眉,上下打量着亚撒,又摸了摸少年人紧实的手臂、拍了拍那双逐渐拉长的大长腿,无疑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发育似乎真的太过超前了。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真的没事?会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此刻,顾栖不免想起了以前在军校看过的一些记录——   在蒙玛帝国建立之前,整个赫蒙特星域属于多方势力相对的状态,其中某方思想比较激进的势力为了保证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进行战略扩张,便请了一群实验疯子专门研制出了新型变异药剂,这些药剂能够令普通alpha变成一种受上层掌权者控制的“人形兵器”——超过限度的健硕、区别于常人的庞大、无法比拟的力量,被打入药剂的alpha全身的体能都是超过了人类应有的水平,他们不怕疼、不怕死,在那个混乱的时代被称之为是“人形兵器敢死队”。   正如其名,足以体现这群“变异者”背后的功能性。   但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你拥有强于常人的力量后,也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疯狂易怒,神志全无,烙印于后代子孙难以根治的基因病,缩短了近乎超过大一半的寿命……甚至其中一部分变异者在后期敌我不分,他们不是牺牲于战场的残酷,而是死于曾经战友发狂时的暴虐。   显而易见,这批药剂是不该存在于世的。   于是当蒙玛帝国统一了赫蒙特星域后,初代国王立马下令销毁了全部的变异药剂,但那方势力下因药剂而已经发生变异的alpha却已经没有救治的余地了——他们有着比顶级alpha还强壮的身体,毫无理智可言,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狂的野兽,直到力竭而死。   当初全部的药剂被集体看管并销毁了,并且被列为禁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药剂、变异再不曾出现过,便逐渐成为了文字记录的历史,也只有当年变异者的后代依旧遭受着基因病的折磨……而可当顾栖看到发育迅速的亚撒后,却忍不住做出了最坏的联想。   他皱眉问道:“你没有吃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吧?”   “哥哥,我真的没事。”   亚撒伸开双臂在顾栖的面前转了一圈,他的身形挺拔有力,逐渐能够显露出一种属于顶级alpha的气势和锋芒,而顾栖相信不久以后,亚撒就会分化成为格外具有天赋优势的alpha,但眼下他必须搞清楚这位少年暴君不正常的生长速度是怎么回事。   “真的?”明显,顾栖很难相信。   见哥哥眼底都是纯纯的关心和犹疑,亚撒有些手痒地勾了勾手指,就好像被一层短短的小绒毛挠到了痒处,却又因为力道不够而令人倍感煎熬——并非是难耐的煎熬,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痒与麻,暖暖的、甚至有些滚烫,服服帖帖地附着于他的皮肤之上,一路又蔓延到心房。   这是被人在意、关心的感觉。   亚撒看向顾栖,“哥哥别担心,可以给我一点儿时间吗?”   “什么意思?”   “等我过了十三岁,我会向哥哥坦白这个秘密,所以可以请哥哥再等等我好吗?”某些潜藏着的改变还在进行,他需要一点时间。   礼貌,哀求,真挚;赤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磨人的光,盈盈荡漾着蜜糖的光泽,像是一只大型犬,温顺、忠诚又小心翼翼。   顾栖几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好吧,但是我现在需要再确定一下——”顾栖认真道:“真的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损害吗?”   “不会。”亚撒摇了摇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啊……”亚撒一顿,“四月二号,快了。”   “那也没多久了,想要什么礼物吗?”顾栖摸了摸下巴,“礼物什么的,以现在的条件似乎不太好满足……”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快一嘴问出来了,这不是晃小孩吗?   “哥哥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么简单?”   “嗯。”生长迅速的红发少年凑在顾栖的身侧,像是交换礼物似的询问道:“那哥哥的生日呢?我也想给哥哥准备惊喜和礼物。”   “我啊……”回忆的神色一闪而过,“十二月二十四号。”   顾栖记得监护人曾经说过是在晚夏将他捡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生日却定在了有着皑皑白雪的寒冬——荒原之星上的雪很大,冬日很冷,监护人说那时候他瞎着眼睛得满屋子地寻找往角落里钻着取暖的小贝壳,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地才罢休,直到他不得已贡献出自己暖乎乎的肚子,某个又畏寒又跳腾的小家伙才罢休。   于是监护人评价小贝壳从小就是个霸道的,每逢冬日就征用了属于监护人的肌肉,害得监护人自己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小木屋里,歇了冬日下海的冲动。   监护人说自己冬日唯一的快乐被缠人的小贝壳给剥夺了,直到后来小贝壳能跑能跳后,监护人才重新又捡起来了自己“冬泳”的快乐。   ——监护人不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怕冷,小贝壳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冬天往水里扑腾。   “都已经过去了!”亚撒皱眉,自责道:“我应该早点问的。”   他对哥哥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只是他又怕自己藏在心底的着急会吓到明显来历神秘的黑发青年。   “我都很久不过生日了。”顾栖耸肩,自从他送走了A02后,除了一些证件上冰冷的数字,没谁会知道他的生日,更何况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个数字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可是我想哥哥有。”少年的神色很认真,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栖,“哥哥的每一次生日都应该认真对待。”   “为什么呢?”很轻、很轻的疑问。   “因为哥哥是最好的。”他的冬日礼物、他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存在。   顾栖轻哼一声,抬手拍了拍亚撒的手臂,“好吧,那你说了算。暂且不说这个,既然没什么其他问题了就继续去训练吧,我记得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面向贵族的入学年纪是十三岁,这么一算你也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哥哥……”像撒娇的红毛大狗狗。   顾栖抬脚轻轻用脚背踢了踢亚撒的屁股,“别墨迹,训练去!要是通不过入学考试有你好看的!别说我的生日了,你的生日礼物也没了!”   毫无疑问,这是含笑的气话。   “哥哥教得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的。”   “这么自信?那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   “一定会的。”   见亚撒专注训练,顾栖才继续抬手勾过课本翻阅。   按着他的记忆,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面向贵族时会在五月统一招收年满十三岁的贵族子弟为新生入学,他们所面对的一共有三门考试——书面考试、格斗评定以及为期三天的野外实践。   这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数年来不曾改变的贵族考试模式,顾栖并不陌生,当初为了能够拿到优秀校友的荣誉时,他和校内的很多老师、教官关系都不错,为此也当过两年的考试助理,多多少少是有一部分经验的。   按着那些几乎要落灰的记忆,顾栖提笔唰唰就往稿纸上记录,等亚撒滚着一身热汗凑过来时,顾栖都已经写满两三页纸了。   “去去,离远点儿,满身的汗味儿。”顾栖佯装嫌弃,靠近的少年浑身都是热气,烫得就好像他身处火炉边儿上似的。同样的顾栖也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这么烫呢?   “哥哥,我今天都练完了。”亚撒眼里亮晶晶的,是一种渴望夸奖的模样。   “很棒,”顾栖掐了把少年的侧脸,将手里的纸都递了过去,“我总结的一部分入学考试的经验,虽然莱特蒂斯对贵族相对而言会宽松一点,但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没有能力的人,即使权力也不顶用,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看一看,提前做好准备。”   书面考试的内容无非就是有关于蒙玛帝国的历史、以及赫蒙特星域统一前的重大事件,再加上一些与思想、政治相关的发挥题目,只要好好看书不是问题;格斗评定则是在教官面前与其他新生一对一,结果不一定看输赢,而看综合的能力;至于野外实践也基本可以理解为“野外生存能力检测”,三天的时间里军校不会提供任何帮助,新生们需要自己在莱特蒂斯的后山区域进行野外生存,当然如果检测期间有人提前拉响了警报器,自然会被认定为放弃入学资格。   顾栖所整理的内容很有条理,序号清楚、叙述分明,只看一眼便能知道每一门考试最应该注意的是什么。   “哥哥……”亚撒几乎是眼睛越看越亮,赤金色的眼瞳里装着那有些潦草却又很流畅的字迹,从第一条到最后一条,于他而言格外重要。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藏。   “感动的要哭了吗?”顾栖咧嘴一笑,他捏着亚撒的腮帮子有些舍不得撒手,手底下的肉并不绵软,却很有捏着劲儿,他一边小小扯着,一边叮嘱道:“没几天了,所以想去莱特蒂斯的话,不能放松。”   “嗯,我知道的。”亚撒点头,神色极其认真,“我一定会去那里的。”   ——那是他能够改变命运的重要一环。   而这一点,亚撒自始至终都很清楚。   与此同时,维丹王宫的皇家书房内——   现任君主费格·蒙卡能够引得众多情人前仆后继地委身于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权利和富裕,更是因为他虽然人到中年,但因为高等alpha的体质令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五官深邃俊美,一头深红色的短发梳理地格外光滑,薄薄的胡须蓄在唇边,让他有种时下被omega所喜的海盗风。   深色的礼服足以凸显出费格·蒙卡高大、健美的身形,他懒散地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脚边不远处正跪着一位精心伺候、容貌秀美如精灵的男性omega——显然除了王宫中正受宠怀孕的情人外,费格永远不缺凑上来的人。   omega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费格的裤腰之上,那镶嵌着宝石的腰带在灯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只其中最小的一块宝石,都够普通人家数十年的生活费了。   “陛下……”小意温柔的omega姿态柔美,过分的乖巧令他看起来像是摆在橱窗后的洋娃娃,是应该被圈养在豪华屋檐下的金丝雀,每日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强者的宠爱。   费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omega,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对方白皙的脸颊,又捏着那小巧的下巴左右打量。他的目光里带着某种深夜的色彩,名为欲望的火苗正悄无声息地涌动着,那宛若红酒的信息素也如一张巨型的蛛网,一点一点包裹着跪坐在其脚边的omega。   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被看得有些羞赧而垂了眼睫的omega一愣,慌忙地抬眼,就像是一只惊慌失措、误入陷阱的小鹿,绝大多数人会忍不住上前安抚。他脸颊通红,被高等alpha的信息素蒸得双腿发酸发软,提不起力气来。   但神情餍足的费格只是抬了抬脚,他漫不经心吐出了一个字,“滚。”   瞬间气势凛冽,微醺的红酒味儿似乎都变成了刀片往omega的身上撞。   男性omega脸色一白,立马起身小心地退了出去,而门口此刻进来的则是君主的贴身秘书。   屋内弥散的红酒味儿令秘书不着痕迹地闭了两口气,他简单行礼后,道:“陛下,今年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新生入学很快就开始了。”   “这么快啊,”费格撑着下巴,他道:“王室这边符合年纪的有几个?”   秘书:“一共有十八位,其中十七位是上了王室族谱的王子、公主,还有一位不曾记录过且未进行性别分化的男孩。”   “哦?不曾记录?”   费格挑眉,脸上出现一种兴味,“是哪一个?”   秘书知道费格·蒙卡一定不会记得那些处于边缘的人物,因此他任劳任怨地展开了自己所持有的资料档案,“是亚撒,他的母亲是陛下曾经宠幸的一位平民女子,名叫白茵,曾经居住于第三序列星褐野之星,金发金瞳,独身一人,后意外孕育了陛下的子嗣。白茵在孩子七岁那年与之一齐来到来了维丹王宫,并于半年后死亡,只留下了那名男孩。”   “按照王宫内各个王子、公主出生日期的排序,他应该是七王子殿下。”   “白茵?”费格缓慢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思索着,似乎在久远的回忆长廊中看到了一抹倩影——金色的长卷发以及同色的漂亮眼睛,只是五官早已经模糊,令他无法继续进行拼凑。   费格·蒙卡:“那这个女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秘书的神情有些古怪,“王庭的后花园里,她在自己的身上点燃了火焰,自燃而亡。”   “哈?自燃?”费格的声音有些奇怪,他摸着下巴,“我似乎有点儿印象了……那她儿子呢?亚什么?”   “回陛下,是亚撒。”   秘书解释道:“王后并不喜欢白茵母子,因此在白茵死于自燃后,王后将亚撒从原本的宫殿内赶了出来,也不曾赐予王室之姓。之后亚撒便独自生活在维丹王宫边缘的那座废弃院子里,日常给王庭中的仆人帮忙而换点食物。”   “啧,这么可怜吗?”费格好整以暇地看向秘书,沉声道:“我讨厌懦弱的家伙,如果他毫无用处,那就从王宫里赶出去吧,这样的儿子想必不会给我留下什么乐趣。”   费格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管理国家的人,当初他能坐上王位仅仅是因为上任国王后代凋零,于是他才成了唯一的人选。费格喜欢权利、喜欢坐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但他却厌恶承担起一个国王还有的责任,同时也厌恶着蒙玛王室和那些追在屁股后面的贵族……因此在他当权不久,各种大大小小的政务就从皇室书房的桌子摆到了内阁大臣、老贵族家主的桌子上。   他抱着属于君主的权杖体验身为国王的愉悦,不在意地将王权分散,因为他的不作为,真正属于蒙玛王室的权早已经被分到了内阁与贵族的手中,而现在的费格·蒙卡充其量只是一个顶着辉煌冠冕的傀儡。   自视甚高,以自我沉溺为报复手段,愚蠢而眼界尚浅,说的就是费格·蒙卡本人了。   秘书沉默片刻,眼底沉沉如不见星空的夜色。他低声道:“陛下,最近我有注意到这个孩子似乎在进行一些自我训练。”   “训练?”   “对,可能是为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而做准备。”   “那还有点意思啊!”费格眯着眼睛,俊美的五官浮现出一种风流,令他的一举一动充满了与□□挂钩的魅力,“既然他想去,那就让他去吧,看看今年能闹出什么好玩儿的事情……母亲死在了王宫里,被王后不喜、被仆人欺负、从未得到过照顾……那他应该——很恨这个地方吧?”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像是想到了某些有趣的事情,手指轻轻搭在了身前的抽屉上,指腹轻拂,却始终没有拉开。   随即,费格懒洋洋地招了招手,“好了,就这样吧,符合年纪的都让去试试,记得随时给我报告进展。”   “是。”   “去把门外的小家伙叫进来吧,刚才或许吓到他了。”   “好的,陛下。”   很快,秘书从书房里退了出去,而等候在门口的男性omega则收拾好笑容重新走了进去——他相信,不久以后,他也能成为这座王宫中尊贵的一员,可以享受成群的仆人、可以拥有昂贵的珠宝,最重要的是,他有信心让自己成为这位国王心中特别的存在。   亚撒并不知道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父亲说了或是做了什么,但当他晚间从王庭后厨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了等候在不远处的国王秘书——无疑,这张脸整个维丹王宫的人都认识。   “七王子殿下,夜安。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我知道。”亚撒打断了对方的话,“国王的贴身秘书,西德·奥莱托斯。”   奥莱托斯,蒙玛帝国的老贵族之一。   按理说这样身份的人本不该成为国王的贴身秘书,但西德·奥莱托斯却是一个意外,就亚撒所听到过的传闻,这位站在他眼前具有高明手段的秘书本是奥莱托斯家的长子,但其父亲宠爱情人、气死了西德的母亲,于是后来的很多年里长子西德一直处于一个极其尴尬、难堪的地位。   直到西德·奥莱托斯成年后离开了家族,前两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但第三年他却以国王身侧贴身秘书的身份横空出世。抛开不爱管理任何政务相关的费格·蒙卡,作为秘书的西德·奥莱托斯反倒成为了流转于内阁和老贵族之间的中间人,一时之间风头无限,甚至无需做什么,他的父亲已经因为恐惧而秘密处理掉了那位曾盛宠一时的情人。   但西德本人似乎对他父亲的做法没有任何的回应。   不过若是顾栖本人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认出来,这位西德·奥莱托斯就是未来黄金暴君最得力的助手,同时也是奥莱托斯家族最著名的一位家主,他的照片被挂在历史课本之上,是被称为是国王的“看门犬”——他是黄金暴君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刃。   “是的,殿下消息很灵通。”西德颔首,属于贵族的矜贵体现在他的神情之中。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亚撒微微含着胸,不曾抬头与之对视。   西德:“殿下不必太紧张。”他从怀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了一张纸递过去,“不妨先看看这个?”   “这是……”   亚撒接过,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讶——那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入学证明书,在不久前亚撒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得到一份正式的证明。   “显而易见,殿下是有去莱特蒂斯的资格的。”   红头发的少年皱眉,他有些犹疑地看向西德。   西德:“陛下的命令,每一位适龄的王子、公主都该去试试。”   “我知道了。”   “那么我的送达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西德点头,“有这封证明书,殿下可以自由出入维丹王宫,那么亚撒殿下,再见。”   干净利落地离开,就好像只是为了这一件事情。   望着这位国王秘书离开的背影,亚撒脸上的神情从犹豫到阴鸷的转化甚至不出一秒,他手中紧紧捏着这份证明书,心底却不由得想起了那位高高在上、只言片语就能决定他未来的君主。   “不会一直都这样的……”   对于他来说难以得到的证明书来得如此简单,虽说是解决了一件横在亚撒心头的大事,但同时也再一次让他看到了权利的妙处。他想,如果、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高位之上,或许某种如影随形的恐慌才能彻底消弭……   将证明书收好,他怀里抱起刚从后厨拿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视线从饭菜上扫过,亚撒的嘴角悄悄上扬,想起了前不久在那群厨娘口中听到的消息——那位与国王情人有染的仆人还不等亚撒再一次推动,便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被王宫外的债主砍了手,最后被发配到了三等序列星上做苦力——没有了手,大抵连一年都活不过吧……   第一个复仇对象,算是完成了。   红发少年低头往回走着,只是嘴边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他由衷地为这个好消息而愉悦着,只是……可千万不能被哥哥知道了。   等亚撒回来的时候,顾栖已经摆好了桌子,黑发青年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感慨道:“话说什么时候才能换个地方住啊?”   亚撒一愣,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他放下饭菜,不经意间问:“哥哥已经厌倦这里了吗?”   “倒也不是,”顾栖没怎么注意亚撒的神情,他低头摆弄着餐具,语气有些可惜,“只是觉得这里太小了,如果你要训练,还是有更专业的场地比较好,况且每一次吃饭都必须去后厨拿,这太麻烦了。”   顾栖理想中是可以拥有一个独立的宅邸,这样会比活动在维丹王宫之内更加自在,但显然现在的他们无法达成这个设想,“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多眼杂,总是得以防万一……”   亚撒呼出一口气,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哥哥,会有的。”这些都会有的。   “是要等亚撒长大以后赚钱买大别墅吗?”顾栖打趣道。似乎在很久以前,当小贝壳抱怨海边的木屋有些拥挤时,他也曾许诺过以后赚了钱给监护人和查理爷爷买大房子。   面对青年的玩笑话,亚撒却是认认真真应了下来——“只要哥哥喜欢,建宫殿、建高塔都可以,或者哥哥喜欢什么风格的……”   他对自己有种信心,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站在个极高的位置,不再被这小小的院落困在王庭的小角落之内。   “好,”顾栖没有打击年轻人的自信心,他同样也认真地点头,伸出皮肤苍白的小指,勾住亚撒的指头摇了摇,那紧贴皮肉的热度让顾栖无数次怀疑自己面前的少年会不会是火炉子化身,“我就等着了。”   短暂的停顿后,顾栖想到了暗影大帝那座白塔,确实很漂亮,于是他补充了一句,“我感觉塔更好,宫殿就算了,维丹王宫已经住腻味了。”   “嗯!那以后给哥哥建高塔!”   两个没钱的穷光蛋已经开始幻想未来的,但谁也不知道,此刻被顾栖当作是戏言的玩笑话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却成了现实。   在畅想完、吃过饭后,亚撒才想起来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份“惊喜”要分享给顾栖。   “证明书?”顾栖捏在手里看了看。他自己当初是成年后参加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面向平民的招生考试,区别于招收十三岁的贵族学生,平民只有十八岁并通过考试才有机会能够得到学习的机会,所以这还是顾栖第一次见到贵族的证明书。   虽然只是一张纸,但无疑它很精致,边缘撒着金箔,印有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院长的章子,缠绕为藤蔓的花边共同组成了这所学校的校徽——一只昂首展翅的狮鹫。   顾栖想到了黄金暴君驯服狮鹫的事迹,他偏头询问:“亚撒,你见过狮鹫吗?”   狮鹫,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但顾栖却知道,在圣浮里亚星上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后山禁地就养有十头狮鹫——当年在他入学的时候,狮鹫骑士早就成为了一种荣耀,是人们争相追求的头衔。   那些藏于后山禁地的狮鹫们有着狮子的身躯和尖锐的爪子,如老鹰一般脑袋以及能够翱翔于天空的翅膀。   无疑,狮鹫是一种很凶猛且高傲的生物,虽然它们暂时地被养在莱特蒂斯后山的禁地中,但这并不意味着臣服,而想要驯服凶猛的狮鹫显然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和不可或缺的强大能力——只是从发现狮鹫至今,无人成功。   “没有。”少年摇了摇头,他好奇道:“校徽上是狮鹫吗?”   莱特蒂斯成立至今,虽然最一开始就用狮鹫作为了校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毕竟那些豢养在后山禁地的猛兽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定义为“秘密”。   顾栖点头,“狮身鹰首有翅,这就是狮鹫,一种传说中的生物,或许在某些有关神话记录的书籍中能够看到。”   “所以现实中真的存在?”亚撒几乎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当然。”顾栖点头,他并不隐瞒:“在莱特蒂斯的后山禁地就养有狮鹫,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驯服它们,因此狮鹫的存在才一直处于保密的状态。”   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擦过藤蔓构成的狮鹫校徽,顾栖想到了自己已知的未来,忍不住笑道:“没准你能驯服它们呢?”   “我吗……”亚撒眼珠微动,“哥哥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顾栖点头,毫不犹豫道:“你可是亚撒啊!”   是感慨,是惊叹,是一种似乎已经能够遇见他光辉未来的笃定。   那一瞬间,亚撒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什么——他几乎距离哥哥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跨越光年的阻隔,在第三序列星荒原之星上,容貌出色的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从紫罗兰区出来,他挎着一个有着缝补经历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眼下正是黄昏,青年看了眼立在远处的钟楼,虽然因为距离过远而导致视线模糊,但那也足够他猜到大概的时间点了——“星舰已经来了!”   他慌慌忙忙跑了起来,清瘦单薄的身影在黄昏下逐渐远离,正洋溢着一种自由、快乐的味道。   几位抱着杂物路过紫罗兰区的妇人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影子,有些八卦地嘟囔道:“这个时间点,那是跑哪儿去啊?”   “有点眼熟,那是谁家的儿子吧?”   “我知道,是查顿家的小儿子,继承他早死母亲的血统,黑头发深色眼睛可不多见,在咱们这一带算是长相出众的了。”   “查顿家的小儿子?就是那个差点儿被嫁到紫罗兰区区长家的beta?”   “那beta叫什么来着?”一个妇人皱着眉头,有些奇怪道:“区长家的那位少爷我可是见过的,是alpha呢!嫁给他是个好选择,以后吃喝不愁,查顿家想必也不再过得那么艰难了……我记得查顿家还有个长子,是alpha吧?前几天听说过,他们似乎想把大儿子送到那什么军校里……”   “是叫索兰吗?索兰·查顿?”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还没说完呢,什么军校啊?他们家能出得起钱?”   “查顿家是出不起钱,但只要索兰嫁进了区长家,还能愁钱?区长家那位少爷可是带着小指指甲那么大的宝石戒指呢!整个荒原之星上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几个妇人凑在一起感慨着区长的金钱以及地位,她们不能理解,这样好的生活,那位查顿家的小儿子为什么要放弃呢?   还不等她们得出结论,远方的星舰缓缓升空,而查顿家的几人狼狈从紫罗兰区追了出来,跑在前面的alpha长子甚至脑袋上还顶着个红肿的大包。他怒吼着:“索兰你个小杂种!好样的!你最好以后都不要回来!你最好死在外面!”   而跟在后面的中年男人也同样怒火中烧,“该死的!早知道应该把他绑起来的!礼金我们都收了,这下怎么给区长大人交代啊!这个杂种,当初我应该直接掐死他!那些钱、那些供你去军校的钱全被他偷走了!”   alpha长子脸色阴沉,他盯着早已经消失得没影的星舰,眼底满是阴鸷。抬眼间看到了围观的人群,他又暴跳如雷,狰狞的脸孔几乎比那魔鬼还可怕,“看什么看?滚!再看我把你们眼睛珠子挖出来!都滚!”   围观的人群们唏嘘着散开,他们在远离了暴怒的alpha后才开始小声讨论——   “查顿家这次要倒大霉了!区长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真没想到索兰是个胆大的,他早该跑了,毕竟没谁能够忍受天天被alpha大哥当沙包打的日子……”   “可要是他嫁给了区长家的少爷,也能有好日子过的。”   “那你是不知道,我听说过个秘密,那个区长家的少爷死了两个情人了,恐怕嫁过去不见的比现在更好……”   嘈杂细密的讨论声逐渐远去,而此刻已经坐在三等舱的青年则望着窗外的星空,那双深到近乎为黑的眼瞳里倒映着聚散的尘埃,那似乎是自由与无畏。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军校报名表,姓名一栏的“索兰”二字是那么得清晰又决绝,昭示着他已经斩断了荒原之星上的一切过往。   生着茧子的指尖缓慢地摩擦过藤蔓构成的校徽,那不知名的陌生物种令他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希冀。   索兰喃喃道:“我会成功的……一定会的。”   他会像是自由鸟一般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33章 异变   他的秘密, 他的一切,都将被神明知晓。   *   当有盼头的时候,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时常不怎么注意就看着大把的光阴从指缝中流出,甚至都无法抓握。   亚撒期待着自己十三岁的那天,他记得自己答应哥哥的事情——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那些逐渐显露出的不凡, 他时刻记着自己的不同, 也期望因为这些不同而改变这再差不到哪里去的命运。   但这几日,一向习惯于呆在小院里看他训练的哥哥却经常早出晚归。   又是一次清早, 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亚撒看着黑发青年迅速洗漱、换好了方便行动的衣服,终究是没忍住心头的疑问, 伸手拉住了顾栖的衣摆,有些小心地问道:“哥、哥哥……”   “嗯?怎么啦?”   正低头整理着袖口的青年抬头, 甚至不由得后退小半步——眼前的少年又长了不少, 如今的已经比他高出一两厘米左右了。   青年下意识的动作令亚撒手指一紧, 在对方的衣摆上抓住了深深的褶皱。红头发的少年眨了眨眼,耀眼的赤金色眼瞳中似乎不含任何负面的情绪, 但偶尔敏感的顾栖却察觉到刚刚一瞬间似乎有种细微的、不那么明显的压迫感袭来。   ……是天气的问题吗?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落着金辉的屋檐, 转而又对上亚撒的视线。   亚撒:“哥哥这几天都早出晚归,是有什么事情吗?”   碍于费格·蒙卡的古怪脾性, 维丹王宫的王庭内基本不存在巡逻、换班的守卫,但在王宫之外却被王室侍卫包围着——里面的人没有特令出不去,外面的人没有传唤进也进不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才令顾栖只要多加小心, 就能自如行走于维丹王宫的内部——毕竟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从天而降意外出现在王庭内部, 直接断绝了从外侧阻拦的可能。   “是呀。”顾栖点头, 下一刻他抬手弹了弹少年的光洁的额头,“刚刚是不是偷偷想了不好的东西?”   亚撒一怔,不可否认,他确实想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只是这些自然不能叫哥哥知道,他不愿让哥哥看到自己丁点儿肮脏自私的一面。红发少年点了点头,眼尾微微下垂,似乎连脑袋上的发丝都软塌塌地耷拉了下来。   他道:“我怕哥哥会偷偷离开。”   “我离得开吗?”顾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无奈于亚撒几乎毫无安全感的这个事实,但也知道这件事只能慢慢改变,“我还等你给我的大高塔呢!怎么,还想赖账?”   “哥哥……”   “好啦,先别问的,这是个小秘密,或许过几天你就能知道了。”顾栖现在钟爱于捏亚撒那完全没有软肉的侧脸,能够把一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捏变形,怎么不是一种乐趣呢。   把袖口的扣子系好,顾栖活动了活动肩胛,道:“自己在院子里练习着,中午自己吃饭就行,晚上等我回来,好吗?”   温和的询问,也得来了少年点头的应声,“好!”   顾栖满意点头,等他从小院子里出来,太阳基本已经从东方探出了90%的身子,暖融融的光夹着春日微醺的风,为这个清晨增添了几分无言的美。   他缓步、甚至是格外悠哉地走在王宫的路上,偶尔有仆人捧着送往各个宫殿的精美膳食,但奇怪的是,每一个从顾栖身侧经过的仆人就好像不曾发觉到这个人一般,或许偶尔会有敏感者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几分淡淡的怪异从心头闪过,却现实中一切显现出的正常却令他们无法看到异状。   顾栖勾唇,他绕过墙边的树荫,在这几天的熟悉之下,足够他找到自己需要的位置了。   ——不得不说,精神力是真的好用!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顾栖意外发现的,从他恢复双腿后,便有意识地在空闲时间中研究自己的精神力,再加上亚撒弄来的课本中有一部分是专门适用于alpha、与精神力控制有关的书,倒是给了顾栖便利,让他能够稍微掌握一些有用的自我训练方法。   虽然当初在那颗满是火山的荒芜星球上大体感受得到,并且使用了虫母天生就强盛的精神力,但顾栖发觉这还远远不够,精神力的精髓之处依旧不曾被他发掘——他缺乏正式的训练,因此对于精神力中其他更深藏的可能性的探究便显得格外艰难,再加上顾栖习惯了数十年beta的思维方式,更是让他有种盲人摸象的未知感。   不过多加尝试后还是有结果的,最明显的一次进步就是顾栖试图用精神力笼罩住自己的全身,这导致刚刚回来的亚撒在小院里找了两圈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树荫下的青年。   这事倒是把亚撒吓了一大跳,事后抱着顾栖的手臂好久都缓不过神,生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不见了。直到顾栖解释了这是精神力的作用后,亚撒才稍稍放松,但那几天却变得格外黏人,几乎到了时时刻刻嘴里喊着“哥哥”、脚步跟着哥哥的架势。   想到了某位红毛少年的糗事,顾栖唇边的笑意更甚,他拐了弯,恍若无人地走到了王庭的后厨内——现在的他使用精神力几乎已经到了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地步。   此刻正是整个王宫内各个王族用早餐的时间,因此提早几个小时前就在忙碌的后厨清冷了很多,整理的整理、送膳的送膳,倒是一侧专门用于做夜宵的小厨房被冷落了。而这里就是顾栖发现的“秘密基地”。   对于亚撒即将到来的生日,顾栖左想右想实在不知道送什么,便打算亲手做个蛋糕——当年帮助他良多的玛琳女士虽然是开酒馆的,但也兼职酒馆内的点心制作师,顾栖跟着打工的时候还学了两手,做个蛋糕倒是不在话下。   维丹王宫内仆人的换班规律已经被顾栖摸熟了,他在小厨房里等了一会儿,果然围在外面等仆人越来越少,等太阳彻底从高大华丽的城堡后升起时,整个后厨也就剩下两位资历颇深的厨娘了。   虫母的精神力被缓缓催动,一种看不到的能量波动以顾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它们像是一层无形透明的膜,一点一点将小厨房包裹起来。正低头擦拭着精美瓷盘的苗条厨娘抬头看了看周围,温暖的空气中似乎飘着一曲叫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她问身侧的同伴,“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有什么吗?”身材更显丰腴的厨娘也看了看四周,“是不是干活累了?要不你去休息会儿,这点儿我来就行。”   “没事,大概是晚上没睡好吧。”   短暂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真正的变化,而身处小厨房的顾栖则点了点他所需要的食材,开始时隔多年的烘焙练习——相信在亚撒生日真正到来的那一天,他会恢复当年被玛琳女士夸奖的水平!   这边顾栖在悄无声息地为未来的黄金暴君准备着生日惊喜,而小院里结束了上午训练的亚撒则也换好衣服,踏出了落满时光痕迹的门槛,走向了另一边。   维丹王宫里的墙壁都是一种沉甸甸的红色,零星的装点或许能够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但当长时间的注视、习惯这些红色后,反而会有种压抑的沉重,即便天空再亮,在人类可行走的范围之内都被高大的砖红色墙皮包裹着,好像永远都飞不出这座掩藏了丑恶的囚笼。   亚撒为自己这一刻的感性而发出无声的嗤笑。   在离开了顾栖的视线后,他便展露出了藏在皮囊下真正的自己,眼底不乏有算计的光,嘴角更是沉冷地下压,眸光阴鸷、气质野性,任谁也很难将他与温顺的大型犬联想起来。现在的亚撒,更像是一头生食猎物的野狼。   等亚撒躲开这个时间点服务于各处的仆人后、再经历过左拐右拐,便看到了那位站在王庭花园角落中等候着他的身影,眼熟,并且前不久才见过。   ——是国王的贴身秘书,西德·奥莱托斯。   “有什么事情?”收敛了眼底的厉色,亚撒站在了西德两米远的位置,眼瞳的深处藏匿着深深的防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这位国王秘书注意到的,但显然现在的情况或许会出现不可预计的变动。   “殿下日安。”西德礼数周全,他行了全礼——是王宫中对于王子的礼。   但亚撒却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他对上西德那双浅棕色的眼瞳,哑声道:“我可不是王子。”   “但殿下的血统无从改变。”   “血统能说明什么?只要不被承认,那就不是。”   西德歪头,声音轻缓,“但我知道,殿下迟早有一天会被承认的。”   深红色的眉毛皱起,亚撒上前一步,比对沉浸在权利漩涡中的国王秘书,他终究是显得有些稚嫩了,“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西德露出一个笑容,意有所指道:“毕竟我可是知道殿下藏在院子里的小秘密。”   赤金色的瞳孔紧缩,亚撒紧绷着腮帮子,连牙都咬在了口腔的肉里,很快就冒出了一阵血腥气;当腥咸被舌头感知到时,亚撒压低了眉毛,他尝试平淡地面向西德,却发现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现在的他还完全没有能够保全哥哥的能力……   “殿下请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的。”西德欠身,他的五官相较整个王庭内的仆人都显得比较寡淡,是那种看一眼都很难记住的,但当他有身后权利、势力的加持后,这张脸又自然而然地被更多人烙印在了记忆之中。   普通,却并不平凡。   西德·奥莱托斯几乎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过分年轻的、却不被承认的王室血脉,资料上显示对方只有十二岁,但不得不说,身体发育好到过分,哪怕还不曾经历真正意义上的分化,西德也确信对方一定是位alpha——甚至有70%的可能是顶级alpha。   “殿下的伪装其实不算高明,对付王庭内的仆人够用了,但对我来说,还是差点意思。”   西德理了理手上洁白的手套,他慢条斯理道:“那天或许才算是你我之间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观察过殿下一段时间了,至于您院子里的小秘密……”   他笑了笑,“无需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亚撒:“我不信你。”   “没有关系,时间会让你知道我是否值得信任。”   西德将夹在手臂间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轻声说:“或许这些对你有用。”   亚撒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许久,但对方脸上的神情几乎完美到一种无懈可击的地步,双眼含笑、唇角上挑,寡淡的五官多了几分洋溢的生气,看起来格外友好,但亚撒却很清楚,这人的皮囊下或许与自己一般同样藏着只恶鬼。   蜜色的手腕抬了起来,接过那有可能是“示好”的文件袋。亚撒打开翻了几页,冷淡的神情不由得染上几分意外,“这些资料……”   “殿下最大的对手不是其他的贵族后代,而是这座王宫内任何一位适龄的皇室血脉,他们之间有王子有公主,有的已经经历了分化、有的还不曾经历……但无疑,想要真正地占有一席之地,必须先做到知己知彼。”   西德语调平缓,几乎不带任何异样的情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每年的招生面向于所有的贵族和平民,但这并不代表院方会无限制地招收,终究能够被青睐的是有能力的人,因此想要保证入学无忧,就必须做到能力优于自己的竞争者,这点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见亚撒点头,西德继续道:“眼下,国王陛下的王后、以及其他情人,无一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莱特蒂斯,对于有野心的皇室血脉来说,赫蒙特星域内的第一军校是最好的选择,这能够为他们的档案装点出最华丽的宝石,甚至……”   西德扬起嘴角,“95%的人都认为下一任国王会从莱特蒂斯毕业的王室血脉中选择。”   亚撒皱眉,“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他心底隐约有了某种猜测,但又觉得这般毫无征兆的示好和站队来得太过诡异,毕竟在这里,他只是一个默默无名、又不被承认的“杂种”。   西德颔首,随后弯腰浅鞠了一下躬,“我选择了殿下您。”   亚撒:“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位奥莱托斯家族中的传奇人物直起身子,调整了一下自己领结的位置,随后道:“今日的会面或许该告一段落了,殿下可以回去想一想,但我对一件事情深信不疑。”   “什么?”   “您会选择我成为身后助力的。”   “你想要什么?”   “对您来说,并不难。当然,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西德再一次颔首,随后缓步离开,而站在原地的亚撒神色不明。他看着远处那位秘书的身影逐渐消失,眉头轻挑,原先挂于脸上的迟疑、惊讶以及各种可以被追溯心思的神情逐一消失,正如他真正的灵魂,有种捉摸不透的神秘。   或许现在的黄金暴君依旧稚嫩,但他无疑已经走在了多数人的前面。   手指捻过那些白纸黑字有关于适龄王室血脉的资料,亚撒眯眼看了看天色,才慢吞吞地往小院里走。他喃喃道:“可惜今天中午哥哥不在了……”   银白色的鳞光自他颈侧闪烁,亚撒似有所觉地抬手摸了摸,果然温热的指腹下是一片鲜明的冷意,像是冰川上的融水,冰得厉害,却恍惚间又有种流动的动态感。   “越来越明显了吗?”   心底算了算时间,亚撒知道,自己的分化期不远了……   这一天,基本是亚撒一人度过的,从清晨开始顾栖就为了某个“秘密”而早早离开,于是中午独坐一桌吃着饭菜的亚撒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肉排切得薄厚不均匀,点缀的水果不大新鲜,盘子上的花纹太过难看,杯子里的水似乎都有很多杂质……   等好不容易熬过了午饭,当他顶着太阳自我训练时,又总忍不住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在之前的很多次里,黑发青年都会搬来椅子、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手边放着莱特蒂斯的课本,一边勾勾画画、一边抬头看着亚撒的训练情况,还会时不时出声指导。   哥哥的声音很好听,一如初见时令亚撒惊艳;哥哥的五官很漂亮,哪怕身上披着灰扑扑的破布,也丝毫不损他的魅力;哥哥的身形清癯单薄,像是一根挺立的青竹,可偏偏格斗时又迅猛有力,宛若矫捷的黑豹;哥哥……   整个下午的训练中,亚撒虽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顾栖所布置的全部任务,但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循环播放着全部有关于“冬日礼物”的种种画面。   直到太阳西斜,算着时间终于见着熟悉身影回来的红发少年“噌”地一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哥哥!你回来了!”   仰头之间,顾栖只看揭荒ê焐⒚凵嗉涞挠白勇淞讼吕矗晡⒕淼姆⑺吭诳掌信钏傻鼗蔚醋牛鹕难弁负醣幌<教盥蕹さ乃闹缣俾话愠遄潘斯矗负跻压似鼙ё潘爬氲亍   问: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抱起来是什么体验?   顾栖表示他拒绝回答,作为大人的最后颜面都要被丢了!   “放我下来!”双手揉着那头毛乎乎的深红色头发,或许是因为它们渐长,那些卷曲的发丝比最开始软了很多,就像是其主人一般黏黏糊糊地缠在顾栖苍白的指缝之间,从食指到小指,几乎分毫不露。   “哥哥……”虽说是把人放下来了,但又是一天没见顾栖的亚撒则像是小孩子一般抱着青年的腰,整个脑袋几乎都要埋在对方的怀里了。   顾栖无奈,他捏了捏那对藏在发丝下的蜜色耳朵,半是抱怨半是笑话:“十二岁已经是大孩子了,还这么黏人?”   “只黏哥哥。”他是追光的飞蛾,却也只扑面前的这一道光源。   现在的亚撒需要略略低头,才能与顾栖相对视,“哥哥明天也要出门吗?”   “唔……”   黑发青年拉长调子沉吟片刻,才笑着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明天就不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你十三岁也就不到十天了,真快啊。”   转眼之间,顾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呆了小半年之久,跨过了上一个寒冬,正体验着这里的暖春。不到半年的时间令顾栖有种恍惚感,甚至偶尔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里,他会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但每逢此刻,当他的手下意识摸到胸前的小玻璃瓶后,其中跳跃着、仿佛有生命的淡金色沙砾提醒着他——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哥哥,你想什么呢?”亚撒看到了顾栖的失神,也看到了对方再一次伸手摸向胸口的动作。   在第一次见面将顾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青年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玻璃瓶的吊坠,从未摘下过,甚至还时常神色柔软地抚摸着那染上了青年体温的瓶子——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有些雕花纹路的瓶子,但里面似乎装着些金色的颗粒,但再具体的亚撒却无从猜测。   他想询问,想知道这个瓶子是不是哥哥那位不负责的监护人留下的东西,可他又怕自己嫉妒的嘴脸会被哥哥发现他藏在心底的阴暗——他总想让哥哥只看他一个人,就像他也一直看着哥哥一般。   “想你长得怎么这么快。”顾栖回神笑了笑,一开始他甚至有过养成未来黄金暴君的心思,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小半年的时间里,十二岁的小孩变化这么大。   有时候顾栖都忍不住想或许被冷落也是一种幸运——要是亚撒处于时时刻刻被王宫仆人关注的状态下,这些异样恐怕早就被发现了,到时候会不会被送到实验室之类的还不好说。   青年乌黑的瞳再一次倒映出红发少年的影子,他慢悠悠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这几天会感觉到其他的异状吗?多数孩子的分化期介于12岁到16岁之间,你发育速度这么快,分化期应该也不远了吧?”   当年顾栖就是个特例,他的分化期来得格外早,十岁左右便忽然有了征兆,但那时候他还会幻想自己是强大的alpha或者是漂亮的omega,最后却不想是最平凡普通的beta。   不过beta也有beta的好处,在进入军校进行信息素抵抗训练后,beta的身份令顾栖无往不利,每一次看那些强壮的alpha在训练下不得已露出尴尬一面的时候,顾栖都在庆幸自己的性别是个天生的性冷淡。   ——好歹不用顶着裤子被教练罚深蹲。   亚撒歪头想了想,“觉得瞌睡算吗?”   顾栖:“算,嗜睡、能吃、神经敏感、力气增大……很多小细节都有可能是分化期的前兆。”   “哥哥觉得我会分化成什么?”   “alpha,顶级的alpha。”   说这话的时候,顾栖眼底坚定的信任令亚撒为之一愣,他甚至那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哥哥就这么确定吗?”堪堪回神,亚撒感觉自己的整颗心脏似乎都燃烧了起来,那是一种被人肯定的愉悦,比他听到后厨的那个仆人得到报复时还要愉悦。   “当然,你是亚撒啊。”   几个月前,顾栖是以看待黄金暴君的目光去观察亚撒的,在他看来顶着未来黄金暴君头衔的亚撒似乎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但几个月后,顾栖的赞扬与信任,却只是因为他是亚撒。   ——他值得。   “那一定不能让哥哥失望了,”红发少年活动着手腕,他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而顾栖则想的更多,“分化期的再生长倒是会让你现在的发育变得不那么显眼,只是到时候去了莱特蒂斯有那么多人,如果你还是现在的状态,恐怕会……”   未尽之意是什么亚撒也猜得到,他摇了摇头:“哥哥放心,很快就会正常了。”   “那就行。”   有亚撒的这句话,顾栖就放心了。   两人在一起用过晚饭后,依旧遵守着平常的规划安排,直到月亮又升高了几分,有效困倦的顾栖打了打哈欠,才招呼着亚撒上床睡觉。   晚间的月光有些柔和,洒在屋檐上像是一层银霜,当两人肩并肩躺在那张已经开始拥挤的小床上时,亚撒整理着语言,在黑夜里压低了声音道:“哥哥,今天我名义上父亲身边的秘书来找我了。”   “秘书?”睡意朦胧的青年怔了怔,实在是懒得睁开眼睛,只颤了颤睫毛,声音有种慵懒感,“是谁了?”   “西德·奥莱托斯。”   汹涌的睡意淡了几分,乌黑的瞳孔自眼皮下重现。毫无疑问,这个名字也是后世历史书中的有名人物——古老贵族奥莱托斯家族的家主西德,同时也是黄金暴君身侧最大、最忠诚的助力,被其他心有不忿的贵族称之为是国王的看门犬。   “他找你是说了什么吗?”历史中并没有具体描述黄金暴君和这位现在的国王秘书是因为什么走到一块的,只是当王权交替后,西德便很自然地站在了明面之上,替新任君主处理一切的反对声音。   不得不说,黄金暴君对于腐朽贵族的狠辣手段中就有西德·奥莱托斯的一份。   “他说他选择了我。”   顾栖沉默,他并不是什么优秀的权术玩弄者,目前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靠已知的历史做支撑,因此当一些历史中不曾出现过的内容在这个时代再现时,便已经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不聪明。   顾栖无声偏头,即使整个房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亚撒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依旧是清晰的,“那你怎么想呢?”   “哥哥,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是值得他现在就做出选择的。”   “那……”顾栖有些泄气,在这件事情上,他似乎帮不到对方,“抱歉,我也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建议……”   抛开拥有了重生、穿越的经历,抛开那特别的虫母血统,顾栖在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容貌比较出色、能力中上等的beta,他不是最笨的,但也不能被夸赞为聪敏,似乎更多的特质也总是向中庸靠拢。   “哥哥不用对我说抱歉。”   那双亮晶晶的赤金色眼睛中璀璨地像是把整个银河都装了进来。   亚撒靠了过去,更加地贴近了黑发青年身上的温度。他小声道:“现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得到的,所以就静观其变吧……只要哥哥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顾栖轻笑一声,“我的作用有这么大吗?”   “当然,有哥哥在,就像是有个家。”亚撒搂住了身侧比起自己低了些温度的手臂,鼻尖弥漫着一股黑发青年身上特有的味道,具体有些不好描述,但就亚撒来看,他是极喜欢的。   揉了揉亚撒毛乎乎的脑袋,在少年人炽热的温度下,睡意再一次返回,笼罩在了顾栖的神经之上,他喃喃道:“亚撒,晚安。”   “晚安。”哥哥。   夜色深了又深,当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几圈后,原本闭眼假寐的少年睁开了眼睛——那双赤金色的瞳孔此刻在边缘区域溢散着流光,原本清透的眼白也泛出一种不大正常的薄红,细密的红血丝逐渐攀爬而上,很快就布满了整个眼球。   粗重的喘息声自亚撒的口鼻中溢出,他鼻翼翕动,唇瓣颤动,凸起的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像是沙漠中渴水到即将晕厥的旅人。   银白色的反光点出现在他的侧脸、脖颈、手臂之上,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它们便一路扩散到双腿,宽松的裤子被顶出了不平整的鼓包,在寂静的深夜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亚撒?你怎么了?”   夜半忽然被喘息声吵醒的顾栖甫一睁眼就看到了身侧人的异状,那双逐渐健壮的蜜色手臂上绷出了有些狰狞的青筋,肉眼可见的银白色在皮肉上反复闪烁,整个过程就好像嫩芽冲破种皮。   “亚撒?”   被呼唤的人此刻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愣愣地睁开着双眼,眼尾血丝连片,手指紧紧扣着床沿,全身上下发出无意识的小幅度抽搐,还不等顾栖掀开被子看具体情况,一条巨大的长尾撕裂了裤管跳了出来,正搭在床边一动一动地痉挛着。   “天……”跪坐在一侧的顾栖在黑暗下都能看到那条夸张版本的鱼尾是多么地耀眼,银白色的光几乎要照亮半间屋子了。他自言自语道:“历史书里也没说黄金暴君是人鱼族的啊……”   现在顾栖也顾不上那些难解的疑惑,他轻拍亚撒的侧脸,试图唤回少年的神志。显然,这有些艰难。   银白色的尾巴并非直接从腰腹开始蔓延,而是自膝弯开始,小腿并拢合二为一,比起普通的鱼尾它长了很多,甚至要拖曳着垂到地上,才在由粗到细、几乎有顾栖小腿腿围直径的部位延伸出了银白渐变为银灰的尾鳍。   那条尾巴很强壮,像是竖桨的形状,宽阔且格外平坦,脊椎一侧蜿蜒而下在尾巴上遍布倒三角形状的棘刺,颜色深灰,边缘略透明,直至延伸到尾鳍中段的分叉位置,甚至有些像鳄鱼。   这样的特征似乎并不是人鱼……   顾栖拧着眉头,当他准备再一次尝试唤醒亚撒时,却忽然听到了沙哑的、几乎很难被耳朵捕捉到的细小呢喃。   “哥哥……好疼啊……”   “哥哥……”   长得比他都高的红发少年动着僵硬的躯干,缓慢而又依恋地侧身蜷缩,银白色的长尾巴拖拽在地面之上,细密排列的鳞片摩擦着床铺发出刺耳的噪音,挺立于尾部的棘刺在轻动之下便将烟灰色的床单划拉出了裂口。   “没事的,我在这呢。”顾栖靠近,瞬间就被少年紧紧抱住了手臂,就像是一只八爪鱼,连垂落在地上的尾巴也如同嗅到了骨头的小狗,噌噌翘着立了起来,比普通鱼尾还要长的弧线部位甚至有些像蛇,立马就卷上了顾栖的脚踝、小腿。   他一边安慰着少年,一边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褪去了遮挡视线的衣服后,可以很清晰地发现亚撒的异化只有一半——发红流动着光晕的眼瞳,长有银白色鳞片的侧颈、手臂,剧烈起伏、零星散落鳞纹的腰腹,自膝盖之下并拢而形成的鱼尾。   那些鳞片正在以一种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从膝盖的位置向上攀爬,一点一点,先覆盖于大腿外侧,然后向内延伸,银白色自皮肉中生出,改变了原本血肉的模样;随后腿间的缝隙逐渐相连、融合,异化的过程清晰而缓慢,但比起人鱼化尾时迅速的梦幻,眼下的场景除了诡异就是令人头皮发麻。   整个过程应该是很痛苦的,初现肌肉线条的亚撒就像是无力的婴孩一般,双手挥动不住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即使是顾栖的手臂也不足以令他满足。平时掩藏起来的安全感缺失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口中的呢喃几乎都是“哥哥不要离开”的恐慌。   “不离开,我在这儿呢。”   银白长尾紧紧地缠绕在顾栖的脚踝、小腿之上,那些新生的鳞片边缘微翘,正好就能卡着缚紧皮肉,勒得人生疼,不多时紫红色的花边状勒痕就已经布满了顾栖的半条腿。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挣扎半分,而是小心地搂着少年的身体,任由对方在混乱之际以无法控制力道的发泄着心里的恐惧。   “我在的……我就在你身边。”   属于虫母的精神力溢散而出,它们在这片夜色下凝聚成了数以万计的透明丝缕,根根交错、来回覆盖,这是一张精神力织成的大网,而网下则只有半人形的亚撒。   温和的安抚声回荡在亚撒的耳边,略带凉意的手轻拍着他的肩胛,淡淡的香氛像是一层薄薄的、染了水汽的雾笼罩他的全身,是难以形容的花香,掺杂着浅淡的甜,而原本烧灼于躯干、四肢的巨疼顷刻之间就得到了缓解。   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迟钝地在温柔的气息中合住,当他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时,却还是忍不住勾着掌心内温凉如玉的指尖喃喃——   “哥哥……”   他的,哥哥。 第34章 他是龙鲸   传说中的史诗被他眼见为实。   *   亚撒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而又被灰暗覆盖的梦。   梦里的他才出生不久,但源自于血脉中神奇的力量, 令他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切——晃动的浅褐色摇篮, 交错着蕾丝花边的浅色纱帘,插在玻璃瓶中的鲜花,正冒着热气的茶杯。   以及一个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 那是他的母亲白茵。   纯金的长发零落出几缕搭在了耳垂之下, 蓝色的水晶坠子衬得她脖颈修长,松垮的盘发有种慵懒舒适的美感, 一身米白色的长裙垂到脚踝,底下是双浅色的皮鞋。   温柔地像是一汪泉水。   他的母亲无疑是美丽、温柔的,那是如平静无波时大海一般的广博与柔软, 她兼具了美貌与智慧,她知道世界上的很多事情, 她这样的人本该以骄傲且优雅地姿态去活一辈子, 加之有龙鲸血统的辅助, 她应该永远美下去。   但偏偏,最是看中“爱”的龙鲸少女遇见了游戏人间的浪子君主, 这并不是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 而是更加残忍的现实——君主在一场爱情游戏后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国国王,而被欺骗了感情的龙鲸少女却日日沉浸在被爱的美梦之中, 直到某一天意识到真相而彻底打破了幻想……   在那些疯狂与痛苦来临之前,他的母亲明明是那么地温和柔美……   梦中的亚撒有些恍惚,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平和的母亲了,到底有多久呢?似乎当母亲知道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抛弃他们离开后, 便开始变得冷漠、自我厌恶, 逐渐走向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无疑, 白茵深爱着费格·蒙卡,她甚至想好了等实时机成熟,就告诉费格有关于龙鲸的一切秘密,然后带着自己的爱人重新找到回家的路。在白茵计划中,她本不该有孩子的,可当告别了说是“不久后就回来”的爱人后,白茵却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以为的爱情是骗局,意味着龙鲸对于爱的选择出了错,意味着她的孩子将接替她的生命而诞生于世。   永生的且接近于半神祇的龙鲸最怕什么?他们最怕爱错,也最怕错过。   白茵用自己的生命验证了她做出的错误选择,同时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来截断这一场错误的开始。于是,亚撒作为新的龙鲸出现了。   白茵说亚撒是她生命的延续,是一种不可逆的替代。   初时亚撒并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在维丹王宫的花园里,当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花丛中自燃而亡的瞬间,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她的陨落成就了他的诞生,而生命的更迭永远都是公平的,即使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血脉,但也依旧要遵守生命定下的规矩。   一鲸落,万物生。   龙鲸之死,生命更迭。   那场自燃是伴随了亚撒整个童年的噩梦,几乎每一个晚上他都会重新回到惨烈的画面前,他被拒绝靠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捆束着双腿,直到火焰最盛大的那一刻,他听见母亲说——   “抱歉,或许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是否合格,亚撒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从小就被加诸于身的憎恨、厌恶,后来被带到维丹王宫的故意算计,以及那场明晃晃烙印在亚撒眼中的自燃……他了解自己的母亲,他知道最后一句话中母亲所付出的真心大抵有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则是故意为之——以自己为饵食,滋长亚撒心底的恨,好叫取代了自己生命的孩子替她完成那一场针对负心人的报复。   亚撒明白,但却又不那么想执行。   而后来,亚撒成了维丹王宫中的怪胎,那些自小锦衣玉食的王子、公主们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们说他是冷血的怪物、是看着自己母亲被烧死的废物,他们自诩正义的身份与地位,开始站在道德的高点上对他进行了单方面的审判。   在很多次艰难之下,亚撒甚至想过放弃,他不明白同样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有的人锦衣玉食躺在宫殿内看着书、逗着狗,而他却活得比那流浪狗还不如,被骂被打被欺辱,夹着尾巴在奢华的王宫里乞着食,白天要通过干苦力来换取赖以生存的食物,晚上则自己点着老旧的油灯挑破自己手脚上的水泡……   多疼啊,也多苦啊。   有谁想过他也是一个孩子呢?   至少费格·蒙卡、白茵和王宫内的所有人都不在意。   日积月累下,亚撒记不清自己被欺负过多少次,直到那一个冬天,他抱着又干又硬的面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终于看到了一抹能够冲破黑白灰三色的艳丽。   那是一条肉粉色,比女神水晶还要漂亮的尾巴。   是他的冬日礼物,也是他的哥哥。   温柔的安抚声冲破了梦境中灰蒙蒙的雾气,似乎有一阵温暖和煦的风吹来,赶走了一切的阴霾。   哥哥很温柔,不会嘲笑他、辱骂他,还会经常夸他;哥哥的手很暖,摸在他略扎手的发顶上时很舒服;哥哥的面孔很漂亮,每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被那双漆夜般的眼瞳所吸引;哥哥的一切都好到不真实……   “哥哥……”他看到了光。   沙哑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在张嘴发出声音的那一刻,亚撒几乎要被自己的声线难听哭了。这么难听,哥哥会嫌弃的吧?   他感觉到有什么压着自己,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但那又很温暖,暖到他舍不得离开。   亚撒艰难地转头,蒙着一层雾气的视线缓缓移动,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发丝乱翘的黑色脑袋,似乎是后颈被调皮的发丝给挠着发痒,青年蹭着手臂动了动,却依旧不曾清醒。   “哥哥?”声音很小,但这个距离,也足够俯趴着沉睡的青年听到。   但或许是太疲惫了,陷入沉睡状态的青年只小声嘟囔了几句,发丝乱颤,侧脸被压出了一道发红的褶痕,唇也被挤了起来,便又很快埋着脑袋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的哥哥好可爱。   亚撒悄悄盯着青年看了又看,直到眼睛有些酸涩后才半支撑着手臂起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己身体的实况——   蜜色的腰腹下是一条彻底完成生长的银白色长尾,与本身的肤色对比鲜明,在脐下几寸的位置覆盖着几片略厚的鳞片,通体呈菱形,四角尖锐,几片交叠着相互覆盖,遮挡了那处密地。再向下,属于鱼类尾部的曲线逐渐被彰显出来,胯部略宽,往下愈窄,连接人身与尾鳍的部分很长,又区别于普通人鱼的外形。   那条尾巴正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比较细长、连接着尾鳍的部位像是藤蔓一般,紧紧缠在黑发青年的小腿之上,绕了两圈,在那苍白的皮肉上烙印出了明显的紫红色痕迹。鳞片上生长着明显的棱角,于是那些纯天然的花纹也同样点缀在了青年的腿上,像是一截半透明的蕾丝长袜,有种道不明的怪异美……   这样的装点,忽然令亚撒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女仆装。   “咳……”红发少年为自己的想法而轻咳,见银白色长尾还有持续收紧的趋势,他一着急,立马试图控制尾巴以松开对青年的桎梏,却不想手臂一动、尾巴一翘,倒是先把人给惊醒了——   “没事的,我在呢、我在呢……”   迷迷糊糊的安抚声与亚撒梦境中的声音重合,这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刚刚惊醒的顾栖则还处于迷蒙状态,昨天他几乎撑了一晚上没睡,精神力织成的网也一直运作着,在静谧无声的夜里安抚着亚撒,直到天色蒙蒙亮,窗外隐约能看到暖橘色的光时,终于被困意打倒的青年这才埋着脑袋压在那条蜜色的手臂上睡着了。   此刻他还迷糊着,便伸手直接搂住亚撒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小腿上缠着的尾巴几乎令那一片皮肉都染上了鳞片的温度和形状,但顾栖来不及管,他只抬手小心翼翼地拍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平坦的小腹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鼻息间温热的吐息……   他喃喃道:“没事的……”   亚撒很满足地在哥哥怀里蹭了蹭,“哥哥,我已经好了。”   被这声唤回神志的青年眼珠缓慢迟钝地转了几圈,他僵硬着脖子低头,才在怀里对上了熟悉的视线。顾栖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慢吞吞道:“所以……这是你本来打算过了生日再告诉我的事情吧?”   “嗯。”亚撒点头,见顾栖已经坐起来,他也跟着直起腰,只是那不太听话的银白色长尾还像是狗皮膏药似的缠在青年的小腿上,甚至有继续往上追的趋势。他抬手压住躁动的尾巴,有些心虚地问:“哥哥,我昨天是不是很丑……很狼狈?”   “嗯?”这个问题是顾栖所没想到的,而下一秒亚撒就给出了回应——   “我本来以为再等几天,等度过了这段生长期就能让哥哥看到一个比较完美的形象了,但是没想到……”   亚撒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他依稀还记得自己昨晚几乎是丑态百出,又是喊疼又是扭动,那条只成长了一半的尾巴他之前也见过,并不好看——腰腹下是与人类无异的大腿,但在膝盖上方的血肉却有种奇怪的扭曲感觉,紧接着膝下是连接在一起的皮肉和生长出一半的鳞片,半腿半尾,人类的双腿与鱼类的鳞片融合地非常不完全,怪异而可怖,像是某种实验室的失败产物,似乎下一秒就会发生异变成为真正的怪物。   因此亚撒选择了等待,他希望自己展现在哥哥面前的是一个完美、令人惊艳的形象,而不是昨晚那样……   一向稳重爱黏人的少年红了蜜色的耳朵,就算是半长的头发丝都遮挡不住。   “你啊……”   顾栖有些无奈,不过很快也想通了,毕竟是已经差不多进入青春期的年轻人了,在意外在形象完全说得通。   为了照顾小孩儿的面子,顾栖习惯性地捏了捏亚撒的腮帮子,慢悠悠道:“没事,咱们扯平了。”   “扯平?”   “嗯呐,”顾栖指了指自己被银白色长尾缠住的小腿,“我从尾巴化做双腿不也狼狈得很吗?所以就算扯平了——我见过你尴尬的时候,你也见过我狼狈的样子,如何?”很多时候面对亚撒,顾栖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亚撒愣了愣,他咧了咧嘴,忽然道:“哥哥真好!”   顾栖轻啧一声,几乎被缠麻木的小腿终于从那条银白长尾的束缚下脱离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在他视线下都不安分的尾巴,“我能摸……”   话还没说完,怀里就被塞了半截大尾巴。   银光熠熠,手感微凉,边缘尖锐的倒三角棘刺倒是被很好地悬在半空中,不至于扎到青年似乎天生就苍白的皮肤。   亚撒整个耳朵都红了,他刚刚心里只是闪过一秒钟不到的“哥哥随便摸”的想法,却不想这条尾巴可要比他直率地多,直接替主人做了决定。银白色的尾巴放在青年的怀里倒是格外地好看,葱根似的手指与尾部略大、略厚的鳞片相互映衬,淡色的流光几乎能勾勒出指尖的形状。   ——真漂亮。   红头发的少年悄悄移开了眼睛,这一刻他或许能够明白为什么世人多爱美人了。   “这么大方?”怀里抱着尾巴的顾栖挑眉,精致的五官轮廓上落着一层因为熬夜而留下的困意与慵懒,但这并不折损他的魅力,反而又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些懒散的日光落在了银白的鳞片上,像是刚刚从冰堆里拿出的清酒,冒着的冷气与风交融,凉意扑面而来。   “嗯,只要哥哥不觉得我是怪物就好。”   “那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顾栖一边低头研究掌心下的尾巴,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   几乎都无需他看,都能想象地到亚撒的反应——   “不会的!”斩钉截铁的反驳,以及洋溢着珍视的夸赞,“哥哥是神明的造物才对。哥哥的尾巴那么漂亮,怎么会是怪物呢?”   “嘴甜的呀……”   掌心下的鳞片很漂亮,看起来是干净剔透的银白,实际上从根部到边缘每时每刻都流动着一种光,当成千上万的鳞片共同组成一条尾巴、当数以万计道流光共同运作时,便正好构成了亚撒腰腹下这仿佛流动着生命、传递着光辉的长尾。   “哥哥会好奇我的……尾巴吗?”   亚撒见青年只是仔细观察却不再出声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几乎在半个月之前——当他隐隐发现身体上微小的异变时,就忍不住期待着这一天到来——他最大的秘密,是否也能换来哥哥的一个秘密呢?   “应该不是人鱼。”偶尔缺根筋的顾栖倒是没注意到亚撒神情中的小心翼翼,他的手指轻轻摩擦过鱼尾的根部,那些鳞片比他在资料中见过的人鱼形态似乎更加锋利,整条尾巴的长度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模样,倒不如说更加地接近长着尾鳍的巨鳄。   他想到了银河,以及银河身后带领的那一群来自摩美得星域各种血统的人鱼——代号“鲨鱼”、“虎鲸”、“电鳗”……但似乎也没有与亚撒这般情况贴近的。   “不是人鱼。”   少年人原本还有些沙哑的嗓音早就缓了过来。在经过为期几个月的变声期后,亚撒的声音逐渐靠拢一种略沉的沙质感,当他面对顾栖的时候,音色便会因为对哥哥的依赖而沉淀地格外柔和。   顾栖看向亚撒,那双赤金色的眼瞳里还有细碎的光影在攒动着,似乎当这条尾巴突然冒出来后,红发少年全身上下的各个部位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似的——微微卷曲的深红色发丝以一种细微的频率轻颤着,赤金色的眼瞳中向外溢出着微光,充满生命力的肌肉上似乎附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细碎颗粒……   总之此刻亚撒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在活动着。   神奇又诡异。   像是一撞ɡ阶忱纳终拢奈奚⒌卦诠似艿拿媲翱剂俗喑   生命?   生命!   那一瞬间顾栖想到了一句话:我即万物,我即起源,我即世界——我以生命的流转存在于世,我将永生。   而这句话,出自《柯尔刻的密语》一书,是顾栖儿时最爱的读物,它所描述的一切,是一位旅者在观察了龙鲸后所写的作品。那部作品久传于世,被烙印上了传说、史诗等标志。   顾栖愣了愣,他重新开始打量亚撒,从头到尾,从每一根跃动的深红色发丝到那微微翘起来的银白色尾鳍,从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臂到一点点从腰腹转变为尾部的中央地带……有棱角的鳞片,流光溢彩的长尾,每一处都彰显生命的蓬勃,宛若沧龙一般的长尾……   当所有的元素堆积之后,一个答案逐渐在顾栖的心里变的清晰。   沉默片刻,顾栖有些难以置信道:“龙……龙鲸?”传说中的柯尔刻……   亚撒眼睛微微发亮,“哥哥你知道?”   “嗯,以前看过《柯尔刻的密语》,也听到过相关传说。”他试图平复自己的惊讶。   一部远古星球旅者留下的传奇作品,一个与生产出阿琉斯矿石的索亚星海有无限联系的传说,久远的岁月中人类一直都在寻找着这一物种的存在,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可这并不意味着传说会消失。   人类依旧在追寻着神性幻想物种的线索,而龙鲸也依旧活在无法探索的迷雾之下。   也正是因为这种真真假假相互交缠的谜团,才令有关于龙鲸的事情经久不衰,几乎每过几百年就会兴起一阵寻找龙鲸的运动,而顾栖也曾在军校时期听到过周围贵族对于神性幻想物种的憧憬与势在必得……人类试图通过得到龙鲸而实现《柯尔刻的密语》中的永生与接近半神祇的力量。   不过,虽然他们想要找到传说中的物种,却也潜意识不愿意龙鲸真的存在,毕竟在《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已经彻底将龙鲸神化,这样神奇的生物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走进了人类的视线,那对于任何一方来说结局或许都不会太美妙……   他们觊觎力量的同时,也忌惮着力量。   亚撒抿唇,“但是很多人都已经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龙鲸了。”他安静片刻,流动着光芒的眼瞳与顾栖对视,在那双乌黑的瞳孔下,亚撒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头略长的深红色发丝正在空气中不安分地颤动着,一如他的心情。   “哥哥,你知道吗,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都快不再相信龙鲸的存在了。”   那时候他的生活被黑暗包围,儿时从母亲口中听来的一切又关于龙鲸的秘密、永生者的壮丽都变得遥不可及,甚至很多时候,亚撒会觉得那些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场梦,毕竟那么多人探索后的结论都告诉了每一个后人:龙鲸并不存在。   亚撒记得母亲说起的那些梦幻,有关于龙鲸的故事总是被神秘包裹,他在很多个孤零零的深夜里都在思考着,如果他真的继承了龙鲸的血统,那为什么无力反抗那些不公呢?   长久的反问让他开始自我怀疑,而在岁月的流逝中,又足够令他逐渐淡忘又关于龙鲸的一切。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会儿母亲给我讲过很多关于龙鲸的事情。她说她也是龙鲸,只是因为还没有得到爱人最真挚的爱,所以才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很爱那个男人——我名义上的父亲,也就是现任国王费格·蒙卡。但对于那个男人来说,母亲或许只是其中之一。于是当母亲发觉自己真的被抛弃、被背叛后,她开始被痛苦折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艰难,她慢慢变得歇斯底里。”   “最重要的是因为她亲眼见到了我的生长……”   “龙鲸是这个世界上对爱情需求最高的幻想物种,他们天生不凡、可以永生,而这样违背了生命循环的能力也需要某种特质来克制。只有拥有伴侣的龙鲸才能永生,而被爱人背叛的龙鲸将在痛苦中死亡;当一只龙鲸陨落后,这一族群才会诞生出新的生命。”   亚撒笑了笑,嘴角无力,眼底似乎浮现着一层悲哀又无奈的光,“哥哥,我就是那样才诞生的生命……”   这一刻的亚撒不像是个孩子,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整个人被灰扑扑的记忆笼罩着,“在母亲的眼里,我就是她生命的替代品,是取代了她继续存活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顾栖微怔,他忽然明白了为何之前亚撒提到自己的母亲时会神色那么地奇怪。   “我在维丹王宫里的日子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落魄的普通人都没有任何差别,甚至我可能活的更差——我被欺负、被辱骂、被殴打,我会痛、我会挣扎,所有的一切都与传说中的龙鲸毫无关系,所以我也逐渐忘记了那些神奇的可能……即使真的存在龙鲸,那大概也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亚撒很少会说这么长一串话,他咽了咽口水,发涩的喉咙此刻就像是要冒火了一般。   顾栖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清晨的阳光已经彻底从窗户外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了少年银白色的长尾上。   “谢谢哥哥。”咽下一口水后缓解了嗓子里的干渴,亚撒仰头望着站在床沿边的青年,“哥哥,我只有你了,所以这个秘密我愿意告诉你。”   还不等顾栖开口,他便继续道:“等我长大以后,可以做很多事情,如果哥哥还想回家……”顿了顿,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但亚撒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这句话,“或许龙鲸可以做到?”   当这一类幻想物种被赋予了“神性”后,就注定了他们的不凡,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对其的评价或许是对的——龙鲸是近乎半神祇的高等物种。   某些小心机亚撒几乎是没有掩藏的,于是顾栖也能很清楚地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明明舍不得,却还要佯装大度;明明手指都要把他的衣摆抓烂了,却还要一副大大方方、放他走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小孩呢?   偏偏矛盾到令他觉得有些好笑的可爱与心疼。   “你是认定了我心软吧?”顾栖伸手摸了摸长在亚撒侧颈处的银白色鳞片,沉声道:“回不回家、怎么回家这个问题,还要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我才能有答案。我既然之前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与其这么没安全感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珍惜我陪你长大的时间。”   “而且——”顾栖一顿,他捏着少年的侧脸,语气坚定温和且有力量,“亚撒,你从来都不是谁生命的替代品,你要记得,在我心中你就是亚撒,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体。”   黑发青年总是知道怎么鼓励人,他的字字句句于亚撒而言都是力量的来源。他道:“亚撒,我为你骄傲。”   “哥哥……”   这样的哥哥,怎么能叫人不喜欢嗯?   顾栖勾唇,微微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亚撒,“说吧,你还想问什么?这副表情,可不像是已经放心的样子。”   “那……”亚撒心底还有些纠结,他不确定自己的秘密是否有那个重量足以和哥哥做交换,几乎每一次面对眼前的青年时,他的内心都被自卑填充着,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后来的小心翼翼,每一帧情感的变化都是因为他愈发地看重“哥哥”这两个字眼。   亚撒:“那哥哥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吗?”   “我的秘密……”对上少年殷殷的目光,顾栖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老实交代,你惦记了多久?”   红发少年脸上闪过了心虚的神情,决定坦白一部分事实:“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惦记了。”但真正发酵却是在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那天,用秘密交换秘密,应该是很公平的一件事情。   对于很多人来说龙鲸这个秘密几乎是可以惊动天地的,可对于亚撒来说,他只卑微地乞求龙鲸这个秘密足够有份量,可以让哥哥也能说出自己的秘密——大概是出于某种小孩子的心理,即使亚撒外在表现的再成熟,他依旧有着幼稚的一面,他总会觉得只有彼此交换了秘密的人才能更加久远地一起走下去,才能真正地相互贴近、拥抱……   “啧,”舌尖扫过上颚,顾栖眼底闪过半缕沉思,比起亚撒的秘密,自己的那点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知道虫族吗?”   “虫族?知道的。”   在赫蒙特星域不曾被统一之前,虫族只是一个活在众人听闻中的高等物种,这群区别于人类的外星种族生活在遥远的因塞特星域,比起已经初步掌握了科技的人类来说,那时候的虫族生活地更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而后,当蒙玛帝国在混乱中一点一点组建秩序时,另一块星域内的虫族也以野蛮的天性、残酷的暴力在荒芜星球上重整族群的权利。他们的生活更加原始,以开阔平坦的原野为家园,住于山洞之内、日常猎食野兽、特殊时期会修筑虫巢……比起人类一步一步的发展,虫族后期的追赶速度却格外快,就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而因塞特星域内同时存在有着数不清的能源星,它们虽然最初落后原始,但也有着纯天然的优势。初初建国的蒙玛帝国不是没眼馋过那些价值不可估量的能源星,但人类的野心在直面了虫族那近乎遮天蔽日的全虫化状态后,又深深地藏了回去——那时候还不曾有机甲的存在,因此只靠alpha根本无法与虫族一争。   至于现在,遥远的因塞特星域依旧因为虫族的存在而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们似乎天生不爱交流,只盘踞在自己的星球之内,对星域之外的事情毫不关心。   比起早已经与蒙玛帝国建交、以人鱼族为主的摩美得星域,因塞特星域倒是像个大型宅男宅女聚集地,从发现到至今,见过真正虫族的机会寥寥无几。   “所以哥哥是虫族?”亚撒盘着尾巴坐在床上,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到了黑发青年那条肥嘟嘟、略显丰腴的肉粉色尾巴,线条圆润温和,不像他自己的尾巴处处充满了攻击性,甚至那条虫尾连手感都那么地细腻嫩滑,叫人爱不释手。   ——虫族虫形,似乎没有这么美观吧?   “是啊,”顾栖点头,语气有些怪异,“非常规的虫族。”   还不等少年疑问,顾栖就补充了下一句,“——是虫母。”   虫母,整个虫族的核。   亚撒一怔,他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阴沉,在听到答案的某个瞬间他的整颗心脏都开始冒火,但又不可抑制地涌起无限的心疼。他喃喃道:“哥哥竟然是虫母……还好……”   “还好什么?”顾栖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还好我遇见了哥哥。”   亚撒笑了笑,伸手抱住了黑发青年的腰,头埋在对方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他日积月累下早已经熟悉的气息,几乎伴随着他每一个晚上,并驱散了过往一直困扰着他的噩梦。他以为哥哥是被捧在掌心里的珍宝,却不想有着这么一个可悲而又无奈的身份。   虫族的虫母,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整个族群的“禁.脔”,是欲望的承载者、是日夜不休的生育者,他们从诞生起就失去了自由,直到生命的结束,也与自由无缘。   亚撒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发颤,那是一种隐藏在血液之下、深埋于骨髓的愤怒,刚刚知道哥哥秘密的快乐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的恐慌,他无法想象哥哥作为虫母时被那群野蛮的虫族发现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庞大的虫肢、冰冷的复眼、可怖的硬甲……当那些野蛮者对上哥哥后……亚撒甚至无法深想,那些家伙大概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温柔吧!   但如果顾栖知道此刻亚撒在想什么,大概就会感慨一句这就是时代差异吧——较原始时间线内的虫母是毫无自由的禁.脔,但在中后期这种情况却被彻底地改变了——虫母的地位大幅度提升,真正成全了虫族“核”的意义。   当然,至今顾栖都不太明白自己这位虫母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或许他才是特别的?   顾栖心中哂笑,将那部分不好的回忆再一次抛到了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只是很快亚撒的反应引起了他的注意——   “怎么了?”顾栖蹙眉,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的脊背正在悄悄地发抖,“亚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龙鲸出现了尾巴是有什么后遗症吗?亚撒!”   “没、没事。”   张扬着半长红发的少年依依不舍地从顾栖的怀里起来,他尽可能地咬着后牙槽,防止那种惊颤再一次被哥哥发现。他吸了口气,掩饰性地扬起嘴角,“只是太开心了。”   “真的?”顾栖不太相信。   “嗯,因为知道了我和哥哥都是不同的。”   顾栖心下存疑,但他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只是摸了摸亚撒的额头,换了一个话题,“好了,秘密也交换了,那么说说你的情况吧——这条尾巴总不能一直支在这里吧?”   心里算了算时间,“距离你的生日和莱特蒂斯的招生没几天了,还有你的分化期又怎么算?会受到影响吗?”   莱特蒂斯面向贵族的招收学生的年龄相对宽泛,包含了一众未成年的孩子,但相应地它也做出了规定——凡是未成年贵族进入本校,必须是已经完成了性别分化的状态。如果第一次面向十三岁时的招生未通过,那么就必须等到明年再参加,直到完成性别分化才能正式入学,开启军校的训练。   也就是说,亚撒想要今年入学,就必须在自己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就完成这项成长任务。   “应该不会,”亚撒摇了摇头,他虽然是龙鲸,是其母亲生命的延续与替代,但因为从小的生活经历,导致亚撒的身侧并不存在一个真正能够指导他有关于龙鲸成长问题的长辈,而那部《柯尔刻的密语》也仅仅表述了一些皮毛,远远不够。   他道:“我有种预感,分化期不远了,应该就是在近期,至于尾巴……”   银白色的长尾比起自己的主人,似乎更加喜欢顾栖,在不注意时,便又一次翘着平桨一般的尾鳍蹭到了黑发青年的腿边,小心轻缓地摩磷拍墙刂灏桶偷拿媪希酝家鹎嗄甑淖⒁狻   甚至在很多个不经意间,长尾渴望着青年身上的温度,它就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的病人,格外病态地追求着温暖,或者说是它缺乏各种爱意的浇灌。   亚撒感觉自己的心思都被这条蠢尾巴给暴露出来了,一着急干脆抱着将其藏在了怀里,谁知道下一秒就被不听话的尾巴狠狠甩了一耳光。   尾巴:除了哥哥莫挨老子。   亚撒:……   “噗哈哈哈哈……”没忍住的顾栖笑出了声,笑的几乎眼尾都有些晕染出红色,漂亮的瞳光微微四散,几乎绽开了漫天的星辰。   被笑的亚撒没有一点儿恼怒,反而略羞地挠了挠毛茸茸的后脑勺,呆呆盯着青年的笑颜看了半分钟,这才有些结巴地接上刚才那句话,“尾、尾巴可以自己收进去的,就是需要练习练习……”   “那还好,要是你的拖上这条大尾巴,我可抱不动你。”笑着喘了口气的顾栖有时候不得不面对一些残忍的事实——他抱不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他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这位十二岁的少年发育超前,而不是他力气太小——毕竟人家可是龙鲸呢!   顾栖:“那龙鲸的话,不需要有水的环境吗?”   “现在还不需要。”亚撒摇摇头,他冲着顾栖露出笑容,“以后哥哥就是养过龙鲸的人了。”   “这倒是,一段难忘的经历。”顾栖勾唇,他发现自从自己重生之后,所见的奇事越来越多了,就是不知道以后还会遇见什么呢……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期待少年暴君长大后的模样了。   晨曦的阳光下,两人在窗沿边跳跃的光斑下相互面向,一坐一站,不需要其他言语,便忽然相视一笑,几乎与院子里的阳光一般灿烂。   这一场有关于秘密的交换,或许会永远地烙印在他们的心里。   眼底映着顾栖的少年捏了捏手指,他希望哥哥成为他一个人的……虫母。   从这日后,时间再一次开启了加速模式,生出银白色长尾的亚撒在完全半龙鲸化后,反而没有之前那般能够掌握双腿与半吊子鱼尾的转换,于是在顾栖为时一天半的指引下,借由虫母那浩瀚无垠的精神力做培训,稚嫩的大号“龙鲸宝宝”终于找到腿与尾之间的隐秘联系,在很多次尝试后才把那条黏着顾栖的大尾巴给变成了修长有力的蜜色双腿。   为此顾栖没少调笑过他,总说这大尾巴怎么比本人还黏哥哥呢?   亚撒每每都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只是藏在心底的执着一点儿不比那大尾巴少,甚至有些时候看着自己的尾巴能够光明正大地缠着哥哥,他还会嫉妒、会想要是自己能变成尾巴就好了,这样就能被哥哥抱在怀里了……   不过在顾栖时常的赞美之下,亚撒决定和自己的尾巴和解——毕竟那是自己的,缠着哥哥的腰、哥哥的腿时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就当是大尾巴给自己谋的福利来。   于是本事件的当事人便心安理得地习惯了大尾巴的直白,比起他藏着掖着想独占哥哥的想法,尾巴已经明确地把“黏人”二字体现的淋漓尽致。某种程度上,于亚撒来说就像是被强制开启了感情外露的开关,顾栖几乎每一次都能在银白色的龙鲸长尾上得到足够且明显的反馈。   “呼……你可算是恢复双腿了。”   顾栖背对着少年揉着自己的腰侧——这几天晚上睡觉,属于亚撒的大尾巴最开始都是平平展展搭在床沿上的,但一到后半夜,尾巴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熟门熟路摸了过来,非要缠着顾栖的腰睡,像是个怀里不搂个玩偶就睡不着的孩子。   为此顾栖可没少反抗过,但每一次对上夜半被从梦中唤醒、目光朦胧、带着困倦的赤金色眼瞳后,顾栖又不自觉地心软,只好放任了大尾巴的缠人……于是就这样过了好几日,他那截苍白劲瘦的腰侧都被尾巴的缠绕烙印下了一圈淡淡的薄红。   像是一圈彰显着占有欲的署名印记似的……好在这几天可以慢慢消退了,不然顾栖真怕自己被留下一圈半永久的纹身。   “哥哥,我帮你揉揉吧。”亚撒快速提好裤子,没了尾巴行动方便很多,可惜的是不能在缠着哥哥一起睡觉了……   顾栖摇头,“没事,我又不是纸做的,过一两天就好了。”   他侧头打量着终于恢复人形的少年,碍于高度上的差距,他不得再退后一步,抬手比划着,“又长高了一点点吧……这次换东西的时候记得换点大件的衣服,不然你胳膊、脚踝都露出来了。”   顾栖拽了拽亚撒身上还没穿多久就已经断了线头的衣服,喃喃道:“还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严重怀疑,自己带来的那点金币并不够用,看来以后还得琢磨着想办法赚钱了,毕竟养孩子可不便宜啊……   “哥哥,我以后会少吃点的。”   ——啪。   未来的黄金暴君、现在的红毛少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声音又响又亮,连亚撒本人都懵了一下——如果、如果是哥哥以外的人这样对他,那肯定是要被记录在他心中的复仇名单上……但,这个人是哥哥啊,哪怕哥哥想再打一下、打几下都是可以的。   “哥、哥哥……”亚撒眨眼,有些委屈地看向顾栖。   黑发青年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能打这么响亮……一定是这小孩的脑壳太硬了!   “说什么呢,你正在长身体,多吃就行了,我只是感叹一下!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别操心,好好训练,到时候把被选入莱特蒂斯的好消息带给我就足够了。”   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亚撒的脑袋,顾栖皱了皱鼻子,“可别给打傻了……本来就不够聪明,晚上天天错字……”   “哥哥——”其实我没那么傻的。   “我说的不对吗?是谁天天雷打不动错字啊?”   “……是我。”   见哥哥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亚撒眼底的光更柔和了,他喜欢这样一点一点的相处中看到更多面的哥哥——快乐的、思索的、骄傲的、爱玩的……每一面都让他觉得自己能够离哥哥更近一点、能够终有一日取代“家乡”、“监护人”在哥哥心里的地位。   ——他贪心地想要来自哥哥全部的关注。   于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总是会故意多错几个字,当被哥哥满脸无奈地注视时,他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哥哥的全部。   或许是很幼稚的小手段,可对于现在的亚撒来说,这就是他快乐的来源。   这样,可真好啊……   在亚撒恢复双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捡起训练,似乎是因为这一次的半龙鲸化,他的身体内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力气、明锐度、耐力等多方得到了大幅度提升;而原本差不多与顾栖持平甚至是超过的身高则进入了缓冲期,开始像正常人的生长速度靠拢。   而最开始面对对练时还能游刃有余的顾栖也开始日渐艰难,他依旧能够维持住自己的胜绩,但相应的,整个时间过程被拉得越来越长、消耗的体力也越来越多,甚至很多时候只差那么一点儿,少年暴君就能在顾栖的手中夺回第一次胜利。无疑,亚撒在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速度进步着,这令顾栖又骄傲又担心——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输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了!   不过好在,他的那点儿实战经验还能多坚持一些日子……   看起来又恢复正常的生活还在继续前进着,但是当四月二日——亚撒的生日到来的那天,另一场变化也在缓缓流动的时间下逐渐靠近。   ——他的分化期如约而至,而属于黄金暴君的时代也在一点一点接近着…… 第35章 顶级alpha   潮水咆哮, 深海响雷。   *   四月二号,是亚撒的生日, 这天顾栖一大早就醒来了, 甚至身侧的少年都还没清醒。   小心翼翼地起来,洗漱擦脸、穿好衣服,顾栖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住了。   红头发的少年迷蒙着眼睛, 有些迷迷糊糊地看了过来, 小声嘟囔道:“哥哥要走了吗……”   “嗯,”顾栖摸了摸小孩的额头, 低声道:“你继续睡会儿,今天是寿星,可以不用训练, 等我回来给你带‘惊喜’奥。”   “好,那我等哥哥回来。”   “继续睡吧。”顾栖抿唇, 压低身子道:“生日快乐。”   “唔, 谢谢哥哥……”   “一会儿见了。”   目送着黑发青年无声推门出去, 亚撒原本还迷糊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他并没有像是顾栖叮嘱的那样继续休息, 而是和平常的安排一般, 起床、洗漱。   训练的深色衣服很贴身,明明才是个刚刚跨入十三岁的少年, 但亚撒的身体已经成长地很结实了——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模糊了真实的年龄,周身逐渐有弧度起伏的肌肉,那双腿又长又直,大腿根可见略鼓起的形状。   弯腰将小腿上的短靴子扣好皮带后, 亚撒起身转了转脖子, 便迎着春日的风走到了小院子里。   此刻在维丹王宫的后侧, 太阳只冒出了一点点边缘,暖橘色的光照耀在宫殿的金顶之上,璀璨的光芒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衬得天空似乎都更亮了几分。   亚撒深深吸了口气,他又看了一眼哥哥离开的方向,便扎扎实实开始在院子里蹲马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年人那双结实的双腿格外有力,牢牢地撑着地板,没有丝毫的打颤。比起动作上的利索,亚撒脸上的神情却很冷,冷得像是严寒的冰块,暗沉沉的赤金色眼底中闪烁着漠然的光。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生日。   生日有什么好的吗?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亚撒的母亲白茵还不知道自己被费格·蒙卡欺骗了,因此她是怀着美好的、对爱情的幻想等待着恋人的回归。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白茵发现了自己的身孕,并去她和爱人所相遇喷泉旁边等了又等,从天亮到日暮,熬过了一波又一波的白鸽,等过了暖春、等来的寒冬,等着亚撒牙牙学语都不见自己的爱人后,她终于彻底确信了——自己是被费格·蒙卡抛弃的人。   爱情之于龙鲸一族是格外重要的东西,基于血脉传承,那是要比亲情、友情还有神奇、富含魔力的存在。可以说,一只没有爱情的龙鲸,就像是失去了鱼鳍的鱼,除了等死,他们别无选择。   这是永生与强大所付出的代价。   于是那时候起,白茵就悉知了自己的结局——死亡是她唯一的归宿。   但她依旧难以控制地爱着费格·蒙卡,因为那是天性的作祟;她在日渐的回忆中开始厌恶自己的孩子,她会抱怨为什么亚撒长得不像自己的爱人呢?为什么亚撒延续了她的生命呢?为什么爱人会欺骗、抛弃自己呢……   白茵是为爱疯魔的可怜人,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下,她第一次将刀对向还走路不稳的孩子时,正是亚撒的三岁生日。   她终究是母亲,没有狠得下心来,只是锋利的刀尖在亚撒的手臂上划下一道深痕,痛得小孩哇哇大哭,却只能得到母亲的冷眼旁观。   龙鲸一族很从小开始就能记事了,于是那一幕深深地、犹如烙印一般被镌刻在亚撒的心头,每一次到了四月二号,都会令他无数次地想起来锋利的刀刃、刺痛的伤口,以及母亲冷漠的神情。   “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扎着马步的少年无神喃喃,他的拳头握得很紧,半露出的手臂上青筋紧绷出光与暗的轮廓,像是一座座起伏的小型山脉,一路蜿蜒到他的袖口之下,那是一尊极具有力量的躯干。   阳光一点一点地从金顶之后出来,灿烂的光逐渐笼罩了整个院落,当顾栖离开后,这里就像是又一次被神明抛弃的深渊,哪怕有阳光照进来,也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堆叠在心上的暗沉……   只有顾栖回来,这里才能被重新定义为家。   另一边,虫母的精神了变成了一层清透的薄膜附着在顾栖的周身,他身形灵活迅速,巧妙地挨着维丹王宫的蔷薇红墙皮,很多时候几乎与清晨巡逻的守卫擦肩而过,除了惊起半片衣角,不会引得任何人发现。   从清冷的小院一路走到了王庭后厨,顾栖贴着墙角进去,有赖于精神力的帮助,哪怕他差点儿被胖乎乎的厨娘挤到,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儿微小的不同。   把手洗干净,顾栖如过去一般,操控着像是蛛网一般的精神力将小厨房的门罩住,那层又薄又透的膜安静无声地隔绝了两个空间——一边是忙忙碌碌、准备王公贵族精致早餐的厨娘们,另一边则是小心翼翼、开始制作生日蛋糕的临时厨师顾栖。   这里的材料都是给王室们享用的,自然一等一的好,蛋清清透、面粉细腻,顾栖拍了拍手便开始检验他重新练习了很久手艺——   比脸还大一圈的盆里被放入了金黄的油水和牛奶,青年苍白的手指捏着长勺柄快速搅拌,很快油与牛奶就发生了乳化;随后面粉被加到盆中,又是熟练的几下搅拌,顾栖手指灵活地敲开鸡蛋,将金灿灿的蛋黄倒了进去,不多时原先浅米色的面团捅涑闪撕每吹拿骰啤   在这点儿操作后,已经将自己精神力用到炉火纯青的虫母直接用精神力操控代替了手,另一个盆中半透明的蛋清被搅动着冒了气泡,双手空闲的顾栖倒是悠哉悠哉地加加糖、晃晃悠悠,直到盆中的蛋清变得细腻且有光泽,他才将两盆里的东西合二为一。   当初和玛琳女士学做甜点时,顾栖最拿手的就是戚风蛋糕,那些搅拌手法早已经烙印在了他的骨子里,而经过了前几日的熟悉,他现在几乎是上手就来。   相互混合的金黄与米白再一次被翻拌起来,面糊呈现出一种顺滑的光泽度,顾栖将它们倒入小厨房的模具中,又用精神力凝聚的针尖一点点挑破了面糊中的气泡。   直到此刻,小厨房之外的厨娘们已经结束了清晨的忙碌,正整理着裙摆去另一边吃自己的早饭。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顾栖将混合好的面糊送到了烤箱之中,设定好时间,便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伸了伸懒腰,脚一点、腿一翘,坐在了小厨房的窗沿之上,一侧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花园。   众所周知,费格·蒙卡是一位极爱享受生活的人,但他的享受超出了限度,于是就变成了奢靡放纵、铺张浪费。   当太阳正正好从金顶之后出来时,这位蒙玛帝国的第三任君主便大摇大摆地搂着自己的新任情人从花园的一侧出来。   暖春的日光算不上有多强烈,但国王陛下的身后依旧跟着数十位衣着精致的女仆,或是手中举着蕾丝边的大伞、或是持着镂空雕花的圆扇、或是端着摆满精致茶点的托盘……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前行,一切都以费格·蒙卡的步伐为主。   顾栖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花园中发生的一切,他凝聚着虫母的精神力又在自己的身上厚厚地覆盖了一层,这才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   他很好奇,黄金暴君的生父、那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又是个什么样儿的男人。   远处,费格的深红色头发几乎是与亚撒如出一辙的色泽,但比起亚撒身上少许的稚嫩,已经人到中年的费格更加成熟,五官俊美深邃,眉眼间弥散着风流肆意,即便怀中已经搂着娇美的情人,但他望向周围女仆的眼神依旧含着情谊,那是一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唔……”顾栖轻哼一声,不得不说整个蒙玛帝国王室的颜值都不是盖的,不过他知道,未来的黄金暴君只会比沉迷酒色的费格·蒙卡更加出色。   顾栖继续看着花园中发生的一切——   “喜欢这里的景色吗?”费格·蒙卡懒洋洋地坐在了仆从提前摆好的躺椅上,落在地上的猩红披肩被女仆小心地收拢靠在一侧,而小腹略隆起的美丽情人则如娇气的鸟儿一般顺势依偎在国王的怀中。   但下一秒,在顾栖惊讶的目光中,费格直接将怀里的情人推了出去。   “——啊!”那是一个怀着孕的男性omega,他穿着女款的纯白长裙,衬得整张脸无辜可怜,淡棕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如果不是喉咙上还点缀着小巧的喉结,隔着些距离的顾栖都险些以为那是位女性了。   “陛、陛下……”omega情人明显受到了惊吓,他眉眼间饱经情事滋润的倦艳立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的惊惶。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一句话用于形容费格·蒙卡可谓是形象十足了。   只见慵懒的男人抬手捋了捋落在自己额前的深红色碎发,他勾了勾手指,立于其身侧的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便上前一步,打开了时常被抱在怀中的文件袋。   omega情人心底闪过了几分无措,他跪坐在地、颤抖着声线问道:“陛下,您、您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吗?是伊尔做错了什么吗?”   “不高兴?哦,当然了,我当然不高兴了。”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费格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儿恼怒,他任由身侧低着头的仆人喂到嘴里一口点心,含糊道:“西德,给他读读吧。”   “是,陛下。”   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西德·奥莱托斯的声音都足以叫顾栖听到王室内部的八卦与丑闻——   “星际历1812年8月初,伊尔殿下与后厨男仆杰克相识,两人均来自同一颗二等星球,以此为缘由后续继续往来。”   “星际历1812年10月18日,伊尔殿下支开宫殿周围的仆人,与男仆杰克在室内相处了两个小时,期间无人进入。”   “星际历1812年11月4日,伊尔殿下被诊断怀有身孕……”   “不许说了!闭嘴!你闭嘴!”忽然扑过来的omega情人死死扯着西德的衣摆,将国王秘书那整整齐齐的深色西装拽出了明显的褶皱痕迹。   西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费格。   “不说就不说吧,”费格懒散地咽下嘴里甜到发腻的点心,脉络分明的大掌忽然抬起了身侧仆人的下巴、将其压向自己,但眼睛却是看着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男性omega情人,“伊尔,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   “什、什么?”伊尔打着颤,就今天这个架势,已经足够他猜测到费格笑容之下藏匿的杀意了。   “只有两种人才能得到我长久的喜欢——第一种,格外聪明的人;第二种,格外愚蠢的人。”费格·蒙卡笑了笑,“你觉得你是什么呢?”   伊尔愣了,他聪明吗?是有点的;那他蠢吗?同样也是有点的。所以他才会在成为了国王的情人后耐不住寂寞,和后厨英俊的男仆搞在了一起,欢愉之时他自然没有想到自己的秘密也有被发现的一天。   “陛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您放我一次!我的肚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伊尔声音尖锐,他捧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喊道:“我有您的孩子!这是您的血脉!和那个低贱的男仆没有任何关系!”   “低贱的男仆?”费格轻笑一声,他勾起唇角,格外好奇道:“我记得在你成为我的情人之前,你也是一个王宫中最底层的仆人?”   某一瞬间,伊尔觉得自己的遮羞布被彻彻底底地撕掉了。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先是看了看费格,又看了看面色沉冷的西德,半分钟不到的反应时间后,伊尔猛然起身一把扯住了那位被国王陛下钳制在怀中的仆人的衣角。   伊尔:“是你!果然是你!”   他在尖叫,憎恶的目光落在了仆人的脸上——那是曾经伺候在伊尔身侧的男仆,同时也是那日西德去费格办公室时跪在国王陛下脚下的omega少年。   伊尔质问道:“你明明说自己是个beta!”他的手指几乎掐到了小男仆的手臂里,原本娇媚的五官因为怒火而变得狰狞。   被抓着的小男仆怯怯一笑,低声道:“那是你自己没有发现……”为了能够搭上国王陛下,在对方的情人面前,他自然要好好伪装起自己属于omega的身份了,不然怎么能成功呢?   那时的伊尔沉浸在被国王恩宠以及被俊美情人爱护的天堂中,他当然想不到原来早就有人觊觎着自己的位子了。   费格·蒙卡无聊地挥了挥手,立马有高大的守卫将伊尔拉开。他道:“拉出去处理了,他肚子中的孩子不要留下。”   “是!”   距离费格最近的小男仆自然是看到了这位国王陛下的神情,那一瞬间的阴冷令他不寒而栗,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感觉到怀中动静的费格挑眉,眼底的温度瞬间回暖,微微粗粝的指腹摩擦着小男仆的下巴,调笑道:“怎么,宝贝害怕了?”   “是、是有一些。”刚刚看过这一场“戏”后,omega男仆可不敢说慌。   “只要你乖乖的,一切都好说。”   费格起身,他搂着怀里的新任情人准备往另一边的花园走,临走前对西德道:“后厨的那个仆人好像已经被送走当苦力了?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你是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陛下。”   人群逐渐远去,大清早就被王室丑闻洗礼的花园也再一次重回安静,窝在不远处窗沿上、借着精神力阻隔看完全程的顾栖忍不住咂舌,还不等想出什么,耳朵里就听到了烤箱的提示音。   黑发青年利索地跳了下来,动作迅速地把那已经飘着甜香的蛋糕往出拿;只是在他离开窗沿的那一刻,早已经走到花园尽头的费格·蒙卡却忽然扭头,目光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后厨窗上。   “陛下,您怎么了?”omega男仆挽着费格的手臂,小心抬头询问,在他颈侧还有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却久久难以消散的吻痕。   “没事,”费格扬起嘴角,低声道:“看到了一只流浪的猫,在考虑要不要抓回来玩玩。”   “陛下如果喜欢那就抓回来嘛,”小仆人撒着娇,属于omega的馨香萦绕在费格的周身,在伊尔被处理后,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露出属于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了,“如果陛下抓的到,可以给我摸摸吗?我也喜欢猫咪。”   “野猫抓人,不适合你。”   费格神色淡淡捋开了omega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指尖,他背着手大步向前,丝毫不顾刚刚还被他搂在怀中、亲亲热热的小情人,那脸色的转变速度快到吓人。   “陛下、您等等我……”   仆从们不敢距离国王陛下太远,于是也快速跟了上去,一路浩浩荡荡的人来得匆匆,去地也匆匆,原地只剩下了等等需要为这件事情扫尾的西德·奥莱托斯。他看了看远去的人群,神情寡淡的脸上闪过一抹暗光,自言自语道:“手段稚嫩,可圈可点。”   西德轻笑一声,转身离去,繁花相互簇拥的花园片刻间就冷冷清清,只有另一边小厨房里的顾栖正忙忙碌碌,把冒着热气的蛋糕用精神力裹住,这才小心地端在手里。   “大功告成了。”顾栖甩了甩头发,粘在侧脸的乌黑发丝落在了肩颈,他像是来时一般,完美地利用着虫母的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小院子里。   进去的时候,却不见亚撒。   “嗯?人呢?”黑发青年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绕着小院子绕了一圈,里里外外,就是不见少年暴君的身影。   “奇怪了,这是自己去哪儿了?出去了吗?”   像是以往如果亚撒出门了,都是会在桌子上给顾栖留下张字条,只是今天却什么都没有,想着少年可能马上就要来的分化期,顾栖心底不免有些担心。   在屋里又等了十分钟,还是不见人影的顾栖决定自己出去看看。   原先借助虫母的精神力帮助亚撒化出双腿,因此顾栖脑海内浩瀚的精神力海中还残存着属于亚撒的气息,断断续续,只要有意追寻,便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对方的位置。   从小院出来,顾栖顺着精神力的指引一路向前,他躲开巡逻的守卫,绕过花园,沿着那片清透的湖水一直走到了更加深、更加隐秘的位置,那里几乎被春日生着新叶的树群包围,如果不是他有意探寻,想必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越是靠近那片林子,顾栖越能发现一些细节——被踩得东倒西歪的杂草,潮湿泥泞中的脚印,以及一股清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抽象到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它淡到可以被忽略,却又被顾栖捕捉个正好。   像是潮湿的水汽,朦朦胧胧地落在了绿茵茵的草甸之上,夹着风的气息,清新又舒爽。   “这个味道……”   黑发青年一顿,立马张大了他无师自通的精神力网,将这一片小天地彻底包裹起来,以防这些极淡的气息到达某种临界点后喷薄而出、引来旁人的注意。如果他猜的没错,这应该是亚撒的分化期。   快步向树林里侧走,越是深入,原本盛大的日光也就越是稀薄。   维丹王宫花园后侧的树林就像是一处密地,树影缭乱、高大,近乎有种原始丛林的遮天蔽日。在很久以前这里是第二任国王豢养自己猛兽的场所,但在费格·蒙卡继位后,原先的猛兽老的老、死的死,加之费格本人并不喜欢动物,便导致了这里的荒废。   ——咔嚓。   脚下的枯枝被踩碎了,顾栖一顿,在微暖的风中听到了某些断断续续的低吟。   很浅、很碎,压抑着难耐,一副饱受痛苦折磨的样子。   稀碎的光斑从叶片的缝隙中落了下来,黑发青年此刻已经彻底走到了阴影之下,他小声呼唤道:“亚撒?亚撒你在这里吗?”   存在于顾栖脑内的精神力感应只能让他大概感受到亚撒的方位,但再具体的地点就很难知道了,因此他只能试图以自己的声音呼唤而得到少年的反应。   “唔……哥哥……”   顺着几乎要散在风中的动静,顾栖快步流星,终于在一道半人高的灌木丛后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红头发的少年满身狼狈,明明清晨分别前还发丝柔顺、脸盘干净,此刻却脏污一片,湿漉漉的泥点子落在了他愈发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深红色的发丝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侧,汗涔涔一片,连嘴唇都是不正常的苍白。   “亚撒?还好吗?”   顾栖赶紧上前半跪在地,触摸之下少年的皮肤烫到吓人。   “哥哥……”少年迷迷糊糊睁眼,赤金色的眼瞳中闪烁着雾蒙蒙的光。他就像是迷途的小鸟,眨巴着眼试图在自己朦胧的视线中捕捉到顾栖的身影。   “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为了动作方便,顾栖干脆坐在地上,将亚撒热到浑身冒汗的脑袋抱在怀里,这一刻他也顾不上脏不脏,只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看着过了冬天的小孩能好受点。   苍白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你地擦过少年的额头,顾栖细声问道:“能听到我说话吗?”   “哥哥……”   这一刻的亚撒似乎除了“哥哥”两个字再不会说别的。他黏黏糊糊地靠在顾栖的怀里,残存的意志捕捉着对方话语中表达的意思,“找不到哥哥,想、想要哥哥……喜欢哥哥的……”   喜欢哥哥的味道。   “我不是说了吗?一会儿就回去。”顾栖拉着袖口擦拭亚撒糊着污迹的侧脸,心底却十足地着急。当年他自己只是个最普通、平庸的beta,因此分化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到了差不多的年纪,睡了一觉后便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等被清醒时的监护人一看,就已经判定出了他自己beta的性别。   相较于beta平缓、和往常差别不大的分化期,属于支配地位的alpha和天生柔弱珍贵的omega分化期却并不好过。通常而言贵族会为自己家族中少年期的alpha、omega准备专门用于分化的独栋别墅,其中有专业人员伺候;再不济,平民也会提前准备一间空房间用以备用。   但显然,现在的顾栖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他甚至都不知道在少年的分化期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早点做准备的……”他也没想到亚撒的分化期会这么正好地赶在生日这天。   “哥哥、哥哥别离开我……”比起顾栖的自责,亚撒已经彻底分辨不清周围的环境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躺在一个很熟悉的怀中,带着浅浅的清香,那似乎是令他每一个噩梦都舍不得放开的味道。于是这一刻,他只能呢喃着永远都叫不腻的称谓,鼻腔里的气息吸入肺腑都还令他觉得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多……   烧灼在血液中的滚烫开始翻涌,亚撒感觉自己的血管都在喷张发胀着,根根分明的经络绷在他的手臂、腿脚上,从四肢蔓延的滚烫令他忍不住开始撕扯自己的衣领。   “亚撒!没事的、没事的!”   顾栖轻拍少年的肩头,属于虫母的精神力从遮天蔽日的大网中又探出了几缕分支,一点一点地笼罩于亚撒的周身。那些看不见的无形物质在顾栖着急的操控之下,竟一点一点地显露出了淡色的身影,是浅浅的、看起来很干净的白色,边缘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游走于草丛之下的萤火,有种撩人的梦幻。   精神力凝聚的藤蔓缠绕上亚撒发烫的手脚,一路紧贴他满是汗液的侧颈,试图用精神力上的凉意替少年降降温。几乎很快,那些显出形状的藤蔓就被皮肉发红的少年吸收到了自己的体内,快到连顾栖都反应不及,下一刻——   “嘶……好烫!”   红发少年倒数舒服地发出了喟叹,但控制着精神力的顾栖却浑身一震,苍白的脸颊立马浮现出一层明显的红晕,它们从侧脸快速蔓延到了藏在黑发下的耳廓之上,一时间透透的薄肉下清晰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精神力于虫母而言就像是另一颗活跃在体外、能够随意操控的心脏,因此它们也格外娇嫩、敏感,在无意攻击时,活跃于虫母周身的精神力能够感知到比皮肤更加深刻的一切感觉,就好比现在——   顾栖感觉少年身上的烫意似乎从对方的肢体,穿过精神力凝聚的藤蔓、彻彻底底地传导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于是他从脸颊、耳朵、脖颈乃至于全身上下都在发热,不多时后背就潮湿一片,连哈出来的气都烫到不像话。   反而躺在他怀里的少年逐渐稳定了体温,正舒缓了呼吸声陷入沉睡。   顾栖:……   所以我这是为他人做贡献?   无奈叹了口气,顾栖用牙尖咬着袖口往下扯了扯,好方便自己擦汗;至于怀里的少年倒是在虫母的精神力帮助下迅速度过了分化期,比顾栖想象中的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亚撒短暂的小憩中,彻底完成分化期之后alpha的气息逐渐从他的周身溢出,原先嗅闻不清晰的味道缓缓有了更加明确的指向:那股属于大自然,属于潮水、海风的气息一点一点加重,沉甸甸的压迫感十足,像是从深海涌出的漩涡,瞬息之间便能将万物吸入,哪怕这只是一个才刚刚十三岁的孩子。   很快,人形状态下基本表现为beta的顾栖被年轻气盛的alpha当作成了入侵者,于是那股迫人的信息素风暴立马夹着排山倒海的力度,狠狠压向顾栖,就像是即将吞噬猎物的猛兽,会将它所见的一切猎物都撕扯干净,然后——   啪!   一巴掌明明白白地拍在了亚撒的脸上,原先凝聚出来的、属于alpha的气势瞬间凝固,像是僵持在半空中的屏障,动也不是、静也不是,而少年蜜色的侧脸上则明晃晃地印着个手印,五指的形状分明,有一种诡异的搞笑感。   “哥、哥哥?”睁开眼的少年暴君眼底闪过意外,在细碎光斑下衬得更浅的虹膜就像是泡在水里的金子。好半天,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于是立马委屈巴巴,“哥哥怎么打我……”   “你说呢?”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脑袋的顾栖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细白的手指狠劲儿捏上了少年的脸皮肉,恶狠狠道:“收一收你的信息素!不认识我了?还想造反?”   “我、我分化完了?”   “不然呢?”顾栖不怎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他的掐着手指下逐渐紧绷的皮肉,“快点收一收你的信息素,你想被整个王宫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顶级alpha?”   亚撒从顾栖的怀中起来,蜜色的皮肤上还闪烁着汗光,落在那副结实的少年体魄上有种不可言喻的力量感。他问:“哥哥说我是顶级alpha?”   “对啊,”顾栖点头,他拍了拍身上的草渣、泥点,“也只有顶级alpha的信息素才能做到这一点,你身边没有专门的人教导,而我对于alpha和omega知道的并不算多,只能简单地给你说一下。”   顾栖看向亚撒,神色逐渐严肃,“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那希望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什么?”面对顾栖忽而显得有些严苛的神情,亚撒心头一跳,害怕会不会是自己私下里报复仆人的事情被发现了……如果哥哥觉得他卑劣、恶心怎么办?哥哥会不会认为他很恶毒,从此再也不理他了……   “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还不等开启教育模式,顾栖就见刚刚分化的红发alpha眼底发红,细细的血丝落在清透的眼球之上,好像下一秒就能抱着他哭出来似的。   亚撒:“哥哥,你是不是发……”   顾栖:“作为alpha,我希望……”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亚撒的脑袋在听到声音后瞬间空白,倒是顾栖先问出了声:“我是不是怎么了?”   亚撒松了一口气,“我就想问问,哥哥是不是喜欢强大的人?”   “是啊,谁能不慕强?”顾栖耸肩,“我很慕强的,所以你要好好努力、变得厉害。”就像是历史上的黄金暴君那样强大无畏。   “好,”少年乖巧点头,“那刚刚哥哥希望我怎么样啊?”   “我这记忆……”   顾栖拍了拍脑袋,为自己逐渐老化的记忆力而哀嚎。他正色道:“是这样的,你是顶级alpha无疑,如果此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beta,那么在你的信息素下,现在可能已经躺在地上抽搐了……”   见亚撒面色一慌,顾栖慢悠悠地补充道:“好在我现在不是beta。”   “哥哥会觉得哪里难受吗?”   “我没事的。继续说正事——顶级alpha的信息素压迫力很强,现在你刚刚分化,所以我不对你要求太严格,但是希望以后的你记清楚,不要用自己的信息素去压迫无辜的人——不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   对于顶级alpha之下的其他性别来说,那股压迫性极强的信息素如果所表现的不是求爱、安抚的信号,那么只能是凌迟在身上的刀刃;只要高等级的alpha想,他甚至可以借用自己的信息素去迫使承受能力弱的alpha、beta、omega为他所用。在蒙玛帝国中对于三种大性别具有明确的条例规定,但在律法之外,年限悠久的老贵族总是喜欢用自己的特权在平民的身上耀武扬威。   而顾栖就是曾经的一位受害者。   于是说到这话题的时候,黑发青年的神情上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抹厌恶,黑沉沉眼底下闪过冷冽,令一直注视着他的亚撒一怔。   亚撒立马拉住了顾栖的手臂,“哥哥放心,我会听话的!哥哥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真的?”顾栖扬眉。   “是的。”深红色头发的alpha表情认真地点头,他像是发誓一般,再一次郑重其事,“只要是哥哥说的,我都会做到。”   顾栖来了逗人的性质,“如果做不到怎么办?”   “我一定会的。”   年幼的孩子总是以为承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于是也毫不犹豫地向人许下,只是早已经看惯冷暖、习惯踽踽独行的顾栖却没有当真,他只是笑着摸了摸亚撒的脑袋,揉了揉对方的后颈,低声道:“好了,小寿星别忘记今天还有一份礼物给你呢……”   “哥哥,你相信我啊!”   “好,我信你的。”   “哥哥……”   隐秘的树林中人影逐渐远去,那遗留在原地的信息素味儿被广袤无限的精神力一缕一缕地收拢,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被任何人注意……   作者有话说:   77:不许用信息素压迫其他人   亚撒:遵命哥哥! 第36章 自由的鸟   蜜汁充沛, 洒满了整个鸟语花香的梦境。   *   顾栖做的戚风蛋糕味道很好,一如他当初在从玛琳女士手下出师的水平, 略甜的清香点缀在柔软蓬松的面点上, 用于装饰的纯白色奶油勾勒出一条轮廓模糊的大尾巴鱼,亚撒只看了一眼就兴致勃勃道:“哥哥,这个是我吗?”   “当然了。”手里捏着刀, 正准备切开蛋糕的顾栖却被少年挡住了动作。   顾栖:“怎么了?你要亲自切吗?”   “哥哥, 我好喜欢这个礼物。”亚撒眼底亮晶晶的就像是夜幕下的星空,一闪一闪, 漂亮的赤金色虹膜中影影绰绰落着顾栖朦胧的身影,就好像这双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哥哥。   才经历过分化期的年轻alpha信息素并不稳定,那股如海如潮的气息静默无声地涌动着;在先前顾栖那一巴掌后, 正处于“叛逆期”的信息素就好像是小狗找到了“心狠手辣”的主人,非但没有记仇, 还摇着尾巴、哼哧哼哧地凑上来, 缠缠绕绕, 一直跟在黑发青年的身边,以至于某一刻黑发青年险些以为自己是个海水、海风味儿的alpha了。   亚撒蹭在顾栖的身边, 自从成为了继承了属于人类的alpha性别后, 他能够感知、嗅闻到某些更深层次的气味,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哥哥身上的味道——蔷薇花味儿的信息素, 因为beta的身份而被限制,但当你强过这一限制时,才会发现花香是如此的甘甜,带着久久不散的清洌。   顾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吊在小狗面前的骨头那般招人稀罕, 他笑眯眯道:“喜欢就好。”   “哥哥, 我想把它留下来。”   “好……等等?把蛋糕留下来?”   “是把哥哥给我画的肖像留下来!”那副用奶油画出来的扭曲抽象人物图直接被亚撒定义为自己的艺术肖像, 那完美的笔触比他在维丹王宫中见过的大师之作还要令人惊艳。   他想,哥哥的画才应该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然后供那些贵族们欣赏、夸赞……不,他还舍不得把哥哥的作品给那些人看,哥哥的所有东西都应该由他来好好保管才对!   “肖像啊……”   顾栖嘴角抽了抽,他垂眸看了看蛋糕上那坨能够被亚撒称之为是“肖像”的东西,忍不住对黄金暴君的审美产生了疑惑——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记载,黄金暴君、黄金时代的名字来源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位蒙玛帝国的著名君主喜欢黄金——特别特别喜欢,喜欢到属于其的寝宫都被金灿灿的黄金重新装点,但因为颜色太过刺目,被下一个王位继承人给拆了重建,因而当时之人和后世之人才会把“黄金”彻底地与这位君主联系在一起。   想到了以前在课堂上见过的黄金暴君殿宇旧照,顾栖摸了摸手臂,他实在是受不了那到处都闪烁着金光的模样;除此之外,据说在后期发现有关于黄金暴君的部分遗留之物都风格怪异、不忍直视,只不过那批藏物是在顾栖上辈子出任务前发现的,因此他还不知道所谓的“风格怪异”到底有多不忍直视……有机会,还是应该去王室博物馆看看的。   不过只要想到了那些专家对于这批藏品的评价,顾栖对亚撒的审美就更加不报信心了。顾栖道:“可是这个画的不好看……”大脑袋、竹竿身、牙签手和香蕉尾,这些组合起来,怎么看都叫人无法与“好看”二字扯上关联。   他试图抢救一下,希望亚撒不要把这种疑似黑历史的作品给留下,他可不想在数百年后被专家从黄金暴君的收藏室里发现一截发臭的畸形奶油画。   但显然,在“哥哥什么都好”的亚撒心里,这幅具有抽象色彩的人身鱼尾图堪比帝国顶级的画师,那略微稚嫩的笔触证明了这是哥哥鲜少送出的作品,那不太连贯的线条体现着哥哥对这幅画的深刻在意,还有有盘起来的尾巴全然是被哥哥所观察到的细节……总之在亚撒欣赏的目光之下,这幅奶油画怎么都好看,是他心中的惊世之作。   “好看的。”少年语气坚定,那一刻顾栖险些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天赋型选手。亚撒道:“哥哥难得不觉得很好看吗?这个一看就能认出来是我,太形象了!”   顾栖蝗套∽旖俏⑽⒊榇ぃ行┳晕一骋傻乜戳丝囱侨觯挚戳丝茨歉备裢馀で哪逃突僖淮挝实溃骸澳阏娴恼庋醯茫俊   “当然啊!”亚撒点头,反而有些奇怪地看向顾栖,“哥哥你不这样认为吗?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啊!”   那副惊讶的样子,就好像顾栖把小孩儿都知道的苹果认成了香蕉,然后还要指着苹果说他要吃香蕉。   顾栖:……其实并不觉得。   彻底对亚撒的审美失望的顾栖无奈笑了笑,“好,那你怎么保存啊?”   他已经能够想象的到了,等几百近千年之后,那批新挖掘出来属于黄金暴君的藏品中夹着一份扭曲的奶油画,想想那是何等的令人震惊,黄金暴君的审美确实堪忧啊!   亚撒:“用精神力。”精神力的作用只多不少,甚至很多新奇的用法还需要自己去发现挖掘。   “alpha的精神力已经会用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信誓旦旦说好看的少年哑了火。   “你啊……”有些宠溺的感慨,顾栖越发觉得自己或许很适合养亚撒这种乖崽。他道:“现在我帮你保存,等你正式进入莱特蒂斯学习了alpha对于精神力的操控后,那就是你自己的工作喽。如果保存不好坏了,那就打水漂了哦。”   说句实话,顾栖巴不得打水漂,他宁愿亚撒现在一口就把那丑到堪比黑历史的奶油画吃了……下一次做蛋糕,他再也不搞时髦了。   “哥哥不教我了吗?”红发少年有些失望地问。   “我又不是alpha。”顾栖小心地将画了奶油肖像的顶层平切出来,纤细如丝的精神力游动自如,立马将新鲜的蛋糕包裹进去,形成了一个真空包装袋,居家必备、持久保险,你值得拥有。   两人分了剩下的蛋糕,当然顾栖是吃不下那么多的,剩下三分之二都进到了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暴君的嘴里。   “真好吃,”就顾栖的作品评价,亚撒一定是第一捧场王,“哥哥以后还会做吗?下一次生日的时候,我还可以吃到吗?以后还能画我的肖像吗?还想要我和哥哥一起的奶油画可以吗?或者只画哥哥也可以……我想把哥哥也收藏起来。”   这一次的生日都还没过完,贪心的少年就已经开始惦记下一次了,他执着于从哥哥的嘴里得到“永远”的应答与承诺。   一连串的问题冲着顾栖砸了下来,他在脑海中过滤了一下,才笑着反问:“说什么呢?什么叫把我也收藏起来?”   亚撒一顿,他补充道:“是把哥哥的奶油画收藏起来……”声音落在后边却逐渐小了起来,他盯着顾栖的笑容,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真的把哥哥收藏起来呢……   不行不行,红发少年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为自己刚才那几乎要碰触到警戒线的危险想法而后怕——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沉浸在少年的“小愿望”中的顾栖有些慈爱地揉了把亚撒的发顶,掌心下深红色的小短发有些毛毛刺刺地扎手,这种亲眼见证未来强者成长的快乐,令顾栖有些欲罢不能,“每一次过生日都给你做的。”   “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   “下一次还想吃这样的蛋糕。”   “说不定下一次我学了新花样给你换着做呢……”   “哥哥你真好……”   窗外的太阳升到了最高空,又缓缓地落了回去,金橘色的余晖落满了整个维丹王宫,这一夜的王庭是寂静的,距离莱特蒂斯军事学院的招生日期越来越近,宫殿中的王后、国王陛下曾经宠爱过的情人都开始陷入一种着急的状态。   他们谁都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可以通过莱特蒂斯的水平测试,然后成为那里的王室新生——毕竟下一任国王很有可能会从毕业于莱特蒂斯的王室后代中选择,这是一贯以来的习惯。   而今,费格·蒙卡膝下的孩子可以说是自蒙玛帝国建立以来最多的一代,因此这一次对于王位的竞争也会格外激烈,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在自己母族势力的耳提面命之下早就将王座和权杖当作了自己必须夺取的宝物,毕竟也只有权利,才能让他以及他身后的人在这一场时代与权利的更迭下笑到最后。   这些暗涌着的潮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但作为眼下王位的掌控者,费格·蒙卡倒是兴致勃勃——   暗色调的宫殿之内零落着细碎的水声,断断续续的动响若隐若现,属于omega的清香起起伏伏,很快就被另一股高级alpha的信息素压制着。   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沉默地如同一道影子站在宫殿门口,这里安静到只有两个守卫静立着,武装力量精简到不像是一位国王起居该有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着,当西德第十五次打开怀表看时间时,殿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最后一切回归静谧。   西德眼底扫过怀表中夹着的圆形照片,冷凝的神色略微回暖,在听到慢吞吞的脚步声后,立马收好东西,身姿笔直地转向殿门,下一刻赤裸着胸膛、脊背露出大片抓痕的费格就走了出来。   “陛下。”西德鞠躬。   “那两个都处理掉了?”   “是的。”   “莱特蒂斯的招生没几天了,我那几个儿子女儿,你都见过了吗?”   “已经都见过一遍了。”每一封王室的入学证明书都是西德亲手交递给其他王子、公主的,除开今年入学的,还有几位王子、公主已经是莱特蒂斯的老生了。   费格懒洋洋地挑了挑眉,他赤着足站在被仆人擦得晶亮的地板上,那冒出来的凉气令他舒爽一叹,语意中带着些不经意的好奇:“西德,你觉得他们都怎么样?”   “都是很优秀的……”   “说真话。”费格打断了西德的话,他的眉眼间是一种抒发过欲望的懒散,锋利的轮廓自带风流,深红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落在了耳侧。这一刻的费格不像是放纵贪欲、任由权利落于贵族之手的庸君,更像是守着领地却懒然理会入侵者的雄狮,“大胆说,我恕你无罪。”   西德颔首,沉声道:“王子公主们确实优秀,但他们背后所站的势力却并不单纯,王后和大王子身后是好几家有姻亲关系的老贵族做支持;二王子与其胞妹虽然是陛下的情人所出,但那位情人却是一新兴贵族送来的;还有四王子……”   费格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忽然问道:“那个人呢?母亲是宫外平民的那个,似乎排行第七?”   “他,身后并无母族。”西德垂着眉,遮挡住了他全部的神情,只有声音清晰地落在了费格的耳中,“他很优秀。”   “只有这句话?”   “是的,这一句就够了。”   费格·蒙卡来了兴趣,他扬了扬手,坐在了殿宇外的躺椅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道:“那就多注意这个孩子,如果有意思,可以秘密带过来给我看看,然后重点培养一下……他的母亲死在王廷内,他又不曾被这座王宫善待过……”   费格眯着眼睛笑了笑,声音低沉如烈酒,“他应该很恨这个地方吧?”   深色的眼瞳落在了深蓝的天空中,那抹月格外地亮,忽然令费格原本升起来的兴致又寂寥地落了下去。国王陛下善变地冷哼一声,“算了,你先看着吧,我短时间不想考虑这件事情,总之你盯着他就行,有什么异状再来告诉我。”   “好的,陛下。”   “行,下去吧。”   “是。”   年轻却颇得宠幸的秘书缓步离去,而独自坐在月光下的费格却摩挲着下巴,眉眼间闪过沉思。他喃喃道:“还是不够啊……”   那样的惋惜之态,就好像是他错过了什么人间难得一见的盛大之景。   长久的安静之后,在宫殿内缓够的男性omega披着淡色的纱衣走来出来,他白皙的颈侧是一连串的吻痕,那些遍布手臂、后腰的痕迹红到发紫,可想而知当初费格用了多大的劲儿。他小步走向费格,姿态柔顺,脸上带着愉色的餍足。   “陛下……”   “嘘——”费格打断了情人准备摆出的温柔小意,这一刻的他几乎与白日里的风流恣睢完全脱离,反而懒怠地像是对这个世界都失去了什么兴趣的垂暮者,“听话,你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听话,你的下场不会比伊尔好到哪里去。”   原本还想加深一下恩宠的omega立马在凉风之中清醒了,他有些惊惶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了一句“陛下早些休息”,便无声地退了回去。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以为沉迷酒色的国王陛下似乎在夜深人静之时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呵……”费格冷哼一声,他遥遥看向高空的月亮,忽然想起了白日时的发现,语气又染上了兴味,“所以,王宫中什么时候跑进来一只流浪的野猫吗?”   他想起了捕捉到的那一抹轻颤的黑色,柔软,又被日光笼罩出了淡金色的光芒,是那么地漂亮,一如……他曾经心脏为之悸动的少女。   情绪陷入低潮的国王沉默地感受着夜间的风,在他的恣意风流之后,似乎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不过,这并无人在意。   另一边,彻底完成了分化后的亚撒逐渐与历史中那位被“传奇”加身的黄金暴君所重合,他有着龙鲸的血脉,同时也是天生的顶级alpha,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无需专业人员的教导,亚撒自己就能一点点掌控那些附着于身体、由内向外散发的信息素。   像是洋洋洒洒、浩瀚无垠的广袤之海。   星际时代,在三种大性别、六种小性别定义的社会之下,信息素决定了alpha、beta和omega在等级上的优劣,越是优等的个体,他所散发出来的信息素也将更加少见且纯度更高。   亚撒目前倒是没有什么机会去做信息素评定测试,但顾栖知道,这位预备的顶级alpha的信息素肯定不会差,纯度也一定是同龄人中的优胜者。   而此刻,这位未来的黄金暴君、眼下的小alpha正偷偷摸摸地从床上坐起来,蜜色的侧脸发红,赤金色的眼瞳有些潮,整个人颇有些坐立不安。亚撒小心地看了眼隔着被子正熟睡的哥哥,心下稍微安定几分,他无声地往床边挪,刚刚伸出一只脚,就听到身后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   “不是说过生日所以今天休息吗?怎么又早早起来了?”顾栖朦朦胧胧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侧头,就对上了在晨光之下脸蛋微红的少年。   顾栖下意识问道:“发烧了?分化期的后遗症吗?”   “不、不是!”亚撒结巴道,“没、没发烧的。”   “怎么话都说不利索……”   顾栖撑着手臂坐起来,才发现已经站在床边的少年姿势有些怪异,再配上那发红的脸颊和耳廓,某一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啊,是长大了呀。”顾栖轻笑一声,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几乎要钻到地板下的少年,“有什么好害羞的,正常生理反应,这只说明你比之前更加成熟了!”   “哥哥……”   “好啦,我不说了。”顾栖唇边几乎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忽然又明白了养崽的快乐,“你自己弄着,我再睡个回笼觉?”   “好。”   几乎是在刚一应声,亚撒就着急地跑了出去,果不其然在半分钟后,隔着一扇门的红发少年听到了顾栖压抑在被子里的笑声。耳朵都要埋到肩膀下的少年脸上难得有了鲜活的羞恼,他一边恨恨洗着水里的裤子,一边心道在哥哥面前丢人了……   成长的痕迹一点点展露在亚撒的身上,在十三岁之后,亚撒的梦被清甜的蜜汁撒满,到处都是香香甜甜的滋味,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他在冬日拣回来一个哥哥开始。   于他而言,顾栖早就取代了母亲、家人的位置,给予了一切他所缺失的情感——亲情、友情,以及可能在未来萌发的爱情也会在偶尔的某一秒钟撒下种子,等待着时间的浇灌,以结出最美的果实。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谁都不知道未来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儿的光景,那依旧需要时间来见证了……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适应的还好吗?”   有龙鲸血统和alpha力量加持的亚撒愈发地进步迅速,在格斗上几乎要与顾栖打成了平手,但好几次就在亚撒险些要赢的时候,总会因为某些小意外而再一次败在顾栖的手里。   又是一次格斗结束,被身形单薄、略显纤细的黑发青年撩翻在地的亚撒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道:“一切顺利。”   “真的没有哪里不对?”顾栖皱眉,有些怀疑地再一次询问。   “没有,”亚撒茫然摇头,“哥哥是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过来——”   顾栖招了招手,和亚撒并排坐在了院子的长椅上。   红发的alpha身形愈发地宽,和清癯的顾栖坐在一起时,那样的对比愈发强烈,感觉亚撒一个人的影子就能把黑发青年完完全全地包裹进去。   顾栖清了清嗓子,他要开启教育模式了,“那你说说这几次对练里,明明最后马上就要赢了,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又放弃了可以赢的机会?”   假装小老师模样的顾栖还是很严厉的。   亚撒微怔,那一秒他为自己一点儿都不纯熟的伪装而感到羞愧,“因为不想伤害到哥哥……”   “心软?”   “只限于哥哥的。”   “这个‘只限于’不成立,以后你进入军校可是要面对很多人的,其中不乏有朋友、有敌人,但现在你的对练只有我,你不把我当作是敌人对待,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你以后真的遇见了敌人能不能动得了手?”   顾栖自己是在教官的皮鞭下一点点摸爬滚打下过来的,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想过放弃,但每一次放弃的念头升起,他又会觉得不甘心——自己那么难地从三等序列星离开、像是查理爷爷说的那样去了蒙玛帝国最好的学校,这样的他又怎么好意思灰溜溜地半途而废呢?   于是顾栖咬着牙坚持,硬生生熬到了他死于星舰爆炸之前的那个冬夜。   那个冬夜圣浮里亚星上白雪皑皑,女神雕像披着银装,大约是不会有人记得一位叫做是“顾栖”的军校生牺牲在浩瀚的星海之中吧……不,或许他那位难得合眼缘的旅者朋友还记得他,只是以后甘梅子甜酒的约定都要失信了……   “哥哥?”   猛然回神的顾栖摇了摇头,“哎,年纪大了,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情。总之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对练你必须把自己的全部实力拿出来,别藏着掖着,就是把我掀翻了都行,以后上军校这样的训练少不了,对我心软可不行啊!”   “哥哥才不老呢。”亚撒靠着挨近点儿坐。   “一身臭汗,别挨我这么近!”苍白的指尖抵上了亚撒的额心,嘴上说得是嫌弃,但顾栖却满眼笑意,“什么时候入学考试啊?具体通知了吗?”   “一周之后。哥哥觉得我可以吗?”   “你必须可以啊!”历史中的黄金暴君可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优秀校友。   明明是亚撒的入学考试,但顾栖却也莫名开始紧张了,“那你准备好了吗?衣服、工具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哥哥,那些学校都会提供的。”   “到时候你怎么去啊,会不会有人偷偷做手脚,不让你去学校?”顾栖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些星际版本的宫斗连续剧,忍不住开始担忧眼前被抛弃在清冷小院的小可怜,“会不会有人故意撕毁你的入学证明书?或者带人在野外测试里围攻你?敌人太多的话还是很危险的……”   “不会的,国王身边的秘书会亲自带我们这一批适龄的人去,他不可能允许哥哥说的事情发生。”   “西德·奥莱托斯?”   “哥哥都记住他的名字了啊……”慢吞吞拉长了调子,亚撒变声期后的声音越发地清朗,其中有三分淡淡的磁性,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过渡带,又比其同龄人而低了些许。   顾栖不用看都知道少年是什么表情,“乱吃什么醋,那还不是之前你告诉我的。你不是说他选择了你吗?后来有再找过你吗?”   “有的。”亚撒乖巧应答,大概解释了一下偶尔几次他去后厨时遇见西德的情况,不过相应地,他也隐瞒了几天前的那场对话——   西德:“后厨的男仆和国王情人之间的事情暴露了,陛下已经命我处决这两个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你做了什么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站在墙角阴影下的西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要妄图瞒过一个习惯算计之人的眼睛。”   “你想告诉那家伙?”   “并不,希望殿下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那时候的西德·奥莱托斯神情有一瞬间的柔软,他摸着时时刻刻被带着胸前口袋的怀表,压低了声音道:“我选择了您。”   他道:“我选择了您,所以殿下的这些行为我都会帮助扫尾,只是希望您知道一点——羽翼未丰之前请一切小心。”   那天的对话令亚撒确认西德在王储之争中选择了自己,他把那段对话删删减减转述给了顾栖,并彻底模糊、隐瞒了自己曾暗自报复后厨男仆的事情。亚撒道:“他肯定有所图,只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等下次见面再谈谈吧,不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总是有些不放心。”宫斗零级玩家顾栖皱着眉头,只觉得这维丹王宫中到处都藏着看不见的危险,他生怕自己养了大半年的小暴君就此game over——很多时候,其实顾栖已经下意识忽略了未来的黄金暴君是个多么杀伐暴戾的男人。   “好,我会再问问他的。”面对哥哥的关心,亚撒软了全身的骨头去接受,他又一次蹭了过去,还不等顾栖说话,就抢先开口:“哥哥,我已经不臭了,可以靠着你吗?”   顾栖恍然想起前不久调笑对方一身汗臭的事情,不由无奈,“靠吧靠吧,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没断奶的小鬼,天天挤着、蹭着在我身边,你不长大了吗?”   “长大了也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甜言蜜语几乎满级的亚撒觉得如果不是顾栖容易害羞,他能每天说一箩筐关于哥哥的好话,奈何顾栖本人似乎不太习惯听这个,便夭折了亚撒的满腔热情。   “行啦,别腻腻歪歪了,既然还有力气就继续学,考试那天可不许再老错那几个字了,懂吗?”   “懂的。”   这边充满了权利与欲望的维丹王宫一角中正和谐温暖,漂亮的黑发青年言笑晏晏地坐在桌边翘着小腿晃悠,他身边则是一俯着身子、埋头苦写的红发少年,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两人的发顶,映出了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   与此同时,从三等序列星周转多地终于达到了圣浮里亚星的星舰终于停靠在乘客用于穿行的通道前,半透明的罩子被架起来,短暂的灯光闪烁之后,行色匆匆的人群拥拥挤挤地从三等舱的舱门挤了出来。   每年从三等序列星上来圣浮里亚星的人有很多,但更多的却是无法在这里立足、于是又灰溜溜离开的案例。但索兰并不想做这样的失败例子,他所拥有的容貌、智慧与野心不允许他做那个失败而狼狈逃离的人。   他挤在人群中,出色的五官令拥挤在其身侧的人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于是他们也收获了来自索兰的温柔笑意,甚至有不少同样来自三等序列星、旅行狼狈的人为这一抹笑容而失神。   “抱歉,让一让、可以借过一下吗?”   脱离了充满暴力与混乱的荒原之星后,索亚快乐地像是一只自由的鸟,他几乎是痴迷地望着属于圣浮里亚星上豪华高档的建筑,那些是他曾经十多年里从未见到过的繁荣——干净、整洁、华丽,不是荒原之星上充满污浊痕迹的深巷,不是被垃圾、鸟屎覆盖的老旧墙角,也不是充斥着各种嘈杂、低俗言语的咒骂……这里的一切都漂亮地令索兰心惊,也令他心向往之。   “这里真美啊……”他喃喃道,“就像是天堂。”如果天堂有样子,那一定是圣浮里亚星的模样。   深色短发的青年从布包里拿出了那张有些皱巴的纸,上面清晰的白纸黑字每一刻都能够搅动着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尤其是那他叫不住物种的精美校徽,早已就镌刻了在他的脑海深处,哪怕很多年后,索兰也觉得自己可以描绘出来。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索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看着手中的纸,就像是看到了正冲着自己招手的美好生活,至少在此以后,他再也不用过着有上顿、没下顿,被父母当作是“商品”卖给富人结婚的悲惨生活。   就算是他哥哥才是alpha,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被这所学校选中的是他——是索兰,而不是他那位空有性别优势却和废物并无差别的alpha哥哥!   索兰勾起嘴角,他期待着三天之后那改变自己未来的时刻。   孤身一人从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而来的青年扬着笑意,他步履自信地往那座充满了传奇的第一军校走去,在这条由他亲手做出选择的路上,也将充满了他所期待的机遇与更优等的结局。   不远处喷泉雕像上静立的纯白色鸽子忽然展翅升空,轻快的鸟鸣阵阵,引得路人抬头看去,那似乎在吟唱着自由的歌谣。   在超脱的世界之外,属于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这场跨越了时空的一切也将在这里被彻彻底底地拉开帷幕。   他们终将相遇的。   一周后,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迎来了招生日,这座坐落于圣浮里亚星上的高等学校装潢大气,银灰色的雕花铁门足足有五米高,此刻正敞开着迎接来来往往的新生——这道门被一分三份——   最左侧在金属雕花上镶嵌着黄色的宝石,这是属于特招生,也就是平民学生的专属通道,来来往往几乎都是衣着普通甚至更加朴素的青年,他们脸上无疑都挂着兴奋、倾慕以及某些潜藏在骨子里的自卑。   中间则镶嵌着红宝石,这是面向王室成员的通道,通过的都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人数并不多,但每一位都衣着华贵;至于右侧则是开放给贵族后代的门,紫色的宝石闪烁着微光,这一道门里通过的人数最多,同时也奠基了整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中数目最大的阶层。   大清早告别了顾栖、跟随着西德而来的亚撒绷着蜜色的脸,在离开了哥哥的视线范围后,他重回了小冰块的样子,一路上不苟言笑,沉甸甸的神情压抑在眼底,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鸷,就连本想嘲讽、欺辱他的王后之子都被亚撒这幅样子给吓退了。   他沉默地走在王室子弟队伍的末尾,比起其他王子、公主精致华丽的衣衫,只穿着一身灰扑扑布衣的亚撒反倒成为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西德·奥莱托斯不着痕迹地靠近,嘴唇几乎未动,但声音却飘到了亚撒的耳朵里,“你分化完了?”   西德隐约能够从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气势,但等想要追寻时,却又无处确认。他有种预感,这位被他选择的少年王子,并不是他所见到的表层所可以准确描述的。   这条路,还有的走呢……   “嗯。”亚撒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在面对哥哥以外的人,他从不吝啬于自己的冷淡。   但西德并不在意,他当年往上爬的时候什么事情没见过?来自小孩的冷脸还真不算什么,“什么级别的alpha?”   亚撒抬眉,“这么笃定我是alpha?”   “当然。”   “级别不差,等去学校里再做一次检测就知道了。”一般的王室子弟在分化后都会立马就去做信息素检测、等级判定等一系列更具有专业性与参考性的测试,但亚撒作为不被蒙卡王族承认的孩子,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因此他只能等到入学的那天参加莱特蒂斯举行的身体检查。   “如果结果太好,你就会被盯上。”两人并排着跨过了莱特蒂斯的巨型门,西德压着唇角的起伏,低声道:“我可以帮你暂时隐瞒。”   “可以隐瞒多久?”亚撒不敢托大,现在的他不像以前那般无所畏惧,现在的他身后还藏着像是秘密一般的哥哥,如果真的被维丹王宫中的那群疯子盯上,他害怕哥哥会因此受到牵连。   “最多一年,也就是说你必须在一年之内拿到足够多的筹码,得以在王室中占据一席之地。”   队伍走到了进行检测的门前,西德扭头看向身侧马上就要与自己持平的少年,“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如你所想。”   年轻的红发alpha在西德的面前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西德听到了少年初具磁性的声音,“一年之后,告诉我你的目的。”   目送那道身影即将进屋,西德才低低应了一声“好”。他的声音随风飘到了前方人的耳朵里,下一刻大门关上,彻底隔绝出两个世界。   静立在原地的西德·奥莱托斯抬手摸出自己口袋中的怀表——那是一个很老旧、普通的黄铜色表盘,边缘被磨出了擦痕,中央的雕花更是粗制滥造。曾经一度有想要巴结这位国王秘书的人误以为西德喜欢怀表,因此不惜耗费高价送出数十支镶嵌着宝石、雕琢着金边的高等怀表,却不想最后的结局都是被退回。   西德喜欢怀表吗?不,他并不喜欢,他喜欢的不过是藏在这块怀表后的柔软密地。   神色寡淡的青年低头吻了吻泛着冷光的怀表,视线有一瞬间的朦胧,他喃喃:“希望一切的选择都能如我所想……”   ——那是他唯一能够期待的奇迹。 第37章 跨越时间的相遇   命运的琴键之上, 这场相遇是必然的曲谱。   *   “呼……小孩儿走了还真不习惯啊……”   顾栖伸着懒腰,从亚撒进入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已经有一周了, 在入学当日的身体检查后, 亚撒只匆匆回来了一趟,甚至连话都来不及好好说,便又慌慌忙忙地赶去参加从那日下午开始的其他检查以及之后的考试。   在入学考试结束之前, 学生们都将暂时住宿在学校提供的临时住所中, 等这一批孩子们符合入学标准后,校方才会重新进行宿舍的分配。也就说, 等亚撒真正入学后,只能一个月回来一次。   已经习惯了大半年身边有小孩的生活的顾栖此刻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他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 眼下外面的天空早已经太阳晒屁股了,放在以前他应该是盯着亚撒训练, 可现在训练的人都没了, 他自己也是做什么都觉得无聊。   所以啊, 人一旦习惯了某些事物以后,是真的会存在落差感……   闲闲地在屋里逛了一圈, 顾栖看到了被放在柜子顶端的奶油画——因为这些天有精神力的加持与保险, 这块专门从蛋糕上横切下来的部位依旧新鲜,等撤去精神力后还能闻到淡淡的奶香。   一看到这幅格外抽象的奶油画, 顾栖就忍不住想到一脸认真、觉得这是绝世巨作的少年……   “是我老了吗?怎么就开始回顾过去了……”   顾栖拍了拍脸颊,晃去整个脑子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干脆换了衣服,准备趁着亚撒不在, 看能不能自己从维丹王宫出去看看一千多年的圣浮里亚星是什么模样。   从穿越至今, 他还一次济挥屑饷娴氖澜缒亍   “唔, 今天的话也快天黑了,晚上不然就在外面住着吧……以防万一,给亚撒写个小纸条……”黑发青半趴在桌面上,黑蓝色的笔迹自略钝的笔尖流畅而下。等做好了一切顾栖所能想起来的准备工作,他才披着精神力的薄膜走出了小院。   碍于费格·蒙卡的一些奇怪决策,整个维丹王宫内部守卫很少,在加上顾栖现在对于精神力的操控愈发纯熟,很轻而易举地就绕过了蔷薇红的城墙,跟着一队准备出去采购的女仆到了王宫的小侧门。   维丹王宫位于圣浮里亚星的中心位置,从这里出来每天会有两趟专门的悬浮车用以搭载这群女仆们进入市区,而顾栖也由精神力包裹着跟过去蹭了一下车——作为第一次坐霸王车的薄脸皮,下车之时青年发丝下的耳廓还微微发着红呢。   从维丹王宫出来后正迎着夕阳,王庭内的女仆们通常会在第二天继续搭乘悬浮车再回到宫中,于是顾栖也打算在外面过一夜,只是当他体验完“霸王车”后,才反应过来另一件事——他没钱,拿什么在外面过夜。   千算万算,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哎……失算了。”之前的金币他都放在亚撒那里了,自己倒是一枚都没留下,看来今天注定只能当流浪汉了,或许圣浮里亚星上会有比较挡风的桥洞?   下了车的青年站在这颗又陌生又熟悉的星球——曾经还是军校生的时候,他忙忙碌碌于莱特蒂斯的学业以及课堂之外的打工,似乎每一次路过圣浮里亚星上的风景时都是行色匆匆,而那些年唯一叫他记忆颇深的大抵也只有被雪覆盖后格外漂亮、神圣的女神雕像了……   黑发青年踩着脚下米白色的方砖,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与曾经的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个时代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而那座屹立多年的女神雕像也依旧站立于广场的不远处,正被暖春柔和的日光挥洒满身,像是披着金色披风。   宁静、精美、端庄,这座女神像是顾栖对整个圣浮里亚星最深的印象来源。   他缓步走在广场上,喷泉、雕像、行人、白鸽,这里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所差无几,只是唯一不同的是没了他曾认识的那群人。这里没有玛琳女士、没有欺负他的贵族、没有恶狠狠的教官,也没有一起约着喝酒的旅行者……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路程——而前路未知。   容貌出色的黑发青年走在干净的长街上已然是一道风景,即使他只穿着很普通的深色衣裤,但依旧会吸引很多过路人擦肩之后还试图回首寻觅。   在顾栖成为虫母之后,他的五官相较于从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但就是原来的那副眉眼鼻唇之间却多了一种很难用言语描绘的姝艳,似乎天生带着慵懒的意味,非人的诡美早已经融入了血脉,与骨髓相拥,以至于散发出虫母所独有的魅力。   即使拥有着双腿,这一份属于男性的“艳”也依旧附着在其肌理之下,无法根除。   这是他身为虫母的特殊性,是人类外表也无法掩盖的魅力。   穿梭在街头的青年忽然脚步一顿,熟悉的位置在数年之后应该是一家卖着甜点的小酒馆,里面有温柔慈爱的老板娘、有黑头发的勤快小伙计,听说那位小伙计还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特招生……那是顾栖曾经的生活。只是在千年前的今天,这里被另一家风格奢华的酒吧经营着。   顾栖站在不远处盯着那深色的牌子看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只是当他都坐在了光影缭乱的桌子前、对上酒保的视线后,顾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没有钱。   坐在圆凳上僵硬了一秒钟,面皮薄的青年实在不好意就这样走开,便只是委婉地告诉酒保说自己在等人。   “先生是在等自己的情人吗?”酒保是个年轻的alpha,五官俊朗、身量颇高。他很热情,他惦记着客人口袋里的金币,同时也惦记着对方那张过分出色的外貌,他甚至忍不住幻想如果能够和这样的美人春风一度,哪怕自己倒贴都可以……或许等等可以请对方一杯酒?   并不知道酒保在想什么的顾栖只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回复道:“只是在等一个朋友。”   “什么样儿的朋友?是先生的追求者吗?”   顾栖并不算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酒保的热情很快就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便选择性地说了一点儿又关于他上辈子的事情——   “啊,是一位星际旅行者,他走过了很多的地方,而且从来不会为某一个地方所停留。”   “不是我的追求者,我们只是因为一次意外的拼桌才认识的……”   那是顾栖在最低谷时期认识的朋友,那时候的他再一次送走了身边的亲人——和蔼的玛琳女士走向了生命的尽头,给顾栖留下很多美好回忆的小酒馆也被新的老板买入重修,那里依旧是酒馆,只是再没有了他熟悉的、爽口清甜的甘梅子甜酒。   但即便是换了老板、换了酒水、换了装潢,那里也依旧是顾栖少到可怜的秘密基地,当他在军校内过得艰难时,便习惯性地在空闲时间里去那里坐一坐,试图找到过去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意外遇见了客人爆满的场景,找不到独立小桌的黑发青年端着一瓶甜酒茫然无措地站在过道的阴影下,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从鹿群走失的小鹿,和整个哄闹的场景格格不入,就在青年准备仓皇离去时,他忽然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于是顾栖认识了一位行踪不定的朋友,他们一年的交集可能就一两次,每一次见面也不会说很多的话,就那样沉默地坐在彼此认定的小桌前喝着各自的酒水。   偶尔那位朋友会零星地分享他作为星际旅行者的经历,而顾栖也会笑着告诉对方自己在莱特蒂斯内收获的优异成绩单;他们还在最后一次见面时约定了等来年顾栖毕业,旅行者带着他一起感受星际的壮美;他们说好等顾栖有时间后在广场的女神雕塑下一起看雪,但最终这只是一次物是人非的错过。   因为顾栖在旅行者的眼中看到了某种透过自己而升出的回忆色彩,那一刻顾栖自己退缩了……他不愿意当谁当影子。   于是不久后他坐上了出任务的星舰,而孤身的旅行者则拍下了圣浮里亚星上的白雪——那时候旅行者说他们需要谈一谈,而任务即将完成的顾栖也应了下来,只是谁都没能想到,那段消息对话就是永别。   黑发青年脸上闪过了回忆的色彩,只是还不等他感慨那些可惜的错过,下一秒就被酒保的甜蜜语言所“打动”——   酒保:“那或许是神明的指引,就像是神明让我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先生你,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整颗心脏都剧颤不止。”   “先生你知道吗?我们今日的相遇是在几百亿星辰的见证下达成的,我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为你颤栗,所以先生今夜真的不想考虑我一下吗?”   过量散发自己魅力的alpha试图更加靠近顾栖,压低着声音,以一种带着酒水气泡的语调勾缠道:“先生,我会懂你的……你是beta吧?和我试试呗?我的技术很好、很好,只要一次你就根本不会忘记。”   “是、是吗……”顾栖眉头微颤,极其不能适应来自陌生人的甜言蜜语,“我不需要的。”   看出眼前人是个情场新手,酒保愈发地卖力,将自己全部卖酒的能力用在了一见钟情的美人身上,“我看先生应该还没经历过那种快乐吧?我有经验、有技术,只要一夜,今夜的酒水我全……”   “不用。”顾栖皱眉打断了酒保的话,他对那些酒色场子不感兴趣,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对方的意思,那话语中明晃晃想要约.炮的心思明晰到顾栖有些反胃——他尊重其他人风流肆意的生活,但并不喜欢旁人将这样的事加于自己的身上。   黑发青年站了起来,非特殊情况,他是很不愿意与人撕破脸的性格,“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话落,顾栖就打算转身离开,心道在这里想安静坐一会儿是没机会了……   “哎哎先生!”见美人想走,被美色搅昏了脑袋的年轻alpha颇有些上头,他伸手想拽住顾栖,这一次倒是被躲开了,于是被三番两次拒绝的alpha多少有些恼怒,想不想也将自己的信息素压向了顾栖。   在今夜之前,他虽然是酒保,但从来不缺上赶着来的炮.友,有beta有omega、有男有女,于是这一次被拒绝的羞愤就令酒保直接挂不住脸了,在他看来只要能把眼前的美人拐上床,往后还不是迷他迷得要死要活……   在感知到alpha信息素压迫力的瞬间,顾栖本想用虫母的精神力回击,却不想下一秒他被另一道力拽了过去。   “你要对我朋友做什么?”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怒意,这人比顾栖略高一些,身形高挑,黑色的短发落在脑后,露出半截白皙的后颈,听声音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   属于alpha的信息素被其主人有意识地向眼前两人压去,挡在顾栖面前的青年明显是个beta,原本还有血色的脸颊微微泛白,握着顾栖的手腕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酒保嗤笑一声,“哼,不过是两个beta……你们是一起的?能相互满足吗?不如我们三个……”   那污言秽语惹得顾栖不快,还不等他身前的beta青年反驳,虫母那浩瀚的精神力立马凝聚成网牢牢盯着酒保一人压了下去,顷刻间还大肆诉说着自己臆想的酒保捂住胸口,面色痛苦地颤身蹲了下去。   beta青年:“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可别讹人啊!”   “可能是有什么遗传病吧。”顾栖慢悠悠出声,他反手抓过青年的袖口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啊,好、好的。”   本来想路见不平却被这走向弄懵的青年亦步亦趋跟着顾栖走了出去,知道两人晃悠到女神雕像下的长椅前,他才堪堪回神,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那是个alpha啊……”   此刻圣浮里亚星已经是一片夜景,顾栖松开了身侧人的袖子坐在了米白的长椅上,他微微仰头,一半的五官迎在了莹白的月色之下,“刚才谢谢你了。”   “……没事的。”停顿了半晌,beta青年才缓缓回应,以他的视角,正好能够将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全部收入眼中,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明白那位酒保alpha为什么一定要拉着对方纠缠不放,“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缠着你了……”   “嗯?为什么?”顾栖歪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青年。   之前酒馆里光线比较暗,再加上忙着往出走,他一直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对方,直到现在才有了功夫——青年是与他自己差不多的深色头发、眼瞳,皮肤是健康的白,容貌清隽优秀,放在人群中也是一道很容易被注意到的风景。   “因为你真的很有魅力。”无法被简单定义的美,那是一种非人的豔丽,甚至他都忍不住疑惑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自然而然地长成这样吗?beta青年喃喃道:“只要你想,或许没有人能够拒绝你……”   在顾栖自己所不曾注意的时候,随着他对于虫母精神力愈发熟练的操控、精进,他的五官、气质也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改变。他自己是没注意到,而亚撒则是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顾栖爆表的颜值,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酒保和beta青年而言,这种不像是人类的美就格外有魅力了。   身体的每一寸汗毛都叫嚣着危险,可还是忍不住将这朵盛开在荆棘、藤蔓之下的深渊之花拢在手掌心中。   “哪有那么厉害……”顾栖笑了笑,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长椅,“坐下吧,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索兰!”青年咧嘴笑了笑,他脸上洋溢着一层格外明显的愉悦感,显然之前那位alpha信息素的压迫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你呢?你叫什么?”   “顾栖。”   “好东方气息的名字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过。”   整个蒙玛帝国内多数人名是典型的西式名,前名后姓,只有一小部分具有长久历史文化传承的老家族才会使用东方的姓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老家族一部分成了圣浮里亚星中有名的贵族,还有一部分隐于市井,无法被轻易寻求。   索兰坐在了顾栖的身侧,靠着距离近了,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地落在顾栖的身上,从眉峰到眼睑,从山根到唇角,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视线,并不会令顾栖感觉难受。   他有些好笑地问道,“就这么好看吗?”   “当然了,”索兰点头,“真的很好看。而且好巧啊,我们的发色瞳色……基本色差不大呢!那你也是圣浮里亚的人吗?”   “我不算是,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以后可能会离开的。”   “这样啊,我也不是这里的人。”索兰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很普通的浅色长袖长裤,看着有点儿廉价,“圣浮里亚星上的人肯定不会像我这样穿——我在这里就像是个丑小鸭!”   顾栖听着索兰说通用语的口音,心下浮现出一缕熟悉感,“你是荒原之星的人吗?”   “你竟然知道!”   蒙玛帝国内一等序列星和二等序列星都是在政府那里有已知记录的,这两类星球加起来都超不过二十颗;但三等序列星就不一样了,它们多而分布杂,一部分定了具体名的政府会有记录,还有一部分未开发的则无名无姓地躺在星海之下,或许未来几百年都不会被人知晓。   而荒原之星虽然是被定名的星球,但对于圣浮里亚的人来说,三等序列星没有任何需要被记住的理由——任何一、二等之外的星球似乎只会与“破败”、“贫穷”挂钩,对于贵族来说,那些地方唯一的描述词就是“贫民窟”。   索兰很兴奋,他喜欢圣浮里亚的繁华,也喜欢这里各种未知的可能,但作为一个年纪不大、才从家中逃离的青年,他偶尔也会为这里的冷漠而难过。不过顾栖的出现却让他在独行的路程中看到了一缕光,虽然微弱,但却足够令他有短暂的休息。   索兰:“我就是荒原之星紫罗兰区来那边来的,那不如你猜猜我为什么来这里?”   荒原之星、紫罗兰去、青年、圣浮里亚星……   顾栖轻轻“啊”了一声,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令他的思维逐渐与上辈子的记忆靠拢,某些耳熟能详、被查理爷爷朗朗上口的故事瞬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如果他记得不错,那只从荒原之星飞走的白鸟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段——所以说,这场跨越了时间的相遇……是真的吗?   他有些试探性地喃喃道:“莱特蒂斯?”   “你竟然也知道?”索兰惊讶,他眼底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就好像他乡遇知音,“你也是今年的特招生吗?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对平民的招生被称作是“特招生”,每一年的名额有限,这些不多的名额放到各个星球后,总是会优先二等序列星上的平民,而凡是能够以三等序列星的背景得到参加入学考试的通知,必将是能力与运气的同时加成。   如今的索兰是,另一个时间线的顾栖也是,他们是数百年来少见的几个特例。   “我不是的。”顾栖摇头,他没想到自己既黄金暴君后,又能亲眼见到一位存在于故事之中的人物——那位捐赠了图书馆的“白鸟先生”。   他道:“我只是比较了解莱特蒂斯,但并不是里面的学生。”   “我就说嘛,如果你也是今年的新生,我肯定能第一眼就注意到你!”索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只是我,其他人也会注意到你的。”   “有什么被那么多人注意并不是一件好事吧?”   顾栖勾唇,他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其他有关于“白鸟先生”的故事,但似乎所有的一切就到对方捐赠了图书馆后便戛然而止,年幼时的他也曾询问过查理爷爷后来怎么样了,但查理爷爷所能给他的回答也不过是句“不知道”。   “不好吗?但是我觉得能够被人多人注视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索兰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怕告诉你,我之前在荒原之星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alpha哥哥,我是被评价为普通平凡的beta,再加上长得还不错,所以家里认定了我就是未来可以卖个不错价钱的商品——比如说嫁给某些比较有家底的老爷少爷……他们要用卖了我的钱给哥哥找工作找妻子……哦,也可能给他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军校上一上……”   “相较我而言,我那个哥哥才是废物,明明占着alpha的身份,却愚笨暴躁、脑子迟钝,他的乐趣就是打我出气。”   索兰耸肩,大约是因为异地他乡遇见了终于能说得上话的人,他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倾诉从他离开家便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   “我是偷偷拿了自己的‘卖身钱’来上学的,我可不想被逼着嫁给一个人都不认识的人,谁晓得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毛病、嗜好……而且我听说了,那位区长家的少爷不是个好惹的,前前后后死过自己的好几个情人,那么不明不白的,我临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说法……”   他扭头认真地看向顾栖,“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是我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途径。”   “确实啊……”顾栖点头。   故事中的“白鸟先生”摆脱了那些拉着他下坠的家人,独自在圣浮里亚星上张开翅膀、在莱特蒂斯取得荣誉,像是在宣告所有人似的在自己的家乡捐赠出了图书馆,但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再一次回到那片土地,或许在“白鸟先生”的心里,他终究是厌恶着荒原之星上的一切——只差一点点,他就要在荒原之星上被拉着拽入泥潭了。   顾栖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索兰轻笑一声,“正好,我也觉得自己可以。”   两个深色头发的年轻人坐在女神雕像下的长椅上相视一笑,在某些光影交错的角度下,竟是有某些意外的神似。   顾栖本身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或者说因为小时候的各种经历,他在陌生人面前防备会比较重,至今例外的人也就是一个亚撒和自来熟的银河,但在今天却又加了一个创造出白鸟图书馆、温暖了顾栖整个童年的索兰。   两人聊天很投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因为经历过荒原之星上的艰难生活,所以比起那些美好的梦,他们所更加在意的是什么能够改变未来……不过比起顾栖那些能看得到、摸得着的目标,索兰给自己定的愿望则更加长远、宏大。   “所以我很想获得优秀校友的荣誉,只要能取得这个,我从莱特蒂斯毕业以后必将后半生无忧。”索兰的眼底是对未来的期待,“我很喜欢圣浮里亚星,也喜欢莱特蒂斯,虽然这里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阶级确实令我很困扰,但每次看到那些有资本高高昂着头的贵族少爷小姐时,我都会告诉自己应该再努力一点,或许我有本事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呢?”   “整个圣浮里亚星上的贵族那么多,等十年后,为什么就不能多我一个新贵呢?”他嘴角含笑,看向顾栖,话语里是满满的自信,“我们作为特招生入学和那些贵族、王室子弟参加的考试并不一样,但就之前的项目和对手,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虽然我是beta,不过我觉得这个身份从来都不是限制,以前莱特蒂斯又不是没有出过性别为beta的优秀者,虽然基数确实比alpha少,但那就是我努力的目标。”   索兰:“顾栖,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唔……”顾栖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见证我十年之后的成就——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有联系的话。”索兰目光灼灼,他近乎炽热地盯着顾栖,像是在茫茫沙丘中找到了唯一的灯塔,此刻的他忽然开始庆幸自己看到渐空的钱袋而准备去酒馆里打工的想法。   如果不是这样,他大概就要与眼前的漂亮青年错过了。   这样的相遇,在索兰看来就是缘分的指引,他和顾栖都来自荒原之星,他们有着一般无二的深色头发和眼瞳,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标,他们在聊天中相谈甚欢……最重要的是,索兰喜欢顾栖身上的光,精致、漂亮、特别,是在酒馆中第一眼就吸引了他全部心神的一种光——他想触摸那一片光。   “十年,那还真久呢。”顾栖转了转眼睛,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哥哥!”   熟悉的,沙哑的,是剧烈运动后带着喘息的声音。   顾栖回头,便看到背着月光、微微佝偻着后背的身影,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他的视线,那道影子晃了晃又缓缓站直,一步一步,从月光洒在女神肖像下的影子里走了出来,又一点一点被莹白的光笼罩。   是亚撒,格外狼狈的模样。   “亚撒?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顾栖也顾不上身侧坐着的索兰,他急急忙忙起身迎了上去,只见不远处向他走来的红发alpha一身训练服上满是划痕,四肢上裸露在风中的伤口发红发紫,明显是未经过任何处理就一路跑出来的模样,甚至连他腰侧的伤口都渗出来了一圈血痕。   “咳……”亚撒抬手抹了抹发青的嘴角,眼底在瞥向坐在长椅上的陌生beta时闪过一抹阴鸷,但等抬头对上顾栖担忧的视线后,红发少年又立马恢复了委屈的模样,“哥哥,我以为你偷偷走了……”   今天是莱特蒂斯面向于王室子弟、贵族入学考试的最后一天,亚撒结束了为期三天的野外生存训练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维丹王宫——在那座破败的小院子里还有等着他的哥哥,为了能够第一时间见到哥哥,亚撒拒绝了校方医疗人员提供的治疗设备,只一心惦记着回去,却不想等踏入熟悉的屋门后只看到了一室的寂静。   一切的摆放和他离开之前一摸一样,甚至薄薄蛋糕面饼上的奶油画还被主人贴心地留下了一道柔和微凉的精神力,但这一室的空寂对于着急的亚撒来说却如晴天霹雳,那一瞬间他根本顾不上细节,便叫了顺路送他回来的西德要出宫找人。   那时候已经要到王宫的门禁了,西德·奥莱托斯本身是不想答应少年alpha的请求,但当他对上对方那双发红到几近执拗的眼瞳时,西德改变主意了。来的路上稍微冷静的亚撒问他为什么改变主意,难不成又是因为那个目的,但这一次西德说不是。   “这一次的帮忙无关目的,”坐在国王秘书专用悬浮车上的西德侧头看向那道蔷薇红的宫墙,他低声道:“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而已……”   他的手轻轻摸着兜里的怀表,“既然那么在意,就好好把他留下来的。”   “当然。”亚撒颔首,他一定会好好留下哥哥的……   这辈子,谁都不能把哥哥从他的身边抢走。   “亚撒!”顾栖的声音唤回了少年的失神,他嗡鸣的耳道捕捉声音时略微费劲,“都伤成这副样子了还有功夫发呆?你傻呀!怎么就不知道先处理伤口呢?”   绷着一口气、从下了悬浮车就开始凭借那几乎要消散的精神力感应,在街头街尾跑着寻找顾栖的亚撒一把抱住了对方,他喃喃道:“哥哥,下次别突然消失了好吗……我真的好怕啊……”   少年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几乎要烫到顾栖的脖颈,那一瞬间原本看到对方不疼惜自己身体的怒气立马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和无奈,“我不是给你留字条了吗?就放在桌子上呀,我打算等转一转、走一走就回去了,不是要抛下你。”   “哥哥……”   埋在黑发青年怀里的亚撒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能嗅闻到那股属于哥哥的味道,并不过分浓郁,散发着果质的清香,那是蔷薇花的味道,是意外地能够被他捕捉的气息。   亚撒像是赖在主人怀里的小奶狗,挤挤蹭蹭,“我太着急了,没有注意看到桌子。”   “你呀——”顾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想要凶对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又心疼地厉害,最后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个宠溺的拥抱。   于是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独自坐在长椅长的索兰就看到前不久还和自己相谈甚欢、盘靓条顺的黑发青年拥着怀里几乎要比他都高的alpha少年安慰着,那一幕又温暖又刺眼,叫索兰那一瞬间甚至舍不得移开眼睛——他也想得到一个人那样纯的关心。   正在索兰出神的时候,忽然被道冰冷的目光给刺了回来——在顾栖面前作态是乖巧弟弟的少年正冷漠地盯着他,那双赤金色的眼瞳里满满的都是排斥与护食,明明年纪不大,却平白叫索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藏在袖子底下的小指都在发麻。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被那眼神晃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气势……明明还是孩子啊,就像是凶狠的猛兽,在静默无声中宣扬着自己猎物的所有权。   “该走了。”   忽然又一道声音响起,亚撒有些虚弱地靠在顾栖的怀里,虽然是倚着对方,但又怕哥哥累着,还偷偷撑着大部分的劲儿。他扭头,西德·奥莱托斯从亚撒刚刚跑来的方向慢悠悠地走过来,面色寡淡,但只有西德本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为什么而惊讶——在外面冷漠难训的狼崽子竟然也有伪装猫咪的一天。   顾栖:“这是……”   “哥哥,他就是西德·奥莱托斯。”   “你好,今天的事情,麻烦了。”   “无妨,顺带而已。”西德微微颔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被小疯狗藏在心里的“哥哥”,对方的容貌和气质好到令人惊异,格外地明艳,即使是见惯了各种美人的西德都会第一眼就被吸引到。他摇开脑海中的杂思,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有些不知所措的陌生beta,开口说:“今天太晚了不适合回去,若果不嫌弃的话,先去我宅子上暂住一晚吧。”   “好。”顾栖点头,按下了亚撒想要反驳的举动,“不知道你家里有治疗仪吗?他的伤……”   “有的,我已经联系仆人准备了。”只要西德想,他可以让所有人感受到被关照的感觉,这也是他能够一步步成为国王秘书的重要一点。   “那就好……”顾栖又冲着西德到了一声谢,才终于有功夫转身看向索兰。容貌姝艳的青年有些抱歉地抿嘴笑了笑,那唇瓣在月色下也丝毫不掩亮眼的薄红,几乎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勾到人的心里。   顾栖:“抱歉了,今天我得先走了,那你呢?”   “我、我等等直接回莱特蒂斯就好,那里已经分配好宿舍了。”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刻还能与顾栖侃侃而谈的索兰忽然很拘谨,他忍着红发alpha打量的目光,不自然地低头,声音也弱了很多,“……顾栖。”   “嗯?怎么了?”   “以后我还可以联系你吗?”   “当然可以了。”顾栖点头,只是在他没注意到的角度下,捏着他衣角的蜜色手背上绷出了几道青筋。   顾栖道:“只是今天出来的着急,也没带通讯工具……”   “没关系的,我可以帮哥哥带话。”亚撒忽然开口,他其实并不在意伤口的疼,但还是佯装可怜地拉了拉顾栖的手臂,“哥哥,我好累啊……”   “好,我们马上就回去。”顾栖闻言,只能潦草对索兰点了点头,“他——亚撒也在莱特蒂斯,到时候可以帮忙传话。他伤的有些严重,我们就先走了……索兰,再见。”   “好,再见……”   目送三人的背影上了悬浮车后,索兰摸了摸有些空落落的心口,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蔓延,让他忍不住回顾之前和顾栖聊天时的分分秒秒。他喃喃道:“那样的人,真好啊……”   好到让他忍不住羡慕。   作者有话说:   77和索兰的相遇成就达成   亚撒偷偷吃醋的n次成就达成   77:穿越时空遇见了当年给自己指引了方向的光,感觉好神奇哦   索兰:他好美好漂亮怎么会有人长的这么好看,每一寸都闪闪发光啊,好喜欢好羡慕(眼睛放光)   亚撒:……有人盯着哥哥(咬牙切齿)(磨刀霍霍)   西德:装,你好好装(这里专门艾特一下亚撒) 第38章 小狗爱撒娇   心脏跳跃着在渴求着什么, 在渴求着什么呢?   *   西德·奥莱托斯的宅邸距离在郊区附近,他一方面是喜欢安静, 另一方面是不喜欢被人打扰, 这才花重金在郊区的一处林中买下了带有院子的独栋别墅,安保系统防御极高,生怕有自己之外的人进来。   顾栖扶着亚撒跟在西德的身后, 走过被风吹动的林间小道时, 一截暖融融的光忽然从不远处晃动了他们的眼睛。   “西德,是你吗?”   柔和的声音响起, 夹着不安,轻飘飘地从不远处传来,几乎是在看见光源的瞬间, 西德顾不上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人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语气严厉中带着担忧,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家里的仆人呢?”   “太迟啦, 我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我想等你回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病弱,说话时间咳咳喘喘, 时不时停顿几下, 他柔柔的声调似乎能够安抚西德刚才那一瞬间的焦躁,“我没事的……后面的是你的朋友吗?”   “嗯……他们……算是, ”一向冷静沉着的西德忽然有些词穷,倒是顾栖接过话头,开口解围——   “不好意思打扰了,”顾栖走到了光源下, 他怕一身伤的亚撒吓着人, 便用身体挡住了对方, 却不想alpha也是个摸到杆子就顺着上爬的,干脆把下巴垫在了顾栖的肩膀,让他再一次对了亚撒的身高和发育有了明确的认知。   顾栖轻声道:“很抱歉,因为事出突然,我……我弟弟现在或许需要治疗一下。”   亚撒配合地哼唧了一声,还低低叫了一句“哥哥”。虽然他被顾栖喊作是“弟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还是不够令他完全满意。   “啊——西德提前联系过治疗仪!”暖色的手提灯下,那道声音的主人露出了全貌,是个头发灰白的年轻omega,明明正是鲜活的年纪,但那一头灰色、白色层次不齐的短发却令他像是已经走到了暮年。   他的五官没有索兰那么清隽优异,也没有顾栖这般豔丽精致,更多的是一种清清淡淡却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顺眼感,眉眼鼻唇端端正正,一笑便能露出一对酒窝。   “快来吧,别耽误了治疗!”omega一边拉着西德,一边提着灯往前走,时不时转头看看顾栖和亚撒,柔声道:“这是西德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呢……啊,忘记自我介绍来了,我是林奈。”   “我叫顾栖,他是亚撒。”   “真的很少见诶,这么多年西德总是独来独往的,我就怕他在外面被人欺负呢!他总是不善言辞,你们成为朋友是不是也经常沉默地干坐着呀?在家里他总是不说话,什么都得叫我猜呢!”说这,林奈自己笑出了声,他虽然是在抱怨,但藏在语气中的熟稔与亲昵却不做保留。   只是很快,咳嗽就取代了林奈脸上的笑容,这让他不得不微微拱着背,整个单薄的肩胛都在颤抖。   西德立马轻拍omega的后背,脸上是一种收敛到最低程度的担忧。   林奈看到了顾栖脸上的担忧,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老毛病了,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四人绕过林子便到了别墅前,林奈是一个很懂生活情调的omega,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非常舒服,桌面上插着娇嫩欲滴的鲜花,一进门便能嗅到清丽的小茉莉味儿。   他先带着顾栖和亚撒去了治疗仪的房间,在此期间西德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谁能想到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国王秘书回到家里后就变成了撬不开嘴的蚌,也只有见林奈多咳嗽几声时才低声关心几句。   顾栖心下对于西德和林奈的关系隐隐有着猜测,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亚撒的伤势,便也顾不上寒暄,在谢过西德和林奈后,就小心翼翼地帮着亚撒处理身上的伤口。   林奈捂嘴笑了笑,“那你们先处理着,治疗仪就在里面的门里,我和西德在客厅等你们?”   “好的,今日真的谢谢你们了。”顾栖回头,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一会儿见了。”   温温柔柔地摆了摆手,林奈就拉着西德退出去,还小心地关上了门。   两人走过安静却温馨的走廊,直到进入小客厅后,林奈才叉腰垫脚、伸手扯住了西德的耳朵:“奥莱托斯!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喊西德的全名。   被扯了耳朵也没有任何挣扎迹象的西德垂了眉,低声回答:“每天都告诉你我的行程。”   “那今天怎么了?这么晚了,你知道我多害……咳咳咳!”   “没事的没事的,”西德转手轻拍着林奈的后背,“别着急、慢慢吸气,对、慢慢来……别急。”   好不容易喘均匀了气息的omega有些疲惫地勾了勾嘴角,因为剧烈的咳嗽导致他原本病态白的皮肤上落了一层薄红,“抱歉,我就是害怕……”   “我很安全,现在有几个人敢动我?就是整个奥莱托斯家都得敬我三分。林奈,我没事的,今天只是遇见了一点儿小意外,没来得及告诉你。”   西德摸了摸林奈的脸颊,“相信我,好吗?”   林奈深深吸了口气,情绪逐渐平缓,“那两位真的是你的朋友吗?深红色头发,是王室成员吗?”   “嗯,亚撒——七王子。”   西德点头,“他就是我的选择。”   “可、可是……”林奈一脸纠结,“你那只是猜测,如果猜错的,代价是你的整个身家,甚至是性命啊……”   “那又如何?如果不能成功,那我宁愿选择和你一起。”西德轻笑一声,淡漠的脸庞多了些生活气儿,“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一个走。”   “可我的病……”   “所以我选择了他,对于这件事情我有90%的把握。林奈,相信我一回好吗?”   “好像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似的。”omega有些无奈,他拉着西德的手坐在了沙发上,脑袋轻轻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不过我倒是没有怎么注意‘你的选择’,我光顾着看另一人了……是叫顾栖吗?”   “是的,今天回来迟就是因为七王子殿下要去找顾栖。”   “他可真好看啊……”林奈喃喃,这种美,大约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撑起来吧。   西德搂住体温略低的omega喃喃道:“你也很好看。”   而被两人谈论到的顾栖还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些微小的改变——   属于虫母的魅力会沿着血液传递到顾栖的全身,当他越是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明确、对能力掌控自如,虫母所拥有的一切的天赋与优势也会逐渐降落在他的头上,直到彻彻底底完成了属于王血虫母的成长。当那一天彻底到来时,顾栖才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王血虫母,那是整个虫族都不得而知的、独属于王血的秘密。   只是此刻的顾栖并不知道这一点,早就习惯自己长相的青年并不能明白自己顶着这张脸出去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   但亚撒在盯着顾栖发呆时,却恍然感觉有什么不同了。   “哥哥,你似乎越来越好看了。”   “有吗?”正帮着给少年剪开紧贴于伤口上布料的顾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紧紧盯着手中的剪刀,一点点顺着破开的裂口、防止划过遍布血污的皮肤,生怕让亚撒二次受伤。   “有的,怪不得今天那个人盯着你动。”   “人家有名字!”顾栖没好气地斜睨了亚撒一眼,“多看我两眼,我也不会少块肉啊!”   亚撒张了张嘴,他自然是不能把心里的那点儿小阴暗暴露出来,万一惹得哥哥讨厌就不好了……他就像是缺爱、缺玩具的小孩,只要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就恨不得每一天每一秒都死死地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多看一眼,只因为那是他的。   忽然,亚撒动了动鼻子。之前他忙着在确认哥哥是不是真的在自己身边,一路上心里浮动地厉害,但此刻安定下来,才闻到一股若隐若现、几近于无的气味,淡到可以忽略,可落在顾栖的身上却那么地突兀,突兀地令人……厌恶。   ——是其他alpha的气息。   分化期后到亚撒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他前几天还在莱特蒂斯的宿舍区看到两个勾肩搭背的贵族出来,一个是高大的alpha,另一个是略较小的beta,那beta后颈满是吻痕,身上带着与身侧alpha如出一辙的气味……   亚撒眼底沉了沉,他状似不经意地好奇,“今天哥哥去哪儿了?身上有股好奇怪的味道。”   终于把破碎衣服从少年躯干上剪下来的顾栖松了口气,他推着人坐进治疗仪中,一边启动开关,一边道:“出去转了转,本来想去酒馆喝点什么的,没想到遇见一个酒保……是个alpha,很没分寸。”   想起前不久事情的顾栖皱了皱眉头,他看向亚撒道:“估计就是他留下的味道,还想用信息素压我,呵……”   顾栖冷笑一声,放在上辈子他可能多少还要受点儿影响,毕竟beta的身体素质天生就弱于alpha,面对alpha的信息素压制也会产生颤抖、痉挛甚至严重至死的生理反应;但这辈子……抱歉,虫母的精神力完全能够压过绝大多数alpha了!   “哥哥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顾栖压住亚撒想乱动的脑袋,低低呵斥一句:“别乱动!还嫌身上的伤不够多吗?等治疗完了再说话。”   顿了顿,见少年还想说什么,顾栖干脆伸手捏住了alpha的嘴唇,硬生生将一张俊朗的脸给捏成了扁嘴鸭。他瞪了亚撒一眼,“闭嘴,不许说话!现在开始我要和你生气、冷战,在我理你之前,不许和我说话。”   话一落,顾栖“噌”地一下拉上了治疗仪的门,一点儿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亚撒留下,而被捏红了嘴巴外一圈的少年则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委屈巴巴地隔着玻璃紧盯顾栖,试图让他那冷酷无情的哥哥回心转意。   这幅场景放在几个月前还是有用的,毕竟那时候的亚撒虽然长得快了点,但总体还是个可怜的小少年,装一装可怜足够打动顾栖;可是现在……顾栖冷冷看了看那张愈发深邃、轮廓硬朗的脸,只能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放上去有些怪异。   于是顾栖只留下了一道背影。   哎……   无声的叹息自亚撒口中溢出,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哥哥离开房间,当整个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原本挂在他脸上的可怜瞬间被冷意取代——他在回忆着今天见到了那个陌生beta,竟然也是莱特蒂斯的学生,或许等回去以后可以打听一下,他可不希望哥哥的身边出现潜在危险……当然,还有那个酒馆里不懂分寸的alpha。   顾栖还不知道小狼崽子心里惦记着什么,他不好意思让西德和林奈等得太久,便先一步去了客厅,到了才发现只有林奈坐在那里。   “快坐下吧!”林奈招了招手,似乎是看出了顾栖的疑惑,灰白色短发的omega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西德还有工作,我就先等着你们了。”   “今天真的打扰了。”   “没事的,我还嫌这里太冷清了,除了西德就是仆人,况且西德工作忙,不可能天天陪着我。”林奈神色柔和,一言一行有种收放自如的优雅,“他是国王身边的秘书,每天有一堆人盯着,之前我们本来是住在市区的,但上门拜访的人太多了,这才搬到了郊区……”   他怀里抱着一柔软的抱枕,环顾四周,“怎么样?这里的装修、环境还不错吧?”   “很好看,”顾栖点头,“我很喜欢这样的风格。”   “真的吗?这里都是我设计的!”   “很漂亮,而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错!当初西德那家伙还质疑我的审美有问题,我看他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住多了!看不上这里!诶,那你也是住在王宫中吗?”   因为顾栖知道黄金暴君与国王秘书之间的关系,因此对于眼前这位疑似是西德恋人的omega并没有过多隐瞒,况且这些事情其实稍微一查就能发现问题,也就是从前亚撒在维丹王宫中都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顾栖道:“是的,不过只是暂时性居住,等过段时间要准备搬出来。”   “那你有什么心仪的地方吗?或者说我可以给你推荐!其实住在郊区也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和我一起当邻居了……”   等开始聊天后,顾栖才发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林奈实际上是一个很健谈甚至是话唠的人,不过和他相处时会很舒服,对方不仅仅是一个很好的诉说者,同时也是一个倾听者,几乎很快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热络起来,比顾栖前不久认识索兰时还更盛一分。   “诶,对了!”聊了快有十分钟的林奈忽然话题一转,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顾栖,开口却格外惊人——“冒昧问一下,我、我可以摸摸你吗?”   “……啊?”   黑发青年一愣,他没想到看起来温温柔柔的omega开口就这么劲爆,他有些犹豫,就听对面的人继续道:“我真的只是摸一下——就摸摸你的脸,趁着现在西德还不在,好吗?”这种语气,颇有些背着正妻见情人的背徳感。   略显病态的omega脸上带着祈求,刚刚大晚上叨扰了人家的顾栖心里觉得对不住,再加上聊天时的融洽,便坐近了几分,点点头,“好,你摸吧。”   下一刻,两只冰凉的手同时伸了出来,正正好摸上了顾栖的脸颊,从侧脸到下颌,蹭着柔软细腻的苍白肌理,指腹又轻缓地触到了眼尾、轻划过殷红微翘的唇角,某一瞬间顾栖甚至能感受到一层阴影落在了自己的睫毛与山根之间,带着些柔软的疼惜感。   他怔怔看向林奈——他在对方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林奈那副格外渴望的样子……   好奇怪,这一瞬间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林奈,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在灵魂的深处眷念着他……   ——“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顾栖和林奈同时转头,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廊道门口的西德和亚撒,一大一小,脸色都不怎么好。   从西德和亚撒的角度,正好看着林奈捧着顾栖的脸,距离一点点靠近,似乎下一刻就会亲上去……   亚撒握紧了拳头,青色的经络浮现在手背之上,如起起伏伏的山脉,那是一种明显且张扬的力量感。他咬了咬后牙槽,压抑着那股从心脏溢出来的不爽,“哥哥在做什么呢?”   被抓包现场的顾栖偷偷脚趾扣地,不自然道:“没做什么啊……”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心虚!   一向冷静的西德·奥莱托斯也有些挂不住表情,他轻咳一声,目光紧紧盯着林奈,似乎是生怕这位有些病弱的omega一口亲在黑发青年的脸上。他道:“林奈……这样有些失礼。”   有些弱气的omega翻了个白眼,他懒得理会人前人后都绷着一张脸的西德,只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顾栖身上,然后猛地靠近、在亚撒和西德都瞬间睁大眼睛的空隙一口亲在了顾栖的侧脸之上。   那一道格外响亮的“吧唧”声。   “你放开哥哥!”   “林奈!”   两道声音带着怒意和惊异响起,始作俑者却挂在了顾栖的身上,双臂紧紧搂着黑发青年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丝薄薄的坨红,就像是喝醉酒似的,连眼神都有些迷迷糊糊,“好喜欢你……的味道呀……”   明明只是一个面颊吻,但林奈却像是偷偷喝了一斤酒般,等西德想将他抱开时都收紧着手臂不放开顾栖。   西德:“乖,你放开他,别抱着了……我带你回屋休息好吗?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林奈:“不、不要,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西德,你放开我!好烦啊……”   亚撒:“那是我哥哥,你快放开他!别再乱摸了!”   顾栖:……   四个人的闹剧,只有顾栖显得格格不入。他道:“等等——”   无人理会。   “就要他、要顾栖,好香!你别老拉着我啊!今天不喝药了……”   “林奈,乖呀……奈奈,放开他吧,好吗?”为了哄人,西德把小名都喊出来了。   “松开,别抱着了!哥哥你别由着他揩油……”亚撒恨不得直接上去挤到中间把两人分开。   顾栖再一次尝试:“稍微等等……”   依旧无人理会。   顾栖嘴角抽了抽,忽然大声道:“我说——等等!”   这一次,终于安静下来了。   林奈双臂依旧勾着顾栖的肩膀,眼巴巴地盯着黑发青年瞧,面上两坨红格外明显,似乎在拉扯之间比刚才的状态还要醉;西德双手把着林奈的肩膀,但碍于omega弱不经风的身体,他根本不敢强硬;另一侧的亚撒抱着顾栖的手臂,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奈,但在顾栖一声令下后,他也如林奈一般转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顾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复。   顾栖叹了口气,他用被亚撒拉住一半的手指了指身上的omega,“他的状态很明显不对,像是喝醉了。”   “喝醉?”   这一刻西德忽然反应过来,他掰过林奈的下巴还不等仔细看,就被晕乎乎的omega一巴掌拍在了手腕上,“别、别影响我抱、抱顾栖……”   亚撒不乐意地继续往哥哥身边靠,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溜溜:“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管是alpha、beta还是omega,只要不是他自己,亚撒都不乐意他们往顾栖的身边蹭。   顾栖按住亚撒的手背,他温柔地拍了拍林奈的后背,低声道:“乖,先起来好吗,我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温柔地像是妈妈。   “那你不要走。”此刻的林奈哪里还有之前温柔优雅的模样,反倒是像个要糖果的孩子,一只手牢牢地攥着顾栖,一刻都舍不得放开,“我喜欢你的味道,你陪着我好吗?”   “好的,但是你要听话。”   “嗯嗯,我听话。”   醉醺醺的林奈像是小朋友一般被顾栖牵着手,在亚撒的瞪视和西德的护送下去卧室喝了药,又被顾栖哄着躺上了床,非得拉着黑发青年的手才敢闭眼睡觉。   一门之隔,西德和亚撒守在门口。   红头发的alpha阴沉着脸,“怎么回事?”   西德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他看向亚撒,声音略哑,“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一年之约吗?”   “一年后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我?”   “嗯。”本来西德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目的,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外,尤其是当他看到林奈那副格外依恋顾栖的模样时,心头不免一痛。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知道蒙玛帝国统一前盛行的变异药剂吗?”   亚撒一愣,随即点头。   西德:“林奈的祖辈就是那批变异药剂的受害者,当年他们以为那只是强身健体、提升精神力和体质的药剂,却不想事实并非如此。于是他们成了当时权利分割者手下的战斗傀儡,一代一代……变异药剂可以通过至亲的血脉传递给下一代,等蒙玛帝国建立、等林奈出生后,这种无法控制的异变确实被稀释、弱化,但依旧是现阶段无法治愈的基因病。”   “他那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就是基因病带来的后果,虽然五官看起来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但身体状态已经进入了百岁的状态,甚至日复一日以很快的速度衰老着……人类的平均寿命也不过一百五十年,林奈他……没几年了。”   亚撒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科技都救不了,你觉得我有用?”   西德抬眼与亚撒对视,“你的血统有用。”   那一瞬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神色冷淡的国王秘书瞳光幽幽,嘴唇紧抿;而年少的黄金暴君则脸皮紧绷,手指掐到了掌心之内。   红发的alpha压着声音,“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西德缓缓闭了闭眼又睁开,“我没有恶意,你应该看得出来,而我的目的只是想要你救一个人——我的爱人。”   他将自己的软肋摊开在亚撒的面前,只因为西德有九成的把握肯定自己的猜想,毕竟他从来都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亚撒呼出一口气,他没有明切地回答可不可以,而是问道:“你都知道些又关于我的什么?”   “龙鲸——你的母亲应该是龙鲸,而是你龙鲸之子,你们的存在被定义为神性幻想物种,是半神祇一般的存在,传说中可以永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找到救治她的办法,我翻过很多老旧典籍,当初也看过《柯尔刻的密语》,甚至一度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把那段传说当作是救命稻草,但之后的日子我却一直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鲸……直到我成为国王秘书后听闻了你母亲的事情。”   亚撒:“什么?”   “她的自燃与死亡,你的诞生……”西德捏了捏手指,“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因此而联想到什么,但当初我第一次听闻这件事后,心底便隐隐有种怀疑,毕竟为了王室安危,维丹王宫不可能放任你母亲带入易燃的物品,很多办法对于一个柔弱的女性来说并不通,那么她又是怎么做到在王宫的后花园中自燃的?”   “我搜寻过很多关于过去的资料记录,也问过当时工作在王宫的老仆,他们告诉我的答案都很统一——白茵女士是在花园中莫名其妙开始自燃的,她身上的火很旺盛,却不曾烧灼到她以外的任何东西……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只是因为国王和王后的不在意,这件事情才被埋没于记忆的深处,直到后来被逐渐遗忘。”   “以及后来,我暗中观察过你,你的生命力是超乎寻常人的强,对于一个还未彻底性别分化的孩子来说,这并不正常。再者,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柯尔刻的密语》中对于龙鲸家乡的描述——”   西德将那本老旧的、如史诗一般的书翻过上百遍,其中很多内容他都可以流畅地复述出来,“书中说——‘龙鲸是神偏爱的造物,他们承担了神性,因此得以永生;他们收获了礼物,必将用代价与神明交换。他们住在遥远的海域,那是属于龙鲸的圣地、是他们的家乡,只有携爱的龙鲸,才能在离开后再一次找到回家的路。那是辽阔的海,是龙鲸的归途’。”   “而你的名字——辽阔之海,乃是归途。”西德眼底闪过一抹庆幸,“所有我能够看到的细节撞在一起,才让我笃定了你的秘密,而你从去年开始的变化,更加让我坚信自己的选择。”   “啧……”亚撒撇了撇嘴,“那你还真是会藏啊。”   “为了在乎的人,不得不如此。”   “所以交易就是你帮助我掌握权力,我帮你替爱人续命?”《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曾说过,龙鲸心甘情愿献出的血有奇效,亚撒想这就是西德的目的所在。   “是的。”西德选择亚撒后所能提供的帮助不言而喻,而这也偏偏是亚撒最需要的。   “那他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那样缠着哥哥。”   西德也算是看出来了,里面那位黑发青年就是亚撒的逆鳞,对于这个问题看他也很困惑,“抱歉,我也不知道,林奈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亚撒轻轻“啧”一声,舌尖抵着腮帮子转头看向半掩着的房门的室内——黑发青年神色温柔地低头说着什么,而那细白修长的手指则被另一碍眼的手捏着,病弱的omega几乎半个脑袋都躺在了顾栖的大腿上,眼睛虚虚闭上,一看就是在装睡。   室内,顾栖轻轻拍着林奈的后背,就像是哄分化期的亚撒一般,在平和静谧的环境之下,他的精神力蠢蠢欲动,在林奈的体内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熟悉感,就像是当初与低阶虫族离别、第一次产生双向联系的异样。   原本还挂在唇边的笑容一僵,顾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火海中的场景——破碎的翅膀、耷拉的触角、焦黑的甲壳……他想到了蜂扛起小型星舰把自己送出危险的那一瞬间。   喉咙无端发干,他下意识地握住了一直戴在胸前的瓶子,里面流淌着的金色沙砾微微发热,就像是跳跃在虫母胸腔内的心脏一般滚烫。   顾栖低头注视着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的omega,不管怎么来看,对方都是一个普普通通、有些病气的人类,所以为什么会有低阶虫族的气息呢……   浅浅的疑惑从顾栖心头划过,等他终于盯着林奈睡过去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退出来,只是一转身就对上了气氛有些怪异的亚撒和西德。   “你们……吵架了?”顾栖有些犹豫,他并不希望黄金暴君未来最大的助力会因此与之产生嫌隙。   “没事的哥哥,”亚撒上前抱住顾栖的手臂,脸上浮现出一丝困倦,“哥哥,我今天刚结束野外生存的考核,好累啊,一结束就跑出来找你了,都没来得及休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亚撒面对顾栖时的话越来越多,恨不得把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全部日程都与顾栖分享一遍。   西德立马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二位先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客房在这边。”   “好。”顾栖不着痕迹地瞪了亚撒一眼,把手臂从对方的爪子中抽出来,显然此刻的青年想起了前不久他豪言壮语放出去的“冷战”。   于是走廊里形成一道诡异的情景——   面色冷淡的西德·奥莱托斯走在最前方,顾栖冷着脸、目不斜视地跟在其后,而在他的后面则是伸手拽着哥哥衣角、低眉垂眸,一副小媳妇儿样的亚撒。   西德安排的客房是两间,还不等亚撒开口表达出自己想和哥哥一起的念头,就被顾栖先一步掐断了念想——黑发青年迅速转身进门,留下一句“晚安”就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亚撒:……小狗委屈.JPG   西德感觉自己看出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轻咳一声,指了指隔壁,“你的房间在那里。”   “知道了。”没了顾栖,亚撒淡淡回了一句,“什么时候用我的血。”   一向神色冷淡的beta瞬间面上浮现出一层涌动的光,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如果可以,请尽快。”   “呵,那你当初还说一年?”   “那时候还有顾虑,不敢冒然。”   “现在怎么敢了?”   “看到你对顾栖先生的态度了。”   亚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你就准备吧,我随时都可以。”   “要心甘情愿才行。”   “我知道。”   “那么,往后我会竭尽全力,只求一点。”   “我都要救你爱人的命了,你还敢再多求一点?”   西德微微躬身,“事成之后留我一命,我要陪着他。”   “说得好像我是个暴君似的……”亚撒嗤笑一声,他摆了摆手,道:“趁我正式进入莱特蒂斯前弄好吧,到时候我可不想一个月只能见一次哥哥的时候还要处理别的事情。”   “好,我尽快准备。”   这边亚撒和西德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淋浴之后坐在床边的顾栖却陷入了沉思。   刚刚沾过热水的青年有一副很有诱惑性的身体,脖颈、锁骨,再到肩胛、腰臀,连细长的手指都生得格外好看,这具完美的躯干被睡袍半包裹在布料之下,只露出的些微,都足够闻到了肉腥的狼狗发疯。   但此刻却无人欣赏到这其中的馈   顾栖摘下了脖子上的玻璃瓶握在手里,透过暖色的灯光,他像是刚刚离开那颗原始星球时的那段时间一般定定地注视着瓶子里的沙砾,它们在缓慢地流动着,在与低阶虫族阔别多日后的今天,他忽然开始好奇并思考一个问题——   这些沙砾,到底代表了什么呢……只是它们留给他的念想吗? 第39章 虫群们的献祭   飞蛾扑火, 群星追日,他是永恒的光。   *   西德的速度很快, 在昨日的意外后, 他怀疑林奈异常或许与其本身的基因病有关,这才对亚撒托出一切,并且在隔天一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准备救治自己的爱人。   这座坐落于郊区的别墅再一次加固了里里外外的防御系统, 在西德的操作下,亚撒即便是不曾回王宫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而此刻, 原本伺候在别墅中的仆人也尽数被暂时休了假,只说没有主人的允许,不得提前回来。   至于这件事的主人公——林奈, 他已经披着披肩坐在了沙发上,从清晨起床开始, 他的整个耳廓都是不自然的浅红, 好几次见着顾栖时说话都颤抖。   林奈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昨晚会那么失态, 他想摸一摸顾栖的原因很单纯——仅仅是因为他有些颜控、喜欢看漂亮的事物,而顾栖的外貌更是戳中的他的审美点, 就像是那种高档的洋娃娃, 五官精致、发丝柔顺,应该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摆在橱窗里接受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在林奈很小的时候, 他就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洋娃娃,只是家中困难的条件令他难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却不想长大后可以遇见。   但出乎他所料的是,自己竟然一上手就给摸醉了, 还那么丢人地缠住人家不愿意撒手……林奈感觉昨天晚上他一口气丢了半辈子的脸, 一想到顾栖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林奈就忍不住地焦躁。他似乎格外在意对方的态度与言行举止。   在第二十三次偷偷看向顾栖后,林奈终于忍不住道:“抱、抱歉,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没什么,”顾栖摇头,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端起一杯热茶看向坐在自己不远处的omega,“那个——我想问一下,你是混血吗?”   被林奈搂住时的熟悉感,让顾栖不免有一些猜想。   “混血?”林奈一愣,“并不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顾栖并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疑惑,他只是摸了摸藏在衣料底下的小玻璃瓶,神色淡淡,“亚撒和……西德呢?”   从一大早开始,这两人就不见了影子,只有顾栖和林奈坐在餐桌上用饭。前一晚顾栖还在和亚撒冷战,因此晨起对上少年讨好的笑容时,他目不斜视,却不想没过一会儿那人连影子都不见了——所以说,这家伙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吧?   “我也不知道。”以往每一次西德都会陪着林奈一起用餐,然后匆匆忙忙去王宫办公,但今日这样的消失还是头一次,“今天仆人准备好早餐就都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西德在弄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虽然昨晚发生了值得林奈尴尬一生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如此,他依旧由衷地对顾栖有种亲近感,如果不是长方形的桌子限制了他的位置,林奈更想和顾栖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最好还能相互搂着……这样的亲近感,令林奈倍感安心的同时也有些无措——哪怕是西德,他都是在相处了很多年后才能做到现在这般的。   正在两人疑惑的时候,消失了小半个早晨的亚撒和西德出现了。   西德急急忙忙走到了林奈的面前,神色隐隐有种激动,“我都准备好了,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还在状态之外的林奈满脸疑惑,“准备什么?”   “亚……七王子殿下他答应了。”   “答应什么……他答应了?这么快?”在短暂的好奇后,林奈立马反应过来西德说的是什么。   “是的。”西德点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的竹马兼恋人。   那边西德和林奈正相互拥抱着做感概,另一边亚撒则凑到了顾栖的身边,颇有些伏低做小的模样,还格外贴心地把餐后的擦手巾递了过去。他期期艾艾道:“哥、哥哥……我、我知道错了。”   顾栖眉毛都不带抬一下的,继续专注喝手里的茶,虽然这杯茶已经见底了。   “哥哥,”亚撒再接再厉,他试图曲线救国,“我等等就要献血救人了,哥哥也不关心、关心我吗?他们需要一碗血的……那么多。”   黑发青年眼皮一跳,没忍住开了口:“什么?”   “献血救人。”   亚撒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手掌搭在了青年的膝盖上,那近乎滚烫的掌心隔着裤子都烫得顾栖腿弯一颤,很快就能够感受到流淌于少年心中的热忱。他拧眉,摆出来了家长的架势,“仔细说,到底什么事情,一句都不许隐瞒我!”   说着,他掐了掐红发alpha的耳朵尖,“瞒了我的话,下次要你好看。”   知道自己惹了哥哥生气的亚撒这会儿很乖,说东绝对不往西、要星星能把月亮都一起打包赠送,他原原本本地把昨晚上的所有谈话都转述给了顾栖,末了还要替自己卖卖可怜,“要抽血的,哥哥。”   “那你不是心甘情愿吗?”   “会疼……”   “你不是最不怕疼吗?”顾栖抿着嘴唇,他伸手狠狠点了点少年的额心,“重新说,错哪儿了?”   “下次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随便受伤。”   顾栖轻哼一声,勉勉强强算是认同了,他捏着亚撒耳朵尖的手指松了松,安抚性地摸了摸,“记住你说的话,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珍惜,那还有谁珍惜呢?”   “哥哥啊!”亚撒说得理所当然。   “既然知道是我,那你还受伤?你想让我心里难受吗?”   顾栖最是看不惯对自己身体不好的人,他当初作为虫母刚刚诞生,哪怕周围的环境再艰难,他也一定会给自己创造出更好的生活;而这样的意识则来源于他曾经还是小贝壳时的童年——最初的监护人就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总是弄得一身伤,虽然对方恢复力惊人,但对于顾栖来说那并不是好的记忆,他总是怕有一天监护人会因为那种不在意而死在外面无人问津。   到时候,可能连个给监护人收尸的人都没有……   于是那时候他为了安心,每一次都盯着监护人,直到把监护人盯烦了,这才逐渐扭转了对方的生活习惯,而今对于亚撒也是一样的。   顾栖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像是我珍惜你一样,珍惜着自己的身体。”   红发alpha应了一声,似乎只要是对于顾栖的话,他都可以听得进去。   “所以,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围观很久的西德忍不住出声,每一次见着在其他人面前扮猪吃老虎的少年在顾栖面前一副乖乖崽的模样,都忍不住让他心下不适,西德总结为这是因为他见过了亚撒的真面目——藏于心的成熟和埋于眼的阴鸷;而至于被亚撒特殊“对待”的顾栖……国王的贴身秘书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伪装极好的红发alpha,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   “既然答应了,那就现在去吧。”   顾栖拍了拍亚撒的肩膀,有赖于对历史的一部分先知,此刻那道被镌刻在课本中、为后人所赞颂的来自于西德的忠诚终于有了成形的解释,这是撰写历史者所不曾知道的隐情,但也是令顾栖觉得一切有迹可循而松了一口气的答案——天上没有白白掉馅饼的事情,有利益才能有交换,顾栖总是相信着这一点,而此刻有关于西德·奥莱托斯为何忠诚于黄金暴君的问题在他这里算是有了解答。   但也同样是因为对历史的已知,顾栖犯下了一个大忌讳,只是他本人并不曾发现——从莫名回到这个时代至今,顾栖面向于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总是少了警惕心,那种对于“古人”已知的熟悉感造就了一部分很难被他察觉到的优越,以至于很久以后,认识到自己“错误”的顾栖才逐渐发现自己养着的不是什么乖崽,而是真正披着羊皮的狼。   历史中所记录的黄金暴君,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羊羔,那是真正饮血的帝王,而唯一能得铁血例外的,是那位神秘消失的王后……   今日上午的这一场献血过程很简单,西德在无望的等待中曾无数次翻看过全部的《柯尔刻的密语》,拳头那么厚的书硬生生被他翻到几乎记住了每一页的内容,其中有讲述过——只要是成熟后的龙鲸心甘情愿献出的血液,就足以解除这个世间所有的病痛。显而易见,龙鲸主动献出的血液堪比神仙水,这本该是众人趋之若鹜的,但因为龙鲸的神秘性以及传说性,书中的一切只能成为人们脑海内的幻想,毕竟至今除了作者本人,再没有任何一个真正见证过龙鲸的例子。   而那位撰写了本书的创造者,似乎在这本书出世后便销声匿迹了……甚至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作者暴露了太多有关于龙鲸的故事,所以被那种传说中的生物给灭口了……   具体怎样人们不得而知,但至少《柯尔刻的密语》在整个赫蒙特星域、甚至是在整个星际范围之内都有着极高的地位,几乎与名著比肩。   在数千万的读者中,试问谁能不想见证一眼属于龙鲸的风采呢?   当然,现在顾栖、西德和林奈得到了见证的机会。   拿着锋利的匕首,亚撒快速从掌心中划过,鲜红的血液立马流了小半碗。他一边眼巴巴地等着顾栖帮他处理伤口,一边用好的那只手端碗送到西德的面前,“心甘情愿的。”   顾栖没好气地说道:“这得你心里面心甘情愿,又不是嘴上说就可以。”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顾栖的动作却骗不了人,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心疼,拿着医疗喷雾的手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什么博物馆的珍藏文物似的,就差给亚撒的脑门上贴个“易碎勿碰”了。   “哥哥,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   “我知道。”顾栖坚信着这件事是奠基黄金暴君与西德·奥莱托斯真正交好的秘密。他伸手捏着亚撒的鼻头揪了一下,没忍住小声道:“下刀的时候那么深,你可真是对自己都狠地厉害。”   亚撒一怔,他反应过来什么,立马冲着顾栖咧了咧嘴,面上一副乖巧的样子,“对不起哥哥,刚才忘记了。”   “你最好以后都记得。”记得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谢谢。”   另一边接过小碗的西德郑重道谢,他拿着碗的手都微微颤抖着,在一步之遥与林奈对视时,顾栖看到两人的眼眶都泛着薄红。   从西德认识林奈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们几乎是竹马竹马一起长大的,那时候西德只比林奈高几厘米,就时常背着病弱的小林奈转悠,他把林奈当作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弟弟,也当作是自己未来的恋人……他见证过林奈十岁后的每一次发病状态,亲眼看着当初玉雪可爱的小孩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花白了头发,明明处于人生最灿烂的年纪,却早已经消耗了80%的生命力。   于是那时候的西德就发誓,他要变得更厉害,然后请最好的医师去治疗林奈。可当他真地拥有更多的权力、金钱后,却发现那是一条名为“无望”的路。   这种颓丧的无奈被西德压抑了太多年,以至于当他猛然看到希望时,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敢置信,他甚至颤着手又看向亚撒,像是确认似的再一次问道:“你……殿下真的是龙鲸吧。”   “不然……”刚想反问一句的亚撒被顾栖狠狠拍在了后脑勺上,他一扭头就对上了哥哥满含威胁的眼神,立马骨子一软,温和道:“是的,用我给你证明一下吗?”   本来只是客套话,但当亚撒看到顾栖满目的赞赏后,原本一百二十分的不情愿立马变成了二百一十分的心甘情愿。于是很快,密密麻麻的银白色鳞片纹路自少年的手臂上浮现,原先赤金色的眼瞳中宛若丝缕溢出金红的光,像是氤氲的烟雾,却又比雾气更加有力度。   那是一种格外梦幻的,不似人间的模样。   因为哥哥在身边,所以亚撒格外配合,“还需要露尾巴吗?”   在完全龙鲸化以及分化期后,亚撒对自己的力量隐约有了一个略模糊的认知,他知道,只要他想,在场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逃不过……或许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作为半神祇的存在,他们在无关“爱”时的自保手段有很多——这个世界上除了龙鲸自己,无人再能说出属于他们的秘密。   但是这一刻,因为哥哥,以及哥哥在第一次听到“西德·奥莱托斯”这个名字时的异样反应,亚撒决心等一等、看一看,他试纪ü庑┲胨柯砑!⑼üグ镏鞯吕囱扒蟾绺缈赡芑崂肟约旱哪歉觥懊孛堋薄   他有种独特的直觉,这些事情之下必然有很多的关联。   他要通过这个秘密,牢牢的抓住哥哥……   藏着心机的小狗只不过是想留住自己的主人而已。   “不用了、不用了。”林奈摇头,他忍着那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声音微微沙哑,“谢谢你……”   亚撒:“不用,说白了还是一场交易,这很公平。”西德付出背后的势力,而亚撒付出一碗血。   红色的液体染湿了碗壁的边缘,按照《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所言,病痛者只需直接饮下属于龙鲸的血液,便能在瞬息之间看到变化。   血的味道并不好接受,但为了自己的身体、为了一直操心的西德,林奈还是忍着反胃一口喝了下去,只是在最初的血腥气后,他能够明显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热量开始从血液通过的部位灼烧——喉咙、食道、胃部,那些热量在凝聚着,不多时一向手脚冰凉的林奈遍浑身发烫,双颊泛红。   顾栖看过《柯尔刻的密语》,也知道有关这一段的描写,虽然亲眼见证了龙鲸的存在,但他对于眼前的一幕还有些疑惑,甚至心中有一道声音叫嚣着不对。他问:“这样就好了吗?”   “应该……是吧?”西德也不敢确定,他此刻的行为不过是孤注一掷,毕竟在一个月前就有医生诊治说林奈可能活不过第三年,为此他不得不提前了自己的一切计划。   林奈:“我感觉整个身体都热起来了,是在起作用吗?”   灰白色短发的omega眼底还浮着水光与薄红,在过往的数年来他一直都知道着自己的命运,一定会像是父亲正盛的年纪之下,可即便如此,当他知道亚撒就是龙鲸、知道这是一场豪赌时,还是忍不住重燃了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当分针转过四分之一后,林奈身上的热度散退,正当几人仔细观察其变化时,omega忽然面色痛苦地捂住胸口,随后嘴角断断续续地开始向外溢出血液。   “林奈!”西德慌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抱着了omega单薄的肩膀,手指颤抖地搭在对方身上,“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吐血……书里没有说这一层啊?到底是哪里不对……林奈、奈奈?奈奈别睡过去!”   “怎么会这样?”亚撒的神情也不好看,他尊重这一场交易,因此在付出血液时也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但明显此刻的结果与他所想结果相差甚远,难道是那本书说得不对?还是存在别的什么问题吗?   顾栖皱眉,那种潜藏在心里的不对劲愈发地浓重,好像有某种直觉在催促着他,那股感觉说——你可以的。   我可以什么呢?   黑发青年疑惑的不曾散去,但他听了心底的直觉,忽然出声,“让我看看可以吗?”   此刻的西德紧绷着面颊,侧脸散着如刀削斧劈的利光,那股堵在心里的气不上不下,让他一时之间思维都有些空白,反倒是被他侧抱在怀中的林奈又咳出几口血后,气息奄奄道:“西德,让顾栖试试吧……”   他与顾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林奈就是眷恋着黑发青年身上的味道,那种流淌着的温暖,令他忍不住以为自己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他喃喃道:“即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毕竟那只是一本书,谁能、咳咳咳咳,谁能确定那就是真的呢?”   沾染了血迹的手指覆盖在西德的手背上,林奈语调温和,像是在给小孩子讲述睡前故事,“就算是失败了,也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啊……”   西德:“奈奈……”他的声音很沉,夹杂着不愿相信现实的痛苦。   “现在就说失败还太早了吧?”顾栖没好气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视以及疑似临终告白的场景,他在亚撒的目光中上前一步,直接扒拉开占据床头的西德,一边扶着林奈重新躺下,一边开口:“你们两个出去,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心脏、脑海,以及浮动着的精神力都在告诉他该怎么做……   “你只是一个beta。”西德冷声,在经历了刚才的失败后,他不敢再大意,生怕医生检测出来的最后三年也没了。他忽然对自己一开始果敢的决策有些后悔……是他对自己的猜想太过自傲了。   亚撒皱眉,对于西德·奥莱托斯的话一时间不满达到了顶峰,在他心里哥哥的一切都很好,正当红发alpha想出声反驳之际,却被顾栖拉住了手腕;而已经平躺下的林奈则摇了摇头,唇边还缀着血迹,“西德,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试一试。”   对于这件事情的结果,林奈反倒是比西德接受地更良好,他在相信着希望的同时,也早已经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结局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对于一个十多年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长的人来说,再不甘心也只能选择习惯。只是……他唯一放不下的是西德,比起自己,西德才是那个承受了更多煎熬与压力的人。   “林奈!”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吗?咳咳咳……医生说最多三年,可每一次犯病都那么痛苦,有时候我也怕自己会熬不下去……”林奈虚弱地笑了笑,“现在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不敢选择、不敢接受的,还能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吗?”   比起死亡,林奈更怕自己像是个深渊大洞一般耗着西德。   这一回,西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最终还是妥协于自己的竹马,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和亚撒错前错后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室内的两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明明正在遭受着身体上的折磨,但林奈面对顾栖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挂出笑容,有些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和顾栖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当然,他很清楚自己是独生子。   “你需要做什么呢?”林奈有些好奇。   “闭上眼睛,放松,然后不要排斥我。”   “好。”   没有任何的疑问,林奈无由来的信任也令顾栖心中惊讶。   床上满脸病气的omega因为前不久的情绪起伏导致眼皮还有些红肿,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声都浅地可怜。   顾栖靠近,他凝视着床上的林奈,在短暂的静谧之后,藏匿在体内如海水般辽阔的精神力开始聚拢,那是一种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的直觉——看不见的精神力细如牛毛,它们卷曲着缠绕在omega的周身,一点点穿透皮肤,渗透到更加深到部位。   与此同时闭着眼睛的林奈叶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像是赤身裸体被温凉的绸缎所覆盖,舒服得宛若重回母体,让他忍不住彻底放松,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顾栖。   精神力的丝缕在工作着,它们已经彻底进入到林奈的体内,而顾栖也能够以另一种视角“看”到一切——这位omega的体内几乎可以说是千疮百孔,不知名的黑色圆点密密麻麻地遍布其内部的脏器之上,尤其胸腔处最盛,那些细密的黑色几乎要把整颗跳动的心脏包裹起来,顾栖完全敢肯定——当omega的心脏彻底被吞噬后,也必将迎来林奈生命的结束。   他继续“扫视”着这副躯干,很快在咽喉、食道、脾胃的位置发现了附着在上面的细碎光点,在整个暗淡的体腔内它们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像是颗粒分明的小沙粒,却因为势单力薄而被黑色的凸起状圆点挡在了原位,无法继续扩散。   金色光点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很稚嫩,那应该是属于亚撒的血液;同样的,黑色的圆点也令顾栖倍感亲切,在用精神力“凝视”的那一瞬间,他知道它们是什么了……   无声的叹息自黑发青年的口中飘出,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亚撒转述西德的话,说林奈的祖辈是蒙玛帝国统一之前变异药剂的受害者,就顾栖所学的蒙玛历史中,当初那批药剂为了使试验者成功开发出高强度的体质,曾有疯狂的研究者提取了诸多野兽的混种基因,甚至还有一部分实验人员选择偷偷离开人类星域、选用低阶虫族做药剂的材料,他们还丧心病狂到试图用人类的大脑、虫族的躯干做出两个种族的融合体……   那群疯狂的研究者眼中,这是艺术品;可对于试验者和低阶虫族来说,那将是一场暗无天日的痛苦折磨……在那个混乱的时代,虫族还处于发展之中,而人类正进行着权利纷争,于是一切的阴暗都被埋没于尘土之下,直到多年后才被重新发现。   这一段历史被命名为蒙玛帝国成立前的“黑暗时代”,凡是当初变异药剂的受害者,后来几乎再找不到他们后代子嗣的记录,显而易见,变异药剂的后遗症是以他们的生命为代价延续的。   而存在于林奈体内的黑点正是属于低阶虫族的一部分——或许确切来说,它们更像是低阶虫族遗留下来的精神力碎片,它们无法与人类的躯体融合,这才成为不能被根治的“基因病”折磨着林奈以及他的家人。   不只是林奈在痛苦,那些哭嚎着的、属于低阶虫族的精神力碎片也在痛苦。   顾栖是虫母,他是真正的王血虫母,他能够令整个虫族对自己的感情感同身受,也能透过精神力碎片的悲哀而感到这群低阶虫族们被困住、折磨,在一代又一代人类的血肉中一点点磨灭生息。   那么的难受,被当作试验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解刨,肢体分离,成为其他人的一部分,又余生被禁锢在黑暗之下……曾几何时,低阶虫族也是奔跑在原始荒原上的自由者。   黑发青年半垂着睫毛,在感知低阶虫族精神力碎片的瞬息之间,他好像走过了属于它们的一生——在柔软的乳白色卵群中诞生,和兄弟姐妹们推推挤挤,在磕绊中成长,从巴掌大的小虫崽变成了一虫肢能够折断一整颗树的大家伙。它们本该在原始星球的森林、荒原中无忧无虑,却因为疯狂研究者的偷偷入侵而离开了家园,成为了躺在实验台上的“材料”。   这些精神力碎片们在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可当它们感知到虫母的难过时,又一个个停了下来,探头探脑,用自己被污染的黑漆漆的身体轻轻蹭着顾栖的精神力。   ——似乎每一位低阶虫族都天生为了虫母而存在。   顾栖很难受,这一刻几乎都无需他怎么动作,当细微的念头从精神力中流出时,那些数以千计的黑色圆点就殷殷切切地围了过来,不费任何力气;它们小心翼翼、几近卑微地吸取着来自虫母的精神力安抚,想要更加地靠近、相融,却又无言恐惧着什么。   顾栖感受的到,它们怕他的厌恶。   源自于血脉的亲昵让黑发虫母心脏发痛,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黄金、想到了海蓝,想到了送别自己的每一位低阶虫族,同时也明白了为何林奈面对自己时那么地不受控制——那是低阶虫族们残存的精神力在思念着虫母的气息,而林奈作为它们的载体,也必然会受到相应的影响。   此刻,黑发青年就像是母亲一般,敞开了自己的怀抱,温柔慈爱地接纳着每一粒来自低阶虫族的精神力碎片,直到它们完全被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他才带着它们缓缓离开了这座黑暗的“牢笼”。   他喃喃道:“我带你们回家……”   顷刻之间,透明的精神力从omega的体内破土而出,那些细密的黑色圆点在离开林奈躯体的瞬间变了颜色,它们染上了干干净净的银白,跳跃着聚拢在顾栖的身侧,虔诚而忠心,把自己所仅剩的一切献给了虫母——低阶虫族们的精神力碎片主动融入到顾栖的体内,反向灌溉了王血虫母正在缓慢发育中的精神力。   它们本是即将被拯救的灵魂,却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祭献给了神明。   “等等——”   就像是黄金、海蓝它们心甘情愿为虫母献出生命,这群才接触不到几分钟的低阶虫族们也是如此,当它们在光点之间逐渐消散后,顾栖感受到一股暖流滋润着自己的精神,他迟迟回神,忍不住低喃道:“怎么都是一副爱奉献的模样啊……”   那么地无畏、那么地果敢,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虫母……格外有重量的情感附着于顾栖的心头,越是接受着属于虫母的一切,他似乎越能够理解虫族之间深藏的、将虫母奉为珍宝的联系。   当然,高阶虫族除外。   黑发青年的眼眶有些发烫,顾栖看了一眼林奈,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omega的头发渐深,连气色也好了很多,至于那些残存于他体内、属于亚撒血液中的浅金色光点正在迅速治愈着这副身体。   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推开门,在对上西德和亚撒的目光后,只匆匆道:“他应该没事了。”   话落就穿过两人迅速离去。   西德闻言立马冲到屋内,亚撒则是追着跟上黑发青年,他着急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看到了顾栖发红的眼角以及隐忍的难过,心中担忧更甚。   “没事。”被拉住了手腕的顾栖闭了闭眼,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黄金它们的消亡,可是当再一次接收到低阶虫族慷慨的馈赠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无法真正走出来。   它们大方慷慨到令顾栖忍不住反问自己——他真的值得吗?   “哥哥……”   “亚撒,”顾栖轻轻从少年的手中挣脱出苍白的腕,他低声道:“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那是一种带着祈求的语气,似乎现在只要稍微施加压力,就能令黑发青年介于一种崩溃的悬冰状态。   “……好。”   这一次,亚撒停住了追逐的脚步,他听到不远处房间里西德和林奈的喜极而泣,看到了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再一次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不曾真正地靠近顾栖,即使他们交换过彼此的秘密、即使他们曾经一起在寒冬相依为命……   即便如此,他依旧想追上哥哥的脚步,他会一直、一直努力走过去,直到能够彻底站在哥哥的身边。   另一边,匆匆离开其他人视线的顾栖独自回到了客房里,他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手里紧紧捏着小玻璃瓶,那些细碎的金色沙砾在瓶中轻颤着,一如低阶虫族们的触角、虫翅,像是无数次拂过他肩胛、脊背时的轻柔安抚。   在刚刚离开那颗原始星球的时间里,顾栖不止一次自虐般地回忆着自己和低阶虫族们的点滴,从最初的认识到后来它们的舍命,时至今日他本以为那些记忆可能会模糊,但事实却清晰到令他能够想起每一个细节。   掌心里的小瓶子被握到发热,金色的沙砾缓慢地流动着,它们碰撞在玻璃内壁上,如同鲜活的生命,像是低阶虫族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虫母的左右……   顾栖的指尖勾了勾,他忽然坐起来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色的小沙砾倒在了掌心里。   这样的举动他并不是没有做过,那时候的他在迷茫之下期待得到回应,他试图通过这些沙砾见证某些奇迹,但无疑都失败了。不过自从他跨越时空来到这里后,这还是顾栖第一次打开瓶口。   金色的沙砾很碎,但又足以观察到它们起起伏伏的棱角,顾栖用指尖轻轻蹭过躺在掌心中的小颗粒,它们自带的温度要比虫母的皮肤还热上几分,每一次触摸都让顾栖有种错觉——他在抚摸着黄金那毛乎乎的围脖,或是坐在石榴那热乎乎的虫腹上。   时到今日,他也无法确定这些金色的沙砾到底代表了什么,更多时候的感触和情感的寄托令顾栖一厢情愿地认为它们是低阶虫族的化身,不过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些一定是黄金留给他的礼物。   只是不知道这个礼物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我真的想你们了。”顾栖喃喃,于他而言不到半年的相处,却刻骨铭心地烙印在每一处血肉之上,至死难忘。   与此同时,站在另一处长廊中的亚撒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他的视线扫过这里一切温馨的布置,却感觉一点儿都没有那座破败的小院好。在那里,哥哥还是他的哥哥,不是刚才那个令他陌生的、好像从未了解过的人;亚撒不知道不久前顾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询问已经醒过来的林奈也没有任何答复,这样的感觉令他倍感不安……似乎有什么在隐隐失控着。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顾栖刚才那句想自己待会儿的话,亚撒可能会忍不住追在青年的身后时时刻刻与之黏在一起。   一座别墅四个人,两个拥抱在一起高兴到不能自己,甚至拿着健康监测仪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试,生怕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一个沉着脸倚在走廊的墙壁前,眉眼压得极低,唇也紧紧抿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根本不像一个才十三岁没几天的少年;还有一个则把自己关在屋里,手中捏着透明的玻璃瓶闭眼假寐,只是发红的眼角彰显着他心中并没有面上的那么平静。   太阳逐渐下沉,月光笼罩于郊区的别墅之上,当夜半时分有鸟雀在树林里鸣叫时,顾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有些恍惚地坐了起来,床头还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一直握着玻璃瓶的掌心被挤压出了发白的花纹印迹。顾栖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手指都有些发僵,等他转着肩膀从床上赤脚踩在地上时,才被那股凉意冲散了蕴在骨子里的懒性。   慢吞吞地走了两步,在一顿睡眠之后,那股压抑在心底的难过情绪淡化了几分,此刻的顾栖才有功夫去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西德需要用龙鲸的血液救患有病痛的林奈,而亚撒正是龙鲸,所以西德选择了亚撒,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顾栖走向洗漱间的脚步一顿,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在原来的历史中不曾有他的出现,那么林奈到底有没有被救下呢?就他观察,龙鲸的血液确实有用,但不知道为什么亚撒所具有的龙鲸血液并没有《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描述的那么神奇。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呢?   忽然——碰!   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刚刚洗了把脸的青年微怔,他半眯着有几分猫性的眼瞳,缓步走到门口,一打开就看见一道影子坐在地上、揉着脑袋,怀里还抱着半截被子。   顾栖:……   用他的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在门口撞了脑袋的家伙是谁。 第40章 黄金修理师   姝艳的蔷薇总会吸引围墙之外的路人。   *   “哥哥……”   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脑袋的少年仰头, 赤金色的眼瞳里还未完全消散的睡意,但当顾栖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时, 全部的朦胧顷刻间一扫而光、分毫不剩, 只有亮晶晶的光与倒映在眼中、属于顾栖的影子。   “你怎么在这儿?”顾栖心道这孩子应该不至于已经依赖自己到一个人睡不着的地步吧……   “哥哥你没事吧?”亚撒翻身从其上起来,他小心地打量着顾栖,斟酌着词语旁敲侧击, “西德和林奈都已经休息了, 林奈的身体检查结果也出来了,基因病完全拔除, 就是身体还受了一些损害,后续需要慢慢调理……”   亚撒一边观察着黑发青年的神情,一边小声道:“哥哥不用担心的。”   顾栖摇了摇头, “我并不担心这个。”他对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心知肚明,林奈痊愈是必然的, 只是他现在疑惑的是原有的历史中还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不曾经历穿越, 那么又是什么致使西德·奥莱托斯选择完全忠诚于亚撒?   那是后人未曾知道的部分, 也是顾栖现在好奇的答案。   顾栖看向亚撒,那些复杂的心思在心头迅速淡去, “说吧, 你呢?你想问什么?”   显而易见,亚撒实际上并不怎么关心西德和林奈的状态, 说得冷血一点,他现在满心满眼里只能认得进去一个顾栖。   头发被压得有些塌的alpha与顾栖对视,“哥哥,你还好吗?”他终于问出了自己在意了大半天的问题。   亚撒接着道:“早晨的时候……”   话未说完, 少年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生怕自己再多提及上午的事情会引得青年不快。   “所以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在好奇这个问题?”   亚撒点头。   顾栖:“还记得白天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记得, 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那你现在做到了吗?”   亚撒沉默,整个身影似乎都灰暗了下来。   顾栖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在意我到底怎么了吗?”   “在意。”   看着少年定定的目光,顾栖没忍住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知道太多可不好。”   “再不好都没关系,只要和哥哥有关就行。”亚撒微微偏头,再一步靠近了顾栖,试图挤到对方的世界里,“我想要和哥哥之间有斩不断的联系……哥哥比我大、比我成熟,经历的事情比我多,你看过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景色,我现在所有正在经历的事情,都是哥哥曾经经历过的过往……”   “不论是年龄、阅历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任何的优势。”   “所以我真的很怕有一天被哥哥远远地落在半路上,然后怎么追都追不上你。”   这是亚撒的心里话,也是他一直所担心、在意的事情。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黄金暴君也曾面对亲近之人而患得患失,他埋藏在心里所有敏感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其中不含任何的伪装,那十成十的都是亚撒本就忧思的事情。   面对少年的真诚,顾栖那一瞬间心脏不可避免地在轻颤着。黑发青年沉默片刻,让开了房门的位置,“进来吧。”   ——他允许少年进入他的世界。   亚撒眼睛一亮,瞬间知道了青年的意思,“好!”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是顾栖身上的味道,在平常它们都很淡很淡,而分化期后的亚撒却能每一次都清晰地捕捉到,甚至有时还能描绘出其无形的运动路径。   房间里有个小露台,顾栖拉开窗帘,迎着半截月光,推开了相对而放的躺椅,拍了拍不远处的位置,“过来,坐在这里说吧。”   “好。”   两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下,顾栖因为前不久睡过一觉,即使三更半夜也丝毫不显困倦;亚撒则是因为即将了解到哥哥的秘密,整个人连心跳都是加倍运动的,若是此刻顾栖能腾出手来摸一把,一定会发觉少年那不正常的脉搏。   顾栖并不是一个擅长诉说、讲故事的人,于是这导致他在描述自己的经历时有些干巴巴的生硬,就好像是围观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然后转述给亚撒听,至少在他看来,这很无聊。   ——无聊到他自己在十分钟后开始打哈欠,只除了提及低阶虫族时心头不可避免的难过。   但另一边的亚撒却不这么认为,红发的alpha听得津津有味,面部神情并不过分明显,但每一次顾栖停顿、喘气之时,都会从少年的眉头、眼角、唇形上得出最真实的反馈——顾栖适当隐瞒了自己来自未来的事情,只将自己作为虫母,以及被低阶虫族帮助的经历选择性表达,让亚撒能够拼凑出一个他所不曾接触过的、属于顾栖作为新生虫母时的形象。   “……所以哥哥因为这些才离开了虫族吗?”   在亚撒的理解中,顾栖就是个诞生没多久然后被一群虫族欺负的小可怜,虽然他很清楚哥哥一定还隐瞒了一部分的内容,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而言,亚撒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他总是知道的,哥哥很神秘,一蹴而就完全不可能。   “差不多。”顾栖点头,他仰躺在露台的躺椅之上,目光悠悠地落在了窗外的夜幕之下。   圣浮里亚星眼下已经逐渐走到了春末,气温回升、满眼浓绿,几乎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迎着风摇曳,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嗅闻到迷人的香氛。但即便如此,顾栖感觉自己似乎还是更加喜欢充满了原始气息的星球,那种自然的、蓬勃的生命力是已经被人类改造多年的星球所没有的肆意,也只有在荒原、丛林里,才能孕育出低阶虫族这么可爱又完美的生命。   “哥哥很想它们吧?”   这个“它们”指的是谁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嗯。”顾栖点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可是哥哥,这是它们心甘情愿的选择,我想如果再来一次,它们还是会这样做。”   正是因为太过心甘情愿,才让顾栖这位半路而来的虫母心中有愧,他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原来虫卵中的虫母,而像是强占了喜鹊巢穴的斑鸠,只是因为死亡与重生才得以挤走了原本虫卵中的生命与灵魂……   最初还在那颗荒芜星球上的时候,顾栖并没有这样钻过牛角尖,但当他经历了离别、看到了每一位低阶虫族都无私为虫母奉献的情景时,黑发青年却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它们所追随、忠心的真正虫母。   他原本只是一个人类beta的。   这样的疑惑是刻在心里难以忽略的……但顾栖却又无法给出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亚撒心底有些不舒服,看着此刻的哥哥,他感受到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那是只存在于哥哥和低阶虫族之间无法被跨越的感情,是众多低阶虫族们牺牲了生命而为哥哥所铸造的伊甸园,那里铸着高墙,哪怕是亚撒也无法越过。   他不想看到这样难过的哥哥。   年轻的alpha侧头看着顾栖的侧脸,或许是因为月光太过莹白,以至于早已经熟悉了顾栖五官、颜值的亚撒忽然在其中看到了一种陌生感,那种非人的艷丽愈发地浓重,令亚撒陡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透过这具漂亮的躯干看见了另一道瑰丽的灵魂。   他喃喃道:“哥哥,你有没有发现……”   “什么?”   “你的五官、外貌,”亚撒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赤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顾栖,眼眸中的深色位置像是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全然装着的是他哥哥。   他说:“……似乎有些不同了。”   下意识摸上自己侧脸的顾栖蹙眉,从那日见到的酒保、索兰开始到后面遇见的林奈,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强调着他的容貌,顾栖自己也知道他的五官长得不差,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称得上为一个“好”字,但也绝对没有好到能叫所有人看了都为之失神的程度。   话题成功得到了转移,又一次被提及了容貌的顾栖起身站到了镜子的面前,他观察着自己的模样,就自己来看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比起人类beta时艳了些许,皮肤也更加的苍白,给人一种脆弱易碎的感觉。   顾栖:“我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吧……”   才说着,黑发青年猛然收了声——在他观察着自己脸庞的同时,似乎看到一截淡金色的纹路从侧颈一闪而过,快得像是彗星的尾巴,转瞬即逝。   是错觉吗?   正当顾栖质疑自己的视线时,那样的纹路又一次闪烁,“嗖”地一下蹿了过去,如果不是这一次眼睁睁地被顾栖看在眼里,恐怕他又会以为是错觉了。   “哥哥?”亚撒跟了过来,就看到站在镜子前发呆的青年,“可能是哥哥早就习惯了自己的样子,所以才看不出来。”   “或许吧……”顾栖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那道金色纹路,扭头看向亚撒,“故事也听了,时间也晚了,所以你现在应该去干什么了?”   “和哥哥睡觉。”半大的小子这话说得格外大言不惭,丝毫不觉得作为一个已经十三岁的少年和自家哥哥一起睡觉有什么不对。   顾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他上前一步、手疾眼快得捏住了亚撒的耳朵,力道不大,只轻轻揪着把人往门口赶,“少来!多大人了还不自己睡,羞不羞呀?”   “不羞的,和哥哥睡怎么会觉得羞?”   “你这脸皮也太厚了!”   被亚撒插科打诨一通的顾栖心情倒是比先前好了很多,他铁面不留情地将人赶到了门外,“碰”地一声关住了门,只留下一句“不好好睡觉继续冷战”的话。   这下亚撒就乖了,灰溜溜地到自己的屋里,都不用监督提醒,立马翻身上床,生怕自己迟了一秒明天就痛失和哥哥讲话的机会。   而又一次只剩自己的顾栖则快步走向镜子,他拉开衣领试图寻找刚才闪过去的金色纹路,只是这次却什么都没有了。   玉石般的指腹轻轻按压在侧颈,那里光洁一片,只能看到苍白机理下若有若无的血管,至于先前明明有过影子的金色纹路却分毫不见,好像一切都是虚影。   顾栖偏头又仔细地扒拉着皮肤看了看,连侧颈的皮肉都给抓红了,也没有再看出什么不同来。   “奇怪……明明就看到了……”   一无所获的黑发青年只好放弃,他伸了伸腰,再一次走向床铺。   这一回,他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有他、有低阶虫族们,还有一颗他曾应允出口的原始星球……   林奈的治愈是顾栖所料之中的事情,虽然后来也一直不知道在原有的历史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令黄金暴君与西德·奥莱托斯达成合作,但无疑现在有顾栖参与的境况中,一切都是对亚撒有利的。   为了庆祝爱人的康复,一向是“工作狂”人设的西德难得向国王陛下要了几天的假,在此期间他一边陪伴着林奈,并一边着手帮助亚撒和顾栖在王宫之外、他家不远处安置下一套别墅。   对此林奈的原话是——“反正你们以后也要搬出来住,倒不如就在我家隔壁,咱们现在也算是过了命的关系,等王子殿下上学、西德去上班,咱们两个还能做个伴,多好啊!”   原本还有些纠结的顾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毕竟维丹王宫里总是有很多限制,不如外面住的自在,况且有西德这个国王秘书在,亚撒从王宫中搬出来的事情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至此,顾栖、亚撒和林奈、西德成为了邻居,开启了近邻之间的美好生活,其中日常不乏有林奈做了小点心给顾栖端过去品尝;亚撒和西德在书房里讨论当前王室内部的争端;一个月回来一次的亚撒时常去隔壁找被林奈霸占着的哥哥;经常加班晚回的西德不得不去邻居家把赖在顾栖床上的竹马拉回来……   在此期间亚撒和西德的关系有没有好不知道,但顾栖和林奈倒是越来越熟识,即便林奈体内已经被剔除了属于低阶虫族的精神力碎片,但不知道是留下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林奈依旧喜欢呆在顾栖的身边。   有意识、无意识地,林奈试图拐上顾栖一起同床而眠,只可惜总是被西德或是亚撒中的某一个人抓包,至今不曾完全成功过。   而在顾栖和林奈所不知道的情况下,亚撒和西德倒是早达成了统一目标——一个防止哥哥被林奈缠着、另一个防止竹马被顾栖拐走,为此简直费心费力,天天忙碌于盯梢的一线。   如此,一切事情似乎都逐渐走上了正轨——   亚撒每个月是学校和郊区别墅两头跑;西德明面上是国王陛下的助力、暗中则是帮衬着亚撒;闲赋在家休养身体的林奈天天有事没事就往顾栖这边跑,有时候带着自己新做的点心、有时候是新酿的酒,就连作为恋人的西德·奥莱托斯本人都不一定是第一个品尝的。   生活看起来安稳舒适,从王宫搬出来也没有任何人找麻烦,但新的问题却落在了顾栖的身上,让他一下子感受到了养家的重任。   “——哎。”   第二十八次叹气后,顾栖看了看手底下的记账本,这种原始的记账办法会令他对金钱的流失更有真实感,但等第一个月自己清算的时候,那种心痛感也是加倍的。此刻,望着账本后面刚刚填写进去的数字,顾栖忽然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救命之恩换来了亚撒的助力、换来了郊区的别墅、换来了很多事情上的便利,但他并不想借着恩情充当吸血虫……   顾栖想或许自己也应该找个能赚钱的事情。   “叹什么气呀?”因为西德还没回来,自觉来串门的林奈晃晃悠悠地转了进来,甫一进门就听到了美人轻叹的哀愁声。   “我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工作……但是又不知道做什么。”短时间内,顾栖自己还真是一头雾水,没有清晰的想法。   “看你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喽。”林奈耸肩,“就比如我,之前身体不好的时候,我还有个梦想是开烘培店或者小酒馆,就是因为我喜欢这两个事情——无关别的,只是喜好和擅长。你呢?顾栖你喜欢什么?”   “我吗……”   黑发青年偏头想了想,他自己似乎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林奈:“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人总是要有喜欢的事情的!你再仔细想一下!或者如果实在没有喜欢的,那擅长的呢?”   这问题忽然把顾栖自己都给问住了,他喜欢的和擅长的,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件特别清晰的事情,除了偏爱的甘梅子甜酒,顾栖很少能再找到一个他坚持了很久的爱好……不,或许还是有的,顾栖在自己记忆的深处找到了多年前的一个青涩的、但却是被他演算过很多次的想法。   “好像有一个……”   还不等顾栖说完,林奈就急急忙忙问道:“是什么?”   “机械修理。”   莱特蒂斯内开放的一门选修课,课程枯燥无味,前期的学习中几乎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记住零件,然后重复那些差不多的动作,对于很多学生来说枯燥到了极点;但对于顾栖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令他心情格外平静的过程。   虽然当初为了通过考试时熬夜复习的经历很艰难,但不可置否,当顾栖的单人作品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后,那种成就感是加倍的;甚至早在他选择选修这一门课、放下继续寻找监护人的执着时,就曾想过毕业后去一个生活压力不那么大的地方开一家机械修理店,偶尔接接单、修修东西,等攒下钱了去别的星球旅旅游……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修机器人,哪怕是老化的机器人,也能在修理师的手下重获新生。   ——那是他埋葬A02时所升起的幻想,只是后来时而被想起、时而被淡忘。   顾栖眼睛亮了亮,那双如阿帕契之泪的眼瞳闪烁着光,比那夜间浩瀚的星辰还要漂亮。他说:“我想试一试。”   “好啊!那就试试!反正现在星网上什么都可以注册,你要是缺客源我帮你宣传!不出一年……不不不,不出半年,我保证你杠杠的!”林奈可谓是第一捧场专家,他拍了拍手,道:“那你先提前想个响亮一点的名号,现在出名的那些修理师,都叫什么‘卡维思大师’、‘恩格大师’之类的,不是名也不是姓,就是个代号,你可以先想一想……”   “黄金。”   林奈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要叫黄金。”是延续了蜂,也延续了所有低阶虫族的称呼。   林奈看到了黑发青年眼底的思念,他勾了勾唇,应和道:“好,那么未来的修理师——黄金大师,幸会。”   顾栖永远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或者说他的执行力很强,在当天和林奈敲定了大概细节后,第二天他便奔波于星网和现实,一边申请注册自己的营业许可证、一边在别墅后面给自己装修了个工作室,满打满算,所有的事情在三天内完成了——当然,其中不乏有西德·奥莱托斯在背后稍微做了一点儿推动。   望着这一室熟悉的各种道具、器械,顾栖的心里浮现出一种满足感,就好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可以倚仗的事物,虽然还没有发展起来,但这就是他所需要的安全感。   “没想到上辈子的计划,倒是现在实现了……”青年摸了摸胸口的玻璃瓶吊坠,神色怀念。他逐一检查过各种器械,才转身退了出去,准备去城里逛一逛,买点对精度要求更高的零碎小工具。   而今天西德难得放假,一大早就带着林奈去隔壁星球约会了;至于亚撒还在军校里过着水生火热的生活,整个别墅里只有顾栖一人,他潦草收拾了一下便穿着一身宽松的大卫衣走出了家门。一路开着悬浮车,不是那么熟悉地跟着导航进到城里,顾栖按照店家评分,最后选择了一家分数高、价格相对好接受的店面走了进去。   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而顾栖又是个买东西干净利落的性子,几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挑好了他想要的一切,只是在已经付了钱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最小型号的三号工具刀就只有一个了吗?”原本很好听的音色被其中的倨傲完全破坏,那种高高在上的调子给人以一种很不好的感官,说他像是贵族,却又差了些时间累积的独特语调;说他是平民,那语气又足以彰显他的不同。   而此刻正巧手里拿着最后一个三号工具刀的顾栖转头,就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五官明艳的黑发alpha,他有一双蜜糖色的眼睛。   纯黑的发色并不多见,而眼前的alpha发色硬要说只能是深褐近黑的。   很快alpha也看到了顾栖手里的东西,那双淡色的眼神立马尖锐起来,吊着声音道:“喂——前面那个,你手里的工具刀我要了,出个价吧,我买了。”   “啊……”顾栖迟迟应了半声,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见这么一遭。他问:“那你能出多少?”   黑发alpha显然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复,他以为自己拿的应该是路人出声辩驳、然后说他用钱侮辱人的剧本。于是眼下被面前这位漂亮青年噎的一愣的alpha连语调都弱了几分,他觉得自己不能露怯,便又张扬着开口:“十枚金币。”   “好呀。”根本不需要犹豫顾栖就答应,十枚金币足够他买几百把工具刀了。   于是这场交易就在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下达成了,围观一切都老板满脸可惜,心道自己应该迟一秒才收款的,不然能拿到十枚金币的人就是他。   工具没买上却赚了十枚金币的顾栖打算去另一家店看看,而趾高气扬买上了工具刀的黑发alpha在出门上了悬浮车后,却立马换了一幅神色,“陛下,我买好了,今天麻烦你送我出来了。”   前一秒还傲气十足,下一秒就变成了嗷嗷叫的猫,那种骄矜的神情放在这位五官轮廓并不过分硬朗的alpha的身上格外合适,像是被圈养在主人身边的小野猫,别有另一番逗弄的情趣。   只是野不够野、娇不够娇。   至于被黑发alpha称作是“陛下”的男人正是本该在维丹王宫中的费格·蒙卡。早在多日前处理那位背叛了自己的情人时,他就发现了某只藏匿王宫里的“黑色野猫”,于是某些兴致被点燃了起来,这才有了眼前这位黑发的alpha情人——漂亮的黑色头发,只可惜眼睛却是看起来就很甜腻的焦糖色,令费格不免有些腻味。   费格本以为alpha作情人会令他获得征服的快感,可大抵是人没选好,这才几天他便已经有些厌倦了。此刻面对新情人有关于对莱特蒂斯憧憬的话题,他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偏头看向窗外,下一刻喊停了即将发车的司机,“——等等。”   悬浮车又稳稳地停在了原地,费格·蒙卡眯着眼睛,看向车窗外逐渐远去的影子。   应该是个beta,身量对比alpha显得清瘦很多,背影略单薄,乌黑的头发落在肩侧,看起来像是偷懒而忘记了打理,但这并不会显得邋遢,反而是另一种自由的潇洒。   是黑色的头发啊……那是一种纯正的黑色,在整个圣浮里亚星上都显得格外稀少,就像是当初的……   费格的眼底滑过沉思,他忽然又一次想到了之前在王宫中看到的“野猫”——那时候对方懒洋洋地藏在众多树枝的遮挡之下,半坐在后厨的窗沿上,眼神遥遥落在发生的热闹的位置,和那远远瞧着一切的野生黑猫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没有主人,但也不会随便亲近路人,显得独特又清冷,那是区别于整个维丹王宫的一种气质,自由、肆意、像是风一样,这才会让费格远远就注意到。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很多年前那人应该也是这样的吧?无拘无束,一如他心中所追求的风……可是从什么时候改变了呢?一切改变的源头,似乎是他自己。   此刻坐在悬浮车上的费格摇了摇头,他认得出来,街头一晃而过的黑发青年正是曾经他在维丹王宫中见到的那位。   手指敲了敲腰带上的纯金雕饰,费格拿起联络器冲着远处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随后发给某位心腹,吩咐道:“跟着他,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联络器另一边的人立马应声,像是往常一般先把国王陛下的命令传达给了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于是此刻忽然收到照片的西德微怔,他眯眼盯着那张很清晰的背影,几乎都无需多加辨认,就能看出是属于顾栖的。   西德皱眉,“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费格还盯着那道影子,唇边勾出饱含兴趣的笑意。   “呵……”   费格轻笑一声,忽然感觉有种血液被燃烧起来的沸腾感。他收回视线,就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并对司机道:“走吧,回王宫。”   悬浮车踏上了熟悉的回程路,原本安安静静的黑发alpha又开始找话题。他只是一个落魄小贵族家的次子,没什么天分,虽然是alpha但其他一切都平平,却不想有一天会成为国王的情人——虽然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在这一场交易后他能够换取更多的酬劳,于是抗拒变成了接受,甚至在享受了一定的特权与财富后,他已然沉溺其中。   黑发alpha知道陛下最近喜欢有脾气的野猫性格,于是他也努力维持着那点儿骄矜,以往这位国王面向他的话题时一定会句句有回复,但今天却敷衍的不正常……难得是因为刚才那个背影吗?   他心里的不安加深,果然刚一到维丹王宫的门口,黑发alpha就被赶了下去。   坐在悬浮车上的费格·蒙卡居高临下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结束,我的秘书会给你再打一笔钱,至于以后……”他轻笑一声,其中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听话,才能活得久。”   话落,悬浮车载着蒙玛帝国的现任掌权者离去,只剩下原地神色彷徨、失望的黑发alpha回味着这几日站在高峰上的梦。   这件事情的起起落落对于顾栖而言只是个意外赚了巨款的小插曲,但对于国王陛下和黑发的alpha却颇有些令人回味悠长。   回了王宫的费格·蒙卡去了书房,他从抽屉中久违地翻出了一张照片——很老很久,看起来有很多年头了,毕竟在这个充满了科技的时代里用照片留存记忆的人并不多。   费格懒散地靠在了沙发上,对着光细细凝视着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年轻人,左边的那位五官硬朗、一头深红色的短发,发丝张扬落着淡金色的阳光,神情桀骜、几乎连落着光斑的眼睫毛都在诉说着不屈从的气息;他手臂下搭着的是个同样神情张扬的黑发少女,五官明艳,穿着莱特蒂斯的校服,在气质上丝毫不输自己身侧的人。   显然,左边的那位是费格·蒙卡本人,而右边的那位……   “埃琳娜。”费格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擦过照片中少女的脸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你了。”   每一个人的少年时代都会存在一个惊艳了余生的人,亚撒遇见的是顾栖,西德遇见的是林奈,而费格·蒙卡遇见的是埃琳娜——一个平民出生的alpha少女,优秀出色,在当时是整个莱特蒂斯的知名人物。   但就是这样的人,毕业以后却籍籍无名,甚至除了费格和一部分极少数的同级生,再无人知晓……   为什么呢?因为那注重血统、肮脏卑劣的蒙玛王室亲手扼杀了一位即将燃起的新星,同时也斩杀了费格·蒙卡初次的心动。   费格轻笑一声。   是啊,整个蒙玛王室都渴望着王族与贵族的结合,为了王权的凝聚、为了血统的纯净,于是他便被所有王室成员剥夺了爱人的权利,成了帝国的傀儡。   半是讥讽半是嘲弄,费格想到了自己后来的日子,犬马声色、风流恣睢,王室不是想与贵族紧密不分吗?那么他就把权利放给那些贵族,看着他们逐渐被养大了胃口、看着这个破烂王室逐渐被外人取缔……这是他的复仇,一个后悔了自己选择的人所自掘坟墓的毁灭。   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照片,费格把它继续放在抽屉的最深处,反正他已经成这样了——懦弱、肮脏,用叛逆和风流掩盖自己曾经的错误。他早已经不是埃琳娜心中的样子,当他选择以这种方式报复、自我毁灭的时候,也将彻底与“埃琳娜”这个名字再无关联了。   只是,他的埃琳娜本该成为圣浮里亚星上的一抹光才对。   暂不提这边的国王陛下因为那些陈年往事而陷入了无法自拨的回忆,另一边赚了钱的顾栖开悬浮车到另一家店照样买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工具,他不知道自己意外相遇的黑发alpha是费格·蒙卡的情人,也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头黑发而惹得了现任国王的注意……   等顾栖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早已经时间过半,郊区的山林边缘被暖黄色的日光染上了漂亮的晕影,那略粉的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一起,就像是即将融化的棉花糖。   刚走下悬浮车的青年一顿,他忽然回头看向远处,属于虫母的精神力铺开,隔绝了某些藏在暗中的窥视。   做完这一切的顾栖走过小树林,进门、换鞋、穿上工作服,黑发青年提着新买的工具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别墅后的工作室中,他打开星网一边挂出自己接单的营业牌,一边低头整理着东西,看看今日有没有哪个小羊羔成为自己的第一位客人……   原本顾栖已经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可能了,却不想刚等他把手里的东西就整理,就意外接到了一个急单——养护机甲关节处的连接。   “开张第一单啊……运气这么好的吗?”黑发青年感慨一句,立马按下了接单的按钮,下一刻一道被打了马赛克用于保护买主隐私的身影就出现了——单主:“请问是今天就可以养护吗?我这单很加急,明天中午前就要!”   顾栖一愣,立马通过星网的连接回应道:“可以的,如果速度快的话,可能凌晨就可以完成。”   比起机械修理,机甲养护这些事情顾栖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熟练的很。   对面也一愣,大约是没想到速度这么快,“那我现在就把需要养护的机甲关节寄过去,凌晨前真的可以给我?”   “当然,童叟无欺。”   “如果我要求旁观呢?”   “也可以啊。”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第一单就已经被着急的单主交付了定金,而顾栖也在十五分钟后收到了一份加急的快递。   半身高的机甲关节被小推车拉进了工作室里,顾栖借有提前安装好的工具将其摆在工作台上,便开始了习惯到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的一系列工作。   擦拭、清洁、上油,随后是各个小零件的部位进行检查、加固,以防事后发生意外;待整个机甲关节检查一遍后,顾栖又会用机械油浅浅地将机甲时常活动的关节处浅浅浸润一层,直到黑色的连借口有三分干的时候,再迅速用干燥的毛巾擦掉。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有种说不清的自然感,甚至叫原本围观着保养过程的单主也逐渐平静了心情,甚至还偶尔会闲聊一两句。   “你养护的步骤和其他修理师似乎不太一样……”   “不同修理师有不同的风格。”   “那效果呢?”   “自然也是不同的。”同样会被星网打上马赛克的顾栖很自然回应道:“我敢保证,等你体验完我的养护成果后,一定会爱上的。”   这话不是顾栖吹,当初在军校的时候他经常被贵族针对,平民面对贵族的故意整蛊很难完全脱身,于是最开始的那一个学期里顾栖成了被教官关注的常客——从一开始的操场跑圈到后面去校机甲室给近百个型号的机甲进行保养,他的手法就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只能说福祸相依,没有当初贵族的针对,也不会有现在能够借此赚钱的顾栖了。   “真的吗?”对此单主并不是全然的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他这单太急、没有修理师接,他是万万不可能找个挂牌不到一周的新人来做……   “真的假的等你尝试了就知道。”顾栖笑了笑,声音染上几分雀跃,当他做自己熟悉的事情时,整个人的心情都会莫名地放松下来,那种轻快跨越过星网,甚至可以感染到其他人。   而显然,星网对面的另一人就被感染到了。   同一时间,还坐在办公室内的西德得到了下属的回应——   “西德大人,我们的人跟丢了。”下属有些愧疚,在他看来国王陛下吩咐要跟踪的人不过是个普通beta。他问:“不然我多派点人去那一代搜查?”   慢条斯理处理着文件的国王秘书抬头看向下属,他道:“还记得我交代过的话吗?”   下属一愣,立马点头,“不论探查到什么,都先告诉您。”   西德颔首,“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按照眼下你告诉我的结果去汇报给国王陛下吧。”   “可是,等等——”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更久。”   瞬间,下属在西德·奥莱托斯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他喉结微颤地吞咽下唾液,才应声:“我知道了。”   “放心,陛下不会怪你的。”西德翻了翻手边的文件,轻笑一声,将其递了过去,“顺便将它也一起交给陛下,比起一位跟丢了的beta,显然这些会更加令陛下在意。”   那是一份内阁大臣与贵族们对王后以及大王子殿下的夸赞书,被西德细心地整理在了一起,其中的字字句句都是费格·蒙卡最为厌恶的内容——那些臣子与贵族所期盼的是费格最反感的,相信等国王看到了这份夸赞书,一定会暂时放下他追求美人的心思。   下属立马放心了,“是!”   望着下属离开的背影,西德笑意加深,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这些年足够他了解到真正的费格。   他喃喃道:“七王子殿下,这次可是你欠了我的人情啊……” 第41章 白鸟的谎言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神明眷顾的人总是光彩夺目。   *   海登·奥维是莱特蒂斯的高年级生,他本身出生于贵族, 从小就接受着贵族式的高等教育, 十岁在父亲的许可之下亲手触摸到了近百年新兴而起、用于战斗的机甲,更是在十三岁时进入莱特蒂斯确立了自己一生的目标——他要成为机甲战士,要以优秀校友的身份从莱特蒂斯毕业, 然后成为光耀家族的一员。   而今是海登·奥维即将毕业的一年, 他在追求自己目标的道路上也即将摘取下甘甜爽口的果实。   但就在今天,莱特蒂斯校方忽然发起了临时训练的检验通知, 为了训练万无一失,海登只好连忙在星网上寻找机甲修理师——他是一等序列星上的贵族,但他的家族根据地却并不在圣浮里亚星, 因此就算是让家族派专用的修理师都根本赶不及,无奈之下海登·奥维只好去星网上大海捞鱼, 试图找到一位接急单的修理师来保养一下他的“好兄弟”。   想法是美好的, 现实是残酷的。即使不差钱的贵族少爷开出了很高的价格, 但事实是他在星网上足足找了快两个小时都没有一位修理师愿意接单。   训练检验在即,为了上场时的顺利, 海登必须保证自己的机甲每一处都严严谨谨, 但显然眼下的情况几乎令他放弃——那些修理师要么是不接单的,要么是排满单的, 好不容易找到个接单的,但人家不接急单……   “该死的!”海登·奥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不信邪地再一次开始从头翻找挂出了营业牌照的修理师……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海登第十五次翻过星网修理师的接单目录后, 终于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位亮着牌、显示为“接单状态”的修理师。虽然他有70%的概率能猜到答案, 但海登·奥维还是坚持地准备再一次询问。   “黄金?这名字起的……”顾不上他想的海登决心最后一试, 如果还不行……那就时候直接上场了。却不想他刚刚询问过后,对面就发来的同意接单的回应。   大约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海登·奥维在这刚挂上牌都没有满一周的新人修理师那下了单,还用加急快件把自己的机甲关节送了过去——是死是活,先试一把了!   只是等东西都送过去后,海登才忽然后知后觉自己今晚的行为到底是冲动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有些不受海登控制了——   对面的修理师不介意同步直播,甚至听声音也意外地年轻,就海登看来估计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所以这样的修理师真的有工作经验吗?他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地浓郁,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轻易相信星网上的消息。   ——真的可以吗?   ——或许吧?   这是海登第十次自问自答。   但当对面那位名叫“黄金”的修理师进入状态后,海登才发现自己担心地过早了,因为后面还有令他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位修理师的保养步骤和他所见过的没有一个一样的!   这一刻,海登不只是心慌了,他甚至开始感觉有些不受控制的窒息,可别把跟了他几年的宝贝机甲给修坏了……他已经后悔了,就不该赌运气去下这一单……   “你养护的步骤和其他修理师似乎不太一样……”有着贵族修养、已经付了定金的海登试图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异义,不是他想质疑修理师的能力,而是这个保养步骤太过新潮,让他不得不在意。   对面回应:“不同修理师有不同的风格。”   “那效果呢?”   “自然也是不同的。”星网传递来的画面有些诡异——那是一个全身上下被打了马赛克的人活动在半人高的机甲关节前,一会儿擦拭、一会儿涂油,在听到了海登的问题后还半偏头做了回应:“我敢保证,等你体验完我的养护成果后,一定会爱上的。”   爱没爱上海登不知道,但他知道光看身形,这位修理师显得更年轻了,就身高来看直接排除alpha,而omega一般不太可能从事这类工作,所以一定是beta。声音年轻、身材单薄、性别为beta,几个因素同时凑在了一起,让海登的心悬起来得更高了。   此刻他不得不在心里祈祷,希望自己的临时训练检验一切顺利。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心浮气躁的海登逐渐沉浸了在那道模糊影子不紧不慢的动作中,虽然对方的每一个步骤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那种平和的气氛却让海登逐渐放松了紧绷的心,甚至偶尔看到不理解的地方还会开口和对方闲聊几句。   如果是其他修理师,在工作时被询问恐怕早就发脾气了,就算是海登·奥维他家族中供养的私人修理师也脾气大得厉害,但眼前这位年轻的修理师“黄金”却很好说话,非但不在意同步直播,还会在海登因为好奇而出声时给出答案。   心中的紧绷越来越淡,当海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天空都被繁星覆盖后,原本积累他在心底的烦躁也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这一刻他想起即将到来的临时训练检验,似乎也没有那种毛躁的排斥了。   于是他道:“实在做不完就算了吧,毕竟这个时间规定的确实太紧了,不过你放心,价格我会照常付的。”   心情的转变令海登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毕竟他自己也是看过家族中修理师保养机甲的整个过程,暂且不说其中繁复的步骤,就光完成一个机甲关节的保养就需要超过一天的时间,而他这急单要求的明天中午之前可不就是为难人家吗?   但下一秒,他再一次惊讶了,只见星网画面中模糊的人影动了动,似乎是从侧身变成了正面,还把原先放在工作台上的机甲关节重新挪到了手推车里、一步步靠近星网的摄像头。   随着距离的靠近,海登看到了自己那外壳发亮的机甲关节,同时也听到这位修理师“黄金”的话——   “已经做完了。”   做完了啊……   “已经做完了?”原原本本的一句话,被海登·奥维诧异地反问出声。   对面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什么时候轻轻松松、没有压力:“是啊,不过因为你的机甲关节在中央部位磨损的比较严重,所以比起我预计的时间还慢了一点。”   顿了顿,对面的声音有道:“你是很严重的左撇子吧?”   海登一愣,“是、是的。”   对面:“你的机甲左侧的关节普遍磨损较严重,有向内侧倾斜的趋势,如果你想让它陪你更久,我的建议是不要永远都依靠左边。”   左撇子这件事情在机甲上的影响从未有人与海登提过,眼下机甲新兴不算久,即使对于贵族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能够拥有机甲的人首要在意的就是如何做好保养、延长自己机甲的使用寿命。   听此,海登立马点头,忽然想起对面可能看不到,才急忙出声:“好的,我知道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等海登·奥维眼睁睁地看着修理师把他的东西打包加急寄出,又着着急急地付了钱,从星网上退出十几分钟等来快件后,他才猛然回神,快步拆开包装里的东西、借由机器人的辅助安装在了自己的机甲上。   这一刻的海登像是成年那天刚刚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专属定制机甲一般,他急不可耐地坐了进去,试图感受今日发生的一切“不受控制”。   ——噔。   将近三米高的大家伙在海登的专用地下室缓缓站起来,体表的金属颜色发深,硬壳在冷色调的灯下闪着光,当海登借助精神力的连接挥出去一拳后,立马感受到了某种行如自己肢体的流畅感。   那一瞬间,海登·奥维忽然知道什么叫做“爱上了”,在舒爽地操作半小时后,他大手一挥,立马又给那位名叫“黄金”的修理师打过去一笔费用作为小费。   他想,自己这还真是意外捡到了宝啊!   比起震惊于自己发现了宝藏的海登·奥维,另一边结束工作、再一次获得入账的顾栖就淡定多了,他敢这么确信自己能力一方面是因为刻到骨子里的熟练;另一方面则是当初他养护的机甲是被几个教官一起夸过、争着操作的,那些有着前人做经验、又融合了未来技术的能力放在近千年前也绝对是不普通的。   于是在有了今日的开张后,顾栖作为修理师“黄金”的名头算是勉强打出去了点儿,虽然今日开门大吉,但这并不意味着后续一切顺利——顾栖的根基到底太浅,就算有海登给同窗们的极力推荐,绝大多数人还是持观望态度的。   因此在第一个单主之后,顾栖又断断续续做了小半年的冷板凳,中间不乏接到几个维修、保养的单子,但都是零碎的小件,直到即将入冬,修理师“黄金”的牌子才算是彻底地打出去。   顾栖——或者是修理师“黄金”彻彻底底地出名了。   这场有关于机械修理、保养的生意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顾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而从不被承认的弃子到炙手可热的七王子殿下,亚撒则用了将近两年。   在不同的两条路上,不论是身处过去的年轻虫母、还是少年时代的黄金暴君,他们都在不断地努力了,然后再一次走向未来,这两道相交的线早已经交错地缠绕在一起,难以解开……   时间渐过,又是一次刚刚从学校回来的深夜,个头已经超过一米八的红发alpha脸色沉沉、熟门熟路地往隔壁房子走去,果不其然给自己开门的是同样黑着脸的西德——在客厅里,则是两个把酒言欢到已经相互倒下的青年。   亚撒嘴角抽了抽,他看到了铺满半个茶几的酒瓶,好几种酒水掺杂着,那其中的威力可想而知。正如心中所想,等他靠近的时候,早就摆脱了病气的omega正半趴在沙发扶手上说着胡话、亲亲热热地哼唧着顾栖的名字,而靠在另一边的黑发青年则面色酡红,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半眯着像是黑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默默发呆。   不用看亚撒都知道哥哥肯定是喝醉了。   逐渐相熟的西德不再像是过去那般神情单调,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我今天有事要去隔壁星球处理,等晚上的时候才回来,那会儿他们两个就已经喝成这样了……我实在拉不住。”   谁能想到每天在外面冷脸的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在自己的竹马恋人面前就是个不敢说话冷脸的小绵羊。   西德道:“既然你来了,你就先把你哥带回去吧,这样林奈也能消停点。”   闻言,亚撒幽幽道:“你觉得我敢拉哥哥?”虽然现在亚撒有信心自己能治得住顾栖,但只要对上哥哥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他立马连骨头都软了,别说治顾栖了,就是顾栖要爬他头上亚撒都主动给撑梯子,还生怕把自家哥哥给摔了。   西德:……   此刻,一个妻管严一个哥管严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只能妥协似的无奈上前,准备迎接不一会儿两个醉鬼的“怒火”。   别看林奈平常是个比较柔弱的omega,但等他撒开酒疯时,能要了西德半条命;相对而言,顾栖醉后倒是很乖,只要你能与他讲得通话、或者能够转移开他的注意力,那就什么都好说。   今天,亚撒正好有事情能够转移开顾栖的注意力——   “哥哥,那个beta又给你写信了。”   他口中的“beta”就是两年前与顾栖认识的索兰,本来亚撒当初说的递信只是客套话,却不想等他回到学校后那个beta真的主动找来了。本身有数十种方法避免索兰与顾栖联系的亚撒在短暂的思考后,还是将这封信带了回来——他知道自己的占有欲很不正常,为了在某种程度上抑制自己的想法,他不得不忍着那股劲儿,只做一个中间的传信人。   亚撒有时候自我安慰,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交往总比背着他偷偷认识的好!   “唔?哪个呀?”脑子有些迷糊的顾栖抬头看了眼身高在这两年早已经超过他的少年,“是、是谁呀?”   大着舌头说话的哥哥好可爱……   疑似正朝着痴汉方向进化的亚撒忍住了想要捂心口的冲动,他慢吞吞地从训练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信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有着联络器,还偏偏要用纸张交流,这个beta是想显得自己在哥哥那里很特别吗?   将信封递了过去,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的青年乖乖起身,他有些不稳地立在亚撒的跟前,也不理会身后还哭嚎着“你别走”的林奈。只小声道:“那回去,看信。”   林奈:“呜呜呜栖栖你别走……栖栖你不能忘了我啊……”   西德:“奈奈乖,别乱动……等等你喝酒了,乖点、乖点。”   亚撒:“哥哥看路,小心脚下。哥哥可以靠着我。”   顾栖:“好,回家。”   四道声音,四种情绪,四种状态——亚撒的计谋得逞、顾栖的乖巧听话,林奈的悲伤哭嚎,以及已经能够料到自己后半夜会很煎熬的西德……下一次,真的不能让林奈再喝酒了!   大半夜,在一阵林中惊鸟雀后,亚撒成功凭借一封信把哥哥拐回了家,而西德则还在处理持续发酒疯中的林奈。   回到屋里,亚撒扶着顾栖,任劳任怨地给准备解酒汤、温毛巾擦脸、替换睡衣……等一个小时后,悠悠转醒的顾栖睁着有些困顿的双眼就看到了正铺床的亚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红发少年的后背开始变得宽阔,每一寸藏在衣料下的肌肉都彰显着他的年轻与力量,蓬勃地像是一头充满活力的小公鹿,似乎下一刻就会顶着角找同类挑战。   顾栖:“诶?你回来了啊?”   已经回来快两个小时的亚撒无奈点头,“哥哥,我一个月不回来,你是不是天天和林奈喝酒啊?”   “那可没有!”顾栖摇头,有一点点心虚,“只是一点点,而且就偶尔喝一下的。”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但谁让林奈自制的果酒那么香呢?那味道几乎要比得过他最爱的甘梅子甜酒了,每一次好几种混着喝,从下午到晚上,不醉才奇怪。   顾栖探过身子,从桌子上摸过那纯白点缀着淡色小花的信封,正准备用小刀割开封口处的火漆时,就听亚撒带着点儿小情绪道:“明明现在都有联络器,怎么还用信通讯啊?”   可以说从那一次夜里见到和顾栖坐在一起的索兰后,亚撒都下意识地防备着那人,他总觉得索兰看向哥哥的眼神和林奈有些相似,但其中所藏的东西又没有林奈的那么干净。只是具体说到底有什么,亚撒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索兰生活条件很艰难的,他哪里能把钱花费在这些上?”都是从荒原之星上出来的人,顾栖感觉自己太理解索兰的行为,他们这样的经历光是承担学习的花销就已经很难了,至于别的,基本顾不了。   信件被完好地打开,里面的字迹工整,有种干干净净的清爽感。   作为顾栖长达两年的笔友,索兰也在这两年的学习生涯中有了很多的变化,他会在信中告诉顾栖自己遇见的同学、上过什么课程、取得了什么成就……林林总总,似乎是因为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索兰总是更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给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顾栖。   而他们两人这样一来一往的写信生活也就一直从相遇保持到了现在,亚撒送信都快送腻了。   大长腿的少年反身坐在椅子上,手背搭在椅背沿上,下巴搭在手背上。他看向顾栖,声音因为朦胧的夜色而有些懒洋洋的调,“哥哥,你觉得索兰是什么样儿的人?”   顾栖一边利索地提笔写回信,一边回答道:“认真,刻苦,努力,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唔……很清醒也很现实,我觉得他一定可以走到一个很高的程度。”   “哥哥对他的评价很高?”   “是啊。”刚刚醒酒还是有点儿些微的头晕,顾栖才抬手按上太阳穴,原本还坐在对面的少年就“噌”地起身走过来,一双内里长着茧子的大手就代替了顾栖的动作。   亚撒:“哥哥写着就行,我帮你揉揉。”   “好。”这些年早就习惯这般相处模式的顾栖点头,一边落笔,一边回应亚撒先前的疑惑,“三等序列星的人想要在莱特蒂斯立足很艰难,对于很多人来说,勇气那一关他们可能都迈不过去……但是索兰做到了,他很厉害。”   顾栖一直都记着紫罗兰区“白鸟先生”的故事,于他而言那是改变了自己后半身的指引灯,正是因为这则由现实演变的故事,顾栖才能像是索兰一般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最重要的是,前有“白鸟先生”建立的图书馆,后才有小贝壳那时最无忧无虑的栖身之地。   年幼的小贝壳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白鸟图书馆,他甚至告诉监护人说自己可以一辈子都呆在那里!   “我也很想看看索兰他最后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   顾栖歪了歪头,他好奇着属于白鸟先生的结局,在很多年之后他没有听到故事的结尾,也不曾看到过有关的记录,但现在却是一个可以亲眼见证的机会。   亚撒从喉咙中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他垂着眼尾,手指轻轻按揉着青年的太阳穴,“可哥哥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会在这条路上改变了初衷?”   “应该不会吧。”顾栖沉吟,“我们基本上是一个月两封信左右的频率,他有告诉我在努力……对了,你们现在不是同一个学校吗?你应该知道一些索兰的事情吧?”   顾栖和索兰的见面少到可怜,前者觉得曾经的一面之缘与现在的信件交流就很好,而后者奔波于学习之余打工赚钱的杂事,基本腾不出什么时间。   “嗯——”   亚撒短促地应了一声,他回想起某些不小心被自己撞见的事情,只半真半假道:“他倒是去年和高年级的几个贵族成立了社团,前段时间还邀请我加入。”   “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喜欢一个人活动。”   “可是只有合作才能有更大程度的共赢。”   少年揉完了青年的太阳穴,又熟门熟路地给对方捏上了肩膀,“围在他身边想加入那个社团的人有很多,不差我一个……况且他问我也只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我可不想这样。”   “你啊,现在还计较这些?”   顾栖忽然想到了自涸诶程氐偎沟氖焙颍蛐砣擞肴酥涞牟罹嗑褪钦饷创螅看铀骼嫉男偶约把侨龅拿枋鲋校灸芄还乖斐龆苑皆诶程氐偎故钡男蜗蟆Ω檬且桓鑫潞团Α⒏裢庥腥烁聍攘Γ踔量梢宰龅桨嗣媪徵绲哪昵崛耍仓挥姓庋娜瞬拍艽蚨蟛糠盅鄹哂诙ァ⒛谛馁瓢恋墓笞澹退浅晌餐榻ㄉ缤诺幕锇椤   不像他自己……顾栖眼底浮现出回忆的色彩,比起“白鸟先生”的出色,当年的他果然差的还远呢,不然也不会入学几年,天天被几个贵族针对着满学院跑,几乎要把学园生活过成一小型战场了。   “当然了,我想让哥哥看到我自己的努力。”亚撒勾唇,他隐瞒了一部分有关于索兰的事情。他想,既然哥哥觉得索兰是一个干净的、努力的人,那就一直这样觉得吧,那些不好听的话倒是没有被哥哥知道的必要,省得再脏了哥哥的耳朵。   顾栖不知道亚撒隐瞒了什么,也不知道笔友身份的索兰做了什么,只等他写完回信、印上火漆交给亚撒后,才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哈欠,转头看向随手把信塞口袋里的亚撒,“你还不睡觉吗?”   “等哥哥睡下了我就走。”这两年,对比顾栖,亚撒反倒是更像个承担了家长身份的“大人”。   “那也行,我上床,你给我关灯。”顾栖踢了脚上之前被亚撒换的薄绒拖鞋就扑倒在床上,蠕动了几下没扯动被子,便又懒洋洋地看向站在门口、等待关灯的少年。   亚撒故作无奈,“哥哥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但动作却格外麻溜,三两下上前给顾栖拉好了被子,又贴心地掖了掖,才低声道:“哥哥,晚安。”   “晚安。”   从顾栖房间退出来的亚撒懒得点灯,摸黑回到自己的屋里,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封被哥哥亲手封上的信件,唇角勾了勾,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一幕——   那天是他刚刚结束实战训练课,还没来得及冲澡,就被索兰拦在了无人的走廊里。   “有什么事情?”亚撒对索兰一向是爱搭不理的态度,如果不是因为哥哥,他根本不想多分出其余的关注落在这个beta身上……他总是觉得索兰并非面上的那样。   “那天你看到的事情不许告诉顾栖!”   “那天的事情?你是指什么?”亚撒冷笑。   “明知故问。”比起哥哥眼中温和有礼的模样,索兰在亚撒面前则是一种既恐惧又排斥的状态,因为某些秘密的牵连,他的语气格外尖锐,甚至声音有几分刺耳,“七王子殿下,您是王室成员,以后也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和我不同,我只是一个从三等序列星来的平民,我不那样做,我根本在这里无法立足啊……”   “来自三等序列星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想改变自己的境遇有错吗?”   “你不该欺骗哥哥!”   “我没有欺骗顾栖,我只是隐瞒了一部分而已!”   比起最开始朴素的打扮,现在的索兰穿着高档的白衬衣,外面搭配着深色的马甲,远远看过去倒像是某家的小少爷。还不等他继续说话,几个贵族alpha从尽头的走廊里走来,招了招手,几乎什么话都不曾说,索兰就立马换上了一副平和柔顺的神情。   在与亚撒错身之际,他低声威胁,“不许告诉顾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亚撒眼底凌厉,赤金色的光晃的索兰脸色一白,立马收了声匆匆离去,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略略颤抖的肩膀。   “呵……”那日的回忆涌上心头,亚撒笑容讽刺,他和索兰之间勉强算是相互掌握着秘密——他知道索兰在与几个贵族厮混着换取学院内部各种推荐、学习的机会和名额;而索兰知道他几次格斗试炼中故意下重手报复得罪过自己的人……   他们两个都有阴暗的一面不想被顾栖知道,于是也就勉强维系了眼下这种脆弱如薄冰的平衡。但不论是亚撒还是索兰,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所有的平衡点都是顾栖,一旦出现问题,这层冰塌陷的同时可能会把他们一同拖入水中。   于亚撒而言,顾栖是哥哥、是他艰难攥住的冬日礼物,那些私密的占有和在意是日积月累下逐一发酵的;于索兰而言,顾栖是春夜下意外相识的漂亮青年、是同他一般来自三等星球的同路人,虽然真正的相处寥寥无几,但那一夜的一切落在索兰的心中都如纯净的月光,让他久久难忘,甚至身陷泥泞也试图保护自己在月光心中的形象……   落入泥潭的人往往更加偏爱月光。   红发的少年呼了口气,他把信封放了回去,直到重新躺在床上才终于能片刻放松心神——似乎只有在哥哥附近,他才可以得到完全的放松。   与此同时——   圣浮里亚星某高档酒馆内,此刻灯光晕影缭乱,酒色相混,半敞开领口的索兰醉醺醺地靠在沙发上,在他的不远处则是几个喝酒的alpha,几乎每人怀里都搂着打扮艳丽的人。   一位贵族alpha喊道:“索兰,怎么不继续了?”   整个脑子都发懵的beta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无奈中夹着几分委屈,“实在喝不动了,今天就放过我吧?”   另一alpha问:“前几天,你是和王室那位七王子说话?怎么,你们认识?”   原本还思维迟缓的索兰瞬间有几分警惕,他不着痕迹地调整表情,原本迷蒙在眼底的醉意已然悄无声息地退去。他陪笑道:“我哪里能认识到王室成员?只是之前在课上见过七王子一次,看到他掉了东西,正巧那天遇见了就想的还回去,只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我……”   “呵,王子殿下怎么会搭理交际花?就算他以前是王宫里的狗,只要现在得了认可,那就是我们高攀不起的!”   “啧,也是,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认识王子?”一神情桀骜的alpha嗤笑一声,“我也听说过点儿事情……那位以前可不被王室承认,早些年就是王庭内的仆人都能随意欺辱,但就去年开始,七王子开始逐渐显露实力,而且时时刻刻被西德·奥莱托斯那条看门狗关注着,恐怕早就入了国王陛下的眼睛,下一任王室继承人,啧啧……不好说啊!”   “大王子他们要着急了……”   “哈哈哈那也是王室争端,我们也就看看热闹了……”   一群人哄哄闹闹地笑着,面对索兰时是一种轻蔑的暧昧,言谈之间不含尊重,就像是在闲暇时刻养着一小鸟雀儿,逗弄逗弄,再给些饵食便已经足够了。   索兰知道这群贵族们的心思吗?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初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现在似乎也没有可说的,只是……   坐在光线昏暗之下的索兰只是机械性地陪着笑,但他却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自己遇见顾栖的那个夜晚……似乎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在发光、都被神明眷顾着。   夜半时分,拖着疲惫的身子踉踉跄跄回到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后,索兰还是忍不住抱着肩膀靠在门板上颤抖地滑坐在地上。   沉闷的呜咽声被他死死地压抑在喉咙里,鼻腔发酸,眼眶发烫,从高高兴兴离开荒原之星、踏上升浮里亚时的简单快乐早就没了影子,在这里的两年时间里,索兰已经无数次迷茫过自己的选择,可当他反问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发现答案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要脱离曾经的生活,他要成为人上人。   可是在贵族云集的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想要出头太难了,他没有贵族的知识底蕴、没有贵族从小接受的专业训练,在最初的入学考核时他以为自己是少见的天才,可当他真正地步入军校生活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再加上alpha和beta之间天生的体质差距,这些逐渐明显的沟壑出现在索兰和他的目标之间,日复一日,他有时候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些压力逼死了。   他给顾栖写着信,每一次都会写两封——一封是给那位月光下认识的漂亮青年看的,字里行间都是轻松与自信,描述的是他在莱特蒂斯的各种学习与进步;另一封是被他藏在枕头下的,字句压抑痛苦,那是他追不到的光和走不动的路。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似乎是当他忽然发现走捷径也很好——第一次是在他答应了一位贵族学长的邀约后,一周后得到了唯一一个分配给平民的学习参观名额,那回他穿着省了很久钱买来的西装、站在台上背着自己熬夜准备的稿子,他在灯光和掌声之下得到了夸赞,那是进入莱特蒂斯以来索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值得的。   于是从那时起,这样的“交换”似乎就多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被贵族学长引到了另一个圈子中,他认识了更多有家底、有权势的人,同时也收获了平民学子一辈子可能都换不来的机会。“索兰”的名字在整个莱特蒂斯内越来越响亮,几乎每一位学生都知道有位高年级的平民生格外出色,入学两年就得到了很多支持而举办了社团……   这是人们所能看见的荣光,但是荣光之下,却是索兰的点头哈腰,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呵,贵族之间的交际花……”   青年喃喃,这是他在贵族圈子中的“名头”,那些贵族只把他当作是一个消遣的玩具,从不会付出真心,可即便如此,偶尔那些人浮于表面的、贵族式的体贴温柔都会令他短暂沉醉。索兰缺爱,所以他偷偷记挂着顾栖,一直都羡慕着那一晚顾栖所给予七王子的关怀;同时也要贪婪地试图得到那群贵族alpha的爱,即使他很清楚那不过是虚假的幻象。   他想要的太多,可最后却发现哪一样自己都要不起,便慢慢成了现在这副状况。   索兰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当他想要从这个圈子退出去时,才发现早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希望自己保持在顾栖心里的形象,还能是那晚相遇时的干干净净、充满自信。   他自言自语道:“再等一等,等毕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真的会好起来吗?   索兰不知道,当初期待着毕业的顾栖也不知道;他们曾有着相同的经历,却在分叉口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于是顾栖在失败的任务爆炸后变成了虫母,而故事中的“白鸟先生”则销声匿迹、杳无音讯,所以值得与否,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此刻的索兰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只是环抱着自己,在心里回忆着自己的月光。   而正被索兰惦记的顾栖则早已经陷入了梦中,在半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隐约可见淡色的金光浮现,它们如同蜿蜒的藤蔓在青年苍白的肌理上流转着,一点一点从手臂滑动到顾栖的身后——金色如神秘图腾的纹路盘踞在睡袍下的肩胛之上,那对完全放松的蝴蝶骨几乎被流光占满,正一寸一寸浮动着碎金。   某种属于虫母的瑰丽变化正在缓慢无声地发生着,而依旧在沉睡中的青年也将在这个时代走过他的成熟期……   ——王血虫母的时代,终将到来。   作者有话说:   时间大法:two years later   77的金手指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身份,更是他上辈子学会的技能!学好机械维修,走遍天下都不怕!   再过几章开启这个时间线虫族剧情~77要走喽   亚撒:(黑脸)(低气压)(咬牙切齿)   作者:嘿嘿嘿嘿(苍蝇搓手) 第42章 霍克·达布斯   白鸟摔入泥泞, 至此再也飞不起来。   *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规定学生一个月只能离校回家一次,因此对于喜欢赖在顾栖身侧的亚撒来说, 每一到为期三天的小假期时, 他都格外珍惜——整整两年,亚撒都是靠着每个月的三天来激励自己的。   为了不浪费和哥哥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亚撒隔天就起了个大早, 已经十五岁的大男孩身量高大结实, 一米八多的个头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再加上格外出色的面孔, 这位曾经隐忍不发、而今势头正猛的七王子殿下在学院中可是有一群低年级的小迷妹、小迷弟,奈何亚撒是个面冷心冷的,除了哥哥, 他对其他人那是一个秋风扫落叶,丝毫不留情面的样子。   此刻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自己常服的亚撒转了转脑袋、照了照镜子, 试图让自己在每一次见面相处的时候都给顾栖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明明以前还顶着狗啃发型、穿着补丁半袖在青年面前晃过, 现在他倒是格外注意形象, 似乎连头上每一根翘起来的发丝都力求达到最完美的角度。   对此西德说他是求偶期预备发情的公孔雀,一有机会就“花枝招展”, 恨不得顾栖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而亚撒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这是西德不懂他与哥哥之间朝夕相处的感情和状态,他只是单纯地想让哥哥看到更完美的自己而已, 无关情爱。   西德·奥莱托斯:……   终于把已经长过肩膀的深红色头发整理好后,亚撒理了理领口,便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门,只是当他立在顾栖门前时, 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刻的哥哥或许在睡懒觉?   蜜色的耳朵在门板上贴着听了听, 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有些按耐不住的亚撒无声在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便迅速转身去自己屋里拿了个红色丝绒的盒子才又出来。   年轻的alpha有些雀跃,他把盒子塞在口袋里,干脆从大门绕到别墅外面,熟门熟路地开始从哥哥房间的露台外侧向内部爬——这是他们两年前就开始的一项活动,那时候亚撒才去学校不久,有几次离校时都已经到了半夜,他既想着见哥哥、又怕吵着对方,最后在露台下纠结地站了小半个晚上,干脆蹑手蹑脚地往上爬——那时他告诉自己,只是看一眼哥哥睡得好不好……   于是那一晚亚撒“夜袭”成功,和警惕未散的顾栖大半晚上打了一架,最后被有起床气的青年从二楼的露台上踢了下去,差点儿把隔壁半夜看热闹的林奈笑得直不起腰来。   亚撒:力度完美,说明这段时间哥哥过得很好!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顾栖默许了这种行为,而亚撒也时常会故意爬楼,为的就是看看哥哥是否像以前那样活力满满。   身手矫健的红发alpha单手扣住露台边缘的栏杆,只稍微用力,在手臂上绷出肌肉线条的瞬间,便借力翻身跨坐在栏杆之上,但下一秒他就仰着头、抬着下巴,双手投降似的举在耳朵两侧,声音里带着无辜,“哥哥,是我。”   隔着一层清透的纱帘材质,能够在朦胧的晨光下看到alpha的模样——深红色微长的头发低低在后脑勺扎着,皮肤介于健康的蜜色与小麦色之间,五官深邃俊美,桀骜的眉眼披上了暖融融的日光,金瞳发赤,满眼都是即将见到哥哥的喜悦。   他侧身骑坐在栏杆之上,深色的长裤因为肌肉的隆起而紧绷在大腿上,弯曲的膝盖顶起一节鼓包,收紧的裤口扎在皮质长靴,从小腿到脚踝扣了金属环的皮扣,杂糅了狂野与禁欲两种相矛盾的气质,愈发展露出那些叫人难以抵挡的、属于年轻alpha独有的魅力。   温和像是黄昏时上涌的潮水一般的信息素正在空气中跳跃着,像是神秘之地的精灵,并不过分浓郁、压迫,而是轻巧地、有礼貌地,缓缓贴近、慢慢笼罩,比那山崖之上迎面而来的海风还要清爽几分。   而眼下信息素的主人——亚撒正侧头扬着下巴,冰凉的花瓶正巧抵在他凸起喉结的位置,稍微用力,便能叫他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不过被这样对待的当事人并没有任何不满的神情,他甚至还翘了翘嘴角,目光灼灼地落在了眼前半遮半掩的纱帘上。   半拉着的纱帘后,手里握着一长颈花瓶、正巧用瓶口抵住亚撒喉咙的青年眯着眼睛,乌黑的发丝粘在侧脸上,深色的睡袍因为晨起而敞着,露出了漂亮的苍白锁骨,那精巧的小窝里似乎能呈下一汪泉,胸膛半露,如天边压了粉云,晕染一片。   “就知道是你。”顾栖打了个哈欠,手臂一抬、花瓶一扔,下一刻就被亚撒结结实实地接在了怀里。   两人之间默契地就好像把这个动作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地演练。   顾栖伸了伸腰,耷拉着眉眼,有些懒惰地厌厌道:“收收你的味儿,大清早的就像是刚去海里泡了一圈似的。”   红发alpha讨好地笑了笑,身上的信息素瞬间收敛,“哥哥,早上好啊。”   “早上好。”   近两年在西德的帮助下从维丹王宫搬出来后,顾栖爱上了睡懒觉——以前在军校的时候没机会,刚成为虫母的时候没能力,到了现在环境正好、安安静静,正好放大了他身上的那点儿怠惰的小因子,如果不是亚撒过来,他可能一觉直接睡到午饭时间。   唔,这几年似乎过得愈发懒了……   自我认知清晰的顾栖甩甩脑袋,一边洗漱一边嘴里含着水问道:“你这习惯,天天翻人阳台,等以后有了喜欢的对象,你是不是还要半夜去翻人家的窗户啊?”   “别人的窗户有什么好翻的?我又不会喜欢他们。”亚撒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不想像是母亲白茵那样爱一个人爱到疯狂、卑微、自我毁灭,他所要的只是哥哥陪在身边,至于别的……没必要。   一屁股坐在屋里的小沙发上,亚撒翘着大长腿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除了哥哥,我谁也不喜欢。”   洗漱间的顾栖轻笑一声,“那又不一样啊!”   虽然是这样调笑的,但在顾栖眼里,亚撒还是当年那个相遇时头发毛躁如狗啃、身上穿着短了边衣服的小孩,哪怕这两年的时间足够亚撒大变样,但顾栖依旧觉得对方是个没人疼的小可怜,是个总依恋着哥哥、怎么也长不大的小孩。   什么时候等亚撒懂了那些青春期该有的事儿,顾栖估计自己都要三四十了……   “对我来说都一样。”见顾栖湿着额前的碎发走出来后,亚撒立马起来,殷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早晨就被他一直捏着的红色丝绒面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顾栖习以为常地接到手里,低头打量着。   这盒子也就巴掌大小,深红色的丝绒面与亚撒的发色有些相似,在盖子的那一侧还很精致地嵌着金色的花边纹路,缠缠绕绕,形成了一道对称藤蔓的形状。   做功精致,一看价格就不菲。   顾栖:“这一定很贵吧!”   当初家底只有几个金币的顾栖和亚撒根本无力在王宫之外买房,因而这座房子是在西德的帮助下购入安置的。本来顾栖想着记下账以后还给他们,但林奈却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不论是辅助亚撒走上成王的那条路、还是帮助顾栖他们在郊区这边安住,都是西德和他应该做的。   见此,顾栖倒也不希望林奈难做,便收下的这份“大礼”。不过作为一个无业游民一直白吃白喝人家还是不太好,后来顾栖因为林奈的鼓励而在星网上找了个兼职——机械修理师,并以“黄金”为名。   而当初的海登·奥维就是他的第一个客户,同时也是最初在军校内部宣传的第一人。   在经历过前期的成长后,顾栖独特的手法获得了众多客户的回头生意,而“黄金”修理师这个名号也被彻彻底底地打了出去。待后来名气传至星网后,反倒是把顾栖忙得排不过来单子,只好限量限时做生意。就这,一个月放出的几单都能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不少人要求加钱插队。   对此顾栖表示不接受钞能力!   于是,很多暗戳戳等着抢排的买主都知道有位修理师技艺很巧却不为金钱所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订好闹钟,等待每月初开始抢修护的号码牌。   而这样的单子多数来自于各种军校生,其中有90%的买主存在贵族、商贾的背景,因此顾栖一单子就能赚一到三四个月的花销,两年的积累下来,他也算是个小富公了,甚至在莱特蒂斯的一众军校生之内还有不错的口碑。   亚撒抬眉,“小贵,是我用上个月参加比赛的奖金买的,哥哥不许拒绝!”   “你那些奖金该不会都买这个了吧?”   红发alpha脸色微变,都不等他说什么,顾栖就已经明了,“被我说中了?怎么不给自己买点儿东西?”   “给自己没什么需要买的。”亚撒有些丧气,“哥哥把我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哪里还需要自己花钱买?这次获得奖金的钱全用来给哥哥买礼物,哥哥可千万、千万不能不要……这是我现在仅能给哥哥的东西。”   两个连在一起的“千万”,足以见得亚撒是多么怕顾栖拒绝他这个礼物了。   对比顾栖给予自己的帮助,有时候亚撒觉得自己虽然在莱特蒂斯里算是风云人物,可一回到家里,就变成了没什么用的小废物,连衣服、鞋子都是哥哥提前从星网上看好、搭配好下单购买的。没有哥哥,他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小野草。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了。”顾栖也不与亚撒客气,他盘腿坐到地上厚实的软毯上,低头开始打开外形精致的小红盒子。   这个角度,足够重新坐回小沙发上的亚撒低头将黑发青年的全部收入眼中——柔软微翘的发丝,苍白露着一半的后颈,专注于拆包装的手指,修长被盘起来的双腿……不论怎么看,在亚撒眼里哥哥都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害怕外面的人把哥哥给拐走了。   经常活动在莱特蒂斯的亚撒清楚地知道很多军校生都曾暗中讨论过星网上的那位神秘修理师“黄金”:只接受邮寄订单、从不线下交易,一个月排单限量、不接受钞能力,修理技艺巧妙、养护效果持久……几乎种种优点令顾栖在莱特蒂斯的小范围内成为了名人,这也加重了亚撒的某些心理压力——这样好的哥哥,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喜欢!   对此顾栖表示,他后期在星网上营造的人设是年过半老的中年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军校生喜欢这个调调啊?除了当初的第一位客户海登·奥维,可没几个知道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诶?是……手链吗?”   顾栖声音一顿,有些意外。玉石般的手指轻巧地从小盒子中把那银白色的链子挑了出来,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晶亮的光泽。   手链做工很精致,通体是清透漂亮的银白色,在银链对称的中央坠着个雕刻出花纹的小铃铛,一晃便能听到微小却清脆的声音。顾栖捻着小铃铛靠近眼睛,才发现那上面并不是普通的装饰花纹,而是一个缩小的蜜蜂。   “……蜜蜂?”   “嗯,”亚撒点头,“是专门预定的定制款,本来想把它们都刻上去的,但是铃铛太小了,所以只能留给黄金了。”   在两年前的那次对话中,亚撒知道了低阶虫族的存在,也从顾栖的口中得知了每一只为虫母献出生命的大家伙们的名字。他知道顾栖无法忘记它们,也一直能看到黑发青年握着脖颈上挂着的玻璃瓶发呆,作为知道其中隐情的另一人,亚撒的心思早已经从一开始幼稚的小嫉妒演变为了心疼,他试图让自己更加有份量,足够令哥哥从过往的悲痛中走出来。   亚撒弯了弯眉毛,“我记得哥哥说以前你的监护人送过一个有铃铛的手链,只是后来被人拿走了,所以我就想重新送哥哥一个,哥哥喜欢吗?”这样就可以把那个不负责的监护人从哥哥心里挤走了!   ——和低阶虫族们抢哥哥也就算了,但是这种不负责、抛弃哥哥的监护人绝对不能姑息!   “……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顾栖眼底发亮,他摸着精巧的小铃铛以及上面的花纹,忽然把手抬起来伸在亚撒的面前,“亲手帮我戴上吧。”   “好。”   对比已经是成年人的顾栖,才十五岁的亚撒明显手腕、手掌都更宽一圈,蜜色的手完完全全可以包裹住顾栖苍白的腕子,于是当那带着层茧子的指腹摸上银链子的接口时,好几次都因为那过于小巧的机关而无法扣住。   他因为认真而半皱着眉头,赤金色的虹膜浮现出仔细的光芒,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掰着细小的卡扣,还不得不收敛着力道,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把手里的小玩意捏得粉碎——毕竟有龙鲸血统加持的alpha可不是盖的。   银白色的链子戴在了青年苍白的腕子上,细碎的银光正巧落在凸起的骨节上,玲珑细瘦,铃铛悬在半空中,被亚撒轻轻弹了一下,就发出了轻巧的叮当响。   很脆,很好听。   明明已经戴好了手链,但红发的alpha却盯着顾栖的手腕发呆——他的目光有些朦胧地落在了链子与腕骨相贴的皮肤之间,似乎想要透过它们看到什么……   “发什么呆呢?好看吗?”顾栖戳了一下亚撒的额头,手腕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如何?”   “好看的。”怎么可能不好看呢?越是看,亚撒就越是发现哥哥怎么那么白,白到有些反光、有些透明,从指尖到手腕都泛着一种稀薄的易碎感,像是玉做的小人儿,须得轻拿轻放,然后小心擦拭后摆在高高的柜子里才行。   但亚撒也知道,哥哥从来都不是脆弱的花瓶,他漂亮但也生着荆棘,稍不注意,就能把肆意靠近的人扎出满手的血窟窿。   “那哥哥喜欢吗?”   “我要是不喜欢能让你给我戴在手腕上?”顾栖低头垂着眉和羽扇似的睫毛,手指小心地摩擦着铃铛上的花纹。   他想到了曾经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铃铛手镯,贴着手腕内侧的血管陪了他好多年,但却在一次莱特蒂斯的格斗考核训练中被人抢了去。在实力主义至上的军校,教官、老师不会管这些事情,因此想要拿回来,就必须有足够强的能力,但可惜的是直到毕业,顾栖也无法从那人的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黑发青年的眼底浮现回忆的神色,不得不说当初如果不是那家伙,他可能也不会倔着和自己的能力较劲。   “哥哥,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亚撒手肘撑在膝盖上,半弯着腰,几乎与盘腿坐在地上的顾栖平视。   “有啊,有很多……”摆弄着手链的顾栖头也不抬,“喜欢甘梅子甜酒、喜欢巧克力、喜欢动物、喜欢低阶虫族……还喜欢黄金。”   “黄金不是……”   还不等亚撒说完问题,顾栖就像是知道什么似的提前回答,“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说白了,喜欢钱。”   盘着腿的青年耸了耸肩,手指还勾在腕子内侧的银链子上,“小时候穷怕了,所以后来就想拥有很多很多的钱,现在有能力自己赚,才心里逐渐觉得踏实。”   小的时候,最初顾栖的生活开支完全是靠监护人下海捕鱼维持的,那时候荒原之星贫穷落后,没有一等、二等序列星上的捕鱼高科技,因此很多出海的人完全是凭借最原始的技术来维生,即便是身体素质很强的alpha在浩瀚无际、诡谲多变的海洋之中,也很难讨到几分好处。   但监护人却不一样,他似乎天生就是海水的宠儿,只是因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状态,才不能完全保证顾栖顿顿都吃上肉,不过于儿时的小贝壳来说,那些已经足够了;在监护人离开后,顾栖被查理爷爷半收养着,一个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一个是逐渐老去的小老头,两人勉勉强强倒是也能过活,直到查理爷爷的生命走到尽头,这场有时间限制的宴席才不得不散。   那时候查理爷爷对小贝壳说:“孩子,别难过。就像是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的故事一样,也像是书本里无数次提到的童话——我会变成星星看着你的……等你去了圣浮里亚星球,那里会有更庸憷钠教ǎ憧梢韵袷悄俏话啄裣壬谎舱镜礁叩牡胤健蛐砘鼓苷业侥歉霾桓涸鹑蔚募一铩   查理爷爷生于荒原之星、埋于荒原之星,他让小贝壳看到了可能改变未来的机会、让小贝壳知道或许自己也可以像是“白鸟先生”那般飞上天空……   几乎预想到一切的查理爷爷给那时还懵懂的小孩留下了一份他省吃俭用很多年攒下的钱——直到现在顾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破旧的、满是补丁的、只有巴掌大的袋子里只装了一枚孤零零的金币和十几枚零零散散的铜币,这甚至连去往一等序列星的三等舱船票都买不了,可却是查理爷爷多年来唯一的积蓄,甚至连买墓地的钱查理爷爷都不曾给自己留……   穷是会吃人的怪物,那一刻小贝壳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曾经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是因为有监护人、有查理爷爷替他遮风挡雨,但等他们都走了,他才知道原来遮蔽外的风雨那么大、那么烈,差点儿让他无路可走。   那时候起,年纪不大的小孩开始扛起了生活的担子,他用袋子里的钱好好安葬了查理爷爷,然后昼夜颠倒地和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们一起接零零碎碎的单子赚钱,白天脏着小脸到处跑、晚上点着油灯翻找报纸上星舰船票的价格变化……   日复一日,直到白鸟图书馆被矇昧的人们烧毁、直到他捡回小机器人A02相依为命、直到他攒够了离开荒原之星的钱、也再一次埋葬了A02,至此再一次回归独身的小贝壳在晨光中踏上了前往陌生星球的星舰。   他终于实现了答应查理爷爷的事情,他终有一天会找到监护人,然后一起回家看望查理爷爷和A02的。   但他食言了。   “没有钱的感觉太难了,难到有过一次就不想体验第二次。”顾栖撑着下巴,略略仰头看向亚撒,“小时候,我做梦都能梦见好心人愿意赞助我一大箱的金币,那种金灿灿的颜色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梦境的背景色……只是后来我才发现,与其等好心人,好不如自己赚呢。”   顾栖笑了笑,“好心人有很多,可不一定次次能够遇见。”   亚撒一愣,声音有些感慨,“但是我遇见了一个。”   那一刻,顾栖在亚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对方的神情格外专注,专注到整个赤金色的瞳孔里只能装下自己一个,就像是赤诚的小狗永远都只认一个主人,而亚撒只认一个哥哥。   他情不自禁,“是我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对,是哥哥。”   顾栖短暂失神,他忽然抬手揉了揉亚撒的脑袋,语气里漫上了雀跃,“既然你今天休息,那就陪我出去逛逛吧?不然还得等到下一个月。”   亚撒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期待和哥哥单独相处已经期待一周了。   “好。”   说风就是雨的两人快速收拾,随便吃了几口面包垫肚子,便急匆匆地坐上了停靠在车库里的私人悬浮车往城里去。亚撒作为未成年还不曾考取悬浮车驾照,本想偷懒的顾栖不得不担任起了司机的职责。   顾栖一边盯着悬浮车道,一边笑着抱怨道:“你赶快成年把驾照考了,我是真的再也不想开悬浮车了……这么堵,谁能受得了?”   “那哥哥还得再等三年了。”坐在副驾驶上的亚撒偏头看向窗外,横过的安全带正巧缠过他的胸膛,隐约绷出了肌肉的轮廓。   余光一瞥见到这一幕的顾栖心下微酸,不得不承认alpha哪怕年纪小,也是天生的衣架子啊!   难得一个月一次的小假期,顾栖带着亚撒好好消费了一通,吃饭、逛街、看电影、打电玩……他把所有年轻小孩爱玩的、爱看的都想了一遍,大半天的时间等所有项目过完了,也已经到了晚上。   “不行了,走不动……”黑发青年喘了口气,虽然一开始逛街遛弯是他提议的,但实际上走了没多久,懒人性子发作的顾栖就懒得再多迈出一步——虽然他还有很多余力,但懒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我背哥哥?”   “那还是别了,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不小了……”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听哥哥宠溺地喊自己是小孩子时,亚撒是愉悦的,但现在却心头有种怪异感发芽。   “没成年都是小孩……”正说着,顾栖忽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是索兰吗?感觉很眼熟诶……”   亚撒一听,侧脸看了一眼,立马道:“确实很像,不过并不是。”   “不是吗?但是真的好像啊……”虽然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但顾栖依旧清清楚楚地记着索兰的五官,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道:“你们天天学校里见面这,肯定比我认得熟,那应该就是我看错了。”   顾栖抬头看了眼天色,“好了,今天玩也玩了、吃也吃了,我们回去吧?路上给我说说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王室那边还有人欺负你吗?”   “好,都听哥哥的。”   两人的对话声渐行渐远,只断断续续从风中飘过来一点——   “他们都打不过我的……”   “西德基本代表了国王的态度……”   “大王子他们经常挑衅,但都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而在前不久顾栖凝望着的街角方向,一直低头躲在身侧贵族怀里的索兰悄悄看向远处,见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才猛然喘了口气。   贵族alpha一把搂住身形瘦削的beta,低头埋在对方的后颈嗅了嗅,有些可惜道:“……没有腺体。”   整个人类群体中,alpha和omega都有用于散发出信息素的腺体,绝大多数位于后颈,是个在发情期会鼓出一小部分的肉红色鼓包,alpha可以通过注入信息素来彰显自己对于omega的占有欲,但beta却没有这一器官。   索兰无力地勾了勾嘴角,便又听身侧的alpha问:“刚才是在躲谁呢?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不是,”索兰有一瞬间的慌忙,他很快压下不合时宜的心思,柔和了声调道:“只是见到了一个不太对付的同学,不想让他看到……”   “有什么处理不掉的告诉我。”   “我知道的。”   面对这些贵族alpha的时候,索兰总是温柔小意、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若是这画面叫顾栖看到,恐怕会怀疑眼前的索兰和他一直通信的笔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搂着索兰的alpha打了个哈欠,半是闲谈半是抱怨,“星网上那个修理师‘黄金’你知道吧?约了好久也约不到,也不接受加钱,下个月就到团队训练赛了,我还想的让那个修理师给我保养一下……啧,想用强硬手段,谁能想到怎么能都查不到……”   索兰心下一愣,他一直都知道顾栖在星网上的兼职,也知道“黄金”代表了什么,只是此刻看着贵族alpha的侧脸,他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又有些卑劣的想法——如果他用自己的交情让顾栖接了这份单子,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作为队员和眼前的alpha一起参加团队赛?   索兰眼馋团队赛已经很久了,即使他在平民中算得上是冒尖的人物了,但在以贵族为主的莱特蒂斯中,他是交际花、是陪伴品、是消遣时随叫随到的“小白鸟”,但真的和实战、训练相关后,那些精明的贵族可不一定会带上他,尤其像是这一次选拔精英的团队赛。   或许,他可以试一试?毕竟他和顾栖是朋友,朋友不就应该互帮互助吗……等他以后发展起来了,也可以再帮助顾栖啊……   欲望的种子在几秒内就开始生根发芽,并在索兰的心中蓬勃生长,最终他没有耐住恶魔抛来的橄榄枝,主动接过了话头——他说:“学长是说‘黄金’吗?我和他还有点交情的……”   “哦?你认识他?”原本还有些懒散的alpha瞬间来了兴趣,他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也算是意外吧……他以前也是荒原之星的人,我们算是半个老乡,在来到圣浮里亚星后有的联系,就慢慢熟悉了起来……要是学长有需要,我可以去问问他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   黄金的名气在器械修理、保养中不是最大的,但一定是这两年兴起最快的,不少贵族暗中都想拉拢这位神秘的修理师——凡是黄金经手过的机甲,耐久性比原来延长了两到三倍,任何一个操控机甲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他能够省下一大笔后期护理、维修的费用。   虽然贵族并不缺钱,可有名头的贵族总不会嫌自家的军校生少,按照一个家族大大小小有十几甚至二十个不同学校的军校生来算,光是机甲的保养费一年都是一笔很大的支出,所以即便是贵族也会有金钱压力的时候,于是黄金的出现令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们想把黄金占为己有、为自己的家族所用,这样能节省下来的修理、保养费必将是一笔惊天巨款。   但现实却没有贵族们想的那么简单,黄金背后似乎已经有了更加神秘、更加强大的势力,导致没有一支贵族能够真正查到他的底细,逐渐地众人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甚至他们曾猜想,黄金或许是被王室定下的人,毕竟整个圣浮里亚星上能够逃脱贵族追查的人可并不多。   索兰不知道顾栖的身后有国王秘书做帮衬,他此刻半真半假道:“我和那位修理师认识也有两年了,还算是能说得上一些话。”   其实索兰知道自己说得谦虚了,他直觉只要自己提了,那位比月光还漂亮的青年一定会答应——为什么会这么确信呢?不是索兰觉得自己在顾栖的心里很重要,而是他知道,对方就是那样一副爽朗又充满魅力的性子,力所能及绝对会慷慨朋友,只因为索兰占了一个“朋友”的位置和名头。   顾栖很好,好到被半身踏入泥泞的索兰当作是月光;顾栖很厉害,厉害到只能仰望对方、却变不成对方的索兰有些嫉妒。偶尔索兰甚至会想为什么擅长修理保养、拥有“黄金”这个名头的修理师不是自己呢?他和顾栖都是来自荒原之星的人,自己到底又差在哪里呢?   每当这样的对比感与嫉妒心升起时,索兰又会瞬间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他怎么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呢?   正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索兰听到了身侧alpha的声音,“那行,要是这件事情你可以办成,我到时候可以把你加入我们的团队里。”   “真、真的吗?”原本还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意瞬间被冲散,索兰晶亮着一双深色的眼瞳,满是惊喜。   最初的索兰淌入泥泞,但他总觉得自己能够守住最初的坚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底线一再降低,野心依旧膨胀,可在习惯了流转于贵族之间所享有的财富、权力后,索兰忽然发现自己也是俗人——在拥有特例的某一瞬间,他沉迷于此,并由衷地感觉到了愉悦。   走捷径,会上瘾的。   “当然,毕竟我可要给咱们的小功臣一点儿奖励了。”alpha捏住索兰的下巴,英俊的眉眼之间闪过一抹飞速的算计,“索兰,如果你能给我引荐一下那位修理师,那我的团队中将一直有你的位置。”   “……等等?什、什么意思?”   “引荐——或者说只要让我和他见一面,那么整个达布斯家族都会将你纳入荫蔽之下,你将有资格冠上一流贵族的姓氏。”外貌有种阴鸷型俊美的alpha——或者说是达布斯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霍克·达布斯笑意风流,那一刻他的眸中似乎只能看到索兰一人。   被冠上贵族的姓氏意味的什么?意味着荣华富贵、权利地位,意味着改变身份、更换阶级……显而易见,索兰心动了,因为霍克·达布斯所言的正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只是在艰难的碰壁之后,索兰发现不一定要自己创造,他也可以选择加入……被华贵的饰品装点羽毛,随后腾空而起才是他的目的。   “好。”   他听到自己微微颤着声音答应了,那一刻索兰忘记了自己在信件中拍着胸脯、答应为顾栖保守秘密的约定——他想:我只是想往上爬、只是想变得更好,我没有错……以后,我会补偿他的。   一定会的。 第43章 铃铛、锁链和梦   绮丽, 炫目和梦幻。他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神,却生出他欲。   *   从维丹王宫搬出来后, 亚撒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   但是这一晚, 他罕见地做了梦。   梦境有些朦胧、有些模糊,像是覆盖着一层粉白色的雾气,看什么都晕染着影子, 香氛肆意, 整个视线之内开满了纯白的蔷薇,鸟语花香, 宛若一处仙境。   亚撒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像是游魂一般,慢吞吞地在自己的梦境中游荡;视线扫过四周, 什么都看不清,但又能隐约感知到万物的轮廓。   这是哪里?   残存于心底的警惕几乎很难被聚拢, 他似乎天然地被这样的环境吸引着, 视线流转过周遭纯白的蔷薇, 忍不住抽动鼻尖,试图感受那可能与哥哥有些相近的味道……但不一样的, 即使这里的花香再甜, 落在亚撒的眼里也比不过顾栖的分毫。   ——叮当,叮当。   忽然, 梦境中响起了某些隐秘的动静,让面无表情的亚撒不可控制地扬起了嘴角。   ——是什么?   ——有些耳熟?   他下意识地循着声音去寻找,飘过洒着水珠的蔷薇丛、穿过朦朦胧胧的清凉雾气,亚撒在一片雾气最浓郁的地方再一次听到了清脆的铃叮当声。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是铃铛的声音, 和他买给哥哥的礼物音色一模一样。   那雕刻着小蜜蜂的铃铛正在某种晃动着。   “哥哥?”   并没有人应答。   亚撒不信邪地又出声呼唤道:“哥哥, 是你吗?”   梦境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变得空灵迷蒙,嗓子眼似乎是被一团棉花给堵住了,发声逐渐困难,直至彻底说不出话来。于是想要呼唤哥哥的声音被完完全全地咽了下去,只能无奈地保持沉默,并继续循着铃铛声寻找哥哥的影子。   雾气越来越浓,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即将要到最后的密地。   终于,当亚撒破开了绝大多数的迷雾后,视野中忽然出现了刚刚降下的水红色纱。隔着艳色的朦胧,他看到了纱帘之后交错的铁链,根根相互缠绕,在所有锁链的中央正缠着什么人。   乌木黑的发,苍白的肌理,生着粉意的虫尾……   那条肉粉色的虫尾格外漂亮,略弯的弧度体现出丰腴的肉感,靠近腹侧的一面能够看到轻微的腹节,颜色相较于其他部位浅了几分,并不算明显;从腰腹开始到蜷缩着尾巴末端,它漂亮的就像是一件玉质品,远远看着就忍不住叫人想象抚摸其上的手感……   亚撒瞬间从迷蒙的状态中脱离,他大力拨开雾气和纱帘,想要冲过去将被束缚着的人解救下来。   ——那是哥哥啊!他的梦境中哥哥为什么会被锁链捆起来?   ——发生了什么?这本该是被他自己控制的着的梦境!   红发alpha向前冲的步伐有了一瞬间的迟缓,他脚跟落地,视线直愣愣地瞥向不远处的情景,忍不住在心中疑惑:梦里所体现的内容难道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某种臆想吗?所以,是他想把哥哥锁起来吗?   缠绕在苍白躯干和肉粉虫尾上的铁链是那么地冰冷坚硬,但在亚撒最初的愤怒和自责后,他竟隐隐有种微妙的兴奋。他忍不住想自己怎么可以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锁链之后,难不成他还想再对哥哥做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吗……虐待、折辱还是别的什么伤害?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充斥在亚撒的脑海里,他试图继续靠近,却发现梦境里的雾气忽然有了实质,它们阻拦着他、令他无法进一步解救被束缚的青年。   ——哥哥!   他想要说话、想要叫醒梦里似乎意识不清的青年,但无疑什么都失败了,他只能徒劳地看着锁链捆束在青年的身上、看着深红的痕迹逐渐烙印于光滑的肌肤之上……这场梦的控制权在此刻被从他的手中拿走了,于是红发alpha的所有行为都变得无力且苍白。   “哥哥!”   猛然之间惊醒,亚撒剧烈地喘着气,眼底还浮现着着急的神色。他眉头紧皱,直到视线扫过熟悉的屋内装潢,原本慌乱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   不是梦里的迷雾,也没有束缚着哥哥的锁链,更没有那些近乎大逆不道的折辱,这才是他所身处的现实,是与哥哥一墙之隔的卧室。   厚重的窗帘布外隐约透出了晨光,彰显着此刻距离太阳升起才过去不久。   “呼……”   吐出一口浊气的亚撒揉了揉有着胀痛的太阳穴,在等气息彻底平缓后,红发alpha面色有些难看,他的眉毛几乎都要压低到了眼皮子上,薄唇紧抿,藏于体内的信息素不安分地浮动着,连精神力也少有的浮躁,似乎一切的变化都在诉说着不同于过往每一个早晨的易变。   是什么呢?   亚撒掀开被子低头一看,瞬间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尿床……不,不对。   脸色愈发怪异的红发少年用有些奇怪的姿势站起来,他快速冲到洗漱间,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难得的一个假期的清晨,亚撒没有陪上顾栖一起吃早饭,而是在冷水底下度过了漫长又格外恼人的半个多小时,更是谢绝了衣物清洗机器人的热情,自己手动解决了一切。   作为一位气血方刚的顶级alpha少年,过往的几年里亚撒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训练上,跑步、格斗、拳击、机甲操控是发泄一切的途径,而今的状况还是他第一次经历。   相较于其他同龄的贵族、王室成员,身体发育迅速的亚撒在私人生活上却是格外保守的性格,他知道表面的事,却并不曾进行更加深入的了解,因此在洗完了裤子往餐厅走的时候,亚撒还在苦苦思考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反叛且对不起哥哥的梦……怎么就能用铁链子把哥哥绑起来呢?他是怕哥哥离开自己吗?   在亚撒的潜意识里,这场梦与他清晨洗裤子没有任何关系。他想,前者是他愧对哥哥这些年的照顾和关心,即使是梦,等等也应该好好道个歉,不论如何至少应该让哥哥知道他的想法;后者只是因为年纪到了,这些内容生理学课本上都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比起洗裤子,亚撒觉得自己更应该正视自己的态度——怎么就能用铁链锁哥哥呢?那多不礼貌啊!那么硬那么冰的链子,会把哥哥的皮肤划破吧?怎么也该换个绸缎才对……不对,他怎么能想着把哥哥捆束起来呢?   越是思考,亚撒的脸色就越沉,于是当他终于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出现在餐厅时,就被顾栖看到了那张阴沉沉到近乎滴水的脸。   不得不说装乖时的亚撒是野性的、属于年轻人的俊朗,但当他沉下来脸后,却是一种更加偏向于阴沉的冷漠,有种不近人情的暴戾,那些藏在眉眼之间的情绪被压得很低,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爆发,然后燃烧起不可控制的魔鬼火焰。   以前的小少年越长越大,于是脸一沉下来也越来越能唬人了。   “怎么这么个表情?”顾栖挑眉,“睡了个觉谁惹你了?”   “哥哥。”   亚撒很少这么严肃地喊出这两个自带亲昵的字眼。   顾栖越发觉得奇怪,毕竟在他面前的亚撒可从来不会这么阴着脸,“到底怎么啦?”   “我……”亚撒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秒觉得难为情,但只在短暂的一秒过后,他抛开了那种情绪,“哥哥,我梦Y 了。”除了有关于自己性格深处的阴鸷,在面对顾栖的时候,亚撒从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小秘密。   于是,难为情的皮球被亚撒抱起来狠狠一脚踢到了顾栖的怀里。   顾栖:?   他怀疑自己间歇性耳鸣了,没忍住问了一句,“什、什么?”   亚撒很有耐心,在度过了自己的心思转变后,他反而没有任何难为情的感受,甚至还有心思觉得哥哥容易害羞——毕竟就他看来,除了某些可能会凸显出他内心小阴暗的秘密,其他的都可以无所谓地展露在哥哥的面前。于是他再一次沉声重复,字眼清晰:“哥哥,我说我梦……”   “等等——先别说。”   听话的红发少年立马闭了嘴,只有些不解地看向顾栖。   黑发青年连眉头都忍不住拧了起来,他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艰难开口:“上过生理课吗?”   “上过。”   “成绩好吗?”   “满分。”   顾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只还不等他彻底松完这口气,就听到偶尔有些时候太过耿直诚实的亚撒继续道:“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还没回神的顾栖下意识问顺口了,“什么梦?”   “我梦见梦里似乎用锁链把哥哥捆起来了,还有铃铛声在响,然后我就惊醒……”   “再等等——”顾栖举起一个暂停的手势,这一瞬间他连刚咽下去的茶水都觉得有些发苦,“梦见我了?”   “是的。”亚撒皱眉,俊美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不解,在抛开个人隐藏性格以及索兰的事情上,亚撒从来没有隐瞒过顾栖别的事情,他只差1%就已经把自己完全展露在了黑发青年的面前,可能是连底裤都不穿的那种。他情绪有些低沉地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样折辱你……”   “等等、等等,话题打住。”顾栖再一次喊了停,此刻他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有关于alpha少年青春期时的生理问题。   黑发青年掩饰性地拿起一块面包塞到了嘴里,檀黑的发丝下耳垂微微发红,甚至他莫名觉得脸也有些烫——一种羞耻感在作祟。作为一个什么都知道的成年人,光是亚撒说的那几句话,就足以他联想到别的内容。该说不说,这个年纪确实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对于亚撒口中的锁链、铃铛……   顾栖有一瞬间的心虚,他听得出来亚撒自己无所察觉,而他作为“心思肮脏”的大人,却已经听到了其中更深一层的意义……所以说,有些距离是必要开始保持的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成年前的黄金暴君在面对这些事情竟然这么憨吗?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这孩子的大半生活的重心都是在军校训练中度过,所有的燥气发泄于日常运动,又不曾与同龄的贵族混迹各种娱乐场所,因此亚撒自己没往更深一层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者说在亚撒的脑子里,还不存在有关于情爱的“喜欢”,他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对顾栖哥哥身份的依恋。   可早已经见过很多的顾栖却知道,问题已经存在了。而其中一定有什么诱因忽然影响到了亚撒的潜意识……   顾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昨天才开始戴上的手链,心下怪异——梦中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应该是有引子的,所以未来的黄金暴君喜欢这个调调吗?   ——轻晃的铃铛和摇动的锁链,是一种彰显着占有和控制的心思,是产自于对某个对象无法克制的禁锢欲,眼下那个对象不再模糊,而是被镌刻上了属于顾栖的名字。   转瞬之际,顾栖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上的问题:蒙玛王室的野史曾说过,黄金暴君有他终其一生都深爱、寻找着的王后,那个幸运者是谁后人不得而知,但顾栖知道自己只会是亚撒这一段人生中的过客……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有放弃寻找回到原来时间线的办法。   这件事情提醒了他、也警醒了他,或许……该离开。   思维转了一个大弯子的顾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落在手腕上的铃铛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亚撒的眼神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了上去。   刚喝下一杯红茶的他忽然又觉得有些口渴,心中忍不住再一次谴责梦里的自己怎么可以把锁链那么粗笨、冷硬的物件放在哥哥身上呢?   ——他知道自己心中依赖着顾栖,不愿意顾栖离开,可即便如此……用锁链桎梏哥哥的行动,也是亚撒在清醒理智状态下从未考虑过的内容。头一次,他感觉自己打开了心底通往地狱的大门。   不应该这样的……   思维陷入困境中的亚撒自我唾骂着,甫一抬头,却发现黑发青年状似不经意地躲开了自己的视线。   某一瞬间,怪异感与慌乱感上浮,他莫名有了种不受控制的心慌。   亚撒出声:“哥哥,怎么了?”   “没事,”顾栖的笑容就和往常一样,但亚撒直觉有什么东西突然之间就变了。青年道:“这是正常现象,你也别觉得有什么,既然生理课都是满分,那该怎么做你应该也知道吧?”   顾栖很努力了摆正自己的态度与眼前的少年对话。   亚撒有些迟疑地点头,便见不远处的青年喝完了最后一口红茶,动作利索地站了起来,“今天我要出门一趟,你先在家里呆着吧,要是晚上我还没回来,你也别等太久,该到回学校的时间就回去吧,知道了吗?”   “哥哥准备去哪儿?不用我陪你一起吗?”青年的语气、行为似乎一切都和平常差不多,但亚撒还是觉得不对劲。   “索兰昨晚忽然用联络器联系我说想见一面……这两年还是头一次,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我等会去看看的。”   顾栖见亚撒想开口,便在对方说话之前先一步堵住了少年的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索兰一向不对付,所以你就别凑热闹了。”   “好吧。”亚撒有些颓颓地应声,似乎从今天梦醒、洗裤子开始,一切都变得有些奇怪,“那我等哥哥回来。”   “看晚上能不能赶得及吧。”   匆匆回屋里换好衣服后,顾栖便出门驾着悬浮车往前一晚和索兰约的地方走。   一路上一边开车,他一边在心里重新回忆着这一早晨发生的事情,整个脑袋谈不上多乱,但也绝对稳定不下来,直到到达了目的地,顾栖还没想出来个因为所以——不过有一点他是确定的,自己也该去其他地方看一看、继续找一找回去的办法了。   他不可能放弃回到原来时间线的想法……   若放在一年前,他可能还会因为担心亚撒的处境而不敢离开,但现在却不会有种隐忧——亚撒在日复一日变得强大,即使还未成年、未彻底踏入王权的争端之中,但眼下局势却格外明显,未来的黄金暴君身上有足够多的筹码,在这场斗争中必然占据着很好的位置;再加上侧面有西德·奥莱托斯的辅助,顾栖并不觉得自己能比西德还厉害,与其他呆在这里有可能成为亚撒的软肋,倒不如彻底放开手,给彼此一点儿分开的空间。   毕竟亚撒是要长大的,而顾栖他自己,终究还是想要回去的。   “那就这样吧……”下了悬浮车的青年无声喃喃,他偏头看向远处的维丹王宫,拉了拉用作装饰的轻薄质地的围巾,这才转身走向了索兰约定的咖啡厅里。   还不等他抬眼找人,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里!”   顾栖扭头,看到了怀里抱着一捧小花束的索兰。   “索兰,”顾栖笑了笑,明艳的五官是一种先声夺人的美,即便索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被那一道笑容给晃了眼,“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索加行┐舸舻鼗赜Γ醋挪辉洞Φ暮诜⑶嗄昃僦顾嬉馊床皇Т蠓降刈谧约旱拿媲埃苑剿坪跏裁词焙蚨甲孕懦廖龋由磷殴獾姆⑺考饧獾叫蕹は赴椎氖种福员戎八骼级偈本醯米约菏悄敲吹伧龅薰狻   他有些掩饰性地理了理领口,生怕昨晚被霍克·达布斯留下的痕迹会被对面的漂亮青年注意到。   顾栖坐下整理好衣摆,抬头就对上了索兰望着自己有些呆滞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怎么会?”索兰也笑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认识你的……”   他微怔,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自然,很轻易地就能让顾栖想起他们两个初遇的那个夜晚——索兰的瞳孔是晕着一抹深色,以至于在很多光线比较朦胧的角度下,会让人以为他和顾栖一般是黑发黑瞳;但当两人一起并排站在室外时,才能发现相较于顾栖眼、发中纯正的黑,索兰则是更加偏向于深棕。   “我看到你的信了,看来最近生活都挺不错的。”顾栖拍了拍脑袋,轻轻“哎呀”一声,“抱歉抱歉,我给忘记了,今天见面我应该正好把回信带过来的……”   “没事,反正明天就又上课了,到时候可能需要麻烦一下七王子殿下了。”   顾栖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之前一直想的你和亚撒可以成为朋友,就算不是朋友,关系近一点儿的学长学弟也可以的,谁知道你俩还互不来电。”   大概就是家长式的心思,顾栖想着亚撒和索兰如果关系能再近一点儿,不论是谁在学校里都有个照应,但现实相反——索兰和亚撒除了代送信件再无交流,甚至顾栖心知肚明亚撒藏在乖顺皮囊下对于索兰的排斥。   所以说,年轻的小孩想什么你真别猜。   对此索兰略无奈,“大概是我和王子殿下性格不太能合得来吧。”   “不管了,反正他也大了,学校的事情就自己安排吧……”顾栖对上对面beta的视线,“差点忘了正事,你这么急匆匆地约我出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别客气呀!”   顾栖对于索兰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念——小贝壳儿时最快乐的一段回忆来源于白鸟图书馆的存在,而更是“白鸟先生”的先例令小贝壳有了离开三等序列星的勇气。   因此某种程度上而言,索兰——或者说是未来的“白鸟先生”是顾栖能够走出荒原之星的灯,顾栖感激无限也感慨万分,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格外爱护、珍重着这一场跨越了千年的意外相遇。   他感觉这像是意外在潮水中捡到了神秘的漂流瓶,而其中正藏着来自偶像的信件。   顾栖总觉得,如果没有当年的“白鸟先生”、没有当时的白鸟图书馆,这个世界上大抵也不会有后来的他了。   而全然接收到顾栖视线的索兰却忽然觉得面颊有些烧得慌,就好像赤身裸体丽嘉、毫无遮蔽地走在了满是大太阳的街道下,或许眼前的顾栖并不知道他心底打着什么样儿的算盘,可索兰自己却心知肚明。说得难听点,他出卖了自己朋友的秘密、背叛了最初自己立下的承诺。   心慌感越发地严重,索兰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发颤,在某一秒的时间中,他忽然想站起来大声说出自己隐瞒的一切。然而,下一刻他被从安置在耳钉中的迷你通讯器唤回了心神——   “别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是霍克·达布斯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面向于情人的呢喃,令索兰有一瞬间的回神。   “索兰?你怎么了?”   顾栖的声音下,索兰收回略微发直的视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声音略小,似乎是在为自己即将开口的事情而难以为情,“是这样的,我这一次真的需要你帮忙……”   “我都说了别客气,我能帮的上就行。”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顾栖的真诚在面对他在意的人时,从来都只多不少。   索兰深深呼出一口气,“马上就是团队赛了,我认识一位人很好的平民学长,想和他们一起参加……但是团队所用的机甲需要护理一下,星网上其他的修理师基本都被预约了,我、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   这是一个谎言,索兰口中的平民学长是最有名的贵族继承人,所谓的“修理师被预约了”也是一个让整件事情更加顺理成章的借口。出于某种考虑,索兰并不想让顾栖知道他与那些贵族之间来往亲密……   那是一种说来奇怪的担心,甚至如果不是霍克要求,索兰更想以中间人的身份横插在他们之间、避免霍克与顾栖的见面——他很害怕,害怕顾栖夺走霍克的注意力,也害怕霍克会被顾栖吸引。因为他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漂亮青年天生就有这种能力。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呢?你直接联络器里给我说一声就行,今天你跑出来和我见面不会耽误什么吧?机甲元件直接给我寄过来……着急吗?你们的比赛是什么时候?我尽快给你把保养做了。”   在顾栖刚刚话落之后,索兰就听到了耳朵里的另一道声音——“这位‘黄金’还挺有意思的……”   ——哐啷。   “抱、抱歉!”原本被索兰捏着手里的杯子“砰”地一下摔在地上,透明的碎片和温热的水体同时撒在透亮的瓷砖上。   顾栖皱眉、起身靠近,“手没划伤吧?”   “没事的,就是刚刚没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拿着东西。”索兰笑了笑,在服务生清理掉地上的狼藉后,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声音里充满了感谢,“顾栖,真的谢谢你。”   “没事。”黑发青年摇头。   索兰抿着唇,此刻的答应不过是整件事情的开始,他和霍克·达布斯所达成的交易不止于此。于是,他继续道:“其实需要保养的零件今天学长他们都已经搬出来了,我本来就是尝试地问一问,最开始也没想的你会答应……如、如果可以的话,能今天吗?我们租了场地,工具也都齐全的。”   “现在?”   “是。”索兰点头,在霍克的要求中,他要亲自与这位黄金见一面。   “唔,”在早已经把索兰划分在自己人范围内的顾栖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答应了这件事情,“可以,那我们现在就去……”   话音一顿,顾栖忽然转头看向另一侧。   心脏猛然一跳的索兰下意识开口:“怎、怎么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应该是霍克……   “没事……”以这个角度看过去的顾栖正巧扬起了苍白的侧颈,像是昂首的天鹅;他略凝着眉头,乌黑的眼瞳中闪过疑惑,“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潜藏在体内的精神力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蠢蠢欲动,但下一秒就被索兰的话打断了,“大概是被你迷住了吧?”   开玩笑的语气成功让顾栖唇边再一次勾出了笑意,他收回视线转而对索兰道:“我又不是钱,还能迷住所有人不成?”   “当然能了。”见顾栖的注意力回来,索兰听见了耳钉传来的夸赞声,他的笑容愈发真诚,“等团队赛后,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顾栖站起来,“时间紧任务重,那就现在走吧?”   “嗯嗯。”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底的大事,索兰松了一口气。在他跟着顾栖起身的同时,他忽然伸手拉住了对方,就像是两年前试图英雄救美的那个晚上一般,只是这一次入手之下不是光洁的手腕,而是一叮当响的手链。索兰指尖微颤,他紧紧盯着顾栖,“谢谢。”   “没事,举手之劳。”   顾栖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助到这位未来的“白鸟先生”。   索兰所说的租借场地在靠近郊区的附近,他和霍克·达布斯为了这一场戏更加逼真,提前就打点好了一切,于是当索兰拉开关着的卷帘门后,顾栖就看到了一个有些落灰、周围墙壁上满是鲜艳涂鸦的仓库。   索兰解释道:“这是暂时租来的,时间有些紧,实在找不到环境更好的地方了……”   “没事,只要有工具就行。”顾栖扫了一眼,视线着重落在了不远处的修理台上——虽然环境确实差了点儿,不过台子上的工具倒是玲琅满目,基本他常用的都有。   随手将袖子拢了起来,黑发青年露出了苍白但不失隐性力量感的手臂,腕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却令索兰平白觉得烦躁。   索兰压下心底的怪异,夸赞道:“你的手链很好看。”   “好看吧?”顾栖扭头晃了晃手,叮当声越发地密集,“是亚撒那小子送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今日上午那件“尴尬”事情的顾栖神情微窒,掩饰性地低头拿起工具,又凑到那几个脑袋大小的核心零件上观察。   但这样的变化却瞒不过索兰,他试探性地问道:“七王子殿下的眼光很好啊!不过怎么了?你们是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还不等顾栖说话,索兰就慢吞吞道:“七王子殿下现在的年龄应该也是要到青春期了吧?听说这个阶段不太好过,容易滋生叛逆,大概是要熬一熬的。”   “是啊,确实不太好过……”顾栖有些心不在焉地将三个核心零件都检查了一遍,一边腾出手在旁侧的废稿纸上做记录,一边和索兰聊天:“孩子要长大喽。”   在偶尔的通信中,顾栖也会提及一两句有关于亚撒的事情,但从不过量,他清楚拿捏着尺度,往往都是一带而过,不会冒犯到亚撒的隐私,也不会让索兰觉得他们之间的话题夹着另一个人。   索兰:“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一直和七王子殿下住在一起?”   哪怕偶尔会在信件中见得顾栖和亚撒相处的分毫,都会令索兰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两年前红发少年看向自己冰冷的目光。大抵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心底恐惧、排斥着亚撒,同时也嫉妒着能够获得顾栖全部注意力的少年。   有些时候的好感和嫉妒总是出现的莫名其妙、来势汹汹,就像是当初第一眼索兰就注意到了缭乱灯光下漂亮的黑发青年,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索兰羡慕过顾栖的潇洒、眼红过顾栖的际遇、敬佩过顾栖的能力,同样也嫉妒过对方的出色。   游走在众多贵族子弟中的索兰很清楚,这位逐渐在王室中崭露头角的七王子殿下绝对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同样那人对于顾栖的占有欲和潜藏着的、未曾被发现的感情也早就刻在了他的眼睛里,只可惜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他先一步发现了被七王子殿下忽略于深处的秘密。   某种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索兰道:“我记得你之前还写信说想要进行一场星际旅行。”   “啊——我记得!”顾栖戴上了黑色的塑胶手套,银白的螺丝刀被他熟练地拿在手里,动作干净利索,三两下就卸下了核心零件外覆盖的一层精铁壳子。   顾栖:“那件事情想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有付诸行动。”说是星际旅行,实则是想要去其他地方找一找回家的办法……他想去自己的家乡,或是因塞特星域看一看。   “或许你可以近期计划一下?”索兰眼底闪过一抹幽幽的光,“从这学期开始军校里会逐渐忙起来,过两天的团队赛后,紧接着就是其他大大小小的训练模拟,七王子殿下肯定会参加吧?”   “他学校里的事情倒是和我说的不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索兰并不主动提议什么,但却引导着顾栖往某个方向想。   卸去外壳的黑发青年换了手里的工具,小巧的金属片被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涂上机械专用油,又放在通风处晾着。顾栖若有所思,“是该考虑考虑了。”   “如果你决定要了旅行,记得告诉我啊,到时候说什么我都要攒钱买个通讯器和你联系。”   “一定会的。”   正当两人说话时,忽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索兰心道“来了”,面上却忽然一慌,“糟糕!我忘记告诉学长了……怎么办啊?你、你要不先躲起来,我让学长先离开……”   “没事,来了就来了吧。”顾栖摇头,头也不抬地继续进行下一个步骤,“既然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他的人品。”   外面的开门声还在继续,索兰走过去的脚步忽顿,他一边反手开门,一边背对着顾栖低声道:“……你可真是,让我觉得羞愧啊……”   “什么?”没听清的黑发青年擦了擦鼻尖抬头询问。   “没什么。”背对着顾栖的索兰下一秒彻底拉开了卷帘门,“只是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啊……”   好到他又感动又嫉妒,整个心脏都好像一直在被火焰炙烤着,让他有时候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抹被他惦念了多年的月光。   金属门被缓缓抬了上去,换上一身普通常服的霍克·达布斯站在门口,比起以往在索兰或是其他贵族面前的高高在上,此刻的霍克神情平和中带着一丝淳朴,加上俊美五官的加持,令他有种生于乡野的纯粹魅力。   任何一个从大家族里出来的继承人都是人精,只要霍克·达布斯想,他完全可以伪装成令绝大多数人喜欢的样子——而今天,他所要扮演的人设就是身份为平民、成绩优异的军校生学长——很恰好的,莱特蒂斯中本身就存在这样的角色,于是一切都变得更加贴合现实,为今日这场戏增加了可信度。   “索兰?你们这是……”霍克一脸惊讶,就好像在十分钟前他不曾在咖啡厅二楼的包厢中窥视着一切。   “学长好,这、这位就是我叫来的帮手,他是……”索兰一脸为难,而工作台后正好检修完一个小零件的顾栖抬了头,他笑容温和、言辞礼貌,给足了索兰面子——   “你好,我就是星网的那位修理师‘黄金’。”微顿,他补充了一句,“这些核心零件看来以前有很好地爱护啊。”   “您就是黄金!”霍克睁大了眼睛,那双撇开了所有算计的眼瞳倒是意外地清澈,看起来是个没有什么攻击性的alpha。他有些难以置信,“您、您好,我没有想到索兰真的能请来帮手……马上就是团队赛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遇见有空闲的修理师,差点儿就牌恕!   说着,他扬了扬嘴角,“简直就是奇迹……”   “都是认识几年的朋友了,能帮就帮一下。”顾栖弯着眼睛,他对于眼前的alpha第一印象还不错,只是心底却留存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别‘您’的叫我了,咱们年纪应该差不多,直接喊我顾栖吧。”   “好。”霍克点头,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出来,便一脸好奇地凑过去,语气中难掩热情,“那顾、顾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之前我选修过机械修理课,只要有用的上,你使唤我就行!”   放下身段的霍克·达布斯身上有一种令人很难讨厌起来的殷切,再加上那一脸真诚的神情,顾栖也没多想就点头让人在自己身侧递一递工具;而站在卷帘门前的索兰却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多余的那一个,他试图插入这一场对话,基本还不等顾栖回应几句,话题就被霍克轻而易举地截断、转移。   索兰张了张嘴,他看见身形高大、几乎比顾栖还高一个头的alpha微微侧身靠近对方询问需要什么工具,还不等顾栖说完话,alpha就快速地拿过什么,末了在对上黑发青年的视线后还露出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灿烂笑容,往往这个时候顾栖也会回应似的勾勾嘴角,再继续低头工作。   不平衡的心情逐渐上涌,让他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那一刻索兰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在嫉妒着被霍克关注的顾栖,还是讨厌着靠近顾栖的霍克。索兰需要来自霍克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可如果势力的持有者将兴趣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么他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   索兰抿直了嘴角,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忽然抬头的霍克的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什么样儿的眼神呢?   那是索兰从来没有在这位优雅、肆意的贵族学长身上所见过的狠辣、阴鸷,对方整个眉眼之间的光瞬间被深渊的浓雾覆盖,沉甸甸的搭在薄薄的眼皮上,略上调的眼尾染着深色,流窜于瞳孔深处如利刃般的刀直指索兰。   索兰一窒,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忽然想到了他在搭上霍克·达布斯之前从其他贵族少爷口中听闻的有关于这位知名贵族继承人的描述——   “霍克·达布斯?这名字放在莱特蒂斯里几乎要比那位事事争先的大王子都出名了,这位可从来都不是好惹的……能够从优秀者云集的达布斯家族中拿得准继承人的位子、甚至还在外界保留有好口碑,那心计、手段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你想认识他?那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能力,达布斯家未来的继承人可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索兰啊索兰,你可真是心比天高啊,要是真的搭上了达布斯家,可别忘了我们这群人啊……”   那时候的其他贵族少爷们在打趣着,在同龄人中能够学习于莱特蒂斯的他们已经是比较优秀的存在了,但对比那位达布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其中的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可以描述的。   他们嘲弄地笑着说索兰是试图摘下太阳的野麻雀,但谁也没想到,几个月之后的野麻雀真的站在了太阳的身边,还披上了一层新羽,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白鸟,走在学院里谁不给他三分面子。   为了谁的面子呢?自然为了站在索兰背后的霍克·达布斯。   但眼下,索兰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在此之前霍克对情人是出名的大方、宠溺,虽然他换人很多,可最终的结果基本是情人黏着霍克放不开手,索兰能够脱颖而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貌,更是有一部分因为他军校生的身份、是能够和霍克站在一起作战的人……他不仅仅是金丝雀,更是可以披着战甲的飞鸟。   霍克会在闲暇之余教他格斗技巧、给他上升的机会、告诉他很多平民无法学到的内容……因此索兰一直觉得自己在霍克这里是特殊的,而他膨胀着的野心也叫嚣着抓住这道光。   可此时对上这位贵族alpha深沉的眼眸后,他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自己所展露出来的特殊性,落在霍克·达布斯眼中或许不值一提。   索兰停住了脚步也闭上了嘴,霍克也收敛了眉眼间的厉色,等转向皱眉换零件的顾栖时,神情又温和起来。   霍克:“等等,你脸上蹭上污迹了……”   正当年轻的alpha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干脆从衣摆下现场扯了一小截布料,有些局促地递了过去,“干净的……你要是嫌弃的话……”   “没事,倒是要费你的衣服了。”顾栖摇头半说着玩笑。他之前赶工的时候忙起来,可能脸上、手上连衣服上都是机械制品上的油污,对比之前,人家的衣服干干净净还有股淡淡的皂香,已经足够好了。   黑发青年不含任何旁的心思,只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囫囵在鼻尖、侧脸上擦了擦,也没顾得上是不是真的擦干净了,又立马低头,继续专注于手底下的工作——在顾栖此刻的眼中,一百个帅气学长都没有他手中的机械零件吸引人。他道:“麻烦再帮我拿一个三号螺帽,还有润滑油也递我一下,谢谢。”   “没事、没事,我应该的。今天才是麻烦你了……”   “还好,不用这么客气的。”   霍克无声地观察着这位修理师,心中闪过杂思。   很早时他便在同学海登·奥维的嘴里听闻过“黄金”这个名号,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相信,就当是听了一个热闹;直到半年之后,“黄金”两个字在星网中的众多修理师中彻底响亮起来,加之有机甲维修、养护后的使用时限对比,“黄金”的名气更是一骑绝尘,几乎要超越许多老牌修理师,自然引得众多贵族生出了招揽的心思。   而达布斯家族也不例外。   但背后存在势力的神秘修理师像是被隔绝到一处极为安全的地带,纵使贵族们百般花费心思,都打听不到一丝一毫。而最令霍克意外的是,他无意间样的用于打发时间的小雀儿竟然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惊喜……   容貌出色的alpha眯了眯眼睛,眼底势在必得的情绪愈发浓重,同时也在顾栖熟练的操作手法中浮现出带有热度的好奇。   这样的人,容貌与能力并存,才足够有价值。   于是这一整个画面都显得非常和谐、友好,旁观打下手的霍克连盯着顾栖时的目光都格外专注,那是索兰自己所不曾享有过的待遇。   所以,人们只会被光吸引吗?那么被光覆盖的尘埃又该怎么办?   索兰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这一幕格外刺眼,明明是三个人的画面,但此时的他自己却变成了真正的局外人。索兰开始担忧,如果顾栖凭借“修理师”一名夺走了属于霍克的关注,那么他之前所有狼狈的付出岂不是成了笑话?   ——真是,有些碍眼啊…… 第44章 旅行者   他满身披雪, 看清晨到日暮,却收到了一份死讯。   *   顾栖的手法很熟练, 当初从那颗充满危险的荒芜星球上重捡起机械修理这门技术, 再加上上辈子军校生的生涯中所学奠定的基础,过往的一切都在为而今打着基础。   霍克·达布斯几乎是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他自己在整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中绝对可以排得上“优秀”二字,为了丰富自己的能力和口碑, 霍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与军事技能相关的选修课, 而机械修理也在其中。   当初为了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霍克本身在那门选修课上也下了好些功夫, 即便如此,在大半个学期的努力以及期末和同样出色的队友进行合作上交作业时,也只不过得了一个刚刚及格的成绩, 但就这般放眼所有的选修学生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机械修理枯燥无味,对于初步学习的人来说不存在任何技巧, 有的只是无数次尝试之下对于器械的记忆以及能力的熟悉。甚至很多军校生即便已经经过了系统的学习, 但是真正上手时还是手忙脚乱、缺乏沉稳。   而今星际时代, 机甲潮流的开始时间并不算久,在这一行业中最出名的有两种工作——其一是机甲制造设计师, 其二就是机械修理师。后者说得准确些应该是“机甲类机械修理师”, 毕竟并非所有的机械修理师都能够修理机甲,但每一个机甲类机械修理师都一定可以搞定各种器械。   碍于这一时代军校生们在机甲上的广大需求, 好的机甲制造设计师和机甲类机械修理师可遇不可求,而达布斯家族的上任家主有先见之明,在机甲之潮刚刚兴起之时就为家族收拢了数位机甲制造设计师和修理师,本来霍克完全可以使用家族提供的助力, 奈何他曾在海登·奥维那里见识过“黄金”修理、养护后的机甲成果, 对比之下家族里的那些修理师就有些不够看了。   明明很多步骤与普通的修理师差不多, 但“黄金”手下的作品却格外能够发挥出保养后机甲的最大能力,这其中的秘密大概也只有顾栖自己知道。   霍克看得很认真,他试图从黑发青年的动作中发现一些端倪,但显然他失败了,他所能看到的仅是对方流畅自如的操作和一些根植于肌理、骨血的秾丽——青年苍白的手腕上套着一截漆黑染着油污的手套,袖子囫囵搭在小臂上,甚至边缘已经溅上了黄褐色的油点;他的鼻梁、侧脸落在深灰色的污迹,被胡乱地擦拭以至于晕染了更多,细密的汗珠碎碎地落在鬓角的两边,正悄无声息地顺着下颌线下坠……   这所有的一切本该显得邋遢,却因为轻薄明显的腕骨在皮质的手套上顶出一截鼓包,随着主人拧动螺丝刀而缓缓起伏,溢出无声无息、如雨后薄雾的朦胧诱惑;青年挺立的山根处落下了碎发的阴影,令污迹也变成了点缀画作的油墨,只巧妙地令人挪不开眼睛;狭窄的仓库内汗液与热气在氤氲,那种温热的潮从他身上散出,交叠着淡淡的香气,即便满室的机械油味儿,也依旧无法掩盖那点儿藏于鼻间的清丽。   不可否认,真正的修理师“黄金”是个难得一见的尤物,不是星网上模糊的老头形象,而是一个年轻的、二十岁左右且足够惊艳的青年。   在顾栖看不到的角度下,霍克的视线轻慢地从青年的侧颈转移到被零碎发丝遮挡的后颈——那里的头发略长,已经搭着垂落在肩膀,但因为主人低头工作的模样,乌木的发丝从两边撒下,露出了光洁的后颈。   没有那道微红、浅浅凸起的腺体。   见面至今,霍克·达布斯才后知后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漂亮青年是个格外勾人的beta。   ——砰!   什么东西突然掉地,把专注于手下工作的顾栖一惊,差点儿就颤着手甩飞了刚刚卸下来的小零件。他有些受惊地喘了口气,半年蹲着小心看了眼机械内部的构造,见没有被损伤到,才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刚才到声源——   是索兰。   不远处的beta青年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故意忽略了霍克刚刚看过来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只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没影响到你吧?我刚没注意不小心碰到什么了……”霍克的目光越是专注,索兰心中便越是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的,”顾栖摇头,他的视线落在了索兰微微捂着的手臂上,他放下零件绕过工作台,“你碰伤了吗?”   顾栖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滚落在地上、用于修理大型器械的金属工具。他捡起来放桌子上,“让我看看你的手臂……把这大个家伙碰下去,你不受伤就怪了。”   “我没事的,别耽误了修理……”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顾栖捏着指尖的皮质料子,小心地将深色的手套从苍白的手腕上退下半截,下一秒却被身后的alpha轻轻按住了手肘。   霍克·达布斯弯了弯眼,慢悠悠开口:“还是我来吧,不然你这又是手套、又是机械油的,多不方便……我知道医疗箱在哪儿。”   索兰立马附和:“对啊,就让学长来吧,顾栖你先忙着,不用管我!”   “啊、那行,我继续弄了。”黑发青年点头,“那些零件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能都弄掉,时间肯定来得及,不用着急。”   “没事,不着急的。”alpha的眼神有短暂一瞬间的漫不经心,他见顾栖脏着手、有些嫌弃地蹙眉,似乎是不想扯那节垫在手套口与腕子之间的布料,这样的神态冲散了工作时的沉稳,反而多了些灵动感。   霍克主动开口,“我帮你吧?”   “那……”顾栖只迟疑了一秒就点头了,机械油并不好洗,他是真的不想再多弄脏自己的手臂了,“麻烦你了。”   “没事。”   alpha的手干燥微粗,他似乎很注意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距离,整个过程中都不曾碰触到顾栖的皮肤,直到彻底将手套边缘提上去时,才突然不小心滑了手,指背从青年到腕骨上蹭了过去。   温凉,被手套包裹着微潮。   霍克:“抱歉。”   “没事。”顾栖摇头,他看向不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索兰,“那就你帮索兰处理一下伤吧,我继续弄剩下的。”   “好。”   等黑发青年再一次一头扎到工作中、并将自带噪声的小型清洗器打开口,霍克·达布斯也阴沉着脸转向索兰。   此刻背对着工作台的alpha眉眼阴鸷,压抑的火气流窜于他们的眉目之间,原先看起来阳光疏朗的表情被深邃取代,双瞳幽冷,望向索兰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情的审视,就好像前不久还在床榻之间耳鬓厮磨的亲密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好,但这些并不在顾栖注意的范围之内,他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工作,倒是中间得空看了一眼联络器,发现联系人中标有“亚撒”二字的消息框上有自己着红点。   本想打开看一眼的顾栖瞥见了自己赃物的袖口,最后还是放弃了,决定先把任务完成,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回亚撒的消息,应该不碍事吧……   另一边,索兰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在驳杂的情绪中交替着,一会儿是面目丑陋的恶魔在诋毁着顾栖的一切、教唆着他不停地嫉妒这位格外优秀的朋友;一会儿是善良优雅的天使,正絮絮叨叨地趴在他耳边诉说着顾栖的大方与慷慨……   于是当顾栖终于摘下手套、抹开额前的碎汗说“大功告成”的时候,索兰才堪堪从自己狭隘的情绪空间里走出来。   霍克感谢地迎了上去,“今天真的麻烦你了,酬劳要怎么算?”   “没事,不用算了。”   “那怎么行?”   “你们这边把所有工具都准备好了,我也就是出了个力气,后续索兰还应着请我吃饭呢,一顿饭正好抵消了!”顾栖见alpha还想反驳,立马喊道:“索兰,你是不是答应要比赛以后请我吃饭的。”   “嗯?是、是的。”   “那不就成了,所以这次不收费,下次请我吃顿好的。”   顾栖知道索兰生活很拮据,比起这些他完全可以免除的修理保养费用,顾栖更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天亲眼见证到“白鸟先生”实现目标、然后在荒原之星的紫罗兰区建立白鸟图书馆——他由衷地满怀热忱地期待着,并在心中畅想着这条时间线中的未来,有一位名叫“小贝壳”的孩子与馆内和蔼可亲的管理员查理爷爷的相遇……   见此霍克也不再推阻,“好,但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没事。”顾栖摇头,他透过半开了一点的卷帘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利索收拾,“我要准备回去了,等下次再约吧。”   “好。”霍克并不着急,反正有索兰中间这一层联系,足够他来日方长。   告别了霍克和索兰的顾栖匆匆坐上悬浮车,这个时间点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再一次按开了联络器,果然一连串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亚撒。   顾栖有点儿小心虚,他开启了自动驾驶,便抱着联络器靠在椅背上,点开了回拨,连线音几乎都没响够三秒,就被另一端的人给接通了——   “哥哥,你去哪儿了?一整天都不理我。”像是被主人忘在家里的小狗崽子,此刻正耷拉着脑袋和尾巴,蔫嗒嗒地试图得到主人的爱抚。   “今天出门接了一单,一直都在修零件,忘记看联络器啦。”   “那哥哥现在是要回来吗?”   “是啊,已经开了自动驾驶,估计再有二十分钟就回去了。”   听到这里的小狗崽崽立马兴奋起来,脑袋扬起来了、尾巴也晃起来了,“哥哥路上注意安全!今天晚上我下厨,等和哥哥吃完了饭我再回学校。”   “……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联络器后,顾栖摩擦着手指有短暂的失神。他想,等今天过了,明天再开始和亚撒保持距离吧,毕竟……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许诺过永远。   黑发青年看向悬浮车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他想到了索兰之前的话,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顾栖回忆着这两年来不间断地对于外界消息的关注,想到星网收藏夹中有关于虫族星球、时空穿越、宇宙虫洞的资料收集……那些内容是他日日夜夜寻找来的结果,而今是要去真正验证的一天了,不论真假与否,也只有他亲自看一遍才知道能不能回家。   等顾栖回去的时候,正如他预料的时间差不多,还不等敲门,迎面就有里面的人把门先一步打开了。   正围着纯白围裙的亚撒眼睛一亮,“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汤勺,侧脸粘着面粉,这幅样子谁能想到他是莱特蒂斯内说一不二、下手狠辣、几乎把其他几位王室争权人逼的节节败退的七王子殿下?即便此刻他才初显锋芒,但这点儿亮于刀刃上的光已经足够另一部人觉得刺目了。   见亚撒想迎上来给自己拥抱,顾栖思维一转、下意识挡开了。   “……哥哥?”   从很久以前开始,见面的拥抱早已经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习惯。   顾栖脸上神情不变,那副笑容和亚撒过去见过的千百遍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他听见黑发青年略带笑意的声音解释道:“刚刚在外面干了活儿,一身机械油的味道,让我先去清理一下。”   很妥帖、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亚撒只好一手举着汤勺,另一手有些瑟缩地在围裙的裙摆上擦了擦微潮的掌心,干巴巴道:“好、好的。”   等目送黑发青年快步拐入简约风的走廊后,亚撒脸上的表情微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比起手背的深蜜色,掌心要略浅一些,手指修长、指骨明显,指甲被修理的很干净,看起来是一双格外有力却充满了安全感的手。   但就在刚才——在青年推开他手臂的那一瞬间,亚撒心头快速掠过一道充满了逆反的想法——他想要用这双手攥住哥哥的手腕,让对方不能躲开这个习以为常、早就变成了生活中一部分的拥抱。   为什么呢?   亚撒的眉头皱在一起,如起伏的山包,他在半空中抓握着自己的手,掌心受力、手指收拢,肌理牵动的拉扯感令皮肉下的筋有着明显的运动。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就好像透过了掌心看到另一世界的自己在那一瞬间拉住了哥哥。   那么然后呢?他拉住哥哥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拥抱吗?   是,但又不是。   亚撒觉得他的心脏和血液在渴求着什么,但大脑却迟钝地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青年消失的方向,熟悉的走廊空落落一片,侧壁小扶台上插着的蔷薇花束还是亚撒今天新换的,如果放在往常,哥哥一定会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变化,然后给予他赞美和肯定……   放在往常,即使是哥哥刚从别墅后面的修理仓库处理,也绝对不会吝啬那一个拥抱,甚至还会坏心眼地将机械油一起蹭在亚撒的脸上、然后闹着开玩笑说要不要等等一起游个泳……   “所以,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亚撒喃喃,他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有条不紊地将即将出锅的饭菜端了出来,就好像不曾为刚才的异样失神一般——   满满一桌子,都是亚撒的拿手菜,同时也是顾栖喜欢的口味:香煎小肉排,奶油香菇嫩鸡浓汤,椒盐小酥排……以及亚撒专门去林奈家讨来的甘梅子甜酒——顾栖喜欢林奈的酿酒手法,在他第一次尝试林奈酿制的甘梅子甜酒后,几乎要被俘获,因此后来林奈经常捣鼓着各种酒水,而其中就数甘梅子甜酒最多。   顾栖曾说,他在林奈酿的酒中似乎尝到了怀念的味道,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但对于只身身处另一个时空的顾栖来说,那就是慰藉。   “今天的菜好丰盛呀!”等顾栖换好衣服坐在餐桌前时,红发的alpha才重新露出一抹笑容。   亚撒:“今天晚上迟一点就得回学校了,正好想的给哥哥做一顿好的。味道怎么样?”   “唔……好吃!”正一手捏着骨头、牙尖轻撕着酥软的肉丝的顾栖点头,另一手比出一个好的手势,“咱们家的厨神越来越厉害了!”   亚撒不好意思地颔首,又给顾栖夹了几口菜才道:“哥哥喜欢就好……还有甘梅子甜酒,哥哥不要忘记了。”   “当然不会,那可是我的最爱。”   熟悉的酒香从透明的玻璃杯中溢出,有些说不清却格外令人怀念的滋味,但对比顾栖曾经最爱的甜酒,到底在味道上存在了差别。在千年前他所经历的另一个时代里,这样的差别不是遗憾,而是令他每一次喝在嘴里时,都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抿着唇将浅色的酒水送入口中,顾栖和亚撒一边吃着,一边随意地聊天,不过两人的话题基本很少涉足亚撒的校园生活——一方面顾栖觉得亚撒长大了,有些事情他没有必要事事过问,毕竟青春期的孩子可不喜欢被唠叨;另一方面也是他对于少年能力的信任,因此才鲜少过过问。   但实际上两人的思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正舀着蘑菇浓汤的亚撒恨不得哥哥多问几句学校的生活,好叫他能够让哥哥看到自己的优秀;而听见话题一不小心转到这个方向的顾栖则是用尽力道想换个方向,可别刺激到青春期孩子的内心了,比如——   “哥哥,我们最近有好几门课都结束了,上周正好参加了结课考试,成绩今天才出来。”   “哦?是吗?复习那段时间辛苦了,考完试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了,成绩什么的不重要,不用太在意……来,多吃口小排骨,犒劳一下自己。”看过《与孩子相处的一百个道理》的顾栖很清楚,一考试就问成绩极容易造成家长和孩子之间的矛盾,因此他在尽量避免。   “……好”   又如——   “哥哥,我不是说用比赛的奖金给你买了礼物吗?参加那个比赛的人有很多,强者云集,我这一次只是二等奖。”但下一次,冠军只会是我。   “能获得名次已经很厉害了!咱们不用和别人比,最重要的是自己过得快乐、过得充实就行……参加比赛会觉得压力大吗?这几天天天操心是不是都累瘦了?在吃块肉吧,莱特蒂斯的食堂肯定没有家里的好。”书中说,不能给孩子压力,在相处中一定要多鼓励、多交流,让孩子知道你是关心他的。   “……好。”   再比如——   “哥哥,我们下次团体赛要来了,这一次基本都是高年级的军校生,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会很危险吗?你现在才十五岁……并不是说这个年龄不好,只是我觉得你可以少给自己一点儿压力,适当的停顿休息没问题的,毕竟现在整个圣浮里亚星一提起蒙玛王室,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年少有为的七王子殿下,所以偶尔给自己松松劲……不过呢,你想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肯定是最棒的那一个。”   “……谢谢哥哥。”   虽然得到了期待中的赞誉,但这和亚撒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啊!   而顾栖对于自己的反应则甚是满意,他在亚撒的身上体验到了一回优秀学生家长的荣誉感。   这顿饭吃到最后,顾栖逐渐开始放慢自己的速度,而坐在对面的红发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随着顾栖一般减缓动作,然后抬头望了过去。   那一瞬间,两人对视了,并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某一方的欲言又止。   ——当。   亚撒将白瓷柄的汤匙放在了迷你餐具架上,细微的动静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一如他忽然加速的心跳。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僵了僵,缓慢而又迟钝地捏紧了紧贴在皮肤上的布料,手指扣过紧绷的肌肉,一切的小动作落在顾栖的眼中都无所遁形。亚撒轻咳一声,似有所感,“哥哥是想说什么吗?”   “嗯……”   顾栖应声,虽然回来的路上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可真的到要开口的时候,他反而失去了那种理所当然的坦然感。   黑发青年也同样放下餐具,他拿起一侧的餐巾缓慢折叠,擦拭着被奶油浓汤微微浸湿的唇。青年原本的唇色是种发淡的红,在汤水浸润后附着了一层水光,但又经过柔软餐巾的摩擦,红色渐深,从唇心到边缘一路晕染,像是落水的花瓣。   “有件事情确实要告诉你一下。”顾栖缓缓开口。   亚撒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他很能抓住有关于哥哥的细节——哥哥说告诉,而不是商量,这意味着黑发青年已经做好了决定,而他能做的只是听,并且接受。   卡在喉咙里的干涩感更甚,像是含了一嘴的沙子要硬生生咽下去般。亚撒抿唇,他听到了自己发哑的声音,“……什么事情?”   “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   ——哐当!   坐在对面的亚撒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撒在自己身上的汤水,奶油汤里还带着滚烫的热气,哪怕是一向以皮糙肉厚著称的alpha手背都被烫得微微发红,痛感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一种麻痹。   “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栖赶紧绕过来,手里的餐巾落在少年的手背、大腿上擦拭,只是当他握住亚撒的手腕准备带其去使用家用治疗仪的时候,才发现红发alpha的手抖得厉害。   “……亚撒?”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手腕上的颤栗不停,一直低着头,似乎连肩膀都在轻颤着。   一道轻缓的叹息自黑发青年的口中溢出,下一秒亚撒抬头狠狠地扑进了顾栖的怀里。   “——唔!”   这是一个没有收着任何力道的扑,顾栖从半蹲的动作直接向后跌坐在柔软的绒毯之上,掌心下压着潮湿的餐巾,臀部挨地,膝盖弯曲,劲瘦的腰侧环着一双紧紧扒住就不放开的手臂,胸前埋着脑袋,致使他不得不半弯着手肘撑在身后,不然整个人都要躺地上了。   “亚撒……”半是无奈半是妥协,顾栖单手抱住了少年的脑袋,手指轻轻插在其发丝之间安抚着,“先起来让我看看你手上烫的厉不厉害好吗?”   脑袋在怀里摇了摇,闷着一口气,少年一声不出,似乎想要借此一口气把所有的拥抱抱个够。   “你不起来我们怎么说话啊?”   青年的声音很柔和,充满了包容,但就是这样的声线,反而令亚撒的眼眶愈发地发胀,藏在心里的情绪五味杂陈,那种想要用锁链锁住什么想法升腾,一点一点、试图盖过他的理智。   亚撒深深呼出一口气,炽热的吐息有一瞬间令顾栖以为自己的胸脯会被灼烧直至只剩下白骨。   “说什么?说哥哥要离开吗?”   见终于听到回应,顾栖摸着少年后脑的手顿了顿,他道:“但是——亚撒,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   亚撒“可是”了半天,他忽然想起来在两年前的冬日下,是他没有问过缘由就将自己的“冬日礼物”给捡回家了,那时候的他庆幸着自己的好运,就像是王宫中其他得到了礼物的孩子一般,捧着自己的“冬日礼物”回到那座破败的小院子里。   于是一切都变得那么水到渠成,他留下了漂亮的青年,他拥有了喊着对方“哥哥”的资格,他在青年的教导下认通用字、学格斗、一步步向更高的地方走……可是等他终于走出那么一点儿成绩来,才发现后面的路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   因为亚撒记得,从两年前的相遇到现在,哥哥从来都没有应允过他一辈子的承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以为一切都会定下来,家乡遥远的哥哥也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但直到今天……他的“以为”被打碎了,他是被哥哥亲手拉回现实的。   “可是……我只有你了啊……”   这是亚撒唯一能够想出来、可以阻止黑发青年离开的理由。   “亚撒,你不止有我的。”   都说beta是以理智著称的一类性别,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他们比起容易易怒冲动的alpha和敏感脆弱的omega,beta总是处于一个平和的中间段,似乎抛开那些人生大事、生老病死后,beta的情绪永远平平稳稳,有时候稳当到像是一个机器人。   顾栖在前二十年是以beta的思维生活着的,他的情绪很少激动,哪怕激动过后也可以很快地平复下来。因此当亚撒挽留他时,黑发青年也仅仅难过了一个很短暂的瞬间,便逐渐放缓了心底的抽痛,整个人又重新归于平静。   无疑,顾栖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情绪管理大师。   青年苍白的手指还落在少年深红色的发丝之间,两种颜色的对比格外强烈,像是白蒙蒙的雾和正熊熊燃烧的火焰,同时纠集了柔与烈。   顾栖:“你会有你在军校的同学、有你的对手,有站在身侧的西德,和同样支持你的林奈。”   西德·奥莱托斯是作为国王贴身秘书而站在明面上的人,而身体痊愈后的林奈则是作为暗中的助力藏于西德的阴影之下,帮助亚撒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仅仅是顾栖眼下看到的一部分,他知道,未来的黄金暴君会凭借自己的能力与独特的魅力吸引来很多衷心的臣子,他会驯服狮鹫、会获得罕见的改造型机甲、会得到民众的支持、会遇见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王后……但在所有的历史中,从来都不存在一个叫做“顾栖”的名字。   况且冥冥之中,顾栖有种预感,这里不是他的归宿,等时间到了,他终究会回去的,倒不如当断则断,通过暂时的离开斩断年轻的alpha落在自己身上却未曾自我察觉到的朦胧感情。   于是黑发青年几乎是以一种强制性的力道,将亚撒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抬出来。微凉的手指捧着亚撒的脸颊,掌下的皮肤很烫很烫,那双从遇见顾栖后便含着光的赤金色眼瞳里浮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连顾栖的倒影都是朦胧的。   顾栖看到了少年发红的眼眶,他柔和着声音,却说出了理智到亚撒有些难以接受的话,“亚撒,你的身边将会有很多人,而我不可能给你永远的承诺。”   “……哥哥。”窒息感扑面而来,亚撒想说即使有那么多人的,但他想要的也只有哥哥陪着他,如果这是一场可以达成的交换,那么他心甘情愿交付所有。可现实就是现实,并不存在什么交换。   “——嘘。”   顾栖制止住了少年想要继续说出口的话,“事情的结局是既定的,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哦。”   很温和,像是潺潺流动的泉水,充满了无形的力量,让亚撒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可能。   这一刻,亚撒忽然明白了一句话——温柔刀,刀刀割人心。   顾栖像是平常一样捏了捏少年的脸颊,“我决定半个月以后出发,到时候你应该正在学校,就不用来送我了,具体走的时间我可不会告诉你……不过不用太担心,我带着联络器,就算我离开了圣浮里亚星也照样可以联系。”   “家里的钱挺多,足够花了,所以我不在了你也别亏待了自己,我到时候会让林奈帮我监督,你可不希望到时候被他告状吧?做其他什么大决定的时候记得多问问西德,他比你更有经验,所以如果是西德坚决说‘不’的事情,你也要三思而行。”   “学校的事情……成绩什么的不重要,至少在我这里没有那么重要,我更希望你能生活的好,在我心里亚撒已经是最棒的了,所以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适当的放松很有必要。还有,希望到时候通信时你可以给我介绍介绍自己交的新朋友——不许说喜欢独来独往的话,就当这是我给你留下的一个小任务喽。”   “唔,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也可以告诉我,我毕竟比你大、比你有经验,到时候可以帮你追暗恋的对象……”   在听到“喜欢的人”的那一瞬间,亚撒忽然觉得窒息感更加强烈了。   他捏了捏手指,藏在心底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地涌动浮现了出来。   “哥哥也有喜欢的人吗?”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出声打断了顾栖对于未来的假想。   “喜欢的人啊……”   黑发青年垂下眼皮,羽翼似的睫毛覆盖下一层轻轻的影子,被头顶的光一照,愈发地朦胧。他的声音中染上了属于回忆的昏黄色彩,情绪上莫名的变化令亚撒想到了老旧、毛边的照片,那似乎能够构成一幅藏有顾栖身影的画面。   顾栖开口:“应该也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是有一点点的好感。”   说着他耸了耸肩,对于这件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忽然有了吐露的欲望,“其实真的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真正相处过、足以让我喜欢上的点,可那时候偶尔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是期待着见面的……就像是在昏暗的小路上看到了萤火虫的光,即使知道不一定同路,也想追上去看看。”   “那他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能够被哥哥喜欢上的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顾栖摇头,“并不,他只是一个星际旅行者,邋里邋遢,总是带着巨大的兜帽,其实至今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但我依稀记得,他有一个很性感的下巴。”   说着,顾栖自己倒是先莞尔一笑了。   所以当初为什么会有好感呢?大概因为当时的相遇是顾栖进入莱特蒂斯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学业的压力、生活的窘迫、贵族的针对……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水生火热,让他险些放弃自己从一开始就选择的路。   那时候他的身边没有监护人、没有查理爷爷、没有A02,也没有玛琳女士,有的只是一桩桩、一件件解决不完的事情,连想要喝口甘梅子甜酒还被告知酒馆满了人,这才意外与那位星际旅行者拼了桌。   最开始是沉默的,但当顾栖喝多了、有些按不下心里的压力后,他选择了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倾诉自己的故事——那是唯一一次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诉说——残酷的训练、恼人的达布斯、不够用的生活费……所有的压力和艰苦都堆积在他的心头,也只有喝下甘梅子甜酒的瞬间能够得到压力的抒发……   而那一次的失态后,再往后他和旅行者见面时,顾栖总是会告诉对方自己过得很好、一切都非常的好。   旅行者是一个很擅长倾听的人,虽然不常说话,但所能给出的每一个答案都充满了独特的见解,如果说当初的“白鸟先生”是带着顾栖离开故土、开启新生活的指引灯,那么旅行者就是引导顾栖逐渐成熟、解决问题的方向标。   有时候产生好感也是一个很自然、很迅速的过程,只是因为那时候的顾栖需要温暖,而旅行者满足了这一点,于是那种朦胧的、像是春日里刚刚从种皮之内挤开束缚、一点一点冒出头的新芽一般的感情就出现了,连接着顾栖那时候期待着见到旅行者的心思,同样也让他第一次知道了浅浅的思念是什么样子——是像是萤火虫一样的模样。   但顾栖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于年轻beta而言的微小心动,对于旅行者来说可能只是萍水相逢后遇见志同道合之人的巧合,而那一场任务中答应的女神雕像下的重逢,也已经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变成了永别。   只是错过了一切的顾栖却不知道,也曾有人满身风雪在女神像下站了三天三夜,只为等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青年……   是谁打破了执着等待的幻想?   哦,是一位路负责清扫女神像的老人,他告诉旅行者说那艘帝国派遣出去的星舰爆炸了,整个星舰上无人生还,而你想等的人,应当也在那无人认领的牺牲名单上吧…… 第45章 想骑龙鲸   迎风的蔷薇从不退缩。   *   “那后来呢?”亚撒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如果哥哥真的和那位旅行者有什么,大概也不会出现在维丹王宫吧?只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原因会是什么呢?亚撒完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能够拒绝哥哥的理由……   “当然是没有在一起的。”   “为什么?明明哥哥那么、那么好。”在亚撒的心里, 顾栖永远是首位, 甚至强于他曾经想要拥有的权利。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没有理由的事情太多了,”   已经从地上起来的顾栖半垂着头,把柜子里的家用治疗仪拿了出来, 他看向依旧敞着大长腿呆坐在地上的红发alpha, 声调温柔到了骨子里,“手伸过来, 我看看烫伤严不严重。”   此刻情绪逐渐平复的亚撒很听话,他似乎是知道既定的事实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 至少……他不想哥哥难做。   “诶?还好只是红了一点,没我想的那么严重。”   “龙鲸对于水的接受度很高的。”   龙鲸一词中的“龙”源自于远古时能够腾飞于天、呼风唤雨的神话生物, 那是来自于神秘东方的飞龙, 传说龙可登天潜渊、大小变幻, 甚至很多星际人民至今相信着,在赫蒙特星域正式成为人类的栖息地前, 那是属于龙的宝地;也正是龙鲸中有“龙”, 所以才体现出了这类神性幻想物种的无所不能,以及被人类所赋予的其他奇妙幻想。   而“鲸”一字则与鲸鱼相关, 同时也说明了龙鲸可同时生活于高空或是深海。在《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曾有一段详细描写过龙鲸的原型——   “那是多么奇妙的一种生物,庞大、生猛、令人震撼;深蓝色的体表粗糙而厚重,如同时间刻下的年轮一圈又一圈传唱着百年的光阴,身躯与尾等长, 既能惊起风云巨变, 又能拍出惊涛骇浪;四肢为鳍状, 速度极快,是海洋与天空的霸主……”   “那就是龙鲸,是传说中的神性幻想生物,是真正的柯尔刻。”   “任何一个见过他们的人,都会永远记住从天空尽头穿到深海腹地的瞬间。”   “此生难忘。”   顾栖对于《柯尔刻的密语》从不陌生,整个童年他曾无数次翻看过,只可惜这本年代格外久远的厚重书籍不曾被保存下来,而是遗留于火海、成为了一片灰烬。他开口说:“以前只是看书幻想着,现在我自己身边倒是有个真正的龙鲸了,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黑发青年唇边逐渐蓄起了笑意,他忍不住和亚撒分享自己童年时的“远大抱负”,“那时候我第一次看这本书,还很坚信自己以后可以找到龙鲸,成为一位龙鲸骑士——骑在神性幻想物种的身上,多酷啊!”   这个想法来源于查理爷爷讲的故事——被黄金暴君驯服的狮鹫,以及因此而成立的狮鹫骑士团。不过这些事情还不曾发生在现在的时间线里,顾栖自然也悄悄地藏在了心底。   “哥哥想骑龙鲸?”红发的alpha 语气中染上了微妙的兴奋,“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顾栖先一步捏住了亚撒的嘴巴,他看着那张在自己手下微微变形的五官笑道:“赶快起来吧,你这是要在地上赖一晚上吗?”   亚撒塌着眼皮,嘴唇上的手轻轻抽离,而他赤金色的瞳孔中则装满了顾栖的影子,似乎是想要趁着人还没走多看看、死命地记在心里,“哥哥,你知道吗?龙鲸还可以改变液体的成分。”   很突然的一句话,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但另一个倾听者却不曾觉得有异。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似乎没有在《柯尔刻的密语》中看过。”顾栖用潮湿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少年的手背,然后一把拉住了亚撒的手,“起来吧?或许在你回学校之前,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好。”   短暂的收拾之后,顾栖端着剩下的甘梅子甜酒、亚撒抱着一张大毛毯走到了别墅的天台上,在之前的同居生活里,他们总是钟爱在这里看星星。   磨砂质地的玻璃门被缓缓关上,顾栖脚步轻快地坐在了轻轻摇晃的吊篮沙发上,几乎在他刚刚摆好姿势的瞬间,亚撒就把毛茸茸的毯子给青年从下巴到脚严严实实地给盖住了,熟练地就像是已经做了无数遍。   不止如此,被顾栖放在小桌子上的甜酒也由亚撒倒在了小高脚杯里,直到递在青年的手边,亚撒才拉过一个矮了半截的小沙发坐到了吊篮的对面。   裹着被子、抱着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的顾栖发出舒服的喟叹,此刻夜里的风夹着微微的凉意,带动着树叶窸窣响起了奏乐声,几乎是一抬头就能看到整片夜空中的盛景——万千繁星、月光夺目,似乎只要踮起脚尖、扬起手臂就能触摸到那莹白的玉盘。   在短暂的沉默后,亚撒先打破了寂寞,“哥哥准备去哪里呢?”   “唔,很多地方吧……不过肯定是要去一趟虫族星域的。”   “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一年、两年?也可能三年、五年。”或者一辈子。   “哥哥,会回来吗?”   这一次回应亚撒的是一阵沉闷的安静。   但这并没有让亚撒丧气,他只是停顿了片刻,再一次开口,“哥哥,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样儿的人?”   “很厉害、很出色。无疑,亚撒你是一个优秀的人。”又喝了一口甜酒的青年脸颊上微微染着薄红,被液体浸透的唇红得发艳,在月色之下更凸显出那种非人的姝丽,哪怕是早已经习惯了顾栖外貌的亚撒,都在某几个瞬间忍不住为之而失神。   顾栖继续道:“所以我一直坚信——你未来一定会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   青年笑了笑,黑亮的眼瞳中闪烁着期待的光,但似乎又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意,“你会拥有最辽阔的疆域,指挥最厉害的军队,得到响彻星际的名号;你的国家繁盛、你的臣民忠诚、你的统治英明,你必流传千古,将永远被后人铭记、赞颂。”   亚撒微怔,他似乎透过黑发青年的描述看到了未来的一个世界,一个海晏河清、灿烂且盛大的世界,而他就是那个时代的开创者,是哥哥口中青史留名的国王陛下。   只是……   亚撒眼底闪过一抹暗色的微芒,这样的叙述不像是对未来的憧憬,反而像是见证者对已知事物的重复描绘   他看向顾栖发红的侧脸,抬手接过那杯被喝了个精光的高脚杯,小心地重新倒上淡色的甘梅子甜酒,又缓缓递了过去,“哥哥,小心别洒了。”   “好,会小心的……”   顾栖本人似乎还没发现自己逐渐迟缓的声音和僵持的思维,他按照亚撒提醒的那样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接过酒杯,微醺的状态令他喉咙干渴,再加上晚间微凉的风,即使肩头披着毛茸茸的毯子,依旧让顾栖有些渴求酒水带来的热量和浸润干燥的水意。   于是脑袋有些迷惑的青年再一次对着杯口,一饮而尽。   ——唔,今天的甜酒感觉味道有一点不同诶……   清透的酒水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蜜色,它们朦胧地缀在青年的唇瓣之上,中和了原本的艳色,转而多了一种润泽的光;残存的酒液在主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滑落在下巴上,又被亚撒小心地用怀里的手帕给青年擦干净。   亚撒声调平和、语速缓慢,似乎有种淡然的诱哄感,“哥哥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那些事情呢?”   “因为你是亚撒啊!”顾栖的下巴垫着膝盖,脑袋微微左歪,凌乱的发丝落在耳边、颈侧,因为挠到了皮肉而微微发痒,让他忍不住小幅度地蹭了蹭,“你是亚撒,所以肯定可以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叫亚撒的。”   顾栖愣了愣,因为酒精而导致略迟钝的大脑在缓慢地理解着其中的意思。   而亚撒也不着急,他甚至主动为眼前的漂亮醉鬼拆解开这句话,好叫对方能够更加方便理解,“叫亚撒的人会有很多个,哥哥又怎么能只说这句话来回应我的问题呢?哥哥不觉得这个答案对于我来说太敷衍了吗?”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亚撒”,什么叫做“你是亚撒所以肯定可以”呢?   要是放在平时,顾栖肯定一巴掌拍在红发alpha的后颈上、然后笑骂一句揭过话题,但此刻他思维运行缓慢,在听了亚撒的一番“胡扯”后,甚至还深觉有理、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黑发青年混沌的脑袋愈发笨重,连带着唇舌都有点不受控制,“或许亚撒会有很多个,可、可是黄金暴君只有一个呀!”   说着,他还伸出手指冲着亚撒比划了一个“1”的手势。   苍白的手指披着月光,落在了亚撒的眼中,略粉的指尖勾勒出一个世界,那是亚撒无法触摸到的存在。   光点闪烁,一个朦胧的想法从亚撒的脑海中飘过,顷刻间那缕光被亚撒死死地抓在掌心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即将就要触碰到真正的真相了。或者说,凭借这些蛛丝马迹而还原黑发青年所隐藏的秘密……   “哥哥,你来自哪里?”   “我吗?我是从圣浮里亚星来的啊……”顾栖还记得自己是和银河执行任务,遇见了一个奇奇怪怪、疑似是暗影大帝的alpha,然后再一次睁眼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千二百多年前。   “什么时候的圣浮里亚星?”答案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唔……”顾栖算了算,整个思维越发迷糊,一切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似乎在跟随着alpha的声音而运转,“是3084年的圣浮里亚星。”   在两年前,亚撒曾使用过自己的能力,那一晚他改变了液体的成分,所想要的不过是更加靠近哥哥一点;而今他再一次使用了自己的能力,这一次所求则是哥哥藏在最深处的那个小秘密。   “3084年啊……”亚撒想起来那几枚金币上的数字,想到了黑发青年对于莱特蒂斯的了解,想到了对方对于自己那没有由来的信心……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的哥哥来自未来,而他自己——亚撒就是那位“黄金暴君”。   一切都说得通了,明明知道了真相和答案,但亚撒却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甚至想问最初哥哥待自己的好是因为黄金暴君,还是因为亚撒呢?   在这种问题上,即使是一向冷漠的他也会钻了牛角尖,只是还不等钻到头,亚撒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双熟悉的手臂抱住了。   他顺着力道,被轻轻地压向带着淡淡蔷薇花香的怀抱里,弥散着酸甜的酒水,以及黑发青年裹着毛毯的暖香。亚撒闭了闭眼睛,放任自己埋入这一抹终究有时限的拥抱中。   他听到黑发青年说:“……我想回家。”   是思念、是眷恋,顾栖喜欢着这个时代,但他更爱的却是那个诞生了虫卵、孵化了虫母、送别了大家伙们的3084年,在那里有他一切重生后的痕迹,那是一个新的开始,是他带着黄金、带着海蓝、带着所有低阶虫族要一起生活下去的时代,哪怕它们都不在了,但顾栖的初心从未改变,他要回到3084年、要买一座原始星球、要带着自己脖子上的小玻璃瓶去见证那些他所承诺的事情。   这是一种近乎愚笨的执着,但这同样也是顾栖性格中那股执拗的最深体现。   “我想回家,想带着黄金它们一起回家……”   青年一手环抱着亚撒,另一手摸到领口下的小玻璃瓶,他手腕上的铃铛还在响着,可顾栖的注意力却一直定格在了挂在了脖子上的吊坠上。   亚撒忽然就懂了,他对于哥哥而言是重要的,但却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这样直白的答案令人难过,红发的alpha忍着眼眶中的酸涩,他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哥哥,你醉了。”   “醉了吗?”迟钝的青年笑了笑,他像是重复过无数遍那个动作一般,抬手捏了捏亚撒的脸颊,又一次说了那句话,“亚撒,我想回家了。”   “好,”少年点头,他用毛毯裹好青年半露在外面的手臂,几乎都怎么使劲儿,就直接像是抱孩子一般将身形清瘦、略显单薄的青年抱在怀里——   一手隔着毛茸茸的毯子垫在顾栖的腿弯之下,另一手小心护着对方的后腰;而已经彻底迷糊的青年则软趴趴地搭在亚撒的肩头,一手勾着少年的脖子,另一手揪着那些略长的红色发丝把玩。   头皮被揪着有些疼,但亚撒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安抚道:“哥哥搂好我的脖子,别着凉了,现在送哥哥回去睡觉好吗?”   “……好。”   “哥哥好好睡一觉,等起来了如果计划离开这里,还是希望哥哥能告诉我一声,好吗?”   “好。”   “一定要带好联络器,置顶第一个就是我,哥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发消息,好吗?”   “好。”   “如果哪天哥哥忽然决定不回来了,那也记得告诉我一声吧,至少别让我成为最后一个才发现的,好吗?”   “……唔。”   “我不在哥哥身边了,哥哥也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总之万事要小心,好吗?”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亚撒偏头,果然看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已经陷入沉睡的脸庞。   苍白、精致、漂亮到跨越了性别的限制,这就是他的哥哥,是来自未来、却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的“冬日礼物”。   亚撒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自言自语道:“但是如果哥哥回来,那我就一定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此刻的他还不能确定这种强烈的独占欲是因为什么而升起,但亚撒知道,他想要留下哥哥的想法从初遇到现在从未改变过。   眼下,他是一丝都见不得青年因为想回家而生出任何难过的情绪,于是亚撒决定暂时放手、不去当那个阻挡哥哥迈开脚的顽石。   清晨,温暖的日光硬生生地从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缝隙间挤进来几缕,被遮挡、拥挤着的光线变成了跳跃的光斑落在了柔软、带着一层薄薄绒毛的被子上,光晕染出了更浅一层的颜色,边缘落着璀璨的金,绽出了一抹璀璨。   那些光并不安分,最开始只是落在被子的边缘,很快又巧妙地跳跃在一截苍白的腕骨之上,玲珑细碎,笼罩出一道淡淡的金;但这并不是结束——藏在被子里的青年轻哼一声,似乎是感受到了手腕上的热意,他缩着手、拉着被子再一次蜷缩,却意外被那跳跃的光追逐到了耳侧、鬓角、眉眼。   这一次,他醒了。   顾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在看到有些昏暗的天花板时,他一时之间还有反应不过来就被晃动到眼角的光给刺激了一下。   “唔——”   生理性的泪水氤氲在眼尾,青年抬手蹭了蹭,才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柔软的被子从他的肩头滑下,顾栖低头,指尖捻着被子重新拉上去,视线又落在了那截窗帘露出的缝隙里。   窗外天气正好,阳光灿烂,于顾栖而言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虽然蒙着虚影,但也足够顾栖回想起一切——告别,以及来自红发少年的挽留。无声轻叹一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从床上起来。   洗漱、换衣服、梳头发,等黑发青年半在脑后扎着略短的马尾走到客厅、看见插在花瓶里新鲜的花束后,他就知道亚撒已经去学校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花瓶里的花束配着一支纯白的蔷薇,花的形状格外漂亮,花瓣紧密相贴,相信不久以后就会彻底绽开,夺走一整个瓶中的风采。   这是从两年前亚撒就养成的习惯,他会时不时地更换摆在家里的鲜花,不论怎么搭配,其中都必将有一朵白色的蔷薇。   顾栖忽然想到了当时初遇不久少年送给自己的盆栽蔷薇,那时候他们下了辛苦和期待,都以为能够枯木逢春,但是在第二年一个春日的雨夜之后,那支蔷薇还是枯败了,可怜兮兮地躺在小花盆里,为此顾栖还可惜了很久。   于是后来,亚撒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相接替的,顾栖懒得吃早餐,他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脑海里点点滴滴回忆着自己和少年的相处。   ——叮咚,叮咚。   忽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顾栖的沉思,能这个时间点来的除了林奈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他起身,“来了。”   几乎是在刚刚开门的瞬间,一道影子就扑了过来,顾栖习以为常地侧身躲开,下一秒影子也格外熟练地敞开手臂、搭上了顾栖的肩膀。   “都两年了,你怎么还不习惯我的拥抱啊!”   远观之下的林奈是个温柔似水的omega,但当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日常里非常大大咧咧的模样,外貌气质和性格格外不符合,最初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温柔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顾栖:“我也没想到最开始那么温柔的人现在逢人就抱。”   这话说起来也是有根据的——那是顾栖和林奈第一次喝酒,之前因为身体不好被西德严加看管的omega一时间得了自由、有些控制不住,结果就是一个人喝了两瓶酒,醉得谁也不认识,一开始是缠在顾栖身后要抱抱,中途又把别墅里的仆人们都缠了一遍,还好西德回来的及时,不然林奈可能就要去郊区和蚊子抱抱了。   “那都几年前的黑历史了!”林奈手臂上还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一些他烘焙的成品,他不只是擅长酿酒,对于料理也很有天赋,时不时就拿来自己的新产品找顾栖试吃。   将婴儿拳头大小的点心一一摆开,林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了伸腰,“快来尝尝,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一次我尝完的结局就是说好吃。”顾栖不是老饕,也没有那么敏感的味觉,他所能够对于食物做出的评价无非就是好吃和不好吃,至于好吃在哪里、为什么不好吃那就不在他能描述的范围之内了。   按理说这样的试吃者并不能给予当事人很好的反馈,但比起能够说得头头是道的西德,林奈还是更喜欢找顾栖。   “没关系啊,反正只要你说好缘模隙ň褪呛贸浴!绷帜渭似芤沧谧约荷聿啵⑽⒖拷抗馊险娴芈湓诤诜⑶嗄甑纳砩希八邓蛋桑愫推咄踝又涫遣皇欠⑸裁词虑榱耍俊   手里捏着点心刚刚放在嘴里的顾栖一愣,他停顿半秒,才状似自然道:“我和亚撒能发生什么?”   在未来的黄金暴君从维丹王宫中不被承认、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到走向明面、被国王费格·蒙卡亲自点名夸赞的七王子,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转变为了“尊贵的殿下”,但是谁能想到在几年前的王庭内,尊贵的王子只是仆人口中的小杂种?   但自始至终,顾栖不曾改变过。   “昨晚我和西德正睡觉呢,以为他早就回学校了,没想到七王子突然敲门,只求我们好好盯住你,如果有什么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说……我和西德问了好几遍也没问出来个原因,所以我看差不多到你睡醒的时间就来了。”   林奈脸上要被八卦的神色填满了,“所以说说呗?到底怎么了?”   说着,他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支棱着耳朵等待黑发青年开口。   而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点心后,顾栖才淡淡开口:“我打算离开了。”   “哦哦离开啊,不是什么大……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震天响,林奈某一个瞬间以为自己可能是提前进入了老年听力退化期,怎么感觉还有点耳鸣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努力把卡在嗓子眼里的点心咽下去,原本甘甜的果酱都来不及品尝,就被囫囵下肚。   林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又拿起一块小心点的青年,声线略微颤抖,“离开?你要离开去哪儿?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要离开?是不是七王子和你吵架了?还是发生别的事情了?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啊……”   话还没说完,天生泪腺略浅的omega就红了眼圈,比起亚撒那副隐忍克制的模样,林奈就直白很多了,几乎是他刚刚停嘴的功夫,那珍珠似的眼泪就已经顺着侧脸流了下来。   有时候顾栖不得不感概造物主的神奇,当神祇在捏造人类的时候,将他们分化为alpha、beta和omega三种性别,alpha的攻击、beta的理智和omega的柔美,用于描述这三种性别时最精简的词汇饱含赞扬,也正好足够诠释他们的特点与魅力。   就像是林奈,他作为男性的同时也是omega,但眼泪放在他的身上绝对不会令他显得矫揉,而是一种涵盖了柔和与坚韧的难过,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梨花,耷拉着花瓣,却依旧挺直了枝干。   顾栖轻叹一口气,他感觉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也不知道这样的预兆会不会让他未老先衰。   “这有什么好哭的?弄的好像是死别一样……”   “是啊,不是死别,那和生离有什么差别?”林奈皱着薄薄的眉毛,眼底的水花一层一层地往出涌,像是漏了水的龙头一般,“你摸着你的心脏说,你会回来吗?”   从被顾栖从死亡的手中拉回来的那一次,其实林奈听到了来自他体内的呼唤声——轻缓低沉、夹着浓浓的眷恋,像是迷路的孩子在浓雾之下呼唤着自己的母亲。那些声音交错着,有很多很多,它们一起小声地、在心脏的最深处呼唤着——“妈妈”,甚至都不敢被“妈妈”听见。   最开始的那一瞬间林奈以为那就是自己,但随着撕扯感与脱离感的加强,林奈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内一直都存在了一部分残碎、破损的灵魂,也只有那短暂的几秒中,他才终于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了顾栖的不同,至此一直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潜意识里林奈以为能够被那么多破碎灵魂呼唤为“妈妈”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人间呢?那像是神明一样的青年,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度吧?   最初林奈还担心过很多,但即使破碎的灵魂离开了自己,他还是爱上了那般类似孩子眷恋母亲的感觉,因此他也同样依恋着顾栖;直到后来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他看到顾栖带着亚撒搬到了隔壁、看到顾栖在星网上接单当修理师、看到顾栖夸赞他亲手酿制的甘梅子甜酒、看到所有的生活走上正轨,于是林奈也逐渐遗忘了那个秘密……他以为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邻里相助。   直到今天,这个秘密又一次被林奈想起来,而走失于人间的神祇也终找到离开的路。   omega视线朦胧,他再一次看向顾栖,哑声问道:“顾栖,你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顾栖自己也不知道。   黑发青年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把半道拿起来的点心放回去、身子靠在沙发上,“我也不知道。”   如果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他或许就不回来了,免得徒增伤悲;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再说吧。   顾栖拿过纸巾递给林奈,“擦一擦吧,不然西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看见就看见,有我和七王子,他才不敢动你。”   “人家也没想的动我。”顾栖哭笑不得,当年救林奈的时候他被西德质疑了一句“只是一个beta”,于是这件事情就同时被亚撒和林奈记住了,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浅浅阴阳一下西德,至此看清自己地位的西德发觉最不能得罪的不是七王子亚撒或者是自家的竹马恋人,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漂亮青年顾栖。   “那你不走不行吗?”   林奈已经习惯了经常找顾栖闲聊、喝酒、品尝点心的日常了,这是一种无法更换对象、无法改变的习惯。   顾栖没有回答,只是浅笑着看下林奈。   对视的那一刻,林奈感觉对方的目光就像是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是如果真的不懂事就能换来青年的留下,林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一次又何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还是这一句话,被顾栖送给了林奈。   神情有些不好的omega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换了一个问法:“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大概就是近期吧。”   “你不准备和七王子告别?”   “真正见到了,恐怕才不好告别。”到底是顾栖自己养了半路的孩子,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看到一些被少年故意隐藏起来的“小秘密”,对此顾栖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未来能够掌握整个蒙玛帝国的黄金暴君,又怎么可能干净地像是小白兔一样呢?   ——虽然最开始他确实觉得亚撒就是个小可怜,但问题不大,只要不被人欺负了就行。   林奈擤了擤鼻涕,眼眶红红地把一柔软的抱枕捞在怀里,眼巴巴地盯着顾栖,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宠物兔,似乎那一对无形的耳朵都耷拉着垂在了肩膀上。   “就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林奈试图在黑发青年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迟疑。   “决定好了。”顾栖看向omega的眼神充满了包容,他轻声解释道:“这个决定并不是我最近才做的……很久之前、在我们认识之前,我也一直有着这样的计划,或早或迟,它总要被提上日程的。”   因为遇见了亚撒,因为产生了眷恋和担忧,所以顾栖选择在圣浮里亚星上停留了两年之久的时间,但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的终点不是这里——不是星际历1815年的圣浮里亚星,他总是要回到3084年的那个春天,不论如何。   “好吧。”算是妥协,林奈抿着唇,“你离开的时候必须告诉我,我要为你送别。”   林奈很喜欢顾栖,不是基于情情爱爱的喜欢,而是另一种朋友以上、类似亲人的喜欢。最初见面时他喜欢着顾栖的容貌,那是一种很单纯的、出于对“美”的欣赏;在意外被顾栖救回来一条命、听到了那些破碎灵魂的呐喊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另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依恋,像是雏鸟归巢,无法抑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奈又在日常的相处中喜欢上了顾栖的性格——黑发青年的性子平和到了一种温柔的境地,在他的身上似乎很难发现负面情绪,他会是很好的倾听者、也会是很好的交流者,在极大多数情况下顾栖包容了林奈的跳脱和多变,给林奈一种在西德之外的成熟依靠。   所以林奈想,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会喜欢上顾栖,因为他真的很好。   面对omega执着的目光,顾栖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见了面难道不会更难过吗?”   “难过也要见呀!万、万一你走了不回来……”林奈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窒息,他长这么大以来顾栖是他除西德以外的第一个朋友,这种离别简直就是要命。他喃喃道:“那真的太要命了……”   顾栖目光闪了闪,忽然问道:“要来一个拥抱吗?”   “呜呜——”   这话一出,林奈彻底崩不住了。omega一向是感情敏感脆弱的生物,他们在被神明捏造的时候被添加了七分的纤细和三分的感性,于是当纤细的性格与感性的心绪相碰撞,才能造就这样美好而又如霜花般的存在。   又一次眼泪汪汪的林奈扑到了顾栖的怀里,大肆宣扬着自己的不舍,但比起有人安慰的omega,另一个独身一人身处莱特蒂斯的红发alpha就凄惨很多了——   碰!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地下训练场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破空声响起,下一秒就狠狠地砸在了镶嵌着充气垫的墙壁上。   alpha格斗时的破坏力太大,很多年轻气盛的alpha会因为对战中的信息素分泌而失去控制,因此学校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只好在原本金属质地的墙体上镶嵌了一圈充气垫,至少被按着脑袋砸上去的时候不至于出人命。   言归正传,在刚才那一声“碰”的巨响后,不少在地下训练场的军校生都好奇地扭头看向声源处。   一身材高大的alpha刚瞅了一眼,就做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和自己的朋友低声道:“好家伙,怎么还有人不长眼去挑战七王子殿下啊……没被打怕吗?”   另一个高挑的beta擦着汗水,头也不抬道:“总有人不信邪,觉得自己能打过七王子。”   “想想就疼……当初老子一个快两米的alpha也是不信邪,信心满满地去挑战了七王子殿下,你猜怎么着?我记得当时我被打得肋骨断了三根,听说还是放了水的……那会七王子也才十四岁吧?怎么就这么厉害?还是人吗?”   “懂不懂什么叫做顶级alpha?人家那就是顶级alpha!和你能一样吗?”同伴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不远处正沉默地拿着毛巾擦汗的红发alpha,明明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身上的压迫力却强到瘆人,这样的人比起中看不中用的大王子殿下,明显更适合当帝国的储君……   “哎,顶级alpha啊,那确实是不一般。”身材高大的alpha挠了挠头,他压低声音问:“话说这么久以来,你们有闻到过七王子殿下的信息素吗?”   这话一出,几个熟识的军校生同时停下的动作,正面面相觑,脸上闪过了如出一辙的好奇。   高个子的beta回忆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从来没有过……”   alpha之间会相互排斥彼此的信息素,但作为一群天天热血上头、时不时就要扭打在一起格斗的军校生,当气氛到了,信息素便不得不上头。几乎每一位军校生都曾在格斗课上不小心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这是一种常态,也是他们在成长中进行自我控制的必经之路,但回想过所有的课程情况,七王子殿下亚撒似乎真的从来没有不受控过。   “难不成这也是顶级alpha的能力?”   “那也太厉害了,能够完美控制自己信息素的人,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啧,我看以后王室的继承人肯定是七……”   “嘘!这话可不要乱说!”   “知道、知道……”   而此刻被几人讨论的中心人物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长凳上,他手肘撑在紧绷的大腿肌肉上,脑袋低垂,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厌厌的烦躁感,于是周围的人便更不敢靠近了。   亚撒沉着脸,脑海中正无数遍回放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哥哥的执意离开和他的勉强接受……不,这件事甚至与他接不接受并无关系,就算他真的全然拒绝,这场离开也依旧会发生,毕竟这就像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秘密——哥哥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的哥哥,生活在一千多年以后的未来,那是他活都活不到的时代……等等!   活不到……吗?   呆坐着的亚撒忽然从原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中灼灼地闪烁着滚烫的热意,那股光似乎能够穿透一切、燃烧一切,烈到足以叫旁人为之避退。   或许,他想到了一个绝对可以在未来相遇的可能……   毕竟他可是龙鲸啊…… 第46章 吾将远行   风向远方吹, 他迎风而行,飞向了真正的荒野。   *   顾栖离开的那日是个阴雨天, 圣浮里亚星上都被乌云包裹着, 暗沉沉的天色下导致整城市都乌压压一片,黑云压城,鱼鳞一般的光斑从密集的云层缝隙中挤了出来, 似乎想要见到一片完整的光都格外艰难。   这样的天气令顾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上辈子监护人消失的那一天, 连续不断的阴雨连带着将人的心情也一起带到了底谷,他曾经厌恶着不告而别, 至今自己却也选择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把手中的行李箱装好,黑发青年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他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别墅后院——   曾几何时, 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野草地,最开始的半年里他忙碌着星网上有关于修理师的事情, 自然顾及不到后院的打理。直到某一天去林奈家做客, 看到了对方整整齐齐、精致漂亮的小花园后, 顾栖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生活、是可以拥有一些点缀的小格调的, 而不是曾经那样慌慌忙忙只为了活着的日子。   于是从那天开始, 顾栖便有意识地打理别墅后的小花园。   而亚撒时常呆在莱特蒂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不过每一次只要他一回来,未来这几天里别墅的很多角落都可以见到新鲜的花束,索性有时候懒得出门的顾栖就直接让亚撒记得回来的时候带些好养的种子。   那时候亚撒问他说,哥哥想要什么样的种子。   顾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让亚撒自己买的看, 只要是好活的就行。   而那个月亚撒回来的时候, 则带了一巴掌那么大袋子的种子,有很多种类,明明在没发芽、开花前那些种子的外形都长的差不多,但亚撒就是认得,还一粒一粒摆出来领着顾栖去认识它们的品种——他总是很认真地完成每一项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不论大小,亚撒都将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态度,因为他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哥哥。   ——即使那只是几个小种子。   从那天开始,顾栖开始了自己的花匠之路。虽然在很久以前,他梦想着黄金和海蓝给他做花匠打工,但显然事实不允许,他只好自己背上了小锄头、带着一兜的种子下了地,晃动着脖子上的玻璃瓶吊坠,试图让低阶虫族们馈赠的礼物也有一些参与感。   种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难,尤其是对于某些养什么死什么的人来说。很不幸,顾栖就是这类人。   因此最开始的那三个月很难,几乎每一次亚撒带回来的种子中,经由顾栖之手十有八九都会死,剩下一两个勉强活下来的也根本坚持不到开花的那一日。对此顾栖很颓丧,他甚至也想过放弃——他的天赋不在这里,或许他就应该好好去搞机械修理。   但亚撒并不这么认为。那时候已经长得比顾栖高出几厘米的红发少年月月都会带回来不同的种子,他会认得每一个种子的类型,甚至比种花人顾栖还要认真;他会抱着有关于种花的书在学校研究,等研究得差不多了就回来给顾栖讲——从花种子的类型、产地到适合其生长的地界、温度、水分、气候……   如此种种,硬生生地把半桶水晃悠的顾栖给揠苗助长了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来年的春天,顾栖成功了,他终于在自己的别墅后院里拥有了一片蔷薇丛——那是一片纯白的花丛,很漂亮,走过时能惊起淡淡的、典雅的香氛,偶尔会夹着苹果的清香,并不过分浓郁,但足够叫人惦念。   那时候他想,自己种出来的白蔷薇可要比罗辛哈白塔周围的蔷薇更漂亮。   而今,这丛蔷薇经历过春夏的盛开,也经历过秋冬的枯败,但总是陪着顾栖和亚撒走到了今天。   站在落地窗前,顾栖的思绪逐渐回笼。   人似乎在即将分别时,就很容易想起过去经历过的事情,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的状态,但顾栖自己并不排斥。   他盯着那片漂亮的白色蔷薇丛,手指轻轻抬起,属于虫母的精神了倾泻而出,它们浩瀚如海,明明有力能扛鼎的气势,但在真正落下后却轻如鸿毛。精神力小心翼翼地从落雨潮湿的泥泞中捧起一朵被雨水打落的蔷薇,又卷着浮动的雨气送回到顾栖的手中。   青年苍白的手掌中袒露着淡淡的掌纹,那朵白色的蔷薇正正好地放在了他的掌心中间,娇嫩的花瓣边缘被深色的泥土沾染了灰迹,因为脱离了枝干与根茎,导致它显得有些蔫巴,原本舒展的花形微微内缩,像是个无精打采的小姑娘。   顾栖低头看了看,他手指轻弹,拍去了蔷薇花上的灰烬,转而将其摆在了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床头——那里还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曾经顾栖认为当面道别是一种尊重,但当他走到了这一步后,他才发现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似乎更合适——因为他没有办法对亚撒、林奈他们的问题做出回来——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所以还是不见的好。”   黑发青年唇边挂着一抹轻浅的笑,他换好出行的衣服、提上放在门口的手提箱、撑着深色的雨伞,便匆匆地跨过别墅院子的小门,迎着雨水走到了蒙蒙雾气之下。   清瘦的背影被长到小腿到风衣包裹着,那几乎遮住半人的伞甩着雨水,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半截踩着水的长靴跨过了地上的泥泞,随后逐渐消失在夹着雨气的浓雾之下,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连脚印都很快被一层又一层的落雨覆盖,直到全部消散……   与此同时,正在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进行信息素抵抗训练的亚撒忽然一窒,某种短促的不安在他的脑海中惊声尖叫,以至于那满室的、本就令他心生烦躁的omega 信息素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呕!”   在一众被omega的信息素逼迫地面红耳饰、艰难掩饰自己丑态的alpha军校生中,忽然去墙角呕吐的亚撒就显得格外明显,就连一向负责这节课的教官都有些发愣了——他见过抵抗力好的、见过抵抗力差的,但无疑每一个alpha在满室的omega信息素的干扰下,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体温上升、皮肤发红、心情浮动、类似萌发情.欲的前兆。而不同alpha的抗性存在差异,除却大多数会因此而起立的alpha,只有少数特例才能保持冷静。   ——仅仅是能够克制住自己行为的冷静。   但无疑,在omega信息素干扰下能呕吐出来的alpha还是他教过这么多年学生以来头一次见……不,或许莱特蒂斯建校以来都没有这么离谱的情况。   不只是教官,就连周围艰难抵抗的几个alpha都忍不住和关系好的同伴窃窃私语——   “那、那是七王子殿下?”   “是啊……”   “他竟然会吐?他还是alpha吗?天,不要告诉我这也是顶级alpha的特性。”   “是不是顶级alpha的特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控制一下,就顶到我了。”   “……”   比起教官和同学的惊讶,正撑着墙的亚撒则满脸阴沉,他全身上下都排斥着那股陌生的气息,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难受,从心理到生理,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久久不散,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思考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亚撒冲着教官举手示意,“报告教官,我感觉有点不舒服,需要出去一趟。”   “去吧。”   教官看着红发alpha阴沉地几乎能拧出水的脸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同意了,毕竟这位七王子殿下在所有的军校教官、老师心中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优秀、出色、超出常人,这样的人偶尔请个假,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在得了应许后,亚撒几乎是跑着从训练室出去,落在身后的衣角都划出了浅浅的破空声。   室外是阴雨天,整个圣浮里亚星上的绿化做得很好,而莱特蒂斯内也是如此,几乎五分之四的校园都被浓荫包裹着,苍翠的绿色是很多不同品种巨木的集合,深深浅浅的青色上笼罩着潮湿的雾气,几乎才刚刚跑出来,亚撒扬起的深红色头发就已经湿了半截。   但是他不敢停、更是不敢找地方避雨,那股正在跳动的神经痉挛着,每分每秒都在催促着他——能够令亚撒这样不安的,除了顾栖,再无他人。   就在他刚刚跑到校门口的时候,眼熟的悬浮车猛然惊起一片雨痕停在了亚撒的面前。   “快点!林奈让我接你回去!”是西德·奥莱托斯。   那一瞬间,不安感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在亚撒的头顶。   顾不得身上还潮湿着,红发alpha坐上了悬浮车,而意外被林奈打了紧急电话的西德也急匆匆地往郊区赶,心中惦记着几乎要哭出了声的竹马恋人。   一向是晴天的圣浮里亚星被雨水覆盖,悬浮车道两旁充满科技感的建筑也在此刻变得朦胧,当亚撒看到郊区熟悉的深绿色山林后,紧绷的心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尘埃落定的无奈感。   那是一种直觉,亚撒知道,已经赶不上了……   从下了悬浮车后,亚撒就开始疯跑,他跑的速度很快,快到身后的衣摆都已经要追不上了,那深色的衣服在半空中划出了明明灭灭的痕迹,豆大的雨珠冷冷地拍打在他的头发、侧脸、躯干……   贴身的训练服一片濡湿,紧紧地贴在了肌肉线条明显的身体上,等亚撒穿过已经走过无数遍的小树林、看到熟悉的浅米色别墅以及敞开着的大门时,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猛然一松,那是一种无法挽回的难过。   后面停好了悬浮车的西德·奥莱托斯追来,他看到了呆呆站在雨幕之下的红发alpha,“林奈已经在里面了,我们……也进去吧。”   “好……”   一会儿的功夫,亚撒的声音就沙哑地不成样子,像是粗糙的铁片滑过金属质地长板,呲啦呲啦,如同老旧失修的机器人发出了漏电的叫唤——但是这一次,家里那位修理师却不会再关注这个可怜的小机器人了。   雨滴哒哒地落在茂盛的林叶之上,又顺着弧形的叶脉缓缓落下,深深浅浅渐变的绿色被浸染出了洇湿的水色,那种苍翠且带有压抑性的绿几乎与雾蓝色的天空相接壤,阴沉且厚重,一如亚撒此刻的心情。   红发alpha踏着雨水走过泥土潮湿的小院,曾经他和哥哥一起埋头铺下的鹅卵石小路两侧落满了白色的蔷薇花瓣,原本盛开地极为漂亮的花此刻都耷拉着脑袋,在这大半天的风吹雨打之下露出了疲态。   家里的卫生一向是家用机器人在操心,当亚撒满靴子的泥水踏进门第一步,就被圆滚滚的小机器撵在身后,一边挥舞拿着小抹布的机械手臂,一边叫道:“警告!警告!请注意卫生!”   是很卡通的声音,颇有童趣,那是哥哥自己设定的。   但现在的亚撒明显没有功夫理会,他快步绕过长廊,就在哥哥的房间门口看到了红着眼睛、扒着门框的林奈。   喉咙中的干涩愈发地明显,亚撒强忍着某种窒息感,哑声问:“……哥哥呢?”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走了。”林奈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声音无力,“真是的……明明都说了要当面道别的,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是永别……真的是太讨厌了……”   有时候林奈不太理解顾栖的想法,他想如果是自己,在如此美好、稳定的生活之下,一定是提不起离开的心思,毕竟他这一辈所追求的就是竹马恋人和安稳的生活,所以很多时候他不懂顾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离开……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不理解,让林奈看顾栖的时候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很轻很淡,却足够朦胧;每当你觉得自己可以揭开那道纱后,就会发现原来薄纱之后还有另一层。   林奈喃喃道:“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亚撒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就像是顾栖本人一般,总是被迷雾覆盖着,无数次的探究之后也依旧无法确定最真实的结果。   亚撒沉默地扫视着一整个房间,这里的每一处装潢与他离开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连衣柜、床铺、地毯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在过去的生活中,黑发青年最是喜欢挑选一本心仪的书,然后带着一杯红茶爬在房间里的绒毛地毯上,暖煦的阳光从露台跳跃了进来,正巧能够落在那道看书的身影之上,光斑细碎,夹着后院中的蔷薇香气,似乎藏尽了所有的美好。   但往往一个下午之后,原本兴致勃勃要看书的青年就会侧身蜷缩在地毯上,大约是因为某种种族上的习惯,那修长的双腿总是并拢着,微微弯曲,向腰腹部靠近,轻薄的布料撑出了臀部的形状,脊背佝偻,如同弯月,彰显着他柔韧的身体。   偶尔每月回来那一次的亚撒会正好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撞见这番场景,他会悄无声息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全身上下的信息素,生怕稍有不慎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哥哥。他会把蜷缩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床上被子扯下来的青年从地毯上抱起来,无声地、小心地将人放到自己的屋里——   有时候亚撒也不懂为什么,他似乎从遇见顾栖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全部的身心关注着对方,即使他们住到了郊区的别墅里、即使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即使他一个月有90%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但最开始分床睡的那一个月里他几乎天天失眠,睡在床上可以纹丝不动地躺一宿,却怎么也酝酿不出来丝毫的睡意。   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没有哥哥的味道、没有哥哥的生息、没有一切属于哥哥的东西。   于是出于某种为了能够让自己安睡的小心思,亚撒经常会把在地毯上睡熟的青年抱到自己的房间里,深一色号的被单之间被轻手轻脚地放下一个昏昏沉沉的青年,苍白的肤、乌黑的发、宁静绿的睡袍,所有的一切组成了亚撒最喜欢、最在意的哥哥。   等把人放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又会挥退想要去哥哥房间整理的家用机器人,选择亲自挽起袖子、帮哥哥整理房间。   那些散落的书、被喝了一半的红茶、蹭乱的抱枕……所有的一切有时候亚撒甚至比顾栖更熟悉、更知道如何回归原位。   他由衷且热爱记忆着有关于哥哥的一切。   “——那是什么?”落后几步跟过来的西德忽然开口,他的视线落在了床头之上。   一直发呆的亚撒回神,他跟着看了过ィ图诖餐芬徊喾抛鸥龃堪椎男欧猓厦嫠坪趸褂醒棺攀裁础   他快步上前,拿起了自己所忽略的细节。   一个信封,和一朵来自小花园的纯白色蔷薇花。   信封整体都是纯白的,但在边缘处却落着一个小小的、淡金色的蜜蜂印花,这是亚撒跑了好几家信封订制商铺、一一对比后所得来的成品,那只蜂、那只名为“黄金”的低阶虫族是哥哥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痛,在最初的试图取代后,亚撒转变了方式,与其取代黄金,不如让他成为黄金的接替者,一起照顾着哥哥。   毕竟不论是他还是黄金,亦或是那些消散于世界的低阶虫族们,他们对于哥哥爱护的心思始终是一样的。   “是顾栖留下的吗?上面写了什么?”   林奈有些着急的声音又一次拉着亚撒的思绪落回到实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他似乎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是因为哥哥离开,所以他急需回忆来填补自己空白的心脏吗?   “是哥哥留下的。”他缓缓道。   红发的alpha低头,介于蜜色和麦色之间的手指落在信封的封口上,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满是熟悉字体的纸张。   亚撒看得很认真,寥寥几句却好像被他看出来了深奥经文的即视感。信中不免是一些提醒与关怀,哥哥说“这颗星球不会因为没有谁而停止转动”,因此顾栖希望他们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要快乐,可是……对于亚撒而来,没有顾栖,那么他的星球也早就停止了转动,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哥哥……”   信纸的边缘被微微捏地变了形,亚撒又急匆匆地松手,小心地捋平了每一处的褶皱,生怕在这纸张上留下什么痕迹。   “告别信也才写这么一点点?”林奈生气地皱了皱眉头,满脸的愤懑,他扶着西德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亚撒手中的信纸上,恨不得能透过文字钻进去,使劲儿扯着顾栖的袖子让他再写几页,怎么也得有十页吧!   西德摸了摸林奈的发顶,安慰道:“没事的,或许某一天他就回来了呢?”   “真的吗……”林奈在问西德,也在问自己,他无法确定这个答案,一如彷徨着的亚撒。   “我们应该相信幸运女神。”西德反手握住了林奈的手背,“当初我也没有想过会遇见他,但后来发生的一切不都在告诉我们——幸运是存在的。”   “如此的话,我希望他会回来……”   而一直垂头沉默着的亚撒则又把信装了回去,他另一手半拢着那朵花瓣边缘略有干枯的白色蔷薇,粗粝的指腹轻轻蹭过娇嫩半露的花蕊,随后将其举到面前,低头浅浅嗅闻——蔷薇花的味道,轻浅略带甜意,因为曾被雨水打湿过,因此又染了几分潮气。亚撒想到了哥哥、想到了那条肉粉色的虫尾,甚至还想到了那场极有可能挑起这场离别的导火索——铃铛,锁链,以及被束缚着的黑发青年的梦境。   是因为那场梦,所以哥哥也彻底下定决心离开了吗?   这个问题浅浅地浮在亚撒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变成了另一种烙印在记忆中的疤痕,几乎无法根除。   就像是顾栖所说的那样,这个星球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运行,当他离开后、当林奈在西德的陪同下熬过最难受的那几天后,剩下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为了调整心情,林奈在西德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烘焙店,偶尔会酿一酿酒放在几乎没人光临的地窖里——有一次西德去地窖帮自己的爱人拿东西,这才发现几乎三分之二的酒水都是经过多次调整配方后的不同口味的甘梅子甜酒。   林奈在用自己的办法从这场没有见面的离别中走出来,慢慢地,他似乎又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顾栖的行为了——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总是不明白,既然要离开,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和我们当面告别呢?但是这几次,我一边酿酒一边思考的时候,忽然又有点想通了。”   晚间,搂着林奈躺在床上的西德吻了吻爱人的鬓角,轻声问道:“你想通什么了?”   “就像是顾栖说的那样,这是一场结果未定的离别,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这样的局面下,只有不见面的离别,才能避免这个问题再一次被拉出来——就好比我,我心里会一直惦念着、我觉得顾栖一定会回来,哪怕有一天我很老了、老得快死了还没等来他,我不会觉得他是不想回来,而是觉得可能是我活的不够久、所以才错过了。”   “我想以后有个女儿,如果顾栖真的不回来了,那我一定要告诉女儿,让她长大后帮我等一等……等这场始终被我记挂着的再遇。”   西德失笑:“我们活不到,难道顾栖就能活到吗?”   ——当然可以。   林奈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回答栖的到问题,只是靠在西德的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在没有听到具体的消息之前,我会永远认为他正自由自在地在某个星球上生活着。”   听到自家爱人的话,西德·奥莱托斯忽然有些吃醋,他想问如果自己离开了,那林奈会一直等着吗?只是还不等问出口,西德又自我释怀了,现在陪在林奈身边的人自己,而且感情的不同,以至于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但是,他还是有些酸。   于是西德开口问:“我一直都不在理解,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顾栖?因为救命之恩?”   “唔,其一是救命之恩,其二是……”林奈顿了顿,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曾经“暂住”在自己体内的灵魂碎片,那些哭泣悲鸣与见到“妈妈”时的小心翼翼。他轻笑一声,“其二是个秘密。”   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去的、有关于顾栖的秘密——他也曾听到过灵魂的悲鸣,也曾有一瞬间看到真正的顾栖。   绮丽宛若神明的瑰宝。   “好吧。”西德无奈,他想到了什么,有些苦恼地压平了嘴角,“你能自己想通就很好,但……”   “怎么了?”林奈歪了歪头,“能够令你苦恼的人,应该也就只有国王陛下或者是七王子殿下了吧?”   “很聪明。”   “那我猜应该是七王子。”   “是。”   “他……还没有接受顾栖的离开?”   西德摇了摇头,“不是,比起你情绪上的起起落落,七王子反而显得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令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或许说这种描述不太恰当,但这几天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总觉得背后发麻,连汗毛都会竖起来的程度。”   两年前,西德·奥莱托斯在亚撒的面前还是游刃有余的国王秘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着红发alpha的成长,西德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看清对方,就好像全部深藏的情绪都被亚撒紧密地压抑在心中,几乎也只有在顾栖面前的时候,亚撒才会有个少年人的样子。   很多时候,西德会觉得亚撒是一头藏起利爪的猛兽,铺满绒毛的皮下是真正的怪物,但他却会主动将牵引的锁链递在顾栖的手里,在那位青年的面前乖声乖气,甘愿低头任人抚摸着命门。   但在脱离了顾栖之后,莱特蒂斯中的亚撒凶地几乎无人能挡,各种军事课堂、各种格斗训练,他在技能掌握上的迅速几乎叫所有的教官为之侧目。就连那些最开始看不惯而主动挑衅的军校生,也是一个一个被亚撒打趴在地的,能打到红发alpha的拳头上覆满血迹,狠地像是守护地盘的狼王。   可就是这样一个alpha,竟然也会在回家前去花店里精挑细选完好的小花苞,会主动请教花店老板怎么种蔷薇,会利用课余时间做了一大本有关于种花的指南,为什么呢?只是为了回家以后可以再教给顾栖。   所以偶尔西德又会疑惑,顾栖身上到底存在什么样儿的魅力,能够叫一头踩在深渊缝隙上的野兽那么乖巧。   只是现在顾栖走了,无主的野兽还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儿呢……   寂静的深夜西德与林奈对视,这一对也经历了很多磨难才在一起的爱侣们无声相拥,紧紧搂着彼此。   于此同时,还身处莱特蒂斯的亚撒在这个深夜并没有回宿舍,他正独自坐在地下训练场内,低头用深色的布带往手腕上缠绕。   已经十五岁的alpha展露出了近乎于成年人的体魄,超过一米八的身高,紧实有力的蜜色肌肉,他的全身上下都凸显着一种难言的力量感,正是这种气势得以让亚撒看起来更加成熟。   红发alpha在缠好手腕上的绑带后,活动了一下手脚,便缓步踏上了中央吊着沙袋的场地——   砰!   他出拳迅速,腿上的动作几乎要晃动出残影,那令人牙酸的击打声久久不绝,几乎每一次用力,都足以让沙袋狠狠的凹进去半截,毫无反抗力地瘪进去,又在那力道离开后松松垮垮地掉回来。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沙袋都用着最好的材料,硬质的外皮在手部保护不全面的情况下,只需要几拳就足以在指骨上留下淤青,甚至连疼痛都是加倍明显的。但眼下的亚撒似乎毫无感知,他每一次都用尽了全力出拳,豆大的汗珠缀在鬓角、额头,又随着主人的动作而零散地落在锁骨、侧肩。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知道多久之后,红发alpha猛然用力,紧绷的小腿横扫过垂在半空中的沙袋,那结果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下一刻沙袋破碎,内芯窸窸窣窣地落满一地,堆成了一个三角锥形的沙堆。   终于停止了动作的红发alpha轻喘了口气,他又无声地坐回来了另一边的休息椅上,正面无表情地拆着手上的绑带……深色的绑带下露出了蜜色的皮肤,从指背到手背一路发青,正是有些可怖的淤血,星星点点连成一片遍布整个手,但亚撒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刻他似乎失去了对于疼痛的感知,所有的感官都迟钝了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天边的星闪了闪,又被另一颗星的亮度取代,红发alpha才慢吞吞起身给自己喷了治疗喷雾,然后从搭在一侧的外套种掏出了一朵花——是白色的蔷薇,边缘有些发干,但因为被精神力包裹着,花的整体看起来还像是那日初见一般。   亚撒将花捧在手心里,高挺的鼻尖凑上去闻了闻,香味已经很淡了,比不上哥哥的万分之一。   原本郊区别墅是他和哥哥共同的家,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于是亚撒把这朵花和那封信一直贴身带着,就好像能够通过它们再一次触摸到哥哥的影子……   哥哥的旅程中没有他,但他又怎么可能甘心?这一刻亚撒开始庆幸——他庆幸自己是龙鲸,庆幸自己可能有着永生的能力——只要他拥有一个爱人。   “爱人……”   亚撒喃喃,这个想法再一次浮现在心头,有些模糊、有些朦胧,但又闪烁着金苹果一般的光泽,令他无论如何都想伸手碰触、去得到那颗熠熠生辉的果实。   思维陷入了一种僵化的怪圈中,亚撒开始思索如何拥有一个爱人——只有找到命定伴侣的龙鲸才可以永生,这是属于龙鲸一族的秘密,是他的母亲白茵曾无数次念叨过的内容——没有伴侣的龙鲸只有三百年的寿命,而找到命定伴侣的龙鲸则可以永生、并且永远记着回家的路。   白茵爱错了人,所以她没法永生,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才给亚撒起名为“辽阔之海,乃是归途”;而今亚撒为了永生,试图让自己拥有一个爱人,可是……   红发的alpha自言自语道:“我的爱人……是谁呢?”   所有遇见过的人影前前后后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但毫无例外,那些影子都很快淡化,最终被另一道清瘦、单薄的背影所取代,有什么答案似乎也在朦胧中呼之欲出。   亚撒喃喃:“怎么可能……”   惊讶,意外和难以置信。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隐秘的窃喜。   他说,找到了。   同一时间,光年之外的某艘星舰上,黑发青年坐在窗前望着那洋洋洒洒的星辰,真正踏上了只有自己一人的旅程——他会独自一人看仙女座的紫红色巨大星云,看黑暗尘埃、旋转气体构成的马头星云,看高速风之下的宇宙气泡,也看花瓣交叠、艳丽无双的玫瑰星云……   这场旅行,他终究会找到回家的路。   数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西部的荒芜原始星球上,浓绿浸染、遍地青葱,天空蓝到发亮,几乎万里无云。   窸窣的灌木丛后,一头体型庞大的金棕色巨型蜂摇摇晃晃地从花丛中飞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花粉。它抬起前足挠了挠毛绒绒的围脖,便懒洋洋地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草甸里中,像是犬类一般蹭着自己身上细小的颗粒。   只是忽然之间,巨型蜂停住了动作,它抬起脑袋,黑亮的复眼盯着遥远的苍穹。   而在它的不远处,扇动着翅膀、抖下鳞粉的巨型蝶则轻巧地落在巨型木桩上,也同样仰头看向那不见丝毫阴沉的天空。   不止是巨型蜂和巨型蝶,凡是在这颗星球上生存的所有低阶虫族,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好听的声音响起,温柔而充满了希冀,是一种对未知旅途的期盼。   它们听到了——他说,他想找到回家的路。   巨型蜂收回了视线,它慢吞吞地从草甸上起来,虫翅翕动,在这日复一日的相似生活中,早就懒怠的迟钝思维也忽然因为那道声音而升起了不同的期待——他的家,会在这颗原始的星球上吗?   不仅仅是它,所有的低价虫族在一刻都由衷期待着那道声音;他们不在乎是否真的可以相遇,它们所做的只是寂静无声地等待,哪怕是五年、十年,哪怕这一代身死,那么它们的后代还会继续接替,直到真的等来声音的主人、等来这一场未来的相遇。   而低阶虫族们知道,那是应该被它们永远追随、保护着的神明——是比它们的生命还要重要的瑰宝。   它们将在这颗星球上赤忱而热烈地等待着虫母的回归。   另一边,位于因塞特星域中部的中央星上,正举行会议的数位高阶虫族们均是微怔片刻,心头有某种转瞬即逝的悸动闪过,但快得就像是闪电,那是无法徊蹲降降男藕拧   于是这点儿细小的变化轻而易举地被会议中的高阶虫族们无视了,他们继续陷入了火热的讨论之中,在争论着如何带领虫族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如何能够引领下一代更深入了解虫母作为“核”的特性……   这个时间线的高阶虫族们将永远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失去了什么,而早在当初飞跃火海、在黄金的送别下离开原始星的黑发虫母,就已经关闭了来自于高阶虫族的精神力链接——他无法做到无怨无恨。   作者有话说:   【注】本来信的内容是在这章里的,但是我修改的时候感觉有点占字数,就单个把信的内容拎出来了,不算进正文里,等等贴vb上,有兴趣的宝宝自个儿看去~么么   我下载了闪暖,捏了漂亮女儿,准备开始游戏!(羞涩地看向我的读者们)(小声提问)第一次玩这个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搓手期待)   77:走了走了,诸位886   亚撒:(哭)(黑化)(扭曲)(小心思蠢蠢欲动)(想伸出尾巴缠住哥哥)(忍耐)(狠狠忍耐)(爆发)   77:救……   西德/林奈:哇(围观)(看热闹)(吃爆米花) 第47章 虫   喜欢是无声的种子静静躺在土壤之下, 思念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等待着太阳,欲望是花开那日的盛大与绮丽。   *   在坐上离开的星舰时, 顾栖做了很多的计划, 他不止要找到回家的路,还想看看自己上辈子不曾注意到的风景,只是当他的屁股真的坐在了一等舱的座位上、看到窗外连片的星空后, 顾栖才发现自己心里实则被迷茫充斥。   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胸有成竹。   于是离开圣浮里亚星的第一个月里, 他在漫长的星际旅行中终于敲定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地——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   对于顾栖来说, 这颗星球给他的感官是复杂的,他曾作为小贝壳在荒原之星上长大,快乐、幸福、离别、悲伤似乎都被集中在了这一个地方;于是在他上辈子离开了家乡的星球后, 总是尽量避免自己想到过往的事情,但时过境迁, 在另外一个时代中, 他忽然又升起了回家的念想。   从做下决定、买星舰船票到到达目的地, 顾栖用了两周的时间,当他穿着长款大衣、围着严严实实的围巾从星舰上走下来时, 荒原之星上正经历着寒冬飘雪。   “呼……”   那是呼出一口气热气都要结冰的程度,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使他重新换了一个种族,也依旧很难习惯荒原之星上的冬天——太冷了, 因此在曾经的记忆中,很多个冬天的寒夜他都是赖在监护人怀里度过的。   不得不说,他那位奇奇怪怪的监护人就像是个火炉似的。   从停靠站走了出来,顾栖的目光扫过了那有些眼熟的街区——现在的荒原之星和他儿时的模样像差并不大, 几乎是当地人只要看过就能一眼认出来的地步, 那种浓郁的“回乡感”让顾栖心潮涌动, 当他看到厚绒白羽的鸟独自掠过苍蓝色的天空时,忽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白鸟先生”和白鸟图书馆。   ——去看看吧。   催促在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于是等顾栖回神,他早就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往紫罗兰区走,那是他闭着眼都不会迷路的地方。   十分钟后,半截脸都埋在了围巾下的黑发青年眯眼看着不远处的空地。   这是一处被拆除老旧建筑的空地,只零零星星堆了很多的杂物,但顾栖却知道,在不久的未来这里将会被种上绿植、被砖瓦覆盖,空落落的地面会腾空而起一座图书馆,而漂亮又干净的白鸟雕像也将矗立在中央。   等到了春天,鸟语花香,总有喜欢看书的小孩儿坐在草坪里问管理员爷爷借阅着图书……   顾栖抿唇,藏在毛乎乎围巾下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他格外喜欢这种期待着已知事物诞生的快乐。   “咳咳咳,先、先生是来找人的吗……”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顾栖的走神,青年茫然转头,便看到一位从不远处破败小墙后走出来的老者。   须发皆白,身型佝偻,脸上洒着一种病气,那是不久于人世的枯槁。   顾栖微怔,他道:“我……”   还不等他说完,老者的声音微微染上了意外,“等、等等——你是查顿家的那小伙子吗?这个颜色的头发和眼睛,准没错了咳咳咳咳!是、是叫索兰对吗?”   老人家睁着昏花的眼睛,他并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反而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颤巍巍快走几步,本想伸手抓住青年对衣摆,却在看到衣角边精细的绣纹而有些胆怯了。他脸上的惊喜褪去,转而变成了一种瑟缩的自卑,但藏在眼底的希冀却怎么都遮不住,“抱、抱歉,请问您是索兰吗?”   那一刻,顾栖忽然不忍心打碎一个老人的期待,于是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顾栖接受了老者的小心翼翼后,之后的一切也顺理成章起来——老人开心地带着顾栖回到了他的小院子里——那是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小房子,篱笆破损,屋内贴着挡风的硬纸板,而床上还睡着一眼睛敷着药的小女孩。   “爷爷,是你回来了吗?”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在本就是贫民窟的三等序列星上,面黄肌瘦的小孩几乎是一种常态,只是比起那些在街头小巷疯跑的野孩子们,床上的小姑娘则满脸病气,连声音都恹恹的。   “是爷爷回来了,”老人家一脸笑容,那足以驱散破败小院种的萧条景象,“爷爷带回来一个人——你还记得索兰哥哥吗?”   索兰哥哥……小女孩神情空白了片刻,很快在老人的帮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惨白的小脸冲着门框的方向,小声道:“真的是索兰哥哥吗?”   顾栖动了动手指,他轻声回应:“嗯,是我。”   于是这一晚,顾栖暂时住在了这一老一小的小院子里——狭窄的硬板床令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曾经立于海边的小屋,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涌现在心头的怅然。   人类生活的星域那么、那么大,可却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而每一颗三等序列星,几乎都习惯了黑暗。顾栖无声地黑夜中睁眼,窗外还呼啸着寒冷的风,透过模糊的玻璃也能看到纷纷砸在窗上的鹅毛大雪。   临睡前,顾栖从老人家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有关于他们的故事——   查顿家因为有个alpha长子,因此一直对身为beta的索兰很不好,打打骂骂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还经常叫单薄瘦削的小少年顶着寒风,在清冷的街道上去卖根本不会有人光顾生意的螺丝帽。   而以拾荒为生的老查理和身有基因病而眼盲的小姑娘薇薇安就是在这样一个冬日下遇见了饿昏在街头的索兰,相依为命的爷孙两本就心地善良,自然是将饱受折磨的少年捡了回去,至此索兰便成了老查理家的常客。   在这颗荒芜又冰冷的星球上,三个孤单的人聚集在一起取暖,索兰因为老查理的善良捡回来了一条命,而每每当他被查顿一家打得体无完肤时,这座破败的院子就成了他最后的避风港。   只是某一天,当老查理路过街尾,听到妇人们的讨论时,才知道一直被他当作是孩子对待的索兰已经乘着星舰离开了这颗星球……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原本稳固的三角形小家彻底倒塌了,于是原先相互取暖的生活,又变成了老查理一人带着薇薇安,继续在荒原之星上坚守着明天……只是老查理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几个明天……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索兰哥哥。”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不到十岁的年纪里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顾栖扭头,就看到了摸索着想要靠过来的瘦小身影,而另一边的老查理则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他半坐起来,小心地给女孩搭了把手,同样压低了声:“你怎么知道?”   “爷爷一直很想索兰哥哥,但是他的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了,会认不清、听不清;而我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我记得索兰哥哥的声音。”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双已经取下药的眼睛空茫无神,“不是你这样的。”   还不等顾栖继续说话,小女孩又道:“索兰哥哥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是你对我很好,晚饭的时候还帮我换了药……你是除了爷爷以外第一个照顾过我的人。”童言童语,却往往最让人震撼,“如果你真的是索兰哥哥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是啊,可惜你不是……”   小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坐在顾栖的身侧,乖巧地抱着膝盖,“索兰哥哥不喜欢这个地方,他想去去很远很远的大星球,他说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我和爷爷很难过,我们本来以为他会告诉我们要离开的事情……爷爷怕他在路上难熬,用拾荒很久的东西换了铜币,现在还藏在床底下呢。”   “我偶尔会想索兰哥哥,他在另一个星球生活的好吗?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吗?爷爷……爷爷一直记挂着他,也不知道他还会记得爷爷吗?”   顾栖沉默,这些事情是他从未从索兰口中、信件中听到看到的内容,在索兰有关于荒原之星的叙述中,那是纯粹的一片黑暗,不见丝毫光明;而今顾栖才发现,那并不是黑到不透光的深渊,而是那些细小的光斑被索兰自己给忽略、忘记了。   薇薇安偏头“看”向顾栖,“哥哥,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黑发青年抓了抓衣袖,他又一次想到了“白鸟先生”、想到了白鸟图书馆,那座被捐献出来的图书馆外建立了用于纪念的白鸟雕像,可是在故事的发展中,那位飞离了荒原的白鸟似乎从未回来过。   然后,顾栖听到了自己格外清晰的声音。他说:“会的。”   小姑娘轻声一笑,“哥哥,我知道你在哄我,不过还是谢谢你。”因为经历过苦难,所以才格外成熟懂事,“其实怎么样都没关系的,我和爷爷……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栖摸了摸薇薇安的发顶,声音很低,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身侧的小姑娘。   薇薇安觉得自己更喜欢身侧的大哥哥了,她问道:“那哥哥你呢?你从哪里来?也是其他很大很大的星球上吗?”   顾栖:“不,其实我的家也在这里——在荒原之星上……”   青年的声音轻缓地如滴答的泉水响在黑漆漆的夜里,这一刻他分享出了自己的故事,那被图书馆指引的向往、从荒原之星上逃离的曾经、去圣浮里亚星上的茫然与陌生,身侧的小姑娘听得入神,而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老人则怔怔看向光秃秃的墙壁,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正如他明白了索兰不会再回来的这个事实。   听着故事的女孩忍不住问:“可是这里并没有图书馆啊?”   “嗯,因为我所说的故事,是另一个未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图书馆看看……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   “会有机会的……”   窗外的风依旧呼啸着,夹着雪狠狠砸在了窗户上,而故事总有到尾声的时候,当薇薇安迷迷糊糊靠在顾栖腿上即将陷入沉睡时,她忍不住问道:“真的会好起来吗……”   含含糊糊的声音几乎被窗外的风吹散,但足以被顾栖捕捉。他听到薇薇安喃喃:“那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顾栖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在对方即将彻底陷入深眠的时候,他望着窗外夜幕下都显得银白的积雪,轻声道:“或许等天边飞来白色的鸟儿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正如他,儿时记挂着一只白鸟,至今才得以见过幸福。   顾栖:“晚安。”   另一侧已经闭上眼睛的老人也默默在心底道了一句晚安。   寒夜漫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查理和薇薇安感觉有股暖流浮动于周身,于是往日凛冬难熬的夜晚都变得舒服起来。等第二日天边升起第一缕光的时候,薇薇安揉了揉被光源刺激到的眼睛,迷迷糊糊露出了一条眼缝,破碎的窗帘之外似乎飞过了一抹纯白。   等等!纯白?   小姑娘立马翻身坐了起来,她一脸惊叹地看向窗外,早已经停止下雪的天空格外地蓝,而之前闪过的纯白正端立在不远处的篱笆上,低头啄着自己的羽毛——那是一只厚绒的白鸟,是时常活跃于荒原之星海岸附近的生灵。   薇薇安举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视线不再是一尘不变的昏暗,而是真正的明亮与清晰。她喃喃道:“像是做梦一样……”她看向刚刚从床上起来的老查理,“爷爷,我能看到了!”   对于老查理和薇薇安来说,今天的一切似乎从看到那只白鸟开始就触发了奇迹,伴随薇薇安多年的基因病被拔除,她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看到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   她对老查理道:“爷爷,昨天的哥哥、一定是他……他说看到白鸟一切都会变好的!”   老查理看向熟悉的小屋,屋里除了他和薇薇安没有任何外来人的痕迹……不,在床头还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布袋。睡了一觉感觉身体好很多的老人拿过袋子,在薇薇安期盼的眼神中打开——那是一袋金币,是他们在荒原之星上从未见过的金色。   袋子里有一张字条,黑色炭笔微微晕染,写着祝他们生活愉快。   从荒原之星上一大早就离开的星舰已经飞进了浓密的云层中,忙碌了大半个晚上的顾栖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当他从窗户看到遥远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的紫罗兰区后,忍不住轻声道:“祝你我生活愉快啊……”   这个世界上艰难的人太多,而他又恰好有能力,便忍不住悄悄拉一把,希望老查理能够看着孙女健康长大、希望薇薇安能够等来“白鸟先生”的回归,并代替顾栖自己去见证那座图书馆的建立……他由衷地希望他们幸福。   顾栖收回视线,他展开自己前不久才在星舰上买的星域图,准备开始研究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这一场旅行,才刚刚开始。   三年后——   “诶诶,你听说了吗?今年的这次全校训练赛的第一名又是那一组……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摸一摸奖牌呢?”   “奖牌谁不想摸?这几年几乎都被同一个人给连冠了……”   “是谁拿的奖啊?我今年才入学,什么都不知道呢,学长给我讲一讲呗?”   “那说来久话长了——蒙玛王室总知道吧?我们说的这一位就是七王子殿下,亚撒·蒙卡!”   “我听说过!我家乡是在二等序列星中最末等的那一颗,之前我们星球上发生了能源泄漏问题,好像就是七王子殿下亲自带人去处理的……他是不是有一头红色的长发啊?”   “你这描述的太笼统了,蒙玛王室成员基本都是红色头发,不过我记得七王子殿下是深红色的长卷发……奥对,他的眼睛是金色的!这种颜色真的很少见!”   “那绝对就是七王子殿下……”   “等等,你们还没说七王子殿下怎么连冠的……”   “嗨,这事情等你入学一周以后,绝对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咱们学校一年有一次关乎全校、关乎整体成绩的训练赛,是以小队形式参加的,自从七王子殿下有资格参加后,他从参加的第一年开始,就绝对是最后的获胜者,所以谁能有幸和七王子殿下组队,哪怕第一关你已经被踢出局了,只要队友是七王子,最后绝对能反败为胜!”   “好厉害啊……希望我也有机会和七王子殿下一起。”   “那你快别想了,想要和人家组队的人能绕莱特蒂斯好几圈呢,各种出色优秀的alpha、beta,咱们这样的身份根本轮不到的!”   “哎,那至少能够再见一见七王子殿下也是好的……”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内这样的人群很多,几乎每一个新入学不久的人都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对一个名字如雷贯耳——那就是亚撒·蒙卡。   这个名字是被大众所知道的,但对于当事人来说,他心里从不承认“蒙卡”这个姓氏。   砰!   地下训练室内又发出一声巨响,刚刚走到门口的西德·奥莱托斯皱了皱眉毛,他心底无声叹气,转了方向敲了敲紧闭的金属门。   原本响彻在室内密集的击打声忽然消失了,西德道:“是我。”   片刻,脚步声靠近,很快厚重的金属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此处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训练场,它本该是所有学生的公共训练室,但因为亚撒的强大以及校内奉行的“实力主义至上”,因此他在这所蒙玛帝国的第一军校中得到了极多优待,而这间他独自享受的训练室就是其中之一。   “有什么事?”微沉略沙哑的声音,其中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运动过后的喘息,夹杂着薄薄的金属感,平白增添了几分难言的魅力。   三年的时间,足够令一个人完全从十五岁的少年期跨越到十八岁的成年期,当亚撒在时间的推移下走过这几步后,他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只是某一天开始,西德就发现自己已经需要仰视这位总压低眉尾、藏匿情绪的七王子殿下。   西德站在几步之外,目光遥遥地打量着低头正擦着额间汗水的少年——不,应该说是青年才对。   十八岁的亚撒是高大、有力的,身量超过一米九,深红色的长卷发简单地束起在脑后,半长且凌乱的碎发贴在潮湿的鬓角,那些蜿蜒缠绕的深红勾出了alpha足够硬朗、俊美的五官轮廓。   眉眼深邃、山根笔挺,沉沉的阴影落在了唇角,削薄的唇划着浅浅的褶痕,那是常年压抑情绪之人才有的痕迹。   “看我做什么?”略有些不耐烦的发问,这是近些年来亚撒常有的情绪状态。   ——压抑,压抑,还是压抑。   西德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封格外精美的邀请函——淡淡的紫罗兰色,周围印着细致的花纹,大体能够勾勒出几朵玫瑰的形状。无疑,这种东西不需要多看都知道是来自某位贵族omega的玩意儿……   “什么东西,拿的离我远点。”   红发alpha还不等睁眼看就皱眉后退一步,他全身上下都被蜜色覆盖着,此刻为了方便训练,只穿着一纯黑的贴身背心。于是当他身形后撤时,饱满的胸肌隐隐透过黑色的布料凸显出形状,连带着腰腹部形状分明的轮廓都能被隐秘地识得几分。   他的身材好到过分,那是雄性崇拜者看到后绝对会为之痴迷的程度。   西德嘴角抽了抽,他忽然能够理解那些天天追在莱特蒂斯之外的贵族omega为什么如此疯狂了。   他道:“显而易见,是一份邀请函,来自达布斯家族。”   “拒绝。”冷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回应。   “拒绝不掉,这一次是陛下亲自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参加的。”   “啧,”红发alpha烦躁得抹了抹额前的汗水,他单手指尖向上轻轻插入微潮的发根,把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起来的碎发都尽数梳到了后方,宛若深海潮水的信息素分毫不露,有时候他气息收敛的不像是一个alpha,而像个格外理智的beta。他道:“费格·蒙卡还能活几年?”   “没几年了。”西德淡淡道:“如果不出我所料,一年到头。”   “是吗……”   亚撒没什么兴趣地扯了扯嘴角,他对于自己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从来都没有任何好感,早年会因为母亲白茵被其抛弃、自己又被放在维丹王宫中饱受折磨而憎恨着一切,但后来几年里有了顾栖、有了他的“冬日礼物”,原先填充着他心脏的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不是消失,而是被更加重要的珍宝所取代——那个珍宝就是顾栖。   红发alpha从搭在一侧的外套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朵纯白的蔷薇,除了边缘微微发皱,这朵蔷薇鲜嫩地根本不像是从枝干上摘下来的。   “都三年了,你还留着……”西德看到那朵蔷薇的时候瞬间就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他目光复杂,大约也只有在提起“顾栖”相关的事情时,眼前的这位极大可能继承蒙玛王权的年轻人身上才有出现其他更加鲜明的情绪起伏。   “嗯。”亚撒应了一声,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摸了摸花瓣。   这朵蔷薇一直都好好被他的精神力保护着,从顾栖离开的那天起从未间断过,三年——足足一千多天的时光,亚撒就一直随身带着这朵花,那是一种通过蔷薇隐秘而生的思念,与后知后觉的爱意。   “不说题外话了,总之今晚的宴会你必须去,是达布斯家那位omega小少爷的生日宴,人家专门点名要把这份邀请函发给你……还有,现任的达布斯家的家主之前也是莱特蒂斯的学生,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学长,霍克·达布斯知道吗?”   “霍克·达布斯……”亚撒重复了一遍名字,一部分陈年的记忆闪上脑海,似乎是某位beta的歇斯底里……他冷笑一声,“不熟,但知道。”   “达布斯在整个贵族中都是领头人一般的地位,从上一任君主开始,对于王储的确立多多少少都会留有达布斯家族的影子,所以如果你想这一步走得稳,那么达布斯家族绝对不能得罪。”   “啊……”亚撒抬眼看向西德,慢吞吞道:“很可惜,一年前我就已经得罪了霍克·达布斯。”   而且还得罪的不浅。   “——什么?”   某一刻西德希望自己是听错了,在这三年的操心下,他从冷面的国王秘书逐渐趋向于话痨的老妈子,“七王子殿下!你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现在的蒙玛王室,对比达布斯家族还要有几分不如,连小孩子都知道整个蒙玛帝国内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达布斯了吧?你怎么还不知道。”   “我知道。”亚撒漫不经心道,他把蔷薇花重新装到了口袋里,一边收拾休息椅上的衣服,一边道:“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而且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达布斯家族的丑闻,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就算我真的得罪了,他们也不敢把这件事情抖出来……毕竟,那位达布斯的家主还是要面子的啊……”   “什么丑闻?”   亚撒轻笑一声,他随意地套上外衣,深红色的长发从领口溢了出来,顺滑而下落在腰际。他看向西德的目光有种通透的清澈,但又有种深不见底的沉影,“你觉得我会为什么样的事情才发怒呢?”   西德一愣,一个答案隐隐浮在心头,“顾栖……”   “答案正确。”亚撒微微颔首,“总之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晚上会去看一眼的,你帮我准备好衣服就行,至于达布斯家族……这根本构不成问题。   从那一天的“丑闻”之后,亚撒就不曾再把现任达布斯家主霍克放在眼里了——这样的人的,多活一天都是污染空气,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彻底拔除这样蛀虫的机会。   话落,身量近乎两米的红发青年脚步稳健、夹着热风与西德擦肩而过,“西德,与其担忧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回家多带一带孩子。”   等亚撒都离开了,站在原地的西德才捂着嘴轻笑一声,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真是长大了,只是这关心口气……真别扭啊!”   顾栖的离开不仅仅让亚撒把自己压抑到了极点,也让这位年轻的alpha快速得到了成长,但最令西德欣慰的是,亚撒在这三年的等待中明白了“爱”的滋味。   爱,总是一个能够令人快速改变的事物。亚撒也不例外,只是他还不等他彻底燃出火苗,就已经生活在了离别之下,于是很多很多事情也在无声之处发生着改变……   离开了西德视线的亚撒匆匆回了宿舍,因为他的能力以及身份上的便利,亚撒拥有一间单独的宿舍,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至今也只有身处某遥远星际的顾栖见过——虽然是以照片或者视频的形式。   回了房间的亚撒都顾不上换衣服,他摸出口袋里几乎被捂热的联络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果不其然在三分钟后,接收到了被他置顶了联系人的消息。   无疑,这是来自顾栖的消息。   亚撒几乎有种要沐浴焚香的神圣感,他点开了微微暗淡的屏幕,眼睛盯着那个小红点看了很久很久,才又下定决心点开——这是他一直以来与顾栖保持联系时的状态,因为遥远的星域、因为跨越了光年的距离,以至于即便帝国的科技再超前,有些时候消息也会出现延迟。   在长达三年的消息等待与捕捉中,亚撒逐渐找到了规律,他总是能够卡着时间点回到独自一人的空间,然后在三分钟的等待下做着心里建设——他很怕自己看到哥哥说再也不回来的消息……   好在这样无法接受的答案在这三年之中都不曾真正出现过。   蜜色的指腹终于点开了红色的小点,下一刻那些黑色的字眼跳跃了出来——   【哥哥】:最近如何?我已经结束上一个地方的旅行了,之前差点被星盗给抓住,还好我跑的快,不然就要当他们老大的小老婆了!现在我准备去虫族星域了,希望你也一切安好。   这则消息的实际时间应该是几个月前,但因为现阶段科技水平的限制以及太过遥远的距离,亚撒只能在苦苦等候的数天之后才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的消息。   而在所有的消息之中,几乎每一次连着几十条都来自亚撒,这位在其他人面前是冷脸酷哥的alpha在他的哥哥面前就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这足以从三年间断断续续的各种消息中见得——   【亚撒】:哥哥刚走的第一天,想你。   【亚撒】:圣浮里亚星又在下雨,好烦,想见哥哥。   【亚撒】:哥哥你现在到哪儿了?那里的天气如何?如果冷的话记得加衣服。   ……   【亚撒】:哥哥我这周的训练测试又是满分,教官说他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我的了……我觉得他教的没有哥哥好。   【亚撒】:费格·蒙卡生病了,但他却拒绝治疗,说是要赎罪……这种人也会知道“罪恶”两个字怎么写吗?   【亚撒】:林奈怀孕了,我才想起来,他是个男性omega。   【亚撒】:这几天圣浮里亚星上又下雨了,我记得哥哥就是在雨天走的,我讨厌下雨。   ……   【亚撒】:西德当爸爸了,他们有一个小女儿,西德觉得未来可能会分化为omega。   【亚撒】:西德家的小孩已经一岁了,像是个猴子,但是林奈说这叫做“可爱”。   【亚撒】:我们又开始信息素训练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很不必要,那些omega的信息素在我看来总是难以忍受的,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哥哥的味道。   【亚撒】:哥哥还记得我当初过十三岁生日时保存下来的奶油画吗?因为很想哥哥,所以拿出来吃掉了,等哥哥回来以后,可以再给我画一个吗?   ……   【亚撒】:别墅后院子里的蔷薇花还在,我每个月都会回去一次好好照顾,忙不过来还要林奈帮忙打理,林奈还说你再不回来他就要把院子占为己有了。我才不给他呢。   【亚撒】:我遇见一个很讨厌的人,他叫霍克·达布斯,他令我觉得恶心。   【亚撒】:哥哥,那个beta来找过你了,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是他却觉得我在欺骗他。哥哥,他骂了我好久,委屈,想找哥哥。   ……   【亚撒】:哥哥,你还记得你以前提起来的狮鹫吗?我见到了它们……那是自由的感觉。   【亚撒】:那个beta好像退学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侨觥浚何姨盅崴行沾锊妓沟募一铩   ……   【亚撒】:哥哥,三年了。   断断续续的,亚撒的消息占了消息框的80%,而顾栖因为身处远方,很多时候等他收到来自亚撒的分享时,可能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所以比起亚撒那些零散的消息,顾栖的回复总是更加集中。   而此刻,亚撒看着最新的那条消息,视线滑过贴在墙壁上的星域图,“虫族……因塞特星域。”   在那张巨大的星域图,被密密麻麻地用记号笔标注出了很多星球,如果顾栖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是他三年来的所有轨迹……一次不落。   红发的alpha抬手缓缓在因塞特星域的字符上画了个对勾,赤金色的瞳光中深色发沉、发重,像是一段化不开的迷雾,浓稠苍郁,夹着炙热的、对于某个人的渴求,明显到几乎令人无处闪躲。   他自言自语道:“哥哥,你快回来吧……我已经等很久了。”   与此同时,光年之外,因塞特星域内部——   开着小型星舰偷渡进来的顾栖尽可能地绕着原始星球前进,虽然在这个时代之下虫族的发展不如蒙玛帝国,但这对于野性为主的虫族来说,现阶段的机甲却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栖并不想挑起什么争端,因此只偷偷摸摸靠着边缘,在某种心思的作祟下,他找到了自己想要降落的星球——意外地,这里和他当年离开的星球有些相似,不论是外形还是位置……   小型星舰缓缓穿过气层,停靠在了一处怪石嶙峋的空地,几乎除了星舰占据的这一部分空地外,其他地方都被各种形状的石块堆积着,显脏的灰褐色装点了一切,在跨越了众多石块之后,才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截苍翠的密林。   顾栖穿着防护服跳了下来,这三年的旅程他一方面是为了看看自己曾经渴望却不曾见到过的景色,另一方面就是在茫茫宇宙星海中寻找可能回家的办法,于是从赫蒙特星域开始,再到以人鱼为主的摩美得星域,以及最后一站的因塞特星域……顾栖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在他脑海中构成的某种直觉连接成线,一步步规划了他的行动。   但从离开至今,他依旧一无所获,就好像那些直觉只是为了让他进行一场一个人的旅行是的。   “所以真的没办法了吗?”   踩在原始星球上的顾栖揉了揉被护目镜挡住一半的脑袋,他选择停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一种来自精神力的呼唤——或者应该说是求救。   从他刚刚脱离星盗的追捕后,就断断续续在脑海中“听”到了来自因塞特星域的求救声,他本来打算将这里作为自己一个月以后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但因为中途精神力内部的呼唤,才让顾栖匆匆改了行程,独自一人就驾着小型星舰闯了进来——不得不说,某种能够支持顾栖做出这种莽撞事的底气,源自于他作为虫母的血脉。   潜意识里顾栖知道,哪怕他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也不会有任何事情,但为了低调,万事小心的小虫母还是决定偷偷摸摸进来。   他举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几乎与曾经那个装满了他各种快乐、悲伤回忆的星球一般,或许每一颗原始星球都长得差不多,但这一刻顾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跨越了时间,又一次站在了与低阶虫族们相遇的地方。   “冷杉木,石块,荒地……以及火山。”   黑发青年的目光落在了远方冒着烟气的火山口,忍不住低声感慨道:“还真是,太像了吧……”   不,或许也有种可能,它就是那颗陨落于火海中的星球……   顾栖情不自禁地又握住了胸前的小玻璃瓶,即使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消逝着,但雕花小瓶里的金色沙砾却一直向外四溢着光泽,温暖明亮,小小的一团蜷缩在瓶身之内。在这段旅途中,顾栖也曾查阅过很多资料,他试图找到有关于这些金色沙砾的秘密,却如同回家的办法一般一无所获。   掌心的瓶子被捂热,下一刻模模糊糊从精神力连接中传来的呼唤再一次被年轻的虫母所感知到——   【疼……】   【……救救……救救我们……】   【好饿……】   【妈……妈妈……】   【妈妈……】   断断续续的求救令顾栖眉头一紧——或许是因为踏上了这颗星球,这一次他所感知到的求救声最为强烈、明显,不像过往稀薄地好像时时刻刻都能随着风散去。   收敛了怀念神色的黑发青年将胸口的小玻璃瓶塞了进去,他扶正护目镜,行色匆匆,跟随着那股模糊、断续的声音寻找发出求救的人。   从小型星舰落地开始的这一段路,在越过了最初的荒地后,便是大片大片嶙峋的石块,它们在常年越累的风力侵蚀下变得怪模怪样,像是一只只变异的怪物立在荒野之上。那些声音并不是一直存在的,于是顾栖开始尝试捕捉并回应。   但很奇怪,发出求救信号的虫族似乎并不懂如何与虫母缔结联系,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后,他们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呼唤,稚嫩的就像是……新生的孩子。   顾栖一顿,他忽然有了一种猜想。   于是仅借助单方面的精神力连接,黑发虫母终于在翻阅过一堆石头山后发现了一处介于荒野和丛林交界处的山洞,这里一半被潮湿的浓绿覆盖,另一半却荒芜地只有石块、沙砾,洞口零零散散落着几个很小很小的印记,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了进去。   顾栖下意识屏息,而那些求救声也更加清晰了——   【妈妈、妈妈……】   【饿……好饿,想吃……】   【……救、救救我们……】   确实是稚嫩且单方面的呼唤,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求救声会被谁发现,只能借由本能的支配而在以微小的力量在浩瀚无垠的精神力网中哭喊着。   王血虫母足以他“听”到来自整个虫族的诉求,在这几年顾栖对精神力的掌控之下,他越来越能触摸到属于虫母的那道屏障,最初作为人类beta的思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向虫母转变,灵魂似乎也跟着发生了蜕变,于是他也自然而然地掌握了虫母所拥有的一切能力……但他隐约感知的到,距离真正的涅槃,他还差一段距离。   只是对于差了什么,顾栖本人还不得而知。   无声呼出一口气,顾栖把脸上的护目镜轻轻扒拉下来,又从工装裤兜里拿出一个小手电叼在艳色的唇边,手里以防万一还握着匕首。   黑发青年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猫,脚步轻盈、身姿灵活,包裹到小腿的皮靴勾勒出他清瘦又不失力量感的肉体,脚尖无声落在了洞口的边缘,只差一步便能踏入那黑漆漆的未知世界中。   ——簌簌。   顾栖脚步一顿,微微侧头。   ——簌簌,簌簌。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移动……   ——唰!   一道乌黑的小影子从看不清的洞内忽然飞出,直指顾栖的面门,瞬息之间只能看到反着光的甲壳和某些钳形的虫肢,毫无疑问这对于顾栖来说是全然的不友好。   一切想法都只在瞬间出现、变幻,本身手中捏着匕首的青年手臂后撤,腰腹后弯出一道如弯月的形状,于是那影子自然是扑了空,因为惯性使然而狠狠地砸在了黑发青年身后的石块上。   啪唧——掉了下来。   嘴里叼着手电的顾栖眯了眯眼睛,他从洞口的阴影下后退出来,站姿笔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刚才那想要袭击他的“小东西”。   是个虫子。   很丑,只有巴掌大,浑身上下湿漉漉地粘着黑灰色的沙土,似乎才从卵中钻出来不久,以至于其身躯上挂着破碎、干枯的卵膜,身形干瘪,腹腔空落落地凹陷下很多,复眼根本没有顾栖所见过的低阶虫族那么明亮、清透到可以反射出人的影子。   但无疑,在掌握了虫母所拥有的能力与直觉后,顾栖认得出来,眼前这只又丑又皱巴的小虫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高阶虫族——当然,那是他能够活下去才可能拥有的头衔。   将匕首放进去、手电拿到了手里中,顾栖用晕染的光轻轻扫在了地上的小虫子身上。   “高阶……”这和顾栖想象的不一样,他还以为高阶虫族从生下来就那么高高在上,一如曾经想要杀了他的那几个……说起来,除了精神力链接内的交锋,他似乎还没真正见过那几位高阶虫族。   不过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顾栖用鞋尖轻轻挑了挑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小虫子,这只未来的高阶虫族只是艰难地抽搐着,还执着地举着钳形的虫肢试图击杀眼前的人。   顾栖皱眉,他半蹲下身体,才注意到这只小虫子一侧的虫肢是畸形的——或者应该说是后天在外力的作用下导致的畸形,那用于攻击的钳口状肢体甲壳破碎,几乎可怖地耷拉在地上,就这样,对方还举着钳足丝毫不让。   弱小但又坚强。   顾栖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冲着地上的虫子伸出了手。   ——呲。   躺在地上、艰难无力的虫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吓退眼前的外来者,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受伤的虫肢疼到他浑身痉挛地抽搐着,空洞的腹腔中除了饥饿还是饥饿……但是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要好好守着,同伴去寻找食物了,而洞里还有需要保护的两个家伙,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想去找虫母……他的妈妈,那是来自本能的渴求与呼唤。   虫使劲扇动着被卵液黏腻住的甲壳,可那苍白的手却距离他越来越近,就当他不甘地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时,却猛然发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他被那双苍白的、细嫩的手温柔地拢在了掌心之中。   干燥,温暖,冒着盈盈的、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香气,这些混杂的温和尽数将他包裹起来,下一刻虫就感受到一股强悍却又博爱的力量护佑在他的周身,那道力量说——   【没事的。】   【都会好起来的。】   那几乎温柔到了一种境界,是虫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顷刻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兴奋的脆响,虫肢上的一切疼痛似乎都可以被忽略,明明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来客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可他依旧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呼唤——妈妈。   于是下一秒,顾栖听到了终于变成了双向的精神力连接中传来的声音——   【妈妈。】   黑发青年嘴角抽了抽,虽然他接受自己虫母的身份,但不代表他接受被一群小虫子随便喊“妈”的场景。   不过在面对自己手里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时,顾栖心软了一瞬,他并没有制止,而是小心地让其蜷缩在自己的手掌里,又站了起来准备进山洞看看——能叫这小虫子拼命保护的地方,想必还藏着别的什么吧,或许是家人、也或许是同伴。   秉持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理念,顾栖小心地踏入了黑漆漆的山洞,暖光的手电照着嶙峋的石子地面,从更深处到洞口蔓延着被某些粘液黏在一起的土块,以及破碎、掉落在地上早就干结的卵膜。   顾栖绕过这些“障碍物”,终于在更深的地方看到了另外两只蜷缩在一起的小虫子——都是高阶虫族,但他们全是一副黑乎乎、脏兮兮的模样,卵液、泥土、草枝混乱地黏在身上,基本上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品种。   比起顾栖手里这个还能攻击外来者的小虫子,那两个抱在一起的生息微弱,只有干瘪虫腹上偶尔的起伏才能看出他们依旧活着。   黑发虫母如法炮制,将地上那两个小家伙捧起来放在自己的衣摆口袋中,柔软的布料比起山洞内的石子地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来自顾栖身上的暖香也令两个陷入沉睡的小虫子略微放松地蹭一蹭。   再一次环视整个山洞,顾栖发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物,这才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捧着虫肢略残疾的小家伙准备离开。   但下一刻,那道发涩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脑海中——   【妈妈,还有……有同伴。】   顾栖脚步不停,只是并没有走远,在见了光线的山洞口外,他盘腿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暖的灰白色巨石上。黑发青年把手里脏兮兮的小家伙半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从有着十几个口袋的工装裤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手帕。   干燥的手帕轻缓地擦拭过小家伙的身体,拂去了那些附着于体表的肮脏,很快手帕就变成了灰褐色,而明显知道自己很脏的虫也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似乎想要尽可能地减小自己的占地,以防弄脏青年的裤子。   “别乱动。”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巴掌,很轻,几乎比那风还轻,温暖的手掌与依旧夹着干结泥块的甲壳一碰即离,让虫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想,这个捧起自己的青年真的好温暖,温暖到让他想久久地沉眠于对方的身侧。   虫抖了抖虫肢,听话地不再乱动,但他咆哮着的心中却在一刻不停地诉说着自己对青年的眷恋与喜欢。   顾栖可不知道自己又在无形中收获到了痴汉兼迷弟,他只小心地清理着虫甲之间的脏污,直到清理地差不多了,他才发现蜷缩在自己大腿上的小家伙并不是黑色的虫,而是某种有些漂亮的银灰色,只是光泽略显黯淡。   还不等顾栖再仔细观察,不远处传来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那片灰绿色的杂草之后,一足球大小的黄褐色虫正拖着一只巴掌大的死鸟爬了过来,虽然带着战利品,但显然这只黄褐色的虫状态并不好,脑袋上顶着血污,本该光滑饱满的虫甲上遍布凹陷进去的小坑。   不用说什么,顾栖也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的同伴了。   还不等顾栖主动靠近,半空中忽然飞速略下一只喙部尖锐的鸟,足足有顾栖小臂那么长,目标直勾勾地冲着地上黄褐色的虫飞去。   黑发青年目光一凛,快速从大腿侧拔出匕首,几乎都无需专门瞄准、在绵密的精神力帮助下,他甩手一挥,破风的匕首都狠狠地将那只鸟钉在了树干之上。   地上黄褐色的虫一怔,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坚持的力量,只昏花的复眼看到半截深色的裤腿后,就脑袋一歪、拖着死鸟一起躺在了碎石堆里。   在场唯一一个站立着的虫母无奈一叹,开始了“捡尸”的工作——口袋里两个熟睡的虫,小臂上搭着略大的黄褐色虫,一手提着两只鸟的尸体、另一手捧着半露出银灰色甲壳的小家伙一路往小型星舰去。   这一次,还真是收获满满…… 第48章 虫母牌男妈妈   神明慈悲为怀, 降下了甘霖。   *   小型星舰上的东西一应俱全,作为一个已经有着三年之久外出星际遨游的人来说, 该准备的东西顾栖一个不落。因此在刚一上星舰后, 他便把这几只汲取着自己身上温暖的小家伙们都放入了小型保温舱,内置有医疗喷雾,刚启动的瞬间, 乳白色的气体便覆盖在它们身上, 原先肉眼可见的伤痕在一点点减少。   但外壳略微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那只虫明显情况更差,半截畸形的虫肢无力地耷拉在纯白的软垫之上, 当他身侧的同伴们都逐渐恢复力量、有时间眨巴着复眼观察四周时,这只可能落下残疾的虫还歪歪扭扭地躺在原地,那些医疗喷雾于他的虫肢而言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顾栖拧眉, 他小心伸手将这只小家伙单独抓了出来,余光撇见他们干瘪的肚子时, 顾栖并没有将那两只死鸟扔进去做食物, 而是重新拿了温热的牛奶, 用小盆装着放了进去。   几乎是在嗅闻到牛奶香的瞬间,三只大小不一的虫就凑了上去——那只体型最大的虫明显在照顾另外两个最初蜷缩在一起的小家伙, 他会主动用虫肢将牛奶盆扒拉到合适的位置, 又小心的让两个小家伙足以碰到温热、干净的饱腹之物,至于他自己则一直等到他们喝完了, 才小心的撑着身体开启用食模式。   另一边单独被顾栖放在工作台上的虫耷拉着脑袋,被擦拭得露出半截银灰色的外壳很光亮,就像是某种反光的镜面。   顾栖用注射器吸取一部分牛奶哺育到虫的口器边,正好看到工作台上巴掌大的小虫子正努力昂着头, 试图将能够唤醒自己身体机能的液体吸入身体。   弱小, 却又坚强。   顾栖眼底浮现出一层温暖的光, 他缓慢调整着注射器的位置,让趴在工作台上的虫不至于太费劲地扬起脑袋。   能够进食是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好的状态,但比起这个,顾栖更担心的却是这只虫畸形的前足,那些起不到太大作用的医疗喷雾足以证明这幅伤势的严重性……只是还不等他做进一步的检查,稚嫩着急的声音便在脑海中响起——   【妈妈、妈妈!】   【是妈妈的味道!想要妈妈!】   【奶……妈妈……】   细嫩的、有些属于婴孩的尖锐,但语气中的快乐却无法抵挡,那几只已经喝了牛奶的小虫子真的把顾栖当作了妈妈,此刻正扒在保温舱透明的玻璃上望眼欲穿。   他们长得并不好看——在这幅狼狈的境况下,即使他们担有“高阶虫族”的名头,但才从卵中钻出来没多久的身体却根本撑不起那样一个厉害的称谓——他们甚至比顾栖第一次见到的低阶虫族还要弱态,仓皇的身体像是在风中倒塌的枯草,缺乏生命的活力。   但是幼年态的高阶虫族发育很快,他们在刚从虫卵中脱离的那一刻开始,就拥有了视觉、听觉、嗅觉,以及小部分的攻击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他们身体的成长,他们各个部位的感官也会一点一滴的相应增强,同样在外形上也会经历极大的蜕变。   而现在,营养不良、从虫卵中出来不久的几个小家伙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周围的事物,他们的视线是朦胧、模糊不清的,但在这像是数块马赛克构成的视角之下,足以他们看到、并认出妈妈的影子——   苍白的,清瘦的,黑色的半长发,单薄玲珑的手腕,以及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暖香。   甜甜的,像是蜜一般的滋味,几乎令他们看直了眼睛——即使他们所能捕捉到只是模糊的色块。   坐在工作台前的顾栖一愣,他扭头就对上了三对大大小小的复眼——   体型最大、通体是黄褐色的虫仰着脑袋,他的外形略接近灯蛾,只是翅膀像是萎缩一般藏在身后,口器细微地耸动着,正眼巴巴地盯着玻璃之外的青年,虫肢佝偻,似乎想要展露出自己更完美的一面。   比起他略隐忍的表现,另外两个虫就更明显了,一只在潮湿的喷雾下露出了同样黄褐色的躯干,正炸开着身后短小且肥的翅,窸窸窣窣扇动个不停,试图引起“妈妈”的注意力;另一个在脏污之下似乎掩藏着深红,体型略窄,同样探出来的翅也动着,频率格外迅速,想要比自己的同伴更能吸引到“妈妈”。   尤其当他们发现黑发青年转头看过来时,翅膀震颤地更厉害了。   “唔……”顾栖轻吟一声,他忽然发现这些幼年期的高阶虫族还是有点傻气在身上的。   他起身打开保温舱,一手一个虫、还有个挂在他的手臂上,将虫子们利落地转移到了清洗机内,第一头便见几只虫扒拉着自己指尖想要攀上来。顾栖用手指按住了最大那只的脑袋,低声警告道:“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家伙。”   只一句话,就让三个小家伙安静了。   虫母说的话,之于还未曾生出自我判断力的幼年高阶虫族来说就是圣旨,他们迷茫且窄小的脑子现在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但却足够藏在“妈妈”这两个字眼。   于是有了顾栖的警告后,虫子们安安生生地蹲在清洗机内,任由黑发虫母打开机器,在一阵细微的水流下被冲洗干净了身体的各处——虽然他们很讨厌水,但只要能够得到“妈妈”的喜欢,那就怎么都好。   在清洗机运转的同时,顾栖也没闲着,他手动将治疗喷雾撒在了另一只虫的畸形肢体处,那里的伤估计有些日子了,裂口、变形、发脓的问题撞在一起,对于并非专业医疗出生的顾栖来说是个难题。   “啧,这怎么办呢……”   黑发青年有些为难地摸着下巴,他很害怕这只虫会撑不过今晚……   在他“听”到那些来自荒芜星球的呼唤后,顾栖便为此加速了自己的行程,他从重生至今早就完全接受了自己虫母的身份,虽然对于“虫母是虫族的核”这句话他并不太认同,可对于所有低阶虫族的爱护和追随,顾栖却全部记在了心里。   碍于最初时的遭遇,他下意识地排斥着高阶虫族,径自将高阶虫族与低阶虫族划分为两个部分——他可以温和的、甚至是喜爱地接受所有的低阶虫族,但对于高阶虫族却总保持着警惕与防备,敬而远之。   初时感应到这些求助的呼唤后,顾栖本以为它们来自于低阶虫族——当初在那颗星球上,不能与低阶虫族们产生精神力链接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有时候顾栖会想如果那时候他就完全接纳虫母的身份、同时也被虫母的血脉所认可,他是不是就能知道那群大家伙们在想着什么了……是不是还有可能带着它们一起离开……   只是当他真的来到因塞特星域后,才发现发出求救的是几只幼年期的高阶虫族,而非是他期望中的存在。属于虫母的职责与某种难言的、近乎于看待孩子的心绪在浮动着,令他无法坐视不理。   某一瞬间,顾栖更加理解虫母的存在了——那不仅仅是在整个虫族至高无上的核心,更是会垂怜自己子民的神明。   于是顾栖选择了停留,也选择了救助。   不仅仅是他在接受虫母身份时享受着来源于精神力的馈赠,虫母的使命也在被顾栖逐渐的理解中得以再一次发展。   这是一个双向的互助,同时也更紧密地联系起了顾栖与自己所拥有的虫母血统。   望着工作台上这只即将陷入昏厥的小家伙,黑发的漂亮虫母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像是妥协,“真是的……那只能试试了。”   话落,青年站起来,他起身走向另一侧的卧室,动作迅速地褪下展露出完美腿型的工装裤,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大T恤坐在柔软的床垫上。   很快,某种瑰丽却又诡谲的变化发生了——   体态清癯的青年半撑着手,那原先赤裸、苍白的双腿并拢着,位于髀罅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向内合拢,缓慢无声,白到近乎反光的肌理一点一点在无言的沉默中完成了新一轮的异变;那些变化宛若蝶翅上的鳞粉,一片一片、密密麻麻进行着无声的活动,如果距离足够靠近,你会看到细小的八角形粉斑一粒一粒地从苍白的皮肤上翻起来,又转移覆盖露出了另一侧的肉粉……细微却也迅速。   于是腰腹下的皮肉开始转向生嫩的肉粉,薄薄的、清透的润泽上涌,原本属于人类皮肤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丰腴、娇气的虫尾。   这条尾巴胯部略肥、线条流畅,蔷薇红的缝隙从T恤的衣摆下裸露出半截,像是竖起的蚌口形状,四散、晕染着花瓣似的纹理,绮丽生艳,令人有种想要一探究尽的冲动,但很快又被虫尾的主人拉扯着衣服覆盖了进去。   不论多少次,这条属于虫母的尾巴总是足以勾起人们心底最隐秘的欲望,那是一种对于非人生物的向往,是藏在伦理背后无人知晓的深渊密地。   顾栖轻喘了一口气,从灵活的双腿到肉感细腻的虫尾不过是一瞬间的转变,他略微侧坐、蜷缩着下半身,苍白的手指覆盖其上细细摩挲着——   这是他在长达三年的旅途中偶然发现的情况,当这条虫尾出来并被抚慰的同时,肉红色的体表可以分泌出一种淡金色的液体,也可以将其称之为“蜜”,正是当年在山洞中他误以为自己“尿床”而闹出的乌龙。   回想当时的情况,顾栖还是忍不住会笑出声,可惜他的承诺没有兑现,当他彻底掌握了自己的身体机能后,原本答应要给那群大家伙的“蜜”却不曾实现……   他无奈叹了口气,遏制住自己总是不停回忆过往的冲动。   顾栖低头专注于自己的虫尾,微凉的掌心轻轻贴在虫尾上,即使是属于自己的触碰,都会令他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不是抗拒,而是这条尾巴过于敏感。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栖总觉得他身下的虫尾似乎又长大了点,甚至连敏感度也提升了一个档位……   若有所思的青年敛着眉头,只在不到五次的指腹剐蹭过,拉丝的淡金色液体就附着在了他的手指之上。因为虫尾在行动上的不便利,顾栖干脆放出了淡色的精神力,它们摇摇晃晃地靠近不远处的清洗机和工作台,分别将三个湿漉漉和一个昏昏沉沉的虫子们给提溜了过来。   柔软的被子被洇湿了一片,刚一落地的几个小家伙就动着口器自发地往顾栖的方向靠近——他们能够嗅到虫母身上甜滋滋像是蜜糖一般的香,那是叫虫都口舌生津的程度。   但拖着虫尾的青年却用精神力挡住了他们的身体,只冷淡道:“不要动。”   潜意识中,他排斥高阶虫族过于靠近虫尾状态下的自己。   在黑发虫母出声的瞬间,几只幼年态的高阶虫族立马僵硬了身子直在原地,对比一开始的兴奋,他们开始变得瑟瑟缩缩,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虫肢和虫翅,连细微的、沾染在虫甲上的水珠都不敢轻易抖落下来。   他们在轻微地发颤着,只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来自“妈妈”的排斥。   虫族对于虫母的情绪感受格外灵敏,仅仅是些许的排斥,这几只幼年体的高阶虫族就像是被狂风骤雨摧残的小野花,东倒西歪地零散在床垫之上。   顾栖有一瞬间的心软,但依旧用精神力隔绝了他们的靠近——基于高阶虫族曾经给他的感官,黑发青年很难自然地接受他们的亲昵。   就像是曾经高阶虫族们因为上一任的虫母而迁怒刚刚诞生没多久的顾栖,而今顾栖因为心理上的排斥拒绝了幼年体虫族们的靠近。   ——虽然至今年轻的虫母都不知道那些高阶虫族的杀意到底因何而来。   不过问题不大,这个答案在顾栖当年坐着星舰离开因塞特星域时就彻底不在乎了。   眼下,几只瑟瑟发抖的幼年期高阶虫族们相互蜷缩在一起,他们小心地抬着脑袋打量着不远处弯曲虫尾、侧身坐在床垫上的青年,即使他们的视力很模糊,像是蒙着一层雨雾,但那近乎苍白与乌黑的色块中夹杂着肉粉,每一处都令他们无法移开视线。   那是他们的“妈妈”啊!   冷淡起来的顾栖很唬人,亚撒为什么是“哥管严”呢?其中80%是因为他喜欢、憧憬着顾栖,剩下的20%则是因为顾栖生气后的冷淡令亚撒无所适从、甚至会产生无限的恐慌,于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亚撒几乎从不做会惹顾栖生气的事情。   此刻黑发青年只神色淡漠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几个小家伙,他苍白的指尖从虫尾一侧蹭下了一层附着在指骨上的淡金色蜜液,便伸着手臂,轻轻悬空在情况最差的那只虫的上方。他的声音很轻,但也足够对方听到,“吃吧。”   得了许可的虫仰着脑袋,几乎是竭尽全力的状态,指甲盖大小的口器上下耸动着,他很小心翼翼,雾蒙蒙的复眼里闪烁着微光,整个口器虽然半含住了虫母的指尖,但却控谱帕Φ烙肟希挥兴亢恋呐龃ァ#ㄉ蠛四愫茫馐遣弊右陨希妗こ孀映灾鹘鞘稚系拿郏   淡金色的蜜液很香甜,甜到令整个干瘪虚弱的身体重获活力;在甜美之后,一股淡淡的腥咸袭来,刺激着他的味蕾,当他忍不住吸吮着、恨不得以一己之力全部吞下这些拉丝的、半粘稠的液体。   但顾栖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黑发虫母忽然抬起手腕,他看了一眼口器落空、颇有些委屈巴巴的小虫子,唇边终于浮出一抹淡淡的笑。他开口道:“行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给你……”   抚慰虫尾后所能分泌的蜜并不多,勉勉强强能把几只幼年体的高阶虫族喂一下,碍于眼前这只伤的最重,顾栖到底还是多给了对方一点。   接下来,黑发青年如法炮制,把不多的蜜液给剩下三只小家伙们都喂了一遍,几乎每一只虫族在品尝过那甘甜的味道后,都忍不住探着脑袋、转动着复眼,跟随着顾栖的手指移动——像是几只眼巴巴等骨头的小流浪狗,可惜顾栖是无情的主人,他无视了几只小虫子的渴望,冷酷地用精神力勾来潮湿的毛巾将略微濡湿的虫尾擦了擦。   而藏匿于青年肩胛上的金色纹路忽然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闪电般地又隐没于苍白的肌理之下,不叫任何人发现端倪。   “啊……忘记还有床单了……”   在顾栖的身下,眼熟地又洇湿了一小片。   黑发青年无奈地抹了一把头发,干脆支着手臂把屁股下面的床单扯了下去,东西刚刚扔在地上,那几个重获活力的小家伙们就扒拉着床垫滑下去、窝在了那团被弄湿的痕迹上——口器吧嗒,隔着一团布料吸吮着被单上甜滋滋的液体。   顾栖:……   理解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顾栖眼角抽了抽,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奈,干脆翻身扯过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样半强制导致尾部分泌蜜液后,他的身体会感受到格外明显的疲惫,所以此刻他的选择是裹上被子睡觉,至于床底下那四只虫子在食用了虫母的蜜后,基本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当然,这一切有关于虫母的秘密,都是顾栖在这三年的旅行中断断续续知道的,大约像是某种种族的传承记忆,只有精神力达到了及格线,才能触发出真正的答案。   在记忆和一部分预感的加持下,顾栖隐隐察觉到自己和其他的虫母并不同,但具体的差异还需要时间来为他解答。   好在他有的是时间。   肉粉色微丰腴的虫尾有些酸软,它乖巧地搭在被抽走了床单的床垫之上,将柔软的被子撑出一片圆弧形的起伏,睡在大床正中央的虫母吐息很轻,淡淡的像是暖春的风,乌木黑的头发长及肩膀,正零碎地洒在浅色的枕头上。   他的手臂蜷缩在脸侧,可以看到细微的小绒毛,那种五官中所体现出的非人感的艳丽在这一刻被冲散了很多,反而有种温和的柔软,让正趴在地上的几只幼年体高阶虫族忽然有了某种蠢蠢欲动的大胆念头。   第一个动的是半侧虫肢还有些畸形的虫,他缓慢且无声地靠近,一大、一小的两个钳足紧紧夹着垂下来的床单,顺着那些弯曲的褶皱一点一点地爬了上去,向那散发着暖香的神明靠近;第二个经受不住诱惑的是最初蜷缩在一起睡觉的两只小家伙,他们一前一后向上攀爬着,一个黄褐色、一个深红色,缀在床单上格外明显,没一会儿就彻底爬上了胜利的山巅。   这样的拉扯感本能够惊动睡眠并不沉的顾栖,奈何不算完全成熟的虫母在经历过一场自主的、半强制的催熟后,整个身体机能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下降,以至于等三只幼年体的高阶虫族都爬上了床后,顾栖还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依旧沉眠于梦中。   不过还有一只不曾上来——体型最大的虫似乎性格也最稳重、老实,他有些着急地挥舞着前足,想要把自己的同伴们呼唤下来——这样乱爬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妈妈”的厌弃。   但已经上床、靠近了暖香的几只小家伙们并不听从,他们蹑手蹑脚地拉近自己与黑发虫母的距离,直到钳足半畸形的虫卧在了顾栖的手肘,黄褐色的虫搭在了顾栖的手腕上,深红色外壳的虫子则干脆隔着被子爬上了顾栖的虫尾。   三只连人形都还没有的高阶虫族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去攫取属于虫母的温暖,知道顺着血脉、种族的吸引去贴近虫母,在这一方面,所有的虫族无师自通。   室内的温暖是一首催人困倦的摇篮曲,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几只虫子都垂下了脑袋、耷拉着钳足陷入了沉睡之中,他们的梦中将被黑发虫母所完全充斥。   那是属于他们的美梦。   小型星舰之外,一面荒芜、一面苍翠的星球正经历着日升日落,当天边的最后一抹光彻底从茂密的冷杉林后消失后,整片天空都变得暗沉,头顶有明月当空,但比起弯刀形的月牙,反而是那遍布的星辰更加璀璨。   在另一片星空之下,亚撒正握着联络器陷入了梦境。   早已经跨越了成年那道门槛后的他从自己的身体和情感上意识到了更多的变化,几年前带有铃铛声和锁链束缚痕迹的梦境确实大逆不道,但那却是潜藏在亚撒心底更深处的渴望——他渴望着哥哥,不是来源于亲情上的依恋,而是另一种,更加难言、隐秘的绮丽幻想——他想将哥哥占为己有,然后用自己的味道去彻底浸染对方的全身。   那脆响着的铃铛声是他所赋予的,那缠绕在肢体上轻巧的银链是他亲手绑上的,那些因为肢体牵动而隐忍不发的窸窣是他创造的,那附着于苍白躯干上巧妙的薄红是他描摹的……   但这只是梦境,梦里他束缚着青年,可到了梦外,却是他亲手把拴在脖颈上的链子递在了对方的手里,还要央求着叫哥哥别丢下他。   在顾栖离开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之后,亚撒能够梦见很多关于哥哥的事情,大大小小,从日常的吃饭喝水到肢体相触的格斗训练,那些梦中的气氛在悄无声息之下逐渐改变,于是旖旎愈发地多、来源于欲望的渴求也愈发的明显。   正如此刻的亚撒——   红发alpha正紧闭着眉眼陷入沉睡,他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无言的渴望,颤抖的睫毛彰显着本人的不安,但那紧绷在蜜色皮肤上的青筋又足以凸显出他的兴奋。   欲望早已经在隐秘之处发芽,此刻属于亚撒的梦境之中,所有的嫩芽突破了种皮,顷刻间便生长成了参天大树——那般浓绿、那般荫蔽,郁郁葱葱的绿色渐变着,藤蔓交错,由植被控制的私密空间中只断断续续地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叮当,叮当,叮当……   红发的alpha走在密林之中,蜜色的脚掌下是绿茵茵的草丛,柔嫩的草芽被踩在足底,激发出朦胧的瘙痒,这种痒意悄悄升腾着,从他的脚下到手指,再到发烫发硬的小腹,继续向上蔓延着,到那砰砰直跳的胸膛、吞咽唾液的喉咙、干涩发紧的口腔和直勾勾望着林中更深处的赤金色眼瞳。   亚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放在几年前他还不曾意识到这段感情的时,他或许会排斥、会抗拒、会觉得自己的心思想玷污了哥哥,可当他逐渐觉醒了某种意识后,才发现这样的渴求是早就种植在自己骨血之中的,无法阻挡,只能任由沉沦,接受美妙与折磨的二重奏。   叮当。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当亚撒拂开遮挡住视线的树枝时,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还是离别时的样子,时光似乎从来不会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那种经历过星际旅行之后的气质多了几分潇洒,五官精致,微抿着的唇格外红艳水润,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正在等候着被采撷。   亚撒又靠近了一步,当他绕过层层叠叠的巨型杂草后,彻底看到了侧身坐在柔软草甸中的青年——是人身虫尾的模样。   青年赤裸着胸膛,乌黑的发丝零碎落在胸前,半遮半掩,像是迷雾遮挡了后山深粉浅粉渐变的桃林;苍白平坦的腰腹下接连着一道桃红缝隙,影影绰绰落下几许阴影,边缘深深浅浅的变化与周围肉粉的虫尾相互映衬,丰满的尾部被勾勒出圆润的弧度,略向腹侧翘起的尾巴尖上还挂着半截野花。   不论是人形的哥哥还是人身虫尾的哥哥,每一帧堪称绮丽的画面都会反复出现在亚撒的脑海之中,当他偶尔从围在自己身侧的贵族嘴里听来那些带着颜色的调笑时、当他被问到是否对那些容色娇艳的omega感兴趣时,红发alpha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总是顾栖,是他的冬日礼物……   梦境依旧在继续着,红发alpha缓步靠近,他坐在了哥哥的身侧,宽大生着茧子的蜜色手掌小心地那条肉粉色的虫尾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掌下的触感滑腻温润,像是在触碰一上好的美玉。他伸手摘下了那朵落在青年尾巴尖上的野花,米白色的小花横躺在他的掌心里,倒是衬的亚撒的肤色更深了。   手里攥着野花,亚撒附身靠近,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到了一种说话都会拉扯着嗓子的地步,干涩而艰难地吐着生息,“哥哥……我想你……想亲亲你。”   小心的、试探的询问着,甚至有种不敢期望的卑微。   梦里的黑发青年只是勾着艳红的唇笑了笑,他能够察觉那道不断落在自己唇瓣上的炽热目光,但显然作为“冬日礼物”、作为被亚撒奉上神坛的哥哥,青年从不会委屈自己。   于是亚撒看到梦里的哥哥摇了摇头,只接过那过被红发alpha握在掌心中的米白色野花。   野花很小,也就比指甲盖大一圈,黑发青年蜷着虫尾,指尖轻轻捻着野花的花茎,将它凑在了自己的面前,唇瓣微启,那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温柔轻缓,被吻着的野花甚至害羞地缩起了花瓣,又忍不住迎风摇曳着渴求下一次。   然后野花被重新放在了亚撒的掌心中,原本属于黑发青年的影子逐渐消散,只有那落于肉粉色尾部上的蜜在alpha的指尖黏了一层薄薄的丝缕。   叮当,叮当。   铃铛声再一次响起,独坐在草甸上的alpha忽然仰头躺在了地上,他喘着气,沾染了蜜液的手指蹭在削薄的唇上,唇齿之间尽是腥甜的香,就好像他已经把哥哥搂在了怀中一般……他晃了晃被捏在指尖的野花,目光灼灼,是盯上了猎物的独狼,丝毫不会退让——   他把那朵米白色的野花嚼碎吃在了嘴里。   甜。   甜到他整个腹腔都在发烫,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到颤栗。   下一刻,亚撒从梦中清醒,睁眼之际瞳光一派浑浊的alpha眨了眨眼,深红色的睫毛有一片细碎的阴影落在了眼睑上,衬出了稀薄的光影。   他扶着额前的碎发狠狠呼出一口气,舌尖从口腔内侧滑过,心中不由得可惜这只是一场梦,不然……感受到裤子上的滚烫,亚撒猛然坐起来,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种从脚底升向天灵盖的冷愣是让他从驳杂的幻想与欲望中挣扎着清醒,赤着肌肉分明的上身,他捞过联络器又看了一眼,见置顶消息上并没有出现红点,这才转身走向浴室。   哗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在密闭的浴室内,属于alpha的信息素悄然无声地弥漫,那是浩瀚无垠的海水、是充满了未知力量的深海、是起起伏伏交替着生命轮回的潮水……   像是独身一个人站在悬崖之上,伸开双臂,便有汹涌的海水在做出回应,天地惊变,属于海洋的神明悄然出现在身后,手臂环过你的颈侧,微凉的吐息落在你的耳侧,清爽与神秘、震撼与克制——那是神明仅对你一个人的独宠。   这是能够令任何一位omega腿软、令alpha排斥、令beta畏惧的信息素,是属于顶级alpha特有的气息,但却被亚撒吝啬地藏在体内,至今除了在顾栖的面前,他几乎从来不曾展露过自己的气息。   室内海洋味儿的信息素逐渐浓到了一种境界,半撑着瓷砖的alpha捋了一把湿漉漉的深红色长发,这些年来被养护很好的发丝在边缘处微微卷曲着,从颈侧到后腰的部位渐变为了波浪的形状。   冰凉的洗澡水砸在了他蜜色的脊背上和绷起青筋的颈侧、手背,大约三四十分钟后,潮水的气息猛然一颤达到了顶峰,随后又在哗啦啦的水流冲洗下逐渐散去,被洗浴室内专门的换气设备彻底清洗干净。等alpha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浑身清清爽爽,又把自己的信息素严严实实地藏在了体内,丝毫不会外露。   沟壑分明的腰腹下围着浴巾,他压平着唇角,从桌子上拿起联络器,熟门熟路地点开置顶联系人,打字、检查措辞、发送——   【亚撒】:哥哥,我好想你啊。昨天晚上做梦又梦见你了,你还让我摸了你的尾巴,然后给我送了野外采来的花……也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真希望今年可以见到哥哥啊……   当亚撒明晰了自己的感情后,他没有任何的躲藏与回避,几乎是胆大的将所有的思念和爱欲多多少少掺杂于语言文字之间,哪怕上一秒他想着黑发青年达到了顶峰,下一秒他也依旧能够坦然地围着自己的宝贝转悠,改换另一种叙述诉说着自己隐秘的喜欢……甚至是爱。   红发alpha想了想,又低头写下一段文字发送了过去——   【亚撒】: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年初我就会成为现任蒙玛王室的继承人了。   【亚撒】:我的王座,哥哥可能见证?   屏幕熄灭,亚撒快速换了衣服,兜里揣着联络器和被精神力包裹的白蔷薇,再一次像过往的每一天一般开启清晨的训练模式……   与此同时,光年之外停落在某原始星球的小型星舰上——   顾栖半皱着眉头,睡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胸口,沉甸甸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醒来,但身体上的疲惫又格外明显,令他根本无力睁开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陷入沉睡状态的虫母艰难地翻了个身,那种重物的压制感才终于消退。他半趴着身体,卷着被子的虫尾蜷缩在身后,渐变的粉一路蜿蜒,在半露出的后腰线附近却一闪一闪着淡金色的纹路,安静地出现,又安静地消失,似乎流窜着顺延脊背攀爬至肩胛……   当时间又缓慢地跨越了半个小时后,终于睡饱的顾栖在从窗边闯进来的暖光下意识回笼,他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刚一抬起睫毛,就看到了靠在自己枕头、手臂以及腰侧的三只大虫子。   顾栖:……   虽然知道自己是虫母、习惯了虫族的虫形态,但并不代表他同样能够习惯躺在自己床上的是足足有小臂那么长的虫。   压下那口惊喘,这是和看到巨型低阶虫族根本不一样的感觉,顾栖慢吞吞起身,低头看向那三只一夜之间长大数倍的高阶虫族——从巴掌大到小臂长,就连钳足畸形的那只都好了了七七八八,想必再多一算时间,便能彻底恢复健康了。   二、三……还有一只呢?顾栖侧头,在地下看到了孤零零一只蜷缩在床尾位置的黄褐色虫,在一晚上的时间后,他几乎有顾栖整个手臂长。   “是高阶虫族本身就长得这么快,还是因为那些蜜的缘故啊……”   顾栖皱眉,他感觉自己有必要再多了解一下有关于虫族的各种资料,毕竟属于虫母的传承也仅仅是与虫母自己有关,至于虫母之外的事情便有些一知半解了。   小心从床上起来,熟练地恢复了双腿后,顾栖本想把这几只高阶虫族提溜出去,奈何他们的体型略大,对于身量堪堪够到一米八的顾栖而言多少有些艰难了。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下,年轻的虫母干脆用精神力织就大网,直接把四只虫卷了进去,在他们迷迷糊糊、即将清醒清醒的状态下拖到了星舰的小客厅内。   把碎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半长马尾的青年看向几只殷切的虫,语气暗含威胁,“现在呆在这里不许乱跑,懂吗?”   刚一起床就看到漂亮虫母的几个幼年体高阶虫族立马点头,连接于精神力中的声音兴奋地喊着——   【妈妈!妈妈!】   【听妈妈的话!】   【听话的!】   顾栖并不理会,他安顿好四小只后,便转身走进了浴室,磨砂玻璃隔绝了虫子们眼巴巴渴求的目光,也隔绝了年轻虫母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甜香。   某种隐秘的变化,还在做着无声的铺垫……那些聚散于黑发虫母肩胛上的金色纹路,也在等待着彻底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好想rua一rua77的尾巴啊(流口水)(两眼放光)(痴呆状)   虫:想和香香甜甜的虫母睡觉觉   77:TD   虫:(扭曲)(爬行)(暗戳戳爬床)(悄悄睡在77身边)(心满意足)   亚撒:哥哥我想……亲你   77:不给(并扔过去一朵野花)   亚撒:(懂了)(把花当成哥哥)(吃下去)   77:…… 第49章 巨型蜂   他们愿身披铠甲, 昂首走向神明,只求垂怜与散落指尖的轻抚。   *   小型星舰的浴室门是一层磨砂玻璃, 只能模模糊糊印出黑发青年的影子, 几只被来自虫母的命令当在小客厅的高阶虫族们缩着虫肢、探着脑袋,近乎痴迷地把脑袋转向浴室的方向;而一门之隔,顾栖褪去衣物露出苍白的身体后, 那面半人高的镜子里正好能照出他光滑清瘦的整个后背——   肩胛到腰侧有什么淡色的浅金在闪烁, 忽隐忽现,像是一道神秘的图腾, 只迅速在青年的后背上滑过一道长尾,便又消失不见了。   而余光才刚刚落在镜面上的顾栖只捕捉到了一抹流光,那令他分不清是镜面的反光还是别的什么……   自觉奇怪的青年又扭头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肩胛、后背, 干干净净一片光滑,什么痕迹都不曾出现过, 但这样的错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出现了……   顾栖抬手摸上后颈, 目光清洌, 似乎在期待着某些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体上无声的变化。他有种预感,当这一次的变化完成后, 他才能在某种程度上真正了解到属于虫母的全部秘密, 以及他与其他虫母某些难以言明的区别。   水声响起,腾起的雾气逐渐掩盖了青年的身影, 整个浴室内都白蒙蒙一片,蔷薇花香席卷而来,伴随着的还有种细微的、腥甜的蜜香。   等顾栖洗完澡裹着浴巾赤脚出来时,几乎是一开门就对上了四双黑灰色的复眼。   此刻洗涮干净后, 他才有功夫打量这几个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的高阶虫族们——   一大一小均为黄褐色的虫应该是相同品种, 他们有着硬质的外壳, 以及收敛在甲壳两侧的浅黄色虫翅,外形与蛾子相近,但体态却更加苗条纤瘦,虫肢也格外修长;   身体呈深红色的虫长相很独特,从靠近虫腹后侧探出一对红色调渐变的翅,在翅膀的边缘生着细微的绒毛,他整体偏向于马蜂,但比起黑黄的马蜂又多了种说不清的怪异感;   至于最后一只甲壳略显银灰的虫,他有一对格外强劲有力的钳足,即便一侧微微畸形,但也锋利且充满了攻击性,通体被硬壳包裹着,像是穿上了铠甲的骑士,连脑袋上都闪烁着微光。   ——他们为自己所追随的神明而骄傲。   四只虫,三个品种,奈何顾栖一个都不认识。   在整个虫族群体内,低阶虫族们的品种基本和人类世界的昆虫、大部分节肢动物一般无二,没有明显的差别,唯一不同就是低阶虫族们那庞大的身躯,因此它们普遍且好认,是看到了也基本可以叫得出类型;但处于低阶虫族和高阶虫族之间、组成大部分生活于星球城市的普通虫族则是在低阶虫族的根基上进行了一部分的演变,他们与低阶虫族既有相同的点、也有不同的点,但究其族群种类还是相对好分类的,只是会在人形时裸露出一部分属于虫族的特征,触角、鳞甲或是尾钩等外在形态的表现模样。   而位于整个虫族最高阶层、次于虫母之下的高阶虫族们则区别于所有的低阶虫族和普通虫族,他们自诞生以来就富有神秘感,品种、原型几乎很少被外人所窥视;他们会和大部分普通虫族一般保留有人类的体态,只有在遭遇威胁、进入战斗状态或成长蜕变时展现出虫形特征,鲜少有关于原型的展现,令他们一直被“神秘”环绕,。   因此在有关于虫族的描述中,高阶虫族几乎与虫母一般充满了神秘色彩,人类帝国所能够探究到的也不过是虫族想要展现于他们眼前的表面内容。   此刻顾栖看向四只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虫,他问道:“会说话吗?”他还不太习惯用精神力链接与虫族沟通,就好像缺乏了自己的隐私,偶尔某些走神时的想法也会顺着那道链接飘着落在其他虫子的脑子里。   几乎是在顾栖刚刚话落的同时,深红色的虫便仰着头、大张着口器,发出了“吱吱”的叫声。他似乎发现自己的声音与黑发虫母的声音有些不同,在尝试了几次发声后,才垂头丧气地“咕唧”了一声,转而换成了精神力中的呼唤——   【妈妈!】   【要妈妈!】   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这只虫呼唤之后,剩下的三只也同样有样学样,“吱吱吱吱”、“咕唧咕唧”之后便开始在顾栖的脑子里叫“妈妈”。   似乎除了一开始仓皇无助状态下的求救,这几只被蜜液甜傻了的高阶虫族只会重复毫无意义的字眼——   【妈妈!要妈妈!】   他们眷恋着虫母身上的温暖,只想敛着自己钳形的足肢、收着冷硬的甲翅往虫母的身边靠拢,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情,依赖、渴望,以及藏在更深处淡淡的独占——即使他与他们曾经是相互挤挨而诞生的卵、即使前不久他们还在危险的野外相依为命,可当虫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无法克制的感情便已经在寂静中改变。   谁能不想独占虫母的注意力呢?   他们谁都想,也都贪婪地想要把自己的同伴挤出去……   这是每一只虫子面对虫母时都难以克制的本能,更何况一群幼年体的高阶虫族呢?   顾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大,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带孩子的人,或者说他只要看到有小孩接近自己都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那种小小的、稚嫩的生物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奇思妙想,是顾栖这样的人应对无能的对象。   但当初相遇时的亚撒以及荒原之星上的薇薇安却不一样,他们的年纪不算大,却有种超脱了时间的成熟,那样的感觉就好像顾栖在与一个年龄相当的人对话……   亚撒……   顾栖面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那是一种温魅的柔软,即使幼年体的高阶虫族们视线迷迷糊糊,他们也能感受得到那是被虫母珍视的、属于神明的眷顾,可惜光洒下来照着的却不是他们……   如果没有被从黑暗的洞窟中拯救、如果没有前一天甘甜的蜜液、如果没有属于虫母香香软软的怀抱,或许他们不会渴求那么多,可当他们也曾体感过温暖后,才发现自己竟然那么贪心,只恨不得从“妈妈”的身上独占所有的关怀……与爱意。   他们需要快速长大,只有长大的、具有足够大力量的高阶虫族,才能拥有与虫母缔结关系的资格……那是无需多言,就早已经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诉求与渴望,是他们为虫母献出一切而甘之如饴的信仰。   短短的几分钟里,顾栖并不知道自己眼前这几只还没有他高的虫子们想了什么,他只是绕过虫子,脚步温吞地去卧室里换了衣服,等又恢复一身方便行动的T恤加工装裤和收口靴子后,顾栖才看向四只虫,“要和我一起出去转转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一定会答应,在长大后能争抢与虫母缔结关系的资格之前,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虫母相处的可能。   于是五分钟后,重新戴上护目镜和防风帽的顾栖身形灵活地跳在了惊起一片烟尘的荒地上,他身后是四个小尾巴似的跟屁虫,顾栖走哪儿、虫子们就跟到哪儿。   原始的星球对于顾栖来说并不是行走艰难的地方,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似乎与这种荒原、丛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身为军校生习惯于在野外训练的2120年,到作为虫母初初诞生在星际历的3084年,以及现今跨越千年又一次踏上荒野旅行的1818年……三个时间段,他总是与原始二字结着缘。   硬质的鞋底踩过地面上零碎的干枯草枝,这一回顾栖是向着丛林的方向前进的,这里也是数不清的冷杉,高大茂盛,遮天蔽日。在林外还能感受到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等一脚踏入了林子里面后,才发觉另一种属于森林的阴冷和潮湿。   从这一刻开始,满目都是苍夷的绿色,深的浅的,草绿墨绿,破碎的光斑变成了点缀绒毛般草甸的珠宝,那些几乎比人都高大的野草肆意生长着,相互缭乱为一片隐秘的天地。   这里所能落入眼中的一切,让年轻的虫母有种不可避免地熟悉感。   顾栖脚步稳健,而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四只虫子也速度极快,他们在吞食了属于虫母的蜜液后,整个身体机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哪怕是半侧虫肢畸形的那只也获得了快速行动的能力,因此属于虫母的力量可想而知——这才是虫母作为虫族之核真正的道理。   从荒地与冷杉林的接壤,到深入林子的内部,顾栖用脚步丈量着原始的星球,越是走、他便越是有种隐隐的预感,就好像即将见证某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是奏鸣在心中的预言之歌。   当黑发青年转过一处比自己个头还高的深绿色灌木丛后,顾栖看到了一处坐落于草甸中央的湖水——干净清透,深处是淡淡的蓝色,向上则格外清澈,站在岸边完全可以看到湖水中游动的鱼儿和零散于湖底的椭圆形石块。   黑发青年怔愣在原地,他像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黑丛丛的睫毛被指背揉着纠缠在了一起,清晰的视线也染上一片迷蒙。当目光再一次聚焦后,顾栖认真地打量着那片湖水——像是女神的化妆镜被遗落在了荒芜的森林之中,至此开启一片梦幻的天地。   原来有些东西是早就有迹可循的啊……   “竟然真的是这颗星球啊……”   当他开着潜入因塞特星域的小型星舰随着那些求助声一路前进的时候,顾栖还曾想过有没有可能路过自己当初诞生时的原始星,只是那个时候他离开的过于急慌、满心悲戚,自然是没有功夫注意那颗星球的具体方位。   “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沙哑的呢喃声从顾栖喉咙中溢出,在看到这片湖后,那些属于他和低阶虫族们的回忆纷纷上涌,从第一次自己浑身湿漉漉地被蜂从山洞里抱出来洗澡,到磨着那群大家伙们和自己一起讲卫生;从躺在天鹅绒蚂蚁的背上在湖边晒太阳,到所有的低阶虫族为他偷偷摸摸修理星舰而湖岸边戏水……   而这一次,他回到了大家伙们一千多年前的家园,他将见到低阶虫族们的祖辈。   顾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靠近,下一刻衣摆被向后拉扯,他迟钝回头,看到了那机械感十足的复眼之上涌出的焦急。   四怀孀佑们白憷蹲藕诜⒊婺傅囊掳冢怯貌怀墒斓目谄鞣⒊觥爸ㄖā钡慕猩舨淮蟮从行┘馊瘢酝冀胍缛牒某婺富叫选负趺挥心母龀孀寤嵯不端   顾栖面上回神,他把衣摆从虫子们的前足中扯回来,而原本还着急的虫子们在看到虫母的动作后,又立马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生怕自己的举动遭到对方的厌弃。   “哎……”   一道轻缓的叹息声从顾栖的口中溢出,不可控制的,当他看到这几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虫子们时,又忍不住生出心软,他想倘若自己因为曾经遇见的高阶虫族就这般对待这几只无辜的幼崽,岂不是有失公允?毕竟眼前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曾经历过……   转瞬之间想通了什么的顾栖半蹲下身,他在虫子们渴望且小心的眼神中缓缓伸手,挨个抚摸过他们的脑袋。他轻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下水看一看,或许你们可以在岸边等我?”   瞬间,四只虫僵立在原地,那温热的触感从头顶传来,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让他们有种恍惚的错觉。   深红色甲壳的虫探出虫肢轻轻搭在了顾栖的膝盖上,传递于精神力链接中的声音带着试探性响起——   【想……跟着妈妈。】   【不怕水。】   【……要妈妈。】   下一刻,其他几只的声音也同步响了起来——   【跟着妈妈。】   【和妈妈一起……】   顾栖无奈,“好吧,难道你们都不怕水吗?”   四只虫子探头探脑地瞥了一眼清凌凌的湖水,那水干净到能倒映出相互交叠的冷杉木树叶,于是那些影影绰绰的倒影便又构成了另一道奇异的光景,像是另一个时空中奇幻而汉壮丽的世界。   不怕水……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虫母、为了他们的“妈妈”,这点困难已经不能算是困难了。   【和妈妈……不怕。】   【不怕不怕!】   “好,那就跟着吧。”   顾栖点头,当他撤开那股浮于周身的冷淡后,就会变成世间最温柔的神明,给信徒们一种他们可以摸着神祇的脚踝并悄无声息地贴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地错觉——他们或许也可以拥有如此温柔的神。   迅速褪下T恤和长裤,皮质短靴被甩开在一侧,顾栖穿着一条纯黑色的平角内裤站在湖水边,肩胛后背的金色纹路又一次在无人的角落中闪烁,伴随着青年跃入湖水而彻底消散。   ——噗通、噗通。   接连着的几道入水声后,四只高阶虫族微微蜷着虫肢跟在顾栖的身后,他们畏惧着水、但又痴迷于虫母,洋溢在心中的渴望打败了神经中弥散的恐惧,于是连水都变得和蔼可亲,缠绕在他们的肢体上,让他们能够破开水流的压力紧紧随着顾栖向湖水的更深处去。   这片湖的环境几乎与顾栖当年所见差不多,湖水下是错综复杂的洞窟,他向着更深的一侧游动着,比起当时的场景,眼下的水下洞窟显得更加稚嫩,石块也格外尖锐,是还不曾经历过数千年流水磨圆的原始状态。   成为虫母后在水中得到的眷顾依旧存在,顾栖苍白的手臂、双腿被清澈的湖水小心地托动着,浮力似乎只关照于他,从入水到穿梭洞窟的整个过程中,黑发虫母几乎不用耗费任何的力气,连水下的气息都格外绵长自如。   穿过眼熟的洞窟环境后,顾栖终于在湖岸的另一侧密地中看到了光——黑发虫母破水而出,晶莹的水花落在他尖尖的下巴上,一股汇聚在边缘,又滴答滴答落在了锁骨窝里,被坠在胸前的玻璃吊坠挡住了继续下滑的趋势。   他半眯着眼打量四周——   一侧湖岸连接着格外茂盛的丛林,另一侧湖岸则是直直向下的陡峭悬崖,在悬崖下蜿蜒一片的是成林的冷杉,再向远方延伸则是灰褐色的山脉。   在撇开时间的加成后,剩下的所有都一模一样。   湿漉漉的苍白躯体从水中踏上了湖岸,柔软的浅绿色草甸被踩在脚下,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顾栖看到了当初黄金站着的位置,蜂用尽全力掷出星舰的那一幕再一次在顾栖脑海中闪过,这是无法被时间磨平的伤痛,是每一次他想到都会心脏抽痛的煎熬;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在千年之前回到了他与低阶虫族们相遇的那颗星球,此时这里还一派安然,没有久久不停的雨水,也没有蓄势待发的火山。   几只高阶虫族凑了过来,他们感受到了虫母身上低沉的情绪,便半立起身子、撑着后足,前足和中足轻轻拢住顾栖光裸的膝盖,簌簌的水珠向下滑落着,同时浸染了肌理与甲壳相触的界限。   顾栖低头就看到了四双暗色的复眼,似乎比最初时清亮了很多,能够模模糊糊照映出黑发青年的身形轮廓。   他俯身用手背蹭了蹭虫子们的脑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再直起身子的时候,目光苍凉,依旧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回忆。   微风起伏,凉意乱窜。顾栖抬手握着胸前的玻璃瓶,无声询问:“所以还有机会见到你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有谁能来告诉他呢?   从湖边往回走的时候,四只虫子都能感受到黑发虫母的心情并不太好,他们本该是小心翼翼的,可前不久才收获了属于虫母的柔软与温暖,他们便开始大胆起来——体型略小的黄褐色虫子在茂盛的草丛里叼了一只黄灿灿的小野花,他猛然拦在了虫母的面前,黄色调的虫翅涌动着,口器上扬,露出了那朵被小心咬住根茎的野花。   花很娇嫩,拇指大小的花瓣上还落着露珠。   顾栖心中一软,半蹲下接过了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说着,似乎是为了回应虫子的好心,黑发青年抬手将黄灿灿的野花插在了发丝之间,那一瞬间风又扬起,乌黑的发丝落在了顾栖的唇边,艳红的唇半撷着青丝,连姝艳的五官都染上了种清透的梦幻,像是飘荡在山间的精灵。   献花的虫几乎都看呆了,直到倒三角形的脑袋被虫母用手指轻弹了一下,他才猛然回神,颇有些同手同脚地继续跟在了虫母的身边。   这样的发展就像是一个开始的信号,于是其他几只虫也开始行动了——   虫肢半畸形的虫爬上树用钳足小心夹着一颗鲜红的果跑了过来,他像是献宝一般,灵活的后足勾着垂落在林间的藤蔓,完好的那只钳足小心地举在顾栖面前,甚至还有意识地将畸形的那节藏在身后,试图遮掩住自己的缺陷。   顾栖扬起唇角,他同样接过红果,小心在边缘咬了一口,那滋味意外的甘甜。他道:“很甜,谢谢你。”   见虫有些激动挥舞钳足的同时又狼狈地想藏起略畸形的那一只时,顾栖忽然伸手轻巧地点在了那一侧,麻麻的感官另虫僵硬地倒挂在藤蔓之上,只能呆呆地反应着虫母的话。   他说:“伤痕是勋章,是荣誉,不需要故意藏起来。它很威武。”   虫母的话飘在空气中,所有的虫子都听见了,还不等虫肢畸形的这只小家伙再蹭一蹭顾栖的手指时,另一只深红色甲壳的虫挤了过来,他从自己虫翅上挑了一片长得最好的小绒毛揪了下来,鲜红一簇像是绒花,边缘颜色略淡,落在虫母天生苍白的掌心里格外好看。   三只虫都送完了来自他们的礼物,顾栖想了想,转头看向一直亦步亦趋、老实跟在自己身侧、体型最大的那一只黄褐色的虫子。   比起其他几只跳脱随意,这只略年长一些的虫更加稳重,他很温吞,于是也造就了另一种瞻前顾后的小心,往往这样不争不抢的成熟会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于是这一次顾栖主动看向了他。   被关注的虫有些害羞,他藏了藏脑袋,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烫,他沐浴在虫母的注视之下,小心地从垂下的虫翅底拿出他很早就藏在那里的小礼物——一颗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矿石,但颜色却意外的绚丽,沉沉的红色和流窜着的金色,好像会流动一般。   顾栖一愣,在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亚撒的眼睛……黑发虫母回神,他接过虫子赠予自己的礼物,都放在了身侧的口袋里,“很漂亮的,谢谢你。”   略大的虫子颤了颤触角,他轻轻蹭过虫母的小腿,又安安静静立于草丛之间,呼唤着那三个调皮的家伙,随着虫母的脚步往回家走。   对于他们来说,那艘给出温暖的小型星舰就是家。   但他们并不知道,虫母的家自始至终都不在这个时代,他们所藏在心中的爱意也终有会落空的一天。   那日从湖岸回来后,顾栖便开始了一种有意识的搜寻——他不知道自己试图从这颗星球上找到什么,但有个充满了幻想的主意浮动着,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他想,自己会不会有机会在这颗原始的星球上看到黄金、海蓝、石榴他们的先祖?   这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念头浮现在心中,就怎么都挥散不开,分分秒秒地张扬着,一如伊甸园中诱惑了夏娃的蛇,另顾栖终日无法淡然。   于是他开始了这一场跨越了时间的“偶遇”,而那几只日渐恢复的虫子们也总是挤挤蹭蹭地跟在黑发青年的身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追逐的虫母在寻找什么,但他们却知道一刻都不能叫虫母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过顾栖并没有主动放出精神力作为链接来呼唤,他想一千年后是黄金主动找到的自己,或许这一次可以换他来?   而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地奇妙,或许说从顾栖作为beta军校生陨落于那一场爆炸后,他的运气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归,直到现在——   “嘘!”顾栖回头,他摆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四只小尾巴停止在原地,身体又迅速地转回去,目光灼灼地落向不远处。   那是一块放倒在柔软草甸上的几块巨大石头,它们相互交错地围起来,像是一道围栏,在石头围栏的内部铺满土黄色、逐渐有些耷拉的巨型草叶,密密麻麻交叠着,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巨大地毯。   而在整个草叶地毯上,则栖息着一巨型的金棕色蜂,黑黄相间的斑纹,毛茸茸的围脖,以及那半透明却在边缘犹如勾勒了水墨的虫翅。   眼熟到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一刻顾栖捂着唇笑了。   似乎只有将手掌捂在唇边的时候,才能抑制住那种有什么想要从眼眶中流出的冲动,酸酸涩涩的感觉瞬间袭来,黑发青年的眼角肉眼可见地发红,睫毛颤啊颤,落在唇瓣周围的苍白指尖抖着,连光洁的手背上都能隐隐看到淡青色的脉络。   隐忍的呜咽被深藏在嗓子眼里,从离开了那颗被火山灰覆盖的原始星球后、从迈出到处都充满了他与低阶虫族们回忆的废旧星舰后,顾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他会在深夜握着胸前的玻璃瓶吊坠回忆一切,会在天明之际把那些细碎低沉的情绪藏好……他会很自然、很顺遂地活着,就像是每一只低阶虫族对他最美好的祝愿。   银灰色甲壳的虫子正仰着头,因为他们曾经与虫母有过精神力链接,于是某些情绪也能更加直观地感受到——虫母在难过,可难过的同时又有些感动……虫子探着脑袋看向不远处的巨型蜂,即使自己还不曾长为成年体态,但他天生就知道自己比那些虫更厉害,那是一种来源于血脉上的压制。   ——是它们惹哭了“妈妈”吗?   一瞬间的怒火在虫子的心中点燃,他那恢复大半的畸形钳足蠢蠢欲动,银亮如刀锋的刃光在密密麻麻的草丛中闪烁着光影,在他可能要冲出去的瞬间,另一只黄褐色的翅膀挡住了去路。   他转动脑袋,冷光的复眼对上了体型略大的黄褐色虫。   两只虫子无声无息地对视着,他们之间没有语言,也没有来自精神力上的交流,在这沉默的僵持之下,立于不远处的黑发虫母忽然动了。   于是迟了一步的两只虫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两个家伙挂在青年的裤腿上随之一起蹿了过去,   顾栖主动从草丛后走出来了,他有意识地释放出自己属于虫母的气息,柔软的精神力轻晃着,像是一只只柔嫩的小手靠了过去,而原先有些警惕的巨型蜂几乎是在看到黑发青年的瞬间,就撤去了所有附着住周身的尖刺——它们总能直观地感知到虫母的生息。   嗡嗡嗡。   熟悉的蜂鸣声响起,顾栖垂落在裤缝两边的手指轻颤,他靠近一步,距离巨型蜂不过是一步之遥。   他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来自虫母的请求,怎么会有不应的?   金棕色的巨型蜂点了点脑袋,它很贴心地收拢了翘在身后的半透明长翅,后足落地弯曲,身形微微佝偻,柔软脆弱的虫腹和毛茸茸的围脖尽数展露在黑发虫母的面前,即使那是它们的命门,但只要是虫母、只要是眼前的这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它们心甘情愿奉献着一切,是本能,也是信仰。   下一秒钟,顾栖把自己埋在了巨型蜂的怀里,他需要垫着脚尖才能勉勉强强抱住巨型蜂上部略瘦一点的虫腹,毛乎乎的金棕色绒毛几乎包裹住他的大半脸颊和胸膛,那种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陌生。   巨型蜂看出了顾栖的费劲,在它眼中,这位小虫母实在是太过娇弱了,轻薄的皮肤、脆弱的骨骼、娇小的体态,没有硬质的甲壳护身、没有锋利的钳足做武器,更是没有灵动的翅膀可以脱离各种危险的境地……因此它必须保护他。   嗡鸣声响起,巨型蜂再一次降低了自己的身体,它在虫母黑溜溜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庞大的影子,下一刻有力的中足伸在了顾栖的面前,这样的一幕,与当时山洞中和黄金的初遇几乎一般无二。   顾栖笑了笑,他顺从着巨型蜂的动作,臀部坐在了黑褐色的中足上,后腰、脊背被落在一侧的前足小心地拢着,这一次他成功拥抱到了巨型蜂的围脖。   又软又暖,就像是黄金一样。   站在草地上的其他几只虫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虽然他们得到了虫母的关注与照料,偶尔还能接收到来自虫母的温柔……没有对比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虫子,可当亲眼见证了虫母的另一种温柔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早就有更特殊家伙烙印在了虫母的心里……   是谁呢?   四只虫子又好奇又嫉妒,来源于本能的对虫母的占有欲让虫族们甚至无法忍受自己的至亲之人,但也有赖于虫母的广袤如海的爱意,有可能相互敌视的虫族们又会联合壮大,为保护脆弱的虫母而成为整个宇宙中都鼎鼎有名的战斗强族。   他们忍耐着心里的焦躁和难以控制的妒意,直到看黑发虫母笑盈盈地从巨型蜂的怀中退了出来——   顾栖揉了揉巨型蜂的虫腹,他抱了抱对方,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你是你,黄金是黄金。   巨型蜂也回应以嗡鸣,它从石块铸就的巢穴中小心捧出一块蜜递了过去,机械感的复眼中似乎是盼望虫母接过的期待。   “是送我的礼物吗?”   巨型蜂点了点头,顾栖唇边笑意更深,他接过那抱在怀里都散发着香甜的蜜块,忽然问道:“你愿意和我进行精神力链接吗?”   他顿了顿,试图说的更加简洁以方便巨型蜂理解,“就是——我想和你交流,和你对话可以吗?”   曾经在那颗被火山包围的原始星球上,顾栖因为对虫母能力的无知与不熟练,让他一次又一次错过了可能与低阶虫族们建立联系的可能,那是一直被他放在心里的可惜与遗憾;对比精神力链接需要刻意为之的低阶虫族,虫母与高阶虫族之间的链接似乎更加随意、便捷,甚至有时候在顾栖无意识时就可以达成……但在此刻,他还是想亲口询问,以得到巨型蜂的点头。   几乎是不需要考虑的,巨型蜂点了点头,或许说它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虫母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它盲目的听从。   ——这就是低阶虫族们的真诚,是顾栖无需试探就可以完全信任的骑士。   黑发虫母翘起唇角,他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逐渐与巨型蜂相接,那种弥散在他们周身的薄膜似乎在某一瞬间被侵入,随后又被裹挟着交融相合,等顾栖的精神力一步一步深入后,他感受到了另一道生命悦动的气息。   是巨型蜂。   顾栖试图开启对话——   【你好?】   很生硬的开场白,原谅这位年轻的虫母并不是一个开启话题的擅长者。   【好……】   【送……你……】   【爱……】   断断续续像是杂音,低阶虫族们有自己的思维,但当它们与虫母相互精神力链接后,虽然理解能力上升了一个层面,但那种后天智商上无法弥补的弊端也同样暴露了出来,即使它们很认真、很努力地想要表达,可等那些诉说跨越精神力传递到顾栖的脑海中是,又变成了稀碎的碎片。   巨型蜂有些着急,围脖上的绒毛颤抖着,它听到了虫母的问好,可却苦恼与自己怎么做会回应。   【没事的,慢慢来。】   顾栖只是沉默地看着巨型蜂,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前足,精神力温和地安抚着,一点一点抚平了巨型蜂的焦急。   他说——   【别急,我都懂的。】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   【谢谢你。】   【喜……欢……】   【你……】   不成语调的句子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地蹦了出来,这是顾栖曾经没有在黄金、海蓝它们身上感受到的,他很耐心,拉着巨型蜂坐在了围栏石块上,就像是幼儿园的老师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导着,即使巨型蜂会五遍、十遍的忘记,但顾栖依旧坚持着,甚至连围坐在周围的四只虫子都学会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只是有一道声音在心里偷偷告诉他,这是一场宿命的相逢。   到天边日暮,巨型蜂学会了第一个词汇,它呼唤道——   【顾……栖……】   【好……】   它知道了虫母的名字,知道了自己未来想要奉献一切的对象叫什么。   【嗯。】   黑发虫母的笑脸比灿烂的太阳都要夺目。   【我很好。】   没有一刻比这更好了。 第50章 他是自己的白鸟先生   荒芜的山洞、稀薄的血水, 至黑之地正酝酿着怪物。   *   顾栖和巨型蜂的交流很顺利,于是从那天开始, 他们成了邻居——   小型星舰原本是停靠在有着嶙峋石块的荒原上, 但因为有巨型蜂的存在,顾栖又开着星舰挪了挪,正好霸占了距离冷杉林很近的一片草甸上, 那里原先的巨大石块和草枝被几只虫清理的干干净净, 正好方便了顾栖的动作。   这是一场即将开始的荒野暂居。   黑发青年从小型星舰的后背仓中扛出了一节专用的长梯,他将其挂在舱门口, 原先总是沉甸甸闭合的金属门从两侧大开着,通透的风灌进了空间有限的室内,同时也被顾栖重新挂上了吸磁门帘。   他把这片小空地和小型星舰都利用了起来:星舰变成了年轻虫母在这颗星球上暂居的小屋, 周遭的空地在清理后像模像样地摆出一把遮阳伞和躺椅,巨型蜂不知道从哪儿扯来了一只漂亮的兰花螳螂, 三两下就用锋利的足肢给顾栖切割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小桌子, 正好可以放数只低阶虫族“闻讯赶来”后“偷偷摸摸”给小虫母送的新鲜蔬果。   拍掉了手上的灰尘, 顾栖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目光落在不远处高大的灌木丛上——即使那灌木丛足足有两米高, 但依旧遮不住低阶虫族们庞大的身躯, 那些一眼就可以被看到了鲜艳外壳反倒是成了万绿丛中几点鲜的模样。   顾栖扬声道:“出来吧,躲在那里做什么?”   草丛窸窸窣窣动了动, 随后一个大脑袋终于颤颤巍巍、不知怎地从灌木丛底部探了出来。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低阶虫族那原始且庞大的虫形是一种可怖的怪物,可对顾栖来说,他足以在那些狰狞的脑袋、开合的口器、机械的复眼中看到一种傻乎乎的可爱。   顾栖拍了拍身侧的巨型蜂和蠢蠢欲动的兰花螳螂, “把你的朋友们一起叫过来吧。”似乎是知道低阶虫族们在想什么, 顾栖看向才搭好的小石桌上几乎满到往下落到新鲜野果, “我很喜欢这些礼物,也很喜欢你们,所以都出来呗。”   略带着央求的口吻,温温柔柔,充满了期待,几只听在心里的高阶虫族都快嫉妒死了,恨不得立马和那几只藏在灌木丛里的大家伙们互换身份。   大约是因为有了虫母的邀请,巨型蜂昂头发出“嗡嗡”的震颤,那些伪装技术并不怎么好的低阶虫族才小心翼翼地跨越过灌木丛,一个个像是即将被检阅的士兵,昂首挺胸,直立着触角,舒展着虫翅和虫甲,格外努力地在年轻虫母的面前表露出自己最出色的一面。   它们又羞涩又大胆,反光的复眼不敢直视虫母,可偏偏庞大的身体却小心靠近,试图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   顾栖莞尔,这是一群可爱到令人心颤的大狗狗呢。   漂亮的小虫母盘腿坐在绿茵茵的草甸上,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仰头露出了雪白的颈,“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吧。”   看看千年前这群可爱又美好的生灵。   虫母在低阶虫族的心目中魅力无限,光是顾栖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第三天,方圆几十里居住着的低阶虫族们就得到了来自同族的“讯息”,过去它们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而长途跋涉,但现在不同,属于“虫母”的光环正闪闪发亮,一刻不停地彰显着魅力,哪怕是再宅居的低阶虫族都忍受不了。   ——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虫母了!   而此刻因为得到了虫母应允的见面,顾栖才知道霸占在小桌上上的野果不过是“伴手礼”中的冰山一角,那些自灌木丛中跨出来的低阶虫族们几乎把自己的家底儿、宝贝都翻着扛了过来。   它们就像是那种远道而来的热情亲友,淳朴大方,虽然来自荒土,但却丝毫不会淋吝啬自己的好东西——   庞大带着绒毛的狼蛛大老远地给小虫母背来一颗不知名品种的树,上面正结着黄澄澄的果子,瞧着便叫人垂涎欲滴,除了虫母它不叫任何家伙靠近这颗树。   灰褐色且整体像是个发了霉的大面包的观音虫不远千里,圆滚滚的虫腹上叠着好几块漂亮的石片,每一片都足足有一两米的长宽,三根手指那么厚,这些石片长得很匀称,外表附着着一层淡淡的青红色,但在某些露出内里的却是灿烂的金红,热烈地令顾栖下意识联想到亚撒的双瞳。   忽闪着大翅膀的蝶也来了,它从远方的湖水中捞了两条足足有小虫母腿那么长的鱼,整条来的路上鱼还不曾咽气,因此在刚到达的时候,那巨大的鱼差点儿直接蹦哒到小虫母身上,吓得蝶鳞粉乱飞,还是巨型蜂解决了混乱的场面。   还有天鹅绒蚂蚁、萤火虫……凡是顾栖能叫的上品种的低阶虫族基本都来了,把小型星舰围了个结结实实,于是当某天清晨顾栖睡眼惺忪地扒拉在门口向外看时,就发现在遮阳伞之外的一整圈,里三层外三层已经被占满了,甚至还有很多低阶虫族在略后的位置使劲儿垫着脚、恨不得把复眼摘来扔在顾栖面前看。   顾栖:……   他就像是被层层叠叠可爱的小粉丝包围的明星。   每一次,顾栖似乎都会对虫族的“痴汉”有新的认识。   而作为“老熟人”的巨型蜂则变成了身兼重任的小队长,它扇动着半透明的长翅悬空在距离地面十几厘米的位置,前足、中足一起上阵,指挥着好叫这群大家伙们整齐有序、不推搡不吵闹地围观漂亮的小虫母。   哪怕再原始、再野性,它们在面对虫母的时候都是最懂礼数的绅士。   不仅如此,当偶尔顾栖眯着眼睛在躺椅上打发时间的空闲里,他看到巨型蜂领头,和另一群低阶虫族们窸窸窣窣嗡鸣着什么,它们很认真,认真到了口器张张合合都变成了“o”形和“一”形。   顾栖有些好奇,于是他没忍住悄悄探出了精神力——他知道,低阶虫族们并不介意这样的行为,反而会因为自己的主动而欢欣鼓舞。   于是第一次干“偷窥”之事的顾栖“听”到了回荡在自己精神力链接中犹如小儿牙牙学语的声音——   【顾……栖……】   【爱……他……】   【我们……要……】   【Ai……Gu……Qi……】   【要爱……顾……栖……】   所有的,那都是巨型蜂自己掌握的简单字眼,它一字一顿地将它们传递给了低阶虫族们。   它告诉它们,小虫母是顾栖,而它们一定要很爱、很爱顾栖。   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很多个虫母,但一定只有一个顾栖。   “你们……”   黑发青年无声喃喃,他看到了同样混迹在低阶虫族中的那四只虫,他们的体型在一群大家伙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偏生又格外认真,倘若哪只低阶虫族叫错了名、发错了音节,他们一定是比巨型蜂还要提前察觉的“小警报器”。   那时候他们就会变成严厉的小老师,上蹿下跳地想要纠正低阶虫族的错误,可偏偏那些在野外战斗中是好手的大家伙总是格外不擅长这些,往往不断进行纠正的结果就是四小只虫子抓狂地揪着草地,就好像学习无望的人正格外惨烈地拔着自己的头发。   又好笑,又感人,以至于顾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火山喷发的那天,在黄金抗着星舰将他送出火海的那一刻,他分明也“听”到了模糊的另一种声音。   是谁在说话呢?低阶虫族吗?   那似乎在说——   【Ai……GuQi……】   那不是毫无意义的字眼,而是跨越千年后才被小虫母察觉到的爱语——是“爱顾栖”。   这似乎是一场他在千年前就造成的既定结局。   有关于时间的游戏总是充满了令人意外的秘密,这一瞬间顾栖甚至分不清自己活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从躺椅上坐起来的黑发青年目光怔然,他呆滞地盯着不远处正在学习的虫族们,忽然开始思考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时间——   到底是因为星际历3084年低阶虫族们的陨落,才有他穿越时间看到现在一切事物的今日?还是另一个时空的“顾栖”率先经历了星际历1818年的今天,才有了数千年之后来自低阶虫族们的爱语?   纷杂的回忆和时空的交错在顾栖的脑子里搅动着,一个个没有头绪的问题就像是无解的谜题,令他想要探究却不知道从何而起,似乎一切的不同都是在那场爆炸之后重生为虫母所开启的,可那个时候又真的是一切的起点吗?   顾栖忽然不敢确定了,此刻的发现让他察觉到自己似乎生活在一个首尾相连的怪圈之中,毕竟在3084年的那颗荒芜星球上,他从未告诉过低阶虫族们自己姓什名谁,那么它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年轻的虫母禁不住自我询问,当他真的从这个时代回到3084年时,有关于过往的历史中,是否又会存在一个叫做“顾栖”的人……或者是虫母?而属于他的开始和结束,又是什么时候呢?   在深思之下,一个大胆的主意缓缓冒头——如果他现在就把所有的低阶虫族从这颗荒芜的星球上带离,那么喷发于星际历3084年的火山是不是就不再是威胁他们生命的危险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刚刚冒头,如钟的嗡鸣瞬间从顾栖的后脑勺窜了上来,沉重又格外有压力,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那股意图生生按了下去,那是一种警告、一种诉说着既定历史无法改变的提醒,是整段流动着的时间所给予顾栖幻想的回应。   这一场时空的交错只有顾栖一人而来,走时也只能任他一人离开。   因此,世界说:不可以。   “呼……”   那几秒钟的时间对于顾栖而言就像是溺死于泥潭中的绝望挣扎,当他从昏天黑地的迷蒙中重新看到远处的一群大家伙们,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经满是冷汗。   世界的旨意,不容违背。   【妈妈!】   雀跃的呼唤打断了顾栖的沉思,他低头便看到深红色甲壳的虫子一蹦一跳地冲了过来,他的口器里叼着朵红色的小野花,献宝似的昂着头,试图得到虫母的夸夸。   原有的思绪逐渐从翻涌的波浪回归到沉静的湖水,顾栖知道自己想太多都没有用处,便暂时放过了自己的大脑,而那一瞬间来源于世界的警告还令他腹腔内翻涌着痉挛的难耐。他从已经有一米多长的虫子那里接过小野花,又拍了拍自己身下躺椅的空位置,“要上来吗?”   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天降奇宝,深红色甲壳的虫子先是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头,早就变得清亮的复眼中密密麻麻倒映着几百个黑发虫母的影子,他晃了晃垂在身后生着薄羽的翅膀,试探性地将自己的前足搭在了顾栖的膝盖上,又目光灼灼地盯着瞧虫母的反应。   本来是想让虫子坐到自己身边的顾栖沉默片刻,他看了看躺椅一侧留下的空隙,又看了看眼巴巴盯着自己的虫子,心中的天平动了动,似乎在这几日的相处中,早已经无声地倒向了他们——在短暂的混沌排斥之后,顾栖分得很清,他们只是一群被他救下来的小可怜,而不是当初咄咄逼人的高阶虫族。   黑发虫母轻叹了口气,在虫子无措、准备撤下前足时,柔声道:“想上来就上来吧,不过你可要轻一点……我现在遭不住你的飞扑……”   在虫子们还只有小臂那么长的时候,他们总喜欢几只拥挤着扑向顾栖的小腿,但现在体型已经超过一米的虫若是再扑上来,那结局一定不会太美妙。   在顾栖回应后,都不用多加思考,下一秒虫子就颠颠地爬了上来——   他很小心地抖落掉自己虫肢上的细碎草屑和灰尘,带着薄羽的虫翅颤了颤,小心地像是被子一般盖在青年的膝头;至于虫子的身体则略向前爬动,胸腹俯下,前足、中足轻缓地抱住了顾栖的腰,后足垂在青年的大腿两侧,稳当当地趴在了年轻虫母的怀里。   温柔的属于虫母的馨香在弥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和某些只有虫族才能感受到的腥甜,暖融融的温度透过虫母轻薄的衣料传递到虫子的甲壳上,明明他早就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凉意,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会去渴求属于虫母的温度。   深红色甲壳的虫子无疑是四只虫中第一个走上虫生巅峰的,这样的待遇自然惹来了其他几只的眼红,原本还教导着低阶虫族的他们都一股脑地挤了过来——   体型略小的黄褐色虫子扬着翅膀从躺椅的另一侧爬上来,他的身形在时至今日的发育对比中略娇小,因此行动格外灵活,不一会儿就趴着占据了躺椅椅背的位置。虫子格外主动地蹿到了顾栖的脑袋后面,他铺开了自己的在阳光下散发着暗沉金的翅垫在那里,在精神力链接中呼唤着:   【妈妈,靠我。】   【很舒服。】   顾栖没有拒绝,他微微向后倒去,后颈枕在了虫子的翅上,有种微凉的触感,而属于虫的脑袋也转过弯,轻巧地搭在了虫母的左肩上。   见此,外壳已经彻底展现出银灰质地的虫爬上躺椅的尾部,他原本畸形的虫肢至今恢复了十分之八九,大约再有几天就能彻底康复。   因为他的甲壳相较于其他同伴更加坚硬,因此虫子并不能当枕头、当靠垫,于是他聪明地退而求次,小心地趴在了躺椅尾部、顾栖的脚边。属于虫子的钳足绕过弯环绕在青年的小腿、足踝之上,而脑袋则正正好地落在了青年毛茸茸的拖鞋上,蹭一蹭,就是十足的舒服。   最后,又只剩下那只比较温吞稳重的虫了。   他不紧不慢地靠近,更为庞大的躯体坐卧在躺椅的侧面,半仰起来的脑袋轻轻枕在了扶手上,顾栖也格外配合,他在面对这群虫子的时候尽可能端平着一碗水,因此即使有时候这只虫表现缓慢,博爱的虫母也会小心地照顾到对方的情绪。   黑发青年的掌心落在了虫子圆呼呼的脑袋上,他摸了摸,而被摸的这一位也舒服地闪了闪复眼,口器之下的颌部枕着扶手,开始与虫母一起享受午后的太阳。   轻柔的风拂起,遮阳伞下的虫母和四只幼年体的高阶虫族们陷入了午后的休憩,不远处的低阶虫族们还围在一起,时不时看一看正睡觉的小虫母,便继续专注于属于它们的教学。   在朦胧的精神力链接中,顾栖是伴随着某种摇篮曲入睡的,那首摇篮曲轻柔且深情地吟唱着——   【爱……他……】   【爱……顾……栖……】   那是浮动且坚定的,来自于他们对虫母的爱意。   梦中是遥远的星球,充满了原始的气息,崇山峻岭,没有潜在危险的火山口,有的只是灰绿色的冷杉林、遗落于人间的女神湖泊,有的是绿茵茵的大片草甸、盛开满半颗星球的米白色小野花,有的是不大不小的木屋、被撑起木桩的围栏。   在这一片安宁的世界里,被捉来的羊群、兔子分别圈养在围栏中,专门被主人精心照料的蔷薇花丛盛开在小木屋周围,还在不远处开辟出一块田地种着顾栖喜欢的蔬菜、瓜果……身形庞大的低阶虫族们其乐融融,它们经营着这一片属于小虫母的农牧场,谁都卯足了劲儿想第一个种出顾栖最喜欢的东西……   这里有巨型蜂、有观音虫、有狼蛛……还有在顾栖梦中消失了很久的黄金、海蓝、石榴、萤石……这里有他遇见过的所有低阶虫族,美好地也仅只能存在于梦中。   于是顾栖不想醒来,他沉溺于梦境中的温暖,却又因为某种在脑海中响彻的喑哑哭喊而昏沉地半张开眼睛。   黑发青年有些迟钝地从躺椅上坐起来,随着他的起身,其他几只虫子也零零星星恢复了清醒,都眨巴着乌溜溜的复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栖。   顾栖还有些没有脱离梦境的迟缓,他愣愣地看着虫子们,半晌脑内的神经才从满是美好覆盖的梦境下清醒。他张了张嘴,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巨型蜂身上,目光涣散,如同落入了某种深不见底的迷渊——   “你们有听到吗?”   被询问的虫族们都愣愣地晃了晃脑袋,来自精神力链接中的反馈都清清楚楚地告诉着顾栖一个事实——没有。   它们什么都不曾听到。   “奇怪,那是什么……”   顾栖从躺椅上坐起来,原本蹭在他身边的虫子也配合地离开,只留下了一片逐渐转凉的余温。   他看向不远处已经暗沉的天色,苍白的指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喑哑的哭喊声似乎很痛苦,只在他沉溺于梦境的时候才荒凉地哀嚎着,可等他清醒后想要追寻后,却发现根本无路可寻。   面对其他虫族们的疑惑,顾栖也有点毫无头绪,他甚至牵引着自己的精神力继续去寻找,但之前的声音却在脑海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算了……”   实在什么都找不到的顾栖放弃了,他招招手,低阶虫族们和聚在他身侧的几个虫都过了帮忙搬东西,原本支开的遮阳伞、躺椅和摆在中间的石桌被移到了边侧,等一切都收拾好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原始星球上瞧着格外清晰的星辰招摇闪烁着,它们一闪一闪,马上就要抢过属于月亮的光芒了。   顾栖把之前收集来的宽大树叶绕着星舰周围摆了一圈,上面还铺着他从备用仓拿出来的被褥,柔软轻薄,宽大的面料铺了一地,变成了低阶虫族们的窝。顾栖拍了拍被褥,“先睡在这里吧?不然你们一来一回太远了,多累啊……”   位置有限,于是某些离家近的低阶虫族只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往远处走,那闪烁着光芒的复眼恨不得将那几个已经躺在被褥上的同类取而代之。   个别几位家近的低阶虫族:失策了。   顾栖好笑地送走了几位迎着月色回家的大家伙,这才领着身后的四只跟屁虫上了小型星舰。   黑发青年探出脑袋,冲着已经蜷起虫肢的低阶虫族们道:“晚安!”   窸窣的嗡鸣声响起,它们回应着小虫母的问候,同样也回馈了每日都强烈不变的爱意。   星舰内——   虽然已经睡了大半个下午,但顾栖依旧觉得困,他格外懒散地趴在床上,见四小只想跟上了,黑发虫母率先用赤裸的脚尖拦住了对方。   苍白的足抵在了虫银灰色的腹部,那是区别于外侧甲壳的柔软命门,足以高阶虫族清楚地感受到来源于虫母身上的温凉与软和。   “不行,你们没洗澡不能上床。”   比起一直或躺或坐在躺椅上的青年,四只虫一直活动在草丛中,这床单是顾栖刚换不久的,他可不想再被迫打扫卫生。   被拦住的四只无奈只能耷拉着脑袋缩在距离虫母拖鞋不远处的地毯上,而已经裹着被子从某个角落中勾出联络器的青年则发现了久违的消息——   过远的距离以及偶尔横在宇宙中运动着的阻碍物令这些消息不能实时传达,以至于顾栖也逐渐熟悉了这般滞后数日甚至是数月的交流方式。   黑发青年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床边亮着温和的光,他点开了熟悉的红点,就看到了来自某红发alpha的一连串消息。   “好多啊……上一次收到消息好像都是很久以前了,还是3084年的通讯更方便啊……”   无奈感慨一句,顾栖便开始认认真真地看那属于亚撒的“99+”,还有跟在后面林奈、西德的消息,以及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属于索兰和那位学长的消息……   “嗯?”顾栖有些惊讶,他按着顺序先是一一回复了林奈的各种问候、西德有关于当前亚撒状况的偶尔汇报,而亚撒的那“99+”则被先放在一边,这才点开了索兰的消息框。   那是一串很长很长的内容。   【索兰】:你知道吗?从相遇的那天起我就很喜欢你、羡慕你,你的外貌、你的能力、围在你身边的人……明明我们都是来自三等序列星的贫民,为什么踏上升浮里亚后却这么不同呢?很久以前我还能在你的面前袒露着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可当后来我再回想时,只觉得当时的自己愚蠢的可怜又可笑……已经飞翔在空中的自由鸟又怎么会在意蝼蚁有什么期许呢?   【索兰】:有段时间我真的好讨厌你啊,甚至是嫉妒、想要把你取而代之……好不容易,当我辗转在众位贵族alpha之间时遇见了可以带我跨越阶级的“贵人”,我试图在他帮助下实现最初的梦想,但我失败了……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而是他看到了你——一个比我更有能力的机械修理师,于是我就变成了可以被放弃的弃子。顾栖,你为什么就这么惹人厌恶呢?   正看着信息的黑发青年一愣,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退出又确定了一眼这是否是来自索兰的消息——确认无疑。   “怎……怎么回事啊……”   顾栖是真的把索兰当朋友、当指引他走出黑暗的明灯,他一直期盼着未来“白鸟先生”的起飞,就像是他儿时的故事一般,在某一天拥有了图书馆的紫罗兰区内建立起展翅欲飞的白鸟雕像……   原本还沉寂在身体上的倦意瞬间消失,顾栖直起身子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   【索兰】:我很矛盾,我喜欢过你、嫉妒过你、憎恶过你、又羡慕过你,我想成为你,可始终不是你……当我发现他藏在书房里描摹着你的画像时,那一瞬间我歇斯底里地像个疯子,我撕碎了所有的画卷、我骂他无能、我在楼下的宴会中喊着他藏于黑暗的秘密……在可能被秘密处死的那天,我诱惑了守卫从这颗星球上逃离,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要去哪儿。   【索兰】:为了防止被他找到,我辗转了很多星舰,从赫蒙特星域到无人管的自由星域,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但却知道自己快疯了。   【索兰】:顾栖,在我彻底疯之前,我还能见到你吗?   这是所有的、来自于索兰的消息,因为当前消息传递上的迟缓,顾栖无法确定它们的具体时间,最多不过猜测这些内容应该发送于三月之前到至今。按照索兰那模糊的说法,他只能推测出应该是对方得罪了某位贵族alpha,这才逃离了升浮里亚星、游离于陌生的星域。   只是……   顾栖拧眉,他回想到了这几年间的事情——   当年他有些急匆匆地离开升浮里亚星后,在乘上星舰的同时给告诉了索兰这个消息,当时的索兰没有回复,只是在几天后发来了对方学长的联系方式,说是那位学长有些问题想请教顾栖。   想着是索兰的朋友,顾栖点头答应了,那位学长似乎是典型的学霸,问了顾栖很多又关于器械修理的问题,甚至说起来头头是道,偶尔旅途无聊时顾栖便会和对方探究一些有关于机械上的问题。   但随着顾栖距离升浮里亚星越来越远,消息的传递越来越慢,他与学长的最后一侧通讯是在两年半之前,而和索兰的则是两年前——自推过学长的联系方式后,索兰总是说自己很忙,最开始顾栖会分享给对方自己拍摄的景色,但几乎每一次都只能得到对方敷衍的回应。   慢慢的,顾栖也收敛了这种倾诉欲,他和索兰的联系越来越少、消息也越来越简短,在今天意外收到的这一长串内容之前,他们最后一次的对话充满了单方面的关心以及单方面生疏的冰冷——   【顾栖】:你最近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索兰】:不用,我忙。   【顾栖】:那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一说。   【索兰】:再说。   【索兰】:还有,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索兰】:很烦。   冷淡到冻结了顾栖一切想要关心的欲望。   当一段友谊只剩下敷衍时,那就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于是那段时间顾栖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思绪,一天、两天……五天、十天……他不会再主动给索兰发消息,他对那位“白鸟先生”的倾诉欲以及某种无言的敬佩被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只是再与索兰无关。   后来他偶尔从亚撒的消息中听说那位beta青年获得了某贵族的橄榄枝,地位一夜而起,还给自己的家乡捐赠了图书馆、建了雕像,人们称呼他为“白鸟”,意为“进取与努力”、也意味着“改变命运的不屈和永远自由的灵魂”。对此顾栖只是一笑置之,或许有些活在记忆中的偶像,就只能用记忆保存吧。   他所放在心中一直当作是明灯的“白鸟先生”与现实相差甚远,甚至偶尔会令他恍然着只是一场梦。   只是在顾栖所不知道的背后,索兰给出的钱是用于“教训”当初羞辱他的家人和曾经试图将他娶回家的区长少爷,于是在其背后贵族势力的插手下,紫罗兰区轻而易举地换了新任区长。   巧合的是,在同一年间,当初那个眼盲的小姑娘薇薇安在爷爷老查理的帮助下,用顾栖留下的那笔钱与紫罗兰区的新区长进行商议、出资,建立了那座米白色、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漂亮图书馆。   年仅十多岁的小姑娘拉着老查理的手,看着沐浴在晚霞中的图书馆、看着被工人们小心翼翼用绳索拉动立起来的白鸟雕像,一切的一切正如那一夜黑发青年所讲述的故事中的情景重合,让薇薇安知道原来看到白鸟真的可以带来好运。   传唱着的故事是来自荒原之星上的黑发青年克服困难,熬过了种种困境,终于攒够了一张去往圣浮里亚星的船票。于是他穿越过瑰丽的宇宙星云、踏上了一段全新的征途,在那里他将大放异彩,并把荣光和希望带给自己曾经的家乡——白鸟图书馆因他而建立,白鸟雕像为他披满金光,于是人们亲切地称他为“白鸟先生”,至此一代又一代的故事流传至数百年后……   而同样有着近乎黑色头发与眼瞳、来自于荒原之星、时间线相差无几的索兰,在故事的流传中被顾栖误当成了“白鸟的荣光”。   顾栖以为自己是跟着别人的光在前进,却不想这一场被时间埋没的误会藏匿着他所不了解的隐秘: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就是那道指引了方向的光。   ——在过去和未来中,顾栖为自己而于黑暗中点灯。   黑发青年沉默地咬住下唇,他的唇色很艳,似乎从完全掌握了虫母的精神力后,顾栖浑身上下的颜色都变得格外具有对比性——常年如一的苍白肌理,清透的淡青色脉络,黑到发沉如漆夜的乌发和眼瞳,红到想让会想到成熟浆果的唇。   非人感之下的美是一种来自于色彩的冲击,于是当他不自觉地咬着下唇时,便又衬得唇齿之间的颜色那么明丽,让任何物种都忍不住去追逐。   曲卧在地毯上的四只虫悄悄地看直了眼睛,高阶虫族的复眼可以灵敏地捕捉到很多很多微小的细节,这一瞬间他们甚至能够看到虫母唇瓣上细细的、颜色略深一点的纹路,某种说不清的情愫涌动在虫子们的身体、心灵、精神中,正在无言的沉溺中催化着他们的生长……   顾栖不曾注意到虫子们的变化,他捏着手里的联络器深深地叹了口气,在直面过索兰的冷漠、又看到对方的剖白后,顾栖本以为自己会难过,可那些划过于眼底的文字却令他发现自己的心绪早已经平淡到毫无起伏。虽然他不可能忘记“白鸟先生”这个名字在他低谷时期起到的作用,但是索兰……终究是不同的。   在长达五分钟的沉默和思索下,顾栖缓慢打字做了回复——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回信对方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但至少这一段曾经的憧憬和友谊应该画上一个终结的句号。   【顾栖】:我现在在很远的星域里,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但我认为最好的结局是不见。不过我还是希望以后的你能过得好。   【顾栖】:祝安好。   算是他对曾经的朋友最后一点的祝福吧……   心底有些怅然若失,顾栖退出了索兰的消息框,才又向下看,看到了来自那位学长的消息。   时隔两年多,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位alpha还会联系自己,是要说什么吗?   带着淡淡的好奇,顾栖点开了内容——   【索兰的学长】:我要结婚了,有幸邀请你来吗?   只有这一句话,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也没有结婚对象,顾栖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只回应道:   【顾栖】:祝新婚快乐!   【顾栖】:抱歉,最近不在赫蒙特星域,可能不太方便,感谢你的邀请。   他和这位alpha学长的关系说到底也只是闲暇时交流机械修理的伙伴,谈不上亲近,甚至有种礼貌的疏远,所以顾栖拒绝的毫无心理压力,在处理掉了索兰和学长的消息后,他才重新翻回亚撒的消息框,认认真真地把那鲜红的“99+”挨个读了一遍,最后又一一做着回复。   顾栖的回复肯定不及“99+”那么多,但他一定会回应亚撒所提出的所有问题和话题,等一个不差地回了三十多条消息后,顾栖才有功夫看向小型星舰的窗外——   黑夜沉沉地压了下来,原本还有清朗的天空中似乎蒙着一层薄雾,昭示着第二天可能来临的降雨。   夜已经深沉,困意重新席卷至顾栖的周身,他伸了个懒腰,把联络器放在床头柜上,便卷着柔软的被子埋在了自己的床褥之间。原本穿着睡裤的双腿有些不自然地相互摩擦着,某种从髀罅之间升腾的酥麻痒意一个劲儿地招摇着,可偏偏顾栖又困的厉害,最后在怎么也遏制不住的情况下,他干脆藏在被子底下褪了睡裤,放出了自己那条胖乎乎的肉粉色尾巴。   室内暖黄色的灯早就被关掉了,被子被顾栖一股脑地拉在了下巴,于是后半截的虫尾便多多少少露出了一点。   尾巴的主人早已经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陷入了沉睡,而这条尾巴也安安静静地横在那里,细密像是鱼鳞一般地淡金色花纹自虫母的人鱼线下开始延伸,它们像是此起彼伏的海浪,一波后是另一波,以至于在暗色的室内形成了一片足以被肉眼捕捉的淡金色浪潮。   被褥之间,那道从肚脐以下绽开的腥红色缝隙密闭着,周遭的皮肉缓慢无声地翕动,边缘的渐变像是层层叠叠的粉色贝壳,隐秘而无声;淡金色的鱼鳞纹路有意识地绕过这道娇嫩的缝隙,一直向更深远的位置移动,直到彻底包裹住虫母的尾端。   这一幕落在了几只虫子的眼中。   他们动都不动一下,只在黑漆漆的房间中瞪大了复眼,数以百计的小眼面中倒映着一切,那些起伏的金色潮水和肉粉色的尾部像是一道道音符,谱写出了最美妙的乐曲,牵动着这群即将迈入成年体的高阶虫族们回应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虫母吸引着他们,同时也引诱着他们体内独占的因子逐渐发酵……   如果当高阶虫族们彻底发育起来,而虫母却无法控制这种隐秘、膨胀的占有与爱意时,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发生某种程度上的对调——虫子们独藏虫母,而虫母将永远活在他们的“荫蔽”之下。   这是虫母能力的选择,也是虫子们本能驱动下必然会做出的事情,而最终这场主从关系所酝酿出的结果,均来源于虫母自己是否能够控制住这一群潜藏着原始野性的虫子……   一片静默之中,顾栖扯着被子蜷缩地更深了。   埋在被褥下的苍白躯干也逐渐被尾部的金色花纹所晕染,它们似乎格外独宠青年的后腰与肩胛,总是在脊背中段流窜于两个位置上相互奔走,一圈一圈,最终形成了相互绕圈的圆弧形,随后又悄然隐匿。   所有的变化戛然而止,断得格外利落。   依旧沉睡的黑发虫母毫无所觉地微微侧身,半截苍白的手臂从床沿上垂落下来,指尖轻轻擦过柔软的地毯。   原本聚集在另一侧的虫子们无声靠近,他们嗅闻着虫母的手臂、肌理,占有着那馥郁的香气,随后拥挤在一起,试图在顾栖的手臂周围占据一席之地。   夜还很长很长,长到顾栖做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梦;长到这颗星球的另一处有人倍感煎熬,只能咬碎满嘴的皮肉、吞咽着鲜血,劈开的指甲狠狠扣着地面,恨不得分担体内那股烧灼的痛苦——   谁啊……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吧……   与此同时,因塞特星域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下,一艘机械改造感十足的星舰“呼哧呼哧”前进着。   一乌黑波浪大卷的女人懒散地坐在驾驶舱,她把腿翘着落在了不远处的操作台上,黑色的皮质长靴包裹着她形状姣好的小腿,那不失力量感的肌肉一路蔓延至她的皮裤之下,随后是结实的、隐约可见腹肌的小腹,纯黑的半截背心挂在肩头,展现出那格外优越的身材,丰胸翘臀大长腿,以及一张明艳张扬的五官。   她揉了揉微扬的凤眸,有些无聊地自言自语道:“啊……都走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啊!烦死了!”   修长的手指捡起一枚扔在操作台上的硬币掂了掂,她露出一个笑容:   “真期待这一次的见面。”   “——王血虫母。”   作者有话说:   他是自己的光,是自己的白鸟先生。   恭喜宝宝们猜对啦!   索兰和77其实就是相同境遇下的两个不同选择,他们有差不多的来历和背景,去了相同的地方,面对同样的刁难,但是因为最后的选择不同,所以他们也走上了不同的路。77是光的那一面,那索兰就是暗的那一面。   77是薇薇安和老查理的贵人,等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的后代又会成为77的贵人。都是轮回~ 第51章 年轻的alpha在梦中肆意妄为   癫狂者遇见了神, 于是他想弄脏神,将其拉下神坛, 然后……取而代之。他说, 我也可以是神。   *   一整个晚上,顾栖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似乎是相联系的故事, 似乎又毫不相关, 等他第二天清醒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大脑都懵懵地发胀发痛,两侧的太阳穴像是坠着铁块, 叫他只想懒洋洋地赖在床上。   漫长的第一个十分钟后,头发乱糟糟的虫母终于从漩涡一般的被子中挣扎着爬了出来,他揉着酸涩的眼睛, 脑海中似乎还回荡着那时不时就出现的求救声,一如他昨日下午时睡梦中听到的声音, 那些近乎痛苦的哭嚎和求救似乎来自于同一个对象。   可是到底是谁呢?   似乎每一次等他清醒以后再想寻找的时候, 就什么都不剩了。   “头疼……”   一整个晚上都被迫听到那久久不停的嘈杂, 是个人都不会觉得第二天好受。   顾栖难受地赤脚踩在地上,他有些苦恼地敲了敲太阳穴, 心道若是未来一段时间都这睡眠质量, 他恐怕会比那位求救者先一步疯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最近的黑发虫母总是格外嗜睡, 睡不好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昏昏沉沉,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半眯着眼的青年绕过脚底下翘着脑袋的虫子,他余光一瞥、脚步一顿,语气有些微妙, “你们……又长大了点儿?”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后遗症, 顾栖总觉得这四只虫子不止是体型, 似乎连颜色都变得更加鲜亮了——原本黄褐色隐约有种锖色的金属质地,甚至在靠近甲壳中央溢散着淡淡的金,另一只深红的逐渐褪去了那层“深”而变得更红,至于银灰色的愈发地亮眼闪光,像是一块落于荒漠中的银币……   【妈妈!长大!】   【长大!要妈妈!】   【长大长大长大!】   小孩儿似的嘈杂声又在顾栖的脑海中响起,他头疼地弯腰给这四只各弹了一个脑崩,“嘘——安生点儿,你妈妈我现在头疼。”   在无数声“妈妈”的叠加之下,顾栖偶尔倒是会用这个充满了温暖和慈爱的称谓和这群虫子们开玩笑……   洗漱后的顾栖顺着梯子爬下星舰,昨晚临睡前瞅了一眼联络器内的天气预报,原本他以为今日可能会出现预告中的阴雨天并不曾到来,反而整片天空蓝到万里无云,硕大的太阳像是个明溜溜的圆盘挂在空中,一阵一阵晃动着刺目的光。   阳关灿烂,天气正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顾栖胀痛的脑袋。等他站在草地上准备和那群暂住的低阶虫族们打招呼时,却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等等……一只、两只、三只……十一只、十二只……哪来的十八只?”昨晚住下的低阶虫族也不过十只啊……   顾栖看向那位置有限的、被他昨晚临时搭建起来的窝,不算太宽敞的地方拥挤着将近二十只低阶虫族,那站起来都几乎上天入地的巨大体魄也不晓得是怎么蜷缩的,一个一个紧紧地贴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型的虫子饭团,等顾栖走近了一瞧,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你们简直了……”   收拢着虫翅的巨型蜂的屁股卡在思壮姘肟目欠熘洌焕侵氲陌颂醮蟪ね缺ё乓恢辉补龉龅慕鸸曜尤缓笠黄鸨坏恋拇蟪岚蚋哺亲牛焕蓟氲囊欢跃薮罅肚白阋槐哐乖诠垡舫娴亩亲酉旅妫硪槐叽钤诰扌头涞某岚蛏希惶於烊蘼煲险錾硖宥家话缘赖挠┗鸪嫜乖诹松硐铝耍挂⌒姆乐棺抛约河卸镜奈舱肷撕ν濉   整个画面就是一群低阶虫族们的叠叠乐。   顾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拍了拍被卡在里面动不了的巨型蜂,乐道:“昨晚不是叫你回去睡觉吗?怎么半夜又偷偷跑来了?现在被卡住出不来了吧?”   没睡好的虫母在看到了被卡屁股的巨型蜂,多少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动不了翅膀的巨型蜂只好张着口器试图发声,反倒卡着其屁股的甲虫忽然一动,硬质的壳体立马夹得巨型蜂屁股一痛——那是顾栖第一次听到疑似蜂的尖叫声——和嗡鸣差不多,但更加尖锐,甚至短暂的两三秒里顾栖还有些耳鸣。   朦朦胧胧揉着耳朵的虫母思索片刻,他决定扩大这一片临时给低阶虫族们搭建的居住地,以防他再被这种尖叫声给刺激到耳鸣……最主要的是,他还舍不得这群大家伙为了那么一点儿小位置而可怜巴巴地拥挤在一起。   一上午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顾栖帮助十几只低阶虫族脱困中度过的,这群大家伙们谁都有着小心思、谁都想正正好地睡在虫母亲手铺设的被褥上,于是昨夜为了能够感受来自顾栖的“爱心小窝”,它们是卯足了劲儿把自己往有限的位置里塞。   那么大的体型,偏偏就给塞进去了,还塞得格外严实,后续把它们一个一个从“虫子饭团”里往出来扣倒是让顾栖出了满头的汗。   “呼……”   喘了口气,黑发青年抹了抹有些潮湿的额头,无奈道:“你们可真是给我找事情做……今天晚上就别挤着啦,星舰里的被褥不够,等等我们一起去摘点叶子、干草回来布置一下……”   虫母能够猜到它们的小心思,于是柔和了面孔道:“保证都是我亲手搭建的,好吗?”   对于低阶虫族,顾栖总是有无限的耐心和宠溺,他揉着鼻尖,思索道:“正好可以再采点别的,比如野花、藤蔓之类的,你们喜欢花环吗?或者喜欢草蚂蚱、草兔子?喜欢的话我编几个给你们当小窝的装饰?这样等我离……”   黑发青年一怔,他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只伸手拍了拍巨型蜂的虫腹,“……可以做纪念品。”   低阶虫族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纪念品”,但它们却明白这是来自小虫母的馈赠,愉悦的嗡鸣声响起,那是它们一起哼唱着的、表达着感谢的歌谣。   忽然感觉自己的裤腿被扯了几下,顾栖回头就看到了四只仰着脑袋的虫子,他们那逐渐显露出攻击性与独特性的外形在太阳下披满了光,甚至还会反射出七彩的晕影。   【妈妈……想要花环……】   【草蚂蚱、草兔子……】   【喜欢。】   像是鹦鹉学舌,四只虫子可能并不知道花环、草蚂蚱、草兔子是什么,他们的一切认知都是从破卵而出后缓慢叠加的;在虫子们之前的生活里,他们不曾见过有趣的小玩意儿,但平白地,虫母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记着、并且试图加以理解,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礼物”、是“馈赠”,是虫母赐予低阶虫族的珍宝。   而他们也要。   “你们也喜欢吗?”顾栖低头把四小只挨个摸了摸脑袋,“行,那就给你们每个虫一个……十八个大家伙、四个小家伙,一共二十二个。”   已经很多年没有编过这类小物件的黑发青年挠了挠后脑上的头发,喃喃道:“在此之前我得先练练手……”   花环、草蚂蚱、草兔子都是顾栖从查理爷爷那里学来的。查理爷爷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虽然年纪一大把、腰背佝偻着,手背手指上遍布时间留下如树皮一样的纹理,但他在某些方面却很细致——会补小贝壳穿破的衣服、鞋子;会做好看的绣着小黄花的帽子;会叠千纸鹤、小蝴蝶、小钢琴;会用叶草野花编出花环和小动物……   查理爷爷会的很多,但那么多年以来,顾栖唯三学会的就是花环、草蚂蚱和草兔子。但即便如此,查理爷爷还是摸着小贝壳的脑袋说你做的很棒。   身后领着一种大部队再一次一头扎到丛林中的顾栖寻找着他所需要的材料——   那些匍匐在地上的巨型草叶被他从根茎斩断,擦拭得干干净净后让低阶虫族们背上用作窝的材料;垂落在林叶间的藤蔓被一节一节地割下来装在粗布的双肩包里;草丛间颜色不同的小野花也被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以防压着那些娇嫩的花瓣……   为了给这二十二个虫族们准备够足量的礼物,顾栖在林子里几乎东奔西跑了快两小时,直到天边逐渐落下乌云的阴影,他才在雨来的前一刻钟回到了星舰旁的空地。   遮阳的伞被撑了起来,生长在不远处硬质的巨型叶也被摘了十几片架起来,在雨滴来临之际,顾栖领着身后的二十二只虫都躲在了遮蔽物之下。   “位置有点挤,大家先凑合凑合,都往里面靠一靠,别淋着雨了!”   明明知道在自己来之前这群大家伙们都过着披风戴雨的日子,可顾栖还是不忍心,他就像是照顾一众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呼喊着口号,不漏掉任何一只。   这种原始星球上的气候似乎很容易与雨水挂上联系,前脚可能还万里无云,后脚就立马满天阴云,那些簌簌的雨水噼里啪啦一股脑地落了下来,幸而有头顶的遮蔽物,不然顾栖和这群虫子们恐怕都要淋在发凉的雨水里了。   蜷缩着膝盖坐在巨型蜂翅膀下的小虫母从背包里拿出了之前采的材料,长条状柔软的淡青色草枝、五颜六色的小野花、深褐浅褐渐变的藤蔓,所有需要用到的物件被他小心地摆在盘腿间的空隙里,便开始一边听着滴答的雨声,一边进行手里的工作。   有些技能似乎只要学会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最初的生涩后,顾栖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找到了自己对手指的控制感,熟悉的记忆跃然而上,很快一个加大号的草绿色花环就出现在了顾栖的手里。   他用手肘捣了捣巨型蜂,声音夹在破碎的雨水声里,“你喜欢哪种小野花啊?”   老老实实撑着巨型叶的巨型蜂微微低下脑袋,反光的复眼一一扫过那些被顾栖摆开的小野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它选择了黄色的野花。   “黄色?我就猜到你会选这个,和你身上绒毛的颜色很相似……”   顾栖念念有词地点点头,把那些野花编了进去,又如法炮制的询问了身前身后的每一只虫——他是被所有的虫族们包围着坐在最中央的,那些庞大的躯干不仅仅撑起了遮雨的荫蔽,更是挡开了荒原上凄冷的风,它们总是贴心地对待有关于虫母的一切,而年轻的虫母也回馈以自己最大的热情。   所有的虫子们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野花,顾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决心给每一只虫族的礼物中包含花环、草蚂蚱和草兔子,为了方便它们巨大的肢体携带礼物,顾栖还用略硬的草枝编织了二十二个小筐子,正好能够挂在虫子们的前足上。   “完美!”   年轻的虫母拍了拍手,他率先把小筐挂在了巨型蜂的前足,里面放着草枝制成的两个小动物,至于花环则被他踩在观音虫的虫腹上垫着脚、戴在了巨型蜂的脑袋上。   “很漂亮,”顾栖比了比大拇指,再一次忙碌在各个低阶虫族们的身边,直到所有的大家伙们都头戴花环、足挎草筐。   至于那四小只倒是格外机灵,在顾栖编织好的第一瞬间,他们便抢先给自己戴上了,此刻正大摇大摆地在低阶虫族们之间的缝隙中挤来挤去,炫耀着自己的桂冠。   当顾栖给最后一只低阶虫族戴上花环时,一阵猛然窜来的眩晕袭击了他的大脑,瞬间黑发青年双腿发软,身子一软便如羽毛般即将从观音虫那近乎两米高的虫腹上摔下来。   【妈妈!】   【顾……栖……】   数道充满了担忧的声音同时在精神力链接中响起来,不论是高阶虫族还是低阶虫族,他们都在第一时间冲来过来——巨型蜂的前足在半空中搂住了虫母的腰,四小只半立着身体扶住了青年的小腿,其他低阶虫族们蜂拥而至,叶片支在脑袋上,隔绝了任何一滴可能会溅落在虫母身上的雨滴。   它们围成了一堵墙,将晕厥的虫母牢牢护佑在身下。   黑发青年被调整好姿势的巨型蜂抱在怀里,四小只用前足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青年的手臂,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妈妈、妈妈……】   【醒一醒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   这些声音在顾栖的脑海中回荡着,但他本人却感受不到任何的起伏。顾栖感觉自己的脑子、心脏似乎被一层厚重又黏糊糊的黑膜包住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只能立于一片无尽的深渊底部,满目茫然。   顾栖试图唤醒自己,“有人吗?”   这片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怎么回事啊……”   黑发青年抬脚前进,他走了很久,但不论身前身后,总是被浓郁的黑包裹着,除了他自己,再见不到任何别的影子。   莫名其妙的晕厥致使他陷入如此境地,在寻找无果后,顾栖干脆静立在原地,平缓了心绪开始调动自己的精神力来探查未知空间中的一切。   透明的精神力丝缕薄薄地从黑发青年的周身溢出,它们似乎有着生命力,每一次聚拢、溃散之间的重复变化都有一种无言的、渲染着生命的动态感。   丝丝缕缕越来越多,相互交错环绕,最终笼罩在虫母的身侧——它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一点一点裹得越来越严实,直到顾栖的身形彻底被这颗发着光的巨大白茧给吞噬。   同一时间,顾栖在茧内看到了一帧帧画面——   黑暗潮湿的洞穴里,破开一角的米白色圆卵上流动着残存的血丝,那些具有保护作用的卵液不知为何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正一股一股发出甜腻的腥气。   顾栖在那破卵的一侧看到了半截垂落的血肉,那是一种格外血腥的红,但在边缘却弥散着暗沉沉的灰,就像是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力的干尸,连皮肉肌理上本该不那么明显的血管都变成了瘆人的青黑。顾栖试图靠近看得更仔细一点,但在他刚刚迈出脚的瞬间,整个画面都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石子搅乱了安宁的水面。   “等等——”   在画面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顾栖只隐约捕捉到了从石块阴影下伸出的另一只手——染着脏污的血迹,正竭尽全力向那破开的卵靠近。   是新诞生的虫母吗?   ——哗。   一切的黑暗瞬间褪去,顾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围在自己脑袋周围、连空气都要被挤没的这群大家伙们。   胸闷气短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梦,与这群关心心切的虫子们也有关。   顾栖捂着胸口坐起来,那股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的凉气还在,令他有种被什么硌住了生噎感。从巨型蜂的怀里坐起来,他看向那四只高阶虫族,哑声问道:“过去多久了?”   【很快!】   【雨刚停……】   【太阳出来了!】   四小只抢着回答,他们簇拥在虫母的身侧,越来越有亮度的复眼中盛满了顾栖的倒影。   顾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期待,便挨个摸了摸虫子们的脑袋,从低阶虫族们交错的缝隙向外看去,原本阴沉沉的天重新挂上了阳光,前不久的雨水快得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草丛间晶莹的露珠还闪烁着光泽,恐怕没人会知道这是雨后的原始星球。   被扶着从巨型蜂的身上起来后,顾栖利索跳到了潮湿的草甸上,他轻轻拂开想要扶住自己的虫子们,只伸手轻轻按压在右侧太阳穴的位置,眼尾下垂、略像是猫的瞳被睫毛半遮半掩,只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此刻,黑发青年在精神力链接的通道中发出号令——   【别动。】   那是属于王者的号令。   就在刚刚从黑暗中脱离的那一瞬间,顾栖感觉自己又摸到了一些有关于虫母的“秘密”。   瞬间,一股涌动的风从他的周身向四面八方散开,它们铺平杂乱的野草、掠过荡漾的湖水、跨越黑漆漆的石缝、轻抚娇嫩的花蕊……以顾栖为中心点,所有的一切都向外绽开,这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命令迅速蔓延,顷刻间走过了整片荒原,甚至顺着地表传导向星球的另一侧。   不止是点和线,是真正的面,是聚合而成的整个空间。   来自于王血虫母的命令从这颗原始星球开始向外扩散,但又控制着距离,只环绕于这颗星球的引力范围之内。   于是当那艘机械改造感十足的星舰刚刚好跨入这条界限的瞬间,原本坐在驾驶位、正仰头喝着冰咖啡的女人猛然一顿,像是被破坏而陷入了僵硬的木偶,冰凉的黑褐色液体被倾倒而下,立马弄脏了她的衣服。   “靠……”女人僵硬着身子,手臂直愣愣地举在不远处,她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任何控制的可能,便只能抽着嘴角,任由冰咖啡洒了半身,简直就是透心凉。   她余光瞥向即将降落的星球,忍不住木着嘴唇喃喃道:“这王血……真带劲儿啊!”   强大,又生机勃勃,是无尽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这颗原始星球的另一侧,某道幽深的洞穴之内,手中正捏着看不清的血肉大快朵颐的身影忽然一僵,他的手指颤抖地痉挛着,明明身体在执行着命令,但心脏、神经却在催促着他去抵抗。   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肉,那副样子像是几百年不曾食过肉,满目贪婪、唇角溢着口涎,指缝里挤出了黏黏糊糊的卵膜状碎片,那些透着血丝的碎片连接着丝丝缕缕的粘液,正滴答滴答地落在了脏污的地面上。   精神力中温和而肃穆的声音说“别动”,他下意识地想听从,可、可在体内张牙舞爪的饥饿感却一刻都无法挥退,这是理性与原始野性打架的痛苦,是他无法忍受的煎熬。   那种想要吞食干净眼前血肉的欲望在摧残着他的理智,手指僵硬不能弯曲,可肚腹却叫嚣着“给我吃”、“给我吃”……他硬生生挨着来自王血虫母的命令,试图抗拒本能,将手里的肉喂进嘴里。   但是他失败了。   王血虫母从冠上“王”之一字时,就注定了其在成长道路上的强大,而对于他这样驳杂的“怪物”来说,甚至抵不过整个虫族最底层的低阶虫族……   啪嗒。   沉甸甸的肉块掉在了地上。   这道僵硬的影子格外瘦削,内陷的两颊和肋骨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和粘液,他像是顽石一般跪坐在地上,彻底被王血虫母的命令所俘虏。   这样的力量,谁能不眼馋呢?像是坐于高位的王,轻而易举地下达命令,便会有千军万马为其去送死……这样的至高无上,令人痴迷……且想要却而代之。   在他陷入臆想的同时,第二道微弱的心跳声缓缓跃动于他的体内,轻巧、小心翼翼,并逐渐与原本脏器跳动的频率重合,试图在这脏污的躯干之内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可怜而无助——但是那股来自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却是唤醒其最后一丝活力的“不老泉”。   广博的精神力穿过这颗星球的山川湖泊、草木鱼虫,于是顾栖也得到了他想要拥有的反馈,对于那艘即将靠近星球的星舰暂且不提,黑发青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疑似是新生虫母的那位。   庞大的精神力瞬间撤回,只留下标记了位置的痕迹,顾栖看向那些僵立在身侧的大家伙们,笑着拍了拍手,“好啦,可以动了,陪我去找个……人吧。”   行动恢复自如的四小只绝对是最忠实的跟随者,当然其他低阶虫族们也不甘落后,立马一大群浩浩荡荡的队伍排起来,巨型蜂抱着虫母顺着对方所指引的方向前进,其余虫子们乱中有序地跟在后边,一个不落。   于是当跨越了气层的星舰终于缓慢停靠在不远处的荒地上时,只潦草擦了擦衣襟上冰咖啡的女人身形敏捷地从中跳了出来,还不等她伸手打招呼,就见自己最开始感应到的位置一片安静——连半只虫影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王血虫母了。   她盯着不远处孤零零的小型星舰,又看了看周围明显没有收拾完的遮阳伞、巨型叶片,干脆从自己的星舰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打算就在这里等候着主人的回归。   她捋了捋自己黑色的卷发,喃喃道:“总能等到你的……不然我这大老远可不能白跑一趟啊!”   遥远的圣浮里亚星上,终于又一次收到了哥哥信息的亚撒在结束训练后立马往宿舍走,他靠在床上点开消息每一条都仔细读着,甚至在第一遍结束后觉得不过瘾,干脆重新翻回去又看了一遍。   对于哥哥所能反馈他的讯息,不论长短、不论深浅,都是足以被亚撒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最深处。   只是当他翻看前面的消息时,才发现有条消息还处于“正在发送中”的状态中——   【亚撒】: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年初我就会成为现任蒙玛王室的继承人了。   消息后面的环形小肩头还在闪烁着,彰显着它不曾被传递出去的结果……   这该死的消息滞后!到底能不能出现个通讯专家改善一下!   暗骂了一声的红发alpha眉头狠狠皱起,当初迟疑片刻点才下了发送,却不想与上一条消息干脆隔开了时间,也就是说哥哥只知道他梦见了对方,却不知道明年他有可能继承王位的消息……他本想和哥哥一起庆祝这一时刻,或者说是借用这样的缘由让哥哥有转变主意的念头……   “啧,”亚撒咬了咬后牙槽,alpha独有的犬牙发痒地往出冒,可偏偏此刻他看着那转圈的消息发送进度条,只能不情不愿地咽下烦躁,在心底期待着奇迹。   他希望哥哥回来,然后参加他的加冕仪式,并亲眼见证他坐上那个位置。   亚撒揉了揉略乱翘的深红色长发,最初的短寸早就长了起来,在主人有意蓄长的心思下,它们柔顺并自带卷意,色泽明媚,被用一道纯黑的发带挽在后颈的位置。那条黑色的发带亚撒选了很久,虽然这个世界上的黑色都差不多,但他还是试图在差距细微、不同材质的发带中找到了最贴合顾栖发色的那一款。   这样款式的发带,他一口气定做了六十条。   蜜色的后颈披着深红的长发,年轻alpha健壮的体魄每一处都露着不可抵挡的荷尔蒙,正当他准备进浴室洗漱时,却忽然被重新亮起屏幕的联络器唤回的注意力。   ——是西德的急讯。   接起来电,“怎么了?”   联络器对面的声音有些发紧:“快回一趟王宫。”   亚撒皱眉,心里有种烦躁的抗拒,“明天不行?”   “事态紧急,明天就来不及了。”西德的语气有些紧张,似乎某种暗涌着的潮水早已经涨到了他们脚下的礁石之上。   “好吧。”   亚撒皱着眉头重新从衣柜里拿出相对比较正式的衣服,便快速出了门。   等他在维丹王国内见到西德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一向风度翩翩、收拾严谨的国王秘书此刻也有些狼狈,头发翘着、西装的领口压在了领带之下、甚至袖口还沾染着奶渍。   亚撒半眯着赤金色的眼睛,“你这是刚照顾小孩?”   “嗯,”西德的脸色不太好,他揪了揪皱巴巴的衣摆,语气有些无奈,“安妮非要我抱着才睡觉,睡了一半又吐奶,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安妮就是西德和林奈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两位父亲身上的各项优点,小小年纪便生得玉雪可爱,让还没把女儿养大的西德已经开始操心以后自家的镶金玉白菜会被什么样儿的猪给拱了……   亚撒不喜欢小孩,他不懂那种随时会吐奶泡泡的家伙有什么可爱的,与其看小孩吐奶泡泡,他更宁愿看哥哥……思维有些怪异的跳跃,亚撒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单纯的、不单纯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冒了出来,总之在他明白了自己与对黑发青年的爱与欲后,正值身强力壮、火气蓬勃的alpha有时候是真的很难制止住自己的念头,他甚至会把自己日常中所见的一切都加入到了那场无所顾忌的旖旎梦境之中——   挥洒汗水的训练室中可以以格斗讨教为借口,在身体相互接触摩擦的过程里热度升腾,皮肤相蹭,掺杂着一部分的疼痛与多巴胺的分泌,以痛感做点缀,所获的愉悦也是加倍的;空寂无人的课后大教室也可以是“身体教学试验”的一部分,门外是来来往往的军校生,门内是禁忌、背德与羞耻,以及不可避免的兴奋;略狭窄的宿舍也是一个好地方,金属的床杆成为了一种道具,或许可以思考这硬质的金属应该如何应用……   在那些混乱又羞耻难耐的梦中,亚撒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孟浪,他在人前装得格外冷淡禁欲,像是个训练狂魔,似乎对于任何可以提升实力之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可当他脱了那身训练服,所藏在私密的浴室中却是氤氲水汽下不可抑制的、热腾腾的欲望。   那股信息素浓郁到几乎爆炸。   而那些信息素涌动的对象,永远也只有一人。   “想什么呢?走了。”西德一回头就看到站在原地发呆的亚撒,那张脸格外英俊,但被赋予的气质却略显阴鸷,反而多了一种沉静难测的神秘感。   西德挑眉,寡淡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的打趣,“想到你顾栖先生了?”   能够让眼前这位红发alpha露出那如同饿狼一般的神情,除了顾栖,西德再想不到任何人。   “嗯,”亚撒毫不犹豫的点头,一边跟上西德的步子,一边扫视着四周漫不经心道:“三年……已经太久了。”   一千多个日夜,亚撒想顾栖想到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痒,他恨不得能立马得到哥哥的消息然后飞奔过去,哪里还有功夫顾及到圣浮里亚星上的事情……   但他又不敢,不敢一遍遍追问哥哥的位置怕对方心烦,不敢彻底抛下一切而变得和哥哥未来记忆中的形象有出入……当他知道哥哥的秘密后,便会担忧现在的自己不如未来的那个“自己”又该怎么办……   “林奈可是一直都坚信他会回来的。”西德轻叹一声,他不能理解顾栖一定要离开圣浮里亚星、独自踏上旅途的想法,但在时间的推移下,他逐渐认可那位黑发青年对于亚撒以及林奈的吸引力,那是一种很独特、很微妙的事物,是时间的飓风都吹不散的惦念。   “我也坚信。”   风中属于红发alpha的声音变得有些失真,但依旧被西德捕捉在了耳朵里,他看着比自己前一步的背影,那衣摆和略卷的长发被风鼓动着,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幕,但却被西德在心里记了很多年——直到他半只脚即将踩入黄土,也很难忘记那天夕阳下说着“我也坚信”的alpha。   只是在后来的等待中,炽热却寻不到主人的爱意终于逼疯了alpha,那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独角戏,至此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让西德和林奈也无处追逐。可他们依旧相信,未来终会相逢。   此刻的维丹王宫格外热闹,不,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一种压抑的、隐秘的兴奋——从两年前开始,现任国王陛下费格·蒙卡的身体就逐渐出现了病状,如果那时就接受治疗仪的治愈和后期医疗干预,这些病症并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但费格·蒙卡本人却拒绝了来自医生的提议。   他不管那些老旧贵族、内阁大臣们如何谏言,一意孤行,将原先侍奉于维丹王宫内的所有医生都赶了出去,能扔的能砸的治疗仪一个都不放过,直到整个王国内任何与医疗有关的器械一个不剩,这才又开启了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   在亚撒原来的想法中,费格·蒙卡是他想要复仇的对象之一,就像是当年欺辱他的后厨男仆,那时候的少年暴君小心地记着账,在心脏上刻下了每一个他所憎恨着人……但后来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因为哥哥的出现和陪伴,亚撒所放在仇恨之事上的注意力越来越少,于是当他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费格·蒙卡了,甚至连对方生病的事情都是西德传来的消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亚撒成了维丹王国的常客。   病中的费格·蒙卡像是被医生、大臣、贵族们刺激出了一身反骨,他喝酒、纵欲,做一切不能做的事情,于是在这两年里他消瘦的极快,明明前不久还是俊美阴沉的中年帅哥,现在却已经成了干枯的骨架子,似乎稍有风吹雨打便会彻底凋零。   因为病痛的折磨,本就阴晴不定的费格越来越难以捉摸,上一秒他或许会搂着娇美的omega情人诉说着甜言蜜语,下一秒就狠狠将人撂倒在地、用手边一切能拿之物砸过去……   在这样反复的生活中,亚撒反倒是成了费格偶尔平静时的见证人。   兴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病后的费格喜欢回忆过去,他似乎憎恨着维丹王国内每一个有着贵族血统的人,王后、情人、孩子……而母亲是平民出生、自小被养在破败小院里的亚撒就成了他注意的对象——最开始让西德观察这个孩子,仅仅是出于消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费格发现自己周围总是绕不开王室与贵族的影子后,他才彻底将亚撒的存在看在眼中。   所以这个时候,他总会把亚撒叫到王宫之中,一遍又一遍讲述着那些老掉牙的、属于年轻时费格的故事……他说,自己深爱着埃琳娜,也说自己对不起埃琳娜,这位花天酒地半辈子的老国王似乎在即死之前开始悔悟自己的人生,开始把自己年轻时不曾表达的一切爱意以病痛之躯宣泄。   但现实是,整个王宫中无人在意,比起那些陈年往事,大家所期待的是下一任国王的位子会由谁来坐。 第52章 它们一直活着   藏身于黑暗的怪物抓住了光, 并在光芒盛大中汲取力量、壮大自己。   *   ——哐当。   在亚撒距离国王寝宫的大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就看到一小臂高的瓷瓶被掷拉出来, 同时伴随着暴虐却中气不足的怒吼:“滚!你这个贱人给我滚!”   下一秒, 一个披着轻纱、身材纤细的omega跑了出来,他是三年前很被费格·蒙卡宠爱的情人,但皇家的深情最是难测, 比起当年这位omega情人的风头正茂, 此刻他浑身狼狈,不见精致。   omega情人是认得西德和亚撒的, 他早就后悔了当年硬是要爬上费格·蒙卡床的决定,此刻仓惶跑出、身上伤势还隐隐作痛的omega脚步微顿,站在了门口两人的面前, 一道浅浅的思绪从他的脑海中划过,致使某种念头开始升腾——   比起宫殿内那位行将就木、周身被褥之中散发着恶臭的老男人, 似乎眼前这位年轻、势头正盛的七王子殿下更好, 毕竟整个蒙玛帝国都猜测他们下一任的王很有可能是能力强大、天赋绝佳的亚撒殿下。   年轻、俊美、潜力无限, 这样的人怎么都是比费格·蒙卡更好的选择吧……   omega眼底闪过一抹流光,那眼泪说来就来, 立马梨花带雨地从眼尾滑下, 只泪汪汪地看向红发alpha,还很小心地放出了自己甜腻勾人的信息素:“王、王子殿下……”   明明和亚撒站在一起却被无视了个干净的西德:……   被眼前omega挡住去路的亚撒皱眉, 还不等他开口,便感到一股腻到瘆人的香氛袭来,某种潜意识的反应瞬间出现,西德和omega眼睁睁地见着年轻俊美、气质冷沉的七王子殿下偏身跨步, 手臂撑在蔷薇红的高柱上干呕了一声。   西德/omega:……   嗓子里像是卡了石头子儿的亚撒皱着眉头, 他冷冷扫过一眼散发着信息素的omega, 便转身大步跨到了宫殿内,而西德也耸耸肩跟了进去,反倒是最初算盘打得噼啪响的omega僵在原地,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七王子赤金色的眼瞳中看到了一只虚影涌动的怪物……   那么巨大、那么可怖,几乎能够吞噬、撕裂了他的灵魂。   片刻的呆滞后,omega才找回自己的神志,他脚步微微踉跄地离开,直到走出了国王寝宫的范围,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整个后背都被汗液浸湿了,就连垂落在身侧的手指都无法抑制地在颤抖。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   国王寝宫内,亚撒和西德站在华丽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位喘息急促的老君主。   费格·蒙卡气息卡顿,每一个艰难的吸气后都会跟随着急促的呼气,如同年久失修的老风扇,所有的零件都生锈卡顿了,似乎再多工作一会儿,便会面临彻底报废的境地。   亚撒眉眼中掩藏着一种不耐,“说吧,有什么事情。”   他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没有丝毫的敬畏,毕竟一个用虚假身份欺骗母亲和孩子的负心汉,不配得到怜悯。   此时费格的脸就像是骷髅,眼窝深陷到一种诡异的地步,发灰的皮肤上浮现出薄薄的血管,像是被藤蔓缠绕似的,只有那张紫红的嘴在翕动着。   费格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声音沙哑:“你……你恨我吗?”   他期待地看着亚撒,似乎这个答案对自己这条即将枯萎的生命至关重要。   亚撒冷笑一声,“恨啊。”   他不在乎这个答案会不会令自己与王座失之交臂,因为在听了两年的故事之后,亚撒很清楚,真实的费格·蒙卡多思又懦弱,他憎恨着蒙玛王室、憎恨着那些贵族、甚至是憎恨着整个帝国,可即便整颗心都被憎恶充满,可费格能做的仅仅是以自己沉迷酒色的作为来报复整个王室。   费格的多思令他怀疑身边每一位有着贵族身份的人,不论是王后还是那些换来换去的情人,以及他们所诞下的孩子,均被费格列入了防备的名单之中;他的懦弱让他不敢大张旗鼓,便暗自以下一任继承人的选定来当作自我满足的工具……原本属于费格的勇气似乎都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飞走了,但偏偏他又自相矛盾地接受了死亡的安排,就像是在赎罪……   “恨就好、恨就好啊……”   费格喃喃,他眼白四周浮现着狰狞的红色血丝,视线一寸一寸从亚撒的身上扫过,自言自语道:“……驳杂的血统,与王室、贵族无关,还恨我……嗬嗬嗬,亚撒,你恨这个国家吗?”   他的目光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热度,似乎期待着从亚撒的嘴里得到一个格外完美的答案。   亚撒心下浮现无趣,“我不恨这个国家。”在费格眼底光芒变暗些微的时候,红发的alpha慢吞吞地补充:“但是我讨厌维丹王宫。”   讨厌这座王宫中的冷冰与藏污纳垢,那是亚撒童年时一点一点熬过来的苦难。   费格又满意了,他似乎很热衷培养出一位与王室甚至是贵族相对立的继承人,他要把自己想做却不敢做、做不成的事情让下一位君主替他去执行,一位同样讨厌着蒙玛王室的人继承了权利,这样的场面一定很有意思吧?   脑海中浮现出了美好的臆想,费格有些瘆人地“桀桀”地笑着,而立于另一侧的亚撒和西德相对视一眼,他们在这一室的压抑中嗅闻了死亡的气息——距离整个蒙玛帝国改头换面似乎不远了……   同一时间,在数光年之外的因塞特星域的原始星上,顾栖正摸着那点儿明明灭灭的感应一路寻找着求救者发出的信号。   断续的讯息将他和身后的虫子们引到了一处山前,比起来时的密林环绕,这一片地方像是不曾被生机笼罩,全部都是破碎的灰色石块,从秃了的草甸边缘开始蔓延,逐渐隐没于那黑漆漆的山洞。   顾栖站定在洞口,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诞生、想起了救下身后那四只虫时的经历——虫族似乎格外偏爱阴暗的洞穴?   【妈……妈妈的味道……】   顾栖扭头,就看到那四只高阶虫族有些迷惑地支起身子,他们愣愣地看了看顾栖,又看了看山洞,尝试分辨那股略带着相似的气息。   【不是妈妈。】   【妈妈更好闻……】   【……里面是……假的妈妈!】   顾栖摇了摇头,冲着身后的大小家伙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见涌动在精神力链接中的谈论声停息后,黑发青年才打开手电、小心地从碎石块的缝隙中埋了进去。   这山洞内格外黑,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腥臭,顾栖忍不住皱了皱鼻头,抬手半掩着鼻尖继续往内深入。   在进入这种环境的地方时,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点着足尖前进,于是跟在他身后的一群虫子们也有样学样,小心立着后足,悬着虫翅、虫甲,那副模样就好像要偷什么稀世宝藏——其实他们只是在追随着自己的宝藏而已。   越是靠近,那股难闻的味道也就愈发地浓郁,浓到了一种叫人无法呼吸的地步。   跟在后边的虫子们还好,但顾栖就遭罪了,他捏着鼻子无法换气,可偏偏那股又腥又臭的味道绵长而刺激性强,多嗅一下顾栖都会觉得鼻腔发酸。   忍着这难耐感,黑发青年继续向内部深入,脚底下的石块上逐渐染上了潮湿,踩在鞋底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直到又迈了一步,顾栖猛然停顿,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巨型蜂一个没注意圆滚滚的虫腹撞在了小虫母的屁股上,于是刚站稳就被顶地脚下发滑的顾栖整个人晃了晃,眼看就要从那块石头上跌下去……   【妈妈!】   【拉住妈妈!】   只是所有虫子们的动作都慢了一步,在巨大的石块下藏着什么隐匿于黑暗的生物,“唰”地一下伸出某种触须,裹挟着顾栖的腰腹立马给拉了下去。   “——唔!”   脑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顾栖迷蒙抬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一巨大的虫蛹给黏住了——刚才那些触须是包裹在整个蛹上的丝缕,它们能够辨识虫母的气息,因此在顾栖靠近的那一刻开始,银白色的丝缕便开始兴奋,更是在顾栖跌落的那一瞬间它们就冲了出来、第一时间卷着小虫母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银白的丝交叠着在石块下组成一个巨型蛹,又跃动着织就出一张网让顾栖坐着,后面跟来的虫子们却被丝线挡在了几米之外,兰花螳螂镰刀似的前足尝试隔断那些丝缕,却反而被缠绕地更紧,无法撼动。   顾栖回头摆手,“没事的,你们先在那里等一等,别乱动。”   有了小虫母的指令后,原本还有些躁动的虫子们安静了下来,只是都瞪着复眼,紧紧注视着黑发青年的全部动作。   顾栖从贴着自己的这些银丝上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与其说是丝缕有生命,更准确来倒不如说是虫蛹内藏匿着的“呼救者”操纵了这些丝缕成为自己生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靠近的那一瞬间,顾栖认出了曾经在他精神力链接中断断续续出现过几次的求救声,无疑,就是眼前这块虫蛹。   只是……里面是新生虫母吗?   顾栖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一次虫母的诞生不是虫卵,而变成了蛹呢?   他顾不得继续好奇,微弱的哭声从相贴的丝缕上传来,还有一种不住忍耐的痛苦。顾栖眉头微微拧起来,他伸手贴在虫蛹那近乎光滑的表面上,闭眼凝神,然后他感受到了——   【好疼……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当机立断,顾栖操纵着自己的精神力试图安抚虫蛹内部的生命体。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王血虫母所拥有的一切特殊性都足以令他成为神明的宠儿,只是轻微的精神力相触,虫蛹内那躁动哭嚎着的生命安静了下来,甚至格外依恋地蹭动着顾栖的精神力,想要从中得到更多的安抚与温暖。   顾栖一边控制着精神力,一边观察这巨型的虫蛹,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处理。在短暂的思考之下,顾栖决定先将虫蛹带回去——这样满是腥臭的山洞环境内,显然不适合新生虫母的诞生。   他招招手,唤来了低阶虫族们。这一次,银白的丝缕们没有再做阻拦。   身体格外庞大的大家伙们只一个就能扛起这巨型蛹,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天性中本该忠诚于虫母的低阶虫族们此刻却一个个都抗拒着靠近,它们像是小朋友似的推推搡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不愿意当“劳动力”的情绪几乎写了满脸,甚至顾栖还隐约在巨型蜂它们的复眼中看到了嫌弃……   嫌弃?   顾栖讶然,忍不住问道:“那可是虫母诶?”   当年他自己作为新生虫母的身份诞生,便收获了属于低阶虫族们的友谊,怎么现在反而差距这么大呢?   【臭……】   【不……不喜欢……】   【只……爱……顾……栖……】   像是一群急于彰显立场的孩子,低阶虫族们急于撇清关系、证明它们所在乎的只有顾栖;而那四只高阶虫族则紧紧靠在黑发青年的腿边,眼睛偶尔看看虫蛹,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注视着顾栖。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们都最爱我了。”顾栖笑眯眯地揉了揉几个大家伙的虫腹,他柔声解释道:“但是我们也不能放任他不管呀,既然都听到了这位新生虫母的求救声,如果什么都不做才太好……”   顾栖抬手拍了拍虫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你们总不能让我自己把他扛回去吧?”   几乎是这话一出,低阶虫族们又开始抢着干活了。   顾栖看着这群好笑的大家伙,“谢谢你们呀!辛苦了!晚上回去给你们做沙拉怎么样?”   低阶虫族们采集回来的水果以及顾栖星舰上的甜口营养剂,它们的搭配解锁了一道虫子们格外偏爱的沙拉——不,或者说它们所偏爱的不是沙拉的味道,而是由小虫母亲自拌开的珍馐。   这一回,那只巨型蛹终于被从阴湿的山洞中扛了出去,在脱离山洞的瞬间顾栖狠狠喘了口气,他看着外面的阳光忽然感觉格外怀念——明明在山洞中的时间连半小时都不到,但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走了两步,脚下黏腻的触感令顾栖低头看了看,此刻在有光线的地方下他才发现自己整个黑褐色的靴底几乎都被粘稠的红色液体浸湿了,鞋面上散发着腥臭的味道,踩在草甸、石块后会留下一串黏糊糊的痕迹,是一种近乎发黑的红。是血液。   这种黏腻感有些恶心,甚至令顾栖感觉它们会穿过靴子一直钻到他的脚心,还不等顾栖再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巨型蜂忽然伸出前足把小虫母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被坐在屁股下面的中足掂了掂,以确保顾栖姿势舒服。   “怎么突然把我抱起来了……”顾栖看向巨型蜂,对方动了动大脑的,另一只前足指了指青年脚上黏糊糊的靴子,随后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   不知怎的,顾栖感觉他看懂了。   不用多加思考,坐在虫肢上悬空了双脚的青年立马解开了靴子口上的束缚带,按扣一松,包裹到脚踝以上的靴子就掉到了草甸上,很快就被另一只虫帮忙提了起来,还贴心地用柔软的叶片擦拭着鞋底的血迹。   而顾栖则光着脚享受来自巨型蜂的服务,他半眯着眼靠在虫子的怀里,小声喃喃道:“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我遇见了黄金……它也是一只蜂,和你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会是黄金的祖先吗?”   说着,顾栖轻笑出声,“如果还能见到黄金,我一定要告诉它——我看到了你的老祖宗。”   嗡嗡嗡。   巨型蜂发出了虫鸣,像是在回应虫母所说的话。   顾栖知道巨型蜂和黄金很像,但他也知道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他会怀念、会眷恋,但一定不会把巨型蜂当作是黄金的替代品。他道:“如果你和黄金认识了,或许会成为很不错的朋友?”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顾栖还是有点期待两只毛茸茸的蜂见面时的场景……   那一定是很好玩的画面吧。   等顾栖和大部队即将回到小型星舰时,黑发的虫母忽然喊了停——“等等。”   顾栖仰头抽动鼻尖,嗅闻着某些飘荡在空气中的味道,与星舰熄火时的那股油烟机械味儿格外相似。   他拍了拍巨型蜂,只穿着一双袜子从其中足上一跃而下,无声踩在柔软的草甸上走过高大的巨木,果不其然在树后、自己的小星舰舰一侧看到了一艘陌生的家伙。   “嘿?你就是王血虫母?”   忽然出现在头顶的女声令顾栖猛然一震,全身的毛汗几乎都要立起来了,而聚集在他不远处的虫子们齐齐举起钳足,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喂——等等⒌鹊龋∥颐挥卸褚猓∧闶峭跹婺赴桑磕阕邢父惺芨惺埽乙彩浅婺福 蹦堑琅行┪弈危鹜返墓似茉阽月业氖饔爸淇吹搅艘荒ㄉ碛啊   是个身材很好的年轻女性,黑发头发扎着马尾,一身皮质的背心、长裤勾勒出了极好的身材线条;她的五官很张扬明媚,是一种格外大气的美,此刻正半勾着唇角、笑意盈盈地望着顾栖。   她招了招手,“小家伙,你好呀!”   十五分钟后——   顾栖和这位陌生的来客一起坐在了星舰前的小空地上,石桌上有虫子们刚刚送来的水果,另一侧不远则摆着那块还不知道如何对待的巨型蛹。   黑发的女人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我是埃琳娜,也算是一位虫母。”   “……你、您好,”顾栖有些迟疑地伸手与之相握,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用‘您’称呼了对方,“我是顾栖,请问您刚才所说的王血虫母是什么?”   有种奇妙的感觉洋溢在顾栖的心头,他忍不住悄悄地抓了抓手指,目光专注地落在这位自称是“埃琳娜”的女性身上。   对于她,顾栖有种奇怪却并不排斥的感觉……   “诶?你还不知道吗?”埃琳娜一愣,她猛地拍了拍脑袋,“瞧瞧,我差点忘记了,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   “你有和高阶虫族们进行过精神力链接吗?”   顾栖指了指蹲在自己脚边的四个家伙,“只有他们四个。”   埃琳娜看一眼,便觉有些辣眼睛地移开了视线,“啧,四个连进化都没完成的高阶虫族……你就是这样给自己选守护者的?”   “什么是守护者?”   “守护者你也不知道?”埃琳娜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的更大条,“等等,你是怎么诞生的?你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有高阶虫族们告诉这些事情吗?”   “我自己从卵里爬出来的。”顾栖能感受到对方虫母的身份,在此刻面对埃琳娜的问题,他只觉得格外迷茫,难不成其他虫母的诞生不是自己这样的?他道:“出来以后所接触的都是低阶虫族。”   单方面被高阶虫族们监视可不算是接触。   “这可奇怪了,还是说因为你是王血虫母所有才有这样的特殊性?”埃琳娜揪了揪鬓角垂下的黑发,她解释道:   “是这样的——王血虫母是整个虫族社会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的血统将高于普通的虫母,比起普通虫母干巴巴地对于其他虫族的精神力交流操控,王血虫母更加自然甚至是得天独厚。举个例子吧,如果你现在很难过很想哭,那么整个虫族都会感受到你的难过,他们甚至会因此而为你所悲伤之事而悲——前提是你开启了精神力链接。”   “而这仅仅是其中一点,还有一点就是王血虫母的力量强大,他们拥有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只要他们想,让整个虫族成为自己的刀和盾都不过是小菜一碟。听起来很厉害对吧?但也因为这种强大,王血虫母并不常见,几乎可以称之为稀少。”   “如果说虫母罕见,那么王血虫母就是罕见中又加十档的罕见,每一个诞生了王血虫母的虫族时代,都应该被开启辉煌。”   说着,埃琳娜笑了笑,他看对面这位漂亮小青年总有种看儿子的慈爱感,实在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感慨道:“小家伙,你可真是漂亮又可爱啊……”   这种来自长辈的夸赞感令顾栖哭笑不得,他问:“那请问守护者又是什么?”   “守护者,说白了就是未来虫母另一半的候选对象。”   埃琳娜耸肩,“新生虫母诞生的时候会在整个虫族的精神力链接中发出讯号,随后高阶虫族们会通过这种信号寻找虫母的位置。他们会小心地等候虫母孵化、给予其最好的照料,然后等虫母在想好之际选定他所偏爱的守护者——也就是最初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孵化的高阶虫族们。”   “一般守护者会有三到六个,他们会作为主要的陪伴者伴随虫母的成长,直到虫母彻底发育成熟,便会再一次从守护者中选出一位作为自己的伴侣,至于其他的守护者则继续保持原有的身份,为虫母而服务。”   埃琳娜看向顾栖,有些好奇,“所以你是关闭了精神力链接吗?”不然以王血虫母的身份,眼前这位小家伙身边应该是不缺高阶虫族的……那几个丑兮兮、还没进化的家伙不算。   顾栖想到他之前逃离那颗原始星球的场景,他点了点头,“嗯,很早就关掉了。”   他拒绝发出任何讯息,但却没想到意外接收到了同样来自这颗星球、来自高阶虫族们的求救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感应到他们。”   顾栖指了指地上扒拉自己腿的四个虫子。   “啊,他们啊……”埃琳娜又看了一眼,脸上是毫不掩盖的嫌弃,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似的,“应该与他们不曾完全进化有关,虽然现在他们的身份算是挂了高阶虫族的头衔,但在没经历进化之前,他们终究会与高阶虫族区别开,这就是原因。”   顾栖关闭了与高阶虫族的精神链接,但却意外给这四只阶段比较尴尬的虫子留下了空隙,不然他们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接触到王血虫母的机会了……   埃琳娜的眼神格外慈爱,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刚刚从襁褓中爬出来的小孩儿。顾栖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肩膀,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啊?”   容貌明艳的女人笑了笑,殷红的唇瓣像是盛开在沙漠中的玫瑰,有种嚣张又自由的风情,“因为我……爱你呀!”   “等、等等——”顾栖有些慌乱,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异性的感情抒发。   “哈哈哈哈小宝贝你真的好可爱啊!”埃琳娜起身温柔地捏了捏黑发青年的脸颊,她身上带着一股长久摆弄器械的机油味儿,又融入了一种特有的体香,使顾栖反而觉得这样的气息温暖。   埃琳娜从见到顾栖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淡下来过,“宝贝,我所说的爱并非拘泥于男欢女爱,而是另一种层次的爱——就像是所有虫族们对你的爱。”   顾栖一愣,“可……那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不,不一样的,”埃琳娜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不过以她真正的年龄,在面对顾栖的时候,也确实像在看孩子一般,“你是王血虫母,这个是天生的,从你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拥有整个虫族的爱。”   “而我,”她的目光愈发地柔和,“从在遥远的星空中感应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法控制那些溢满到即将扑出来的爱了。”   血脉上相连接的爱意是无法被压抑的,埃琳娜从感受到顾栖的存在时,那股爱意便在胸腔中汹涌着,即使是虫母都无法逃脱来自王血的吸引——而顾栖就是王血,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顾栖张了张嘴,他看着埃琳娜的眼睛,那是与他一般的黑色,很漂亮、很深沉,像是一闪烁着星辰的夜。在那些明明灭灭的虚幻之下,顾栖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能感受得到,自己正被眼前的人注视着,那是满满的、不可辩驳的真实的爱意。   不止是在埃琳娜的眼中,这样炽热、亘古不变的感情,他更是一次次在低阶虫族充满机械感的复眼中看到,那是一种瑰美的爱意,是足以将黑发虫母层层包裹起来的柔软云层,这让他能够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就是被大家真爱着的“珍宝”。   “您很漂亮。”他喃喃道。爱意灿烂,瞳光明媚,是一种独特的、只属于埃琳娜的魅力。   “谢谢夸奖,”埃琳娜自信地点了点头,“我一直都为自己的一切而骄傲着,当然——小宝贝你也很帅气的。”   如果不是因为前一秒还被埃琳娜用“可爱”这样的词汇夸过,顾栖一定会更加相信她的发言。   顾栖扣了扣手指,在面对埃琳娜的时候,他总有种不自觉的小紧张,“那、那您可以给我再讲一讲有关于虫母的事情吗?”   “当然,”埃琳娜点头,“其实说到底,虫母的能力还是靠自己体会的,不同的虫母最终能够达到的程度不同,所以他们在整个虫族中所发挥的能力也不一样。不过总而言之,虫母的能力就是精神力,精神力越强大,你所能够在这个身份上获得的便利和优势也就越多。”   埃琳娜:“至于怎么提升精神力,这个我不好断言,和上一句同理——不同的虫母要走不同的路,当虫母的诞生被打上‘特殊’这个标签后,其所有关的一切也与特别脱不开关系。”   “就比如我,我是在死过一次才觉醒为虫母的,同时精神力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顾栖瞳孔一缩,他重复道:“死过一次?”   一种微微的窒息感上涌,令他忍不住抬手落在了自己的胸前,隔着衣服,又触摸到了那枚小小的玻璃瓶。   埃琳娜倒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问题不大,没死那一次就没有现在的我。就人类那边有个蒙玛帝国吧?我之前生活在那里,是个平民,入选了莱特蒂斯的特招生,本来想毕业以后回老家开个机械修理店躺着赚钱的,谁知道那狗屁王子在毕业那天找我告别,说是喜欢我很久了,希望我成为他的王后。”   说着,埃琳娜皱眉,满脸嫌弃,就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我那时候只是看他实力不错才相互组队的,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毕竟男人哪有学分和优秀校友的头衔重要?他能给我挣钱吗?显然是不能的,还王后……天天被一群大臣、贵族盯着,那活得多憋屈啊!”   顾栖张了张嘴,“然、然后呢?”   “我揍了他一拳,”埃琳娜轻咳一声,“那时候年轻气盛,想打就打了,所以也没想后果……不过告白这事情还是被其他人知道了,然后王室出马了,说要把我送走,省得影响王室血脉的不纯……我呸,我可没打算和那个狗屁王子生孩子。”   顾栖:“是他们在路上害了您?”   “哦,倒也不是,”埃琳娜摇头,“虽然我不喜欢他们的做派,但因为我本身也没打算和那王子有什么联系,所以送走我是真的,还白嫖了一份回家的船票和一袋金币,多好啊……”   说着,埃琳娜挠了挠头,“我死是因为遇见了宇宙风暴,运气比较差,谁能想到几百年出现一次的宇宙风暴正好就被我撞上了,这自然是扛不过的,所以就死了。等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成了某个原始星球上的虫母,还没躺几天就被高阶虫族给接回中央星了。”   埃琳娜对于自己的经历还是很满意的,她对人类王室没有什么恨感,只是因为死于宇宙风暴而有些可惜,但也仅此而已;在成为了虫母之后,她反而活得更好了,于是曾经的那些反倒是变得不再重要。   她看向顾栖,“那你呢?”   “我……”顾栖颤了颤睫毛,忽然问道:“虫族的虫母,都是这样吗?”   “你是指这种诞生之前的经历?”面对黑发青年意味不明的提问,埃琳娜似乎很容易就能懂得其中的意思。她摇摇头,“不一定,还是那句话——虫母的特殊性,有我这种情况的,也有其他情况的,这个无法具体确定。”   “不过——”埃琳娜拉长了调子,“据我观察,虫母这个身份总是更偏爱于黑头发黑眼睛,或许是因为虫族神明的某些偏好?”   在绝大多数有人形的虫母中,黑发绝对是占据了大多数,埃琳娜不知道这是否有什么根据,毕竟属于虫族的秘密总是悠远而神奇,现在的他们所能探知的也不过是这个种族的一角。   顾栖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轻声道:“我也是死过一次,才成为虫母的。”   黑发的女人一怔,忍不住问道:“因、因为什么?”   “一场爆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无端的他们的情绪都变得有些低沉,尤其是埃琳娜,当她听到眼前的小虫母也曾经历过死亡时,那种憋闷感横在心口,远远比她诉说自己死亡时的心情沉重。埃琳娜抿唇,轻声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顾栖点头,他看向埃琳娜,“您对于低阶虫族有多少了解?”   “不算多吧,我和它们没怎么接触过。”   “那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栖把藏在领子下的小玻璃瓶拿了出来。   埃琳娜接过那还带着青年体温的瓶子对着光看了看,里面是很多细碎的金色颗粒,正缓慢地跃动着,就像是拥有生命力一般。   她道:“……像是被精神力压缩包裹后的灵魂碎片。”   “那是什么?”这超出了顾栖的认知。   埃琳娜:“一种精神力强大到极致才可以做到的程度,这样的力量可以把破碎溢散的灵魂碎片保护起来,使它们像过去一样保留着生命和意识。”   “等等——您、您的意思是说,它们是活着的?”   “对。”埃琳娜点头,她将瓶子还给了顾栖,隔着一小段距离,足以她看到那些一回到青年手中就开始跳跃的金色小颗粒,“显而易见,它们很喜欢你。”   顾栖眼眶发红,他低头看着那个一直被他带着不曾取下来的小瓶子,“是啊,它们确实很喜欢我……”他忽然抬头,认真道:“有什么办法让它们彻底活过来吗?我是说回归自由的个体,而不是现在这样……”   低阶虫族们本该奔腾于广袤且原始的荒原、森林之中,他们可以展翅飞上蔚蓝的天、可以立起虫甲穿梭灌木、可以敞开钳肢捕捉猎物,而不是现在被困于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中。   复活生命,听起来像是逆天而行的事情,但如果是王血虫母,似乎就有了这样的可能。   埃琳娜点点头,“可以,只要你能完全成长到王血虫母的成熟形态。”   虫族的中央星上有很多很多的藏书,其中有一部分是只有虫母才允许阅读的,也就是说那一部分藏着秘密的书籍,在这个世界上只能被虫母所知。在得到了这个身份后,埃琳娜曾有一段时间天天泡在藏书室内,直到翻阅完了所有与虫母有关的书籍,她才勉强了解到一部分内容。但显然,更加深入的秘密还需要她作为虫母自己去体验。   顾栖:“那如何才能达到成熟形态。”   “我不知道……”埃琳娜轻叹一声,在青年眼神光暗淡的同时,她又补充了一句话,“但我可以告诉你一条与之相关的描述。”   “什么?”   “有一句话——‘当王血虫母能够缔造生命的时候,也将在生命的进化中得到属于他自己的成熟果实’。这是我在虫族的藏书中看到的,那是一部分有关于王血虫母的记载,少到可怜,再多的也没有,所以剩下的事情还需要你自己悟。”   听起来云里雾里,但对于顾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足够了,至少这件事情是可能的就好……”   他已经迫不及待与那群大家伙们再一次重逢了,哪怕逆向而行。   埃琳娜勾唇,“宝贝,你要知道,王血虫母就是奇迹。”   那是被整个虫族仰望的希望。   就在顾栖和埃琳娜对话的同时,不远处的巨型蛹中似乎有一道影子颤了颤,他无声地靠近边缘,若隐若现的手掌轻轻贴在了虫蛹之上,像是在渴望什么——   他呢喃说,那是光啊。 第53章 人形虫母   名为《轮回》的歌谣正在被唱响着。   *   ——咔嚓, 咔嚓。   碎裂声忽然响起,正沉浸于自己思绪的顾栖抬头看向声源地。   那立于不远处的巨型蛹上隐隐约约出现了裂痕, 早就干结的银色丝缕紧密地像是一堵墙, 以至于当其出现裂纹时就格外明显,从内部透出一种新生血肉一般的红。   埃琳娜扭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这是……虫母吗?”   她能够从虫蛹中感受到熟悉却又奇怪的精神力波动, 说是虫母,但似乎还有些不同;可如果叫她说明是哪里不同, 埃琳娜也有些摸不到头脑……那是一种有些驳杂混乱的感官,可偏偏属于虫母的“特殊性”令她不敢妄下断论。   顾栖点头,“应该是虫母, 我感受到他的求救信号才带他出来的,但是现在……”   黑发青年无奈地敲了敲太阳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正随着顾栖和埃琳娜的对话, 巨型虫蛹上的裂痕越来越密集了, 短短几秒钟,它体表的皲裂就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 像是即将破裂的玻璃。   两人对视一眼, 走了过去,而原本在一旁晒太阳的虫子们也纷纷好奇地探着脑袋, 想要一探究竟。   ——咔。   又是一声脆响,一只苍白的手猛然从虫蛹的薄弱处戳了出来,像是用尽了他的全部力量,在这猛然的一下后, 那条手臂便又无力地垂落在半空中, 只有黏腻的肉红色液体顺着其手肘向下流动。   浓郁的腥气蔓延, 顾栖和埃琳娜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埃琳娜闷声问道:“我从来不知道虫母诞生还会有这么大的味儿……”   “可、可能是品种不同?”顾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埃琳娜轻哼一声,“宝贝,整个虫族的虫母大类上只有两种,就是普通虫母和王血虫母。如果再往细致了分,那就是居于两大类之下的人形虫母、虫形虫母,以及可以在两种形态之间转化的虫母。”   说着,埃琳娜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人形虫母。而且通常而言,也只有罕见的王血虫母才能拥有两种形态,在不同的状态下转化,那几乎是传说中的存在。”   顾栖看向那条无精打采的手臂,低声道:“这应该是个人形虫母。”   “或许吧?同一个时代下会有很多的普通虫母,但王血虫母只会有一个。”埃琳娜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她对顾栖说,“这样新诞生的普通虫母本该是那些高阶虫族们的责任,所以你要管他吗?”   顾栖沉默片刻,还不等他回答,脑海中便传出一道略尖锐的哀鸣——   【救、救救我……】   【好痛,真的好痛……】   【谁能来救救我?】   【我……快死了吗……】   黑发青年神色很淡,像是一张蒙了雾的白纸,“我听到他在求救。”   顾栖自问他是善良的人吗?是,但似乎也不是。可已经落在他耳朵里的呼救声,似乎又不是那么地容易忽略。   埃琳娜目光慈爱,她语气中充满了温和的安抚,就像是给迷途的小宝宝指引方向,“不过,或许你可以选择救他——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王血虫母想要得到最终的成熟,他必须先学会缔造生命。”   “我记得。”   “显然,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埃琳娜看向不远处似乎随着破裂而奄奄一息的虫蛹,“救他,何尝不是缔造生命的一种呢?当然,这只是我的理解。”   顾栖唇峰微动,略平的嘴角向上提了提,“你说的对。”   在无法确定如何才能算得上“缔造生命”之前,一切可能都值得尝试。   埃琳娜点头,“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顾栖略迟疑后颔首,“我应该知道。”那是一种直觉,当他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脑海中的直觉便开始工作,让他忽然有种对于自己选择更加确定的认同——虫母的秘密,进一步靠近了……   “那就行,”埃琳娜点头,“虫母是有传承记忆的,你作为王血虫母将掌握有很多秘密,以防万一还是自己保守的好。剩下的我就不多问了,你带着这虫蛹上星舰里进行吧,外面这点儿虫我先看着,你慢慢弄,不用着急。”   无疑,对于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埃琳娜这样的态度似乎是好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但顾栖悄悄探出的精神力却能感受到洋溢在埃琳娜周身的愉悦——那是因为他的存在而产生的愉悦,各种关心、爱护的情感几乎完全填满了整个精神力连接,令顾栖可以坦然地相信一切。   埃琳娜似乎是从青年的眼底看到了某种动容,她耸了耸肩,语气夹着一丝莞尔,“说真的,最开始我成为虫母的时候真的很不习惯那些大虫子们……但当我感受到他们对于我关心与爱护后,我才发现虫族和人类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人类或许会因为各种利益而背叛他们的王,但虫族一定不会,他们的生命和血液都在唱响着一道属于忠诚的追随者的歌谣——他们必将以虫母为重。”   埃琳娜也曾在很久以前陷入过痛苦,她偶尔会思考为什么死亡之后成为虫母、要面对一群原形可怖的虫族的人是她自己?这真的是幸运女神的眷顾吗?   可当她被小心地照顾、被虫族们簇拥在中央,接受着那无与伦比的宠爱时,埃琳娜忽然明白了独属于虫族的感情魅力,真诚到美好、真诚到令她完完全全可以接受这个传闻恐怖的种族,并在日复一日中也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并深深拥有种族的认同感。   “但同样的,”埃琳娜补充道:“虫族对于虫母的虽有追随后还存在有不正常的占有欲,一位成功的虫母应该是学会如何平衡来自虫子们的爱与占有,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虫与虫母之间的关系很有可能走向另一种危险的境地。”   顾栖优秀好奇,“那是什么?”   “所有的虫子们都‘疼爱’着虫母,而虫母也只能接受‘疼爱’。”埃琳娜加重了“疼爱”二字,她补充道:“那样的‘爱’是禁锢、是枷锁,是绝对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地。”   似乎是联想到了某种情景,顾栖打了一个冷颤。   埃琳娜道:“所以当你在成为虫母、和其他虫族相处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其中的度,懂吗?”   “我知道了,”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谢您。”   “不客气。”   埃琳娜看向那个虫蛹,“快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这个虫蛹估计最多坚持三天。”   “好。”   很快,在低阶虫族们的帮助下,巨型虫蛹被挪到了顾栖的小型星舰中,那股腥臭的味道进入了有限的室内越发地明显,但为了达成某种目的,顾栖忍着鼻腔中的刺激,开始亲自上手撕开那些缠绕起来的银丝。   虫蛹被包裹了很多层,随着地上丝缕的堆积,顾栖逐渐看到了内部的模样——   那是一个被很多交错着的肉红色根须连接起来的人形,皮肤苍白却几乎三分之二被肉红色的粘液浸透,毫无所觉地低着头,只有半截手臂搭在了外面,正滴答滴答往地面上落着腥臭的液体。   顾栖皱眉靠近,他上前一步垫脚,轻轻拂开了那人额前的黑色碎发。   底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五官清秀,似乎是因为之前在精神力链接中喊过痛,所以即使昏迷着,也依旧有种扭曲的挣扎感。   这一刻,顾栖又“听”到了求救声——   【救我……】   【我还不想死。】   【什么都好,只要能救救我……】   很强的求生意志,似乎只要给他一缕光,他便会抓着光一路破土而出。   顾栖想了想,拿过匕首轻轻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   王血虫母的血很香,除了顾栖本人,在其他的虫族眼中这都是绝佳的珍品。很快被那些根须连接着挂在半空中的人开始颤抖,他的眉头轻轻耸动,鼻孔翕动,似乎在追寻着这股香味的来源。   下一秒,另一只苍白的手指递了过去,落在了那人的唇边。   就像是被肉骨头引诱的狗,他开始颤栗,被粘液糊住的唇近乎失态地张开,含着那只手指吸吮着来自王血虫母的恩赐(审核大大你好,是脖子以上,一个简单的喂血动作)。   所有的变化都在一瞬间,那是比顾栖虫尾上所分泌的蜜液更加迅速的反应——   成丝拉扯着的肉红色根须开始断裂,它们逐渐从这人的周身脱离,那些苍白发灰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淡淡的光泽,似乎被重新唤醒了生命的气息。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蜕变,被包裹着的人形虫母忽然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黏腻的肉红根须成了很好的缓冲垫,让其在落地的瞬间被唤醒了神志。   他迷迷蒙蒙抬头,嗅闻着空气中属于王血虫母的味道,是那么地甘甜,比他所闻过的任何珍馐的味道都要吸引人,然后他深棕近乎黑的眼瞳在仰头的那一瞬间对焦——   “嗬嗬……”   是我的救世主……   急促的喘息声从他的口中溢出,顾栖蹲下,丝毫不嫌弃地伸手拍了拍这人黏糊糊的脊背,“没事了,你已经出来了。感觉还好吗?”   那人只略微发颤地看着顾栖,就好像是在看什么珍惜之物,眼神专注到了一种极点,直到顾栖有些不习惯地扭头,刚出来不久的人形虫母才沙哑着嗓子、发出了像是剐蹭在铁板上似的声音,“你……你……”   他的声音太哑了,到了一种几乎刺耳的地步。   顾栖很耐心,他身上的荆棘只会在需要时才狠狠炸开、面向敌人,可当出于平和的环境之下,他周身则会有一层隐隐浮动的温和,那是一种总是心怀希望的坚强与包容。他道:“放松,慢慢来。”   说着,顾栖转身倒了一杯水,小心扶着这人吞咽了下去。   有水的滋润后,这人颤颤巍巍再一次开口,“你是谁……”   “顾栖,我叫顾栖。”   这位刚刚诞生不久的人形虫母脸上闪烁着思索,他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目光流转于对方乌黑的发丝和眼瞳,那种被奇怪和惊讶以及不可抑制的狂热喜欢所充斥着的视线令顾栖再一次认识到了虫母的“特殊性”——这是甫一诞生就已经思维成熟的个体。他道:“可以起来吗?”   “可以的。”   在搀扶之下,这位新生的虫母略踉跄地站起来,他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对于自己赤裸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地羞耻感,只是低头一寸寸地扫过自己的皮肤——苍白光滑细腻,他问:“……有镜子吗?”   “有。”顾栖翻出一面镜子递了过去,又找了一块浸湿的毛巾,“你先擦擦吧。”   “好。”   虽然是应了声,但他却没有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镜面中的自己——五官清秀、气质特别,眼瞳是黑褐色、甚至与黑相差不大的颜色,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红艳艳的唇很薄,共同构成了这张全新的、独特的面庞。   他忽然勾起一抹笑容,眼睛转向顾栖,问道:“顾栖,你觉得我好看吗?”   被问住的黑发青年一愣,随即点点头,“很好看。”   “确实很好看,比我以前好看太多、太多了……”他低声呢喃,将最后几个字眼吞咽到了喉咙里,才再一次挂出笑容,亲热地对顾栖说:“你好,我是兰斯。”   他接过了潮湿的毛巾,几乎是珍视地擦拭着自己的皮肤,这种状态令顾栖有种诡异的发毛感,正当他浑身不自在的时候,兰斯再一次开口了,“我们都是虫母对吗?但是为什么我感觉你和我不太一样呢?”   “一些血脉上的小差异。”下意识地,顾栖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兰斯点点头,他擦干净了自己的身体,忽然上前一步靠近顾栖,甚至伸手轻轻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顾栖:!   兰斯:“我好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   有埃琳娜的例子在前,这一次顾栖倒是没有那么慌乱了,他点点头,很平静道:“我知道了,可能这是因为血脉上的影响吧。”   “只是血脉上的影响吗?”兰斯歪头,他的瞳中浮现出一次懵懂的光,“顾栖——你知道吗?这种喜欢令我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说着,他试图靠地更紧,目光灼灼地盯着黑发青年殷红的唇。   但下一刻顾栖侧身退开了,黑发青年很自然地往远走了一步,指了指之前拿出来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你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还不等兰斯回应,顾栖就先一步离开了小型星舰内诡异的气氛。   见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后,兰斯赤着脚走了两步,他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肌理,视线扫过每一处,寻找着顾栖曾经留下这里的痕迹。   他喃喃道:“真是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如此别开生面。”   只是很快,他脸上的神情被另一种挣扎代替,某种涌动着愤怒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兰斯的口中溢出:“不许……不许伤害……”   “呵,”兰斯嗤笑一声,很轻而易举地就压下了身体内叫嚣的另一种声音,他慢吞吞地穿着衣服,自言自语:“真好,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小型星舰外,埃琳娜看到顾栖像是逃一般地跑了出来,忍不住问道:“怎么这幅表情?”   顾栖缩了缩脖子,虽然已经离开了兰斯的视线,但他还是有种浑身发毛的怪异感,“有点奇怪……他、他对我……”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黏糊糊的感觉。   “习惯就好,某种程度上,你应该可以算是他的缔造者了——和‘妈妈’差不多。”   “那还是算了,我可不希望一个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叫我妈妈……”接受那群虫子们的称呼已经是极限了。   埃琳娜:“这个新虫母如何?”   “他说他叫兰斯。”   “唔,果然,每一任虫母都会有成熟的思维。”   “为什么呢?或者说这种现象应该是有什么根据的吧?”   “这一点我当初也很好奇,后来在中央星上询问了一位年纪很大很大、即将面临死亡的高阶虫族,才从他那里得到了答案。”埃琳娜看向顾栖,“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虫母必须要平衡好自己和虫族们的关系,不然面对整个族群的爱意时,很难避免极端现象;因而也只有思维成熟的虫母,才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说着,埃琳娜轻笑,“你想想,如果诞生的是位干净纯澈如白纸一般的虫母,他面对那些有着疯狂爱意和独占欲的虫子,会造就什么样儿的后果?”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虫母或许会被其他虫子用甜言蜜语诱哄,随着时间的推移、糖衣泡汤的作用,虫子们试图控制如一张白纸的初生虫母的想法会很轻而易举地成功——当他们真的成功后,虫母便会成为被禁锢起来的“珍宝”,甚至依旧懵懵懂懂,甚至只以为本该如此。   顾栖摸了摸手臂,“成熟的思维是为了让虫母不受制于虫族。”   埃琳娜点头,“是这样的,普通虫族对于虫母的爱意是如信徒追随神明一般;低阶虫族对虫母的爱意是纯洁的骑士之爱;但高阶虫族……他们本身拥有了很多东西,因此在面对虫母这样的造物后也会更加贪婪,我可以打包票说——整个虫族群体中,没有一位亲眼见证虫母诞生的高阶虫族会不想独占虫母,他们的爱很复杂,是信徒之于神明、骑士之于主人、‘孩子’之于‘母亲’,亦或是疯狂的爱慕者之于难以触及的月光。”   说着,埃琳娜看向不远处的四只虫子,“他们还处于成长阶段,所以那种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爱意还不够明显……相信我,等他们彻底进化、拥有了人形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向你诉说爱意。”   甚至是试图将你控制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顾栖一愣,打了个冷颤,“不、不能吧……”   “为什么不能?”埃琳娜笑了笑,她温柔地拍了拍顾栖的肩膀,轻声道:“宝贝,你要知道,对于每一只虫子来说,你就是瑰宝——一千一万个普通虫母都抵不上你的诞生。”   “可……”   “嘘,这是我的真心话。”埃琳娜耸了耸肩,“相信我,不会有人能抵挡得过你的美好。”   她说:“你生来就该是被宠爱的命。”   生来就该被宠爱吗……   顾栖有些发愣,他会想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确实一直在得到着宠爱,但似乎也在失去着——监护人、查理爷爷、A02、玛琳女士、旅行者、黄金、海蓝、石榴……还有……   顾栖沉默了片刻,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名字——亚撒。   从他中途进入亚撒十二岁的生活开始,他们之间密不可分地生活了三年,最初是顾栖像是哥哥一般照顾那位少年时期的黄金暴君,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地位开始翻转——是亚撒在点点滴滴中照顾着他。   此刻忽然的回忆令顾栖开始不受控地思念远方圣浮里亚星上的那群朋友们了。   埃琳娜:“是想到谁了吗?”   “嗯,想到了以前的朋友。”   “还会回去看看他们吗?”埃琳娜自己成为了虫母后,便斩断了一切与人类有关的联系。在她看来自己已经享受到了虫族至高无上的宠爱和权利,便也应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站在虫族那一边,更何况她在人类帝国那边还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顾栖一愣,他想到了亚撒和林奈连着好几个消息中小心、委婉的询问。黑发青年轻叹了一口气,这三年的时间他去过很多地方,但无疑对于回家的办法还是一筹莫展,就好像冥冥中还差一个重要的契机。   于是他道:“在这里再呆一段时间就回去看看吧。”   “你准备待多久?”   “一两个月吧?”他想多和这群大家伙们相处相处,然后再思考一下有关于“缔造生命”的事情。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那至少也要知道未来如何才能与黄金他们再次重逢……   “那正好,我也再呆一段时间,等你准备走了,我也就要继续踏上星际旅行了。”说着埃琳娜摸了摸下巴,“估计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找来了……”   “他?”   “我的守护者,也是我选定的未来伴侣。”埃琳娜笑了笑,“我和他打了一个赌,如果他能够在不使用精神力连接的情况下找到我,那我就立马回去和他在中央星上结婚;如果不能……”   埃琳娜笑容灿烂,“那就跟在我的星舰屁股后面吃灰吧!”   埃琳娜因为星际风暴而结束了她作为人类的一生,也因为星际风暴开启了她身为虫母的开端。她一如顾栖那般在荒芜的原始星球上诞生,但幸运的是埃琳娜遇见正好在附近高阶虫族——即她现在选定的守护者。   埃琳娜告诉顾栖,她最初、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是那位高阶虫族陪她度过的,因此即便后来虫母的存在被整个虫族知晓,埃琳娜的选择也从来没有变过。   “我给了他坚定的选择,而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我了。”说起自己的未来伴侣时,埃琳娜脸上的笑容很明媚,她看向顾栖,打趣道:“小宝贝有喜欢的人了吗?”   顾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面对这般来自长辈的好奇,他总有种说不清的小羞耻感在作祟,“很久以前有过的……不过我觉得那可能并不能算得上是喜欢。”   “是什么样儿的人?能被你注意到的人应该很优秀才对。”   优秀吗?顾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上辈子在低谷期遇见了那位星际旅行者,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般,在一点一点的熟识中顾栖产生了憧憬与依赖,他也想过毕业后和旅行者一起踏上自由的星际旅行之路,可当一次偶尔的对视中,顾栖看到了旅行者目光中的怀念——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似的。   那样的感觉令顾栖落荒而逃,他猛然有一瞬间厌恶着自己也同样排斥着旅行者。于是他没有告诉旅行者自己参加了那场任务,当他在军用星舰上收到来自对方的消息时,才知道圣浮里亚星上又下了鹅毛大雪。   无疑,这是一种逃避的行为,但也是顾栖当断则断的利索性格。当他已经彻底远离圣浮里亚星后,顾栖想了想应该为自己曾经在旅行者身上得到的安慰而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因此他告诉旅行者等他任务结束、他们相约在女神雕像下再见一面。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星舰爆炸了,顾栖在茫茫星海中牺牲了,他不知道旅行者有没有在女神雕像下等他,也不知道后来的那些年又发生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旅行者似乎有一个很好看的下巴,以及一双略暗淡的锖色眼瞳,迷迷蒙蒙,像是一场久久不散的大雾,藏住了一切的秘密。   顾栖道:“他是星际旅行者,很自由,话也不多。”   黑发青年耸了耸肩膀,将那股淡淡的愁绪从脑海中驱散,等再面向埃琳娜的时候,就是一派轻松,“错过了,但我相信我会遇见更好的人。”   谁能不期待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呢?顾栖想自己或许还没遇到人,但已经遇见了虫——他在低阶虫族那里得到了无法比拟的爱意。   “有道理,下一个很棒。”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也是此刻,那位刚诞生不久的人形虫母终于从星舰里出来了。   埃琳娜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拢,她偏头看了看不远处同样是黑发的人,“兰斯?”   “嗯,你们好。”兰斯面向顾栖和埃琳娜的时候都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但当他瞥见不远处躺在地上晒太阳的低阶虫族时,却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头皱起,脸上浮现了一层显而易见的排斥。   顾栖注意到了,他立马开口道:“它们是低阶虫族,很友好,你不用觉得害怕。”   兰斯脸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转变,语气轻巧,“低阶虫族?它们都是?”   “那四个是高阶,不过还没进化。”埃琳娜眯眼,她想到自己最开始成为虫母时同样不太习惯虫子们的形态,便语气柔和了几分,“这群虫子们虽然看着大了点,但对待虫母绝对是很好的,所以你无需排斥,只要慢慢习惯就好。毕竟,这是你作为虫母应该接受的现实。”   作为一个虫母最基本的素养,就是接受所有骑士们的形态。   “好,我知道了。”兰斯点点头,他看向不远处的虫族,却忍不住又收回了视线,半垂的眼眸中浅浅划过一丝不喜,下一刻便抱歉道:“对不起,我可能还需要时间来适应一下。”   顾栖摆摆手、点点头,“没事,习惯就好了。”   他看向兰斯,“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状态之类的感觉。”   “好极了。”兰斯笑弯了眉眼,他的五官浮现出一层艳丽,配着那略抿着唇的笑,倒是有种特殊的魅力。   顾栖有些迟疑,“那接下来……”   兰斯抢先一步,“我可以先和你生活一段时间吗?我会很听话的、也不会影响到你。”   “为什么?”   “在你身边我会很有安全感。”兰斯的神情挂上一抹小心翼翼,“我是你救回来的,我真的很需要你。”   对此顾栖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反正这一段时间内他都会在原始星球上度过,他救了兰斯但也仅此而已,如果兰斯自己想要继续待在这里,他也没有什么可阻拦的。于是顾栖道:“可以,但是我只给你提供住处,其他的还需要你自己来。”   顾栖可不是慈善家。   兰斯颔首,“当然。”   这件事情便被暂时说定了——   顾栖、埃琳娜、兰斯以及一众虫子们开启了在原始星球上搭伙过日子的组合,在日渐的相处里,顾栖发现这群低阶虫族和四小只宁愿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去泡虫子们最讨厌的水,也不喜欢和兰斯相处,但明明兰斯也是虫母啊……   对此埃琳娜看得很开,她举例说明,当虫子们的眼前已经有帝王级别的蜜了,你觉得它们还能看得上普通的蜜?虽然这话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好听,但埃琳娜也曾私下里和顾栖说过,普通虫母之间也是有一种很隐秘的等级分类,虽然现在埃琳娜自己不确定,但她知道,兰斯目前的状态顶多够上一个中级,还是勉勉强强的状态。   她说:“小宝贝,我不问你是怎么把兰斯救过来的,但依照我的推测,他能够达到现在这个级别状态,少不了你身为王血虫母在其中的作用,如果兰斯没有遇见你,那么迎接他的不是死亡就是劣等的虫母状态,不论是哪一个,于他而言都是悲剧。”   埃琳娜在她曾经很长的岁月中看过虫族的大部分藏书,在加上她对于一些更深层内容的猜测推理,基本把事实还原个七七八八,而顾栖也很信任埃琳娜——那是一种仅存在于虫族之间、仅有他们彼此可以感应到的信任,无关利益,有的只是最纯最干净的、源自于血脉中的吸引,这是足以交付后背的信任。   不过不仅仅是虫子们不喜欢靠近兰斯,就是兰斯自己在很多次的适应后也依旧无法习惯虫子们的形态——他看到那群大家伙后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如果衣服不小心被虫子碰触过,他会伸手拍打;被低阶虫族们采摘回来的水果,他总是偷偷洗过一遍后再吃……   如此种种,令顾栖推断这是一场双方都相互排斥的拉练赛。   虫族和虫母相看两相厌,这样的情景还是头一次吧?   不,不对,倒是还有顾栖自己和高阶虫族们相互看不上眼的例子。   不过比起被兰斯排斥的虫子们,同样作为虫母的顾栖倒是成了兰斯眼中的香饽饽,几乎一有时间,这位新生不久的人形虫母就会跟在顾栖的身侧,有时候是聊天、有时候就沉默地坐着,总之一天24小时里,顾栖感觉有18小时兰斯都在黏着自己。   甚至在这几乎无间断的相处中,顾栖知道了有关于兰斯的故事——兰斯是一颗二等序列星上的普通beta军校生,但在一次野外任务时却被嫉妒自己的队友背叛,他被队友从山崖上推了下去,当场毙命;等他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藏身于一块虫蛹之中,到处都是暗无天日,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才迫使他发疯一般地呼喊着救命,却不想真的得到了回应。   所以在面对顾栖时,兰斯经常说着一句话:“顾栖,你就像是一抹光,把我从永无止尽的痛苦中拉了出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喜欢到无数次忍受着剧痛,尝试压制身体内另一个扭曲的意识。   对此,顾栖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只能回应以微笑。   又是一次好不容易从兰斯的黏糊状态下脱离,顾栖呼出一口气、学着埃琳娜的样子反身一跃,落在了这艘星舰的顶部。   他脚步轻盈地像是猫,无声走到埃琳娜身侧,大大咧咧地仰身躺下,脑袋枕着手臂,睁眼便是浩瀚无际的星辰。   此刻,已然开启了夜幕。   埃琳娜手里晃着一瓶酒,她侧头看了看顾栖那如释重负模样,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体会到被浓浓爱意包裹的感觉了吧?”   兰斯对顾栖那像是迷弟一般的痴迷,就是埃琳娜看着都有点发毛,她甚至会忍不住思考会不会这位新生的人形虫母和低阶虫族交换了灵魂,怎么就那么……那么痴汉呢?   她笑道:“啧啧啧,不愧是咱们王血虫母的魅力啊!”   “您快别取笑我了。”这一天近乎筋疲力尽的顾栖无奈笑了笑,他懒洋洋地伸了伸手,“您喝的什么酒?”   “黑啤酒,我家那位守护者酿的,要尝尝吗?”   “好啊。”   顾栖接过酒瓶,悬空给自己到了一口,那滋味立马让他头皮一麻,“舒服!”   “当然,我最爱的就是黑啤酒了。”   埃琳娜笑着继续看向星空,语气中带了些回忆,“他知道我喜欢,所以专门为我学了这一门手艺……那时候虫族可没有黑啤酒,为此他伪装成人类,在赫蒙特星域‘苦修’了三个月,才敢给我露一手……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高阶虫族是被眷顾的生命体,他们学什么都很快,快到经常让我怀疑自己的智商。”   顾栖有些向往,“他一定很爱您。”   “对,”埃琳娜骄傲,“我敢说,他一定一定最爱的就是我,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将超越一切。”   “真好啊……”顾栖喃喃。   被坚定不移地爱着,那是此生所幸。   他看向遥远的星空,银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在这样没有光源污染的原始星球上,足以看清夜空中的每一颗星。顾栖道:“埃琳娜,我似乎对于缔造生命有一点想法了……”   “是什么?”   他的手轻轻覆盖着胸口前的小瓶子,声音很轻,但足够被身侧的人听到——   “不只是拯救,而是令虫族可以展现出更多生命的可能。”   “或许说是,进化。”   在看到兰斯的表现,看到高阶虫族们身上发生的缓慢变化后,顾栖逐渐有了一种新的想法,那是一道膨胀起来的光,令他预感着另一种可能。   ——咔。   朦胧中似乎有什么禁锢着的薄膜碎了,年轻的黑发虫母在这一刻领悟到了王血虫母深藏的秘密,在他所看不到的角度下、在那片被衣物包裹着的脊背上,此起彼伏着淡金色的波浪纹路,它们从肩胛开始,一层一层荡漾着,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明亮的状态,又随着顾栖落下“进化”二字而无声消失。   不只是年轻的虫母领悟了真正的秘密,更是千年难遇的王血虫母将在不久的未来迎来属于他的成熟。   那必将是整个虫族最瑰丽、最灿烂的“珍宝”。   王血虫母的时代,将是最灿烂的时代。 第54章 爱   神明缔造了生命, 造物爱上了神明。   *   能够在这个世间存在的生命必然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深远意义,而王血虫母的意义是什么?他不仅仅能令整个虫族因他的情绪而心甘情愿地被驱使, 还能够让一个时代的虫族在生命的悠久历程中得到新一轮的进化。   就像是埃琳娜所说, 每一位有着王血虫母的时代,在那些古典书籍的记录中,必将是盛世。   在顾栖拉回了兰斯的性命、在他的思维逐渐向“进化”两个字靠拢的时候, 王血虫母的血脉也为他打开了神奇的大门。   传承的记忆令他的猜想变得顺理成章, 于是在捋清楚思绪后,顾栖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完成“进化”的这一步。   埃琳娜:“或许你可以像是救兰斯那样?”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 埃琳娜与顾栖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来自这位女性虫母身上柔软的慈爱令顾栖无所适从又格外眷恋,于是在埃琳娜有意的亲近下, 顾栖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相处自然。   “您是说……”   “停停停,王血虫母的秘密自己保守好, 可别被自己以外的人知道了。”埃琳娜笑眯眯地捏了捏黑发青年的脸颊, 转头又看向那片漂亮瑰丽的星空, “小宝贝,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我感受的到。”王血虫母的精神力不会骗人。   “这倒是, 但还是小心为上。”埃琳娜忽然想起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 “兰斯知道你是怎么救他的吗?”   “我……”   顾栖回忆当时的情况,迟疑道:“他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应该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最好, 不过你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试一试。”   “我会的。”   正当两人还想继续喝点儿小酒、说点儿什么的时候, 星舰下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顾栖, 你在这里吗?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妈、妈妈……】   【想一起睡觉……】   无疑,是兰斯和虫子们。   顾栖和埃琳娜相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   埃琳娜:“去吧,这位新生的小朋友又需要你了。”   顾栖:“我感觉自己现在养着一堆小朋友、大朋友。”   “谁叫他们都喜欢你呢?”   等顾栖利索地从星舰顶部跳下来的时候,夜色下的草甸上站了两波虫——左边是形单影只的兰斯,正披着绒毯可怜巴巴地盯着顾栖,像是在等睡前故事的小朋友;右边是来势汹汹的虫子们,四只高阶虫族打头阵,剩下的低阶虫族们站在后面,仿佛等待国王归来的骑士。   顾栖:……   每一晚的顾栖抢夺战又要开始了。   兰斯率先开口了:“顾栖,今天可以陪我睡吗?”   说是□□,实际上就是睡前十五分钟的夜聊,这是兰斯格外种爱的一个小项目。他会和顾栖聊很多,他好奇圣浮里亚星上的美景,好奇顾栖所经历过的人和事,他将有关于顾栖的一切故事当作是一种圣典在聆听,并牢牢地记在心里。   这样的态度完完全全就像是认真上课的学生,甚至在第一次和顾栖夜聊的时候,兰斯还想要拿笔记本记录下来——很奇特的一种感觉,兰斯似乎把顾栖当做了自己的救世主、偶像,一刻不停地追逐着这道光,偶尔是病态且如飞蛾扑火那般的情愫……因此还是顾栖好说歹好,这位经常奇奇怪怪的人形虫母才熄灭了记小本本的念头。   另一边虫子们——   【想要妈妈,想听故事。】   【我们都乖乖的。】   【顾……栖……】   【爱……】   高阶虫族们鼓动了低阶虫族,为自己而增加着筹码。   在面对从王血虫母那里争夺宠爱时的情况,他们谁都是智商担当。   面临选择的顾栖揉了揉脑袋,他忽然发现太受欢迎也是一种小小的苦恼。   他转向兰斯道:“兰斯,昨天和今天都和你聊过很久了,所以晚上我先陪一陪他们吧,等明天再和你一起。”   顾·十级端水大师·栖试图平衡自己的全部关系。   虽然失望,但兰斯还是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拖着绒毯走了,而原地接受了胜利的虫子们则摇着虫翅、扭着屁股挤了过来,一个个耀武扬威地格外得瑟。   “好啦、好啦,”顾栖拍了拍几个大家伙的脑袋,又用脚轻轻踢了踢抱住自己小腿、有着银色甲壳的虫,“小心我踩到你。”   见虫子让开了路,顾栖才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今天讲什么故事呢?让我想一想……就《海的女儿》吧?”   其实不管顾栖讲什么故事,他们都是爱听的,只要讲述者是顾栖就好。   仰躺在星舰顶部的埃琳娜偏头看了看底下的热闹,隔着一段距离,她能隐隐约约听到顾栖断断续续的声音,温柔平和,有着这世间最大的包容力,包揽万物,像是看不到边际的海水,似乎永远都风平浪静、阳光明媚,甚至都还不需要真的做些什么,那些有着极强独占欲的虫子们也会乖乖听话。   ——很神奇。   有时候埃琳娜会好奇,这是独属于王血虫母的魅力,还是顾栖的魅力呢?亦或是两者合二为一而产生的奇怪化合反应?   在那奇妙的猜想之中,她总是更倾向于后者。   埃琳娜想,首先因为他是顾栖,其次才是因为他拥有了王血虫母——柔软坚韧,博爱重情,独立乐观,这是她在顾栖身上见到的所有美好词汇,自然值得她在初初感应之时就迸发出强烈的爱意。   就像是枯木逢春,来源于王血虫母的吸引力令每一个虫族都将他奉为瑰宝。   ——他是值得的。   十分钟的故事环节,甚至在顾栖只讲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被巨型蜂催促着去睡觉了——与其说这是给虫子们讲故事,倒不如是他们把睡前故事当作是一个每天和黑发虫母亲近的小技巧。   被盯着喝了半杯水、催着上了星舰的顾栖好笑地摇了摇头,他和大家伙们纷纷说了晚安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至于隔壁暂住着兰斯的房间早已经熄灭了灯光。   像是往常一样冲了澡的顾栖盘腿坐在床上,打开了今天还没来得及看的联络器,屏幕刚亮就闪出了属于亚撒的消息。   “诶,这次消息还快了一点……”   在茫茫星域内外,滞后的消息快慢不一,但多数情况下在离开了赫蒙特星域后都是以月为单位的,只有偶尔一两次才是以天为单位。   顾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点开了消息。   片刻——   “天!”黑发青年小小发出一声惊呼,他像是不敢置信地又来回翻看了一遍,再一次确认道:“亚撒要变国王了?”   他看着长大了一半的少年要踏上王座、成为历史中的那位黄金暴君了?   一种奇怪的感动、欣慰同时上涌,让顾栖心底浮现出一种很难抒发的感慨。   他喃喃道:“真神奇,我竟然围观了黄金暴君的成长。”甚至还养了黄金暴君几年,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大概也只有他自己会相信了。   顾栖想了想,很快就决定尝试完“进化”的问题后就立马返程——在此之前他茫然地寻找着回家的办法,从来不曾想过另一种结局;但眼下明知无计可施,荡漾在心底的无奈收拢,化作了接受现实的继续等待——回去看看亚撒吧,去见证那位红发alpha戴上冠冕、手拿权杖、踏上王座的重要时刻。   他回忆着历史中黄金暴君的继位时间,又和自己的计划对照了一下,正好能赶回去,甚至可以提前。   于是顾栖立马写下了回复,点击发送——   【顾栖】:好。   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却让顾栖有种触摸到奇迹的感慨。   无所谓这条消息又会在光年相隔的距离中传递多久,但顾栖保证,他一定会出现在那场盛大的典礼上,然后见证亚撒为王、为黄金暴君,在属于他的历史中书写奇迹。   接下来的时间或许是因为顾栖心有期待,他感觉日子过得更快了。   四只高阶虫族在最初接受过来自王血虫母尾部的蜜液后,他们身上的变化是显著的,最初从卵中孵化的虚弱状态一天天被强劲取代,内瘪的腹腔平坦、畸形的虫肢再发育、暗淡的颜色染了光泽……   但作为这场“进化”的见证者,顾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让高阶虫族进化、让他们超脱时间的限定更提前地得到进化,那么顾栖也将得到来自于王血的馈赠,这是他想要与黄金、海蓝它们重逢的必须条件。   ——即在王血虫母的带领下,让虫族开启一个新的进化时代。   趁着埃琳娜带着低阶虫族和不情不愿的兰斯出去打猎,顾栖招手叫过来四小只,比起最初可怜干瘪的模样,现在的四只高阶虫族已经好太多了。   顾栖抱胸凝眉盯着地上这四只几乎有他胸口高的虫樱6侔肟毯螅磐仔频奶玖丝谄八懔耍忝瞧鸶雒职伞   黑发青年盯着四只虫看了又看,最终决定结合他们的外形颜色来确定名字——   “小银。”甲壳为银灰色、之前有一侧足肢畸形的虫子。   “小红。”通体深红,虫腹两侧生有带着短绒毛虫翼的虫子。   “大金。”体型最大、性格最温吞却格外懂事的那一只。   “小金。”体型最小,似乎年纪也最小,比起其他三只很爱臭美的虫。   顾栖挨个摸了一把四小只的脑袋,问道:“名字记住了吗?”   【记住!】   【名字、名字!喜欢!】   【谢谢妈妈!】   对于虫子们的感谢顾栖有些淡淡的心虚,虽然最初态度的转变让他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迁怒,于是后来顾栖尽可能地调整心态,将四小只与他重生之初“遇见”的高阶虫族们相分割;他努力做到待他们如低阶虫族一般,可当赋予名字的时候,他却不愿留下浓墨重彩的那一笔,反而轻描淡写,淡化这个名字的意义、淡化他所赋予的感情。   他无法说清这是为什么,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而已。   招呼四只刚获得名字的虫子们进到了小型星舰,顾栖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四只虫子们很礼貌地排排蹲坐在门口的地毯上,只转动着脑袋一刻不停地让自己的视线跟随着顾栖。   顾栖背对着虫子们,他拿出早就用针管从指尖上抽出的一点点血液,小心的分成四份对应地滴在四个小小的杯子中。只是在血珠刚刚接触空气的那一瞬间,本来安静蹲坐在不远处的虫子们躁动了,嘈杂的声音立马响彻顾栖的精神力链接——   【妈妈受伤了!】   【保护妈妈!】   【妈妈……】   “嘘,我没事的。”顾栖差点儿被这点儿声音炸的手一抖把针管给扔了。   他有些无奈地转身看向几只已经围过来的虫子,半蹲下问道:“你们想变强大吗?”   高阶虫族拥有漫长的时间,他们虽然拥有“高阶”之称,但并不意味着诞生时就是强者。他们将在自己的漫长的生命中缓慢地成长、进化,最终足以承担得起“高阶”二字所带来的荣耀。   在顾栖从埃琳娜那里所了解的,整个虫族社会中的高阶虫族在数量上并不算多,而能够进化到极致的更是少之又少,一个时代能有三五位顶级的高阶虫族都是盛况与奇迹。   那么虫族的强盛又是靠什么支撑的吗?是源自于虫族那永恒到不会破碎的凝聚力,他们信仰的始终只有虫母——在有虫母的时代他们为虫母而创造安宁,在没有虫母的时代他们努力创造安宁而等待其的降生。这般整个族群都统一的信仰,也是虫族能够将自己所在的星域发扬壮大的重要因素之一。   埃琳娜告诉顾栖,高阶虫族至少需要他自己生命二分之一的时间去完成这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的进化,就像是她的守护者——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儒雅成熟,可实际上年纪早就超过了五百岁,那是比整个虫族平均寿命还要漫长的时光,也正是因为他在不断地努力、寻求高阶的进化,才能在漫长的时光之后遇见埃琳娜。   而眼下,顾栖冥冥中所感知到的答案,就是借由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近乎数百年的进化历程——他要发挥王血虫母的最大能力,创造出一支进化到极致的高阶虫族的队伍——同时完成自己的彻底成熟,得到接黄金它们回家的机会。   于是顾栖再一次问道:“你们想变得强大吗?”   强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力量与地位,意味着权利和能力。   四只虫子相互对视,他们很清楚一点,只有变得强大了,他们才有继续站在虫母身侧的可能,才能够将现在这种浮于表层的联系继续加深。   他们想。   【想。】   坚定的、异口同声的应答被顾栖“听”到了,他点点头,把杯子递了过去,“喝了。”   虫子们的动作很快,他们知道这里面有虫母的血液、是虫母忍着痛给予了他们进一步强大的可能,于是他们喝地既珍惜又小心,直到将整个杯子舔的干干净净才罢休。   顾栖盯着虫子们看了一会儿,只是这一次并没有兰斯那么明显的反应。   他点点头,“好了,我们出去吧,埃琳娜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虫子们耸动着口器跟随在黑发虫母的身后,他们就像是四道沉沉的影子,专注而忠实,只一步一步,走着虫母踩过的地面,小心守护。   这几日顾栖逐渐忙碌了起来,他一边要整理着离开的事情,一边要将原始星球上的事情暂时安顿——人大约总是奇怪的,明明想着不产生那么多的联系,可当顾栖看到低阶虫族们屁颠屁颠的跟随、看到小银小红大小金眼巴巴的注视、看到兰斯跃跃欲试的目光,他就忍不住心软,便在埃琳娜好笑的眼神里越揽越多。   指挥着几只低阶虫族将木材搬过来,顾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忍不住对埃琳娜说:“我这儿哪是虫母啊?我这就是个劳碌命吧?”   “因为你在乎着群虫子呀?不在乎的话,谁会管?”埃琳娜笑眯眯地看着顾栖,“虫族对于虫母的感情是绝对的,但能够得到回应的感情才能更加深厚长久,不是吗?”   “或许吧?”顾栖耸肩,他盯着不远处那座小木屋逐渐被建起,才转身看向埃琳娜,“或许有一件事情我需要您的帮助。”   “联系其他高阶虫族?”   “您怎么知道?”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呢。”   埃琳娜捋了捋长发,“我看你之后依旧不曾打开与其他高阶虫族的精神力链接,就知道你是不想引起注意,所以只能通过我喽。”   顾栖点头,“确实如此。”他对这个时代始终没有归属感,因此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再引起虫族的骚动,最好是安静地到来、安静地离开。   “没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说着埃琳娜伸手揉了揉顾栖的脑袋,“真幸运啊,我是虫母所以能感应到你,不然就要和那群虫子一般错过你了。”   “对我来说也很幸运,您就像是老师一样,不然我可能现在还一头雾水。”   属于虫母的路在万千虫族陪伴的背后却是孤独的,虫族们不会告诉你应该如何成为一位虫母。好在顾栖遇见了埃琳娜,他在埃琳娜身上得到的答案远远比他自己琢磨的更多,因此埃琳娜是良师也是益友,是顾栖能够彻底跨越王血虫母这道门槛的敲门砖。   他会走出一条特别的路。   是夜——   在经历了一天的忙碌后,顾栖早就沉沉地睡下了,而在他隔壁的房间里,兰斯却辗转反侧,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中,眉头紧皱。   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唇瓣颤抖,喃喃道:   “我……我是兰斯……”   “你是谁……”   “不、我是兰斯……”   “……不是索……兰……”   断断续续的声音很碎,大多数都被吞咽到了嗓子眼里,在长达十分钟的挣扎后,兰斯面上的慌忙痛苦逐渐退去,又再一次陷入了安稳的睡梦之中,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与此同时,星舰之外给虫子们搭建的临时窝中,因为四小只的体型越来越大,所以顾栖干脆就让他们先搬出来和低阶虫族们一起休息,等过几天小木屋修缮好了,再换地方。   但在这一夜,流淌于王血虫母身上的血液终于在高阶虫族的体内起作用了,那种炽热的力量带领着他们跨越了数百年时间的积淀,只在短短一瞬间就完成了蜕变与进化——   四只虫颤抖着,他们的躯干上附着着一层淡淡的光,随着周围低阶虫族不自觉地远离,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接连响起,虫子们的骨骼在发生着变化:复眼缩小、平坦的甲壳有什么在隆起、虫肢伸长、虫翅后缩、颜色淡化……   当一切的变化停止时,出现在地面上的不再是四只虫,而是四位容貌极其出众的人形虫族,薄薄的虫甲半附着在身体之上,防止了走光的可能。   就像是顾栖所赋予的名字一般,他们的外形与名字格外相合——   一头银白色短发的小银;红发红瞳的小红;以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有亲缘关系、同为金发碧眼的大金小金。   在四只高阶虫族里,唯有小金是唯一的女性,因此比起其他几人的高挑,她的身量矮了很多,看起来像是个十来岁出头的小姑娘,此刻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周围。   她张了张嘴,尝试发出声音,“妈……妈……”   站在她身侧的大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明显比虫肢更加灵活,这是一双可以轻轻抓着虫母的手。   比起大金内敛的深思,小红就兴奋多了,他来回在地上走动着习惯自己的身体,很快就睁着猩红的瞳往小型星舰走——他等不及了,他要第一时间让虫母看到他人形的模样。   “等等——”大金出声了,他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嗓子,发音微微奇怪,“你、会吵到,妈妈。”   “妈妈,会喜欢我。”红发高阶虫族一意孤行,当他们完成进化、彻底变成真正的高阶虫族后,藏在骨子里的占有欲就会令他们彼此明白在同伴的身份之后他们还是竞争者——虫母只有一个,来自虫母的爱意也只有一份,他们会自发地明白守护者的含义,同时也要争夺那可以陪伴在虫母身边的名额。   而一直不说话的小银也迈开了步子,一前一后地跟在了红发虫族的身后。   “哥、哥……”小金伸手拽了拽曾经与自己紧密无间的兄长,“我,我们也去。”   大金沉默片刻,他看了看不远处好像潘多拉魔盒一般正在吸引着自己的小型星舰,又看了看不远处观察着一切的低阶虫族,最终还是妥协地点头——他们没有任何一位能够拒绝虫母。   永远、永远不能!   轻盈的脚步踏过夜色逐渐靠近星舰,四道影子前前后后,格外灵活地钻了进去。   而在另一边属于埃琳娜的星舰内,并没有睡觉的埃琳娜抛着手里的联络器将窗外的一幕彻底收入眼中。她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及啊……”   忠诚又贪婪,炽热又独占。   于是卧室内,睡地格外熟的顾栖并不知道有几个完成进化的高阶虫族正悄摸摸地来到他的门前。   他们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入,可偏偏在星舰外还野心勃勃想要被虫母看到的四只虫等真的双脚站在地毯上时,又莫名其妙地胆怯了。   红发虫族无声搡了搡身边的银发虫族,声音几乎只有气音,“你,去。”   被使唤的小银只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便跨过一步,无声地抱腿坐在了地上,脊背正好靠着床沿,鼻头轻轻抽就是属于虫母的气息,格外令人满足。   这样的行为是小红没想到的,他瞪了瞪眼,见等不来别的,便也有样学样,抱着腿坐在了床尾的地毯上;而被剩在原地的大小金相互对视一眼,绕到了另一边的床沿蜷腿坐下,正好把床头之外的三面包裹地严严实实。   正睡地毫无所觉的顾栖丝毫想不到第二天醒来会看到一副怎么样的情景……   当天边的日光逐渐浮起,早早睡醒的低阶虫族们自发地开始执行虫母之前的命令,无需多言,它们便扛着木材来来回回,被专门教导过的巨型蜂用前足抱起长木,像是堆积木一般将其搭在了逐渐可见雏形的小木屋上。   沉闷的“咚”声飘过小树林,传到了小型星舰里,一夜无梦的顾栖浑身的骨头都散发着懒意,当他轻哼一声、伸着懒腰睁开眼睛后,便看到四颗容貌出色的脑袋距离自己二十厘米左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自己瞧。   顾栖:??   是我起床的姿势不对吗?   将一口惊呼咽了下去,黑发青年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又闭上,心中默默数过十个数后,才再一次睁眼。   面前依旧是四颗脑袋,两个金灿灿的,一个火红,一个银白,发色柔软、色泽鲜亮,清一水的深眼窝、高鼻梁,骨相优越,是不同气质的俊美,一眼望过去,根本无法在这四颗脑袋的五官中分出胜负——哦不,其中有一个还是稚嫩的美艳。   顾栖咽了咽唾沫,这就是传说中一觉醒来被三个男模围住的“富婆”生活吗?碍于性别年龄的差异,顾栖自动忽略了顶着一头毛茸茸金发的小姑娘。   还不等他主动开口,金发的小姑娘倒是咧开嘴,甜呼呼地冲着顾栖道:“妈、妈妈!”   “——咳咳咳!”   真人叫妈远远比虫子们叫妈更加难以接受。   顾栖撑着床坐起来,一阵疯狂的咳嗽后,当他抬头即将与其他几人对视时,便立马先一步伸手捂住了银发、红发的嘴,眼神威胁地瞥向两个金发,才恶狠狠道:“不许叫我妈妈!叫顾栖或者叫虫母哪一个都行,但是不许叫妈妈。”   毫无疑问,在清晨短暂的迷糊后,顾栖便彻底反应过来眼前这四位俊男美女的身份了——那四只喝了他血液的高阶虫族,小银小红和大小金。   又一次,顾栖为自己敷衍的名字而汗颜,当初他只是简单地为了好区分,谁知道高阶虫族说变人就变人,便只能先顶着这略羞耻且简陋的名字了……   大金是第一个听话的,他紧紧盯着顾栖,薄唇微张,“妈……顾栖?”   “嗯。”顾栖点头。   于是小红做了第二个尝试的人,“顾、栖?”   黑发青年再一次应声。   他的应答对于高阶虫族们就像是一种鼓励,很快小金也甜呼呼地叫道:“顾栖!”   然后顾栖看向了最后一位,有着银白色短发的小银,比起另外三个情绪比较外露的高阶虫族,小银自露面便绷着脸,自带冰块气质,顾栖便主动开口,“小银?知道怎么叫我吗?”   瞬间,红发高阶虫族眼底浮现了轻微的嫉妒——失策,如果他也最后一个开口,就可以被虫母叫名字了!   被叫住的银发虫族点了点头,缓慢地张嘴,近乎是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两个字——“顾栖。”   格外的标准,比起其他几个高阶虫族偶有的怪异音调,第一次用嘴呼唤虫母名字的小银就好像在私下里废肮奘危诜⒐螅憬舯磷畔掳汀⒛抗庥秩滩蛔〉芈湓诹斯似艿牧成稀   那一刻,顾栖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他道:“做得很好。”   话落的瞬间,银发虫族周身冰雪消融,甚至有持续变暖的趋势。   顾栖:怎么感觉高阶虫族就是需要安抚的小孩子……   每一只高阶虫族,都自发地选择了“顾栖”这个称呼,他们曾无数次听到过低阶虫族呼唤这个名字,因此当两个选择放在眼前时,他们谁都迫不及待地选择了“顾栖”而非“虫母”。   亲昵的名称,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更加靠近对方。   半个小时后,在顾栖的带领下,他做主让金红银四只高阶虫族与埃琳娜、兰斯和其他低阶虫族们重新认识了一下,对比虫形状态下的高阶虫族,兰斯明显对人形的他们更感兴趣,难得不粘着顾栖转而去观察那四个高阶虫族了。   于是一边盯着木屋的顾栖一边对埃琳娜说:“我感觉时间差不多了。”   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说着,顾栖的目光落向远处扛着木材的低阶虫族们,“其实在前几天我就隐隐有种预感,就像是即将打破蒙着雾气的膜,然后等今天看到他们四个的变化时,那道膜已经彻底被打破了,而接下来我所需要的就是等待自己的成熟。”   王血虫母缔造生命后将迎来彻底的成熟,那是只有王血虫母才拥有的第二次蜕变。   埃琳娜道:“我已经通过精神力链接联系了中央星上的虫……不过你真的不想和其他虫族见一面吗?”   “不了,”顾栖摇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你是虫母,你怎么会不属于因塞特星域呢?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顾栖想到曾经他狼狈从因塞特星域逃出去的模样,只笑了笑,避而不谈:“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好吧,所以你准备在其他虫族来之前离开?”   顾栖点头,他本身就是靠着虫母的精神力才无声无息进入因塞特星域的,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因此离开时也一样。   他道:“所以后面的事情就需要拜托你了。”   “没事,交给我就行。只是……”埃琳娜顿了顿,她看向不远处的几只高阶虫族和不远不近观察着他们的兰斯,“你和他们说了吗?”   顾栖摇摇头,“还没,我打算今天晚上说。”   “那估计会是一场苦战。”没有哪一位虫族能够忍受虫母的离开。   “那也没办法……”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比起自己的存在,顾栖想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来自中央星上其他虫族们的教导。   或许是因为时间线上的差异,顾栖完完整整地将自己与这个时代的虫族剥离了开,因此在晚间围坐在一起提出告别的时候,他的心里格外平静,就像是在举办一场座谈会。   黑发青年手里捏着焦黑的木棍戳了戳正燃烧着的木柴,火星四溅,架在木架子上的几条烤鱼已经散发出了浓郁的焦香,不论是四只高阶虫族还是兰斯都眼巴巴盯着顾栖手里的烤鱼,那副样子像是几十年没吃过肉似的。   埃琳娜举着杯子喝了口黑啤,比起其他人的焦急等待,她便舒适自在很多了——左手啤酒、右手是顾栖烤出来的第一只鱼,正悠哉悠哉地品尝着美味。   四个高阶虫族和兰斯不由得齐齐看过去,眼底是明晃晃的嫉妒,但被盯着的埃琳娜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甚至还故意举着烤鱼在几人面前晃了晃,感慨道:“小宝贝做的烤鱼真好吃!”   金银红/兰斯:可恶!   一切顾栖都看在眼里,当他看烤鱼差不多的时候,才将手里大小差不多的几条分别递了出去,然后在几人齐齐低头咬第一口的时候,慢条斯理吹了吹自己的那份烤鱼的顾栖开口扔出一道惊雷:“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要去哪儿呀?我需要准备什么吗?”这是兰斯。   高阶虫族们:“我们也可以……”   顾栖:“不,你们不可以。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离开。”   兰斯:“你不带着我吗?”委屈,震惊,以及说来就来的难过。   “妈妈!”这是异口同声没忍住蹦出来某个称呼的四个高阶虫族。   顾栖飞过去一个眼神警告,在咬了一口烤鱼后有些含糊道:“你们有你们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虽然之前同走过一段路,但这并不代表未来我们也要一起走。”   “可、可是我除了你都不认识其他人……”兰斯连手里的鱼都顾不上吃了,他睁着那双有些雾蒙蒙的眼睛盯着顾栖,在某个瞬间里顾栖甚至会联想到某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黑发青年摇摇头,心道自己这联想也是没谁了。   他说:“你只是不愿意踏出那一步而已,你是虫母、你有自己需要承担的一部分责任,比起跟在我身后游荡,你应该去一趟虫族的中央星。”就像是埃琳娜一样,去看看属于虫族的藏书、去遇见属于自己的守护者、去开启名为“兰斯”的虫母之路。   然后顾栖又看向想要说什么的四只高阶虫族,“这一次你们也该跟着一起去中央星,那里的虫族前辈们会教导你们学会很多东西,而那些都是我所不能带给你们的。”   顾栖已经帮助这几只高阶虫族跨越了时间的障碍而成长到如此地步,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至于剩下的就该他们自己去争取了。   又咬下一口焦香的鱼肉,黑发青年眨了眨眼,“所以,你们懂了吗?”   兰斯紧紧咬着牙,拳头握地死紧,某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森然的阴沉,快得就像是闪电,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而很快就被另一抹失落替代。他问:“一定要离开吗?”   这个问题,让顾栖忽然想到了当初问他同样问题的亚撒。   一如当年那般坚定,他点点头,“一定。”   如果有人问顾栖身上有什么优点,那一定是那股生长在骨子里的坚韧,风吹不散、雨打不败,像是永远且坚定地在荆棘中盛开的花;但如果有人问顾栖算是缺点的优点,那一定他那副做了决定便说一不二的性子,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着,只要在他的口中得到了确认,即便你哭干了眼泪都不可能看到任何回旋的余地。   当年的亚撒、林奈都没能挽留下顾栖,如今的兰斯和高阶虫族们自然也不可能。   在一片沉默的寂静里,顾栖面色淡然地吃着烤鱼,他看向对面几个发呆的人,开口道:“那是我烤的鱼,要是浪费了以后别想再吃第二次。”   埃琳娜立马点头,“就是,你们要是不吃那就给我。”   五官明艳的黑发女人晃了晃手里很快就只剩下鱼类骨骼,她笑眯眯道:“好吃。”   此刻心底被苦涩和痛苦填充的金银红和兰斯再一次发出了最深刻的诅咒——希望鱼刺能叫停埃琳娜的嘴!   “不要,我自己吃。”兰斯轻哼一声,只低着头啃自己手里的烤鱼,偶尔抬眼可怜兮兮地看向顾栖,试图在黑发青年那里得到怜悯。   大小金和小银、小红均有自己的一套,他们一边吃鱼,一边直勾勾地盯着顾栖,那略略下垂的眼尾就像是四只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任何有爱心的人见了都一定会冲上去将小狗狗们搂在怀中好好安慰一顿。   但顾栖可不是一般人,他只斜睨了几人一眼,便继续不受影响地吃烤鱼,顺便还和埃琳娜聊了聊对方未来的旅行以及婚礼计划。   金银红/兰斯:失策了……   媚眼抛给瞎子看也不过如此了吧。   而此刻的亚撒还在期望中等待着哥哥的回信…… 第55章 男大十八变   “再见”是一场会重逢的离别, 但神明却从未允诺过什么。   *   自那天晚上后,除了顾栖和埃琳娜之间, 其他人周遭的氛围都变得低沉下来, 兰斯还是像往常一样喜欢跟在顾栖的屁股后面,但总欲言又止,每每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 可当他对上顾栖坚定的眼神后, 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兰斯之于顾栖的感官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被奉为“救世主”的强烈感情在兰斯的身上格外明显,这位同样死亡后从人类转变为虫母的青年像是迷茫的小动物, 很多时候举止怪异、无法习惯虫子们的形态,可他面对顾栖的时候却格外乖巧、热忱。   他拒绝接受虫子们带来的水果、猎物,却会自己跌跌撞撞跟着埃琳娜去学习捕猎, 用虫母的身体一点一点重新捡起来曾经属于军校生的训练记忆。等浑身脏兮兮、伤痕累累回来以后,兰斯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抱怨, 而是把好不容易打回来的猎物捧在顾栖的面前, 像是信徒在为自己的神明献上礼物一般。   他偷摸地和埃琳娜请教精神力的使用方法, 自己背着大家地摸索,然后在某一天忽然有成果的时候, 小心翼翼从体内探出格外稚嫩的精神力触须, 试探一般地跟在顾栖的身后。如果恰好被顾栖捕捉到了,那股精神力会格外欢快地缠绕在顾栖的周围、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相互贴贴;如果偶尔顾栖忙着没时间搭理, 那这些精神力触须也不会多打扰,只安安静静地游走在顾栖身侧,安静而沉默,主打一个陪伴。   如果说顾栖是羽翼丰满、即将展翅翱翔的鸟, 那么兰斯就是稚嫩、一步一个脚印成长着的幼鸟, 他把顾栖当作是自己的目标、榜样甚至是藏于心的神明, 正在已知的分别中更多地学习着有关于顾栖的一切。   至于金银红四位高阶虫族也和兰斯的状态差不多,不过相对于其他几位思考良多的“哥哥们”,小金的世界就简单多了,在短暂的难过后,她又像是最初那样咧着嘴笑眯眯地跟在顾栖身边,小心地伸手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   正看着小木屋建成的顾栖一顿,他低头对上了小姑娘碧色的眼瞳,又清又亮,像是刚刚生长出来的绿茵茵的草甸,充满了活力。顾栖脸上的神情瞬间柔和,他揉了揉小姑娘只到自己腰部的脑袋,轻声道:“怎么啦?”   “妈……顾栖,你还会回来吗?”称呼上的转变令小金很不习惯,她在差点儿咬着舌头后,才怪模怪样地叫出了“顾栖”二字,只是冥冥中她总觉得有些奇怪,那可是虫母啊……但似乎“顾栖”这个称呼,让她感觉自己可以距离对方更近。   顾栖半蹲下身,歪头浅笑:“你希望我回来吗?”   “当然!我好喜欢你的!哥哥说我们变成高阶虫族就是想要努力跟得上你的脚步,所以我也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说着,小姑娘脸颊微红,她是有些害羞的性子,能在顾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本身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她小声咳嗽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救了我,我想保护你。”   真挚的童言童语往往最能打动人心。   顾栖心头微颤,他不可置否地想起了曾经“遇见”过的高阶虫族,为什么虫与虫之间的差异会这么大呢?如果当年遇见的不是他们,会不会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   轻叹一声,顾栖停下了无意义的发散思维,他认认真真地看向小金,同时余光里也看到了其他几个站在不远处却早早支棱着耳朵偷听的高阶虫族和佯装望天的兰斯。顾栖心底好笑,继续开口:   “还记得最开始的相遇吗?当时我听到了来自精神力链接中的求救声,不论是谁,我想我都会去看看的。”   “我救你、救你们并不是想要拥有你们的报答,对于我来说,救不救在我,而救了以后怎么做在你们。当然,我也很感谢你想要保护我的想法。”   “看到那座小木屋了吗?算是一个临别的小礼物吧,等我离开后,你们几个先暂时住在那里,等埃琳娜联系的高阶虫族来了以后,你们再跟着一起去中央星吧,那里才是你们应该生活的地方。”   说着,顾栖看向另一侧正热火朝天的低阶虫族。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而这里是属于它们的……”原始的星球、辽阔的荒原,这是承载着低阶虫族们生命进程的家园。   小金有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直愣愣地看着顾栖,执着于另一个问题,“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唔……”顾栖陷入沉思,半晌后才点点头,给出了一个并不明确的答案,“或许吧。”   对于如何回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这两个问题黑发青年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答案,甚至偶尔他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可潜藏在内心的直觉又诉说着另一种可能——能回去的,只是时机未到。   顾栖想,或砘剐枰芫冒伞   他看向小金,同时也扫了一圈大金、小银、小红和兰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   顾栖巧妙地使用了一个前提——“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但显然他的用心没有被另外几人理解,在金银红和兰斯的耳朵里,他们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这一刻年轻的黑发虫母并不知道,此刻他留下的话语被未来的他们当作了神明的谎言,这一场阔别近千年的分别和等待,往后的无数年里一直有人在坚持着寻找他,即使那些记忆早就模糊到被风吹散……   不远处的兰斯握了握拳头,他低垂着脑袋,深色的发丝下遮挡住了神色不清的面孔,眉眼间压抑着一层沉甸甸的情绪,两种相互交替的眸光在相互打着架。很快,暗色污浊的光被另一股清亮压了下去,于是新生不久的人形虫母再一次抬头看向顾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顾栖。   就像是以往很多个瞬间。   当离别的号角吹响时,时间便过得格外快,三天后小木屋彻底建好后,顾栖也准备离开了。   低阶虫族们似乎从很早就知道这位漂亮的小虫母会选择离开,它们没有像是高阶虫族那样不停地挽留,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虫母交给它们的工作,即使不舍,但它们始终尊重并相信着虫母的选择——你来,我们将倾尽一切欢迎你;你走,我们也将静默无声地送别你。   低阶虫族与高阶虫族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顾栖似乎也能理解这群大家伙们的想法,他小心地将临走前做好的大花冠挨个给它们戴在了脑袋上,低声道:“给你们做了新的花冠,不过上面的花估计只能坚持一周……等我走了,你们也就继续回归以前的生活了,不要太想我呀。”   顾栖喜欢这一场相遇,但他又不希望它们一直记着自己。   那句时间略久远的“AIGUQI”和在这里亲耳听到的“爱顾栖”令他心中逐渐生出一个猜想——   这就像是时间的玩笑,未来的他回到了过去与这群低阶虫族们相遇,于是它们学会了什么叫作“爱顾栖”。但当未来的他离开后,再一次陷入了孤寂的低价虫族们只能守着这一句话继续传承,断断续续,直到它们的后代在未来遇见了那时候的顾栖。   顾栖不知道星际历3084年的那群大家伙们是如何认出来自己的,当他踏上这条过往的时间线后,却发现似乎有很多谜团开始浮现出水面,但还无法被彻底猜透。   他想,他需要一个答案,只是谁又能给他这个答案呢?   猛然间,顾栖想起自己穿越时空的契机——那位住在罗辛哈白塔中的神秘alpha,或许那人就是一切秘密的钥匙。   忽然,巨型蜂的前足轻轻落在了顾栖的脑袋上,那是一种很柔和的安抚,这群庞大的低阶虫族们小心翼翼地给了黑发虫母一个充满了阳光和草枝味儿的拥抱,便又乖巧地一次退开,将空间留给了其他几人。   顾栖看向四个高阶虫族和已经蹭过来的兰斯,他道:“希望你们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几人异口同声。   “等中央星的虫族来了以后,请隐瞒我的存在。”顾栖歪头,“可以吗?”   兰斯不解,“……为什么?”   “大概是时机还不对吧。”顾栖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个小请求,应该不算难吧?”   “不难!我会努力保密的!”小金第一个举手应声。   顾栖:“那就谢谢你啦!”   “好,我会的。”在小金之后,其他几个高阶虫族也一一点头,至于兰斯也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末了忍不住又问道:“我们真的还可以见到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兰斯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栖点头,“只要有机会的话。”   “那就好……”   这时埃琳娜从自己的星舰里跳出来,她冲着顾栖挥了挥手,“你该走啦,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估计等你的星舰从这边出去以后,来自中央星的星舰就要从另一条路来了……少说还得好几天。”   “好。”顾栖点头,他小跑过去和埃琳娜拥抱了一下,低声道:“谢谢您。”   “不客气,我为这场相遇可是追了一路呢!”埃琳娜揉乱了顾栖的一头黑色半长发,然后推了推对方的肩膀,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感慨,“好了,小宝贝快去吧,你该回家了。”   “好。”   在大家的目送中,顾栖翻身上了星舰,关闭舱门、启动电源、动力加载。   他站在巨大的玻璃前,目光遥遥落在了被风吹起头发、衣摆的几人,以及站在略远一点的低价虫族们。顾栖摆摆手,无声做出一个口型,他说——再见。   小型星舰在动力能源的作用下腾空而起,炽热的风从其底部溢出,将深绿的草甸吹得东倒西歪。   星舰快速升空,随后地面上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庞大的低阶虫族们都变成了分不清颜色的小黑点后,顾栖才缓缓收回目光。他看向蓝天与宇宙的交界处,那宛如童话中最梦幻的颜色,正一点一点地敞开了幻想世界的大门。   当小型星舰彻底被星空囊括时,属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包裹住自己,于是在整个因塞特星域里,都不会再有人能够发现这只偷偷进来、又偷偷离去的星舰。   他的到来与离别唱响了一曲无声的歌谣。   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顾栖不得而知,他和埃琳娜亦师亦友,他们就像是旅行中意外遇到的投缘者,但在那一场充满缘分的相遇后,他们却默契地谁也不曾留下联系方式——   顾栖知道埃琳娜还会去很多很多地方,直到某一天走累了才会和自己的守护者回到中央星举行婚礼,而婚礼之后将是她与守护者一同的星际旅行,以及在某个未来接替虫族传承的重任;而埃琳娜也知道顾栖有很多的秘密,其他虫族们认为顾栖所就说的那句话是“一定会见面”的,但只有埃琳娜听到了这句话的前提条件——如果有机会的话。   那如果没有机会呢?   埃琳娜知道,这个答案必然是不会见面了,因此她既珍惜这一场相遇,又豁达于顾栖的选择,总归这一段记忆会永远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而埃琳娜也相信顾栖也会一直记得。   三天后,已经乘着小型星舰离开因塞特星域的顾栖正坐在驾驶位上雕刻着什么东西。   星舰已经被他定好位置开启了自动驾驶,于是漫长的回程路上,顾栖便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他在一众被带上星舰的“土特产”中发现了一块拳头大的金红色矿石,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颜色却格外好看,当在有光源的位置观察,矿石的内部会绽放出一种金,就像是亚撒那双赤金色的眼瞳。   于是顾栖决定简单雕刻一下,把这块矿石当作礼物送给好久不见的黄金暴君。   原本形状不规则的矿石在顾栖用精神力的雕琢下逐渐有了模样,它的形状令顾栖感觉有些眼熟,在短暂的思考下他猛然回神——这不就和当初白塔里被那个神秘alpha抛着玩的宝石的形状差不多吗?   “不能吧……”顾栖皱着眉头又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手中被自己精神力雕琢的矿石——正常光线下是金红色,边缘微棱,颜色剔透,应、应该不能和白塔里那个一样吧?   顾栖摸了摸下巴,他想自己肯定是受到影响了,所以才下意识用精神力磨出来这么个形状,如果真的是同一颗,那他还是黄金暴君唯一深爱的王后呢!   被自己的想法好笑到的顾栖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喃喃道:“也不知道亚撒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   猛然回神,顾栖才发现这三年他倒是偶尔会发一发自己和景色的照片,但亚撒发的所有照片里自己却从未出过镜,总不能是害羞照相吧?   顾栖在脑海里勾勒着属于亚撒的轮廓,他的指尖点着手里的联络器,目光落在了第一个联系人的消息框中——所以,这一趟的回程,他即将见证一场真正的男大十八变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点期待……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星空之下——   维丹王国中正举办着盛大的晚宴,这是为了王后之子即将与贵族omega联姻而进行的,不论高兴与否,至少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均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但只有透过浑浊的眼睛,才能稍有窥视到他们的真实想法。   王后本身背后就站着底蕴深厚的贵族,而这般操作之后未来的王子配偶也同样身份尊贵,他们所藏的心思显而易见,无非就是为自己的势力添砖加瓦,以拥有更多的可能得到王位的继承权。   但整场晚宴中不乏有脑子清醒的人,在近年对于蒙玛王室的种种围观之下,真正可能继承帝国的对象其实早就定下了,甚至被众人潜移默化当作了老国王的唯一选择。无疑,那人就是七王子殿下。   从两年前开始,这位风头起来的王子频频出现于民众的眼中,说起他源源不断的是各种各样的夸赞和敬佩,从连贯莱特蒂斯的军事训练到在其他序列星上练手处理的各项事务,每一件都满是赞誉,并无数次被蒙玛民众在民间传颂着。   可以说在这一代所有王室成员中,只有亚撒一人真的做到了声名远播的程度。   但显然,此刻某位被众人在心中议论纷纷的主角却不是那么地愉快——   在这样的觥筹交错之下,被赞誉的七王子殿下正绷着一张脸站在角落里,蜜色的大掌中捏着高脚杯轻轻晃动,却一口酒水都不沾。   他周身像是一片真空地带,那种微冷略沉的气势无端有种压迫感,即使不迎面撞上,宴会里的其他人也一定能够感知出他属于顶级alpha的身份。可即便压迫感再盛,依旧有不少男男女女忍不住将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   年轻,俊美,蒙玛王室最显著的深红色长发,罕见的赤金双瞳,以及高大笔挺的身材,所有的元素聚合起来,令他全身上下有种危险又迷人的气质,几乎很难抵挡。   就在远处几位围观的omega小声低语着像要靠近时,另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   “七王子殿下,夜安。”   略陌生的脚步在不远处响起,隔着厚重的窗帘之后是个隐秘的小露台,说话之人理着半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上还落着半枚吻痕,在他身后是急匆匆抱着小西装离开的年轻omega,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一头很深的头发近乎与黑色差不多,一身略略溢出的信息素证明前不久他险些陷入了意乱情迷。   被打扰了安静的亚撒冷冷看了过去,对面的alpha略年长几岁,浑身上下有种恣意的风流气,眉眼英俊,只是哪怕那副皮囊再出色,亚撒都觉得恶心。红发alpha不耐烦地抬了抬眉毛,“霍克·达布斯。”   “是我,殿下竟然还记得我?”   “你做过的事情,我能记一辈子。”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霍克·达布斯微微欠身,随即靠近一步,低声道:“殿下,当你登上王座的时候,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您何必就惦记那一个呢?”   “霍克·达布斯……”几乎是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硬生生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亚撒眉眼间的冷意更甚,就像是被入侵了地盘的雄狮即将发怒赶走外来者,“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呢?当初我那件事弄得差点儿人尽皆知,我本来还想着寻找那位漂亮美人的行踪,却不想是殿下您的‘哥哥’啊……”   “哥哥”二字被霍克狎弄地咬在唇间,仿佛那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代表着辈份的称谓,而是可以被转换于床榻之间、夹着水声低吟的爱称。   ——砰!   蜜色的拳头几乎是破风而来狠狠地向霍克·达布斯砸了过去,同样是alpha中佼佼者的霍克草草接住,但却身形一晃、微微后退两步。他抬眼对上亚撒几乎发红的眼睛,声音沙哑带着莫名的缱绻,“索兰险些让我名誉扫地,而你则毁了我的东西……可是七王子殿下,你要知道,只要我想,我就还能再一次拥有。毕竟,那副画是我亲手所绘……”   “你这双手还是废了比较……”   “殿下,慎重。”忽然第三人的声音响起,匆匆赶来的西德·奥莱托斯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他看了一眼被顶级alpha的压迫力逼得唇边隐隐透出血丝的霍克·达布斯,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霍克少爷,建议您不要轻易惹怒七王子殿下,毕竟上一次的事情您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吧?”   这件事还是后来西德才从亚撒口中得知了全貌。   说着他佯装思考,“还是说您忘记了?不如我帮您回想一下吧——上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七王子殿下,您或许也无需再床上修养三个月,好像专业的治疗仪都换了好几批……”   “闭嘴!”霍克·达布斯阴了脸,他狠狠地甩开亚撒的拳头,抬手抹了抹唇边的血渍。几近暴怒的alpha看向四周,这里本身就是宴会的死角,在他和亚撒争锋相对的时候,几个眼看状况不对的omega早就离场了。   他阴沉沉地看了亚撒一眼,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七王子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屁股下的王座已经要坐稳了?”   亚撒面无表情,一句话差点儿把霍克堵到吐血,“从没觉得。”   “你——”这下变成霍克说不出来话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立马从发怒的状态恢复为贵族做派,只对着亚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留下一句便转身离开。   他说:“我得不到的,你觉得你就能得到吗?”   看着霍克的身影消失,亚撒冷漠发问:“我什么时候能解决了他。”   西德扶额,“非得使用暴力?达布斯家族可不是好招惹的。”   “我记得霍克和他弟弟不合,达布斯家族的家主之位或许可以换个人坐坐了。”   “看来我一年前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一年前刚发生那件丑闻时,西德为了阻止暴怒到几乎要杀人的亚撒,只得提起达布斯家族内部的矛盾,以希望亚撒能缓一缓,等时机到了再出手。   不过那时候西德并不了解丑闻背后的事情,只以为是霍克·达布斯做了什么冒犯到了几乎没有任何贵族社交的七王子殿下,直至最近鞯虏耪嬲私獾奖澈蟮囊颍夯艨嗣胺傅牟皇茄侨觯且丫肟ジ±镅堑墓似堋   在这个原因之下,西德觉得当年那顿打霍克·达布斯完全是活该。   亚撒:“当然记得,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想废了他。”   望着身侧面色冷凝的红发alpha,西德忍不住问:“我很好奇,当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年前,达布斯家族举办了霍克接任家主一位的宴会,当时受邀参加的人极多,几乎包括圣浮里亚星上三分之二的王室、贵族,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因为地位不够。而能够做到如此排面的贵族,也只有达布斯一家了,毕竟这是从蒙玛帝国建立以来就存在的老贵族,底蕴丰厚、人才辈出,在整个赫蒙特星域内都享有仅次于王室的名号。   而那时候已经初露锋芒的亚撒也受邀行列。   只是那天的事情西德只知道一部分——   酒过三巡,一位疑似是霍克·达布斯的情人出来发疯,手里拿着揉皱的画布,撕扯下来的碎片洋洋洒洒被从二楼扔了下来,当时正站在楼下的七王子殿下接到一片残破的画布,只一眼就二话不说用精神力震碎了其余还未曾落地的碎片,便满身杀意地冲上了二楼。   要不是后来有西德拦着、七王子理智尚存,可能那一夜要举行的不是霍克的继任仪式,而是一场葬礼了……   自那之后,闹事的情人不见了,被亚撒打到重伤的霍克被几次送进治疗仪,断断续续接受了十几次治疗后,才捡回来一条命,更是卧床休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地。   西德看向亚撒,“能让你那么生气的事情……一般也只能和顾栖相关了……”   “你觉得呢?”亚撒反问,眼底还燃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火气。   亚撒觉得自己在这些年和顾栖的相处下,性格已经向平和趋进,他逐渐把对费格·蒙卡和维丹王宫的恨意转化为一种因为厌恶而产生的无视——亚撒当年恨费格抛弃了他和母亲,恨母亲一次次想杀了自己,恨费格不记得母亲的爱,恨母亲即使是在死前都要利用自己,恨那些高高在上、把他当作是流浪狗一般对待的王室成员……   可当他有力量了,发觉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彻底染上畏惧的时候,亚撒忽然又不恨了——他以前最恨的费格即将被自己给折腾死、他恨过的母亲早已经去了天堂、欺凌过他的那些人现在夹着尾巴终日难安,比起手段凌厉的报复,这样看着他们生活在痛苦和自我折磨中似乎更加有意思。   最重要的是,亚撒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想在哥哥心里干干净净。至于那些人的结局,等他登上王座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西德叹了口气,“果然,能让你生气的也只有他了。”   对此,他不再追问下去,至于那副被撕坏的画布里藏了什么,既然亚撒都用精神力粉碎了,那么还是永远都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西德正色道:“霍克的弟弟……”   还不等他说完,红发alpha懒洋洋地接过话茬,“我已经联系过了。”   “什么时候?”西德惊讶。有时候在辅助亚撒的这条路上,他都会疑惑到底是对方要当国王还是自己要当,每每都是一种王子不急秘书急的状态,难得还有亚撒主动联系的,所以说这就是顾栖的力量吗?   “当年打完他的晚上。”   亚撒转头对上西德的视线,红发的alpha勾勾唇,沉冷的神情终于被那丝带着恶意的笑容冲散,“很快,达布斯家族就该换人了。”暗中积蓄的力量,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彻底掀翻那令人厌恶的存在。   说着,不等西德回应,亚撒摆了摆手,“先走一步,这地方我多一秒都不想待。”   “你啊……”   看着亚撒先一步离开的背影,西德摇摇头,心道如果当初顾栖没走,可能现在蒙玛帝国的掌权者就已经是亚撒了。   所以说,那位黑发青年就是亚撒行动的一切动力啊!   打开联络器看了一眼老婆和女儿照片的西德轻啧一声,感慨道:“这就是暗恋的力量。”   只是不知道这位暗恋多年的七王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摘下那朵带刺儿的白蔷薇呢?   另一边,对于宴会没什么兴趣的亚撒早早离开,因为今天的事情,一年前那晚的回忆又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点开悬浮车的自动驾驶,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的亚撒斜靠在驾驶座上,长到几乎无处安放的腿轻晃几下,那层蒙了雾气、让他第一次在梦境中彻底经历了清晰爱.欲的回忆再一次被拉开了厚重且神秘的帷幕——   一年前,达布斯家族的老宅——   贵族所举办的酒宴上总是弥散着令人生出燥意的香氛,各个家族年轻的alpha像是开屏的孔雀,注意力总是忍不住绕在场地中某位容貌优秀的omega身上,他们彼此交换着黏腻的眼神,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深意。   亚撒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如果不是因为西德千叮咛万嘱咐,他是绝对不会来到这里。于是比起其他开拓人际的王室成员,红发的alpha只是沉默地站在宴会的某一个角落中,一如他过往不得已参加酒宴的每一次表现。   这样的行为无疑会惹得旁人不满,但一切的负面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极会审时度势的王公贵族们从来都最是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而现在已然走在了公众面前的七王子殿下就是那位不能惹的人,毕竟莱特蒂斯军事学院的成绩几乎是完全透明的,有心人足以打听到亚撒所留下的丰功伟绩。   人们总是仰望力量的同时也畏惧力量,当一个人只比你强一点时,或许你会嫉妒;但当一个人强到你无法想象时,那种嫉妒就会转化为恐惧,让你连追赶的欲望都没有了。而这个阶段的亚撒就是如此——   在达布斯家族新任家主继位的前不久,莱特蒂斯内便传出这位七王子殿下因为参加野外训练而误入校区禁地的紧急消息,本来在众人以为王室要失去一位优秀王子、王宫护卫外派到莱特蒂斯进行寻找时,一声雄宏的嘶鸣自禁地的后山响起,随后一道迅猛的影子破开夕阳下的橘红色云朵,载着红发张扬的alpha掠过天空,映在了所有搜救人员的眼中。   那一幕是众人久久无法忘记的画面,鹰头狮身的西方怪物大到遮天蔽日,瞬间就将橘红的夕阳挡在了身后,这种名为“狮鹫”、一直被莱特蒂斯藏于禁地、堪称为神话物种的生物有一种惊人的美感,它们从诞生就是天空的使者,阳光一般的羽毛夹着劲风,黄金似的鹰羽在余晖下熠熠生辉——狮鹫身上的每一根羽毛似乎都在诉说着,它们是天空的王者。   可就是这样的天空之王却臣服在了一位距离成年还差一岁的年轻alpha的□□,它们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将七王子从禁地带了出来,一只打头,剩余几只狮鹫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像是臣服于王者的忠臣骑士,当红发alpha从半空中一跃而下的时候,狮鹫们也收拢长翅、降落于他的身后。   于是当天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的白鸽传遍了大街小巷,狠狠地压过了霍克·达布斯接任的消息,同时已经从莱特蒂斯毕业的大王子殿下却忽然被国王禁足,这其中的有什么联系聪明人都想得到——毕竟一向野外训练连冠第一的七王子,又怎么会这么“意外”地误入禁地呢?   因为这件事情,在这天的达布斯晚宴上,不少贵族都暗中观察着这位十七岁就取得如此成就的少年王子,某些婚事上联合的心思暗中浮动,不少老贵族们筛选着家中适龄的omega,试图提前拿下这位强大的王室成员。   正当众人各自考虑着自己的算计时,二楼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某种瓷器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随即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指责声——   “霍克·达布斯你个懦夫!”   “我已经看到了……那副画……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多么了不起呢?原来也只是一个偷偷摸摸的懦夫!”   “你呜……”   似乎是被捂住了嘴,但二楼的动静依旧响个不停,达布斯家的家仆见情况不妙立马有礼地将客人请出去,而对此事毫无兴趣的亚撒几乎都不用请,就先一步往外走,只是在即将踏出门槛是心里划过淡淡的思考:那尖叫的声音似乎和索兰有些相似……   还不等他剩下一只脚迈过门槛,便在那挣脱了束缚的声音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顾栖早就走了!他走了好几年了!你就是做梦也得不到他!你用一个假扮的身份接触他,你知道他背后站着的是谁吗?”   属于顶级alpha的精神力瞬间展开,大厅里的人群很快就因为这股压迫而急匆匆往后退了几步,亚撒则去而复返,面色冷沉地一步步走回厅内。下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狼狈靠在二楼的栏杆处,正是索兰。   他将怀里抱着的一堆碎片洋洋洒洒地扔了出去,声音尖锐:“让所有人都看看你霍克·达布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那是一种憎恨,说不清到底藏了什么情绪,但就亚撒来看,应该是算计破灭的恼羞成怒。   破碎的画布落了下来,贵族专用的玩意儿总是格外有质地。   亚撒伸手接到了第一块画布的碎片,像是被刀尖划烂的,边缘微毛,当他翻过来时,赤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某种不可抑制的暴怒像是火山喷发、海啸来袭,唯一的理智令他用精神力将所有飘落在空中的画布堙灭为粉末。   在索兰那震惊的目光中,亚撒面色冷沉地走上了二楼。   后来的事情就是一片混乱,迟迟赶来的西德艰难拦住了两个拳头都被血水浸染的红发alpha,而原本本该是今日主角的霍克·达布斯则半死不活、满身血污地躺在走廊里,瑟缩在角落的索兰如受惊的鹌鹑,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毯之下。   那是西德·奥莱托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亚撒,那股凛冽的气势像是割人的刀片,甚至西德想如果自己迟来十分钟,大概见到的就是霍克的尸体了吧……喜宴差点儿变丧宴,要不是时机不对、对象不对,其实西德私心里也是不想拦的。   达布斯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这一点是亚撒和西德都赞同的共同点。   过往的回忆暂退,悬浮车漂浮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中,当郊区的别墅逐渐显现出浅色的房顶时,懒洋洋如雄狮打盹一般的红发alpha终于坐了起来。   他轻轻捻动着手指,脚步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目光扫过熟悉的地方,又着重检查了一下种植在小花园中的白色蔷薇才走进了门。   之前的宫廷晚宴上西德问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无疑,只是因为那件事情与顾栖相关——一年前的继任宴上,那片落在亚撒手中的残损画布中用昂贵的颜料格外精细地描绘着一个青年,黑发黑瞳、肤色苍白,本该如明月一般轻晖笼罩祈求垂怜之人,却被心思肮脏的作画人描摹做了等待宠爱的金丝雀,那邀宠的身子、谄媚的眼神,无一不让亚撒愤怒。   他的哥哥是天上的月、云上的神,是要被珍惜、要被宠爱、要被忠诚相随的人,纵使他梦中有过那么多以下犯上而幻想出的锁链与肢体的束缚,但亚撒自己却很清楚,如果可以、如果哥哥需要,他会做的只是把自己颈上的绳递过去,然后满心欢喜地围着自己的“宝贝”转悠。   红发的alpha像是守着高塔内王子的巨龙,占有欲强大却又小心翼翼收着自己的獠牙与翅膀,生怕自己展露于眼神之外的孟浪吓到了漂亮的王子……甚至因为王子,他甘心套上枷锁与套绳,扶着王子的脚尖、亲自将其送上自己的脊背,成就被巨龙主动奉上的驯龙骑士。   脚步无声地穿过走廊,在路过原属于顾栖的房间时,红发的alpha一顿,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做贼心虚一般悄声推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亚撒想,就一夜……他就偷偷睡一夜,明天会整理好一切、会把被子地毯都洗的干干净净,绝对不让哥哥发现……他实在太想哥哥了……   像是小狗会偷偷叼着主人的衣服装点小窝,等了三年的亚撒也会忍不住蜷缩着高大的身体,在属于哥哥的房间里感受着那道气息…… 第56章 划地盘   他悄悄地、无声地在昏暗之下藏匿着自己的欲望。   *   亚撒很讨厌那副在达布斯宅被精神力震得粉碎的画布, 但他又不可抑制地会想如果有一天那副画背后所代表的意思变成了真的,哥哥又会是什么样儿呢?   当年在晚宴的暴怒之后, 回到家里的亚撒就做了一个梦, 比起过去总是朦朦胧胧、像是蒙着层纱的画面,这一次却格外清晰,清晰倒他能够记得梦境中的每一处细节——柔软洇着潮湿汗液的发丝, 落着薄红时而轻颤的眼尾, 被吻地肿胀发红的唇,潮红的鼻尖和脸颊……   他看到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哥哥。   而这样的梦也断断续续陪着他走到了今日。但无疑, 每一次梦中的亚撒都满怀虔诚地去“亵渎”他的神明。   此刻,郊区的别墅中,正小心抱着一团柔软的被子、半坐在地毯上, 身体斜倚在床边已经陷入沉睡的红发alpha隐隐动了动眉头,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以至于某些记忆再一次浮现, 令他又陷入了那道充满了绮丽的梦境之中……   那是华丽的王座, 上面铺着金丝勾勒的绒毯,黑发青年躺靠在那里, 他披着属于国王的猩红披风, 厚重的布料遮挡了苍白的肌理,反而有种令人想要撕碎一切的凌虐感。   但亚撒并没有那样做, 梦中的他已然成为了这个帝国的掌权者,代表着权利的王冠顶于头上,手里的权杖沉重而华丽,此刻却被他随意地丢落在王座之下。他只身上前, 一步步走近那位“霸占”了原属于他的位子的青年。   黑发青年露着一条丰腴的肉粉色虫尾, 颜色有种娇气的生嫩, 半遮半掩的肚脐之下伴随着肌理的纹路,有一道若隐若现、猩红如闭合蚌口的缝。这条尾巴瑰丽得像是某种收藏品,姝艳的桃色自带薄红,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粉。   连接于青年下腹的尾巴似乎比以前更加有肉感,劲瘦的腰肢两侧胯部略宽,连带着尾部也勾勒出完美的弧度,一路蔓延,腹面一侧露出模糊的、颜色略浅并在缓慢发育中成型的腹节,直至微翘的尾端才隐没于无。   那是一种透着诡异的漂亮,漂亮地就像是神明的造物。   梦中的亚撒很大胆,他因为知道这是梦境,反而会逃离现实中的小心翼翼。   他大步上前,半跪在王座之下,蜜色的大掌轻抚上那条尾巴,滑腻柔软,温润如玉。就像是抚摸着某种珍惜之物,亚撒微微直起身子,仰着头紧紧盯着梦中的青年,赤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了某种深沉的渴望。   他所仰望的神祇似乎懂了什么,一直懒洋洋靠在王座上的青年终于矜贵地挪动身体,半俯下身,微凉的指尖挑起alpha的下巴,一枚轻到如羽毛的吻落在了亚撒的额头。   ——是一个充满疼惜的吻。   可已经长大的亚撒不想要这样的吻,他变得更加贪婪且大胆,在得到了神祇的额吻后,红发的alpha勾了勾嘴角,他对上青年黑漆漆的眼瞳,轻声道:“哥哥教我的,要礼尚往来。”   逐渐长大的男孩就像是不可控的野马,他表面是驯服的,可骨子里却养着因欲而生的桀骜;当他懂了那些情情爱爱后,心中不是畏惧,而是大胆地向前、毫无羞意地表露,他要让坐在自己面前的神明知道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最热烈的情谊。   于是属于亚撒的礼尚往来是一枚落在青年平坦小腹上的吻。   又热又烫,充满了年轻人的赤忱与热爱,几乎把梦中的人烧地一颤,想要挣扎又被那双掐在腰侧的手狠狠按住。   梦中,亚撒吞咽着唾液,哑声呼唤道:“哥哥,快回来吧……”   ——唰。   光年之外,猛然从梦中惊醒的顾栖摸了摸潮湿的后脖子,他心有余悸地扯开冰丝睡衣低头看了看,昏暗的光线下足以看到青年脸上的惊异。   “怎……怎么回事?”   顺手点开床头的灯,冰丝睡衣拉起来被顾栖用齿尖轻咬住下摆,他低着头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苍白且光洁,可以摸到一层薄薄的肌肉,指腹上的凉意令镶嵌在皮肉中的肚脐微颤,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但顾栖还是感觉有种滚烫的热包裹着他的小腹——就像是被某种猛兽粗糙的舌头舔过……   而在梦中,他也正被一巨型的野兽压在身下,几乎要被舔掉一层皮似的。   那野兽并非是满身绒毛的一团,而是光滑冰凉,像某种巨型的冷血动物,隐隐有细密、坚硬的鳞片硌地顾栖皮肤发麻,如同一条蟒,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全身,但似乎又多了些薄雾升腾的水汽。   “噫……”打了个寒战的黑发青年挠挠头,疑心自己是不是白天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会导致自己做这种可能被野兽吃掉的梦……   摇摇头,把那股怪异感从心中剥离,本想起床喝点儿水的顾栖忽然发现被撩开的衣服下,有什么淡金色的花纹在腹侧一闪一闪。   “这是什么……”   他顾不上喝水,快速走到另一侧的落地镜前,衣服、裤子三秒内被扒了下来,只穿着一黑色的底裤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   青年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苍白到一种反光的境地,似乎也只有那头黑发、眼睛以及唇和隐有肌肉的胸膛是颜色最浓艳的地方,但在此刻,闪烁着的淡金色花纹如远古的图腾明明灭灭地在他的身上闪烁起伏。   不过这样钓鱼执法的情况,已经不止发生一次了。最开始顾栖还会好奇、着急,但随着这几年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的金色纹路,他早已对此心无起伏。   顾栖在镜子前缓慢地转了一圈,从肩胛开始到脊背,又交叉着穿梭过腰腹,最终汇聚隐没于人鱼线的末端,这些淡金色的花纹在暗色的室内冒着微光,有种瑰丽的梦幻。   他伸出指尖轻轻抚摸过金色的纹路,它们交错地在黑发虫母的身体上勾勒着,那似乎是一对……卷曲蜷缩起来的翅?   顾栖喃喃:“这是表明快成熟了吗……”   或许在不久的以后,这位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王血虫母就会完成自己的成熟态转变,而这些浮动的金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在年轻虫母所未曾注意到的下腹,隐没于黑色纯棉底裤之下有一簇小心绽开的金色格外地与众不同,它坐落于脐下5、6厘米的位置,那是一朵娇嫩的、几乎从中心完全对称的花型虫纹,由金色的细线勾勒,若隐若现地镶嵌在青年苍白的下腹,交错于更加隐秘的深处。   无疑,那即将到来的成熟,将会引起整个虫族的巨大撼动。   将潜藏在心里的疑惑收拢,顾栖去浴室里洗了个温水澡,等再出来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发现距离星舰靠岸没多久了。   当初他自己开着小型星舰离开因塞特星域后便一路往赫蒙特星域前进,路上运气不错,在进行星舰补给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开往圣浮里亚的大型星舰,那个速度比起小型星舰要快一倍不止,于是顾栖一合计,便收拾了行李、转卖了开过几年的小型星舰,直接买了一等舱的船票。   此刻顾栖裹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一等舱的房间很宽敞华丽,那是上辈子他无法接触到的阶层,但有些东西在这辈子却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黑发青年有些奇怪地勾了勾嘴角,黑沉沉的眼瞳倒映着窗外整片灿烂的星光——每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宇宙时,都会令顾栖有种无言的震撼,那是用言语都无法形容的美,是卷动着的星云和漂浮的尘埃,生生不息,就像是他所经历过的这一场时间轮回。   时常,他会庆幸自己生于这个时代。   窗外的宇宙无边无际,沉思着的顾栖想起了自己一路来遇见的各种人和各种事:在冬日下相逢的少年黄金暴君;相识于女神雕像下、最终却断了情谊的索兰;意外结缘的西德·奥莱托斯和林奈;在荒原之星遇见的薇薇安和老查理……以及那群在原始星上的低阶虫族们。   望着不论看过多少遍都会被惊艳的星空,毫无困意的他试图梳理一下这场穿越了时间的旅行——顾栖有种直觉,当他真的触摸到真相的那一天,应该会为某个答案而热泪盈眶吧。   又看了一眼时间,黑发青年收敛了思绪,他伸了伸懒腰,开始收拾自己铺了半个屋子的行李……带给亚撒的礼物,还是再检查一遍吧。   夜色渐深,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天空中繁星闪烁,那近乎能够被触摸到的月光挥洒着银白的光,冷冷清清,偶尔被飘来的云层遮住半截,又很快在晚风的帮助下挥退遮挡。   圣浮里亚星,维丹王宫内,早已经病入膏肓的费格·蒙卡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在女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短短三年的时间,他苍老地极其厉害,病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对于这身病骨的接受和对死亡的等待,偶尔伺候在费格·蒙卡身侧的女仆会觉得这位枯瘦佝偻的帝国掌权者像是在赎罪一般地自我折磨……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人是需要国王去赎罪的呢?   费格咳嗽着,他艰难地坐在书房内的沙发上喘息,声音断断续续地指挥着女仆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了,但费格却只对这张爱不释手,他颤抖着指尖牢牢捏住照片的边缘,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上面有些泛黄的画面——   年轻矜贵的王子殿下和前途不可限量的军校生,照片上看起来是那么的郎才女貌,尤其那位黑发的少女,五官出众、气质张扬,像是一颗什么时候都烈烈燃烧的太阳,能够吸引一切靠近她的人……自然也包括费格·蒙卡。   良久的沉默后,费格对着静默在身后的女仆道:“她漂亮吗?”   女仆声音很稳:“漂亮。”   “当然了,她咳咳咳咳……她是最漂亮、最优秀的女alpha,她本该是我的王后。”   像是回光返照,费格在一阵咳嗽后忽然有了力气,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这个亚撒被迫听了无数遍的故事——   “她叫埃琳娜,是个平民,好不容易考上了莱特蒂斯,所以她很努力。”   “她告诉我,她想要成为优秀校友,想要在自己的家乡开连锁的机械修理店,然后垄断整颗星球的生意,她要赚钱、要星际旅行……明明那么优秀,愿望却那么平凡,所以我告诉她——或许你可以走的更高更远。”   “她笑着问我还能走去哪儿。”   “于是我说,成为我的妻子好吗?我是王子,是王室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成为了我的妻子后,她也将变成整个蒙玛帝国唯一的王后。”   “但是……她打了我一拳。”   费格喃喃着忽然安静了下来,身后的女仆很有眼色地发问:“然后您治她的罪了?”   “哈,怎么可能?”费格哼笑,“我还是很喜欢她,所以准备第二次求爱,谁知道……”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又一次重复道:“谁知道,他们说她不见了。”   又是一阵沉默,在压抑的气氛中只能听到费格·蒙卡艰难的喘息,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在一瞬间跌到了谷底,只能抖着手、努力将自己的视线聚焦着,“王室、贵族,他们要追求血统,于是我就成了被赶鸭子上架的‘种马’,谁管我喜不喜欢呢?”   费格冷笑一声,“可我偏偏要挑一个杂种继承王位,以后整个蒙玛帝国的血都要不干净了……他们骂着肮脏的下等人,可等千百年以后,他们的子子孙孙也会沾染上下等人恶臭的血液……哈哈哈咳咳……”   粗粗喘了口气,费格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咳在照片上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拭,又沉沉道:“况且我知道,那个小杂种很厉害,达布斯家族的老大还点儿被他打死哈……等以后他的权利越来越多,这个国家应该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吧?”   费格知道自己藏在骨子里的是无法克制的懦弱,很多他想做却不敢做事情的被亚撒做了,于是他便将亚撒当作是自己对整个帝国复仇的工具——他知道亚撒是不可控的,但那又如何?费格不在乎。   只有不可控的野马,才能让蒙玛王室、让蒙玛贵族们产生惧怕。   他又喘着气笑了笑,哑声说:“真好啊、真好啊……”   正如女仆所想,他在赎罪,向谁赎罪呢?向他曾经爱过的埃琳娜。   当年他本可以阻拦一切的,可当听到自己有可能失去属于王室的荣光时,他怯懦了——所谓的爱情抵不过高位的诱惑,但他依旧可以将一切怪罪在外物之上。   他喃喃:“真的很好……”   懦弱的王子爱上了平民身份的alpha少女,可他又恐惧着属于自己王储身份会被剥夺,于是在装聋作哑后又理所当然地开始憎恨王室、憎恨贵族,他以一种幼稚的手段当作是对整个王室的报复,他说自己深爱眷恋着那位名为埃琳娜的少女,可在这么多年来,游走于其身侧的男男女女却从不曾少过……   虚伪,装模作样以及虚张声势的愚蠢。   于是当病痛来临的时候,他认为是自己对埃琳娜的不忠而引起的神明的惩罚,于是他开始接受着疼痛并将其当作是对埃琳娜的赎罪,可此刻正身处于遥远星域之外的埃琳娜却从来不需要费格的歉疚——于费格·蒙卡而言埃琳娜是初恋时的白月光,难以忘怀;于埃琳娜而言,费格就是她求学路上遇见的麻烦王子,但也算福祸相依,至少她在成为虫母后拥有自己喜欢的幸福。   于是这样的现实,便更显的费格·蒙卡“深情”的滑稽了……   这位帝国掌权者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站在不远处的女仆格外安静,直到十分钟后,她抬手落在了费格·蒙卡的脖子上——一片寂静。   随后女仆按亮了联络器,面色冷静地打给了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他死了。”   联络器对面沉默片刻,立马道:“好,一切开始准备。”   这一夜,原本沉寂的维丹王宫变得嘈杂,来来往往的王公大臣们连衣服都没穿完好便着急地坐着马车、进了王廷,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充满了令人深思的算计——胸有成熟、满心茫然、恐惧后怕、坐观成败……   身为国王秘书的西德行色匆匆,这几日因为王廷中的各项事务导致他已经三天没顾得上回家了,在刚刚得到女仆的消息时他才刚处理完堆积了两日的文件,便顶着一对有些明显的黑眼圈匆匆而来,砥鸬奈髯氨呋虢乩鞣纾槐咦咭槐吣米帕缙髁笛侨觥   连续的几声忙音之后,西德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如今需不需要七王子殿下出场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早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要有一人盯着王宫这边就好,可……想到自己在这儿忙忙乱乱、顾不上老婆孩子,而某个当事人却回到自己的家里拉上被子好好休息,已经被工作“奴役”了好几天的西德难得有些不平衡。   于是西德转而拨通了林奈的联络器,在简单交代几句后,西德慢吞吞道:“我猜七王子殿下应该在隔壁别墅里,你去叫他一下,让他快点来王宫这边,毕竟变天这么大的事情,以他的身份还是出来一下比较适合。”   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西德·奥莱托斯能这么顺溜了。   联络器那边的林奈可不知道事情的深浅,他一听到费格·蒙卡死了,大晚上着急把怀里的小女儿交给身旁的女仆,便披上外套往隔壁去,然后敲开隔壁别墅门的林奈看到了这辈子他都忘不了的画面——   来开门的alpha似乎刚被吵醒,眉眼间夹杂着倦意以及一层深沉的、像是漩涡一般的欲色,高大的身体半靠在门口,全身只披着一长长的被子,边边角角还被红发alpha小心翼翼地提起来,没有丝毫落地。   林奈:“你、你——”他认得,那是顾栖之前的被子啊!   “啊,怎么?”梦中还亲吻着哥哥小腹的alpha揉了揉杂乱的深红色长卷,蜜色的大掌固定着搭在赤裸肩头的被子,见林奈一副惊讶地说不出来话的模样,还有些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是哥哥的。”   “你、你——”林奈喘了口气,捂着胸口无力道:“您是痴汉啊!”   从嗓子眼里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亚撒低头看了一眼完全遮挡住自己下半身的被子,他忍着那股沉甸甸、流淌于小腹的热意,开口道:“所以有什么事情?”   “西德说国王死了,让你出面一趟。”   “啧。”对这件事的事态心知肚明的亚撒心底隐约猜到了西德的不平衡,他对林奈道:“告诉他,最快也得半个小时。”   话落,别墅的门“砰”地一下关了上去,留在原地的林奈摸了摸脑袋,“半个小时……”   猛然间他反应过来什么,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比划着什么自言自语:“七王子那身高得将近两米了,还是顶级alpha,顾栖……顾栖刚刚一米八,这体型差,要是以后真的成了,岂不是得顶到胃里去……脚都碰不着地了吧……”   “天——”林奈捂住了脸,小步往回跑,“我在想些什么啊!”   那一刻,他为自己脑海内带着诡异颜色的想法而羞愧,但某种可能现场嗑cp的期待感又逐渐开始蠢蠢欲动……围观别人谈恋爱,果然比他自己和西德老夫老夫来的刺激!   在没人后又恢复安静的别墅里,亚撒猛地喘了一口气,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缓慢地从身上溢了出来,却又被他控制地很好,即使强盛且充满压迫力,这股如浩瀚海洋一般地气息都不曾挤出别墅一寸——   有些话顾栖只和他说过一次,但亚撒却牢牢地记了几年,他记得哥哥说不可以用信息素为非作歹,于是这些年里他都格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就像是藏起宝物的巨龙,他甚至吝啬到从分化觉醒后,只给哥哥一人感受过他的信息素。   军校内生理课堂上的老师曾经说过,等级越高的alpha的信息素纯度也越高,那对于敌人来说是能够压碎内脏的利器,对于爱侣来说是耳鬓厮磨之间挑动情绪的最佳手段……   亚撒记得那节课,他想他压迫敌人只用精神力就好,至于那充满潮水、几乎每一寸都在表达着爱意的信息素还是只给哥哥一个人感受就好……他由衷地希望有一天哥哥会躺在他的身下,因为他的信息素而意乱情迷。   猛地喘了口气,亚撒低声咒骂一句,他垂眸看了片刻,便快速穿过走廊到浴室里打开了冷水。   那完全冒着冷气的水冲撒在他的身上,冲走了涌上他脑海的思念与欲望,冲走了藏匿在腹内的滚烫与热意,当他浑身的皮肤都成功降温后,红发alpha才抹着脸上的水珠走了出来。   他像是标记地盘的小狗,氤氲在身侧的信息素缠缠绕绕,悄无声息地占领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属于哥哥的房间彻底染上了自己的味道后,亚撒才有些满意地准备起身去王宫。   他想,等结束了今夜的事情再回来清理这些信息素。   他只是思念主人的小狗,试图多让主人的房间染上自己的味道而已。   想必哥哥是不会在意的……啧,那也得等哥哥回来知道才行。   悬浮车从郊区升起,目的地明确地往圣浮里亚的中央赶,就在这错前错后的一个小时里,中途转乘了帝国星舰加速回来的顾栖拉着一箱行李,坐着大半夜打的悬浮滴滴刚停靠在隐约能看到别墅顶的郊区路口。   这一趟回程之路,远远比顾栖想象的快很多,甚至在帝国星舰降落于圣浮里亚星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感。   三年未见,这里似乎还和他离开的那天差不多,浅色的别墅被树林包围着,气温清凉,夹着晚风徐徐吹来,令提着行李的顾栖有种很自然的、像是回家了似的的感受……或许在某个时候,他也将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另一个家。   顾栖想,或许自己远比想象中地更加在意亚撒、在意他在这个时空认识的其他朋友……   黑发青年抬脚踩进了柔软的草丛,半夜凝结的露水染湿了他脚下的短靴,从石子路上绕过了深绿的树林,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曾居住了几年的别墅门口。修长苍白的指尖熟练地贴上门把手,这其中只录入了他和亚撒的指纹,就好像是一处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打开的私密小空间。   一进门,顾栖动了动鼻尖,似乎有股淡淡的海洋潮水的味道弥散于空中,很轻很轻,令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抬手揉动鼻尖,顾栖拎着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间走,脚下是柔软的地毯,走廊两侧一如离开时摆着新鲜的花束。即使他不在了,亚撒也依旧把这里打理地紧紧有条,有时候顾栖甚至觉得这位未来的黄金暴君怕不是点亮了某种居家的贤惠技能。   走到熟悉的房间门口,猜测此刻亚撒可能身处莱特蒂斯的青年并没有多想,他搭上门把手轻轻一拧,在门缝开的瞬间,那些原本被红发alpha控制在屋内的信息素像是闻到了食物的野狗,它们似乎也知道主人渴望着谁,于是当门缝乍开的分秒之内,一股浓郁的、宛若来自深海汹涌而起的波涛强劲十足,铺天盖地地冲着顾栖迎面而来。   反应迟了一步的精神力也如巨网铺开,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信息素,但顶级alpha和龙鲸血统加持的效果却更加厉害,就趁着顾栖“迟钝”了的片刻,信息素遍倾泻而出、裹挟在青年的全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顾栖便面颊发红,鬓角缀着细碎的汗珠,整个人像是被水浸透了一般。   他几乎就是熟透的浆果,浑身上下冒着诱人的气息,属于虫母的精神力小心地护佑在顾栖的周围,却抵不过那些无孔不入的信息素。   那翻涌着似浪潮的信息素和它们的主人一个样子,平常藏起来装的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当不受控制溢出时,却又坏又霸道,像是在星海中遨游且野性难驯的星盗,每一丝、每一缕信息素都挤着、蹭着。它们在黑发青年的身上寻找着薄弱之处,像是暗中紧盯猎物的猛兽,只要时机一到,必然将看上的猎物收入怀中。   而顾栖不只是被看上的猎物,更是这些信息素憋了几年才等来的“珍馐”。   “唔……亚撒这个混小子……”   “这是干了什么……怎么味儿这么浓啊……”   顾栖喘了口气无奈咒骂到,发软的手臂撑在地上。他早就瘫坐在地毯之上,藏于裤子下的双腿一阵一阵散发着热意,之前在星舰上猛然惊醒的梦中感应再一次上浮,这一次不再是聚集于肚脐位置的滚烫,而是整个腹腔都发热的燥。   他忍不住捂着小腹,下一刻某种破土而出的感觉袭来——   兹喇。   是裤子被崩开布料的声音,原本修长的腿被一双肉红色的虫尾取而代之,那颜色似乎比起之前更加鲜红,比青涩多了一丝熟透的性感,连带着尾部滑嫩的肌理分泌出淡金色的蜜液,连接着丝缕,轻轻缀在了略翘的尾端,饱满的腹侧晶莹剔透,让人有种想伸手蹂.躏的冲动。   地上是柔软的地毯,黑发虫母瘫软着,上身宽松的衬衣外套几乎被他蹭地从肩膀手臂脱离,唯有内里的贴身黑色背心裹着汗湿的躯干,薄薄的肌肉撑起半截起伏,随着青年不受控制的蜷缩,露出了柔软的腹侧以及延伸至虫尾的下肢。   漂亮,以及活色生香,是无数次被亚撒描摹在梦中的场景。   可惜这一幕缺少了欣赏的人,于是浑身淌着汗意的青年只能自己侧身抱住虫尾,黏腻的淡金色蜜液在尾部薄薄地附着了一层,格外剔透,又溢着在地毯上拉丝,蔓延出数道旖旎的光……   同一时间,已经到达维丹王宫、把联络器扔在驾驶位上的亚撒大步跨过宫门,几乎是在他刚刚抬脚踩进去的瞬间,反扣在驾驶座上的联络器震了震,那条延迟了许久、跨越了光年、来自顾栖的消息才戏剧性地传来,可惜直到屏幕自己熄灭,空手离开的红发alpha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到底错过了什么。   整个王廷内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仆人低着头、沉着脸,常年侍奉在这种权利漩涡中的直觉让他们知道今日将发生巨变,那些在近期的传闻、已故国王的偏宠、纷纷扰扰的政治会议……一种敏锐的感觉早已经在他们的心底生根发芽。   于是当他们看到沉着脸快步走过的亚撒,均站定低头,“七王子殿下。”   回应只是衣摆勾出的猎猎风声,当红发的alpha走远后,一位才在王廷内工作不久的仆人小声问自己身侧的长者:“这一次,会是七王子殿下吗……”   “虚,这种事情小声点。”严肃着脸、年龄略长的仆人摇了摇头,他带着身后几人继续往最初的目的地走,声音压地格外低,也仅有他们几人能听到:“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毕竟比起其他王储,七王子殿下已经走得太前了……”   莱特蒂斯内名头响亮的是七王子,圣浮里亚之外多次参加事务处理的是七王子,每年会贴出获胜者名单的军校联赛上拔得头筹的是七王子,被人们所敬仰佩服的也是七王子……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似乎比起其他近乎透明的王储,光七王子殿下一人就吸引到了足够多且厚重的关注。   于是,某些事情的答案也显而易见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从今近年来已故国王陛下的作态,似乎已经奠基了这件事最终的选择。   那位年纪略小的仆人再一次在夜色下回头,大老远的距离只能看到红发alpha模糊的身影,但即使隔得很远,对方身上似乎也天生有种称王称霸的气质。他喃喃道:“七王子殿下……就像是个奇迹。”   被赞誉为“奇迹”的亚撒并不知道旁人在背后怎么评论自己,他到地方的时候,书房门口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了。   几乎是在亚撒走近的瞬间,眼底一圈青黑的大王子忽然冲了出来,他像是一个没有安装定位而胡乱发射的导弹,红色的短发张扬地炸开以彰显着自己的气势——   “你这个杂种!你怎么有脸来?你母亲不过是个血统低劣的平民,你有什么资格……啊——”   大王子的拳头被亚撒捏住,几乎都看不出来红发alpha使劲儿,便见其脸色扭曲,很快就涨成了猪肝色。   “嘘,”亚撒偏头,“趁我现在心情好,安静点。”   明晃晃的威胁,但怒气上头的大王子却顾不到那么多,他忍着声音的扭曲,一字一顿道:“杂种,要不是你蛊惑父亲,那道王室卷轴上怎么可能写着你的名字?”   蒙玛帝国传位时将会有两份王室卷轴,一份在国王秘书手中,一份在内阁大臣手中,在亚撒来的前不久,西德刚刚掏出卷轴展露在众人面前,而本该是主角的下一任王权继承者却姗姗来迟,满脸倦怠,似乎对于即将被他坐在屁股下的位置没有多大兴趣。   亚撒声音微讽,“蛊惑?你觉得我需要吗?”   他余光看到逐渐走来的内阁大臣,压低了声音对大王子道:“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个位子只能是我的。”   ——这是早已经被书写于后世历史中的注定,如果那两份卷轴内的名字不是亚撒,那么他也有办法让它们变成亚撒。   自始至终,蒙玛帝国的王座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大王子目眦欲裂,“你!”   亚撒不耐烦地甩开了手,他转头看向立于另一侧的西德·奥莱托斯,两人眼中闪过了某种相似的色彩,亚撒才颔首点头,似乎是传递出了某种信号。   这一晚,属于蒙玛帝国的天终将要变了……   而在郊区的别墅内,肩头半披着衬衣、手臂环绕抱住虫尾的黑发青年则汗涔涔地侧身蜷缩在地毯上,拉丝的淡金色蜜液洇湿了一片绒毛,原本松散的软毛一缕一缕地粘结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腥气,室内原先浓郁的潮水中夹着被水笼罩的蔷薇香,湿漉漉的暧昧油然而生,总执着于包裹住顾栖一人。   那因为他挣扎而蹭到脊背上的黑色背心早就变得潮湿,淡金色的纹路再一次出现,宛若远古神秘的图腾环绕着,金色被勾勒描画,它们缱绻地描摹着年轻虫母的身体,一点一点,像是翅一般的收拢舒展,隐秘地抒发着躁动。   无孔不入的信息素缠绕在顾栖的身侧,几乎不给他任何喘口气的余地,于是从进门瘫倒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经历了几回难耐的热意,一整个尾巴都黏黏糊糊,连脑子都变得不太清醒了。   就这,那些丝毫不打算消停的信息素还在张牙舞爪地缠在顾栖的身边,它们试图如自己主人臆想的一般,想要将黑发青年灌满。而被柔软精神力包裹着的黑发虫母则勉力抵抗,恨自己当时的大意与迟钝。   但即便如此,浑身无力的顾栖依旧记得咒骂某个不当人的狼崽子——   “小混蛋你给我等的!” 第57章 该死的尾巴   黏腻的蜜, 潮湿的花……是他的梦,是他好不容易触摸到的现实。   *   维丹王宫内部的事情顺利却又不顺利——   顺利在于下一任王室继承人是亚撒早已经板上钉钉, 两份卷轴中被上一任国王手写下的名字均是属于“亚撒·蒙卡”的, 那漆黑的笔迹被晕染出了一道长长的尾巴,可对于心中不忿的人来说,它就像是即将吊死人的长绳, 每一毫都散发着杀意。   不顺利自然在于蒙玛王室内的其他人, 王后是第一个不乐意的,她歇斯底里地叫骂着, 此刻哪里还有展露在老国王面前雍容华贵时的优雅。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多年前是如何苛刻白茵、亚撒母子的,比起一个来自宫外的杂种血统,明显在王后的心里只有他的儿子才有继位的资格。   不止是王后, 其他的国王情人也哭喊着,一时间书房前的走廊被众人围地水泄不通。   静静站在门口的亚撒抱着手臂、脸上一向是种漫不经心, 半垂着的金红色眼瞳懒洋洋地耷着视线落在自己脚下的一块方砖上, 整个人就是不在状态。要是观察地仔细了, 还能看到藏匿于红发alpha眼底深处的难耐和烦躁——先前冷水澡洗的着急,某些因为特定对象而引起的生理反应对上冷水都无法被打击, 于是情急之下亚撒只能自己出手了……还不小心弄湿了贴身的内裤。   有些人不止是在训练中对自己狠, 在这种事情上也一样的狠,等这会儿站定在书房门口后, 那紧贴的潮湿感和隐隐的痛感同时来袭,这令红发alpha周身的气质更冷、眼神更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思索着掌权后第一个拿谁开刀……   但谁又能想到,他们所惧怕的未来国王此刻正潮着内裤催促着闹剧的结束。   就像是西德·奥莱托斯所言一般, 一切都准备好了——或者应该说, 早在费格·蒙卡的身体上初见病态又不愿意接受治疗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开始在暗中做准备了。   有赖于费格对维丹王宫内部疏松的管理以及稀少的守卫,作为国王秘书想要往内部安插自己的人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于是这一刻,即便不远处王后在歇斯底里,即便几位国王情人聚在一起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即便某些心有不甘的王子、公主们叫嚷着这件事情中必然有蹊跷……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此刻的维丹王宫完全在亚撒和西德的控制之下,只要他们想,谁都出不去也进不来。   亚撒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却在半途中身子一僵,那抹僵硬甚至明显到西德为之侧目,“七王子殿下这是训练扭着腰了?”   “你觉得可能吗?”   亚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句,他缓慢地放松了侧腰的肌肉,省得某些拉扯着的力道让他再一次感受到某不可名言部位的酸痛——力度太小没用,力度太大自己疼,真怕废了。   西德耸了耸肩,这些年他一直叫着亚撒“七王子殿下”,两人之间还有将近十岁的年龄差,但在关系上却像是合作者、也像是朋友,更像是一种家人未满的状态,至少在林奈的小算盘里,他格外希望亚撒和顾栖能够成为女儿的干爹。   西德看了一眼正在书房里小心整理着国王遗体的仆人,低声道:“今天估计得后半夜才能结束。”   “尽快吧,”亚撒也偏头看了一眼,早已经气息全无的老国王僵躺于椅子内,近一年来枯瘦迅速的身体干瘪地像是一副骷髅,眼窝深陷、嘴唇绛紫,一双眼睛大大睁着,像是对某些事留存有死不瞑目的执念。那是一副近乎可怖的死相。   但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只是淡淡地移开眼睛,腰背轻微佝偻地靠在墙壁上,手指无声地敲动着有力的大臂,片刻后才道:“已经成定局的事情,没必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西德笑了笑,看向不远处正颤颤巍巍往来赶、手拿王座继承人密卷的内阁大臣,一段不长的路硬是被他蹒跚地走了十几分钟,也不知道是想替谁拖时间。   “啧,烦人。”   心下不耐烦的亚撒揉了揉发胀的眉头,任谁大晚上沉浸于美梦的时候被叫出来都不会有好心情。他忽然转向西德,轻声道:“既然他们这么慢,那就不要怪我加速进程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不论是什么事情,亚撒只下意识地想赶紧回去,就好像怕错过什么东西似的……这样的感觉,当年哥哥离开的那天他也曾感受过。   思绪上的变化极为迅速,当红发alpha想到过去的事情时,神情立马凝固,原先微松的眉眼也瞬间敛了起来,似乎在压抑着一层沉沉的阴云。   “等、等等——”   突然心里冒出不详预感的西德伸手就想阻拦,但他又怎么可能快过顶级alpha,只是一闪身的瞬间,亚撒站在了长廊中间,那些富有古典气息的烛光灯透过繁冗沉重的雕花零碎地落在了亚撒蜜色的面上,像是无端覆上了一狰狞却又华丽的恶鬼面具。   皮质长靴踩在地毯上,亚撒勾了勾削薄的唇角,声音低而饱含恶意,“请快一点好吗?我很赶时间的。”   一个轻巧的“请”字,却瞬间令整个走廊的人都噤了声——抱着自己儿子哭喊、毫无贵族气质的王后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眼似的,整个脸胀得发痛,只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亚撒,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原本嘈杂的情人们一个个如同被捏住了后颈的鸭子,干张着嘴,却什么声都发不出来;原本还慢吞吞墨迹着的内阁大臣猛然一颤,恍惚之间就好像有一头猛兽在他的背后哈气,瞬间的恐惧令他顾不得假装,立马脚下生风地跨出一大步。   然后,所有的人都将视线投放在异状的制造者的身上——亚撒,蒙玛帝国的七王子殿下,驯服狮鹫的第一人,未来的王室继承人。   这一刻,整个长廊都安静了下来,几乎是银针落下都能听到回响的地步。   “安静了啊?”亚撒眯了眯眼,属于顶级alpha的精神力与气势就像是四处巡逻的守卫,即使没有信息素,也足以将眼前的这些人压制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被绕过去的西德,几乎没人能够做出回应。   西德按了按眉头,心道他就知道会这样……这几年没了顾栖的管制,眼前这位alpha可是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但是不得不说,当西德看到那之前磨蹭着却忽然大迈步的内阁大臣,心底还是有些暗爽的。   清了清嗓子,西德·奥莱托斯看向手不抖、腿不颤却开始面皮发紧的内阁大臣,格外彬彬有礼、儒雅有度道:“那么大人,今晚的事情,是不是该由您开始了?”   被压着说不了话的王后和情人们瞪着眼,而身后似乎还立着猛兽致使他整个后背都快被汗湿的内阁大臣则抖着声线,眼底闪过一抹恐惧:“可、可以,开、开始吧……”   这是一场颤声的宣读,甚至在颤抖之下是更深一层的恐惧。   不过明显不会有人在意这一点,在整个长廊内部,唯一能安适自在的大抵也只有亚撒本人了。   于是当他听着内阁大臣打着颤音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便毫无留念地转身,只给西德留下一句“剩下的交给你”了,便快步又一次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下。   望着加速了整个事件进程的“罪魁祸首”,西德无奈摇摇头,于他而言早已经习惯——七王子殿下年轻且能力强,有着很强的自我坚持,在正事、大事上绝不出错,也只有面对某些胡搅蛮缠的贵族和王室后,他才会变得格外容易烦躁,今天就是典型。但也不得不说,在强势的力量面前,那些小算计完全不起作用……   西德转向终于能说出话的王后,对方正恨恨地盯着擦汗的内阁大臣,显然拖延时间的计划令王后格外地不满意。   西德·奥莱托斯拍了拍手,声音染上一层愉悦,“虽然今日的主人公已经先走一步了,但剩下的事情我们还需要继续进行,不是吗?”   几乎是在他拍手的瞬间,不知何时藏匿于长廊转角的护卫们走了进来,他们穿着冷硬的铠甲,在暖色的烛光下反射出冷芒,无一不叫人心生恐惧——维丹王宫,真的要变天了……   另一边,匆匆披着月色从王宫里出来的亚撒长腿一跨就上了悬浮车,他伸手捞住落在椅子缝隙的联络器,像是往常的习惯一般按开屏幕、点开消息列表,没报什么希望地往屏幕上一瞥,然后亚撒愣住了。   像是正在播放中的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红发alpha顿了顿,随即眨眨眼,又一次看过去——置顶消息上有一个晃眼的小红点。   红色的,小点。   红色的!小点!   瞬间,亚撒又像是被点开了二倍速一般,他勾着蜜色的手指几乎是发颤地点开了消息框,毫无疑问那是来自顾栖的消息——   【顾栖】:好。   ——砰、砰、砰。   距离亚撒上一条消息的发出时间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这是哥哥应下的一句“好”,不一定是现在回来,可亚撒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心跳加速,他就像是得了某种病症的患者,只有听到“顾栖”这款特效药的名字,才能有痊愈的迹象。   “哥哥……”   红发alpha抬手轻轻捂着藏于胸腔中的心脏,沉甸甸的跳动声几乎透过他全身的血管传了出来,甚至某一刻亚撒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到了一种吵人的地步。   只短暂地失神后,亚撒便立马驱车往郊外赶,连自动驾驶都用不上了,在悬浮车道内一路风驰电掣,路过那全天营业的花店时满心欢喜的alpha没忍住,又下车去抱了一大束包装精致的薰衣草——蔷薇只能是他种给哥哥的,但薰衣草却代表着“等待重逢与爱情”。   这是亚撒的仪式感,是他在等待黑发青年归来前的庆贺。   速度很快的悬浮车再一次消失在夜色中,倒是刚刚包装了一大束薰衣草的店员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喃喃道:“怎么会有人大半夜买这么多花啊……”   多到可以铺床的地步了,难不成是什么新式的薰衣草play吗?或许可以尝试出一个卖点?   店员发散着思维,为自己的致富之路寻找着新的商机……或许可以和隔壁的情.趣酒店做个联名,比如说薰衣草风情?店员摸着下巴,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生意头脑……   另一边,属于亚撒的小型星舰正往郊区别墅行驶着。   越是接近,他便越是觉得心脏有些不正常的跳动。   红发alpha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股蓬勃的力道似乎怎么都不散,正在他的骨骼、血肉之间使劲儿呼吸着。   “奇怪……”亚撒皱眉,摸着胸膛的手掌下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不寻常的跃动,整个鼻腔内都是属于薰衣草的香气,有些霸道,雪青色的花一簇一簇团在一起,格外漂亮,这一束花大到需要亚撒两手环绕才能抱住。   忍着心里的躁动,当悬浮车在郊区停稳后,亚撒几乎一步就跨了出来,怀里的薰衣草遮挡了他大半截脸,一路快步往里走,却在猛然路过那道斜着压过小径的草甸时忽地停住了步伐。   亚撒将怀里的花往一侧抱了抱,视线犹疑地落在了那小径上的草枝——像是前不久被压弯的,这样的小细节对于常年军校生活的军校生来说是最简单的变化,他们在野外的学习任务就是时时刻刻注意着这些微小的变化,毕竟稍不注意,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生命……   亚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仔细地看过四周,生怕是某些不长眼的人想来破坏他和哥哥的小家……不过这里除了他自己,似乎只有一股隐隐、格外熟悉的气息,很淡很淡,甚至都被山林间的碎风给吹散了……   “是……哥哥!”   红发alpha猛然抬头,怀里抱着花的手臂紧了紧——这个味道,只可能是哥哥的,一定是哥哥……   下一秒钟,红发alpha抱着怀里的花大步往别墅里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总觉得越是靠近那股味道就越是缠绵,湿漉漉地往人鼻子里钻着,似乎光是嗅闻就能感受到一股诱人的勾缠劲儿,温热且夹着淡淡的腥甜。   当亚撒打开别墅门进到屋子里面的时候,那一瞬间整个香达到了顶峰——那是被弄湿的纯白色蔷薇花,花瓣湿漉漉地相互紧贴着,花蕊娇嫩簇拥在一起,似乎被一双大手牢牢地把握在掌心里,滚烫的指腹揉过花瓣、捻动花蕊,有种狎弄的亲昵。   亚撒猛然呼了一口气,他憋着鼻息避免自己吸进这格外甜腻的味道——如果是其他omega的信息素,他不为所动甚至会觉得有些难受,但如果是哥哥的味道,哪怕是零星的一点点,他都受不了。   整个火从小腹上烧起来,一路流窜着,带着火星送往身体的各地。亚撒几乎是强忍着往熟悉的房间里走,抱在怀里的薰衣草被那一对饱满的胸肌挤压地略略变形,包装完好的塑料纸发出了哀嚎,但显然此刻沉浸在蔷薇香中的alpha一点儿顾不上,他只憋着气靠近了最初气味的来源。   ——是哥哥的房间。   房门半掩着,里面光线很暗,但在窗帘透过的月光之下,亚撒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抹肉粉色的流光……是虫尾。   咔,门被拉开了,扑鼻而来的香几乎令亚撒神魂颠倒,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俯趴在地上、露着半截苍白肩胛的黑发青年。   “哥哥……”   薰衣草花束被扔到了一边,红发alpha半蹲下来,颤抖着的手掌轻轻扶住青年的肩。入手是一片潮湿的滚烫,淡金色的纹路在青年的肌理上发出隐秘的微光,等亚撒小心翼翼扶着青年搂到自己的怀里时,就见对方艰难地半睁开眼睛,睫毛颤了又颤,连视线都难以聚焦。   亚撒小心道:“哥哥?是我,你能看清我吗?”   顾栖的视线里一派迷糊,他盯了将近十秒才勉强辨认出这是已经长大了的黄金暴君。   低低喘了口气,那双薄薄的眼皮透着红,根本藏不住眼泪,以至于他眼尾长长地拖曳出一条红痕,像是燕子的尾巴,看着颇有些无力的姝艳,但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下一秒——顾栖几乎是够着全身力气狠狠伸手一把拧住了亚撒的耳朵,将本就怀抱着自己的人拉到怀里,颤抖的唇几乎要碰到了alpha的耳廓。   顾栖恶狠狠道:“你到底干嘛了?”   这么浓的信息素味儿,趁他不在,这混蛋小子是一口气弄了多少次?这不得*尽人亡?   被扯着耳朵、不得已只能佝偻着腰背、耳廓上尽是哥哥呼出来的热气,这姿势、这距离谁不迷糊?反正亚撒就第一个迷糊了,脖子一片红,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只得咬了咬舌尖,用疼痛来控制自己躁动不已的心。红发alpha小声道:“哥哥,我没……”   他确实没有。   但奈何屋里信息素的味道太浓了,顾栖实在想不到会有人无聊到专门释放出信息素“划地盘”,在他的认知里能把信息素弄得如此之浓,只能是偷偷做了需要被审核屏蔽的事情……   拧着亚撒耳朵的手又紧了点,整个身体酸软无力的顾栖在今日回来之前还在思考自己面对许久未见的alpha会不会有生疏感,但此刻他根本顾不上生疏,只气哼哼地想爬起来给亚撒几脚。   顾栖:“你这个……小混蛋!”   正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没有什么威力的话,被骂的亚撒也顺从低头,却不想恰巧此刻顾栖也转了脑袋,于是一切都很刚好的——青年的唇落在了alpha的侧颈上,距离滚动的喉结只有不到一厘米的瞬间。   ——砰!   那一瞬间有什么炸开了?   哦,是红发alpha的精神力。   他太激动了,时隔几年第一次和哥哥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不仅仅抱住了哥哥,还被哥哥不小心“亲”到了喉结(一厘米的距离被他四舍五入为零了),甚至哥哥还浑身无力地躺在他怀里,似乎可以被为所欲为……   于是当亚撒在侧颈上感受到那一抹温热气息的时候,原本早就隐隐开始躁动的精神力瞬间炸开——狠狠地炸开,以他和顾栖为中心扑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让店员都包装到手酸的巨型薰衣草花束也被彻底地“炸”开了——单色的纱纹面料的包装纸像是婚礼时的纱蒙在了两人的头上,朦朦胧胧,周遭紫色的花一朵一朵地从茎杆上脱落,它们旋着弯在两人周围打转,因为精神力的波动而一圈一圈在地毯上铺开了雪青色的花海浪潮……   很漂亮,也很梦幻。   眼下的一切都令亚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碰到了哥哥。   天旋地转,原本怀里半抱着黑发青年的亚撒反身将人压在身下,手臂紧绷地撑在地毯上,蜜色的手指紧张地扣在花朵与地毯的缝隙之间,胸膛剧烈起伏,一双赤金色的眼瞳丝丝盯着早已经不如他高的哥哥……只要再靠近一点,就是他的了。   深红色的长卷发零碎地因为重力而垂落在顾栖的身上,脖颈、喉结、锁骨、胸膛……它们像是藤蔓一般蜿蜒盘旋,试图牢牢地抓住总像是光一般流窜的青年。   “你、你起来!”顾栖已经浑身无力了,他的虫尾被正正好好地夹在了亚撒半曲的双膝之间,一手还不认输地捏着对方的耳朵,另一手死死揪着alpha深红色的长卷发,就那力道估计等摊开掌心要夹着好几根保养极好的断发了。   但偏偏,被揪着头发的人似乎一点儿不吃痛。   顾栖眯着眼睛,感觉连空气都不够用了,“亚撒,你长本事了?”   “哪有……”被指责的alpha很乖巧,哪怕此刻他的心脏都快从血肉里蹦出来了、哪怕他的小腹热到几乎要自燃,但他依旧顶着一张俊美却神情格外顺从的脸,像是无措的羊,似乎下一秒还要问哥哥该怎么办啊?   不过如果他真的问出了声,顾栖的回答大抵是掰断吧。   “哪有个屁!”顾栖气得要死,以前那么有眼色的小孩怎么现在迟钝地厉害,他忍着下半身的潮湿,一手拉着红色的长卷发、一手揪着蜜色的耳朵,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听不听话?”   “听话的哥哥。”   “把你那破玩意儿收起来!”   “……”   “哥哥,这个,不太能控制。”   “不管,收起来!”顾栖觉得自己这一趟简直就回来的不是时候,怎么越看眼前这张乖脸越欠教育?   “好吧。”低声底气地应了一下,红发alpha委委屈屈,眼尾都是下压的弧度,他小心地从黑发青年身上慢慢撑着身子起来,尽量不碰到那条柔软又具有肉感的尾巴。   只是在他起身时很难避免衣摆和长卷发与尾部的摩擦,那轻微的触感转瞬即逝,对于满是蜜液的虫尾来说却是足以他发颤蜷缩的刺激。   可偏偏无意识做了坏事的大狗狗还一脸无辜,又换了个方向凑过去,深红色的头发从尾巴中段一路蹭着到了青年的腰腹部,与那道漂亮的缝就差了一毫米,这几乎让顾栖差点儿叫出声。但某alpha却还眼巴巴地围着自己的宝贝转悠,毫无所觉似的,嘴里关心地问道:“哥哥怎么又发抖了?”   一边问,脑袋一边动,那挨千刀的头发一边蹭。   顾栖:妈的想鲨人。   顾栖发誓,等他恢复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个小崽子揍一顿。   黑发青年深深呼出一口气,忍到整个额头都开始发胀,他拳头里紧紧攥着那些深红色的长卷发,几乎要把亚撒天生的卷给拉成直的。他尽可能平缓着声音道:“抱、抱我去床上……”   再不换个地方,他感觉自己屁股底下的地毯都能拧出水来了——这条该死的尾巴!这些该死的分泌出来的液体!作为一条成熟的尾巴,它就不能管管自己胡乱流口水的毛病吗?   眼下,顾栖感觉自己快抓狂了。但显然这一刻的他并不知道,在不久的未来、在他好不容易回到正常时间线后,还会有更令他抓狂的事情等着他……甚至更胜于此。   “好的,哥哥。”感受到怒火的亚撒就像是小媳妇儿似的,乖巧听话,老老实实完成这来自黑发青年的命令,但实际上他心里惦记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红发alpha蜜色的手指轻轻从漂亮的虫尾底部伸了过去(审核你好,这里是单纯的公主抱),生着茧子的手掌正好撑在了虫尾的中段,一节悬空在亚撒的怀里,另一节软乎乎地半搭在他的掌中。胖乎乎的尾巴又软又腻,粘着一层薄薄的蜜,隔着大老远都能嗅闻到甜滋滋却微微腥气的香,手指轻动便能感受到流动于碰触之间的摩擦感……   亚撒心头一颤,没忍住舔了舔发烫的口腔内壁,手指也悄悄动了动。他原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谁知下一秒肉乎乎的尾巴翘了翘,本来想扇着打一下亚撒的手,但碍于虫尾的长度不够,于是顾栖扑了个空。(审核你好,这里是尾巴想打脸但是没打到)   丰腴的虫尾似乎在几年的时间里变的更加具有肉感,渐变的肉粉色从腰腹段开始蔓延着,像是桃花的花瓣,略微有种性感的臃肿,总令人有种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   亚撒歪了一下脑袋,有意无意,从鬓角两侧落下来的深红色卷发又掉在了黑发青年被蹭起衣摆的腰腹部——马甲线流畅,薄薄的肌肉轻微起伏,于是长发顺着略倾斜的小腹滑下去,又蹭过了渐变的深红……   漂亮的虫尾颤地更厉害了,几乎连小腹上晕染出一圈一圈的红。   顾栖:……更想鲨人了。   顾栖手里抓着对方的头发狠狠一拽,亚撒踉跄半步,脑袋一低对上了哥哥几乎冒火的视线——又黑又亮的眼睛光芒盛大,只装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真好啊。   只是还不等亚撒感慨,下一刻他的神情也变的略微扭曲,甚至有些狰狞。alpha轻咳一声,嗓子不自然地沙哑着,语调都是软了声的,“哥、哥哥……我疼。”   “哦?还知道疼?”   顾栖皮笑肉不笑,他看眼前这小混蛋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甭管以前多听话多乖巧,恐怕现在这幅白切黑才是真性情,面上一副听话顺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私底下还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估计那心眼子能超过一千八百个,这么些年来倒是这一刻才被顾栖给发现了……   这般想着,顾栖心下更恼,拧着某处肉的手愈发使劲,脸上原本的气恼被笑容代替,“乖乖听话,懂?头发弄过去,手指头别动。”   谁能想到,一场阔别了几年的重逢竟然是以这样的情景做开端。   红发alpha低头瞅着自己的长发瞥了一眼,他轻咳一声,瞬间明白路哥哥的意思,手指听话了起来,还体贴地扬了扬头,让那些头发换了个位置,直到他把人抱着放在床上的时候都没有再动一下。   在顾栖尾部、后腰、肩胛终于轻轻挨着靠在床上时,他才大发慈悲地松了手,被捏到有些麻木的亚撒垂了垂眉毛,那张俊美逼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委屈,他转而半跪在床边,锻炼有型的胸肌正巧搭在床沿上,只顾栖一侧头就能看到。   亚撒:“哥哥,捏疼了。”   气息不顺的顾栖斜眼瞅了瞅,满不在乎地扭头闭眼凝神,“活该。”   “哥哥都不心疼我了吗?”   “呵,”顾栖气更不顺地冷笑了一声,“我心疼你?你在我屋里干了什么?”   亚撒:“我就是释放了点信息素。”像是小狗划地盘一般。   “你觉得我信?”   “……是真的。”   “放屁!”   这下是真的跳进水里都洗不清了,亚撒敢对天发誓他是真的没好意思干别的,只用自己的信息素在哥哥的房间里绕了几圈,直到整个屋子都染上了他的气息——就好像他已经拥有了哥哥似的;但对于顾栖而言,一整个屋里浓到他腿软的信息素,还能是干过什么的?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   此刻思路不统一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还是亚撒先出了声,“哥哥,要不我抱你洗澡去?”   “洗澡?”顾栖看了一眼亚撒现在的形象,他轻哼一声道:“那是给我洗吗?”   “……哥哥。”被黑发青年那一眼扫得浑身发烫的亚撒声音弱了弱,不可置否,顾栖的反问没有一点儿毛病。   顾栖:“去,弄个湿毛巾给我擦擦,还有打开信息素净化装置,把屋里的味儿给我清一清。”   现在不止是属于亚撒的海洋味儿信息素,还夹着一股来自年轻虫母的蜜香,两种不同属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种湿漉漉的欲.色。   “好的,哥哥。”再不敢继续招惹青年的亚撒捋过了身前的长发,在去浴室浸湿毛巾的时候忍不住用手臂蹭了蹭自己的胸膛——嗯,不得不说,哥哥下手还是挺狠的……   很快,捏着温热毛巾的亚撒来了,而躺在床上、身体软到像是瘫软的顾栖无语望天,这会儿亚撒倒是像个小仆人开始尽心尽力地伺候,如果不是他偶尔滑过虫尾的手指和“不小心”落在虫尾的长发,顾栖一定会认为他是真心的。   顾栖:他由衷地恨着每一根深红色的长卷发!恨一辈子!   他想,或许恢复以后的事情还要再加一件了——一定要剪了小混蛋的头发!光头多好啊!   亚撒可不知道此刻哥哥心里怎么恶狠狠地惩罚着他的头发,他只轻柔地用毛巾卷着手掌一寸一寸地擦拭着虫尾上的粘液,早已经炸开在地毯上、被踩的有些零碎的薰衣草散发出阵阵清香,带有安眠作用的功效在安静的空气里氤氲着,很快赶了几天路的顾栖就觉得有些困顿了。   乌黑的睫毛颤了颤,起起伏伏,薄薄还有点儿发红的眼皮也开开合合,似乎在忍受着最后一丝困意。   忽然一缕略冰的长发落在了顾栖赤裸的小腹上,那光滑的触感令他下意识伸手揪住了。   亚撒歪头,“哥哥,怎么了?”他看到了青年眼底的困倦,便柔和了声音,“累了吗?累了哥哥就先睡一觉吧?”   顾栖吸了吸鼻子,他是真的困,视线都有些晃影了。手里捏着那节长发,顾栖小声嘟囔道:“你不许干坏事。”   从下了悬浮车到别墅里被信息素撂倒,顾栖一直都撑着神志,虽说恨不得把亚撒揪起来打一顿,但也不得不说,当他看到红发alpha出现在身边的时候,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好,哥哥放心休息就好。”   听到了亚撒的应声后,终于撑不住的青年眼皮一耷拉,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他实在是太困、太困了。   身下床铺柔软,擦拭在尾部的毛巾温热轻柔,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效果叠加的摇篮曲,不多时顾栖就完全呼吸平缓,陷入了沉沉的安眠之中。   而当听到青年的呼吸逐渐有规律后,亚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半跪在床沿边上,目光带有一种无法衡量的重量。他沉沉地看着顾栖,从头顶到尾部,每一寸都不放过,那是一种仔细的观察,也是一种处于长久未见后的描摹。   “哥哥……”   他喃喃道,就像是怎么都叫不够似的,在亚撒的心里、在这整个世界里,也只有哥哥是他最抓不住的人。   温热的毛巾落在了青年平坦的小腹上,红发alpha小心翼翼地擦过,声音轻到很难被捕捉,“这一次哥哥还会走吗?你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疑惑潜藏在亚撒的心里,但他也隐隐有种猜测——如果哥哥还找不到家的话,那就让这里成为哥哥的家吧?   他俯身,包裹着手指的毛巾不露一处地蹭过那渐变的深红,自己则靠在青年的耳侧询问:“哥哥以后就把这里当作是家好吗?”   ——好吗?   ——好……吗?   ——嗡嗡嗡?   顾栖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人在自己耳边说话,是黄金吗?虽然那声音很温柔,但依旧对他的睡眠不友好,于是心下烦躁的青年猛然抬手翻身,试图让某只恼人的大蜜蜂安静一点儿。他喃喃道:“睡觉,嘘——安静……”   黑发青年睡得毫无所觉,而经过他刚才的动作之后,亚撒正好被环住了脖子拉倒在床的另一侧。   alpha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抬手勾起不远处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将两人一起包裹在温暖里,脸皮厚到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迹象——这是哥哥主动邀请的同床共枕,他自然是不好拒绝了。   亚撒偏头,青年的唇自他的耳侧蹭过,过电一般地转瞬即逝,他揉了揉发麻的耳垂,将人搂得更紧了。   他说——   “哥哥,晚安。”   而此刻早已经陷入梦乡的顾栖可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面对多么炸裂的场景了。   作者有话说:   77(暴躁):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亚撒(痴汉脸):嘿嘿……哥哥……嘿嘿……尾巴…… 第58章 喜欢哥哥   他被一大团热包裹着。   *   顾栖感觉自己有点儿呼吸不过来,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蒙住了他的口鼻、挡住了流动的空气,连潮水一般的气息都被一起蒸腾地发热发烫, 令人喘不过气。   不止是如此, 他还觉得自己的后腰被紧紧地勒住,同样是滚烫到皮肉都发麻的触感,身下分不清是虫尾还是双腿也被束缚着, 似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由的。   于是在这样的憋闷、窒息中, 顾栖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入眼不是熟悉的天花板, 而是一片蜜色的、流动着光泽的墙壁。   ——这是什么?   睡眼朦胧的青年眨眨眼,逐渐聚焦的视线中看到了一抹类似掐痕的痕迹,红彤彤地占据在蜜色之上, 似乎还有些肿了……这是……   顾栖猛然清醒,他视线向上一扫, 果然看到了半截有棱有角的下颌线, 以及微微抿着的唇。   下一秒, 砰!   “嘶……”   被一脚从床上踢下去的红发alpha瞳孔中隐隐浮现着危险的光,但当他看到了侧坐在床上、双手抱臂的哥哥后, 原本藏在眼中的厉光立马消失, 瞬间换上了清纯小羊似的无辜,甚至还垂着眼尾有些装可怜, “……哥哥。”   顾栖扯了扯嘴角,“现在知道我是哥哥了?”   亚撒从地毯上坐起来,赤裸着的上半身健硕有料,他有些懒洋洋地揉了揉乱糟糟的长卷发, 便双臂靠在床沿边, 下巴枕着手背, 仰望着黑发青年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哥哥明明知道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我也是你哥哥。”   “嗯,哥哥永远都是哥哥。”亚撒赞同地点点头,“可是我也没办法不喜欢哥哥啊。”   “……忍着。”   “忍不住的。”   红发alpha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红印格外明显,几乎叫顾栖一眼就能看到,“哥哥掐的,不负责吗?”   “你当我喝酒记不清事情了?”顾栖轻哼一声,他看向自己藏在被单下还没恢复成双腿的尾巴,抱胸质问,“几年不见,胆子渐长啊。”   面对顾栖的感慨,亚撒只低眉顺眼,他笑着应下了一切,没有丝毫在外时嚇人的凛冽,甚至温顺地就像是大型陪伴犬,几乎到了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   亚撒的视线动了动,落在蜷缩在被子里的肉粉色尾巴上——在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后,肉乎乎的尾巴上已经褪去了那层清透的淡金色蜜液,此刻正泛出一种莹润的暖色调,与略深的被褥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丰腴的肉感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亚撒去伸手碰触、感受那抹来自青年尾部的滑腻。   一直被盯着的虫尾颤了颤,顾栖不可避免地有些回缩——明明只是视线,却令他无端感到了灼热,就好像昨晚蓬勃信息素的作用还不曾完全消退,激得人腰酸腹软,连虫尾都忍不住一下一下地颤栗。   于是他掩饰性地拉了拉被子,将裸露在空气中的虫尾重新遮挡起来,才清了清嗓子,看向亚撒道:“你还不回自己的房间?”   “好,现在就回。”红发alpha此刻格外地乖顺,他点点头,目光亲昵地洒在顾栖的身上,就像是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珍宝。   他从地毯上起身的动作很慢很慢,每一帧画面都像是被按下了0.5倍速,无疑,他是故意的——   蜜色的身躯缓缓直起了腰背,每一寸肌肉都在瞬间活动着,身红的长卷发打着弯子落在胸膛上,紧紧贴着肌理摩擦,又悄无声息地滑落于腹侧。   身体的主人在毫不保留地展现出自己的优势与魅力,属于顶级alpha的体魄无疑是强大且完美的,甚至就顾栖挑剔的目光来看,似乎也只有夸赞的话语才能配得上这具身体——这是神明精心捏成的造物、是放在展厅中一定会被万众瞩目的“藏品”。   黑发青年移开视线,或许是因为荷尔蒙的熏陶,以至于他耳尖微微发红,语气都有些不自然,“你快点,磨磨唧唧干什么?”   “才见不久哥哥就对我不耐烦?”亚撒有些失落地抱怨一句,他忽然上前一步、身体下沉,在顾栖堪称震惊的目光中,红发alpha的手指从他的后颈绕过,轻巧地拿下了一朵薰衣草的花枝,雪青色的花瓣已经有些干巴地发黑了,但这并不折损花的美丽。   对上了顾栖睁大的眼睛,亚撒弯着眉毛后退一步,“哥哥以为我刚刚……想做什么呢?”   顾栖喉结滚动,腕子上挂着铃铛的手镯轻颤,发出了好听的声音。他说:“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做。”   “那可不行。”亚撒指腹捻动着干枯的花枝,在黑发青年的面前将手中的花枝落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才道:“我喜欢哥哥,今天吻的是哥哥枕过的花,但总有一天我能吻到哥哥的唇。”当然,梦里的不算。   直白,大胆,热烈。   赤金色眼瞳中的爱意几乎要冲破阻碍直接包裹着顾栖将其彻底吞下去了。   某一瞬间顾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亚撒说的一句话——他说,龙鲸是世界上对爱情需求最高的生物。这样的爱,又浓又烈,只一个人的,便能抵得上成百上千的爱。   还在他失神的时候,某红发alpha把手里吻了一半的薰衣草吃了进去。   ——吃,了,进,去。   然后还舔了舔指尖。   ——他,吃了进去。   那一瞬间顾栖大脑是空白的,又羞又燥又恼——落在他发丝间的薰衣草被亚撒吻了,还当着他的面给吃了下去,怎么……怎么能这么痴汉呢?   甚至这一瞬间的画面无端令他想起了当初剐了一虫肢蜜液直接喂到自己嘴里的黄金……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啊……   顾栖喉咙窒了窒,他捞起床边的枕头就狠狠地砸了过去,“你快滚蛋吧!”   在瞬间的动作下,铃铛发出了清脆的笑声,一如alpha藏在唇边的笑意。   亚撒不闪不躲任由顾栖砸了这一下,然后抱住从脑袋上落下来的枕头拿侧脸蹭了蹭,见黑发青年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才有所收敛,“哥哥先休息吧。还有,谢谢哥哥送我的枕头。”   抱着枕头,转身开门,出去关门。   一整串动作流畅到无需顾栖催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枕头也被某alpha给当作“礼物”拿走了。   顾栖:……   用脚趾头想……算了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他感觉自己要冒热气了。   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默默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只是孩子长大开始叛逆了,等青春期过去就好了。   长达三分钟的心理建设后,顾栖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尾巴上——心里的念头动了动,肉乎乎的尾巴搭在床铺上,却丝毫没有想要转化为双腿的意向。   顾栖不信邪地又试了试,依旧不行,尾巴上的神经似乎也进入了叛逆期,能动能翘,就是不能恢复双腿。   “啧,”黑发青年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心底猜测应该是昨日那股过强的信息素而导致的后遗症,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和埃琳娜交换联系方式了,不然还能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数光年之外,已经和自己守护者坐上星舰继续旅行的埃琳娜摸了摸鼻尖,她手里翻动着虫族的时尚杂志,在看了几页后她忽然身子一跳,手掌拍在了身侧的扶手上,“糟了,我好像忘记告诉顾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顾栖离开不久后,埃琳娜便失去了继续留在原始星上的兴趣,干脆收拾收拾行李、正好在自己准备走的那天迎面撞上了一路赶来的守护者。于是她便告诫兰斯和其他高阶虫族在原始星上等着中央星的虫族来,她先走一步,至于以后等有缘再见。   埃琳娜就像是风一样自由,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她前进的脚步。   星舰上,埃琳娜的守护者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黑啤递了过去,声音温和充满了包容,“你新认识的那位小朋友吗?”   “是啊,”埃琳娜有些着急,她拍了拍光洁的脑门,看着自己的守护者时才露出了点儿为自己的大意而生出的无措,“该死的,最重要的一点忘记了……”   她忘记告诉顾栖王血虫母在完全成熟之前将伴随有第一次发情期,那可不是好捱过去的……甚至不能受到太明显的刺激,不然到时候更艰难……   守护者按了按埃琳娜的肩膀,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抚道:“或许他会从别的渠道知道也不一定?你不是说他回去找朋友了吗?既然有朋友在身边,应该不会太麻烦。”   埃琳娜想了想虫母发情时的状态,心不在焉地拉住了守护者的手,喃喃道:“希望吧……”   “别那么担心了,相信我,一切都会没事的。”守护者吻了吻埃琳娜的额头,目光温柔缱绻,当他被自己深爱的虫母选择后,其他与埃琳娜无关的事情,也都不会引起他心中的任何涟漪。   他所在意的,也唯有埃琳娜一人……   星舰逐渐行驶向远方,埃琳娜与自己的守护人将踏上新的旅途,而等候在原始星上的小木屋中、等待着来自中央星虫族的兰斯和四位高阶虫族们,也将在不久后的未来开启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生活。   只是这一次的生活中,将并不存在“顾栖”这个人。   圣浮里亚星上的顾栖并不知道埃琳娜在担心什么,他十几分钟里尝试了不下二十次,见尾巴都收回失败,只得又黑着脸把亚撒叫了回来——在拥有着虫尾的行动不便状态下,他此刻能够依赖的似乎只有那个小混蛋……不,或许对方现在已经是“大混蛋”了。   顶着一头卷曲红毛的alpha几乎是屁颠颠地就推门进来了,甚至某一刻顾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就没离开过他的门口。亚撒道:“哥哥,有什么需要吗?”   吊着脸子的黑发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尾巴,“抱我去洗漱。”   “哥哥不想洗个澡吗?昨天光用毛巾擦了擦,但肯定没有泡澡来的更舒服。”   恶魔的声音响在耳边,顾栖不可避免的心动了。他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下自己的尾巴,看起来很干净,但顾栖依旧记得其分泌蜜液时的黏腻与燥热,几乎在那点儿回忆复苏的时候,他就生理性地感觉到了来自尾巴上的麻痒,似乎多一刻都不能忍受。   于是他点了点头,有些矜贵地抬着下巴、伸开手臂,自然而然地呼唤未来的黄金暴君伺候自己,“行,抱我去泡个澡。”   “好的,哥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被打的那个甘之如饴。   浴室里,顾栖坐在了铺着一层浴巾的洗手台上,尾巴被红发alpha小心地用柔软的毛巾与大理石的台面隔开,杜绝了底下的冷冰刺激到虫尾。他手臂略略弯曲,肩胛靠着镜子,目光正好能看到光着膀子调试水温的亚撒。   这一瞬间顾栖完全看得明白,某只红毛的孔雀正见缝插针地展露出自己的□□与魅力,尝试吸引顾栖的目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栖自己确实有被吸引到……试问那么大一个蜜皮帅哥站在面前,谁不迷糊?   顾栖: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正当顾栖看着那片蜜色的肌肉发呆时,亚撒的声音蒙着水汽响起,“哥哥,水放好……”他的声音顿了顿,很快浮现出一种微妙的色彩,隐秘地夹着雀跃,“哥哥是在看着我的……身体发呆吗?”   某些从顾栖身上发现的微妙小反应,令亚撒心底逐渐升出了信心——他想,或许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毕竟他有一副热辣男高的身体,哥哥应该也是有几分喜欢的吧?   而被问住的顾栖回神,他不想输给一个小自己差不多十岁的小孩,便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欣赏一下美好的身体是人之常情。”   “在我之前,哥哥还欣赏过别人?”   顾栖心道我在军校的时候天天见那群alpha打赤膊,看都看腻了,不过没有一个能顶得过亚撒这身腱子肉的完美的。但这话顾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然这小混蛋必然是要飘了……他只点点头,顺着亚撒的话回应,“是的,欣赏过很多。”   瞬间——咔。   被红发alpha捏着的金属喷头微微变形。   这道声音同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栖是无语,亚撒是一脸无辜,指了指手里的东西无奈道:“哥哥,这个东西质量太差了,等下午我重新换一个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背上的青筋还隐隐跳动着。   顾栖:“……如果不是你力气太大,我也不至于今天才知道它质量差。”   “那我下次注意。”亚撒点点头,他目光绕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忽然放下喷头走到了顾栖的面前。   顾栖心头一跳,悬在半空中的尾巴尖忽然不自然地缩了缩,似乎是有些紧张。   坐在洗漱台上的他甚至还比直立的alpha还矮了几厘米,于是他很容易就被困在了蜜色的胸膛以及冰凉的镜面之间。   热气扑面而来,某些充满了男色的部位几乎叫人无处闪躲,而顾栖只能无声偏头,藏在头发丝下的耳廓却是有些红。黑发青年的眉头跳了跳,齿尖滑过下唇,“你……你想干嘛?”   “我怕哥哥欣赏的不全面。”亚撒很体贴,或者说只有在哥哥的面前,他才能做到如此面面俱到——如果有评选年度最佳体贴奖的,他一定名列前茅,甚至是取得获胜者的奖章。他道:“所以我走近点,方便哥哥欣赏。”   他甚至还双手撑在了顾栖的胯部两侧,放松后的躯干微微晃动,随后好心提议道:“哥哥需要摸一摸体验手感吗?这种欣赏才比较全方面。”   蜜色的肌理轻颤着,或许是因为前不久正调试着水温,所以炽热的躯干上同时还凝结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浴室内温度升腾,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太近了,几乎彻底超过了顾栖心底的警戒线。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尾脱了水的鱼,柔软的尾巴只能无力地扑腾着,接受着来自“敌人”的攻势。顾栖不知道这几年亚撒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令一个最初偶尔会害羞的迟钝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么一副厚脸皮的帅哥?   ——咕嘟。   顾栖咽了咽唾沫,声音很轻,“倒……倒也不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自己完全被眼前的alpha牵着走了——虽然是他拿着绳子。   “不用吗?哥哥欣赏过那么多好看的身体,不想好好对比一下吗?”亚撒着重咬着“好看的身体”五个字,就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但很快看向顾栖时那双赤金色的眼瞳里又浮现出期待的光,“哥哥,试一试吗?”   他就像是某店家的金牌销售员,在一刻不停地为自己看上的客人推销这幅绝对不差的肉体。   亚撒:“难道哥哥不想检验一下我这些年锻炼的成果吗?只是摸一摸,又不会怎么样的……还是说,哥哥怕了?我真的只是想哥哥感受一下而已……”   诱导法、激将法、装可怜法,一句话亚撒全部应用了进去,他的脑子高速运转着,以前看过的那些《优秀的alpha作何做才更有魅力》、《教你99种和年上恋人相处的办法》、《震惊!这么做他竟然有对象了》、《告白先从相处开始》一齐上阵,亚撒就不信没有一个能打动哥哥的……   被来自年下男妈妈的甜蜜包裹的顾栖:……   打不过,完全打不过怎么办?   低头瞥了一眼翘在自己面前的肌肉,黑发青年清了清嗓子,他抬眼对上亚撒的视线,忽然一笑——笑容中的惊艳对于亚撒来说是毫不掩饰的吸引,这股笑意冲散了顾栖眉眼之间非人感的姝艳,就好像一支蒙了雨的蔷薇在夜色下悄悄盛开,漂亮极了,但却也只被亚撒一个人看到。   甚至某一瞬间会给他一种错觉——只要他此刻伸手,就能将盛开的蔷薇采撷于自己的手中,然后彻底拥有他。   咕嘟。   这一次轮到红发的alpha喉结滚动了,他颤了颤手指,紧紧抓住裤缝,起伏明显的腹肌微缩,那股烫意几乎在整个腹腔中流动着,令他忍不住手臂撑住洗漱台、腰背微微下弓,试图借由手掌下的凉意来冲散那股被顾栖从骨子中挑起来的热。   这一局,顾栖逐渐走上了有利的地势。   黑发青年抿着嘴、勾着唇,他的笑容并非过分灿烂,而是拿捏着一个温和的度,眼底是一种淡淡的宠溺,苍白的手指在alpha几乎烫人的目光下缓缓抬起、移动。   顾栖的手长得很漂亮,或者说在他成为虫母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他的手指修长,像是新生的笋尖,如玉的苍白在指腹处却又点缀了几分晕染的红,宛若即将掉色的桃花瓣被美人捻在了手中。   就是这样一只漂亮地像是雕塑一般地手轻缓地动作着,冰凉的掌心贴在了红发alpha的肩膀,炽热的皮肤下安静无声地灼烧着火焰,透过蜜色的皮子,一阵一站地传到于顾栖的掌心。   那些肌肉的纹理和掌心的纹路相互贴合,顾栖听到了alpha逐渐明显的呼吸声,也随着手掌的移动感受到了对方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砰,砰,砰。   这样的反应令顾栖有一种错觉——似乎眼前人的心脏是为他而生。   手指微动,下一刻就被另一只滚烫的大手覆盖在了下方,紧紧贴着胸腔之下跳动的心脏。   那是龙鲸与人类的心脏结合体,但亚撒更多地继承了强大的血统,因此在绝大数情况下,他的心跳很平缓——那是一种温和、稳重、不紧不慢的生命流动感,似乎哪怕某一天天崩地裂,属于龙鲸的心脏也依旧那样不轻不重、缓急有度地跳着。   但也有例外,当亚撒遇见了一切与顾栖相关的事情后,他的心脏会开始变的陌生、变的躁动,那块生长于他体内的器官似乎与另一个名叫“顾栖”的人有着万千关联,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是“顾栖”这两个字,那么频率稳定跳动的心脏一定会反馈出最真实的反应——它和它的主人为顾栖而跳动着。   无疑,龙鲸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梦幻的恋爱脑。   红发alpha捂着掌心下的手,比起自己的手掌那几乎小了很多,甚至能被他包住。他道:“哥哥觉得如何?”   顾栖目光颤了颤,想挣开的手却忽然没了力气。他试图保护好自己脸上的面具,“一般,心跳声太大了,影响感受。”   “……啊,这样啊。”亚撒有些遗憾地轻“啊”了一声,下一秒就拽着顾栖的手往下——   “等等——亚撒!你干嘛?你想做——”   “做”字后面的话还没蹦出来,顾栖就选择性的沉默了。   倒是覆着青年的手压在自己腹肌上的alpha无辜地眨了眨眼,看向顾栖有些好奇地问:“哥哥以为我会做什么呢?是不是哥哥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顾栖从喉咙里阴阳地哼了一声,决定从现在开始一句话都不和这个小混蛋说。   “哥哥不喜欢吗?”亚撒苦恼地低头看了看贴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他就像是上课时不曾得到老师肯定的学生,眼底闪过失落,但很快又振奋精神,准备展示自己新的成果,“哥哥如果不喜欢这个,还可以看看别的。”   顾栖冷笑,没忍住道:“你还有什么?”   “哥哥喜欢公狗腰吗?或者鲨鱼线、翘臀?我记得这些都是年度最吸引人的身体部位……”   “嘘!喜欢我都喜欢!所以什么时候才能洗澡?”顾栖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这小混蛋胡言乱语了,不然这澡洗一天都洗不完。   亚撒按着顾栖的手动了动,他歪歪头,不好意思道:“抱歉哥哥,我差点儿忘记了。”   这一回,红发alpha终于老实了下来,他双臂撑劲直接从洗漱台上把青年抱了下来,整个行动看起来格外轻松,当温热的池水一点点浸泡了顾栖的全身后,黑发青年才摆摆手,一副用完就扔的驾驶,“好了,你先出去我自己洗……等弄完了再叫你。”   亚撒本想继续留下的,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最后点了点头,乖巧应声,“好的,哥哥。”   顾栖:……   望着alpha离开的背影,那一刻顾栖却想杀了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地跟着亚撒的目光低头呢?为什么要看过去呢?为什么……脑子里挥不去那刚看到的那一幕呢?   只能说,不愧是顶级alpha,不止个头高、手掌大,就连……实在恐怖。   在浴缸里缩起来抱着虫尾的顾栖耳朵通红,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着从回圣浮里亚星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简直就是太超过了……谁能想到几年不见的亚撒竟然在性格上变化这么大,要不是最后的理智在维系,顾栖差点儿感觉自己要招架不住了……   上辈子在军校学习的时候,顾栖天天忙于课业和生活,一边学习一边挣钱,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其他风花雪月,甚至某些有关于情.欲的启蒙还是因为他好几次不小心撞到了约尔夫·达布斯和不同小情人的活塞运动——虽然很多时候顾栖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去校区后花园看个书能碰见、去器材室记录型号能碰见、去宿舍楼后练习机械组装也能碰见……   偌大一个莱特蒂斯,似乎处处是约尔夫·达布斯的“秘密花园”,有时候顾栖想自己这样无数次地撞破人家的好事,不被故意针对才怪……估计是怕被他的偶遇吓痿吧?   ——哗啦。   温热的水被捧起来浇在了肩头,顾栖揉了揉脸,低垂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胸口的玻璃瓶上。   里面的金色颗粒依旧流动着,时时刻刻体现着一种能够被他看见却无法碰触的生命力,而冥冥中,顾栖觉得距离自己与低阶虫族它们再一次重逢已经不远了……   手腕上的铃铛轻响,再一次唤回了顾栖的注意力,他抬手轻轻握住悬挂于镯子上的小铃铛,将那些声音尽数捂在了手掌之中,就像是同样捂住了自己刚才某一瞬间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告诉自己——顾栖,不可以的。   不属于这个时代,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已经不能再探身于亚撒的生活之中了。   涌动的温水逐渐冲散了荷尔蒙带来的短暂头昏,顾栖潜藏在骨子中的理智迅速令他回神,等洗完澡后,原先被红发alpha勾着微微加速的心跳早已经回归了原位,于是等亚撒被叫进来继续充当“人力车夫”的时候、在他看到黑发青年脸上平静的神情时,alpha就已经反应了过来——还是差了点力度。   不过这点儿挫折是亚撒早已经预料到的,如果哥哥真的这么好追,当年也就不会有离开事件了。   所有的想法只在瞬间转过,等亚撒面对顾栖的时候,挂出了一副无害的笑容,体贴地又一次在洗漱台上铺了层厚厚的毛巾,几乎都不用顾栖主动开口,他就拦腰将人悬空从浴池里抱了出来。   “诶,等等——”   本想自己擦的顾栖出声,下一刻就被白切黑的alpha抢过了话头,“哥哥别急,我帮你弄吧。哥哥昨天晚上才回来肯定累坏了,这点儿事情由我帮哥哥就行,难道哥哥还嫌弃我做的不好吗……”   好的、坏的都被亚撒一个人说完了,刚刚理智回笼的顾栖压了压嘴角,面不改色道:“那就你来。”他决心只要自己不接招,这小混蛋再做什么都是白搭。   被抱着的黑发青年被又一次放在了洗漱台上,他对比亚撒而格外显现出单薄的胸膛上还挂着水珠,正被主人家拽着一小毛巾漫不经心地擦着;而另一个人高马大的alpha则是半扎起深红色的卷发,膝盖弯曲半跪在地,小心地将湿漉漉的肉粉色虫尾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深灰色的裤子很快就被洇湿出新的痕迹,那是一条被拖曳而出的水痕,近乎于黑,从肉粉色的尾端蔓延而出,像是一朵散开了花瓣的蔷薇。   顾栖忍不住缩了缩尾巴,瞬间就被一双大掌牢牢地握住了尾部略圆润的末端——即便是显得再有肉感,依旧比不过alpha两只手一起握下去的尺寸。   亚撒仰头,整个下颌与脖子几乎拉成一条线,如同在仰望神明。他说:“哥哥,别乱动。”   有什么东西似乎早已经超出控制了……   顾栖的下唇被印上了一节浅浅的齿痕,他紧紧盯着捏在自己尾部的蜜色手掌,滚烫粗糙,似乎与他所想的自己冷漠、小混蛋黯然的场景一点儿不同……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他真的单身太久,已经到见了年轻肉体都走不动的地步了?   要不……等有腿去试试?   某种想法一经诞生就很难消除,顾栖难得忽视了被那两只大手搓着尾巴尖的怪异颤栗,开始在脑海里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偶尔某个时刻里他是真的觉得亚撒“秀色可餐”,但显然他也不能禽兽到对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小混蛋下手,更何况最初他可是那么信誓旦旦过,总不能现在打脸吧?   一生要强的beta绝对不能轻易认洹   顾栖攥了攥拳头,暗自在心中做了决定,等再对上亚撒的视线后,他感觉连发烫的空气都清凉了几分。   黑发青年漫不经心地开启了长辈闲聊模式,他试图用长辈姿态的窒息式询问来压下那股燃烧在小混蛋心理的火。他道:“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不太好。”   “为什么?”   “因为哥哥不在。”   顾栖:……   他再一次以长辈的口吻发问,“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和规划?”   “做国王,然后……”   “然后什么?”   “让哥哥给我当王后。”   顾栖:……   这个天是没法聊了!长辈的窒息式发问都被顶回来了。   顾栖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虫尾,就像是抬脚踢人一般踹了踹红发alpha的小腹,“确实长本事了,以前你可不这样顶撞我。”   “哥哥,这不是顶撞。”亚撒捞住了那条乱动的虫尾,手下肉粉色的尾巴清透又漂亮,像是某种玉质的艺术品。   就在青年忍不住想抽回尾巴的时候,alpha起身,手掌轻轻拍了拍黑发青年的小腹,笑了笑不曾多言,只是那眼神怎么都算不上清白。   被这个眼神惊在原地的顾栖在发愣,倒是亚撒将毛巾挂好,拿出了质地柔软的睡袍给青年披在了肩头,一边穿过袖口,一边询问:“哥哥想吃什么?奶油培根意面可以吗?在外面哥哥肯定都是喝营养剂补充体力的,味道那么寡淡,回来了就应该好好安抚一下自己的胃口。”   说着,亚撒很自然地在系好了青年腰间的带子后,把人抱到隔了一条走廊的客厅,又是摆果盘、又是给盖毯子、拿有趣的读物,等一切做完后扒拉开顾栖脑门上的碎发就“吧唧”印下一个吻,“是欠了好几年的早安吻,哥哥不要误会啊。”   亚撒像是照顾宝宝一般弄好了顾栖的事情,才转身走进厨房,赤膊穿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围裙,开启了做饭模式。   而迟迟回神的顾栖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目光呆滞地看向厨房——红发的alpha腰背隆起着肌肉的起伏,浅色的围裙正好卡在了劲瘦的腰部,蜜色的皮肤以及围裙的搭配莫名染上一种涩气,那些好不容易才驱散的荷尔蒙再一次萦绕起来。   顾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他喃喃道:“什么顶撞啊……简直就是一肚子黑水……”   三年不见,有些人的“开窍”简直翻了天。   在顾栖因为亚撒那毫不掩饰的直白追求下为难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中央星上虫族的兰斯和四只高阶虫族也踏上了离开原始星的旅途,他们悄无声息的离开,不曾惊动任何变化。   而早在黑发虫母离开后就回归正常的低阶虫族们只昂头看了看飞离的星舰,又再一次收回了视线。   除了顾栖,其他任何人和事,在它们的眼中都挑不起任何波澜。   此刻,巨型蜂摇摇晃晃地用虫肢戳了戳被它挂在树枝上的小篮子,里面躺着来自于顾栖留下的小手工,整整齐齐地被小心地摆放在一起,光是从它的动作和态度中就足以见得有多么珍视。   这可是来自虫母的礼物啊……   另一边,从原始星到虫族的中央星后,作为新生不久的虫母,兰斯甫一下星舰,就被一众虫族围着,各种嘘寒问暖层出不穷,几乎不用他说什么,豪华的宫殿、昂贵的衣服、美味的食物、奢侈的配件一应俱全。在中央星上,他就像是好不容易才被接回家的王子,永远享受着最华贵的待遇和最珍视的宠爱。   比起兰斯的躺平享受,金银红四只的生活就艰难过了——虫族除虫母之外信奉实力主义教育,他们虽然在顾栖的帮助下提前完成了进化,彻底踏入了高阶虫族的阶层,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成为了强者——在强者这条路上,他们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于是在下了星舰后,四只才化出人形不久的高阶虫族就被领到了专门用于训练高阶虫族的场所,在那里他们将要学会如何战斗、如何成长,以及如何去保护虫族的“核”。   此刻,华丽的建筑之内,好不容易和一众热情的虫族们分开,几乎精疲力尽的兰斯抱着枕头趴在床上,那些来源于同族的爱似乎并不足以让他快乐。   兰斯喃喃道:“这些本该是属于顾栖的……要是他也和我一起回来就好了。”他就像是离不开鸟妈妈的小鸟,即使现在享受着一切荣华,但打心底里更宁愿自己呆在顾栖身边,哪怕继续回归原始星的生活都可以……   忽然,他的声音有了丝丝的扭曲,“属于顾栖?这是属于我的!”   这道声音响起的突兀,似乎和兰斯的面容并不相符,他犹如恶魔的颤音,一步一步诱哄着,“权利、地位、财富你不喜欢吗?只要你稳稳地把握住这个身份,一切都是你的。”   抱着枕头的兰斯颤了颤,脸上浮现出挣扎,“滚开……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某些充满疼痛的回忆上涌,但兰斯却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被蒙住了一般,身体颤栗着发抖,却又不知道这种生理上的疼痛源自何处。   “冥顽不灵……”那道声音充满了冷意,但很快又消停下去,兰斯的神情在短暂的扭曲后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有一丝茫然,“刚刚,我又做梦了吗……” 第59章 十八个男模   吾铸高墙, 以守蔷薇。   *   顾栖本来是个行动派,但是行动不便的尾巴却阻挡他去“找春天”的意图,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裹着被子在别墅里躺尸, 一天24小时里有一半的时间被亚撒当小孩儿似的抱着,剩下的一半时间中不是在迎接小混蛋的“甜言蜜语”,就是在被迫欣赏蜜色的美好肉体。   于是, 日常如下——   “哥哥, 我买了甜点,你要尝尝吗?”   在端着盘子的蜜色手臂后是放大的胸脯, 以及一张俊美的脸蛋,剑眉星目、五官深邃,深红色的长发半挽着落在了身前, 几缕细碎的发丝跳跃着,好巧不巧垂在顾栖的鼻尖。淡淡的海洋味儿信息素飘出几分, 欲拒还迎, 很快气息消散, 深红的发丝也被蜜色的手指挑到了耳后,刚刚被引起注意力的顾栖就听到某个小混蛋故意道:   “不好意思哥哥, 刚刚忘记把信息素收起来了……”   明明是狼, 却偏偏装成羊;明明满心黑水,却偏偏一脸无辜。   这两天的相处里, 已经足够顾栖认识到亚撒是典型的白切黑,他忽然想不明白,以前那些年自己是怎么认为这混小子是个小可怜的。   不知不觉,顾栖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声。   亚撒歪歪头, 把盘子里点缀着的草莓最圆、最大、最正的一个小蛋糕给顾栖递了过去, 而最近被投喂习惯的顾栖下意识张了嘴, 等含住半口蛋糕才发现有点儿不对劲——自己似乎又着了这小子的道。   见黑发青年含住了小蛋糕,亚撒才道:“大概是因为哥哥太善良了,所以才给了我机会。”   几乎是见顾栖刚刚咽下蛋糕的时候,亚撒就体贴地到了一杯花茶。   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解腻的青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垫上,肉粉色的虫尾半搭在薄毯上,很快就被亚撒习惯性地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仅仅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于是不管是柔软温凉的虫尾,还是炽热坚硬的大腿肌,都能明显地令彼此感受到双方的温度。   顾栖的虫尾缩了缩,但很快就被一只手锁住,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原位。   顾栖眯眼,“你想干嘛?”   “给哥哥按摩。”红发alpha在此刻低眉顺眼,格外柔顺,手掌也拿捏着力道,确实很舒服。   顾栖见对方再没有旁的动作,想着反正也赶不走,就先放任自流了。他道:“那王宫的事情呢?你都不用亲自去处理吗?”   有时候顾栖不理解,亚撒作为一个准国王,为什么能这么清闲。   红发alpha学着顾栖的样子也靠坐在沙发上,手掌轻重有度地按揉着肉乎乎的尾巴,浑不在意道:“还有西德呢。”   “那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给西德吧?”因为双腿变成尾巴的事情,顾栖至今还没有告诉林奈自己回来的消息,他道:“西德和林奈人家都有小孩了,你好意思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西德干?”   亚撒点点头,“好意思。”求偶期的alpha最会的就是厚脸皮了。   顾栖无话可说。   见青年翻了个白眼,亚撒勾勾嘴角,手下按摩的位置略微上移,这才开始正紧解释道:“其实哥哥不用太担心,现在维丹王宫里的事情都不需要我亲自出面,西德在就足够了,只要有那两份继位名单的卷轴,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顾栖:“这么自信?”   “当然——哥哥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也有好好努力的。”   说起自己的成果时,亚撒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急于给顾栖展现出自己的成就,“这几年我参与过很多次外派的王室任务,去了很多星球、了解了很多星球上政府的作为,也处理了好几桩紧急事件……连贯莱特蒂斯好几年的小学业测试冠军,收服了狮鹫……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平民、贵族以及绝大部分内阁大臣的支持。”   星际时代注重力量,而亚撒在力量这一方面是佼佼者,因此他将比其他王室成员更加有优势;也是因为他那无可比拟的力量,才奠基了相对而言荆棘少一些的王座之路。   亚撒专注地看向顾栖,轻声道:“哥哥,我一直都有在好好努力。”   他的目光很深很沉,似乎在试图从顾栖的瞳光中看到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个时代。   顾栖隐约有种奇怪的觉察,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在看哥哥眼中的我。”   在猜到顾栖来自未来、并且可能见证过“自己”的时候,亚撒便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他想超越过顾栖眼中未来的自己,然后让现在的自己占据顾栖的全部注意力。   即使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亚撒也是会嫉妒的……   顾栖一怔,“那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自己,但是似乎还不够。”还不够哥哥眼中所期待的那个形象。   亚撒忽然问道:“在哥哥心里,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海洋味儿的信息素在缓缓流动着,正如此刻亚撒略微紧张的心情一般。他的手掌搭在了青年丰腴的尾部,掌心下的触感滑腻柔软,似乎透过皮肉也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躯干内跳动着的心脏。他再一次问道:“哥哥,你的心里,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亚撒应该是什么样儿的?   顾栖还有些难以回神,他怔愣地看着跨越了“警戒线”、逐渐与自己越来越近的红发alpha,眼前忽然闪过了过往时的记忆——   初见的时候,那是个发型像是被狗啃了似的小乞丐,而现在却是身形挺拔、面容俊美的未来王室继承人。其间相隔数年,差距也格外地巨大,身份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当顾栖回来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抛开过往的熟悉感,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又认识了一遍名叫“亚撒”的alpha。   那是他在现实中所见的亚撒,而不是道听途说于历史中的黄金暴君。   顾栖忽然伸手捏住了红发alpha的脸。   亚撒:“锅锅肿么勒(哥哥怎么了)?”   “验证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亚撒。”   俊脸几乎被捏变形的alpha很听话,只支着脖子任由顾栖动手,等整张脸都被黑发青年蹂躏一遍放开后,他才弯着眼睛问:“哥哥验证好了吗?”   “唔……”顾栖应了一声,点点头,“看来是真的亚撒。”   “那所以刚刚的问题哥哥还没回答我呢。”   “我心里啊……”顾栖话头一转,眨着眼睛,“你就那么想知道?”   “当然。”   见亚撒点头,顾栖勾了勾手指,“靠近点告诉你。”   青年眼底流转的小坏心思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但亚撒依旧选择了配合。   红发alpha主动靠了过去,连眼尾似乎都闪烁着愉悦的光,只是下一刻他就被惦记在心中的哥哥揪住了耳朵,恶狠狠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小混蛋!”   亚撒笑了笑,“嗯,那我争取以后当大混蛋。”   这点儿叫骂,在亚撒心里不痛不痒,甚至堪比打情骂俏——在开启了厚脸皮的追人模式后,某红发alpha已经彻底不带要自己的那张俊脸了。   顾栖憋了一口气,“那说说这几年的其他事情吧……一天天消息能有几十条,怎么都不发一发照片?”   对于这件事情顾栖还好奇了好久,旁敲侧击问过几回,谁知道这小混蛋是个惯会打太极的,每一次都能把话题给绕开,再加上接收消息具有延迟性,每每顾栖都得不到自己疑惑的答案,只等好久以后才能再一次想起来自己的问题。   有时候,顾栖是容易健忘的。   亚撒见顾栖杯子里的果茶祝指盍艘槐诺溃骸案绺缁岷芟肟次业恼掌穑俊   比起正面的回答,这一次见面以来亚撒的反问似乎很多,总是喜欢先把问题抛给顾栖。   黑发青年懒洋洋地轻哼一声,他开口说:“会呀,我还想看看当年的小屁孩后来长什么样儿了。”   一听“小屁孩”三个字,亚撒忍不住眉头跳了跳,试图反驳:“哥哥,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小屁孩了……十二岁,很大了。”   “啧,那能有多大?”顾栖翻了翻眼睛,手指发痒地扯了扯alpha那头已经很长的深红色卷发,将柔软弯曲的发丝绕在指尖轻轻转动着,“说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因为想彻底扭转自己在哥哥眼中的印象啊。”   “扭转?”   “嗯,”亚撒点头,捏过盘子里的甜点又给顾栖递过去一块,才幽幽道:“哥哥的记忆里我总是十二岁的模样,个头不高,头发也乱刺着、衣服穿着破破烂烂的,似乎没什么优点……所以当我说喜欢哥哥的时候,哥哥肯定还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吧?”   顾栖颔首,抛开那具格外优异的肉体,大多数时间中他的下意识想法中亚撒还是个孩子——是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孩子、是被他在寒冷冬日里发现的小可怜王子。   红发alpha见到顾栖点头时眼瞳深了深,那赤金色的虹膜似乎在短暂的瞬间晕染出了更加锐利的光。他整理了一下衣摆,忽然将放在大腿上按摩的尾巴小心的用软毯裹好放在一侧,挪着身子坐得更加靠近顾栖了。   顾栖:?   亚撒咧了咧嘴,他略微歪着脑袋,就像是在单纯地疑惑某些问题,“那……怎么样哥哥才会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呢?”   略长的卷发随着alpha的偏头儿落在了顾栖的腰腹之间,此刻他与亚撒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十几厘米,那样地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晕出一道深色痕迹的瞳孔边缘。深深浅浅的颜色在缓慢渐变着,它们因为来源于龙鲸,所以时时刻刻都流动着微光,像是一处生生不息的生命之地。   太专注了,也太执着了   透过那双眼睛,顾栖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就连身后那些精美的装饰物、定制的壁柜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   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在alpha的眼中似乎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而唯一能够承载一切感情重量的对象,便只有顾栖。   ——只是顾栖,只是他一声声叫着的哥哥。   “你……”   像是外在的另一个情绪反馈链的尾巴轻微抽动,那是一种紧张的表现。顾栖在此刻的亚撒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并非是来自气势、信息素的威胁,而是一种明晃晃的、属于成年人之间的爱.欲,那些沾染着色彩的情感成为清晰的色块彻底填充到了alpha的眼底,好的、坏的,压抑的、直白的,隐秘的、热烈的……   偶尔顾栖会好奇,一个人真的可以在一瞬间拥有如此多、且如此集中的情感变化吗?   他觉得自己不能。   但一直压抑着感情的亚撒却可以。   红发alpha抬手把黏在顾栖侧脸的黑色碎发挑开,他的眼神是那么地纯粹,像是吟游的诗人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朗诵着情诗。   ——他的眼睛似乎正在诉说着爱语。   亚撒再一次问道:“哥哥,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才算是长大呢?”   沉沉略微沙哑的声音拉回了顾栖几乎要跑到赫蒙特星域之外的思绪,黑发青年咽了咽唾沫,因为这过近的距离而觉得嗓子发干,他尝试后退,却被瞬间强势的alpha握住了手臂。   尾巴被桎梏在对方的腿边,手臂被控制与对方的掌中,此刻也只有脑袋、眼睛是自由的了。   顾栖偏头,移开了视线,声线之下是模糊的轻颤,“……在我眼里,你总是小孩。”   言下之意,即使你长大了,但是在我眼中也还是小孩——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顾栖试图用这样的言语来迫使亚撒放弃心底的想法。   他总是清晰地记着自己来时的时代,也总是记着野史中那位神秘且收获黄金暴君万千爱慕的王后……顾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直觉自己会在某一天回家,所以同样的,亚撒也不会属于他。   因为对于历史的已知,顾栖总是坚定地认为自己不可能是黄金暴君的王后——他只是一个意外跨越了时间的旅客而已……如果他不曾遭遇这一场时间旅行,在原本的历史中黄金暴君依旧会遇见自己深爱的“王后”,然后他们之间会擦出爱情的火花、会有后续王后的失踪以及黄金暴君的苦苦追寻。   但这都是顾栖对于过往历史的见闻,他深知自己不是,也不可能是。   即使,在某个对视的时间点中,顾栖真的会被红发的alpha短暂地吸引到——那样专注且深情,热忱而执着。   但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亚撒满意。   红发alpha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忽然对顾栖道:“哥哥,我想稍微冒犯你一下。”   “……什么?”反应慢半拍的顾栖有些迷茫。   亚撒没有管顾栖的疑惑,只是自顾自道:“我保证,很快的,就一两秒钟……哥哥事后想和我生气什么的都可以,但是有些事实,我希望哥哥现在可以认清。”   “你在说什么……”   亚撒看向顾栖,赤金色的眼瞳灿烂地像是窗外的太阳,他道:“哥哥生气了罚我跪搓衣板都可以,怎么都行。”   “你到底要干……”   一句话还没说完,顾栖就被扯着手臂直愣愣往下按。   瞬间,黑发青年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他开始产生无数个疑问——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它是谁?它在哪儿?它怎么还动了?   温度逐渐升高,某一时间顾栖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掌心烫还是那个它烫,等他迟迟回神、僵着嘴角对上红发alpha的视线后,才慢吞吞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眼,“你,在,干,什,么?”   亚撒很快松手,他勾着嘴角,把青年那几乎被烫到指尖发颤的手小心地搭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才回答:“为了让哥哥认清现实——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他起身又给顾栖倒上一杯花果茶,尝试安抚嘴唇微颤的青年,“哥哥,我已经十八岁了,显而易见,你刚才也感受得到,我长大了。所以,哥哥可不可以试着用成年人的目光看待我?”   曾经亚撒庆幸于自己是个孩子而能得到属于哥哥的关爱和照顾,但在多年以后,长大的他因为渴望而变得贪婪,比起长者对于孩子的关心,他所想的不止于此,甚至更多更多。   顾栖无语,“你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红发alpha很自然地点头,随即有些苦恼道:“我知道这样的举动对于哥哥来说可能刺激有些大,但出此下策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哥哥,很抱歉冒犯了你,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如果言语不能让青年意识到自己长大,那么亚撒会实施行动,在这一场追逐顾栖的路上,他从不打算后腿。   唔,只是希望不要被哥哥误会为变态了……毕竟他想做的还不止这些呢。红发alpha的视线慢吞吞地落在了青年的尾巴上,在顾栖还呆滞于前不久的对话时,亚撒已经在脑海中构思着以后嘬哥哥尾巴的美好未来了。   只要他肯努力,任何事情都是可能实现的。   另一边,呆坐的顾栖连眼神都有些发直。   ——对不起冒犯了你。   ——但我不改,下次继续。   在总结了刚刚和alpha的对话后,黑发青年的脑海里自动回荡着这两句话。他越想就越头疼,刚准备蜷缩的指尖甫一碰到掌心又瞬间张开了——那股炽热似乎还流淌于皮肉之间,令他整个手掌都烫到不能碰触。   又烫又麻,这手不能要了!   亚撒笑了笑,目光温和流淌着细碎的光,每一分揉碎在他眼底的光都张扬着无数次诉说的爱意。他说:“哥哥,我真的长大了,我是alpha,也是男人,是一个想要把你彻底拥吻在怀里的怪物。”   龙鲸渴爱,一旦他们做出了选择,生生世世都不会放手,哪怕得不到爱意回应的龙鲸将面临死亡,但对于这一唯爱至上的种族来说,追求爱侣就是他们的本能,是刻在基因序列中的符号,是任何一个龙鲸都无法抵抗的、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吸引力。   龙鲸就是恋爱脑,这是从《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一直在揭露的事实。写书人几乎是以自己亲身的观察、经历,成就了一本描绘龙鲸和他们追求“爱”的史诗,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是看过这一读物人都知道的真相。   亚撒看着顾栖,“从哥哥离开后的每一天开始,我都在思考,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大逆不道的梦令哥哥失望……但直到后来,当我知道了什么是喜欢后,我才明白那些梦境是我早就无法控制的爱意的宣泄。”   “梦里是我给哥哥戴上了束缚行动的锁链,那是因为我潜意识中害怕哥哥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是在梦境之外,哥哥早就拴住了我的全部,我甚至希望如果有一天哥哥选择离开,可以在随行的‘行李’的中选择一个我——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按摩暖床我都会,只要能在哥哥身边就好。”   直球的小狗最是热情,他不屑去掩盖任何根植于眼底的爱意,甚至当重逢之后,他忍受不了任何的隐藏;他只想大大方方、直直白白地冲着恋慕的主人袒露出自己一切的感情,喜欢的、惶恐的、思念的、卑微的……小狗最是感情敏感,他能感受到主人的拒绝以及藏在深处的柔软,于是忠诚的小狗偶尔也会利用小小的算计,以从主人的指缝中分得更多的怜爱。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所求的不过是来自主人的爱罢了。   “哥哥,我喜欢你,我在追求你。”   “我知道接受与否的选择权在你,但在你身侧并无别人的时候,可以让我多陪伴一下你吗?”不能被一见钟情,那就尝试日久生情。亚撒想办法总比问题多,他总能找到让哥哥心软的途径。   说这些话的时候,红发alpha的眼尾略略低垂,和那无辜受了委屈的小狗几乎一模一样,“哥哥曾经说过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喜欢,我一直记得这句话。虽然我只有一个人,可如果来自我的爱意可以抵得过很多、很多的喜欢,哥哥可以尝试着接受我一下吗?”   “我会记得哥哥的喜好,不论是吃饭的口味、喝茶的甜度、喜欢的酒水,亦或是偏爱的花卉、建筑、颜色……哥哥的一切我都有记得的,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亚撒的目光很专注,“所以,可以吗?”   话题很抒情,气氛烘托得很到位,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顾栖发烫的手掌,他很有可能一感动、一感性就应声了。   只可惜某个小混蛋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的大胆之举给顾栖留下了最后一丝理智,此刻听了一番肺腑之言的青年轻微蜷缩了一下似乎还抓着什么烫物似的手掌,从身后抽出一直垫在后腰的抱枕,他平静地看向亚撒,“等等,你站好别动。”   “好。”亚撒乖乖应声。   手里的抱枕被顾栖掂了掂,他抬头,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手里的抱枕瞬间瞄准亚撒砸了过去——“这就是你冒犯我的手的原因?”   ——砰。   被柔软的抱枕正好爆头的亚撒接住了从脑袋上掉落下来的抱枕,他小心抱在怀里,冲着顾栖的手微微举鞠躬,“抱歉,冒犯了哥哥的手。”   真诚,郑重,礼貌,亚撒真的在对顾栖那握过滚烫的手掌道歉。   然后,红发的小混蛋又补充了一句,“下次会提前征得手掌先生的同意再冒犯的。”   还不等顾栖无语,下一刻亚撒揉着抱枕把脸埋了进去,在黑发青年即将暴走的时候快步溜走,还留下一句话久久地回荡在顾栖的耳边——   像是变.态痴汉似的闻完抱枕的亚撒说:“真香,全是哥哥的味道。”   顾栖:&%#……   厚脸皮的亚撒不可抵挡,这是最近几天顾栖深刻悟出来的道理——不要试图和陷入恋爱火热症中的alpha讲道理,因为此刻毫无道理可言,你说的每一句话听到了红头发的小混蛋耳朵里全被扭曲成了爱语,就好比——   顾栖:“别贴着我,热死了,自己边儿去。”语气暴躁,因为尾巴不能行走而满心火气。   亚撒:“和哥哥分开好多年了,做梦都想着哥哥,现在只是想和哥哥坐在一起都不可以吗?我又不会干什么过分的事情,还是说哥哥其实想靠着我?”   还不等顾栖回答,亚撒就主动地为两人改变了姿势,从肩膀相贴变成了后背和胸膛相贴——亚撒在后,有力的手臂搂住靠在自己怀里的青年,两人贴近到令顾栖自己无处可躲。   亚撒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顾栖的虫尾,“原来哥哥想要这个姿势啊,早说嘛。”   顾栖:?   再比如——   晚上准备睡觉,顾栖躺在床上偏头就能看到在自己屋里磨磨叽叽、不愿意离开的亚撒,他道:“磨叽什么?还不去你自己屋里睡觉?”   红发alpha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怕哥哥晚上一个人睡觉不方便,你现在双腿还没有恢复,万一晚上想喝水、想起夜怎么办?所以我还是留下照顾哥哥吧。”   “谢谢好意,我又不是废物。”   “不客气的哥哥,我睡地毯上就好。”某人利索躺下闭眼,快到一秒钟入睡,“晚安。”   顾栖:??   整一个就是对牛弹琴?   又比如——   或许亚撒是真的有点儿乌鸦嘴的能力,大半夜的顾栖还真就忽然被憋醒来了。   黑发青年睁着有些朦胧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聚焦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撑着手臂坐起来,小腹中隐隐的胀意有些明显,而余光里又正好能看到在地毯上睡地正香的alpha。   大晚上的,窗外隐约能听到鸟鸣。   顾栖呆坐了不到一分钟,心头不由浮现出临睡前亚撒的一番话,越想越气,越气越难耐,最后实在没忍住的顾栖直接凝聚起虫母的精神力,卷着屋里所有的抱枕,狠狠把躺地毯上的alpha砸了一通。   “哎……哥哥……”几乎被抱枕埋了的亚撒从一堆柔软中坐起来,红色的头发乱翘着,硬朗结实的身体与软和的抱枕有种诡异的适配感,他看向脸色沉到几乎能拧出水来的顾栖,试探性地问道:“哥哥……想上厕所。”   “闭嘴!”暴躁顾栖,在线凶人。   亚撒抿了抿唇,似乎在压抑之下是一种浅浅的笑意和宠溺。他利索起身,用柔软的睡袍把床上的青年小心包裹着抱起来,整个动作格外平和,没有任何的颠簸。   红发alpha小心把青年放在了浴室,又体贴地一言不发从屋里出去,末了小声地关上了门。   而独自坐在马桶上的顾栖翘了翘自己的尾巴,一脸苦瓜相——所以,他的双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   没一会儿,亚撒:“所以,哥哥需要我帮你擦屁股吗?”   顾栖:“滚!”   就在顾栖每天日日夜夜期盼着恢复双腿的时候,一直宅在别墅里充当“男仆”的亚撒终于被熬不住的西德一通紧急电话叫到了维丹王宫里。   临走前,红发alpha还扒拉着门框,万事据悉地给顾栖交代——   “哥哥,饭菜我都做好了,全在厨房里,你想吃什么让家用机器人热一下就行。”   “新买的茶壶是蔷薇雕花的,里面有我刚泡好的薄荷茶,哥哥记得喝。”   “哥哥房间的被子我都已经搭在阳台上晒太阳了,花也都浇了水,哥哥不用操心那些……”   “书架上那几本机械修理的典藏书我都给哥哥翻出来了,哥哥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   “还有,我今天已经给家里的大号机器人把电池装好了,这回我不在,哥哥想去哪个房间直接叫机器人就行。”   顾栖一愣,他就说这几天怎么没见过之前别墅里用于打扫卫生、搬运大件的机器人,原来是被这小混蛋给拆了电池。他一脸无语,“好端端的,你拆人家电池干嘛?”   亚撒眨眨眼,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朵白色的蔷薇,先是低头吻了吻花瓣,才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衣服的领口,“因为我想亲手抱哥哥啊。”   留下这么一句话的亚撒倒是先走了,而还抱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的顾栖则一直回想着那朵被alpha吻后别在胸口的白色蔷薇——虽然是被从茎干上折下来的花,但却形色娇嫩、宛若盛开时的状态,想必应该是很好地被精神力保护着,只是为什么呢……   记忆逐渐回笼的顾栖猛地抬头,他盯着已经关上的别墅门,却忽然想起来自己三年前离开时的那个雨天——被精神力折下的白蔷薇,与信封放在一起的白蔷薇,以及今日被亚撒亲吻的白蔷薇……   “怎么这样啊……”低低的呢喃自青年口中溢出,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某种怪异、饱胀的酸涩感浮现在心头,有些沉重,那是一种他明明知晓却又无法回应的感情。   炽热的爱意是世界上最滚烫的东西,哪怕是极地的史前冰川也可以被融化,更何况顾栖的心脏从来都不是冰雪铸成的。   他渴望着爱,亲情、友情、爱情,某些对于爱意的渴求是彰显于顾栖灵魂上的特质,他会期待爱、幻想爱,但却不会因为爱而抛开理智,这是他的魅力,是他一直能够坚守自己目标的最大优势。   于是当感动与理性交织后,顾栖在短暂的动容后,选择了回归自己原本——他依旧坚信自己不属于这里,而真正应该被亚撒珍视的“王后”也不会是他。   时间的旅客,怎么可能成为历史中的“王后”呢?   顾栖喃喃道:“真不知道这一场相遇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啊……”   正当他纠结于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时,一股麻痒从尾巴根部升起,原先对于尾部的控制感瞬间回归,几乎都不用再多费力气,黑发的虫母就已经在柔软的沙发上完成了尾巴和腿的转化。   “嗯……这里怎么红了……”   顾栖微微俯身,修长苍白的双腿半弯曲着,膝盖顶在胸膛之间,足尖垫在沙发垫上,拉近了距离的顾栖很快就看到了一圈烙印在脚踝上薄薄的红——其实已经快要散去了,但因为转化为双腿的皮肤太过苍白,这才导致某些发粉近乎红色的痕迹终于如小恶魔的爪牙显现了出来——那是属于人类alpha男性的指印,宽且糙,形成了一道暧昧如珠串的印记。   顾栖想起来了,这是近日亚撒总执着的按摩,按在肉粉色的虫尾上很舒服,也看不出来什么痕迹,可等苍白的腿替换了尾巴后,一切深藏着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晃晃到顾栖都有些面红耳赤——太涩了。   黑发青年卷着睡袍蒙头倒在了沙发上,在近乎窒息的五分钟沉默后,他利索起身赤脚往自己的卧室走——   趁着亚撒不在,他要赶紧去娱乐场所试一试,点上十八个男模看一看、摸一摸,他就不信在新鲜肉体的洗礼后,还会被那个小混蛋诱惑到!   顾栖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立马被点燃,恢复双腿后犹如添了对翅膀的青年在衣柜里翻翻找找,纯白色的V领长衬衣、格外衬托腿型的黑色西装裤、正巧能露出半截脚踝的皮鞋……   常年习惯黑背心、工装裤的青年试图找出一件最适合娱乐场所的搭配,等他穿好这身站在镜子前后,险些对自己有些陌生……   怎么说呢?   似乎是一种隐隐的浪荡,半开的领口像是藏匿着秘密的伊甸园,那条裤子和衬衣的长度几乎完美地体现出了他窄而劲的腰以及不用练就很翘的臀,身高腿长,看着就像个夜场小王子。   顾栖摸了摸下巴,手腕上的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无疑这身的效果是炸裂的,但似乎还差了一点什么……镜子中的青年撩起两侧鬓角边半长的头发,用皮筋松松垮垮地扎了一个乱翘着的小辫子。   浪,以及朦胧的欲气。   没了碎发的遮挡,整张脸完完全全地露出了精致的五官,非人感的姝艳几乎达到了一种顶点——肤白瞳黑唇红,再加上衣服的搭配,似乎青年的身上只有格外单调的三种颜色——白色,黑色以及红色。   很艳。   顾栖满意地抿了抿唇,他抬脚轻快地往外走,在临出门前还记得发消息告诉林奈一声自己回来了。   不多时,悬浮车自别墅的后院升空,在短暂的适应后立马“蹭”地一下冲了出去,很快就迎着夕阳进入了闪烁着银白色微光的悬浮车道,而正在家里逗着小女儿的林奈拿起震动的联络器,才看了半眼就没忍住尖叫出了声——   “天!顾栖回来了!回来了!”   林奈举着联络器在不满三岁的女儿面前晃悠,“宝贝你看!你干爹回来了!你还没见过干爹是不是?不过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干爹的!呜呜呜……这个家伙终于回来了……”   林奈又高兴又惊喜,他看着躺在联络器中的讯息,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睛,笑着抱怨道:“这家伙,刚一回来就去玩……等等!那不是完美alpha俱乐部吗?”   刚才还感慨道林奈立马一脸惊讶,捏着联络器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众所周知,完美alpha俱乐部正如其名,里面存在有各种类型的alpha工作者,提供陪聊陪酒服务,如果双方均有意思,也可以尝试更进一步……   林奈捂着嘴,喃喃道:“七王子殿下这是翻车了吗……不能吧?”   望着自己那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诡异沉默的小爸爸,躺在软垫上的小姑娘眨着晶亮的眼瞳,伸着肉乎乎的小手,试图抓住林奈散落的发丝。她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林奈,可陷入震惊的林奈只盯着联络器中“完美alpha俱乐部”几个字,似乎想借此看出一朵花来。   他自言自语道:“这事儿要是七王子知道了,那俱乐部还能在吗……”   与此同时,行动力超强的顾栖已经站在了俱乐部门口,迎着五颜六色的光,他缓步踏入了一个完全的新世界。   十八个男模,安排!   作者有话说:   天呐,我感觉我写的好腻歪,大胆求爱中的亚撒也太黏糊了吧?!!   亚撒:哥哥,我抱你嘘嘘(试探)(蠢蠢欲动)   77:给我滚!麻溜点! 第60章 我可以吻你吗   蜿蜒的红痕, 彰显着占有。   *   完美alpha俱乐部内——   这里虽然是娱乐消遣的地方,但在装修上却格外有风格, 淡色接近于灰白的墙壁上点缀着简约的黑色瓷砖, 大气高档,地面足以反光,铺着一层厚厚的银灰色绒毛垫。   俱乐部内一进门是大厅, 中央椭圆形的舞台上正有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弹钢琴的年轻alpha, 无疑五官和身型都格外出色。   在舞台两侧是分割着屏风的小隔间,不算高的挡板足以每一位客人看到大厅内的表演, 同时也能为他们提供一个相对隐蔽的小位置。客人们有各种性别,镶嵌着金边的小圆桌上摆满了不同价位的酒水,俊帅的alpha舌灿莲花, 总能叫自己的客人心甘情愿地花费金钱去购入那些昂贵却不一定美味的酒水。   顾栖扫过这一切,刚刚才踏进门时的雄心壮志已然消失了大半, 正当他有种退却的心思时, 却忽然被一服务生打扮的alpha拦住了。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alpha, 看着年纪不大甚至有些稚嫩,那张帅气的脸庞还略微青涩的痕迹, 很容易就令顾栖想到了打工的学生。   年轻的alpha有些脸红, 正如顾栖所想,他是为学费所以才来这种俱乐部打工的。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 大老远就看到了进来后似乎有些踌躇的青年——对方太好看了,好看到进来的瞬间令那璀璨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alpha庆幸着此刻只有自己发现了误入俱乐部的珍宝,他忍不住做了自己职务之外的事情。他道:“先、先生您好,要进来坐坐吗?我们这边酒水的种类很多, 您要试试吗?”   大厅之内, 顾栖早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他偏头想了想,才道:“请问有甘梅子酒吗?”   廉价的酒水一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俱乐部内,但alpha服务生却给出了一个令顾栖意外的答案,“有的,我、我自带的。”   顾栖哑然失笑,“这会算到提成里吗?”   迷迷糊糊的alpha挠挠头,有种清澈的憨傻,“不会的。”   “算了,”顾栖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酒水柜台上,“你帮我挑一杯鸡尾酒就行,度数别太高,谢谢。”   “不、不客气。”   被迷的昏头转向的alpha立马去柜台上挑酒,而顾栖则慢吞吞地挑了一处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小隔间坐下——说好的十八个男模,现在一个都没有他就已经有些想退缩了……果然,人不能太妄想。   手指不自然地挠了挠沙发缝,顾栖就感受到了联络器上的震动。   发信人是林奈——   【林奈】:你回来了!你回来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来看我?你竟然去看别的alpha?怎么回事?是不是七王子殿下干什么了?   顾栖挑眉,手指迅速打字道——   【顾栖】:亚撒怎么了?   【林奈】:别装了,他那点小心思你走不久以后我和西德就都知道了,他可是苦苦痴恋你好几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成年,怎么可能忍得住?所以说,他怎么可能放你去完美alpha俱乐部啊?   【顾栖】:我自己出来的,他去王宫了。   【林奈】:我就知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说实话,这么痴情的alpha可不多。   【顾栖】:……你倒是八卦。   【林奈】:诶呀说一说嘛!这几年咱们聊天都得隔着月份数,这不等你回来我可得好好了解一下。所以说,你是什么想法啊?我看他挺不错的。   【顾栖】:他还是个……   顾栖打字的手顿了顿,本来想说“他还是个孩子”的话彻底被咽了下去——都怪那个小混蛋,现在一提到“孩子”之类的词汇,顾栖就不由自主地会会想到掌心中的炽热。   啧,简直要命。   于是他试图换一种表达方式。   【顾栖】:他还……   “小”字下一刻又被顾栖的手指按着删掉了,他的脑内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散、联想,然后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之前那个手感……   “太大了吧……”顾栖下意识喃喃,那样子的,应该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吧。所以说,龙鲸天赋异禀?   “先生您说什么?”正好取来酒水的alpha服务生半侧着腰,隐约听到这位格外出众的客人似乎在说什么太大了……难道是觉得他取的酒有些多了吗?   “不、不,没什么。”顾栖摇摇头,神色上的窘迫一闪而过,他轻咳一声,掩饰性地晃了一下联络器,“没什么的,我只是在和朋友聊天。”   alpha眼底闪过一抹期冀,“那……请问先生您有男朋友,呃、或者是女朋友?”   “如果我有的话,大概就不会坐在这里了。”顾栖摊摊手,笑容温和,“谢谢你帮我拿的酒,我自己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太管我。”   很明显的言下之意,alpha服务生听得明白,他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小卡座。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见这样完美的客人了……他想自己真的很难忘记那张精致到有种非人感的漂亮脸蛋。   见服务生离开了,顾栖才有功夫继续低头看林奈的消息——   【林奈】:怎么啦怎么啦?都快五六分钟了还是在输入中,你这是要写个什么长篇大论啊?有那么纠结吗?其实我个人感觉还好,七王子算是你看着一半长大的,他那么听话,肯定不会惹你生气,以后也不会对你不好……而且我敢保证,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他绝对是栖管严。   【林奈】:人呢?人呢?你不会已经在俱乐部里叫了alpha吧?那你家小王子估计得气死!不,不止是气死,等他知道了能直接飞过去拆了俱乐部。   【林奈】:呼叫顾栖!要不是我家小公主已经睡觉了,我现在就坐车去找你!   顾栖有些无奈,赶紧开始回复。   【顾栖】:你就好好在家里带你的小公主吧,等我今天晚上先想一想的……明天了去你家拜访。   【顾栖】:还有,别告诉亚撒。   【林奈】:呃,我尽量?说实话,我还挺怕他的。   【顾栖】:……算了,要是他问了你直接说就行。   【林奈】:所以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顾栖】:再说吧。   按灭了联络器,黑发青年仰头靠在了皮质的卡座椅背上,他抬手以手背处发凉的皮肤轻轻捂着自己的眼睛,透过皮肉上的温度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属于眼皮的滚烫。顾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想到了那段众说纷纭的野史——   黄金暴君和那位神秘的王后,在不同的野史记录和分析中,对于这一段的故事也有着不同的解读,但唯一能够被大众接受且承认的只有一点——那位神秘的王后似乎是在黄金暴君继位不久后就失踪了。当优秀的君主向整个星域宣告自己早已经有了爱人要相伴一生的时候,众人才知道他们陛下的恋人已经消失了。   所以那位王后是谁?如果真的是在黄金暴君继位不久后失踪的,那么真正的“王后”也应该出现了吧?   顾栖皱着眉头,他思考着这些年联系中亚撒所提及过的全部人名,似乎所有的名字都是一带而过,轻描淡写到令顾栖无法想到亚撒到底有没有交新朋友。   黑发青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尝了几口,自言自语:“该不会被我蝴蝶没了吧……”   要是真的因为他导致亚撒的未来“王后”不曾出现,那这个罪过就大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的顾栖眉头也拧得越紧,正当他准备进一步深入思考有关于“消失的王后”的事情时,一道人影忽然摇摇晃晃地逐渐靠近。   顾栖抬头。   是刚才那位alpha服务生,只是比起最开始黑白的马甲、衬衣,此刻眼前的alpha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虽然还是西装类的款式,但似乎更加大胆,能够极好地凸显出他的身材,某些部位是半镂空的纱质面料,有种若隐若现的魅力。   alpha服务生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他终究还是想试一试,“先生,今晚我陪您聊聊吧?来这里的客人都会点我们进行聊天服务,一个人坐着喝酒不会觉得很无聊吗?”   他的紧张是肉眼可见的,就顾栖的距离足以看到alpha紧握着裤边的手指。   黑发青年撑着下巴微微外头,他询问:“嗯……你多大了?年纪。”   alpha立马道:“今年年底就十九了。”   顾栖一顿,这个年纪和亚撒差的并不大,或许可以了解一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实际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青年在经历过死后重生、穿越时空的事情后,总感觉自己平白长了几百岁。他指了指沙发,“坐下吧,我有些问题或许需要问问你。”   同龄人身上,或许更方便找到参照?   “好的、好的!”   或许是太着急了,alpha坐下的时候碰到了玻璃小几上的酒瓶盖子,见顾栖准备弯腰捡东西,alpha先一步半蹲下身,“先生我来——我来就好……”   这里虽然灯光整体是暗色调的,但在地面的每一个桌角旁边都安置有一手掌长的小灯条,是略显奢华的淡金色,正好影影绰绰落着微光四散于顾栖的脚上——黑色亮面的皮鞋被灯条晕染出月牙弧度的光,顺着光的尾巴向上,alpha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一抹红痕。   艳丽未曾散去的红落在了青年苍白的脚踝上,藏于皮肉之下的骨相极好,清瘦却不会显得过于单薄,一切都那么地完美……只除了那道红色。   ——那是明晃晃的占有,几乎到了昭告所有人的地步。   alpha忍不住想,现在才是脚踝,那么再等等呢?这些红色可否会蔓延到更多的地方,然后更加明显地出现在青年的手腕、颈侧?   他有些失神地将手里的瓶盖放在了小几上,眼睛盯着顾栖,就听到对面的青年率先开了口,“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般都会想些什么啊?就……比如关于爱情方面的。”   “啊,”alpha愣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青年的脚踝,才轻声问:“先生是指什么?可以再具体一点吗?”   “大概就是怎么拒绝一个你这样年纪的alpha,并且不伤害到他。”   顾栖想了想,他在说出“拒绝”二字的时候心中有一瞬间的迟疑,有时候就是顾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完全不在意亚撒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经常也会分不清那种感情背后所藏匿的答案——是因为过去一起生活过的情谊,还是在重逢后莫名被点燃的吸引力?是源自于对已知历史中黄金暴君的憧憬,还是日渐相处下在亚撒身上看到的无数闪光点……   很多个瞬间里,顾栖也会觉得很迷茫。   alpha服务生盯着青年精致的侧脸,小心开口道:“或许先生可以找一个‘帮手’让他知难而退……”   与此同时,紧赶慢赶处理完王宫内事务的亚撒回到别墅却扑了个空——当他看到随意搭在床铺上的衣服时,才悄悄松了口气,“哥哥没走……”   亚撒转了一圈,又点开自己的联络器看了看,并没有顾栖留下的消息,他心念一转,心道该不会是自己这几天把哥哥逼得太紧了吧?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不能拥吻哥哥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最磨人的煎熬。   红发alpha观察着四周,试图发现一些有用的细节——原本属于顾栖的衣柜门边缘夹着一小片衣角,估计是关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但前一天才无数次穿梭过这间房的亚撒却很清楚,这是一个新的变化。   他上前拉开柜门,赤金色的眼瞳缓慢扫过了所有被挂出来的衣服,一件、两件、三件……亚撒划过的手指微顿,指腹压在一空落落的金属衣架上。alpha脸上闪过某种若有所思,下一秒就利索转身,去隔壁按响了林奈家的门铃。   “来了来了!”前不久哄睡了女儿的林奈几乎是跳着脚跑过来的,他猜测此刻能敲门的必然是七王子——毕竟西德已经发了简讯,说王宫还有需要他处理的东西,晚上就不回来了。   果然一开门,入眼的就是亚撒那张越长越俊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当其跨过十八岁这个档后,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种新的蜕变,像是抖着鬃毛的雄狮站了起来,准备开始巡视属于自己的领地。   亚撒:“打扰了。哥哥是不是找过你……或者和你说过什么?”   林奈点点头,他想到了顾栖的话,便也没有什么隐瞒地说出了口,“顾栖去完美alpha俱乐部了,那里你应该知道吧?”   “那是什么?”平常军校、王宫、郊区别墅三点一线的亚撒生活可谓简单到了极点,只除了偶尔不得不出席的宴会,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娱乐社交项目,因此在听到“完美alpha俱乐部”时不免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问:“alpha俱乐部?是拳击格斗吗?”   “你不知道啊……”这次轮到林奈露出惊讶的神情了。挠了挠发丝的omega轻咳一声,他半捂着嘴、声音略低,“就是那种场所……里面有很多年轻帅气的alpha,然后去了以后花钱可以点他们喝酒陪聊……如果双方都有意思的话,还可以更进一步的。”   几乎是林奈多解释一句,亚撒的脸就多黑一分,等林奈停了话,一抬眼就看到红发alpha抿着嘴、唇角狠狠下压,深邃的眉目轮廓之间沉淀着一层浓郁的黑雾,似乎下一刻就能彻底把那“完美alpha俱乐部”给吞噬。   “咳咳——”林奈清了清嗓子,他道:“顾栖也才去了没一会儿,而且你知道的,他那个性格,怎么可能真的和别人发生什么。”   “我知道。”   亚撒了解顾栖、了解与自己相处了几年的哥哥,他不是怕顾栖做什么,而是排斥于其他人看到青年时的臆想。他的哥哥那么好,能吸引到他,自然也会吸引到其他人……亚撒很想炫耀,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哥哥的好;但他也很小气,他恨不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才能拥有顾栖的特殊。   林奈抱胸,他问道:“所以呢?你正在追求他?怎么把人都吓到要去俱乐部里了?”   八卦这点,大概是林奈自己都无法克制的,他实在好奇年下alpha弟弟怎么把漂亮哥哥抱入自己的怀中……   亚撒捏了捏鼻梁,从喉咙里应了一声,“我现在去找他。”   “去吧去吧,说真的,我希望你能成功。”   刚刚转身的alpha一顿,他扭头对上了林奈格外认真的目光。   林奈耸肩,“好吧,实话实话,越是靠近顾栖,我越是觉得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是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很奇怪的想法吧?但是我没有办法克制,当初顾栖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偶尔会做梦,梦见在另一个模样的圣浮里亚星上走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黑头发黑眼睛,看背影很像顾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   “然后呢?”   “我感觉他很孤单,他和那颗星球格格不入,然后有个好心的老妇人给了他一处栖身之地。”   林奈笑了笑,“和我一样,都很擅长酿甘梅子甜酒呢。”   亚撒近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深红色微翘的睫毛在眼下沉出半截阴影,他听到林奈说:“我希望你能求爱成功,或许这样能够留下他?很自私的一种想法吧?”   “我也这样想。”亚撒点头,某一瞬间他与林奈之间像是达成了无声的协定,“我先走了。”   红发的alpha利索转身离开,落在他身后的影子被松软的土壤冲击地有些扭曲,而林奈只听到一句有些模糊、几乎要消散在风中的话。他听到亚撒喃喃——“我爱他,怎么会不想留住他……”   但也要留得住才行啊。   盯着远处的林奈等了一会儿,便看到眼熟的悬浮车快速升空,然后穿梭于悬浮车道,不一会儿就只在深色的夜空中留下了一道影子。   他拍了拍脸颊,自言自语:“那就祝你成功吧。”   他不知道梦里的事情代表着什么,只由衷地希望顾栖不会有那么孤寂、单薄的一天……   亚撒的速度很快,不到十五分钟,飞速行驶的悬浮车就停在了“完美alpha俱乐部”的门口,那近乎辉煌的设计令他微微皱眉,身上还是之前没来得及换下的入宫礼服,显得与整个深夜娱乐场所格格不入。   几乎是在他刚一下悬浮车的时候,就引得了周围人的注意——   年轻俊美又贵气十足的alpha实在不像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眉目深邃,五官出色到像是造物主亲自拿着刻刀精雕玉琢;那头看起来就光泽度很好的深红色长卷发紧用一根纯黑带着细碎银边的发带挽着,近乎于黑的礼服完美地包裹住alpha修长结实的躯干,宽肩窄腰长腿,每一处都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   毫无疑问,哪怕没有信息素的指引和说明,也足够路人们意识到这是一位极其出色的alpha。   在这种地方消费的不乏有贵族,隔着几米的距离,在缭乱的灯影之下,那头格外明显的深红色长发令贵族们忍不住猜测——来人会是蒙玛王室中的某位成员吗……   亚撒并不理会外人的目光,他拧着眉头,余光看到了门口被alpha搂在怀中的beta或是omega,甚至还有人直接选择了在光线昏暗之下接吻……他的眉头几乎要被皱出了山川沟渠,深深的痕迹蔓延在眉心之间,为他的俊美覆上了一层沉重且浓郁的阴鸷。   这下——就如此一副神情,越发令周围的服务生觉得这位来势汹汹的红发alpha是来捉奸的……   卡座里的顾栖还不知道某个小混蛋已经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此刻他正一脸认真地听面前的alpha服务生分析——   “先生,我也是这个年纪的alpha,所以就我自己感觉,在这个年纪阶段正是感情萌动且频发的时期,天天和一个颜值、能力、性格都很好的人相处在一起,不喜欢才奇怪。”   “但往往这个昙偷腶lpha也格外自尊,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有了恋人,肯定不会再主动凑上去了,虽然心里还是喜欢,但他应该会把喜欢藏起来。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再主动靠近的,毕竟人家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而我如果继续追求的话,肯定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困扰。”   “先生想要拒绝一个人,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有恋人了,至于其他办法其实都效果不大。”   顾栖摸着下巴微微颔首,不得不说眼前人的一番话确实很有道理,是个办法,但……顾栖在心里代入了一下自己,随即摇摇头,“这个方式确实不错,不过并不太适合我……”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alpha就有些急匆匆地打断了,“为什么?”   顾栖一愣,解释道:“我并不喜欢这种方式,而且——”他顿了顿,藏在喉咙里的话滚了出来,在舌尖上绕了又绕,才被主人慢吞吞地吐了出来,“而且,我可能并不觉得他的追求或者喜欢是一种困扰。”   很纠结且自相矛盾的一种心思,顾栖想自己还是一个普通且平庸的人吧,就算身体、血液、种族发生了质的变化,可他的灵魂还是那个在荒原之星上长大的beta,他也会享受于其他人的喜欢与追求,那是一种可被满足的虚荣心的表现;但同时他又记着“真实”和“历史”,那段故事里和亚撒相恋的人不是他、而他也冥冥中知道自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时代……   于是种种混乱的想法融合在一起,便造就了顾栖眼下藏在心里的犹豫不前。   他以前可不是这种性格啊……   alpha服务生着急道:“难道先生对那个人有感……”   “哥哥!”   一道更加清晰、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服务生的询问,顾栖一抬头就看到了背着光走来的亚撒。   曾经狼狈的少年现在也变得浑身贵气,这幅模样出去不知道要迷住多少年轻男孩、女孩的心了……   “哥哥。”熟悉的呼唤声又近了一点,身型高大健硕的alpha走到卡座前,长腿微曲、腰背下倾,蜜色的手掌向上悬于顾栖的胸前,他说:“哥哥,我们回家吧。”   顾栖有片刻的失神,他望着亚撒在昏暗光线下都显得格外漂亮的赤金色眼眸,轻声道:“回去做什么?”   “哥哥想吃夜宵吗?这几天我新学了一款,要回去试试吗?家里还有林奈送来的甘梅子甜酒,是最近才酿好的,或许哥哥想喝几口?”有些暧昧的语调,深藏其中的是一种宠溺。亚撒唇角微弯,似乎对于顾栖的选择有种势在必得,“哥哥,我成年了,这一次可以陪你喝酒了。”   夜宵、甘梅子甜酒……顾栖抿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心动了。   于是黑发青年点点头,他先是看向不远处的alpha服务生,“今天谢谢你了。”随后才起身轻轻拍了一下亚撒的掌心,炽热从指尖一闪而过,顾栖先一步走在前面,“好啦,回去吧!”   “嗯,就来。”   亚撒轻笑,他很自然地低头吻了吻被哥哥蹭到的指尖,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但都令他有种自己即将被蔷薇花香包裹的幻想。亚撒眼尾的光轻轻瞥了服务生一眼,不同于面对顾栖的满目柔情,这一刻的他像是冰封之下的魔鬼,毫无温度。   只一眼,就足够骇人。   另一侧的服务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明明眼前刚来的alpha没有放出任何一丝信息素,可他却整个人都有些发麻,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牢牢按住肩膀、捂住嘴巴,令他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前不久才一见钟情的对象被那位强大的alpha领走。   他看到了红发alpha的眼神,那几乎冷到了一种极点,正明明确确地告诉他——这个人,你不能臆想分毫。   直到那两道一高大、一清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服务生才猛然喘过一口气,早在一侧观察很久的同伴走来,压低了声音八卦道:“那是来捉奸的吧?不过已经有那种样子的alpha,怎么还会来我们这里?”   “我怎么知道?”   “你还真别说,你刚刚搭讪的这个长得真好看,是个beta吧?”   “应该是……”服务生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目光还有些不舍地落在门口。   他同伴哼笑一声,“劝你别想了,刚才你有看到那个alpha的头发吗?”   “头发?他的头发不就是红色的?好像比较深……”   “对啊,那样的气度、那样的打扮,再配上一头深红色的头发,这样的人放在整个赫蒙特星域,你觉得还能有什么身份?”   “等等,你是说——”   “嘘。”同伴拍了拍服务生的肩头,谨慎道:“别想了,有些人啊,是我们这辈都够不到的。”   他们住在月亮之上,又怎么会为了尘埃而下凡呢?   坐在悬浮车里的顾栖和亚撒并不知道旁人的议论和感慨,此刻悬浮车道在整片星空下交错着,这个时间点正是圣浮里亚星上夜生活的开始,来来往往的其他悬浮车只多不少,那些流动着的灯光颜色多变,在车道之间运行时如同活起来的彩虹,别有一番趣味。   顾栖半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在光影交错之间,车窗玻璃面上同时也若隐若现地照映出了半截影子——是正在驾驶悬浮车的亚撒。   黑发青年抬起指尖,苍白的手指蹭过发凉的玻璃,晕染着薄红的指尖落在了影子的下巴上。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渐见成熟的脸庞,是顾栖熟悉却也陌生的模样。他的指尖从影子的下巴划过,缓慢地爬升,直到落在了那道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边。   悬浮车开始拐弯,玻璃上的倒影也随之晃动,一开始被顾栖点在指腹下的唇很快就变成了alpha的喉结,甚至随着光暗、角度的变化有继续向下的趋势……   “哥哥如果想摸,可以摸真的,影子有什么意思?”   忽然响起的声音令顾栖一惊,他眼神刚聚焦,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车窗上的影子变成了亚撒的身体,而他手指落着的部位正好是红发alpha的小腹。   顾栖“噌”地一下收了手,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掩饰,他咳了几声道:“没有,我刚才就是发呆。”   随后还不等亚撒说话,黑发青年忽然转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alpha的嘴角——还是平直的,甚至有继续下压的趋势。   顾栖眉头微动,摸了摸鼻尖轻声问:“你……生气了?”   被问住的alpha有些发愣,透过悬浮车上的后视镜,足够他看见自己的脸——眉头还不曾松开,眼底沉积着风暴,嘴角平直到毫无温度……原来那一刻他的表情竟然这么可怕吗?   亚撒眨了眨眼,掩下了那层阴沉,“哥哥,抱歉。”   “和我说什么抱歉?”   “刚才我的样子,应该很不好看吧?”   “唔,其实也还好?”顾栖反问一句,他见身边的小混蛋忽然开始紧张,连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才忍不住笑道:“放松点,你再用力,这方向盘都要和我屋里的喷头一般质量不佳了。”   显然,两人都还记得顾栖房间中被亚撒捏变形的那个喷头。   亚撒松了松手,干脆换回了自动驾驶模式。   他转头看向顾栖,大约还是有些少年心性,耐不住地问道:“哥哥喜欢那里吗?”   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的顾栖下意识问:“哪里?”很快他反应过来,盯着亚撒试图确认,“你是指——完美alpha俱乐部?”   “嗯。”这一回,亚撒是从鼻腔里应的声,显然他是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我没什么感觉。”   “那哥哥怎么忽然想的今天去那里了?”   顾栖眯着眼睛看向亚撒,只盯着对方不说话。   红发alpha被看得皮肉发紧,虽然此刻哥哥的眼神说不上友好,可亚撒还是喜欢这样被全神贯注注视着的感觉……就好像哥哥满眼、满世界的只有他一个。   又恢复了往日状态的亚撒无辜反问:“哥哥,怎么了?”   “哼,”这一次是顾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忽然伸手捏住亚撒的鼻尖,恶狠狠道:“你在家里最好给我收敛一点!”   言下之意是什么亚撒清楚得很,他只是够了够嘴角,保证道:“我尽量。”   ——如果实在、实在忍不住了,那他也没办法啊……只能说是哥哥太吸引人了。   回去后别墅里的灯提前被亚撒亮着,暖融融的光透过窗户、穿越过微冷的树林,清清浅浅地落在了顾栖的眼中。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柔和,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里顾栖并不愿意自己沉溺于这个时代的种种,可在所有经历过的时间与地点,他终究是把这座别墅当成是自己和亚撒的家。   先一步的亚撒打开了门,暖色调的光晕披在了他的身后,卷曲的长发都被笼罩出了薄金。他侧身看向顾栖,声音在夜色下有种旖旎的温柔。他说:“哥哥,回家了。”   ——家。   顾栖有些喜欢这个字眼。   青年抬脚进去,便在不远处的小桌上看到了林奈专属酿制的甘梅子甜酒,深棕色的玻璃瓶里装着浅色的酒水,瓶颈上严严实实拴着一红艳艳的缎带,胖乎乎的瓶身上贴着漂亮的贴纸,上面熟悉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林奈。   上面写着——“赠顾栖”。   “哥哥要先尝一口吗?”很容易地亚撒就观察到了顾栖落在酒瓶子上难以移开的目光,他轻笑一声,不等青年回应,就自发地拿了酒杯先倒了三分之一给顾栖递了过去,“试试?林奈说是他新酿的。”   “好。”   暖色的灯光下,顾栖苍白的皮肤难得被衬得多了几分柔软的艳色。他手腕轻动,酒水晃荡在杯壁中留下一抹水痕,很快又蒸干在空气之中。   凸起的喉结滚动,并不刺激甚至还略有甘甜的酒水滑过嗓子,滋润了顾栖的喉咙。   某一瞬间青年有些失神,这样的味道,与他记忆中的相似点越来越多,当他再一次抿下一口时,忍不住眨眼看向四周——就好像玛琳女士还在一般。   “哥哥是在找什么吗?”亚撒看到了顾栖的动作。   “没……”顾栖摇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空白,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再一次低头一口喝完了余下的酒水。   这个滋味,太像了,像到他几乎以为就是出自玛琳女士之手。   有什么疑问浮现在顾栖的心头,他呼出一口气看向亚撒,唇齿之间似乎还藏有淡淡的酒香,“明天我想邀请林奈一起吃饭,你和西德会有空吗?”   亚撒点头,“当然。”   就算没空,也必须有空。   红发alpha端起托盘,将酒瓶以及之前准备好的夜宵放了进去,“哥哥先去换衣服,然后一会儿我们在露台上喝一杯?”   顾栖莞尔,抓住了亚撒语意中的某些模糊,“就只喝一杯?”   “好吧,是我的疏忽。”亚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才道:“如果是哥哥的话,或许今天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不醉不归?”   “你的酒量……”   “绝对会给哥哥惊喜的。”大抵因为龙鲸是水的宠儿,酒水是液体,因此对于亚撒来说他是天生的千杯不醉,不过亚撒自己并不曾尝试过超出限度的饮酒——他并不想置自己于失控的状态。   “好,那我就期待着了。”顾栖点头,“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见。”   “一会见。”   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了格调温馨的走廊里,亚撒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他扶了扶花瓶中微微歪了脑袋的花苞,抬着指尖在半空中悠悠晃动。alpha蜜色的手指很灵活,像是在空气中跳出了一首舞曲。   细碎的金光浮现,它们很微小,如同散于空气中的尘埃,起起伏伏,相互裹挟着搅动着浅色的酒水——金色的颗粒散于液体之中,瞬间从中央荡开至边缘,一圈一圈,顷刻间似绽开的万花筒,转瞬即逝。   等亚撒抬起头时,托盘中的酒水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清清淡淡,在光线的折射下透着浅色的光晕。   他喃喃道:“第三次……”   为了爱情的龙鲸,偶尔也会使用某些小手段,但他们永远都不会伤害到自己所爱之人。   半个小时后,穿着睡袍的顾栖撩了撩有些潮湿的碎发一屁股坐在了铺好毯子的吊椅上。   “哥哥洗澡了?”同样换了一身家居服的亚撒坐在了一旁的藤条椅上,对比吊椅的高度微微低了几分。他习以为常地将藤条椅上的抱枕递了过去。   “嗯,”顾栖从鼻腔里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接过抱枕压在自己的怀里,“感觉头发上都是乱七八糟的香水味或者其他酒味,闻着不舒服。”   完美alpha俱乐部中客流很大,各式各样的酒水以及点缀在客人身上的香水味儿,对于顾栖来说并不好闻的味道。   “湿着头发吹风容易头疼。”   “懒得吹了,那声音嗡嗡的,听着脑子疼。”   顾栖已经侧头靠在了吊椅上,他伸着手捞过酒杯轻啜一口,立马发出了满意的喟叹,“太好喝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几乎是酒水中最廉价的类别,于顾栖而言确实生命中无法拔除的美味,相信不论是几十、几百年后,他也依旧会爱着这股味道。   亚撒动了动手指,有些酸溜溜道:“看来以后我也得学一学酿酒了……”   听了这话,顾栖忽然想到为埃琳娜学习酿黑啤酒的守护者。他笑了一声,“那你还得问林奈收不收徒呢!”   “明天正好问问。”   正说着,家用机器人从露台的门口探出了帽带,机械臂上还挂着一身蓝色的毛巾。   顾栖回头看了一眼,挑眉,“你叫的?”   对于精神力操控熟练的顾栖、亚撒来说,联通家中的机器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嗯。”亚撒起身接过毛巾,机器人也立马很有眼色地离开了,他缓步走到吊椅旁侧,半弯腰,掌心被毛巾覆盖着轻轻落在了顾栖的发丝上,“不然哥哥懒得擦头发,明天头疼就不好了。”   顾栖轻哼一声,脑袋微动,算是更加方便了亚撒的动作。他手里晃着酒杯,眼神幽幽落在了深蓝色的夜幕之上——   那是一种渐变的蓝色,月亮高高挂着,因为地处郊区而少了很多高科技的建筑和光源,便导致了这边的星辰格外匝郏词购茉逗茉叮沧愎还似茉谡馄炜罩胁蹲降街饕列桥帕形笆弊值奶於熳⑿巫聪袷且恢恍拥奶煨   他喃喃道:“是同一片星空。”   正擦拭着手中黑发的亚撒也抬眼看了看天空,“是同一片星空,一直都是。”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哥哥离开的这几年,我一想到或许自己正和哥哥欣赏着同一片星空,就会觉得很开心。”   亚撒会安慰自己,至少现在自己和顾栖都看着星际历1818年的星空,而不是跨越多年、哥哥所身处的另一个时代。   顾栖有些失神,他只盯着天空发呆,然后机械性地往自己嘴里送酒,直到他忽然感受到一抹炽热插入了自己的发间,蹭过微凉的头皮,几乎要拿捏了他整个灵魂。   他缩了缩脖子,刚想回头就被亚撒轻轻桎梏住后颈。   身后的alpha声音很轻,“哥哥,别动,我检查一下发根干了没。”   很正常的操作,就是顾栖自己洗完头、吹完头发也会伸手检查一下发根是否潮湿着,但此刻检查的对象换了一个、一向温凉的手指也换了一个,以至于某一刻顾栖以为自己被检查的不是发根,而是……某些更加羞赧、难以启齿的地方。   他想说什么,可下一刻压下喉咙的却是一声轻哼——穿梭在发丝间的手指几乎是轻柔地按动他的头皮,力道正好,又麻又爽的感觉升腾,立马叫顾栖咽下了想拒绝的话——大概是他想多了,只是按摩而已……   但背对着alpha的顾栖可不知道此刻亚撒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地富有攻击性——曾经还年幼、爪牙稚嫩的小狼崽子在不经意间已经长成了真正的强者,他像是独行的狼在夜色下盯着自己的猎物,也像是凶猛的雄狮时时刻刻巡守着自己的地盘,更像是吐着信子的蟒一点一点地无声靠近,只能适合的时机下彻底将猎物纳入口中——缠绵到吞入腹中,以保证余生的相拥。   顾栖被按摩头皮到有些昏昏欲睡,身后来自alpha的声音低沉略富有磁性,懒洋洋的调子深入人心,他们聊着那些年顾栖外出时的经历、遇见的各种事情,从赫蒙特星域到因塞特星域,亚撒的手指不停,而顾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亚撒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更何况他关注于和顾栖有关的一切。当初通过有时差的联络器聊天到底不如现在这么流畅,即使有些事情亚撒已经在消息中看过一遍了,但他依旧期待着从青年口中再一次听到。   等亚撒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按摩服务后,靠在吊椅上的青年已经半闭着眼有些深思朦胧了,他指缝间还夹着酒杯细长的颈,在马上掉落在地时,被眼疾手快的亚撒托住了青年的手臂。   手掌里的小臂很凉,亚撒接过酒杯放在小桌上,手指落在那苍白的皮肉上微微搓揉,淡色的指印一闪而过,在力量之下微微发红,很快又随着力道的撤除而散去,不多时青年裸露在毯子之外的手臂就暖和了起来。   顾栖轻哼一声,“唔……我有点……晕?”   甘梅子甜酒的度数,什么时候也能醉人了?   亚撒似乎总能看到顾栖的疑惑,他晃了晃不远处的酒瓶子,声音远远近近飘忽到了顾栖的耳朵里,“因为哥哥喝得太多了,一整瓶,都没了,我还一口没尝呢。”   “诶?”顾栖迟钝地眨眼,涣散的瞳光中朦胧着水雾,余光中的酒瓶被光影覆盖,以至于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已经空了。不过他很相信亚撒,因此顾栖有些费力地仰头,试图对焦亚撒的身影,“那、那怎么办?”   本来说是不醉不归的,但好像自己一个人把酒都喝光了,感觉有些对不起小混蛋呢。   顾栖吧唧了一下嘴巴,似乎还能尝到微甜小酸的酒水味儿。他脑袋动了动,语调含糊,“那、那我忘记了……没有给小混蛋留。”   喝醉了,脑子也混沌了,顾栖觉得自己连大脑都跟着舌头一起麻了。   亚撒眉头动了动,他看向不远处实际还有半瓶的甘梅子甜酒,无声无息地将其推远到顾栖的视线之外,才半蹲在地,仰头看向迷迷糊糊的青年,“哥哥,‘小混蛋’是谁啊?”   他在明知故问。   但迟钝的顾栖不知道啊,“是、是你。”   “哥哥为什么叫我小混蛋?”   顾栖抽了抽鼻子,忽然伸手拉起来亚撒的领口——那一瞬间,他的唇几乎要贴到了alpha挺拔的鼻梁之上。   被酒水浸润的嗓音有些沙哑,顾栖道:“因为你耍流氓。”   讨厌的人耍流氓是混蛋,不讨厌的人耍流氓就是小混蛋。   某一瞬间亚撒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化了——哥哥平常所表现出来的并非是可爱,而是与“可爱”恰好相反的状态,是成熟、是淡然、是带着刺儿的荆棘,那是一种很难靠近的模样,不笑时整张漂亮的脸都带着冷意,但此刻当他眼尾被酒气熏红、嘴巴被水色浸润后,那种冷沉沉的气质早就飞速离去,而换成了另一种、让亚撒整颗心脏都“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可爱。   那句带着小埋怨的话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在亚撒的耳边,他唇边的笑越来越明显,直到侧脸被某只微凉的手指扯了扯。   顾栖有些不满,“你笑什么……笑什么啊?”   醉了的青年垂着头,长了起来的发丝落在了亚撒的额头,蜿蜒着凉意,似乎连心弦都一起撩动了。   这一回亚撒笑出了声。   略沉微哑的笑声贯穿于青年的耳道,莫名有些发麻。   下一刻天旋地转,顾栖感觉自己被人搂着腰臀抱起来,似乎只悬空了几秒钟,随后便坐在了一结结实实的东西上——那是alpha的大腿。   黑发青年慢吞吞地眨眨眼,他大着舌头质问:“干、干嘛啊?”   色厉内荏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因为朦胧的酒意,连字眼的读音都有些发不准,反倒是引得亚撒笑意更明显了。   红发alpha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栖的眼尾,那片晕染的红太漂亮了,漂亮到他想要吻一吻,或是……舔一舔。   他忍着流窜在心底的欲望和冲动,忍着那股燃烧在体内的热意,也忍着大腿上的触感,只用指腹轻轻蹭过顾栖的睫毛,低声说:“哥哥,我想吻你。”   真诚,绅士,且礼貌。   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晰的顾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反问:“什么?”   这一次亚撒换了一种说法,“哥哥,请问——我可以吻你吗?”   可以吗?   问句回荡在顾栖的脑海里,他试图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被酒精侵蚀的思维运转格外缓慢,以至于当他才准备做出反应的时候,就看到了亚撒放大的五官——那双赤金色的眼瞳太亮了,明明可以装下整个世界,但此刻却只倒映出顾栖一个人的身影。   他有些失神,半张着的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然后似乎有一抹炽热贴了上来,酒水带来的醉意令顾栖眼底失神,在那近乎虔诚的轻吻里迷了神志,在昏睡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到了某个小混蛋的声音。   小混蛋说——   “哥哥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今天是第一次被允许亲吻哥哥。”   “以后还会更多、更多的。”   “会吻过哥哥的每一处皮肤……”   顾栖迷迷糊糊睡前还忍不住在梦里吐槽——那岂不是满身都是口水了…… 第61章 龙鲸之瞳   金红色的宝石将深藏相遇的秘密。   *   喝酒误事, 这是实话。   大清早在床上磨磨蹭蹭、蜷缩在被子里大半天都不想起床的顾栖苦着一张脸,他几乎把自己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枕头下, 轻微的窒息感来袭, 连鼻尖都被蒙出了汗意,但顾栖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动弹的想法。   而门外已经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早就熟知哥哥作息时间的亚撒很确定, 此刻门内的青年必然已经清醒了, 大抵是因为酒意消散、还能隐约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而羞恼着吧。   亚撒不紧不慢,开口道:“哥哥, 该起床吃早餐了,今天做了你之前说很好喝的奶油浓汤。”   奶油浓汤……   顾栖眨眨眼,有些纠结地扯了扯睡袍的领口。   不得不说, 几年后重逢的亚撒有一手令人赞不绝口的厨艺,几乎每一次都能正正好地抓住顾栖的胃, 这不刚刚门外的alpha提到了“奶油浓汤”, 顾栖就觉得自己似乎又能回忆起那种跳跃在舌尖上的丝滑滋味。   ——好烦, 好想吃……   黑发青年揪着鬓角边的碎发深深叹了口气,刚探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 下一刻就忽然僵住了动作——某些蒙着雾气的记忆开始涌动, 他下意识抬手抚摸上了唇,似乎还能感受到昨夜贴在唇瓣上滚烫到令人无法呼吸到炽热……   完了、完了, 这下跳进索亚星海都洗不清了。   “哎……”   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明显到门外的亚撒都听到了耳朵里——不,或者说不只是叹息,龙鲸的五感惊人, 此刻他甚至能够听见一墙之隔青年的皮肤在被窝之间摩擦的微小动静, 各种被放大的感官落在了年轻alpha的耳朵里, 令他有种偷偷窥伺着哥哥的羞耻和隐秘快乐。   敲门的手指微顿,随即亚撒缓慢拧开门把手。他的脚步很轻,一点点走到了床边。   床上是一块鼓起来的被子,里面怔蜷缩着个人形,几缕黑色的发丝还蜿蜒着落在了被角之外,像是几道神秘的图腾。   亚撒半蹲下身,手掌拍了拍隆起的被子,下一刻就对上了从床另一边探出的后脑勺,然后头发略毛躁的后脑勺转了过来。   顾栖发出了死亡凝视,“你……”   “咳,哥哥抱歉,不小心拍错方向了。”亚撒的手掌还搭在那一处隆起上,他很想绅士且礼貌地将手掌挪开,但看到哥哥扭头时发红的耳廓,他的动作却开始不受思维控制,而是又安抚性地拍了拍。   这样的手感,撞……的时候应该很有弹性吧……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想完,枕头就冲着亚撒砸了过来。   顾栖从被子里迅速翻身起来,被刚才那几下轻拍搞的指尖发麻……不,或许连某些晋江不让出现的地方也有些麻了……该死的,这个小混蛋!   “昨天晚上,”他脱口说出半句,随后又紧紧盯着亚撒,试图从红发alpha的脸上看到什么反应,只是还不等顾栖说完,亚撒倒是先一步诉说自己的委屈了——   “昨天晚上哥哥自己一个人把酒都喝了,等我反应过来,哥哥已经醉了。”   顾栖轻轻“啊”了一声,他眯着眼想了想,那些蒙着雾气而不甚清晰的回忆中似乎确实如此,但很快他脸色又严肃了起来,“那就算是是我都喝了、还喝醉了,你也不能那样吧?”   “哪样?”亚撒靠近一步,而原本跪坐在床上的顾栖也立马往后闪了闪、转个身,直接变成了屈膝、撑手的坐姿。   不远处的alpha喉结上下滚动,赤金色的眼瞳中浮着深沉的光,他紧紧看着这般坐姿的青年,目光流转,像是在欣赏漂亮的藏品——在深色的睡袍下是一具过分苍白的身体,骨相优越、皮囊精致,藏在其中的灵魂更是万里挑一。   而被盯着的顾栖直觉敏感,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小动物,他有些警惕地缩了缩脚,下一刻就被一发烫的手掌握住了脚踝。   “嘶……”天生温凉的肌理令顾栖被过热的温度激得猛然一颤,他下意识抽脚却发现来自alpha的力道很大——不会伤及皮肤,却又难以被挣脱。   然后,他听到对面的alpha说:“那时候哥哥并没有拒绝,我以为你是同意的。”   亚撒垂着眼睫,小心地将皱起来的睡袍拉下来,直到盖住了那对晕染着薄红的膝盖,才道:“哥哥,就算是在家,也要注意啊。”   这一次终于抽回了脚的顾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有些不爽道:“那我可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了。”   “不客气。”   “起开、起开,我要去洗漱了……”   “好,我帮哥哥放温水。”   吵吵闹闹的早晨算是勉强缓解了顾栖对于昨晚记忆的尴尬,因为还记着今日要和林奈吃饭的事情,顾栖本想的去外面定个餐厅,但亚撒主动接过任务,扛起了厨师的职责。而另一边接到邀请的林奈几乎是连西德都不等,就直接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路赶来。   今日才算是正式见到顾栖的林奈双眼反光,他单手环抱小孩,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丝毫没有初见时的温柔样儿,甚至吓的顾栖生怕细胳膊细腿的omega一个不小心把怀里的小姑娘给甩出去。   顾栖:“诶诶——慢点!你别吓着孩子啊!”   “没事,在家里经常和她这么玩。”林奈快速把小孩放在了沙发上,就亲亲热热地扑到了顾栖的怀里,脑袋蹭一蹭,那副姿态看得不远处的亚撒几乎要咬碎了一口大白牙。   “真好啊,”林奈盯着顾栖看了又看,时隔三年,眼前的这人似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硬要说的话,只能是变得更好看了,那种独特的气质,是只看过一眼就难以忘记的。   顾栖弯着眼睛笑了笑,“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   这顿饭是重逢后四人的第一次重逢,西德匆忙处理了王宫内的事务,掐着点在饭菜刚好的时候回来,甫一进门,西德就看到了一副难得的温馨画面——顾栖、林奈坐在餐桌前相谈甚欢,围着围裙的亚撒拉平着嘴角来回上菜,而一个人抱着布玩偶的女儿则卷着小毯子呼呼大睡,丝毫不会被林奈放肆的笑声影响到。   西德眼底闪过柔软,他上前吻了吻熟睡的小女儿,习以为常地洗了手、走进厨房,开始和亚撒一起忙东忙西。   饭桌上,林奈笑眯眯地问顾栖:“这一次新酿的甘梅子甜酒如何?我个人感觉比之前那几款都好喝!”   顾栖点头,那股甘甜的滋味几乎与他还是军校生时最爱的口味一模一样,甚至与记忆中玛琳女士的手艺有种不谋而合的滋味,“很棒,我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那我以后就都按照这个方子来。”说着林奈挠了挠下巴,开玩笑似的说:“那以后这个酿酒方子就算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了。”他看向沙发上还睡觉的小姑娘,挤着眼睛道:“传女不传男!”   唇齿之间似乎还能回忆起那熟悉的味道,顾栖听到这话一愣,脑海中“唰”地闪过了某些画面。他问道:“你不是想开个烘培店或者酒馆吗?”   “是啊,不过我家小公主年纪太小了,我打算再等等。”一提起女儿,林奈和西德都是满脸的柔和,对于他们来说,眼下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以及被捧在掌心中的小姑娘就是全部幸福的来源。   西德也笑了笑,端起酒杯,轻声道:“为未来而干杯?”   “干杯!”   饭后,睡了一中午的小姑娘终于醒了,她挥着小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栖,最后几经撒娇、扒拉,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顾栖的怀里。小姑娘穿着浅粉色的公主裙,一双嫩生生的小手紧紧抓着顾栖的衣襟,那副架势就像是以后要安家在黑发青年的身上、永远不想下来似的。   林奈轻哼了一声,“比起我来,这小没良心的更喜欢你。”   抱着手臂站在哥哥身后的亚撒接了话茬,“和你当初缠着哥哥时一样。”   林奈被噎地哼了口气,他看了看浑身僵硬抱着自家女儿的顾栖,又看了看像骑士一般寸步不离守在顾栖身后的亚撒,忽然拍手道:“我们来一张合照吧!”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林奈就呼唤来了家用机器人,拉着西德一起坐在顾栖的身侧。他露出笑容,招呼着几人喊道:“茄子!”   ——咔嚓。   一张五个人的照片瞬间定格,画面里容貌精致的黑发青年怀里有些僵硬地抱着个漂亮的小姑娘,他身后站着的是一脸严肃的亚撒;而在顾栖的身侧则是亲亲密密挽着手臂的林奈,以及笑的一脸宠溺的西德。   画面温馨又带着某种童趣,家用机器人将照片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联络器上,林奈满意地盯着照片,低声道:“我要把照片洗出来放在相册里,这样的时刻多值得记录啊!等我女儿长大以后,我要给她看……以后还要给她的孩子看、给每一代都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一次等到了顾栖的回来,但林奈心中却依旧存在有一种不安——黑发青年始终像是风一般无法被抓住,浑身上下都透着自由的气息,他总感觉这一次并不能达成他所期待的结局。   捏着联络器的手紧了紧,林奈看向顾栖,笑道:“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拍一张。”   顾栖也笑了,“如果还记得话。”   “当然,我可不会忘记。”明明是笑着的,可林奈依旧觉得顾栖和自己很远、很远。   这一顿饭断断续续地收拾掉、送走了林奈和西德以后已经是下午了,亚撒把碗筷都交给了家用机器人,便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顾栖的身边。他见顾栖坐在沙发上发呆,开口问道:“哥哥在想什么啊?”   “嗯?”回过神的顾栖看向亚撒,他脑海里还回响着林奈的话,以及那滋味熟悉的甘梅子甜酒,这令他忍不住生出了某种格外大胆甚至是有些天方夜谭的猜测,“我只是在想,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遇见曾经相识的熟人……”   如果真的是,那也相隔了数百年,对于平均寿命150年的人类来说,早已经不知道传到了第几代,即使相遇,也非故人了……   想象中很美好,可放进现实后,那是一种无法改变的无奈甚至是悲哀。   “我觉得会。”   顾栖一转头就对上了亚撒格外坚定的眼神。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亚撒:“只要是被期盼着的相遇,就一定会有重逢的一天。”   顾栖:“你就这么确定?”   “哥哥还记得《柯尔刻的密语》中的一句话吗?”   “哪一句。”   “冥冥之中它会让斩不断的缘分再一次相遇,跨越时空、跨越距离。”   顾栖动了动唇,他对这句话的印象并不算深,“可那应该只针对龙鲸而言。”   “或许?”亚撒耸了耸肩膀,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但我依旧认为只要期盼着,就终能重逢。”   “重逢……”顾栖轻轻拂过自己的手背,心中忍不住反问——那么林奈、甘梅子甜酒,以及他未来遇见的玛琳女士,他们之间,是否又真的存在着他所想的那种联系吗?那甘甜略酸的滋味如此熟悉,就好像他再一次走进了熟悉的小酒馆,被那位和蔼又优雅的玛琳女士递过来一杯酸甜口的甘梅子甜酒。   顾栖迫切地想要知道某些问题的答案,但时间线上的差异却又令他无法去求证,毕竟当初被玛琳女士领回家的落魄少年,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会在未来遇见这些事情……   短暂的休息之后,顾栖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个小礼盒递给了亚撒,要不是今天林奈来做客又带了一篮子的点心,顾栖自己都差点儿忘记他还给亚撒准备了份礼物——来自alpha的荷尔蒙太呛人,差点儿熏得他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这是什么?”亚撒接过盒子仔细打量着——礼盒都没有他的巴掌大,深红色的丝绒外装以及金色的缎带,这样的搭配很容易就令他想到了自己。他明知故问道:“是哥哥送我的礼物吗?”   顾栖点头,“打开看看吧。”   “好。”   盒子的包装很简单,等拆开一半后,一颗金红色的宝石就出现在了亚撒的手中,上边微微闪烁着的光芒呈现出一种奢华的金,几乎与亚撒的瞳光如出一辙。   亚撒喃喃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行,”顾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解释道:“我之前在虫族的原始星球上,那里实在不好准备礼物,后来才发现了这种颜色的矿石,我感觉很像你眼睛的颜色,所以就取了一块当礼物带回来了……”   顿了顿,顾栖补充道:“你手里这颗,是我用精神力雕出的形状。”   原本的矿石比起现在的模样颜色会显得更加沉、更加实一些,但经过虫母精神力的无数次雕琢后,矿石最初不规则的外形逐渐变得规整,棱角分明,宛若钻石一般逐渐绽放出华贵的光。   虫母精神力的作用不仅仅是雕琢,更是一种净化——原先矿石中的杂质被剔除,纯度愈发地高,甚至在被精神力包裹的同时里里外外沾染上了虫母的气息,就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相融,几乎在整个回程的路上,顾栖的精神力都与这块矿石形影不离。   ——哪怕最初它只是简简单单、价格并不昂贵的矿物,但当有了虫母的精神力加持后,足以令它的价值堪比宝石,甚至是超越宝石。   亚撒感觉自己的掌心有些发烫,属于虫母的精神力流动在金红色的宝石中,肌理相触,龙鲸的血液都因为感知到了自己的爱人而沸腾着。   alpha蜜色的手指收紧,宝石上的棱棱角角几乎要印刻在他的皮肉中,硌得生疼,但对于此刻的亚撒来说却是一种享受——这样的痛感可以领他更加鲜活地感受到哥哥对自己的在乎。   他忽然抬起双臂将顾栖抱在了怀里。   “亚撒……”黑发青年被搂得微怔。   这是一个格外温暖炽热的怀抱,属于alpha的健硕胸膛有力且充满了安全感,那股隐隐浮现的、宛若潮水上涌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开始浮沉,在空气中卷着无形的弯尝试靠近顾栖。似乎是察觉到怀中的青年没有排斥的情绪,于是信息素也变得更加大胆,它们分支成了一根根细小的触须,从青年的发丝、颈侧、手指、腰腹、小腿一一滑过,或是找着衣摆的缝隙寻求皮肉相贴的机会。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顾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海洋味的信息素包裹住了,从头到脚、严严实实,鼻腔之间的气息浓郁到几乎叫他晕头转向。   顶级alpha的信息素在求爱的时候就是世界上最烈的春.药,但当种族不同、血脉上存在较大的差异后,原先强烈的效果又会削减;可当亚撒的体内还有龙鲸的血统加持后,一切的结果都会不同——龙鲸,这种神性幻想物种,与其说他们的存在被人类定义为接近神祇,倒不如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批恋爱脑——还是批发式的,所有的龙鲸都不可避免,这是他们的天性。   因此他们的一切几乎都是为爱而生,浮动于亚撒身侧的信息素也散发出了最大的魅力,只为了能够成功吸引到自己的爱人。   “哥哥,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红发alpha的脑袋埋在顾栖的侧颈,挺立的鼻梁抵在青年的肩窝,他几乎是痴迷且沉溺地嗅闻着属于顾栖的气息,那股淡淡的、似乎总是慢悠悠的蔷薇花香总是不紧不慢地环绕与主人的身体周遭,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机会感受到它们的甜美。   被亚撒握在掌心的宝石轻轻硌在顾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被护在手掌中依旧露出了半截的凸起,这样近的距离,也足够顾栖听到另一个胸腔中跳动着的心脏——砰,砰,砰。   太响了。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喜欢呢?”如果不喜欢,那岂不是就没有现在的一切烦恼了。   “哥哥,喜欢哪有为什么啊。”亚撒垂眸,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环绕在青年后背的手上,那颗宝石从他的指缝中露出半截,金红的痕迹因为窗外透进来的光而折射在了顾栖身后的衣服上,那是一道蜿蜒的红色,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标记。   曾经浮现于亚撒脑海中的想法又一次被加深,他半眯着自己的左眼,似乎透过朦胧的瞳光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柯尔刻的密语》记录过龙鲸身上每一处器官背后所代表的意义——龙鲸之瞳:它会在冥冥之中让一切斩不断的缘分再一次相遇,跨越时空、跨越距离。   亚撒咧了咧嘴,轻声问:“哥哥,我想你为我加冕。”   还没回神的顾栖道:“行啊……什么?等等!”   他猛地从亚撒的怀里退开,眼睛都睁大了,再一次重复道:“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哥哥为我加冕。”亚撒抬手轻轻撩开落在了青年睫毛前的碎发,“费格·蒙卡已经死了,王后一向是看不惯我,内阁大臣和那些老贵族们要不是惧怕我和西德手里的权,他们自然也是看不上我这种宫外的低贱血……唔?”   嘴巴被顾栖抬手捏住了,虽然现在的亚撒已经是成年人了,但依旧逃脱不了被顾栖捏成鸭子嘴的命运。   顾栖另一手抬起来像是弹脑蹦子一样轻轻弹了弹红发alpha的腮帮子,才开口:“说什么呢?怎么还自轻自贱了?他们看不上是他们的事情,你还开始附和了?”   “拉索一锅锅味屋假面麻(那所以哥哥为我加冕吗)?”   “加,我都给你加。”顾栖松了手,垫脚努力拍了拍亚撒的脑袋,“那需要我做什么呢?我提前准备一下?”   亚撒笑了,“那些都不需要哥哥劳累,到时候只需要哥哥把王冠戴在我的头上就好。”   望着亚撒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顾栖轻哼一声,“那到时候你可要矮些身子,不然我够不到你的脑袋。”   “当然。”   未来的国王会俯身,让神秘的黑发青年将镶嵌着宝石的冠冕戴于他的头顶。   在答应了亚撒加冕一事后,顾栖才得知因为自己送出礼物后的事情,这位未来的黄金暴君直接大手一挥,将原本正在定制中的王冠叫停,准备把那差点儿就镶嵌在王冠中央上的湖蓝色巨钻给替换成了顾栖送的金红色宝石。   对此顾栖试图阻止——   “等等,你不觉得这个决定太潦草了吗?虽然我把这个矿石用精神力磨成了宝石的形状,但不代表它可以像宝石一样啊……你就这样给换掉了?”   “哥哥,你要知道经过虫母精神力雕琢的矿石……哪怕是最普通的石头,那都将价值非比寻常。”   “可……”   “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王冠上是哥哥送的而已。”亚撒垂下眼睛,俊美的脸庞立马多了一种哦难过小狗委屈的气质,看得顾栖只好扶了扶额头,算是支持小混蛋的决定。   只是等顾栖后来又转念一想时,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穿越前进入的罗辛哈白塔,以及那位神秘的、自始至终都不曾露出面容的暗影大帝……那块被放在收藏柜中的宝石也是金红色的,但形状与顾栖送出的这颗并不一样……   先前在回程路上产生的疑问再一次浮现,相互贴合的线索似乎在互相引导着,带领穿越了时空的黑发虫母去探索他所不知道的另一个过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正坐在床边看书的黑发青年喃喃,他仔细回忆着白塔中那颗宝石的模样,似乎相较他送出的这颗更加圆润,颜色、光泽也更胜一筹,但如果将其作为一颗镶嵌在王冠上的宝石,那个形状似乎又格外地合适。   现在两颗宝石除了色调之外,差别明显,可作为镶嵌在王冠上的用途话,宝石会经过机器打磨,当它又经历过近千年的时间后,谁又能保证它的色泽不会因光阴的雕琢而改变?   后知后觉的青年摸上了自己的脸,忍不住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穿衣镜,“我总不能真的是那位消失了的王后吧?”   层层叠叠的疑问堆在了顾栖的心头,虽然他竭力地在告诉自己不可能,但目前所有一切有关联的事实,都令他无法再找出回避的理由。   “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顾栖猛然翻身下床,随便抽出一张纸捏着笔就开始网上写他对于那段野史的记忆——   黄金暴君继位之后,才传出他早已猩畎耐鹾蟮南ⅲ   王后消失的具体时间不明确,但一定在黄金暴君继位后的一年之内;   当初黄金暴君的加冕典礼是被封锁的,因此不曾向外流出过任何文字或是图片的详细记录;   藏于罗辛哈白塔内的宝石正是当初黄金暴君与其王后的定情信物;   很多资料都传言黄金暴君喜欢黄金,才因此得名……   顾栖发愣地看着自己笔下的内容,当此刻他重头梳理后,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如果他自己真的就是那位“失踪王后”的话——   亚撒继位后的一年之内,或许他已经因为某种契机回到了原来的时代,这才会导致黄金暴君失去王后;加冕典礼被封锁,因此这个世界上除了当初参加典礼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再知道给亚撒戴上王冠的人是谁;罗辛哈白塔内的金红色宝石与他从原始星球上带回来的矿石目前看来具有极大的关联;后世的猜测并非完全正确,喜欢黄金的不一定是黄金暴君,而可能是对“黄金”念念不忘动他自己……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明朗了起来,但顾栖却再一次加深了自己的想法——从始至终,他都身处于一个名为时间的莫比乌斯环,没有明确的开始也没有可以看得见的结束。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所有事情的开端又是在哪里……”真的是自己被监护人捡回来的那一年吗……   顾栖怔然地盯着桌面上的白纸黑字,第一次对于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而产生了莫大的疑问,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有谁能告诉他呢?   比起顾栖忽然发现问题的疑惑,另一边夜半不曾入睡的亚撒则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整个室内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他那双赤金色的眼瞳却流窜着光晕,一圈一圈地自瞳芯向四周溢出,宛若时刻不歇而永恒燃烧的金色火焰。   腰背结实有力的alpha低着头,他正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在他的手掌中正躺着那颗顾栖赠予的金红混色矿石,因为有虫母精神力的不断雕琢,这块原本颜色略显深沉暗淡的矿石在夜间散发出了如宝石一般的光泽,几乎与亚撒眼瞳中的金色相互交映为一体,流动着的光影影绰绰,一路与手中宝石的光相交错,然后凝聚。   “龙鲸之瞳……相遇的秘密吗?”亚撒歪了歪脑袋,在黑暗中忽然抬手落在了自己的左眼之上。   他的五官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白茵的特点,深邃的眉眼落在女性身上是一种神秘绮丽的美,而落在作为男性的亚撒身上,则演变成了另一种富有异域风情的俊,眉骨略凸,眼窝是恰到好处的内陷,山根笔挺,眼皮薄薄的一层覆盖在眼珠之上。   于是当手指落上去时,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轻薄皮肉下正转动着的眼睛。   亚撒再一次喃喃道:“龙鲸之瞳……”   下一刻,一抹隐忍的闷哼被alpha压抑在嗓子眼中,他低低喘着气,在忍过那一阵痛苦后,才颤着手缓缓展开藏在内里的东西——那是一颗金色的珠子,剔透莹润,整个球体内部流动着交错、缠绵的光影,像是一祯祯被放大了的生命进化——那是龙鲸之瞳。   它需要某种介质去保存。   亚撒半闭着左眼,猩红的血泪从眼角溢出,他仿佛感觉不到那些痛,只是执着地将手中的龙鲸之瞳与金红色的宝石相合——   金光乍现,瞬间两个质地不同的物体完成了融合,原本金红色的宝石上似乎流动着的光更多、更明显了,如果拿起来仔细对着太阳光看,一定可以观察到宝石内部那些宛若鲸潮的翻涌与变化。   亚撒起身拧了湿毛巾擦拭自己眼角的血泪,原先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瘆人空洞。   很丑。   他歪着头,有些苦恼地压低了嘴角,然后从洗漱台的抽屉中翻出了一个镶着金丝细纹的眼罩——这东西,他之前就准备好了,也就是说年轻的alpha早就料到自己会有做出这个选择的一天……   “既然留不住的话,那就期待下一次的重逢吧。”   戴上眼罩的亚撒冲着镜子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不管是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他会在龙鲸漫长的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熬过所有的时光,直到等待哥哥的再一次出现……   隔天一早,这颗宝石被送去王宫往王冠上镶嵌,而被顾栖正好抓住的亚撒则心虚地站在墙角,等待着哥哥的指令。   顾栖站定在红发alpha的不远处,那副戴在左眼上的眼罩格外明显,他想忽略都无法忽略。顾栖问:“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开始搞星盗风格了?”   这个时代中顾栖所见的星盗并不是银河、鲨鱼、虎鲸的风格,而是另一种破败与黑暗融合的成果,要么是眼罩、要么是机械腿,再或者就是手上的铁钩和肩膀上的鹦鹉……总之顾栖有印象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星盗团,基本都是这模样。   亚撒咧咧嘴,“昨天晚上收到哥哥送的礼物太兴奋了,所以不小心磕到了眼睛。”   顾栖觉得自己额头有点疼,他捏了捏鼻梁,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哥哥,不觉得这样很酷吗?”   “不觉得。”   “好吧。”亚撒无奈,只好缓缓揭开了眼罩——   在经过了一晚上的沉淀后,那只黑洞洞的眼眶中不再是瘆人如深渊的空洞,而是一颗新生的、有些发灰的暗淡眼珠,像是刚安装不久的机械义眼。   “你这是什么回事?”顾栖几乎下意识就垫脚靠了过去,双手紧紧捧着红发alpha的脸细细观察,甚至因为身形不稳还被亚撒扶住了后腰。   顾栖喃喃:“怎、怎么会这样啊……就一个晚上,亚撒你干什么了?你的眼睛……会痛吗?”   “没事的、没事的,”alpha拍了拍青年的脊背,语气充满了安抚,“哥哥别急,你看着我——除了这只眼睛,我其他的一切都很好——格外地好。”   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眨眨眼,再一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亚撒。虽然确实如亚撒所言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顾栖心里却还狠狠揪着。   他再一次问道:“所以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哥哥,龙鲸是有自己的重生期的。”   “重生期……”   记忆宫殿中的内容逐渐被唤醒,有关于龙鲸重生期的事情也同样来自于《柯尔刻的密语》——   龙鲸具有永生的能力,找到真正伴侣的龙鲸将在爱人的陪伴下渡过每150年一次的重生期——重生期持续七天,在此期间龙鲸会化作原形的状态,将自己的挚爱之人包裹于身体之内,同爱人一起沉睡。   所谓重生期正如其名,这是永生之下龙鲸每一次生命的再一次进化,他们能够借助重生期的沉睡让自己的挚爱之人在其本源之内也获得阶段性的长生,使之相伴相爱余生的岁月。   当然这种状况仅限于找到了爱人的龙鲸,对于没有爱人的龙鲸而言,他们的生命只有三百年,当三百年过后,无爱的龙鲸陨落、新生的龙鲸诞生,整个族群的生命继续更替进行着……而被爱人背叛的龙鲸,则将在烈火中痛苦而亡。   亚撒的母亲因为被爱人背叛而在力量衰弱中选择了提前坠入自燃的烈火,而亚撒则选择了在未来的某一天等待自己的爱人再次出现——即使在此期间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要忍受的痛苦,但比起这些痛苦,他更不能忍受的是没有顾栖的世界……   红发alpha心头微动,他余光落在了不远处家用机器人脑袋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他要等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希望一切来得及……不,必须来得及,这是他唯一能够拉住哥哥的办法。   “就算是重生期,可、可那不是150年一次吗?况且你的爱……”顾栖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   亚撒笑了一声,音调中的愉悦感格外明显,“哥哥,我的爱人早就有了。”   黑发青年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脸上的担忧却明显到了亚撒看着都心脏抽搐的地步……但是他没办法,为了加深这段与哥哥的联系,他必须这样做。   亚撒忽然附身在顾栖震惊的目光中亲了亲对方的额头,“哥哥,你要知道我是龙鲸和人类的孩子,或许和《柯尔刻的密语》中记载的内容是有出入的。”他撒了谎。   “那你的眼睛……会痛吗?刚刚你好像还没回答我……”   “不会的,只是今天起床才忽然发现它变成了这样。”   “还、还看得见吗……”   “哥哥亲自试一试?”   顾栖想训斥眼前这个叫人担心的小混蛋,但此刻对上那一只暗淡的左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抬手摸了摸亚撒的侧脸,随后道:“那你低下头一点。”   “好。”   身高近乎两米的alpha乖乖弯腰低头,直到自己的高度彻底低于顾栖,才颤着睫毛抬眼看过去——   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一手捧着alpha的下巴,另一手轻晃于alpha的左眼之前,“会有什么感觉吗?”   “光似乎比较朦胧,但可以感受到哥哥的手指。”亚撒忽然伸手捉住了顾栖的指尖,那苍白的肤色与alpha蜜色的皮肤成了最鲜明的对比,他拉着顾栖的手在自己左眼下的脸颊蹭了蹭,声音中满满的都是眷恋,“哥哥,我没事的,这种状态应该过一段时间就恢复了,我有感觉的。”   他又撒谎了,其实在昨晚之后,他的左眼前便是一片彻底的黑,不见天日,还好还剩下一只眼睛足够看到哥哥的模样……   “真的吗?”   “真的,哥哥要相信我。”   “那你的重生期……”顾栖回忆着《柯尔刻的密语》中的内容,有些苦恼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   亚撒口中的“爱人”是谁显而易见,有爱人却无法相伴的龙鲸在重生期依旧要饱受煎熬,那痛苦不亚于烈火中的自燃。   顾栖心里有些难受,只是这一刻的难受他不知道是对亚撒的坚持还是对自己必须要回去的决心,“何必呢……”   没有爱人的龙鲸即使寿命有限,但至少有限的三百年寿命里不用遭受任何的痛苦……顾栖看向亚撒,轻声道:“以前你明明说过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可那是以前,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喜欢上了哥哥。”   亚撒似乎对于未来重生期可能经受煎熬的件事看得很开,他唇边的笑意从顾栖开始关心自己就没停下过,“哥哥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想,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有了可能永生的另一条路走;更何况,我一直坚信一件事情。”   “什么?”   “我一定会再一次和哥哥相遇的。”   那会是他们在这条时间线往后继续蔓延的第三次重逢,而那一次,亚撒将彻彻底底地抓住顾栖的手,直到走向世界的尽头。   他说:“哥哥只要自己快乐就好,把我的追求当作是生活的调剂,如果某一天哥哥离开了,我只希望等下一次重逢的时候,哥哥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爱你的机会。   亚撒问道:“好吗?”   “好。”   顾栖点了头,只是他自己都无法确定,未来真的可能再相遇吗?但看到红发alpha期待的目光,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如果真的有奇迹,或许在顾栖心底的最深处,也不可避免地幻想过自己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与亚撒的相遇,那样应该会更加美好吧……   他说:“好,如果未来我们还能再相遇的话。”   那时候他会试着接受亚撒、接受这一段感情…… 第62章 热辣alpha   暴君低下头颅, 愿让挚爱为其加冕成王。   *   自从那天点了头后,顾栖本以为近期他可能会被亚撒缠得很紧, 毕竟不只是他, 那日发生的一切足以见得亚撒在顾栖离开这件事情上似乎也存在着隐隐的预感。但现实却恰恰相反,得了顾栖承诺的红发alpha就像是抓住了猎物后失去逗弄心思的大猫,竟然开始人任由“猎物”在其眼前晃悠, 却不采取其他举动。   之前还天天被缠着、抱着的顾栖有些说不出口的不习惯, 可他更是不可能问出藏在自己心底的疑惑,便打算亲自去看看亚撒在做什么。   ——嗯……这种事情, 果然很难不在意吧?   扶着楼梯去了别墅地下专门用于健身、锻炼的负一层,大老远顾栖就听到了某种绵长的喘息。   脑子里有一瞬间联想到什么的顾栖耳朵微红,他心道这小混蛋不会藏在这里面冲吧……   从走廊往前走, 越是靠近那生息就越是明显,成年后的alpha已经开始散发出属于自己的魅力和荷尔蒙, 原本就格外好听有磁性的声音转变为微微沙哑的呼吸声后, 更是有了一种惊人的吸引力, 那会令人联想到颜色漂亮的蜜色皮肤、宛如山川沟壑起起伏伏的肌肉群,宽厚的臂膀和结实的腰腹……   它们无一不体现着alpha在即将捕获“伴侣”前的魅力展示, 如同求偶期的公孔, 不论何时何地,只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的优势, 以便能够吸引到伴侣的关注。   隐隐浮动的信息素似乎逐渐从alpha的皮肉中沁了出来,还不等顾栖彻底看见人,倒是先一步被这些海水味儿的信息素给缠住了——   似乎因为正在运动、有汗意氤氲,于是原本冷冽带着皂香的潮水气息也随着主人的行径而有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海湾中略带腥气的海水味儿, 空气燥热发闷, 植被的气息被海风卷挟着一起扑面而来, 具有沉重感木质已然被打湿,是粗壮富有野性的水手在巨轮上扬帆,探听着风中来自塞壬的歌声。   气息浮动的红发alpha是健壮有力的野性水手,而正寻着动静好奇前来的顾栖则是在海洋中试图迷惑路人的塞壬。   生活在海岛附近的塞壬苍白貌美,对比常年从事体力工作的水手来说清瘦可欺,他唱着惑人的歌谣而来,却在悄无声息中已然进入了水手的陷阱——那些涌动着的信息素就是水手的万千眼线,它们亲亲热热地蹭着塞壬的躯干,簇拥着海中妖精一路前来,正当塞壬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时,却被忽然暴起的信息素推到了水手的怀里——   “哥哥怎么来了?”   赤着上半身正健身的亚撒一把勾住了被信息素挤过来的青年,他本想伸手抱人,却发现自己胸膛、手臂上正附着着一层薄薄的汗,便制止住了动作,只轻轻地扶了一把顾栖。   被水手“骗”过来的海中妖精轻哼一声,来回打量了一下汗涔涔的alpha,才道:“一大早没怎么看到你的影子,就打算看看你在干什么……怎么突然想着健身?”   顾栖抱着手臂,略后退半步欣赏着亚撒全身上下的状态。   比起身材娇小略显玲珑的omega和清瘦几乎不长肌肉的beta,作为三大性别中在力量这一块拿捏到90%的alpha,他们天生具有omega和beta无法超越的优势,因此在军校生以及毕业后的机甲战士名额中,alpha一定是数量最多的。   这一性别的男男女女基本属于中胚型体质,他们天生有着较宽大的骨骼结构、更高的肌肉含量,“好动”、“侵犯”是属于中胚型的特定描述词,而它们也正好贴合与alpha的天性和习惯,相对于脆弱敏感的omega和内敛理智的beta,多数alpha会被定义为冲动、富有侵略性的强者,他们像是时时刻刻都活力满满的大型肉食动物,是天生的健身胚子。   就好比此刻的亚撒,十八岁的年纪,一身腱子肉已经具有了成人的模样,那宽大厚实的脊背和倒三角的身材,放出去是谁看了都要迷糊的地步,就光是一只手臂,都足以把顾栖举起来。   站在亚撒面前低了将近一个脑袋的黑发青年有些不爽地拧了拧眉头,他并不怎么介意地抬手拍了拍alpha被汗湿的胸膛,喃喃道:“都这么大了,还练?”   “大吗?”亚撒低头看了看自己,在他想来这还不够。   “不大吗?那你想练到什么地步?”身体清瘦、因为先天条件就限制了肌肉锻炼的顾栖有些羡慕地看了看亚撒的胸肌。   “要哥哥枕着觉得很舒服的地步。”   “什——咳咳咳咳!”   顾栖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寻思着不是小混蛋得了承诺不珍惜,而是在这儿偷偷摸摸藏大招呢!   “哥哥小心点,”亚撒拍了拍青年的脊背,对于顾栖的惊讶还有些意外,“既然我都说要追求哥哥了,自然要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要哥哥满意才是第一要务。”   不止如此,那天在得到了顾栖的应允后,亚撒半夜里搜了不少星际□□,光是会员就充了不下十个,不为看小电影,而是为了专门看一些“经验人士”的分享帖,譬如——《如何令你的伴侣离不开你(会员专享)》、《老婆是beta,婚后生活太冷淡,自从我掌握了秘技,老婆天天红着脸叫我一起睡大觉,v我五十充会员看秘技》、《成功的alpha不仅要会打架,还要在回家后满足自己的爱人》、《身为会员的你想要知道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小技巧吗》……   诸如此类,亚撒看到的不仅仅是技巧,更是打算通过健身来延长自己的时间。   他怕自己太激动,满足不了哥哥。   “要我满意?”顾栖的目光在亚撒的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哪一方面的满意?”   红发alpha拿过毛巾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轻巧地露出一个笑容,“当然是所有方面。”   这意有所指的回答,令顾栖忍不住感慨小混蛋到底是长大了,“那种程度的满意,应该还早吧?”   “也说不定,”亚撒捡起搭在架子上的黑色背心套在了身上,贴合身体的布料勾勒出明显的体魄,有种野性十足的魅力感,“我天天在哥哥眼前晃悠着,说不定某一天哥哥就突然想试试……不管怎么样,我都乐意之至。”   “你啊,别贫了。”   顾栖翻了个白眼,他扬了扬一起带下来的联络器,“先说正事,刚刚西德给我发消息,说是王宫里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确定加冕日。”   “加冕日……”亚撒想了想,心底的算计一闪而过,“尽快吧,我等等去联系一下西德,如果能在三天后就最好了。”   “这么赶的吗?”   “嗯,我怕再不快点,哥哥就不能参加了。”   顾栖一愣,略张的唇颤了颤,却什么话都不曾说出来。   亚撒靠近一步,忽然开口:“哥哥,运动好累,我可以靠着你休息一会儿吗?”   是大块头的巨型犬在撒娇,深红色的长卷发因为运动而有些毛毛躁躁地翘在身后,只剩一只的赤金色眼瞳又亮又透,像是一颗神秘又昂贵的黄水晶,而另一只眼……却被蒙在了深色的眼罩之下。   心痛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顾栖轻叹一声,他点点头,任由深红色的大脑袋埋在了自己的颈侧,整个氛围看似好像无比放松,只是他心里依旧有种窒息的紧绷感,某种预备的离别早已经在无声之中点燃了火光,就等正式燎动原野的那一天……冥冥中,顾栖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不远了。   “哥哥不用觉得难受,就像是我之前说的,哥哥只要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好,不论多远、多久,我都一定会再追上你的。”   跨越苦难、跨越时间、跨越地域,这是亚撒所给出的承诺,是他心甘情愿为了重逢而做出的一切努力。   亚撒道:   “哥哥不用有任何的压力,你只要等着被爱、被我追上来就好。”   “只是希望在我追上哥哥之前,哥哥可以稍微地、在你身边留一点点位置,以及对我的一点点记忆,”亚撒偏头,轻轻枕在顾栖的肩头,几乎没有任何重量。他伸手在青年的面前比划着,拇指、食指交错着相贴,晃悠到顾栖的视线中,“只要一点点就好。”   亚撒并不奢求自己能够比得过黄金、那些低阶虫族们在顾栖心中的位置,但他却也由衷期待着自己可以取代那位不负责任的监护人——一切令哥哥难过的人都该被从哥哥的心里踢出去!而亚撒迄今为止,一直在为此努力着——他也可以做监护人的一切事情,他可以当弟弟、当爸爸、当男朋友,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取代监护人呢?   听着这话的顾栖心里有些难过,但面上却露出了浅笑,打趣道:“怎么,这一点点够塞下你的一缕头发丝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塞进去我的全部……”话刚出口,亚撒的面色有一点微妙的怪异。   就是听了半句的顾栖也不由得耳朵发烫,揪了一下alpha垂落在胸前的头发,恶狠狠道:“你说什么呢!”   “我很不想欺骗哥哥的,但这也确实……”亚撒顿了顿,试图吐出一个不那么露骨的词汇来表达、描述自己对于“塞进去”这件事的期待,“格外诱人。”   “闭嘴!闭嘴!”   问: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alpha弄的面红耳赤是什么体验?   答:顾栖知道,但他并不想告诉你!   于是自这天的“塞进去”事件后,顾栖决心再也不主动踏足地下训练室,每每亚撒健身锻炼的时候,他就挂上了阔别已久的修理师“黄金”的招牌,一边等着加冕日的到来,一边接着军校生的单子打发时间,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索兰那位学长在这天又发来了消息——   【学长】:有时间见一面吗?   顾栖盯着联络器里的消息皱皱眉头,从上一次的婚礼邀请后,他和这位不算熟识的alpha就再没了联系,却不想今天对方有发来了见面的邀请,难不成是因为看到他挂出的修理师营业招牌吗?   “哥哥想什么呢?”正好端着果茶走到修理间的亚撒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工作台上晃悠着脚的黑发青年拧着眉头,一脸不解。   他将果茶放在了小桌子上,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顾栖看向亚撒,“是索兰的学长……”   “他的学长?”   “嗯,之前因为认识,所以就接了他学长的单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今天忽然提出想见一面。”   “索兰的学长……”亚撒皱眉,某些人的脸从他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厌恶的情绪浮现在眼底,只是还不等被顾栖捕捉,就听红发alpha道:“哥哥要答应吗?”   “不想,”顾栖摇头,皱了皱鼻子,“这人前不久结婚还邀请我,现在又要叫我见面,明明没有多熟悉的……总感觉很奇怪。”   “嗯,那就不去了。”   亚撒把茶杯递过去,“哥哥尝尝我泡的?”   “好。”   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的顾栖接过果茶小口抿着,而目光落在联络器那已经熄灭屏幕上的亚撒则眼底闪过一抹阴沉——索兰的学长、霍克·达布斯……会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那我们这笔账还有得算啊……   受顾栖的影响,亚撒也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在得知顾栖收到了那位“索兰学长”的消息后,当天就顺着通讯信号源查了过去,果真不出亚撒所料,那源头正是出自于达布斯家族,几乎是在霍克还没开始行动的时候,就已经率先被亚撒抓住了小尾巴。   不过大概是霍克·达布斯本人也没想到顾栖在面对亚撒的时候基本没有什么隐瞒,这才是能够令亚撒最快找到源头的原因。   此刻,正盯着联络器中下属发来的查证内容,亚撒垂着眼皮,暖色的灯打在了他深红色的睫毛上,荡下一层略圆的扇形。   抱着一大推文件的西德刚用肩胛顶开王宫内书房的门,就看到了雕像一般沉思着坐在位子上的红发alpha。见对方神情中夹着压抑的沉重,西德放下文件问道:“怎么了?还有殿下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亚撒回神,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我要加快处理霍克·达布斯的速度。”   “之前不是说好再稍微等一等吗?”虽然亚撒西安钱已经暗中与达布斯家族中的那位野心勃勃的私生子联系过,但为了大局考虑,还是勉强听下了西德的劝诫,只说多等一段时间再着手处理霍克,不过经过了顾栖那一遭,亚撒已经彻底没有耐心了。   亚撒:“我等不下去了,霍克·达布斯的手伸得太长了……这只手,我必须给他斩断。”   几乎不用多想,西德就有了猜测,“那家伙又晃悠到顾栖面前了?”   “嗯。”   “这样啊……”   西德对于亚撒的死穴和逆鳞心知肚明,总之一切和顾栖沾染上联系的事情,那基本没有再改变的余地,他道:“也行,要是你现在想处理,那就事情做的干净点,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乱子……距离你的加冕日,满打满算也就一天了……处理的话,来得及吗?”   “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就等我下令。”   “我看要是今天我没问你这一遭,是不是等明天睡起来,就直接可以听到达布斯家的家主之位换人的消息?”   亚撒勾唇点了点头,显然他对于西德明日的猜想格外满意,“当然,幸好你问了。”   就是一向克制的前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都忍不住在这位即将登上王座的下一任掌权者面前翻个白眼,他想自己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好,大抵也是因为被亚撒磨的吧?   西德:“那殿下就自己看着处理吧,只一点——千万不要影响了一天后的加冕仪式。”   “放心,处理一个达布斯,还不有那么严重的影响。”   “那既然如此,殿下可以说说您眼睛的事情吗?”西德微微蹙眉,因为加冕日的确立,这几天他一直在维丹王宫和赫伦托斯大教堂两头跑,没机会见这位即将继承帝国的年轻王子,因此直到今天才发现了蒙在alpha脸上的眼罩。   亚撒闻言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他的语气中溢满了一种叫西德牙酸的甜蜜,“你不懂,这是爱情的证明。”   西德:无话可说。   正如亚撒所说,达布斯家族本身在赫蒙特星域内的地位可谓是一等一的高,他们与王族的距离很近,几乎达到了仅次于蒙玛王室的地位,在此前帝国建立至今的时间段内,达布斯家族前前后后出过数任王后,更是在已故国王费格·蒙卡有意的放权之下,达布斯家族在这一时间几乎达到了顶峰。   但大家贵族并不意味着宅内安宁,上任达布斯家主是个风流人,膝下的孩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除了被委以继承家族重任的霍克·达布斯,其下还有一优秀十足的私生子,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私生子”的名头,达布斯家族的真正掌权人并不一定是霍克。   而亚撒就是抓住了这一点——霍克成为家主后,那位私生子的生活自然不好过,这才有了主动向亚撒投诚、效力的后续——毕竟一年前发生在达布斯家族的丑闻,可瞒不过“自家人”。   于是一切的合作从一年前开始,直到今日,未来的黄金暴君站于阴影之下,告诉自己的刽子手说——“开始收网吧。”   完全如西德·奥莱托斯所想,当他第二天一早睡醒、才搂着爱人和女儿迎接晨曦中的阳光时,就看到了联络器中一连数条的消息——   “大清早的就有公务要处理吗?”余光撇见西德联络器上那几乎“99+”的消息,帜我槐叽蜃殴芬槐呗辉诤醯匚实馈   “不算是公务吧……”西德的语气有些奇怪,他看向林奈欲言又止。   林奈:“怎么了?”   “我没想到,七王子殿下真的这么……迅速。”   “什么意思?”   西德扬了扬联络器,“达布斯家族易主了。”   前一夜那不过是他的玩笑话,虽然他很信任亚撒的能力,但一夜之间就令一个有着多年底蕴的贵族“改朝换代”显然并不容易,因此西德应下后有一半是看热闹的心思,只是他没有想到……真的就一夜时间给完成了?   林奈和西德面面相觑半晌后,头发还乱蓬着的omega情不自禁道:“我早就说过了,顾栖是七王子殿下的原动力……只要是顾栖。”   被定义为未来黄金暴君“原动力”的顾栖一大早起来也看到了联络器中推送的新闻——达布斯家族易主。   “这么突然的吗?”仰躺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举着联络器,手指一划,荧蓝色的光屏浮现在不远处,便开始播放这则新闻内的具体报道。   而另一边在开放式厨房内做早餐的亚撒悠闲地看了一眼,状似无意地开口:“哥哥是在看达布斯家族的新闻吗?”   “是啊……这种大贵族换家主的事情有这么容易?一晚上就换了?也不用举行什么仪式典礼吗?而且换人的原因还是霍克主动卸任……图什么啊?”   “大概是特殊情况吧。”亚撒眼睑微颤,手里捏着的菜刀很稳,“咔嚓”一下就把土豆切成了两半,就好像是在对待霍克的脑袋一般。他悠悠道:“我倒是从内部听到了一些传闻,哥哥有兴趣知道吗?”   这话一出,顾栖立马翻身爬在沙发靠背上,连身后正播放着的报道也没心理会了,“快说快说,对我就别卖关子了!”   顾栖和达布斯这一姓氏的仇是将近一千年后结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千年前对其幸灾乐祸——他甚至由衷地希望自己此刻做些什么,直接把未来会在星际历2100年前后出生的约尔夫·达布斯给蝴蝶掉!只可惜他对自己的仇人并不是那么了解,谁知道约尔夫他祖宗是哪个达布斯呢?   感受到了被哥哥专注注视着的目光后,亚撒手下切土豆的动作更欢了。他道:“霍克·达布斯虽然继承了家主之位,但在他之后还有其他优秀的候选人,如果霍克身上出现了某些无法挽回的丑事,那么贵族为了家族的荣耀,一定会迅速地改变他们原本站位的对象,转而投向另一个更值得的‘继承人’。”   顾栖:“你的意思是霍克·达布斯有丑闻?一晚上突然爆出来的?”   亚撒摇头,“爆不出来的,这种贵族家族并不会令自己陷入那样的地步。”   他放下菜刀,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向顾栖,几乎到了嘴唇与青年耳廓相贴的地步,“霍克·达布斯是死在床上的。”   “床上?”   “嗯。”亚撒颔首,在顾栖看不到的角度下,他眼底已然凝聚了一层阴沉,“贵族的家主死于马上风,怎么听都是污名,自然需要新的家主来顶替。”   顾栖一愣,“所以死是真的,主动卸任只是说辞。”因为贵族好颜面,自然不能让外界的人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家主到底是因何而退位的……   “是啊,毕竟除了达布斯家族内部的人,又有谁在乎真相呢?往往大家只要知道一个结果就足够了。”   “啧,马上风……”顾栖摇摇头,只当是看热闹听了一遭。   回答了青年疑问的亚撒则继续低头处理着食材,只是当他背对顾栖后,那抹藏在嘴角的冷笑却怎么都止不住——霍克·达布斯为什么会死在床上?其中有九成是亚撒的功劳——是他暗中对霍克动了手,也是他推动力量让达布斯家的私生子迅速掌权,一切的一切源于霍克对顾栖的觊觎,终结于霍克那丑陋的欲望。   在和西德交谈结束的那晚,属于龙鲸的精神力铺天盖地地扑向达布斯家族的宅邸,几乎不用亚撒怎么寻找,便在偏僻的院落中找到了霍克的踪影。   这位在外面人模狗亚的达布斯家主终于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展露出丑恶的一面,囚在屋里的数名情人衣不蔽体,基本都是清一色的深色头发、深色眼睛,曾经被索兰撕毁、被亚撒用精神力震为粉末的画幅被新的作品代替,甚至比最初的那一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淫.靡的欲望、恶心的窥视、纷杂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在挑战着亚撒的神经,直到他听见了霍克·达布斯在兴奋之时的喃语。   那几乎让亚撒暴怒到极点,等他反应过来时,磅礴的精神力已经压在了霍克的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兴奋中的霍克眼球凸起、血管喷张,当他在床上猝死后,被折磨到遍体鳞伤的情人才终于被放开了桎梏。   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霍克的死心存难过,几个情人笑着笑着就哭了,任谁都不想一辈子过着这种暗无天日、只能被当作是工具的生活……年纪轻轻的他们相互搀扶着,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原本被挂在墙壁上欲色横生的画幅被烧掉了。   其中一个情人苦笑,“当初我眼瞎选择跟了这个禽兽,现在终于能解脱了……”他为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而付出了代价,而他身边的这些同伴们,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看了一眼那副燃烧着的画,似乎在诉说着这些年压抑在黑暗中的痛苦。   龙鲸的精神力围观了一切,在看到被烧毁的画幅后,alpha原本冷硬的神情微微松快。亚撒并非是真正残暴的人,他重新联络了达布斯家的那位私生子,顺便交代对方好好安顿这几人……就当是烧毁那副画的谢礼了。   于是,当清晨属于达布斯家族易主的消息传出来后,几个年纪轻轻、刚从医疗仓中出来的年轻人穿上许久不曾蔽体过的衣服,他们悄悄踏出了达布斯老宅的后门,在一片晨光中往星舰的站口走——在这一场持久的噩梦后,他们决定离开圣浮里亚星,去一个二等序列星上重新开始,不论是上学还是谋生,达布斯家族提供给了他们足够的金钱,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会彻底开启新的生活……直到彻底淡忘这里的一切。   顾栖并不知道这些被亚撒隐瞒起来的事情,在听完八卦后,他又“啪唧”躺在了沙发上,继续享受被亚撒追求的米虫生活。   不得不说,在红发alpha的身上,顾栖几乎要被那浓郁的爱意所灌满,而在他享有爱意的浇灌时,加冕礼也如期而至……   一天后——   这场有关于蒙玛帝国新任国王陛下的加冕仪式,将声势浩大地在圣浮里亚星上最大的教堂——赫伦托斯内进行第一阶段。为此在赫伦托斯教堂的外围开启了全星域直播,也就是说在整个赫蒙特星域内都可看到这荣耀庄重的时刻。   平日里,赫伦托斯教堂并不对外开放,它是一座古老且宏大的建筑,风格华美神圣,是明显的哥特式,数道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尖顶相互交错,灰白色的外墙上是久经风霜的痕迹。它从蒙玛帝国建立以来便一直伫立于圣浮里亚星的中央,与中央广场上的女神像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但因为其只面向于王室,常年都被荆棘的金属栅栏封锁着,也只有数年一次的加冕仪式中才能看到它开放的样子。   此刻,今日加冕典礼中的主角早已经站立于赫伦托斯教堂的长毯前,身型超过一米九的alpha挽起了深红色的长卷发,一向桀骜的碎发被发胶固定在鬓角两侧,用一金斑的缎带将长发束在脑后。他穿着纯黑硬质面料的军服,略具棱角和硬度的布料在完美的剪裁之下,足以凸显未来国王健硕、强壮的体魄。   亚撒·蒙卡,蒙玛帝国第四代继承人,他是当之无愧的顶级alpha,深红的发色完美继承了蒙玛王室的血统,那赤金色的眼瞳几乎比赫伦托斯大教堂外的阳光还要刺目,深色的眼罩非但没有阻隔他的魅力,甚至为年轻的王者增添了野性的威胁感。   扣有束带的皮靴踩过铺满了花瓣的猩红长毯,这位年轻的alpha目不斜视,通道两侧众人注视着的炽热目光下走向了最前端的高台。   悬浮于教堂之外的直播设备仅能捕捉到未来国王高大冷峻的背影,当那皮靴彻底踏上高台前的第一个台阶时,赫伦托斯大教堂的巨门被缓缓关闭,隔绝了设备的追拍,同时也令这场直播戛然而止。   这一段珍贵的历史资料在数百年、千年后也依旧广为流传,黄金暴君所拥有的一切都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无人知道这场直播中断的加冕礼上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道新继位的国王为什么选择了隐瞒,这些疑惑将随着历史的长河传递于后人,至此出现一批又一批的专家、学者针对仅留存的视频进行不休不止的讨论。   那么,亚撒为什么要中断直播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以无上且不容辩驳的权利令顾栖成为了自己的加冕人,但同时亚撒也考虑到了哥哥来自未来的不确定性——一旦直播的视频继续流传,顾栖的脸一定会被记住,他必须要杜绝任何可能为哥哥招致后患等可能。   庄严肃穆的钟声响起,那厚宏的声音回荡在赫伦托斯大教堂之内,坐于第一排的林奈捧着香根鸢尾的花束,深紫色的花瓣彰显着贵气,在浮动的浅香中,林奈的目光绕过前方的祭台,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顾栖。   今天的顾栖打扮得难得正式,在习惯了他常年的休闲常服后,此刻猛然见到黑发青年一身纯白的镶金长袍反倒有种错乱了时空与世界的模糊感——他像是从密林中走出的精灵王,拖地长的猩红毛料披风覆盖于肩头,头顶繁复的金冠,反倒是比亚撒更像是今日的主角。   甚至就林奈看来,黑发青年与新任国王的衣服在某些细节上有着微妙的相配感,这一场明面上的加冕,令他无端感受为另一场更加隐秘的婚礼,像是来自年轻国王的无声宣誓。   此刻,拖着身后长袍的顾栖面色冷淡,实则整个心神都落在了过于长且厚重的衣袍上——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从高台上绊下来。   在此之前顾栖不止一次和某个小混蛋讨价还价过这套衣服,奈何一向好说话的亚撒铁了一门心思,于是在数次交涉无果后,顾栖只好接受了这套里三层、外三层的袍子。   顶着戴了金冠而格外承重的脑袋,顾栖看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亚撒,当年轻的alpha终于跨越过最后一层台阶后,他缓慢地虔诚地单膝跪于身前的绒垫上,头颅微微下垂,左眼被深色的眼罩包裹,右眼转动着赤金的瞳追随着顾栖的一举一动。   教堂的高台之上,立于旁侧的西德从祭台上双手端起金盘,属于国王的冠冕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尤其被镶嵌在中央的那颗金红色宝石,几乎夺目到了一种夸张的境界,从赫伦托斯大教堂顶部玻璃窗透下的光晕落在了宝石之上,足以折射出灿烂的光芒。   金盘被递到了顾栖的面前,黑发青年小心捧起了那副冠冕,当举起时的一瞬间视线与中央的宝石相撞,在格外短暂的一秒钟里,顾栖感觉自己透过金红色的光芒看到了遥远天空之外流动着的海洋,与无尽的苍穹相接,似乎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他眨了眨眼,步履坚定地向前一步,身型微躬,双手间格外有重量的冠冕便沉沉地压在了未来君主的头上。   顷刻间雷鸣般的掌声涌动,西德再一次捧上了暗红如被血液浸染的天鹅绒、米白貂毛上点缀着黑色尾巴状斑点的Coronation Robe,顾栖略吃力地捏过领口,在亚撒完全低下头颅的一刻手臂轻扬——   加冕礼服在半空中撒过一道深色的圆弧,最终掩着亚撒深红的长发落于脊背,又被顾栖亲手系上的边缘的扣带。   随着亚撒的起身,属于国王的权杖和佩剑也被他从祭台上拿了起来,当佩剑挂于腰间、当权杖举过头顶,整个赫伦托斯大教堂内部再一次响起了久久不绝的掌声以及欢呼声,坐在第一排的林奈几乎要拍红的手掌,双眼放光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刻——蒙玛帝国的权利交替正式结束,新一任的掌权者亚撒·蒙卡将彻底接手帝国,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新时代。   从这一刻开始,属于“黄金暴君”的名头也将传唱于后世。   晚间,蔷薇红的维丹王宫举行了晚宴,人群嘈杂、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的王公大臣们拿着酒水、端着贵族的姿态,他们眼底流动着权力与利益交错的光,浮动的心思几毫不遮掩,有能力参加了白日加冕礼的人不免窃窃私语,打听着那位一眼惊艳、为新王加冕的青年——   “那是谁?我似乎从未听说过……”   “如此年轻,定然不是赫伦托斯教堂内部的人,今日这一场加冕教皇和主教可是一点儿不曾出过面。”   “要我说,西德·奥莱托斯肯定知道……如今新王掌权,他倒是还好好坐着国王秘书一职,很难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不是早就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当初那么多王子里,也只有七王……陛下身边能时时刻刻看到西德的影子,西德背后代表着自然也是最终王室的选择,就是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早早选择地位不显的陛下……”   “你们这话题已经跑偏了,我就想知道今日为陛下加冕的人是谁。我家有几个适龄的omega,如今陛下继位,正好可以送过去,还不知道未来的王后会从谁家出呢……只要今天那个黑发青年和陛下没什么更深的关系。”   “怎么说?”   年纪略大的贵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有那样容貌的在前,恐怕陛下很难在看上其他的了……”   “那位好像是个beta,毕竟不能生啊……”   贵族们对于顾栖的猜测早在亚撒的预料之内,但因为赫伦托斯大教堂内完全杜绝了一切拍摄的可能,因此亚撒并不担心这群心眼子比针尖还细的贵族们继续深究,毕竟他们怎么猜也想不到,立于祭台前为新任国王加冕的青年来自于未来。   此刻在大厅的二楼,这里的位置极好,足以将整个楼下的宴会收入眼中,在雕花的栏杆之前立着精美的刺绣屏风,半透明的质地挡住了底下人对于二层的窥视,同时足够的叨纫参ド系娜舜丛斐鲆桓隽己玫亩懒⒖占洹   顾栖、亚撒和西德、林奈相对而坐,在没了外人的干扰之下,他们之间并非纯粹的君臣,而是多了一种友人的亲昵。   林奈从身侧的礼盒里抱出了一光看外形就格外精致的酒瓶,深棕色的玻璃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内里色泽清透的酒水在拔开木塞的瞬间就涌出了醇香。   林奈晃了晃瓶子,“三年前开始准备的酒,今天开封,就是为了这一晚。”   淡色的酒水到满了高脚杯,四人同时在桌子的中央相碰——   “为今夜而干杯。”   这酒看着颜色清淡,但后劲十足,等大厅的晚宴即将进入尾声时,顾栖和林奈均是脸染薄红、晕晕乎乎的模样,西德抱住只知道嘿嘿傻笑的林奈,他看向正搂着顾栖、小心给青年擦拭唇角酒水的亚撒,低声道:“我等等和林奈先回去,你们呢?今夜住在王宫里?”   维丹王宫内属于国王陛下的寝宫早就收拾了出来,此前一直等待了新任主人的入住。   亚撒点头,“我和哥哥在就在王宫里了。”正说着,他忽然皱起眉头,面上闪过一层恍惚。   西德:“怎么了?”   “没事。”   “你这样子……看着不像是没事啊。”   本身亚撒一身蜜色皮肤并不显脸红,但当那些红忽然浮现于他的眼尾、耳廓时,便显得格外明显了,并非是醉意,毕竟那赤金色的眼瞳里依旧清晰且理智。   感受着体内的热度,红发alpha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对某种目标势在必得的野心已经被填满。他道:“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行,”见此西德也不多问,他扶着林奈准备离开,而留在原地的亚撒则直接将醉醺醺的顾栖拦腰抱起,穿过静谧的走廊,逐渐远离了另一侧的喧嚣。   埋身于黑暗的alpha脚步轻盈,浮现于周身的热潮丝毫影响不到他雀跃的心情,因为这一刻亚撒知道,一切可以满足的条件即将达成,他必定会与哥哥再一次相遇于未来……   ——被选定的“爱人”藏于心底的动摇,促使着刚刚成年不久的龙鲸进入发情期,而这将是一个能够连接双方的最大契机……他将永远地在哥哥的身上打下标记,然后等待下一场相遇。   作者有话说:   亚撒:练胸肌是为了给哥哥当枕头   77:不……不用了吧…… 第63章 我的爱人,欢迎回家   年少不得之人, 终将困其一生。   *   顾栖是被亚撒一路抱到国王寝宫的,华贵的风格中透露着某种不符合于国王气质的柔软, 但那些微妙的改变却又明目张胆地体现于青年的到来。   那张足够躺下三五人的大床上被褥柔软, 精细的绣纹贴于布料之上,触手之下皆是细腻。   被红发alpha抱着放倒在大床上的顾栖还眼底闪烁着细碎的星光,这是自他几年前离开维丹王宫后第一次回来, 寝宫外的蔷薇红墙壁似乎在风吹雨淋之下又深了几分, 颜色被岁月侵染,而内部却依旧是过往奢华肃穆的模样。   酒水早已经模糊了顾栖的大部分理智, 此刻的他迟钝地像是不会吃草的小羊羔,只一下一下眨着眼睛看向站于床边的亚撒。   alpha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从薄纱帘外透进来的月光,于是背着光影的亚撒自卷曲的发丝上都撒着一层银白的光, 像是从天空降落的神明,正准备寻找自己的信徒, 一同带往神宫。   “哥哥……”   亚撒的声音很沙哑, 他蜜色的皮肤上升起了薄红, 热腾腾的躯干几乎要蒸出一层水汽。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装饰繁琐的礼服——脖子上的宝石领结、腰间的金质束带、包裹于掌心的皮质手套、连接金属扣的皮质长靴……这是一场缓慢而充满荷尔蒙的视觉盛宴,仰躺着的顾栖睁眼欣赏着对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减少, 直到彻底露出了强健有力的体魄。   那是一具堪称“完美”的身体, 肌肉隆起却不会显得过分狰狞,蜜色的皮肤在月色下染着薄霜, 一起一伏的胸膛、小腹沟渠相错,是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诱人。   而此刻完全是VIP座位欣赏的顾栖也光明正大地看了不止几眼——大概是因为酒气的作用,醉后的青年整个大脑都模模糊糊地被搅弄在一团,偏偏在这种境况下, 他容易浮现于心绪之中的羞恼似乎都逐渐暗淡, 另一种名为“大胆”的变化涌动着, 促使顾栖撑起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刻的亚撒像是要把自己献祭于他的神明。   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打着赤膊,腰腹间担着深色的长裤,他单膝跪于床边,双臂前靠,一点一点地拉近了自己与顾栖之间的距离——   黑发青年靠坐在柔软的床上,因为身下的质地太过软和,他整个身体几乎都要陷入其中,手臂在身后半撑着,苍白的指尖扒着绣纹精美的床单,生息微屏,漆夜似的眼瞳倒影出了距离自己几十厘米的另一个人。   亚撒几乎要完全笼罩于顾栖的身上,宽厚的肩膀遮挡住青年看向他处的视线,结实有力的手臂彻底将人困于自己的臂膀之下。他的胸膛、肩胛、腰腹蒸腾着汹涌的热气,它们几乎穿透空气、一下又一下得隔着衣物轻拍着顾栖的肌理。   ——太热了。   窒息的闷与燥热的潮同时降临,醉醺醺的顾栖含着酒气,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完全可以看到亚撒瞳孔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莫名的,他的嗓音也有些发哑,“做……做什么?”   “哥哥,我帮你。”   又是一声呼唤,滚烫的大掌缓缓下落,小心翼翼地褪下了青年脚上的皮质短靴,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可一切的速度都被亚撒无限放慢——金属扣被alpha的指腹撬动着打开,半长的皮带绕过线条、弧度优美的小腿,掌心摩擦过穿着白袜的脚踝……   每一个动作都被主人赋予了另一种深藏的意味,而这层意义又是在场两人心知肚明的。   被隔绝于国王寝宫之外的声音还能从遥远的距离中传来,新任国王掌权后的庆典久久不息,不止是在大厅内依旧喝酒、聊天到火热朝天的贵族,还有那在维丹王宫之外连夜炸响的烟花——五光十色,轰鸣的声音在辽阔的天空中响彻,又穿梭过空气和玻璃,被顾栖和亚撒捕捉到耳朵里。   背景音是嘈杂的,而两颗跳动着的心脏却是剧烈的、难以平复的。   酒精在顾栖的神经上跳着舞,以至于他心底藏匿着的动容一点一点地放大,直到彻底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于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得到了主人应允的大型犬似乎连身后的大尾巴都竖起来了,摇摇晃晃,手指却小心地挑动袜边,一点一点摘下沾染了主人气息的衣服。   从下到上,窗外是轰隆隆响着的烟花,璀璨多变的光影交错着来敲响国王寝宫的窗,却被小气的亚撒用躁动的精神力彻底拉上了纱帘。   室内昏暗一片,红发alpha的右瞳里闪烁着碎金,一缕一缕从瞳孔的最深处向外溢出,一如他第一次化为半人半龙鲸的状态。   顾栖意外于自己还能记得这么清晰,于是当亚撒的手指终于从他的小腿磨蹭到腰腹时、在手指即将打开金属扣的时候,另一只苍白微凉的手按住了alpha的动作。   亚撒歪头,鬓角边的深红色发丝垂落于胸前,又荡悠着落在了顾栖的手背之上。   白色,红色,格外亮眼。   热汗氤氲,气息浮动。   他道:“哥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对吗?”   顾栖点头,迷蒙的思维缓慢地转动着,时至今日,某些问题的答案明显到了就差亚撒主动把意图贴在脑门上了。顾栖自己又不傻,两个成年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另一个还把手搭在你腰带上,那么其中所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只是顾栖却不知道亚撒是否藏有更深的谋算……   于是,黑发青年慢吞吞地开口:“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亚撒一愣,“当然。”   顾栖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是哥哥。”   顾栖面向于亚撒心中那股炙热感情的疑惑时,所有的答案在亚撒这里只有一个——“因为是哥哥”。   因为是顾栖,所以他费尽心思地想要用龙鲸之瞳来维系跨越时间、跨越距离的另一次相遇。   因为是顾栖,所以他竭尽所能地加深联系,以确保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中能够感应到哥哥的气息。   因为是顾栖,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在寻找到爱人后放其离开,独自承担痛苦万分、来自于重生期的磨砺。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顾栖。   沉淀在体内的酒精淡化了几分,顾栖哑着嗓子问:“即使现在我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顾栖没有亚撒那么勇敢,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后的千百年里,是否还能遇见可以永生的龙鲸,因此他只能在悄然的情动中守着自己的心,杜绝自己会被伤害的任何可能。在感情这一方面,他胆小,甚至是懦弱。   可亚撒的执着和坚持却包容了顾栖的怯意。   他说:“即使哥哥没有明确的答案,我依旧坚持。”   说这,红发alpha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位于腰带金属扣上方的皮肤——光滑、温凉,那是顾栖的小腹。   亚撒问:“哥哥,可以吗?”   短暂的沉默后,顾栖不再犹豫地搂住了alpha的肩膀,双腿一勾、手指轻划过亚撒肩胛,闷闷应了一声“好”。   这像是无尾熊一般的拥抱,几乎叫亚撒的心脏都要化掉了……他的哥哥,又诱人又可爱。   简单到只有一个字符的答案,却变成了让大型犬化身为狼的神奇魔法。   这一刻年龄上的差异凸显了出来,一个是急急忙忙、眼白发红的狼崽子,一个是躺平轻笑、任由其动作的牵绳者,亚撒的激动和热烈几乎要感染了初时还有些轻描淡写的顾栖,随着温度的升腾与皮肉的相贴,alpha的信息素和龙鲸的精神力同时倾泻而出,宛若浓郁的大雾彻底将身下的青年包裹。   而属于虫母的精神力也被挑动了兴致,透明的丝缕自黑发青年的周身易散而出,它们相较于亚撒精神力的壮大显得更加纤细单薄,但其中所藏的力量却不可小觑——龙鲸的精神力霸道而张扬,它们涌动着想要一口吞下爱人的一切,却被虫母的精神力以一种不甘示弱的姿态挡了回去。   这是一场在精神力之上势均力敌的较量。   体魄之上,顾栖被亚撒压制着,他几乎无力撼动分毫,于是不论是苍白的手腕还是修长的脖颈,都变成了红发alpha一逞凶性的桃源之地。   精神力上,顾栖所在肌理上受到的一切疼痛与战栗,都会加以倍数地反馈于亚撒的精神力之上。   透明的两股力量在空气中纠缠、打架着,谁都互不相让,偶尔虫母被龙鲸裹挟着压制于墙壁,偶尔虫母挥开龙鲸将其定于天花板上……整个国王的寝宫内宛若风潮过境,墙角的纱帘不住地抖动、瓷瓶中的花枝点头乱颤、轻巧的茶杯在桌面上发出嗡嗡的动静,戴于顾栖手腕上的金色铃铛在夜色下划出了暗淡的流光,随后便是“叮叮当当”如泉水击石的脆响。   这样的声音,明显更加刺激到了亚撒,或者说是龙鲸的精神力。   它们相互裹挟在一起,汹涌流动,在这一刻属于龙鲸的凶性和虫母的狠劲都展露无遗,隐隐约约在半空中浮动出无法描述形状的虚影,这是一场充满了野性的相对。   窗外的烟花似乎终于到了停歇的时间,维丹王宫大厅里的嘈杂声也渐渐远去,深夜之下的蔷薇色宫墙被月光披下薄银,又因为满天的星辰而如梦似幻。   黑发青年汗涔涔的一只手臂搭在了床头之上,另一手则虚虚地握着胸前精致的小玻璃瓶。瓶中金色的颗粒流动乱窜着,兴奋地像是吃了跳跳糖的兔子,一刻不停地蹦哒着,在顾栖因为痉挛轻颤而思维恍惚的几个瞬间里,他忍不住想自己的肚子是不是要爆炸了……   过量的刺激令他的想法开始变得天马行空起来,顾栖盯着亚撒散出碎金光点的右瞳,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道:“你的眼睛、你的血液,都流动着金色的沙粒?”   “嗯。”亚撒应了一声,他结实有力的双臂再一次把几乎从他怀中逃离的青年抓了回来,汗湿的皮肤相贴,鼓动着的心跳声几乎贴合。   他喜欢抱着哥哥的感觉。   正当亚撒收紧手臂的时候,就听到怀里的青年慢吞吞问:“那你的……也是金色的?”   亚撒:……   沉默忽然弥散在暧昧和欲色之下,红发alpha呼吸一窒,他甚至在听到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顾栖的某个部位。   他哑声回答,语气中带着笑意:“哥哥想知道吗?你要……看看?”   同样被亚撒的反应惊到有些失声的顾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他犹豫道:“算、算了吧?”   汗意浮动之时,原本附着于顾栖神经上的酒气早就散退,此刻点缀于他面颊上的红并非酒水作祟,而是源自于某个小混蛋的“欺负”。   于是等长夜将尽之时,顾栖也依旧不知道龙鲸的那个会不会是金色的,只是当他彻底力竭陷入昏迷后,却错过了浮现于自己肩胛腰背上淡色的金纹——它们流动着逐渐清晰,张扬于亚撒的眼底,又在被alpha相拥的瞬间褪去。   亚撒看到了一切,他只是沉默地亲吻着青年的脊背,从肩胛到后腰,格外眷恋,就好像在珍视着这唯一一次的亲昵——对于亚撒而言,确实如此。   龙鲸的特殊时期令他的精神力彻底张开,同时也在被龙鲸认定为伴侣的青年身上打下了印记,那是属于亚撒独一无二的标记,跨越时间与距离,同时在龙鲸之瞳的作用下,他们终将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上重逢。   只是这一刻的亚撒到底小觑了重生期时的痛苦——失去伴侣陪伴的龙鲸在重生期内宛若落入真正的地狱,那是无法被简单的语言、文字所形容的痛:   烈火灼烧、荆棘覆身,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泥潭的无望与窒息;那腐烂的指尖无法碰触到太阳、嘶哑的喉咙几乎被石子填满,你将失去视觉、嗅觉、触觉,在日复一日中困于黑暗,等待着日月的交替和时光的抚慰;你的灵魂将如行尸走肉、你的皮肉将覆于枯骨,枯骨不会生花,于是记忆也变成空白,在无光的世界里,你甚至会忘记自己的爱人是谁……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直到重生期的结束,丢了爱人的龙鲸才有机会获得下一次新生。   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注视着已经陷入了沉睡的青年,他流动着金芒的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过顾栖的五官,从发丝到眉间,从山根到嘴唇,试图把这一刻雕琢为永恒的刻章烙印于自己的心中。   在寂静的深夜,亚撒无法轻言对顾栖的爱意,它们被藏匿于尘埃之下,悄无声息地汹涌浮动着,偏执、独占又低鸣着绝望,似乎连不可避免的离别都在曾经相遇的那个冬日下注定了……   他喃喃道:“哥哥,我们还会见面的……”   淡金色的光晕缭动着,当天边有星辰滑过浩瀚的夜空时,银白色的巨型长尾从被褥的另一侧探出,细密相接的鳞片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地排布着。它完全显露出了主人的意志,当尾巴从双腿的束缚下被解放出来后,它便毫不犹豫地缠绕于顾栖的下半身。   鳞片摩擦过光裸修长的腿,翻涌后的信息素一刻不停地在黑发青年的身上流动着,顾栖那已然疲惫而陷入深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此引起了新的轻颤——腰腹略微痉挛,下半身轻缓地抽搐几下后,竟是在鱼尾的缠绕下也变成了肉粉色的虫尾。   莹润的汗珠点缀在腰腹与虫尾相连的位置,顾栖蜷缩地像是新生的婴孩,而亚撒也正好趁此机会将人严严实实地捞在自己的怀里。   长尾巨大的龙鲸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的耳鬓厮磨,他也坚持用鱼尾满含占有欲地禁锢着自己的爱人,试图永远地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审核你好,只是拥抱)   天边的星辰闪烁,弯月隐藏于天明将至的云雾中,忽然一道金光自维丹王宫的上方闪过,宛若瞬息而过的流星,灿烂如烟花般盛大,在这寂静的月色下被很多依旧在庆祝着新王继位的人们看到。   酒声肆意,觥筹交错。   他们欢呼着,一厢情愿认为那是天上神明降临下的恩赐,是对圣浮里亚星最诚挚的祝福;他们说未来的国王陛下也一定已经被神明认可,从这一代开始,他们将沐浴在神光笼罩之下,并庇荫于子子孙孙……   郊区的别墅内,正埋在西德怀里、臂弯中枕着女儿的林奈忽然惊醒,睡前的酒气在小半夜的安眠中早就散得无影无踪,但心脏却像是又喝多了似的,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搂着爱人的西德迷蒙睁眼,他看到了昏暗之下林奈怔然的神情,声音有些发哑,“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不是……”怕吵到怀里的孩子,林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心头还有一种微散去的奇怪情绪,就好像在某一瞬间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那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头绪。   林奈缓缓摇头,他咽下了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疑问,只是摸了摸怀中女儿的脸颊,小声道:“没事的。”   西德拉着被子盖住了爱人的肩膀,“距离天亮还早,再睡会儿吧……等明天了估计还要去王宫里。”   “嗯。”林奈点头,一边闭眼一边含糊道:“才想起还有新酿的甘梅子甜酒要给顾栖试试,这几天弄加冕的事情我都给忘记了,肯定比上一次的味道还好……他应该会喜欢的。”   “他一定会喜欢的。”   西德吻了吻爱人的鼻尖,在晨光不曾彻底升起的清晨中,又搂着怀中的omega和熟睡的小女儿陷入了梦乡……   数光年之外,正准备去往下一个星球旅行的埃琳娜忽然从副驾驶座上坐直了身,而正在她身侧操控着星舰控制面板的守护者转头问道:“怎么了?”   “虫母……顾栖的精神力好像突然消失了……”   埃琳娜一头雾水,她看向自己的守护者,忍不住问道:“太突然了,这意味着死亡吗?”可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么平静的……死亡吗?   她不敢相信,原先唯有虫母之间细细感受才能抓捕分毫的精神力丝缕说没就没,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你有感受到来自精神力中的其他情绪吗?”守护者已经在埃琳娜口中无数次听过这位来历神秘的虫母的名字了,对方用精神力隔绝了与高阶虫族联系的可能,因此至今整个虫族知道顾栖存在的人寥寥无几。   “没有,只是单纯地消失了。”   守护者:“那应该没事,毕竟死亡可不会是这么无声无息的事情——尤其对于虫母而言。”   埃琳娜算是放心地点了点头,她看向窗外辽阔的宇宙,忍不住感慨道:“或许他是回家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了……”   “那大概是要看缘分了。”   同一时间,因塞特星域的中央星上——   砰!   一拳打倒了前来挑战的高阶虫族后,已经改名为莫格·金翼的大金皱着眉头立于原地。他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高空,透过中央星上撑开的拱形透明薄膜,被隔绝了的日光不再那么强烈,是正好被虫族们所喜欢、接受的范围。   “哥、哥哥,你怎么了?”同样也获得新名字的小金——艾薇·金翼走了过来,她看向自己的兄长,也仰头看向那辽阔的天空。少女有一头金灿灿的长发,脸盘精致,碧色的眼瞳像是一潭湖水,在与人对视之间含着羞怯。   作为兄妹,同样是金发碧眼、气质温和的莫格抚摸上自己的胸口,“我只是忽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就像是猛然间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啧,你有功夫伤春悲秋不如再加把劲儿,说不定等通过最终考核以后我们就能离开这地方了。”一道猩红的影子瞬间降落在莫格和艾薇的中间,在其身后还跟着一浑身上下几乎都被银色包裹的年轻男人。   小红——安格斯·猩红不耐烦地揉了揉鼻尖,心脏里瞬间闪过的怪异被他归根于今日略盛几分的阳光,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喜欢晒太阳的虫……安格斯皱眉看向不远处几个挑战失败而相互搀扶离开的年轻高阶虫族,忍不住低声道:“这群家伙,天天盯着我们,整个中央星上就没有别的高阶了吗?”   有着银白色头发的陆斯恩·银甲,即曾经的小银冷声道:“毕竟我们现在是虫母身边的红人。”   莫格点头,笑容有些无奈:“是啊,绝大多数高阶虫族都认为我们肯定是兰斯殿下身侧新任的守护者,只有彰显出比我们还强大的力量,才能取代我们成为守护者……毕竟,那是虫母啊!”   是一整个族群都将起奉为珍宝的核。   “嗤,想打败我们?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妈……”字眼被安格斯咽下,他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他,我才不想来这狗屁中央星,我想去找他。”   桀骜不驯,安格斯的性格一如张扬于他身后的猩红色虫翅,流动着的硬羽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刻不停地彰显着那股永不熄灭的不羁。   艾薇小声附和,“我也想。”她记忆中总是浮现着黑发青年的身影,那是她来中央星后久久不散的梦,甚至很多个安静的夜晚,艾薇都无数次想要再回到那颗荒芜的原始星球上,至少那里还有她所惦记的人……   几位相对而立的高阶虫族都沉默了,试问他们谁不想追随那人而去……只可惜他们并非是被选择的首位。   或许从一开始的相遇就已经注定了一切,还处于虫形态的他们完全可以在苍白又漂亮的黑发虫母身上感受到一种克制着距离的疏离——即使这种状态在后期有所改善,但它曾存在过,于是对其的在意被高阶虫族们藏在心底,他们努力听话、努力变强,为的就是能够打破那片屏障,彻底成为黑发虫母的第一选择。   他们也想成为埃琳娜口中的守护者……他们在感受过虫母宛若“妈妈”的照顾后,心思早就从最初的依恋转变为另一种想要占有的情绪,只有成为虫母身侧的守护者,他们才有更进一步去得到、拥有虫母的机会……   这是他们的目标,也是他们为之而努力的动力。   在莫格、陆斯恩等高阶虫族踏上中央星、彻底与顾栖断开了所有的联系后,他们才知道心慌是什么感觉——每一天从清晨到傍晚,他们只能不停地用各种高强度的训练来麻痹自己,也只有这样才不会时时刻刻眷恋着数光年之外的黑发虫母。   他们在顾栖的身边得到了名字、受到了充满温暖的照顾、得到了血液的恩赐,至此他们发育出区别于其他高阶虫族的战斗“利器”——   被命名为“金翼”的莫格和艾薇拥有金灿灿如日光的虫翅,精神力强大,前者拥有唤醒过去的能力,而后者拥有预感未来的能力;   起名为“猩红”的安格斯腰椎生有巨型如烈火的长翅,他将如飓风翱翔于天际,并得以伪装,以拟态骗过敌人,是当之无愧的伪装大师;   得名为“银甲”的陆斯恩战斗力极强,双臂相对而生的银白色甲翅坚硬有力,是陆地战场上绝对占据优势地位的“大杀器”……   他们因为虫母的血液而获得无与伦比的强大和优势,在整个中央星上的高阶虫族中脱颖而出,自然这样的“闪光点”也令莫格等人成了其他虫族的“眼中钉”,尤其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珍惜的虫母兰斯殿下,于是汹涌在年轻高阶虫族之间的竞争力和好胜心空前地强大。   他们遵守着中央星的规矩、学习着高阶虫族的使命、加深着属于虫族的凝聚力,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展开强大的羽翼,去寻找他们早就要选择追随、献上忠诚的黑发虫母——这是他们为之变强的夙愿。   至于兰斯……   艾薇小声道:“哥哥,最近你们有见过兰斯殿下吗?”她的面孔上浮现着一层薄晕,身体略躲在莫格的身后,自从来到中央星上后,她原先性子里的跃动似乎也随着远去的原始星而消亡于深处。   莫格摇摇头,“怎么了?”   “他……”艾薇皱起细细的眉头,“我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大概是还不适应中央星上的生活吧。”莫格笑着揉了揉艾薇的发顶,作为哥哥、作为大家中的年长者,他总是不自觉地承担起照顾所有人的责任,“没事的,等今天训练结束,我会去申请看看殿下的。”   “他应该过的很不错吧?”安格斯挑眉,“现在不少高阶虫族争着献殷勤,可不就是为了当守护者。”   陆斯恩冷漠,“但最后谁能被选中成为守护者的决定权,一直都在兰斯……殿下的手里。”   这话一出,几人面面相觑,安格斯摸了摸下巴,喃喃道:“只要不是选中我们就好……”   比起气氛融洽的几个高阶虫族,身处于中央星上最豪华宫殿内的兰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他一脸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早就被挥退了仆人的殿内安安静静,除了他几近撕裂的喘息声,再听不到别的。   太痛了……整个骨骼都好像被劈开重新生长,皮肉被一层一层地剐下来,那般痛楚连接到了灵魂的表层,更一路深入,直达心脏。   兰斯面色苍白,嘴巴被咬出了裂口,他断断续续道:“你、你出去……你是什么东西……”   只是还不等几秒,他的神情变得狰狞,连声调语气都有了细微的转变,“该死掉的是你啊!你难道忘记了吗?你已经被我吞入体内了……如果不是顾栖,再一次复活的人应该只有我!”   王血虫母的帮助,得以让即将死亡的兰斯在这一场劫难中得到了生息。   忍着骨骼几乎错位的痛,脸色逐渐回归平静的兰斯站起来,他赤脚走向落地镜,细细打量着自己,“这具身体越来越好看了……我说他为什么那么漂亮呢,原来是虫母啊。”   手指摸过下巴,兰斯发出愉悦的轻笑,可镜面中的神情却格外扭曲癫狂,“还是王血虫母,真是个宝贝啊。”   忽然之间青年脸上的神情转变,那是一种慌张,“你这个外来者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诡异的自问自答在这一刻成就了两个不同的灵魂,只是白色被黑色压制、善良被邪恶制裁,“当然是实现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权力、地位、财富,以及来自贵族的俯首……虽然他不得不笼络着一群恶心的虫子,可只要能实现最终的目的,那么一切都值得;他忽然又找到了自己当初离开荒原之星、踏上圣浮里亚星时那般愉悦的心情了,被压抑于骨子里的野心升起,一如他曾在月色下面对黑发青年时的发言,只是这一次,虫族将成为他的舞台。   他冲着镜面笑了笑,露出一个从贵族身上学来的笑容,“你好,我是索兰,很高兴以后可以取代你成为虫母。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了。”他喜欢自己的新名字。   镜中人笑了笑,藏于眼底的仓皇瞬间被另一种冷漠挤开,“兰斯”的脸上满含嘲弄,与他原本的模样相差甚远——忠诚于虫母的虫族,那不就是指哪儿打哪儿的利刃吗?   与此同时,维丹王宫内的国王寝宫,怀里抱着、尾巴缠着黑发虫母的亚撒猛然睁眼,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的手臂和尾巴彻底落空,原先活色生香躺在自己身侧的青年消失地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深色的床单上还有手指抓过的褶皱,以及被液体浸润的潮湿痕迹,他险些会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无物所缠的银白色长尾寂寞地在半空中晃了晃,流光绽放于桨形的尾部,几乎是在亚撒起身坐起来的瞬间,鱼尾上光点退去,变作了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肩头随意捡起件长裤穿上,落在手边被蹭起来的床单上面似乎还染着淡淡的蔷薇花香,令亚撒忍不住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缠绵于舌尖的呼唤到底被他吞咽了下去,亚撒走向寝宫内不远处的透明收藏柜,那白日里还被新任国王戴于头顶的王冠正在即将升起太阳的晨光下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不,确切来说,真正闪光的不是王冠,而是那颗被镶嵌在中央,同时具有虫母的精神力以及龙鲸之瞳的宝石。   裸露着上半身的亚撒站在透明的收藏柜前,肌肉线条流畅的肩胛、脊背上交错着深红的抓痕,他漫不经心地将柜中的王冠取出,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直到窗帘外的光彻底从远方的山头升起、当第一缕晨曦落在了维丹王宫以及不远处赫伦托斯大教堂的屋顶上时,亚撒才在那七彩折射溢出的同时将王冠上的宝石硬生生扣了出来。   蜜色的指腹被硬质金属剐蹭出深红的血痕,但当事人一点儿不在意,他随手插入眼皮与眼罩的缝隙之间,将那深色的布料挑着掉落于地。   毫无声息的暗淡左眼像是不透光的灰色珠子,什么都看不见。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捏着金红的宝石举起迎上了窗帘缝隙中的光,左眼与之相对,在半侧视野的一片黑暗之下,他忽然咧嘴一笑——   “我们会再一次相遇的。”   这一回,时间、距离都不再成为阻隔的障碍。   跨越了千年的时间之后,星际历3084年,圣浮里亚星的蔷薇白塔内——   端坐在沙发上的alpha撑着下巴,当他再一次抬眸时,一道金光横过宽大的床铺,随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位正陷入沉睡的黑发虫母。   他蜷缩着苍白的身体,肩胛后脊的形状格外好看,腰线清晰、腹部略鼓,以下连接着的虫尾在暗色的室内闪烁着莹润的光泽,隐约有珍珠白的痕迹浮现。   汗涔涔、湿漉漉,狼藉又漂亮。   那是一位被野狼崽子吃到力竭的小虫母。   沙发上的alpha轻笑一声,忍不住点评道:“……贪心啊。”他缓缓起身,拉近距离、立于床前,幽深的目光中藏着跨过了千年的温柔和早就沉淀在心底的爱意。   那是一种寂静无声的汹涌。   他说:“欢迎回家。”   【第二卷 黄金暴君·完】   【第三卷 :时光礼赞】 第64章 老婆   跨越千年, 踽踽独行的旅者终于等来了这一场迟到的相遇。   *   星际历3084年。   赫蒙特星域,圣浮里亚星的郊区。   前半夜在苍穹之上闪过的金光早就无影无踪, 此刻长夜万籁寂静, 整颗星球都陷入了沉睡的时间;天边的日光还深深地藏在山峦背后的深渊内,距离整片天空转亮,还需要一个漫长而清冷的夜。   停靠在郊区围栏边缘的悬浮车依旧深深地藏在树丛的隐蔽之下, 银河眉头紧皱, 他低头无数次看向自己的联络器,其中闪烁着“信号不好, 无法呼叫”的字符是那么地清晰,令他整颗心脏都狠狠地提了起来。   从顾栖进入到白塔内,他就一直等候在悬浮车里, 几乎是在天色刚刚转暗的时候,巡守于罗辛哈白塔之外的狮鹫骑士就多了起来——数千年前狮鹫这种神奇且自由的生物仅有十来只,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黄金暴君的发展, 狮鹫骑士在日复一日中成长、壮大, 成为了比机甲战士还要耀眼的一种职业,它们服务于蒙玛帝国, 但也并非每一任国王都有足够的能力叫狮鹫以及骑士们臣服。   以前银河见着狮鹫骑士一定满心向往, 可此刻看着数米之外的巡逻骑士,他只心中的不妙感越来越重。但显然, 以他带来的人力物力,根本无法硬闯这座以“白蔷薇”而命名的高塔。   “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河拧着略显凌厉的眉毛,视线再一次从高耸在云层中的罗辛哈白塔上掠过, 他低头打开联络器直接联系上了正在自由之盾内待命的鲨鱼。   “鲨鱼, 你帮我再查一查有关于罗辛哈白塔和暗影大帝的事情……顺便再联系一下这单的老板——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流浪者, 还有让虎鲸重新问问那个叫‘玛丽’的女仆,这边的情况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在联络器得到了另一边的应声后,银河半眯着眼睛,声音中染上了一层危险,“你们带着自由之盾慢慢靠近吧,直接开隐形模式。我有预感,不久以后我们要干一场大的了……”   正身处于星舰内部的鲨鱼捏了捏拳头,“什么大的?”   “自然是把我们自由之盾内部最漂亮、最耀眼的小珍珠给抢回来!”   自由之盾的成员,一个都不许少。这是银河在建立之时对所有人的许诺。   时间几乎还没过去几秒钟,早先被提及于天气预报中的雨水就来了,春日的寒意再一次被涌动的风掀了起来,温度骤降,把原先翠绿的圣浮里亚星打压成了一片墨绿,在那冷灰色的雨幕之下,属于银河的悬浮车安静地藏在阴影之下,而整个郊区似乎也只有蔷薇白塔依旧光洁夺目。   高塔的露台之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立于厚重的窗帘之侧,氤氲着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正正好朦胧于他的身际,挡住了所有想要窥探于塔中主人的视线。   雨水之下,雾气翻涌,将罗辛哈白塔的顶端包裹在一个影影绰绰的屏障之下。   “先生,您在看什么?”那是一个小小的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沉重的帘子下钻了出来,几乎是刚刚探出机械脑袋的时候,就被雨水砸了个正着。   下一刻,一只蜜色的大掌微抬,无声无息的精神力凝结为薄膜,将小机器人笼罩了进去。   这一回,机器人露出了全貌——那是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蜜蜂机器人,像是儿童专用款的型号,身上被染着鲜亮的金棕色,成为了冷灰雨幕下唯一的亮色。小蜜蜂机器人有着不可克制的好奇心,“您在看下雨吗?”   “不,我在等待。”即使已经习惯了数千年的等待,可他依旧会为这样的事情而紧张。   “等您的伴侣吗?从八十多年前您就说我会有一位小主人,可我等到型号都老得没有替换型、差点儿死掉的时候您还没有找到他。”小蜜蜂机器人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道:“而且,到底是什么令您觉得,我未来的小主人会喜欢蜜蜂呢?”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虫子并不是那么讨喜。   “放心,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好吧,那么我信您了。”当初险些“死”于型号老旧的小机器因为那磅礴的精神力而获得了新生,同时也被赋予了当前先进的AI技术,令它能够灵活地进行各种思考与对话,甚至偶尔它会觉得自己本来应该是个人的。   “已经和卡维说了我要暂时休假的事情了吗?”卡维是蒙玛帝国这一任的国王秘书,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看到过暗影大帝的臣民。   “当然,您交代给我的事情,我都有好好完成。”小蜜蜂机器人拍了拍翅膀,它悬起自己足球那么大的身体,缓缓升高至与自家主人的视线平行,“那么先生,现在您能告诉我——您床上睡着的那位小美人是谁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补充道:“是你等候多时的小主人。”   “所以您找到了老婆,不去照顾老婆,却在这里看雨?”   “不是看……我只是在等待。”   “那为什么不在小主人的身边等呢?明明您说过的,您失去了他一千多年。”   冷雨之上的高塔陷入了片刻的沉寂,半晌一直遥遥望着远方的alpha不得不为这只不止不休的小机器做出答复:“我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只是冷静,更是另一种令躁动血液缓慢平复的等待——千年时间长河下的漫步下,他会疯的。   “冷静?为什么?我以为您已经够冷静的了。”从籍籍无名的流浪者到蒙玛帝国的权力巅峰,将那分崩离析的帝国重整出一个全新的繁华时代,也只有冷静到极端的强者才可以做到。   显然,这只年级轻轻的小机器人并不懂对于千年没有伴侣安抚的顶级alpha来说,刚刚那一些接触意味着什么……足足禁欲了一千二百多年的alpha甚至忍不住谴责当年的自己,粗暴、莽撞,且贪婪。   如今的他是千年前自己的审视者,足以见得曾经那个年轻的自己藏匿着什么心思。   任何一只alpha都是不折不扣的索取者,他们在面对伴侣的时候霸道成性、贪婪成瘾,所有的理智都会瞬间蒸发,能够留下的只是如何让伴侣染上自己的味道……(审核你好,这里没有脖子以下)   那是每一个alpha的天性,哪怕是他也不例外啊。   恺因忽然笑了,他伸手接向路外之外的冷雨,那冰凉的温度几乎落在他掌心的瞬间就被彻底蒸干了,“因为,我需要的是身体上的冷静。”   这一回,小蜜蜂机器人陷入了短暂的空白,许久以后,它略带机械感的声音上都染了丝颤抖,“先生,我想您或许应该为我升级一下AI系统,并为我加载成人模式。”   那呼啸着的信息素浓度是连它的机械内核感受到都为之惊叹的地步,过于灵活的机械大脑转动着,小蜜蜂机器人忍不住推测,如果主人想的话,机器人都会在那浓郁的信息素下变成一堆破铜烂铁……如果换做是床上的小主人。小蜜蜂颤了颤翅膀,会坏的吧……   “你未来的小主人很擅长机械维修和养护,或许你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哦,那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小机器忽然脑袋上的光屏闪了闪,“所以先生,我迟到了快一百年的名字,是不是也将由小主人起。”   “当然。”   窗帘之后宽大的床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小蜜蜂机器人的复眼有一瞬间地发直,随后闪过几串荧光蓝的数据,“先生,已检测到您的伴侣处于即将苏醒的状态。”   “谢谢,我想我也感受到了。”   属于龙鲸的精神力在今日刚刚有外来者进入的时候就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那铺天盖地的力量润物无声,不曾被任何人发现,就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整个郊区,不止是罗辛哈白塔内的一切,甚至连不远处藏于树林隐蔽下的悬浮车,都落入了恺因的“眼”中。   原本站立于露台边缘的alpha终于缓缓转过了身,他揭开窗帘,半身落入了室内昏暗的烛光之下。身后是苍穹夜幕,是被冷灰色雨幕点缀的漫漫长夜,缭绕的雾气之下是依旧繁盛、万家灯火的圣浮里亚星,可所有辉煌的光对上alpha那只赤金色的眼瞳后,整个天地都将为之黯然失色。   机器人想,它的主人果然当之无愧的美男子,只是……机械内部的检测装置颤了颤,它在alpha即将掀开厚重窗帘的时候提醒道:“先生,我想您应该收敛一下信息素,您知道的,渴求伴侣时的alpha信息素无孔不入,如果您再不收一收的话,恐怕它们会比您更直接地挤爆小主人的腔……”   “我会尽力的,但也请原谅一位等了一千多年老男人急切的心。”   小蜜蜂机器人说了一半的话被恺因堵了回去,正如一个机器人都可以感受到的事实,恺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的信息素,此刻正疯狂地涌动着,千丝万缕贴在一帘之隔的床铺上,几乎完全将马上苏醒的青年包裹在其中,试图将其完完整整地吞噬……   说得直白一点,在伴侣面前的alpha的信息素就像是隐形的触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们不想做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一群家伙们并无实质,充其量也就是气体的性质。(审核你好,没有脖子以下)   厚重带有绣纹装饰的窗帘这一次彻底被蜜色的大掌揭开,华丽的声腔低低震动,小蜜蜂机器人听到了它家主人愉悦的轻笑:“你说的很对,我要去照顾我的老婆了。”   某个两个字的字眼被恺因咬在唇中,那其中潜藏的愉悦感几乎超越了千年前辈他唤在嘴里的“哥哥”。   小蜜蜂机器人感受着那在它体内检测仪下飙升的信息素数据,如果可以,它甚至想脱帽敬礼,“祝您照死掀庞淇臁!   “谢谢。”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罗辛哈白塔内——   位于白塔的顶层,装修精致的房间内部黑漆漆一片,厚重洒金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因此不论是露台外微醺的晚风、还是照耀于大地的明月星辰,也都被密不透风地挡在了外面。   在这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似乎有两道清浅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彼此交替着。   困。   累。   腰酸背痛。   甚至还觉得很饿……但肚子里却又酸又胀,像是被从内部的脏器碾压过一遍。   这是顾栖此刻唯一能够描述出来的感觉,他昏昏沉沉经历着无法被自己拒绝的一切,眼皮子就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水泥似的,被那股沉重又冷漠的力道重重下压,没有任何能够睁开的能力。   他试图翘一翘自己的手指,但所有的努力都深如大海,得不到丝毫反馈。   精神、身体上的疲惫同时汹涌着,更是在这一瞬间被打开了闸门,如泄洪一般倾倒在了顾栖的身上。他的记忆有些混乱,脑子也不大清醒,于是只能迷迷糊糊地接受着一切。在神思混沌之时,顾栖感觉自己被一个格外坚实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紧贴着身体的手臂滚烫炽热,就好像没有任何布料的阻隔,那是一种肌理相触的热,足以昏睡中的顾栖感受到流淌于肌肉脉络之下震颤的脉搏。   随后他的脑袋被轻轻拢着靠在了另一处怀抱,熟悉的潮水温柔地涌动在鼻间,沉甸甸的心跳声也令他感受到了一种安全,像是蜷缩在了自己的小窝中,似乎有无限的安慰。于是顾栖依赖性地蹭了蹭,模模糊糊嘟囔道:“好温暖……”   “呵……”   是一道很轻很轻的笑,沙哑低沉,却又格外温柔,那几乎是顾栖最后的记忆。再之后他就陷入了完全且静谧的黑暗之中,但一直都被抱在谁的怀里,身上的酸痛逐渐淡化,腹腔中的酸胀似乎也缓慢流逝。   当意识彻底走丢到柔软的床铺之间后,整个世界都就此安静了下来,只有闪烁在夜空中的繁星依旧吵闹。   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等顾栖终于觉得自己要睡醒的时候,朦朦胧胧间似乎有声音从远方断断续续地飘来,夹杂着雨水簌簌的温凉——   “看……什么?”   “等待……”   “需要身体上……冷静。”   “老婆……愉快。”   ——他们在说什么?   顾栖的脑子已经无暇思考自己具体听到了什么,只是在短暂的耳鸣后,似乎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掠过他的神经,所有的沉重都在顷刻间被挥去。   他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似乎碰触到了什么束缚物,这令顾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天空黑了,而是他被套上了眼罩。似乎是暗色、带有蕾丝的款式,在习惯了黑暗后反而能模模糊糊看到零星破碎的花纹。   是亚撒那小混蛋干的吗?   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那般被酒色浸润的欲望在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活动后,不免叫顾栖浑身上下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疼痛和难受并存,就好像紧闭的蚌壳因温柔诱哄而被撬开,狠狠塞入了坚硬的碎石好叫蚌以柔软的内芯包裹、孕养出最圆润漂亮的珍珠。   至此石子价值连城。   这就是顾栖现在的感觉,虽然身上的疲劳已经不似昨天那么强烈,但或许是没有经过治疗仪的彻底治愈,那种流淌于皮肉、骨骼之间的撕扯感依旧存在,后腰发僵、腿根酸痛、小腹像是塞满了棉花即将爆开的玩偶熊一般,即使什么都没有,那种感觉依旧在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但不仅仅如此,在他对于身体的感官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捉不到的东西像是水汽一般缓慢流动在他的周围,缭缭绕绕,穿过他的发丝、蹭过头皮,打着漩拂过皮肤,挤着想要往进钻……   还有眼前的一片黑暗,莫名且难以克制的暴躁情绪起伏,令顾栖难得陷入了情绪化的烦躁之中。   于是下一刻黑发青年猛地伸手想摘下自己眼睛上的束缚之物,却在抬手的瞬间又被什么柔软的力道给扯了回去。   ——等等,那是什么……   顾栖一愣,他努力压下了浮动的情绪,不再关注眼睛上的束缚,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腕上的东西——是微凉的温度,几乎与他的体温差不多,很软很柔很韧,因此才会在令顾栖在苏醒初时完全不曾注意到。   他的两只手都被这区别于普通绳子、锁链的东西束缚着,不能抬得太高——就像是专门不想他摘掉眼罩而准备的。   “终于醒了吗?”   矛盾地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的声音响起,顾栖在短暂的回忆中,很快就捕捉到了声音主人的身份——是那位身处蔷薇白塔中的神秘alpha。   顾栖惊讶,脑袋转向声音的来源。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蔷薇白塔中的人,似乎只可能有那么一位——“暗影大帝?”   他有种微妙的怔然,在惊呼出声后,脑补神经开始了迅速的运转,这令顾栖忍不住接二连三地反问自己:我回来了?是怎么回来的?契机是什么?我真的已经回到星际历3084年了吗?可亚撒呢?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期盼了许久的回家竟然发生地如此令人猝不及防,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后忽然发现世界末日来了。不,或许对于另一个时空的亚撒来说,这是比世界末日更难接受的事情吧……   试问还有几个人能比未来的黄金暴君还倒霉?刚和心爱的哥哥一起睡了觉,再翻个身就发现人没了。   略含笑意的声音似乎对这个来源于臣民所给予的“称呼”并不大能接受,恺因拂过垂落于肩头的深红色长卷发,“虽然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是‘暗影大帝’这四个字,依旧会令我觉得太过奇幻。”   声音的主人缓步靠近,他的脚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   亘古久远的海潮随着空气一同涌动,在清爽背后是一种久久压抑的糜烂,穿过血肉与脉络,隔着朦胧到足以模糊一切的黑纱都能令顾栖在气息的影响下勾勒出一道健壮且充满力量的完美体魄,那是几乎令他很快就能联想到前一天晚上被亚撒压在怀里的场景……   呼吸猛然加重,迷茫的黑发青年为那难以控制的联想而暗骂自己浪荡。   当他终于感受到阴影落在自己不远处时,才有些忍不住缩了缩自己的脚——颤动的瞬间,顾栖才发现藏在被子下的是那条肉乎乎的虫尾。瞬间紧张感上涌,黑发青年手指抓紧了床单,行动不便的尾部却是掩着被单又往里藏了藏,不想暴露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但显然,所有的一切都被房间内的另一位alpha看在眼里。   恺因觉得自己很坏,在见过了对方冷静理智的一面后,他又开始渴求青年陷入了极致混乱中无法自控的狼狈,优雅的、内敛的、迷茫的、无助的……   所有的一切,他想都收入怀中。   一千多年前的他把人压在怀里狠狠地弄脏、弄乱,而一千多年后的自己却只能忍着满身渴望,细致又小心、克制地去清洗那一片旖旎的狼藉……   那种时间带来的久别甚至会令他感觉到畏惧,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alpha倒是难得地在一番纠结后,自我欺骗似的为黑发青年戴上了眼罩,似乎想要减缓那般直面对方眼瞳的冲击。   可当他在昏暗的室内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迷茫的青年时,某种不同于最初怜惜的情绪逐渐上涌。恺因唇边扬起无法控制的笑意,此刻的他就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魔,那显现于身后、张开了巨大尾巴准备狩猎的影子被无声无息立于角落的小蜜蜂机器人捕捉到了机械复眼之中。   啊,它的主人似乎要兴奋了?看来露台上的冷雨明显不够压火啊……那股信息素非但没有没有压制,反而更加活跃。   小机器人晃了晃金棕色的机械毛围脖,那些金属质地的细丝就像是真正的绒毛,真实到了一种以假乱真的地步。它感受到了早就超过某种阈值的信息素浓度,从它跟随于主人的身边,是第一次围观到如此一个恐怖且庞大的数据——   寻常alpha十几、几十增加的数额,在换成它的主人后,立马徒增数十倍,从几百跨越至几千,显示于机器人内部算法中的数据一路飙升,如果不是笼罩于郊区的精神力工作着,恐怕这样庞大的信息素浓度,足以叫整个圣浮里亚星上的人睡不着觉了。   小蜜蜂机器人思考着,如果一会儿禁欲了一千多年的主人忽然按捺不住,把小主人弄得乱七八糟,是不是还得由它主持大局、拉开暴躁的alpha?它转头看了看自己只能扇动起飞翔的小翅膀,又满眼担忧地看向不远处一站一坐的两人,不由得沉重地在机械内核中叹息。   不过相对而言,被信息素包裹着的小主人看起来似乎很正常……难道说禁欲太久的主人中看不中用吗?   但在小机器人所不知道的地方,顾栖缩紧尾部,某种不适感升腾……   像是赤身裸体走在了荆棘丛中,繁复而生的褐色枝桠划过了苍白的皮肤,血痕、疼痛与麻痒一起上阵。   那种感觉令人无不避免地瑟缩,全身上下的血液在冷与热之间交替着,连接着虫尾的腰腹在无声地痉挛在,那前不久才经历过一场操练的腔体正抽搐着,似乎有利刃从薄薄的腹部皮肤上划开,想要将那一团柔软的肉彻底从虫母的身体中掏出来。   很清晰,顾栖感受得到,那些紧挨着自己虫尾的床单已经彻底被弄湿了。   狼狈且羞耻,像是被在众人面前扒光了最后的遮羞布一般。   他试图快一点结束这场对峙,只要能当他单独地呆在一个空间里就好,没有人会想被发现最狼狈又难熬的一刻……等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一定会狠狠地烧了这些潮湿的被单!一定!   “外人用那些称呼来定义您,而我只是顺道借用了一下。”顾栖敛着眉头,尾巴悄悄从温热的濡湿上移动。眼下的姿势让他隔着眼罩都足以感应到另一股从上俯瞰的视线,这令他有些焦躁地动了动藏在被子下的尾巴,很快又按下了动作的欲望——太潮了,甚至原有的温度开始褪去,连被窝内部都开始变凉。   “恺因。我现在的名字,恺因·柯尔刻。”   恺因——英雄;柯尔刻——神性幻想物种龙鲸。   顾栖瞳孔一缩,心脏紧绷的瞬间又立马放松,他依稀还记得之前潜进来时alpha那一头暗色调的长发,以及异色的双瞳……没有一个特征能够对得上监护人——自己的监护人满头灰白,双眼均瞎,怎么可能在星际历3084年摇身一变变成了暗影大帝?更何况以普通alpha的寿命,活不到的……大概只是名字一样吧?   很快,顾栖再一次抬头——   朦胧的视野被黑色的蕾丝丝缕缠绕,他被困于床头的手腕只能搭在软垫上,而视线则艰难地在黑色花纹之下寻找着什么。   一无所获。   那能隐约透出微弱光线的眼罩上花纹细密,几乎没有可以钻的空子,哪怕顾栖眼睛盯得又酸又累,都再找不到其他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在充满时光的刻痕下而不那么清晰的记忆里,顾栖试图回忆自己潜进罗辛哈白塔时所看到alpha的容貌——似乎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深色长发,异色双瞳,身型高大,但具体的五官却被蒙上了一层浓雾,怎么都吹不散。   黑发青年竭力仰头“看”了过去,天鹅颈一般的脖子被拉开,露出了脆弱的喉结,像是濒临破碎的轻透薄冰。   而现在的顾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引人犯罪——   漂亮的小虫母苍白着一场脸,黑色带着柔软花边的眼罩横过那格外出色的眉眼,遮挡住了近乎浓稠的绮丽的眼瞳,只留下挺立的鼻子和不知被什么晕染过发红的唇;他仰着略尖的下巴,找不到目标的眼瞳因为遮挡而空无地转动脑袋寻找动静,像是被从草丛中吸引了注意力的羔羊,只能引得藏于暗处的鹰隼忍不住发痒的利爪。   格外秀色可餐。   昏暗的室内,从窗帘缝隙内透过了冷灰的光,那是被雨幕润色过得模样,小蜜蜂机器人顶着脑袋上沉甸甸的绸缎,转动复眼捕捉着近乎灰白的画面。   某种暗香在秘密浮动着,运作于机械壳内的信息素检测仪在那飙升的数值下检测到了另一道新数据,只是它并不属于alpha或是omega能够散发出来的,那几乎无法被AI 计算,只朦朦胧胧笼着一层神秘的纱。   不只是小机器人察觉到了,正立于一侧的的恺因也动了动鼻尖,只以为那是浸透了欲念过后的自然生理反馈……   也只有此刻的顾栖无暇察觉,正陷入了自己的疑惑之中——   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叫“恺因”的人吗?顾栖忍不住自问,可他仔细回想了曾经和监护人一起经历的一切后,他又格外坚定地否认了,比起他那位不修边幅的眼盲监护人,眼前的alpha更多令他觉得深藏不露且充满危险——那是一种靠近就会被彻底深海猛兽彻底撕裂的危险预警。   “所以呢?你要怎么处置我?”顾栖冷声问道,他并不觉得那蒙在自己脑袋上的眼罩和锁在自己手腕上的未知玩意儿代表着友好,“是要把我抓起来然后砍头吗?”   蒙玛帝国之内,只有极其罪孽深重的犯人才会被处以这般原始、血腥的制裁。   站在床边的alpha感觉自己连指尖都在轻轻发着颤,他忍住了想要描摹青年脸庞的欲望,声音依旧是原来那般平和温柔,像是广袤无垠的深海,在平静无波的时候可以包容万物;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海洋咆哮的人才知道,万里晴空之后所翻涌的惊涛骇浪是多么的恐怖。   aloha安抚道,“怎么可能……只是想让你暂时暂时休息一下。”   “那我眼睛、手腕上的,又是什么?”顾栖看不到,动作也受限,他尝试探着指尖往自己的手腕处摸——那玩意儿柔软得像是云雾,却又坚韧到他无法扯开。   大脑里混沌一片,虫母那引以为傲的精神力似乎都疲乏到抬不起劲儿,想着自己屁股下床单的惨状……顾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新毛病,是穿越时空的后遗症吗?   “一些小小的装饰,防止乱跑的兔子离开。”   对于恺因来说,他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需要让顾栖知道,而当初那场落于女神像上的白雪令他第一次意识到太过的放手与自由也不好……在他说清楚一切的缘由前,这只稍不注意就蹦跶着不见的兔子必须被牢牢抱好、按在怀里。他赌不起分毫。   在此之前,他需要先了解清楚小虫母的身体状态——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而那些浮动的暗香,则早就超出了一种应有的限度……   于是恺因换了另一个话题,“肚子还会难受吗?”   “——什么?”顾栖一时间没有跟得上这层内容的跳跃。   “我清理的时候,看到你……有很多。”他的声音很慢条斯理,就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律调。似乎是不确定该怎么形容,声音的主人在说话间模糊了很多内容,但所表达的意思也足够顾栖去明白、去理解。   某一个瞬间,顾栖是头皮发麻的,连声音都高了八度,“你帮我清理?”   无法明言的烦躁感愈发地深重,那是他很努力地想要避免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就好像体内悄无声息地燃烧着一团火,等顾栖发现的时候,火焰早就壮大到了一种地步,根本无法被扑灭……可偏偏这团火还蒸不干被褥间的潮湿,让顾栖感觉自己只能坐在一片泥泞的滩涂之内。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炸起来的河豚,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刺激性地立着。   顾栖艰难且急促地喘了口气,尖锐的刺痛从小腹内部升起,都不等他压下痛哼,撑在床上的手就感受了持续洇湿、扩散的潮意——到底是什么……   这一瞬间,他同样后知后觉地嗅到了自己满身的甜腻。   “还是这么要强。”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令顾栖浑浑噩噩的大脑有了片刻的清醒。   无法被视线捕捉的男人只是附身理了理被子,在看到小虫母有闪躲、逃离自己的倾向时,他并不曾觉得恼怒,声线里全然是满满的包容,就好像是在看待生病了却不乖乖听话打屁股针打小孩儿。   “你身上的温度很高,状态并不好,所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那只手掌近乎强硬地捏住了顾栖的下巴,力道被拿捏得极好,并不是令人难受的肆意狎弄,而是另一种温和、不容拒绝的关心和爱护。   像是庇佑于骤雨中小鸟的遮蔽屋,温暖干燥,让疲累惊惧的鸟儿能够有稍微停歇的时间。   粗糙的指腹轻轻按压了一下黑色蕾丝下的眼尾,恺因道:“稍微给我一点时间,很快我会让你知道一切的……”现在更重要的是青年的身体状态。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被捏着下巴的小虫母发出一声痛吟,原先凝结于黑色眼罩下的寒冰瞬间被冲荡得破碎,身体内部的寒意如泄洪浮现,他下意识紧紧地贴在了alpha的怀里——那是顾栖自己都无法解释出口的信任。   比起他自己体内冷热交替的难耐,alpha的身上温度恒定且暖和,透过轻薄的长袍足以让顾栖感受到掌下起伏的肌肉,某些令人耳廓发烫的手感似乎一如曾经的熟悉……但眼下思维混沌的顾栖早就失去了察觉各种细节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很难受、难受到了一种极点……   恺因的目光落在窗帘之后的小机器身上,“扫描一下他的身体状态。”   “好的,先生。”空寂的室内响起了第三道声音,但此刻顾栖已经无暇去谴责自己衰弱的警惕心,他只颤着手指蜷缩在那温暖的怀里,甚至都不曾注意到将alpha身上的袍服蹭得湿漉漉一片……   那样的难堪与尴尬,他恨不得自己能就此晕厥而逃离下半身潮湿的状态。   机器人身上的光源闪过,随之机械声也响起:“体温不稳定,腹腔痉挛,尾部大量分泌液体,持续下去可能出现脱水情况,建议补充水分,以及#%&……抱歉先生,作为AI的我数据库不够分析了。”   “没事,你先关机吧。”恺因心中有了某种猜测,“成人时间,不宜旁观。”   “好的,先生。”下一刻,小蜜蜂机器人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沙发上,光屏瞬间熄灭。   早彻底进入关机之前,它想或许在不久以后自己会拥有一个小小主人?只是小主人可以怀崽崽吗?那样的身体,并不像是omega啊……   当小机器人主动关闭后,整个室内安静到只能听见窗外冷雨砸在玻璃上的嘀嗒响,以及埋在恺因怀里断断续续的喘息。   alpha蜜色的手掌从被褥下探了进去,只半截就被汗湿了鬓角、抿着苍白色唇瓣的青年给按住了。   顾栖:“你……要做什么……”头晕目眩,连说话都苍白无力。   “照顾你。”恺因的手移开了青年的没什么力道的腕子,手掌彻底深到被褥的缝隙间,那截肉乎乎的尾巴几乎被体表分泌的液体彻底裹满,黏糊糊地不像话。在短暂的思索后,他心里的猜想逐渐成型,“你马上就要彻底成熟了……抱歉,我没想到。”   温热干燥的手掌贴上了青年胀痛的小腹,掌下缓慢下压着力道,一点点替虫母缓解身上的难耐。(只是揉肚子)   头疼,尾巴尖尖疼。顾栖轻喘一声,心里的烦躁倒是在alpha的安抚下缓缓进入了一种短暂的平和,他有些莫名道:“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恺因有一瞬间的心虚,他的掌下是能够清晰感受到正在痉挛着的小腹,那种细微的抽搐让他沉寂了一千多年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含糊道:“太浓的信息素会产生影响。”   顶级alpha的信息素在龙鲸的精神力笼罩范围内早就超出了阈值,即使恺因及时发现了问题、将涌动的信息素收拢于身体之内,可那些信息素先前造成的变化却是不可逆的,再加上顾栖刚刚从另一条时间线上回来……   前不久——对于顾栖来说只是小半个晚上的时间里,他才经历过一场信息素以及肉体相融的洗礼,乱七八糟、光影乱窜……   年级轻轻、第一次开荤的alpha兴奋得不成样子,被漂亮的黑发青年迷得晕头转向,在礼貌询问后得到应允的那一刻后,他哪里还顾得上“绅士”、“体贴”和“克制”,他恨不得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心爱的哥哥,让青年浑身上下都沾满他的气息……就像是占地盘的小狗,那是alpha无法克制的一种本能。   而顶级alpha自然更甚之,那是一种伴侣哭到痉挛发颤都无法停止的“恶行”。   磅礴的精神力化作触须接过一杯水,原先缠绕于青年手腕上的束缚物也无声消失。   恺因扶着青年的后颈,把杯口抵在其唇边,“补充点水分。”   在一顿小腹上的按揉后,顾栖感觉自己要化作了一滩水,只懒怠地斜倚在alpha的怀里,像是小鸟吃食一般轻啜着喝了小半杯。   虫母逐渐趋向于成熟的身体在短暂的一轮闹腾后进入了休眠期,还不等恺因擦拭掉青年唇边的水渍,便感受到自己的胸前一沉,一个发根潮湿的脑袋贴了上去,侧脸还在领口缝隙下的皮肉上蹭了蹭。   依赖、眷恋,像是归巢的幼鸟。   深色长发的alpha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他抹掉了青年嘴边的水痕,便像是勤劳的仆人一般,一边单手将湿漉漉的小虫母从潮湿的被子里勾出来、抱在胸膛与臂弯之间,一边扯下濡湿后已经变凉的被子,重新替换上了新的……   他的身量很高,且充满了力量,而悬空着尾巴的小虫母在alpha的怀里则变成了大型BJD娃娃,等床上的一切都收拾好后,恺因才重新把人塞回到温暖的被子里,自己则静坐于床边,安静等候着青年的第二次清醒。   恺因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机器人身上,在片刻的思索后,他决定暂时不让那家伙开机了。   毕竟不久以后,不论是他还是床上睡熟的青年,都将经历一场“苦战”——受到刺激且即将彻底成熟的王血虫母,将陷入敏感脆弱的假性敏感期,这是一场必然的蜕变,也是恺因在近千年的旅行中寻找到有关于“虫母”的一小部分秘密…… 第65章 亚撒(下章长嘴)   他们在绝望中再一次看到了光, 至此将永不放手。   *   因塞特星域,中央星上——   安格斯·猩红行色匆匆地往中央会议室走, 他那双猩红的眼瞳里压抑着某种热烈的光, 直到在转角处遇见了同样面色急切的艾薇·金翼。   安格斯一愣,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也感受到了对吗?”   “是的。”艾薇点头, “刚才那一瞬间, 绝对是虫母的精神力,但是却突然在赫蒙特星域里消失了……”   她根本无法忘记记忆中有关于黑发小虫母所有的一切, 当在绝望中阔别了三个月之久后,艾薇再一次感应到那股熟悉又坚韧的精神力时,差点就要忍不住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了, 她没有想到在那片火海之下,竟然真的还有奇迹存在。   只是还不等她尝试与之连接, 那段跃动了一秒、属于虫母的精神力再一次消失了, 无影无踪, 一如当初那颗被火山所填满的原始星球……他们的虫母,消失在了赫蒙特星域, 那是人类的世界。   安格斯颔首, “必须去一趟赫蒙特星域……该死的,又是人类!”   “肯定要去, 但是去之前还需要和长老会的家伙们说一声。”艾薇抿着唇,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们说……埃琳娜长老也回来了。”   “埃琳娜?”安格斯一愣,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思维告诉他, 自己与这位埃琳娜长老应该很相熟, 可那一场虫族内乱中导致记忆受损的遭遇却让他无法将破碎的片段联系在一起。   在安格斯的脑子里, 空有“埃琳娜”的名,却对不上脸与经历。   不止是安格斯,艾薇的情况与之如出一辙。   金发碧眼的高阶虫族摇了摇头,又细又高的鞋跟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唤回了安格斯的神志。艾薇道:“先去中央会议室看看吧,陆斯恩应该已经到了。”   “好。”安格斯点头,他与艾薇一前一后往虫族的中央会议室去,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互相着那道猛然间中断的精神力讯号……这一回,他们绝对、绝对不会再弄丢虫族的珍宝了……   这一道转瞬即逝、却被高阶虫族们追寻的精神力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之内,甚至从高阶虫族们得以感知,到踏上中央会议室的时间里,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但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时空穿越的顾栖而言,那是他所走过、整整六年的光阴。   中央会议室内,各个久居于中央星上的高阶虫族,以及更加神秘的长老们共坐一堂,一身黑衣、面色冷凝的陆斯恩和很快步履匆匆而来的艾薇、安格斯坐在了长桌的另一侧。   整个虫族星域范围内,每一代都会有不同的高阶虫族进行势力的替换,而这一代开始整个高阶虫族中最强盛的力量都由银甲、猩红和金翼这三支把控着,即使在数百年前他们曾经历过上一任虫母背叛而带来的巨大创伤,但无疑银甲、猩红和金翼的发展速度极快,仇恨以及某种潜藏在心底的坚持令他们从无懈怠,至此在过往的重创之后又重新走向了巅峰。   ——这是整个虫族都认同的强大。   会议长桌的主座上,一个戴着斗篷的高挑身影缓缓坐下,在其身后立着一位身型高大的高阶虫族,眉眼、嘴角处的细微彰显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但萦绕于周身的气势却也足够说明他的深藏不露。   主座上的人开口了——“诸位,好久不见。”   是一道女声,随后她缓缓掀开了自己头上的遮挡物。   一头乌黑的长卷发从兜帽中跳跃了出来,卷曲的发丝弹跳于她的肩侧,微微凌乱,又被她身后的高阶虫族小心地捋过整理于脑后。   她说:“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是不记得我了?”   轻笑声从她的口中溢出,比起“长老”这样庄严肃穆的称谓,所形成于她心性中更多的是一种成熟,“我是埃琳娜,他是我的守护者西格玛。”   立于其后的高阶虫族微微颔首,面色冷沉,也只有望向埃琳娜的时候才有出现片刻的温柔。   在看到埃琳娜的容貌时,陆斯恩有着片刻的失神,藏匿于记忆深处的种芽似乎有了破开阻隔的可能,他忍不住描摹着模糊的记忆,是谁在与自己笑着说——瞧,他有时候一点儿都不像虫母……   因为那一场战役而受损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天露出了些微可以被抓住的马脚,只是过往一直在有意追寻的陆斯恩却忽然开始恐惧了,他似乎在惧怕着藏在记忆背后的真相。   埃琳娜有些懒散地靠于椅背之上,手里把玩着玻璃杯,而其余坐在长桌两侧的虫族长老们则默不作声,只静静等候着埃琳娜的开口——她不仅仅是现在的虫族长老,更是一千年前所诞生的上上任虫母。   她半眯着眼,红唇轻启,“事情我都了解过了——你们在062号星球上发现了一位新生的小虫母,却因为连坐上一任虫母的事情,所以未能及时将其带回来,又忽略了062号星球上的野外环境,导致不曾察觉火山运动,令我们失去了新生虫母。”   她轻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赶回来吗?三个月前响彻于整个虫族族群中的悸动,就让我知道大事不妙……没想到你们还真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忽略星球环境、罪责连坐新任虫母、不曾即使将人带离危险环境……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算下来,陆斯恩、安格斯以及艾薇早已经触犯了虫族中有关于虫母的条令。他们整个虫族的族群又何尝不记得上一任虫母的叛变?可即便如此,流传于整个虫族之内的特性不可更改,哪怕再憎恨、再厌恶,高阶虫族的使命就是要将虫母带回来,至于是否还会发生数百年前的事情,则该容后再议。   埃琳娜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整个中央会议室内针落可闻,当她收敛了身上那股自由的肆意后,便又浮现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硬,“而刚才的精神力链接,你们应该都感受到了吧?”   坐在长桌前的所有虫族都点了点头。   “很好,”埃琳娜轻哼一声,“那么现在需要做什么还用我说吗?精神力的讯号消失在赫蒙特星域,那就找到它、然后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该动的都动起来,联系赫蒙特星域的掌权者,提出入境请求,他们的条件都尽量答应,毕竟现在是我们着急地找虫母,懂?”   她的神情有些发冷,连声音都不再是之前的温和,“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你们觉得虫族还有底气再失去虫母吗?”尤其那样的精神力……是王血虫母啊。   “好的。”   “我们明白了。”   埃琳娜:“现在就着手去做。”她的声音此刻有种沉甸甸的重量,是跨越了一场久远时间的期盼,“不惜任何代价,找到他。”   “是!”   在高阶虫族准备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埃琳娜忽然开口:“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留一下。”   三个已经迫不及待想坐上星舰去赫蒙特星域的高阶虫族相互对视一眼,潜藏在心底的陌生直觉催促着他们转身、重新面向了埃琳娜。   在没有了其他虫族的环境下,西格玛拉开椅子坐在了埃琳娜的身侧,同时抬手道:“都坐吧,接下来的话题或许需要一些时间。”   陆斯恩眼底闪过了犹疑,沉声应答:“好。”   一分钟后,五人相对而坐——   埃琳娜紧挨着自己的守护者西格玛,而对面则是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   “好久不见,”埃琳娜率先打破了这一场沉默的寂静,“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你们在上一次的内乱中记忆受损,对吗?”   艾薇点头,她紧紧握着拳头,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埃琳娜时有种淡淡的紧张,“是的。”   “受损的是哪一部分?”   当年事出突然,埃琳娜和西格玛知道消息的时候,他们正身处遥远的其他星域,等赶回来后所有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上一任虫母背叛失踪,莫格·金翼身受重伤退化为虫卵,虫族失去数颗资源星,银甲、猩红、金翼这三方新生高阶虫族势力受到重创……   据埃琳娜所了解到的状况,数百年前上一任虫母忽然背叛整个虫族,不仅将数颗在因塞特星域内发现的资源星当作是“礼物”白送给人类,更是假装自己被星盗挟持,当前去救援的高阶虫族们靠近星域边缘时,却忽然被精神力袭击,导致族群内部不得不提起武器“自相残杀”。   对于整个虫族而言,这是一场痛彻心扉的背叛。在这一场混乱中,金翼的领导者莫格被兰斯暗算,身受重伤退化成原始虫卵的状态,而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等人为了挣脱来自虫母精神力下的控制,更是导致脑部受到强烈冲击,至此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只是当时要紧于虫族的休整和重建,谁都没有功夫注意高阶虫族们到底失去了那一部分记忆,直到混乱平复、虫族在日渐恢复的过程里,陆斯恩等人才有功夫在意自己残缺的记忆片段……而整个因上一任虫母而损失巨大的因塞特星域也暂时关闭了一切入境许可,只在遥远的星系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虫族从来都不是会被轻易打倒的种族,在这一场重创后,银甲、猩红、金翼积蓄着力量重整旗鼓,而埃琳娜和西格玛在短暂的停留后,再一次踏上了远行的旅途——只是这一次他们为寻找王血虫母而努力着……只有王血虫母,才拥有缔造生命的力量,一如埃琳娜曾经遇见的那个青年。   埃琳娜曾在精神力中感应到了来自王血虫母的生息,熟悉地令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曾经在062号星球上遇见的青年。可等她一路艰难追寻着找到地方后,却只能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深海,她和西格玛在那一片海域找了又找,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一场寻找王血虫母的旅行就像是神明故意开的玩笑,每一次有些微的感应后,很快又被翻涌着等空茫冲散,最终分毫不剩。   而这些年里,埃琳娜和西格玛开着小型星舰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坐落于赫蒙特星域的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遥远且繁华的圣浮里亚星、涌动着尘埃的因塞特星域与赫蒙特星域交接的星空……数百年的时间,他们来来回回秘密行走于这几个地方,每一次都是感受到了王血虫母的呼唤,可等赶过去的时候却又失去了一切。   但埃琳娜从未放弃过。   直到三个月前,她感受到了来自心脏深处的剧痛,那是王血虫母的悲鸣——所有的虫族都将深切体会他的难过,同时那样熟悉的悸动,也令埃琳娜再一次想到了自己一千多年认识的老朋友,那位短暂出现却有神秘消失的黑发青年。   她忍不住问,真的是他吗?那个叫做“顾栖”的青年,一位强大且潜力无限的王血虫母……同时也是缔造出虫族这一代最强战斗力的真正造物主。   埃琳娜敲了敲桌子,脆响唤回了对面三位高阶虫族的失神,她再一次开口问道:“我说——你们受损的是哪一部分记忆?”   陆斯恩回眸,冷淡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恍惚。他开口:“是我们登上中央星前的全部记忆。”   分毫不剩,碎如裂冰。   这一刻,埃琳娜心中竟然浮现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无奈与失意,“果然如此……”   安格斯拧眉,“什么意思?”   她喃喃道:“怎么就恰好是这一部分记忆呢……”   如果不是这一部分记忆的丢失,那些潜藏于高阶虫族心底的渴望,应该会让他们与虫母产生链接时的第一秒就认出那熟悉的精神力——当初因为顾栖,这几只从062号星球诞生的高阶虫族才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因此他们之间本有着更深的、即使同为虫母的埃琳娜都无法插足的羁绊;可偏偏又因为上一任虫母的背叛,那些受损的记忆变成了模糊的雾,加身于前任虫母的恨意令他们错失了自己等待了一千多年的神明……   他们曾经苦闷于神明的失信,可当神明准备兑现诺言时,却又被他们亲手从山巅之上推了下去……   于是神说:再见。   陆斯恩的脸色发沉,他脸上宛若寒冰的面具岌岌可危,忍不住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我们的记忆……”   埃琳娜深深呼出一口气,当年她急切于寻找精神力中熟悉的生息,因此回来后看到银甲、猩红、金翼重整势力的时候不曾多问,谁能想到今日才后知后觉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她忍不住后悔,如果当时的自己多注意一点、多问一句,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出现转机,是不是精神力中那股熟悉的气息的主人会已经安住在中央星上,一如当年在062号星球上的相伴……   她叹气,当感受到西格玛拍在自己肩膀上充满了安抚的力道后,埃琳娜才缓缓道:“所以,当你们感受到那抹来自062号星球上的精神力链接时,可曾觉得熟悉……”   毕竟那是曾经抚慰过、助长过你们的王血虫母啊!   数光年之外,赫蒙特星域,圣浮里亚星上的罗辛哈白塔内——   顾栖的第二次转醒是在黎明之时,滴答了一夜的冷雨在太阳从遥远的山端升起时终于缓缓停止,橘红色的霞光万丈,将半截白塔映衬成了漂亮的金色,但整个塔顶依旧严严实实地拉着帘子,隔绝了所有的光。   这一回清醒时的状态要比之前一次好了太多,那股烦躁劲儿似乎也退去了很多,让顾栖终于有了可以理智思考的可能。   黑发青年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束缚于手腕上的东西消失了。他立马抬手摘下了眼罩,入眼还是一片被刻意遮挡了光源的昏暗——但不得不说,这种光线之下真的很好睡。   恢复了一部分体力的黑发青年挪动着尾巴靠到床边,他逐渐适应了光线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发觉原本房子的主人并不在此,甚至连那股海潮似的的信息素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前几个小时内的昏沉让顾栖此刻回想起一切都倍感迷糊,脑子里蒙着的雾不曾散去,莫名其妙的时间穿越就像是一场世界与他开的玩笑,到现在经历了这件事的主人公还有些不在状态的失神。   顾栖晃了晃脑袋,眼看此刻房间无人,他准备想办法卷铺盖离开,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出现不到一秒钟就被某些现实给打败了——他的尾巴似乎开始不听使唤了,不论怎么凝神,都无法让其转换为双腿的模样……   “要命……”尾巴无法变成腿,精神力也疲惫地蜷缩在一起,此刻顾栖整个丽嘉就是一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程度。   顾栖虽然在上一个时间线里和埃琳娜了解过很多关于虫母的事情,但眼下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这令他久违地想到了当初在原始星、在低阶虫族面前的第一次社死,总不能又是什么该死的尿床毛病吧?   无法克制的烦躁再一次上涌,就在顾栖几乎情绪化到某种极点时,一道温和广袤的精神力忽然出现,下一刻在顾栖毫无所觉的时候跌入到一个冷硬却又温暖的怀抱,在他想转头之际,眼睛却被一只大掌盖住了。   身后的人道:“别动。”   “你……”还不等顾栖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之前的疼痛再一次出现,那感官令他牙尖发颤,忍不住向身边唯一的人求助,“怎、怎么回事……”   “是王血虫母的成熟期,但因为周围过于浓郁的信息素刺激而导致了假性敏感期。”   “那是什么?”顾栖感觉自己整个小腹都在发痛,昨晚的痛苦再一次浮现,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   “是晋江不可以听的。”   “——什么?”   某一瞬间,顾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虫族的繁衍绝大多数表现为卵生,而卵是他们进行个体发育的第一个虫态,不论是高阶虫族、普通虫族、低阶虫族,亦或是充满了特殊性的虫母,他们诞生的伊始均是以不同形态的卵作为起点,而其中只有很少部分才会存在其他形态。   在整个虫族内部,高阶虫族、普通虫族以男女作为性别的区分,低阶虫族则以更加原始的雌雄进行分划。在没有虫母的时代,每一对虫族伴侣结合后诞下的虫卵所能孵化的虫族幼崽存在有等级上的差异与限制,而虫母的出现则赋予了虫群们跨越等级的可能——虫母代表着生育繁衍,同样也代表着力量和地位,与虫母结合,所诞生的后代将直接跻身于高阶之列、并更为强盛。   而作为虫母中的特例,王血虫母更是极具了一切的特质:他们更加稀少罕见,所拥有的精神力足以令整个族群共情然后为之所用。因而在如此强盛的“特质”加持下,王血虫母的繁衍能力反而被忽略了——因为他们所依仗的不是本身血脉的传递,而是足够强大的精神力,以及宛若恩赐的蜜液、血液……他们自己就是无与伦比的瑰宝。   于是,当王血虫母拥有这些时,便无需借助自己的腹腔来孕育更加强大的下一代。但假性敏感期却足以令虫母稍作体验。   但顾栖表示,这破机会谁爱要谁要去,反正他是这一辈子都不想要!   只是眼下现实不容人,这机会他不想要也得要了。   比起顾栖心理上的抗拒,那无法拒绝的生理反应却又是那么得真实。   下一刻,顾栖发凉抽搐的小腹被炽热的掌心轻轻按揉着,身后的嗓音格外平稳,充满了安抚,“别紧张。”   恺因几乎是屏息抱着怀里的青年,成熟龙鲸的五感强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在昏暗的室内他能看到黑发虫母汗湿的额间,闻到染着潮意的蔷薇香气,轻而易举捕捉到青年的呼吸。   有顾栖的心跳声,也有他自己的心跳声,那被笼于深色长卷发下的颈环抑制器下满是alpha紧绷的青筋,拇指大小的电子屏上数值飙升,一股一股的电流从颈环内侧发散着,但经受着这一场“惩罚”的alpha却面色平静,只是那微微发鼓的腮帮子却彰显着此刻他的不平静……   每一位了解过《蒙玛帝国基本法》的人都知道,抑制器是在蒙玛国建立初期专门研制出来为压制alpha的器具,它们有颈环、手环、脚环等多种形式,但无疑其中最靠近命门的颈环威力最大——其中瞬间所释放的电量足以将一位处于狂躁状态下的高级alpha放倒,因而绝大多数alpha对抑制器几乎都是敬而远之的,如果不是强硬的律法和不能克制的状态,他们绝对、绝对不会在自己的身体上安置这么一个“杀器”。   但恺因却主动戴了,甚至还戴在了脖子上——这是他来照顾顾栖时为自己带的“点缀”,那靠近大动脉的位置几乎每经受一次电击,都会引得脖颈上的青筋乍现,青紫色的血管在蜜色的皮肤下突出,彰显出极致的力量与忍耐。   是恺因不信任自己的忍耐力吗?在曾经一千多年里不断经历的重生期内,他都可以咬牙忍着彻骨之痛,忍到咬烂了口腔里的一串软肉,忍到修理圆润的指甲扣入地面、寸缯鄱希痰轿薹ǹ刂频镁境蹲怕返某しⅰ庋耐纯噔蛎扛粢欢问奔渚鸵颖兜鼐丝檀饔诓本鄙系囊种破鳎蚴撬娑猿婺复嗳酢⑻厥馐逼诘男⌒囊硪怼   他不能给意外留出任何的空隙。   电流从短促转变为绵长,恺因吞咽唾液、喉结滚动,他炽热的手掌温暖而充满了安抚的力量,足以令此刻恍然无措的小虫母获取足够多的安全感。   恺因:“放松。”   是安抚,是诱哄,也是一种令人无端想要交付信任的靠谱,温暖的手掌与冰凉的小腹相贴,很快热量传递,顾栖那冷到几乎在腹腔内结冰的腹部终于回暖。(审核你好,这里是单纯揉肚子)   他似乎格外依恋身后的这个人。   黑暗中,恺因勾了勾嘴角,就像是森林内扔着饲料的猎人,在长久的耐心等待下,藏于灌木丛后的小鹿终于探出了脑袋,宛若垫着轻盈的蹄子靠近,甚至还仰头在猎人的手掌下蹭了蹭脑袋。   他由衷爱着、且享受着来自青年的依恋。   无言的沉默蔓延,顾栖的脑子僵硬地理解着alpha的话,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极其尴尬且难堪的境地,唯一的安慰是黑暗的空间以及覆盖在身上的被子,只是那些响彻在腹部的疼痛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太痛了,但也只能忍着。   昏暗之下,蒙于眼睛上的手掌被扯开,顾栖无力牵着唇角,下一刻就听到了对方的话回答:“成熟期虫母要经历的正常生理现象,等熬过这一段时间后就会好了。所以不用觉得难受。”(审核你好,这里是肚子疼)   说话的恺因顿了顿,他想起自己在很多年前踏上独行,意外认识埃琳娜而取经的内容,忽然起身、把顾栖放在了另一团不知何时拿来的干燥被窝里,另一手勾过躺在沙发上的小蜜蜂机器人塞到了黑发青年的怀里。   他说:“如果有抚育欲(养宝宝的欲望),可以先发泄在它的身上。”   恺因的手指从小蜜蜂机器人上的仿真绒毛上一触即离,“抚摸、拥抱,或是养育。”   恺因:“你会需要它的。”   正经历着假性敏感期的虫母易怒易燥、情绪不稳,即使他们清楚地知道从自己体内流失的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死物,但对于这一阶段的虫母来说,这一点很难接受——所以在此期间,必须要满足虫母的抚育欲,那是一种急需抒发的阶段性母爱,等假性敏感期过了,这种想法也会随之减退。   本来想义正严辞拒绝的黑发青年在甫一搂到了那被一层软毛覆盖到小蜜蜂机器人后,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将其压在自己的怀里,手臂紧紧抱着,下巴垫在毛乎乎的围脖上、手指小心穿插于短毛之间,就像是“母亲”在爱抚自己的孩子。   顾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他的行为却一点儿都控制不住,甚至在偶尔几个抬眼的空隙里,他分明可以看到昏暗光线之下alpha微微勾起来的嘴角。只是光线太暗,似乎有某种雾气做遮挡,以至于顾栖有些看不清对方的五官。   该死的成熟期!该死的过量信息素!   在疼痛过后,思路暂时回归理智的顾栖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个是千年前才和自己有过联系的亚撒,至于另一个,就是这位白塔中的暗影大帝恺因。   那股同样是海水味儿的信息素浓到和千年前的亚撒不相上下,只是区别在于一个汹动着像飓风下翻涌的海浪,似乎下一刻就会扬起数百米吞噬海岸边的一切城市,那是一种狂傲的不逊,肆意妄为,同时也年轻气盛。而另一个是平和之下隐秘的诡谲,你说他汹涌,但却很难看到惊天巨浪;你说他温柔,却也能在平静的波流之下感受到另一种鲸波怒浪的潜伏,是深沉、不可被估测的深渊。   当顾栖有意识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比时,却忽然有种诡异的联想——亚撒像是年轻时的恺因;而暗影大帝像是久经风霜后的黄金暴君,只是……顾栖没有在恺因的精神力中感受到属于亚撒的那抹熟悉。   顾栖悄悄抬头,下巴埋在小蜜蜂毛乎乎的围脖里,目光轻而易举地就落在了另一侧小心擦拭着手掌的alpha身上。   黑发青年搂紧了怀里的小蜜蜂机器人,那藏在绒毛下坚硬的身体让他抓回了一瞬间的清明。第一次经历假性敏感期的虫母无声轻咳,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落在了坐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腰背的高大alpha的身上。   适应了视线的昏暗之下,他可以从深色的长卷发中分辨出一种沉甸甸的红,再想到那双异色的瞳,明亮的赤金、机械感的银锖,之前因为疼痛而忽略的细节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地浮现……   某个熟悉的身影在顾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然后于眼前的侧影重合。   黑发青年张了张唇,试探道:“亚撒?”   ——啪。   像是有什么屏障忽然碎掉了。   恺因转头,萦绕着金芒的右瞳落在了青年的身上,锖色的左眸闪了闪,流窜着冷质的金属光泽。他的五官被藏匿于昏暗之下,只留下了一截格外性感的下巴。   他轻笑一声,“哥哥,好久不见。”   此刻的他暗中窥视着自己的爱人,却不敢叫对方看清自己的模样。   一千二百多年,寄希望于未来的亚撒终于在这一场漫长的等待中,以恺因的身份与自己心爱的哥哥重逢。   四十三万多个日日夜夜,亚撒熬过了艰难的重生期,他在寂寞的宇宙中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着,直到终于等来了重逢,却又在圣浮里亚星上的冬夜再次失去了一切;那时他被皑皑白雪覆盖,冷漠的女神像披着风雪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在三天三夜的静默、在拾荒者的真相揭露之后,他在绝望的荒城中找到了另一条可行的路。   任何阻挡于前路的障碍他会一一破除,直到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拥抱到自己的爱人。   恺因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掌心的黏腻,他转而坐在床边,理了理青年身侧的被子,“睡吧,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等下一次哥哥醒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像是催眠曲被奏响,本身就因为敏感期疼痛而精疲力尽的青年在听到属于亚撒的熟悉应答后,便彻底撑不住身体上的困意,原先无法解释的信任似乎都得到了诠释,令他完全放心地放任自己陷入沉睡……等醒来,他或许就可以知道自己好奇的一切了。   在睡着的前一秒,顾栖忍不住为被自己遗忘了很久、很久的银河而道歉。他在心里喃喃道:下次换我请你吃饭吧……顺便给你介绍一下——被整个帝国痴传的暗影大帝竟是我一千年前的“情弟弟”。   当看着青年彻底睡着后,alpha缓步走向不远处,打开了厚重的门,攒动的精神力为床上的青年笼出一层静谧的空间。   恺因看向白塔内螺旋的长梯,很快另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停于恺因两米之外,微微鞠躬俯身,恭敬且小心。   来人是这一任的国王秘书,卡维,是暗影大帝身侧得力的助手。   卡维动了动鼻尖,没忍住问道:“虫母殿下他……”   “没事,正在休息呢。”恺因捻了捻似乎还有腥甜气息残存的手指,换了另一个话题,“还盯着他们吗?”   “一直盯着。”   “好,继续盯着,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他们会自己送上门的。”   “是,陛下。”在身型高大的alpha即将隐没于门框之时,忽然开口:“陛下,请问我们未来是会拥有一位王后吗?”   闻言,恺因轻笑一声,他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视线透过半开的门缝跳跃到正搂着小蜜蜂睡得正香的青年身上。   他说:“如果我求婚成功的话。”   卡维后退一步,行了一礼,严肃道:“那么,祝您成功,我由衷希望今年冬日之前帝国可以拥有一位王后。”在圣浮里亚星再一次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时候,这位踽踽独行多年的君主也该等到执手的爱人了。   比起曾经黄金暴君大部分的独断专行,现任的帝国掌权者恺因是一位表面温和、实际手段比千年前更加缜密、强硬的成熟帝王,他善于接受属下的想法,也在此刻真诚感谢:“谢谢,我会努力的。”   顿了顿,他的声音夹着几分明显的笑意,“我同样希望在圣浮里亚星的第一场冬雪之前,可以让你们未来的王后答应这场迟到了很久、很久的求婚。”   他与顾栖总是与雪结缘,而此刻的恺因也格外希望那一场散落在白雪中的遗憾可以有再一次补救的机会……   当门再一次关上隔绝了视线后,卡维无声地往白塔底层走。而在他的手套之上,若隐若现的虫纹一闪而过,那包裹住全身的制服足以藏匿他虫族混血的身份。   此刻,曾经缠绕于顾栖身侧的白雾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塔内的楼梯间亮着微弱、并不刺眼的光,只有旁侧的窗户外透进来几率暖色的晨光。   当卡维走到了白塔的底层时,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大早就等候在围栏口的伏恩·达布斯。   卡维勾了勾嘴角,不禁感概陛下的料事如神。   伏恩·达布斯脸上带着笑意,并不显得谄媚,那些源自于悠久贵族血脉的天性,令他天生八面玲珑,即使面对着国王秘书的冷脸,他也依旧笑容温和、眼底带着诚挚的关心,只是那笑意和关心有几分是真,大抵眼前两人都心知肚明。   伏恩:“日安,陛下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卡维颔首,“日安,陛下一切安好。”   “那我便放心了,这几日忽然得到侍奉于白塔的殊荣,心里总记挂着陛下,倒是我自己夜夜失眠。”伏恩笑了笑,他目光微闪,“只是白塔上的那道金光,可是与陛下有关?”   卡维大大方方,“或许?那是一些只属于陛下的小秘密,建议伏恩先生不要多问。”说着,他的眼神忽然凌厉半分,“好奇心害死猫,希望你我都不会成为那只猫。”   “当然、当然……”   又跑空了一次的伏恩盯着卡维走远的背影,眼底浮现阴鸷,在握紧了拳头,那副架势恨不得生啖卡维的肉。   他喃喃道:“再等等……我一定会挖出来你的秘密……”   不管是神秘、从不曾露脸的暗影大帝,还是被秘密处理的达布斯家族;不管是被索兰宣之于口的“王血虫母”,还是那闪烁着金光的永生秘密……权利、财富、地位、生命……伏恩每一个都想要,他早就受够了早年流落于外的艰难生活,来自父亲母亲的耳提面命让他永远铭记着自己的身份——他是尊贵的达布斯,是数千年前可比拟帝国国王的大贵族。   似乎是被自己的幻想取悦到了,伏恩扬起嘴角,准备再回一趟被他秘密买下的达布斯老宅,看看还能不能从那个疯子的身上榨取利益……   他喃喃道:“索兰……我的索兰啊,希望你能比我想象中的更有用。”哪里有什么同伴,有的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与此同时,静立于高塔之上水池边的恺因微微侧头,他的耳廓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就好像能够捕捉到这颗星球上各个角落的声音……   他抬手撩开落于胸前的深红色长卷发,藏于雾气下的五官从额头至侧脸盘踞着深色的裂痕状纹路,披于肩头的长袍被赤裸着的蜜色手臂挂于一侧的金属钩上。   那具完美且强健的体魄彻底露了出来,胸口饱满、腹肌分明、修长的双腿充满力量,从他的肋骨两侧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银白色细鳞,它们一路延伸,呈现“V”字形生长,直到延伸到腰腹。   下一刻,原本还立于水池边的人消失不见,只有一道荡漾着的水波迅速蔓延,在呈旋涡样流动的水下,隐约可见一道冰冷的银灰潜入更深之处,很快就消失不见。   冰凉的水体之下,分布于恺因侧脸的裂纹似乎稍被安抚,逐渐有闭合的倾向,可落在那张出色的脸庞上依旧明显到无法忽视,平白增添了几分介于俊美和丑陋之间的邪气。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水池重新陷入了静谧,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唯有大床中央搂着小蜜蜂的黑发虫母正睡得正香…… 第66章 吻   漫长冬夜下的等待, 为他写下一首漫步千年的诗篇。   *   时间推移,升起来的太阳笼罩着整个繁华的圣浮里亚星, 一直以来被命名为此、有着“华丽”、“冰冷”之意的一等序列星在近些年的治理下逐渐染上了温度, 那不仅仅是展现于外的装潢,更是弥散于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仅如此,数光年之外的三等序列星也终于在慢慢长夜之后等来了自己的曙光, 它们在以一种缓慢、却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着……   而这所有的一切, 都将归功于暗影大帝。   晨曦清亮,一整晚没睡的银河揉了揉了眼角, 他焦躁地观察着罗辛哈白塔附近的状况——巡守的守卫持续增加中,狮鹫骑士几乎是每五分钟就换着绕圈于白塔外侧的上下,那展开后能掀起飓风的翅格外有力, 杜绝了任何逃脱巡逻的可能。   银河面色越发地难看,也正是在此刻收到了来自鲨鱼、虎鲸整合的消息——   “靠!“   一向最为重视自己外在表现的银河忍不住唾骂一句, 他盯着联络器中“据再一次查证, 整个罗辛哈白塔的工作名单上都不存在叫做‘玛丽’的女仆”的内容, 手指抓紧了悬浮车内方向盘,在片刻冷凝的沉默后, 他拨通了联络器——   “星舰准备靠拢, 提前整理武器,等等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 就去救顾栖。”   严肃时的银河,第一次真真正正叫出了顾栖的名字。他说:“不惜任何代价,自由之盾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任务是他开的头,银河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队员因此而身处危险之下。   这是他建立之时就许下的诺言, 而银河也将为每一位成员负责到底。他们是自由之盾, 是一群永远不会放弃同伴的特殊星盗。   联络器另一侧的鲨鱼、虎鲸也严肃应声, 回应道:“是!”   白塔之外银河在着急、自由之盾在筹备着救人,而白塔之内,浑浑噩噩又睡了一觉的顾栖才刚刚醒来。   临睡前的记忆依旧存在,上个时空才刚刚和亚撒道别,这个时空就和改了名的“黄金暴君”再遇,这般缘分也是世所罕见了。   顾栖忍着心理的不舍松开了怀里的小蜜蜂,他坐起来后才发现整个白塔顶层除了自己空无一人,整个房间内静悄悄一片。   “有人吗?亚撒?”顿了顿,顾栖又换了一个称呼,“恺因?”   回应他的只有一尘不变的安静。   “奇怪……人呢……”   顾栖暂停发散的思绪,凝神准备进行尾巴与双腿的转换,只是曾经习以为常的转化在此刻却格外艰难,好在最终的尝试之后,那双修长苍白的腿再一次出现了。   他迅速地挽起被单披在自己身上,随意系着结,脚步无声落在地毯上。   整个室内静悄悄地,但顾栖却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不安,属于虫母的精神力似乎也进入了懈怠期,只蜷缩在身体内无法发散,他不得不猜测这一切的异样与昨晚迷迷糊糊时听到的“成熟期”有关。   视线掠过房间,顾栖在角落的一侧看到了氤氲着潮气的水池——罗辛哈白塔内只有一个出水口,那是在他和银河进行任务前探测到的构造细节,那连接着出水口的管道直径超过一米,足以顾栖的体型从中通过。   当时顾栖和银河还好奇过这一设计的目的,但此刻当他看到房间内的水池后,忽然联想到了一切,只是……顾栖可没忘记那在水下卷住自己又扔出来的未知生物,他的大脑下意识一怔,喃喃道:“那家伙……是龙鲸吧?”   藏匿于水体之下,巨大且危险,再加上亚撒血统身份,除了龙鲸本身应该不能再是别的生物了吧?   揉了揉还有点痛的肚子,顾栖张望四周,果然找不到联络器的影子,于是他只好拿过桌子上的钢笔和便签留下了一个字条。他不知道亚撒……或者说是恺因什么时候回来,但显然从昨日太阳落山到现在,他在白塔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如果还不和银灰联系,他真怕那家伙一会儿就领着星舰杀过来。   明显,这是银河能干出来的事情,一想到不久后可能发生的混乱,顾栖倒是宁愿自己狼狈点,先去和银河解释清楚一切他失踪半夜的原委。   如此想着,顾栖把便签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打算先想办法离开,等和银河解释清楚后再与恺因联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靠近水池,低头望下去深不见底,但显然除了出水口,他想不到任何可以出去的办法——罗辛哈白塔的高度以及墙壁的光滑程度,完全杜绝了他想要从窗户出逃的可能,至于那扇进来的门……   顾栖推了一把,果然被严严实实地锁住了,那本身就格外厚重有质感的门扇,对于现在要体力没体力、要精神力没精神力的虫母来说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此刻的水池格外安静,不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匿的模样,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呼唤无果的龙鲸正藏匿在难以被觉察的深度之下。   又叹了一口气,顾栖过着被单毫不犹豫地从水池一跃而下。   ——扑通!   水花四溅,轻薄的被单在落水的瞬间便湿漉漉地贴在了顾栖的身上,他划动手臂,在短暂的适应之后,微凉的水果真应征了虫母的需求,开始卷动着水流流窜于黑发青年的周身,带领着他往更深处的地方前进。   洒着碎金的雕花玻璃瓶吊坠在水下一闪一闪的,浮现于虫母脊背上的金色纹路再一次变得耀眼,只可惜此刻专注逃离的顾栖什么都不曾注意到。   水中的浮力本该是很大的,但碍于顾栖对水的亲和性,他几乎是被托着手臂、腰腹一路下潜到底部的——那巨大的换水口足以他通过。   模糊的水下,黑发青年满意地勾了勾唇,就在他刚刚落手于换水口上的把手时,一阵不可控制的疼痛再一次传来,下一刻被夹在手臂间的被单被水流卷走,瞬间在池下的青年还不等反应,下半身就瞬间展露出了属于虫母的特征。   肉粉色的虫尾在水下若隐若现着漂亮的光,在顾栖扶不住把手的瞬间,另一条巨型的银灰色长尾从他的余光闪过,下一秒发酸的虫尾就被那沉甸甸、散着冰冷的鱼尾缠绕,被挤压在银白色鳞片间的浅色尾巴几乎被勒出胖乎乎的一圈肉……   细碎的气泡从顾栖的口鼻中溢出,随即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   该死的信息素!该死的假性敏感期!   在顾栖心底咒骂的时候,鱼尾的主人从身后小心地抱住了黑发虫母。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缠着自己的尾巴——长,强壮,冰冷且坚硬,微微炸开于脊侧的鳞片格外狰狞,连接在最底部的鱼鳍几乎到了一种夸张的大。   一会儿……不对,一千多年不见,这条尾巴的变化未免太过巨大了。   被抱在怀里的顾栖挣扎着在恺因胸前转了个身,抬手拍了拍掌心下的肌肉,指了指水面,示意自己要上去。   恺因颔首,单手搂着青年的后腰,巨型长尾只轻轻一甩,就带着有些力竭的虫母往水面上浮。   顾栖几乎是全身都趴在恺因怀里的,苍白的皮肉与蜜色的肌肉对比鲜明,那些萦绕在周围的水流像是有生命一般打着旋儿,把龙鲸和虫母一起向上送,当终于破水而出的那一瞬间,顾栖只感觉一道阴影落在了自己的面前,随后那是一个吻。   夹杂着朦胧的水汽,不论是顾栖自己,还是拥着他的亚撒,他们的头发均湿漉漉地缠绕在脸侧、脖颈、肩胛,深红色的长卷发因为水流的涌动而紧贴在顾栖的锁骨上,像是远古神秘的图腾。在水波荡漾之下,大片大片的金色浮现于黑发虫母的肩胛,那是一对勾勒在皮肤之上、已然成型的翅纹。   那一处的皮肤微微鼓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包,在水花的拍打下若隐若现半透明、藏匿于皮肉。   偏偏此刻顾栖无法识得自己的变化,他几乎要被那双盯着自己的双瞳给彻底吸入旋涡之中,赤金色与冷锖色,一面是热烈的火、一面是阴冷的冰川,那无一例外,它们中所呈现的倒影只有顾栖一个。   研磨在唇上的吻很轻、很轻,那是一种不符合于恺因年纪的青涩,当顾栖迟迟回神,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抛开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次深入交流,这大概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的第二个吻?   轻飘飘的吻在从鼻尖落下的水珠中结束了,恺因伸手擦了擦顾栖眉眼间的潮意,便托着顾栖的臀将人送上了铺好垫子的水池边。   年轻的虫母蜷着虫尾侧坐于被打湿了一半的地毯上,而在水中轻轻晃悠着鱼尾的alpha则浮于水面,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下巴滑下,落在了有力的胸膛之上。他看向顾栖,语气中全然是一种温和的包容,“哥哥想离开吗?”   此刻的顾栖俯视着仰头的alpha,他轻咳一声,耳廓上是还未完全散去的红,“不、不是……我怕我的同伴着急。”亚撒和恺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令顾栖有种莫名的羞意。   “我怕他们冲上来。”顾栖喃喃,心头又漫上一层暴躁,连带着眉眼之间都浮现出躁郁的神色。他的手指着急地扣着地毯,柔软潮湿的绒毛被揪着飘在半空中,甚至落在了恺因深红色的长发之上。   恺因:“不用着急,这是特殊时期会导致的情绪起伏……嗯?”   苍白的指尖落在了他的面前,撑手坐在地毯上的顾栖猛然一怔,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手指在半空中僵了僵,才慢吞吞道:“……你的头发上,有绒毛。”   纵使光线昏暗,但浅色落于深红之间,还是太过显眼了。   而那些凝聚在胸口的躁郁,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停滞了。   恺因眨眼,氤氲在眉眼间的水汽久久不散,让他被蒙上了一层潮意。   他微微仰头,手臂搭在水池边上,试图方便顾栖的动作。只是在这样的动作下,那限制于alpha脖颈上的金属颈圈就显得格外明显了,足足有三指那么宽,甚至因为前不久断续的电击而在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深红的痕迹,正等待着龙鲸强大的恢复力进行治愈。   顾栖认得那东西,在很久以前,他还差点儿被带上经过改造的颈环……那是一种贵族试图给自己在野外抓来的小鸟戴上鸟牌的举动,因此他反抗格外剧烈,甚至在逃脱间在大腿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疤。   不过在成为虫母后,那原有的痕迹早就消失了,而曾经被记在心头的人渣也早就死了。   黑发青年的手指颤了颤,最终还是缓缓地落了下去,摘去了那片粘在了alpha发间的浅色绒毛。暗淡的光线之下,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某些分布于alpha脸侧的深色裂纹……只是还不等顾栖深究,恺因便动了动脑袋,红发垂下,遮挡住了那一抹痕迹。   这种感觉很奇怪,静谧之下隐约可以听到池水下鱼尾缓慢划动而惊起水流撞击池壁的声音,某种属于深海巨型猛兽的气息浮动着,此刻手指才从alpha发梢上离开的顾栖感觉自己好像坐在海岸边上,正抚摸着一只随时可能暴起的巨兽……当然,龙鲸的原型也确实是巨兽。   在《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曾清晰地记录过成年龙鲸化为原型后的体长,足足二十五米,是随便晃动鱼尾都会引起巨浪的庞大体魄。而今,顾栖恍惚觉得自己能够在恺因的身后看到一巨大的虚影……   恺因:“怎么?”   看到顾栖在发呆,alpha问出了声,此刻他的语气中总有种小心翼翼,那是对于敏感期虫母方方面面的照顾,很明显就可以感受得到——黑发青年是被他放在掌心里小心看顾的宝贝。   他望着顾栖的眼睛里是一种格外柔软的感情,似乎与他身为暗影大帝的身份并不相符合,那种情绪被藏在赤金与锖色之间,只格外有重量地缀着,安静蛰伏着,并不会过分流露而令顾栖觉得有压力。   可即便如此,顾栖依旧觉得有些不适应。   当他看到熟悉的轮廓、发色、瞳色后,顾栖总是会将眼前的恺因当作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亚撒,他们是同一个人、拥有相同的灵魂,但当这抹灵魂独自经历过千年后,所给予顾栖的感觉几乎是天堑般的差异——他会下意识地把眼前的alpha当作是穿越时空之前总是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狼崽子,可如今目光对视、言语交流的时候,顾栖却又有种分明的认知:他们是不同的。   前者像是永远都熊熊燃烧的烈焰,后者像是沉静无波的海下深渊,即使顾栖知道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但历经了千年的沉淀却不是那么好跨越的。   “你不上来吗?”侧坐在水池边上的青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开启了一个话题,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周围的环境,那缀在窗户边上的窗帘实在是太过厚重了,当真是将窗外的晨光遮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悬浮于水面上的alpha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淡淡的笑,抬手指了指脖子上的东西,“这东西……应该已经足以说明我为什么不上来了。”   和伴侣久别重逢的alpha如何保持理智,当然是因为颈圈上“滋滋滋”外放的电流了。   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的顾栖咽下了下一句话,他看了看自己行动不便的虫尾,下一秒就听到水下的alpha开口:“不过我想可以忍住的。”   ——哗啦。   冰凉的水花四溅,蜜色皮肤的alpha忽然从水中跃起,他下半身的尾巴瞬间消失变作灵活的双腿,拉过搭在一侧的睡袍批在肩头,便将坐于水池边的顾栖拢到了怀里。恺因余光瞥见了还歪头处于关机状态的小蜜蜂机器人,开口道:“开机。”   ——滴。   “命令已识别。”   在顾栖惊讶的目光中,那只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蜜蜂机器人瞬间活力满满,金棕色的短绒毛微微炸开,身后那对半透明的翅膀也扇动着,浮起来蹭蹭蹭就悬在黑发青年的不远处。   小蜜蜂机器人动了动脑袋,“日安,小主人。日安,先生。”   它绕着白塔顶层的房间转了一圈,有些不满道:“先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您需要晒太阳。不止是您,小主人还处于长身体的状态,他也需要晒太阳补充钙,不然晚上睡觉会膝盖痛的。”   恺因不顾自己身上湿漉漉的状况,只是专注于将自己怀里的小虫母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放出龙鲸的精神力当暖风机用,很快就驱散了附着于青年发丝上的潮气。他一边忙碌着手下的工作,一边道:“谢谢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先生,在我的数据库里,这已经是您第一百零八次说同一句话了。”它义正严辞道:“小主人还在长身体,您不能这样……”   “等、等一下——”顾栖试图插入这一场谈话之中,他对上了小蜜蜂机器人的复眼,那机械的色泽下却仿佛叫人能够看到一股明媚的光。他说:“我已经成年了,不会再长身体了。”   “成年了?小主人已经成年了!”小机器人陷入了自我怀疑,它浮在半空中绕着已经坐在床上的顾栖又转了一圈,略带机械感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失落,“可我明明记得小主人还小小的一团……是我的芯片出现错误了吗?”   这时恺因开口了,“只是偶尔的混乱而已。”   他起身,拉过不远处的圆凳到床边,顺手将飞在半空中的小蜜蜂拉下里、塞到了顾栖的怀里,“抱着吧……我想,我们现在需要谈一谈?”   顾栖一愣,他下意识顺着alpha的话点了点头。   恺因偏头看了一眼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喃喃道:“……快来了。”   “什么?”   恺因勾唇,“没什么。或者说,哥哥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你可以直接问我。”   “你……”黑发青年不自然地捏了捏小蜜蜂的翅膀,怀里的机器人也格外乖觉,只睁着圆溜溜的复眼悄悄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和小主人。顾栖想了想,下意识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问题:“你现在是不是已经1284岁了?”   恺因:……   顾栖:“所以可以不用叫我哥哥了。”   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终于在这张略显无奈的脸上看到了属于一千多年前亚撒的情绪,“虽然知道你就是亚撒,可我还是会有些不习惯。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某一瞬间,可对于你来说,确实实打实的一千多年……说实话,我没想到自己一回来,真的可以再见到你。”   对于顾栖可能离开的事情,当年的亚撒心知肚明,在醉酒后的诱哄中,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哥哥来自未来;而顾栖则是对亚撒的行为表现有了隐秘的预感,某些默契是两人无需多言都足以感受到的。   离别是已知的,相遇是未知的。   忽然,顾栖想到了什么,他眉头微挑,“等等——褐野之星上的那个斗篷男,也是你吧?”   因为斗篷男给出的信息,所以顾栖和银河才会走这么一遭,查验身份的时候得到一个充满了疑点的“玛丽女士”,在面对狮鹫骑士的时候又那么容易地被放进了……除了故意为之,顾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嗯,”恺因点了点头,“哥哥还是那么喜欢甘梅子甜酒。”   朝思暮想了一千多年的“哥哥”,怎么可能是说不叫就不叫的?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现在叫‘恺因’了?”顾栖曾经告诉过亚撒自己有一个监护人,但却从不来不曾告诉过对方监护人的名字叫做恺因——在龙鲸语中,那是英雄的意思。   “龙鲸的重生期。”恺因解释道:“在一次后遗症比较严重的重生期里我陷入了混乱,等我彻底清醒后,就记住了这两个字,后来重新回到蒙玛帝国便一直用着这个名字了。”   “原来如此……”顾栖扣了扣手指,心底闪过一丝疑虑。   “那哥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如果没有了,就该我问了。”   顾栖看向坐着小圆凳而矮了一大截的alpha,忍不住好奇,“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很多很多。”   恺因靠近,右瞳中的赤金像是活了一般,在静谧的空气中弥散着,那是一种涌动的金色丝缕,萦绕于他深邃的眼眶周遭,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另一只锖色的眼瞳就显得格外冰冷。   他问:“那时候……星际历2122年,哥哥为什么忽然不告而别。”   “什么?”   顾栖半张着唇,昏暗的光线之下,脸上是明显到无法遮掩的惊讶和意外,他有些难以置信道:“等等——你什么意思?星际历2122年?那、那时候……”   记忆猛然被狠狠地撞向了九百多年前,顾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即将进入凛冬的深秋——整个圣浮里亚上金灿灿一片,曾经绿葱葱的绿植染上了橙红赤金,街道上是随处可见的落叶,而顾栖就像是那其中的某一片落叶似的,失魂落魄地从常去的酒馆里落荒而逃。   为什么会逃开呢?   因为他在旅行者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熟稔的怀念感,那双锖色的眼瞳似乎在透过顾栖的容貌、行为而看向另一个人。于是那一瞬间,顾栖的骄傲令他在面对自己的初次心动而觉得自我厌恶,便不顾身后的挽留,只说了一句“最近很忙”就匆匆离开了酒馆,甚至都不曾来得及告诉旅行者自己参加上了一份很重要的任务……成功的话,他可以获得优秀校友的称谓。   没有任何的告知,顾栖独自踏上了作为他上辈子死亡终点的任务,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之下,他再一次收到了来自旅行者的消息。   顾栖想着有始有终,于是他们约定等这一次任务结束后,在女神雕像下见一面,而那时候的旅行者还说自己有很多的故事想要给顾栖分享……只是这个约定终究是要被落空的。   “哥哥想起来了吗?”   略低沉的声音唤回了顾栖的神志,黑发青年悄悄回神,对上了昏暗之下的那双异色眼瞳,“可是你的容貌……”记忆中的旅行者着装厚重,头发被包裹在宽大的帽檐之下,双眼是深沉的灰,唇边蓄着短短的胡须,甚至脸上还布有疤痕。   “因为那时候才经历了重生期不久,恢复不完全。”   失去伴侣踪迹的龙鲸想要度过重生期,就好比赤脚走过荆棘地狱,甚至对于硬生生把自己的重生期往后压制了几百年的恺因来说,他所经历的不仅仅是痛苦,更是折磨于灵魂深处的疯狂。于“爱意至高”的龙鲸而言,能够令他们捱过一切痛苦的不是强大的生命力,而是对于伴侣的忠诚和亘古不变的深爱。   恺因:“其实作为旅行者,并不是我和哥哥的第一次重逢。”   他的声音很缓慢,带着一种古老的韵调,优雅轻缓,像是在诉说一段被吟游诗人传唱着的奇幻故事。   “哥哥还记得你在女神雕像下遇见的流浪汉吗?”   那是顾栖遇见旅行者之前的一个冬天,洋洋洒洒的雪花落满了整个圣浮里亚星,差点儿被贵族得手、戴上改造过的抑制环的青年像是受惊的鸟儿从莱特蒂斯的后门翻墙而出,他身上的军校服落着猩红的血迹,之前忙反抗下被划伤的大腿疼痛剧烈,等他一路疯跑着扶着女神雕像的底座喘气时,半条裤子几乎都被湿热的红色给洇湿。   被雪水盖了一层的黑发青年可怜巴巴地用身上零星的钱币买了包扎工具,他拖着几乎半瘸的腿艰难挪回了女神雕像下,顾不得抖去身上的积雪,就小心翼翼藏在背风口里撕开粘在伤口上的布料,像是被淋湿的可怜野猫准备自行舔舐伤口。   冰凉的酒精浇在伤口上是一阵剧痛,廉价的医疗喷雾散发着怪异的薄荷味儿,在顾栖咬牙忍疼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一狼狈且颓丧的流浪汉——灰白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很久没有修建过的胡须遮住了半张脸,扣在脸上的帽子又大又塌,以至于除了埋在胡须下的唇,顾栖再看不到别的什么……   但他感受的到,蜷缩在女神像下的流浪汉很难过,难过得像是要度过自己最后一夜的程度。   于是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冬夜里相遇,忍着剧痛给自己包扎的顾栖试图通过聊天来缓解自己的难耐。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嘿,兄弟,你的胡子真酷,和我监护人真像啊!”   “哥哥应该还记得吧?”   再一次从记忆中脱离的顾栖点点头,“记得,那个说是要找自己的老婆、有点疯疯癫癫的流浪汉。”   圣浮里亚星上贵族云集,但为了机遇而跨越光年、来到这颗星球上的外乡人并不少,流浪汉这样的人并不是唯一,但即便顾栖围观过人间的苦难,但他心底依旧藏着一抹善意,于是那时候的他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势,单腿蹦跳着去不远处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两瓶最便宜的果汁,当作是他和流浪汉的晚间饮品。   顾栖看向不远处的恺因,眉眼之间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他说他弄丢了自己的爱人,所以正在整个宇宙中寻找着……”   恺因紧紧盯着顾栖,“哥哥,那是我喝到过最好喝的橘子水了。”   当年,顾栖递给流浪汉的饮料就是染着色素的橘子水。   顾栖怔然,发红的唇开开合合,在这一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恺因接过话头,继续讲述着星际历2122年自己和哥哥的第一次重逢,“那时候我才经历过重生期,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差,只在精神力中朦胧循着一种直觉来到了圣浮里亚星上。”   龙鲸有爱不死,但重生期一定是最能重创他们的特殊阶段。   “你遇到我的那一晚,我几乎快要绝望了……三百多年不间断的寻找,我始终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于是那时候身体状态极差的alpha裹着厚重的棉衣躲在了女神雕像下,他就像是受了虐待的流浪狗,只能可怜兮兮地找到一处能够挡风的小角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但恺因没想到的是,他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遇见寻寻觅觅了数年的哥哥,他几乎是咬着牙躲在帽檐之下,偷偷窥视着不远处那个明显更加青涩、浑身都长满了刺的漂亮青年。   那是他的哥哥,却又不是他的哥哥。   他看到了青年腿上大片的血污,听到了酒精撒在伤口上时难以忍受的痛呼和急促喘气声,感受到来自对方好奇的打量目光……破损的精神力已经不受控制地包裹住了青年伤势严重的大腿,无声地进行着安抚,可恺因自己却不敢轻举妄动,眼前的哥哥没有曾经的记忆,于对方而言,自己只是一个狼狈甚至是肮脏的流浪汉。   所以为什么,哥哥不记得自己了呢……   重生期后的混乱状态令恺因整个人都走上了一种剑走偏锋的执拗,他压抑着大脑中的疯狂,像是自我折磨似的一遍一遍回忆曾经和顾栖相处的细节。他在青年的眼底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光,只能找到几分来自于萍水相逢的怜悯。   那时候恺因甚至产生过更加黑暗的想法——或许他可以现在就带哥哥走,离开圣浮里亚星,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那些数百年前的记忆他会亲自让哥哥再一次想起来……至少这回,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放开顾栖了。   但所有黑暗、偏执、可怕的想法在一瓶橘子水递过来的时候戛然而止,他听到了青年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又不掩坚强:“嘿,兄弟,你的胡子真酷,和我监护人真像啊!”   混沌之下,恺因觉得自己又清醒了,癫狂与他接过橘子水,喝了一口充满了廉价糖精的饮料,近乎枯竭的精神力早已经熟门熟路地从身体溢出来,千丝万缕、无声无息地缠绕向青年的伤腿。   于是铺满白雪的女神雕像下,两个无家可归的人躲在避风口,交换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那时候心情逐渐平复的恺因想起了当初在维丹王宫时从哥哥手里得到的金币,以及后来相处中的点点滴滴……他的哥哥来自于星际历3084年,但也生活在星际历2122年,诡异的时间线相互交错着,令恺因心中的谜团更甚,但有一点他坚信着——他会在这个时代让哥哥重新再认识自己,不论哪一个时间线,他都要努力走到顾栖的身边,直到对方彻底想起来自己为止……   罗辛哈白塔内,恺因看了看被顾栖抱在怀里的小机器人,声音里夹着几分面对顾栖是才有的无奈,似乎整个世界也只有顾栖能够让神秘的暗影大帝露出这般的神情。   “当时以流浪汉的身份重逢,实在不太好,所以隔天我就美化了一下自己——打算以星际旅行者的身份和你重新认识。但重生期后的状态恢复缓慢,所以我的外貌……”恺因顿了顿,有些无奈,重生期的他简直就是这辈子的黑历史。   他继续道:“碍于莱特蒂斯严苛的上课时间,我们的第二次重逢直接被推后了一个月。”   “好在我等到了你,等到了一个闷闷不乐的哥哥。”   人满为患的酒馆、无处可去的黑发青年、来自旅行者的拼桌邀请、酒水刺激后不受控制的心情吐露,共同造就了顾栖记忆中和旅行者的第一次认识,但对于恺因来说,却是处心积虑的第二次等待。   “所以哥哥,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呢?”这是烙印在恺因心里的痛,他甚至无数次梦回那个晚上,如果他当时挽留地再厉害一点,那么或许哥哥不会离开、不会踏上那趟会爆炸的星舰、不会变成冷冰冰的字眼张贴在牺牲名单之上……   顾栖感觉自己的大脑还在发愣,在听到了这一串隐藏在背后的故事后,他的整个耳朵都嗡嗡叫着,手臂不自觉地勒紧了怀里的小蜜蜂机器人,心脏砰砰跳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小主人很紧张吗?您的心跳已经超出平均值了。”小蜜蜂机器人适时开口,它主动在青年的怀里蹭了蹭,乖巧的电子音令顾栖能够从这种刚刚得知真相的漩涡中稍有放松。它安抚地用小翅膀拍了拍顾栖的手臂,转而质疑另一侧目光灼灼的恺因——   “先生,您不觉得自己太咄咄逼人了吗?在我无数次下载了有关于爱侣之间相处的各种技巧并向您推荐的时候,您真的有好好阅读过吗?小主人现在处于特殊时期,您应该做的是好好宠爱他、给他做一份爱心早餐,而不是在太阳刚刚升起来没多久讲述这些陈年故事。”   恺因举手投降,“抱歉,是我的失误。”   而小蜜蜂机器人则狠狠炸开了自己围脖,对顾栖道:“小主人,您完全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顾栖扬了扬嘴角,原先堵在心口的酸涩感退去,面对这样维护着自己的小机器人,他忽然想到了被自己亲手埋于荒原之星上的A02。他揉了揉小蜜蜂机器人的脑袋,转而看向恺因,“我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那时候——星际历2122年的我,以为你在透过我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但谁能想到,另一个影子是未来的他,以至于这个小误会让顾栖不曾及时告诉旅行者自己即将踏上任务的征途。   恺因一愣,忽然很严肃道:“哥哥,很抱歉。”   顾栖:“为什么要道歉?”   “因我的行为让那时候的你感受到不开心而道歉。”   不论是一千年的亚撒,还是经历了重生期的恺因,这一抹灵魂上从未变化过的就是对于顾栖的在意。他说:“不论是哪一个时期的哥哥,都让我着迷。”   顾栖歪头看了看暗色光线下的恺因,早已经习惯了明暗程度的他此刻足以用目光描画出alpha那熟悉却又成熟了很多、很多的轮廓,“你也一样。”不论是年轻的亚撒、风尘仆仆的旅行者,还是现在看似温和的恺因,也都同样吸引着顾栖的目光。   兜兜转转,时间在一刻不停地前行着,而寻爱的龙鲸也一刻不停地追赶着,直到今天,才终于摸到了爱的尾巴。   顾栖说:“我也为自己当时的失信而抱歉。”   恺因一顿,放于膝盖上的手狠狠握紧了拳头,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但他依旧记得那日落雪纷飞时从拾荒者口中听来的消息——帝国出任务的星舰爆炸了,整个星舰上无人生还,年纪轻轻的军校生们都牺牲了,那群孩子也才二十岁出头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场任务要送的“重要人物”是谁、不知道身下的星舰为什么会爆炸、不知道为什么一场说是安全无虞的护送任务会莫名失败……   数个家庭因此而破碎,等在女神雕像下的旅行者满身覆雪,不愿意相信最后的事实。   圣浮里亚星上的雪再冷,也冷不过他几近窒息的心脏。   恺因忽然起身,在他即将伸手触摸到顾栖的时候,一道巨大的轰鸣从白塔外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警报声以及狮鹫划破长空的嘶鸣,那道不容忽视的力道轰开了半截的窗。   刺眼的太阳光在一瞬间彻底闯进了一直处于昏暗状态下的房间,顾栖看到恺因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眼眸微闭、身型踉跄,以及藏匿在暗色光线、被发丝挡住的、遍布于男人侧脸的裂纹。   还不等询问的声音出口,下一刻一道纯白鸟毛的影子搭着金属锁链飞身晃悠进来,目标直指顾栖,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黑发青年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从被炸开一半的白塔中飞了出去。   灰黑色的烟尘弥散着,站在原地的恺因闭着双眼摇了摇头,只抬手一挥,那些涌动的烟尘立马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下一刻窗帘严严实实地被自动蜡烛,涌动的风声靠近,骑着狮鹫的骑士们悬浮于白塔塔顶的不远处,朗声问道:“陛下,要追吗?”   室内重新埋于黑暗的恺因轻笑一声,他说:“不用,叫人来重新收拾一下白塔吧。”   “是!”   当风声消弭后,恺因这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短暂的朦胧之后,才又能在黑暗中视物。   几乎才安静了片刻,另一边就响起了敲门声。他道:“进吧。”   下一秒,面色冷沉的国王秘书卡维立在门口,“陛下,刚刚那艘星舰抢走了我们的未来王后,真的不需要追上去吗?”   “让他们走吧。”恺因小心地扫过室内,才发现那只偶尔聒噪的小机器人似乎不见了,“我的王后,我会亲自将他接回来的。”   说着,恺因转头看向卡维,“阿普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我兄长说虫族已经在靠近赫蒙特星域的路上了。”   “那么,伏恩和那家伙呢?”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恺因脸上浮现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厌恶和恨意。   “已经可以确定了,伏恩就是达布斯家族的后代,至于另一个被他藏在达布斯老宅的人,果然不出陛下所料,正是索兰。”   “啧,达布斯和索兰啊。”恺因的眉眼之间闪过了一抹阴鸷的狠戾,涌动于周身的精神力瞬间一利,就像是带刺的尖刀,恨不得立马插入仇人的胸口,他喃喃道:“……是仇人见面。”   卡维所说的答案于精神力强大的恺因而言是已知的答案,但在经历过那一场星舰爆炸后,他不得不万事小心,生怕自己稍有失误而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圣浮里亚那场没有等来人的风雪后,伫立了三天的旅行者消失了,他像是疯子一般跨越星域,在当初任务星舰爆炸的地方来回寻找,那是一种不愿意相信事实的自我欺骗。   可在茫茫宇宙中,满目都是弥散着的尘埃,他甚至连一块爆炸残片都找不到。   那是他无数次重生期后的绝望,直到微末的悸动从精神力的边缘传来,才让恺因知道自己还有一线希望——溃散的精神力无法告知他方向,于是为了挽回一切,恺因再一次踏上了孤身一人的旅途,他用脚步丈量着宇宙,在数以年计的单位中寻找着自己的爱人,凭借着龙鲸之瞳背后烧灼的疼痛与明明灭灭的视力来记录着任何可能与顾栖有关的联系……   这些离别后的罪魁祸首是当初不够仔细的他自己,也是达布斯和索兰那两个令人恶心的玩意儿——那趟任务并非是护送什么“重要人物”,而是达布斯家族和索兰勾结的证据,前者为了送走那“勾引”了约尔夫·达布斯的beta军校生,后者则是以“补偿”作借口,为了再一次给虫族重创、防止自己被的藏身之地被找到。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但无人料到,虫族拒绝了那份“补偿”请求,他们没有接纳星舰的进入,于是安有炸弹的星舰在倒计时后“哄”得一声变成了碎片,飘散于宇宙之中。   在近千年的孤独中恺因惩罚了自己,同时他隐忍了许久的怒火,也到了真正点燃的时刻,有一点恺因深以为然——达布斯和索兰是最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渣滓。至于某些隐藏于索兰和虫族之间的秘密,他也会进一步挖掘…… 第67章 所有的遇见都是因为他(回忆)   唯爱可抚慰他数百万天走过的路、看过的星、等过的人。   *   自由之盾的星舰直接攻进来的那一瞬间, 顾栖甚至有种“早该如此”的心声,那声势浩大的爆炸落在罗辛哈白塔上的时候, 顾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等他裹着被子、微微蜷缩着虫尾被银河一把捞起来荡在半空中时, 那些轰鸣还回荡在耳道中,嗡嗡不绝。   破损的罗辛哈白塔之外是盛大的光,太阳灿烂, 那些飞翔于周围的狮鹫骑士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只环绕高高的白塔而飞,并不过分靠近, 正好给了自由之盾冲出重围的机会。   警报声久久不停,当银河抱着顾栖在一片灰雾中爬上了自由之盾的星舰后,两人都是清一色的灰头土脸。   全身上下都被被子裹着、蜷着尾巴坐在星舰门口大喘了一口气的顾栖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黑发, 又看向一身白色鸟羽大衣被炸碎的墙灰污成灰色的银河,忍不住道:“团长大人, 好久不见。”   “呸呸呸!”   吐了一口灰的银河晃了晃脑袋, 他那头原本被梳理得当的头发像是炸开的鸡屁股, 还有几块小小的墙皮落在了发缝里。   银河反驳道:“才一晚上的时间,小珍珠怎么能说是‘好久不见’呢?莫非是想我想得不行?是小公主等待王子拯救吗?我可是已经很快速了!”   熟悉的腔调, 熟悉的夸张叙述风, 这令顾栖甚至有点怀念感。   而正说着的银河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不着调的样子,“真没想到, 那位暗影大帝还真看上我们漂亮的小女仆……等等!”   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银河猛然从地上爬起来,他半跪着凑近顾栖,一挥手挡开了黑发青年怀里那怪占位置的蜜蜂玩偶,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你的衣服呢?那狗国王真的对你做了%&#的事情?眼角怎么这么红?嘴巴也有点肿?”   拖着尾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的顾栖眨眨眼, 还不等他说话, 那只摇摇晃晃的小蜜蜂机器人便扇动着翅膀浮在银河的身后,机械音里充满了严肃,“虽然我知道我家主人是个禁欲了一千多年的老光棍,但请相信主人的人品,他不会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你家主人?哪个主人?”   还处于抓狂状态的银河正沉浸于他没有保护好漂亮小蔷薇的痛心真相里,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演算报复暗影大帝的一百二十种方法……   暗影大帝确实厉害,等报复了人以后,他甚至打算让自由之盾暂停歇业,然后带着自己身后的一众老伙伴去快乐老家——摩美得星域避避风头。   毕竟那暗影大帝再怎么厉害,应该也不能从赫蒙特星域跨越到摩美得星域抓人吧?好歹人鱼一族也不是吃素的!   小蜜蜂机器人:“当然是您口中的暗影大帝了。”   “哦,他啊……是他?”银河“嗖”地转头,半跪着的姿势僵硬的像是一块板砖,他愣愣地看了看悬在不远处的小蜜蜂,又拧头转向顾栖,“这是什么?”   顾栖耸了耸肩,“显而易见,一只外形是蜜蜂模样的机器人。”   “请不要太紧张,我是旧型号A02-1605型号下的二代机器人,当然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存在我这样的机器人了。此刻不得不多说一句,我家主人在机械制造这一方面很有天赋,当然主人认为更有天赋的是小主人您。”   顾栖一愣,这个型号的机器人应该是九百多年前的,那是他年幼时才比较常见的机器人,同样也是A02的型号。   银河目光发直,耳朵自动捕捉重点,“小、小主人又是谁?”   小蜜蜂机器人:“是他。”   顾栖:“应该是我。”   两道声音重叠了,银河却感觉自己在幻听。他从半跪转为半坐,先是看了看裹着被子的顾栖,又看了看格外仿真的机器人,忍不住发问:“那所以,小主人是顾栖,主人是暗影大帝……”   他搓了搓发麻的膝盖,下意识道:“暗影大帝是你爸?”   顾栖:……   小蜜蜂机器人:“鉴于人类喜欢在亲密活动时玩一些特殊游戏,我想主人听到小主人喊他‘爸爸’一定会很兴奋吧……”   毕竟在它和主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小蜜蜂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主人试图取代某位不负责的“监护人”的雄心壮志,只是主人似乎并没有赶上那个时间?   “——停!”忍无可忍的顾栖叫了停,他觉得再任由眼前两个家伙发散思维,指不定等会就变成某种人伦道德探讨的专题了。   顾栖拢了拢坐在屁股底下的被单,无奈道:“跑都跑出来了,现在讨论这个问题还重要吗?比起那个,银河你能不能先把我抱回我的房间里去。”   “这我倒也想啊……”银河幽幽道:“我还寻思着你怎么不站起来,刚刚我还指望你抱我过去呢。”   顾栖:“我抱你?你两条腿不都好好的?”   银河摊了摊手,“不知道那暗影大帝怎么回事,从塔里跑出来到现在,我两条腿都软地站不起来,不然我干嘛半天坐在这儿?”   银河皱着眉头,神色逐渐严肃,“说真的顾栖,暗影大帝那家伙绝对不简单,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碰见一个照面就让我腿软的……你也知道我是人鱼,我有王族血统,在精神力上有绝对性的优势,但对上暗影大帝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鲨口逃生的小鱼苗。”   银河紧紧盯着顾栖,沉声道:“他绝对、绝对不是人类。”   人类中再顶级的alpha,在面对最善于使用精神力的人鱼——尤其是人鱼王族的时候,维持平手甚至落于下风才是应该的结局。   而以银河的天赋、血统面对人类帝国的顶级alpha,再不济也不应该一见面就腿软的程度……甚至当他在高空中看向暗影大帝的那一瞬间,银河所想的是臣服,以及献上自己的忠诚。   能够让人鱼主动献上忠诚的家伙可并不多。   顾栖一愣,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话题格外跳跃的银河便把脑袋探了过去,“那你怎么了?暗影大帝不会真对你……”   “没有。”顾栖斜了银河一眼,他拍了拍自己的下半身,半抬手撩开半截被子,露出了一节肉粉色的尾巴,“喏,尾巴。”   银河眨巴着眼睛,就听顾栖道:“虫族知道吗?”   “知道。”几乎是在看到虫尾的瞬间,银河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想。他小声道:“肯定不是普通虫族吧……”他的目光落在了顾栖的五官以及身型和尾部之上,片刻得出了结论,“虫母?”   顾栖点头,就冲着今天银河这救人的架势,他觉得对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了。   两个此刻都站不起来的人相互对视一眼,倒是飘在空中的小蜜蜂机器人忍不住了,友好提议道:“或许这艘星舰上还存在其他帮手?”   银河/顾栖:“鲨鱼和虎鲸!”   半小时后,顾栖和银河在鲨鱼、虎鲸的帮助下各回各屋,对于黑发青年下半身不便于行动的虫尾,几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多问什么,只有愣头愣脑的虎鲸在临关门前,特别大地喊了一声“顾栖你尾巴真漂亮”后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自由之盾里的成员身上有种适时的精明与朴实,他们就像是银河当初所许诺“一个都不放弃”的那样,有着格外强的凝聚力,整个团队一条心到了极点,只要默认你是其中的一份子,那么就会包容你所有的“特别”。   顾栖喜欢这样的氛围,喜欢这群人身上的温暖。   “显而易见,他喜欢您。”降落在床头柜上的小蜜蜂机器人如此点评道。   顾栖一面褪下裹在自己身上的被褥,一面观察着自己的虫尾,“我想是有点的。”   “看来主人要有不少情敌了。”   顾栖抬眼,“你有联系到他的办法吗?”   “联系主人康比豢梢裕皇悄忝遣皇前槁侣穑课裁床煌ü窳ο嗷チ幽兀磕茄皇歉又惫矍仪酌苈穑俊   “等等——准确说来,我们还不是伴侣。”   他和亚……恺因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尤其这一场跨越了时空的重逢后,更是令顾栖面对两人之间的相处状态时有些一筹莫展:   一面是记忆中像是小狼狗一般的亚撒,一面是更加成熟稳重、看不到深浅的恺因,即使理智在不停地告诉顾栖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可很多“下意识”却让顾栖分得很明白——他并不能完全地将亚撒和恺因当作同一个人对待。他喜欢亚撒,却也需要时间去习惯恺因。   就他而言,这般相处方式对于恺因并不公平。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主人竟然还处于暗恋状态。”   小蜜蜂机器人懂王似的点了点脑袋,它靠近落在顾栖的虫尾一侧,脑袋上的光屏微微一亮,询问道:“小主人想要说什么?您可以通过语音或者文字的形式,所有消息主人都可以收到。”   顾栖想了想,简单地用文字描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以及对恺因后续打算的好奇,毕竟这趟白塔之行从最开始就是那位自由之盾的“老客户”提出的,谁能想到“老客户”就是暗影大帝本人?   一想到等等需要给银河解释一切事情的经过,顾栖就觉得头皮发麻——这场穿越了时间又重新折返回来的故事太过奇妙且怪异,至今他作为主要的经历者,依旧保持着一头雾水的状态,至于剩下的答案,大概也只有下一次和恺因面对面坐下时才有真正了解的机会。   苍白的手指顿了顿,刚点完发送键的顾栖又有型迟疑了。   小蜜蜂:“小主人是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   顾栖看向尾巴边的小机器人,轻声问道:“他的眼睛和脸……怎么了?”   在白塔侧壁被轰开的瞬间,窗外的光洒了进来,顾栖分明看到恺因一瞬间的滞涩,以及那双因为刺激而下意识闭上的眼睛,还有格外明显的、分布在alpha侧脸的裂痕。   很不对劲,恺因闭眼的反应并不单单是因为光线变化而导致的生理反应,至于那些裂纹……在顾栖望去的瞬间,他感觉它们是在变化着的……   顾栖直觉,一定还有什么是发生在恺因身上而自己所不知道的。   小蜜蜂抖了抖翅膀,它很自然且亲昵地蹭到顾栖的怀里,机械声有种徐徐道来的质感:   “我家主人的眼睛不太好,似乎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导致他并不能见强光,所以在我被修好、有意识以来,他都一直住在很昏暗的地方,甚至都不会点灯。”   “至于他的脸,似乎也是龙鲸重生期的后遗症,主人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他怕自己的样子吓到小主人。”   所以才有了最初的眼罩、有了昏暗的白塔、有了恺因下意识闭眼以及躲藏五官的举动。   顾栖:“那刚才……”   “没关系的,主人的恢复力很强大。”   是“恢复力很强大”,而不是“没有很大的影响”。语言文字上的差异令顾栖心中一揪,前不久才知道自己和“旅行者”身份时的恺因因任务的爆炸而错过,种种繁杂的情绪累积在心底,让顾栖有种又胀又麻、酸涩发痛的感觉。   小蜜蜂:“您是在难过吗?”   格外智能的AI在蜜蜂形态的机械壳内部工作着,它所捕捉到的心跳、面部表情变化以及体内对数据的分析,足以得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结论。   小蜜蜂用翅膀拍了拍顾栖的手背,“您应该高兴的,因为主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爱您。主人曾经说过,他身上所有的苦难痕迹,都是在等候与您重逢的证明,这样只会让他永远都比上一天更加期待重逢和期待爱您。”   智能产品对于“爱”的理解总是长篇大论得来的资料分析,但小蜜蜂却觉得自己不一样,它从被恺因打开开关、唤醒意识的那一天开始,它便知道自己是特别的——甚至小蜜蜂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它的AI直觉告诉自己,它应该在等待着什么人——当然,这个人不是恺因。   而这个秘密,就连它的创造者恺因都从来不知道。   在陪伴自家主人那漫长又荒芜的等爱过程中,小蜜蜂也在期盼着自己等待的对象。   直到那一天,躲在窗帘后围观了全程的小蜜蜂看到了穿着女仆装的顾栖,它冰冷的机械心脏以及不容出错的核心代码都在为之颤动着。   它的主人等到了自己的挚爱,而它等到了被藏在小秘密中的那个人。   小蜜蜂觉得自己在逐渐懂得什么叫做爱……不,它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懂的,只是现在在一点一点地重新记起来。   它的翅膀搭在了顾栖的手背上,毛乎乎的围脖透着几道金棕的漂亮色泽,有些像是缩小版的黄金,但比起体态近乎完美的黄金,小蜜蜂机器人的身体更有一种Q弹的感官。它转了转反光的复眼,里面倒映着一整个顾栖的影子,满是专注。   AI独有的机械感声音响起:“当然,我也很爱您,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在等着爱您。”   顾栖微怔,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从重生为虫母失去了黄金、海蓝他们后,他曾经所缺失的爱意都在被一一赋予着,就好像有无数的人填补上了低阶虫族们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救了他、帮助他良多的银河;温暖且特别的自由之盾;跨越了时间而许诺要爱他的“黄金暴君”;依赖他却也照顾他的林奈;不远万里追寻着精神力链接而来的埃琳娜……   所有的爱如雨幕降落,凡是他所走过的路,都在逐一被浓稠的爱铺满,那是一条盛开满鲜花的仙境之路。   顾栖抱起了怀里的小蜜蜂,低头吻了吻那圆乎乎的脑袋,“谢谢。”   被亲吻的小蜜蜂愣愣地回应了一句“没关系”,它歪了歪脑袋,又加了一句,“我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在诉说着爱您,也爱您的吻。”   “那我每一次抚摸你身上的绒毛,都是在对你的爱做回应。”顾栖笑了笑,他略弯着虫尾,手指点在了小蜜蜂的脑袋上,“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主人说我的名字应该由小主人来取。”   “我吗?”顾栖讶然,这种感觉就像是小蜜蜂成了他和恺因之间加深联系的“信物”,但偏偏顾栖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小蜜蜂仰着脑袋,“所以您要给我一个名字吗?”   顾栖想了想,他的手指还落在小蜜蜂手感极好的围脖中间,于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绒绒?”   “哦,我想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   黑发青年抿着唇,问出了先前一直被自己记挂在心里的疑惑:“绒绒,你说你的型号是A02-1605是吗?”   顾栖很难不在意这样相似的型号类型,明明在九百多年前,生产A02-1605这一批次的机器人厂家都陆续倒闭了,而当时还年幼的小贝壳在垃圾场中发现的机器人A02半身破损,在老旧的充能电池下咿咿呀呀,将顾栖当作了自己要照顾一辈子的小主人。   当那一块电池内的能源全部耗尽的时候,A02都在唱着歌谣哄着曾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贝壳,它给年纪不大的孩子许诺下一个最美好的梦,它说:“等小贝壳成为最厉害的机械修理师,就可以把我造出来了。”   但只是长大后的顾栖才明白,如果没有那一块最重要的核心芯片,再厉害的机械修理师都没办法造出来第二个只属于小贝壳的A02号机器人。   A02是特别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机器人。   绒绒:“是的,一个很老旧的型号。”   “是恺因创造的你?”   “不,是主人修复的我。”小机器人从顾栖的怀里飞出来,它扇动着翅膀从不远处的架子上抱过来一团衣服放在黑发青年的面前,提醒道:“是我的疏忽,您应该穿好衣服的,现在还是特殊时期,一切都需要小心对待。”   “好,谢谢。”   在顾栖往身上套卫衣的同时,绒绒缓缓道:“主人说我是被他从土里挖出来的,那时候我浑身都生锈了,如果不是主人,我大概也见不到现在的太阳了。”   说着,它像人一般叹了口气,“但以前我总觉得主人把我挖出来的举动不太好,我总觉得是谁让我在那里等一等……不过现在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绒绒抬起头,黑亮的复眼盯着顾栖,它抖了抖毛乎乎的尾巴,机械音中似乎都染上了甜滋滋的意味,“我觉得自己等到了。”   手指捏着卫衣的顾栖浑身发僵,逐渐贴近于事实的叙述令他不可控地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他拉下衣摆,偏头看向蜜蜂模样的小机器人,“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被从哪里挖出来的吗?”   绒绒歪了歪脑袋,金棕色的围脖被窗外的光照出了漂亮的金色,“我记得,似乎是荒原之星,一颗很破旧的三等序列星。但这些年来它有在一点点变好,主人说这颗星球应该要变得比现在还要好很多。”   绒绒曾经问过恺因,是不是他在三等序列星上也有过什么挂念的人或者事情,但恺因却说自己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爱着的哥哥曾经来自荒原之星,于是他想让这颗星球、让很多三等序列星都变得更好。   同一瞬间,很多个疑问都涌上了顾栖的大脑——为什么亚撒要改名叫恺因?为什么绒绒的型号是A02-1605?以及为什么绒绒说自己是被从土里挖出来的?这一切的一切背后,双目失明的监护人和眼睛受过创伤的恺因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两个毫无相似点的人,但当顾栖把他们有意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却发现冥冥中又有一种很难描述的相似,并非来源于外貌,而是更加内在的、是小贝壳曾与监护人相依为命的潜在感受。   顾栖下意识抱住了绒绒,随后那圆滚滚的身体内部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哥哥?”   “嗯?’顾栖撑着身体的手臂差点儿一软。   原本还嗡嗡扇动着翅膀的小蜜蜂陷入了呆滞,而属于恺因的声音却跨越了距离从机器人的内部传来了。   于是顾栖听到对方说:“哥哥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我知道那是哥哥的同伴,不会有什么的,白塔炸了就炸了,以后可以再重修,哥哥没被吓到吧?”   “没……”   “那哥哥的身体,还好吗?”   身体依旧酸软的青年摇摇头,忽然想起来恺因看不到,才又开口道:“已经好很多了。”   这一瞬间,两人之间似乎都有种隐忍的沉默,顾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恺因则是听着青年的呼吸声而不忍心打破。   而片刻之后,还是alpha率先打破了安静,“很快,哥哥就要彻底进入王血虫母的成熟状态了,我会很期待哥哥身上的新变化。”   王血虫母,这是整个虫族内部最神秘、瑰丽的血统。   顾栖忽然一顿,他的怀里还抱着绒绒,下意识出声道:“唔……之前就想问了,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像是闲聊一样,恺因解释道:“在结束了‘黄金暴君’的一生后,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停顿片刻,他继续说:“我走过了哥哥经过的所有路线,看过哥哥遇见的人和事,不得不说,很美。”   只是因为这趟寻人之旅孤身一人,令那时还使用着“亚撒”这个名字的他满身孤独,感觉与自己所经过的一切繁华或是荒凉格格不入。   不过汹涌都爱意却足以抚平他在来路上的一切伤疤,而所有的荒芜之后也终将盛开出繁花。   恺因的声音很慢,他在面对顾栖的时候总是格外灵敏,从昏暗的罗辛哈白塔内部,到此刻被接起来的通讯,足以他从微末的细节上感知到黑发青年的不自在。于是恺因轻声,以自我叙述的形式让顾栖了解到他这些年所错过的东西:   “我去了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环境艰苦贫瘠,但那里的人大多都很质朴。最被人们所夸赞的就是位于紫罗兰区的白鸟图书馆,他们说那是一位黑发青年所留下的……我知道,那是哥哥的手笔。”   他走过顾栖所行过的路,为的就是在那漫长的等待中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疯狂。   当年顾栖消失后的那一晚,亚撒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比起他所设想的坦然接受,等那一抹温暖真的从怀中消失后,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几近痛到窒息的心脏。   那属于龙鲸的血脉和灵魂分分秒秒之间都在叫嚣着,它们翻滚于血管之内,无时无刻诉说着对黑发青年的爱意,某一瞬间亚撒甚至想就此抛开蒙玛帝国的一切、立马去寻找属于哥哥的踪迹。   但他到底忍住了。   赫蒙特星域、蒙玛帝国、黄金暴君,这些是顾栖记忆中的过去与历史。亚撒就像是一位小心翼翼的危楼维护者,站于高墙之上,他兢兢业业地处理着帝国内的政务,铸就起名为“黄金暴君”的神威,他一点一点贴近顾栖记忆中对于历史里“黄金暴君”的描述,维护既定的故事,期盼在某一个未来可以与另一个时间线的哥哥相遇。   但是他等了太久太久。   从星际历1818年顾栖消失的那一晚开始,到他结束蒙玛王权的1918年,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里,亚撒整顿老旧贵族、改变三等序列星的环境、向外扩张星域范围、稳定赫蒙特星域内部的治安……   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贡献给了政务,但也只有跟随在亚撒身侧的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才知道,这位年轻的国王工作之余,就像是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塑,沉默、冷寂,空茫到无悲无喜。   一百年里足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曾经年轻气盛、像是狼狗崽子一般围在哥哥身边散发荷尔蒙的alpha戴上了一副面具和枷锁,当他终于撤下属于帝国的重任、准备去浩渺星空寻人之时,不论是西德还是林奈,他们都觉得亚撒距离疯只差一步。   而那最后一步,因为一个名叫“顾栖”的人才被悬崖勒马。   顾栖沉默地听着,当他不了解的经历从恺因口中所托出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位从来只以“白鸟”命名的先生不是索兰,而是当初走过荒原之星的自己;建造图书馆的是那位叫做薇薇安的年轻女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想要借此来纪念着某个来去匆匆、却给他们留下奇迹的青年。   只是在多年的传闻之下,不再有人记得薇薇安和老查理,人们所铭记的只是更加出名的白鸟先生——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青年,于是故事就此流传。   索兰不是顾栖的光,那是顾栖自己遗留的善意而铸就了未来指引小贝壳的明灯。   黑发青年安静地听着,他感觉自己被恺因平淡的言语包裹着,种种酸涩上涌,心疼、怜惜,这让他的心脏被轻轻地揪起来。   可偏偏恺因的叙述是那么地平静,甚至因为走过顾栖所行过的路,便觉得这足以抚平他长久等待后的疯狂和痛苦,像是在玻璃碴里寻找糖果的孩子,哪怕双脚踩得鲜血淋漓,可只要能扣出半块糖,都足以他咧开嘴笑很久了。   “后来,我在因塞特星域的外围遇见了一位女士,她说自己叫埃琳娜。”   恺因的声音穿透小蜜蜂机器人落在了顾栖的耳朵里,“她在我的身上感受到了哥哥残留的气息,本以为可以迎接到老朋友,却不想遇见的是我。”   搂着绒绒的顾栖动了动手臂,他半屏息,忍不住感慨“缘分”二字。   而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说起来也很巧,哥哥还记得费格·蒙卡吗?埃琳娜是他的白月光。”   顾栖勾了勾唇角,“记得,埃琳娜曾给我说,年轻时候的费格·蒙卡就是一位麻烦王子。”   “是的,”恺因的声音染上了笑意,他能感受到青年逐渐放松的语气,耳朵里也能听到那些细微的摩擦声,“有关于虫母的一部分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   似乎是知道顾栖隐藏的好奇,恺因道:“我告诉过她,哥哥是我的爱人。”   几乎是在这句话刚刚出口的瞬间,一道热流从顾栖的身上穿过,原本不变行动的虫尾瞬间变换为苍白、修长的腿,肩胛处的金色纹路蜿蜒如图腾,在青年的肌理上明明灭灭。   正听着一切动静的恺因动了动耳朵,“哥哥恢复双腿了?”   “唔,”顾栖应了一声,原本被局限的精神力也重新充沛,似乎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那无垠的精神力在他的大脑内造就出了一片海洋,足以他“看”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所有的生命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明暗不同的光点,有大有小、颜色不一,比原有的精神力更加灵动、磅礴。   自由之盾内部的银河是漂亮的蓝色光点,又大又亮,而另一侧的鲨鱼和虎鲸是不同深度的蓝,相较于银河的光芒弱了几分。   顾栖又向更远的地方“看”——圣浮里亚星白塔的位置里,闪烁着几乎遮天蔽日的赤金色光,盛大灿烂,几乎遮挡了整个星球上其他光源累加起来的亮度;但在白塔的另一侧,却有一枚浑浊的光点,其中掺杂着如血丝一般的猩红。   “哥哥发现什么了吗?”恺因的声音唤回了顾栖的注意力。   黑发青年又“看”了一眼那显得格外怪异的光点,没忍住道:“白塔另一侧,有一座老旧的宅邸,浅灰色的屋顶,很有年代感……那里是什么?”   恺因为青年的灵敏而喟叹,“那里是达布斯的旧宅,前些日子被一位侍奉在白塔外围的年轻人买下了。”   那枚浑浊的光点给顾栖一种格外怪异的感觉——一面是丝丝缕缕的熟悉感,就好像本身源自于他,亲昵中带着惶恐和着急;另一面则是不自觉的排斥,像是沾染在衣摆的污泥,叫人心里拧起了一个疙瘩。   正当顾栖还想继续深入观察一下时,正在宇宙中前行的自由之盾忽然停止,响彻于整个星舰的警报声骤然尖锐,刺激得顾栖揉了揉耳朵。   下一刻,他“看”到了三枚疾速靠近的光点——银白、猩红、纯金。   强烈的熟悉感瞬间冲散了顾栖对浑浊光点的好奇,新来的三道精神力带给他的冲击不亚于之前原始星陷入混乱、低阶虫族们葬身火海的痛。   顾栖认得出来,那是他当时在原始星上第一次放出精神力所看到的、来自高阶虫族们的精神力,但比起那时候的陌生感,眼下顾栖的心中却全然被另一种叫人讽刺的熟悉代替——是他们,是被他从山洞中救出来、抱在床上喂了蜜、主动给予了血液的高阶虫族……   他所救下的虫子们,曾在他即将抓到希望的时候粉碎了最初被搭建起来的台阶……   “哥哥?”恺因的声音传来,却虚虚地落在了顾栖的耳朵里,他顾不上回应,只整颗心脏砰砰跳着。黑发青年只潦草地扔下了一句“等等”,便迅速穿好衣服,踩着拖鞋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被放在被窝里的小蜜蜂机器人闪了闪,屏幕自动熄灭,原本停滞的翅膀动了动,很快就恢复原样追赶在了顾栖的身后。   与此同时,圣浮里亚星上——   刚从白塔出来、秘密登上星舰的恺因闭着眼睛,他偏头“看”向远处的高空,在人类无法用视线捕捉的遥远星空里,他已然因精神力而“见”到了对峙在半空中的几艘巨型星舰。   属于星盗的自由之盾,以及循着味道加速赶来的虫族……不休不眠地跨越过数光年,还真是着急啊。   卡维上前一步,“陛下,现在出发吗?兄长传来消息说虫族已经半路拦下未来的王后殿下了,他们似乎……”   卡维顿了顿,才道:“他们似乎有想要将虫母带回虫族中央星的打算,兄长说为此虫族已经重新召开过会议了,对待王血虫母,不容大意。”   “呵……”那是一道微讽的轻笑,恺因的眉头不自觉沉了下来,连周身的温度都平白低了些,“但他们已经大意过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压制、推迟重生期后的种种后遗症,根本不会叫顾栖落入当时的境地……   那时恺因几乎分出自己绝大多数的精神力,才能同时在修养的状态下与蜂相连——遇见顾栖之前的蜂其实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因为恺因的精神力,蜂得以复活、承载着一部分他的意识,成为了被顾栖命名的“黄金”……   卡维立马道:“至少我们应该庆幸,未来的王后殿下平安无事,而殿下所挂念的低阶虫族们,也有再一次回来的可能。”   作为暗影大帝的心腹,卡维知道很多事情,而他的生命和忠诚,都将奉献于恺因。   “是该庆幸……”他所期待了千年的重逢,不能被任何人破坏。   alpha深红的眼睫微颤,他无需任何搀扶便精准地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似乎是有些着急,“快点吧。”   “是!”   属于暗影大帝的星舰腾空而起,汹涌的气流冒着白烟,瞬间便飞离了圣浮里亚星。坐于沙发上垂头沉思的恺因动了动指尖,笼罩整颗星球的精神力逐渐抽离,追赶着去寻找他所在乎的对象。   他喃喃道:“就算是虫族,也不能让哥哥受到委屈。”   那是他作为“黄金”时对新生虫母的小心看护,也是重生期紊乱后的迫不得已。 第68章 与高阶虫族的重逢   过错如火海焚烧的星球, 不可复原。   *   跑出来的顾栖属实算不上衣装整齐,套头的卫衣松松垮垮地覆在身上, 折起边角的长裤皱皱巴巴地贴着双腿, 脚下蹬着一双拖鞋,就在星舰上刺耳的警报声中冲了出来,急急往中心控制室走。   “顾栖!”神色严肃、好不容易双腿才恢复了力气的银河一见黑发青年, 就急急开口, “是虫族的星舰,他们是不是来找你的?感觉……”   这位有着王族血统的人鱼顿了顿, 眉眼间闪过凝珠,“感觉来势汹汹。”   双脚站在控制室门口的顾栖仰头看向那扇落地的长窗,原本应该是浩瀚的星辰作为前路, 此刻却被三艘风格各异的星舰堵住了向前的方向,三个颜色的星舰厚重且冰冷, 悬浮在茫茫宇宙之中, 其后还伴随有很多若隐若现、逐渐贴近的星舰群。   很多, 很多,已经被顾栖散开的精神力无需刻意捕捉, 便能感受到数以百计的能源在这片星空下燃烧着。   “顾栖?”立于一侧的虎鲸看了过来, 高高大大的半人鱼族脸上有种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他看到了黑发青年微微干裂的唇和发红的眼角, 便接了一杯温热的水递了过去,“先润润嘴吧?”   “啊……谢谢。”顾栖回神,他接过水不曾送到唇边,只是双手紧紧握着杯子, 手背上被绷出的经络格外明显, 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尝试压抑住情绪的浮躁。   银河走过来, 拍了拍顾栖的肩膀,“没事吧?”   黑发青年摇摇头,他深深咽下一口气,“没事。”   “他们申请见面。”立于操作台前的鲨鱼沉声道,“目前看来,态度比较友好,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鲨鱼的目光落在了顾栖的身上,严肃的眉眼间闪过关怀,“顾栖,见不见的决定权交给你。”   银河也点头,“是的,你要见,咱们就和虫族的这群家伙们见一面;你要是不想见,我们立马掉头,反正我今天已经把暗影大帝得罪了,不怕再多惹一个虫族,等我们回了摩美得星域大天大地的,就不信他们还能一直追过来。   虎鲸也憨憨点着头,和他身后的一众兄弟们附和着,“对,咱们可不怕!不就是点儿虫子吗……”   “不怕,我一拳一个!”   “我用精神力,保证他们没力气还手。”   “打不过大不了回快乐老家,摩美得星域里我们可以横着走!”   ……   刚才还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了,顾栖原本还有些压抑的眉眼松快了几分。他看向鲨鱼和银河,轻声道:“答应吧,正好我也有一点事情想问问他们。”   曾经孤身面临来自高阶虫族恨意时的顾栖不曾惧怕过,在原始星球上看到被毁坏的中央控制盘时他不曾放弃过,可当一只只低阶虫族眼睁睁地死在他面前、当黄金用力把星舰掷飞出去的时候,顾栖尝到了绝望——就像是他当年葬身于任务之中的无能为力。   又苦又涩,连最根本的呼吸都变成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憋闷。   顾栖不能理解,当年他把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什么最终绝望的苦果却落在了自己的嘴里。   银河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明显情绪不好的青年,他点点头,“别担心,我们都在你身后。”   “我也在您身后。”追过来一直沉默着的小蜜蜂机器人靠了过来,它蹭了蹭顾栖的手臂,机械音中是一种关心的意味,“您可以做您想做的所有事情,主人也一直在您的身后。”不论何时,龙鲸会为自己的伴侣撑腰。   “嗯,谢谢。”谢谢你们。   半个小时后,自由之盾的一层大厅内——   宽敞的空间因为人群的聚集而显得有些拥挤,两方势力相对而立,因为感知到虫母精神力而迫不及待的高阶虫族们原先只知道那股跃动存在于赫蒙特星域的圣浮里亚星上,但当他们加速而来时,却正好捕捉到了某种惊颤之下从虫母体内溢出的精神力丝缕,很淡很淡,可对于他们来说足够了。   不是响彻在精神力链接中的心音,而是另一种精神力的交流模式,如果不是片刻间溢出的丝缕,大概他们还要继续像是无头苍蝇那般在整个赫蒙特星域的境内寻找着。   为此,他们由衷地感受到庆幸。   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站在大厅之内,他们的神情在期待、忐忑之外的是另一种疲惫。   相较于自由之盾成员们的精神奕奕,几位高阶虫族的状态是显而易见的差劲——眼眶微微内陷,眼底缀着薄薄的青黑,布料精细的衣袍边缘有着折角,连头发在身后都有些不听话地乱翘着。   在感受到虫母的精神力动向、又开了紧急会议后,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本身就慢了其他虫族一步,干脆选择了最是耗费精力、体力的空间跳跃,原本数天的路程被压缩成小半个晚上,哪怕是一向身体素质极高的高阶虫族们,在超强的挤压之下都觉得浑身疲惫,更别提其他操作星舰的普通虫族了。   于是这一场被高阶虫族们期待已久的会面只能在他们模样狼狈的状态下进行了,甚至他们舍不得分出一点儿时间再去整理自己的仪表……这一刻他们所想的只是见到那位年轻的虫母。   此刻,眉眼间压抑着乌云的陆斯恩抱着手臂站在大厅内,他的目光不带感情地扫视过一众自由之盾的成员,开口问:“他……虫母在哪儿?”僵硬的声音转了个弯微微软化,足以彰显他态度的改变。   在那一场会议中,因为时间有限,埃琳娜只是简要地提了几句有关于他们的过去,当那些过往用最直白的语句描绘出口时,即便陆斯恩他们根本无法被唤起记忆,但也依旧整个心脏开始酸涩发痛,似乎是在为逝去的记忆而悲鸣。   但悲哀的是,他们不仅仅因为大脑的混沌罔顾了虫母在062号星球上的诞生,更是在埃琳娜的描述下找不到半点儿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厚重的雾气蒙了个严实,叫他们一时之间无路可寻。   而这个“一时之间”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千年。   先一步到大厅的虎鲸装傻道:“虫母?我们这可没有虫母,是不是你们找错地儿了?”   “是啊,小虫子找妈妈还找到我们这儿了?”   从大厅门口走进来的银河面色不善,他虽然不知道顾栖作为虫母为什么孤身一人在因塞特星域之外,但他却一直记得自己与黑发青年的初见——那艘明显经过火焰烧灼的星舰那么破旧、躲在星舰里的人又那么警惕,如果不是自由之盾正好路过那一带,银河敢肯定,那艘破败的小型星舰绝对挺不过三天……那么三天后,星舰里的黑发青年又会如何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无水无粮,能源耗尽,破败的星舰飘荡在浩瀚的未知星域里,而唯一的驾驶者只能在饥饿、干渴的痛苦中接受死亡的预告书。   虫族的虫母,何时成了能被这般作践的小可怜?那本该是瑰宝一般的存在,就是银河这样的“外乡人”都知道虫母之于虫族有多么珍惜。   银河的话说得并不好听,但此时几位倨傲的高阶虫族们失去了反驳的力量,他们只知道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这位星盗团团长身后跟来的青年。   皮肤苍白,黑发黑瞳,全身上下最浓重的颜色除了黑,便是唇边的红。   那副五官似乎比他们曾经在隐形监控峰中看到的更加漂亮——精致,独特,杂糅了青年身为虫母的非人绮丽,眉眼间的坚韧和浅浅的倦怠又多了些面对高阶虫族时的疏离和排斥。   他穿着的衣服很简单,几乎是最普通的款式,甚至连裤脚都潦草地折起来了半截,光裸的脚上趿着一双拖鞋,似乎是因为这一场会面而未曾来得及装点自己……当然,也可能是根本就不想。   艾薇·金翼几乎是在看到黑发青年的时候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愣神,那是脱离了追踪峰所传来的动态画面,是现实中、真真正正亲眼捕捉到虫母的视角,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了,正叫嚣着去靠近、去得到来自虫母的温暖。   这是比机械所传来的画面更加强烈的吸引。   不仅仅是艾薇,另一侧的陆斯恩·银甲和安格斯·猩红同样陷入了沉默的失态之中。   在不曾亲身与虫母相处一室之前,他们总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径、可以拉扯自己的思维,但当这样的事实发生,这群一向骄傲惯了的高阶虫族们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无法被拒绝的就是虫母——尤其是眼前的这位黑发虫母。   过往因为虫族内部战争而引起失忆的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那些曾经被他们“看”到的模糊画面拥挤着、埃琳娜的话语似乎就在耳边,但依旧不够、依旧缺乏了什么,以至于这群高阶虫族们只能眼馋地盯着。   埃琳娜所言的过往经历变成了他们渴望的美好,只是记忆中的瘠薄却导致所有的一切都格外单薄,又令人着急。   艾薇是一个忍不住的,她下意识靠前一步,喃喃道:“顾……”   后面的字眼卡在了喉咙中,空茫的记忆和习惯性的嘴形令艾薇自己都觉得诧异。在片刻的沉寂后,她选择换了一个称呼,“殿下。”   随着她的开口,陆斯恩和安格斯齐齐道:“殿下。”   高阶虫族们口中的“殿下”,是他们好不容易再一次找到的虫母。   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只是站在银河身后的青年却并不想接受。   顾栖沉默地向前走了几步,他脱离了银河小心保护的范围,在鲨鱼、虎鲸等人关切的目光里,一步一步,最终站定到三个高阶虫族的面前。   他抬眸打量——   银白色的直长发,五官俊美自带冷意,那是曾经会因为叫出了他名字而等待夸奖的小银。   红色头发,蜜色皮肤,气质野性且恣睢,是曾经还是虫子形态时最调皮的小红。   金发碧眼,容貌惊艳,是当年那个羞答答会拉着人衣袖的小金。   那么还差两个,温和却小心的大金以及……那位格外依恋着自己的人形虫母兰斯。   顾栖打量的视线中带着一种回忆的色彩,他依稀记得当初还在原始星时,精神力所“看”到的、属于高阶虫族的精神力光源也仅有三个。   他面无表情问道:“是要找我吗?”   艾薇抿抿唇,那种潜藏在心底的亲近感,令她看到顾栖冷漠的神情后而开始生出惧怕,一向雷厉风行的金翼继承者在此刻忽然像是哑巴了似的,竟然只颤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立于另一侧、一向在几个高阶虫族中为首的银发虫族开口了,“殿下,我很抱歉。”   伴随着银发虫族的出声,他行了一个很标准的礼——是虫族面向于虫母的臣服礼——曲膝弯腰,单手弯曲拢于左胸,眉眼低垂、嘴角平直,似乎只有得到了虫母的许可才会直起腰背。   这道礼,在多年前上一任虫母渴求的时候,银甲、猩红和金翼都不曾给予,但在今天,在陆斯恩弯下腰身的时候,安格斯和艾薇同样俯身,拢于左胸的手正好贴于心脏,哪怕不屏息,都足以他们感受到那股跳跃在胸腔内格外有力的声音。   他们将自己骄傲的桂冠摘了下来,并落入尘埃。   顾栖没有闪躲,他只是反问道:“为什么而抱歉?”   在陆斯恩沉默的时候,安格斯回答:“为062号星球上的一切。”   “062号星球?是那颗原始星吗?”顾栖眉头微动,他看向安格斯,那张俊美桀骜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隐忍的不安。   “是的,殿下。”   此刻的高阶虫族们格外顺从听话,哪里还有最初杀意凛然的模样。前后的对比太过强烈,当顾栖从他们眼底看到那种陌生又渴望的光后,他忽然为自己前不久的不忿而觉得可悲。他问:“为062号星球上的一切……吗?”   顾栖重复了一遍,某种可笑滑稽的感官浮上心头,他想到了被投送到原始星上的物资,想到了被毁坏的中央控制盘,想到了第二次被藏在物资中送来的“救命稻草”,想到了那群本可以不离开自己的低阶虫族……   所有的过错如果硬要细算,那么只能说高阶虫族们是导致062号星球上悲剧的推动者,他们不在意原始星球上的火山无可厚非,顾栖可以理解;他们暗中窥视着一切、悄悄投放物资,顾栖也可以理解;但当唯一可以承载多人的中央控制盘被毁了以后、当他发现自己修复的星舰在启动后不足以带着低阶虫族们离开后,顾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恨与怒。   怎么可能不恨不怒呢?   那是陪伴他诞生到习惯新生的低阶虫族,他们会早起采摘新鲜的水果带回来给他当早餐,会为了黑发虫母的喜欢而克服对水的抗拒去洗澡,会在野外摘下漂亮的野花当成礼物送给顾栖,会温暖且体贴地陪伴在还是半吊子虫母的顾栖身边……   所有有关于虫族最初的美好记忆,是低阶虫族给予的,与高阶虫族们无关,与其他的虫族也无关,但偏偏就是这样的美好,被摧毁的分毫不剩。   顾栖握紧了胸前的吊坠,这一次度过了成熟期,他本期盼着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复活那群“大家伙”们,但谁能想到,竟然先一步遇见了他们。   只是在这群高阶虫族的愧疚之中,顾栖所能窥见的仅有他们对于虫母的歉疚,可再多的内容,却都是一片空白。这让顾栖有种怪异的猜想——这一场道歉似乎只针对他本人——针对作为虫母的他,而非那群已经失去了生命的低阶虫族。   似乎在这群高阶虫族的眼里,低阶虫族宛若蝼蚁,即使它们是族群中的成员,只是因为血统上的驳杂和阶层的高低,就被排斥在外,独自生存在荒野,与高阶虫族、普通虫族的生活彻底隔绝开来……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几位高阶虫族们也曾与低阶虫族一起相处、同吃同住,但时间似乎消磨了一切,令他们变得高傲而冷漠,只能看到他们想看见的东西。   ——虫母就是其中之一。   那种藏在心底的不忿感又升起来。   整个大厅里,只有半弓腰的高阶虫族,以及抱胸直立的自由之盾成员,两方的气氛僵硬到了一种极点,就是一向神经大条、憨憨傻傻的虎鲸都足够看出来顾栖平静面孔之下隐忍的怒意。   他看得分明,黑发青年落在裤边的手指紧紧攥着布料,本就苍白的手背上绷出经络的纹路,指尖边缘点缀的红几乎完全被掐着裤边的力道给逼退。   一直紧跟在青年身后的小蜜蜂机器人也早已经停下了扇动的翅膀,安静地立在顾栖的脚边,微微反光的复眼将此刻一切的画面传送到了另一个正追着“老婆”而来的红发alpha的手中。   顾栖看着低下头、似乎是放下了骄傲的高阶虫族,他忍不住道:“如果你们不曾发现那颗星球、不曾了解到星球上即将喷发的火山状态、不曾投放下物资、不曾毁坏那个中央控制盘,就算我和所有的低阶虫族们都死在火海里了,我都不会怪你们。”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们发现了那颗星球,但是对于即将喷发的火山漠不关心、冷漠旁观,我也不会怪你们。”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一点顾栖很清楚,在他自己的成长经历中,对于一些事情看得透彻也冷淡。   “可是偏偏,你们毁了我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希望。”   低着头的高阶虫族们均是一愣。   艾薇·金翼目光里闪烁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时隔三个月,她依旧忘不了当时响彻在整个精神力链接中的悲鸣,痛苦、绝望,那一瞬间的悲戚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她猛然间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他们似乎忘记了那圈围绕在新生虫母身侧的低阶虫族。   当他们围观追踪蜂而责怪低阶虫族的无能,并在低阶虫族面前诉说要带走虫母的打算时,是低阶虫族们照顾着虫母,充当了虫母诞生之时本该依靠的“守护者”。而自诩强大的他们,却只是看着,像是施舍一般扔下物资,围观着在原始星球上艰难求生的小虫母。   这一切的行为落在虫族本身,就是错误,他们从小接受过的教育是如何保护虫母、以族群为重,而非在仇恨之下扭曲了原有的判断力。   当火山爆发、天崩地裂,他们着急虫母的安危,可事后却从不曾深入思考过,虫母在为谁而悲鸣。   答案显而易见,艾薇愣愣地抬起头,她看向眼眶发红的黑发虫母,喃喃道:“它们……”   像是知道艾薇想问什么似的,顾栖歪头,唇角平直,“死了。”   这一刻,虫母的神情是平静的,在逃离原始星后在宇宙中为任务的奔波三个月里、在穿梭时空度过的六年时间里,顾栖看到了另一种“重逢”的希望,过往的伤痛在逐渐消减,但却永远不会褪去,它们就像是一道深深的疤痕烙印在顾栖的心底。   伤疤可以淡化,却无法被根除。   他看向同时抬头的陆斯恩和安格斯,“它们为了保护我、为了让那艘破旧的星舰升空,所以都留在了062号星球上。”他所能带走的,只有一瓶金色的小沙砾,埃琳娜说那是低阶虫族们残存的精神力碎片。   陆斯恩动了动嘴角,他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派出下属毁坏的中央控制盘,想到了自己在满是火山灰弥漫的星球上无力地寻找。   他再一次道:“抱歉。”   片刻的停顿后,顾栖就听到银发虫族自带冷意的声音,“那个中央控制盘……是我派人损毁的,我愿意接受殿下的一切惩罚。”   几乎一听就可以知道,这应该是银发虫族少有的道歉,以至于他的语气很生硬,连神情都像是冻僵了一般,这幅架势不像是在说“对不起”,而像是来找人寻仇的。   听了半段感觉自己已经拼凑出真相的银河忍不住冷笑一声,开启了嘲讽模式,“你这是道歉还是寻仇呢?我听着怎么杀气腾腾,可别吓着我们自由之盾上的盾花了。再说了,你说你接受惩罚,怎么?难道你被惩罚了,消亡的生命就可以复活?”   盾·顾栖·花面无表情地看向陆斯恩,“我忽然遗漏了一个问题。”   那是他曾经好奇、后来放弃,可当回到这一时空与作为“旧识”却似乎忘记了自己的高阶虫族们重逢时,又开始重燃的疑惑。   顾栖道:“你们憎恨虫母,为什么又渴求虫母。”   安格斯皱眉,“我们不……”   “我听到了。”顾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虫母和高阶虫族们的精神力链接,你们的憎恨、杀意、厌恶……我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三位高阶虫族的神情都是空白的,或者说他们从未想过,能听到虫母心音的他们,竟然也早就被虫母听到了自己的盘算——曾经的每一任虫母都是在接受了中央星上的系统学习后,才能掌握精神力链接,而他们诞生时无意识发出的信号也仅能够被其他虫族捕捉,那是为了寻找到虫母的必要环节,因此陆斯恩他们一开始根本就想不到顾栖竟然同样可以“听”到他们的心音。   也就是说,在新生虫母从原始星球上苏醒意识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藏在心底的想法无所遁形。   长达数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寻找虫母的路上无数次诅咒过这个新诞生的生命,那是罪恶与厌恶的转移、是来自曾经被背叛的连坐,不问事情背后的真相,便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憎恶发泄在一抹什么都不知道的灵魂上。   被来自其他人的厌恶包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白鸟图书馆被愚昧的人们烧毁后,顾栖体验过那样的生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人喊人打的过街老鼠,灰溜溜地只能躲在暗处、只能等夜深人静了再偷偷出来寻找可利用的“垃圾”。   那是他幼年时的苦难,也是他甫一重生面对的泥泞。   此时,黑发青年眼睛里闪烁的光格外认真,藏在责怪与怒意之后都是真真切切的疑问,在经历了一场莫比乌斯环式的旅行后,顾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另一道动静打破了整个大厅内的沉寂。   ——登登登。   是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以及另一道缓慢而沉闷的脚步。   鲨鱼皱眉看向银河,压低了声音道:“还有其他人?”   银河摊手,“我直接打开了自由之盾和虫族星舰的对接通道,可能是某位姗姗来迟的虫族高层?”   “不,不对。我说的不是脚步声……还有别的。”鲨鱼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银河的解释而好转,他忽然仰头看向大厅一侧落地窗外浩瀚无垠的星空,在肉眼难以分辨出具体方向的某个位置,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在逐渐拷   几乎是在鲨鱼感受到不对的同时,银河也面色一变,或者说整个自由之盾上拥有人鱼族血统的成员都凝神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不只是他们,顾栖和高阶虫族们同样感受的到。   陆斯恩拧眉,“那是什么……”强大,且令他畏惧,即使还不曾直面,就好像已经有一只巨型的猛兽俯身凝视着一切,那是比虫族化作原形还要庞大、可怖的未知生物,铺天盖地,几乎将他们当作了猎物而冷漠地注视着。   但比起其他人的陌生、防备,顾栖却放松很多,因为他知道那是那谁……   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众人凝视于某个方向的举动,披着银河口中“姗姗来迟的虫族高层”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顾栖一别后又兜兜转转寻找王血虫母的埃琳娜,跟在其身后的则是她的守护者西格玛。   “埃琳娜……”顾栖喃喃,脸上浮现出惊讶。相隔千年,也足够顾栖第一眼认出那位满身自由的女性。   “顾栖,”迎面走来的黑发女性依旧如当年那般风姿飒爽,隔着几步的时候她还能微笑和黑发青年打招呼,但随着距离逐渐缩小,埃琳娜直接一个跨步,狠狠抱住了顾栖,“想死我了小宝贝!”   一如当年的模样和称呼,只是在埃琳娜的身上顾栖看到了时光的痕迹,那增添了细纹的眼尾丝毫不减埃琳娜身上的风姿。   “埃琳娜。”方才沉闷的心情因为埃琳娜的到来而有所缓解,顾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待埃琳娜退开半步后,才勾出一抹笑容:“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整整一千多年啊……”埃琳娜揉了揉黑色的长发,她望着顾栖的眼神温柔而怀念,那是长者看向年幼者的疼惜与宠爱,当初她一点儿都没想到,那一场分别之后的重逢竟然会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之后。   正当顾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拿着联络器正接通着的银河偏头看向他,“我的亲亲小蔷薇啊……”   这黏腻的称呼方式,几乎整个大厅里的人都为之一振——   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不受控制地怒视着银河,就连不拘小节的埃琳娜神情都有些诡异,反倒是整个自由之盾的成员老神在在,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被呼唤的当事人顾栖不觉得腻歪,甚至还因为前不久的时间之旅而有些怀念团长大人这格外具有个人特色的称呼。   顾栖慢吞吞回头,“怎么了?”   “你姘头也来了。”   联络器的另一边,暗影大帝的秘书长卡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了银河的联络方式,正彬彬有礼地诉说着登入星舰的请求,于是当银河很大声地喊出“姘头”这一句话的时候,大厅内外、联络器里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之中。   无疑,至今银河还记着顾栖肿胀的嘴巴和发红的眼角,自认为见过无数风流的银河用他的鱼尾巴想都能猜出来后面的故事,只是为了给小珍珠留面子,才没有彻底说出来……毕竟如果不是他,这朵被自由之盾保护得好好的小蔷薇又怎么会被那不知名的猪给拱了呢?   “姘头……”联络器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说:“那希望有机会得到哥哥让我转正的许可。”   即使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恺因那昭然若揭的心思都足以通过联络器的信号传递过来。   这样昭示着某种觊觎的话立马刺激得陆斯恩和安格斯暴露出了属于虫族的特征——银灰色的硬甲、猩红的羽翅,甚至这是在他们自己都毫无防备下就已经下意识展现出来的变化。   那些藏匿于骨髓血脉中的占有和爱意在彻底见到顾栖的那一刻便颤动着、被高阶虫族们努力藏在眼底,可当联络器那头亲昵暧昧的声音传来时,所有压抑、隐藏的效果瞬间失效,他们几乎是不可控制地嫉妒着、排斥着任何可能接近虫母的人……   这样突如其来的爱与占有落在人类的身上充满诡异,可对于虫族来说,他们待虫母的“爱”从无原因。   反倒是身为女性的艾薇面色恢复了原本的沉静,在黑发虫母开口质问之后,她便暂时性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只安静而专注地盯着顾栖的脸庞,转动的碧色眼瞳中一点一点积聚着微光。她觉得自己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埃琳娜拧眉,活了一千多年却依旧“年轻”的高阶虫族甚至连最初的记忆都没有想起来,可藏在心底对于虫母的渴求和独占却无法被隐藏,即使他们在来时再伪装得人模狗样,但只要嗅闻到一点点虫母可能被其他人“碰触”的讯号,藏于口腔的獠牙冒出,便会满心警惕着导致原形毕露。   虫母之于虫族是“核”,之于曾经被“喂养”、“抚慰”过的高阶虫族是他们渴求的宝贝,当高阶虫族们真正与顾栖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也是他们的理智跳跃于失控边缘的开始。   但是,此刻未曾得到原谅的他们毫无资格可言。   埃琳娜看向藏不住虫族特征的陆斯恩和安格斯,拧眉道:“你们忘记当初在中央星上所学的‘克制’了吗?”   克制与自我控制是每一个高阶虫族都需要学习的内容。   陆斯恩深深压下一口气,锋利坚硬的银甲被他收于身侧,而安格斯则拢着猩红的虫翅,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栖。   与此同时,自由之盾的成员们齐齐亮出藏于袖口、绑于大腿旁侧的匕首,似乎只要虫族有任何异动,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与之战斗。   但还不等敌对的气势涨起,另一道庞大如深海的精神力覆盖于此,如低头紧盯着猎物的巨兽,让所有人瞬间紧绷。   安静许久的小蜜蜂机器人开口了,“看来主人急不可耐了。”   原先所有的气氛都被搅得分毫不剩,顾栖揉了揉太阳穴,扬声道:“亚……恺因,别这样。”   被银河举在手里的联络器立马回应:“好的,哥哥。”   下一刻,宁静却压力巨大的精神力如潮水退去,而始作俑者代替了秘书长的交涉工作,温和且有礼地问道:“那请问,我是否有幸登上自由之盾的星舰?”   所有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短暂的几秒之内,对于高阶虫族的变化,黑发青年只漠然地看了一眼,便转向银河道:“可以让他上来吗?”   双腿有点莫名发僵的银河点点头,优雅行礼,“如我的珍珠所愿。”   十分钟后,自由之盾大厅内的几方势力重新坐进了隔壁的会议室。   顾栖随手按灭了冷白的大灯,只在圆桌的中央留下一被银河当作藏品买下来的古董烛台,米白的蜡烛缓慢燃烧着,暖色的光晕格外柔和,一如另一侧恺因望着顾栖的眸光。   银河一愣,好奇问道:“怎么想的点蜡烛了?”   “没休息好,眼睛疼,不想看那么亮的光。”虽是这样回答的,但顾栖却下意识看向恺因。见红发alpha不曾有皱眉、眯眼的表现,才转头把家用机器人端来的饮品放在了桌子上。   圆形的大桌上被端上了热乎乎的茶水,银河像是往常那般没骨头似的懒洋洋抬手,揽上了身侧黑发青年的肩膀。   几乎是在他手臂刚揽在顾栖肩头的同时,银河就感觉自己被一堆发烫的视线给盯住了——   几位高阶虫族们目光灼灼,聚焦在银河落在虫母肩头的手臂上,就好像是自己的珍宝被旁人触摸而引发的微妙嫉妒;登上星舰之初便一直半垂着眼的红发alpha也抬起了眸光,定定看向那只手臂。   莫名有些腿软的银河眨眨眼,毫不畏惧地一一瞪了回去——现在他可是顾栖的娘家人!   而被搂住的黑发青年捏着温暖的杯子轻抿一口,垂下睫毛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银河:“既然大家都坐在一起了,那就好好说一说现在的情况吧。”   “好好”两个字被银河重点咬在齿间,人鱼一族向来得天独厚的精神力微微溢出,虽比不得恺因那般浩瀚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但也足以彰显出主人的意图——在自由之盾上,该是由他作主的。   银河身侧,闻言的顾栖也手指微动,“嗒”的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面上。作为“当事人”的顾栖道:“那……一个一个的说吧。”   黑发青年的神情在坐上圆桌后便有些空茫,即便是开了口,但眼底却还飘着些什么捉不住的情绪,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思索着某些事情。   银河看向身侧的青年,在脱离了前不久从白塔里“惊慌”出逃的状态后,当他面对神色平静的顾栖时,却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明明只是一晚上不见,但他却总觉得眼前的顾栖和任务前分别的顾栖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基于时间上的沉淀感,就好像花苞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催发了。   而这种不同,落在不同人的眼中却也代表着不同的意味——   于自由之盾的成员而言,有三个月同伴情谊的顾栖本身就是“神秘”的代名词,少见的黑发黑瞳、漂亮的五官容貌、充满迷雾的身份来历以及足以被大家认可的身手……在白塔中被困的一夜更是为这位本身就与秘密二字相连的青年增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魅力,就好像是将时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不老精灵。   于高阶虫族们而言,在几近疯狂和后悔的三月寻找后,年轻的虫母似乎挣脱062号星球上的束缚,身上那股自由不羁的风愈发地盛,到了几乎叫他们望而却步的程度,再加上最初因为上任虫母而生出的连坐之恶,倒是叫一群高傲的虫族们有种近乡情怯,想要献上忠诚与爱意却又害怕被拒绝的恐惧。   而于恺因而言,那是他阔别了多年的哥哥,是一千多年前拥吻在怀里的爱人,昏暗白塔之内的旖旎过后,非但没有令恺因解渴,反而叫那股的渴望更加强烈、充斥于红发alpha的整个胸腔之内;更有前不久黑发青年点上蜡烛的贴心作为诱因,让恺因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彻底忍不住而化为原形、叼着自己的爱人远离眼前的一切……   大抵其他人是看得入迷了,没有得到回应的顾栖抬眉,下一刻,坐姿放松的埃琳娜忽然抬了抬手。   拥有着明艳眉眼的埃琳娜身侧坐着的是自己的守护者,她唇角微微抿起,扬声道:“那不如,由我先讲一段故事吧。”   一段有关于虫族、有关于虫母、有关于那群高阶虫族们的故事……   顾栖颔首,“好。” 第69章 真相(回忆,含索兰)   踏过迷雾与荆棘。   *   埃琳娜所讲述的故事最初发生在因塞特星域的中央星上, 那是一个满是效忠与背叛、真实与谎言的故事。   在星际历1818年,虫族接回来了一位新生的人形虫母, 黑发雪肤、脾性温和无害, 甚至因为初到陌生的地方而有些小心翼翼。但很快,整个虫族的关心与照顾令这位年轻的、名叫“兰斯”的小虫母脱离了惶惶的状态,并逐渐适应中央星上的生活。   就像是往常每一次出现虫母一般, 中央星上的高阶虫族们卯足了劲儿, 想要在兰斯的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好叫这位单薄的小虫母选择他们成为守护者——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 某位幸运的高阶虫族会从数位守护者中脱颖而出,成为虫母心仪的伴侣。   这是这一代每位年轻高阶虫族的梦想。   但来自原始星球的兰斯却对主动靠近的高阶虫族们充满了生疏,他的依赖更多地落在了同他一起来到中央星上的另外几位高阶虫族——莫格、艾薇以及陆斯恩和安格斯。当然, 在潜意识里,这位才诞生不久的年轻虫母依旧排斥着虫族成员们的虫形态, 因此他的温和与接纳总是面向于全人形的高阶虫族。   对此, 虫族们只当是这位年轻的虫母还不曾适应这里的生活, 而他们也尽可能地包容着虫母的“排斥”,从不轻易在其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虫形特征。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 一切的后续发展应该是虫母逐渐适应、并接纳整个虫族,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短暂的数个月之后, 原本平和的幕布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那是我感受到你的精神力中断后的第六个月,我和西格玛准备回中央星准备婚礼,并顺便看一看兰斯和他们几个的情况。”埃琳娜的目光跳跃着落在了陆斯恩等人的身上,枫叶红的唇瓣微抿, 语气染上了几分无奈。   “当时的情况我们谁都不曾警惕过。”   那么多年以来, 虫族的虫母一直这般诞生——被中央星接回照顾, 逐渐担负起属于虫母的职责……这是已经被习惯了很多年的传统,是因塞特星域被虫族集合、统一后的唯一趋势。因此,整个习惯这样固有模式的虫族从来不曾想过,还会存在其他“可能”。   埃琳娜道:“无疑,对于每一任虫母来说,中央星上的生活绝对足够安稳,甚至在面对虫母的时候,虫族心甘情愿付出99%的财力、物力满足虫母的绝大多数需求,但本该对虫族有归属感的兰斯却与我们所愿背道而驰,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渴望着人类的世界,甚至央求守护者们带领他离开虫族星域。”   显而易见,接受过中央星上教育的高阶虫族们即使再“愚爱”于虫母,也无法答应这样的命令。   在人形虫母兰斯选择守护者的时候,他跳过了其他高阶虫族的自荐,直接选定了当时不大情愿的莫格、陆斯恩、安格斯以及艾薇,即便他们心中有着自己的追求和信仰,但碍于中央星上对于高阶虫族们的约束条例,莫格他们不得不接受兰斯守护者的身份——即使他们心中坚持追随曾经只相处了几个月的顾栖,但中央星上的法令不容违背。   “其实在我的印象中,兰斯本该是个好孩子的……”埃琳娜的语气有些苦恼,她并非是当年一事的经历者,在简述了最初的起源后,便看向了陆斯恩他们,“或许,剩下的事情应该由他们来说才更加贴切。”   闻言,顾栖也看向那几位高阶虫族,幽深的黑色眼瞳中带着一种纯然的好奇。虽然顾栖和兰斯之间的相处只有短短月余时间,但依他对兰斯的了解,即使那位人形虫母再不适应虫族,也不应该做出背叛的事情……   艾薇·金翼率先开口,“那接下来的故事让我说吧。”   她的目光里夹着眷恋,以及因为记忆受损而形成的空茫,正飘飘荡荡地落在了顾栖的身上。艾薇道:“因为殿下——您的恩赐、王血的馈赠,令我们进化出了超脱寻常高阶虫族的能力。”   但也因为这些进化是第一次,所以即便是艾薇自己也在摸索着自己的能力。女性金翼的高阶虫族所拥有的“预知”,被正处于学习阶段的艾薇判定为“直觉”,她曾在登上中央星后的几个月里模模糊糊感受到了虫母兰斯身上的不对劲——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官,区别于艾薇曾经面对顾栖和埃琳娜的样子。   于是艾薇将自己的不安告诉了莫格,但身为兄长、肩膀上担着数道责任的莫格·金翼并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来自艾薇那些言辞模糊的叙述更多地像是小女孩儿在新环境中的不适应。因此面对兰斯时,莫格态度依旧,温和、有礼甚至因为虫母的身份而对兰斯格外包容。   而陆斯恩和安格斯,前者冷冰冰地只执行着自己的职责,后者宛若游戏人间的浪子,只要虫母不发布命令,他便游荡在中央星的各处,试图找到条令规定下的第二条路——他依旧记挂着顾栖、记挂着那位赐予了自己血液的虫母殿下。   于是,那些变化被艾薇一个人藏在了心里,在无数次的诉说无果后,艾薇甚至也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那时候兰斯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根本与“不对劲”挂不上钩,他温和、有礼、积极学习着有关于虫族的一切,并尝试接受高阶虫族们的虫形态特征。   兰斯在努力着,慢慢艾薇也放下了自己的猜疑,努力履行着属于高阶虫族们的职责。   而真正的变故,则是出现在安格斯的那对猩红羽翅再一次发育的时候——   “殿下所赐予的‘恩典’令我们得到了进化,那是跟随力量增长一同前行的变化。安格斯身后羽翅的再发育足以证明他在力量上的强盛,但同样,在第二次发育阶段,重获新生的虫翅也很脆弱。”   说到这里,艾薇看向了自己身侧的同伴。   被提及的主人公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红发的头发,在说起“翅膀”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情绪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但当安格斯无意识把视线移向顾栖时,那股烦劲儿却又瞬间如潮水退去,原本桀骜的神情瞬间乖顺,像是被抚平了毛发的红毛大狗。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三个月前意外“舔舐”到的蜜液,只是零星的一点儿,便足以他放出身后受损多年的虫翅,甘甜、诱人,一如此刻真真正正地见到了黑发虫母,这般悄无声息跃动着的感情令安格斯想要跪在顾栖的身前、把自己的脑袋轻轻搭在虫母的膝头……   顾栖对上了红发虫族的视线,但他只是移开目光,对艾薇道:“然后呢?”   “然后……”   “啧,”安格斯打断了艾薇道话语,他抓了抓额前的碎发,道:“我说吧。”不得不承认,在黑发虫母的视线被艾薇吸引的那一刻,就是自认为不在意、并在三个月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需要虫母的安格斯都有些忍不住了——他迫切地希望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艾薇颔首,顾栖目光转移,莫名有被安抚到的安格斯轻咳一声,藏在碎发下的耳廓甚至都有些发红。他开口:“猩红虫翅再发育阶段,我对它的控制力度几乎降到最低,因此时常会不受控制地露出虫族特征。”   于是在一次与兰斯碰面的日常中,刚刚蜕完壳的安格斯无意露出了自己的虫翅,平和的谈论被打破,那是谁都不曾想到的一幕——兰斯端起滚烫的茶水泼了过去,冒着热气的水洒在红发虫族的虫翅之上。   那时的安格斯甚至忘记了躲避,即使他并非完全臣服于兰斯,但也不曾料到自己要保护的虫母竟然会突然露出厌恶之态。   蜕壳后的虫翅生长着新肉,因为滚烫的茶水而瑟缩着,自那以后安格斯收起了自己的虫翅,甚至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过自己的虫族特征。   “自那以后,我便失去了飞翔的能力,那一对本该是恩赐的虫翅变成了摆设。”安格斯耸了耸肩,就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以往提及令他愤怒的回忆,此刻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地从自己口中说出。   他有些希冀地望向顾栖,试图在黑发虫母的面孔上看到什么。   但他失败了。   顾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只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安格斯微怔,他忽然想到了从埃琳娜长老口中听到的那些故事,魔幻的就像是一场梦,在对比黑发虫母脸上近乎冷漠的神情后,安格斯甚至会怀疑那些记忆和经历真的存在吗……   那是兰斯最初期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所展露出来趋向于人类的特质也越来越明显,甚至到了毫无掩饰自己对虫族的厌恶。   即便如此,虫族依旧待其如初,只因为兰斯是虫母、是虫族的“核”。   微微收敛了眼底的怅然,安格斯正色道:“只是后来在062号星球上,因为意外与殿下您有过接触,我的虫翅恢复了一部分。”   王血虫母虫尾上的蜜液,所带给安格斯的是重新展开翅膀的希望,在顾栖生死未卜的那三个月里,安格斯曾想过或许自己只是因为这点儿“希望”而记挂着虫母,但当今日见面后,他才明白——哪怕没有希望,他也依旧渴求着顾栖、渴求着这位独一无二的虫母殿下。   “后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兰斯联系上了人类帝国。”艾薇看到了安格斯脸上的失望,她接替过故事讲述者的职责,淡淡道:“他以虫族的数颗资源星作为交换,在中央星所不知道的情况下与人类帝国达成了‘友好联络’,更是在虫族彻查此事时以自己的生命为要挟,离开了中央星。”   说到这里,艾薇平静的脸庞上出现了一抹讽刺,“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与人类帝国搭上线的……因此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场名为‘友好’的‘馈赠’完全符合星际和平条约,那是每一个星域势力都不可违背的星际条令。”   于是这一场来自虫母的背叛变成了整个虫族哑巴吞黄连的局面,虫母兰斯“赠出”资源星后偷跑到人类帝国——那是黄金暴君之后的某一代继任者,兰斯成为了王族的座上宾,他远离了在他看来丑陋的虫族,如愿得到了他渴求的权利、地位、金钱,更是与王室中某位年轻的王子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顾栖一愣,“你是说,兰斯爱上了一位人类王子?”   整个赫蒙特星域内只有蒙玛帝国作为唯一王权,顾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恺因。   圆桌上的古董蜡烛光芒昏暗,令恺因蜜色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鎏金,那副俊美如雕塑的神情只有面对顾栖时才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只是须臾之间的对视,红发alpha就知道顾栖想问什么。   他道:“在……黄金暴君之后,蒙玛王室的继承人是从王室分支里选出来的,那些麻烦事情,都是内阁大臣们在处理。”   黄金暴君所引领的黄金时代之后,蒙玛帝国从极其强盛的状态猛然回落,之后的继承者不曾有黄金暴君的半分风姿,至此一段辉煌的历史也被划上了句号。   顾栖了然,他看向艾薇:“请继续吧。”   艾薇:“但兰斯并不满足,他的欲望比我们所想更大……他甚至试图借用‘虫母’的身份,令虫族成为他在人类帝国加官晋爵的道具。”   于是野心膨胀的兰斯借用自己虫母的身份再一次策划了阴谋——他惧怕自己的行为遭到虫族的报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而虫族秉持着对虫母的忠心和爱护,即使心有不安,依旧踏上了前去的道路,却不想在自由星域(不在星际和平条约的管辖范围内)遭遇伏击,猛然而起的精神力控制令虫族成员自相残杀……   艾薇的语气逐渐染上艰涩,“那是一场我们不愿回忆的场面。”   兰斯的精神力并非虫母中的佼佼者,只是在那一场意外中,他猛然间拥有了控制虫族的能力,以至于发生了令虫族损失惨重的内乱。   “……在混乱中,哥哥替兰斯挡下了差点儿砸在他身上的机械杆,却反而被兰斯用匕首刺进了心脏。”   即使是多年前的记忆,但每一次重提都是把血淋淋的伤口重新剥开。金发碧眼的艾薇眼角发红,语气发涩,放在圆桌上的手指止不住地轻颤。   一直沉默的陆斯恩面色冷沉,“自那之后,莫格重回虫卵状态,在金翼的领地内休眠到至今。而我们,也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银发的高阶虫族看向顾栖,“虫族被重创,兰斯回到人类帝国与那位王子定了婚约。在虫族们舔舐伤口的时候,这位上一任的虫母拥有着盛世婚礼、无上权力、数不清的财富,他如愿获得了自己渴望的一切。”   但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那一场盛大婚礼过后不到三年,兰斯发现了王子的背叛,于是他杀了王子钟爱的omega情人和孩子,至此以后失踪不见。   惨痛的创伤令虫族恨极了上一任虫母,他们不停地寻找着,可那虚伪的家伙却像是神隐了一般,叫陆斯恩他们多年来不曾获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陆斯恩:“再后来,大约是星际历2122年的时候,我们久违地收到了兰斯的讯息,他说想要为当年所做的一切道歉,因此请求进入因塞特星域。”   “2122年……”顾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某种真相。   陆斯恩道:“虫族拒绝了他的请求,那艘星舰不曾得到进入因塞特星域的许可,却在星域外围发生了爆炸。”他冷哼一声,“恶心的家伙。”   星际历2122年,蒙玛帝国派出了一艘护送重要人物的星舰,适逢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毕业季,不少年轻且即将进入社会的平民军校生踊跃报名了这一次的护送任务,他们期待着为帝国效力、期待着任务之后得到长官的欣赏、进入各个有名的军团之内……   他们怀揣着梦想和期望,穿着帝国派发的军装登上了那艘庞大的星舰,年轻的军校生们恪守本分,他们兢兢业业地巡逻在星舰上的没有一个走廊中,脚步无声且小心,生怕打扰了那位重要人物的休息。   这是一场他们不知道目的地的护送任务,但他们信任发布任务的长官、只满怀希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却不想最终等来的是一场轰鸣的爆炸——   星舰是从内部爆炸的,因此根本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只需要短短一秒钟的时间,火花四溅、橘红满天,浩瀚的宇宙几乎被一一片热流染红,星舰上所有的参加任务的军校生也不过成了兰斯阴谋算计下的牺牲品。   于是再后来,顾栖变成了虫母,而高阶虫族们则因为上一任虫母的背叛与算计,将所有的憎恶落在了他的身上。   至此,原始星球上最初发生的一切有了解释。   顾栖呆愣在圆桌之上,后面埃琳娜他们又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蒙在了一段迷雾之后,知道了真相的心情非但没有恍然,反而被覆上了另一道沉甸甸的重量。   他喃喃道:“可……他们是无辜的啊。”   这个“他们”包括因为内乱而死去的虫族们,包括因为爆炸而死去的年轻军校生们……   而那时候登上星舰、进行任务的顾栖记得分明,参加这一趟任务的平民军校生包括他在内一共有十五位,但到了最后,什么都没了。   “哥哥。”   恍惚中,似乎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顾栖猛然回神,对上了恺因异色的双瞳。   原本坐在对面的红发alpha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侧,一手撑着椅背,一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转向了另一侧。   “你想对殿下做什么——”出声的是安格斯,甚至还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就被磅礴的精神力压制在原位,连动弹一下都变成了奢望。   恺因回头时的目光很冷,像是那万年的寒川,瞬间就将躁动的高阶虫族们定在了原地。他异色的眼瞳里闪烁着银灰和赤金的光,在深邃的漩涡之中,艾薇感觉有道巨大的影子从红发alpha的身后冒了出来。   瞬间,涌动的精神力为恺因和顾栖创造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而被隔绝在外的虫族和银河只能看着一团白雾干着急。   “哥哥是在难过吗?”明明已经一千多岁的恺因依旧像是过去那般,亲昵地呼唤顾栖为“哥哥”,他的手指绕过青年零碎的黑发,轻缓地揉了揉顾栖发红的眼尾,才道:“是在为自己难过,还是在为……那些人难过。”   顾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乌黑的睫毛轻颤,他露出了一抹满含苦涩的笑容,连声音都因为情绪的作用而变得沙哑,“当时,是我救了兰斯啊……”   那是一种无奈,是顾栖不曾料到的结局,而今得知的一切,竟是在他一时好心付出拇邸   恺因的手指有些粗糙,但却很温暖,他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里感知到顾栖的情绪。   恺因开口道:“可是那时候的哥哥并不知道。”   救兰斯时的顾栖是出于好意,而未来发生的一切都还是未知,黑发青年又怎么可能料事如神,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一条毒蛇呢?   温暖的指腹落在了顾栖的鬓角,恺因道:“其实有一个小秘密,还没有告诉哥哥。”   “什么?”此刻还有些迟钝的顾栖只愣愣发声。   恺因抬手,从黑发虫母的衣领下勾出了那个玻璃瓶吊坠,蜜色的指尖轻轻勾勒着上面的花纹,“哥哥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埃琳娜告诉过我,是低阶虫族们的灵魂碎片。”   “是的。”恺因点点头,“但也不仅仅是低阶虫族的。”   “等等——什么意思?”   这一刻,恺因双手捧住了顾栖的下巴,目光认真且温柔,“在哥哥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那场爆炸带走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曾带走灵魂。”   包括顾栖在内的十五个军校生,他们都是来自二、三等序列星的平民,有alpha、有beta,所有人对于模样像是个洋娃娃的顾栖格外照顾,当然在莱特蒂斯的几年里,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有关于顾栖和达布斯斗智斗勇的“传说”,因此在任务中甫一见到这位漂亮的beta,大家都充满了好奇。   那是一种并不冒犯的好奇,促使着顾栖和他们成为了伙伴。   于是当星舰内部开始爆炸的时候,毫无所觉的黑发青年几乎是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就像是瞬间的爆发,原本不该在这个时间点觉醒的精神力被强制从身体内部扯了出来,星舰湮灭于星海,但数道灵魂碎片却被精神力裹挟着,一同带领到了062号星球之上。   本该在未来某个时间节点觉醒虫母血脉的青年被这一变故打回了最初的状态,他变成了原始的虫卵状态,而那些四散的灵魂碎片则落在了低阶虫族们的身上——带着虫母气息的他们被低阶虫族们欣然接受,变成了暂时相伴而生的关系。   为什么那群低阶虫族们有时候聪明地超出预料,因为它们体内也曾含有一部分属于人类的灵魂;为什么偶尔拥抱时会在低阶虫族的身上嗅闻到属于机械的冷感气味,因为那些属于人类的灵魂也在为着修复星舰而努力着。   “他们……”顾栖握紧了胸前的玻璃瓶,整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就像是拆开礼物看到了自己最渴望的洋娃娃的小姑娘,连眼眶都发红了。   “所有的灵魂都在这里。”恺因的大掌轻轻拢住了顾栖的手背,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之间,是早已经被体温捂热的雕花玻璃瓶,跳跃在内部的金色沙砾跳跃着,无声砸在了温暖的玻璃瓶内壁,又一个一个滑了下去,充满了活力。   恺因那双异色的双瞳里只映着一个顾栖的身影,“哥哥,别难过,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再一次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足以让黑发青年发沉的眼瞳重新染上微光。   恺因曾不止一次庆幸,龙鲸也同样有着强大的精神力,让他可以尽可能地不错过有关于顾栖的一切。   “所以,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听的?”隔着一团雾气的银河刚刚翻了个白眼,下一刻精神力造就的屏障消失,露出了坐在椅子上的顾栖,以及半蹲在地的红发alpha。   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场面安静了一瞬——   俊美的alpha如俯首的巨兽,高大的身体因为半蹲的姿势而微微佝偻,他蜜色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顾栖的脚踝之上,珍之重之如对待古董藏品,将那卷起来的裤脚一点一点捋平,随后若无其事地起来。   高阶虫族们脸色发紧、眉头紧皱,银河嘴巴半张、眼底闪烁,埃琳娜和她的守护者西格玛、国王秘书卡维老神在在,前者恋爱时也经历过各种甜蜜互动,而后者则认为国王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恺因的目光略过在场的所有人,他优雅道:“抱歉,中断了刚刚的谈话。那么,请继续?”   与此同时——   圣浮里亚星上,达布斯家族曾经废弃的老宅早被新的主人买下,外围在重装之后焕然一新,几乎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在数年之前这里可能是某位贵族的旧宅。不过即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暗影大帝在位的这些年里,这颗星球上更替过的大大小小的贵族太多太多了,以至于那些兴起、衰落的传闻,都变得不再重要……   此刻,作为达布斯家族的后代、却不曾好好享受过少爷生活的伏恩一脸阴沉,他凝着霜的神情几乎阴沉到可以拧出水来。   熟门熟路地走到宅子内部,穿过清冷的走廊、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当那隐秘的暗室被打开时,伏恩便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合作对象”陷入了偶尔的发疯状态。   对此,他已经见怪不怪,只冷漠地为自己倒了杯酒,随后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等待着“疯子”的结束。   伏恩·达布斯的对面——   从地面上连出来的锁链正“哗啦哗啦”动个不停,而被束缚在其中的青年则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手指弯曲抓着死死抠着地毯,整个脊背拱起如烧红的虾子。   索兰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那种重复的痛苦之中,这样的痛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从他以为自己彻底吞噬了属于“兰斯”的意识之后。   当年,或者说是一千多年前,他在那一场盛大的宴会中的罪了霍克·达布斯,结果自然十分惨烈,虐打与折磨是霍克挽回颜面的自我安慰,而不甘心就此结束生命的索兰几乎是拼尽一切才从充满了机遇的圣浮里亚星上逃跑。   在此期间他兜兜转转,狼狈地像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躲藏在星舰的三等舱内、不停辗转多地,直到彻底脱离了赫蒙特星域。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逃出来的索兰花光了身上的钱财,可偏偏享受过圣浮里亚星上贵族待遇的他无法再融入贫民生活,于是心思浮动,他加入了星盗组织。   星盗的生活无疑是刀尖上舔血,而加入进去的索兰也不过是底层人员,因此他的生活并不好过,更是在一次任务中被当作是“诱饵”扔了出去。再一次死里逃生的索兰落入一处陌生的原始星球,那时他浑身是伤、几近死亡,但他却在一处山洞中发现了涌动的生命,那是一个卵,内里藏匿着血肉,诱惑着饥肠辘辘的索兰。   索兰对于虫族的了解仅仅是莱特蒂斯课程之内的,那一刻被饥饿侵袭的他根本无所顾忌,便将那一枚卵当作了解救自己的食物。   然后,便是痛苦的折磨。   两个意识在相互打架,一个是来自二等序列星、意外死亡的兰斯,一个是逃亡许久、险些被饿死的索兰。   原本本该作为人形虫母诞生的兰斯被索兰占了先机,在人类与虫母血肉的融合、混乱之下,剩余的卵彻底碎成血水,包裹着那苍白躯干的一切被全新的茧索代替。   虫母的诞生充满了特殊性,作为体质等级都趋于最普通甚至是低于平均水平的beta兰斯,在经历过死亡后本该以全虫形态的虫母诞生,但由于索兰的介入,令兰斯拥有了人形态——原先的血肉被索兰吞噬,于是一个全新的灵魂苏醒,在痛苦中呐喊着,并在逐渐生出的茧中同化了这一具人类的躯体。   至此,索兰的身体变成了虫母兰斯的载体,但在灵魂上更胜一筹的索兰却也试图吞噬着属于虫母的意识。   只是在索兰即将彻底“吃”掉属于兰斯的意识时,另一道强盛的精神力来袭,那是兰斯渴望、索兰畏惧的力量。   于是地位翻转,本该被索兰杀死的兰斯活了过来,而本该占据优胜的索兰反被压制——那是来自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是顾栖的无意之下,拯救了会被“吃”干净的兰斯。   兰斯依赖顾栖,不仅仅是因为王血虫母对于普通虫母来说不可抑制的吸引,更是因为兰斯的灵魂在无意识之下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因为顾栖而得到了拯救。   但同样的,被压制的索兰就不那么甘心了。曾经他羡慕甚至是嫉妒着顾栖,可当他躲藏在兰斯的体内、用另一个视角去偷偷窥视着顾栖时,才知道原来那样漂亮、夺目的青年实际上是个恶心的虫子……   哦,他陡然升起了另一种诡异的心思,就好像知道了漂亮天鹅曾经也是个丑小鸭一般,这让索兰满意的同时又有种难言的平衡。   “你在笑什么?”   是伏恩·达布斯的声音。   俯趴在地上的索兰深深喘了口气,在近千年前他成功压制了属于兰斯的意识后,原本的五官奇异地趋向于他自己的模样,只是到底比纯粹人类身份时多了些苍白与非人的艳丽。   他沙哑着嗓子热,忍受着那些聚散于大脑内部的剧痛,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对于这样状态的索兰,伏恩早就习惯了,正是因为那种阶段性的疯癫,才会有拴在他身上的锁链。伏恩道:“依旧进不去白塔,那位还是不信任我。”   又一次捱过疯态的索兰缓缓起身,他动了动鼻尖,神情莫名,“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   “什么?”伏恩不解。   索兰:“香甜,带着点儿腥气……”他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似乎是想要压制身体内部的颤栗,“你刚刚见到了谁?”   “卡维。”   索兰思索着,“那是虫母的味道。”   因为曾经喝到过顾栖用于救治兰斯的血液,索兰对那滋味也几乎上瘾,因此即使隔了很久很久,他也依旧可以凭借自己“假虫母”的身份去辨认出来。在片刻的失神后,索兰喃喃道:“是他……怎么可能?”   那个人,明明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   闻言,伏恩一愣,眼珠转了转,明显想到了某些事情。“谁?你说是虫母?白塔之上只有暗影大帝,而卡维又是从白塔内部出来的,所以——”   他和索兰对视,率先说出了第一个猜测,“暗影大帝可能是虫母——这像是个笑话。”   索兰颔首,“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暗影大帝私藏了虫母……”而被私藏的那位王血虫母,很有可能是他那位失踪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这一刻,暗室忽然寂静,两个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的人都陷入了他们自己的思索之中。   伏恩考虑着他一厢情愿的复仇计划、对于权利的渴望以及对永生的好奇;而索兰则是陷入了浑浊的回忆之中,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住在自己的回忆里——   他记着顾栖,记着自己不曾得罪霍克·达布斯之前对顾栖隐秘的嫉妒和某些说不清的在意,记着自己作为“兰斯”时对黑发虫母的渴望和依恋,也记着后来与那位有着黑头发的王子而在一起的种种……   失神的索兰挠了挠下巴,似乎他当年离开了荒原之星后,兜兜转转这一千多年里,最不能忘记的就是“顾栖”这个名字,涵盖他一切的渴望、羡慕、嫉妒、憎恨,以及在长久回忆中的执念。   他甚至很难说明自己对于顾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索兰回神,他闭眼试图用自己那破破烂烂的精神力去感应什么——当年他冒险彻底吞噬兰斯的意识而控制虫族自相残杀,所导致的后遗症也十分剧烈——疼痛、发疯、癫狂成了常态,被他“吃掉”的兰斯似乎化作了恶灵,诅咒着他的躯干。   这些年来他苟延残喘、四处躲藏,与达布斯的后代合作,为得就是改变眼下的局面,而此刻……某种亲昵和期盼一闪而过。   索兰瞳孔微缩,他破损的精神力捱着剧痛感受到了什么。   他看向窗户,目光遥遥落在了云层之外。   “哈,我该感谢你的兰斯……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索兰的笑容犹如恶鬼,“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被我吃掉。”   伏恩皱眉,有些嫌弃道:“你怎么回事?”   半藏于阴影下的索兰开口,“我的朋友,我有一个很好的计划,而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东西。”   “什么?”   “——那一管血液。” 第70章 抓捕索兰   一力降十会。   *   最开始的话题, 是有关于虫族的过去、有关于当初高阶虫族们的杀意,可当恺因的手那么自然而然地从黑发虫母的脚踝上掠过、佯装为整理裤边的动作后, 整个会议上的氛围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走向——   艾薇·金翼探究地看着恺因, 那位疑似是人类帝国国王的红发alpha,他的年纪似乎被定格在了二十八九的状态,俊美、优雅, 但也伴随着不可被冒犯的神威。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在上一秒毫不在意地半蹲在地上,为顾栖整理了裤口。   不过当然, 这样的举动对于看在眼里的高阶虫族们来说,本该如此。只是比起明显种族不同的人类alpha,他们更加希望是自己来……   而比起艾薇平静的观察, 陆斯恩和安格斯的神情变化就明显得多了。   他们依旧不曾想起过去的记忆,但烙印在灵魂深处对于虫母的渴望却让他们无法接受恺因面对顾栖时的亲昵与暧昧——这一刻, 习惯于用倨傲装点自己的他们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挤开可恶的人类alpha, 然后臣服在黑发虫母的面前, 虔诚地亲吻对方的手背,甚至是足踝。   早就因为黑发虫母的存在而被频频打脸的安格斯按耐不住, 他横眉, 深红的眼瞳里藏匿着戾气,“既然之前的事情都说开了, 那么顾……”   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令安格斯一怔,他轻咳一声,才继续道:“那么殿下,之后是不是要随我们一起回到中央星上了?”   红发虫族很努力地将充满了戾气的话语扭曲成了诡异的温柔, 而陆斯恩则生硬地接话, “中央星上拥有可以满足殿下的一切。”   他们的示好就像是刀尖上长出的玫瑰, 叫埃琳娜扶额的同时有种不忍直视的无奈——这个样子说是在威胁都不为过!   ——砰!   银河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立马站起来反驳,“怎么?瞧不起自由之盾呢?你们中央星上有的我们摩美得星域也有!据我所知,因塞特星域的资产排行在摩美得星域之后,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可以满足我家盾花的一切?”   “镶嵌满珍珠的床你们有吗?铺满宝石的旋转楼梯你们有吗?由宝石堆砌的高塔你们有吗?整个宇宙之内最奢华的必然是我们摩美得星域,就虫族的那点儿资产,你觉得我家小蔷薇看得上吗?”   银河的一顿输出像是机关枪似的,但不可否认,在所有星域之中,摩美得星域一定是最富得流油的地方,即使是曾拥有黄金事的赫蒙特星域都无法比拟。   安格斯:“但殿下是我们虫族的虫母,他的归……”   “归什么归?当初我们自由之盾在自由星域捡到小珍珠后,他就是我们的人了,他的去留需要你们置喙?”   “当时的事情只是意外,”陆斯恩沉声。   “意外?要不是小珍珠运气好遇见我们,在整个自由星域里那艘破碎的星舰根本坚持不过三天,差点儿搭上一条命的事情落在你们嘴里就成了意外?你们说这是意外,我还说这是故意谋杀呢!”   安格斯:“你——”   落后一步的恺因没忍住开口了,“或许……”   “没有或许!我记得你还没转正呢!”虽然腿软、但是依旧能够坚持的银河把几个想说话的人挨个顶了回去,他半眯着眼睛,手臂牢牢地揽在顾栖的肩膀上,誓死要当黑发青年的娘家人。   银河压低了声音对顾栖道:“嘿,我惹人爱的小金币,所以你是什么想法?”   同样压低了声音的顾栖反问:“为什么是小金币。”   银河翻了个白眼,“瞧瞧那些男人吧!对着我的时候横眉冷对,等面向你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脸上能开出一朵花来,虽然那个白头发的虫族看起来好像不会笑……不过这并不重要,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最遭人惦记的就是金币了。而你现在可是遭一群男人们惦记着,不是金币是什么?”   银河看向不远处那几位对自家“小金币”虎视眈眈的男人们,“所以你呢?接下来……你要怎么选择?如果你哪个都不想选的话,那就和我回老家吧?说真的,摩美得星域绝对欢迎你。”   不止银河是颜控,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鱼族都是颜控,若是顾栖去了那里,必然桃花朵朵开,哪里还有这些人的存在?   被问住的顾栖捏了捏指尖,他抬眼看向圆桌对面——   三位高阶虫族们目光灼灼,眼里汹涌着一股滚烫的热意,只期盼着来自虫母的回应;眉眼微垂的恺因看起来浑身落寞,但那股不曾完全被收进去的精神力却正紧贴着顾栖的脚踝,小心地蹭着。   而另一个方向的埃琳娜和她的守护者西格玛则面色平静,当埃琳娜感受到顾栖的目光时,她开口说出了令陆斯恩他们都惊讶甚至是皱眉的话,“亲爱的,不要有负担,在我看来你的任何选择都是可以的,而中央星并不是唯一。”   安格斯:“埃琳娜长老……”   “在讨论我的选择之前,我想说几句话。”顾栖抬眼,几乎是他开口的瞬间,原本还有些不满的高阶虫族们立马噤声且端庄地坐着,就好像前不久才和银河争论的人根本不是他们似的。   顾栖道:“你们刚刚说失去了记忆……是哪一部分的?”   这和当初埃琳娜问的问题一模一样,艾薇想到了前不久才从埃琳娜口中听到的另一个疑似真实的故事,低声回应:“我们登上中央星前的一部分记忆出现了问题,大概是星际历1818年之前……”   顾栖沉默片刻,“那所以,你们还记得什么?”   “有人告诉我,他会回来的。”陆斯恩有一双很漂亮的银色眼瞳,在看向万物的时候总是充斥着冰冷,但在很久以前,顾栖也曾在这一双眼睛中看到过期待和希冀。   这一刻,陆斯恩紧紧盯着顾栖,眼底闪烁着某种无言的坚持。   被注视着的黑发青年轻叹了一口气,在听完整个故事后,他原本对于高阶虫族们的憎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万分,有关于上一任虫母背叛而引发的一连串事情是一段因果的轮回,理智告诉顾栖自己不能也不该将一切责怪在高阶虫族的身上,但感性却揪着062号星球上满是火海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这已经不再是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了,但顾栖也知道,他终究不可能像是对待低阶虫族一般看待高阶虫族,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太深了,至少在如今的岁月之下,难以跨过。   顾栖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我说的话有一个前提。”   记忆逐渐与过去重叠,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冷静而平和,“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银发虫族动了动指尖,本想说什么,却因为看到顾栖平静的面孔而放弃了。他只用短暂的几秒钟来整理自己的情绪,随后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陆斯恩开口:“那殿下您,要和我们回中央星吗?”   “兰斯是我救的,那一场虫族的内乱似乎怎么算,都有一部分属于我的责任。”顾栖敛眉,面对敌人的时候他可以做到杀伐果决,可面对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又会揪痛他的心脏——不只是王血虫母的情绪可以带动整个虫族,但在另一种层面上,王血的拥有者也将更多地感受到万千虫族身上所经历的起伏。   于是他道:“我会去中央星一趟,只不过不是现在。”他无意留下的错误,他会尽可能地去补救……即使已经迟到了这么多年。但同样,高阶虫族们所给出的歉意,他偶尔也会任性地不想去接受。   而在处理有关于虫族的一切事宜之前,顾栖想自己还需要处理另一个人……   在这一场长达小半天的三方圆桌会议后,埃琳娜、西格玛以及陆斯恩他们厚着脸皮暂住于自由之盾的客房,见此恺因、卡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只是在某个行走的空隙之间,卡维与跟在陆斯恩身后的阿普相互对视,两张容貌各异的脸庞上是雷打不动的平静,唯有藏在眼底深处的情绪透出了一点儿的亲近。   于是当夜,庞大的自由之盾悬浮在浩瀚的星辰之下,在其周围四面八方则笼罩着数只星舰,有虫族的,也有人类帝国的,几乎将自由之盾围堵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状态。   对于虫族和恺因的决定,顾栖并不曾多过问,他只是在脱离了噪杂的人群后,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或者说在此期间顾栖所接受到的“真相”太过庞大、驳杂,这令他的整个思维都有些僵化,不得不进入一个私人的空间进行梳理。   当然,在梳理的同时,顾栖还需要“探究”前不久因为虫族到来而忽略的问题。   卧室内——   小蜜蜂机器人安安静静地落在了柔软的枕头上,而在它的不远处,则是盘腿坐在被褥之间的青年。   “绒绒,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恺因身边的。”一边缓慢地从体内放出精神力,顾栖一边分神询问着。在偶尔几个瞬间里,顾栖发现自己需要得到的“答案”远不止白塔内的解答和三方圆桌会议上的“故事”,有些事情,果然还需要他自己来。   “大概是星际历3000年左右。”绒绒歪了歪脑袋,在那一场会谈后,它很自然地跟在了顾栖身后,连相依为命了八十多年的主人都抛在了脑后——比起香香软软、会给自己的起名字的小主人,主人什么的直接靠后。   “这样啊,”顾栖颔首。   绒绒:“那么小主人现在准备做些什么呢?”   它体内的检测仪同样可以感应到顾栖精神力的变化——这股奇妙的力量似乎在远离,然后奔向某一个方向——那里正是前不久才离开的圣浮里亚星。   “要去和一个旧……相识碰面。”顾栖的声音低了几分,他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了窗前。   翱翔于宇宙的星舰全然设置着封闭的窗户,而顾栖房间内的窗户一向是他最爱的落地窗,只需要站在玻璃前,便能将整个星空收入眼中。   在成片的尘埃之外,圣浮里亚星变成了一颗只有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晶莹剔透的蓝色包裹着那颗以“繁华冰冷”命名的星球,梦幻,且满是人们的希冀。   王血虫母的精神力顷刻间从顾栖的体内涌出,在最初的缓慢之后,一切都变得更加流畅,宛若倾泻的洪湖,翻涌着浪潮,几乎是它们乍现的瞬间,这一片星空下的大家伙都抬起了视线——   卧室内,正和西格玛相对而坐的埃琳娜眉头一动,乌黑的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落在了削薄的肩头,“顾栖的精神力……这就是成熟后的王血虫母吗?”   磅礴、浩渺、生机勃勃,比起那位红发alpha深不可测的精神力多了些柔和,像是万人之上的王者,也像是低头清唱安抚孩子的母亲,那是一种混杂却又矛盾的感官,于每一位虫族来说都是不可拒绝的吸引。   同一时间,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陷入了一片怔愣,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清风托起来的羽毛,轻盈而自由,被温暖裹挟着,在想要更加深入渴求那一份慰藉时,却发现属于虫母的精神力瞬间抽身,似乎去往了另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妈、妈妈……”陆斯恩喃喃,某一部分蒙着面纱的记忆似乎在以龟速复原,他在朦胧之后看到了广袤的荒野、看到了没有光源污染的灿烂星空、看到了巨大却也笨拙的低阶虫族。   而这样的感受,同样适用于安格斯和艾薇。   遥远的圣浮里亚星上——   伏恩·达布斯答应了索兰的提议,据索兰说他感受到了虫母的精神力,但同样因为虫母之间相互呼应的精神力链接,他们的藏身之处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于虫族之前。   “所以呢?这管血能够帮到我们什么?”将血液从冷冻箱里拿出来,伏恩有些焦躁地在暗室内来回踱步。   接过血液的索兰着迷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半真半假道:“既然虫母在这里,那么虫族肯定也在这里……只要让他们再一次陷入混乱,你觉得圣浮里亚星不会受到影响吗?”   索兰知道,虫母在的地方必然有虫族,再加上体内那股属于兰斯的生息无声涌动着,更能令索兰确信——伏恩先前身上沾染的气息,必然属于他的老朋友顾栖。   顾栖、白塔、暗影大帝、虫族……   缓慢打开这管血液的索兰微微失神,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从星际历3000年开始不得不藏头露尾的艰难生活,即使在没有虫族威胁的赫蒙特星域内、拥有无数财富的他就像是被猫盯上而戏耍的老鼠,只能在圣浮里亚星上躲躲藏藏,直到遇见了达布斯家这位愚蠢且心比天高的落魄少爷。   于是一场一拍即合的阴谋促使着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同样如阴暗角落的老鼠,藏身于达布斯那老旧宅邸的暗室之内,阴森森地诉说着彼此的计划——伏恩不满于身为达布斯的辉煌被破灭,而索兰依旧渴望施展有关于权利的一切野心。   此刻,索兰觉得自己应该抓住某些灵光一现,只是碍于这样的猜测太过令人惊异,以至于他混沌的大脑在清明之后又被别的事情而吸引。   索兰看向伏恩——这位达布斯家族的落魄少爷与霍克·达布斯只有三分相似,但也足够索兰想起心底的愤恨。于是他诱哄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暗影大帝为什么要针对达布斯吗?你不是想要为自己的家族而复仇吗?你不是好奇着我永生的秘密吗?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伏恩动了动眉头,难看的脸色有瞬间的舒缓,他很快就与兰索的想法撞在了一起,“你的意思是引起混乱。”   “是啊,不论是虫母还是其他虫族,他们在赫蒙特星域出现了问题,都会是一场不小的混乱吧?”他需要这一场混乱来让自己脱身,至于这位达布斯家的少爷……因为利益合作的伙伴,在面临生死的这一刻,果然还是推出去比较好。   就像是曾经的达布斯家族一般,那只是索兰自己的踏脚石而已。   索兰笑了笑,“所以,我控制虫族,而你可以趁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曾经忠心于达布斯的家伙,你该是有联系的吧?”   “当然。”伏恩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那么,就说定了。”   这一切发生在达布斯旧宅的暗室之内,伏恩和索兰以为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却不想在宅邸之上,正环绕着两道相互交缠在一起的精神力,无声无息,因为有意的隐蔽,即使还留存有一部分虫母能力的兰斯都无法感受得到。   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几乎是有些愤恨地想要从那无路可逃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谁能想到,本该在夜深人静之后出来探究遗留问题的虫母精神力正好被星舰某层客房内的主人给抓了个正着,于是龙鲸那狗皮膏药似的的精神力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黏黏糊糊,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巨型犬在一刻不停地将自己的口水往主人的脸上糊……   站在落地窗前的顾栖半靠在冰凉的玻璃上,艳红的唇几乎把近在咫尺的凉质材料染满雾气。   精神力是一种很私密的存在,抛开其具有攻击、控制的特性后,当它们与曾经有过亲密接触的伴侣相遇,便会变成另一幅敏感的模样,而此刻顾栖就感觉自己似乎被恺因拥抱着、被吻过身体上的每一寸……   “简、简直就像是一头野兽……”   被龙鲸的精神力缠绕到无处可逃的顾栖如此咒骂道。   在遥远的星空下,王血虫母的精神力见怎么都推不开那黏人的“大狗狗”,便只好接受现实、气呼呼地蜷缩在龙鲸的怀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那道被染了深红与恶臭的光点——那道光点,属于索兰。   前不久延伸到整个圣浮里亚星上的精神力探索因为高阶虫族的到来而被打断,但依旧令顾栖在那一抹怪异的精神力光点上留下了心眼,当此刻重新审视之时,他发现这不仅仅是索兰——在那具苍白、瘦削的躯干之内,还藏有一抹破破烂烂、久居于噩梦之下的灵魂。   那是兰斯、是曾经被他唤醒的人形虫母。   所以,搅乱了虫族先前安宁的上一任虫母,到底是灵魂破损的兰斯,还是眼下看来身体病弱的索兰呢?   顾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那个冷冻箱,照片,老旧的手链,以及能够被他感知到属于自己的血液……这些东西,无疑是约尔夫·达布斯留下的,有时候顾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祸害遗千年。   “所以,你们之间也有联系吗?约尔夫以及……索兰。”   在回到这一时间线之前,偶尔顾栖也会想起有关于索兰的事情,最初是他一厢情愿地因为误会而把索兰当作是自己的“白鸟先生”,因此他给予了友情之上自己所能赋予的最大热情和友好,但显然对于索兰·查顿来说,这样的感情只会成就对方无休无止的欲望和嫉妒。   这一场从真诚以待到分崩离析的友情中,顾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索兰什么,甚至当初面对索兰那些莫须有的指责之时,他都没有此刻这么地生气。   犯错的人确实应该受到惩罚,不过……   才因为升起怒火而汹涌的精神力被另一道暖流所包裹,龙鲸亲昵地蹭着自己的伴侣,仗着在这无人注意到深蓝色夜空下,试图像是千年以前那么缠着伴侣的精神力以平缓那些怒气。它说,生气伤身。   下一秒,顾栖听到了传递于精神力内部、恺因对他说的悄悄话——“哥哥别生气,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为哥哥效劳。”   半倚在落地窗前的黑发青年眯了眯眼,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克制地萦绕于夜空之下,沉寂在索兰体内的另一道灵魂苟延残喘着。   他同样以精神力的方式回复道:“不,我自己来。”   “那哥哥可不能再生气了。”龙鲸的精神力像是一把巨大的梳子,正梳理着王血虫母身上那些炸开的毛发,那种交流于脑海中的缱绻低语,让顾栖有种自己正被恺因抱在怀里、亲吻着耳廓的错觉。   恺因道:“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我尽量。”顾栖缓和了语气,正冷淡地“看”着一切。   暗室之内,当索兰拔开塞子、准备喝下那一管血液后,恺因问道:“哥哥,不阻止吗?”   龙鲸的精神力蠢蠢欲动,即使顾栖说一切由他自己处理,但恺因依旧想要为自己的爱人做些什么——虫族因为王血虫母而为其成刀成盾,而恺因则仅为顾栖化身为刽子手在刀尖上起舞。   “再等等。”这一次有顾栖亲自看着,他不觉得索兰能够做出什么,更何况他需要那点儿血液再一次唤醒兰斯的神志,既然此刻索兰有意,也就免去顾栖自己动手了。   于是,暗室中的索兰将血液一饮而尽,那种温暖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在他为自己的精神力重新充沛而愉悦时,伏恩·达布斯也依照计划匆匆联系着曾经服务于这个家族的旧部。   顾栖通过精神力询问恺因:“那么你呢?你不需要动手吗?”   “不急,卡维一直派人盯着他们。”同样站在窗前的红发alpha抬手抚上冰凉的玻璃,他的指尖在星空的背景之下勾勒着什么,那是属于顾栖的名字,“从我自星际历3000年重整蒙玛帝国开始,就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了。”   “那之前为什么不处理?”   “……在等哥哥。”   那时候的恺因如行走在钢丝绳上的杂技师,他小心翼翼算计着一切,因此所有与顾栖有联系的人或者事,他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某个小变化会导致蝴蝶扇动翅膀、破灭了他期待了千年的重逢。   虽然恺因没有明说,那顾栖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额头轻轻抵在玻璃上的黑发青年无声轻叹,他说:“辛苦你了。”   恺因轻笑,“不辛苦,只希望等哥哥处理完这些事情以后,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顾栖眨了眨眼,“或许现在……”   马上脱口而出的答案被当事人猛然中断,漂亮的黑发虫母双瞳中绽出了发亮的金光,它们像是纯度极高的黄金,灿烂的同时彰显着华贵——   与此同时,圣浮里亚星上的索兰借由王血虫母的血液重新挺直了腰背,他像是吸血虫一般寄生在兰斯破败的灵魂之上,王血一边滋润修护着兰斯、索兰一边汲取着虫母的精神力,就像是当年他冒险吞噬兰斯、用精神力控制虫族一般。   混乱如魔咒的喃语响彻于星舰之上虫族的脑海之中,原本准备休息的埃琳娜面色僵硬,神情肉眼可见得难看起来,而她身侧的西格玛则眉头紧皱、抿紧了嘴唇,“这股力量……”   埃琳娜:“——是兰斯!”   不仅仅他们感觉的到,在近千年前同样被这一股力量干扰过的高阶虫族瞬间冷了脸,陆斯恩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抵抗来源于上任虫母那充满了毒液的呼唤,而安格斯和艾薇也拧着眉头,心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股精神力不再是本该属于虫母温暖、潺潺如流水的感官,反而黏腻中透着令人厌恶的腥臭,宛若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虫族们的脑海之中,正叫嚣着重复且满是戾气的命令——杀!   杀谁?   这似乎是无所谓的,这一道命令只专注于挑起混乱,最好是再一次弄得虫族元气大伤,好叫索兰能够在这个空隙里为自己找到一条新的后路……   高阶虫族们在抵抗着,但显然,饮用了王血并且寄生于兰斯灵魂的索兰依旧如千年前拥有着操控虫族的力量。   就在陆斯恩他们眼白发红、索兰畅然愉悦的同时,另一道干净、纯粹的精神力如翻滚的海啸袭来,铺天盖地的落下——像是火星燎原后降下的甘霖,带着甜味儿的雨水浇灭了即将点燃的火种,扑灭了那刚刚升起就被按没了希望的浓烟。   虫族们无法违背的本能,因为更加强盛的王血而获得了自由。   而在索兰短暂的得手过程中,顾栖等到了一个完美的时机,他的精神力瞬间刺入了索兰的脑海,将那被啃噬到千疮百孔、属于兰斯的灵魂包裹起来。   于是面孔上才挂起来笑容的索兰瞬间僵硬,他像是生锈的人偶,在瞬间的呆滞后开始疯狂地嘶吼——   “啊啊啊好痛、什么东西!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啊啊……”   他不住地揪着头发,苍白的皮肤上绷出青色的血管,太阳穴的位置有些狰狞地鼓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流动着。   其实顾栖本可以更温柔的,但是他不想。   在那清透的落地窗前,黑发青年漠然地“看”着一切。   原先险些再一次陷入上一任虫母的精神力陷阱中的高阶虫族们,都不约而同地随着后来这道纯粹的力量,聚集在了顾栖的卧室门外。   而据守在银甲、猩红、金翼等其他星舰内的普通虫族们也凝神望向第二道精神力来源的方向,目光专注,满含热忱地注视着看不到影子的神明。   他们如忠诚的骑士,沉默地静立于长长的走廊之中。   前不久大脑内的刺痛被王血虫母的精神力一一抚平,而才经过索兰强制命令、并尽可能抵抗的高阶虫族们也因此因祸得福,那道覆盖于部分记忆的屏障被彻底粉碎,于是曾经被隐匿的回忆重新复苏,并一点一点地重现。   这一刻,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看”到了被他们忘记的过去:   荒芜原始的深色星球,暗无天日、潮湿冰冷的洞穴,瑟瑟发抖相互挤在一起的幼年虫族,黏腻湿冷的卵液拉着银丝……那是他们最绝望的一刻,然后有一双苍白、温暖的手赋予了高阶虫族们新的希望。   灰白的记忆碎片被拼接起来,它们一点点在高阶虫族们的注视下染上颜色,然后成就一幅堪称瑰丽的画卷。   银白色直长发的高级虫族整个五官都被埋在了阴影之下,他连指尖都在颤抖着,整个脑海中的记忆被一位叫作“顾栖”的黑发虫母所填满——肉粉色、丰腴漂亮的虫尾,温和却带着疏离的态度,以及他第一次开口叫出“顾栖”二字时得到的赞扬……   然后,他看到了那群笨拙却深爱着黑发虫母的低阶虫族,那些影子似乎与062号星球上的大家伙们所重合。   他身侧的安格斯和艾薇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而比起落入过往那些绮丽美好记忆中的高阶虫族们,顾栖则专注于某暗室中的“旧相识”。   疯癫的索兰陷入了精神力压迫下的痛苦,他曾经从兰斯的灵魂中所吸取的一切好处,都在顾栖的刻意压制下,逆流向本身陷入弱势的兰斯。   那是一种极端的痛苦,像是无数刀片刮蹭过皮肤和骨头,足以让索兰疯狂地嚎叫打滚,不顾一切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   于是兰斯那可怜的灵魂得到了反哺,正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并亲昵地蹭着再一次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顾栖的精神力,眷恋又小心翼翼,被盘踞成一团阴云的龙鲸“看”在眼里。   此刻已经缓步离开客房、往顾栖房间走的恺因没忍住道:“哥哥,我会吃醋的。”   一面“看”着索兰在地上痛苦哀嚎,一面转身忽然想去见恺因的顾栖在精神力中轻笑,“那要怎样才不吃醋呢?”   穿过走廊、越过几位高阶虫族的恺因呼吸微窒,他想到了前不久顾栖中断的回答,躲藏在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于是红发alpha难得像是急慌慌的年轻人似的加快了脚步,在即将到达门口目的地的瞬间,那扇门从内侧被拉开了。   被众人所期盼的黑发虫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开门的声音就像是一道信号,聚集了所有焦点。   彻底想起了一切的高阶虫族们红着眼睛,脸上是隐忍的后悔和难以克制的激动,但在所有的情绪之下,还有种微妙的瑟缩。此刻,他们无比渴望着黑发虫母能够再多看自己一眼。   而距离顾栖一步之遥的恺因则唇角微挑,异色的双瞳在略昏暗的走廊下闪烁着微光,专注而执着,那些流窜于他周身的精神力却早已经耐不住寂寞地贴向顾栖,亲亲热热索要着更多的温暖。   门完全被拉开了,只是高阶虫族们隐秘的期待落空了——在开门的瞬间,顾栖的目光堪称平静地掠过他们,随之与恺因的视线相对。   恺因:“哥哥,我……”   话音未落,刚刚迈出一步的黑发青年却身体突然一软,动作迅速的恺因在陆斯恩之前接住了晕厥的顾栖,随之从虫母体内爆发的精神力席卷了这片星域,所有的虫族们都在这一股力量之下低头臣服,就连圣浮里亚星上的索兰也在压迫下狠狠吐出了一口鲜血,被闯入暗室的国王护卫队抓了起来。   同样落入这般境地的还有才刚刚做了美梦就被拉入现实的伏恩·达布斯。   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暗影大帝的监控之下,所谓的复仇和对权利的觊觎也不过是帝国之主施舍于他的半分奢望。   正如那有关于这位君主的传言,似乎一切的阴谋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自由之盾内,唯一站立在长廊内的恺因脸色发沉,还不等他仔细观察顾栖的状态,便听到了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声——咔。   有什么东西,彻底出来了…… 第71章 吻过他颤抖的翅   为神明俯首。   *   ——咔。   那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了视线,紧紧盯着被红发alpha揽在怀里的青年。   原本宽松的衣服在背后被撕裂出两道缝隙, 半蛰伏于脊背上的阴影无声缀着, 很快细碎的光点朦朦胧胧升起,就像是仙女教母送给仙度瑞拉的魔法公主裙,瞬间绽放于青年的后背。   那是一对半透明的翅, 翅根自苍白的肩胛处延伸, 肉粉色的根部异常娇嫩,晕染着一片发红的皮肤;刚刚化出来的翅正湿蹁醯仳樗踝, 从皮肉相贴的位置向外溢出着某种蜜液,香甜、浓郁,刹那间就俘获了所有高阶虫族的注意力。   不仅如此, 那条同样宽松的裤子也在内部力道的撕扯下变成了碎片,在布料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的同时, 一条肉粉的虫尾滑了出来, 从被遮挡的衣服下摆开始渐变出轻透的薄红, 浅色的腹节若隐若现,一路隐没于圆润丰腴的尾部末端。   无疑, 王血虫母是虫神最珍爱的造物, 他的每一处都宛若精雕玉琢下的“圣物”,攫取着所有虫族们的心神。   原本披于身上的优雅像是破掉的面具瞬间落地, 于是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痴迷和沉沦——   陆斯恩那双情绪淡漠的眼底涌现了躁动的光,目光灼热地落在了顾栖的肩胛之上,要不是理智在工作着,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吻过那轻颤蜷缩的半透明翅膀。   安格斯抬起皮质手套狠狠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生怕自己再多吸几口气, 就能干出什么过界的举动。   而艾薇的反应在三人中算是好的, 她脸上晕染出薄红,指尖发颤,只专注盯着顾栖,似乎在这一刻她的世界里除了黑发虫母再无别人。   落后几步过来的埃琳娜和西格玛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那位红发的alpha就像是雄狮一般死死守着自己的爱侣,手臂如桎梏一切的铁锁,紧紧环着青年的腰肢,全身上下都冒着紧张的气息。   埃琳娜道:“没事,这是彻底成熟的标志。”   或者说,是王血虫母在度过成熟期后的真正模样——他们拥有最美貌的人形,最漂亮的虫翅,和最诱人的虫母,他们是被虫神降下一切恩赐的瑰宝。   被恺因抱在怀里的顾栖只是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昏厥状态,当那对翅膀和身下的虫尾同时出现时,他也从不多时的黑暗中回复了神志。   下一秒——“诶!”   过大的体型差在这一刻体现出了作用,恺因单臂就把微微勾着虫尾的黑发虫母抱了起来,身体猛然腾空的感官令顾栖下意识抱住了alpha的脑袋,卷起袖子的苍白手臂夹着几缕保养极好的深红色长卷发,那略发痒的触感令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胛。   恺因的手环绕一圈拢着虫尾的前端,他安抚性地拍了拍顾栖的尾巴,给顾栖汇报着消息,“索兰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关在圣浮里亚的监狱里。”   与此同时,龙鲸的精神力也无声地凝聚成了丝线的模样,轻巧地覆在了黑发青年还不曾完全舒展的虫翅之上。   被抱在怀里的顾栖一愣,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境地,藏在发丝下的耳廓发红,眼瞳间似乎也弥散着薄薄的光影。顾栖轻咳一声,他看向不远处的虫族们——那些几乎热到滚烫的目光令他不适应地偏头,“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吗?”   陆斯恩握紧了拳头,他盯着恺因的动作,眼睛差点儿冒出火来。银发虫族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可能地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刚刚那股精神力……”   “是索兰——或者说是你们曾经熟悉的兰斯。”顾栖坐在恺因的手臂之上,这种俯视着众人的感觉令他有些愉悦地晃了晃虫尾,至于原先瑟缩在身后的翅膀,也在主人放松的心神下缓慢张开,但边缘依旧有些发皱。   半透明的翅抖了抖,分泌的蜜液似乎已经干涸,顾栖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的虫翅,一边漫不经心道:“他已经被抓住了,就在圣浮里亚星上,剩下的事情……等明天再说可以吗?”   这是顾栖所告诉虫族们的一部分真相,至于其他的,比起此刻的口述,顾栖更期待明日的眼见为实——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已然刺入了索兰的大脑,成功将兰斯破败的灵魂保护于羽翼之下,为了能够让这抹可怜的灵魂得到休息,顾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掐断了索兰的神志,只待明天他再亲自唤醒。   或许那时候,有关于虫族上一代虫母的恩恩怨怨,可以做一个了解。   正失神陷入自己思维的顾栖很快听到了陆斯恩的回答:“可以,一切以殿下为重。”   黑发虫母听到这个答案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立马就道:“等等——你们不必这样……”   “殿下。”陆斯恩打断了顾栖的话语,他的神色很认真,曾经如冰川一般的脸庞上早就因为记忆的苏醒而染上了温度。他说:“062号星球上的一切我都很抱歉,不论您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有一点不会改变——我们甘愿臣服于您。至此以后我们将作为您手下的刃,凡您所指,皆为我们所向。”   是承诺,也是誓言。   银发虫族似乎并不经常说这么长的一大段话,因此在结束后他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忐忑,那副模样令顾栖跨越过时间,想到了最初见到了那只钳足略畸形的虫子。   顾栖:“如果是因为我虫母的身份,不必这样,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会推卸。”存在于他和高阶虫族之间的隔阂依旧存在,顾栖不知道那道屏障什么时候会消失,因此只能将剩下的交给时间。   但陆斯恩依旧坚持,“是血统的指引,也是命定的纠葛。”   这话令顾栖微怔,“那些记忆……”   在银发虫族准备开口的时候,安格斯先一步道:“我们想起来了。”   顾栖一顿,“全部?”   “全部。”   沉默再一次蔓延,高阶虫族们是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再一次被黑发虫母所拒绝,而顾栖本人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心满意足抱着哥哥的恺因打断了此刻的沉寂,“今天已经太晚了。”   言下之意是什么,显而易见。   闻言,一直追随在国王陛下身侧的卡维立马道:“虫族曾经的背叛者已经被国王护卫队拿下,关在了监狱之内,或许诸位可以明日登上圣浮里亚星后再对一切事宜重新进行商议?”   背叛了整个虫族的上一任虫母,自然该由虫族进行审判。   “可以,”埃琳娜点头,在接替了长老的身份后,比起最初享受一切的虫母,埃琳娜身上所担负起来的责任日渐增多,但毫无疑问,她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即使她曾有着人类的灵魂,但是虫族给予了埃琳娜所需要的一切温暖和认可。   她眸光中温柔重现,“今天确实已经太迟了,你刚刚化出翅膀,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至于兰斯的事情……都已经等过那么多年了,没必要着急于一时。”   顾栖闻言,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这样的状态……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埃琳娜无奈摊手,“那大概需要你自己探索了,不过不得不说一句——顾栖,恭喜你完全进入成熟期,也恭喜你距离实现目标更进一步。”她是知道顾栖渴望着什么的。   “谢谢,我会的。”   于是这一场小小的混乱似乎没有惊起任何的波动,就在漫天星辰下被写上了结束语,心头澎湃着情意的高阶虫族们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暂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明日登上圣浮里亚星时与黑发虫母的再会。   而顾栖则被恺因抱着原路返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在此之前,被鲨鱼往走拖的银河还扯着嗓子大喊:“我的小金币!如果那家伙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叫我!不要白白被外面的那些男人占便宜啊!”   跟在银河身侧的虎鲸则苦着脸,自言自语道:“完了,肯定没希望了……有红头发的家伙在,顾栖肯定更看不上我了。”   冷脸扛着银河的鲨鱼补刀道:“就算没有红头发的家伙,顾栖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鲸鱼:卒。   房间内,终于得到了和顾栖独处的恺因小心地将青年放在了床上,原先因为出现翅膀而破破烂烂的宽松衣服被恺因抓住一侧,缓缓从顾栖的身上褪了下来。   这一回,顾栖露出了整个身体,而此刻唯一的欣赏者眼底闪过痴迷——当然,某位有着AI内芯的小蜜蜂机器人被恺因暂时托付给了卡维。   顾栖背对着恺因,他一偏头,就能看到红发alpha滚烫的目光。他忍不住道:“你这样看我,让我会以为你想吃了我……”   “嗯,想很久了。”恺因就像是在自己的房间一般自如,他浸湿了柔软的毛巾,轻柔地贴在了青年的肩胛,在看到那片雪白颤栗的时候,才哑着嗓子道:“会痛?”   “不、不是……”   那一瞬间顾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新生出翅根的皮肤格外娇嫩,以至于连毛巾上的碰触都变成了一种停不下的瘙痒折磨,任何轻微的碰触都被敏感且有些粘腻的翅拒之门外,正瑟缩地重新卷着贴于顾栖的脊背之上。   顾栖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像是要奔赴战场的勇士一般,趴在了床上,“擦吧。”   他实在不喜欢那种蜜液干结后皱皱巴巴的感觉,而且顾栖下意识觉得,如果不擦拭干净翅膀上的分泌物,恐怕它们就没办法彻底延展开。   “好,那哥哥忍一忍。”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真的当温热的毛巾覆盖在顾栖的肩胛、翅根上时,所带来的颤抖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克制的,甚至于这样的感官要比疼痛更加难熬,几乎都不等恺因继续下一步动作,顾栖就像是被摸了叶子的含羞草似的,“噌”地蜷缩起来,连新生不久的翅也颤颤巍巍,抗拒着进一步的擦拭。   看到这一幕,恺因联想到被摸了尾巴尖的猫咪,引得他指尖发痒,连藏于口腔中的獠牙都忍不住探出了尖……   他有些无奈,“哥哥,说好的忍一忍呢?”   “这翅膀,太嫩了……”顾栖憋了口气,直到现在毛巾离开了脊背,他依旧有种千万只蚂蚁缓慢爬过肌理的痒意。   短暂的心理建设后,顾栖再一次拿出了奔赴战场的勇气,“实在不行你按着我吧,我怕自己忍不住。”   恺因微怔,异色的双瞳里闪过了某些光,随后他点头应声,“好。”   王血虫母新生的翅膀确实娇嫩,恺因已经尽可能地小心了,但每逢裹着毛巾的手指蹭过时,半缩着的翅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而翅膀的主人更是不受控制地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   无法,龙鲸的精神力再一次溢了出来,它们分散为丝缕牵制住顾栖的肢体,几乎强制地、像是剥开半开的花苞似的,硬生生在顾栖发颤的轻哼下完成了这一场艰难的工作,而被擦掉干结蜜液的虫翅像是被重新赋予了活力与生命,原先的瑟缩退去,它们在微凉的空气中舒展着,直到完全平展于顾栖的肩胛之上。(审核你好,只是擦翅膀)   恺因再一次看得入迷了——   那双翅膀在彻底被擦干净后变成了轻透的半透明模样,形状宛若蜓类的翅膀,从肩胛延伸出淡淡的金色纹路,一路盘绕着,包裹于整对翅身之上,莫名有些眼熟……   就在恺因失神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顾栖微闷的声音,“其实,我没想到完全成熟后的变化是这样的。”   “成熟期”三个字落在顾栖的心里时,他所记挂的都是有关于如何复活那群躯体被堙灭为灰烬的低阶虫族,但当他真的看到显露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时,才彻底对王血虫母的成熟有了实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连接于翅膀之下皮肉内的缓慢跳动的经络,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着他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舒展于青年脊背的翅膀缓慢地动着,而操纵着双翅的主人则喃喃道:“刚才我第一眼看到这一对翅膀的时候,就想到了黄金。”   曾经亚撒送出的手链还在顾栖的腕子上挂着,他抬手轻轻拨动那雕刻着蜜蜂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伴随着两道隐约重合的心跳声。   黄金一直久居于顾栖的记忆之中,那对漂亮、宛若水墨晕染的半透明翅带着属于虫族的凉意,在顾栖差点儿被损毁的中央控制盘烫伤是,是黄金用它的翅膀挡住了伤害,至此那道黑乎乎、发皱的疤痕也烙印在了它的身上。   在过往隐秘的传承之中,王血虫母会拥有人形以及虫类的特征,而有关于成熟期生翅的这一特殊阶段,于数量稀少的王血虫母而言是不同的蜕变——翅膀与灵魂有关,不同的灵魂也将蕴养出不同模样的虫翅。   至于顾栖,他在意着黄金、在意着低阶虫族们,他坚持走向成熟期的原因并非什么变强的信仰,而是一心想要与那群大家伙们重逢的执着。   于是,虫翅在成熟期到来后于虫母的肩胛上绽放而出,那是与蜂息息相关的翅,同时也因为黄金体内真正的灵魂而与恺因有着万千丝缕。   所有的一切,注定到令恺因心中忍不住升出隐秘却又自私的满足,这几乎与他在爱人的身上留下烙印相差无几。   顾栖趴在床上,脑袋埋在了手臂上,于是显得声音愈发地沉闷,“我真的好想黄金,好想石榴、海蓝它们……”   忽然,顾栖身体一僵,连带着刚刚舒展的翅尖都颤了颤——   那是一枚吻,温柔缱绻,不带有任何的情欲色彩,干干净净、纯纯粹粹,只有唇瓣上的热度从敏感的翅根上升腾,然后一路开始蔓延,如岩浆喷涌,瞬间染红了顾栖的眼尾。   “恺、恺因……你做什么……”   多少是有点明知故问了,但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顾栖抖着唇角咬住了苍白的手臂,试图压下翅膀上传来的麻痒。   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弓腰低头,柔顺的长发扫在青年敏感翅膀上的时候,一如刚才的吻会令其颤抖,而始作俑者恺因却爱极了对方这幅模样——无助、可怜、发抖,似乎只能蜷缩在他的怀里,任由满是掌控欲和占有欲的手掌一寸寸抚摸过那对漂亮的、却被禁锢的翅。   恺因闭了闭眼,当他眼底的神色重新裸露出来时,一切可能趋向于黑暗的情绪散退,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与包容。   他再一次低头,吻过青年颤抖着的翅,才吐着热气,缓慢地说出了在白塔之上还没来得及袒露的秘密,“哥哥,黄金一直都在的。”   颤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的顾栖转身对上了恺因异色的双瞳,他知道眼前的alpha是想安慰自己,于是也扯着嘴角笑了笑,指尖指了指脖颈上挂着的玻璃瓶吊坠,“是啊,它一直在这里呢……”   恺因的手握住了顾栖的指尖,差异甚大的温度令顾栖勾了勾指尖。   lpha歪头,像是一只在等待着夸奖的大狗狗,“不,那里面没有它。”还不等顾栖皱眉,恺因就握着青年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在这里——黄金一直都在。”   “什、什么……”顾栖眨眼,似乎是对眼前的真相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它是低阶虫族……”   “唔,其实本该是我亲自去照顾哥哥的,但那时候重生期的后遗症太严重,我甚至没有办法离开水。”   早在星际历1818年时,与爱侣水乳交融后的龙鲸就在顾栖的身上绑定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力,但那时的他结束了黄金暴君的一生后,几乎在数年的等待中发疯,于是年轻的龙鲸铤而走险、违背了这一种族本该遵守的自然规律,彻底走上了另一条路——他以精神力作为枷锁,硬生生压制了每150年一次重生期,为的就是在清醒的时段里拥有更多可以找到哥哥的机会。   那时候恺因根本没有料到压制了重生期的后遗症会那么严重,以至于在后来等待的时间里,他有一半都处于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状态,偶尔清醒了才发现自己似乎孤身一人到了某个陌生的地域,只是还不等重整旗鼓,那成倍累加的后遗症也再一次纷沓而至,让他迫不得已再一次陷入了昏沉、无光的黑暗之中。   过去的日子里,年轻且期待着伴侣的龙鲸像是披着一层皮肉的枯骨,在那些不可控制的状态下,他也依旧遵循着本能,于万千星辰之下寻找着顾栖。   当他终于有一日捱过了混乱的重生期后遗症,独自走过数百年的龙鲸早已经染上沧桑,他睁开那双恢复清明的眼后,才发现自己狼狈的像是逃难的拾荒者,灰白的头发、杂乱的胡子、脏污的脸庞、视线模糊的双瞳……   不过在这些狼狈之后,他紧紧握住了一个名字——恺因,龙鲸语中“英雄”的意思,他想不起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却像是抓住挚爱一般迫不及待地从“亚撒”变成了“恺因”。   再后来,他以旅行者的身份和顾栖重新相识,一点一点地靠近着对方,却在那场达布斯和索兰勾结的阴谋中差点儿失去了爱侣的踪迹……好在龙鲸的力量吊着最后一丝联系,让恺因得以在未来的某一天中感应到顾栖的诞生。   那是一颗遥远的、坐落于虫族星域的原始星球,甚至是在顾栖都不曾从虫卵中清醒之前,恺因就已经暗中借助庞大的精神力窥视了许久,并一直安静等待着这枚虫卵的生长与孵化。   他受累于重生期以及缺乏伴侣陪伴的种种后遗症,在重整蒙玛帝国之后的数年掌权中,只能如阴影一般藏于罗辛哈白塔之内,这才从臣民的口中得到了“暗影大帝”的称呼。民众们以为的神秘,实际上却是恺因潜藏于深水池中的迫不得已,漂亮瑰丽的银白色巨尾整体遭受着褪鳞的痛苦。   不过这些对于恺因来说只能是静待爱人诞生的甜蜜苦恼,直到有一天流转于062号星球上的精神力发现了一只即将死亡的低阶虫族——金棕色的蜂蜷在比人都高的草丛之中,一点一点逝去着生息,而无法离开水的恺因也在这一刻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我分出了一部分精神力,占有了低阶虫族那具已经死亡的身体。”   恺因露出一抹笑容,“至此,我才拥有了继续陪伴在哥哥身边的能力。”   “所以——”   红发alpha抬手抚上顾栖的侧脸,手掌下的皮肤微微发凉,“一直都是我。”   不过对此恺因还是有些可惜,“要是能一直看着哥哥长大就好了……”   从亚撒、旅行者到蜂的陪伴并不能让恺因满足,他的野心不止于此,甚至早在数千年前、当他第一次从顾栖口中听到过那位不负责的监护人时,就已经有了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顾栖一路走来的身侧有且仅有他一个。   原先还残存顾栖心中、区别于亚撒和恺因的矛盾感早就烟消云散了,在同恺因见面到现在,渴求伴侣的龙鲸在悉知了爱侣心底的想法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启了自己的计划,一面坦诚讲述着自己的过往,一面偶尔在叙述中装装可怜,并时时刻刻、毫不羞涩地用爱意装点着自己的言语。   顾栖侧脸,像是猫咪一般在恺因的掌心里蹭了蹭,黑色的发丝引起片刻的瘙痒,让恺因忍不住抽了抽手指,连眼底的光都更盛了。   顾栖问:“所以,再没有秘密瞒着我了吗?”   恺因迟疑片刻,望着青年潭水似的黑瞳忽然有些不确定了,“没、没了吧。”   对此,顾栖倒是没有追问,反而忽然半跪起身子,贴着alpha的耳廓低声询问:“就那么想看着我长大?”   恺因感觉自己整个耳道都麻了,他沉沉应了一声,克制着想要搂上青年腰肢的手臂,“想,哥哥的每一段时光,我都不想错过。”   他甚至想到痛恨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莽撞地压制重生期,倘若没有当初那一遭,说不定能捡回来哥哥、拉着哥哥小手看对方长大的“监护人”就是他自己了。   顾栖轻笑,他为自己掌握的小秘密而感到愉快,只不过现在他还不打算告诉恺因其实对方的渴望早就已经实现了……   见顾栖从自己的肩膀上离开,恺因有些可惜地在心底叹气,下一刻就看到青年侧身躺下,翅膀小心翼翼地搭在身后,然后格外自然地拍了拍床,问:“还不睡吗?我已经有些困了。”   像是日常的询问,也像是暧昧下的邀请,恺因探究地看过去,却只在青年的眼中看到了沉甸甸的倦意。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侧身躺在床上,蜜色的手臂伸开,下一秒顾栖就很自然地靠了过来。   感受着另一道心跳声的顾栖蹭了蹭脑袋,他小声道:“晚安。”   这是一个温暖且令人上瘾的拥抱,忙碌了一天的顾栖确实也累得够呛,不论是大清早被银河从白塔上劫出来,还是后半日集中的“圆桌会议”,亦或是用精神力压制索兰以及突如其来成熟期后的化翅……   所有的事情接二连三地撞在了一起,对于才从上一个时间线回来的顾栖来说太过拥挤,当此刻躺在了拥有熟悉气息的怀抱中后,不多时,他便沉沉地窝在恺因的怀里睡了过去,就连身后最初敏感瑟缩的翅都亲昵地蹭了过来,微微扬起搭在了alpha的手臂上。   身侧青年的呼吸声很快就变得平稳起来,恺因那双异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室内依旧溢散着微光。   因为失去伴侣陪伴而艰难熬过数年的龙鲸看似顽强,实际这具身体和灵魂中都藏匿着不小的损伤,但此刻当恺因拥抱着顾栖,原先沉淀在体内的伤痕开始慢慢被修复,那些肉眼无法捕捉的变化正一点一滴地安抚着已经等待太久、太久的龙鲸。   恺因发出无声的喟叹,他的手臂搂紧了怀里的人,气息有些绵长地滚烫,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注视之后,他才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缓缓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恺因希望这一刻能够定格,以补偿他一千多年未曾拥吻过爱人的空虚。   不过,幸好从今往后的未来里,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天。   他喃喃道:“哥哥,晚安。”   希望以后的每一天,可以亲口和你道晚安。   天边的星辰闪烁着,自由之盾以及虫族的星舰在自动驾驶下趁着深夜缓缓靠向圣浮里亚星。   当漫漫长夜之后,藏身于山体之后的日光晃晃悠悠探出了头,那片耀眼的光洒在了星舰金属的外壳之上,同时也唤醒了或是安眠、或是一宿没睡的人们。   而在圣浮里亚星的另一侧,浅灰色的监狱外围被落上了淡金色的光晕,似乎为这充满冰冷的建筑增减了几分温暖。   但这样的温暖对于某些罪大恶极的人来说却提供不了任何安慰。   伏恩·达布斯面色惨白地坐在冰冷的石砖地上枯坐了一夜,那冒着冷光的电子镣铐卡在了他的四肢上,沉甸甸的重量令坚持自己贵族身份的伏恩有种生理性的反胃。   在他的隔壁,则是从被抓来就陷入了晕厥状态的索兰,比起最初在暗室中假装优雅的模样,此刻的索兰看起来就像是逃难的旅者,衣服因为他前不久的癫狂而被撕扯地破破烂烂,头发凌乱,连皮肤上都满是血痕。   已经自身难保的伏恩只瞥了索兰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像是自己曾经最见不得的贫民一般,毫无礼仪地啃噬着指甲,细碎的牙颤声溢出,正彰显着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唔……”   忽然一道闷哼吸引了伏恩的注意,他看向不远处的索兰,在短暂的几个秒钟后,原先俯趴在地上的青年颤颤巍巍直起了手臂,近乎艰难地靠坐在冰冷的角落。   伏恩立马皱眉:“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会万无一失吗?”   艰难咳嗽几声的索兰阴鸷地望向伏恩,他眉眼间一切的精致都被暴虐的情绪破坏,数个小时前如钢丝刷一般搅动在大脑中的剧痛还存在着,甚至在自己发颤的身体内,索兰似乎又听到了另一道逐渐强劲的心跳声——曾经被他误以为早就吞噬干净的兰斯不仅没有消亡,还因为前不久那道精神力而重获新生。   “到底怎么回事?该死的,我养了你这么久,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伏恩越说越暴躁,他忽然从地上站起,猛然扯起了索兰的领口,阴森森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醒来后就浑身无力、甚至连精神力都见底的索兰冷笑一声。他深知自己当初是靠吞噬兰斯,占有那稀少的、已经被兰斯吸收大部分的王血虫母的血液才有了堪称梦幻的精神力,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力量如今被剥夺得分毫不剩,再加上面对伏恩的唾骂,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再一次掀起了风波——   砰!   索兰像是得了病的疯狗一般忽然张嘴咬住了伏恩的侧颈,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这位自命不凡的达布斯后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在“咕嘟咕嘟”冒着血泡的声音下发出“嗬嗬”的求救声。   监狱内的守卫不怎么在乎地姗姗来迟,他们将快休克的伏恩送去就医,又把满嘴先鲜血的索兰押送到了另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探监室,风格简约,中央唯一的束缚椅是索兰的专座。   索兰的眼睛扫过不远处紧闭的大门,舌尖舔过唇上的血液,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门外,正是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处理后续事宜的顾栖和虫族们,至于恺因则先一步回白塔解决达布斯遗留下来的那点儿小问题,自由之盾的成员懒得插手这事儿,干脆一个个难得放假、去圣浮里亚星的中央广场逛街去了。   当顾栖推开门后,入眼便是坐在椅子上的“旧相识”。   听到动静后,索兰原本是勾着笑容看过去的。只是当门被推开,他原先的笑意散去,反而被一种偏执代替。索兰咧嘴,他说:“顾栖,好久不见啊!”   那是他曾经的月光,也是后来长久难以散去的执着。   刚刚抬脚迈入门槛的黑发青年一顿,他慢吞吞地抬眼。   在前一夜的完美睡眠状态后,顾栖的精神格外饱满,每一寸皮肤上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度,对比被捆绑在束缚椅上的索兰是天差地别,两人差不多的深色头发与眼瞳在这一瞬间都因为虫母的血统而闪烁着非人的艳丽。   只是前者优雅平静,后者癫狂入骨。   跟在顾栖身后的安格斯皱眉,没忍住道:“是兰斯的气息没错,但是这张脸……”   “这张脸属于索兰。”顾栖一步步走近索兰,他抬手掐住了对方的下巴,低声问道:“虫母的身份,你用得可愉快?” 第72章 监护人和小贝壳(修)   走过光阴, 他们期待明天。   *   被捏着下巴的索兰弯起了眼睛,那双近乎于黑的深色眼瞳中装满了偏执, 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流连于顾栖的脸上, 从精致的眉眼到笔挺的山根,在索兰曾经无数次的回忆里,顾栖似乎总是干净、优雅、纯粹, 即使同样来自三等序列星, 但比起自己对权利、繁华的向往,对方却一尘不染, 像是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似的……   他笑了,“用的当然愉快。”   索兰歪了歪脑袋,“你也是虫母, 还是少见的王血虫母……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漂亮到不可思议。顾栖, 你知道我以前有多羡慕你吗?羡慕到想要成为你、取代你……”   说着,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尖锐的笑, 似乎从被抓起来到现在,索兰便已经彻底放开——他可以依靠的精神力没了, 被他“吃掉”的兰斯复活了, 曾经得罪过的虫族们都来了……这一刻索兰觉得自己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顾栖松开了手,眉眼低垂, 看不出神色。   如果是作为朋友,他愿意听索兰想要倾诉的一切内容,但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用“仇敌”来叙述更加恰当。   于是一直以来都温和待人、甚至面对陌生人都有种温柔的黑发青年打断了索兰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图,“嘘——”   他苍白的手指竖在自己的唇边,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你的心理历程, 毕竟这些都与我无关, 不是吗?”   顾栖少有地会在熟人面前露出冷脸,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三等序列星上长大、独自经历过混乱的街区生活,因此他深知在自己没有能力之前,最不能地就是招惹是非,所以他也很习惯地扬起笑脸,即使很多时候都迫不得已。   儿时的经历也同样让在他成年后有着同样的习惯,曾经在莱特蒂斯的那些年里,除了约尔夫·达布斯那个人渣,几乎没几个人见过顾栖冷过脸。但此刻,容貌出色的黑发青年几乎是没有礼貌地打断了索兰的言语。   显然,倾诉欲被中断令索兰的不满到了极点,只是还不等他挣扎,那只看似苍白无力的手却猛然间抓住了他的后颈,牢固如鹰爪,死死地扣住了索兰一切扭动的可能。   站在后侧的高阶虫族们显然是没有料到顾栖的动作,一向被他们认为是柔弱甚至不能自理的青年少见地露出了一股凛冽的气势,如刚刚擦亮的阿琉斯匕首,明明是凶器,却也勾着叫人移不开视线,那是铁血与繁花的结合。   顾栖立于索兰的身后微微低头,他说:“我在意的,只有兰斯而已。”   他是故意的。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索兰瞪大了眼睛,发红的眼白立马浮现出血丝,那副模样与行为难测的疯子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你——啊啊啊!”   索兰的一句话还不曾说完,缓过几个小时前的剧痛再一次浮现,他睁大了眼睛仰视着面色冷淡的黑发青年,就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到对方的这一面。   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再一次毫不客气地侵入了索兰的大脑,曾经面对同族时温和、充满安抚气息的精神力此时就像是生满棘刺的荆棘,一寸寸深入,那直白的痛感几乎叫索兰以为自己的大脑被剖开了。   疼,可他却也格外清醒,于是只能硬生生熬着,一如曾经他汲取“养分”时索兰的痛苦,也一如当初被控制而自相残杀的虫族们的煎熬。   此刻宛若刽子手的顾栖目光清清淡淡,像是不含任何颜色、气息的白水,恍若看空气一般看着索兰,那其中的空茫干净得让索兰想起了荒原之星上的海——也是这般,干干净净地只剩下明灭的蓝色,它会呈现出人们路过时的倒影,却也只是倒影,永远无法被真正地留下。   比起顾栖愤怒的斥责、憎恶的谩骂,索兰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来自对方的平静,就好像这一千多年来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在黑发青年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曾经索兰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一切算计,在此时就像是个笑话,于是面对剧痛时还没崩溃的索兰,反倒是因为顾栖漫不经心的神情而忍受不了了。   于是,被捆束在椅子上的人竭力伸着脖子,哆哆嗦嗦地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一直都这么高高在上……这不公平!”   面对索兰的叫嚣,正专注着用精神力滋养兰斯灵魂的顾栖面上浮现出惊讶,他像是在重新认识眼前的人似的,视线轻轻扫过,嘴唇动了动却不曾说话,只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工作。   “顾栖!你说话啊?凭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索兰痛得哆嗦,但顾栖依旧面不改色,王血虫母的精神力早就在对方的体内形成了一道薄膜,将兰斯破损的灵魂轻柔地包裹起来,某些亲昵天然而成,几乎是在顾栖释放信号的瞬间,那一抹可怜甚至苍白的灵魂就主动贴了上来,一如初遇时兰斯对顾栖的依赖。   这一幕就显得有些可笑了,作恶多端的人在质问着为什么不公平,而被质问的青年却冷冷淡淡,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那周身的气质与整个室内相互脱离,看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不远处的陆斯恩等高阶虫族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被欺负的小狮子找来母亲为他们撑腰……很奇怪,却又格外令他沉沦的感觉。   “……就像是被找回了场子一样。”   陆斯恩一愣,看向身侧的红发虫族——他的想法被身侧的同伴先一步说了出来。   安格斯扯了扯嘴角,他有些颓败地捋了把头发,声音中染着干涩,“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以前因为兰斯而生出的所有迫不得已充满了厌恶和恶心,但是现在我却希望顾……希望他能够控制我、支配我,甚至我是心甘情愿地想要为他献出一切。”   这样的感觉对于从来都不会低下头颅的高阶虫族来说格外新颖——与他们还是虫族幼崽、被黑发虫母从山洞里救出来时的感觉一点儿不一样,曾经核桃大的脑袋里装不了太多的事情,只想屁颠颠地随着顾栖,恨不得把路边看到的所有野花都献给漂亮的虫母。   而今……而今在经历过了众多事情之后,所有的心绪感情变化巨大,面对上一任虫母时的憎恨和源自于本能的无可奈何,让高阶虫族们以为至此以后他们都不会再对“虫母”产生爱意,可当“虫母”换成了顾栖,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安格斯喃喃道:“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把三个月之前的自己狠狠揍一顿……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记忆混乱的问题,在他从062号星球上发出精神力链接的第一瞬间,我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   不远万里,也要去荒星上履行守护者的身份,而他也将甘之如饴。   “我也一样。”陆斯恩神色寡淡,但藏在心底汹涌的爱意丝毫不比安格斯少。他不知道曾经出现在千年之前的黑发虫母为什么兜兜转转之后,又会以虫卵的状态在062号星球上重新诞生,他只可惜自己错过了那么多。   甚至当重新捡起来所有的记忆后,陆斯恩偶尔会妄想,如果当初他们在黑发虫母甫一诞生时就陪伴在身边,那么现在还能有那红发alpha的事儿?   不可否认,陆斯恩和安格斯格外在意这位暗影大帝待顾栖的态度,那种隐秘的亲昵和明晃晃的暧昧跃然于眼底,就连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都叫人插入不进去,越是观察,就越是叫他们心生焦急。   安格斯没忍住道:“现在的殿下感觉距离我们好远。”   艾薇开口道:“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怎么补救吧……”顿了顿,早已经看透什么的她无奈笑了笑,“殿下在解决自己遗留下的一些小问题,但同样,我们的错误也必须被弥补。即使是因果循环,我们也确实做得不对。”   沉浸在“工作”中的顾栖可不知道身后的高阶虫族们在嘀咕着什么,有关于处理索兰的这件事情,早在来监狱之前他就同他们说过——人形虫母的身躯只有一具,但藏在其中的灵魂和意识却有两个,一个是如寄生虫一般享受着虫族的奉献却又反身背叛的索兰,另一个是被寄生甚至险些被完全吞噬而伤痕累累的兰斯。   一具身体,两道灵魂,最终能够达成的完美结果显而易见:顾栖会用精神力滋养兰斯的灵魂,直到对方足够强大,然后重新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自然,原先具有支配权的索兰将会在这一场“主人”的变更中彻底湮灭——灵魂完全破碎,这个世界也永远不会再留存有他的任何痕迹。   对于顾栖的处理,埃琳娜没有任何的意见,她对顾栖的原话是——“我还真是没想到,兰斯那小家伙替人背了锅,还差点儿被吃掉。不过说实话,当年诞生之时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兰斯绝对不可能拥有人形态……这件事情说来说去,有得有失、有好有坏,我倒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身份从单一的“虫母”跳跃为虫族长老的埃琳娜面对顾栖时格外温柔,那是她的守护者西格玛见了都有些吃醋的模样,“所以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如果兰斯可以回来,他依旧是虫母、虫族也不会冷落他。真正的错误在索兰的身上,只要罪人付出代价,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虫族已经从创伤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数颗资源星被送出、曾经的同胞死亡,可在时间的帮助下,这些伤痛都一点一点被沉淀,而虫族依旧强盛、依旧对下一代虫母抱有热忱,这是他们种族的特性,是永远不会磨灭的本能。   除了埃琳娜的放手赞同之外,其他几位高阶虫族也表示完全服从顾栖的决定,似乎当所有的记忆被想起来后,陆斯恩他们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了本能,并格外期待着被顾栖所支配。   于是,莫名其妙成为一切决策者的顾栖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只是,当他滋养了兰斯的灵魂、正准备抽离精神力时,却忽然在索兰的脑海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片海域,碧蓝色的天、深蓝色的海,白色的鸥鸟掠过,偶尔会从海面上溅起浅色的水花;在海的另一侧是沙岸,数米之外浓绿的树丛郁郁葱葱,随着镜头的转动、脚步的变换,当远离了大海之后,则是分割在不同位置的区域,来来往往可以看到衣着朴素的人群,还有跑来跑去的疯孩子抢夺着垃圾场的物资……   那是三等序列星上的常态,是荒原之星上重复着的每一天时光。   索兰也来自荒原之星,这样的记忆碎片本该没什么的,但让顾栖注意到的不是街边的杂乱,而是最初看到的海边、在那潮起潮落的水花之后,有一个头发灰白的人影不知生死地躺在沙滩上,几乎半截身体都泡在腥咸了海水之中。   顾栖停住了自己的目光,他手指轻颤,原先准备离开的精神力猛然加重了力道,噌地闯入了那道记忆之中,然后他看到了全貌——   悬浮在高空中的星舰发出了阵阵的嗡鸣,金属门缓缓打开,一道清瘦的身影怀里抱着什么站在了门框之后。   那是索兰。   这道记忆中的索兰面部甚至还隐约可见属于兰斯的轮廓,他怀里用厚重的围巾裹着一枚潮湿、半透明的卵,只有西瓜大小,内里填充着略浑浊的卵液,但因为外层软膜上的纹路,以至于它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像是一枚被填充饱满的贝壳。   站在星舰上的索兰面上满是矛盾的纠结,前一秒还阴森森地想抬手把匕首插到卵中,后一秒却满脸慌张地将卵死死抱在怀里。   那是正在打架的两个意识,前者是索兰,后者是兰斯。   处于记忆之外的顾栖安静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即将窥视到某些更加深远的真相——   记忆碎片中的“兰斯”显然还有反抗的余力,因此才能够在索兰无数次提起匕首的时候反身阻止,甚至在争抢身体控制权时候,“兰斯”的手反握住匕首,被深深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滴答滴答落在了那枚卵上,索兰被“兰斯”缠得心烦,见实在压不下匕首,便干脆手掌一松,那被围巾包裹起来的卵直愣愣地从数百米的高空中落在,以一个格外小的水花砸破了海面上原有的平静。   星舰之上,“兰斯”的意识再一次落败,只能不甘心地陷入了身体的最深处,而捂着伤口的索兰则目光沉沉,盯着海面看了许久,才重新坐回到星舰里。   碧蓝色的天空中再一次响起了星舰加载动力的声音,很快来是匆匆的金属大块头消失在天际,海水潮涨潮落,最初躺在沙滩上生死未卜的人影忽然翻了个身,脚步踉跄地抓着沙粒起身。   记忆因为索兰的离开而中断,但顾栖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与此同时,这道被中断的记忆之后,剩下的一切如平行时空上演着,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了旁观的观众——   那人有一头灰白色的长发,毛毛躁躁炸在头顶,乱七八糟的发丝里缠绕着树枝、枯叶,蜜色的皮肤满是伤口,甚至连脚都微微跛着。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的男人,睁着一双蒙了白翳的眼睛,直直踩入潮水中,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愈发潮湿得黏在结实的躯干之上,那涌动的水逐渐蔓延、直至淹没过男人的脖子,可他依旧前进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   狼狈男人终于被海水淹没,掠过的海鸥发出低鸣,这一片海域又陷入了和往常一般的安静。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在不知道第几个秒数后,才隐约有灰白色出现在影影绰绰的海面之上。那人抱着什么破水而出,似乎因为眼盲的问题,他吃力地划着水,脑袋微侧,藏在灰白长发下的耳廓动了动,这才试探性地往岸边游。   只是他的体力并不支持这样的举动,就连最开始盘踞在蜜色皮肤上的伤痕也逐渐开裂,血丝融入到腥咸的海水中,在带来刺痛的同时,也引诱着海中的掠食者。   远处浮于水面上的鳍几乎叫人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点,好在那不过是虚惊一场:狼狈且虚弱的男人被海中的掠食者扛起来往岸边带,而被从海下捡回来的卵则由他小心地护在怀里,直到喘着气彻底趴在沙滩之上。   于是,再后来的故事便是监护人和小贝壳,是疯疯癫癫的瞎子和漂亮却如野草生长的小少年的故事……   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停顿在了索兰的大脑中,透明的丝缕像是一只只小手,在那些记忆碎片中翻找着什么。   很快,顾栖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是一片黑沉沉的记忆薄片,其中的画面像是一座山洞,已经驾驭了人形虫母能力的索兰出现在山洞口,似乎正寻找着什么东西。   顾栖了然,他从索兰的记忆中看到了一切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   几乎吞噬了兰斯大半力量的索兰也获得了虫母之间的感应,当王血虫母的虫卵一次发出精神力之间的讯号时,不仅仅埃琳娜和她的守护者在寻找,因为背叛了虫族而惧怕报复的索兰也在找——那是仅存于虫母之间的感应,埃琳娜因为熟悉感而追寻,索兰则因为血液上的吸引而窥视。   血液的联系终究比熟悉的感应更快一步,索兰找到了王血虫母的卵,他本想像是当初“吃”掉兰斯一般继续吞噬、获得强大且令人眼红的力量,但藏匿在体内的另一道意识却阻止着一切。   于是他试图杀死这枚卵——属于兰斯的意识再一次做怪,最终无法,卵被从星舰上扔到了三等序列星上的大海里,索兰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杜绝王血虫母的诞生,却不想有一个人踽踽独行千年,追着爱意的信号,再一次将自己另一个形态的爱人拥入怀中,无知无觉地当作是孩子养了十几年……   这是一份奇妙的缘分,只可惜也因为龙鲸那压制后紊乱的重生期而中途截断,好在神明一直在指引着他们相遇。   “殿下他怎么了?”一直等候着的艾薇小声询问,她看到顾栖僵直在原地的身体,伴随着奔涞牧魇牛痪窳φ勰サ乃骼荚缫丫チ嗣÷畹牧ζ珊诜⒊婺溉椿沽⒂谠兀袷窍萑肓俗约旱氖澜缥薹ㄕ跬选   陆斯恩拧眉,他冷然地看了一眼几近疯癫的索兰,这才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开口之间的语气是安格斯、艾薇听到了都惊讶的温柔,“殿下,您还好吗?”   从前他们得到了称呼青年姓名的权利,只是时至今日,这点儿福利已然被收回,可轻唤“殿下”二字时所藏匿的情愫却从未改变过,甚至比以往更加浓烈,也更加会隐藏。   顾栖回神,“没事。”   他摇摇头,精神力猛然从索兰体内脱离,而原先还眼白发红、宛若疯子的索兰像是断了电似的,彻底失去了意志。   黑发青年深呼吸后,转向高阶虫族们道:“兰斯的灵魂应该等等就会醒来,你们先在这里看着,我离开一会。”   “殿下要去哪儿?”安格斯脸上闪过一道慌张,根本没有最初桀骜不驯的模样,反倒是像小心翼翼、试探着主人底线的小狗,“抱歉,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没事,我要去找恺因。”   “恺因”这个名字一出,陆斯恩和安格斯同时握紧了拳头,他们的心脏莫名抽痛着,张口想要阻止,却可悲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   倒是艾薇开口了,“好,那殿下就去吧,我们会先看在这里的。”她看向不远处早就失去意识的索兰,轻声问道:“关于……兰斯,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等他醒了以后就会是兰斯了,到时候再重做打算吧。”因为前不久从索兰的记忆中看到的画面,此刻顾栖迫切地想要见到恺因,他匆匆交代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此地,而被守在门口的国王护卫就好像很早被叮嘱过一般,主动带着顾栖往君主的办公场所领。   前不久白塔因为银河而被炸了半截,住于郊区附近的住民还有遭遇了恐怖袭击,但国王秘书卡维的安抚工作做得极好,于是短暂的混乱之后,白塔开始重修、周边的住民得到了安抚,这一片地带依旧安安稳稳,不曾出现任何差错。   不过原先在白塔内办公的恺因就不得不挪窝到维丹王宫了。   跟着国王护卫一路畅通无阻的顾栖再一次走进了那座暖色调的殿宇,曾经鲜亮的蔷薇红早就因为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染上一层薄薄灰雾,那是时间沉淀后的颜色,倒是令故地重游的顾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王国陛下的书房被两只巨大的狮鹫守着,护卫只给顾栖指明了方向,便沉默地告退。   被留在这里的黑发青年神色平静地靠近门口,那两只巨型狮鹫就好像提前得过嘱咐一般,从来都高高昂起的头颅缓缓低下,格外友好地靠着顾栖的手掌蹭了蹭。   狮鹫的羽毛并不柔软,那是可以升空万米的“利器”,被抚在掌下时有种剐蹭的粗糙感,等顾栖挨个摸完两只狮鹫的大脑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掌通红一片,就像是被老师的戒尺教训过似的。   他抿着唇,眼底抹开了温暖,这次抬手敲门。   一门之隔内的国王似乎根本不好奇敲门的是谁,只开口道:“进来吧。”   闻言,顾栖推门,还不等他看清室内的装潢,就被数道蒙蒙的雾气攥住手腕拉了进来,“噌”地一下推搡到另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是恺因。   室内的窗帘不出所料地拉得严严实实,恺因是在一台暖色调的灯下工作的,只是因为顾栖的到来,所有的光线被aloha挡在了身后,以至于猛然落入巨兽怀中的青年抬眼也只能看到一截沉积着阴影的下颌线。   很性感,是监护人藏在乱七八糟胡须下都能感知出来的棱角,是旅行者藏在兜帽之下可以被描摹的立体。   顾栖有些呆滞地盯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了恺因的话:“就知道是哥哥。”   “万一不是我,你岂不是要抱错人了?”   “不会的。”红发alpha像是巨型犬一般将脑袋埋在了青年的颈侧,笔挺的鼻子压在了顾栖薄薄的、一蹭就会发红的颈窝上,嗅闻着那独属于对方的淡淡蔷薇香,“我永远知道哥哥在哪儿。”   顾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他手指发痒,在短暂的心理建设后,干干脆脆也同样抚上了恺因的后背——这是一个双向的拥抱,身型高大的alpha几乎将单薄的虫母嵌入在怀中,偏偏又驯服地佝偻着腰背;而本该被禁锢着的青年则毫无芥蒂地伸开双臂,接纳着来自alpha的占有。   炽热升腾,昏暗的书房里弥散着暖烘烘的暧昧,顾栖甚至感觉自己的整个躯干都开始变得滚烫。   “哥哥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嗯,暂时处理了。”   “我很开心。”   “为什么?”   “因为哥哥第一时间来找我了。”   恺因的任何情绪起伏总是与顾栖息息相关,他忽然站直了身子,双臂在青年毫不设防的状态下将人抱了起来——那是一个有些羞人的动作,alpha的手臂穿过顾栖的臀部,将人死死卡在了怀里,抬脚走向书桌。   顾栖被放在了桌子上,就是这样的高度,他依旧得仰头看着恺因。   “哥哥是有什么想和我说吗?”恺因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顾栖的一切。   “嗯。”顾栖点了点头,只是在应了声后,却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问出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绒绒呢?那是小蜜蜂机器人。”   “还在卡维那里,带它去输入新的数据了。”   “什么数据?”   “它想学做饭,说以后要做给小主人吃。”   “只给我吗?”   恺因扬了扬眉头,“似乎是这样的,自从哥哥回来以后,我在它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alpha的脸上有些故作可怜,或许是因为经过了时间的沉淀,所以这点儿可怜落在了恺因略成熟的脸庞上,非但不显得怪异,还真的叫顾栖生出了心软的情绪。他不由得勾起嘴角,抬手捏住了alpha的侧脸,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揪了揪,轻声道,“没事,我会记得分给你的。”   “锅锅中号(哥哥真好)。”   这是曾经顾栖和亚撒之间的日常,如今他也能熟练地对恺因做出来。   感情和心态的变化有时候就在一瞬间,顾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跳出了亚撒和恺因之间的差别,转而全然接受了对方的两种模样,只是在偶尔的亲昵中,这会叫顾栖有种怪异的背德感——就好像前不久他还勾着年轻且腰好肾好的小狼狗期待着热恋,没几天又和温柔且爹系的年长者进入了暧昧。   这样的形容,令顾栖觉得自己就是个勾人感情的风流浪子。   心里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出来,等顾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恺因的脸色有些奇怪。   还沉浸在自己是个浪子人设中的顾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恺因盯着坐在书桌上的青年,没忍住磨了磨牙,“哥哥是觉得我现在不行了吗?”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的顾栖低头扫了一眼,立马摇摇头,“不、不是……”   “真的吗?”恺因觉得等有机会了,必须要哥哥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成熟男性的魅力,那是一千多年前第一次开荤的小狗崽子所不能比的——虽然现在他已经禁欲了一千二多年,但理论知识绝对丰富。   顾栖轻哼一声,“先说正事吧。”   “好。”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恺因靠后坐在了椅子上,他仰头盯着青年,以一种全然顺从的姿态询问:“哥哥是有什么打算吗?”   “可以这么说。”顾栖点头,他伸腿踢了踢恺因的膝盖,“在此之前,我要再和你确定一个问题。”   “什么?”   “从褐野之星到罗辛哈白塔,都是你的计划吧?连我从星际历3084年穿越到1812年也是你的手笔。”   “嗯,哥哥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需要捋一下思路……”顾栖盯着恺因,所有的经历和记忆逐渐构成了一个成型的莫比乌斯环,原先还蒙着雾气的迷惑也尽数散退,让顾栖彻底触摸到了答案。即使瞬间,他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那颗宝石——红色的那颗宝石呢?”   恺因一愣,没想到顾栖会问这个。他道:“……不见了。”   虽然已经是完全成熟态的恺因,但顾栖依旧从这张俊美的脸上看到了某种心虚。   黑发青年轻“啧”一声,忽然抬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力道抬起了恺因的下巴。   苍白的手指抚摸着alpha的侧脸,这双手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令人无法拒绝,于是恺因便沉默地感受着指腹的移动,一路从脸颊到眼尾。   顾栖的指尖按了按恺因的左眼尾,那颗锖色的眼瞳比起赤金的另一只总显得更加暗淡,为alpha增添了一分不一致的诡异美感。   “这只眼睛,你之前告诉我是重生期的问题,当时我相信了,但等现在再翻回去,我才发现疑点重重。”当时顾栖完全相信着身为龙鲸的亚撒,只是当他重新审视一切时,才发现了某些答案或许是来自对方善意的谎言。   在长久的时间之下,顾栖其实对于《柯尔刻的密语》中的内容记得不再清晰,可当他有意识地去回想时,发现所有都是有迹可循的,唯一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才联系起来一切,迟钝到令他自己都觉得难受。   指腹下的肌肉似乎在微微颤抖,而顾栖则靠了上去,在恺因的眼皮上轻轻落下了一枚吻,“疼吗?”   当伤痛无人问津的时候,恺因可以忽略一切;可当炽热的吻和温暖的唇贴上去时,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整个眼部神经一抽一抽地疼,但比起这些疼痛,龙鲸之瞳所带来的结果还是喜人的。   恺因道:“不疼的,早就不疼了。”   他拉下顾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着,“那颗宝石也消失了,毕竟这一场时空的穿越,是需要付出一点儿代价的。”   “那你的眼睛……”   “没事的,只要哥哥多陪一陪我,一切都会没事的。”他的吻落在了顾栖的指尖,又从指尖一路到手背,温热的吐息格外缠绵,像是怎么都碰触不够似的,“下一次重生期,哥哥会在的对吗?”   顾栖颔首,“嗯,会在的。”往后的每一次重生期,他都会在的。   “那就好。”   在短暂的温存之后,顾栖重新提起了他来时的打算,“过两天,我会和虫族去一趟中央星,你……”   “想和哥哥一起去。”   “不会影响你的公务吗?”   “没事,有卡维。”   曾经的黄金暴君有西德,现在的暗影大帝有卡维……想到了曾经的故人,顾栖眼底掠过微芒,在这长达千年的时间长河下,有些记忆便只能缅怀了。他笑了一声,“好,那就一起去吧。等去完了中央星后,我还想再去一趟荒原之星。”   “为什么想去那里?”   “唔,去验证一些留存的小问题。”   “什么问题?”   “那是个秘密。”顾栖弯了弯眼睛,忽然觉得一派轻松,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再成为他身上的锁链,“等到了荒原之星,我再告诉你。”   “好。”恺因点头,对于顾栖他完全没有什么是不应的——当然,除了分别。   “还有一个小问题需要你帮忙。”顾栖拍了拍脑袋,“可以帮我查一个人吗?”   “是谁?”   “玛琳女士,在星际历2120年之前开过一家酒馆,就在圣浮里亚星上……我们曾经相遇的那里,她是那座店面的上一任老板娘,落魄贵族出身的优雅女士。”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了,顾栖记忆中的玛琳女士逐渐变得模糊,但他却忘不了自己当年莽撞地登上圣浮里亚星后被拉起的手——温暖、干燥,有几枚茧子;也忘不了那滋味胜过一切的甘梅子甜酒。   “好,”恺因再一次点头,他有些好奇青年为什么会关注这样一位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的女士。   似乎是看出了恺因的疑惑,顾栖从桌子上跳下来,又一次吻了吻alpha的左眼,才道:“我想,玛琳女士或许和林奈是有些关联的……而现在,这个答案正等待着我去验证。”   像是一场马上就揭晓成绩的考试,顾栖心底并无忐忑,更多的是一种期待,因为冥冥之中,他知道这道问题的答案一定会令他满意,甚至是愉悦。   他说:“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   恺因同样道:“我也是。” 第73章 我们爱您   奇迹在他的手里绽开, 所有臣民于心中铭记。   *   去往因塞特星域中央星的星舰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一趟虫族之行中, 自由之盾的成员拒绝了邀请——   “我就不去了, 虫族那大老远的,去一趟多费我能源啊!”银河拿着小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随后眼巴巴地盯着顾栖, “我的小珍珠终于要远航了……呜呜所以亲爱的你还会回来吗?”   Ч鄣啮栌憧刺炜吹乜葱墙, 就是不看这位令他觉得有些丢人的团长。   被拉着双手的顾栖无奈笑了笑,数个月的相处里他早就习惯了银河那跳脱的性格和总是充满了华丽喟叹感的语调, 不得不说这样独有的特点,让银河的形象在顾栖眼中一直都格外鲜活——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白化火鸡。   顾栖:“又不是永别,我现在只是先去虫族处理一下之前留下的问题, 等事情都解决以后,还会和你联系的……不过像我这样请长假的团员, 自由之盾还要吗?”   “要要要!谁敢不要我和谁急!”银河一口应下, 他挤了挤眼睛, “总之自由之盾永远站在你背后,等你处理完事情后, 想回来做任务直接联系我就行, 我这儿的门永远为你打开。”   “好,我会的。”   银河眨眨眼, 他的目光跃过顾栖,落在青年身后数米之外、正缓步走来的红发alpha。   他轻声道:“差点忘记了,你之前说要告诉我一件事,那是什么?”   “啊, 幸好你提起来了, 不然我也得忘记。”顾栖为自己日渐退化的记忆而无奈。他压低声音, “还记得之前提出任务的那个人吗?酒馆里的斗篷男。”   “记得。”   “咳咳,”顾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那个家伙就是恺因……”   “恺因?等等,你的意思说他就是暗影大帝?”   银河睁大了眼睛,他的记忆开始回放很多过去的事情,忍不住道:“那么多年以前他就发布了这个任务,那所谓的‘爱人’难不成也是你?”   顾栖点头,不论重提多少次,他都会为恺因的坚持而感动,“嗯,是我。”   “我的乖乖啊……我不问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就想说一句——那家伙不简单啊!”   在有关于宇宙、世界的传说中,不乏有有关于“时间”的故事,银河作为人鱼族中的王族知道一些被历史淹没的小秘密——在很多很多年前,大约是现在的星际历再倒退数千年之前,那时候各个族群还不曾分出稳定的势力范围,混乱的星域相互交错着,人类、人鱼、虫族……以及活在传说中的“龙鲸”。   在最初的时代里,人鱼一族臣服于龙鲸,他们将龙鲸奉为神明,如最忠心的臣民追随着神性幻想物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可以被人鱼族注视着的神明越来越少,本就以神秘起源的龙鲸就像是得到了某种不可名言的诅咒,时间流逝、他们的数量也在减少,直到人鱼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神明……   但龙鲸也为他们留下了曾经追随的恩赐——人鱼拥有操控水体的力量,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他们生活在大海之中,在辽阔的海域之内从无敌手。   同样,也只有人鱼王族才知道,龙鲸或许拥有跨越时间的力量。   只是这样的神性幻想物种,如今还真的存在吗……   银河盯着顾栖看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自己试图更加深入探究的想法,只是抬手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肩膀,轻笑:“不过,就算他不简单,我们独一无二的小珍珠也可以驾驭的了,不是吗?”   还不等顾栖说什么,银河忽然伸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这位团员,“祝你一路顺风,等解决完事情,来摩美得星域看看吧,我在那里等你。”   “好。”顾栖点头,他看向银河的神色格外认真且真挚,“不管怎么说——银河,谢谢你。”   顾栖想谢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可当挨个细数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说哪一件。   “盾花就不用和我客气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帮我骗几个人进自由之盾玩玩就好。”银河说笑着,他抬眸看了看盯着自己好一会儿的暗影大帝,忍过了腿软,才后退一步,“好了,我和鲨鱼他们先走一步,摩美得星域见。”   “嗯,摩美得星域见。”   任何相遇之后都将迎来离别,不过这对于顾栖来说,只是暂时的。   自由之盾的星舰率先自圣浮里亚星上升起,轰鸣的机械运作声传出了很远,直到那金属制成的大家伙彻底被云层吞没,顾栖感受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温度。   恺因:“我们也该走了。”   在恺因的身后,是早就准备好的虫族星舰,银甲、猩红、金翼,三艘星舰在前一夜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等待着黑发虫母的光临。   但偏偏顾栖并不如高阶虫族们所愿,他在短暂的停顿后,选择了埃琳娜所在的一艘普通星舰。   陆斯恩/安格斯/艾薇:失策了。   不过,等星舰都升空起飞后,顾栖才发现三位高阶虫族抛弃了自己那被改造的各具特色的星舰,都挤到了埃琳娜的地盘上。   “啧,”手里捏着黑啤酒的埃琳娜撩了撩头发,她几乎要完全靠在西格玛的怀里,余光见着几位慢吞吞走到小客厅里的高阶虫族,忍不住和坐在对面的顾栖道:“喏,你的追随者来了。”   不用抬头,顾栖都知道来人是谁。见高阶虫族们像是罚站一般踌躇在门口,顾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开口道:“都过来坐吧。”   这话一出,安格斯眼睛瞬间发亮,冲得比谁都快。   这一幕几乎成了整个旅途中的日常,埃琳娜和西格玛当作是热闹看,而作为当事人的顾栖则心里别扭着,面对高阶虫族的示好只委婉地拒绝着,以至于在星舰即将登上中央星之前,都没让高阶虫族们找到补偿的办法。   不过,自从兰斯在两天前完完全全清醒后,顾栖就躲在了医疗室内,以“病人需要修养”而杜绝了高阶虫族们三天两头的“送礼”行为。   “感觉还好吗?”顾栖坐在病床不远处的椅子上,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这具格外瘦削的身体之上。   其实在粉碎了索兰精神力的那天,兰斯便已经醒过来了一次,只是因为灵魂被损伤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更多的时间都是蜷缩在黑暗中缓慢修养,借助顾栖分出的精神力来充盈自己。直到两天前,兰斯才完整挣脱了束缚、脱离了索兰留下的阴影,完全振作起来。   “已经好很多了。”清瘦到像是一把骨头的青年看向顾栖,眼神一如一千多年前那样的依恋,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开始酸涩发红,才小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顾栖轻叹一声,“其实该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你,我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兰斯弯了弯嘴角,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但同样的,如果当时在原始星球上没有你的精神力,也不会有后来的我。”   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才缓慢道:   “其实从死亡到变成虫母的过程里,我隐约可以感受到……我的精神力和体质都不算好,甚至可能低于平均水平,当初能够考上军校,完全都是因为笔试成绩好出太多了,所以才会破格录取。”   “这样低劣的精神力是伴随着灵魂而生的,我其实有感觉——当自己得到孵化后,甚至连人形都没有。”   就像是埃琳娜所说的那样,作为虫母的兰斯如果原原本本被孵化出来,本该是全虫形态的模样。   兰斯:“因为是全虫形态的虫母,所以我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和习性在逐渐淡化,我会在第二次重生后全然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以虫形享受来自虫族的一切照顾。其实这本身是没什么的,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活一次,更何况等我诞生后,我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是人类……”   他会干干净净、纯纯粹粹地获得第二次新生,会在虫族的手中被当作是珍宝。   这是虫神的选择,是一种有舍有得的“礼物”,全看当事人如何理解。   而对于很少得到过什么的兰斯来说,这是恩赐。   “但是索兰出现了,他既伤害了我,又给我提供了第二种选择。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弱,不然……或许所有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索兰的出现令兰斯可以以人形诞生,但同样碍于兰斯孱弱的精神力和灵魂,在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时候,他落在了下风。   “索兰做了很多恶——背叛虫族,试图伤害你、取代你,之前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但这一次,我也终于有了报仇的能力。”兰斯的神情上浮现出一丝冰冷,“我所尝到的疼痛、虫族经历的背叛、你曾经被辜负的善意,我会让他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说着,兰斯笑出了声,“顾栖,现在索兰是我的养分了,该轮换成我吸收他的力量,转而造福虫族了。”   顾栖看向病床上的青年。   当索兰的意识、灵魂、力量被反哺于兰斯的时候,这具身体的五官也在发生着变化,在不到半个月的路程里,属于索兰的特征已然淡化,被取而代之的是最初顾栖在062号星球上看到的那张脸。   就像是兰斯说的那样,顾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精神力再一点一点地增强,就像是最初只有拳头大小的能源球汲取着养分,然后逐渐生长成了西瓜的大小。   兰斯脸上的笑容很满足,对于他来说,其实现在的一切都很好了,“顾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爱你,也谢谢你。”   是宣告,是誓言。这是来自兰斯的爱意,并不拘泥于情爱,而是另一种情绪的坦然表露。   猛然被“告白”的顾栖被弄了个大红脸,他眼神飘忽了一些,才小声道:“你这是和埃琳娜学的吧?”   “唔,或许是有点?”兰斯眯眼,“前几天我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一次,埃琳娜还说我应该胆子大一点。”   “所以你就把大胆用在了我身上?”   “是呀,我怕不早点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最初在荒星上小心翼翼、处处依赖着顾栖的兰斯已经在时间的洗礼下愈发成熟,那一场长达数年的、于身躯中和另一抹意识争抢的经历造就了兰斯现在的坚韧,比起最初的迷茫,他眼底被另一种平静所取代,但当望向顾栖的时候,光芒依旧。   兰斯耸了耸肩,“我知道的,你的归宿必然不在中央星。每一次想到那样奢华、处处照顾着虫母身份的生活,我都觉得无法与你做联想,在我的印象中,‘自由’这两个字才更符合你。”   “不过不论未来的你在哪儿,我都会一直祝福你。”直到走向我的生命尽头。   这是兰斯的期许,也同样是埃琳娜的心声,比起高阶虫族们单纯的占有和执着的爱意,互为虫母的他们却更加理解彼此——埃琳娜在完成了虫母的职责后为自己争取到了长老的身份,而兰斯会在这一场回程之后重新捡起虫母的担子,至于顾栖……   他们想,顾栖应该是更自由的,而中央星上的生活永远都无法留住翱翔于高空的飞鸟。   从医疗室出来的顾栖还有怔然,当他走过安静的长廊后,却忽然被一只手拉到了死角。   ——是恺因。   “哥哥,我不小心听到了。”   顾栖抱臂,轻轻挑眉,“你听到了什么?”   “他说爱你。”   “那确实说了。”   恺因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高大的身形不嫌难受地弯着,整个脑袋都要埋在青年的颈窝里,“哥哥,我也爱你。”   顾栖的手拍上恺因的肩头,“我知道的。”   在alpha倾诉爱意的同时,顾栖察觉到了对方深藏的不安。于是他偏头吻了吻alpha的脖子,邀请道:“我想你晚上搂着我睡觉,可以吗?”   “啧,”收敛了全部爪牙的alpha觉得自己要被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撩到浑身发酥,他没忍住含着青年颈侧的软肉磨了磨牙,“哥哥明明知道我想听什么。”   大型犬撒娇的威力必然是成倍的,就像是危险的猛兽主动在你面前躺下、露出肚皮,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   “唔,”顾栖转移话题,“所以晚上不可以搂着我睡觉吗?我喜欢被你抱着睡。”   “……当然可以。”他怎么可能拒绝的了?   另一边,随着到中央星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位总找不到办法的高阶虫族们也越来越着急——   “所以还有什么办法?”安格斯皱着眉头,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听有关于“如何俘获虫母”的相关课程——那时候他被强制执行成为兰斯的守护者,心里的不服气差点儿冲破天,自然没有听课的心境。   而陆斯恩和艾薇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陆斯恩:“或许是我们的办法不对……”   “办法不对吗?我这几天叫下属把我的全部资产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列了个单子,五十座宝石矿、二十七颗能源星、六十艘精工改造的星舰、一百多处房产……本来打算都转给殿下的,但现在殿下一见到我就跑。”   “我也整理了。”陆斯恩淡淡开口。   安格斯:“如何?殿下接受了吗?”   这问题问的,陆斯恩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如果殿下接受了,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感情更加细腻的艾薇想了想,明艳的眉眼之间浮现出自己同伴的无奈,“殿下需要的并不是这样,更何况,你们觉得他真的会一直留在中央星上吗?”   此话一出,陆斯恩和安格斯同时一愣。   艾薇:“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   至高无上的珍宝永远无法被独占,而顾栖就是这样的。   见两个同伴陷入了沉默,艾薇才缓缓开口:“所以,不如学一学低阶虫族,那样的真诚才是我们所欠缺的。”   不问来历、不问归途,只是毫无保留地献上真心和热忱,安静等待着下一次相遇。   艾薇眨眨眼,“如果你们真的想补偿,不如放下将殿下留在中央星上的想法,然后换一个角度。”   时至今日,陆斯恩和安格斯的思维统一在他们依旧想要把顾栖留在中央星上,那些华丽的殿宇、成群的仆从、精致的器皿,本该是历任虫母所享受的,可偏偏在这一场单方面的馈赠下,都是他们自己想当然的出发点。   而艾薇的话就像是一道光冲散了雾气,或许此刻陆斯恩、安格斯心中还缺乏章程,但至少足以点醒这两位格外迟钝的高阶虫族。   金翼的继承人甩了甩漂亮的金发,“所以,你们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一步。”   艾薇不知道留在原地的两个家伙能不能想明白,但至少,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   三天后,星舰到达中央星,在顾栖的有意要求下,这一趟行程不曾大肆宣扬,虽然很多久居于中央星上的虫族听闻有王血虫母的回归,但顾栖依旧保持低调,只在身边几人的陪同下到达了提前准备好的住宅。   至于之前同行的兰斯,则先一步被埃琳娜、西格玛带到了会议室——这一回,他将被重新介绍到整个虫族的面前。   在兰斯被虫族们包围的同时,顾栖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一趟的主要目的。   黑发青年看向艾薇,道:“你的哥哥,来了吗?”   艾薇立马点头,“之前殿下说要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去把他接过来了。”   莫格·金翼的重伤是索兰导致的悲剧,而今当顾栖决定做客中央星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那么,带我先去看看他吧。”   “好。”   莫格·金翼在当年重伤之后,因为本身是高阶虫族,这才退化成卵,被艾薇带回到领地之内,借用源源不断的营养液吊着生息。   于是当顾栖进入被层层把守的医疗室后,就看到了一枚巨大的、连接满医疗管的卵。   顾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这枚卵内部浑浊,只能隐约看到一抹蜷缩着的人影,单薄瘦削,毫无力量可言。   “这些年哥哥都是靠营养剂吊命,所以状态并不好,有时候我真的很怕自己某一天醒来,就发现这枚卵彻底失去生息……”艾薇的语气染上了忧伤,但在这股情绪之后,却是一种等到了希望的雀跃,“殿、殿下,您还有办法救救哥哥吗?”   这一刻,所有站在医疗室内的虫族都在等待着答案。   顾栖靠近一步,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搭在了卵上——掌心之下脉搏跳动的声音很微弱,但似乎因为感受到了王血虫母的气息,那枚卵颤了颤,蜷缩于内部的高阶虫族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随后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直站在顾栖身侧的恺因低声询问:“哥哥,不然我来……”   “你来什么?”顾栖眉梢挂上了一抹风情,他伸手捏住恺因的下巴晃了晃,“你好好等在我身后就行,这回是我的主场,懂吗?”   说着,顾栖像是风流的浪子似的拍了拍恺因的侧脸,转而看向艾薇等人,“之前内乱中牺牲的虫族你们是怎么安置的?”   陆斯恩:“在中央星上的地巢内。”   “地巢?”   见顾栖不解,银发虫族解释道:“最初绝大多数虫族生活于地下,只是后来因为科技的进步和中央星的建设,我们才搬到了地面之上,但曾经留存于地底的巢穴依旧存在,后来就专门将这里的‘地巢’设置为虫族牺牲者的安眠之地。”   当这群为家国效力的虫族们走到生命的尽头后,便会覆上满是荣光的猩红披风,乘着流淌于地巢河道中的小舟进入他们的坟墓——在那里有的不仅仅是他们,更是每一代虫母最后的终结之地,即使死亡,也不能阻止虫族守护虫母的本能。   陆斯恩继续道:“对于我们来说,地巢不仅仅是墓地,也是下一代中大部分生命的起源——已经消亡的虫族灵魂会化作养分成为地巢的一部分,而死去的虫母则会再一次兴起‘繁衍’的本能,当沉淀的时间足够久后,新生的虫卵也会在这里诞生。”   不过并非所有的虫族都可以从地巢中诞生,就好比陆斯恩他们——他们是被虫神遗忘在野外的孩子,但同样也是得到王血虫母恩赐的幸运儿。   听着有关于地巢的介绍,顾栖道:“那里,也带我去看看吧。”   “好。”   地巢的存在仅有虫族自己知道,当顾栖随着高阶虫族们穿梭过长而黑暗的地道,在石块阶梯的尽头看到那一抹流淌着微光的暗河时,窸窸窣窣、宛若风吹树叶的声音也一同响起。   河道的尽头是一颗藤蔓、枝叶交错的巨木,无花无叶,占据了地巢二分之一的空间,但在每一根树枝的尽头,都吊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卵,数以万计,正无声地闪烁着荧光。   即使在中央星上生活了很多年,陆斯恩依旧会为这样的场景而震撼。只是偶尔他会可惜自己不曾于地巢中诞生,但更多却是庆幸荒野中的历险让他遇见了顾栖。   银发的高阶虫族开口道:“这里是地巢,那棵树……是起源也是终结,所以我们称它为‘生命树’,被虫神眷顾的幸运儿,将会从树上结出的虫卵中诞生。而每一任虫母走到了生命尽头后,生命树会来接走他们。”   这一幕奇妙地就像是某种童话故事中的精灵密地,充斥着顾栖第一次描摹的梦幻。   如陆斯恩所言,生命树接走虫母,也将诞生新的生命,这是虫族生生不息的源头,也是他们数代相传的传统。   正当顾栖观察着那颗巨木时,细碎的光点弥散于暗河之上,它们轻柔地飘荡着,起起伏伏、聚聚散散。只是当他抬脚踩上最后一阶石梯时,所有微小的光源猛然一怔。   “那是……”还不等安格斯的疑惑说出口,悬浮在河道之上的光点们立马涌动,它们挤挤挨挨地蹭到了黑发虫母的身侧,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就全然将顾栖包裹在了淡金色的屏障中。   这一幕,就像是大洋中的沙丁鱼群,它们以顾栖为中心环绕着,小且密的光点聚拢后几乎照亮了整个地巢,绚烂夺目,是高阶虫族们第一次见到的奇景。   王血虫母总是特殊的。   顾栖任由光点的靠近,它们是属于曾经消亡后虫族们的灵魂碎片,在那久久不停的漩涡之中,黑发虫母倾听到了来自它们的爱语——   【妈妈。】   【好温暖……】   【喜欢、喜欢他。】   【是爱……】   【我们爱您。】   在时光的流逝之下,有些灵魂碎片已然消亡到只能跟随着其他光点起伏跳跃,但即便如此,指引着虫族本能的依恋,依旧促使着它们去靠近、触摸顾栖的肌理。   血脉开始沸腾,灵魂的吟唱正在继续。   这一刻,所有的行为都是本能的支配,黑发虫母张开双臂,宛若拥抱,接受着每一片光点的靠近。   精神力被放了出来,透明的丝缕在他的身后凝聚成一道虚影,影影绰绰,立于后侧的高阶虫族们隐约可以认出来,那就是顾栖、是他完全成熟后的模样——   半透明的身形足足有数米高,几乎占满了半个地巢的高度,扬起的发丝如藤蔓散于半空,双眸空茫如无爱无悲的神祇,却温和地抚摸着那些灵魂碎片;前不久才惊鸿一瞥过、勾勒着金丝的虫翅被放了出来,安静地垂在身后;连接于腰背之后是漂亮平坦的小腹,被模糊了轮廓的虫尾立于空中,像是一朵绽开的肉粉色花苞。   这是奇迹,是高阶虫族们亲眼见证到王血虫母的力量。   万千光点得到了来自“母亲”的拥吻,它们在葬于黑暗的等待中再一次迎接了光明,而顾栖也找到了曾经牺牲于上任虫母叛变中的灵魂。   身后的虚影抬手托起了它们,立于石阶上的青年伸手打开了脖子上的玻璃瓶。金色的沙砾也同样被精神力送到了虚影的手中,它们来回聚散似跃动的尘埃,随后被烙下一抹来自虚影的吻。   黑发虫母轻声道:“去吧……”   ——哄!   那道虚影炸开了。   曾经牺牲的它们得到了新生、被从消亡的状态中拉离,于是跳跃的生命们再一次以虫卵的状态回归于地巢,生命树上小巧的虫卵被点亮了,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一部分空落落的枝头再一次结出了硕果,微弱的心跳声在这一刻长鸣,它们簇拥着道着“感谢”,并将在未来某个沉淀足够的时间下诞生。   不仅仅是地巢中的生命得到了祝福,一道乱窜的精神力也追逐着某个气息,“嗖”地穿过中央星上的广场、掠过华丽的建筑、钻到了清冷安静的医疗室内。它贴近了插满医疗管的虫卵,一点一点渗透,直到彻底和虫卵融为一体。   ——砰!砰!砰!   几近停滞的心跳声瞬间重获力量,连接于虫卵上的检测装置发出尖锐的警报,当医疗人员冲进室内时,便看到险些死亡的卵染上了生命的气息。   潮湿的卵液从半透明的薄膜上四溢,蜷缩在内侧的人影颤动着手臂,终于破卵而出,在连声的咳嗽之下俯趴于冰冷的地板。   淡金色的碎发黏在了他的侧脸,当他在一众医疗人员的帮扶下缓缓抬起头时,露出了那张消瘦却俊美的脸。   莫格·金翼,金翼的上一任领导者,艾薇的哥哥,是顾栖当年所救四位高阶虫族中的年长者,也是在上一场内乱中为救叛变虫母而身受重创的虫族战士。   杂七杂八的问候声响起,莫格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张嘴,干涩的喉咙几乎无法发声,便只能徒劳地将目光落在了窗外——在那个方向,是地巢,是这道精神力的来源之地。   似乎有温柔的歌谣响彻在无边无际的精神力中,整个因塞特星域的各个星球上,中央星、原始星……   高阶虫族、普通虫族甚至是低阶虫族,他们同时感应到了什么,陡然停止了原本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地抬头、望向天空,悠长而阵阵回响的轻吟响彻于脑海之中,它跨越了超脱长度的宇宙、如灵巧的舞者踮足跳跃,于是他们被吸引了,宛若沉沦之态,每一寸的神经都如得到了泉水的浇灌,清凉舒爽,并在心中无数遍诉说着爱意。   中央星上——   站在街角的小女孩手中拉着鲜红的气球,她额前淡青色的触角立了起来,在空中细微的轻颤。下一秒,红色的气球被放飞,她转身扑到了姗姗来迟的母亲的怀里,小声道:“妈妈,这种感觉……好舒服啊。”   像是被母亲拥抱在怀中亲吻着额头的触角,舒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毛孔都被打开。   女孩学着周围人的模样,靠在目前的怀里仰头看向天空,或许是孩子丰富的想象力在作怪,她喃喃道:“妈妈,我觉得天空中有长着翅膀的天使,他真漂亮啊,比我最喜欢的洋娃娃还漂亮。”   女孩的母亲轻笑一声,她拍了拍孩子的发顶,也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空。   她说:“祝愿灵验,一切安好。”   他们的虫母殿下,也请永远幸福。   因为我们爱您。   会议室,正诉说着一切过往的埃琳娜言语忽停,而坐在她身侧的兰斯则急急忙忙站起来,扶着窗沿看向外面。   身体逐渐被养回健康状态的青年注视着天空,又看向了地巢的方向,在片刻的停顿后,才又平静地坐回了会议桌前。   一位虫族的长老开口道:“那是王血虫母吧?”   兰斯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拳头,还不等开口,埃琳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   同样位高权重的虫族长老眯了眯眼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沉重,彰显着时光的无情,“他是虫族的虫母。”   “虫族永远会是他的家,但不该成为束缚他的锁链。”埃琳娜语调平稳。   长老沉默地与埃琳娜对视着,整个会议室内陷入了僵持的安静,直到那温和的精神力再一次拂过一切,这位一向最是老顽固的长者轻叹一声,像是妥协似的开口:“随他去吧……”   虫族曾让他伤过心,那么这一回,虫族将支持他的全部决定;中央星不会是束缚,只会成为他偶尔路过时的歇脚地。   “只是银甲、猩红和金翼这三个小家伙,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总不能以后都叫殿下看着他们就烦吧?”长老冷哼一声,显然是对于高阶虫族们还未曾完全取得虫母殿下的原谅而不满。   埃琳娜也露出了笑容,“我会提醒他们的。”   “那就这样吧,”会议将散,数位虫族的长老起身,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兰斯的身上,温和且充满了包容,“那么——兰斯,欢迎回家。”   于是,在二等序列星上一无所有的兰斯有了家。   而实现了愿望、安静沉睡的顾栖则缩在红发alpha的怀里,正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   搂着爱人的龙鲸抬头,曾经受困于光线的视力在缓慢地恢复着,他注视着遥远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云层而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天边飞鸟掠过,恺因低头吻了吻爱人的额头,微微收紧怀抱,无声道:“我知道的,你也爱我。”   ——因为,龙鲸看到了回家的路。 第74章 daddy   我的心需要你, 像鱼需要水、生命需要奇迹。   *   “沉睡的公主在梦境中度过了一千多年,于是邪恶的巨龙也在满是荆棘的城堡外等候了一千多年。”   “或许公主已经不在记得年幼时救过的小黑龙, 但已经成为了‘邪恶’代名词的巨龙却永远记得——他忘不了小公主举起的花环, 也忘不了那张脸上纯净又好看的笑容。”   “在这漫长的一千多年后,和平常没有差别的某一天,巨龙忽然听到变了节奏的心跳声, 他紧张地把比马车还大的脑袋探在了窗边, 便看到了揉着眼睛、轻声问‘早安’的公主。”   “然后,就像是做梦一样, 公主踩着窗沿坐在了巨龙的脑袋上,她说,‘请你带我离开吧’。巨龙问‘你想去哪儿’, 公主看向辽阔的天空,低肺橇宋蔷薮蟮牧, 说——‘去有你的地方’。”   “于是在故事的结尾, 公主和巨龙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轻轻合上星舰里不知道谁放上来的童话故事书, 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无奈地撑着下巴,他坐在床边的圆凳上, 长到几乎伸不开的腿可怜兮兮地已经弯成了直角, 即使姿势并不能叫人舒服,但他依旧执着到不愿意挪窝。   “哥哥, 你要是再不起床,马上就要到荒原之星了。”   恺因的视线落在柔软的被子中央——   在深色的布料之下侧躺着一闭眼沉睡的青年,柔软的黑发短发在数日之内以一种不可控制的速度生长,一如一个月前在中央星地巢中的虚影——深如乌木的长发像是无数根藤蔓铺开, 散落在被褥之间, 侧睡的身体之后露着一截半透明、描绘着金色纹路的虫翅。   那对翅膀此刻也如主人一般安静地陷入了休眠状态, 它们微微拢于身后,只偶尔随着青年的呼吸和无意识的动作轻颤。   恺因的说话声就像是落在了无人回应的深渊里,自从那日之后,顾栖就进入了一种格外深层的睡眠状态——不仅睡眠时间被拉长,就连睡眠深度也大幅度提升,如果说之前他一天会睡七个小时、一叫就醒,那么现在顾栖所需要的睡眠量基本超过十五个小时,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如果不是埃琳娜说这是王血虫族进入了暂时的休眠状态,恺因在第一次没叫醒顾栖的时候差点儿掀翻了最初中央星上虫族准备的住宅。   据埃琳娜所言、以及医疗人员的检查,露出翅膀和虫尾的顾栖只是因为先前在地巢中猛然放出的精神力太过,这才导致了过度疲劳,只需要一个足够长且足够舒服的觉,就能恢复正常。   本来恺因打算陪着怎么睡都睡不够的顾栖暂住在中央星上,直到对方彻底清醒后再进行下一步安排,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第三天的夜里,正搂着安睡了快一天爱人的龙鲸就被迷迷糊糊的顾栖给倒腾醒了。   在那个恺因差点儿被黑发青年可爱死的夜里,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带着顾栖去荒原之星、然后迎接那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记忆倒退到一个月之前的夜里——   那时候正搂着爱人睡得正香的恺因忽然听见来自被褥间的窸窣声,像是毛发柔软的小猫深陷于布料之中摩擦着,而本就五感敏锐的龙鲸立马清醒。就在恺因以为终于睡够的青年要醒来了,却不想下一刻便感觉自己的胸膛落入了一抹温热。   是小猫崽子在猫妈妈的怀里找食物吃,睡得迷迷糊糊的顾栖饿到回归了原始的本能,开始在恺因的拥抱里寻找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大半夜、甚至那弯弯的月亮还挂在高空,无奈起身的恺因小心翼翼从青年的唇边拯救出自己的睡袍,浅灰色的绸缎质地在晕染了水痕后变成了沉甸甸的深灰,那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暧昧和无知无觉的诱惑。   红发alpha懒得换衣服,便顶着胸口上的洇湿,准备去厨房给饿到迷糊的青年做个炒饭,谁知一步还没迈出去,身后的“无尾熊”似乎是因为失去了温暖而不满,又攥住了恺因的衣摆不愿意放手。   睡得近乎天昏地暗的顾栖哪里知道自己半夜做了什么,他只半睁着沉重的眼皮,像是吃不够奶的小猫勾住alpha的衣摆,又蹭着靠近,把脑袋埋在了最初的跳动着心跳声的胸膛之上。   “饿……”   他喃喃到,已经生长到肩膀之下的黑发乱七八糟地蹭成一团,因为主人的乱动而像是鸟窝一般炸开在脑袋上,偏偏乱发之下有张足够精致的脸蛋,于是这点儿狼狈反而为他增添了些说不清的隐秘风情,像是可怜巴巴乞食的漂亮小乞丐,似乎只要一个甜滋滋的蛋糕,就能把他骗回家当老婆,然后再尽情地被弄得脏兮兮……   青年身后半透明的虫翅舒展着,那条在深度睡眠时忍不住放出来的虫尾也不住地晃动,正彰显着主人的不耐。   恺因动了动喉结,他忽然弯腰拢着青年的屁股将人半扛在肩头,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打开了夜间处于休眠模式的绒绒。   绒绒:“这个时间点纵欲并不好。”拥有了新数据的AI在很严肃地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我还没有这么禽兽。”按开厨房的灯,alpha一手扛着老婆,另一手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出锅碗,准备开启他的单手大厨生涯。   “据我在星网上的了解,一部分人类会喜欢在伴侣处于睡眠状态的时候做一些晋江不允许的事情。”   恺因手指微微顿,虽然有时候他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变态,可随着绒绒那略机械音的“科普”,他会忍不住联想到点儿不好的东西。   红发alpha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是少看点儿成年频道吧,现在我更需要你辅助我做饭。”   绒绒动了动翅膀,配合地从皮球大小的身体中探出机械触手,接管了洗米的工作,“如果你把小主人放在沙发上,或许不用这么费劲。”   “他离不开我。”   “……”   忽然有些噎的小蜜蜂机器人片刻卡壳,它试图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找到适合的回应语句,最终只好道:“您开心就好。”   恺因最是会“用完就扔”,当热腾腾的炒饭被盛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关了绒绒,然后为自己和顾栖创造了二人空间。   被扛在怀里也小睡了一会儿的黑发青年是被炒饭的香味儿引诱起来的,等他终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恺因的怀里——体温略低的脊背贴着alpha炽热的胸膛,屁股下面是对方硬邦邦的大腿,垂着搭下来的虫尾正巧落在了对方的小腿处,半悬在半空中,因为饭香而晃了晃。   像是失了魂的青年呆滞地仰头盯着恺因的下颌线看了一会儿,才委屈巴巴道:“饿。”   “饿了就吃,刚刚给你做的炒饭。”恺因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喂到顾栖的嘴边,而状态未恢复完全的青年就是一个迟钝的小木偶,见唇边有勺子递来,才慢吞吞地张口,像是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缓慢地咀嚼。   这种感觉是恺因从未在顾栖身上所见过的,原先情绪平稳、性格独立的青年在一瞬间变成了依赖人的小朋友,只会迷迷糊糊地贴着人等待投喂。   在这一场关系里,从幼年的黄金暴君到现在的暗影大帝,他深知自己的爱人是一个成熟的独立个体,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久别,所以恺因总是希望顾栖能够更多地依赖自己,甚至于偶尔alpha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令他恨不得替顾栖安排好一切,最好是把人养在怀里,到只能依靠他的境地……   但那终究只是想法,恺因舍不得折断顾栖身后的翅。   “嘶……”突如其来的痛感令红发alpha回神,大概是怀里的“巨婴”嫌弃投喂的速度慢了,直接下嘴咬了一口,那是一点儿没放松力道,就是一向皮糙肉厚的alpha都忍不住缩了缩的脖子。   这一回恺因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小心翼翼地给怀里的人喂饭,等一盘炒饭被吃掉三分之二后,顾栖原先平坦的小腹因为本身就清瘦的体型而突出一截微弱的弧度。   恺因三两下解决了剩饭,又任劳任怨地给怀里人揉着肚子,而才吃饱不久的青年依旧神志迷蒙,他下巴搭在恺因的肩头发了会儿呆,又慢吞吞地开口。   他说:“daddy……”   恺因:……草?   像是憋了一身的火,alpha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咬着后牙槽问:“哥哥叫我什么?”   他的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捏住了青年的两颊,饱餐后的黑发虫母腮边晕染着红,被蜜色的手指一捏,便软软地堆起半截,眼睛蒙着雾气,嘴里含含糊糊又叫了一声,“daddy……他们欺负我。”   “谁?”原先的火瞬间泄了气,恺因指腹动了动,原本带着暧昧的动作立马变得小心翼翼,宛若老父亲给女儿扎头发,连捏着腮帮子的手都转而变成了捧脸的模样。   他问道:“谁欺负哥哥了?”   “就是他们……”   实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顾栖早就陷入了短路的记忆中,此刻的他不是虫母,而是那个生长在荒原之星海边木屋的小贝壳——很多次他从白鸟图书馆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就会被路过的街头小混混们拦住,他们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总是脏兮兮地围住被监护人打扮得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孩,混杂、早熟的言论不要钱地往人身上砸。   第一次的时候,小贝壳是流着眼泪、带着伤回家的,膝盖被粗糙的小石子儿磨出了血痕,连手肘都肿了一大块,和查理爷爷借回来的书都少了一页。   那是小贝壳第一次见到监护人生气,从来都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监护人像是护崽的雄狮,一手抱着小贝壳,一手提着棍子去狠狠教训了一顿街头的混混。而自那以后,小贝壳每一次借上书,都会在紫罗兰区的尽头看见蹲在墙角的监护人——头发灰白,乱糟糟地披在身后,瞎了的眼睛被挡在了过于厚重的碎发之下,不修边幅的胡子翘在唇边,看着和街边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可对于那时候的小贝壳来说,那是他的英雄。   睡眼朦胧的青年偏头打了个呵欠,本就不清醒的神思并不支持他回忆太多的东西,于是再一次困倦来袭的青年眯了眯眼,自顾自道,“daddy,晚安……你每次抱着我,胡子都好扎人啊……”   恺因僵着嗓子道一句“晚安”,这股起来后又被浇灭的火乱窜在身体难受极了,只是当他抱着顾栖重回卧室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胡子?   这个夜里,顾栖蜷着虫尾一夜好眠,而恺因则是在睁着眼躺了一宿,任他怎么会想,在与顾栖有关的所有经历中,他从来都没有长着胡子拥抱过爱人——当流浪汉的时候只敢远远躲在女神像下偷看、当旅行者的时候拘谨到认识两年没能拉上手,所以……顾栖口中的“daddy”是谁?   是那个不负责的监护人?   不爽的刺儿种在了心里,恺因直觉之后一趟的荒原之星与这件事情有关,于是一宿没睡的他干脆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东西,扛着依旧没有睡醒的顾栖登上了星舰,等高阶虫族们再一次带着“礼物”上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此刻,星舰已经在浩瀚的星域中缓慢地走过整整一个月了,最初火急火燎的恺因在完全进入了和顾栖的二人世界后,反而又放下了那一丝着急,干脆打开了自动驾驶,一边看着宇宙美景,一边照顾着睡美人哥哥。   手里的童话书已经讲到了末尾,可偏偏睡了又睡的青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恺因伸了伸手臂,才道:“还有多久到达?”   晃着翅膀听了一场免费故事的绒绒回答:“明天晚上就可以到达了。”   格外人性化的小蜜蜂机器人轻轻落在了床头,它盯着沉睡的青年看了看,又问道:“先生,小主人真的没事吗?已经一个月了,这个月里我都没机会和小主人说话。”   “他没事的,只是有些累到了。”恺因的精神力也从未放松,它们缠绕着环于顾栖的周身,于那些无意识而溢散出对方体外的虫母精神力交融着,“毕竟,那些对于虫族来说,是真正的奇迹。”   就在卧室内又陷入安静的时候,睡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指尖,在恺因发觉的第一秒后,终于睡够了的黑发青年迷蒙地睁开了眼睛,短暂的视线聚焦后,他的目光变得清明,同时也映入了红发alpha的身影。   顾栖张了张嘴,眯眼道:“好饿……”   绒绒赶在恺因之前开口:“小主人这一回整整睡了两天,中间一次都没醒来过,也该饿了。”   “哥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顾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生锈了,等他从床上爬起来,收起虫尾和虫翅的时候,一低头发现原本正巧落在肩头的碎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超过了后腰。   顾栖:“我的头发……”   恺因:“埃琳娜说是正常的生长状况,算是王血虫母成熟后的一部分再发育,以后或许还会出现其他的变化。”   “唔,她说什么变化了吗?”   “没有。”   “好吧,”顾栖懒洋洋地伸开手臂,恺因立马上道,再一次把人捞在怀里,带着一起往星舰上的厨房走,而小蜜蜂绒绒则扇动翅膀跟在两人的身后,倒是有种三口之家的即视感。   “哥哥留长发也很好看。”   “但是我不会扎。”   “没事,我来。”   “那以后就交给你了,”顾栖像是猫咪似的眯了眯眼睛,胃里的饥鸣叫嚣着,“我也不知道吃什么,不过你做的都好吃,我应该不挑。”   “好,那我多做点,哥哥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嗯……你怎么想的先离开中央星了。”   “哥哥应该还不是那么想面对那群高阶虫族吧?”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着急。   “这倒是……”顾栖被恺因放在了椅子上,他晃着没穿鞋的脚,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虽然知道错误的根本不在他们,但我现在还是不想原谅。”   “哥哥有任性的权利,更何况……”   恺因微微拉长语调,对上了顾栖的视线,“只是现在而已?”   顾栖一愣,随后露出了笑容,“是呀,只是现在。”   当这一道心结缓缓从顾栖的心头散去时、待他等到了低阶虫族们的孵化时,或许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至于那群高阶虫族们……那就暂且让他们再难受一段时间吧,总之那些送不到点子上的礼物,他才不想收呢!   在顾栖醒来之后,原本对于恺因来说格外漫长的时间就像是点了加速键,第二天傍晚,星舰停靠在了荒原之星的站台前,披着黄昏的暖光,顾栖带着鸭舌帽、穿着宽松浅色的大半袖走了出来。   那条正好到膝弯的短裤兜着风,格外完美地勾勒出了青年的腿部轮廓,清瘦修长、肌肉匀称,苍白的皮肤被落日余晖染出了淡淡的橘色光。   扬风的黑发飘在身后,下一刻就被跟在后面的alpha用手揽住,只灵巧地动了几下指尖,发带就挽了上去,还被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此刻的荒原之星正值初夏,晚间的风扬起带着舒爽的凉意,整个鼻腔都是清新的气息。   顾栖以前对于荒原之星的记忆总是好坏参半——他喜欢这里的春夏,海边的林子是一种青翠的浓绿,生机勃勃,远方飞来的鸥鸟虽然会经常偷偷摸摸地叼走他在木架子上晾的鱼干,但也会留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捡来的贝壳、海螺,或者是漂亮的海星。   这像是一场以物易物的小交换,虽然小贝壳会叫骂那“偷东西的小贼”,但那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   监护人看不到小贝壳脸上的笑容,但是他的听觉很好,大老远就能听到那挂在腕子上的铃铛声,不论是在荒原之星到哪里,哪怕跨越数个区域,监护人依旧可以找到小贝壳……为了多听一听那样脆的笑声,监护人经常会在出海的时候捞些一手长的海鱼,也不怕浪费,叫小贝壳自己搭晒在架子上,等到第二天,熟悉的鸥鸟来了、熟悉的笑声也响起了。   但顾栖也讨厌这里偶尔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的雨天——和监护人消失不见的日子一模一样,雨水充沛到了一种令人心烦的地步,连接着海水的天空阴云阵阵,沉甸甸的灰蓝色如霾似的被压了下来,无限地与大海靠拢,曾经辽阔又平静的海水也像是变了一副模样,汹涌着潮水往岸边的礁石上砸,直到所有都归于沉寂。   不过归根结底,他对这里的爱依旧大于憎。   “哥哥在想什么?”   同样站在顾栖身侧的恺因也穿着很寻常的衣服,黑色的半袖和同色工装裤,情侣款式似的鸭舌帽压得很低,落下的阴影完全遮挡住了他的眉眼。   高大的alpha就是天生的衣架子,最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身披戎装、即将奔赴战场的凛冽,于是不少路过行人都忍不住把眼睛落在了这位颇有些“凶神恶煞”的alpha身上。   “想我的监护人呀。”顾栖轻笑一声,他转头问:“怎么样,要看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吗?”   上一秒还因为顾栖回忆监护人而低落的恺因瞬间又有了力气,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青年的手,“好,那就带我去看看哥哥生活过的地方吧。”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将这些痕迹都占为己有。   星际历3084年下的荒原之星比起顾栖小时候的印象,可谓是繁华了很多——当然这种“繁华”是绝对不可能与圣浮里亚比拟,但对比同样为三等序列星的褐野之星,已经好太多了。   曾经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被填平,歪斜的砖房规规整整,各个区域的标识简约且明显,甚至在紫罗兰区内还建着一座米白色的图书馆。   很漂亮,比曾经的白鸟图书馆精致几十倍,细腻的石料被黄昏映射出了暖光,衬的目光所及之处都闪烁着细碎的光晕。   顾栖望着望着,就走到了浅色的围栏口,那位正给图书馆上锁的管理员笑呵呵道:“要关门啦,明天再来吧。”   “我知道的……我就是看看。”顾栖笑了笑,他牵着恺因的手站在门前,目光越过了栏杆,轻而易举就看到了立在图书馆之前的雕像,“为什么是一只蜜蜂呀?”   听到声音的管理员一边摆手一边道:“据说啊,第一位资助图书馆的白鸟先生其实最喜欢蜜蜂,之前这里被烧毁,原先的白鸟雕像也被砸坏了,后来咱们区长得到上面的命令说是要重建,这才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管理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头,但他的声音依旧飘在余晖下,“要我说啊,其实还是白鸟更好看……”   “听见了吗?人家觉得白鸟更好看。”顾栖捏了捏身侧人的手臂,那结实的肌肉捏上手指的时候甚至有些打滑。   “那哥哥觉得哪个好看?”   顾栖想了想,拉着恺因的手继续往向前走,当他们路过图书馆后,含着笑意的声音也传到了恺因的耳朵里,“当然是黄金最好看……如果绒绒来了,它应该会很喜欢。”   可怜的小蜜蜂机器人被它的无良主人给留在了星舰上看家,毕竟在这样的时间点里,恺因并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他和顾栖之间的双人时间——即使是AI机器人也不行。   “等有机会再让它看,作为AI系统,它完全可以自己上星网搜索。”   “它一定会偷偷骂你的。”   “在哥哥没回来之前,它经常对我不满。”   “幸好我回来了,我拯救了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   “嗯,幸亏有哥哥在。”对于恺因而言,只有存在顾栖的地方,才是能够叫他停留的家。   两人就这样漫步在大为改观的街道上,披着夕阳,有种不紧不慢的舒适自在。   这颗星球——或者说是所有的三等序列星,在暗影大帝有意的建设之下,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着,当顾栖故地重游的时候,他甚至需要多思考一会儿,才能想起那座最初建立在海边的小木屋在哪个方向。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恺因的一手拿着刚刚买来用于挡风的大风衣,另一手提着买来的提灯,是卡通的蜜蜂形状,似乎当图书馆前的蜜蜂雕塑被建立起来后,荒原之星上便多了很多相关的元素。   他们穿过了砖地之后的树林,初夏里的浓绿格外漂亮,正片林子里窸窣着各种生物的鸣叫,当厚重防滑的鞋底踩过了石块堆成路径的尽头时,恺因把顾栖背在了身后。   脚下的路满是泥泞,硬质的短靴被浸上了一道一道的泥巴条,身型高大的alpha挡开了前方的障碍,背着他的小王子穿过林子,终于走到了海岸的另一头。   晚间雾气弥漫,当顾栖走到曾经监护人建起小木屋的地方时,这里早就没了最初的痕迹,只剩下一高耸入云的观测塔。   整整325米,被朦胧的雾气包围着,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天梯。   “监护人就是在这里把我捡回来的。”   风吹动雾气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顾栖忽然眯着眼睛开口,而红发alpha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推测应该是星际历2100年的时候,索兰因为血液的吸引先一步找到了一枚王血虫卵,但又因为兰斯的阻挠,无法痛下杀手的索兰只好把虫卵扔到了茫茫大海之中。”   索兰希望的结局是虫卵沉于深海,至此虫族再无王血,但幸运女神却站在了顾栖这一边,当海水吞没虫卵的同时,冥冥中因为龙鲸之瞳指引了方向而流浪到这里监护人撞见了一切。   海水汹涌着以无声的律动告诉龙鲸它们刚刚不小心吞噬了什么,那时候陷入重生期后遗症的监护人哪怕双目失明、浑身是伤,也依旧追着那股险些被掐断的联系潜入深海。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与水共鸣,只是在潮水的依托下,宛若珍宝失而复得似的紧紧抱住了虫卵。   “监护人抱着卵回到岸边,因为那枚卵上淡淡的贝壳纹路,所以才给他起名叫‘小贝壳’——一个在荒原之星上都足够特别的名字。”   迎着月光,顾栖扭头看向恺因,“监护人——他叫恺因,在《柯尔刻的密语》中,这是……”   “是‘英雄’的意思。”红发alpha接过话头,在顾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便隐隐有了种预感。   “是呀,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他就是英雄,是能够抱着我骑在鲸鱼身上、把我扛在肩头奔跑过山林、拿着棍子赶走所有想欺负我的小混混的英雄。”   “即使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瞎子、疯子,但他依旧努力着,想要给我一切更好的东西。这座观测塔很久以前,本该是监护人亲手盖起来的木屋。”   顾栖抬手晃了晃自己手腕上雕刻着蜜蜂的铃铛,“只要听见铃铛声响起,不论我在哪里,他都可以找到我。”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相处的并不算好——这都是我从查理爷爷那里听来的。查理爷爷说那时候的监护人腿脚不好、记性也不好,他甚至都不知道看起来只有一岁的小孩应该吃什么,便天天试图用新鲜的鱼片来喂我。”   “如果不是查理爷爷意外发现了小木屋里的我们,恐怕监护人永远都不知道那么大的小孩或许喝奶粉会更好。”   恺因:“那后来呢?”   “后来查理爷爷亲手教会了监护人怎么照顾小孩,从喂奶到换尿布……监护人接管了我幼年时候的一切。我喜欢那时候的生活,自由自在,还有我最在乎的人在身边。”顾栖转身走到了观测塔之下,那道长梯浮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被青年毫不在意地用手蹭了蹭。   随后,他伸手抬脚,爬上了三五阶,这才低头看向恺因,“陪我上去吧。”   “好。”对于顾栖的要求,恺因几乎没有不应的。   于是话题中断了一会儿,黑发青年迎着风一步一步爬着竖梯,当他终于站在325米的高度时,整个海岸乃至于紫罗兰去都可以被收入眼中。   观测塔上的风很大,但对于两个精神力强大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就可以撑起屏障,挡开冷风,不过恺因还是把风衣披在了顾栖的肩头。   望着远方被雾气包围的月亮,顾栖靠在恺因的怀里,身后的温度热到烫人,也让他再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监护人是在一个雨天消失的,而我最初登上圣浮里亚星也是为了去找他。我想变得很优秀,想得到莱特蒂斯杰出校友的奖章,想成为被登上报纸、登上星网的‘大明星’,或许这样走失在某颗星球上的监护人就可以看到我了。”   “可惜我连杰出校友的奖章都没有摸到。”   顾栖轻叹了一口气,他躲在几乎盖住小腿的风衣里,双手摸索着拍了拍恺因的腰腹,“冻手,所以我暂时征用你的体温暖一暖,不许拒绝!”   “遵命长官。”比起顾栖的含蓄,红发alpha倒是更加直接,干脆把塞在工装裤里的衣摆掀开,捏着顾栖那双天生体温低的手塞了进去,“长官,这样才暖和。”   “好吧,接受你的提议了。”反正也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了,摸摸腹肌能有什么?练这么好的肌肉,不就是为了让他摸吗?   顾栖轻咳一声,他扬起下巴,对上了恺因异色的双瞳,“我听绒绒说,你想当我的……daddy?”   手掌下的肌肉猛然紧绷,被话语刺激到的alpha几乎抱着顾栖压在了观测塔的围栏上——身前是恺因炽热的怀抱,身后是325米夹着雾气的高空,顾栖的发丝缠绕着发带被风吹得散于风中,双手却还紧紧扒在恺因的腹肌上,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他看到了alpha那双充满了危险意味的眼瞳,但顾栖什么都不惧,哪怕身后就是数百米的高空。他曲起膝盖蹭了蹭恺因的大腿,轻声道:“想吗?daddy?”   恺因沉沉喘了口气,“想啊,做梦都想……但比起这种想,我更想弥补他离开后的所有时光。”   像是十八禁到纯爱的转变,红发alpha压抑住了所有的冲动,他指尖颤抖地抚上顾栖的侧脸,连吻都不敢落下一个,“所以哥哥,他……是我吧?”   “是啊,除了你,还能有谁一直都在我身边?”顾栖歪了歪脑袋,侧脸蹭着恺因滚烫略粗糙的掌心,“看,你很久很久以前的梦想实现了。”   很久很久以前,亚撒想要取代不负责的监护人;很久很久以后,恺因才知道不负责的监护人就是他自己。   顾栖捉住侧脸上的一只手到嘴边,他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笑眯眯道:“那么我是不是该说——daddy,好久不见?”   这一幕是恺因从未想到过的,他曾经后悔自己莽撞地选择了压制第一次重生期的到来,却不想导致了之后每一次重生期的严重后遗症;在每一次从浑浑噩噩的时光中清醒时,他都恐惧着,生怕自己错过了顾栖。   但现在顾栖却告诉他,即使是思维混乱、疯疯癫癫,他也依旧记得守护自己的爱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高高大大的alpha不停的在道歉,烫人的眼泪砸在了顾栖的唇边,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是咸的。   背着月光,顾栖看到了无声哭泣的恺因,那一刻他有些迟钝地想,原来龙鲸的眼泪也是咸的啊……   恺因觉得很难受,但这样的难受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栖。   曾经无数次差点儿被母亲杀死的时候他没哭,在维丹王宫里被势利的仆人当狗欺辱的时候他没哭,为了下一次相遇硬生生挖下一颗眼珠的时候他没哭,踽踽独行度过漫长时间、险些变成疯子的时候他没哭……恺因忍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难都不曾掉过眼泪,却在知道自己弄丢了曾经的小贝壳时哭得像是个孩子。   这一刻的他只会停不住地说着道歉,似乎倾尽一切都想弥补监护人错过的时间。   “怎么哭的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这一次换成顾栖垫脚、捧着恺因的脸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恺因哭,一向温敛难测的alpha连眼眶都红了一圈,异色的双瞳氤氲着不同的光影,左眼银灰、右眼鎏金,像是一头异瞳的猛兽,明明獠牙足以刺穿人类的肋骨,但却温顺无害地匍匐于青年的脚下,似乎在等待着原谅。   顾栖仰头,小心翼翼地吻着恺因的下巴,一边吻,一边道:“别哭呀,我还在你身边呢……还有说什么对不起呢,我有说过要怪你吗?”   “但是我怪——唔……”   剩下的话被顾栖主动献上的吻打断了。   最初僵硬片刻的恺因很快反客为主,他紧紧搂着怀里的青年,手臂收紧到几乎将人揉碎在自己的骨子里。   落在唇上的吻一点点加深,精神力屏障之外的海风涌动着,朦胧的雾气久久不散,将银白的月光遮住大半,甚至连闪烁的星辰都寻不见几颗。   卡通蜜蜂模样的提灯被挂在了观测塔的栏杆上,微弱的暖黄色几乎成了325米高空上唯一的光源。   不知道什么时候,宽松且面料发硬的风衣被平铺在观测塔的镂空铁架台上,两顶鸭舌帽搭在了突出的球形栏杆顶,恺因那头深红色的长卷发铺开,丝丝缕缕打着旋儿落在了镂空的缝隙之间,而顾栖则跪坐在alpha的腹部,那枚吻即使变换了位置都不曾分开。   蜜色的手指勾下了缠绕在黑发上的缎带,于是它们瞬间散落下来,与铁架台上的红发相互交错,蜿蜒出了双色的长河。   矗立在海雾迷蒙中的325米高空的观测塔上有什么?   有一对藏在精神力屏障下的爱拢鲎沤蝗米龅氖虑椤   氤氲的雾气从海面延伸到远方,飘过窸窣的树林、掠过静谧的沼泽、散在无人的街道,只有夜里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撕开了荒原之星上的安静。   被留在星舰里的绒绒望着窗外的星空,正叨叨着自家大小两个主人为什么还不回来睡觉。   作者有话说:   注:我的心需要你,像鱼需要水、生命需要奇迹。   原句:我的心需要你,像生命需要食粮。   出自莎士比亚诗选,这里我化用了一下下~   今天一万字!有没有白白的,甜甜的,液体浇灌我?!!   恺因: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77:心疼……(主动亲亲)   恺因:反客为主(狠狠亲亲) 第75章 所有的承诺都会兑现   土壤掩埋着深深的爱意。   *   禁欲了一千多年的龙鲸格外黏人, 这是顾栖的亲身体会——   被支起来的精神力屏障挡住了高空上的晚风,海雾升腾至观测塔的半腰, 亲昵地蹭着比冰冷的金属架, 一如再一次拥抱了伴侣的alpha,黏黏糊糊到了一种极点。   黑发青年迷糊着被长摆的风衣裹住,整个身体有大半都埋在了alpha宽阔的胸膛之下, 双手被硬质的衣料掩着缩在腹部, 他就像是个大型抱枕似的被恺因夹在怀里,动弹都成了一种奢望。   顾栖的血统是虫母, 但当他处于人类状态时,所有的特征与beta一模一样,这也就导致本就作为王血虫母诞生的他, 会在荒原之星上进行性别检测的时候得到beta的答案。   beta是三类大性别中的理智者,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无法被标记——少部分的beta会因为体质接近omega而存在有退化后的后颈腺体, 又小又嫩, 藏在后脖子的皮肤下几乎看都看不出来, 也只有被信息素刺激得足够狠了,才会颤颤巍巍探出点儿苗头, 等得着下一场来自alpha的“腥风血雨”。   而顾栖好巧不巧, 在差点儿被海洋潮水似的信息素腌入味儿后,那隐藏在后颈的小小腺体也悄无声息地露出了马脚, 正好被恺因捕捉个正着。但顾栖自己却不知道,他不能理解抱着自己的爱人干嘛非偏偏执着于后颈的肉。   ——就像是三天三夜没吃东西的饿狼……   顾栖不理解,但对于恺因来说这就是天性——他同时兼具龙鲸和alpha的特性,当那双有力的手臂抱着爱人时, 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寻找那个可以刺入獠牙、注入信息素的腺体, 然后他幸运地找到了。   被抱着的青年几乎软着声音求饶(审核你好, 是隔着衣服的拥抱),落在后颈的吻恐怖到让他有种自己会立马被吞吃入腹的错觉,只能不住地重复说自己没有腺体,可上了头的alpha哪里能听得进去,各种不要钱的情话往出去说,还一个劲儿地用高挺的鼻梁蹭着那一块肉,喃喃道:   “有的、哥哥有的……是被我的信息素给逼出来的……”   “我知道的,哥哥很喜欢我。”   “哥哥脖子上的皮肤都已经红了,你摸摸——是不是凸起来一块?软软的。”   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某种功绩,恺因的声音在雾气下也格外朦胧沙哑,“哥哥自己伸手摸一摸好吗?是腺体,我想把信息素都注到哥哥的腺体里,让哥哥一直都染着我的味道。”   腺体是可以贮存alpha信息素的一个途径,这同样也是每一个alpha面对伴侣时都无法拒绝的美梦,他们贪婪到了不仅要拥抱爱人,更要通过獠牙的注入时自己的信息素完全侵占伴侣的全身。   又困又累的顾栖被磨到妥协,当alpha在准备释放信息素时特有的獠牙刺入柔软的皮肤时,他还是忍不住哆嗦着把自己往恺因的怀里埋——是疼的,但也不尽然,有种异样的满足感和怪异,就像是在得到一个温暖拥抱的同时又被格外强势的另一道力量入侵。   小小的私人空间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口气,明明该是鲜血淋漓的,偏生因为入侵者的温和和诱哄,令顾栖知道自己体质偏向于beta的同时,也主动伸直了脖子,方便alpha的动作——他知道的,那是恺因不安的表现,或者说其实在他们重逢于罗辛哈白塔的时候,这种情绪就一直藏在恺因的心底,而深有所感的顾栖也尽可能温驯地接纳着,以抚平来自猛兽身上的躁郁。   然后,他感受的到,抱着自己的alpha有意识地收紧怀抱,就像是想把这一刻留下到天荒地老。   夜里的风被恺因支起来的精神力屏障都挡在了外面,他小心地啄吻着裸露于青年后颈明晃晃的齿痕——苍白到反光的肌肤本身就嫩,在alpha的牙印对比下更是显得可怜兮兮,红肿的皮肉着缀着深红的齿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只野兽的捕猎现场。   昏暗的夜色不会影响恺因的视线,他吻了吻似乎是觉得不够,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描摹着牙印的轮廓,即使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一切行为就像是个痴汉和变态的结合体,可他忍不住:这是他的哥哥、是他的爱人,是被他信息素的味道完全侵染的伴侣。   即使恺因很清楚beta的特性,或许等第二天落日来临的时候,这些暂时注入小腺体的气息就会消失,但恺因依旧很满足,乐此不疲地等待着下一次被应允后往腺体中注入信息素的机会。   有力的手臂圈住了青年的身体,明显的体型差总是能够体现在方方面面,就好比眼下,被风衣从头裹到脚的顾栖蜷缩在恺因的怀里都只有小小一点,露出半截的大腿都没有alpha的大臂粗,很快就被拉起来的风衣盖了上去。   如果可以,恺因甚至希望把哥哥变成只有巴掌大的小人,然后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于是在这个夜里,终于又一次得到了爱人的龙鲸就这样呆呆地靠在观测塔的铁架上,怀里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青年,一会儿满眼星辰,一会儿满眼顾栖,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云雾在时间的推移之后散去些许,洒落在空中的星辰一闪一闪,等待着夜晚的过去。   等顾栖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此刻天边大亮,橘红的太阳从远处的茂林之后升起,晨曦里的雾气散开了很多,远方一侧是波澜微起的大海、一侧是藏匿在密林深处的沼泽。   顾栖眯着眼睛,柔软的黑发长及腰臀,因为被alpha答应了扎头发的工作,所以即便心里觉得不方便,但顾栖还是留下了这头因为精神力过度使用而疯狂生长的长发。他慢吞吞地从观测塔的镂空架上坐起来——倒也不尽然,原先有些硌人的铁架上铺着一层毛茸茸的毯子,代替了原本风衣的包裹作用。   黑发青年揉着后颈坐起来,几乎是在手掌稍微落下的时候,各种酸麻和刺痛就从后脖子上的皮肤升腾。他没忍住揉了揉,指腹下牙印触感明显,他甚至能够再一次通过这些痕迹而回忆起昨晚被咬脖子的颤栗。   他轻唤道:“恺因……”   无人回应,整个观测塔上安安静静,属于龙鲸的精神力依旧撑开了屏障,老老实实地如透明的墙壁一般挡住了高空上的风。   顾栖披着毛毯坐起来,身体干干爽爽,必然是被某个人清理过了,只是不知道辛勤劳作了一夜的alpha去了哪儿。   他捻着手里的毯子,心知这是恺因的体贴,便也不怎么着急地蜷起膝盖,靠在直角型的铁架上欣赏着百米高空下的风景——   曾经的小木屋被观测塔代替,原先顾栖还是有些可惜的,不过昨晚过于热情的恺因令他脱离了那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原先和监护人相处时的很多忙忙乱乱一点一点被新添的深吻填充,让他有了种心脏落回肚子里的踏实感。   等顾栖晃着脑袋把四面八方看了一遍后,才听到窸窣声从观测塔下传来。   披着毯子的青年探出半个脑袋,乌黑的长发蜿蜒地垂在铁架上,正好扫在了抓着竖梯的恺因。   大清早就被颜值暴击恺因只呆滞片刻,就单手捏着一缕透着香的发丝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笑道:“哥哥,早安。”   “早安。”   精神状态极好的alpha换了一件布料粗糙的灰色半袖,原先那件柔软的黑衣服却不见了踪影。正被恺因伺候着套头穿着自己衣服的顾栖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的衣服呢?怎么突然换了?”   闻言恺因一愣,他整理着顾栖衣摆上的小褶皱,轻声道:“那件弄脏了。”   顾栖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前一晚两人在观测塔上胡闹到了大半夜,弄脏衣服也是有可能的,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至于恺因,他这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睡觉,前半夜摸着顾栖后颈的牙印又来了兴致,但到底记挂着青年的身体,于是在短暂的兴奋后,他便趁着雾气从观测塔上翻了下去,余留一部分精神力看护着沉睡的青年,便独身一人转遍了整个荒原之星上最繁华的紫罗兰区,硬是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杂货店,抱着新买的毛毯又爬上了观测塔。   明明已经有一千多岁的alpha此刻像是第一次开荤的毛头小子,顶着月光、薄雾,卷着毛毯把顾栖抱在怀里。可安静不了多久,他又固态萌发,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顾栖,时不时吻一吻对方的额头、鼻梁、唇瓣,探着指尖描摹过青年安静沉睡的眉眼,顺着指尖抚到手腕,像是怎么都接触不够似的。   整个夜里,顾栖累得一夜好眠,睡了没有几分钟的恺因在天蒙蒙亮又离开了观测塔,等再一次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两份热腾腾的早餐。   两个人总是贴着很近,相互靠着在观测塔上吃完早饭、围观了整个太阳从山林稀薄之处升起的画面,当藏匿于幽深的沼泽地都被光影晕染时,顾栖才指示着恺因给自己束发、有了离开观测塔的想法。   比前一夜朦胧的雾气,今早是个极好的天气,温和的潮水忽起忽落,因为浪潮而卷上岸的贝壳零零碎碎落下很多,被顾栖随手捡上几个揣在了兜里。   他倒退着走,而恺因则小心跟在旁边,防止沙滩上的小东西挡着顾栖的路。   “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黑发青年压了压帽檐,掩在阴影下的眉眼格外漂亮,因为前一夜才被欲望浸润,以至于他的眼尾还延伸出红晕,平白多了几分风情。   “好。”   只是还没走两步,一向独立的青年就开始喊累,等他被恺因背起来的时候,才一边指路,一边慢悠悠道:“以前在莱特蒂斯上生理课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在人类星域的范围之内,最匹配的伴侣应该是alpha和omega,他们是天生的契合者。”   不论是易感期还是发情期,alpha和omega总是相互吸引的,他们有着特殊的信息素和匹配度,可以标记、可以成结,也可以受孕,因此在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下,alpha和omega结合总是大多数。   “哥哥会在意这些性别吗?”恺因的手牢牢把着顾栖的膝弯,蜜色的手掌和苍白的小腿对比明显,几乎是完全可以被alpha抓握的程度。   顾栖抬手挠了挠恺因的喉结,见对方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不住滚动喉头时,才发大慈悲地收了手,“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很明显——我作为人类形态的时候更多表现出的是beta的特征,而你是alpha,所以……”   顾栖顿了顿,他揪了揪恺因的头发,“你要轻点,要温柔点,一次不能太久,一晚上也不能太多次。”   人类beta的体质只能说是中等,硬要说的话,其实他们的身体并不适合接纳alpha;虫母胜在精神力,而体质可能比起beta只强一点,于是两相加成下的顾栖,总体说来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同时是alpha又是龙鲸的伴侣,不然他现在也不会被人背在后背了。   关于昨晚的记忆,其实到后来顾栖已经不记得太多了,但有一点他即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都不曾忘记——一定要在清醒后叮嘱恺因。   “你昨晚那个样子,我都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死在观测塔上了。”毫不夸张的说法,好几个几近窒息的惊颤中,顾栖都有着这种错觉,“——诶等等,要往那边走,有很多树的那里。”   “不会死的。”恺因背着顾栖从海岸绕到了另一侧的树林里,太阳被密林遮挡,脚下的沙砾也变成了松软的泥土和苔藓,“我守着分寸呢。”   “那也太过了呀。”   或许是因为前一晚用嗓子太多了,今天说话时的顾栖声音总有些发软,抱怨变成了撒娇、勾的恺因连连应声点头,只是下一次能不能真的做到,大概也只有alpha自己知道。   走过大自然天生提供的木质香的树林后,顾栖指挥着恺因在一处空地停下。   顾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星际历2115年以后离开荒原之星的,中间差不过三年,那时候大抵是最难熬的时光了——监护人消失了,查理爷爷过世了,他从收垃圾的地方捡回了小机器人A02相伴生活,只可惜后来A02也没能一直陪着他。   从恺因的后背滑下来,顾栖垫着脚踩在落着叶片的土壤上。   “在我离开荒原之星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一片枫叶林,秋天的时候很漂亮,总是会落下很多橘红的枫叶,那时候我经常会和A02一起来这边捡饕叮缓罅栏勺鍪榍!   顾栖背着手,鞋底摩擦在地上,似乎在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寻找着什么,“唔,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了,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是那一块地方了。”   A02因为没有适配的电池,所以先一步离开了小贝壳,他们约定要把A02藏在荒原之星上最漂亮的地方,等小贝壳长大成为最厉害的机械修理师后,再回到家乡将A02挖出来。   “我猜应该是这里……”   脚尖下碾着一块土,顾栖弯着眼睛看向恺因,“你觉得呢?”   即使戴着鸭舌帽,都遮不住恺因异色双瞳中的怔然,“是这里。”   alpha向前一步,他蹲在了顾栖的脚边,在青年后退的时候,蜜色的手掌轻轻贴在了这片泥土松软的地上。   顾栖也蹲了下来,下一秒就听到了恺因的声音——   “我来过这里。”恺因喃喃道:“星际历3000年之前,在我准备重回圣浮里亚星的时候,那趟星舰路过了荒原之星……”   恺因记得有关于顾栖的一切,那时候是他又一次为了寻找伴侣而踏上的旅途。当初在女神雕像下从拾荒者的口中得知帝国任务失败、星舰爆炸之后,仅存于龙鲸精神力内部的联系微弱到他甚至无法锁定确切的地点,便只能在茫然的希望下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   无数次寻找无果后的挫败差点儿再一次逼疯为爱沉沦的龙鲸,直到又一次充满痛苦的重生期后,几乎浴血的恺因抓握着自己的理智,强迫自己回忆有关于顾栖的一切,并在无数次的等待下拼凑出了一切。   重生期的后遗症让他状态极差,连清醒的思考都变成了艰难,等终于梳理并计划好一切后,恺因决心重新踏上回归圣浮里亚星的路途。   ——所有的一切自维丹王宫开始,那么他也将想方设法令这一场“重逢”再一次重启。   只是当星舰路过荒原之星的时候,短暂的半天停留时间,却忽然勾起了恺因想要再去看一眼的冲动。   于是,当时很多乘坐那一趟星舰的人们都记得那一幕——   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看起来儒雅又复古,像是那些格外有底蕴的贵族老爷,深灰色的帽檐压的很低,只露出了半截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长发,半灰半红,像是已经跨越了人生一半的时光。   明明停靠时只有短短的半天,但男人在呆坐了半个小时后依旧选择了下去。   星舰上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们并不知道这位坐在一等舱的客人为什么会去落后、破败的荒原之星,对于绝大多数有能力有资格坐上一、二等舱的人来说,三等序列星总是与混乱、落魄、穷酸这样的字眼挂钩,是他们绝对不愿意沾染上的“污渍”。   在不算长的半天后,星舰即将启程的温柔提醒声响起,那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也踩着时间回来,但比起他最初离开的模样,那身看似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风衣上沾满了泥土,挽起来的袖口染着脏污,怀里正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生着铁锈的机器人。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下去,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抱着老旧的机器人回来,即使有一两个眼尖的人认得那是很老一批型号的家用机器人,但源于一等舱乘客们的默契,他们即便好奇也有着贵族那不多嘴的习惯,只沉默地看着一切,直到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小心翼翼抱着机器人、消失在了一等舱的尽头。   或者这样的“趣事”会成为他们某天下午茶上的谈资,毕竟疑似贵族的男人在三等序列星上抱着老旧机器人,怎么看都不符合他本该拥有的身份和资产。   不过又度过了转瞬即逝的三五年后,身为人类、虫族混血的亲兄弟阿普、卡维因救命之恩服务于恺因,前者因为虫族血统占据主体而进入虫族一步一步努力、成为了陆斯恩手下的亲信;后者属于人类的特征更多便留在了暗影大帝的身侧,辅佐帝国君主一切的相关政务,同时也成为了唯一知道暗影大帝“真面目”的人。   作为国王陛下唯一的秘书,卡维自然知道恺因有一只经过改造的机器人,型号是很老旧的A02-1605。最初因为缺乏电池和相关零件,卡维没少在工作之余替这位国王陛下打听,直到后来恺因自己学会了机械修理,这个命途多舛的小机器人才正式拥有了蜜蜂的外壳和AI的智慧。   两个人蹲在泥土的芳香之中讲述了一个有关于过去的故事,恺因的指尖还埋在落叶之下,松软的土壤早就挂在了他的指腹上,弄脏了alpha蜜色的指尖。   顾栖的手垫着下巴,他沉默了一会儿,没忍住靠近亲了亲恺因的鬓角——原本因为重生期后遗症而残留的裂纹痕迹如今淡了很多,只有靠得很近很近时,才能再一次被视线捕捉到。于是顾栖的唇又落在了那些淡化的纹路上,才慢吞吞道:“绒绒就是A02,其实那时候从罗辛哈白塔出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恺因的嗓子发干,只听着顾栖说:“绒绒告诉我了一个小秘密——它说自己一直都在等着一个人,但那个人肯定不是你。”   “它在等哥哥……”alpha异色的双瞳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埋在落叶下的手指动了动,捻着土壤感受着片刻的摩擦。   “是呀,所有的承诺其实都等到了兑现的那一天。”   顾栖笑起来很好看,似乎从他在那一场爆炸后以虫卵的形态二次诞生后,过往缺失的笑容都被一点一点补了回来。此刻他眉眼弯弯,纤长的睫毛又卷又翘,因为笑意眼瞳几乎盛满星光,连唇都是漂亮的红色。   恺因看了又看,道:“我忽然迫不及待了……”   “嗯?迫不及待什么?”顾栖还没跟上alpha跳跃的思维。   “迫不及待想起来有关于这一切的回忆……”   即使知道了监护人就是他自己,即使从顾栖的口中听到了那些曾经,可恺因依旧为自己没能继承监护人的回忆而可惜着。因此他期盼自己能够回想起一切,在那些被重生期后遗症而吞没的过往里,每一帧画面都是恺因渴求的、有关于顾栖的所有,分分秒秒他都不想错过。   恺因:“如果想不起来,真的太可惜了。”   “那有什么可惜的呀?我不是还记得吗?而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不一样的。”恺因目光缱绻,藏着另一种顾栖没能及时感应出来的情绪,“我想亲自拥有那些回忆——像是贝壳一样的卵,会因为饥饿而哭闹的哥哥,被欺负了哭着回来的小花猫……这是我拒绝不了的诱惑。”   顾栖:求助!恋人执着想当我daddy该怎么办?   黑发青年轻哼一声,他蹲着有些腿麻,便起身道:“那daddy——”他拉长了语调,嗓音有种顾意模仿小孩子的尖细稚嫩,“你要是都想起来了,岂不是还会记得我尿床的糗事?”   之前不想还不觉得,此刻想法冒头,顾栖拧起了眉毛,皱了皱鼻头,“那不行,你还是别想起来了吧……不然在你心里,我的形象都要没了。”   “唔,哥哥忘记了吗?”   “什么?”   恺因也起身,他拍干净手指上的泥土,忽然抱住顾栖将人压在了一棵足足有三个人那么粗壮的树上。   垂落下来的藤蔓和叶片挡住了恺因小一半的脊背,于是本身就清瘦的黑发青年更是被遮挡得分毫不剩,只有偶尔荡起来的发丝从后侧飘出,彰显着这里有人被桎梏的事实。   恺因低头靠近,温热的唇落在了顾栖的耳侧,声音低沉又沙哑,像是被勾起了某些晋江不让做的回忆。他说——   “哥哥,你不记得我的衣服为什么湿了吗?”   脑子里的记忆拼凑不出来个完整画面的顾栖愣了片刻,呆呆道:“你不是说弄脏了吗?”   “是啊。”   “观测塔上毕竟也不是天天有人,灰尘污迹什么很常见……”   “嘘,哥哥说错了。”恺因的手指捏了捏顾栖的脸颊,声音依旧贴着青年的耳廓,缓慢而足够清晰,“其实是哥哥自己弄脏的,还哭着叫我处理掉‘赃物’。”   在顾栖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恺因笑了笑,再一次将人背了起来,开始原路返回。他道:“所以即使是哥哥的糗事,我也不想错过。”   几乎是在一分钟后,顾栖的脸猛然爆红,他像是鸵鸟一般把头埋在了恺因的颈窝里,连盖在脑袋上的鸭舌帽都要弄歪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道:“真的吗……我、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那我下一次努力让哥哥有记忆。”   “呜恺因!你快给我忘记!”   “好的哥哥,我已经忘记了。”从来不会反驳顾栖的恺因立马点头,只是那被加密在大脑里的宝贵记忆,却时常叫他忍不住来回翻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有时候恺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痴汉——是顾栖一个人的痴汉。   毕竟那样漂亮又泪汪汪的哥哥,谁能拒绝呢?   一路上脑袋都藏起来的顾栖还沉浸在自己的羞耻世界里,他在无数次心理建设后忍不住问,“所以那件衣服呢?你怎么处理了?”   “烧掉了。”恺因相信这是哥哥喜欢的答案。   “那就好……”顾栖勉强松了一口气,又小声道:“所以你下次必须轻一点。”   “我尽量……”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从树林里出来后,顾栖又指挥着恺因背着他穿过紫罗兰区。   这个时间点,荒原之星上的人们已经开启了一天的工作。   在暗影大帝有意推进三等序列星的建设后,荒原之星可谓是被报上名单的第一个,因此这里的改变比起褐野之星等其他三等序列星都更加明显。整齐的街道两侧有种区别于科技风的古朴感,灰褐色的砖块和深红色的瓦片,日渐增多的商户门前热热闹闹,不再有过去满街的小混混,反而是一个个干干净净、打扮整齐的孩子们正排着队列往学校走。   于是背着顾栖从小朋友一侧路过恺因成功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当生活改善后,曾经那些早熟尖锐的孩子们在一代一代的过渡下脸上挂起了纯真的笑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跳了两步靠近恺因,毫不惧怕地抬头,声音稚嫩:“姐姐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背背呀?”   顾栖探出脑袋,笑眯眯回答:“因为有人想背我呀。还有——我是哥哥哦!”   小女孩儿有些脸红,连声音都小了很多,“我第一次见到长头发的哥哥,但是你好漂亮,比妈妈给我买的洋娃娃还漂亮。”   不等顾栖谢谢对方的夸奖,就见小女孩儿一副“我懂”的模样道:“哥哥这么漂亮,谁都会想背背的。”   这一回开口的是恺因,“但漂亮哥哥也只让我背。”   有些幼稚,像是在宣告主权,等顾栖失笑着和到了学校的小女孩儿道别后,才忍不住捏了捏恺因的耳朵,“你好幼稚呀!”   “嗯,”恺因自己也这么觉得,“是有点幼稚。”   这一趟荒原之星的旅程,似乎让顾栖和恺因都露出了另外一面,他们彼此因为新秘密的揭露而更加靠近,所有的暧昧与亲昵都水到渠成到了一种极点。   等顾栖指挥着让恺因把他背到最后一个目的地时,这颗星球已经完全被灿烂的阳光笼罩,温暖的光线落在了顾栖蜿蜒在后背的头发,不多时就热滚滚一片。   “到了。”趴在恺因后背上的青年略微抬头,他们已经走到了紫罗兰区之外的位置。   这里在几百年前有一座小小的灰色砖房,不大,距离白鸟图书馆很近,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是查理爷爷曾经的故居。但时隔多年,此刻变成了大片的花圃,各种初夏盛开的花争奇斗艳,顾栖认不清楚全部,只能零星地瞧见几朵淡粉的蔷薇。   “这里就是想带你看的最后一个地方。监护人……你走了以后,我就被查理爷爷带了回去,他很疼我,所以什么事情都依着我,还鼓励我以后去更发达的星球上找你。”   顾栖带着缺失记忆的恺因一步一步走过自己童年时的所有地方,从监护人建出的海边小屋到埋葬A02的枫叶林,从充满回忆的白鸟图书馆到和蔼可亲的查理爷爷,顾栖在以另外一种方式让恺因参与着自己的过去。   “我该谢谢他的。”恺因感受着自己后背上的温度,望着那片花铺有些失神,“幸好那时候还有人陪着你……”   “但是没有人陪着你。”顾栖从alpha的后背滑下来,他拉住了恺因的手在原地驻足片刻,有些可惜道,“那时候我用剩下的钱币把查理爷爷葬进了墓园,但是没两年,紫罗兰的区长要改造周边,墓园没了,有钱的人家可以把葬入的骨灰接回去,没钱的人家就只能看着它们落在海里。”   那时候小贝壳过着他最艰难的时光,攒了一半的钱达不到接回骨灰的资格,便只能眼泪汪汪地偷偷跟在墓园的运送车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灰烬撒于广阔的大海。   顾栖摇了摇头,“好了,走吧,再不回去绒绒都要着急了。”   “嗯。”恺因应了一声,他握紧了顾栖的手,轻声道:“没事的,以后我都陪着你。”   “还有绒绒呢,你别总是忘记了它。”   “好吧,我和绒绒一起陪着你。”   两个迎着晚霞来到荒原之星的外来者在度过了美好的时光后,又慢吞吞地乘着夕阳踏上了他们自己的星舰,而这颗星球上的原住民们总是记得自己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因而对这两个陌生来客印象颇深,毕竟这样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三等序列星的住民……   一位年轻人眯眼看着从站台上起飞的星舰,脑海中还有在两顶鸭舌帽下惊鸿一瞥的印象,忍不住道:“所以这是偷偷私奔的贵族情侣吧……”   那么英俊,那么漂亮,看着格外相配。   于是他嘟囔道:“如果是私奔的话,还是祝愿他们幸福,并得到理解和祝福吧。”   已经坐在星舰上的两人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了别人眼中的“私奔者”,此刻的顾栖正抱着一天不见的绒绒在怀里蹂.躏,而刚刚接到卡维发来消息的恺因看着联络器一愣,开口道:“哥哥还记得之前让我查的事情吗?”   “嗯?什么?”顾栖想了想,立马反应过来,“是玛琳女士吗?”   恺因点头,将联络器递了过去。   光屏内的文字清晰明了,简短的叙述令顾栖很快就能抓住问题的答案,他喃喃道:“果然如此……”   ——玛琳女士,落魄贵族之女,经查证她为奥莱托斯家的后代,先辈曾服务于黄金暴君,是红极一时的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曾与亚撒·蒙卡一同开创出黄金时代。 第76章 陈年旧物(含回忆)   国王捉住了遗落人间的瑰宝, 问他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王后。   *   玛琳女士,她的原名叫做玛琳·奥莱托斯, 曾经也是盛极一时的贵族之后, 据她的父亲讲述,在数百年前被整个蒙玛帝国津津乐道的黄金时代下,他们的祖辈——西德·奥莱托斯是黄金暴君亚撒·蒙卡的秘书。   作为一个从小听着祖辈辉煌故事长大的姑娘, 玛琳最敬佩的人不是父亲, 而是那位黄金暴君身侧的国王秘书。   在奥莱托斯的老宅中,还留有一份西德和其伴侣的画像——这位先祖的伴侣是一位容貌清隽的omega, 五官清丽,第一眼给人一种格外舒服柔软的感官。他们穿着有很多细节上相似的纯白婚服,一向严肃的西德面带笑容, 而他的伴侣林奈则略显羞涩,被观察仔细的画师用笔触在两腮的位置勾勒出了薄红。   因为时间的久远, 被镶嵌在金属画框下的画布略微泛着朦胧的黄, 油画的质地令整个画面有种凹凸不平的起伏感, 这总是彰显着无数的光阴与岁月,每一道落笔都勾出了数百年前的风华。   无疑, 他们很相配, 那是玛琳心中对于真正“爱侣”之间的第一层理解,梦幻、神奇, 那时候希冀着王子公主爱情故事的小姑娘,总是缠着母亲试图再多了解到一些有关于先祖西德·奥莱托斯和其伴侣林奈之间的故事。   但时常外出不归的父母并不能满足玛琳对于那些故事的好奇,于是年幼的女孩儿经常会偷偷跑回老宅的长廊尽头,在奥莱托斯家的藏室内观察那些老旧的物件——画像、手记、卷轴、酒瓶……   这里像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是她在严肃苛刻的父亲和总是神情疲惫的母亲背后所能得到的快乐。   在“秘密花园”里热衷探索发现的玛琳在偶然碰落架子上的一个小木箱后, 发现了新的东西。箱子没有上锁, 只是用纤细的铁栓插着,当覆盖着灰尘的箱子被打开后,玛琳看到了里面的照片。   星际时代,更多的人习惯将影相留存在联络器或者星网里,但也有一部分人恋旧、喜欢能够摩擦在手中的质感,就好比老旧的画卷、发黄的照片。   玛琳在照片里看到了一副很寻常的午后,那是五个人的一起留下的时光——画面中坐着个容貌精致的黑发青年,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抱着怀中漂亮的小姑娘;在青年身后则是深红色长卷发、一看就知道是alpha的男人,神情略严肃,眼睛不是盯着镜头,而是略微下垂,温柔缱绻地望着黑发青年。   在青年的身侧坐着的明显是一对伴侣,一个笑容灿烂、一个满脸宠溺,正是玛琳曾经在画像上无数遍见过的先祖——西德和林奈。   这张照片似乎已经被藏在这里很久很久了,被薄薄的灰掩盖着,背后写着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配方,那时候的玛琳并不曾好好研究,只是将其擦得很干净后藏在了自己床头的童话书里。那时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张照片偷偷拿出来,她甚至不曾告诉过早就忽略了老宅藏室的父母,只把照片当作是一个秘密落在了自己的心底。   直到有一天,常常不回家的父亲颓丧地坐在地毯上,眉眼间疲惫的母亲无声哭泣,接受了二十多年贵族教育的玛琳知道属于自己家族的时代要变天了。   作为蒙玛帝国的中心,圣浮里亚星上发生的权利交替太过平凡,已经到了司空见惯的地步,即使在数百年前奥莱托斯家族因为西德的存在而大名鼎鼎、受人推崇,但当那棵大树倒下,不善经营的后人总有一天会败掉曾经的繁荣。   奥莱托斯家族的一切结束在玛琳父亲的这一代,当所有的一切被收走、当他们一无所有后,一夜苍老的父亲受不住打击选择了自杀,而玛琳的母亲也在短暂的绝望后选择了随之而去。   于是,玛琳只剩下了一个人,当她抱着唯一的小行李箱、泪流满面地被迫离开曾经的宅邸时,玛琳才意识到,这一回真的只有自己了。   被娇宠了二十多年的贵族小姐不得不开启自己在圣浮里亚星上艰难打工的生活,白天做着她曾经绝对不会碰的杂活儿,晚上在平民区租的小房间里记录着花销;她从奥莱托斯宅邸中能够带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在薄薄的衣服下藏着本很旧的童话书,那是她儿时最喜欢的故事。   当陈年的旧物被翻出来后,那张在多年前被夹在书中的照片也再一次露了出来,因为不曾被允许留下奥莱托斯老宅内的一些,玛琳便纪念般的将照片摆在了床头,一摆就是数年。直到她遇见了大自己几岁的伴侣、一起攒钱开了酒馆、誊抄出照片背后甘梅子甜酒的配方、在平凡的日子里相濡以沫、哽咽着无数悲伤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在玛琳已经满头银丝地走过人生的三分之二时,某天她如往常一般穿着深紫色的老式长裙在这颗冰冷浮华的星球上散步,却意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家伙。   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超不多十八岁,黑发雪肤,漂亮地像是个落魄于人间的小天使。   其实在经历过人生的起伏后,已经步入老年的玛琳女士并不是容易溢出平白善意的人,可当她看到那无措的、站在人群之间,似乎稍大点儿声音就会把人吓走的少年时,沉寂了很多年的心脏忽然开始“砰砰”直跳。   摆在床头的照片又一次起伏于玛琳女士的脑海中,一面是容貌精致的黑发青年,一面是苍白瘦弱的可怜少年,五官上的差异不算太多,前者姝艳惑人,后者纯澈稚嫩,但那时候的玛琳女士就是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于是在圣浮里亚星上干净的街头,玛琳女士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冲着迷茫的小天使伸出了手,她问:“要和我一起走吗?”   而在后来,玛琳女士才恍然大悟,那份字迹清秀的甘梅子甜酒配方,是照片曾经持有者留给谁的礼物。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最开始我还满心警惕,只是当我接受了来自玛琳女士的善意和照顾后,我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顾栖眯着眼睛,那时候初到圣浮里亚星上的他可谓是茫然到了极点,这里的繁华与三等序列星上的差异太过巨大,所有一切的变故令他羡慕又害怕。但玛琳女士的出现却让顾栖有了一种落在实地上的感觉,于是他住进了那做小酒馆的阁楼里,白天帮着店里打扫卫生,晚上点着灯安静学习。   “她曾说过——‘你是一颗落满了灰尘的星星,而我期待你重新绽放光芒的那一天’。”顾栖捏了捏绒绒的小翅膀,继续道:“她是西德和林奈的后代……所以才有那时候味道那么相似的甘梅子甜酒。”   恺因:“或许我真的应该学习一下怎么酿制甘梅子甜酒。”   “就算你学会了,林奈和玛琳女士的配方也早已经失传啦。”   顾栖的记忆中,在玛琳女士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下着雨,圣浮里亚星上郊区的墓园氤氲着雾气,已经成为军校生有两年的青年因为约尔夫·达布斯的故意为难,错过了最初的下葬时间,等他顶着雨水匆匆赶来时,只能看到雕刻在冰冷墓碑上的名字。   顾栖说:“回去以后,去墓园看看吧……”   “好,我陪你去。”   或许是因为在回忆着过去,顾栖的眼睛不免有种酸涩的感觉,他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恺因轻轻捧着下巴抬起头来。   温热的吻落在了青年发红的眼眶上,睫毛被唇瓣扫过有种传递到两个人神经末梢的瘙痒,于是顾栖闭了闭眼,而恺因则用唇描摹着青年眉眼间的轮廓。   像是冷泉上的雾气,清清冷冷,却在泉边开出了薄红的花。   顾栖喜欢这样的亲昵,或者说他喜欢一切源自于爱意的抚慰。   于是青年仰头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小腿,接受着来alpha的啄吻,两个一点一点靠近的身体之间减少着距离,直到彻底把小蜜蜂机器人夹在了中间。   绒绒:“哦,先生或许你可以感知一下,我还在小主人怀里呢。”   恺因垂眸,“抱歉,忘记了。”也可能他是故意的。   “哈哈……”顾栖轻笑一声,他贴着恺因的唇蹭了蹭,又揉了揉绒绒的脑袋,很努力地在他们之间当着端水大师。   回程的路上,星舰保持着一个平均速度缓缓前进着,而作为蒙玛帝国的君主,恺因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点着灯、处理卡维发来的公务,虽然他也很想搂着爱人躺在床上看某些星网高评分电影,但到底还记着自己身为国王的职责。   从星际历1218年开始到现在,他一共两次扛起了蒙玛帝国的担子,第一次是因为对权利的渴望,第二次则是为了算计重逢。   “所以国王这个身份,你已经当腻了吧?”和绒绒一起趴在床上的顾栖一边盯着屏幕里的电影,一边分神询问。   低着头的恺因应了一声,那些白底黑字的公文他看过不下数千年,两个时代的君主所要做的事情相差无几,因此这些对于他来说连打发时间都算不上。抬手按下最终的回复键,恺因抬眼看向床上的青年。   他问:“虽然当了两次国王,但还是有遗憾的。”   顾栖一愣,“什么遗憾?”   “我缺了一名王后。”   过于直白的回复是顾栖想装傻都装不了的程度。   他沉吟片刻,“你这算是求爱吗?”   恺因微怔,下意识道:“是。”   “唔,”顾栖晃了晃翘在身后的脚,苍白的小腿从睡袍下露出大半,那颜色几乎晃花了恺因的心神,“可以呀。”   “等等……哥哥答应了?”   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应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alpha眉头抬高几分,异瞳闪烁着光,整整停顿了半分钟,才忽然冲到床前,把趴着的青年捞在怀里——确实是“捞”,有力的手臂横着顾栖的腰,格外轻松地就把人抱离了床铺,一手环腰、一手托臀,毛茸茸的脑袋就抵在了对方的肩窝里。   “太草率了……”恺因的声音被闷在了顾栖的颈侧,“哥哥先收回,等我准备好了一切再答应,好吗?”   “好,听你的。”在时常被恺因照顾的日常里,顾栖也会充当“体贴哥哥”的角色,他偶尔会觉得在这一场恋爱的历程里,自己所付出的不如恺因多,便总是想着多宠一宠对方,但往往还不到实施计划,这些“宠”反倒是被恺因全部倾倒在了顾栖的身上。   回去的路程过半,荒原之星本来是顾栖和恺因这一趟旅程的末尾,只是当坐在星舰中、路过那漂亮的漩涡状星云时,一向性子平和的顾栖却忽然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叛逆——或者说是叛逆也不恰当,只是在眼下的静谧与美好之下,他还想再做些什么……   “哥哥还不想回圣浮里亚星对吗?”恺因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顾栖的一切变化。   “是呀,”顾栖坐在略高的椅子上,脚尖晃着,自动驾驶的星舰早已经悉知了它该走的路程,所以这一刻不论是恺因还是顾栖,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二人相处,反倒是绒绒夹在两个正处于热恋时期、时时刻刻黏黏糊糊的成年人之间觉得不好,主动去连接着星舰学习操作指南了。   “那哥哥还想去哪里吗?”   “我也不知道。”   所有的事情似乎暂时性地都进入了一个完结期,令顾栖缺乏了期待,只能漫无目的地陷入自己杂乱的思索之中。他忽然问:“你会一直做国王吗?”   恺因摇头,“不会,从开启暗影大帝的一生后,我只是为了再一次和哥哥相遇,现在目标实现了,我只要等解决了遗憾,就会选择离开。”   前几天的谈话顾栖还记着,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遗憾”是指什么,“那么离开之后呢?”   端着一杯柠檬水放在顾栖面前的恺因道:“带你回家。”   “回家?”   顾栖一愣,每逢提及“家”这个字眼的时候,他会想到荒原之星上的海边小屋、想到查理爷爷的小房子、想到玛琳女士的小酒馆,亦或是想到曾经和亚撒亲手布置出来的郊区别墅,只是当这一刻重提“家”之一字后,顾栖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和恺因的家在哪里……   他问道:“你是指回罗辛哈白塔吗?”   恺因摇头,“那里只是一个暂时等待哥哥的地方,不过哥哥或许没有注意吧?罗辛哈白塔的位置……”   “是那座郊区别墅。”   “原来哥哥已经发现了。”   “是呀,”顾栖点头,“所以呢?你还没有说回家是回哪儿?”   “哥哥等我一会儿。”   红发的alpha匆匆走到书桌,这艘用于旅行的星舰功能齐全,上面几乎配备了一切的生活用品,只要有足够的能源和物资,完全可以一辈子都生活在星舰上。   恺因快速从高高的书架上翻出了一本书,他放在了顾栖面前,蜜色的手指落在了勾勒着金边的华丽字体上。   ——是《柯尔刻的密语》,这本书被很多人流传为龙鲸史诗的作品历史久远,而被恺因拿在手里的则是一本很普通的简约款,没有密集的图画,只有单纯的文字叙述。   他熟练地翻到了某一页,声音优雅带着某种独特的韵调,“拥有爱人的龙鲸将看到回家的路,他会带着自己的伴侣得到世界的认可。”   恺因像是皮肤饥渴症似的,从后背搂住了青年,“其实在因塞特星域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回家的路,即使你还有没有说,但我知道——你爱我。”   一如我爱你那样爱着我。   “那么,你要怎么带我回家?”   “哥哥只需要等等我就好。”   “好。”   缓慢前行的星舰终于在数天后抵达了圣浮里亚星,在休息之后,顾栖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恺因去了郊区的墓园。   虽然参加自由之盾后因为恺因的故意为之顾栖已经来过圣浮里亚星,但那时候心中火急火燎地记挂着其他,自然是没有功夫去见见以前的故人。   从星际历两千多年到现在,这座足足有一千多年的墓园经历过这颗星球上权利的更替和君主的兴衰,但它却像如磐石一般沉甸甸地伫立于郊区,在被开启的温度控制系统下,挺拔的柏树格外高大,四季常青的绿色饱含新生,象征着已故之人的永垂不朽。   顾栖拉着恺因的手漫步走过细碎的石子路,路两旁的木兰花正开得盛大,那是对于灵魂的尊敬与赞颂。   这里和记忆里的模样差不多,根本无需多想顾栖就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一个简单的浅色墓碑,回忆中的名字被雕刻在了冰冷的石料之上,看似毫无温度,但顾栖知道,在泥土之下是早已经和早逝爱人团聚的玛琳女士。   怀里白色百合被恺因主动当在了石台之上,他盯着灰白色的墓碑,片刻后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这是我的爱人。”顾栖对着石碑这样介绍道,“也是我当初来圣浮里亚星后一直先要找的监护人。那时候您说‘让自己发光,某些人也会寻光而来’,可惜我没做到这一点……不过他倒是光芒四射,让我主动投入了罗辛哈白塔里。”   说着他轻笑一声,随着墓园中的风起,顾栖身后的长发飘了起来,与身侧alpha的深红色长卷发打软着缠绕在一起,像是两只交颈的天鹅。他说:“我也要谢谢您的。”   如果没有玛琳女士,顾栖的人生大概会走上另外一种模样的道路,他不知道好坏,但至少对于顾栖来说,他觉得能够遇见玛琳女士是一种幸运——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他可以认识林奈。   等从墓园里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沉,位于郊区的罗辛哈白塔已然被修缮完工,于是恺因便干脆带着顾栖回到了这个集合着许多回忆的地方。白塔的顶层还是最初的模样,只是这一次点燃在墙壁上的灯亮了几分,足以说明找到了伴侣的龙鲸正在以一种可以被察觉到的速度恢复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从离开因塞特星域后的许多个静谧的夜里,恺因都会抱着顾栖躺在同一张床上,有时候会做些什么,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躺、感受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但今天,又一次回到这颗星球的顾栖情绪莫名有些激动,或许是因为见了故人、也或许是因为明媚的月光容易引发人的情绪,难得变成了他缠着恺因索渴望一次又一次的拥抱。   圣浮里亚星在夜里起了雨,风声阵阵,稀薄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有种高楼听雨眠的意境,一墙之隔的外侧是潮湿的寒凉,内侧则暖融融一片,是体温和汗意蒸腾出来的热气。   早就进入了待机状态的小蜜蜂机器人歪着身子倒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于是它暂停工作的检测仪自然不知道这座白塔又一次被龙鲸的精神力包裹,那飙升的信息素数值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但对于两个当事人来说只是寻常。   于是,在精神力和信息素的刺激下,恺因没忍住又一次把牙印留在了顾栖的后颈上,一道破空之声陡然响起——那对漂亮的半透明虫翅许是因为捱不过多重因素的刺激,便那么不受控制地从主人苍白的肩胛骨上绽开,散出了少许碎金。   于是吻过青年全身的alpha连娇嫩的翅根都不曾放过,直到怀里的人不住小声抽泣,原有的疯狂才稍微被抑制。   窗外雨声依旧,蜷缩在被窝中又被恺因搂在怀里的青年语调有种受不住的怠倦,“这场雨会下很久吗?”   “不会。”恺因偏头看了看窗外,“明早,就会停了。”   “那我喜欢这样的雨天。”他喜欢短时间的雨。   顾栖眉眼间浮现出一种怀念的质感,他忽然问道:“……后来,林奈和西德他们呢?”   这是他很多次想要提及却又藏在心里的问题,对于送别友人这样的事情,顾栖总是很不擅长,即使答案已知,但他偶尔也会有种可笑的幼稚,似乎只要自己不问,那么既定的离别也不曾发生过。   但在知道玛琳女士是西德和林奈的后人、在墓园中再次见到故人之后,顾栖忽然又想面对这个问题了。   恺因用落在青年后颈牙印上的吻来安抚对方:   “我当了整整一百年的国王,在熬过最后执政的日子后,我就离开圣浮里亚星,准备去其他地方找你。”   “我找过了很多地方,但总是一无所获,在此期间西德和林奈一直和我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有一天,西德告诉我说,林奈离开了。”   在这个超越进化的星际时代,人类的寿命均平可达150年,精神力、体质越是厉害的强者,他们在寿命上也有存在一定优势。但西德和林奈,前者是体质普通的beta,后者是早年久病的omega,他们的寿命只是与芸芸众生的平均水平一样——林奈死在了他132岁的生日那晚,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往常困倦后的渴睡一般,只是这一睡,却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等恺因赶回去的时候,那座郊区别墅的隔壁不再似过去那样欢声笑语,一夜之间感觉老去几十岁的西德·奥莱托斯在此之前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可当恺因再见他时,那一直笔挺的腰背塌了下去,鬓角的斑白扩散了大半,本不该老态明显的星际人类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沉重的疲惫。   西德说:“以前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为了顾栖的消失而疯魔成那样,但当我自己再也叫不醒林奈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样的崩溃是什么感觉……我爱他,从竹马时期至相伴到老,后半辈子和顺美满,但我贪心极了,还是觉得不够。”   那时候,送走了伴侣的西德和找不到爱人的恺因坐在别墅的门口,一个满头银发、老态明显,一个落魄风尘、容貌不改,他们从白天呆坐到夕阳,后来西德哽咽着请求恺因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情?”此刻的顾栖已经转身贴在alpha的怀里了,他的手掌拢在对方的胸膛上,正静静地感受着心跳声。   “西德让我把他和林奈的骨灰洒落在宇宙深处。”据说这是林奈年轻时和西德说好的结局。   猛然之间,顾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间。   林奈离开的同时带走了西德的灵魂,而那时候他们的女儿也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于是西德干脆放下一切,决心陪着林奈一起。   “他……”顾栖喉咙干涩,后面的事情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   “对于西德来说,他们永远在一起了。”这一次,恺因吻住了顾栖的唇,“这是他的选择。”   白塔外的雨水似乎有了小的趋势,这一夜顾栖像是怕冷的婴孩一直蜷缩在恺因的怀里,直到夜尽天明,雨水果然如恺因说的那样散去,露出了碧蓝的天空以及灿烂的阳光。   一直身处维丹王宫的卡维难得进塔,却不想正好撞见了赤着上身、追着绒绒讨要发带的恺因。前者惊异于恋爱之后的暗影大帝竟然还有这副模样,后者无奈于顾栖对绒绒的宠爱所以不敢动用精神力。   于是,低眉敛目的卡维恭恭敬敬递上了两个不大的文件夹,并由衷祝愿道:“祝愿陛下得偿所愿。”   “谢谢。”这一次浮现在暗影大帝眉眼之间的温柔真真切切,那是所有人看到都能感知出幸福的信号。恺因接过文件,“这些是……”   “是处理了伏恩·达布斯后,从达布斯老宅中搜查出来的东西,我想它们应该交到陛下的手里。”卡维道:“至于另一份文件里是之前了解玛琳女士生平后发现的,因为已经在中央银行的保险箱里呆过期了,所以我才一并提了出来交给陛下。”   “我知道了。”   恺因点头,他忽然道:“那件事情,开始准备吧。”   卡维一愣,冷静的面庞出现了一阵空白,片刻后有些艰难开口:“陛下,您已经想好了吗?”   “当然,我最初的目的从未变过,而掌控一个帝国,也从来都不是我的渴望。”恺因偏头,走廊不远处的门只露着半截缝隙,从他手里逃脱的绒绒早就叼着发带落在了床上,等候着还不曾睡醒的顾栖。   卡维看到了这位帝国国王脸上的笑意,他感受,“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排一切的。”   “嗯,还有你和你哥哥……”恺因唇角微扬,“你们的报恩我已经收到了,接下来,你们也自由了。”   “是。”   他目送着红色alpha走进那扇不大的门里,又沉默地顺着白塔的楼梯下去,等他走到了那满是白色蔷薇的花圃中、看到又一次开始巡逻的狮鹫骑士时,卡维缓慢抬头,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天空。   他喃喃道:“哥哥,接下来我们该为自己而活了。”   不再是过往为了求生而摇尾乞怜,也不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服务于暗影大帝,多年来的约束猛然间轻松,倒是令卡维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静立片刻后,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那么,为陛下办的最后一件事,还要干净漂亮。”   他知道不久以后,蒙玛帝国的天,又要变了……   顾栖不知道恺因给自己的下属交代了什么,等他顶着太阳醒来时,恺因已经在白塔内的水池里游了有一会儿了。   他慢吞吞地用恺因准备好的东西洗漱,又像是喂鱼一般坐在水池边,一会儿自己吃口三文治,一会儿踢着水唤恺因上来尝一口面包,等餐盘里的东西被解决个干干净净后,顾栖才注意到放在沙发上的两个文件袋。   “那是什么?”绒绒帮懒得动弹的顾栖把文件袋拿了过来。   恺因浮出水面,结实的手臂撑在水池边,“卡维送来的,一个是达布斯老宅发现的,另一个属于玛琳女士。”   “诶?”顾栖有些惊讶,他立马先打开了属于玛琳女士的那一份,空荡荡的文件夹里只存放着一张照片和一只书信,“竟然是这张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微微卷边,但画面依旧清晰,足以看到里面黑发青年第一次抱小孩时的僵硬、红发alpha不擅长面对镜头时的严肃、一脸愉悦扯开嘴角大笑的omega和内敛却眼神宠溺的beta,以及被抱在最中央的漂亮小姑娘。   顾栖的手指划过照片上的人,随后又展开了信件,并非出自玛琳女士,而是来自数百年中央银行中的工作人员——   当时的玛琳女士委托中央银行在顾栖毕业之后把这张照片交给对方,却不想星际历2122年的那一场任务,让这张照片沦落为保险箱中滞存数百年的老古董,直到九百多年后的今天才被重新取出、物归原主。   顾栖笑了,“我喜欢这一份惊喜。”   恺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过了另一份文件打开,顾栖小心放好照片,立马探头过来,“这个里是什么?”   “也有一张照片,和一个手链。”   两样东西被摊开在恺因的掌心里,顾栖看着一愣,想起了之前张开精神力在达布斯旧宅“看”到的一切,“这张照片是我……还有这个手链,是小时候你送我的。”   手链是顾栖第一次撞破约尔夫和情人私会后不久的一场决斗训练课中被扯掉的,那时候顾栖才刚刚接触系统的格斗,根本不可能是达布斯家alpha的对手,自然毫无还手之力,也是那一次让顾栖认清了力量就是莱特蒂斯内的一切。   至于这张照片,就伏恩·达布斯看,他不知其中的故事,便只肤浅地看到了青年那惊心动魄的漂亮,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顾栖却清清楚楚记着一切——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他遇见恺因扮作流浪者的那个夜里——   被改造的alpha抑制环是贵族们用于控制不听话金丝雀的下流玩意儿,而盯了顾栖很久的约尔夫·达布斯终于按耐不住,在身后拥护者的共同围堵下,差点儿就把抑制环戴在了顾栖的脖子上。   那时候二十出头的顾栖还不曾显现出属于王血的能力,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却性格坚韧的beta,天生的体力差让他面对约尔夫·达布斯这样的alpha吃尽了苦头,但对于自由的渴望和尊严的守护,他几乎抵死反抗,以刀刃划伤大腿抵抗alpha信息素的侵袭,这才逃过一劫,从莱特蒂斯的后门翻墙而出。   顾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翻身坐在墙头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呼喊,在短暂的扭头后他看到了追来的约尔夫,对方的眼神里带着种顾栖看不明白的意味,那时候急于离开的他很快头也不回地从墙头跳了下去、于黑暗中消失,不过他记得分明——那时候似乎有机器捕捉拍摄时的咔嚓声。   照片是那个时候拍下的,被藏于达布斯老宅的血液也是那时候划伤大腿而留下的……约尔夫像是变态一样收集着和顾栖有关的东西,可他却不知道,也是因为他这种施舍的姿态和自私的占有,把顾栖推向了悬崖,也给了达布斯和索兰合作的机会……   即使后来成为家主的约尔夫倾尽一切试图在茫茫星域寻找顾栖的行踪,但他迟来的爱意终究无法得到那位惊艳了他一生的漂亮青年的原谅。   顾栖喃喃道:“所以,我果然还是最讨厌达布斯。”   恺因坐在池边抱住了自己的爱人,“以后再也没有达布斯了。”   达布斯家族,彻底断在了伏恩这一代,而曾经盛极一时的贵族,也终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毕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第77章 天空的另一端   他在春天中, 找到了回家的路。   *   顾栖是一个爱回忆过去的人,从重回星际历3084年, 他带着恺因几乎回顾了彼此之间的大半辈子, 原先那些兜兜转转的相遇与分别、错过与重逢变成了点缀在过往经历中的繁花,他觉得现在已经是了一种圆满。   但恺因却说,还不够, 真正的圆满还要再等一等。   于是顾栖依言, 又等了三天。   三天后——   有着许久历史的赫伦托斯大教堂再一次在国王的命令下被打开了,这是一场观众们都身处在联络器投影中的特殊订婚典礼。   而两个订婚的主角, 自然就是恺因和顾栖。   因塞特星域——   埃琳娜在三天前就接到了来自恺因的简讯,对于这一场欢庆她自然不会错过,秉持着他们作为顾栖“娘家人”的姿态, 一大早高阶虫族和长老们齐聚一堂,原本宽敞的会议室差点儿都要装不下了。   安格斯一脸暴躁, 之前因为黑发虫母的不告而别, 他私心里难过了很久, 所有想送出去的礼物再一次堆叠在了自家庄园的院子里,各种珍奇异物、珠宝黄金……作为这一代中最强的高阶虫族之一, 安格斯的私库早就达到了一种富可敌国的状态, 他甚至想,只要顾栖能多和自己说几句话, 他能把自己所有的资产都送出去!   但可惜的是,在顾栖做客中央星的那些日子里,那红头发的alpha严防死守,硬是叫安格斯找不到任何机会和顾栖私下相处。   “该死的!人类alpha有什么好的?他有漂亮的虫翅虫甲吗?他会筑巢吗?他知道怎么抚慰虫母吗?”状态明显不对的安格斯絮絮叨叨, “我才是专业的, 上个月我重修了有关于虫母的所有课程, 评分S,比那什么人类alpha知道的多多了!”   艾薇盯着从另一个星域投影来的教堂画面,她勾着嘴角补刀:“你知道的多又怎么样?这又不是比谁的知识面广,是比殿下喜不喜欢。”   安格斯,“我当初还吃过殿下的蜜了!那个人类alpha吃过吗?”   最初安格斯吸吮了指尖上沾染的蜜液,令他身后的虫翅有了重见天日的可能;而后来在地巢内的种种,属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再一次安抚了安格斯的身心,那对曾经受过伤害的猩红虫翅越发地强壮漂亮,每一次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如熊熊燃烧在后腰的火柱,有种明明烈烈的张扬。   抱着手臂、满脸冷沉的陆斯恩道:“说不定已经吃过了……”毕竟他们人类的情趣,可比虫族玩儿的花。   “那吃的能有我们早吗?”   艾薇翻了个白眼,“可能确实没有我们早,但人家以后管饱,懂吗?我们是一次性的,人家直接包了后半生。”   这话一出,安格斯敛着眉失去了精神气,那副恹恹的模样就好像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转头上了别人的星舰——虽然对于他来说,亲眼见证顾栖与人类alpha订婚和自己爱人跑了没两样——当然,这个“爱人”只是安格斯单方面的臆想。   银白色直长发的高阶虫族轻轻摸了摸下巴,他忽然开口道:“我觉得这位人类alpha并不简单。”   虽然陆斯恩内心深处格外抗拒黑发虫母在伴侣上的选择,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评价的资格,在抛开了各种眼红、羡慕甚至是嫉妒后,陆斯恩也可以站在一个足够公正的角度开口说出他对于那位人类国王的看法。   他道:“还记得之前在赫蒙特星域内感受到的精神力吗?如果只是一个人类alpha——哪怕他是最顶级的alpha,也不应该是那种感觉。”   那时候的感觉令陆斯恩无法轻易忘怀,就好像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瞬间消失,而他自己也变成了比指甲盖还小的蚂蚁,头顶笼罩着庞然大物,来自灵魂的恐惧和颤栗令他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吞吃入腹。无疑,对于高阶虫族来说,这是一种格外新奇且叫人在意的感觉。   “记得,他……”艾薇顿了顿,漂亮的眉眼间闪过沉思,随后又很快释然,“无所谓了,总之如果他不好好对待殿下,我就算是倾尽一切都不会放过他的。”   陆斯恩颔首:“我亦然。”   “啧,他最好不要对殿下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安格斯揉了揉脑袋,不大高兴地开口,“虽然很不爽,但还是希望殿下一切快乐。”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顾栖的快乐,就是他们想要守护的一切。   安格斯叹了口气,看向艾薇:“莫格那家伙怎么没来?兰斯殿下也不见影子,之前不是说要一起看吗?”   艾薇摇头,“大清早哥哥和我打了声招呼就不见了,至于兰斯殿下我也没有见到。”   “他们大概是在一起吧。”陆斯恩眯眼,想到了前不久自己看到的两个身影,“或许,他们在给其他观众们做转播……”   与此同时,中央星的地巢内——   兰斯和恢复不久的莫格站在不见阳光的安眠之地,前者把手里的小花瓣洒了出去,后者小心地在平地上打开支架,将投影设备安装好。   在“滴”的一声启动后,淡色的光屏出现在空地上,待片刻的信号连接、修复,那座被人类们誉为“圣浮里亚宝石”的赫伦托斯大教堂立马出现在画面里,瞬间引得一种挂在生命树上的一众圆卵惊呼:   【嘶嘶嘶!】   不成调的嘶鸣是卵内虫族幼崽们仅能发出的声音,但它们的愉悦却显而易见,连接着生命树的丝缕一寸一寸闪烁着光芒,似乎也在期待着这一场典礼。   莫格站直,“兰斯殿下不准备去会议室了吗?大家应该都在那里。”   兰斯摇摇头,他抬头看了一眼光屏,此刻订婚典礼的两位主人公还不曾出场,“不了,在这里看也可以,而且……我觉得顾栖会更喜欢这里的观众。”   对于陆斯恩他们“送礼失败”的事情几乎整个中央星上都有耳闻,有时候兰斯不得不无奈于他们的迟钝——顾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常人一辈子都难以得到的财富,而是低阶虫族们的安好,兰斯敢肯定,顾栖看到这些生命树上的虫卵时所露出来的笑容,都要比看到珠宝黄金时的更加灿烂。   莫格轻笑一声,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长久的虫卵状态令他在彻底孵化后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身体的机能,所以在现阶段多少还有些单薄瘦削,“或许应该提醒一下他们……不过我觉得艾薇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作为哥哥的莫格很清楚,艾薇这些日子里经常往地巢跑。   而莫格在清醒的这些时日里,自然也了解到自己休眠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面对陆斯恩当初的做法他有埋怨也有理解,但更多的却是对顾栖的心疼——莫格记得一千多年前从062号星球冰冷的山洞到像是小家一般的星舰,也记得那群笨拙却明言着爱意的低阶虫族……比起顾栖所做的一切,他们才是更该付出补偿的那一方……   兰斯摇摇头,“还是要他们自己觉察的好,毕竟可不是我需要征得顾栖的原谅。”   说着,这位新上任不久的虫母露出一抹笑容,“莫格,你知道长老们的上一次会议后的最新讨论结果吗?”   “兰斯殿下是指……人类与虫族的关系?”   “是啊。”他点点头,声音中浮现出一丝向往,“这一次,或许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摩美得星域——   带领着一众自由之盾成员回快乐老家的银河自然也得到了简讯邀请,提前架好的投影设备选用了最精良的一批,所投出的画面高清到足以数清楚人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此刻没什么形象蹲在光屏前的银河长吁短叹,很快就被不耐烦的鲨鱼踹了一脚屁股。   银河:“嗷!你干嘛?”   鲨鱼一把掀开银河,不满道:“人家订婚的喜庆日子你满口叹气做什么?你一个人挡住了整片光屏,是要我们欣赏你的火鸡屁股吗?”   为了体现自己对于这一场订婚的重视,银河翻出了自己和顾栖第一次见面的白色羽毛服,那夸张的打扮立马叫鲨鱼想到了顾栖亲自出口的评价——白化火鸡。   倒在一侧的银河揉着屁股,“我的亲亲小鲨鱼,你是不是嫉妒我对小珍珠的满腔爱意啊?”   华丽的咏叹调,以及自顾栖出现后就很少落在鲨鱼头上的称呼,足以令两米高的肌肉猛男打了一个寒战,他忍不住道:“所以你是在叹气什么?”   总是嬉皮笑脸的银河坐起来,眼睛盯着光屏看了一会儿,语气难得有了几分正经,“为我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逝去的喜欢而哀悼。”   “你也喜欢顾栖?虎鲸那样儿的喜欢?”   “也不全是吧。”银河挠了挠脸皮,“就像是欣赏一件格外漂亮的收藏品,最开始只是因为被吸引了目光,毕竟你不能否认,他真的足够漂亮——我是说男人的那种漂亮。然后是慢慢的相处,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我总是喜欢逗着他玩儿……”   就像是一开始珍珠星上的礼服裙、圣浮里亚星上的女仆装,还有落在顾栖身上格外百遍的各种称呼,从“小珍珠”到“小蔷薇”,这是其他自由之盾成员从未有过的待遇——当然,鲨鱼、虎鲸他们一点儿也不想要这福气。   其实如果非要说的话,银河对于顾栖的定位是一见如故的友人,但在朋友相处之后,银河又不可避免地被被顾栖的外貌、性格、处事方式而吸引。短短三个月里自由之盾因为任务缘故跑过不少地方,在各种事项里,也足以银河见到顾栖藏在心底的柔软一面。   或许没有恺因的出现,银河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当他亲眼见到过顾栖面对那位人类alpha时自然而然的亲昵时,一向大大咧咧的银河也很难不在意。   “好吧。”银河揉了一把脸,他看向与自己算是一起长大的同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得承认,我的喜欢可没有虎鲸那么单纯,如果硬要说的话……”   鲨鱼补充道:“其实就像是小孩儿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   “大概是这样的?”友情里夹杂着些异样的情愫,只是还不等银河自己闹明白,出现了的恺因就终结了一切。   鲨鱼翻了个白眼,他随手把坐在地上的银河提溜起来,“有时间想那些,你还是安生着闭嘴看视频吧。”   “那你也太残忍了!让一个才知道自己可能失恋的人看小珍珠的订婚典礼?”   “你信吗?这话说出去,顾栖绝对不信。”   “呜呜我太难过了,不仅失恋了还要被你这样对待……”   当圣浮里亚星上的赫伦托斯大教堂上放飞白鸽后,提前被准备好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在场观众的订婚宴,怪异而独特,现场除了恺因和顾栖两个主人公,就是主持一切的卡维,至于其他的观众,则都分散于其他星域,不过也有特例。   前排的观礼座位上立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两束修剪整齐的花放在座椅上,就像是在等候两位迟一会儿才会来的宾客。   所有的一切都很简单,深红的毯子两侧是纯白的蔷薇,站在中央的卡维主持着一切,宣读誓言、交换礼物、相互亲吻……   在红发alpha直接把顾栖抱起来亲吻的时候,光屏后的高阶虫族们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该死的!我为什么要看!”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安格斯的眼睛却是睁得最大的一个。   陆斯恩深深呼出一口气,黑发虫母对于他们来说的意义绝对非凡,是曾经依赖的母亲,也是渴望得到力量后拥有的伴侣,但显然现在他们得不到任何一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栖和人类alpha的亲昵,就好像被迫围观母亲改嫁的孩子。   艾薇笑眯眯道:“我觉得殿下会很幸福的。”   “我也觉得。”   比起高阶虫族们的心绪复杂,埃琳娜则靠在守护者西格玛的怀里,语气感慨:“这就是爱情啊……”   顾栖离开的那些时光里,对于埃琳娜而言这是朋友久别,她不会觉得悲伤,只是偶尔会可惜,毕竟在自己的身侧还有爱人作陪,但于当时的恺因来说却如晴天霹雳。   当很多年后,源于精神力上的指引,埃琳娜遇见了曾经和顾栖有过精神力交融的恺因,她才知道这位年轻的alpha已经在茫茫星域中寻找了多年,只是为了再一次遇见自己的爱人。   他们之间的相遇只能说是充满了误会,埃琳娜以为是朋友来访,却不想是朋友的爱人在一步步走过曾经的痕迹。于是在转变为虫族后对于人类再没多接触过的埃琳娜难得耐心,告诉了恺因一些有关于王血虫母的事情——当然仅限于某些不痛不痒不涉及隐秘的特性。   其实埃琳娜当时并不觉得这位alpha会坚持多久,毕竟对于人类而言,爱意多变且不可捉摸,可能上一秒求着相守一生、下一秒就拍拍屁股说结束;尤其人类和虫母的差异巨大,再加上那漫无目的的寻找,至少当时的埃琳娜一点儿都不看好。   只是她没想到在一千多年后的重逢中,竟然能够再一次看到站在顾栖身侧的alpha。无疑,这足以说明alpha绝非普通人类,但更重要的是,这一场曾经不被埃琳娜看好的爱意终于盛开出了繁花。   埃琳娜喃喃道:“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一千多年,从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西德玛拍了拍埃琳娜的肩头,低声道:“其实我当初总觉得他会成功。”   “为什么?而且你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   “因为我当时也很好奇结局。”西格玛笑的时候眼角勾勒出了细细的纹路,他早已经不再年轻,即使身为高阶虫族、身为虫母的守护者,他拥有长久的寿命,但也终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握住了埃琳娜的手,回答道:“当时你每说一条有关于王血虫母的讯息,那个alpha就往本子上记一条,那副认真的模样,忽然让那个时候的我觉得他或许能够等来希望。”   西格玛顿了顿,“所以我觉得,他们会很幸福的。”   赫伦托斯大教堂内,从顶子上落下的光洒在了顾栖的发顶,他感觉自己要被亲晕了。   似乎从在一起到现在,不论是亲吻还是运动时的体力,顾栖和恺因之间的距离就像是索亚星海那么深、那么宽,叫人无法跨越,所有来自王血虫母的优势在体力的对比下分毫不剩,以至于当顾栖耐不住、咬着恺因的唇感受到口腔里细微的铁锈感时,才终于从那几近窒息的境地里拯救了自己。   “亲太久,我也会受不了的。”被恺因抱着,双腿盘在alpha腰腹之间的青年有些不满地抿了抿唇,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么地吸引人。   苍白的皮肤,潮湿的眼睛,发红的唇瓣,一切都是某人兽性之下导致的结果。   “嗯,”忍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恺因点点头,格外乖巧地应声,“下次会轻点的。”   “你最好记住了!”捏了捏恺因耳朵的顾栖从对方的怀里跳下来,他走到几个光屏前打招呼,最后停留在了地巢的那道光屏之上。   “殿下,好久不见。”第一个开口的是莫格·金翼,他的脸上一派温和,望着顾栖的眼底如暖融融的流水,眷恋、亲昵、克制和尊敬,各种纷杂的情绪在很短的一瞬间里就被莫格压了下去,以至于当顾栖和之对视时,只看到了温润的清明。   “好久不见……我听说你现在是叫莫格?”之前在中央星上匆匆离开,顾栖还不曾见过苏醒过来的大金。   “是的。”莫格颔首,“见到您好,我就放心了,希望您能一切幸福。”   “我会的,谢谢。”   莫格的视线落在了安静等待在顾栖身侧的alpha身上,他开口道:“感谢您对殿下的照顾和爱护……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还是希望您能够答应我——永远不会让殿下伤心。”   恺因面对莫格时的态度要好于面对陆斯恩、安格斯,因此他也点头,目光认真,“绝对不会。”   “那就好……”   在恺因和莫格进行严肃对话的时候,顾栖早就隔着光屏和兰斯凑在一起,满眼兴奋地观察着缀在生命树上的虫卵们。   兰斯:“我前一天告诉它们你要订婚了,它们几乎吵了一晚上都没睡觉,就像是个小孩似的。”   顾栖:“它们还有多久会孵化啊?”   “我也不确定,生命树孵化虫卵的时间其实不具有确定性,但通常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诞生一批。它们都是同时结出来的,所以我觉得应该也会是同一批孵化。”   “真好啊……”顾栖歪了歪头,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生命树上孵化的虫族一般都是普通虫族和高阶虫族吧?”   兰斯点头。   “那它们……”顾栖有些迟疑,当初在地巢的时候,生命树格外慷慨地接纳了低阶虫族们的灵魂碎片,可地巢内却从无孵化低阶虫族的先例,“会以什么形态孵化啊?”   这个问题也问住了新上任不久的虫母兰斯,他挠了挠头,不确定道:“不然等我去虫族藏书室里再翻翻,看有没有相关的记录,等有新发现了随时通知你。”   “好,不过——”顾栖拍了一下脑袋,“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没有办法及时回复。”   兰斯:“怎么了吗?”   黑色长发拢在身后的青年小声道:“我会和恺因离开一段时间。”   “那还会回来吗?”   “当然,毕竟我还等着看它们孵化呢!”   兰斯露出了笑脸,他轻轻转动画面捕捉器,对准了另一侧的生命树,“顾栖,和它们打个招呼吧?”   生命树对于虫母是偏爱的,而对于王血虫母则是史诗级的偏爱。   之前在地巢中时,顾栖还不曾注意到,但当兰斯调整着镜头把整棵生命树收入画面中时,顾栖才发现那些弯曲的藤蔓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相互勾缠着,形成了数个形状略微扭曲的桃心。   顾栖:“它……”   “它和它们都很喜欢你。”兰斯轻笑。   那棵矗立在地巢中巨大的生命树就好像知道镜头在对着自己,它晃动着没有叶片的枝桠,缀着的虫卵们也颤颤巍巍,让顾栖有种下一秒它们就会落地的错觉。   黑发青年目光悠远充满了怀念,不论多少次回忆,最初诞生于062号星球上时和低阶虫族们相处的日子,都是黑暗中的光,所有的细节成了点缀在过往中的闪光点,令顾栖每一次拿出来怀念,都格外地喜欢。   光屏内侧的生命树知道对方渴望什么,那些曾安静僵立在远处、基本不会动弹的巨大树枝缓缓晃动,将缀着沉甸甸虫卵的枝桠递在了镜头之前。这样近的距离,足够顾栖隔着光屏看到处于发育中的虫卵——   卵膜略微厚,包裹着粘稠的卵液,内部是暖融融的米白色,偶尔会因为生命树上传递而来的能量微微发光,每当虫卵发光时,顾栖就能够在半透的卵膜内侧看到蜷缩着的虫族幼崽。   顾栖伸手,指尖轻轻触摸在了光屏之上,而这一时刻,原本还说话着的其他人都逐渐安静下来,他们都紧紧盯着黑发虫母,似乎是在好奇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铮。   像是拨动竖琴的声音,瞬间存在于虫族精神力内部的链接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如宽广的海洋,注入到了千丝万缕的链接中,生长于数万光年之外的生命树猛然一颤,缀于枝桠上的虫卵们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   【石榴、海蓝、萤石……】   顾栖记得每一只低阶虫族的名字,当他在精神力链接中呼唤时,被叫到了名字的虫卵就会亮一亮、抖一抖,像是在回应黑发虫母的点名。   所有的低阶虫族……不,除了黄金,一个不差。   这一刻的顾栖周身浮现出一种母性的光辉,或许这样的词汇本不该用于他的身上,但这种慈爱却无法被遮挡,正缓慢流淌着,如青年眼底的暖意一般,透过了遥远的精神力链接与低阶虫族们相联系。   在062号星球上的火海中,每一只低阶虫族都心甘情愿为了虫母而付出,这是它们的使命、是刻在灵魂内部的坚持,当它们在火焰灼烧中被强大的精神力凝聚为灵魂碎片、蜷缩在透明的小玻璃瓶内时,也一如过去陪伴着顾栖,从自由之盾到褐野之星,从星际历3084年到一千多年前……   而那些曾经在星舰爆炸之时被顾栖无意拯救下来的人类灵魂,也在生命树的接纳中得到了新生,或许在数百年、数千年后,他们将以虫族的身份重新诞生于世,至此一切重新开始。   一直沉默盯着顾栖的陆斯恩忽然开口:“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安格斯问道。   “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了。”   比起艾薇和安格斯,陆斯恩在黑发虫母面前的印象可谓差到了一种境地,毕竟前两个人都偷偷送过物资,尤其艾薇还提供了控制盘,而陆斯恩非但没有投送过物资,还把人家辛辛苦苦修出来的中央控制盘给弄坏了……如果没有陆斯恩中间插手,这群低阶虫族们也不该经历火海的洗礼。   银发高阶虫族轻叹一声,“我先走一步。”   艾薇有些放心地舒了口气,“知道就好,那你就去吧。”   “等等?你知道什么了?所以到底该怎么做?”还在状况之外的安格斯发出了疑惑的呐喊。   以前也没觉得这家伙如此愚笨的艾薇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染红的指甲戳了戳红发虫族的手臂,小声道:“你的补偿,应该落在低阶虫族们的身上……殿下在乎他们。”   安格斯一愣,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重新得到殿下的在乎。”   “会的,”艾薇再一次看向光屏之外的黑发青年,“毕竟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弥补……”   当赫伦托斯大教堂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后,天边的日光微微沉落,散在玻璃上的七彩光晕也逐渐偏移了位置,正巧落在了第一排的观礼座位上。   躺在座椅上的花被撩动花瓣,顾栖和恺因在深红的地毯上又一次交换了亲吻,在众人措不及防的瞬间,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忽然抱起了自己的爱人,强有力的手臂环住顾栖的腰,便抬脚往教堂的大门口走。   一直立在主持位的卡维扬声道:“陛下,这一次我们有王后了,对吗?”   被抱着的顾栖还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而恺因则微微偏头,“显而易见。”   卡维笑了笑,“那么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叫您陛下了。”   这位一向严谨认真、表情极少的国王秘书深深鞠躬,作为能够行走于王宫、贵族之前的人物,卡维的行为姿态格外礼数周全,他的目光里是一种深刻的感念与谢意,“再见。”   “嗯,再见。”   光屏另一侧——   “他们什么意思?这是要去哪儿?”银河伸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挤到联络器中好追着在顾栖屁股后面问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鲨鱼对银河的困惑破有些没见识地嗤笑一声,“知道什么叫度蜜月吗?”   “这不是还没结婚吗?”   “也没规定订婚不能蜜月吧?”鲨鱼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个场面确实简单,那alpha不是蒙玛帝国的国王吗?应该不差钱吧?”   恺·不差钱的前任国王陛下·因可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三天时间里,这一场订婚只是终结一位国王渴望王后的遗憾,至于真正的婚礼……不急于一时,有些事情要等他带着顾栖回到龙鲸之乡才更有意义。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爱人分享到所有臣民视线中的爱好……   一向行事稳妥的恺因因为心底的急切,像个急急躁躁的大男孩抱着自己的爱人就往外走,而留在原地的卡维则因为前任国王陛下的叮嘱,对着两侧的光屏开口道:“既然典礼告一段落,那么我们来商议最后一件事情吧。”   卡维从身后掏出两份卷轴,硬质的牛皮纸格外有质地,黑色的字迹庄重肃穆,在落款的位置正是“恺因”二字。   他说:“出于前些日子摩美得星域、因塞特星域和赫蒙特星域的三方会谈,这是最终订立的联合条约,上面已经有了蒙玛帝国上任掌权者恺因·柯尔刻的姓名签署,同时也得到了下一任国王的支持和同意,如果各位没有其他异议,那么就请签字吧。”   说着,卡维体贴地在光屏上调出了条约的电子版。   在数百年前,因为索兰的缘故,虫族和人类的关系是一种冰冷冷、互不相犯的事态,但到了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曾经关闭于虫族和人类之间的商道彻底被开通,这份长达三百年的条约也让他们变成了盟友。   至于一向和赫蒙特星域有交集、准备延续上一份条约的人鱼族则是今日的顺带成员。   无疑,这一份条约的内容足够令三方势力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不仅仅是友好的象征,更是未来族群在外界协助下发展的一种良好趋势。   卡维满意地整理了剩下的一切,在即将辞职之前,他还有些内容需要交代给下一任国王——那是一位从十多年前就开始被秘密培养的王室血脉,恺因相信,对方足以接替蒙玛帝国的一切。   教堂之外,恺因抱着顾栖飞速坐上停在门口的悬浮车,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屁股挨在座椅上的黑发青年还满眼茫茫然,他揪住了恺因的袖子,忍不住问道:“等等,那是怎么回事?什么叫‘最后一次叫您陛下’了?你、你不做国王了?”   “不做了,最后一点遗憾已经补全了。”恺因眼底是深深的温柔,那是只有面对顾栖时才有的情绪。   “那、那他们……”顾栖嘴巴张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倒是恺因吻住了青年的唇瓣,在含糊的语调中解释着——   “放心,我虽然急于卸任,但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从恺因倒数着日子等待与顾栖的重逢时,他便早就生出了卸任的想法,毕竟统治一个国家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选择,因此十年前在卡维的辅助之下,所有安排都在暗中进行着,直到可以彻底被摆上明面的今天。   恺因说:“接下来的日子里,只有我们了。”   “所以现在是要带我回家吗?”顾栖笑意盈盈,他看向恺因,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满是期待。   “是的,带你回家。”   当龙鲸从爱人的身上得到足够多的爱后,那道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途将展现在他的面前。   被设定了自动驾驶的悬浮车穿梭在车道之内,飞跃繁华的维丹王宫、路过矗立了多年的女神雕像,走过满是绿林的郊区,一路往近乎于天地相接壤的地方走。   小半天的路程后,悬浮车在港口停下。   顾栖几乎没怎么来过这里,曾经还是军校生的时候没时间、后来穿越到黄金暴君的时代没想法,此刻从悬浮车上下来,才第一次见识到了圣浮里亚星上的海域。   蔚蓝,辽阔,整齐有序的港口前靠着很多船只。   “出海?”顾栖问道。   恺因颔首,他格外习惯地拉着青年的手,走向了早就联系好的船只前。   他道:“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们需要借助一点儿交通工具。”   这艘船并不算大,直接被恺因买了下来,作为曾经独自生活多很多年的旅行者,恺因早就被点亮了各种技能,开船也不在话下。   于是刚刚卸了任的前任国王陛下任劳任怨,戴着墨镜、顶着太阳在露顶的驾驶室里掌舵,而顾栖则悠哉地躺在躺椅上,头顶有遮阳伞、身侧有切好的果盘和冰镇饮料。两相对比之下,就像是清瘦漂亮的小地主和他家又高又壮的红发长工。   恺因开着船一路往大海的中央前进,最初还能看到远处的港口和来往的船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天边的太阳彻底沉没于海平面之下、万千繁星闪烁于天空时,整片海域除了潮水的起伏,几乎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小睡了一觉的顾栖裹着恺因的外套被alpha温柔地吻醒,微微升腾的窒息感令人有些微妙的兴奋,他仰着脖子试图得到更多,却被alpha用指腹蹭了蹭唇瓣。恺因道:“我们到了。”   “唔……已经到了?”顾栖抬头,周围除了海看不到别的。   “还需要一点儿小技巧。”   说着,恺因站起来,他缓慢地退去衣物,蜜色的皮肤被月光笼罩着,那双异色的眼瞳几乎要被爱意充满。他看向顾栖,唇角微扬,“这一次,该哥哥看一看我的原形了……”   话落,身姿挺拔、肌肉匀称的alpha从船头一跃而下,噗通的水花之后顾栖急急忙忙趴在栏杆上,几乎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深色的海水下溢出了浅浅的金色光晕,一道一道的碎金自水下的人影周身散开,还不等变化发生,顾栖也干脆扶着栏杆跳了下去。   ——噗通!   身体落入水中的黑发青年依旧被水体眷顾着,他毫无不适地睁开双眼,见证到了一场堪称奇幻的蜕变——   身高腿长的红发alpha如海中的王者,深蓝色的水环绕在他的周身,一圈一圈荡漾着,那些金光笼罩于恺因的身侧,原先修长的四肢缓慢地抽条、延展,碎金聚拢至其全身,短短几秒的时间后,一道朦胧、巨大的虚影出现在蔚蓝的海下。   ——哞!   空灵的鸣叫声响起,那是一种很难被语言定义的音调,像是无词汇的吟唱,神秘悠远,那是龙鲸这一种族交流时特有的吟唱法。   被水流托着、等待所有光影散去的顾栖想怪不得恺因要选择在夜里的海洋之上进行,这一的变化要是放在圣浮里亚星上,必然会引起注意。   又是一声鸣叫,所有如雾的遮挡物尽数在海洋中散去,顾栖无暇理会为何这这一片海域干净到没有一只鱼,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庞然大物所吸引——   那像是一头鲸鱼,但又更加凶悍,和远古时代的苍龙有七分相似,身体超过二十米,通体是一种冷质感的银灰,光鱼鳍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是足以吞没一个小型城镇的水量。   这绝对是震撼人心的一幕,顾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他被水流托着坐在了巨兽的脑袋上。原以为狮鹫骑士是这个世界上最风光的职业,但此刻顾栖才知道,或许龙鲸骑士才是。   巨大的神性幻想物种浮出水面,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顾栖被屁股下的龙鲸顶着重回船只,在来自精神力的联系和催促下,顾栖反应迟钝地脱下潮湿的衣服,直接裹上了船上的绒毯。他看向水面上显得格外大的脑袋,轻声道:“这样是无法说话的,对吧。”   龙鲸点点头,空灵的鸣叫从他的嘴里溢出,这片海域安静的厉害,于是来自幻想生物的吟唱便格外明显。   “所以,现在要怎么带我回家呢?”顾栖弯着眼睛,他拢了拢肩头的绒毯,打趣道:“骑着龙鲸回家吗?”   变成原形的恺因用鱼鳍捧出一抔水,力道精确,只在顾栖的足尖上落下些许,精神力内部亲昵的催促再一次响起,顾栖重新翻坐在了龙鲸的身上——足够宽阔的背部像是一张大床,只是质感稍微硬了一些。   几乎是在顾栖刚刚坐好之后,原本沉在海水中的庞然大物忽然腾空而起,无需鱼鳍的拍打和尾鳍的摇摆,海面上的风似乎会自动迎合着龙鲸的动作,浮风而上。当水珠从恺因银灰色的尾部低落时,顾栖垂眉,他们距离海面上的那艘小船已经足足有数十米高了。   这就像是一场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奇遇,貌美的青年骑在海中巨兽的脊背上,还不等高空中的冷意侵袭,温暖的精神力就像是另一道屏障覆盖在顾栖的身上。   他从绒毯下裸露出来的两条腿因为月色的笼罩而更加苍白,与龙鲸微凉的皮肤相贴,随着高度的上升,潮湿的海水被蒸干,脚下的尘世也早已经远离。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按照正常星舰升空的趋势,很快将离开大气层然后进入星际空间,但显然这样的常规落在龙鲸的身上并不适用。当高度越来越高、到顾栖可以碰触云层的地步时,天边逐渐乍亮,一道影影绰绰的湖蓝出现在他的头顶,像是清澈平静的浅海。   在圣浮里亚星上是海天相接,而到了这里则是天海相承。   龙鲸轻轻一甩尾巴,便彻底进入了那道界限,几乎是在他们的身影被吞没的同时,天际的光源消失,圣浮里亚星海面上的高空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暗沉的黑蓝色夜空、闪烁着的星辰,以及清冷的月光。   在另一个无法被人类探索的秘密花园内,如镜面一般的海水起伏,在周围的欢呼声中,一头年轻的龙鲸带回了他的伴侣。   一道人影如履平地地自海面穿过,立于新来者的面前,笑意融融,温润如玉,他说:“欢迎回家。”   【第三卷 时光礼赞·完】   【第四卷 :永恒乐章】 第78章 圣地(多私设)   遥远的家乡, 龙鲸的圣地。   *   如果说星际时代是曾经人类进步历史中的最大幻想,那么龙鲸的故乡就是顾栖走过这些路后依旧会为之沉沦的天堂。   从他骑着恺因自这个空间内的海面浮起之时, 眼前一切的场景变化在顷刻之间——   仰头, 那是从蔚蓝渐变到淡紫的天空,云层稠密交叠,这里没有太阳, 而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光线则是云朵缝隙中流出的碎金;远观之下都格外巨大的鲸游动在空中, 那些缓慢的、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与这个空间融为一体,变成了另一种空灵的伴奏。   低头, 是清澈到如镜面一般的海水,海洋深处的尽头与星际世界的天空相接壤,于是隔着那层半透明的水膜, 足以见得尘世间的万家灯火;可转头之后,则是广袤的海, 散落在周围的珊瑚丛在水的磨圆之下, 构成了另一片海下的岸, 星星点点的蓝色晶石点缀在上面,偶尔还能看到游弋在晶石内部的鲸群。   这是一个完全梦幻的世界, 当顾栖短暂地从震撼中脱离, 便听到了来自于岸边的欢呼声,以及溅起水花的轻盈脚步声——   那是一位容貌出色的男子, 年龄二十五上下,身型高挑,肤色象牙,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挽在脑后, 眼眸碧蓝如海洋, 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袍落在身上, 正巧露出了踩在海面上却宛若平地的双足。   他说:“欢迎回家。”   修长的手轻轻伸在了顾栖的面前,金发碧眼的男子笑容温和,像是一汪永不干涸的泉眼。他道:“或许我应该先带着湿漉漉的你去换一身衣服?”   顾栖微怔,还不等他开口,对面的男人又道:“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约纳,算是你们回家的接引者——当然这是我自封的,毕竟那群满脑子除了恋爱再装不下其他的蠢货们只知道起哄,根本不晓得新来的小家伙们需要什么。”   所有温润的假象破灭在一瞬间,在约纳主动伸手把顾栖从龙鲸的背上拉起来的瞬间,这位五官精致的“接引者”忽然扭头,冲着岸边一群光着膀子、看热闹的人形龙鲸们怒吼:“怪叫什么?都给我闭嘴!好不容易几百年终于有新人来了,要是被你们吓跑了,我剥了你们的皮!”   “哦哦哦——”   “约纳又生气了!是卡莱茵没有满足他吗?”   “新来的小家伙看起来好小!希望他以后不会变得像是约纳那么暴躁!”   “黑头发的洋娃娃,希望我以后也能找到这样的伴侣!”   “嘿,兄弟,不然你和那头新来的龙鲸打一架,要是你赢了,洋娃娃就是你了!”   “好主意!洋娃娃肯定更喜欢厉害的龙鲸!”   “如果你赢了,记得让我摸摸他,他好小好可爱!”   ……   站在岸边的一群年轻龙鲸都是躁动的雄性,无疑他们都有着优异的五官和身材,清一色超出一米八的大高个,宽肩窄腰翘臀,赤着的上身肌肉轮廓性感,下半身则穿着宽松的浅色长裤,裤脚沾染着潮湿的痕迹,似乎前不久才刚刚从水里爬出来。   他们自以为很小声的讨论,其实早就落在了顾栖、恺因和约纳的耳朵里,还不等约纳再一次开启河东狮吼,只浮出一个脑袋的恺因猛然下潜,像是一颗炮弹“嗖”地自水下游过,又在即将靠岸时“唰”地跃出于半空中,巨大的银白色水花扑到了陆地上,那群年轻的龙鲸们都在顷刻间成了落汤鸡。   最初打算着和恺因打架抢“洋娃娃”的龙鲸抹了把脸,他噌地蹬了裤子一跃而下,汹涌的水花四溅,一头同样身体超过二十米的庞然大物沉落于这片海水之下,介于灰色和蓝色之间的躯体比恺因深了一个色号,因而在梦幻之后多了几分凶悍。   岸头上的雄性龙鲸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又是怪叫、又是鼓掌,于是很快水花翻飞,两头二十多米长的大家伙在海下扭打在一起,所造成的混乱绝对是双倍的。   “我就知道,没有找过伴侣的雄性龙鲸就是一群脑子里塞满了肌肉的单细胞生物。”约纳翻了个白眼,他懒得理会这群精神力过于旺盛的家伙,转头面对这位新来的黑发青年时,脸上又立马挂起了笑容,“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的,我叫顾栖。”   “顾栖?我喜欢你的名字。”   面对约纳大大方方的夸赞,顾栖抿唇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本因为恺因带他回家而生出的紧张感荡然无存,这一刻顾栖才有功夫问出自己的疑惑,“这个水面……”   “你是好奇为什么我们可以站在水上是吧?”约纳笑了笑,他的一只手还握着黑发青年的手臂,似乎有层透明的力量在他们皮肤相触的位置流动着。约纳道:“龙鲸是被世界眷顾的生物,而作为龙鲸的伴侣,在陪同他们度过重生期后,也会相应继承一部分对水体的操控,不过我们所拥有的操控能力,对比龙鲸不过是千万分之一,但至少足以让我们行走在水面之上、畅游于深海之内。”   约纳的手指微动,他拉着顾栖缓缓抬脚,脚跟先落于水面,随后是脚掌、脚尖,波纹自足下荡漾,但清透的水面却平稳如陆地。   他道:“你还不曾同自己的伴侣度过重生期,所以现在将由我带着你行走……等你们在圣地度过重生期后,我会教给你一些小技能,不仅会提升爱侣之间的幸福度,还会让你感受到水的魅力。”   全身上下只裹着一绒毯的顾栖小心迈步,微微的暖意从他和约纳相接处的皮肤上传来,于是某些奇妙的力量自他足下的水面扬起,本该落水的动作被阻挡,在短暂的柔软后顾栖实打实地感觉自己行走于平地之上。   他抓了抓胸前拢起来的绒毯,低声道:“……好神奇。”   “当然,这就是圣地的魅力。”   这是顾栖第二次听到“圣地”,他问:“所以龙鲸的故乡就是叫圣地吗?”   约纳点头,“是的,对于每一条游荡在外、寻找伴侣的龙鲸来说,这里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带着伴侣回来后可以得到认可的圣地。”   约纳拉着顾栖绕开那些四溅的水花,两头翻腾在海面以下打架的龙鲸越大越远,有种往深海域翻滚的趋势。   顾栖探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水面足够清透,完全够他围观——   银灰色的龙鲸用长而有力的尾巴卷住了另一头颜色略深的龙鲸,前者试图将其甩飞,后后者则扇动着鱼鳍在不住挣扎、反击。噼里啪啦的水花在两只庞然大物的头顶上就没消停过,原先龙鲸空灵的鸣叫在这一刻变得短促、激烈,有些像是骂街。   顾栖捏着绒毯沉默片刻,“他们这样,不用管吗?”   约纳摇头:“问题不大,都自己知道分寸,圣地的龙鲸就那么几头,除了爱情哪里还有能杀死龙鲸的东西?”   说着他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有时候真不知道神明在制造生物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在创造龙鲸的时候怕不是把一瓶子的恋爱脑都给倒进去了吧?”   顾栖笑出了声,他和约纳已经走着上了岸边,原本还围观打架的年轻龙鲸立马转移阵地,把两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有兄弟姐妹吗?我也喜欢黑头发的人,可以给我介绍介绍吗?”   “你长得可真漂亮!你家乡在哪儿?等我到了离开圣地的年纪,我去你家乡逛一逛,说不定以后我的未来伴侣就是你的老乡!”   “好小好可爱!你就像是个洋娃娃!我一把就能举起来!”   “要不你别和那头龙鲸好了?和我好吧?我长相也不差……”   “滚滚滚!”约纳一手挡开这群过于热情、天天脑子里幻想着自己离开圣地后立马就能找到伴侣的年轻雄性龙鲸,他道:“你们收敛点,别吓着人了!”   一众龙鲸立马立正站好,看得顾栖又露出了笑容,“我叫顾栖,不过我很爱我的伴侣,不会考虑换人哦。”   在一阵玩闹的惊呼声中,约纳艰难地带着顾栖离开了年轻龙鲸的包围群,等终于离开水边、走向郁郁葱葱的密林后,那些吵闹的声音逐渐远去。   即使是常见的森林灌木,落在了龙鲸圣地后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像是精灵王统治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超脱于寻常,深林之间跳跃着不知名的小生灵,荧光的翅膀扇动,穿梭于树叶的间隙;脚下是铺好的青灰色石板,暖融融的热度氤氲,根本不用担心草枝会划伤脚底。   约纳放开了拉着顾栖的手,他微微抬臂,那些飞舞在林间的小生灵们缓缓靠近,大多数围绕着两人转悠,只有三五只才格外大胆地落在了约纳的手指之上。   他说:“这是‘灵’,它们是圣地的守护者,也是龙鲸和其伴侣的祝愿者,每一头找到伴侣的龙鲸将会在圣地中举行婚礼,在那个时候,整个圣地内成千上万的灵都会赶来,它们的祝愿是永恒不变的爱。”   离得近了,足以顾栖观察到灵的模样——像是翅膀略尖的蝴蝶,只是在虫身部位亮着一团光,仅有指甲盖大小,清一色是明媚的暖黄色,当它们靠近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细微的暖意。   这样的奇妙生物是星际时代所不曾存在的,神秘、唯美且梦幻,从走到这里的一路时间里,顾栖总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可能陷入了一场格外真实却又充满幻想的梦境之中,或许等他醒来,还是躺在船只的遮阳伞下,手边是恺因准备好的果盘。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是约纳的声音。   顾栖恍然,才发现自己说出了心中所想。   在没有闹人的年轻龙鲸们后,约纳早就恢复了最初的温和,他眉眼间的风华有种伴随时间沉淀下的韵味,不显沧桑,却充满了故事感。他道:“这里很奇妙,不是吗?第一次被卡莱茵带回圣地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很怕某一天醒来后所有的美好都消失,只剩下空空的行囊和一本写满了‘胡言乱语’的笔记。”   约纳:“忘记说了——卡莱茵是我的伴侣,也是现任的圣地族长,等带你换身衣服以后再去见见他……不用紧张,他并不是一个严肃的家伙,相信在不久以后,你会和这里的所有人相处得很好。”   约纳领着顾栖绕开茂盛的林子,在密林之后是绿茵茵的草地,数百米外一棵巨大的、连接着天空的树安静地立于草甸之上。这棵树很特别,扎根在草地上的位置是深沉的褐色,随着视线升高,目光所及是完全区别于普通树木的模样——深蓝色半透明的枝干,浅蓝色的树叶,所有的颜色一路渐变至完全的透明,又与蓝紫相拥的天空而融合。   至于云层中游动的鲸鱼,偶尔会嘶鸣着穿梭过巨树浓密的枝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又摆着尾巴甩开叶片的遮挡,重新升到更高的位置。   眼前所有的一切,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看到那棵树了吗?那是蕴养出灵和龙鲸的母亲树,她的寿命几乎与宇宙等长,自龙鲸拥有了圣地作为家园,母亲树便一直立在那里,她是圣地的‘神’,能够听到、看到一切,她祝福着每一位找到伴侣的龙鲸,同时也为那些即将离开圣地、寻找爱人的龙鲸而祈福。”   说到这里,约纳的声音微微染上悲伤,“并不是每一只龙鲸都可以找到爱人。”   顾栖想到了白茵——那位在爱人记忆中从优雅温柔到歇斯底里的长辈,因为爱错了人,所以搭上了生命了,终结了属于龙鲸的一切,至此也失去了回家的路。   “诶,先不说说些了,过几天到了日子,有的是时间让你更加了解圣地。”约纳笑了笑,他拍着顾栖的肩头,抬手指向母亲树上至高的位置,“顾栖,看那里——”   “在不久的以后,那里会是你们未来的家。”   母亲树之上,到了与天空相近的位置,那是由无数半透明枝桠缠绕着悬空漂浮的巨大石块,那些浅蓝透亮的藤蔓相互交错,构成了晃动在高空的扶梯通道。   顾栖眯着眼睛,有赖于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即使视力有限,那他依旧可以“看”到偶尔有男男女女脚步轻盈地穿梭于藤蔓之上,他们总常穿着白色的衣袍,头上戴着花环、手里挽着竹篮;他们的目的地是藤蔓交错尽头的巨型悬浮石块,天然雕琢出来的洞窟成了被龙鲸们点缀的家园。   顾栖喃喃:“那里……”   “是家园。”约纳笑了笑,“不过或许是母亲树的恶趣味,想要回家睡觉,必须有龙鲸把你带上去;如果晚上伴侣不在家,那么母亲树的藤蔓会把独自在家的龙鲸扔出去……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圣地很难发生吵架和冷战。”   或许偶尔龙鲸会和伴侣产生生活上的矛盾,白天他们从家园下来、各自活动,傍晚归来的龙鲸看到站在母亲树下等待自己的伴侣,不论是什么矛盾和冲突,在那一刻便什么都不剩了;即使有些龙鲸仗着自己可以飞回家,想要给伴侣一个小教训,但是作为“端水大师”的母亲树可不允许,夜色稍黑、没能抱着伴侣睡觉的龙鲸就会被她用藤蔓卷着扔出去——有可能扔到圣地的各个角落,这是一个随机的结局。   “好特别的家园……是所有的龙鲸都住在这里吗?”顾栖有些好奇,如果是本身就没有找到伴侣的龙鲸,他们夜里又如何入睡?   “当然不,单身的龙鲸可没资格进家园。”约纳抬手指向母亲树相反的方向,隔着树林也足以看到那是一处山,“没有伴侣的龙鲸自然是自己住山洞喽。”   差别待遇,可谓明显至极。   当顾栖和约纳一点点靠近母亲树后,自树梢上垂下的半透明藤蔓微微涌动,它们好奇地抬了起来,向顾栖贴近着。   约纳:“别紧张,她只是想认识你一下。”   母亲树很温柔,她的藤蔓有种舒爽的清凉感,小心地卷住了顾栖的手指,连接着巨树和藤蔓的力量缓慢流动,安抚似的落在了顾栖的身上,于是黑发虫母也缓慢地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变做了千丝万缕的模样,与母亲树的藤蔓相拥。   瞬间,他在精神力中“看”到了整个圣地的模样——   悬浮于高空的石块洞窟、缓慢穿过云层的鲸鱼、流淌在腹地的长河、藏匿在密林深处的各类生物、还在水下纠缠着打架的两只龙鲸……   几乎是在顾栖的精神力以母亲树作为介质扫过水面的片刻,原先银白色巨尾抽打着同类的龙鲸一怔,在险些被对手撞飞的瞬间,他自水中跃出,巨大的浪花再一次扑到了岸边围观者的身上,下一秒便浮空而起,追寻着精神力的来源往母亲树的方向跑。   而水下差点儿被扇翻的那头深色龙鲸浮出水面、化作人形,在同伴们的好奇下,他揉了揉脸颊道:“啧,下手真狠,但我还是喜欢他家洋娃娃。”   恺因可不知道被自己揍了一顿的龙鲸还在想七想八,他追寻着精神力的指引,巨大的身影掠过丛林之顶,很快就到了母亲树的旁侧。   在圣地内的龙鲸,就像是回到了水里的鱼,不论是游还是飞,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   被鱼鳍扇动的风吹起顾栖身后的长发,他微微退后一步,那近乎遮天蔽日的大家伙就缓缓落在了他的面前。   母亲树慢吞吞地收走了藤蔓了,而约纳也道:“正好,你的伴侣来了,那么就上去吧。”   顾栖:“那你呢?”   “我啊……”约纳从脖子上摸出一个口哨吊坠,在他吹响后,很快龙鲸的吟唱声响起,一道沉沉的影子从悬空的洞窟中探出身子,落在了约纳的面前。   那是一头烟灰色的龙鲸,树纹似的的皮肤彰显着他年纪的久远,但又因为龙鲸永生的特性,让他那双赤金色的眼瞳灿烂如耀阳。约纳拍了拍身侧龙鲸的皮肤,“认识一下,这是我的伴侣,卡莱茵。”   龙鲸嗜爱,相应的他们也有格外恐怖的占有欲,因此不会有任何一头龙鲸允许自己的爱人骑其他龙鲸。   因此在恺因和卡莱茵都落地后,顾栖和约纳在母亲树的帮助下,翻身爬上了那俯趴在地上都足足有几米高的大块头上。   圣地内的风涌动着,作为这里独有的生物,数百上千的灵环绕在母亲树的周围,两头巨大的龙鲸驼起自己的伴侣,只是鱼鳍、尾鳍轻轻扇动的功夫,他们便腾空而起,驾着风、踩着云,穿过交错的半透明藤蔓,在长达十分钟的升空后,到达了母亲树顶最中央的由藤蔓编织的巨大草毯上。   这里由藤蔓相连的洞窟空着很多,有高有低、位置不一,每一位回到家的龙鲸和他的伴侣都可以在这里选择自己的居住地,当顾栖暂时在约纳的家里褪下绒毯、换上纯白的宽松长袍后,才有功夫打量这些洞窟。至于那两头大家伙,则还挡着光影在门口分别等候着自己的伴侣。   “最开始的洞窟里其实没什么,所以都需要自己布置,不过圣地里的动物植物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神奇,能够布置出来什么样儿的家,完全看你们自己的探索。”   约纳的家是一处靠近中央草毯的悬石洞窟,这块石头高度超过三十米,宽度足以盛下一只成年的龙鲸,开阔自在,被约纳改造成了三层的原始别墅,石墩做楼梯、藤蔓当窗帘,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洞窟开在石壁的侧面,晕染着的蓝色、紫色的光影落在室内,构造出一副足够梦幻的画卷。   “很棒吧?”约纳问道。   “很棒。”顾栖点头,他环视整个悬石洞窟,藏在心底的期待愈发浓烈,“我喜欢这里。”   自由,宽广,奇妙,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这样的生活。   约纳拍手,“那么我带着你去选一块悬石洞窟作为新家吧?”   “好。”   母亲树之上的悬石千奇百怪,顾栖坐在恺因的背上,跟在约纳、卡莱茵的身后慢悠悠地转着,他以期待的目光扫视过每一块有着自己特点的悬石,最终在远离中央草毯的西侧边缘,选择了一块外形嶙峋、内部被凸起的石柱分割为三部分的悬石洞窟——当然,它足够大到承载成年龙鲸的巨大身体。   “就它了。”顾栖拍了拍恺因厚实的银灰色皮肤,半挽着长袍,动作灵巧地落在一米宽、由数条半透明藤蔓交错构成的通道之上。   约纳回头,“已经选好了呀?那你们先休息一会儿,等号角响起,要来中央草毯上集合哦!”说着约纳坐在自己伴侣的身上挥了挥手,“一会儿见!”   烟灰色的龙鲸也冲着两位新成员点点头,这才晃动身后的尾巴,在卷起风浪的瞬间,恺因抬起鱼鳍为顾栖挡开了风。   等悬石洞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顾栖回神,他垫脚摸了摸龙鲸眼尾,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恺因,我好喜欢这里,太漂亮了……不只是漂亮,还有一种感觉,很特别。”   是很难被描绘出来的感觉,在顾栖穿越过水膜进入圣地的第一秒开始,就有种恍若回家的自在感,大天大地,尤其当他前不久与母亲树精神力相连、看到了整个圣地后,来源于“家”的气息愈发浓厚,是凡有人来都忍不住流连忘返的秘密花园。   异色眼瞳的龙鲸小心地动了动脑袋,略粗糙的皮肤蹭过青年的手掌,下一秒,金光乱颤,原先体长二十多米的龙鲸瞬间变成了将近两米的男人,蜜皮红发,胸肌健硕,而顾栖的手掌好巧不巧,正在落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唔,手感不错,继续努力呀。”顾栖摸了一把,他眼神刚动便立马偏头,藏在碎发下的耳廓几乎红了一圈,冒着热意,“你、你裤子呢?”   恺因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片刻道:“之前下水的时候就已经脱掉了,本来还有内裤,但是……”   显而易见,龙鲸这么大的身体,一个小小的人类男性alpha内裤必然说爆就爆,大概已经被圣浮里亚星上的海水给吞噬了。   顾栖抿唇,半捂着眼睛——虽然指缝间足以他窥视到一切,“警告,你在海里乱扔内裤。”   “我错了。”恺因抬眼看看四周,空荡荡的洞窟里毫无遮蔽物,好在顾栖选择的位置远离人烟,格外地僻静,“不然我先变回龙鲸吧?”虽然资本雄厚,但恺因也无法适应这种胯下生风的感觉。   “你这么一说,”顾栖眨眨眼,“变成龙鲸也是光着的。”   恺因:“……但至少挡在肚皮下面了。”   “噗哈哈哈哈……”黑发青年笑出了声,拍了拍恺因结实的小腹,弯腰把自己的长袍撕了一节,给对方暂当遮羞布了,“凑合一下,等会儿问问约纳还有没有衣服了。”   窄小的白色布料也就正好能够在恺因的腰间围一圈,长度刚到膝盖以上,所有的好身材展露无遗,让顾栖欣赏了个够。他扭头看向洞窟之外,浅色的天空格外干净,鲸群超脱了常规遨游在空中,但在这里却成了常态。   顾栖轻声道:“绒绒也会喜欢这里了。”   “嗯,”恺因靠近,抬手搂住了青年的肩膀,柔顺的黑发被他蹭在手臂之下,令人忍不住埋头嗅闻,“等这里安顿好了,可以把绒绒接过来,毕竟它是AI机器人。”   圣地只允许龙鲸和其伴侣同时进入、离开,其他外来者一律不可以进入,但绒绒作为机器人,究其根本应该不在禁止的范围之内。   而此刻蹲守在卡维身侧小蜜蜂机器人晃了晃毛茸茸的围脖,忍不住对这位明明已经辞了职、却依旧任劳任怨帮助新王国处理公务的前国王秘书道:“卡维,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为什么还要干活?”   卡维捏了捏鼻梁,无奈道:“我的兄长说还想在虫族那边再历练一年,所以我也只好在这里多待一年了。”   “好吧,可怜的卡维。”绒绒扇着翅膀落在办公桌前,“也不知道主人和小主人怎么样了。”   “恺因先生说准备好一切就会来接你的。”   “我都要等不及了……”   “或许你可以等等陪我去开一场会?”   “当然,我还可以帮你记录会议数据。”   “那么万分感谢。”   被暂时寄养在卡维这里的小蜜蜂机器人开启了自己的工作日常,而身处圣地的恺因和顾栖也在短暂的休整后听到了约纳所说的号角声。   雄宏、厚重,韵调悠长。   」似芎外蚨允右谎郏俾ǖ谰酆系闹醒氩萏荷献摺   这里聚集着所有拥有伴侣的龙鲸,顾栖一眼扫过去,有着赤金色眼瞳的男男女女不超过三十个,再加上各自的爱人,整个母亲树的家园之上也超不过六十人。   顾栖和恺因站在了较外围的位置,而中间则是身为圣地族长的卡莱茵和接引者约纳。   卡莱茵的容貌很端正,那是一眼看过去就必然会觉得正气凛然的气质,也是因为这样的肃穆感,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紧绷,但当约纳牵起他的手时,卡莱茵面上的冷沉立马散去,转而变成了一种温暖。   此刻的聚集,是一场“介绍会”——这一天来到圣地的新成员将被领到草毯的正中心,接受每一对龙鲸爱侣送上的鲜花——在圣地里,这是仅次于母亲树的祝福。   卡莱茵神情严肃,“各位,今天圣地迎来了两位新成员;他们在母亲树的指引之下,得到了进入圣地的许可,也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他们就是恺因和顾栖。”   欢呼声响起,对于龙鲸们来说,圣地里已经足足八百年不曾迎接到新成员了,这样的新变化足以掀起史无前例的欢愉。他们好奇地盯着顾栖和恺因,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是欣慰也是祝福。   当卡莱茵宣布可以献花之后,挎着竹篮装满鲜花的龙鲸和他们的伴侣几乎迫不及待。   眼下,不论是顾栖还是恺因,他们都被鲜花包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种类繁多、颜色鲜艳,有的挂在了他们的肩头、有的搭在了他们的手臂,甚至还有些碎开的花瓣落在了地上。   “这是圣地一直以来的传统,我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但至少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被鲜花接待着。”约纳的声音浮现出回忆的色彩,“现在一想,似乎都过去很多很多年了……我曾经可是生活在上古星球的人。”   圣地的花很香,顾栖感觉自己被柔和的香氛包围着,他听到了约纳的话,大脑不自觉地拐了一个弯,小声问道:“你知道《柯尔刻的密语》吗?”   约纳一愣,面色有些怪异,“知道,怎么了?”   “我记得那本书就是一位上古星球旅行者的手记,但对于作者的描述却很少,像是一册单方面的观察日志。”   “上古星球……”约纳轻咳一声,他靠近顾栖也同样小声回应:“那本书现在如何?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圣地了。”   “很厉害,几乎是每一个图书馆里的典藏类书籍,被称为幻想史诗。”   “这么厉害!”   “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兴起寻找龙鲸的势头,不过从来都是以失败告终……还有阿琉斯矿石制成的刀具,价值千金……不,或许现在已经是无价之宝了。”   整个赫蒙特星域内发现的阿琉斯矿石就那么几处,不能再生,在这几千年的挖掘之下,珍惜的阿琉斯矿越来越少,于是它们身上所彰显的价值也越来越高,几乎只能在贵族的拍卖会上才能看到。   约纳沉吟片刻,喃喃道:“我没想到,真的有人把龙鲸的洗澡石当宝贝。”   《柯尔刻的密语》中曾写过,阿琉斯矿石来源于索亚星海,而索亚星海则是龙鲸曾经洗澡的地方。   顾栖轻笑一声,“不过它作为匕首,确实很棒。”   “那你喜欢吗?”   “喜欢。”顾栖点头,“在没有彻底知道龙鲸的存在之前,我一直希望能够拥有一把阿琉斯矿石制成的匕首。”   “哈哈哈那以后在圣地管够!”约纳拍了拍顾栖的肩膀,“明天就带你去采!”   “好。”   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顾栖已经和约纳混熟了,两个人都是好说话的性子,等这一场介绍会结束的时候,他们还颇有些难舍难分的意思。   约纳指了指中央草毯上的一个巨大布包,“喏,里面是一些你们今晚可能需要的东西,剩下的等明天开始再准备吧,希望你们可以赶在龙鲸的‘抛花礼’之前弄好。”   “抛花礼?那是什么?”顾栖有些好奇,或者说现在的他好奇着圣地的一切。   “是个秘密。”约纳笑容神秘,他拍了拍身下的伴侣,轻笑:“到时候,你可以亲眼见证。好啦,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目送约纳和龙鲸形态的卡莱茵起开后,恺因单手拎起那个巨大布包,扭头看向顾栖,“回家?”   “嗯!回家!”虽然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悬石洞窟,但却是他们实打实的家。   两人并排走在藤蔓通道上,晚间天空的颜色渐深,原本游弋的鲸群也早就不见了身影,但空灵的吟唱声依旧存在。   这里没有星星,却有大海一样的天空。   顾栖抓紧了恺因的手,垫脚亲了亲红发alpha的侧脸,“再说一遍,我喜欢这里。”   “嗯,我也喜欢。”喜欢有哥哥的所有地方。 第79章 我的小家   只要陪伴就好。   *   因为有约纳提供的布包, 顾栖和恺因夜里肢体相拥、裹着布包里的毯子凑合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 约纳如约而至准备带顾栖去采龙鲸的洗澡石——即阿琉斯矿石。   至于恺因则在其他龙鲸的指导下, 准备给自己的小家置办家具。   “这里就是。”约纳把顾栖带到了前一天他们进入圣地时的海边,这里是龙鲸携带伴侣回家的接引大门,也是被《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喻为“索亚星海”的地方。   清透的海水波光粼粼, 在浅水区足以看到水底的一切;而在较深处的位置, 则是一块块浅蓝色的晶体,像是一簇又一簇绽开的水晶花, 靠得近了,还能看到流动在蓝色内部的鱼群。   龙鲸的伴侣本就得到一部分水体的眷顾,顾栖和约纳轻而易举地就下潜到存在有阿琉斯矿石的深度, 那些看起来很使劲儿镶嵌在地底的晶石,实际轻轻一掰就能下来。   顾栖并不是贪心的人, 他只掰了一块手掌长的矿石, 打算给自己做一把匕首, 就当是实现年轻时候的一场梦了。   约纳:“所以说,这玩意儿在人类的世界里很贵很贵?”   已经从水底出来的约纳拧着衣袍上的水, “虽然之前已经听到你那么说过, 但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确实是这样的。”顾栖懒洋洋地伸了伸腰,圣地内没有太阳, 但溢散在云层空隙之间的光却叫人很舒服,晒在身上有股暖洋洋的自在感,“一块阿琉斯矿石,足以后半身无忧了。”   “啧, 真是没想到啊。”约纳咂舌。   最初他只是个在上古星球漫无目的的旅行者, 年轻、自在却也无家可归, 于是一路走啊走,从来都没有确切的方向,只背着个包、揣着个本儿,试图用自己的脚丈量未知的地域,梦想着在自己临死前可以写出一本名声远扬的旅行手记。   但约纳怎么都没想到,在某次差点儿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竟然见到了只存在于老一辈口中的传说生物——龙鲸。   “其实我昨天就想问了,”顾栖扭头看向约纳。   “问什么?”   “有关于《柯尔刻的密语》。”   约纳脸上神情微变,他挠了挠下巴,故作不在意道:“你想问什么问题啊?”   “这本书的作者,应该也是龙鲸的伴侣吧?”黑发青年坐在岸边,手里捏着阿琉斯矿石把玩,漂亮的浅蓝色光影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涌动的鱼群栩栩如生,像是另一个缩小的海洋世界。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如果不是龙鲸的伴侣,又怎么会知道地那么多、那么清晰呢?”   约纳轻笑一声,“是呀,如果不是龙鲸的伴侣,谁又能了解得这么多呢?”   见顾栖转头看向自己,约纳耸了耸肩,“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约纳,同时也是《柯尔刻的密语》的作者,手记中被观察的龙鲸,就是我的伴侣卡莱茵。”   这个答案与顾栖心中的猜想微微重合,在前一天看到约纳说起《柯尔刻的密语》时的奇怪表情,和同样来自上古星球的身份,就令顾栖已经生出了模糊的推测。他道:“那本书,对我和恺因帮助良多。”   约纳眨眨眼,“他的名字也是来源于这本书吧?”恺因,是龙鲸吟唱语中是英雄的意思。   “对。”顾栖应声,“他是我的英雄。”   两人在海岸边坐着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原路返回,在穿过树林的时候,昨天还格外害羞的灵今天却特别主动,一个个飞身落下,环绕在顾栖的身侧。   约纳摸了摸下巴,“奇怪,今天的灵怎么有这么多啊……”微顿片刻,约纳猛然拍了拍自见到脑袋,语气里染上着急,“顾栖,你伴侣的重生期是不是快来了?”   “这……我也不确定。”顾栖拧眉,“之前我和恺因因为一些事情失散了,他为了找我所以压制了重生期,再后来他的重生期就有些紊乱了,而且后遗症很厉害。”   “那就是了……一般只有龙鲸的重生期快来临时,灵才会变得格外躁动。”   “我去找他!”顾栖曾经答应过,往后恺因的每一次重生期他都不会缺勤。   “我和你一起!”   与此同时,正和卡莱茵站在一起的恺因忽然皱眉,胸腔里的心脏以一种不太正常的速度跳跃着,似乎下一刻就能从嗓子眼里蹿出来。   卡莱茵看向这位年轻的后辈,眼底是一种沉默的了然。他开口道:“你使用了龙鲸之瞳。”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恺因点头,他那双异色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压制了重生期。”卡莱茵皱眉,作为一位寿命长过千年的龙鲸,他所懂得的事情自然更多,因此在看到恺因再一次点头的动作时,忍不住道:“你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吗?”   “知道。但是如果可以与爱人相遇,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从第一次压制重生期、从失去了龙鲸之瞳后,恺因每一次度过重生期都像是赤脚走过刀尖,各种乱七八糟的后遗症令他浑浑噩噩,记忆的混乱、肢体的受损、双眼的失明……那些结果是他曾一一体验过的。   卡莱茵叹了口气,对于恺因的选择他自然没资格说什么,毕竟龙鲸本身就爱意为重,换做是他,也一定会做出和恺因一样的抉择。   卡莱茵:“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的重生期应该快到了。”   恺因微怔,的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胸膛,那不正常跳动着的心脏存在感十足,令他想忽略都没法忽略。   正当他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精神力中熟悉的生息接近,恺因转头,便看到了跟在约纳身侧的顾栖。   恺因:“哥哥……”   顾栖快步上前,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心,“你的重生期是不是快来了?”   “嗯。”红发alpha点头,“哥哥不用太担心。”   作为当事人的恺因面色淡淡,反倒是顾栖眉眼发沉,某种压力积聚在他的心底,叫人怎么都放不下那根紧绷的弦。   见此约纳拍了拍自己的伴侣,卡莱茵才开口说:“我估计你的重生期应该会在三五天后到来,在此期间还是快点儿把你们的洞窟收拾出来吧,重生期的龙鲸可不喜欢其他人靠近……你们总得有个像样的休息地。”   “好。”顾栖点头,“我们会尽快的。”   顿了顿,卡莱因看向红头发的年轻龙鲸,补充道:“放心吧,所有失去的一切,在有伴侣陪伴的重生期内,都会再一次获得。”   恺因闻言若有所思,比起龙鲸之瞳,他更想重拾属于监护人的那一部分记忆。   因为重生期的问题,布置光秃秃的悬石洞窟被加紧了日程,再加上有周围其他龙鲸的帮助,不到三天的时间,这座远离中央草毯的洞窟就逐渐显现出了“家”的雏形。   地面上铺着颜色鲜艳却相互适配的薄毯,零碎的光从悬浮洞窟侧壁上的缝隙洒进来,厚重的藤蔓自嶙峋的石顶上连接成用作休闲的吊床垂了下来,一枚被恺因亲自从索亚星海下扛出来的巨大扇贝充当了另一张床的作用。   在此期间,飘荡在圣地内的灵们倒是和顾栖处得不错,几乎每天都会有几十个不同的小家伙来这里做客,扇动着小翅膀点亮悬石洞窟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格外有礼貌地带上了拜访时的伴手礼——有时候是漂亮却不知名的花束,有时候是形状特别的小石子,还有时候是母亲树头上的半透明叶片……   这些伴手礼都被顾栖小心地收在一起,花束插到了瓶子里,小石子摆在高低不同的石窟缝隙上,半透明的叶片被串起来当作了帘子……不得不说,洞窟小家的大功告成,少不了灵的帮助。   中途来串门的约纳看到了和三天前相差甚远的洞窟,以及一群蹲在吊床绳索上的灵,忍不住道:“它们一般可没这么亲近人,我在圣地待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或许是因为恺因即将到来的重生期吧?”   “但我看它们对你更加亲昵。”就在约纳说话的时候,几只灵颤颤巍巍地飞下来,一个个落在了顾栖的脑袋上,就像是给黑发青年戴了一定满是小灯泡的花环。   灵是母亲树孕育出来的特殊生灵,它们类似蝴蝶,因此面对拥有王血虫母的顾栖时,才会有克制不住的亲近意味。   还不等顾栖再说什么,原本安静立在悬石洞窟内各处的灵就像是受惊了似的,猛然起身,仓皇之间都从洞窟的缝隙中钻出去了。   下一刻,喘着粗气的恺因出现在门口,他身后的深红色长卷发像是扭动的藤蔓一般张扬着,深色如裂痕般的纹路几乎遍布全身,那双异色的眼瞳向外散着光,某些属于龙鲸的特质逐一在他的身上显现着。   顾栖刚上前就被意识模糊的alpha扑倒在满是毯子的地上,身高将近两米的恺因此刻就像是渴望母亲怀抱的孩子,整个人蹭在顾栖的怀里,浑身上下热到吓人。   约纳皱眉,“他的重生期来了。”   “我该怎么做……”被扑倒在地的顾栖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做什么,接下来的时间,你只需要陪着他就好。”约纳的目光闪了闪,神色略微奇怪,他道:“陪伴他,然后相信他的一切行为。”   说着,约纳从门口缓缓退了出去,叶片做的门帘再一次被盖住,外侧的光线透过清透的浅绿落在了彩色的毯子上,光影变幻,很快搂住顾栖腰肢的龙鲸便化出了一条巨大的长尾。   银光熠熠,正“啪啪啪”拍打着地面,力道十足,不多时拍碎了几块堆在角落里的石头。   顾栖:……看着就疼。   突如其来的重生期让恺因早就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馋嘴的猛兽,整个脑袋埋在顾栖的怀里,鼻腔中满是淡淡的蔷薇香,来自于皮肉和血脉的吸引,让恺因为之沉醉,并生出了一种想要将伴侣吞噬入腹的欲望。   顾栖抬手摸了摸爱人的脑袋,他轻声道:“所以,只需要陪着你就好吗?”   只是此刻的顾栖还不知道,龙鲸所谓的“陪伴”绝非传统意义上的陪伴。毕竟,谁能想到龙鲸真的会把伴侣“吃”到肚子里?   ——羞耻又黏腻,那是每一个陪伴自己爱人度过重生期的龙鲸伴侣都不愿意重提的过往。 第80章 爱他就要吃掉他   粘稠的爱意将他包裹, 从头到脚、由内而外。   *   在《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曾经描写过,龙鲸会在每一百五十年度过一次重生期。   对于拥有伴侣的龙鲸来说, 重生期就是他与伴侣之间的快乐天堂, 他们彼此将会因爱拥吻,在长达七天的时间内,龙鲸会用身体作为保护膜守护着自己的伴侣, 直到重生期的结束, 他们身上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抚育,同时共享生命。   这是书中仅对于重生期的描绘, 顾栖使劲儿回忆的后果就是这一段跃然于大脑内部的平凡文字,看似说明了什么,但对于现阶段的顾栖而言没有半点儿用处。   除了约纳所言的“相信”, 他一筹莫展。   此刻,树叶串成的帘子微颤, 晃动的光影散落在石块之间, 又跳跃着落到了颜色明丽的地毯上, 整个悬石洞窟内的气氛被渲染得极好,远方传来的吟唱声空灵又梦幻, 将这里构画成了童话世界。   顾栖低头看了看缠在自己身上的恺因——   已经是半人半龙鲸的状态, 身上的衣袍褪去,蜜色的皮肤勾勒着银白、像是浪花似的的纹路;深红半卷的长发铺开散落在身侧, 鬓角之后冒出了像是精灵一般的长耳,那条自腰腹以下生出的银白色长尾死命地一圈一圈缠绕在顾栖身上,将原本平展的白袍卷蹭着满是褶皱。   龙鲸的尾巴要比一般鱼类的尾部长很多,自身躯末端开始延伸, 与蛇尾有几分相似, 几乎与身体等长, 直到尾部最细的位置,才会生出巨大的尾鳍。   也正是因为这种极长的尾巴,才满足了龙鲸彻底缠绕住伴侣的欲望。   此时的顾栖就像是一块散发着甜味儿的小点心,恺因粗壮的尾巴从他的腰侧环绕,一路卷曲至小腿,鳞片凸起的细长尾部蹭着从长袍下钻进去,偏偏又因为竖桨状的尾鳍而卡在了外侧。   因为重生期而意识迷糊的龙鲸只从喉咙里发出细密的哼唧声,他凭借本能往顾栖的腹部蹭,翘挺的鼻梁一路滑过黑发青年的胸膛、腹部,甚至愈发地向下……   “等等——恺因?”顾栖尝试呼唤某人的神志,但无疑都失败了。   下一秒,纯白的袍角在半空中翻涌出云朵的模样,顾栖就被半眯着眼睛的龙鲸按着腰腹平躺在毯子上。   铺在悬石洞窟内的毯子颜色鲜亮,是早先顾栖专门搭配的结果,神秘的藏蓝、明媚的大红、温暖的明黄……单个拎出来都是格外跳跃的颜色,可当它们搭配在一起后,又格外有感觉。   在平躺在地毯上的刹那,顾栖仰头看到了椭圆形洞窟缝隙内交错进来的光,半截落在恺因蜜色的脊背上,就像是即将化翅的天使。   不等顾栖补全自己的联想,一阵湿漉漉的感觉从隔着衣袍的小腹上传来,他半支起下巴,就看到半龙鲸状态的alpha像是饥饿的野兽,伸出前段略尖的舌舔过了猎物的皮肤。   无疑,他在渴求他,是爱意的需求,也是腹中饥饿的渴望。   顾栖无声轻叹,他纵容了怪物的欲望,只抬起手臂轻轻揽住恺因的脑袋,像是安抚、像是应允,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插在发量十足的深红色卷发里,指腹按摩着对方的头皮,轻声问道:“所以你想要什么呢?只是陪伴就够了吗?”   沙哑的咕噜声从恺因的喉咙里溢出,像是被抚摸舒服了的大型猫科动物,他抬头蹭了蹭青年的手腕,那双异色的眼瞳已然彻底被茫然充斥,很快便生出了野兽一般的光芒。   比起平时的温柔缱绻,此刻的恺因所有行为都在受着本能支配着,他喉咙里“咕噜”声不断,一个劲儿地往顾栖手掌下蹭,摸完了发顶摸脸颊,等摸完了脸颊又要让挠一挠下巴……   那些曾经根植于灵魂却藏在温柔照顾之下的渴望一个个被摆在了明面之上,那些之前表露在顾栖面前的体贴被另一种躁动代替。   龙鲸拥抱着爱人的肢体几乎要嵌入顾栖的骨血,长长的尾巴三五圈缠绕住黑发青年的双腿,就像生怕自己的爱侣会逃脱……但这对于重生期的龙鲸依然不够。   很快,顾栖身上的长袍因为银白色长尾的刮蹭、卷曲变得皱皱巴巴,本就柔软的布料甚至因为恺因的动作而挂在了菱形状的鳞片边缘……   不知道多久后,当顾栖趴在吊床上撩开自己汗湿的黑发时,原本缠在下半身的尾巴忽然松了松,他有些好奇地偏头,下一秒就对上了一双格外巨大且晶亮的异色眼瞳。   半人形状态下的恺因彻底化作原形,长达二十多米的身躯曲着长尾俯趴在悬石洞窟内,巨大的脑袋甚至都不需要抬头,就能与趴在高高吊床上的顾栖对视。   重生期的龙鲸就像是满脑子被原始本能填充的野兽,这一刻的他们并无理智可言,偶尔在狂欢时对伴侣的体贴不是因为理智与疼爱作祟,而是野兽思维的他们也明白什么叫做“吃一时”和“吃一辈子”。   在和龙鲸样儿的恺因对视了一分钟后,眼前的庞然大物忽然张开了嘴,肉红色的舌头探出口腔,像狗狗似的把顾栖从头到脚舔了个遍。   好在龙鲸本身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即使被舔了,对于顾栖来说就像是去海里泡了半天。   ——是海洋的气息。   无奈抬手擦了擦侧脸的水痕,在舌头离开后,顾栖摸着龙鲸的吻部,有些皱眉,“你这是什么习惯啊?怎么什么都要舔一口,你当我是肉骨头……唔!”   一句话没说完,肉红的舌头再一次袭来。   巨大的龙鲸体长足足二十多米,他微微低着脑袋,异色的眼瞳足以装下顾栖的整个身影,甚至于在此刻的恺因眼中,他的伴侣小到可怜可爱,似乎放在哪儿都有丢掉的可能,大概……也只有被他藏在嘴里才最安全吧?   奇怪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这只大家伙又快乐地伸着舌头试图去舔青年的脸颊、手臂……而被口水洗礼的顾栖则忍不住再一次抬手阻挡。   “恺因!别舔啦……什么都舔你会吃坏肚子的!”   已经完全陷入兽性思维的恺因甚至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可爱又娇小的伴侣如此抗拒自己呢?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吗?难道伴侣不喜欢自己吗?   于是,又一次被顾栖挥着手臂挡开吻部的龙鲸没忍住从喉咙中溢出一声格外委屈的鸣叫。   半抬起头的顾栖眼睁睁瞧着那双比铜铃都大的异色双瞳里氤氲出一层水汽——左眼是朦胧的银灰,右眼是被中和的赤金,那种被伴侣拒绝的悲伤显而易见,似乎再多等一分钟,几十米的龙鲸宝宝就会哭出声来。   还不等顾栖多说一句话,委屈巴巴的哼唧声就接二连三地从龙鲸的嘴巴里出来,和人类哭泣时的呜咽声相差无几。   巨型宝宝,在线撒娇。   “你……哎!”顾栖叹了口气,他也顾不上自己被舔得湿淋淋的身体,只好伸手摸了摸这大娇气包的嘴,干脆主动躺平,把自己赤条条地献了上去,“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天大地大,重生期的龙鲸最大,既然约纳都说要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了,那么就彻底把控制权给他好了。顾栖想,就算是再离谱,应该也不至于把自己真的吃下去吧?   此时的顾栖还不知道,他以为的“不至于”实际就是重生期龙鲸的基操。   在日常里,顾栖多是以人形态活动的,毕竟腰腹下的虫尾行动不便,而肩胛之后的虫翅还格外敏感脆弱,连他最初感兴趣的飞行都无法支撑——在询问了埃琳娜后所得到的答案是王血虫母虽然进入了成熟期,但翅膀还是新生状态,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磨合期才可以完全适应,因此在此期间那对漂亮的半透明虫翅只能是装饰。   但龙鲸的力量是强大的,从前必须顾栖主动才能放出来的翅膀在身后那大家伙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很快就捱不住刺激,“噌”地从肩胛两侧冒了出来。   半透明的翅像是花瓣般绽开,金色的花纹勾勒在翅膀的边缘。对于顾栖来说新生不算太久的翅根酸软无力,因为前期的荏弱,它们目前还只能如装饰品一般软趴趴地搭在他的脊背上,远看像是一条轻柔的透明薄纱,散落着星光。   不只是虫翅,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后,黑发青年连下半身的虫尾都忍不住给放了出来。   前不久还是人类形态的青年靠在龙鲸巨大的吻部,肉粉色的虫尾蜷缩在身下,半截挡着虫翅,像是一只迷你版的小精灵,更是惹得龙鲸兴趣高涨,一个劲儿地用嘴巴轻轻顶着眼前的小家伙。   唯有龙鲸才能通过喉咙发出的吟唱声中愉悦显而易见,他就像是找到了心怡玩具的小朋友,恨不得大声宣扬,好叫全世界都知道他拥有了一个小精灵样儿的伴侣。   只是还不等声音彻底出口,想法多变的龙鲸又压了下去——这么好的伴侣要是让其他同类知道了,万一来抢怎么办?   于是小心眼的龙鲸忍着雀跃,用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亲了亲小巧可爱的伴侣,试图让对方完全染上自己的味道——就像是小狗蹭在草丛中标记味道似的。   很快,巨大的龙鲸又发现了虫母尾巴上甜乎乎的蜜,他双眼精亮,比发掘新大陆还要灿烂。   平日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矜持的恺因不会太明显地表露出自己的渴望,但善于探索发现的龙鲸却与人形时的他想法背道而驰。   而现在,黑发青年露出的尾巴和龙鲸的重生期给他成就了无与伦比的机会。   龙鲸牌的恺因:馋……   于是,抽空抬头的黑发青年就看到了龙鲸明显亮了一个度的眼睛,这只巨型的“大狗狗”像是捡到了骨头似的满脸幸福,再一次张开了嘴巴……仿佛要吃掉他一般。   顾·太妃糖·栖:……   被龙鲸用口水洗了快大半天澡的顾栖最后裹着贴身的长袍彻底躺平,无欲无求的像是一尊佛像,他原本光润水滑、漂漂亮亮的尾巴,已经被龙鲸给嘬皱巴了。   黑发青年呼了口气,小心翼翼拖着尾巴往边上挪动,试图给自己一点儿喘息的空间,再被舔下去,他绝对要褪一层皮的。   而一直黏糊糊的龙鲸似乎终于尝够了“太妃糖”的滋味,乱动的舌头安分下来,倒是挑着舌尖准备蹭一蹭顾栖的脑袋。   “别——”顾栖伸手挡住,“刚舔了那些地方,别想碰我的脸。”龙鲸不嫌弃,可他自己还嫌弃。   这一回被推拒的大家伙倒是没有转眼泪花花,大抵是先前的一顿口水SPA已经满足了他重生期的胃口,即使被推开了舌头,也只好脾气地晃了晃脑袋,又屁颠颠地低头再大口舔了舔顾栖的虫翅和尾巴,还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回味什么人间佳肴。   顾栖:……   这像是一个暂时休息的信号,因此当顾栖以为自己可以小睡一会儿的下一刻就被打脸了——他被龙鲸的舌头卷住了。   龙鲸的舌头偏向细长,深深的肉红色上遍布神经,舌根的部位相对肥大,探出口腔的部位逐渐变细,末端呈现出角度略圆的锥形,格外灵活且滚烫。   那几乎是在顾栖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深红的阴影袭来,等他猛然回神,原先散落的光斑、跳色的地毯、嶙峋的石壁全都不见了,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龙鲸那巨大的口腔。   顾栖:……   视线被完全吞没,黑发虫母也被龙鲸含在了嘴巴里。   因为龙鲸本身就庞大的体型,他的口腔自然也大到和足以躲避的山洞差不多,深红色的光线格外昏暗,在喉咙伸出的部位隐约浮现着不甚明显的光晕。   但此刻的顾栖却无瑕顾及那些,他仰头打量着整个封闭空间,见把自己吞到嘴里的大家伙似乎一点儿没有开口的想法,才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口试探道:“恺因?”   被呼唤的龙鲸晃了晃脑袋,而被含在嘴里的顾栖差点儿滚到另一侧,好在颠簸很快就停了下来。他忍着困意放出了精神力,就看到一只庞然大物在悬石洞窟嗅来嗅去,肉红的长舌舔过毛毯上潮湿的痕迹,直到把所有可能遗落过顾栖气息的地方都蹭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中央最宽敞的地方趴下。   银白色的长尾环绕躯干,鳍状的肢体平铺在地,平桨状的尾鳍偶尔轻颤,那双满是光芒的异色眼瞳在无休无止的兴奋之后终于染上了疲惫,眨了几下便彻底合了起来。   不过还没闭眼多久,这大家伙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半抬起前端的鳍状肢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己嘴巴上,像是在慎重地保护什么东西,这才重新闭眼、酝酿睡意。   ——像是一只即使睡着都要死守肉骨头的大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栖确实被可爱到了。   不止重生期的恺因觉得累,被一直当作“太妃糖”舔了又舔的顾栖也觉得累,他缓缓收回精神力,干脆就蜷缩在龙鲸足够大块的舌头上睡着了。   这里有种母体般的温暖,让顾栖偶尔会回想起自己最初在虫卵里的时光。   不过在临睡前的上一秒,黑发青年想这样的经历,恐怕此生难忘……   母亲树顶端的另一边,约纳坐在自己的家里,他看向刚从门口走进来的卡莱茵,忍不住道:“你觉得顾栖会不会龙鲸的重生期吓到啊?”   “他会不会被吓到我不知道,但是你——”卡莱茵一贯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几缕轻松,“你当时差点儿被吓哭了。”   约纳翻了个白眼,“何止是哭啊?那会儿我是真的以为你想吃了我。”   说着,他忍不住捡起手边的小物件往卡莱茵的身上砸,就像泄愤似的,“知道我当初怎么想的吗?我想着最开始你救了我一命,还答应让我观察你,那会儿我还想着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谁知道后来是要用自己还的!等我被你含在嘴里、都做好心里建设要被你当储备粮吃了,谁知道事后你又把我吐出来……”   约纳恨恨道:“你们龙鲸一个个的,重生期怎么这么怪?”   卡莱茵有些无奈,“你也知道,龙鲸的体型本来很庞大,对比你的身形,差距太大了……而且对于重生期化为原形的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的嘴里。”   他沉吟片刻,“就像是有些鱼类会把自己的孩子装在嘴里,龙鲸也会把自己的伴侣藏在口腔里——那是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发生了极其严重、毁天灭地的灾难,山崩地裂、海啸飓风、火山地震……夸张到龙鲸都无法抵抗的程度,区别于普通生物的他们或许无法保证自己在灾难中活下来,但却一定会争取让自己的伴侣得以存活——龙鲸厚重的皮肤可以经受烈火的炙烤、石块的碾压、外物的冲击,因此蜷缩在他们嘴里的伴侣一定会安然无恙。   这是龙鲸的本能,而重生期则是另一种程度上龙鲸对于本能的释放。   被约纳提及的顾栖没有被吓到,他只是太累了,被舔得皱巴巴的皮肤和虫尾在缓慢地恢复中,迟钝的思绪早就被倦意拉扯着沉到了更深的地方,然后他“围观”到了他所不知道的、有关于恺因的事情——   那应该是当初压制了重生期、在几百年后再一次迎来这一阶段的恺因,右眼赤金、左眼戴着眼罩,他似乎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开始不对劲,便早早坐船出海。   那是一颗很落后的三等序列星,海水汪洋,当船只停在大海上的无人区时,原本还勉强立在甲板上的alpha立马忍不住了。他跳到水里,光滑的蜜色皮肤浮现出鳞片的痕迹,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自内向外地生长,却又被硬生生地压制下去,如此反复,很快恺因的皮肤上满是伤痕,鲜红的血水散在水中,吸引着其他的掠食者。   龙鲸本源属水,但在没有伴侣的重生期却饱受烈火灼身的折磨,他无法化作原形接受鳞片的疯长、也无法将伴侣藏匿起来满足心中的焦灼,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在无人的海域内翻滚着,发出无声的嘶吼。   再加上恺因曾失去一只龙鲸之瞳、贸然压制过重生期,迟来的后遗症齐齐上场,当他满头长发像是消耗尽生命似的褪成了灰白,双手捂着眼睛在海下痉挛的时候,顾栖忽然明白为什么记忆里的监护人会那么沧桑——这一场后遗症不仅夺走了恺因的记忆,更是夺走了他如海藻般的深红色长卷发和沉静如潭水的眼眸。   足足七天七夜,在无数次的晕厥和清醒的交替后,恺因是被路过的海豚提着衣领送回沙岸的。   等他再一次醒来,双目皆盲、满身伤痕、记忆空白、思维混乱,只有大脑深处有什么声音在不住地呼唤着——去找他、快去找他……   找到谁?去哪儿找?为什么要找?   所有的疑惑盘旋在他的脑子里,但来自灵魂内的剧烈渴求让他不敢放松分毫,即使狼狈到了极点,恺因也依旧选择再一次踏上未知的寻人之旅。   只是一个又瞎又疯的alpha哪里那么好找人?就算是他想在路边多问一句,恐怕都要被路人避之不及。   直到又一次累倒在沙岸边,腥咸的潮水一阵又一阵地起伏着,带着盐分的海水刺激得恺因伤口生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跛起来的脚也一抽一抽地痉挛着……   什么都找不见的失望感占据了他的大部分神志,疲惫、难耐、躁郁……就在恺因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炸的时候,一道微弱的、似曾相识的悸动从海下传来。   于是眼盲腿瘸的alpha毫不犹豫地往海里跑,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淹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得到渴望的答案,可心里的催促声却叫嚣着——快点!再快点!一定不能错过!   然后,他从水里小心翼翼地地捧出来一枚卵——那是他独一无二的宝贝,是他护在怀里的小贝壳。   沉睡在龙鲸嘴里的顾栖动了动手指,他的眉头有些不安地皱起来,缩在身后的虫翅因为脱离了口水的洗礼而逐渐舒展,只是下一刻,一道明晃晃的光影自龙鲸的喉咙处升起——似乎是一颗明珠,圆滚滚地向顾栖袭来,当两方相互接触的瞬间,明珠吞噬了顾栖,又悄无声息地滚回了龙鲸的躯干深处。   陷入沉眠的龙鲸在悬石洞窟里砸吧着嘴,倒三角的利齿浮现着冷光,他的鳍状肢依旧牢牢地盖在吻部,像是在保护藏在嘴里的珍宝。   时间推移,来源于圣地天空深处的光逐渐暗淡,游动的鲸群缓慢归家,母亲树上燃起了柔和的灯光。   算着时间,单身的龙鲸们可怜巴巴地盯着母亲树瞧了一会儿,便一步三回头地往对面走,心里却是恨不得在抛花礼离开圣地后立马找到伴侣;而有家室的龙鲸们则一个个仰着头,不用刻意寻找,便能闪着灯泡眼在树下第一个认出自己的伴侣。   夜里天色渐沉,闪闪发光的灵环绕在母亲树身侧,像是一盏盏晚间的灯火;托着伴侣的龙鲸晃动尾巴,周身似乎都冒着粉红色的小泡泡。   在这个恍若伊甸园的地方,龙鲸和他们的伴侣过着最自在的生活,安稳、幸福充满浪漫。   这是恺因在顾栖的陪伴下度过的第一个重生期夜晚,只是当隔天光源渐盛,镂空的石窟中散落处破碎的光晕,被晃了眼皮的龙鲸悠悠转醒,他张了张嘴,试图把自己小心保护了一晚上的伴侣吐出来,却无事发生。   龙鲸:?   巨大的神性幻想物种不可置信地摇了摇脑袋,粗糙的舌头在自己嘴里探索一阵,却一无所获。   他可可爱爱、小小巧巧的伴侣去哪儿了?   于是晨起才准备离开母亲树、去圣地各处溜达、约会的龙鲸们都听到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长鸣——着急、烦躁,甚至隐隐透着暴虐。   卡莱茵皱眉,作为同类,他完全明白这声长鸣中所代表的内容,“怎么回事?他的伴侣怎么可能会消失?”   “谁?”约纳一愣,“这个声音的方向……”他猛然转头看向位于中央草毯的边缘,“是顾栖和恺因!”   “那个新来的小家伙找不到自己的伴侣的。”卡莱茵安抚了其他被惊动的龙鲸后便抬脚往边缘处走,“不可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伴侣都不可能会消失!”   暂不说重生期的龙鲸根本不会放任伴侣离开自己半步,就算是伴侣主动想走,恐怕也没有那个力气……   “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   等卡莱茵和约纳到了地方、悄悄掀开树叶门帘后,便看到长度超过二十米、高度数米的巨大龙鲸曲着长长的尾部,嘴巴正格外焦虑地含着尾鳍,尖锐的倒三角牙已然在硬实的皮肤上留下了鲜红的痕迹。   “哎……”   刚想出声的约纳被卡莱茵一把拉住了,神情严肃的男人摇摇头,又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对比他来说太过年轻的龙鲸。   银白到银灰渐变到尾鳍被咬出了一排牙印,有些深可见血,浮于对方周身的焦躁显而易见,那是任何一个找不到伴侣的龙鲸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只是……卡莱茵凝神,当约纳着急地再一次拉拽他的手臂时,这位圣地的族长才堪堪回神。   他神色古怪道:“不是他的伴侣不见了,是龙鲸的本源把他的伴侣给吞了。”   龙鲸的本源是一颗藏于身体内部的珠子,那是这一类神性幻想物种的生命之源,是最私密、最隐蔽的珍宝,是什么支撑了龙鲸每150年一次的重生期?是什么令拥有伴侣的龙鲸得以永生?是什么使龙鲸得到了操控水源的力量?   它们的答案就是本源。   ——人类存活需要心脏做支撑,那么龙鲸则是依靠本源。   约纳有些发愣,“本源……其他龙鲸的重生期有过这样?”   “没有过,”卡莱茵摇头,“但是其他龙鲸也没有像他一样用了龙鲸之瞳后还压制重生期。”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不用太担心,母亲树还没出动呢。”卡莱茵拍了拍约纳的肩膀,“圣地内的一切母亲树都可以悉知,既然她不曾表态,就说明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他在咬尾巴……”   “说得好像哪头龙鲸重生期没咬过尾巴一样?”   这话一出,约纳闭嘴了。   龙鲸是妥妥的恋爱脑,重生期的龙鲸则是受不得伴侣半点气儿的大娇气包,别说是咬尾巴了,有些夸张的直接能把自家的悬石洞窟撞出个真窟窿来——这个阶段的大娇气包们必须被惯着宠着,若是稍微被伴侣拒绝了舔舔舔的小请求,下一秒就能委屈巴巴地咬尾巴、撞墙,和清醒时的沉稳霸气相差甚远。   闻言,约纳叹了口气,“所以咱们就看着?”   “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人家这是体内热恋呢,你看着也没用。”卡莱茵难得说了句玩笑话,就扯着忧心忡忡的约纳离开了。   至于还焦虑地咬着尾巴的恺因则满心慌慌,混沌的思维叫嚣着伴侣的失踪,当他差点儿对自己的尾巴下狠口的时候,一股从身体内部传来的颤栗猛然上升,令原本急躁的龙鲸陷入了呆滞。   他像是不可置信似的松开了齿痕累累的尾鳍,半支起鳍状肢,动作极其艰难地低头,试图观察自己的肚子——   就在刚才,重生期的龙鲸感受到有什么小小的、软软的一团似乎在自己的腹腔内轻颤了一下,那转瞬即逝的悸动格外熟悉,是之前被他快舔了一天而皱皱巴巴的小太妃糖。   大脑混乱的恺因无法思考更多深入的东西,他僵硬在原地,异色的眼瞳闪过茫然,前不久舔来舔去的欢脱无影无踪,此刻他只知道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肚子,似乎能看出来一朵花似的。   而被所谓“龙鲸本源”吞噬入腹的顾栖迟迟醒来,前一天被舔得乱七八糟、疲惫不堪的身体就像是喝了神仙水,不仅身体舒爽,连精神都格外好。   不过当顾栖完全清醒后,才发现自己被一团柔和的球形光源包裹着。   本源似乎也感知到了青年的苏醒,它缓缓从顾栖的身上离开,圆鼓鼓的身体晃了晃,很快又亲昵地靠着顾栖蹭了蹭。   ——那是和被吞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被本源贴着蹭到光裸手臂时的顾栖猛然一颤,从耳廓到侧脸,再到脖颈、胸膛甚至其他身体部位瞬间都晕染了薄红,宛若透过身体直接与灵魂接触,并把那抹只有21克的奇妙物质放在掌心里狠狠搓揉。   过于刺激了……   于是一内一外,内部被本源蹭着的顾栖忍不住地颤栗,而外部用本源蹭着伴侣的龙鲸兴奋到拍尾巴。   这种感觉是双向传递到,终于在肚子找到了自己爱人的龙鲸不再焦躁,他再一次团着尾巴、捂住吻部,开始了新一轮的重生期休眠。   这是恺因有史以来度过最舒服、最温暖的一个重生期——一个有伴侣陪伴的重生期。   整整七天七夜,顾栖陪着恺因度过了一场极其羞耻的重生期。   当第七天的曙光降临时,被龙鲸小心翼翼用嘴巴叼着放在吊床上的黑发青年全身都泛着红,过量的刺激来源于龙鲸舌头的舔舐摩擦、来源于本源那近乎拿捏灵魂的蹭动、来源于偶尔半人形龙鲸的求欢……   等顾栖的脊背终于挨上吊床时,他受不住地迷迷瞪瞪推着龙鲸的嘴巴,小声嘟囔道:“就让我安生睡会儿吧……”   哪怕本源能够抚慰身体上的累,但也抚慰不了灵魂上的刺激,现在的顾栖只求一睡。   而这一回被推开的龙鲸没有委屈巴巴地掉眼泪,他温顺地舔了舔青年泛红的指尖,便听话地蜷在悬石洞窟内部,往身体一侧曲向的尾部与吻部相交,就像是一堵圆柱形的围墙,正好把吊床保护在了中央。   可怖的庞然大物此刻温柔到了极致,他眼神缱绻地盯着自己的爱人,度过重生期后的理智在一点点地恢复,曾经分布于身体上的陈年旧伤也在缓慢地消退。   当圣地的天空彻底亮起来、当游荡的鲸群们再一次遨游过云层,俯趴在悬石洞窟内的龙鲸在一阵淡色的金光下化作了宽肩窄腰、臀翘腿长的男人,深红色的长发披在身后,蜜色的肌肤散着微光。   他赤脚走向吊床,抬手轻轻拂开伴侣湿漉漉的黑发。   于是,等顾栖在一阵恍惚中睁眼时,他对上了一双明亮、温暖、像是蜜糖一般的赤金色眼眸。   眼眸的主人说:“我的小贝壳,终于醒来了。”   小贝壳的监护人,回来了。   顾栖笑谈中的daddy,如约而至。 第81章 听daddy的话   他没有健壮的白马、没有锋利的宝剑、没有猩红的披风, 但他是小贝壳心中的无冕之王。   *   重生期的龙鲸并非完全没有神志,就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 属于野兽派系的本能在理智沉眠后缓缓上升, 成为了掌控身体和行为的主人。这一时期的龙鲸会变得与平时表现出来的姿态大相径庭,沉稳、冷静、温和被躁动、疯狂、暴虐取代,但在大脑的深处, 他们依旧知道对待自己的伴侣时一定要小心翼翼、轻拿轻放, 毕竟在龙鲸原形的体型衬托下,他们的爱人实在太小了。   而恺因也是如此。   对于每一只找到伴侣的龙鲸而言, 重生期就像是一段休养生息的特殊休息期,在此期间他们对于伴侣的“爱护”等同于将下一次重生期前的一百五十年寿命赋予对方——龙鲸拥有伴侣而得到永生,被龙鲸钟爱的对象也将在饱满的爱意里获得馈赠。   在长达七天七夜的重生期内, 恺因的兽性本能操控着一切,他小心翼翼地将黑发虫母含在嘴里, 更是因为在来到圣地前各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令他与其他龙鲸的行为有了最本质的差别——藏匿于龙鲸躯体深处的本源浮了上来, 如巨龙守护宝物,本源也想守着顾栖。   大概是曾经的分别太过刻骨铭心, 因此哪怕是如心脏一般存在的本源都惧怕着龙鲸伴侣的再一次走失, 这才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 抓紧时间和爱人相拥。   在此期间,原先印刻在恺因身上的伤痕都逐一得到了抚慰,尤其那双异色的眼瞳,当他再一次睁眼时, 落于灰色左眼里的空洞和黑暗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再一次看到爱人的赤金。   创伤、身体、精神都在一一恢复着, 恺因已然在重新染上颜色的记忆里看到了他的小贝壳。   当初他会在被压制的重生期来临前到荒原之星,要归功于龙鲸之瞳的指引,听起来像是某种迷信的天方夜谭,可对于龙鲸来说这是迷茫前路中唯一可以相信的灯盏。   只是没有同族,且不够了解重生期的恺因低估了他压制一切的后果,于是在那长达数年、足以把小贝壳养成漂亮小少年的时间里,他所有的一切行为都在凭借本能进行着——下海去捞虫卵、抓鱼喂养小婴儿、给被欺负的小家伙出头……   甚至那时候的已经成为监护人的他都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非人类小孩,却依旧跟着本能去做了。   荒原之星靠海的位置多风多浪,天气好的时候万里无云,天气差的时候剧烈的海风甚至能吹倒远处的灌木丛。最初监护人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在乎生活的条件,饿了就下海捕鱼烧烤,困了就找个山洞休息凑合,但当他怀里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婴儿时,最初的一切都需要被打乱重建。   于是监护人在小贝壳委屈巴巴的哭嚎声中亲自搭建起了海边的小木屋,在小贝壳咿呀呀指着贝壳呲牙的时候笨手笨脚串了风铃,在小贝壳涨红了脸乱扭屁股的时候摸索着换尿布……   生活粗糙的监护人为了他新养的幼崽不得已变得精致起来,但对于脆弱的孩子来说,这依旧不够;更何况即使监护人再有余力,他精神内部的状况也并不允许——间歇性的剧烈头痛会让他发疯,然后吓到小贝壳哭声不止;他试图伸手去哄孩子,却因为难控的肢体而撞翻手边的一切……   然后,查理爷爷的出现让所有的一切有了转机。   此刻,早已经被恺因抱着、清洗过身体的顾栖软趴趴地趴在爱人的怀里,两人都穿着圣地限定的白色长袍,柔软的面料颇有垂感且格外亲肤,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恍若彼此肌理相触的温热与颤栗。   顾栖的下巴抵在恺因的胸口,声音有些发闷,“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忽然离开?”   恺因蜜色的手指揉在青年的后脑勺,手掌下的发丝被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理整齐,“那天我原本从海里抓上了一条大鱼,准备去街上换钱,给你买件新衣服,但是重生期的后遗症再一次降临。”   就像是脑子被搅碎重组一般,所有的记忆被重新洗牌,针对于龙鲸七天七夜、由伴侣陪伴的重生期因为恺因年轻时傲慢的压制,迎来了属于他的“惩罚”,那一场重生期几乎占据了小贝壳大半个童年,只是等倒数的日子彻底归零后,原本属于监护人的一切也归零了——   等监他从晕厥中再一次醒来时,手里的海鱼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抢走了,而原本藏在心底要给小贝壳买衣服的念头也随着海鱼的不见一起消失了——他想起了自己曾经遇见顾栖、作为黄金暴君的一切,可这部分记忆苏醒的代价却是他和小贝壳相处中的点点滴滴。   形容狼狈、逐渐恢复气势的alpha愣神地站在无人的街道角落,他的右眼逐渐呈现出模糊的光影,重见光明本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当事人的他却满脸疑惑,为自己的境遇而茫然。   在短暂的思考后,监护人决定继续去寻找自己的伴侣。   只是那时候一瘸一拐离开荒原之星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个小孩儿会在海边的小木屋从天亮等到天黑。   “其实那个时候,我觉得心里很空,空到难受,像是不小心丢到了什么……但我的记忆又告诉我一切没有问题。”恺因抱着顾栖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他总是渴望来自于伴侣的更多接触,“所以我在星舰离开荒原之星之前,留下了一缕精神力。”   那是一缕和恺因身体状况一般千疮百孔的精神力,它飘飘悠悠、无处着落,最终只能落在一处废弃的垃圾场里,像是藏在巢穴深处的虫子,见不得太阳与人群,整日蜷缩在角落里,与垃圾场杂乱的器械相伴。   ——像是一场暗无天日、不知目的的等待。   而逐渐远离荒原之星的龙鲸在机体缓慢的修复下,新生的精神力代替了这一缕残损的精神力,于是曾经那本就微弱近乎于无的感应被中断,而留下精神力的记忆也彻底沉落在龙鲸的脑海深处,变成了一块不被挖掘就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的石块。它或许会生长出厚重的青苔,然后彻底掩埋曾经的全部。   随着日子的推移,某一天被贵族们处理掉的机械制品在辗转数个垃圾船后,由需要“废品”救济生活的荒原之星接收了,那些被富人嗤之以鼻的“垃圾”对于三等序列星上的人来说却是另一种养家糊口的“物资”。   于是在乱七八糟的垃圾场里,被人们挑挑拣拣后只剩下了几个对于三等序列星住民来说都无用的“物资”。但就是这样,那抹即将消散的精神力找到了最好的载体,而差点儿彻底报废的一个家用机器人的内芯也得到了最初的救助。   破损的精神力和半坏的家用机器人构成了一个新的组合,就在它们商量要离开垃圾场的时候,一个偷偷摸摸跑进来的小孩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小孩过于清瘦的体型令人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但机器人却知道小孩营养不良,甚至还处于饥饿的状态。   机器人和小孩有一瞬间的对视,他们沉默地看着彼此,在短暂的几秒钟后,又如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般移开了视线,各自转身,继续自己最初的目的。   并不是什么一眼万年、非你不可的浪漫剧情,而是自顾不暇、寻求生存的侧肩而过。   但这样的开头代表不了结尾。   很快,他们在圆锥形垃圾堆的转角后再一次相遇了——小机器人的机械臂中举着一块干巴巴、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面包,小孩怀里藏着几块型号、款式不一的电池——显而易见,沉默且狼狈对视的几秒里,小机器人想要给营养不良的孩子找到食物,而小孩则想替机器人寻到可替换的电池。   双方的善意令他们坐在垃圾堆的角落里,天色阴沉飘着冷雨,金属质地的遮蔽板下,小孩花着一张脸狼吞虎咽着干面包,小机器人在配对后找到了属于自己型号的电池。   它告诉小孩:“我是A02,那种蓝色金属外壳的电池才适合我。”   小孩以为“A02”是机器人的名字,于是便这样呼唤着对方,但也默默记住了那枚电池的模样。   后来,他们相依为命。   再后来,A02在最后一丝电量耗尽前,许诺要等待小贝壳回来找到。   顾栖神色怔然,他原本以为知道监护人、旅行者、黄金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已经够令人惊讶了,却不想在恺因恢复记忆后,他总是能再一次得到叫人难以置信的答案——或者说,恺因陪伴在顾栖身侧的时间,远远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多、更久。   “……好神奇,”黑发青年喃喃,“甚至是不可思议,那些曾经陪伴过我的人或者物,都是你。”   青年黑漆漆的眼瞳里倒映着恺因的影子,他伸手摸上对方的侧脸,“我觉得,我才应该谢谢你。”   恺因:“你……”   “我们重逢过,也曾错过。可每一次,如果没有你,也很难有我。”   监护人拯救了落入海里的小贝壳,黄金帮助了刚刚诞生的黑发虫母,旅行者治愈了迷茫困窘军校生顾栖……几乎在顾栖所有的时光里,永远都有一个忠诚且坚实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尽可能地为他挡住了一切的风雨……   在这一段形成回环的时间里,顾栖曾拯救过别人,而恺因却一直只拯救着顾栖一个。   红发alpha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他捏着青年的下巴,吻了吻对方的唇。   在每一次亲昵时的温暖时光里,红发alpha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加深他们之间的联系。轻柔的吻没有任何攻击性,像是空气、像是流水,对于两个相互深爱着彼此的人来说刚刚好。   他说:“那我也该谢谢哥哥。”   如果没有那场在冬日之下的维丹王宫内的初遇,恺因甚至无法想象曾经叫做“亚撒”的自己会成长为什么样儿的怪物……受尽冷眼与唾骂,虐打和饥饿是常态,从未感受过来自父母的爱意……似乎在“亚撒”的童年里,全然被黑暗充斥,不见一丝阳光。   从出生就是母亲厌弃的存在,进入王宫也不过是成就母亲心底的算计,被宫中的仆人们肆意为难、折辱。因而在很久以前,恺因心底潜藏着暴虐,他也曾幻想过拉着整个维丹王宫里的人来弥补他所遭受的苦难……   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未长成型的少年会把仇恨深深藏于心底,在日积月累、被憎恶滋养之下长成一头嗜人的怪物——那将会是真正的暴君,毫无赞誉,仅有恶名。   但是顾栖的出现阻止了一头怪物的诞生。   恺因对于自己的本身性格自然了解,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圣人,他把自己的全部爱意赠予了顾栖,这才能伪装成绅士,一边算计着和爱人的重逢,一边像模像样地治理着帝国;他会提出建设三等序列星不是因为可怜那里的住民,而是因为知道那是爱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凛然公正地处理大大小小的政务,并非出于对蒙玛帝国的热爱,仅因需要一片海晏河清来迎接即将上演的戏码……   他把除顾栖以外的全部明码标价,活得理智又冷漠,只藏着自己的心脏等候能够将其领走的主人。   可如果有一天他的这颗心脏无人认领,那么恺因所做的一切都将落空,至此什么都毫无意义。   红发alpha伸手按了按顾栖的唇,“我们扯平了——哥哥拯救了我,我也拯救了哥哥,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被红发alpha专注的眼神盯着,顾栖红了红耳廓,小声道:“好吧,那、那后来呢……说了A02的事情,还没说完监护人的故事呢。”面对恺因的荷尔蒙侵袭,即使是早已经看惯这张俊脸的顾栖,偶尔还是会被成功迷到。   “好,我现在说。”   恺因的声音低沉沉的催眠感,他在讲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的赤金色眼瞳却总是不敢直视顾栖,“那时候我的记忆是存在断层的,所以当发现自己似乎偏离了继续寻找你的路线后,很快就决定从荒原之星离开。”   除了那抹破损的精神力,他什么也没留下。   又一次踏上寻人之路的年轻龙鲸缓慢地修复着身上重生期留下的创伤,蒙着白翳的右眼逐渐恢复,满头灰白的长发重染深红,在这场缓慢的复原期里,他就像是一个格外难修的机器人,全身上下都破破烂烂,那是润滑油都无法缓解的僵硬。   “自那之后我又走过了很多地方,当有一天我发现身份证明到期,而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办理的时候,前台的机器人让我登记姓名。”   恺因的语调中浮现回忆的质感,“那一瞬间,我想到的不是‘亚撒’,而是‘恺因’。”说着,他轻笑一声,因为笑意而带动了胸膛的震颤。   甚至记忆被遮蔽的龙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名字。   恺因抬手摸了摸顾栖藏在黑色发丝下的耳垂,那是一丝无法被掩饰的失落,“其实在哥哥离开以后,几乎再没有人会叫我的名字……”   年轻的龙鲸以他漫长的生命做赌注,尝试在后半生里寻找伴侣的踪迹,因此每到一个限定的时间间隔,他就会修改自己身份证明上的信息,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是那一次被压制的重生期耽误得太久了,久到等他发现的时候证明已经失效,这才迫不得已走到了机器人的面前。   机器人问神情空茫的alpha是否有修改名字的需求时,两个不算陌生的字眼突然跳出在他的脑海里——那两个字是“恺因”,而他也记得,在《柯尔刻的密语》中,“恺因”是英雄的意思。   恺因:“那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却直觉‘恺因’这个名字很重要,甚至没有多犹豫就修改了身份证明。”   于是从那天起,又一次独身踏上旅途的龙鲸改名叫做恺因,他无数次地期望又失望,终于决定坐上星舰重回圣浮里亚星。   “监护人那一段的记忆和我本身就有的记忆重合,所以当时星舰停靠在荒原之星时,我才会因为曾经放出的残存精神力而选择停留片刻,并在一处被指引的荒地下挖出了只剩下机械外壳的A02-1605。”   顾栖咬唇,“当时A02没有电池了……我找遍荒原之星上凡是我能够进入的垃圾场,问过很多懂点机械的人,但却一无所获,他们告诉我说A02这一批次的家用机器人早就停产了,曾经市面上流通的电池也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成了无法被使用的废品。”   在查理爷爷离开后,和小贝壳相依为命的A02因为能源耗尽而越来越迟缓。于是年纪不大的孩子白天又是捡废品、又是找电池,常常冒着风险离开紫罗兰区,许多时候等赶回来都到后半夜了。   那时候的小贝壳又脏又累,但每一晚都会认认真真地擦干净手上的污迹,安抚似的摸一摸小机器人圆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悄悄话——只是很多时候,电量一点一点减少的小机器人难以给出回应,只能在小贝壳失望的目光里被重新搂到怀里。   不止是小贝壳急,本不该拥有过多情绪的A02也急,从它第一天捡起干面包片递给脏兮兮的小孩时,那道藏在机械躯壳内的残损精神力就把“保护”和“照顾”两个词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数据内。   为了不让小贝壳担心,也为了能够多一点儿时间陪伴自己的小主人,这个个头不大、甚至只到小孩腰际的机器人做出了一个决定——它便忍着机械内部摩擦的不适,强硬换了其他型号的电池。   机器人知道什么是死亡吗?它们或许不知道,但存在于数据库中的答案可以让它们就“死亡”一词发表数十分钟的感言和理解。   A02不怕死亡,但它怕小贝壳难过。   因为不想让小主人太难过,A02不介意用一些善意的谎言为自己和小主人之间勾画出美好的未来——在最后一刻唱着歌安慰小主人、说他们以后还会再见的时候,它体内芯片、零件已经彻底因为不匹配的电池而焦黑一片,粘稠的黑色液体充斥在小小的金属躯干内,很快就随着最后一丝电量而归于平静。   所有的、有关于顾栖和恺因之间的经历、故事被摊开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在眼瞳的最深处是庆幸、是对命运的感慨。   那种流淌在周身的炽热催动了两人本就不稳定的情绪,原先还趴在恺因身上的青年忽然仰头,狠狠地吻上了对方的唇。不再是之前的轻柔与温和,而是另一种狂乱的掠夺和进攻,这是顾栖鲜少表露出来的躁动。   至于恺因则全盘接受,一边细致地回吻,一边抬手轻轻拍着青年的脊背。   不论是他们中的谁,都在这一刻心有余悸。   这一场亲热并没能持续太久,在两人准备进行一下步的时候,悬石洞窟外响起了龙鲸的吟唱声——那是属于卡莱茵召集大家的号令。   等顾栖和恺因匆匆赶到中央草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先前约纳提及的“抛花礼”已经到时候了。   此刻大约是中午,整个圣地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力,成百上千只灵扇动着翅膀、格外兴奋地跳跃在母亲树的周围,龙鲸们一个个化作原形、驮着自己的伴侣从悬石洞窟往索亚星海去。   所有的龙鲸都聚集在了此处——   有伴侣的龙鲸保持原形浮在外围,庞大的脑袋上各自坐着自己的爱人,他们手里清一色提着竹篮,各色的鲜花杂乱无章地堆放着,鲜艳明媚。而顾栖也是其中之一。   没有伴侣的一部分龙鲸则以人形立于海边,他们穿着不同于往日的深色长袍,一个个面色严肃、暗含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海面,就像是在期待什么。   身为圣地族长的卡莱茵从喉咙里发出空灵的吟唱,很快此起彼伏的吟唱声相互交叠,当最响亮的一道吟唱过后,原先立在沙岸边的年轻龙鲸们一个个化作原形、排着队沉入海中。   在这些格外年轻的面孔中,顾栖还看到了曾和恺因打架的那个家伙……   竹篮里的花枝被抛了出去,顺着荡漾的波纹,这些花涵盖着浓浓的祝福,是希望这群年轻龙鲸可以顺利找到伴侣的祈愿;花枝越多,祈愿越多,但能够被神明真正听到的却寥寥无几。   等顾栖茫茫然地跟随大部队进行完一切的时候,才从约纳的嘴里得知了一切——   “龙鲸的存在本身就脱离了世界限定的规则,他们因为爱得以永生,可这对于生命交替的规则是一种违背,因此‘爱’也反向变成了限制龙鲸的枷锁。”   “圣地每隔一百五十年,会在抛花礼上放走一批已经成年、并且准备好的龙鲸去寻找自己的伴侣,他们需要自己去寻找、辨识圣地之外的谁才是自己值得交托爱意的伴侣……就像是《柯尔刻的密语》中所言——离开家乡的龙鲸要么找到伴侣,成功回家;要么找错伴侣,在烈火中陨落;再或者是一无所获,在没有重生期的情况下度过仅有的三百年寿命……”   “这些条条框框限制着龙鲸的永生和繁衍,也极其苛刻地把龙鲸的数量规定在了一个少到可怜的范围之内。”   “在圣地之外,一只龙鲸死亡,才会有另一只龙鲸诞生——这是我曾经记录在《柯尔刻的密语》中的内容;但在圣地之内,每隔五百年母亲树会诞下新生的龙鲸,以保证这一群族还能够延续。”   约纳脸上闪过了隐忍的无奈和悲戚,“你的伴侣——恺因是圣地之外诞生的龙鲸,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的父亲或者母亲中的一方应该是龙鲸。”还是找错伴侣的龙鲸。   此刻顾栖和约纳坐在海边,两人迎着海风小声交谈,因为他们计划在这边野餐一顿,所以彼此的伴侣正在海中下潜着,打算比一比不用精神力谁抓的鱼更多。   顾栖道:“嗯,他的母亲是龙鲸。”   顿了顿,他又道:“他的母亲叫白茵。”   “白茵……”约纳思索片刻,“我记得她。”   约纳曾是上古星球的旅行者,他和卡莱茵几乎算是圣地最初的成员,因此他们也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年轻龙鲸踏上离开的路,却再也不曾回来……那是一场希望越大就失望越大的送行,抛出去的花枝藏着无尽的祝福,但并非每一份祝福都可以到达彼岸,也并不是每一只龙鲸都可以那么幸运地遇见自己的爱人。   而白茵就是中途花枝沉海、最终因为爱错人搭上自己生命的龙鲸。   约纳问:“你和你的伴侣,会想去看看白茵诞生的地方吗?”   在他印象里,白茵是个喜欢漂亮、热衷打扮的小姑娘,性子温柔、举止优雅,在她决定离开圣地寻找爱意的前一晚上,还曾找到约纳试图听一听前人的经验……而约纳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那么温柔、那么漂亮的女孩,会因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葬送了一生,甚至差点儿谋杀了自己的骨血。   顾栖道:“我会问问他的。”   “好,等你们做好决定,直接来找我就好。”   悠闲的野餐时间里,就卡莱茵和恺因的捕鱼数量进行了对比,大抵是因为恺因曾经作为监护人的时候天天在海里无工具捞鱼,所以他的成绩要比卡莱茵多出五只——毫无疑问,两只被取胜占据全部心神的龙鲸压根儿忘记了彼此伴侣的食量,等顾栖和约纳吃到肚皮都凸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十条鱼被搭在竹竿上。   一眼望过,好像吃不到尽头。   恺因摸了摸顾栖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海鱼,“……不然我变成原形都吃了?”   顾栖小小翻了个白眼,“不至于,一会儿咱们回母亲树的时候可以给邻居们带点。”   “好主意。”约纳点头,支持顾栖的决定。   于是半个小时后,提着海鱼的四人分头行动,将剩下的几十条战利品一一送了出去,等走过一圈差不多消了食后,和恺因重新碰面的顾栖才拍了拍爱人的肩膀,一边往回家走,一边道:“你想看看你的母亲诞生的地方吗?”   像是一场长达十分钟的默片,当顾栖以为恺因没有听见、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了红发alpha沉沉的瞳色,原先明媚灿烂的赤金上仿佛压抑了一层阴霾,怎么都无法驱散。   顾栖:“恺因……”   “不用了。”回过神的alpha摇摇头,他拉紧了顾栖的手,像是在告诉顾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他说:“我不想的。”   “好,都听你的。”   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什么好强求的,顾栖知道童年的过往是恺因心里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疤,即使他的出现吹散了大部分的黑暗,但依旧有东西会更加坚固地埋藏在恺因心底的某一处,那是只有他自己才可以找到、并拔除的位置。   但顾栖直觉,那一天不远了。   不过最初的预料比顾栖所想来得更快,当第二天他半夜醒来摸到身侧发凉的被窝时,抬眼便看到了独自坐在洞窟门口的alpha。   明明是那么大的一只,缩在门口时却可怜巴巴地蜷着腿,直到发凉的膝盖被顾栖温暖的足尖踢了踢,一直陷入在自己思维中的alpha才迟钝地抬头。   恺因:“我……吵醒你了?”   他的嗓音很沙哑,像是半宿没睡的样子。   顾栖挤了挤,坐在恺因的旁边,他贴近了这具难得发凉的身体,下一秒就被对方伸手抵住了,“会凉到你……”   “虚——”顾栖用手指压了压恺因想要继续说什么的唇瓣,“虽然以前你是我的监护人、是我亲爱的daddy,但也要记得呀,在更旧以前你还叫我哥哥呢……所以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我。”   说着顾栖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借你靠一下,需要吗?”   红发alpha盯着自己的伴侣看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佝偻腰背、动作艰难地靠在了顾栖的肩膀上。而被依赖的顾栖则揉了揉肩头的脑袋,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恺因的耳朵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在想你的母亲吧?”   恺因沉沉应声,却并不主动开口。   “我昨天就已经问了约纳具体的位置,我会一直记在心里,只要你想、你告诉我,我就带你去看看。”顾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指捏着alpha的耳垂,语调有种令人放松的轻快,“不过看不看都无所谓,一切都由你决定,我也无条件支持你。”   “我……”恺因张了张嘴,他忽然伸手穿过青年的腰腹,把人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我不知道的。”   对于白茵,他感谢对方赋予自己的生命,却也无法原谅对方无数次举起刀尖、试图指向他的杀意。在其他孩子冲着母亲撒娇的时候,儿时的恺因却要防止自己被母亲刺伤;在其他孩子正常上学交朋友的时候,年幼的恺因要想办法弄来食物以防自己被饿死……   他的童年不快乐,甚至是到了痛苦的境地,但当恺因明白龙鲸的生命交替后,偶尔的一两个瞬间里,他甚至能够为白茵找到借口和理由。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赢了一切。   在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能比他更幸运地遇见顾栖。   顾栖没有说话,只是同样搂着恺因,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悬石洞窟的门口,仰头是深蓝渐变到深紫的天空,低头是彼此相互靠近的胸膛,就在顾栖险些靠着恺因睡着时,他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去看看吧。”   顾栖眨眨眼,“好,我们现在就……唔!”   剩下的话被吻着吞了下去,恺因像是抱娃娃似的把光脚跟出来的青年捞在怀里,他坏心眼地咬了咬青年的唇,不满道:“鞋都不穿就跑出来了,也不怕凉脚。”   “你不也没穿?”   “我皮糙肉厚,什么时候怕过凉?”   说着恺因把人放回了巨大的扇贝床中,也侧身躺了上去。他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把青年的脚夹在小腿中间往热捂着,等手臂勾着人彻底埋在自己的怀里时,恺因发出满意的喟叹。   至于没一会儿就浑身暖融融的顾栖则伸手戳了戳alpha的胸膛,“你不是说要看看吗?”   “就算再看看,也不能大晚上去。”   “我知道地方啊……”   “乖,好好睡觉。”恺因一把按住黑发青年的脑袋,粗粝的指腹略带控制意味地揉了揉对方的后颈,“听daddy的话。”   “唔,”有点被蛊到的顾栖舔了舔唇,小声回应,“晚安。”末了,又补充地叫了一声微不可闻的“daddy”。   “……啧。”这下,有的人睡不着了。 第82章 再见   走过星光下的长路, 他们到达了彼岸。   *   顾栖和恺因之间的称呼,似乎早就已经乱了套, 而这些埋藏在他们之间的称谓, 是情趣,也是每一段的故事和经历。恺因喜欢叫顾栖为“哥哥”时那种粘稠的、似乎流淌在舌尖上的感情,也喜欢顾栖偶尔叫他“daddy”时的禁忌感。   于是当怀里的人一边舔着唇、一边小声地唤着“daddy”时, 本来还想单纯搂着爱人的恺因躺不住了。   一开始只是亲吻, 到后来逐渐意乱情迷,等天际的光升起, 透过洞窟的缝隙洒进来时,几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垂落在吊床边——漆夜一般的黑亮,干涸玫瑰似的深红, 它们交错在一起,直的、卷的, 像是两株同根而生的藤蔓。   跳动的光落在了黑发青年的侧脸, 他半眯着眼睛, 才在那好像下一秒就会流出眼泪的干涩中彻底睁开眼睛——   悬石洞窟美得很原始,但在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布置后, 它又有了种异域风情。   顾栖盯着颜色鲜亮的地毯,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从底下的扇贝床换到了吊床上,所有的记忆蒙着一层光影交替的混乱, 除了现在都还沙哑的嗓子,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失意了。   “醒了?”恺因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发顶,两人挤在悬空的吊床上,几乎是一丁点儿微小的动作就能引起晃动。   “醒了。”顾栖轻哼一声, “是什么时候换到吊床上的……”   “后半夜。”   “明明下面那张床更宽敞……”   “下面弄的太乱了。”   恺因翻身起来, 肌肉线条出奇完美的体魄在每一寸都彰显着荷尔蒙。他随意捋开散落在后背的长卷发, 在深红色发丝拂动的瞬间,顾栖隐约看到了数道几乎对称而生的深色痕迹——交错地像是树枝。   眼神转了转,顾栖继续缩在吊床里当赖床的那一个,而恺因则赤着上半身开始整理之前不小心翻腾时弄乱的毯子、摆件。   当红发alpha把东西收拾整齐后,忽然偏头对上了顾栖欣赏的视线。   顾栖:“怎么了?”   “好喜欢哥哥,感觉每天都在比上一天更喜欢哥哥,而且……”停顿片刻,他说:“那时候,很性感。”   不等顾栖回答,恺因先一步撤退去整理别的,而趴在吊床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的顾栖猛地红了耳朵,又把自己藏到了被子里。   顾栖发誓,以后睡觉前他再也不喝水了!   圣地的天气通常情况下都很好,不过偶尔也会出现特殊情况。   等顾栖和恺因准备去看一看白茵诞生的地方时,一滴雨先是落在了顾栖的额头,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两个明明可以撑起精神力遮雨的人却忽然幼稚起来,他们折了一片巨大的绿叶,由顾栖举着,而恺因则把人背在了身上。   雨点越来越大,但一点儿不影响他们的快乐。   顾栖一手举树叶伞,一手指着方向,“约纳说母亲树是圣地内所诞生的龙鲸的母亲……每隔五百年,这里会迎来新生儿,母亲树的枝桠上就会结出蛋——感觉和虫族地巢内的生命树有些相似,不过这里显然风景更好看。”   顾栖偶尔会在指路的时候说跑题内容,但恺因从来都不会打断,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珍视的小日常。   雨水令空气更加潮湿,偶尔他们会在路上遇见其他的龙鲸——就像是某种潜移默化的习惯一般,龙鲸们总是和自己的伴侣呆在一起,他们之间不存在七年之痒、不存在爱情向亲情的转换、不存在一部分人类会在婚姻后的渐行渐远。   龙鲸们似乎从找到正确的伴侣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爱就会凝固冻结,始终如一。   当顾栖看到不远处的龙鲸少女仰头向自己的爱人索吻时,他伸手挠了挠恺因的耳朵。   恺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你背着我,我累什么呀?”明明是正常的反问,但偶尔当顾栖在话尾加上一个“呀”字时,就会软了很多,像是在撒娇。   顾栖不等恺因的回答,又一次伸手挠了挠对方的耳廓,“恺因,你转过来一点点,你的头发上有东西。”   “是什么——”   剩下的话被红发alpha吞了进去,那双恢复正常的赤金色眼瞳颇有些发直,侧脸的柔软还不曾离开,似乎还带着层薄薄的水雾。   ——由“头发上有东西”作借口,顾栖在恺因转头的时候亲了对方一下。   很轻很轻,似乎比羽毛还无力,但又足够勾人。   这枚吻落在了恺因的脸颊上,因为黑发青年俯趴在alpha后背上的缘故,当带着潮气的唇离开时,柔软的唇峰还蹭过了恺因的睫毛,细微的瘙痒攀升,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恺因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心跳“砰砰砰”地显示着存在感,被雨水的温度浸润着的体温大幅度回升,明明已经和黑发青年做过更加亲密的事情了,可这一刻的他还会因为偶尔一个与情欲无关的吻而悸动。   红发alpha笑了一声,“我也想亲你。”   “现在不行,你还是好好赶路吧。”顾栖晃了晃脚,他在满足了自己的小欲望后,就把心里不上不下的恺因抛在一边,开始前不久的话题:   “龙鲸是从蛋里孵出来的,等时间差不多后,蛋会从母亲树上脱落,然后由圣地内的其他龙鲸统一带到孵化地点。”   “他们是天生地养的神性幻想物种,独一无二。”   母亲树上所诞生的龙鲸蛋最初只有皮球大小,等他们被成年同族运送到对面山体后的空地中,便会以格外夸张的速度长大,从皮球到直径有两米的巨型蛋。待到时机成熟,幼年体的龙鲸将以原形诞生,他们比起出生在圣地外的同族可以更早掌握人形与龙鲸两种状态的转化。   而恺因作为人类和龙鲸之子,他出生在圣地之外,属于龙鲸和人类的血液在他身体里对半分,就像是某种程度上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龙鲸的血统足够强大,会在时光的消磨下吞并另一方血统,直到时间沉淀够,恺因才可以彻底在两种状态中来回转化。   那个时候,作为龙鲸的他才算是真正被自己的血统认可。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可以转化成龙鲸形态的?”   此刻恺因已经背着顾栖走到了山后的空地前,这里一代代掩埋的是龙鲸们挣脱的蛋壳,数百年后甚至更久的之间里,蛋壳碎片成了土壤中的一部分,而这片土地上也生出了嫩绿的新芽、开出淡色的野花。   与其说是空地,不如说是原野——是一片被青色山体包围的绿茵。   恺因放下背上的青年,雾蒙蒙的雨点在来时的路上从大到小,至此细如牛毛。   他说:“是在我看到回家的路的那一天。”   那一天,顾栖彻彻底底爱上了恺因,而迷路的龙鲸也找到了回家的路。   恺因补充道:“也是那一天,我知道你爱我。”   顾栖一愣,脚下的草甸格外柔软,原本被他举着的树叶伞被恺因接了过去,对方似乎很自然地,总是习惯将伞面的大半倾向顾栖,倒是自己半截肩膀露在了外面,纯白的袍子被染出水痕,过于贴身轻薄的面料足以透出底下蜜色的皮肤,那是一种半遮半掩的诱惑。   在这一场跨越了时间的故事中,总是恺因先心动、先追逐,等他迈开腿奔跑了九十九步时,正好等来了顾栖回头的那一步。   “真是的,明明有精神力……”顾栖叹了口气,他下一秒细丝似的雨被撑开在两人头顶的精神力屏障遮挡,所有的水汽隔绝出一段距离,朦朦胧胧,这层屏障像是一个在雨中发光的气泡,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他问出了一个很多人陷入爱情后会患得患失的问题,“这一路里你付出的总比我多……偶尔会觉得不值得吗?”   正走着的恺因脚步一顿,于是顾栖也随之停下。   这位容貌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实际却早已经一千多岁的alpha神情凝固,那是一种很少表露在顾栖眼前的严肃。他的眼神滋生着一种格外滚烫的温度,几乎可以撕裂雨幕,然后灼烧正片原野。   顾栖张了张唇,他忽然垫脚小口啄吻alpha的下巴,“我好像已经知道了。”   说着,他弯了弯眼眸,“作为质疑了这份爱的补偿,就满足daddy一个小愿望吧。”   原先还沉着脸的恺因眼睫动了动,他捏住顾栖的脸颊,低头靠在对方的耳边道:“——下次睡觉前,多喝点水吧。”   顾栖:失策了。   这则小插曲过去后,两人并排走了进去,几乎是在衣袍刚刚扫过足足有膝盖高的草丛的瞬间,数百只灵陡然间从草叶的缝隙间飞起来,柔和的光源闪烁着,宛若被惊动的萤火虫。   它们绕在顾栖的身侧,试图靠近这这位气息独特的青年,却完全忽略了站在另一侧的恺因。   “你们好啊……”顾栖笑弯了眉毛,他才伸手,就已经有十来只灵挤挤挨挨地落在了苍白的手指上,温和的暖光驱散了小雨中隐隐的薄雾,像是一盏被他举在手上的灯盏。   “它们很喜欢你。”恺因盯着那群占据了顾栖手指的小家伙们,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似乎只是在客观地叙述一个事实。   “是呀,它们喜欢我。”顾栖扭头看向恺因,“哎,但是我只喜欢你怎么办?”   “好巧,我也是。”   两个总是处于热恋状态下的伴侣相视一笑,在诸多灵的见证下交换了一个吻——这种黏黏糊糊的小动作对于两个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来说,总是不够。   顾栖放眼望向这一片原野,约纳之前告诉他,每一朵野花代表一只曾经在圣地内诞生的龙鲸,这里的野花看起来似乎并不算太少,但在抛花礼之后能够找到家乡的龙鲸却寥寥无几。   于是顾栖问自己手上的灵,“你们知道龙鲸白茵曾经诞生的位置吗?”   这些生存在圣地内的奇特生灵有着自己的意识和认知,它们喜欢顾栖,便也主动应答了青年的问题,原先还落在顾栖手上的小家伙们颤动翅膀,带着他们往更加深的位置走。   圣地内的龙鲸来来回回更替着,他们会在抛花节那天离开了自己的故乡,下潜至索亚星海的最深处,穿过星际世界与圣地之间的屏障,当龙鲸的长尾终于从那层薄薄的水膜上脱离后,有关于圣地的一切将变成一段凝固的记忆,如果得不到爱,那他们也将失去回家的钥匙,至此陨落于人间。   灵和母亲树一般,它们送走了很多只龙鲸,像是挚友、亲人,因为世界的规则而无法插手,于是每一次的抛花节时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龙鲸们去赴一场几乎看不到结局的约。   回不来的龙鲸有很多只,但母亲树和灵记得每一只。   小巧的灵落在了原野深处的一朵米白色小花上,其余的灵绕着花打转,就像是在告诉顾栖和恺因——看,这里就是。   “谢谢你们。”顾栖用手指摸了摸灵,它们亲热地靠着青年的手蹭了蹭,这才满是舍不得地离开。   此刻,这里安静得就剩下顾栖和恺因了。   “你会有什么想要和她说的话吗?或者我可以回避……”   “不用。”   恺因伸手拉紧了顾栖,“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事情需要你回避。”   他的面色发紧,在面对与白茵有关的事情时,某些残存于童年的记忆再一次浮动,令恺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紧绷。   “好。”顾栖只是纵容地点头,他捏了捏恺因的手指,“那我陪着你。”   “嗯。”   在恺因低低应了一声后,最初只是沉默,两人的呼吸几乎是在同一个频率上,他们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朵摇曳在细雨下的米白色野花。   然后,被顾栖撑起来的精神力薄膜微动,一点一点匍匐前进,将这朵花也包裹了进去。   恺因眼底闪过一层怪异的情绪,他慢慢蹲下,伸手擦了擦花瓣上的雨珠。   “……好久不见。”   一句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开头,但只要一个字从嘴里出来,剩下的一切都变得更加自然。   “以前我总是不理解你为什么想回家,但等我来到这里后,才知道这于龙鲸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找到爱、意味着曾经享有的一切温暖、意味着不会衰老的永生、意味着无尽的快乐与幸福。   “但是你选错了人,所以也失去了回来的机会。”是一场没有后悔余地的赌博,一次输,将满盘皆输。   “你觉得是我代替你的生命,但即使没有我,也依旧改变不了你的境遇。只是当局者迷,所以你想杀了我。”一次又一次,恺因其实已经数不清了,在自己幼年时曾面对过多少次来自母亲的伤害,最初他难过、恐惧、哭嚎,到后来的麻木、平静、习以为常,有些事情总是会习惯的,而儿时的恺因习惯了来自母亲的憎恨。   顾栖抿唇,他伸手落在了爱人的肩头,试图给予对方多一丝温暖。   恺因:“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你。”   因为曾经有你,所以后来才能有我。   白茵曾经满怀爱意地等待着自己的恋人,她幻想着一切故事中可能有的幸福结局。那时候的她本以为最终可以带着爱人回到龙鲸之乡,却不想爱人的欺骗与背叛,让她不得已在自燃中结束了生命,至于那个延续了她生命的孩子……有些时候,白茵也说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感情。   但无疑,她曾经真真切切恨着自己的孩子。   只是后来,在无法扑灭的火焰燃起来的那一刻,白茵的心里是满足的——她终于结束了自己这破破烂烂的一生,不论是曾经的天真还是后来的歇斯底里,都将在这一场大火里随她离开。   当身体被火吞噬的时候,白茵看到自己的孩子,她过去试图杀死他、无视他、厌弃他、为了爱错的人而算计他……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白茵又觉得自己很失败。   她试图对着那个孩子笑一笑,但被火焰炙烤的身体实在太疼了,疼到她表情扭曲,一如曾经最难堪时声嘶力竭的疯狂。   然后,她彻底与死亡相拥。   “我比你幸运,我遇见了自己的爱人,也找到了回家的路,看到了你曾经渴望的家乡。”恺因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缓缓站起来,重新拉上了顾栖的手,“今天看一看你,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亚撒与自己的母亲做了告别,恺因与自己的过去说了拜拜。   深红色长卷发的alpha握紧了顾栖的手,他们一边走,一边头挨着头说些私密的悄悄话,偶尔恺因会用下巴蹭一蹭顾栖的发顶,然后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再搂一搂;偶尔顾栖会踮踮脚,撒赖似的咬一下恺因的下巴,又安抚似的亲亲……   脚步声逐渐远去,圣地内依旧飘着细雨,一层薄薄的精神力撑起了伞,为那朵米白色的小野花挡住了一切。   当风又起时,这朵花颤了颤,它总是朝向两人离开的位置,试图看到更多……   那颤颤巍巍的花瓣,似乎也在说着再见。 第83章 水的宠儿   鲸群摇摆, 水流徜徉,黄金满地。   *   圣地内像是一处抛开了时间流逝的伊甸园, 在这里时光不易逝, 对于任何一只龙鲸和他们的伴侣来说,所有的一切都画上了“永恒”的符号,他们会在这片天地内挥洒着只会越深、不会变浅的爱意, 会在这里等候下一代龙鲸的诞生, 或是送别那些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孩子们……   顾栖在习惯着这里的生活——或者说也并非是习惯,来到圣地的人总是爱上这里, 爱这里的自由、无畏,爱这里的壮丽、梦幻。   在进入圣地的第一个月后,约纳准备教导顾栖如何与水取得联系, 这是他们所必要掌握的一份来自彼此伴侣的馈赠——   “水是万物之源,而龙鲸的存在奇幻, 他们是万物、是起源、是世界, 是这个宇宙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物种, 他们流转于世并将永生。”约纳站在索亚星海之畔,这里的潮水总是最漂亮、清透的浅蓝色, 水体夹着细碎的沙粒漫上他的脚踝, 又缓缓退去,偶尔会留下一两枚颜色漂亮的贝壳。   顾栖站在他背后的一步之外, 安静地听着这一场神奇的课程。   原本这一片海岸本该是很热闹的,那群年轻的雄性龙鲸们总是会穿着短裤,像是一群怎么都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在索亚星海里玩闹、比赛。但自抛花节后, 他们带着对伴侣的美好憧憬选择了离开圣地, 他们曾许诺要在多年后、在重回龙鲸之乡后再进行一次比赛,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将带着各自的伴侣……   于是索亚星海安静了下来,过去面对那群年轻龙鲸总是暴躁示人的约纳虽然不说,但顾栖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失落——于约纳而言,他几乎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比起年轻龙鲸们对爱的美好期望、拟在未来的相聚约定,约纳却知道,很难会有那么一天……   数十只离开的龙鲸中能够几只回来,都是那么地不容易。   约纳:“龙鲸和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可以控制水,也会依赖水,尤其是在失去了爱人踪迹的情况下,河流、海水可以最大程度地缓解他们在重生期所要经受的痛苦。”   恺因是诞生在圣地之外的龙鲸,因此他对于自身的了解并不能算详尽,当初兜兜转转在荒原之星上度过重生期的时候,源自于某些直觉和身体的需求,他选择栖身在辽阔的大海边,像是一位勤勤恳恳的捕鱼人,日日与海水相伴,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来自重生期的痛苦——那是龙鲸本能的选择。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小贝壳。   “龙鲸会水是天生的,而我们在得到了龙鲸的爱后,也会相应地获得一部分小小的能力。”约纳面向顾栖,“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那时候,你走在水面上。”顾栖开口,鬓角飘着几缕碎发,其余的被编成了松垮自然的麻花辫,从后脑勺到发尾一路簪着细碎的浅色小野花,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他像一位漫步在海滩上的漂亮精灵。   他身后的头发很长,对于习惯了短发的顾栖来说这很麻烦,走过丛林会被树枝挂到、穿衣服会压在领口下、洗脸会弄湿垂下的碎发……但顾栖依然选择留着。他时常在夜里意识昏沉、眼底氤氲水汽的时候,会看见俊美的alpha深情地吻着他的发丝——黑色的发、晕着潮气的唇,那个阶段的顾栖往往连一点儿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半垂着眼睛,静默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近乎虔诚地亲吻乌黑的发梢。   后来顾栖问,为什么亲头发而不亲我。   像是被揉了耳朵却没有揉尾巴的小猫咪,在不满地冲着铲屎官喵喵叫。   恺因说,因为那时候的哥哥全身都在抖,亲吻任何一处皮肤对于哥哥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刺激,可他又实在很想和哥哥贴一贴,只能一寸一寸亲过长发,像是另一种拥吻。   他总是这样,在过度“欺负”人后又小心地送出体贴,让每一次红着眼尾的顾栖不忍责备,反而最后把自己打包送到了野兽的嘴里。   海面上的风微扬,被约纳操控的水像是一条扭动的小蛇缓缓从潮水之间悬浮在半空,那些溢散的水珠有股海潮的腥咸,轻巧地落在了顾栖的脸侧。   他抬手捋开鬓角的碎发,那些缠绕在发辫中的野花颤了颤,似乎还令顾栖能够回忆起前不久恺因坐在身后为他编发时,手指扫过后颈的炽热。   “……对于水,可以控制到什么程度?”他问道。   “程度吗?这一点我倒是从未深入想过。”约纳白皙的指尖在半空中跳着舞,于是水流形成的蛇也随之舞动,“或许可以试一试?”   说着,约纳凝聚心神,将自己最大限度的注意力都与眼前的水结合——   悬空的透明水蛇越来越粗、越来越大,最初只是笼统的蛇形,可随着约纳注入的想法和精神力,它在缓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向于一条真正的巨蟒。   只是……砰!   当这条巨蟒身体足有半米宽的时候,水花炸开,重新归落于索亚星海,并在半空中四溅出星辰一般的碎光。   约纳摇摇头,“我尽力了……我的精神力并不好,不然当初也不会从家族离开,而成为旅行者了。”   上古星球的人类,注重力量,而精神力就是用以衡量高低的重要一环。曾经的约纳也是大家族内的一员,但因为那会为父母蒙羞的精神力水平,他成为了家族的弃子,在无数次被冷眼、被排斥后,约纳为自己选择了另一条路。   顾栖眸光认真,他看向约纳时满眼都是敬佩,“可你作品流芳百世,那些嘲笑过你的人,却已经被埋在了时光之后。”   约纳勾出一抹笑容,“我喜欢你说的这句话。以前我总以为只有精神力可以判定一切,但后来我才发现,精神力差就差呗,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说着,他眨眨眼,“正如你说,我的名气可要比那些人更加响亮。”   他后腿一步,把位置让给了顾栖,“好了,你来试试吧……我想你应该会轻松就能做到。”   顾栖微愣,“有什么技巧吗?”   “唔,去感受它,和它沟通,然后请求它。”   感受,沟通,请求。   万物有灵,圣地内的一切有着各自的生命跃动,而每一个生命,都会喜欢有礼貌的人。   顾栖点头,他尝试如约纳所言一般去感受。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当他闭上眼睛、屏息凝神的时候,圣地内的所有动静都被放大了——天空中鲸群摇摆,星海内水流淌样,荒野上黄金满地……活动在圣地各处的灵聚聚散散、起起落落,母亲树轻颤着枝桠,正在和卡莱茵一起学习龙鲸本能的恺因忽然抬头,像是在虚无的空中寻找着谁的影子。   顾栖拉回了自己的感官,着重注意着眼前的索亚星海。   很快,他的感受、沟通与请求得到了回应……格外庞大的回应。   “顾、顾栖……”   是约纳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   被叫到名字的黑发青年闭着眼睛问道:“怎么了吗?我好像得到它们的回应了。”   “不是,你先睁眼看看吧……”   “嗯?”睫毛落下的阴影掠开,顾栖一睁眼,就看见了一道巨型的水幕——足足三米之高,起宽度可与他们脚下的海岸线一较高低,在水幕之内数以千计的鱼群晃动着尾巴,游动的大趋势总是朝向着顾栖。   约纳:“天……你是龙鲸的宠儿,不,你是水的宠儿吧?这样的程度,和龙鲸差的也不远了。”   顾栖有些呆滞地眨眼,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做成这样的程度……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的精神力吗?   不,不对,在精神力之外,他在与圣地内的水流接触时,可以感受到另一种熟悉的力量——这样的感觉,他曾经在062号星球中第一次潜水时,似乎也感受到过。   顾栖喃喃道:“不是我……”   他看向约纳,“是恺因……抱、抱歉,我想去找他。”   “去吧。”约纳笑了笑,“去拥抱他、亲吻他吧。”   黑发青年挥了挥手,他像是风一般地开始奔跑,黑色的碎发晃动着,偶尔一两支小小的野花从发辫中跌落,被路过的灵抱在怀里,它们扑扇着翅膀,一路追赶在顾栖的身后。   空中游动的鲸群偶尔会玩闹似的自绿茵茵的草丛间贴着腹侧擦身而过,当顾栖身侧有影子掠过时,他试探性地伸手,便格外正好地搭在了一头小鲸鱼的背上,短暂的俯冲后是升空,黑发青年侧身坐在鲸背上,身后抱着小野花的灵早就跟了一大串,像是一抹划过长空的流行。   当鲸鱼路过母亲树的顶端时,顾栖找好角度一跃而下。   他的身姿漂亮地像是一只海燕,正准备去索亚星海接爱人的恺因慢下一步,像是感应到什么,几乎是在alpha仰头的瞬间,他接到了一位从天而降的新娘。   顾栖被抱了个满怀,他捧住恺因的脸狠狠地亲了上去。   而捡着小野花的灵也围绕在他们身侧,像是在观察这两个人在干什么似的。   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被吻住的恺因本来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是很快,他不再思考为什么,而是完全投入身心地去享受,反客为主。   等顾栖气喘吁吁地主动拉开了距离后,红发alpha抵着青年的额头,连声音都因为黏糊糊的吻而染上了沙哑,“怎么了?”   “大概是突然想你了。”   龙鲸的伴侣因为某种联系,自然可以相应地得到水的偏向,可这样的偏爱并非无休无止,它们始终刻在一个程度范围之内,就像是约纳那样,当他凝聚在半空中的水蛇超过能力限度后,水蛇会炸开、水流会重归于海。   但顾栖不一样。   约纳说顾栖是水的宠儿,倒不如说顾栖从恺因身上得到的“馈赠”更加多,他们之间因为兜兜转转、与时间有关的相遇,顾栖和恺因所拥有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有曾经监护人之于小贝壳的亲情。   顾栖没有明说什么,他只是又亲了亲恺因,才后知后觉发现不远处站着卡莱茵。   “咳咳,”卡莱茵轻咳一声,“年轻就是好。”   顾栖笑了笑,他从恺因的怀里跳下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粉色,“抱歉,刚才太着急了。”   “没什么好抱歉的。”卡莱茵勾唇,这点儿笑意软化了他脸上原有的严肃,“这才是爱。”   原本恺因是想去找顾栖的,这下人正好撞在了自己的怀里,等告别了卡莱茵后,两个人又黏黏糊糊地聚在一起,像是怎么都呆不够似的。   恺因:“过两天,去把绒绒接回来吧?”   “好呀,好久没见还挺想它的。”   “哥哥,我们办一场婚礼吧。”   “好……等等?”顾栖一愣,他仰头看向恺因,“婚礼?”   “嗯。”恺因点头,“卡莱茵说过,所有回到圣地的龙鲸,都会在母亲树的见证下举办一场婚礼,这是大家的传统。”   一场独特的、只有圣地才会出现的婚礼流程,在这里将得到母亲树和灵的祝福,得到整个圣地的认可,就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变化的承诺。   对于这样的传统,顾栖没有任何异议,自然是乐得接受,更何况他也想和恺因得到圣地的认可、得到母亲树和灵的祝福。   于是在顾栖点头的那一刻后,恺因就开始和其他龙鲸们一起准备了,至于即将当“新娘”的顾栖本人则天天被约纳拉着,满圣地的闲逛。   “所以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顾栖问道。   “当然不用。”作为过来人的约纳摆摆手,“那些都是要龙鲸们自己准备的,你可是‘新娘’呀!趁着这几天,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狂欢。”   “就算是办了婚礼,我依旧可以狂欢。”   “等等——恺因都不管你吗?”约纳一脸震惊,“你知道卡莱茵管我有多严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他伴侣,是他儿子!”   伴侣变爹可还行?   “唔,其实还好?”在顾栖的印象里,不管是作为恋人还是监护人的恺因,他们虽然扮演的角色不同,但藏在骨子里对顾栖的温柔却始终如一。当然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恺因在对待顾栖奶戎写嬖谧乓恢值档陌荩揖凸似艿墓鄄欤蛞恢倍家宰约涸惫”纯堑募嗷と硕挠湓谩   不论是男朋友,还是父亲……总之在顾栖生长历程中所有有着重大意义的角色,几乎都与恺因有关。   “好吧,”约纳叹了口气,“我和卡莱茵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至少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从上古星球到现在,少说有一千年?”   他从跟着卡莱茵回到龙鲸之乡后,就不曾离开过,似乎在圣地内,怎么待都不会腻。也是因为这种神奇的特点,每一只龙鲸都永远眷恋着故乡的滋味。   “何止一千年,”顾栖没忍住笑出声,“至少得好几千年。”   “那得多少个七年之痒啊……”   在面对有关于时间的问题时,以人类之躯谈论总是会觉得很难说清,时光的流逝对于星际人类平均一百五十年的寿命来说,太过漫长,也太过可怕,甚至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一百五十年根本不够。   可对于得到了龙鲸的爱意、享有永生的那部分人来说,“时光”这两个字变成了轻而易举可以被谈论的内容,他们在会保持着年轻的容貌、健康的身体、不朽的生命,直到宇宙、或者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就好比约纳和卡莱茵,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圣地之外,上古星球演变为三大星域;也好比顾栖和恺因,他们也将得到与时光并排前行的机会。   三天后,恺因带着顾栖离开了圣地一趟,他们按照约定的那样,去把带着卡维身边的绒绒接了回来。   蒙玛帝国并不会因为失去了暗影大帝而无法运行,曾经被恺因和卡维暗中培养起来的年轻国王有着自己的行事风格,或许比起曾经的暗影大帝而差了很多、略显稚嫩,可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足够了。   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是比一千多年前的黄金时代还要好的时代——属于人类范围的赫蒙特星域同时与摩美得星域、因塞特星域签订了协定,三方势力在能源、技术等多个方面存在极大的互补关系,只要协议不破,那么他们三方也将一直立于完全的友好、和平状态,甚至连活动在自由星域、靠抢劫商会星舰的星盗们都少了很多……   虽然恺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该肩负属于蒙玛帝国的责任,可当他看到这个国家在继续向前走、走向光明的时候,还是会有种满足。   或许就像是看着一个学步的孩子终于可以自己奔跑了似的。   “一切都会更好的。”   当顾栖坐在龙鲸的身上、怀里抱着绒绒,再一次自夜色中飞向天空时,他这样说道。   龙鲸发出温和空灵的吟唱,然后他们一起穿过了那道隔绝开天空与索亚星海的水膜。   只是下一刻,他们听到了悲鸣——   是圣地内其他龙鲸的悲鸣。   是母亲树和灵的悲鸣。   他们正在送别着谁…… 第84章 永恒   龙鲸唱响生命之歌, 他们将永远忠于爱情。   *   整个圣地都在悲鸣,可在悲戚之后, 似乎又是一种习以为常后的无可奈何——在漫长的到永无止休的生命中, 他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悲哀。   等顾栖和恺因赶到母亲树之下,便看到其他人已经坐着围成成一圈,周遭几乎全完被飞动的灵包裹。   苍劲瑰丽的母亲树略微蜷缩着藤蔓, 她是一个真的在为孩子难过的母亲, 半透明的枝叶晃动着,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很快天空开始潮湿,不多时便落下了细碎的雨滴。   “约纳,怎么了……”   被叫了名字的金发青年转头, 他眼眶发红,像是刚哭过一般, 下唇几乎被咬白了, 而卡莱茵正轻拍着自己伴侣的肩头, 似乎想要令对方放松一点。   但这样的安抚于约纳而言是徒劳的。   恺因跟着顾栖一起坐在旁边,有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上古星球旅行者深深吸了一口气, 声线颤抖道:“是、是罗瑟……”   罗瑟, 一只年轻的雄性龙鲸,就是在顾栖和恺因第一天来到圣地时, 一直吵着说自己喜欢“洋娃娃”、想要打败恺因的那个年轻人。   顾栖对他还有印象,五官出色、相貌英俊,有种阳光大男孩的气质,莽莽撞撞、大大咧咧却并不会惹人讨厌——尤其还出奇地热情, 总是和圣地内的其他龙鲸们打成一片, 还经常因为上蹿下跳的性格而引得约纳满脸暴躁。   卡莱茵见约纳声音发抖, 最终只是搂住了自己的爱人,接过话茬道:“罗瑟……回不来了。”龙鲸回不来家乡,要么是因为找不到爱人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要么是找错了爱人而在火焰中自燃。   “怎么会?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顾栖一脸不可置信,“他明明才离开圣地……”   “罗瑟其实已经在圣地内待了很久很久了,对于每一只龙鲸而言,选择离开圣地、去往另一个世界寻找爱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甚至不乏有龙鲸会因为对未知事物的胆怯而压制对爱的渴望,在圣地内度过仅有的三百年生命。”克莱因缓声解释着。   不是每一只龙鲸都有勇气选择离开。   从数千年到现在,住在圣地内的龙鲸最直观地知道,每一百五十年一次的抛花礼后会离开多少人,而在数百年后,又能回来多少人……可以说,选择离开圣地去寻爱的龙鲸数量远大于成功寻爱并找到回乡之路的龙鲸数量,就好比约纳在看到顾栖和恺因的第一天就曾说过——这里已经好几百年没有来过新人了。   至于罗瑟,他本该在上一次的抛花礼上选择离开,那于他的年纪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时间段。但罗瑟却因为心中未知的恐惧而压制了对爱的追求和渴望,他没有离开圣地,而是又在这里多生活了一百五十年,直到一个月前的抛花礼。   那时候,罗瑟已经快要三百岁了——如果一直找不到爱人,那么龙鲸的寿命将只有这么多。   卡莱茵说:“在此之前我们劝过他,如果不去寻找所谓的伴侣、不离开圣地,那么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在龙鲸的故乡活到最后一刻……但是他改变了主意。”   这位总是神情严肃的圣地族长也叹了口气,“罗瑟说他相信奇迹。”但显然,奇迹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会降临的。   因为相信奇迹,所以选择在自己即将到三百岁之前的这一场抛花礼上离开圣地。最初一切的设想绝对都是美好且顺利的,可当真正离开圣地的那一刻,龙鲸也只能陷入一种身不由己的漩涡之内。   但对于做出决定的罗瑟而言,他大概是不后悔的,至少在这一场有限的生命中,他有了一次见到圣地之外风景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离开圣地后的年轻龙鲸们会选择去哪儿、要去做什么、有过什么经历……这一神性幻想物种们脱离星际而生活在另一片空间内,即使他们共同生活在圣地内,但对于龙鲸而言,所谓的整体不是族群,而是自己和伴侣。   这是一直以来被默许的事实,也是不容更改的本能,更是最符合他们“恋爱脑”这一特性的表现。   不论是卡莱茵还是恺因,他们会对自己无法回来的同族而难过,但却绝对不会插手这一切——即使拥有伴侣的他们可以自由地穿越于星际和圣地之间。   或者说,这就是龙鲸们自己所拥有的一套行为准则。   当初他们独自于漫长的时光中守护着属于爱意的果实,而今年轻的龙鲸们也必须自己去孤独中走一遭,哪怕这一遭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谁都有自己的路,而这条路,谁都必须自己走。   但曾经作为人类的约纳却会难过,他几乎是看着罗瑟长大,他可以理解龙鲸的行为准则、理解龙鲸在对待伴侣之外其他人或事近乎漠视的冷漠,但他依旧会忍不住流泪。   龙鲸渴爱,以爱意为生,于是一直以来在顾栖或者说其他很多人眼中,这样的神性幻想物种几乎完全被优点包裹着——他们天生俊美如神祇,力量强盛、精神力磅礴,生命漫长、对爱忠诚,甚至会为了爱而献出一切……所有的优势多到一时间难以说完,可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中,真的存在毫无缺点的生物吗?   答案应该是不存在的。   即使是完美近神的龙鲸,也有缺点,不是来自受到爱意限制的缺点,而是本身就根植于灵魂、源自于本性的缺点——任何一只龙鲸,放在他们心中第一位的绝对是自己的伴侣,他们或许温文尔雅、或许严肃可靠、或许乐观阳光,这一切所表现出来的外在首要一点就是为了吸引伴侣。   龙鲸如时时刻刻都处于求偶期的公孔雀,公孔雀只会在特殊时期展翅开屏、吸引雌孔雀的注意,但龙鲸却能精细到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因此,所有表现完美的外在特点是他们吸引伴侣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们会为了伴侣精益求精,会因为伴侣的注视而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但这个前提是“伴侣”。   至于那些和伴侣无关的东西,于龙鲸来说就像是落在余光里的尘埃,大抵他都不会多分出一缕视线去关注。   约纳红着眼睛,他看向自己的伴侣,突然说道:“抱抱我吧。”   “好。”卡莱茵将自己的爱人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而原本坐在这里的顾栖和恺因则选择悄悄离开,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这两位相伴了数千年的爱侣。   雨滴依旧落着,天空中的鲸群不知道游弋到了何处。   母亲树和灵送别罗瑟的悲鸣声远去,其他的龙鲸们或是搂、或是抱着自己的伴侣,在短暂的静默后,他们双双离开这里。或许未来的几天里,他们都会因为罗瑟的事情而陷入低沉,但这并不是永恒,随着时间的推移,罗瑟会沉入他们的记忆深处,而罗瑟之后圣地也将会迎来新的生命——源源不断、无休无止,这就是龙鲸的生命之歌。   顾栖对罗瑟有印象,但并不能算很深,几乎在初来圣地之后,再鲜少有过交流,因此他心底的难以置信大于难过。等和恺因回到自己悬石洞窟后,一直被抱在怀里的小蜜蜂机器人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绒绒:“他们所说的那个人——罗瑟,为什么会回不来?”   绒绒属于AI智能,它的芯片内拥有很庞大的数据链,但或许是曾经得到过属于恺因的精神力碎片,因此它的状态更像是一个在缓慢吸收外界信息而成长的孩子,比起普通的机器人,它明显存在一部分感情。   “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顾栖摸了摸绒绒的脑袋,解释道:“找不到爱人的龙鲸寿命有限,而他已经走到了尽头。”   卡莱茵说得委婉,但他们却很清楚,能够令母亲树和灵都感受到的并非是普通的回不来,是生命走到尽头后而陨落于圣地之外的无奈——失去生息的遗体会彻底消融,就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中存在过,但在另一种特殊的演化之下,圣地之外的某个地方,或许会有一枚享有龙鲸血脉的胚胎在无声中孕育着。   “那么我呢?主人和小主人呢?”面对有关于生命的话题时,绒绒有些迷茫,“我的数据库告诉我,所有生物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所以终有一天,我们都会面临死亡……”   早已经拥有了感情的小蜜蜂机器人忽然有些难过,它小声道:“但我知道,机器人只要有电池就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我不想一个人活那么久。”   绒绒蹭在顾栖的怀里,它不记得几百年前在荒原之星上的记忆,但它总是知道自己是在等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顾栖。它说:“等小主人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会扔掉自己的电池,陪着小主人一起。”   “我的爱人有我自己陪着。”恺因没忍住开口,他把绒绒从黑发青年的怀里提出来,放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才道:“还有,我们的生命永无止尽,或许哪天宇宙发生大爆炸了,你才应该担心离不离开的问题。”   为什么永无止尽?   绒绒不在乎着这个问题,它只在乎——“太好了,那我可以继续和小主人在一起呆几百年、几千年了。”   见抓在手里的小家伙又扑倒了顾栖的怀里后,恺因有些幼稚地从鼻腔里哼了哼气,有时候他不得不正视某些现实——当初分出一缕破损精神力的行为给他自己找了个分享爱人注意力的“情敌”,但即便现在无数次觉得埋在青年怀里那团毛茸茸的小家伙刺眼,恺因依旧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不过比起自己的小嫉妒,恺因更加幸好他的小贝壳还有人陪着。   雨水朦胧,像是在谁在哭泣。   龙鲸罗瑟在圣地之外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母亲树和灵们在其他龙鲸的陪伴下吟唱着,他们送别了这抹灵魂,并等候着下一个诞生之季的到来。   约纳习惯了这样的送别,在前几日的低落后,他的脸上又逐渐挂起了笑容。   从千年前到现在,罗瑟这样的龙鲸不会是约纳送别的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他没有办法替其他的龙鲸走过这一场寻找伴侣的漫漫长路,但他却永远欢迎着每一位能够找见回家之路的龙鲸。   圣地——龙鲸之乡,这里不会挽留你的离去,但一定会最盛大地欢迎你的回归。   当断断续续的雨彻底在某一天画上句号后,倒影在索亚星海上的彩虹中穿梭着鲸群,距离罗瑟的离开已经足足一个月了,这天整个圣地陷入了另一种欢欣之下——   母亲树舒展藤蔓枝叶,梦幻的灵活动在各处,五官出色的年轻男女们穿着纯白的长袍,髀ò甑穆肪镀庞南恪   这是一场即将得到圣地认可的婚礼,而婚礼的某位主角,正赤脚踩过花瓣、手臂被灵扶着,一点一点走向索亚星海。   在起伏的海潮之下,会吞没新娘的巨兽正安静地等待着,那双恢复了的赤金色眼瞳满是炽热,似乎在无声中诉说着爱意。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第85章 我爱你(正文完)   待嫁的新娘将穿上纯白的婚服, 至此被永生拥抱。   *   圣地内婚礼的流程是独一份的,也可以说在圣地之外, 绝对不会再看到这样的婚礼。   清晨的时候, 这片并不存在太阳的天空缓缓亮了起来,蓝色到浅紫色的渐变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梦幻的颜色,翻飞、游动的鲸群从早早地就从天边飞来, 它们像是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似的, 连摆动的频率都要欢快很多。   绿茵茵的草地上有野花因风摆动着,早就被铺出一条路径的花瓣颜色深浅不一, 从草甸的深处一路蔓延到了索亚星海的岸边。   圣地内的其他年轻男女们也来参加了这一场几百年可能才会有一次的仪式,他们穿着纯白色的长袍,边角勾勒着精细、漂亮的花纹, 几乎全部都是俊男美女的组合。他们站在“花路”的两侧,手臂上挽着竹篮, 偶尔还会再伸手继续向外撒着鲜花。   在“花路”的尽头, 扇动着翅膀起起伏伏的灵正晕染着自己身上的光晕, 而被它们点缀着的则是位黑发青年——   他头戴淡金色树枝状的花冠,一头长长的黑发被辫在了脑后, 随着风轻微摇摆;同圣地内其他人大致相似的白色长袍似乎更加精致, 袖口、袍角勾画出金色的细纹,露出了半截苍白的手腕和脚踝。   他赤脚踩过草甸上的花瓣, 偶尔抬脚、落脚之间,浅粉色的花瓣会粘在他的脚背上,只随着青年的前进而继续变动着位置。   顾栖的手臂周围轻轻扶着很多灵,它们总是喜欢缠绕在这位年轻虫母的身边, 那种说不清的亲昵让它们时时刻刻追在顾栖的周围, 甚至偶尔顾栖清晨醒来的时候, 都能在自家的悬石洞窟门口看到抱着花朵来拜访的灵。   或许是因为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就连约纳都时常诧异这群敏感的小家伙们竟然会如此喜欢顾栖。   也正是因为这种喜欢,在这一场婚礼内,所有的灵都来参与了。   从“花路”到索亚星海足足有两三百米的距离,顾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约纳和卡莱茵,前者笑眯眯地冲着他招手,后者一脸严肃,但眼底却浮动着温暖。   当顾栖和索亚星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后,圣地内响起了空灵的歌谣,夹杂着神圣的祝福,同样也头顶小花冠的绒绒飞在顾栖的前方,它像是个小花童似的,金属质地的前足抛着花瓣,馥郁的香氛萦绕于周身,让绒绒感觉自己的芯片有些烧烧的热度。   在这条并不算长的“花路”上,绒绒可以听到身后小主人的脚步声,可以看到周围其他人脸上的笑意,它也知道不远处的索亚星海下藏着它的主人,正等候着在这一场婚礼后完全拥有自己的伴侣……所以这就是幸福和圆满的滋味吗?   绒绒晃了晃脑袋,它一边飞,一边用自己热乎乎的芯片思考着问题。   就像是大部分人类的本能,在欢乐或者悲伤的时候,他们总会习惯性地回忆过往,而日渐收获感情的小蜜蜂机器人也染上了属于人类的习惯——它似乎也开始喜欢回忆过去了——它在回忆有关于主人和小主人的一切……   距离索亚星海288米,绒绒感觉自己的芯片一跳一跳的,似乎在那庞大的数据库中有什么细小的嫩芽正缓慢无声地从内部升起——   256米时,某些记忆似乎开始复苏,绒绒最初觉得格外陌生,可当某些陈旧的建筑、生锈的金属、昏黄的街巷时,它又觉得自己似乎曾经无数次地守在小巷子的门口,举着暗淡的、只有两三厘米高的蜡烛破灯,在昏暗之下等待着谁。   239米时,它“看”到了曾经的过往,圆乎乎的小机器人明明身处贫民窟,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和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可它的小主人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蛋上糊着脏污就像个小花猫似的。   200米时,记忆中的一切开始染上颜色、画上细节,年幼的孩子每天小心翼翼地跑在街头寻找一切可以换钱的零件,他总是在天不亮时就离开,直到深夜才在小机器人担心的等下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182米时,那个圆乎乎的小机器人似乎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变得行动缓慢,它体内的零件老化、金属质地的外壳生锈、年限久的电池几乎难以正常维持行动……为了能再多一点陪它的小主人,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小机器人想出了一个很冒险的办法,它偷偷用其他型号的电池强硬安装到了自己的电池槽内……原来机器人也是会痛的呀。   153米时,身型单薄、比起同龄人瘦了很多的小孩脸上笑容越来越少,他总是很担心地围着小机器人转,黑漆漆的眼瞳里藏着小机器看不懂却又不想它们出现的情绪,它似乎知道小主人为什么难过,可这一次它自己也无能为力了,只好尽可能地维持运转、在深夜里给小主人唱着老掉牙的歌谣。   100米时,绒绒知道,记忆中的那个小机器要彻底不行了,机械手臂已经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多处金属接口上晕着沉甸甸的黑色机油,那个藏在体内的电池槽早已经因为不匹配的电池而坑坑洼洼,时不时还会泄露出一两丝淡蓝色的电光。   89米时,小机器人在断断续续唱着歌谣,哄着它的小主人,它说未来的小主人会成为很厉害的机械修理师,然后他们始终会重逢的。   41米时,不匹配的电池在小机器人的金属腔体内滋滋叫着,它看到小主人抱着自己走到一处铺满了落叶的空地,这里安静地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当然,小机器人知道,很快这个世界大概就只剩下它的小主人了,它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陪伴者,它要失信了。   18米时,绒绒以另一个视角“看”到了被刨开的小土坑,圆滚滚却因为时间而染上老旧痕迹的小机器人被平放在坑里,稀松的土壤被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捧着一点填回到坑里,连带着视野也变成了棕褐色。   3米时,记忆里小机器人的最后一丝视线也变成了黑色,在簌簌的落土声中,它似乎看到了飘落的枫叶,也又听到了耳熟且朗朗上口的歌谣——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们在跳圆圈舞呀,”   “小熊……”   细微的、带着机械感的声音自小蜜蜂机器人的金属腔内发出来,温暖、稚嫩、少许僵硬,还差最后两步就走到索亚星海边上的新娘微怔,他曾以为那段记忆只能被自己和恺因珍藏,却不想有一天这个逐渐拥有了感情的小机器人也能想起来全部。   绒绒颤了颤翅膀,它第二次新生的外形全然与毛乎乎的熊蜂一般无二,金棕色的毛发在海风里抖动着,那双半透明的翅膀晃了晃,似乎在催促着身后漂亮的新娘快去找到那头等候着他的深海巨兽。   顾栖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停止。   他愣愣地看着绒绒,还不等开口,小蜜蜂机器人忽然扇动翅膀转身,圆溜溜的复眼中倒映着黑发青年的模样——碎花瓣撒满半空,精致的金色花冠闪烁着光芒,那身纯白的长袍圣洁又美丽,让他就像是遗落在人间的天使。   绒绒说:“宝宝,好久不见呀!”   在荒原之星上的时候,A02有一段时间专门学习过怎么和幼崽相处,它会柔和了机械音叫小贝壳“宝宝”,会在每一个看不清月光的深巷里举着老旧的灯盏、小声呼唤着“宝宝”等待小贝壳的回来,也会在消耗掉最后一丝电量前叫着“宝宝”给小贝壳唱歌……   这是一种没有遗憾的完美,顾栖和恺因拥有也回想起了一切,而同样见证了小贝壳与监护人的绒绒也得到了意外的礼物。   顾栖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着,他想要说什么,但绒绒却催促着他,“宝宝要继续往前走呀!”   机械感因为感情的注入而变得稀薄,这一刻的绒绒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它晃动着脑袋上的触角、让开了通往索亚星海最后一步的“花路”,它说:“真好,这是一个童话似的结局。”   在很久以前,小贝壳总是喜欢听a02讲故事,尤其喜欢美好的童话,因为也只有在童话里,小贝壳才能幻想着自己渴望的一切。但是现在,小贝壳的一切幻想和渴望在顾栖的身上实现了。   “嗯,是的,是一个童话。”顾栖笑着点点头,他抬手摸了摸绒绒,在背后龙鲸的吟唱下吻了吻小蜜蜂机器人的脑袋,“我很喜欢。”   话落,黑发青年再一次向前迈步,他无畏且大胆、不曾借用精神力与水流沟通,就那么直直走到了海潮之中。   索亚星海上风在涌动着,一波一波的浪花似乎在欢迎着新娘。   当身后一切的声音都远去时,顾栖半身落于海中,纯白的长袍湿漉漉地贴在下半身,黑色的长发略微散开在风中,当海水又一次上涌到他的胸膛时,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黑影自海下跃出——那是藏于深海的巨兽,他在水流之下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新娘,当巨兽感受到心脏到跃动和精神力上的牵引后,他便立马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新娘的面前。   身型单薄的黑发青年立于海流之间,涌动的海水为他而让步,巨大的阴影足足有数米之高,全然将青年笼罩于暗影之下。   巨兽驾着海浪用赤金色的眼瞳注视着自己的小新娘,他仰头加入了龙鲸们的吟唱,在向整个圣地宣扬着自己的爱意,随后巨兽腾空而起变成了半人半龙鲸的状态,他抽动着长长的鱼尾,猛然抱住自己的爱人,瞬间在巨大的水花之下沉于深海之下。   淅淅沥沥的水花落在了沙岸边上,翻涌的潮水又把一部分浅色的贝壳推了上来。   岸边的龙鲸们停止了吟唱,他们两两挽着手臂,轻声送出着祝福。   约纳靠在卡莱茵的怀里,轻声道:“这下,估计有几天见不到他们了吧?”   “那个时候,我们似乎在海里呆了足足七天……”   “别说了!”约纳翻了个白眼,抬手捂住卡莱茵的唇,“和你们龙鲸谈恋爱,也太费人了吧。”不,或者更加贴切来说,是费腰和屁股。   “所以才需要重生期。”   “可别,平时是吃一部分,重生期是全部吃。”   约纳曾经憧憬向往着龙鲸,但等自己成为龙鲸伴侣后,才知道有些生物,还是当作“偶像”崇拜得比较好。   他和卡莱茵一边走,一边道:“我觉得顾栖和恺因会在海里待得更久。”   “为什么?”   “就刚才——那只年轻龙鲸的眼神,完全是想把顾栖吞下去……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好,但是赌什么?”   “我赌顾栖会被恺因拖着在海下待十天以上。”   “那我就赌七天。”   “说定了,我赢了就不许管我。”   “……好。”   顾栖并不知道约纳和卡莱茵赌了什么,他对于圣地内的婚礼仪式充满了未知,每当他询问约纳的时候,那位曾经的上古星球旅行者就会用一种奇特的表情回答说——“别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我只能说,那大概会很累。”   很累——是指仪式繁琐的累,还是别的什么累?   最初顾栖不理解也不明白,但等他得到水流的恩赐、在水下呼吸无阻,被恺因的鱼尾卷着双腿一直沉落时,某种不好的预感逐渐升起——在古老的传说故事中,人鱼会把他们看上的人类拖往深海,在窒息中与之欢爱,直到人类即将窒息,人鱼会用吻致使人类永远无法离开大海、无法离开他们……   当然,银河曾经无数次更正那只是传说。   半人形的恺因将顾栖抱得很紧,他有意识地向深海更深处潜游,在索亚星海之下本该是穿梭于圣地和星际世界的水膜,但中途恺因忽然转向,将自己的新娘带到了一处隐秘的海下溶洞内。   龙鲸本身就有着兽性的本能,于是溶洞也成了一处被筑好的巢穴,这是应对龙鲸发情期的特殊场合,也是恺因在数天前就偷偷布置的另一处“家”——龙鲸有固定的发情期,但同样,某些极致的愉悦也会提前引起龙鲸的发情,就好比数千年前亚撒因为知道自己即将与哥哥达成跨越时空的联系,而专门引起发情为顾栖“打上”精神力的烙印;也好比如今恺因和顾栖在圣地举行婚礼、得到了认可,在拥有伴侣的幸福感催促下,龙鲸也必将会再一次经受发情期的洗礼。   这件事卡莱茵知道,约纳知道,恺因自己也知道,但做好准备结婚的顾栖却不知道。   等他被拽着脚踝拉回到铺满海草的溶洞、抬手无差别乱扔装饰洞内的贝壳试图逃脱时,才终于明白约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何止是累,这足足能叫人小死一会——不,很多会!   时间在海下的流逝开始变得让人无法辨识,顾栖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几个日日夜夜,等他软乎乎地被恺因抱在怀里打颤的时候,渐变至半透明的翅根被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丰腴的虫尾则被另一条长而卷的银白色鱼尾缠绕了好几圈,勒出了深红的痕迹、挤出了半截软肉。   朦朦胧胧之间,他听到有谁紧贴着自己的耳边,说:“顾栖,我爱你。”   从是亚撒的时候,爱作为哥哥的你;从变成监护人后,爱作为小贝壳的你;从附身于a02时,爱无家可归的你;从当旅行者时,爱还是军校生的你;从分出精神力成为蜂时,爱诞生成新生虫母的你;从终于彻底重逢时,可以光明正大以恺因的身份去爱名叫“顾栖”的你……   兜兜转转一千多年,龙鲸得到了自己的爱,也终于完全拥有了自己的爱人。   缠绵的吻再一次落在了顾栖的耳侧,有一道声音不停地重复着:“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顾栖想,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我……   他努力地从困倦中挣扎,红着漂亮的眼尾,在亲吻又一次落在颈侧时,抱住恺因的脑袋,小声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龙鲸收紧了尾巴,眷恋地抱着爱人,正如小贝壳曾经喜欢的童话故事,他们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而在这个属于恺因和顾栖的爱情童话里,终将画上完美的句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