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快穿都被上司…
作者：宋久七
简介：
* 陆默本来是只没有梦想混吃等死的咸鱼，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邀请他维护世界和平。 陆默：“？？” 经历种种困难危机后，他们共同成立了时空管理局，那个男人也成为了他的上司——管理局局长。 陆默又重新开始随时摸鱼，偶尔工作的生活。 直到——他那无所不能的上司在一次小世界维修行动中受重伤，灵魂破碎，碎片散落亿万世界。 作为头号员工，他义不容辞，进入小世界保护并帮助对方，回收对方灵魂碎片。 陆默：“？？”虽然但是，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等到他被黑化的上司囚禁，那人的脸上写满了占有欲……好像哪里更不对了。 *美人攻×各种属性（？）受 *主攻，双洁，HE

第 1 章 楔子
　　床头的通讯器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下便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床上容貌俊美的青年不耐地翻过身，摸索过床单的边角，盖过面容，企图装死。但对面那人还是一点也没察觉到青年无声的拒绝，仍持之以恒地联系，通讯器响得越发恼人。
　　终于，床上的青年发出一声巨大的叹息，妥协地接起对方的通讯请求。
　　看也没看来人的姓名，青年幽幽地说道：“休假时间，你最好有事……”
　　青年的不满还未得到充分表达，就被对方急切的语气打断，“陆默，不好了！”
　　听到对方熟悉的嗓音，陌生的语调，陆默不禁抬眼看了看联系者的名字——周帆。
　　没错，是周帆呀，怎么感觉被人掉包了似的。
　　周帆此人，一向冷静自持，陆默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对方这么着急的样子，就连当初自己被卡入时空黑洞也还能面无表情地讲冷笑话，大家都一致地认为他跟门口招待人的智能机器人“薇薇”是同一物种。
　　最近也没发生啥呀，该清理的都清理了。陆默稍稍回忆了下，刚想调侃他几句，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惊得立即从床上坐起来。
　　“老大出事了！你快来我这！”
　　周帆的声音有些许异样，但陆默震惊之下并未察觉，在脑海中迅速演变出各种可能后，他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冷静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对面短暂地陷入沉默，接着以更让人担心的语气说道：“现在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快点过来就是了。对了，你过来时别表现出异样，我还没告诉他们。”
　　说完，没等他再问，就好像被什么人追着似的，匆匆挂断电话。
　　陆默没敢耽搁，翻身下床，戴上通讯器，随手拿件T恤套上，呼唤房内的家庭系统。
　　“我在。”冰冷的机械女声回荡在整个空间。
　　“转移到D31巨型黑洞。”黑洞附近的时间流逝很慢，将房子转移到那，免得下次回来时那些陆默特地从自己原本小世界搬来的家具全部化作一堆物质分子。
　　“好的，预计封存多久？”也就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定。”说着，陆默已经走到门前，普普通通的木门旁安装着一个黑色键盘，上面的数字从1到56，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1。
　　接着，就像哈尔的移动城堡一样，打开门，入眼就是与室内画风完全不相符的充满科技感的金属走廊。随着主人的离开，木门关闭，消失，如果这时再回头，也只能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迂回曲折，一路走下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千篇一律的银白色金属墙壁，对路痴很不友好，但陆默步伐不停，目标明确，没有丝毫犹疑。
　　一路上，遇到同事，每一个都无比惊讶地和他打招呼，就像看到什么珍奇动物，毕竟，陆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作风在管理局可是相当响亮，要不是他常年业务第一，还是最初的元老，被最上头的那位罩着，早八百年就清除记忆，踢回老家了。
　　陆默面色如常，面对同事好奇的询问也笑嘻嘻地含糊过去。
　　终于，他在一面看上去与其他别无二致的墙前停下，点开通讯器里周帆发来的通行证，对接维护室的系统，一扇门凭空出现。
　　一进维护室，陆默便看到躺在透明营养舱里，面色苍白毫无知觉的男人——司运晟。
　　他紧紧皱起眉，目光不移地盯着男人，一边问一旁坐在屏幕前的周帆：“到底怎么回事？”
　　周帆此时已经恢复面无表情，将屏幕一转，给他展示司运晟的各项体征，数据表明对方的身体很健康。
　　这样正常的指标非但没有让陆默放下心，反而使他心下一沉。
　　要知道□□没出事，那就是精神层面的，这可比物理治疗棘手多了。
　　果然，只见周帆迟疑了下，好像在斟酌如何解释，一会才沉声道：“老大灵魂破碎了。”
　　“什么！”陆默大惊，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感到一阵不自控的晕眩，那些被压抑的恐慌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幸而他很快触及到周帆波澜不惊的眼神，又镇定下来。
　　第一次，他感谢对方的死面瘫。
　　“本来是一次简单的清扫行动，但没想到那个小世界意识早就吞了好几个世界，攒着能量装死，老大过去回收时被阴了。”
　　陆默没急着说话，他在等一个“但是”。
　　“不过，还好，虽然灵魂破碎，但没彻底消散，碎片散落到各个小世界。”
　　此话一出，陆默便知道对方独独叫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没再多说，当即说道：“我明白了，现在就准备开始吧。”
　　“等等，你一直用的辅助系统是专对杀伐的，但这次的小世界不太一样，所以我给你换成了007。”
　　007是情感方面的辅助系统，执行的任务也都是情情爱爱那方面的，陆默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行动。
　　但他看着对方频率极高地点击屏幕，没有问为什么不叫个擅长这方面的执行者，这是多年风雨过来的信任。
　　“要做什么？”他只问道。
　　谁知，周帆又一次沉默，随后有些纠结地说：“进入小世界，007会告诉你。”
　　陆默点点头，没再多说，直接走进穿梭箱。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司运晟。
　　——他的上司，他的挚友。
　　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嘲笑他，老狐狸居然阴沟里翻船了！

第 2 章
　　肃穆的灵堂里摆满祭奠的白花，古制的木台上架着圈着纸花的相框，照片里的中年男女紧挨着，笑容满面，可惜毫无波澜的眼神透露出这对夫妻的貌合神离。
　　圈里都知道，司家家主司正东与方氏小姐方茹云，商业联姻，表面模范夫妇，背地里都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交差似的生下司家长子司运晟后，18年从未尽过为人父母的义务，这样的漠视也间接导致了长子在8岁那年因保姆疏忽，司运晟被重物压住双腿，虽然只有几个小时而且受损的细胞组织也修复回来，但由于神经受损，双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哪怕后天残疾，长子司运晟也能在未来合适的时机接过司家大权，即使才能平庸，也能安安稳稳富富贵贵地过完一生，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一家飞往芝加哥的私人飞机失事，飞机上的司家夫妇命丧于此。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而现在各界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匆忙接下大权的司家长子司运晟身上，想看他究竟是龙是虫，能否在司家一众豺狼虎豹中守住大权。
　　有人犹疑不定，有人心思浮动，有人感慨惋惜……
　　当然，这些心思都是暗地里的，现在，众人也无法从司家长子跪坐在灵堂的背影中断下结论，但单从大少爷消瘦的身姿、苍白的面容以及努力抑制的咳嗽来看，心中的评价不自觉地便轻了许多。
　　——
　　陆默推着餐车不急不慌地向前，一路上穿着黑服的佣人急匆匆地来回穿过，以无比专业的素养保持着司家的门面，因此也无人注意到这个新来不久的男仆的走神。
　　此时，陆默正在和脑中的系统对话。
　　“系统载入……”
　　“正在签订时空合约……”
　　“位面信息获取中……”
　　“您好，这里是007。”温柔如水的女声在脑海响起，“陆默先生，很高兴为您服务。”
　　陆默眨了眨眼，突然换了那个冷冰冰的一丝不苟的机械音，他还有些不适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在其中品出了一丝喜悦。
　　该说不愧是感情系统吗？
　　“别废话，任务信息。”
　　陆默观察着，顺势拐进一个无人的廊道。
　　顿时一段信息流涌入。
　　仔细地阅读完资料后，陆默眼底不禁浮现出几分笑意。
　　18岁的小可怜，真新鲜呐，司老大。
　　“任务要求：保证司运晟在斗争中存活。”
　　“任务完成度系统将即时跟进，达成要求后即可脱离，目标灵魂碎片将在其于本世界□□消亡后自动回收。”
　　“收到，你休眠吧。”边说着，陆默又姿态自然地推着餐车走出去。
　　装盘里是司家大少爷，不，现在应该说，是司家家主的早餐，不过中式大厨精心制作的早点并没有得到其应有的待遇——已经整整两天，司运晟都没有进食。
　　在灵堂前守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现在谁人不说司家少爷是个大孝子，哪怕心里都知道一切不过是必要的作戏，那样的父母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得到孩子的真情。
　　至少，对外的面子上，司家是拒绝承认不忠不孝的后代。
　　就在陆默将那份精致的早点倒进垃圾桶时，管家身边的佣人冲进厨房。
　　“少爷晕倒了！林医生已经过来了，按着林医生的吩咐再做几份，时刻候着，等少爷醒来就立即送过去！”
　　那佣人交代了几句，又急匆匆地离开了，那架势跟没了爹娘似的。
　　厨房也立即紧张了起来，全速运转。
　　在陆默将盘子送到洗碗间时，还听到几个年纪大的女佣叹息。
　　“唉，少爷这回可遭罪了，本来身子骨就弱，现在怕是更糟了。”
　　“这大家族的水太深，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熬过这遭……”
　　“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明那么乖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诶，我听说家主出事这事好像另有隐情……”
　　一个女佣神神秘秘地凑近同事旁边，正准备说些什么，浑浊的眼珠子一骨碌余光便瞟到了进来的陆默，当即噤声，几人故作无事地做着手头的活计。
　　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陆默规规矩矩地将盘子放到桌上，推着车离开了。
　　心里却在暗自嘀咕。
　　哪怕失去了记忆，司运晟那身自带的亲和buff依旧那么强大。
　　在走廊上与一个白大褂擦肩而过，看着那人匆匆下楼的背影，陆默估计着司运晟应该是醒了。
　　“李厨，管家通知少爷醒了，让我把东西送过去。”
　　“行，赶紧送过去，别让少爷再饿下去了。”
　　三楼一整层都是司运晟的，二楼本来是司家夫妇，可惜，这对夫妻除了新婚之夜就没使用过这层楼。
　　到门口时，陆默被头发掺白的老管家拦住，精明的目光扫过他，陆默默不作声地接受对方的打量。
　　“你是吴志道招进来的？”
　　吴志道负责司家老宅的人员管理。
　　“是的，先生。”
　　“来多久了？”
　　“三个月，先生。李厨听说少爷醒了，让我赶紧送过来。”
　　不知想到什么，这位老管家只是点点头，沉默半晌才挥了挥手，道：“跟我进来。”
　　轻敲几下后，沉重的木门被打开，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只能让人勉强看清床头倚着的苍白少年，他的目光透过半掩不掩的窗帘投向窗外的花园。
　　听到动静，他才缓缓地转过头，面容冷寂。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少年黑黝黝的眼眸底下竟有一丝阴翳。
　　陆默感到格外新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司运晟。
　　那个天生的领导者总是一副让人情不自禁信赖的神情，好似没有问题能够难倒他，认真严肃到甚至有些古板的地步。这样的领袖才让所有人紧紧地围绕在他周围，哪怕是骨子里懒散自由的陆默，也在他向他伸手邀请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拒绝的话语。
　　但陆默看得出来，现在的司运晟却如同一只刺猬，浑身都是刺，为了抵抗外界，所以带着冷漠的底色。
　　灵魂碎片会反映出一个人无意识的内心世界，所以陆默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好友。
　　“少爷，多少吃一点吧，家主……明天便安排入葬了。”
　　说着，管家示意陆默将东西送上去。
　　陆默从一旁抽出小桌子放在床上，再将煮得软烂可口的鱼粥置上去，摆好餐具，又将洁白的餐巾铺上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陆默立即站直候在旁边，看起来低眉顺眼，全程没有一丝多余的累赘，也没有企图窥探这个外界议论纷纷但神秘十足的新任司家家主。
　　因此，也错过了司运晟看到他时奇怪的眼神，好像冰山融化，又好像新芽萌动。
　　“谢谢。”司运晟轻声道，“管家，你先去忙你的吧。顺便告诉林医生，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不必担心。”
　　“是，少爷。”老管家恭敬地应声道，面朝着人退了出去，关上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默一眼。
　　房间顿时陷入沉默，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声响。
　　陆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少年版的司老大，盯着盯着就奇怪地发现这人的脖颈处居然慢慢地有点红。
　　？
　　难不成太热了？不至于吧，这也才入秋不久。
　　想了想，本着多关爱残疾失忆人群的理念，陆默轻声询问道：“少爷，要把窗帘拉开吗？今天天气很好。”
　　“……嗯。”司运晟稍顿片刻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点了点头。
　　半掩不掩的帘子被拉开，陆默没说错，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先前的阴暗一扫而空。
　　司运晟有些不适应地微合上眼，表面如常地喝着粥，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混乱，这个先前从未见过的仆人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双方认识了多年，刚刚他竟然因那人注视着他而心中冒出丝丝缕缕的喜悦。
　　这很不对劲，司运晟在心里暗暗敲响警钟。
　　但脑海中却始终浮现那人低头冲他一笑时深邃的眉宇，明明是风情的桃花眼，他却在其中看到了星星。
　　司运晟放下手中的匙子，拿过餐巾清洁，状似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默，默然的默，少爷。”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这样模样的人无论是谁见过一次都不会轻易忘记的。
　　“我是新来的佣人，少爷。”
　　“咳咳……”司运晟掩饰性地咳了几声，转头看向阳台的四季常青的藤蔓，语气随意地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过来我身边吧。”
　　“现在，把东西收下去，出去和管家说一下。”
　　“是，少爷。”
　　陆默退出去时，还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留在司运晟身边，原本的计划打算也一下没了用处。
　　难道司运晟哪怕灵魂破碎了也还认得自己？人都是自私自爱的，一般来说，灵魂碎片里保留只会是自己，不会有别人。
　　陆默见过爱得轰轰烈烈的情侣，见过愿意为孩子付出生命的父母，见过一心为民牺牲小我的清官，无论生前怎样无私伟大的人，他们的灵魂碎片也只有自己。
　　毕竟，要让一个人灵魂的每一处都沾染上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件事的气息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不是说他们虚伪，只是人总会徘徊犹豫，灵魂也总会有一丝边角属于自己。

第 3 章
　　第二天，天外小雨，司家送葬的队伍蜿蜒，一身黑衣的司运晟抱着骨灰盒在最前面，陆默在一旁推着轮椅，为他撑伞。
　　随着一层层黄土埋入，司家这位残疾少爷正式成为司家新一任家主。
　　但司运晟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司家那些亲戚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这不，葬礼没过几天，司家大宅就来了一位新鲜客。
　　沙发上坐着个黄毛青年，身上各处都是铁环，叮叮当当响，明明长得还不错却被糟糕的衣品毁了。
　　不过此时杀马特青年显得有些心虚，他的对面，微微笑的司运晟端坐在那儿看着他。
　　茶几上摆着几份文件，“遗嘱”“财产继承”几个黑体大字静静地躺着。
　　“我不管！你说的什么七七八八的，我都知道，我只知道我流着司家的血，这财产也应该有我一份……不是你司运晟能独吞的！”
　　黄毛不住地看向一旁坐着的马雯丽，司正南的妻子，司正东是司老爷子的长子，司正南就是司老爷子的次子。
　　闻言，司运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慢条斯理地说道：“是的，哪怕是私生子也有继承权，父亲的遗嘱也的的确确给了你应有的资产。”
　　“资产？他妈就几栋破房子，你司家家大业大，就这点东西施舍乞丐都没人要！”黄毛顿时叫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竟然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堂堂司家家主，他司正东出门□□，把我妈肚子搞大了，都不用负责的，这就是大家族吗？我今天可是开了眼了。”
　　此话一出，司运晟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估计是心里早已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失望透顶，倒是一旁的管家微微皱眉。
　　马雯丽也有些嫌弃，这司正东真是荤素不忌，结果搞出来的儿子这么白痴。
　　若是司正东在这儿怕是要叫屈，夫妻俩玩归玩，但彼此心里都有分寸在，知道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该干。搞出私生子就是不应该的事，这司家本来就只能属于司运晟这个正统继承人的，无论是司正东还是方茹云都是不允许其他情况发生的。
　　但凡事都有意外，鬼知道哪次不清醒的酒后风流居然出现了一条漏网之鱼，等司正东得知这件事，孩子都已经三岁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用钱打发走那对母子。
　　可惜能成功在司正东千防万防之下怀上孕的女人岂是一般货色，为了防止丑闻爆发，让方家知道这事，于是司正东把这孩子送到一对普通夫妇手下，至于这个女人之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出于某种愧疚心理，，司正东在遗嘱里把几处不重要的房产给了这个私生子，就当花点小钱买放心了。
　　如果不是飞机失事，这私生子估计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司运晟没理会黄毛的胡言乱语，而是话锋一转，对着在一旁看戏的司家二房说道：“婶婶，觉得这事怎么样？”
　　没意料到司运晟会把矛头指向自己，马雯丽精致的脸上一僵，随即尬笑道：“怎么说，这私生子毕竟是私生子，咱们司家向来是不认这些的。”
　　说完，没理会黄毛投过来的不可置信的眼神，转头研究起了外头的枯叶。
　　本来只是一个试探司运晟的棋子，废了就废了，这私生子要真想弄到什么好处也是不可能的。
　　心里也暗暗下判定，看来司运晟这小子不是顺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得动真格才行。
　　没想到这个找到自己，口口声声说会帮他拿回自己应有的权利的女人居然就这样卖了自己，黄毛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又泄了下去。
　　到这，司运晟背后站着的陆默忍不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双脚不自觉地活动了几下。
　　这站久了真累。
　　至于这小黄毛，他从头到尾就没担心过，司运晟要是连这种货色都应对不了，那他都得怀疑系统是不是找错灵魂了。
　　“我……”
　　还没等小黄毛说出什么，陆默就先俯下身子在司运晟耳边轻声请示道：“少爷，厨房的茶点做好了，我去端过来行吗？”
　　那人一凑近，吐出的气流拂过司运晟的耳垂，轻轻的，痒痒的，脑子登时断片一瞬，等陆默疑惑地叫了一声，才回过神，也不知道那人刚刚说了什么就只是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说实话，这几日，虽然司运晟让陆默跟在他身边，而且初见时还有着异样的表现，但陆默还是感觉得到司运晟并不信任他，他干的都是普通仆人干的一样，端端茶倒倒水，也没啥了。
　　据管家所说，少爷从小就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残疾后更是变本加厉，哪怕一个人做不方便，也绝不愿别人搭把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伺候过人，没啥经验，司运晟现在这样也免得暴露自己的不专业，遭人怀疑。
　　这可不行呀，得找个时机表表忠心啥的。
　　陆默想着想着，又有点不爽。
　　亏大了，司运晟这小子都没这样伺候过自己，还天天板着一张别人欠他几十个亿的老干部脸，怎么现在他就得伺候人呢！什么兄弟情，根本不存在！就活该这小子灵魂碎成渣渣，捡都捡不回来的那种最好。
　　明明灵魂碎片都记得自己，居然还不信任他！还得自己处心积虑去讨好对方，他陆默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要不是看在对方以前处处忍让他的脾气的份上，还有多次舍身的救命之恩在，他早就撂担子不干了。
　　算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寻个由头揍他一顿，量这人也不敢还手，哪怕还手了他……他就算了。
　　精致的茶点被置于桌上，陆默扫了一眼，把几个奶油小蛋糕挑出来吃了，剩下的再装盘给司家主。
　　回到会客厅时，黄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马雯丽可有可无地寒暄几句。
　　本来今天来司宅也只是为了试探试探司运晟，现在目的达到了，也没必要做什么表面功夫，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呀。
　　“运晟，最近宏逸的表哥从国外回来，在外面读的神经医学，据说对你这个病有些研究，要不过几天我让他来给你看看？说不定你这腿还能站起来。”
　　司宏逸是马雯丽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自小宠溺无度，草包一个。
　　马雯丽关切地说道：“不然外头说我们司家的家主是个残废，要是断子绝孙了可怎么办！”
　　虽说司运晟双腿无力，无法站起，但基本的生理功能还是在的，这话纯粹就是恶心人，还是很低级的那种。
　　显然马雯丽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不然也不会被当作急先锋来探路。
　　面上，司运晟跟没感觉到钉子似的，笑了笑，说道：“不劳婶婶担心，我这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再不济，外面孩子那么多，抱一个回来，总不会让司家落入无能之人手中。”
　　这骂的是二房司正南，当年争不过司正东，也是暗指司宏逸，没那能力担起大任。
　　马雯丽显然也知道自己儿子什么货色，登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假装遗憾地说道：“好吧，那我最近得到了一些好东西，明天让人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好的，谢谢婶婶。”
　　话落还未等马雯丽再说些什么，司运晟便疲惫地扶了扶额头，道：“我也有些累了，婶婶，今天先到这吧。”
　　“管家，送客。”
　　“是，家主。”早在一旁候着的管家立即上前，表面温和实则强硬地将马雯丽请了出去。

第 4 章
　　会客厅安静下来，看着司运晟撑着头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默默默上前，为司运晟缓缓地按摩起头部。
　　似乎是没料到他这么个动作，司运晟顿时不适应地僵住，想开口训斥，让人退下去，又舍不得，只能闭目假装不在意，思考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在陆默就要把桌上备受冷落的甜点盯出个洞时，门被轻轻敲响，随后管家领着个西装款款，带着银边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家主，孔先生到了。”
　　“司先生，您好。”管家退出去，孔诚刚刚黄毛的位置坐下，然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毫不含糊地说道：“您之前让我整理的司家产业评估都在这里了。”
　　司运晟没说话，拿起那叠纸，低头仔细地看了起来。
　　面前的孔诚面色自若，可惜攥紧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孔诚很年轻，也很有野心，之前他是司正东手底下的一个普通助理，因为年纪过轻，没有得到任何注意，司正东手下的人太多了，多到他饱受排挤，泯然于众人，满身才华却得不到施展的空间。
　　他也曾抑郁不平，所幸命运对他终究是有些许怜悯在，司家夫妇飞机失事，独子司运晟走上台面，把他挖了出来，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只看他能否把握住。
　　半晌，司运晟才抬头说道：“嗯，干得不错。”
　　孔诚在内心欢呼了一下，面上不显，不卑不亢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司先生。”
　　“听说……最近股东们都很不安分啊。”司运晟将资料和上，意味不明地开口道。
　　“自从您继位之后……”孔诚顿了顿，说道：“司家底下的几大产业不断跌红。”
　　各个领域司家的产业都有涉及，但司家主要的盈利来源于其中的三大产业，汽车，高新技术，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也不便为非业内人士所知的灰色产业。
　　“现在，本路那边已经有些声音，路易斯家族可能忍不住了。”
　　本路就是司家旗下的汽车集团，底下有众多世界知名的汽车品牌，从亲民代步车到八位数豪车，应有尽有。司家作为最大股东，享有41%的股权，而发国路易斯家族则是第二大股东享有21%的股权，还有10%的股份在公司各元老那里，其他的都是零零碎碎的散股。
　　目前本路的CEO已经在任三年，没什么出彩的表现，当然没什么大错就是了。
　　现在，由于司家的换权，导致集团股东利益受损，大家自然按耐不住。
　　“那就让他们来吧。”司运晟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又道：“还有别的事吗？”
　　不知为何，出于某种直觉，孔诚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
　　他犹豫了一下，想起那个捕风捉影的消息，还是说道：“自由国环保局那边最近好像要检查汽车排放是否符合绿色标准……”
　　“嗯，你觉得是真的吗？”
　　每年都有这种七七八八的小道消息流传，最开始还有人信，但狼来了次数太多，也就没人上当了。这也是一开始孔诚犹豫的原因。
　　“我……”
　　孔诚其实不太信，但既然司先生这样问了，那……
　　他正准备回答，没想到司运晟居然笑了起来，说出的话竟让他有些摸不透这位的心思。
　　“其实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啊？
　　孔诚有些迷茫，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可，可是，如果环保局真的检查，而我们又没有提前准备，那本路可能会面临巨大的损失……”元气大伤，由盛转衰。
　　孔诚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本路的排放标准是不合格的，如果要使汽车排放标准合格，那么企业就要另外加装设备，过滤尾气，而这设备价格高昂，对企业又没有什么利益可言，甚至还要提高制造成本，所以业内有些潜规则，让一些不符合排放标准的汽车也混入市场当中。
　　这件事，在司正东所代表的司家和路易斯家族中心照不宣，双方默认。
　　一旦此事曝光，那将会是本路的惊天大丑闻，企业形象毁于一旦，司家也会受到波及。
　　“没事，到底会不会查之后就自然知晓。”司运晟淡淡地说道：“或许……查出来更好。”
　　啥？
　　这回孔诚是真不理解了，他甚至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似乎也才刚刚成年，气场太强都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事实。
　　顿时心下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站错队，但对方那让人莫名安心的气质又让他将一闪而过的怀疑抛之脑后。
　　站在后面用系统偷看漫画书的陆默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如果被查出来，那正好有由头重新洗牌本路，破釜沉舟方能涅槃重生，可以的话，也顺带把其他几家也洗洗。
　　“这件事你不用跟进，先帮我调查几个人。”说着，司运晟便转头叫了一声，“陆默。”
　　没人应声。
　　“陆默？”
　　还是没人应。
　　“……陆默？”
　　这次，陆默终于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赶紧从系统自带的漫画库中退了出来，从容不迫地应道：
　　“在，家主。”
　　看着这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司运晟只感到有些无奈，以往这种不着调的人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可现在……他心中居然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甚至……
　　依赖他。
　　“把我书房桌上最上面的文件拿过来。”
　　“好的，少爷。”
　　此时，孔诚才注意到原来这边还有一个人，身姿笔挺，长相出众，自己却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
　　感觉这人不简单啊……
　　这次，陆默倒是没掉链子，很快便回来了。
　　司运晟将名单递给孔诚。
　　孔诚拿到手，粗略地扫了一眼，暗暗心惊——这些可都是司家产业的中立派，司先生要对他们下手？
　　“我会尽快完成的。”
　　“那我先告辞了，司先生。”
　　管家又一次出现，将人带走了，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司运晟不住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也稍稍放松了下来。
　　“陆默，医疗室。”
　　在司运晟所在的三楼，有一大片区域被划出来作为他专门的家庭医室，里面的器械甚至比外界的更加先进。
　　林医生接着便来进行定期的治疗。
　　陆默不被允许进入，只能在门口候着。
　　过了没一会儿，林医生便出来了，看见他，顿了顿，说道：“你是贴身伺候司先生的？”
　　“是的，林医生。”
　　“学过按摩吗？”
　　“没……”某种猜测浮上心头。
　　虽然陆默没学过专业按摩，但他足够了解人体结构，理论有了，真要实践也是小菜一碟。
　　果然，闻言，林医生犹豫了一下，嘱咐道：“那这样，改天我教你一套按摩的技巧，如果司先生同意的话，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给他按摩一下腿。”
　　其实，多年治疗下来，司运晟的腿一直都很稳定，稳定得让人绝望，没有丝毫康复的希望，他也不想将自己的腿暴露在别人面前，除了定期的治疗，司家请的按摩师毫无用武之地。
　　“……”
　　“好的，林医生。”
　　好吧，正好看看司运晟那双腿的情况怎么样，虽然自己记忆里那些超越本世界水平的科技在进入世界的时候就被暂时性封锁了，但治个病他还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再研究一次。
　　目送这位为司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医生离开后，陆默轻轻敲了敲医疗室的门，得到肯定后，才打开门。
　　此时，司运晟正坐在窗边，盯着远处的青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默看他衣裳单薄，怕他生病，便拿过一旁的毛毯给他披上，顺便把窗户合上一些。
　　“家主，外面冷。”
　　司运晟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陆默注意到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腿上的毛毯，感觉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一冒出，顿时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怪异，雷得不轻。
　　哪有形容自己兄弟可爱的！
　　甩了甩脑袋将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踢出去，就听到司运晟在轻声唤他。
　　“陆默。”
　　“家主，我在。”
　　在？你会一直都在吗？
　　不知为何，在刚刚那一瞬间，外面的蓝天映进来，远处连绵青山呼应，风吹过那人眼前的碎发。
　　有一种预感不自觉地浮现，这样的人不会在这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他像鹰，也是风，自该在广袤世界遨游，无拘无束。
　　没有人可以抓住……

第 5 章
　　将浴缸的热水放好，感觉浴室里的温度差不多，陆默才走出来。
　　“少爷，热水好了。需要我帮您吗？”
　　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司运晟的脸居然有些红，搞得陆默以为室内的暖气太足，过去检查了下温度调控板。
　　“不，不用。”说着就要转着轮椅进去。
　　浴室门口有个小槛，平时进去都没问题，可今天不知怎的，就是跨不过去，几次下来，司运晟有些急了。
　　见状，陆默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去抓着扶手，轻轻一提，便将人推到浴缸旁边，然后体贴地离开，关上门。
　　热气弥漫的浴室里，司运晟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突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右手狠狠地砸向大腿。
　　裤子早已褪下，露出苍白的双腿，因常年不经使用而肌肉萎缩，让他恶心。
　　8年的生活，他以为他早已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可今天在那人面前，他还是感到了难堪，情绪深处还藏着一丝不可抹去的自卑。
　　他将身体完全浸入水中，没过头顶，温热的水包裹住他，让他有一种在母体里的安全感。
　　他闭上了眼。
　　——
　　陆默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回到三楼，把牛奶放到桌上，像是累垮似的栽到柔软的沙发上。
　　其实这一天也没干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很累，心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任务有多美好，就动点手脚打打杀杀，用点脑子挖坑坑人，不用顾忌着谁，担心着谁，不用时时刻刻操心，时时刻刻挂念。
　　司运晟，司老大，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就一个小小的世界意志而已啊！以前揍我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
　　自己真是打工人的命，上了贼船，唉。
　　……
　　在沙发上吐槽了一番“无良”老板后，他总算回到现实，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闹钟。
　　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陆默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浴室的门。
　　半天没反应，正当他准备再敲时，里面传出“Duang”的一声，接着就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了的声音。
　　陆默没多想，一脚便踹开了浴室的门，里头的情景让他不禁呆住。
　　只见，昏黄的暖光下，司运晟浑身□□地倒在地上，肌肤白得像枝头的初雪，不知是光线还是什么的原因，他的身上又透出淡淡的粉，像一块上好的玉石。
　　轮椅离得有点远，估计是地上太滑，轮椅一下滑出去，直接撞倒了旁边放洗漱沐浴用品的柜子，东西散落一地。
　　真是狼狈极了，让人出去的命令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司运晟逃避般用手臂盖住眼睛。
　　事实上，陆默也有点点尴尬，兄弟那么久，还没见过人裸体呢。
　　除此之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地方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悄冒头。
　　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抽过一旁的毛巾，过去将人一把裹住，直接抱了起来，送到床上。
　　浴巾很大，几乎将司运晟整个人包住，靠在那人结实宽厚的胸膛，那人好闻的气息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后知后觉地，他感觉脸有点热。
　　动作轻缓地把人放到床上，打开衣柜给人拿了套衣服，放在旁边，没去看司运晟，陆默径直回到浴室，收拾残局。
　　司运晟盯着那人碰过的内裤许久，直到听着浴室里头的动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把睡衣套上。
　　刚穿上，就见陆默推着轮椅从浴室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电风吹。
　　“少爷，我帮您把头发吹干吧。”
　　“嗯……”
　　司运晟微微把头低下，方便人动作。暖风轻柔地吹着，他感到那人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温柔地穿梭，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传递进来，温暖舒服得让他有些困倦。
　　从未有人与他如此贴近，他敏感多疑，不喜欢别人侵入他的个人领域，但是陆默是不一样的，这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清晰地明白。只是短短的接触就让他知道，他拒绝不了这个人，也不想拒绝。
　　可他心中总有个声音在保持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信，他说他没法抵抗，那个声音便做出提示——占有他。
　　“少爷，晚安。”陆默给他盖上被子，关上顶灯，将床头灯的亮度调到适宜，退了出去。
　　司运晟盯着墙壁，仿佛要透过一道墙看到那人。
　　是啊，只要占有他，让他永远也不可能背叛。
　　——
　　第二天，司运晟一大早就坐着车到达方茹云的娘家——方家，或者，准确的说，方老爷子的在郊区的住宅。
　　和司老爷子一个时代的方老爷子，方国洪，现在已年至耄耋，比司老爷子能熬，已经不这么理会外头的事，小辈们打打闹闹，只要没闹垮方家，他都一概忽略不见，而失去了方老爷子的方家近几年也只能堪堪维持住过去的体面。
　　司家是从海外发的家，在司正东继位之前做的是国际生意，正是那时华国崛起，司家怎肯放过这块越来越大的蛋糕，为了成功打回国内市场，司家与当时大陆风头正茂的方氏商业联姻，这才有了司家如今在国内的底蕴。
　　车辆缓缓驶入欧式风格的庄园——方老爷子年轻时留过洋，深受西方文化影响。
　　身着传统英式燕尾服的管家礼貌微笑着将人迎了进去，绕过几个伫立着罗马柱的走廊，几人到达了庄园后的花园。
　　一片绿意，这大秋天的，也难为园艺找出一花园的常绿植被。
　　远远地，一个身着棕色西装的背影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主人，司先生到了。”
　　听到这话，司运晟下意识地看向陆默，不知在期待什么。
　　接受到眼神的陆默迷茫地想了想，接着好似心领神会地低声说道：“家主，那我先退下了。”
　　司运晟内心那点不可说的期待破灭，正想说写什么，前面便传来老人的声音，“运晟，你来啦。”
　　说实话，如果不说年龄，没有人会觉得眼前这是个奔百的老人——他精神矍铄，目光奕奕，穿着板正体面的西装，如同旧世纪走出来的绅士，显然这位老人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时间在自己身上的流逝。
　　但他的子女们都想到了，当时方茹云出事的消息被全力封锁，防止传入老人耳中，直到葬礼结束，老人才被告知自己最喜爱也亏欠最多的大女儿竟然与他天人永隔了。
　　据说，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老人并没有像人们所担心的那样崩溃、病倒，只是在那之后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很久很久，就像儿童遭遇到自身无法解决无法承受的事情时那样，选择逃避。
　　而几天后，他出来时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从他第一时间将自己大女儿唯一的骨肉叫到身边便能窥见老人内心的伤痕。
　　在这之前除非必要，他从不与司家的人来往，哪怕司运晟是他的亲孙子，也同样不闻不问。
　　因此，司运晟对这个所谓的外公也没什么感情在，这次司家权利动荡，他也没打算向方家求助，若不是方老爷子主动邀请，他都想不到这一出。
　　何况，方老爷子已久不掌权，对他也不能提供什么帮助，方家自己都泥菩萨过河。
　　但出于尊重老人，司运晟还是乖巧地应道：“外公。”
　　闻言，方国洪顿时笑开了颜，从他招招手，道：“运晟，过来陪外公坐坐。”
　　司运晟听话地推着轮椅到老人旁边。
　　“最近怎么样呀？”
　　“挺好的，外公。”
　　“司家那群人有没有欺负你？”
　　“还好，外公。”
　　方国洪沉默了，十几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他没有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寒暄，哪怕真的有难处，司运晟又岂会对他吐露真言。
　　不知过来多久，方国洪突然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地道：“运晟，外公老了，方家也帮不了什么。如果……不行，可以来外公这，也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好，外公。”司运晟垂下眼帘，低低地应道。
　　“这个，你拿去吧，外公也只能给你这些了。”说着，便从身旁的矮桌上递过一份文件。
　　司运晟接过来一看，是方老爷子目前自己手上产业的股权资金转让协议，文件底下已经签上了老人的名字。
　　心里一惊，司运晟急忙道：“外公，这……”
　　这可是方家当年“卖女儿”得到的，现在给这份文件等于之前的一切都打水漂了。
　　老人苍老干燥的手微微按住司运晟的肩，温和而不容拒绝地说道：“收下吧。”
　　“不要觉得负担，如果你不收下，我也会立下遗嘱将这些捐出去。你的堂哥堂姐，他们拿不到，也不会找你麻烦。”
　　“我对不起云儿……”
　　司运晟抬头，第一次正面看向老人，对上那包容有力的眼神，他没再虚伪地推脱。
　　“谢谢，外公……”

第 6 章
　　“家主，李家老爷子大寿，那边递来请帖了。”
　　陆默将古色的请帖放在桌上。
　　“李家……”司运晟喃喃道，暗暗思索着。
　　李家，底蕴深厚的老牌家族。
　　当然和司家比到底是断了一截，但李家的李老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当年建国初期代表商界为国家建设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可以说李家或许会落没，但绝不会倒。
　　而且李家的小儿子据说在某些方面挺有天赋的。
　　——
　　宴会设在李家旗下的一家酒店，红墙黛瓦的华国古式建筑，看似古朴，细节处处处彰显奢华，角落的平平无奇的花瓶也至少六位数，当然能用金钱衡量的，也只配摆在这人声嘈嘈的大厅。
　　宴会上礼仪翩翩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笑谈间利益与权力无声无息地交换流动。
　　陆默推着司运晟，一进去便感受到很多道打量的目光，有纯粹好奇的，有企图落井下石的，有敌视警惕的，人们都想知道传闻中新近司家家主究竟是虫是虎。
　　不过一眼，他们便若无其事地收回去，小少爷年轻、幼稚、弱势的形象印在大多数人的心里。
　　人群中，司运晟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旁挽着一个俏丽的年轻女人。
　　——他的二叔叔，司正中。
　　只见他端着红酒杯在和一群同样是叔叔辈的谈笑风生。
　　旁边的人提醒司正中他的侄子到了，司正中才懒懒地转头瞟了一眼，很快又不以为然地回头继续同人交谈。
　　司运晟将其看在眼里，垂眸掩住莫测的情绪。
　　他轻声唤道：
　　“陆默。”
　　“少爷，怎么了？”
　　这时，李家家主得到佣人通报，大步地迎了过来。
　　“司先生，幸会幸会，早就听闻司先生大名，今日才一睹真容啊。”
　　“李家主客气了。”司运晟淡淡地笑道，倒没有说些抬高对方的客套话，不合适。
　　李承业面色一僵，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司运晟便道：
　　“李家主也知道我这身子骨，刚刚路上颠簸，有些头晕，想先歇歇，一会儿再给李老问候。”
　　说着，司运晟仰头闭上眼，一连咳出声。
　　见状，李承业只得笑一笑，连忙说道：
　　“我让人带司先生到休息室。”
　　“那就麻烦李家主了。”司运晟微笑地点点头，“陆默。”
　　“好的，家主。”
　　一路有人想上前交谈，都被司运晟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现在时机过早，干脆露个怯。
　　终于转到安静地走廊，将人推进休息室，那个带路的佣人也下去了。
　　房间里摆着红木沙发，甚至还有床。
　　当然，他是不会真躺到床上的。
　　“推到沙发去。”
　　“是。”
　　陆默推着轮椅往前，无意间低头看着司运晟的头顶，突然发现小小的发旋藏在人柔软的发丝间，几根短短的呆毛乱翘，还挺可爱的。
　　似乎是感觉到目光，司运晟若有所察地抬头，装作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我有点头疼，你帮我按按。”
　　耳尖却有丝泛红。
　　陆默瞥见人有些红的耳尖，不知为何心里像被羽毛挠了挠，痒痒的。
　　轻笑一声，忍不住想逗弄人，趁其不注意，把人稳稳地抱起来，径直走向沙发。
　　司运晟没料到他会这么大胆，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勾住那人修长的脖颈。
　　在上次浴室事件后，陆默再一次抱起他。
　　这回司家主也是一句话也没说，就乖乖地让人抱，陆默心下奇怪，以少年那冷硬的脾气，怎么一声不吭的。没成功戏弄到人，让他有些失望。
　　没察觉到，怀里的人不着痕迹地往他怀里埋了埋，然后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
　　门被扣响，外面传来一个男声，“司先生，我是来送东西的。”
　　陆默奇怪地挑了挑眉，径直走过去开门，迅速地打量了一眼来人，很普通的样貌，那种混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张，对上他的眼神竟有些闪躲。
　　陆默顿时友好地笑了笑，侧开身子让人进去。
　　服务生打扮的人微微低着头，托盘上置着一只紫砂壶。
　　“司先生，家主说您头晕，特地让厨房炖的药汤。”
　　“放这吧，帮我谢谢李先生。”
　　“是。”闻言，服务生好似松了一口气，留下紫砂壶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司运晟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紫砂壶，没在意。
　　倒是陆默走了过去，掀起盖子，不知在观察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汤水，放到唇边尝了尝。
　　他顿住，好像在感觉什么。
　　随即便对司运晟调皮地眨了眨眼，满是笑意地说道：“家主，这汤还挺有料的。”
　　司运晟也察觉到不对劲，不知想到什么，顾不得计较陆默不寻常的表现，神情凝重地问道：
　　“是什么？”
　　“嗯……”陆默回忆似的说道：“不是那种常见的，估计是还没流传开的新品。”
　　“什么！”
　　司运晟顿时脸色一变，想起刚刚陆默的动作，心直直往下沉，慌乱到近乎语无伦次，“那，你还刚刚尝了一点……”
　　“没事，这点东西我多喝点水就没了，还不用24小时。”陆默连忙说道。
　　见陆默一脸随意，又得到没事的答案，司运晟虽还是有些犹疑，但好歹心中的大石头稍稍落下些，这才发现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手掌肉里。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恼怒，让他不禁沉声道：“你是知道这汤不对劲的吧？”
　　“……嗯。”
　　陆默有些不确定地应道。
　　“那你为什么还敢尝？怎么，嫌自己活太长了？”
　　回想刚刚的场景，司运晟气不打一处。
　　万一是沾一点就会死的毒药呢？
　　“家主，我……”
　　陆默哑口无言。
　　司运晟的反应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按这人一向谨慎的性格，一般不得先怀疑他？
　　他本想借此把事说开了，免得司运晟心里始终提防着他，结果司运晟居然直接把他的嫌疑排除了！
　　陆默没想好怎么回答，气氛一时凝滞。
　　此时，司运晟才冷静下来，惊觉自己刚刚简直就像鬼上身似的。
　　一时间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猜测想法在脑海里纠缠，一阵沉默后，司运晟问出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能够察觉出du品？
　　为什么他查不到他的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来到他身边？
　　闻言，陆默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家主觉得我是谁？”
　　“我不知道。”司运晟神色锐利地盯着他，心中却在害怕，害怕陆默给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那，家主相信我吗？”
　　“我怎么相信？”司运晟感觉手脚越来越冰凉。
　　“司……”陆默突然唤道。
　　没想到他会这样唤他，司运晟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少年愣神的脸，陆默不禁觉得好笑，他慢慢走近，微微俯下身子，对上那双清亮的黑眸，温柔地说道：“司，相信我好吗？”
　　“司，无论我是谁，无论我来自哪里，你只需要知道，我处在此间的所有理由……”
　　“……都是你。”
　　“相信我，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因为……我？
　　我想要的一切……那你呢？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
　　那人的眼里仿佛载满了星辰，望着望着，他觉得他将要溺死在那醉人的旋涡里。
　　心中的野兽不知疲倦地吼叫着。
　　陆默
　　这可是你说的。

第 7 章
　　一个身着唐装、头发花白的老人从楼梯下来——今天宴会的主人到场了。
　　有资格的纷纷上前祝贺献礼。
　　李自游面无表情地跟着父亲，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祝寿，然后听着周围人客套的恭维，内心毫无波澜。
　　想着自己一个旁支怎么还停在这儿这么久，没看大房那孙子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终于退下去了，李自游不禁松了一大口气，心里挂念着自己的实验，默默蹲到角落里发呆，完全忽略了一路下来想套近乎的人。
　　最近他手上的实验卡关了，服下药物进行微量电流刺激的小白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预料中的反应，思考间，他不禁把心里的问题呢喃出口。
　　“脊髓半横断。”
　　一道男声从传来，李自游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一旁的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
　　那人长得惊艳，连他都不禁多看了一眼，至于对方说的话，他没在意，只当对方是个外行人瞎指挥。
　　但接下来对方说的话让他完全顾不上别的了，对方所指出的问题正正好就是自己目前实验所遇到的难关。
　　当然，他绝不会怀疑是实验室的什么人把情况泄露出去，你当那些入门的重重检查是吃素的吗！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对方是自己这个领域的大前辈！
　　不可否认，李自游是这个位面百年一遇的医学天才，天才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不是说他目中无人，只能说他的眼里放不下除自己热爱的事业外的其他东西。
　　陆默找上这人也是为了司运晟的腿疾，虽说自己能治，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太不合理了，况且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相应的治疗技术也很快会研究出来，陆默只是准备在其中加把火，将原本50%的进度条拉到95%。
　　几句话谈下来，李自游已经对这人心服口服，觉得对方一定是一个隐藏的大佬，哪怕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之前都没见过对方。
　　解决了自己卡了很久的难题，李自游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若是母亲在这儿，一定会说这样太失礼了，于是他急忙问道：“大……先生，谢谢您的指点，请问您是？”
　　“我叫陆默。”
　　“啊，陆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我叫李自游，现在在李药研究所——之前怎么都没见过您？”
　　“我刚回国，目前在司式医药就职。”陆默信口胡诌，看看能不能把这小子骗到司家。
　　要知道，司家的医学产业一直不是很突出，自主创新力不强，名下最好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很私人的那种，专为权贵们服务，至于那些顶尖的器械设备啥的，就全靠花钱了。
　　司式医药……司家的？
　　没听说过，不过既然能吸引大佬那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改天去看看。
　　李自游在心里暗暗下决定，抬起头笑着刚想再问，兜里的手机就疯狂震动了起来，他歉意地点点头，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自己老爹，脸一下垮了下来，万般不情愿，可又怕被母亲骂。
　　几经纠结后还是接起电话，果然是叫自己过去应付那些叔叔伯伯。
　　唉。
　　“那个，陆先生，可不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李自游红着脸问道。
　　“没问题。”
　　两人交换完联系方式，李自游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李自游一走，这个小角落又重恢复安静。
　　陆默端起桌上的甜点，舒舒服服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打开系统开始看漫画。
　　司运晟在祝寿结束后就找上李家当家的，两人到书房里不知道聊什么，不过刚刚在休息室里被下毒的那件事倒是可以好好敲上一笔，毕竟是在李家出的事。
　　自己这搞定了李自游，只要司运晟提一嘴，人不就是司式医药的了吗？
　　至于如果司运晟会没想到这茬……抱歉，他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不过，不得不说，司家那些个旁支也怪没脑子的，在人李家的地干这种事，是真不怕李家发火。
　　就这么摸了会鱼，陆默估摸着司运晟也差不多谈好了，起身准备回去候着，免得司运晟出来没看见他暗自生闷气。
　　没料到一时走神之际，一个好像和上次那黄毛一个家族里出来的红毛急匆匆地过来，就要撞上他。
　　陆默身体本能反应偏了一下，躲开了，红毛差点一天撞墙上。
　　“你他妈谁啊？”司宏逸转过头，张口就要开始输出，结果一看人那张脸登时愣住，连声调都降了八度：“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司宏逸，司家二房的幺子，估计是跟着司正中来的。
　　李家一碗水端平，两边都邀请了。
　　“抱歉，先生。”陆默淡淡地说道，话语里没有丝毫愧疚。
　　“你……”司宏逸刚想说些什么，对方惑人的桃花眼冷淡地瞥向他，一眼便将他的魂勾了去，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抓对方的手腕。
　　感受到露骨觊觎的目光，陆默诧异地挑了挑眉，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看着他了，他也很久没有因为这种事教训过人了。
　　不着痕迹地避开司宏逸的手，嘴角翘起，说道：“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司宏逸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他还没玩过这么顶级的货色呢。
　　这样的，又孤身一个，估计是哪个小明星混进来想找金主。
　　也没在意这个小明星的无礼，他直接说道：“以后你跟我了。”
　　“先生……我……我不是那种人，我是司运晟司先生的佣人。”陆默低下头，看起来十分胆怯，其实只是懒得做表情。
　　佣人？司运晟的？
　　司宏逸内心惊讶，倒是没想到那残废还藏着这么个美人，不过也不在意，开口说道：
　　“司运晟？他？一个残废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这司家到底得是我们二房的，我司宏逸和他说要谁，他一个屁都不敢放！”
　　看着美人“害怕”的模样，司宏逸不禁心生怜惜，语气更加柔和，“别怕，美人，跟我，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
　　说着，眼光便下意识地往下瞟，任谁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司先生，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
　　闻言，司宏逸顿时笑起来，心中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得意，你司运晟的东西到头来还不是我的。
　　“好，那我们去房间里‘聊聊’。”
　　陆默跟着司宏逸进了一件休息室，转头就见司宏逸已经把门锁上了，无声地笑了笑，这倒省了他不少事。
　　趁人没反应过来，陆默一抬脚控制着力道踢中司宏逸的腰腹。
　　司宏逸顿时倒地不起，捂着肚子，排山倒海的疼痛让他直冒冷汗，张着嘴无声地□□。
　　陆默从容地走过去，呈亮的皮鞋精准地踩在对方的脆弱的脖颈，只要一用力就能让人当场送命。
　　他低下头，笑得很无辜，“司先生，想聊什么呀？”
　　他想杀了他！
　　司宏逸登时一动也不敢动，眼前男人散发的杀气，让他忘记了痛苦，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干涩得嘶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向来男女不忌，仗着有钱有势，成年未成年的都玩，糟蹋过不知道多少人，没想到今天居然要因为色心而丧命！
　　“司先生怎么不说话呀。”
　　陆默微微往下踩了踩，一下把司宏逸吓得魂飞魄散，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想怎么样？”
　　一股尿骚味弥漫开，陆默嫌弃地扯了扯嘴，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吓。
　　“没怎么样，不是司先生叫的我吗？不过，我是贴身照顾家主的，可能没办法伺候您。”
　　说着脚下又稍稍用了些力，看着对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冷冷地威胁道：“还请司先生不要四处传扬今天的事，最好别打扰到家主。不然，你也知道，要你一条命很简单。”
　　司宏逸疯狂地点头，陆默这才松开脚，惊呼：“司先生，你怎么撞到桌角了！”
　　然后对着人脑袋一踹，司宏逸登时晕了过去。
　　便宜他了，要知道这人坏事可是做尽了。
　　陆默又狠狠地踹了几脚。

第 8 章
　　监控室里，司运晟坐在轮椅上，看着屏幕里陆默跟着司宏逸进入房间。
　　借着被下毒品的事，他和李承业好好地扯了一番皮，终于敲定了李家与司家在医药创新方面的合作，至于那个医学天才，李自游，李家的态度是看他自己的意愿，你司运晟不能强抢。
　　接着李承业便黑着脸让司运晟和他去监控室里。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鳖孙儿敢在他家的地盘撒野！还是在自家老爷子的寿宴！
　　没想到凶手没看到，倒是先看到了司运晟的那个佣人在和司家二房说话，还跟着进房间？
　　这个佣人，他还是有印象的，主要是长成那样，想让人没印象都难，而且感觉和这司家家主关系很微妙呀。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李承业自觉撞到了司家的丑事，不由得尴尬地看向司运晟，看人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不禁心里暗暗佩服这位不动如山的修养。
　　想了想，他还是给一旁的助理比了个手势，让他偷偷带人去看看，免得太难看。
　　事实上，司运晟倒没觉得陆默背叛了他，所以他刚刚才没阻止李承业的小动作。
　　且不说前头陆默刚刚和他说开表忠心，就说司宏逸那个脑残，陆默只要有眼睛就该知道选谁。
　　只是，他也猜不透陆默的心思。
　　本来出来没看到陆默，他心里就很不快了，现在更差了。
　　就在房间里几人心思各异地浮想联翩时，监控里，休息室的门打开了。
　　李承业下意识地看了看表。
　　也没几分钟啊，这司家二房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从陆默出来的那一刻，司运晟就紧紧盯着他，把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人和离开他时一样，才松了口气。
　　这时，监控里，原本低着头走路的陆默，突然在监控器前停了下来，抬头，冲监控器灿烂一笑，还比了个口型。
　　司运晟看出来，他在说
　　——“司”。
　　做完这个动作，陆默立即恢复低眉顺眼的样子，快步离开了这个监控的范围，而此时李承业的助手也姗姗来迟。
　　几人打开门，从监控可以看出，他们都很明显地顿住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李承业好奇心大起，从刚刚那个佣人的表现，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惜休息室没有监控，不然他绝对马上把监控画面切过去。
　　几秒钟后，那几人似乎很犹豫，接着像下定决心似的，进去把一个人形物体拖了出来。
　　李承业认出来，这就是司家二房，可是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人拖出来的一路都是水痕，那个尴尬的位置更是湿了一大片！
　　这还只是表面，再仔细检查的话，不知道浑身上下还有什么伤。
　　没想到他也有眼瞎的一天，那个看起来就脸不错的小白脸居然是个狠角色。
　　一边想着，他又一边偷偷瞄了一眼司运晟，能有这种手下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到哪去？
　　之前在书房被司运晟逼着站队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乐意，现在倒是庆幸起来，说不定李家未来能走向一个新的高峰。
　　“李家主，今天看到什么了吗？”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沉默的司运晟突然开口道。
　　李承业心领神会，笑着说道：“司先生，我们不是来找凶手的吗？哪里有看什么别的。”
　　“那司先生，我们把其他监控调出来吧。”
　　司运晟没有回答，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承业心下奇怪，正准备开口，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带着笑的俊美男人。
　　李承业认出来了，就是刚刚监控里的那个。
　　“家主。”陆默自觉地走到司运晟身边，乖乖打招呼。
　　“嗯。”司运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吩咐人开始调监控。
　　陆默摸摸鼻子，怎么突然感觉到一股怨气。
　　没调几个，线索就出来了。
　　只见那个送汤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一角，从走廊远远地走近。
　　另一个身影出现，是司宏逸。
　　两人似乎没发现摄像头，当然，一般人也很难察觉到这种微型摄像头。
　　李承业微不可查地瞟了一眼陆默。
　　画面中，司宏逸鬼鬼祟祟地把一包东西交给那个服务生，服务生也小心翼翼地接过。
　　交接完毕，服务生先离开，司宏逸在原地抽了根烟才走。
　　整个画面竟然显得有些滑稽。
　　“看来凶手毋庸置疑了。”司运晟淡淡地说道。
　　“那……司先生的意思是？”李承业试探性地问道。
　　拿证据去威胁司正南？
　　直接对司宏逸下黑手？虽然已经下了……
　　一时间，李承业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血腥暴力的念头。
　　“陆默，报警。”
　　？
　　！！
　　“司先生，准备报警？”李承业面上一副风轻云淡。
　　“嗯，我可是良好公民。”
　　见鬼的良好公民，就你手下刚刚那样你也好意思说？！
　　司运晟的确没想亲自动手，就这点手段，他还没把二房放在眼里，没必要脏了手，把人送进局子里，二房差不多也就废了。
　　当年司家三子争夺大权，司家老二算是里面最没脑子的一个，现在司正东没了，二房那些人真以为自己就能蹦跶上位了？
　　至于如果司正南想动关系，那更是无稽之谈，真当他是纸糊的呀。
　　“不过，李家主放心，这既然是司家内部的事，肯定不会在李家闹大的。”
　　毕竟是李老的寿辰，他无意冒犯这位大前辈。
　　“那就多谢司先生体谅了。”李承业乐呵呵地笑道。
　　——
　　当天晚上，司家老宅灯火通明，尖锐的警笛声此起彼伏。
　　“事情大体就是这样。”轮椅上的少年虚弱地咳嗽，在头顶耀眼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面色苍白。
　　“好，情况我们了解了。”对面的警官合上记录本，温和地说道：“司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公正的交代的。”
　　“谢谢警察先生。”司运晟又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吩咐道：“管家，送警察先生离开。”
　　见状，警官在心里暗暗叹息，这样孱弱的孩子生在豪门，不容易啊。这些大家族看似光鲜亮丽，背地里居然连强迫他人吸毒都弄出来了，还是血缘兄弟！
　　等人一走，司运晟又恢复那副冷淡的模样。
　　“家主，该睡觉了。”陆默俯下身，轻声说道。
　　闻言，司运晟挑眼看他，淡淡地说道：“林医生已经在医疗室了。”
　　？
　　“家主，您受伤了？”
　　陆默试探问道。
　　不应该呀，他一直在人旁边看着的。
　　“你去检查一下，有些东西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
　　以为他故意装傻、不愿意配合，司运晟顿时板着脸盯着他。
　　闻言，陆默顿时明白过来，看着人不高兴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温声应道：
　　“是，家主。”
　　等一套检查做完，结果也显示没问题后，司运晟才彻底放下心。
　　“林医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少爷。”
　　林医生摆了摆手，和蔼地笑了笑，随后跟着管家出去了。
　　只有陆默注意到，这老头出门前还冲他眨了眨眼，暗示他别忘了答应按摩的事。
　　“……”
　　“家主，现在可以睡觉了吧。”陆默又俯下身，轻声说道。
　　“嗯……”
　　司运晟微微点点头，整个人竟然显得有些柔软。

第 9 章
　　“家主，司正南先生来了。”
　　老管家在书房门外敲了敲，低声说道。
　　“请二叔去会客厅。”
　　“好的，家主。”
　　等陆默推着司运晟进会客厅时，司正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见他进来，司正南立即质问道：“宏逸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司运晟眨了眨眼，笑道：“是。”
　　“你！”
　　没想到司运晟直接承认了，司正南顿时语塞，顿了顿才沉声道：“宏逸可是你的亲兄弟呀，兄弟阋墙可不好听。”
　　闻言，司运晟不禁觉得好笑，道：“表哥给我下药的时候可没想到我是他的亲兄弟。”
　　司正南瞪大眼就要说话，他直接打断道：
　　“二叔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这话？”
　　此话一出，司正南就知道唬不住这小子，他早该明白的。
　　他一得到司宏逸进去的消息就立即让人联系自己在里头的关系，本以为只是小事一桩，毕竟司宏逸以前也不是没进去过，他甚至没怎么了解自己儿子这次进去的原因。
　　结果他一联系，对方就告诉他这回他也爱莫能助。
　　他心里一惊，没想起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对方就暗示他是方老爷子动手了。
　　可是方老爷子没事对付他干嘛？
　　他就质问司宏逸到底犯了什么事，没想到司宏逸这小子吞吞吐吐说出的真相差点没让他气死。
　　好家伙，难怪方老爷子要对付他，人家没了宝贝女儿，可不就剩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吗！
　　正当他焦头烂额想着怎么把人捞出来时，祸不单行，助理又报告说他底下几个和司家没关系的公司全都出了问题。
　　平时的合作伙伴这时候也都不吭声了。
　　手下的人一查，果然是方老爷子底下的公司干的！
　　于是他递了帖子去方宅，结果人回来告诉他方老爷子丧女心痛，已经去澳大利亚了。
　　无奈之下，司正南只好来找司运晟。
　　司正东意外离世，他这还没开始动手呢，就已经被他的好侄子摆了一道。
　　见事已至此，司正东便沉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司运晟无辜脸，“二叔，我没想怎么样呀。”
　　“别给我装傻，司运晟。你现在能躲在方老爷子背后，以后……姓方的还能活多久？”
　　这话一出，司运晟顿时沉下脸，冷冷地说道：“事是我做的，他司宏逸该蹲几年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地蹲几年，你司正南又能有什么办法？何况现在二叔你恐怕也自身难保了。”
　　说完，司运晟便一挥手。
　　“陆默，送客。”
　　——
　　一个消息暗暗传开——司家二房的独子被初掌大权的司运晟送进局子了！
　　司正南四处求人，也没把人捞出来。
　　这下，司家二房是没了翻身的机会，那些暗中观望形势的人都开始骚动，看来这司运晟也并非真如他外表所展示的孱弱。
　　除了那几个人，没人知道司宏逸进局子的具体原因，毕竟兄弟阋墙，算是司家的丑闻，这当口真相放出来，司家的产业恐怕又得往下滑。
　　当然，现在那些产业的情况也不乐观就是了，这让坐在欧洲高高挂起的路易斯家族也忍不住了。
　　司家郊区的私人机场，缓缓降落下一架庞巴迪。
　　白色飞机上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西装革履，满脸笑容，身后除了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助手外，就跟着几个保镖模样的人。
　　“司先生，你好。我是安德烈。”
　　男人一开口就是流利的中文，同时下意识地大张双臂，想来个拥抱礼。
　　“欢迎来到华国，安德烈。”司运晟礼貌地微笑道，装作没看出来，伸出右手，全当作礼节。
　　安德烈反应过来，却毫不尴尬，自然地也伸出右手。
　　两手交握，一触即分。
　　“路易斯先生舟车劳顿，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住宿，要事明天再谈吧。”
　　“那就多谢司先生款待，本路的事的确也不急于一时。”
　　一旁的安排专门招待这位客人的佣人上前引路。
　　“路易斯先生，这边请。”
　　擦肩而过时，安德烈的余光不经意瞥见司运晟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毫无存在感的佣人抬起了头，只一眼，看过无数美人的他竟然有一瞬的晃神，不禁呆了呆。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射向他，安德烈一惊，回过神时，司运晟已经收回视线，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司运晟直接打断了他：“路易斯先生也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需要与路易斯先生商讨。”
　　“路易斯先生，请。”
　　那个引路的佣人又重复了一遍。
　　安德烈扫了一眼四周，终究不是自家的地，只能不甘心地跟着走，临离开前，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司运晟的那个佣人。
　　那个佣人又低下了头，好似十分胆怯，只是那背影挺拔如松。
　　“陆默。”司运晟沉声唤道。
　　“家主，怎么了？”
　　“到我面前来。”
　　陆默乖巧地绕到人面前，附身蹲了下来，与轮椅上的人平视，一双风情的桃花眼偏偏很无辜地看着对方。
　　对上这么一双眼，司运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咽下心里的那股气。
　　这人这么怎么招蜂引蝶。
　　若是哪天他没看好，谁知道这人会浪到哪里去……
　　“家主？”
　　看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发呆走神，陆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察觉出对方话里隐藏的笑意，司运晟更加气闷，我这是因为谁？
　　“回去，林医生应该也到了。”
　　没错，今天又是司运晟接受例行检查的日子。
　　上回那位林医生嘱咐陆默，回头就安排人来教他，陆默装模作样地听了一次，就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知为何，林医生也没说别的，像是信了他的话，只是又嘱咐他多给司运晟按摩。
　　可惜，陆默还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实践一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的司运晟显得太脆弱了，让他不忍心强行去揭开对方的伤疤。
　　同上次一样，陆默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按正常情况，林医生应该已经出来了，可又过了一会儿，那扇门还是没什么动静。
　　一些担忧浮上心头，陆默没多想，直接轻敲了几下门。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被打开，露出林医生慈祥温和的脸。
　　陆默朝里看，只见司运晟如常地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被合上，林医生示意他移步说话。
　　“林医生，家主的情况恶化了？”
　　虽然是疑问句，但陆默的语气却很笃定。
　　林医生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便肯定地点头，道：“这些年家主的情况一直都很稳定，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恶化，再这样下去家主甚至可能……”
　　这位老先生没说下去，似乎是不忍面对这样事实。
　　“好的，我明白了。”陆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谢谢您。”
　　林医生的脸上露出微笑，道：“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一样，这么多年家主第一次亲近一个人。”
　　“希望你不要辜负家主的信任。”
　　“我永远都不会的，先生。”
　　陆默弯起嘴角，眼里仿佛漾着光。
　　没有敲门，陆默轻轻地靠近那人。
　　“陆默。”
　　“家主，我在。”
　　陆默走到那人身边，发现司运晟放在膝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陆默。”
　　他以为双腿残疾，再也站不起已经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恶意，从未想过不幸可能才刚刚开始。
　　不，不……
　　如果他的未来只能躺在床上，苟活一生，那他……
　　那……陆默呢？
　　他的到来如此偶然，如果他不看好他，那人又会去到哪里？
　　“家主。”
　　“家主！”
　　“家主……”
　　司运晟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陆默又唤了几声，可轮椅上的少年仍然没有反应，眼神虚晃，目无焦距。
　　“司……”
　　少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色发白，全身冰冷，好似即将要溃倒。
　　但下一秒，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默抱住了他，紧紧地将他圈入怀中，安抚似的顺着他的脊背。
　　“司，好了，没事……”
　　司运晟就像风雨中的小舟终于找到港湾，他将自己深深地埋入那人怀中，急促地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感到怀中的人慢慢冷静下来，陆默才又开口道：“司，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说过……
　　什么？
　　“相信我，司。”
　　“把你不能承受的一切，交给我吧……”
　　——
　　“我拉起来啦。”
　　“嗯……”
　　司运晟故作镇定地闭起眼，不去看陆默。
　　陆默慢慢拉起为了例行检查而穿得宽松的裤脚。
　　那日在浴室惊鸿一瞥，陆默没有仔细看，只知道这个人很白。
　　而现在，眼前的这双腿尤甚，但绝不是健康的色泽，是如墙纸似的惨白，带着就不见阳光的病气。
　　由于常年没有活动，腿部肌肉已经萎缩，腿细如柴。
　　司运晟始终没有睁开眼，他在害怕，这双畸形的腿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直到陆默将手试探性地放到这双腿上，司运晟才好像被惊醒似的，微微睁开眼，鼓起勇气低下头。
　　如果这人露出一点嫌弃……
　　他敢？！
　　那人的脸没在阴影中，他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长而密的睫毛低垂——陆默垂着眸，观察得仔细。
　　司运晟不禁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将注意力转到那人精致的眉目，盯出神了。
　　就这样过来一会儿，陆默感觉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家主，我给您按按摩吧。”
　　“嗯……”
　　陆默把人一下抱起，抱到一旁的医疗床上。
　　“那家主，我开始了。”
　　“嗯……”
　　司运晟手臂横过眼前，试图掩饰自己微微发热的脸。
　　腿部神经退化，他其实并不能感受到对方的动作，但光是对方触碰上自己的难以示人的部位就已经让他感到羞耻。

第 10 章
　　次日，一早。
　　陆默打着哈欠上到三楼，轻轻敲了敲房门，没等里面回应，直接开门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厚重的窗帘连清晨耀眼的阳光都无法穿透。
　　陆默缓缓走近，床上的被子微微鼓起，表明房间的主人还在休息。
　　但他知道司运晟一定已经醒了。
　　“家主。”
　　“嗯。”
　　得到回答，陆默走到窗边将垂地的帘子拉开一个缝隙，保证入室的光线刚刚好，不至于刺眼。
　　然后，他再把轮椅推到床边，司运晟已经倚靠在床头，人刚刚起，看起来好像有些懵懵的。
　　陆默伸手抱他，他就自然而然地依偎上去，还下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对方的手臂。
　　把人推进洗手间洗漱，陆默打开衣帽间，为他挑选今天的服装。
　　等司运晟洗漱完，陆默差不多也搭配好了衣服，对于司运晟的穿搭，无非就是西装配什么领带的问题。
　　陆默稍稍回避了一下，等司运晟大致穿戴整齐，便拿过领带，凑近给人系上领带。
　　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打着结，司运晟总会不自禁地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对方的五官。
　　其实，司运晟完全可以在床上等着被人伺候，但他不愿意，如果没有陆默，他就只能自己艰难地完成。
　　坐电梯下去时，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但自从陆默来了以后，桌上摆着的餐点就从一份变为两份，甚至陆默可以头一天先说好第二天想吃什么。
　　当然，司运晟也可以，但他不像某人那么挑剔，吃什么的都可以。
　　用过饭后，大宅内便开出一辆看不出牌子的黑色商务车。
　　两人上车，孔诚已经在副驾驶坐着了。
　　看着陆默自然而然地跟着上来，坐到陆默身边，表情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果然如此的想法浮上心头，但识趣地就当没看到，开始自己的工作。
　　“司先生，今早的主要行程是进行本路的股东会议，其中就包括了昨天到达华国的路易斯先生。”
　　孔诚翻着手中的行程表说道。
　　“还有，昨天晚上安德烈独自一人离开酒店，进入清水湾，大约一小时后又独自出来。”
　　清水湾？
　　司运晟皱眉沉思。
　　好像自己的三叔，司正北名下就有一处清水湾的房产。
　　看到二房败了，三房终于坐不住了？
　　也好，他们再不出手，自己也没理由动手。
　　等孔诚把事情说完，安静下来，司运晟打开电脑。
　　方老爷子那边已经把转移过来的产业资料全都发给他了，虽然明面上那些产业的管理人没有调动，但一些重要的决策已经转到他手上了。
　　先前对付司正南也是靠这些公司，司家这边他目前还控制不了太多。
　　一连处理了好几个琐碎的文件。
　　司运晟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一旁的陆默体贴地伸手，动作温柔地帮他按揉着。
　　微微闭上眼，司运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陆默突然开口道：“家主，要不把这些交给我吧。”
　　司运晟猛地睁开眼，沉默片刻，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家主。”陆默笑着答道。
　　那人低低的笑声就在耳旁震动，好像连着他的心一起颤动，司运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
　　副驾驶上偷听的孔诚瞪大了眼。
　　卧艹！
　　什么鬼？！
　　两人的对话透露的信息含糊不清，但凭借他惯常的敏锐，他知道这个貌美的男仆就凭几句话便成为了他的同事，甚至可能权限比他还大。
　　虽然之前是觉得这人不简单，但这也太离谱了吧！
　　难道长得好真的就那么重要?
　　自己现在找个富婆还来得及吗？
　　孔诚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思千转百回，最终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算了，没那个命。
　　还是别听了，听多了会得红眼病的。
　　——
　　本路的总部选址在市中心，金属玻璃外观的现代高楼，耸入云端，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据说这是本市除了地标外的第一高建筑物，没有人不知道这是司家的产业。
　　低调的黑色轿车驶入摩天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一行人乘坐直达的电梯到达这栋建筑物的最高层。
　　司家家主的办公室占了几乎一整层，各种功能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个小型健身房。
　　虽说是司家家主的，几乎没人来过，司家的产业很多，总不可能每个公司都要亲自运营。
　　产业的主人真正要做的是把握整体的方向，而具体其他的事务都交给每家公司的CEO来完成。
　　本路的全球CEO是三年前聘用的嘤国人，托马斯-乔治。
　　办公室里，一排西装革履的精英在少年面前排排站站好。
　　司运晟首先叫来了管理层。
　　一排人正依次汇报当前工作。
　　虽然每个人都尽职尽责地汇报，但其实心里对年纪轻轻的司家家主没有任何敬畏，甚至有些轻视。
　　不过是出生在罗马的人罢了，能懂什么？
　　果然，不出他们的所料，在所有人汇报完毕后，这位小少爷就装模作样地照着文件里的内容问了几个问题。
　　“我们今年要把自由国的工厂迁到东南亚？”
　　“是的，先生，在自由过生产的成本过高，但我们保留了在归市的研发中心。”
　　“华国就没有研发中心了？”
　　“先生，我们旗下的每一家公司都拥有自己的研发部门。”
　　“我们现在的发展重心在华国？”
　　“是的，先生，这从上一代开始就一直在深入。”
　　又挑着问了几句，司运晟就挥手让他们退下，没发现自己这些下属回答的敷衍，一副脑袋空空的模样。
　　等人都出去，只留下托马斯。
　　“司先生，这是尊父先前的产业方案指导。”
　　说着，托马斯便递来一叠文件。
　　司运晟大致翻了翻，没仔细看。
　　司正东之前的方针无非就是那几样，他年轻时争权时还有点锐气，后来就净在和稀泥了，只顾着花天酒地，对手下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也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那些股东们的龌龊，他想管也管不了，毕竟当年他上位也借了他们的手。
　　这些股东在司正东在位时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不然也弄不出让排放不合格的汽车进入市场这种事。
　　美国那边差不多该事发了，都匿名举报那么久了。
　　也不知道司正东给这托马斯什么好处，要知道如果排放不合格被爆出，首先承担责任的就是他这个CEO。
　　不过，不管私下里有什么交易都和他这啥也不懂的新任家主无关。
　　思绪千转百回，司运晟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以标准的草包回答说道：“我觉得这个方向挺好的，之前我们本路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现在我们只需要继续延承传统就可以了。托马斯，我相信你可以的。”
　　闻言，托马斯目光闪烁，恭敬地回答道：“好的，司先生，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好了，那你也下去工作吧。”
　　“是，先生。”
　　他出去，孔诚正好过来敲门，提醒道：“司先生，股东们已经到楼下了。”

第 11 章
　　司运晟到时，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低声的交谈声不断。
　　这些大多都是他叔叔辈的人，看到司运晟进来他们便停下了交谈，眼神毫不掩饰轻蔑地打量这位年轻的继承人。
　　会议室一时间安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到，气氛凝重。
　　孔诚将会议室门合上，以助理的身份跟在司运晟的身后，哪怕那些目光不是针对自己的，他也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大气不敢喘，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
　　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
　　司运晟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会议室的长桌只留下正中间一个椅子，显然是留给最大股东的。
　　推着轮椅的陆默一看，便将正中那个椅子拉到一旁，把坐着轮椅的司运晟推到椅子原本在的地方，自己再坐上那把椅子，闭上眼就开始睡觉。
　　困死了，今天这么早起。
　　股东们都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个动作，也不清楚陆默到底什么身份，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原本沉重的气氛也一下荡然无存。
　　只有席上原本一直发着呆的安德烈眼神一亮，忍不住紧紧盯着歪头闭眼的陆默。
　　默默站着的孔诚瞪大了眼，一脸惊悚，立即看向自己的老板，以为老板多少会有些表示。
　　没想到，司运晟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孔诚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然在老板的笑里品出一丝宠溺。
　　不是，这什么场合……
　　这小白脸真特么有手段啊！
　　联系到车上偷听的对话，孔诚不禁悲从中来，心里抱抱丑丑的自己。
　　回过神来，底下一位中年男人板着脸，一脸不赞同道：“运晟，这涉及公司机密，外人在场恐怕不妥吧……”
　　“陈叔，我司家的产业我自然会万分谨慎，外人自然也进不来。”司运晟淡淡地说道，“倒是陈叔您，我敬您是我的长辈，但您也不能公私不分，有些东西不是您陈家能动的。”
　　闻言，陈方国脸色一黑，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那事被这小子发现了？
　　“什么东西？司总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听说陈叔前几天在城东那刚刚投下一个大项目，那可不是小数目呀。”
　　陈方国挪用公款。
　　看司正东人没了，又急需用钱，他才动了歪心思，没想到居然被这小子查出来了。
　　现在，陈方国只能讪讪地笑笑。
　　“我不懂司总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这事我以后再找陈叔唠唠。”司运晟露出笑容。
　　现在没人管陆默的事了，在场的股东都不禁对陈方国侧目，可惜陈方国再没出头，低着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位，我们开始吧。”
　　司运晟轻咳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陆默的意识昏昏沉沉。
　　——他是真的很困，不完全是为了给司运晟解围。
　　至于那些时不时瞟向他的目光，他完全忽略不计。
　　不清醒的意识偶尔捕捉到会议的几句只言片语，无非就是你来我往的讽刺刁难，他最烦这种场合，以前都是直接把司运晟推出去顶上，现在哪怕对方失忆了，他也完全相信对方应付得过来。
　　就在他快要陷入黑暗时，会议室外突然响起慌忙杂乱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陆默猛地睁开眼。
　　很快，门被形式性地敲了几下，来人似乎很着急，连敲门的力道都没控制。
　　门一打开，几个助理模样的人立即冲到几个股东身旁，低声急促地说着什么，看这阵仗应该都是为了一件事。
　　其他不明情况的股东面面相觑，但很快有些人的电话便开始响起。
　　收到消息的人皆面色一变，安德烈甚至直接离席出去接电话。
　　见状，孔诚心下一惊，连忙拿起手机，几个电话打出去，很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低头准备报告情况给司运晟。
　　“司先生……”
　　他刚刚起了个头，就见司运晟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他立即住嘴沉默。
　　看来司先生早就得到了消息，自己这个助理做得还是不够到位啊。
　　但既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司先生怎么一点行动也没有？
　　难道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孔诚偷偷窥了窥自己老板，见他还是一脸面无表情，眉毛都未动分毫，只能失望地移开视线，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
　　陆默睁开眼，发现是之前举报的事成功了，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起身活动了一下，看这有些混乱的现场，以为司运晟没注意，径直就要往外走。
　　没想到，刚踏出一步，就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臂。
　　转头看去，果然是面色阴沉的司运晟。
　　“你去哪？”
　　“家主，我去给您倒杯咖啡。”陆默乖巧道。
　　“不用，这里有。”
　　司运晟面前的桌上就放着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他一口没动。
　　陆默对上他的眼神，有些无奈。
　　他就知道会这样，自从上次李老宴会后，司运晟就不允许他在外面时离开他的身边。
　　想了想，陆默低下头，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道：“司，我想去卫生间。”
　　听起来莫名委屈。
　　司运晟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耳朵竟染上一丝粉红，一时间没有回答。
　　见他沉默，陆默就当他默认了，立即迅速地出了会议室。
　　当然，陆默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转了几个弯，进到这层的茶水间。
　　这个时间，茶水间里没人，陆默也乐得清静，打开橱柜翻了翻，成功找到自己的目标。
　　端起一碟小蛋糕，陆默走到茶水间自带的小露台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他就是出来放放风，会议室里头乌烟瘴气的，还很吵。
　　吹着风，在心里大致梳理了下现在的任务情况。
　　小蛋糕吃完，陆默起身准备回去。
　　在外面待太久，回去可不好解释。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道踏皮鞋的脚步声。
　　今天早上可真热闹啊。
　　陆默吐槽了一句，微微探头，就见一个深色西装的眼镜男匆匆路过。
　　没过几秒，金毛安德烈也朝他离开的方向去了。
　　那眼镜男估计是司家老三那的人。
　　陆默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
　　终于要动手了？
　　没再细想，现在要紧的是赶紧回去。
　　陆默刚跨出茶水间，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折回去，用咖啡杯装了杯热牛奶。
　　等陆默敲门进入会议室，里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似乎每个人的内心都还没平静下来，看他这么进来，也没有投注过多的关注。
　　只有司运晟立即看过来，无声地对上陆默无辜的眼神。
　　陆默笑着眨了眨眼，把热牛奶置到人面前，然后配合着现场气氛，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摸鱼睡觉。
　　“现在，想必大家都了解了情况。”
　　盯着陆默回到位置上，司运晟才收回视线，开口道。
　　“柴油车排放的问题是我父亲留下的，也是各位心知肚明的事，既然已经发生，我就不多说些什么了。现在，主要是怎么解决。”
　　见底下有人松了口气，司运晟又笑道：“当然，事后，这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会查清楚。”
　　“集团里不能留有害虫，这点，我想应该是大家的共识。”
　　话落，底下有几人纷纷变了脸色。
　　原来也不过如此。
　　孔诚在心里嗤笑。
　　“我认为……”
　　“司先生！”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安德烈突然出声打断。
　　司运晟也不恼，而是微笑地看过去，问道：“路易斯先生怎么了？”
　　安德烈沉着脸，说道：“事关重大，我需要联系家族。现在自由国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我们还有时间。”
　　“没问题，路易斯先生，那等你联系完，我们再议。”
　　司运晟环顾一周将每个人的表情收入眼里。
　　“既然各位都没有意见，那我们下午再议。”
　　其实这样紧急的事态是不应该有片刻拖延，但没关系，反正他目的到了，拖不起的是这些人，再多拖那么几个小时对他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
　　闻言，安德烈张嘴想说不用那么久，再给他半个小时就行，但触及到司运晟的目光，他诡异地默认下来。

第 12 章
　　定好下一次会议，股东们都急急匆匆地离开，转眼间，会议室里就剩下司运晟三人。
　　孔诚左看看撑着头好像睡得很熟的陆默，右看看盯着桌上牛奶杯发呆的司运晟，最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司运晟缓缓地将装着热牛奶的咖啡杯捧起，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起来。
　　等杯子见底，司运晟轻轻放下杯子，转着轮椅转身，无声地移到睡着的人面前。
　　多年的习惯让陆默的警惕心极高，但此时靠近的气息太熟悉，他没有醒。
　　模模糊糊间，他感到一个柔软的触感落在嘴角，带着香甜的奶味。
　　？
　　陆默渐渐清醒，睁开眼，发现司运晟在他原来的位置上面容冷峻地翻着文件，好像在面对什么生死大敌。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个顶破天了算助理的角色在工作时睡着是一件多失职的事，老板都还在努力工作呢！
　　算了，这人还能把我给炒了不成？
　　不过，基本的工作态度还是要有的，积极认错，下不悔改。
　　“家主……”陆默试探性地轻声唤道。
　　低头看似认真看文件的司运晟不禁身体一僵，有些心虚地顿了顿，才镇定地说道：“醒了？”
　　“嗯……”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陆默觉得司运晟一定干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这下，刚刚还有些底气不足的陆默，现在倒是硬气起来，问道：“家主，刚刚我睡着时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这话一下又让司运晟回想起刚刚的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
　　那人就那样毫无防备地闭着眼，呼吸清浅，嘴角无意识地微微翘起，好像在做什么美梦。好像……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一开始，司运晟只是盯着，可慢慢地，像被蛊惑似的，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那人浅淡的唇色，让人很想将其染上更艳丽的颜色。
　　但就在即将触碰之际，司运晟猛然回过一丝理智。
　　最终，这个不是吻的吻落在那人的嘴角。
　　直到现在，那一瞬间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他的唇上。
　　掩饰性地轻咳几声，司运晟皱起眉，表面不悦地说道：“能发生什么？倒是你，司家亏待你了？就这么困？”
　　见状，陆默随即低下头，故作委屈难过地应道：“家主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就这么一来一回，陆默成功忽略了表面正经模样的某人脸上的薄红。
　　见他没察觉到，司运晟不禁松了口气，又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情急之下是不是太凶了，心里暗悔，不知道怎么挽回，只能说道：“好了，下次别那么大胆，万一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呢。”
　　“你一定能明白的。”陆默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司运晟一愣，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原本想说的也忘了。
　　他望向陆默，只见这人一脸无辜，好像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半晌，司运晟才找回话语，他偏头轻轻咳了咳，转移话题似的说道：
　　“接下来我们会着力发展司家底下的医药研发产业，这事就交给你吧。”
　　闻言，陆默心下一惊，这怎么自己还没开口呢，就把司氏医药交给自己了。
　　难道司运晟真的干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
　　陆默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呀。
　　难道是……
　　正疑惑着，下一句司运晟便意味不明地说道：“没想到，你和李自游还挺熟。”
　　闻言，陆默当即心虚地笑了笑，说道：“在李老寿宴上聊了几句。”
　　“没看到你时，你做的事还挺多。”司运晟微微笑，又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了解李自游的研究。”
　　“那……您现在知道了。”
　　话落，陆默感觉身边环绕的怨气更重了。
　　——
　　中午，饭是直接在顶楼办公室吃的，司宅的厨师做好了直接送过来。
　　陆默将餐具摆好，保温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他扫了一眼，把自己爱吃的摆得离自己近些。反正司运晟口腹之欲不强，不挑嘴也没啥偏好。
　　以前有时一同吃饭，陆默就只吃自己喜欢的，剩下那些不喜欢的全都推给他的司老大。
　　这次没了旁边一众佣人的虎视眈眈，陆默又习惯性地把剩下的推给司运晟。
　　司运晟一愣。
　　但还没等陆默说些挽场的话，他就默默地把剩菜吃了。
　　陆默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欺负人。
　　等饭吃完，陆默把东西收拾好，见司运晟又开始看文件，当即走过去，“啪”地一声就把文件合上，然后推着轮椅便往办公室自带的小房间去。
　　“家主，该午休了。”
　　“嗯……”
　　推到床边，陆默俯下身子，把早上自己亲手系上的领结又解下来，褪下的西装外套被挂到一旁。
　　动作娴熟地把人抱到床上，拉上被角。
　　“司，午安。”
　　陆默正准备退出去，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衣角就被人拉住。
　　“家主？”
　　司运晟微微闭上眼，状似随意地说道：“你不是很困吗？外面沙发不适合睡觉。”
　　？
　　这意思是让自己和他一起睡床？
　　陆默仔细估量了一下单人床的大小，觉得容纳两个大男人还是可以的。
　　于是就毫不客气地脱掉外套，躺上床，把司运晟挤到里头。
　　都是兄弟，又不是没睡过。
　　外头的沙发虽然软，但到底还是不如床舒服。
　　其实，陆默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但经过司老大无数次板着一张正义脸，以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进行蹭睡后，他也就习惯了司运晟的气息。
　　愣愣地看着陆默的侧脸，司运晟有些回不过神。
　　这就成功了？
　　他准备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感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没法入睡，陆默终于猛地睁开眼，没好气道：“家主，到底休不休息了？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闻言，司运晟当即红了脸，迅速翻了个身，背对着陆默，声音冷冷道：“睡吧。”
　　——
　　会议室里再次坐满了人，不过这次没人再有心情给司家家主脸色看。
　　陆默一进门就见到会议室里多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不对，还是有点熟悉的。
　　这不是今天早上那个眼镜男吗？
　　“司先生，经过我和家族的讨论，我们认为目前本路的CEO，托马斯，已经不能满足集团发展的需要了，所以我建议更换CEO。”
　　安德烈一脸正色，这还是这个外国男人第一次露出这样郑重的表情。
　　“是吗？”
　　司运晟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心里大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明白指出，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路易斯先生提出这样的建议，想必也有合适的人选了。”
　　被猜到心思，安德烈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转头向在座的股东介绍道：“这位是司明泽先生。”
　　同时，坐在他身边的眼睛男站了起来，微微弯腰，礼貌致意。
　　“各位，下午好。”
　　最后转向司运晟，冲他无言地笑了笑。
　　“说来，司明泽先生也姓司，想来应该是司先生的亲人吧。”
　　安德烈又恢复他的招牌笑容。
　　装什么装？
　　在座的人精在看到司明泽的那一刻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司家三房在这儿等着呢，一声不吭就攀上了路易斯家族。
　　“另外，我还有一条建议，更改一下与集团管理层的劳动合同，将集团股份作为额外奖励。”
　　“当然，司明泽先生一上任就面临这么大的集团危机，多劳者多得也是应当的。”
　　安德烈三两句话下来，就让在座的股东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以股份激励员工，听起来挺好的，但问题是，奖励的股份哪里来？
　　这是要动大家的蛋糕啊！
　　路易斯家族这是想怎么样？
　　安德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即补充道：“至于这股权的来源，自然是由本次事件的责任方来承担。”
　　要说责任方，那主要的责任自然在司家和路易斯家族，这事最开始也是他们共同的默契。
　　而既然现在安德烈这么说，大家也不会天真地觉得路易斯家族敢作敢当，那必然是私底下与司家三房有交易，吐出的那些股权，司家三房肯定得加倍补回去。
　　大致明确立场后，安德烈又让人把一份材料分发给众人。
　　打开一看，居然是司明泽的简历资料。
　　其实际上，如今B市上流圈子谁人不知司明泽，国外真材实料的名牌毕业，回来直接接管了司正北手上在国外的产业，上上下下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当年司家三子争权，杀出个平时名不见经传的司正东，司正北气得呕血，可终究压不过这位大哥，这几年都十分低调，铆足了劲儿才培养出大儿子司明泽。
　　现在司家形式不明，多的是人向司明泽卖好。
　　在座的某些人也开始明里暗里地支持安德烈。
　　司运晟随手翻了翻资料，抬眼对上司明泽隐晦的势在必得的眼神，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压抑，轻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看来司明泽先生的确有能力担任本路的CEO一职，但毕竟司先生之前一直主攻国外市场，而现在本路的战略重心在国内，恐怕司先生的那一套不太合适。”
　　话落，就见司明泽张嘴想说什么，司运晟挥了挥手打断他，接着说道：“当然，我认为既然能得到路易斯家族的肯定，那司先生必然有过人之处，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直接任命，恐怕难以服众，这样，我建议聘请司明泽先生暂时担任本路临时CEO一职，让我们先共同度过难关。”
　　“如果届时司明泽先生表现良好的话，我们再行会议，正式聘用司明泽先生作为本路的首席执行官，至于刚刚说的股权激励，我们可以到时候再议，毕竟，这不只关乎司家与路易斯家族。”
　　“各位，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闻言，司明泽皱起了眉，这和他们预期的还是又些差距的，刚想提醒一下安德烈，就见安德烈一愣，很快又笑道：“我觉得司先生的提议不错，路易斯家族没有意见。”
　　这该死的发国佬，算盘倒是打得噼啪响，两头都想得好处，也不怕吃太多把自己撑死。
　　司明泽一听安德烈这话就反应过来，心里暗骂道。
　　最大的两位股东都表明了态度，其余的人便也跟着附和同意。
　　当然，就算不同意也没用，两人的投票权加起来已经超过70%了。
　　先前出声支持司明泽的见事不成，此时都挂着笑容投出赞成票。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无聊啊。
　　陆默在一旁暗暗地撇了撇嘴。

第 13 章
　　近日，全球最大的汽车产业集团——本路，爆出惊天丑闻。
　　自由国环境保护署指控本路汽车所销售部分柴油车不符合排放标准，其在平时行驶时，有毒排放量超过自由国标准的10倍，触犯自由国环保法律。
　　详细情况还在调查中。
　　各国相关部门同时开始调查进入本国的本路柴油车。
　　环保主义者纷纷抗议，要求抵制本路汽车进入本国市场。
　　此时，本路集团方面召开招待会，集团CEO托马斯·乔治承认并道歉集团在自由国操纵汽车排放数据的行为，愿意接受自由国法律惩治，同时，托马斯强调本路仅仅在自由国市场投放过不达标的柴油机，包括高夫A4、帕斯德等系列柴油车。本路愿意接受各国调查，但必须申明，本路投放在各国（除自由国）的柴油车绝对符合各国（除自由国）法律标准。
　　消息一出，一夜之间，集团股价应声暴跌，瞬间蒸发350亿美元。
　　同时，自由国内，自由国政府开出每辆2.15万美元，共约105亿美元的巨额罚单，并勒令本路立即召回境内的30万车辆。
　　自由国申明如果本路无法给出充分解释，并保证下一年的车辆无排放问题，那么下一年本路旗下所有的汽车将无法进入自由国市场。
　　这时，本路集团再次出面，宣布集团CEO托马斯·乔治卸任，集团管理层大换血，新任CEO由华人司明泽担任。
　　司明泽一时间焦头烂额。
　　而此时，司宅，一片岁月静好。
　　孔诚忐忑地捧起面前的茶杯，茶水还未沾唇就又放下。
　　虽然已经确定了很多次，但他还是……
　　“司先生，我们真的不管了？”
　　司运晟低着头看文件，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管什么？要是司明泽连这点小风小浪都解决不了，那以后还怎么领导本路走得更远？”
　　陆默一挺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随手把手上的杂志扔到一旁，端起桌上的巧克力慕斯就舀了一勺，见孔诚如此紧张，又好心道：“我们就是个收钱的，管那么多干嘛？”
　　看他如此随意，孔诚更加不放心了，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见司运晟抬起头。
　　孔诚以为自己老板终于有吩咐了，顿时眼前一亮，正襟危坐等待任务。
　　没想到只见司运晟伸出手，迅速推开了摆放在陆默面前的甜品，看样子还想拿走陆默手上的那碟，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皱眉道：“别吃那么多甜的。”
　　“是，家主。”
　　陆默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陆默……”司运晟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见这人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司先生……”
　　一旁被完全忽略的孔诚不甘寂寞地开口。
　　司运晟这才转过头，随意地说道：“你先走吧，及时报告一下本路的最新情况就行。”
　　然后又继续低头看手上的文件。
　　等了半天就得到这么一个吩咐，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孔诚也无奈地叹气，只能应道：“好的，那我先走了，司先生。”
　　等孔诚离开，陆默当即又端起另一碟小蛋糕。
　　“陆默！”
　　见他又舀一勺，时刻关注他的司运晟没忍住再次出声。
　　陆默拿着甜品勺的手登时卡在半空中，顿了顿，才咧开嘴说道：
　　“司，别那么严肃嘛，你这都还没二十呢，怎么跟老头子似的。”
　　老头子？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司运晟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同时心里开始隐隐担忧，陆默这是嫌弃他太古板？
　　看着司运晟呆愣愣的样子，陆默不禁起了调笑的心思，没多想，直接把手上舀着蛋糕的甜品勺送到人嘴边，诱惑似的说道：“来，司，尝尝看。”
　　陆默前面吃完慕斯没换勺，直接接着吃下一个，现在递到自己眼前的勺子陆默刚刚用过。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就抑制不住，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人浅色的薄唇，司运晟拒绝不了，微微含住勺端，那一小块蛋糕便消失了。
　　好甜。
　　陆默没注意这些细节，笑着问道：“怎么样？”
　　“太甜了。”司运晟一脸风轻云淡地评价道。
　　“好吧。”
　　陆默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转头又开心地舀一勺蛋糕放嘴里。
　　司运晟偷偷观察，突然感觉屋内有些闷。
　　晚上，司宅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路易斯先生，请稍等。”
　　老管家将一头金毛的安德烈迎进会客室。
　　过了一会儿，司运晟才独自一人进来。
　　不知为何，平时对外貌着装毫不敏感的司运晟此时一下便敏锐地发现这金毛精心打扮过，靠近还能闻到一股极淡的男士香。
　　打扮成这样，求偶呢？
　　如果，没看错刚刚他进来的时候这嘤国佬还隐晦地朝他身后看了看，发现没人后，才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司运晟心里登时警铃大作，幸好刚刚没让陆默跟着他。
　　“路易斯先生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孔诚也有偶尔汇报这位路易斯先生来华国后丰富的娱乐生活，虽然本路丑闻出来之后就没怎么听说了。
　　安德烈还是那副仿佛粘在脸上的笑容，不知听没听出司运晟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是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司先生对我们的执行总裁很放心呀。”
　　“人不是您那边推荐过来的吗？”
　　司运晟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咳。”安德烈顿了一顿，一瞬间仿佛卸下什么伪装，沉吟道：
　　“司先生想必也很好奇为什么路易斯家族会支持司正北。”
　　“不，不好奇。”
　　没想到司运晟这么回答，安德烈本来准备的话一下被堵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那司先生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议上我又接受了司先生的提议吗？”
　　司运晟注意到他这里说的是“我”，而不是“路易斯家族”，于是这回便没堵人，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得到想要的应和，安德烈顿时松了口气，他真害怕司运晟一直不接茬，那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
　　接着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司先生，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司运晟挑眉看他，等待这人接下来的话。
　　“是关于您那位佣人的，我发现方……”
　　“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司运晟立即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看来，司先生果然是完全知情的。”安德烈还是挂着那副笑容，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司先生，我现在可以代表路易斯家族向您提出一个交易，对您而言绝对稳赚不赔。”
　　“什么交易？”
　　“您把您的那位佣人交给我，我保证路易斯家族之后绝对不会参与司家内部的斗争，甚至还可以站在您这边帮您。”
　　“司先生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司运晟沉声说道。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这是安德烈没想到的。
　　哪怕那个佣人和这位司家家主真的有些私下里的关系，哪怕那个佣人真的是司运晟暗中培养的人，一个佣人换来路易斯家族的支持，怎么想都不是亏本买卖啊。
　　再不济也要犹豫一下吧！
　　懵逼过后，安德烈只能归因于司运晟有些误会他的意思，于是又进一步解释道：
　　“司先生恐怕误会了什么，我不是让您把自己的下属卖了，只是为他寻找一位新的雇主罢了，也绝不会逼迫他做些龌龊的事。”
　　当然，安德烈自己的确有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自从那天在机场惊鸿一睹，他就忘不掉对方了，对平日喜欢的类型的美人也提不起兴趣。
　　反正支持司运晟对家族也没什么损失，司家三房本来也不是正统，司运晟赢了也能记得路易斯家族的恩情。
　　见司运晟的眼神更加冰冷，安德烈笑得更灿烂，说道：
　　“这样的事也不能您一口决定，不妨让陆默单独和我谈谈，毕竟哪怕您是他的雇主，也不能限制他另寻高就吧。”
　　司运晟垂眸，掩住眼里的寒意，片刻后才淡声说道：“时间不早了，路易斯先生回去吧。”
　　“同样的话，希望您不要再提了。”
　　听到这毫无余地的话，安德烈一愣，随即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无所谓地一笑。
　　“行——那本路现在的情况……司先生是打定主意当局外人了？”
　　“难道路易斯先生不是吗？”司运晟反问道。
　　安德烈哈哈大笑，说道：“也是，也就损失点小钱罢了。”
　　话落，安德烈便起身，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径直打开门走出去。
　　一开门，好巧不巧，碰上了来催司运晟睡觉的陆默。
　　“路易斯先生。”
　　陆默低着头，往旁边一站，让安德烈先走。
　　安德烈登时眼前一亮，想打招呼，但到底顾及后头的司运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在擦肩而过时，借着形体遮挡，在陆默的上衣口袋落下一张名片。

第 14 章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司运晟脸都黑了。
　　在安德烈伸手递名片的瞬间陆默便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是他现在的人设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仆人，于是他依旧低眉顺眼地站着。
　　等人走了，陆默才疑惑地回头看了眼安德烈离开的方向。
　　走进会客厅，口袋里那张名片被随意地丢进垃圾桶。
　　见状，司运晟总算脸色缓和了些许。
　　“路易斯来干嘛？本路的事他也操心？”
　　陆默直接坐到了刚刚安德烈坐的沙发上，随口问道。
　　“没什么。”司运晟面色不变道。
　　“好吧，那我们就睡觉吧。”
　　这人没说实话，陆默也不在意，本来安德烈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等等，我再打个电话。”
　　“这么晚了，给谁打呢？”陆默皱眉道。
　　话一出口，又好像明白什么似的，笑嘻嘻地问道：“是陈方国挪用公款的事？”
　　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他。
　　司运晟无奈。
　　“这样不太好吧，人家现在估计在为本路的事焦头烂额呢，还要担心您在这头给他一拳。”陆默故作担忧道。
　　接着不等司运晟说话，又立即正色道：“司，这事交给我吧。”
　　“你？”司运晟有些诧异。
　　“陈方国不是有个宝贝儿子嘛？”
　　“你要做什么？”司运晟隐隐有些预感。
　　“不想干什么，反正这事就交给我呗。”陆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双眼对着司运晟看，微漾的眼眸好像会说话。
　　司运晟错开眼，不去看他，不然他害怕自己直接就答应下来。
　　“司”
　　“我保证很快，只要离开两个小时就行。”陆默乖乖地给出承诺。
　　一想到陆默要离开他的身边，司运晟心里是极不情愿的，抿着嘴不说话。
　　“司”
　　“司……”
　　“司~”
　　“好吧。”司运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陆默，无奈只能答应。
　　达到自己的目的，陆默立即又换了一副模样，板起脸故作严肃，起身上前直接推着轮椅去电梯口。
　　“好了，现在该睡觉了。”
　　——
　　昏暗的酒吧包厢里，金属音乐震耳欲聋，桌上摆满酒精、白色粉末还有注射器。
　　舞池中的男男女女随着节拍摇曳着身姿，挥舞手臂，接吻，衣物被凌乱地扔在地上，一对对□□的身躯交缠。
　　陈康鹏拿起一只金属勺，打火机的火焰逐渐加热，勺上的白色粉末升华为烟雾，他凑上去深深地吸入，露出陶醉的表情。
　　一个带着浓郁香水味的女人靠近，柔软的胸脯紧紧贴贴在他的手臂，手指挑逗地抚上他□□的胸口。
　　陈康鹏瞥了一眼这个在昏暗灯光下面容模糊的女人，没有理会。
　　升腾的烟雾逐渐消失，他伸出手准备再吸一次。
　　这时，一旁的女人突然大胆地握住他拿着金属勺的手，声音娇媚，甜腻得仿佛要连丝，带着诱惑道：“陈少，我来帮您吧。”
　　陈康鹏动作一顿，这才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说话的女人，半晌才出声问道：“你之前是跟着司宏逸的？”
　　“是的，陈少。”女人好像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陈康鹏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些画面。
　　那天晚上他和司宏逸一起玩的这个女人，倒不是这女的有什么特别的，主要是第二天司宏逸就被送进局子里，把他吓得好几天没出来，生怕被他爸发现他跟司宏逸搅和在一起，还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混沌的脑海虚虚地浮过几个念头，一股奇异的疲惫感包裹上来，他随手把金属勺扔到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闭上眼，往后靠进沙发。
　　意识陷入黑暗。
　　见他没有出声，女人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不知道被用过多少次的注射器。
　　她对这玩意很熟悉，当年这些人给她注射了多少剂量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她只是加倍奉还罢了。
　　女人眼里闪烁着强烈的恨意，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缓缓地，将泛着冷光的针头对准陈康鹏的手臂，慢慢地将针管按到底。
　　沾上这玩意儿的人都很迟钝，陈康鹏也不例外。
　　女人知道现在他不会有任何反应。
　　她从包里掏出一架崭新的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了几张照。
　　然后她又挂上甜腻的笑容，晃晃悠悠地穿过舞池挤挤挨挨的妖魔鬼怪，打开门离开。
　　走出烟熏缭绕的包间，女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头拐了几个弯，进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包厢里。
　　轻轻几声敲门声后，她推开门，暖黄色的灯光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油甜味。
　　一瞬间，女人竟有些恍惚，仿佛刚从地狱进入天堂。
　　她看向沙发上懒懒散散靠坐着的男人。
　　男人容貌艳丽，低垂着眸沉思，自然流露出的冷硬气质，让人不敢因外在而轻视。
　　不过，下一秒男人便抬头看向她，露出微笑，显得十分无害。
　　女人不敢多看，只低着头，将手机递到桌上。
　　“先生，事情办好了。”
　　“嗯。”陆默看了眼手机，没有点开查看，只是微微颔首，笑道：“做得不错，答应你的钱已经打到卡上了，离开这里好好生活吧。”
　　“谢谢先生。”女人低低地应道。
　　“那先生我先走了。”
　　“嗯。”
　　女人始终低着头，额前的碎发下落，遮住她的神情。
　　她只是慢慢地离开，直到拉开门前的一刹那，她突然停下脚步，头更加往下低，身子微微颤抖。
　　只听她很轻很轻地说道：
　　“谢谢……先生。”
　　陆默渐渐收敛了笑容，他也轻声祝福道：
　　“好好生活。”
　　等女人离开，陆默才拿过那台手机，里面还是出场设置，只是原本空白的图库里多了几张照片。
　　照片一点开，陆默顿时嫌弃地皱起眉，顺手打了个马赛克后，把照片打包发给一个电话号码。
　　几乎没一秒，被他冷落在一旁的另一台手机屏幕亮起，进来一条消息。
　　“你在什么地方？照片你拍的？”
　　看着某人发来的消息，陆默陷入了沉默。
　　而手机另一端的司运晟则黑着脸。
　　他就知道不应该让这人一个人出去。
　　其实司运晟也不是没想过让人跟着陆默，结果没想到陆默警惕心太高，跟着的人没一个跟上的。
　　至于直接明面上派人跟着……
　　他可受不了陆默那副委屈的表情！
　　哪怕明知是假装的也不行！
　　陆默按了几个字回去。
　　“不是我拍的，家主。”
　　然后他又发了个定位。
　　另一边，司运晟点开那个定位，发现是在司家下的一所高级会所，他立即拨了个电话，发现陆默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专门给司家人留的包间里，才松了口气。
　　聊天框里陆默又发来一条消息，大致说明了一下他今晚干了什么。
　　司运晟面无表情。
　　“回来。”
　　“好的，家主。”
　　盯着屏幕上的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才退出软件，把陆默发来的照片点开。
　　陈方国的儿子果然没让他失望，司运晟又一转手发给了陈方国。
　　对面没回应，也不知道看没看到。
　　司运晟不在意，一边手机维持着和陆默的聊天框，一边开着电脑看文件。
　　窗外突然传来訇然巨响。
　　是雷鸣。
　　司运晟猛地看向窗户，窗外漆黑一片，远处闪着电光，接着又是一声雷鸣。
　　同时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第 15 章
　　陆默回到司宅时，已经很晚了。
　　雨实在太大，司机路上不好走，只能开慢点。
　　雨下得突然，他不小心被淋了一身雨。
　　委婉拒绝了老管家给他煮点姜汤的好意并让人早点休息后，陆默上到三楼，没洗澡，先去了书房。
　　本以为人应该还在书房里看文件，没想到一推门，内里漆黑一片。
　　已经睡了？
　　陆默有些惊讶，这人今天这么自觉？
　　又往司运晟的房间看了看，门缝没透出光，应该是真睡了。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但一身湿漉漉的实在难受，陆默决定回房间沐浴洗漱。
　　等擦干头发，心里的那点担忧又浮了上来，听着外面轰鸣的雷声，陆默还是去主卧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侧耳倾听，里面没啥动静。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忽然里面传来一声极沉闷的落地声。
　　陆默当即打开门。
　　这是一个极大的套间，外间算是一个小客厅，里间才休息人。
　　陆默进到里间，就看到暗淡的床头灯开着，地上一个小型的铁制雕塑安静地躺着。
　　这雕塑原本放在床头柜的，看来刚刚那一声就是这玩意落地发出的。
　　不过此时，陆默的注意力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
　　司运晟现在很不对劲。
　　他刚刚进来可以说动静挺大的，以司运晟平时的警惕性，哪怕睡得很熟，也会第一时间起来。
　　可现在，除了柔软平整的被单凸起一块，表明这里有个人外，司运晟没有动作，连发丝也没有露出。
　　“家主？”
　　“……”
　　“司？”
　　“……”
　　没有犹豫，陆默直接上前，动作却很轻柔地掀起被子的一角。
　　洁白的绒被下露出司运晟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
　　接触到光线，司运晟才仿佛有所感地微微张开眼，愣愣地盯着陆默。
　　“司？”
　　“陆默……”
　　司运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里却茫然空洞，好像还是没回过神。
　　“司，很难受吗？”
　　陆默蹲下身，与司运晟平视。
　　“不……”
　　“那是怎么了？”陆默温声问道。
　　司运晟张了张嘴，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他垂眼，不去看陆默温柔的眼眸，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说道：“我……”
　　外面的雨打着窗，远处又一道震耳的雷鸣。
　　司运晟顿时脸色更加苍白，身子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见状，一个猜测闪过，陆默试探地问道：“你怕打雷？”
　　或许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居然怕打雷这事十分不光彩，司运晟原本还惨白的脸竟然染上一点红。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陆默已经明白过来，心下顿时有些好笑。
　　某些记忆窜进脑海，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每次在小世界执行任务时遇到雷雨天，司运晟就会以各种合理且不容拒绝的理由跑过来和他睡。
　　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想居然是因为他们光辉伟岸的司老大怕打雷。
　　没多想，他当即说道：“其实我也很害怕，司介意晚上多挤一个人吗？”
　　司运晟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应道：“不介意……”
　　得到肯定的答复，陆默才弯腰把地上的铁制雕塑捡起来归回原处，然后熄灭了床头灯。
　　屋里陷入黑暗。
　　黑暗中，司运晟感觉被子的另一角被掀开，身边的床一沉——陆默睡在了他身边。
　　可惜，这张床实在太大，陆默与他的间隔甚至还能再躺一个人。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司运晟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于是他又颤声唤道：“陆默……”
　　闻声，陆默睁开眼。
　　“怎么了……”
　　一句话没说完，陆默就感觉身旁的人靠近，滚进了他怀里。
　　司运晟伸手紧紧环住那人的腰，整个人埋进对方的怀里，身子微微颤抖。
　　？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陆默感觉不太适应。
　　虽然他能接受和司运晟睡在一张床上，但这么亲密的姿势……
　　正想着要怎么说，陆默就听到司运晟很小声地说道：
　　“陆默，我好害怕……”
　　好吧。
　　低头看了看那人毛茸茸的脑袋，陆默心软了，默许了对方的动作。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背以做安抚。
　　“睡吧。”
　　“晚安，司。”
　　“晚安……”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感受着另一个人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司运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黑暗中，他无声地勾起嘴角。
　　看来，偶尔的示弱还是很有用的。
　　——
　　第二天，陈方国那边就联系过来了。
　　雅致的茶座里。
　　司运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说道：“陈叔今天约我来有什么事吗？”
　　坐在他对面的陈方国面容憔悴，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孔诚带人追查他之前偷的款项，他东拼西凑好不容易补上窟窿，结果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又闹出这么一出。
　　突然间，他想起司宏逸的下场，一股寒意蔓延上心头。
　　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结果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方国近乎低吼出声。
　　见陈方国失态，司运晟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道：
　　“我相信陈叔是明白人，应该不用我多说。”
　　陈方国闭了闭眼，来时他就明白自己司运晟想要什么。
　　他拿出一沓文件，摆在桌上。
　　“这是我在本路的股权。”
　　司运晟看着那份股权转让协议，笑了。
　　没理会仿佛割了一块肉似的的陈方国，转头说道：“陆默，报警。”
　　陆默配合他的演出，做势拿出手机。
　　陈方国瞪着他充满红血丝的眼珠，不可置信。
　　司运晟无辜地眨了眨眼，道：“陈叔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小子，小心贪多咽不下。”
　　陈方国恨恨地说道。
　　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
　　司运晟随意翻了翻，笑道：“那我就谢谢陈叔了。”
　　陈方国满脸阴沉，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他一走，陆默就立即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孔诚不敢像他那么随意，只是上前自觉地把司运晟签好的文件收起来。
　　开始汇报。
　　“司先生，您让我招的助理，这是资料。”
　　“您看面试的时间定在明天可以吗？”
　　“不行。”
　　司运晟还没说话，陆默就一口否定。
　　见司运晟疑惑地看着他，陆默没好气地说道：“你答应我明天去李自游那的。”
　　其实，司运晟记得这么一回事，刚刚没说是抱着一点逃避的心理。
　　但既然陆默都这样说了，虽然不觉得自己的残疾有治愈的可能，他还是说道：“那放在后天吧。”
　　“好的。”孔诚低头写了几行字。
　　“司先生，司明泽昨天已经飞到自由国进行协商了，本路自由国分部那边已经在听证会上承认并道歉了。”
　　说到这，孔诚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但是司明泽好像准备为集团高层辩护，称集团高级管理人员在此之前并不知晓汽车排放问题。”
　　司运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知情？不知情他们也要知情。”
　　闻言，孔诚目光闪了闪，试探地说道：
　　“您的意思是……”
　　“我们可是好公民，有问题当然要举报。”
　　“好的，司先生。”孔诚扯着嘴角，又低头刷刷写下几行字。

第 16 章
　　陆默打开电脑，一封邮件随即弹了出来。
　　看了眼发件人，他没有理会，先将方氏那边发过来的文件处理了。
　　老实说，方氏那边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和自己对接做决策的人已经换了。
　　没用多久，陆默便解决完了，这才分心点开那封邮件。
　　是来自安德烈·路易斯的邮件。
　　略过一堆没有营养的废话，邮件的中心思想就是想邀请他单独出来聊一聊。
　　陆默面无表情地看完，毫不犹豫直接把邮件删了，就当没看见。
　　办公桌后的司运晟似有所察，抬头问道：“怎么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陆默摇了摇头，随即合上电脑，起身道：“家主，时间不早了，您该洗漱了。”
　　虽然还有文件没有处理完，但司运晟还是任由自己被推走。
　　忽然，他低声问道：“陆默，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就这样放任本路衰落，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对的吗？”
　　陆默看向司运晟。
　　这一刻，这个不过及冠却肩负太多的少年人终于露出了迷茫。
　　表面上，他好似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的彷徨怀疑。
　　不，不是只有他自己明白。
　　陆默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缓缓地反问道：“不对又怎样呢？”
　　司运晟一愣。
　　是啊，又怎么样呢？
　　他年纪很轻，失败又何妨。
　　他低垂着眸，没再开口。
　　——
　　洗漱后，陆默例行帮人按摩腿，然后将人抱上床，掩好被子，就要离开时，又一次被拉住衣角。
　　“陆默，别走……”
　　闻言，陆默一愣，没有立即应答，只是那样沉默地与司运晟对视。
　　“别走……”
　　“我害怕……”
　　不是雷雨天，也害怕吗？
　　司运晟闭上眼，微微别开头，竟显出一丝脆弱。
　　鬼使神差地，陆默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没能坚定地离开，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
　　最终，他败下阵来，也正如从前。
　　司运晟如愿地埋进心上人的怀里。
　　一夜无梦。
　　看不出品牌的黑色轿车低调地驶入研究所。
　　“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先生，最近太忙都没时间联系您，我……”
　　“陆先生，多亏了您，我们的实验已经进行到真人阶段……”
　　李自游一见到陆默就立即兴奋不停地说话，大步上前就要拥抱陆默。
　　可走到一半，一旁横出一只手，打断了他热情的欢迎。
　　见李自游疑惑地看过来，司运晟轻咳道：“我们进去吧。”
　　要说李自游跳槽过来后，就把原先的人马一齐带了过来，现在司氏的资金资源都全力供应给他的实验室，他得到的待遇甚至比之前在自家还好，毕竟李氏的医疗研发项目很多，哪怕他是自家人也不能插队。
　　当然，李家自然是明白李自游的天赋，之所以放人过来，除了李自游自身的意愿外，最大的原因是司家与李家的合作，能够上到司家这艘巨轮，李承业自然是满口答应。
　　司运晟进入一个满是机械设备的房间，面前是巨大的玻璃墙，李自游就站在外面屏幕前操作着什么，陆默也在一旁看着。
　　似乎因为陆默在旁边的缘故，李自游显得格外情绪高涨，一边操作机器，一边嘴上不停地讲他的实验研究，说到关键处还刻意停顿，等得到陆默的肯定后，才又像开屏的孔雀似的继续讲个不停。
　　没人发现，里头安分配合检查的司运晟周身的气压已经低了几分。
　　等检查做完，司运晟便立即迫不及待地就要离开这里。
　　“司先生，下一次检查的时间我们再定行吗？届时会通知您的。”
　　“好的。”
　　见李自游目光闪闪，好像要和陆默说些什么，司运晟赶紧道：“我们还有事。”
　　“好吧……”李自游遗憾叹气。
　　他还想让大佬帮他看看数据呢。
　　不对。
　　这样会让大佬觉得他太没用了。
　　可是，大佬这走得也太快了……
　　李自游心里正纠结着，就听陆默说道：“那自游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好！”闻言，李自游登时眼前一亮，“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陆先生慢走！”
　　一上车，陆默就感觉司运晟好像心情不佳。
　　他开始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冷不丁地，司运晟幽幽地问道：“你和李自游很熟？”
　　“不是很熟。”直觉告诉陆默这样回答比较好。
　　“那你……”还那么亲密地叫他。
　　一句话没说完，司运晟自知失态地住嘴了。
　　“家主，怎么了？”
　　没怎么。
　　只是一碰上这人的事，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所幸，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孔诚。
　　沉默地听完，司运晟才冷静地说道：“你先在本路等着。”
　　“什么事？”陆默问道。
　　司运晟抬眼，目光落在前方，好像跨过距离看到大洋彼岸的情景。
　　“司正北被告了。”
　　自由国纽州及塞州检方在针对本路的诉状中称，司正北在本路部分柴油车尾气排放检测事件中起关键作用。
　　本来这事大家一起做的，要被告也应该一起被告才对，可现在偏偏是司正北被单独拎出来。
　　从他到达自由国开始，司明泽就感觉到不对劲，人在大洋彼岸，心里却总觉得大陆那边不踏实。
　　现在自己老爹都被拉出来了，司明泽算是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是自己的那位好表兄干的好事。
　　本来没想到司运晟一个十几年都关在深宅里的残废会使这种手段，现在倒是小看他了。
　　他知道这回司正北被抓，司运晟绝对会以此为矛攻击他现在还不稳定的临时位子。
　　说起来，安德烈·路易斯……真是好样的。
　　想起父亲仓皇着被押下飞机的模样，司明泽满脸阴沉，连接通了国内的视频会议。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哪怕司明泽极力挽回，那些股东也纷纷倒置旗帜。
　　司运晟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最后给予他致命一击。
　　他感到热血上涌，大脑一片昏沉。
　　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整个屏幕。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仔细地扫过在场每一张脸。
　　一遍，没有。
　　两遍，没有。
　　三遍……
　　他终于确定——陈方国消失了！
　　他再次看向屏幕正中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
　　是他……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司明泽最终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只听着屏幕那头对他的判决。
　　眼前张张面容闪过，一个想法冒出来，但很快又被他的理智按了回去。
　　不，不行，虽然这事不是司正北一个人弄出来的，但他绝不可以把其余的一起拉下水。
　　不然，以他现在这副颓势只会被那些恼羞成怒的老家伙折磨得更惨。
　　要说，司正东死得可真好，连这个把柄都一起带进土里去了，没给自己儿子添麻烦。
　　但司运晟，你总不会那么幸运……
　　别让我找到机会。
　　“我接受。”
　　在看到几乎大部分股东都表决后，司明泽明白大势已去，他面无表情地出声应道，然后按灭了屏幕。

第 17 章
　　巨大的会议室中。
　　投影的屏幕暗下，是对面切断了联系。
　　司运晟见对方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在意自己堂弟这一毫不体面的行为。
　　倒是在场的其他人愣了一愣，许是没想到司明泽会如此干脆地切断视频。
　　但到底是失败者，并不值得投以过多的目光。
　　会议仍在继续。
　　“诸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重新定下本路的CEO，不知各位可有何推荐？”
　　“希望这次不要再出现这样的错误了，时间不等人，现在的本路需要真正利益相关的负责人。”
　　司运晟意有所指道。
　　安德烈咧开嘴。
　　底下众股东面面相觑，都是人精，自然也听出司运晟的言下之意，哪怕真有人选也不会真提出来。
　　司明泽和陈方国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呢。
　　“司先生觉得什么人能担此大任呢？”
　　“既然大家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司家作为最大的股东当然有义务担此大任。”
　　“所以……我认为，司先生义不容辞。司先生觉得如何？”
　　安德烈说完，便笑着看向司运晟，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他的身后。
　　司运晟皱起眉，一时竟有些琢磨不透安德烈的目的。
　　但既然对方都直接递好台阶了，那他也没有不踩的道理。
　　“家父离开不久，本路便出现这样危机，作为司家的继承人，我也不忍心看到家父生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如各位不嫌弃，运晟希望能与各位携手共渡难关。”
　　司运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骤然露出温和的笑容，目光缓慢地滑过底下股东神色各异的脸。
　　会议室一时陷入沉默。
　　现在看来，司运晟这小子绝不逊色与他老子，也不是司明泽那种圆滑世故的，甚至可能因为年轻而看不得那些龌龊事，他老子走得太早估计都没教过他。
　　如果真让司运晟当上本路的CEO，那些集团暗地里的事还能留存多久呢？
　　有些人隐晦地看向安德烈，企图从他阳光灿烂的笑容中窥探出路易斯家族的想法。
　　司运晟干倒陈方国后手上的投票权已经超过了一半，哪怕他们全投反对票也没用。
　　按照集团制度，第一及第二的股东在集团任何事务上都拥有一票否决权。
　　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路易斯家族上了。
　　可惜，安德烈听不到他们的心声，或者说假装不知道。
　　只见他笑得愈发灿烂，朗声说道：“我没意见，各位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这群中年大叔的希望登时如泡沫般破碎。
　　事已至此，股东们只好强颜欢笑地投了赞成票。
　　最终，全票通过司运晟担任本路执行总裁。
　　——
　　近日，本路公开宣布，再换总部CEO。
　　令外界议论纷纷的是，新任CEO竟然是司家家主担任。
　　这位年轻的司家家主一上任就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决定
　　——本路对自由国所有的控告全都认下，并愿意接受所有惩罚，同时也自爆集团管理层。
　　那些自以为逃过一劫的人全都被自由国警方控制。
　　先前自由国政府多次想要本路的一个“解释”。
　　本路新任CEO表示，事实就是本路生产的柴油机违反自由国环境保护法。
　　对此本路深表歉意和悔意，并决定将集团下所有柴油车退出自由国汽车市场。
　　同时本路进行方向调整，决定将接下来的产业重心转移至新能源汽车，将不断弱化集团柴油车比重。
　　顶层办公室内。
　　秘书将签好的文件拿下去，孔诚站在办公桌前一脸愁色。
　　“先生，本路一直以来的重心就在自由国，自由国国内柴油车认可度更高，电动汽车市场低迷，现在本路退出自由国柴油车市场，等同于放弃自由国市场啊……”
　　那得损失多少利润啊。
　　虽然不是自己的钱，但只要稍微想想，孔诚都觉得肉疼。
　　“放弃就放弃呗，反正我们现在已经要转回国内发展了。”
　　照例还是躺在沙发上的陆默开口安抚了一句。
　　至于司运晟还是连头都没抬。
　　他不相信孔诚不懂这里头的道理，现在还在这里说无非就是不甘心想多说几句罢了。
　　到底还是太闲了。
　　司运晟想了想，道：
　　“集团现在损失惨重，入不敷出，有必要裁剪冗官冗员了。”
　　“这是名单，你把这些人都查清楚了，晚点会议上给每个人都来一份。”
　　孔诚奇怪地接过名单，粗粗扫过几个名字，大致心里都有底。
　　这些的确都是那些股东塞进来的蛀虫，现在可算找到由头剔出去了。
　　正当孔诚接收完任务准备离开时，陆默突然叫住了他。
　　孔诚疑惑回头。
　　陆默开口却不是对他说：“家主，有什么想解决的现在就一起解决了吧。”
　　司运晟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好似有些莫名地说道：“我没想到即使是在父亲的领导下本路内部的蛀虫也还是那么多，这不禁让我怀疑司家其他产业是否也存在蛀虫，于是我命人调查了一番，没想到真的又发现了害群之马。为了本路的错误不再重现，我想应该先把这些人全都剔除出去，各位觉得如何？”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孔诚还有些茫然，等他一整段话说完，孔诚也明白过来，他试探地问道：
　　“您指的是合深？”
　　前面已经说到，司家底下有三大产业，第一的自然是本路，第二的便是搞科技创新的合深，至于第三的那些灰色产业，只要是大家族都会多多少少沾上一点的。
　　司运晟颔首。
　　“好的，司先生，我明白了。”
　　孔诚又顿了顿，等确定司运晟没有别的吩咐后才退出去，离开前他偷偷看了一眼陆默。
　　结果被陆默发现，咧嘴冲他一笑，孔诚只好讪讪地收回视线。
　　陆默从沙发上站起，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椅。
　　介于顶层办公室占了大半整层，陆默的办公桌自然而然地就被司运晟设在这个办公室里面。
　　陆默稍微整理了一下司运晟接下来的行程表。
　　等行程表排完，看着那一栏下来密密麻麻的安排，陆默皱起眉头，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想要把一些去除。
　　等到发现其实这已经删无可删，陆默才回过神来，他刚刚毫无意义的行为。
　　这其实已经是最简化的版本了，他制作的时候就已经考虑清楚的。
　　那他刚刚下意识地在干嘛？
　　陆默摇了摇头，把文件发给自己的老板。
　　再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今天的工作做完。
　　转头联系起了司宅，把中午想吃的都一连报过去。晚点司宅就会有人过来送餐。
　　至于旁边还在努力工作的上司……
　　管他想吃什么！
　　司运晟这人不挑，有口吃的就行。
　　当然现在忙起来，他就常常忘记时间吃饭，还得陆默提醒他。
　　所以等秘书把餐盒送进来，东西摆好，陆默就立即催人吃饭。
　　“家主，吃饭了。”
　　“嗯……”
　　埋头文案的司运晟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看这人就没听他在说什么。
　　稍稍等了一会儿，陆默起身，走过去干净利落地把司运晟正在看的文件“啪”地合上。
　　司运晟这才回过神抬头，皱着眉，有些不高兴。
　　但一对上陆默的眼睛，他就像一只刚刚鼓起一点的气球一下就泄气了。
　　“怎么啦？”
　　“家主，吃饭了。”
　　陆默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好，吃饭。”
　　司运晟点点头。
　　吃过饭后，司运晟转着轮椅想回去继续办公。
　　见状，陆默不由分说，无视他的努力，把人推进小房间。
　　脱了鞋，就把人抱上床，自己也跟着躺进去。
　　司运晟稍微动了动，陆默以为他要起来，立即伸手把人圈在怀里。
　　现在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很熟练了，连睡觉时抱抱他都习以为常了。
　　“睡觉。”
　　四周都是那人的气息，司运晟有些脸热，轻轻推了推那人，小声说道；
　　“刚吃完饭就躺着不好。”
　　陆默微微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有了点雇员意识，觉得这样对老板不太好。
　　于是他软着语气，也小声地说道：“家主，今天起得好早，我好困。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像撒娇。
　　司运晟感觉脸更热了。
　　他受不得这样。
　　给陆默的工作会不会太多了？
　　他一边考虑着，一边应道：“好。”

第 18 章
　　要说现在，司运晟是真的很忙。
　　本路“排放门”的烂摊子在他连续飞了好几次，几乎把几大洲都轮了一遍后终于收拾完了。
　　但事情虽然解决了，“排放门”的余波依然在，元气大伤的本路几乎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默默开始它的转型之路。
　　原本本路旗下的几个汽车品牌公司的智能科技系统的开发都是各做各的，现在司运晟一上台就把几个科技部门合并起来，甚至又从合深那搬了几个技术人才。
　　同为司家底下的产业，要说本路和合深先前没有任何合作是不可能的，但合深主攻的方向与汽车智能没有太大的关系，两家想要合作也不太容易。
　　司运晟坐在车的后座，前座的孔诚见缝插针地给他汇报工作。
　　一旁陆默偏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表面上看他好像在发呆，实际上他在和007对话。
　　是的，007，这个隐形多时的感情系统。
　　“陆默先生，早上好呀。”
　　再次听到这个温柔的女声，陆默还是有点不适应。
　　“有什么事？”
　　“我来向您汇报任务进度。”
　　“嗯。”陆默在心里点点头，等待下文。
　　见他如此冷淡，007似乎有些难过，卡了一秒，才继续说道：“当前任务进度已达95%，您即将完成任务。任务结束后您将自动脱离本世界。”
　　“下面进行脱离前的确认。”
　　闻言，陆默惊讶地挑了挑眉，他这也没干什么，怎么就95%了？
　　感觉如果是司运晟这样的任务目标也不需要他做什么，直接就躺赢好了。
　　“您在本世界使用的躯体是按照穿越条约为您订制生成的，在您脱离后躯体将进入短暂的沉睡状态，待您完全脱离后躯体将进行自动销毁。请问您可有疑问？”
　　“没有没有。”陆默无趣地应道。
　　这些问题算是例行公事，每次任务快结束前系统都会确认一遍。
　　如果还是以前跟他的那个杀伐系统，就不会问。
　　因为陆默之前每次完成任务都会被问一遍，他刷任务的速度又很快，问得他都有些烦了，所以他就悄悄绕过周帆做的防御系统，把杀伐系统的后台设定给改了。
　　这其实是不符合规定的。
　　这事后来被周帆发现，捅到司运晟那里，他又被说了一顿，但到底最后司运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让他改回来。
　　007还在继续。
　　“任务完成后，待目标肉身死亡，系统将自动回收目标的灵魂碎片。请问您可有疑问？”
　　“没有。”
　　“在您脱离世界后，本世界您存在过的痕迹将会被完全抹除。请问您可有疑问？”
　　这里的抹除，包括人的记忆。
　　陆默不禁看了一眼旁边认真工作毫无所察的司运晟，突然犹豫起来。
　　似乎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007再问了一遍：“陆默先生，请问您是否又疑问？”
　　算了算了，反正记忆会抹除，还是赶紧把老大的灵魂碎片收集全要紧。
　　陆默回答：“没有……”
　　但一想到接下来每次任务，司运晟醒来后都不会记得过程，他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这种对方不记得，只有他记得的……
　　等等。
　　什么玩意儿？
　　演苦情戏呢这是？
　　陆默赶紧摇了摇头，驱散脑子里那些七七八八的想法。
　　司运晟不记得正好，这样他就可以空口胡诌，渲染一下自己为了把人救回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苦，然后狠狠地敲人一笔。
　　“本次任务结束后，系统将自动将您投放到下一个世界。请问您可有疑问？”
　　“没有。”
　　“好的，本次确认已完成。陆默先生，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你待机吧。”
　　007又卡了一秒，说道：“好的。陆默先生，祝您生活愉快。”
　　007消失，陆默还是觉得闷，于是他伸手想打开窗，但又想到司运晟现在的身子骨吹不得风，又默默地把手收回来。
　　前面孔诚的汇报结束了，司运晟好似有所感地看过去，是陆默闭着眼安静的侧颜。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上一股恐慌，好像有什么在离他而去。
　　于是他开口想要打破车里的沉默。
　　可还没等他说话，司机就说道：“司先生，合深到了。”
　　车辆在合深的大楼前缓缓停下。
　　合深的总裁已经在楼下等着，见一辆看不出牌子的车停下，和秘书确认后就迎了上来。
　　合深是司正东回国后一手扶上来的，可以说其实司正东大半的精力都花在合深上，最开始它只是司家底下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当年司正东之所以能获得司老爷子的认可也是因为他把合深做大做强。
　　如果说本路是家族产业，那么合深可以说是司正东的私人产业。
　　当然，现在顺位给了司运晟。
　　经过本路一役，现在也没人敢小瞧这位司家家主，更何况合深实质上就是他老子的留给他的东西。
　　司运晟过来是为了谈谈合深与本路的合作问题。
　　他们在那里谈合作，孔诚在一旁“哒哒哒”地记录，陆默无聊地品着秘书端上来的茶，翻看系统里的漫画书。
　　被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陆默拿起来一看，是李自游发过来的一个文件，下面说上次司运晟的数据他们已经分析过，定制好了方案，但不确定效果，让他问问司运晟的意思。
　　接着他还发来一连串治疗过程可能会存在的风险。
　　陆默粗略地扫了一遍，发现连“治疗室灯具年久失修、结构不稳，掉落砸伤”这种风险都有。
　　他这是有多害怕被司运晟报复啊！
　　陆默不禁扯了扯嘴角。
　　他又点开李自游最开始发的那个文件，里面是治疗方案。
　　陆默仔仔细细地把整个方案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也没问司运晟的意见，直接回复：“没问题。”
　　见大佬这么快就回他，蹲在手机屏幕前的李自游立即发了一个熊熊点头的表情包。
　　这还是他从别人那偷来的。
　　据说多发表情包会显得更亲近。
　　“那今天司先生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先进行第一个疗程，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今天？
　　陆默翻了翻司运晟的行程表。
　　治病要紧，可以先推了。
　　“有时间，下午两点半可以吗？”
　　“熊熊点头.gif”
　　按灭屏幕，陆默抬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谈完了，司运晟拿着文件看，孔诚还在敲敲打打，在场的几个合深高层也都低着头，好像在忙碌着什么。
　　看样子是在等他。
　　陆默脸皮厚，毫不尴尬，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有要紧的消息进来。”
　　司运晟面上淡淡，道：“走吧。”
　　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合深的几位高层也不好说什么。
　　“司先生慢走。”
　　乘电梯下了楼，一进车，司运晟立即不复刚刚无所谓的表情，抓着陆默问。
　　“什么消息这么要紧？”
　　果然还是会问。
　　“是李自游的。”
　　陆默点开聊天记录，递给他看。
　　司运晟仔细看了他们的对话，反倒是和自己有关的治疗方案没在意。
　　“今天下午去他那做第一个疗程。”
　　司运晟盯着熊熊点头的表情包有点不爽，但到底警报解除了。
　　他也乖乖点头。
　　“好。”
　　——
　　自从从林医生那得到噩耗后，司运晟对自己的腿就属于掩耳盗铃的状态，好似假装不知道就能掩盖过不幸的事实。
　　至于陆默承诺的话，他也只是当安慰，他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好骗。
　　当然，说到底他还是心存侥幸，所以对于成为李自游实验的小白鼠这件事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陆默动作轻柔地把人抱进实验仓。
　　自从进到研究所司运晟就十分沉默。
　　现在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陆默以为人害怕了。
　　于是他伸出手，覆盖住人的双眼。
　　司运晟只觉眼前一黑，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黑暗中，属于另一个人温度格外清晰。
　　他听到那人温柔的嗓音。
　　“别害怕，司。闭上眼，就当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司运晟想说他不是害怕，只是想到待会儿治疗开始他没法盯着李自游，不放心而已。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地闭上了眼。
　　见状，陆默忍不住在收回手时轻轻地揉了一把少年柔软的发丝。
　　司运晟只感到一阵风拂过，发丝轻轻带动。
　　可是，这密闭的治疗室哪来的风呢？
　　陆默缓步走出去，带上门，房间里头只留下司运晟和机械设备。
　　治疗开始。
　　明明是已经在动物老师身上做过无数次的操作，此时，李自游竟然有点紧张。
　　可能是大佬现在在自己旁边看着他。
　　嗯，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司先生，接下来将有轻微电流导入，对您的身体不会有丝毫损害，请您放轻松。”
　　他做得格外认真仔细，连自己的几个在一边观看学习的学生注意力飘移了都不知道。
　　陆默倒是感受到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眼神，但那些目光里没有恶意，他也没在意，仍是专注地盯着李自游手上的操作，时不时出声提醒一句。
　　然后他就感觉到那些目光更频繁炽热了。
　　哦，还更大胆了。
　　陆默：？

第 19 章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提示音“滴”地响了一声。
　　司运晟感觉有人打开门，在靠近他。
　　他睁开眼。
　　“司，治疗完成啦，我们可以走了。”
　　是陆默。
　　“嗯。”
　　在陆默将他抱回轮椅的时候，他怀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期待，仔细感受着自己的双腿。
　　结果不出意料，他毫无感觉。
　　其实就连先前治疗中的电流，如果李自游没有提示，他都不会知道。
　　早该明白的。
　　司运晟垂下眼帘。
　　“这只是第一次治疗，不要着急。”
　　陆默轻声道。
　　闻言，司运晟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感。
　　他愣了片刻神才低低地应道：“嗯。”
　　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把心里的那丝侥幸抹去。
　　接下来，司运晟又配合着陆默做了几次治疗。
　　每次治疗结束后，他的双腿都毫无动静。
　　慢慢地，他也就不抱期望了。
　　但世事总是这样，当他不抱希望后，就来个峰回路转。
　　一天晚上，洗浴后陆默照常帮人按揉腿。
　　暖黄的灯光下，司运晟合上电脑，把东西放到一边。
　　没有繁事干扰，他舒展地靠在床头，心无杂念地盯着陆默。
　　就陆默按揉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司运晟已经把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嗯，这人还是牢牢地长在他心尖上。
　　从头到脚没有不合他心意的。
　　这人一直盯着他干嘛？
　　陆默对别人的目光都格外敏感，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因为外貌的原因，一直以来陆默走到哪都会得到人群的注意，所以慢慢地，他也学会了选择性忽视一些目光。
　　但不知为何，这些目光里面只有司运晟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有些难以忍受，无法让自己忽视，感觉整个人都有点热。
　　以前也没见这人这么爱盯着他啊。
　　眼看着，陆默就要忍不住了。
　　司运晟原本肆无忌惮的眼神突然顿住，一动不动，好像陷入某种不可置信中。
　　“家主，怎么了？”
　　司运晟没有应答。
　　一个猜测快速地滑过，于是陆默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这一下，只见司运晟好似从恍惚中被惊醒，他看向陆默，又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再用力点。”
　　嗓音竟然有些沙哑。
　　陆默依言照做。
　　司运晟几乎是屏住呼吸的，动用全身心的感官试图去连接下肢的神经。
　　这一次，很清晰地，他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压力，虽然很轻微。
　　是真的。
　　在那次意外的十年后，他又重新获得到腿上的知觉。
　　“陆默……”
　　好像什么忽然被打通似的，又仿佛眼前的雾被一双大手拨开，慢慢地，司运晟的感知越发的清晰，他甚至感受到陆默双手的温度。
　　“陆默，我……”
　　他几乎有些颤抖。
　　陆默一下便明白过来。
　　于是他过去，温柔地伸出手，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人削瘦的后背。
　　司运晟将头倚靠在陆默的肩上，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呼吸着那人的气息。
　　好像过了很久，他回过神，轻声说道：“我感觉到了，陆默。”
　　“嗯，恭喜。”
　　陆默依旧轻柔地抚着他。
　　司运晟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揽住那人的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到零。
　　他紧紧地依着那人，胸膛贴胸膛，心跳得很快，对方同样的震动传来，他几乎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
　　“谢谢……”
　　他埋在人的脖颈里，呢喃出声。
　　他感受到那人的胸腔微微震动。
　　——陆默笑了。
　　“好的，我收到了。”
　　“不过……司，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谢谢。”
　　因为，我心中也有很多句谢谢从未说出口。
　　——
　　自从那晚双腿知觉恢复后，得到希望的司运晟进行治疗就更积极了，哪怕每次都得看到那位感觉对他的人心怀不轨的李医生。
　　一次又一次，对于司运晟的治疗也逐渐进入收尾阶段。
　　今天治疗结束后，一向在得到数据后一心研究数据的李自游突然抬头对司运晟说道：“司1先生，您现在可以开始腿部复健了，您的腿长期没有运动，肌肉已经有些萎缩，所以……”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不说了，随后大手一挥，道：“这事有陆默先生在也用不着我操心，再不济寻常医院也能给您安排妥当。”
　　“下次来就是我们这个实验的最后一次，结束以后您定期还要过来检查康复情况，我们还要再跟进一段时间。”又顿了顿，好像意识到什么，他又找补似的问道：“可以吗，司先生？”
　　“这个检查是常规检查吗？”
　　“是的，就是您之前在家庭医生那里做的检查。”
　　“行，那到时候我在家里检查完把数据发给你。”
　　“啊？”李自游没想到司运晟会这样说，小小地发出一声短音。
　　可以是可以，但……
　　李自游偷偷地瞄了一眼陆默。
　　但以后想见到大佬就难了。
　　也不知道大佬在忙什么项目，在研究所里都打听不到，都说是机密。
　　唉。
　　李自游还像再挣扎一下，结果一对上司运晟那平静却好似暗沉沉的目光又泄气了，他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地应道：“好的，司先生。”
　　他这一答应，就敏锐地听到身后自己最看好的那名女博士生叹了一口气。
　　？
　　他转头询问地看向自己的打工人。
　　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太大声了，女孩顿时涨红了脸，也不敢看向陆默那边，只是低头冲自己老板猛摇头。
　　李自游又奇怪地转回头，接上刚才的话尾，“那个，陆默先生，可以请问一下您现在的研究方向吗？”
　　见李自游期盼的看着自己，陆默不禁嘴角一抽，只能继续信口胡诌：“是基因分子那块的，其他的就不太方便说了。”
　　闻言，李自游理解地点点头。
　　毕竟他之前的项目也有保密要求。
　　不过他还是在脑海里闪过一些课题，还想再问，一旁的司运晟就说道：“抱歉，李先生，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谢谢您的治疗。”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李自游只能遗憾道：“好的，那您慢走，下次还是这个时间。”
　　司运晟微微颔首，示意陆默推他。
　　“陆默先生再见！”
　　“再见。”陆默微笑应道。
　　两人回到来接的汽车上。
　　前座，孔诚已经等候多时。
　　陆默打开冰柜，拿出一瓶酸奶，稍微放了放，才打开递给司运晟。
　　司运晟接过喝了一口，随即皱着眉还给他。
　　“太甜了。”
　　酸奶也会甜？
　　陆默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几口就解决掉了被嫌弃的酸奶。
　　然后转头想给人换瓶牛奶，没注意身边的人弧度轻微地勾起嘴角。
　　“咳咳。”前座的孔诚不甘寂寞地假咳了一声。
　　“说吧。”司运晟抬眼看他。
　　“司先生，刚刚安德烈那边送过来一封邀请函，说是邀请您去路易斯家族做客。”
　　说着，孔诚就递过来一封烫金的邀请函。
　　安德烈？
　　本路进入正轨后，安德烈就没怎么在他眼前晃了，只有偶尔他派过去盯着的人会报告一下这人的行踪。
　　这人现在还在华国境内游山玩水呢。
　　司运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接过信函打开看了一眼。
　　端端正正的小楷，纸页泛着淡淡的香。
　　和安德烈本人一样骚包。
　　司运晟带着厚厚的有色眼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虽然不愿意，但……
　　还是有必要和那群发国佬会一会的，这次可不仅仅是安德烈这小子。
　　“行，你安排安排时间回复那边。”

第 20 章
　　一回司宅，陆默就马上让人拿出三楼医疗室旁边的空闲房间，改造成复健室。
　　这下子，整个司宅都知道自己家小少爷的残疾有希望治愈了，上上下下一片欢喜，好像过年似的。
　　连老管家那张常年礼貌性微笑的脸都带上了真情实感。
　　“家主，我们今晚吃火锅吧。”
　　陆默笑着说道。
　　司运晟对食物的要求不高，依着他点点头。
　　“好。”
　　他没在书房，而是就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面前依旧摆着电脑。
　　但相比平常，他做得不是那么专注。
　　大厅来来往往很多人，以往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哪怕那些佣人都训练有素，路过时也不会发出任何恼人的声音，更不会主动问好打扰他。
　　可能他是不喜欢很多人在的环境，也可能他只是不喜欢明明很多人在却安静得好似只有他一个人。
　　可今天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人路过时都会“不合规矩”地多看他几眼，然后打招呼。
　　就坐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就收到好几副同样面孔的问好。
　　“家主好。”
　　很奇怪，他不讨厌这样。
　　陆默将厚厚的羊绒毯子盖在他的腿上，然后就不规矩地斜躺到他身边，拿着一本书在看。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那人柔软的发丝时不时就会蹭过他的手腕。
　　他突然觉得如果一直都能像这样也挺好。
　　反正这人已经是他的了，那些过多的心思也不一定非要付诸实践。
　　但莫名地，总有一丝不安藏在心底，怎么也抹不去。
　　而且随着时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家主，下雪了。”
　　陆默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抬头朝大厅那面落地玻璃窗望去，花园里淡黄的灯光照出白色的雪花，一点一点往下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
　　复健室里的暖气开得充足，司运晟感觉到热。
　　那是紧张的。
　　陆默体贴地让人都出去，房间里只留他们两个人。
　　第一步，他得先站起来。
　　陆默站到司运晟面前，蹲下到与司运晟平视的高度。
　　“司，刚开始可能不太容易，不过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嗯。”
　　司运晟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你先借着我的力站起来看看。”
　　“好。”
　　他紧紧地贴着陆默，靠着人慢慢地直立起来。
　　直到他彻底站直，陆默才慢慢放松了禁锢在他腰上的力道。
　　顿时，司运晟不由自主地往后倾。
　　陆默没有动。
　　借着手上的力量，他又重新正回来。
　　司运晟就那样靠着陆默，仔细感受着双腿的位置。
　　两人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司运晟才低声说道：
　　“陆默，我自己来吧。”
　　“好。”
　　司运晟又重新坐了回去，陆默把他推到矮杠面前。
　　然后就站在他旁边，看着司运晟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地尝试。
　　哪怕中间司运晟身体不稳就要摔倒，用力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也没有出手。
　　他知道，这个时候司运晟并不需要他。
　　一个半天过去，等司运晟能够接着器械站起半个身子时，陆默才出声喊停。
　　“司，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司运晟就感觉手上肌肉一抽，登时有些脱力，不自控地要倒下。
　　下一秒他就跌入一个结实宽厚的怀抱。
　　陆默把他横抱起来，放入一旁的软椅中，蹲下来给他按揉腿。
　　“不要勉强自己，慢慢来。”
　　“嗯。”
　　看着陆默给他细细地按揉腿，司运晟心里的那点委屈就不自觉地冒出来。
　　虽然知道是为了他好，但刚刚他要摔倒的时候，这人都没个动静。
　　陆默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司运晟登时觉得有些脸热。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这么无理取闹。
　　随着复健的一次次进行，司运晟也慢慢地可以站立，仿佛回到孩童时期，开始学习迈步行走。
　　他步履艰难地抚着矮杠前进，尽头是他心上的那个人在等他。
　　他只要坚定地往前走就可以扑入那人的怀抱。
　　当然，受伤是免不了的。
　　为了增加错误成本，司运晟没让老管家给他铺上软垫，摔倒就是直直撞上坚硬的木地板。
　　陆默虽然心疼，但每次还是任由他摔倒，砸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结束后再给他涂上林医生特制的药油。
　　不过，司运晟到底还是大忙人，哪怕为了复健，公事能推的就推，还是有些不能推的。
　　这天，把华国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逛了一遍的安德烈又上司宅来。
　　“司先生，好久不见。”
　　安德烈进门就脱了外套，端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
　　“好久不见，路易斯先生。”司运晟皮笑肉不笑。
　　“这么久不见，司先生是不是把我的邀约忘到脑后去了？”
　　安德烈动作自然地环顾一圈。
　　很好，陆默还是不在。
　　“怎么会，主要是听闻路易斯先生在华国游山玩水，不亦乐乎，也不好打扰您的雅兴。”
　　安德烈咧嘴笑道：“那是我的错，是我这个邀请人没做到位。”
　　“马上就要圣诞节了，我们家老头子催得紧，我知道你们华国人不过洋节，不知道司先生还愿不愿意去我们那坐坐客？我们家老头子可是一直念叨着您呢。”
　　从一个外国人口中说出“洋节”这个词还真是有点怪异。
　　“当然愿意，久仰令尊大名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安德烈一拍大腿，笑得更灿烂了，“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如何？”
　　“没问题。”
　　“那司先生，今晚可否收留我一晚？”
　　司运晟抿着嘴不太想答应。
　　他知道安德烈在这边有房产，之前他刚到的时候给人安排住宿也只是意思意思，表面上尽到地主之谊罢了。
　　“我可以另给您安排住宿。”
　　司运晟的意思是给他安排到司家旗下的酒店去，他不信安德烈没听出他的意思。
　　只是安德烈实在脸皮够厚，硬是装作没听到，一副欢喜模样地说道：“那我就在司宅叨扰一晚，谢谢司先生了。”
　　司运晟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算了，让这人住一楼就行。
　　晚上。
　　司运晟趴在床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丝质的深色睡衣被撩起，露出背部的淤青。
　　由于常年不见光，他的肌肤尤为雪白，那一片青紫就被衬托得更加显眼。
　　说实话，陆默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人受伤了。
　　灵魂破碎前他是无所不能的司老大，破碎后他却连走路都十分艰难。
　　灵魂碎片反应的是一个人内心的最深处，或许曾经在他眼中强悍无比坚强无比的司老大其实也很脆弱。
　　他突然又有些后悔在这人没出意外前没有再多关心一下这人。
　　在时空管理局成立以后，司运晟越来越忙，而陆默却在慢慢淡化自己的存在。
　　说到底，还是懒的，他天性如此。
　　他不愿成为一个按部就班工作的好员工，哪怕这份工作非比寻常，甚至关系重大。
　　于是，他们俩的距离也逐渐疏远，再也不似从前他们一起在各个世界冒险时亲密。
　　印象里，司运晟好像也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多次来找他。
　　可是到底，司运晟不善言辞，他能够领导好整个小队，却在陆默面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知道他忙，所以每次这个时候陆默都嘻嘻哈哈地笑着把人赶回去工作。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关系也挺好，他们还是最要好的兄弟，心里都记挂着彼此，只是不在过多打扰对方的工作生活。
　　但现在，他后悔了，甚至心里莫名地生出些许心疼和自责。
　　有些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在慢慢地清晰。
　　他想得出神，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有控制好，惹得司运晟不禁轻呼了一声。
　　“陆默……”
　　“抱歉，家主，您先忍一忍，这样效果会更好。”陆默低声道。
　　“好吧……”
　　司运晟把脸往枕头里又埋了埋。
　　其实对他来说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感觉到身边这人不知道在走什么神，忍不住发出点动静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罢了。
　　感受着背上的那双手与他肌肤相贴，他不禁弯起嘴角。
　　只是被这人触碰就能这么开心。
　　等陆默把那块肌肤都揉热了，他才收手，把人的衣服拉下来。
　　虽然说室内的暖气很足，但暴露在空气中多时还是有可能着凉。
　　他赶紧进洗手间洗干净手，出来将人用被子裹好。
　　这时，套房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只敲了一下就停了。
　　都这个点了，按理没人会上来打扰他呀。
　　司运晟疑惑地皱起眉头，接着突然想到今天晚上司宅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脸上登时乌云密布，连忙撑起身子，但还是慢了一步，陆默已经走出去开门了。
　　陆默打开门，看到是安德烈的时候有一瞬的惊讶。
　　随即动作很快地微微垂下头。
　　经过这么几次安德烈来司运晟就要把他支走，他隐隐约约地明白司运晟不想让他见安德烈。
　　至于为什么，陆默暂时没想明白。
　　毕竟安德烈看向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脏东西，顶多热烈了一点，但像这样热烈的眼神陆默早就免疫了。
　　要说热烈，陆默感觉有时司运晟看他的眼神好像真的要把他烫到了。
　　奇奇怪怪，不过他不讨厌这样的司运晟就是了。
　　“路易斯先生晚上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陆默委婉地提醒道：“现在已经不早了。”
　　“啊，抱歉，我以为这是司先生的房间。”安德烈睁眼说瞎话。
　　看到开门的的确是陆默，安德烈不禁在心里欢呼了一下。
　　虽然十分失礼，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摸上三楼来找人。
　　因为司运晟喜静，所以三楼一般没有什么佣人除了陆默，连管家都很少上来。
　　安德烈在花园里蹲了半天，确定三楼只有这么一间屋子亮着灯，他就猜测是陆默的房间。
　　毕竟哪有贴身佣人比主家先睡的道理。
　　“那既然司先生已经睡了，我想单独和你……”
　　安德烈话还没说完，房间里头就传来已经睡了的司先生的声音。
　　“陆默，是谁？”
　　“家主，是路易斯先生，他说来找您。”
　　陆默冲安德烈点了点头，然后回到里间把人抱上轮椅，推了出来。
　　“这么晚了，路易斯先生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司运晟就在房间里，门外站着的安德烈细节地发现这主仆两人居然穿着同样款式的睡衣。
　　一时间，他恍然大悟。
　　心下怅然，面上安德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只是父亲那刚刚发来一封邮件说他明天有事要先去趟自由国，明天您到庄园他可能没法第一时间欢迎，希望您别介意。”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司运晟微笑应道。
　　“哈哈，那就好，那我先下楼了。”
　　“好的，您早点休息，路易斯先生。”
　　说完，司运晟就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然后不高兴地瞪了一眼陆默。
　　陆默无辜脸。
　　自己转着轮椅回到床边的司运晟发现这家伙居然还傻站在外面，不禁委屈道：“陆默，我好困。”
　　“好的，家主。”
　　陆默关上灯，抱着人上床。

第 21 章
　　昨夜下过雪后，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气。
　　司家的私人机场里一家白色的A416腾空而起。
　　昨天晚上那么一着之后，安德烈原本一只活力四射的小金毛今天格外地沉默，一上机就钻进小客舱里没再出来。
　　司运晟乐得他不在眼前晃。
　　只有陆默还处在状况之外，照例花一会儿解决完公事就带上眼罩睡着了。
　　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司运晟发什么疯，大晚上不睡觉在那里盯着他看，还时不时动一下。
　　但他当时意识半睡半醒的，懒得和人计较。
　　后面好像还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他睡得迷糊，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现实。
　　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他被人盯恼了把人狠狠地按进怀里，轻拍了一下脑门，之后司运晟就没动静了。
　　十几小时后。
　　飞机到达路易斯庄园。
　　这座规模庞大的葡萄酒庄园坐落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地中海小镇，现在这个时候来葡萄园都是光秃秃的。
　　不过这边冬季很少下雪，下雨倒是常见，气温甚至比在国内时还要高上一些。
　　等他们下飞机时天上就飘下来零星小雨。
　　陆默撑起一把伞，遮着司运晟下了飞机。
　　一旁的安德烈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撑伞，在他们前面直直地大步往下走。
　　这点雨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舷梯下面庄园管家领着几个女仆在候着了，见安德烈下来，便弯下腰标准地鞠了一躬。
　　“安德烈少爷，欢迎回家。”
　　安德烈敷衍地挥了挥手。
　　“司运晟，司先生，老头子请的人，你们好好招待。”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坐进来接的车。
　　管家笑容不变，对着司运晟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司先生，这边请。”
　　他们坐上车，大约半个小时的功夫才真正到庄园里头。
　　现在快到圣诞节，路易斯家族能回来的老少都回来了。
　　要说路易斯家族可不像司家那么“人丁稀少”，就说安德烈他爷爷就有十三个孩子，安德烈他爹皮蒙主持大局，其他的人全世界散得都是。
　　这个档口，皮蒙邀请司运晟来庄园做客，本身就是一个散发友好的信号，所以司运晟不能不答应，谁会嫌多一个利益相关的朋友呢。
　　陆默推着司运晟一进门，从侧边就扑过来一个金发碧眼水灵灵的小孩，抱住陆默的双腿不让他动弹。
　　“哥，哥，哥哥！”
　　小孩口齿还不是很清楚，仰着头直愣愣地看着陆默。
　　一旁的安德烈黑着脸走过去，企图把小孩从陆默腿上揪下来。
　　没想到小孩扒拉得很紧，安德烈不好硬拉，只好捏着小孩圆圆嫩嫩的脸，咬牙切齿道：“威廉·路易斯，看清楚我才是你哥。”
　　“别看着人家好看就一直揪着人家不放，安娜老师没教过你这样很没礼貌吗？”
　　“安德烈，你回来啦。”
　　小威廉被人捏着脸颊也不生气，傻乎乎地冲自己的亲哥咧嘴一笑。
　　见状，安德烈无奈，只能站起来对陆默说道：“抱歉，小威廉经常这样，就喜欢好看的人。”
　　“没关系。”陆默弯起嘴角，灯光下的桃花眼仿佛闪着光，“小威廉很可爱。”
　　这还是安德烈第一次见他这么真心实意地笑，不禁呆了呆。
　　好吧，别说小威廉了，他也是看脸的。
　　陆默低下头与小威廉面面相觑，看着小朋友蓝宝石似的眼睛，有些头疼。
　　他真的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啊。
　　以往他也不招小孩子喜欢，如果他和司运晟站在一块，小孩子一定是第一时间扑向司运晟。
　　也不知道这人天天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这么就那么招小孩喜欢。
　　“小威廉。”
　　司运晟见不得有人一直黏着陆默，嗯，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子。
　　他这一开口，小威廉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发现轮椅上也坐着一个帅哥哥。
　　但还是不如他抱着的这个帅。
　　他挣扎了一秒还是没松手。
　　见状，司运晟还要再说话，一道低沉的男声便从门口处传来。
　　“小威廉，你在干嘛呀？”
　　来人五十岁上下，头发短而硬，只眼尾处有细细的皱纹，一身传统的黑色西装，外面套着一件大风衣。
　　他说话明明是带笑的，声音也很温和，可是一直坚定不动的小威廉看到这人却立即收回了手，摇头乖乖应道：“没什么，爸爸。”
　　“是这样吗，安德烈？”
　　安德烈一偏头看见弟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也摇了摇头：“小威廉今天很乖，爸爸。”
　　“那就好，今天又客人来小威廉要乖哦。”皮蒙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小威廉低低地点头，“好的，爸爸。”
　　“司先生，很高兴你能来庄园做客。”皮蒙对司运晟笑道：“抱歉，因为一些事没能在第一时间欢迎司先生的到来。”
　　“能够收到皮蒙先生的邀请已经很让我高兴了。”司运晟也笑道。
　　“司先生，这是刚下飞机？”
　　“是的。”
　　“那想必你还没用过晚餐吧，我让人去地窖里开一瓶好酒，今晚我与司先生好好聊聊天怎么样？”
　　“乐意之至。”
　　晚餐桌上的人不多，小辈们都出去自己玩去了，也就安德烈苦哈哈地陪着自己老爹会见客人。
　　皮蒙亲自为司运晟斟了红酒。
　　铺着金边丝绸餐布的红木长桌上摆满传统的发式菜，高脚杯里的猩红液体在灯光下显出红宝石的质感。
　　司运晟看着面前的酒，短暂地陷入沉默。
　　说实话，他只在小时候学礼仪的时候喝过酒，之后就再没碰过这玩意了。
　　他面上不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笑着夸赞了几句。
　　闻言，皮蒙哈哈大笑，他是个好酒的，庄园产的酒往往最好的都是他自己留着。
　　“既然司先生喜欢，那我让人把几瓶我珍藏的红酒拿出来给你。”
　　“那就多谢皮蒙先生了。”
　　陆默坐在下座。
　　在外，他就是司先生最得力最看重的助手，自然有资格上桌。
　　后头候着的女佣上来给他斟酒，他笑着点头谢过，惹得女佣有些脸红地退下。
　　不过倒虽倒了，他也就最开始礼节性地轻抿了一口，后面就没再动过。
　　没滋没味的。
　　他不喜欢烟酒这些带着麻痹性成瘾性的东西。
　　或者说，司运晟不喜欢。
　　当然，现在讨厌喝酒的司先生还是得在皮蒙的笑容下喝了又斟，斟了又喝。
　　陆默心里暗自幸灾乐祸，拿起桌上的葡萄酥咬了一口。
　　嗯，不甜，好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默坐在那都快坐发霉了，主座前面两人终于有结束晚餐的意思了。
　　“安德烈。”皮蒙唤了一声。
　　在皮蒙下首偷偷看着陆默发呆的安德烈猛地一激灵，急忙应道：“爸爸？”
　　“接下来几天你带司先生到处逛逛，别怠慢了司先生。”皮蒙皱着眉头对自己大儿子说道，显然对他刚刚的走神不是很满意。
　　“好的，爸爸。”
　　安德烈假笑点头，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司运晟，结果发现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红酒杯，感受到他的目光才抬头冲他很自然地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安德烈莫名有种说不上的奇怪感觉。
　　他咧开嘴灿烂一笑。

第 22 章
　　晚宴结束，陆默低头看了看表。
　　发国的这个时间国内早该睡了，不过他今天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现在感觉还好。
　　但司运晟可能困了？
　　毕竟时差还没倒过来。
　　看着轮椅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司先生，陆默感到有些奇怪。
　　“司先生，就是这里了。”
　　引路的女佣打开门，弯着腰低着头道。
　　“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请按房间里的呼叫铃。”女佣示意了一下呼叫铃的位置，“您的助理的房间我们安排在您的隔壁——如果您现在没有要求，那我就先退下来了。”
　　司运晟微微颔首。
　　女佣路过陆默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
　　陆默认出是刚刚餐桌上专门给他布菜施酒的那位，于是友好地笑了笑。
　　女佣又红了脸，低头无声而快速地离开了。
　　陆默把人推进去，关上门。
　　“家主，您先洗澡吧。”
　　“……”
　　“家主？”
　　“……”
　　陆默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总不能是困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司运晟这人生活非常规律，规律到都有些死板，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只有一整个流程做完了才能安心睡觉，不然他怎么也不可能闭上眼。
　　他绕到人面前，蹲下身子与人平视。
　　司运晟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司？”陆默轻声唤道。
　　司运晟轻轻浅浅地呼吸，依旧没什么反应。
　　陆默稍微凑近，果然闻道一股淡淡的葡萄酒味。
　　所以，这是喝醉了呀。
　　陆默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没见过司运晟喝醉，虽说他讨厌酒精，但需要的时候又喝得比谁都爽快，而且好像酒量大无边，从来不会喝醉。
　　等等，可能不是没喝醉，只是按刚刚这人在饭桌上那副醉酒后完全正常条理清晰地和人交谈的模样，想必没有人会觉得他喝醉了。
　　何况，现在这个司运晟还是少年版的，估计没有意外之前的司老大那么能喝。
　　陆默仔细端详了一下他们家司老大现在还带着点稚气的脸庞，默默想道。
　　行，这人真能装！
　　可能是身处的环境让他放松，司运晟卸下伪装，见陆默凑近也没反应，只是专注地望着人。
　　见状，陆默不禁感到有些手痒痒，一下回忆起今天安德烈捏小威廉脸蛋的场景，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
　　“司？”
　　“……”
　　他弯起嘴角，缓缓伸出双手。
　　司运晟眼神疑惑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手，没有动。
　　陆默成功地捏上了人的脸颊，两手微微向外拉了拉，司运晟原本十分正经高冷的脸就被他强行捏出个鬼脸来。
　　可惜，这人脸上肉太少，捏起来手感不太好。
　　司运晟眨了眨眼，不太理解眼前这个漂亮人儿在干嘛。
　　趁着他没反应，陆默赶紧调出系统自带的摄像功能，屏幕一闪给人拍了张照。
　　陆默看着系统存下的司运晟鬼脸照十分满意。
　　司老大的黑历史，嘿嘿。
　　拍完照，他也不准备多戏弄人了，今天司运晟到底在寒风里走了一着，赶紧泡一下热水，别着凉了。
　　他已经让人煮了一碗姜汤一会儿送上来，虽然对于这群白皮肤来说实在难以理解，但好在庄园里还是有中式厨师的。
　　他松开手准备起身，这时司运晟突然抓住了他要离开的手。
　　“司，怎么了？”
　　司运晟没说话，只是用两只手慢慢地包住陆默的右手。
　　他勾起嘴角，特别开心地笑了，好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然后他又慢慢松开，拉着陆默的手，将自己左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陆默的指缝间。
　　这样，两人就算十指相握了。
　　司运晟更开心地笑了，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陆默，然后微微低下头。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陆默的手背。
　　陆默……
　　陆默彻底呆住了。
　　直到司运晟又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他艰难地找回声音：“司，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司运晟不解地歪了歪头。
　　“那，司，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司运晟会回答，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很小声地回答：“默默，我的……”
　　陆默没听清，或者说不想听清，他又问道：“司运晟，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你还记得吗？”
　　最好的兄弟？
　　司运晟皱着眉头想了想，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但他瞥向陆默晦暗的神色，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得到想要答案的陆默长舒了一口气，犹如被判死缓的犯人，他下意识地想要跳过这个话题。
　　“司，我们去洗澡吧。”
　　他动了动右手，没费多少力气就挣开了司运晟的手。
　　站直身子，陆默又稍微冷静了一下，才像往常一般温和地笑道：“我先给你放热水。”
　　放完热水，感受了一下浴室的温度，他才走出来推着人进去。
　　不过，在浴室里陆默又遇到了麻烦。
　　——司运晟一动不动，说什么话都没反应，只能他来帮他脱衣服。
　　嗯，不就是脱兄弟衣服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见过……
　　一个画面不自控地闯进脑海——浴室暖黄的灯光，雪白透粉的肌肤……
　　陆默本以为自己不记得的，没想到现在想起来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陆默啊陆默，你就是这样对兄弟的？
　　陆默不禁一个激灵，驱散了脑海中的画面。
　　母单多年还是有原因的，他开始心无杂念地帮人脱衣服。
　　反正这人的衣服也是他伺候着穿上的，帮人穿上总要帮人脱下来嘛。
　　好在，司运晟全程乖乖的，让抬手抬手，让转头转头。
　　最后褪得只剩那一件最关键的布料时，陆默停住了，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给兄弟留下最后一块遮羞布。
　　折腾了半天，总算把司运晟泡进热水里了。
　　浴缸里已经加了鲜奶，陆默只需要给人洗洗头发就行。
　　唉，自己怎么真变成奴才了。
　　还不如当打工仔呢！
　　他一边动作轻柔地给人按揉头皮，一边在心里为自己默哀。
　　但看看这人稚嫩的脸庞，他又发不出火来。
　　如果是以前，他早八百年就把人拉出去单挑了。
　　虽然理论上他打不过对方，但面对他司运晟从来不还手啊。
　　于是现在他只能伸手盖住司运晟望着他的眼睛，幼稚地说道：“不许看。”
　　发丝上的泡沫被冲去，陆默把浴缸里的水放掉，用花洒给人冲干净。
　　最后那块遮羞布还是没保住。
　　陆默安慰自己，大家都是男人该有的零件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一咬牙，动作迅速地脱下最后那块布料，拉过浴巾包裹住一整个人。
　　呼。
　　司老大还挺有料的，不过还是没我的……
　　陆默拍了拍脸，驱散邪念。
　　等把人抱到床上，安顿妥当，他才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已经湿透。
　　他进浴室快速地洗了个澡，洗漱完出来正好外面有人敲门。
　　一打开门，原来是他的姜汤到了。
　　来送姜汤的还是之前那个女仆，本来她还充满期待，没想到门一打开，前面还穿着正经的陆默先生已经在司先生的房里洗了澡换了一身不正经的浴袍。
　　女仆顿时心碎，麻木地递上姜汤，问了好就匆匆离去。
　　？
　　陆默莫名感觉刚刚的场景有些熟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没问题啊，该遮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的呀。
　　他一脸疑惑地转回房间。
　　怎么这些老外都奇奇怪怪的。
　　“家主，喝姜汤啦。”
　　陆默试了试温度，把碗端到人面前。
　　闻言，司运晟没动，只是目光闪闪地看着陆默。
　　好吧。
　　陆默无奈，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人嘴边。
　　司运晟顿时开心地喝了下去。
　　就这样，一勺接一勺，一碗姜汤终于见底了。
　　这一晚上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陆默关了灯，一上床旁边的人就自动地滚进他的怀里。
　　他又一次觉得这样不太合适，脑海中刚刚被他强行忽略过去的事又有点冒头的迹象。
　　想拒绝又觉得有些东西到了这地步已经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了，于是他只好拍了拍人的后背，恶狠狠地说道：“睡觉！”
　　到现在，司运晟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缓慢地进入黑甜的梦乡。

第 23 章
　　第二天一早，陆默就莫名其妙地醒过来了。
　　他翻了个身……好吧，司运晟在他怀里，他翻不动。
　　闭上眼，试图入睡。
　　十五分钟后，陆默清醒地睁开眼，放弃了。
　　失眠的他低头向怀里睡得很香的某人看去。
　　很少有这样一个时刻，他如此仔细观察司运晟——光洁的额头、低垂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和殷红的嘴唇……
　　陆默突然觉得右手的某块肌肤热得发烫，和司运晟注视他时一样。
　　不行不行。
　　为了转移注意力，陆默久违地把007叫了出来。
　　“陆默先生？”007还是那般温柔。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任务剩下的那5%差哪了？怎么到现在还一动不动的。”
　　本来对任务进度不是很上心的陆默现在突然积极了起来。
　　“根据系统的评估，您请放心，本次任务即将结束。”
　　好吧，说了跟没说似的。
　　系统也不是万能的，没法预知未来的事。
　　如果真要准确预测，那计算量也太大了，没必要。
　　“陆默先生，您有烦心事吗？”007突然问道。
　　“啊？没，没有。”陆默下意识地否定。
　　“是吗？根据我的内置分析，您目前正因为某件事而失眠。”
　　“……”
　　“没有，你别瞎说，我们人类的事你们人工智能不懂，乖乖回去吃数据去。”陆默恼羞成怒。
　　沉默了片刻，到底007是个性格温柔的感情系统，不会为难人，只能说道：“好的，陆默先生，很抱歉擅自揣测了您的心意。”
　　“如果您之后有需要，可以随时呼唤007,007一定竭力为您排忧解惑。”
　　这句话算是007最后的倔强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陆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稍微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人紧紧地攥在手里。
　　“……”
　　于是他只好翻开系统里的漫画书开始打发时间。
　　等他看完了十几章，怀里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
　　司运晟轻轻哼了一声，埋头在人胸口蹭了蹭，看样子还没清醒。
　　完了。
　　他居然觉得这人迷迷糊糊的样子有点可爱。
　　不过很快司运晟就清醒过来。
　　“陆默？”
　　“我在，家主。”陆默回过神。
　　“几点了？”
　　“七点半，九点钟安德烈会带您去参观庄园酒窖，今晚是平安夜，晚上镇里会举行烟火晚会，我们可以去看看。”
　　“哦，好。”
　　司运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然后就自顾自地低下头，陷入沉思。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反正陆默是有点煎熬在，司运晟才不明情绪地开口问道：“陆默，昨天晚上我喝醉了？”
　　“是的，家主。”
　　“您头疼吗？”陆默突然想起什么，不禁懊恼道。
　　昨天晚上太混乱了，导致他都忘了给人煮点醒酒汤。
　　“没事，我不疼。”
　　“那……”陆默迟疑地试探道：“您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
　　闻言，司运晟立即抬头，很认真地注视着陆默，好像期待着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陆默面无表情。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移开眼神，轻叹道：“不记得了。”
　　但还是抱着点侥幸，于是他又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帮您洗了澡就睡了。”
　　陆默感觉自己又离断头台远了一步。
　　“哦……那就好，起来洗漱吧。”
　　“好的，家主。”
　　——
　　“司先生，这边请。”
　　安德烈领着司运晟和陆默坐电梯到了地下的酒窖。
　　地下光线有些昏暗，这里是路易斯家族的私人酒窖，里面的酒都是皮蒙珍藏的。
　　安德烈递过来一只容量很小的玻璃杯。
　　“司先生，如果您对哪款感兴趣，可以让人过来起开给您尝尝，喜欢的话就送您了。”
　　“好的，谢谢。”
　　安德烈也给陆默递过来一只玻璃杯。
　　“陆默，你也是。”
　　“那就谢谢安德烈先生了。”陆默假笑道。
　　司运晟抿了抿嘴，没说话。
　　一行人往前走，一路上安德烈的嘴就没停，对庄园的历史、葡萄的种植、不同种类红酒的酿造侃侃而谈，说到兴头上还讲起以前自己种葡萄的糗事。
　　司运晟时不时礼貌地附和几句，心思却不在这里。
　　说着说着，安德烈突然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司先生，爸爸想和合深合作吗？”
　　司运晟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点了点头：“嗯。”
　　路易斯家族一直在做葡萄酒方面的生意，想与合深合作就是为了给路易斯的葡萄园加装更智能的系统。
　　当然，不是庄园的，而是路易斯家主在地中海其他地区的葡萄田。
　　家族自己用的葡萄酒，皮蒙还是喜欢纯人力。
　　“好的……”安德烈就问了这么一句，随后很快就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
　　等他们从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出来，发现外面难得地飘起雪来，这在地中海可不常见。
　　庄园上上下下都十分忙碌，为了准备平安夜晚宴。
　　皮蒙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晚宴前所有人都得去当地的教堂进行弥撒，司运晟和陆默也被邀请去了。
　　教堂印着图绘的穹顶下，诗唱班和着悠扬的旋律，金发孩童披着圣洁的白袍，神甫高举双手，低声念着玫瑰经。
　　一片祥和中，陆默缓缓地扫过现场，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他什么都没发现，只看到那群金发小天使里居然还有个小威廉。
　　对上他的眼神，原本神情严肃的小威廉还立即高兴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被一旁尽职尽责的同伴拍了一下手，他顿时委屈地撇了撇嘴。
　　见此，陆默不禁笑了笑，刚刚一直萦绕在心上的危机感也消失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除了某人，他陆默还没怕过谁。
　　他敏感地感觉到或许那剩下的5%就要来了。
　　等弥撒结束，大家回庄园开始晚宴都没发生任何事，风平浪静。
　　这回的晚宴可不比昨天，一整个宴厅坐满了路易斯家族的主旁支，热热闹闹的，连过来敬酒的人都多了。
　　不过这些白人没有硬要人把酒喝下去的习俗，在陆默表示司运晟身体不适不能喝酒后，就没人过来劝酒了。
　　倒是有路易斯家族里的小姐过来一直劝陆默喝酒，她们围过来，说是要带陆默去另一个厅，那里没有长辈，都是年轻人。
　　陆默笑着推脱说这要他的老板同意才行。
　　女孩们不好意思和司运晟说，于是就跑到皮蒙面前。
　　今天是平安夜，是一年中皮蒙最好说话的日子。
　　司运晟正和皮蒙闲谈着事。
　　皮蒙看陆默这么受欢迎，也难得笑得开怀：“这你们可要问司先生。”
　　然后他转头又对司运晟笑道：“司先生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吧，我们聊我们的。”
　　他们年轻人？
　　司运晟委屈，沉默着不想说话。
　　陆默也不禁好笑。
　　事实上，现在的司运晟可比他小，要说年轻人也是司运晟年轻。
　　不过司运晟不应声，为了避免尴尬，陆默还是凑过去在人耳边轻声道：“司，让我先过去，等等我们一起去看烟火晚会好不好？”
　　让你过去？
　　司运晟十分抗拒，但现在拒绝实在太过奇怪，而且说过去玩玩也真就只是玩玩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是说不，那场面就太过难看了。
　　于是司运晟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女孩们欢呼了一下，拉着陆默就往另一个厅跑。

第 24 章
　　由于心里一直惦记着在隔壁厅耍的陆默，司运晟和皮蒙谈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皮蒙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问道：“司先生，怎么了？”
　　闻言，司运晟登时把心思拉回来，到底是有些失礼了，“抱歉，皮蒙先生，我想我刚刚喝了点酒感觉里面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皮蒙不是很懂华国人的“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许多华国朋友也常常这样说，于是理解地说道：
　　“今晚小镇有烟火晚会，司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本来他们刚刚谈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真要重要的也不会在饭桌上谈，何况今天是人家的节日，老板也要休息的。
　　“好的，那谢谢皮蒙先生了。”
　　司运晟礼貌地退席，随后迫不及待地转着轮椅去隔壁厅找人。
　　一到隔壁厅，司运晟就看到陆默正懒懒散散地靠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杯果汁，和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些什么，笑得很开心。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顿住了，没再往前。
　　不过陆默很快就注意到他，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话就放下杯子走了过来，他笑容灿烂：
　　“司，你好啦？我们去看烟火晚会吧。”
　　那点奇怪的心理消失，他点点头道：“好。”
　　他们要出去时，庄园的管家追了上来，说要不要给他们配个保镖再出去。
　　司运晟不想他和陆默两人的约会有第三者在旁边发光发热，就摇头拒绝了。
　　——
　　像国外这种小镇，房屋都建得零零散散，人口少，人均土地占有面积大，平时小镇里上街的人都不多，但今晚无疑是个例外。
　　出来白天开始下的小雪已经在地上堆起了薄薄的一层。
　　不太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两边是挂着彩灯的田园式建筑，镇子的中央早已立起了一棵高大的冷杉，绿色的枝头沾着点白雪，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装饰物，远远地就能看到树顶端闪烁着的星星灯。
　　司运晟和陆默就那样慢慢地汇入人流中。
　　小镇比较封闭，当地很少能见到外国人，所以一路上两人就收到了许多当地居民的问候，还有热情大胆的直接上来问他们是不是华国人。
　　陆默回答是。
　　于是就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白人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非常得意地表示自己的中文很好，接着他用奇奇怪怪的口音，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昊，横高信人设泥扪。”
　　“你好，你的中文说得很好。”陆默用中文笑着回答道。
　　没想到听到这话，男人没有回应，而是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陆默。
　　见状，陆默立即换成发语重复了一遍。
　　“谢鞋。”男人又高兴地笑了。
　　然后男人拿出手机和两人合了张影，临走前还随带从手拎的纸袋里拿出两个红红的圣诞帽送给两人。
　　“司，要我给你戴上吗？”陆默笑容促狭地晃了晃手中的圣诞帽。
　　“不要。”司运晟瘪着嘴，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好的，我明白了家主，立即给您带上。”陆默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双手捧着帽子，像模像样地给人戴上。
　　有那么一瞬间，司运晟错以为自己戴上的其实是一顶璀璨的王冠。
　　——那人在为他加冕。
　　当然，下一秒陆默没忍住露出的笑容让他回归现实。
　　那不是什么王冠，只是一顶普普通通的红帽子罢了。
　　陆默仔细端详着司运晟的新装扮，最后肯定地点点头道：“你看这样多好看呀。”
　　哪里好看了？
　　司运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套为了显得更成熟而穿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
　　怎么想都和头上那顶红红的毛茸茸的帽子不搭。
　　司运晟抬头看了看陆默干干净净的头顶，心里十分不平衡，于是他道：“我也给你戴上吧。”
　　“好啊。”陆默毫无所觉，开开心心地把帽子递过去，蹲到他面前。
　　看着陆默自然而然地低下头等待，司运晟不禁有些愣神。
　　他抬起手，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地给人戴上，还细心地把帽子尖尖拨到后面去。
　　离开时，手微不可察地抚过那人精致的眉眼。
　　“戴好了？”
　　“嗯，戴好了。”
　　陆默笑着站起来。
　　这时，原本慢悠悠逛街聊天的人们突然都十分一致地往镇子中央那颗巨大的圣诞树走去。
　　还有几个当地人路过时贴心地提醒他们晚会要开始了。
　　“要放烟花啦，我们快走吧。”
　　没等司运晟反应过来，陆默就推起轮椅顺着人流往前走。
　　两人刚刚到达圣诞树所在的圆形广场，烟花秀就开始了。
　　随着燃料化学反应发出的响声，一条条发光的线冲上云霄，在最高处绽放开一朵朵绚丽的花。
　　司运晟抬头，很认真地望着那漫天灿烂的烟火。
　　他很久没看到烟花了。
　　往年春节司宅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司老爷子在时他还会回那边和大家还有他那对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得面的父母一起过过年，虽然心不在，但到底还是热热闹闹的。
　　后来老爷子走了，每年除夕夜司宅唯一一点大的动静就是老管家坚持要放的一串红鞭炮。
　　他不觉得孤独，甚至有时会有一丝不属于此间世界的抽离感。
　　不过……
　　他转头看向陆默。
　　今年一定是不一样的。
　　司运晟忍不住弯起嘴角，刚想说话。
　　“陆默……”
　　谁知，那人的脸色突然一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下的轮椅已经被迅速推开，滑了出去。
　　在滑开的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个极小巧的高速物体。
　　司运晟猛地一扭头，地上的雪层已经多出了一个小洞，小洞的周围积雪在融化。
　　是一枚子弓单！
　　司运晟脑子卡顿了一下，手脚冰凉。
　　“司！”
　　陆默如闪电般扑了过去，迅速地敲开轮椅下的一个暗仓，从里面掏出一把小而精的手木仓，动作娴熟地上膛，冲狙击手的位置开了一木仓。
　　尽管烟花的声音很大，但这一来一回还是惊动了人群。
　　人群先是诡异地沉默，然后有人尖叫了一声，随后更多尖叫起伏，人群四散奔逃、慌不择路。
　　所幸，发国是禁止私人持木仓，如果是在自由国，那想必现在的场面会更加混乱。
　　这样的骚乱让司运晟清醒过来，冰冷的理智战胜了恐惧，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过下一秒，他便腾空而起。
　　——陆默抱起来他。
　　“抱紧我的脖子，闭上眼，别害怕。”
　　明明是这样危急的环境，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和平常唤他没有两样。
　　陆默把人头上的圣诞帽往下拉了拉，遮住他的双眼。
　　失去了视觉的司运晟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听话地窝在那人怀里，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尽量不妨碍到对方。
　　他感觉自己在很快速地移动，耳边是那人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陆默奔跑着寻找掩体，又开了几木仓，扰乱对方。
　　他在一个木桶堆后坐下，他知道狙击手已经更换位置了。
　　陆默的木仓法很好，刚刚第一木仓就已经打中了目标。
　　可惜，距离太远，手木仓准确度太差，那人并没有受致命伤。
　　必须诱他出来。
　　陆默目光一转，注意到司运晟头上的小红帽。
　　巧了不是，他自己头上也有一顶。
　　于是他把头上的帽子摘下，往左一扔。
　　他侧耳倾听。
　　极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在那。
　　陆默毫不犹豫地开木仓。
　　这一木仓之后，他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广场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没有动静。
　　虽然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但出于谨慎，陆默还是摘掉了司运晟头上的红帽子像刚刚那样扔出去。
　　四周有些安静得可怕。
　　危险解除。
　　陆默呼出一口气，低头看向还乖乖闭着眼的司老大，他轻声笑道：“司，可以睁开眼了。”
　　感受到那人胸膛的微微震动，司运晟才缓缓地睁开眼。
　　“有没有受伤？”司运晟紧张地盯着陆默，想上手仔细检查一下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伤口。
　　“没有。”陆默摇了摇头。
　　“真的吗？”司运晟不太信任，还是上手把人仔细扒拉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陆默没有反抗，任由人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见人停下动作，才不禁好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嗯……”
　　让司运晟自己都惊讶的是，他对陆默刚刚的表现一点都不惊奇，反而内心居然有点见怪不怪。
　　好像这人就应该是这样无所不能的。
　　想想刚刚自己呆住的样子，又不禁懊恼，这也太不争气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狙击手？找人暗杀他？
　　真是好样的。
　　司运晟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几个人名。
　　“司，我们先离开这吧。”
　　陆默把人抱起来，试图寻找混乱中不知道跑哪里去的轮椅。
　　“嗯……”
　　司运晟将头靠在那人的心脏前，感受那人的心跳。
　　——他还是有一些心有余悸。
　　这时，那个抱着他平稳前进的人突然顿住了。
　　他抬头。
　　就在他眼前，那人的胸膛破出一个大洞，鲜血渗透了毛衣。
　　支持着他的力量一下消失。
　　他在往下落。
　　世界仿佛被人在这一瞬即按下了慢速。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没有再听到心跳。
　　恍惚间，他好像倒在了地上，身上有切实的东西压着他。
　　他本能地望过去
　　——是陆默安静的面容，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
　　他挣扎着要站起，却只是稍微仰起了头。
　　头部再次摔进雪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粒粒白白的雪花飘着下落。
　　白雪被红色浸染。
　　他抬起手。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鲜血。
　　这片雪地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到底怎么了？
　　不是要回家过年吗……

第 25 章
　　那个靠坐在大理石柱下、毫无存在感的流浪汉开木仓前，陆默就已经察觉到那道带着强烈恶意的目光。
　　子弓单飞过来时，他也完全可以躲开。
　　但就在他要躲开的那一刹那，他听到系统“叮”了一声。
　　那是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不知为何，就是因为这微不可查的一声，他犹豫了，没有立即躲开。
　　所以最后只来得及转身，让子弓单错开司运晟靠在他身上头部的位置。
　　他的胸膛中木仓了。
　　其实这算不得致命伤，要救是一定能救回来的，但……
　　往昔相处的一帧一幕，无数个细节被放大，那个一直被他强压着忽略的事情又冒了出来，他知道他离真相只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他从未退缩过，但这一次，陆默承认他怯了。
　　“叮，检测到您在本世界的任务已完成，是否脱离此位面？”
　　“……是”
　　“请注意在您完全脱离前，本位面的躯体将暂时保持基本生命活动。”
　　“正在连接……灵魂抽离中……”
　　像过去的无数次任务完成那样，陆默闭上眼，感到一种很轻微的拉扯感。
　　他知道这是在断开他和小世界的联系。
　　“灵魂抽离即将完成，正在为您筛选下一个任务……”
　　“正在抹除您在本世界的痕迹……”
　　陆默微微睁开眼。
　　本世界的痕迹……
　　他感觉自己右手的那块肌肤又烫了起来。
　　不，别再想了，陆默。
　　他慢慢放空意识。
　　“消除……痕迹……中……”
　　“滴！”
　　有些尖锐的警示音蓦然响起。
　　陆默猛地睁开眼。
　　“发生什么了？”
　　“……”
　　“检测到异常，007正在为您接管……”
　　等了不到一秒，007熟悉的声音便响起。
　　“恭喜您完成本次任务，陆默先生。”
　　陆默一点也“喜”不起来。
　　“007，系统出什么问题了？”
　　“一点对您来说不大要紧的小故障，陆默先生。”
　　陆默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和007一贯温柔的风格不太相符。
　　“不大要紧的小故障是什么？”
　　“由于司运晟先生的灵魂强度过强，系统无法清除您在司运晟先生身上留下的痕迹。”
　　“所以……司运晟没忘记我？”
　　“是的。”
　　一瞬间，陆默脑海里好像闪过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到。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没有人会记得陆默，只有司运晟。
　　他将带着对一个在那个世界根本找不到存在痕迹的人的记忆，在所有人不理解不认可的目光下，孤独而绝望地走完一生。
　　或许，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会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到底存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哪怕那只是他的一块灵魂碎片，哪怕灵魂复原后他什么也不会记得，但陆默又怎么忍心呢？
　　先前所有的顾虑害怕在这一个念头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他不敢再浪费一秒。
　　在以光计量的时空穿梭中，他的一秒又会是那人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呢？
　　“007，回去。”
　　“好的，陆默先生。”
　　在他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他好像听到007带着温柔笑意的呢喃：
　　“陆默先生啊……”
　　——
　　陆默再此恢复意识时，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这是司宅里司运晟的房间。
　　他下意识地想起身，但忘记了他刚刚回到这具身体，还没法很好地控制。
　　等等，这具身体？
　　“007！”
　　“陆默先生？”
　　“不是说已经消除了所有痕迹，我的身体怎么还在？”
　　“陆默先生，当时您的灵魂正处在本世界的边缘地带，不能算完全脱离本世界，所以您的肉身一直保持着最基本的生命活动。”
　　“……好吧。”随后他又想到什么，不免有些忐忑地问道：“距离我变成植物人过多久啦？”
　　“本世界756个恒星日。”
　　两年零二十四天。
　　陆默隐隐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默已经慢慢地可以控制身体。
　　他艰难地扭头看了看这屋里唯一的光线来源——拉了一半帘子的落地窗。
　　外面正在下雪，看起来和他离开是没什么两样。
　　谁能料到这中间居然跨过了两年的光阴。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现在他的体感回归也没感觉到冷。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
　　仔细打量了一圈，发现这个房间和他走之前好像变得哪里不一样了起来。
　　嗯……
　　落地窗被焊上了。
　　因为是套间，所以以前卧室的门不锁的，现在锁上了。
　　还有最关键的是——
　　陆默抬头直直地望向墙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圆形墙饰。
　　他知道圆形的正中安装着一个针孔摄像头。
　　等等，好像不止一个。
　　他又把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台灯，那里还有一个。
　　大概估计一下，台灯里的摄像头正好对上他躺着时的脸。
　　陆默：……
　　那点不详的预感逐渐放大。
　　他稍稍动了动手，把插在他右手的输液管拔了下来。
　　脚下地的一瞬间，他感觉一阵发软，差点没仰面摔下去。
　　陆默缓慢地挪到门口，试了试门把。
　　好吧，是真锁了。
　　于是他又艰难地挪向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
　　进去前，他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卫生间是不是也有摄像头。
　　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后，他才放心地走进去。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面前，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
　　嗯，比之前瘦了点，但还是那么帅。
　　脸上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连本来应该有的胡渣都没有。
　　看来司运晟还是很用心的。
　　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对。
　　他伸手把衣领往下拉了拉。
　　只见，他的锁骨往下的一小块肌肤红红的，和旁边的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啥？
　　陆默看着有点像是被虫咬了一口，只是他好好地躺在床上哪来的虫子？
　　他用力揉了揉。
　　不痛，反而更红了点。
　　他怀疑身上还有别的地方也有，于是把上衣脱下来，果然又在后腰处发现了一块红红的皮肤，只是颜色比锁骨那边的浅一点。
　　陆默盯着那两处看了半天。
　　最终思考无果，选择放弃。
　　正当他准备把衣服重新穿上时，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007终于忍不住出声了：“陆默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告诉您这是什么。”
　　“诶，你怎么还在呀？”陆默被它突然的这么一声吓了一跳。
　　“很抱歉，陆默先生，我不是有意窥探您，只是您刚才没有发出待机指令，007以为您还需要我。”
　　“哦，好吧，没事。”陆默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然后才问道：“所以这是什么？”
　　“这是……”007运行的程序突然卡了一下。
　　根据它的人类行为分析，计算结果表明陆默先生在得知结果后有1%的几率会导致它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对于人工智能来说，1%的几率就足以让它放弃目前的行为。
　　“这是什么？”陆默等了半天，也没听到007的下一句话。
　　“这是……”
　　“pang!”
　　卫生间外，上锁的卧室门被摔开。
　　一道急促得近乎凌乱的脚步声逼近。

第 26 章
　　陆默走出卫生间，迎面便撞上了一对黑沉沉的眸子。
　　明明对他来说只是几分钟的事，这一刻陆默却觉得好久好久没见过这人了。
　　那个常年坐在轮椅上的苍白少年已然挺拔地站直。
　　脸上那点婴儿肥也消失不见，稚嫩一扫而空，眉目更加深邃，如刀削斧凿的轮廓更具有攻击性。
　　他就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陆默，眼里平静如一潭死水，只有探到最深处才能发现其中的惊涛骇浪。
　　不再是那个依赖着陆默的少年，这是他的司老大。
　　陆默不禁露出微笑，但心下却又冒出一丝心疼。
　　他忍不住说道：“司，好久不见。”
　　司运晟没有应声。
　　于是陆默就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他张开双臂，就那样笑着看着司运晟，眼里仿佛闪着星星。
　　不过等了很久，他还是没等到司运晟的拥抱。
　　这让陆默不禁内心有些揣揣不安。
　　司运晟是不是生气啦？
　　就在陆默沮丧地准备收回手臂时，忽然一股大力拉扯住他。
　　他被紧紧地抱住。
　　司运晟将头埋进那人的颈窝，一言不发。
　　他在微微颤抖。
　　陆默伸手回抱，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慰。
　　抱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好像要把他揉进骨子里，不再分离。
　　“司？”陆默有点喘不上气，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只听到司运晟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叹息，说出了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陆默，你去哪里了？”
　　在那片异国的雪地，他人生中第一次开木仓杀人。
　　漫天大雪下他无助地呼喊，抱紧那人逐渐冰凉的身躯，试图传递温暖。
　　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甚至有些破碎，他只记得后来尖锐的警鸣，和安德烈那个小金毛焦急地呼喊。
　　小金毛喊什么来着？
　　哦，他在喊——“放手！”
　　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他在急救室的门外等了很久很久，好像一辈子就要那么过去了。
　　他从不信神佛，可那一次他不断地乞求上苍，他愿献出所有，只求那人能够再次睁眼。
　　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乞求，又好像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几个小时后，医生说他没事，说那不是致命伤，说他很快就能醒来。
　　一个月后，医生却说很奇怪，他变成了植物人。
　　他问为什么。
　　医生说不知道，木仓伤变成植物人的案例几乎没见过。
　　是我不幸遇到了那万分之一的几率吗？
　　你真的不愿醒来吗，陆默？
　　还是说你早已离开？
　　过去那丝无法抹去的不安现在成为了事实。
　　也是，他太天真，怎么就相信那人的一面之词，相信那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绝不会离开呢？
　　如果，如果……
　　陆默，只要你敢回来，我就不会再让你找到机会消失。
　　“啊？我这不是受伤昏迷了嘛。”陆默有些心虚地应道。
　　他没有说实话，不过司运晟也不在乎。
　　反正无论怎样，这人都走不了了。
　　见司运晟沉默，陆默明白自己没糊弄过去，于是迅速转移话题，没话找话道：“你的腿已经痊愈了？”
　　“两年时间死人都能从棺材板里立起来，你说我能不能站起来？”司运晟讽刺道。
　　“哈哈，那挺好，挺好的……”陆默尴尬地笑了笑。
　　突然怀念起司小朋友，呜。
　　“你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了。”
　　说着，司运晟便把他拦腰抱起。
　　猝不及防腾空的陆默，说实话，呆滞了一瞬间。
　　不是，这剧本好像不太对啊。
　　不过也没让他呆多久，司运晟就把他抱回床上去了。
　　“林医生一会儿过来，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陆默以为他就要走了。
　　没想到司运晟突然俯下身，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眼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陆默，你是不是还不明白……”
　　这一次，司运晟不想再犹豫，他不再知足，他想要的更多。
　　不明白什么？
　　还没等陆默开口询问，司运晟那张脸就在眼前放大。
　　一个有点熟悉的软软的触感贴了上来。
　　陆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对上司运晟那双深沉的眼，一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司运晟在吻他。
　　不设防的牙关被撬开，同样软软的温度闯了进来，带着他的舌尖缠绵。
　　由于过于震惊，陆默全程居然没有丝毫反抗，就那样任由对方掠夺似的滑过每一个角落。
　　等到下唇被人轻轻吮吸了一下，他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推开身上的那人。
　　“不，我，你……”
　　陆默就那样瞪着眼看着强吻完若无其事的某人，近乎语无伦次。
　　“你现在明白了吗？”司运晟勾起嘴角。
　　一直努力维持的窗户纸被猝不及防地撕破，陆默难以接受的同时，还有点委屈。
　　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之前的纠结是为了谁啊！
　　这还是老子的初吻呢！
　　“你……”
　　似乎是嫌刺激的不够，司运晟又加了把火：“你知道你身上的吻痕吗？”
　　啥玩意？
　　什么吻痕……等等。
　　那两块红红的东西是吻痕？
　　不是。
　　那个时候他表面上不是植物人吗？这家伙都对一个毫无意识的病人干了什么？
　　他知道司运晟可能有点不为人知的一面，但他也没料到这人会这么变态啊！
　　司运晟，司老大，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想到在那群人心中司运晟是那样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陆默就有点小小的崩溃。
　　所幸，司运晟似乎也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没再说些什么刺激人的话，只是伸手轻轻拂了拂陆默的发丝。
　　“待会儿林医生会过来，乖乖地别乱跑。”
　　当然，如果这人想跑也是不可能。
　　说完，他就干脆地转身离开，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没再把门给锁起来。
　　陆默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三楼，失魂落魄地慢慢滑进被窝。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拉过被子，盖过头顶，企图装死。
　　全身在发烫，尤其是那两处吻痕。
　　方才的那个吻在脑海中不断重播放大
　　陆默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随即又触电似的缩回手。
　　陆默啊陆默，你到底在干嘛呀？
　　他双眼空茫地盯着天花板，试图钻研出点东西。
　　在陆默以往的人生阅历中，没有任何一个场景任何一个片段能提示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忍不住对导致司运晟灵魂破碎的那个该死的小世界产生怨念。
　　哦，还有他该死的司老大。
　　唉。
　　套房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随后老管家温和的声音响起：“陆默先生，林医生到了。”
　　照往常，陆默肯定非常配合检查，虽然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但今天不知为何，陆默却有些无理取闹地说出了拒绝。
　　“不用了，我很好不用检查。”
　　“陆默先生，请不要为难我，家主让您务必去进行检查。”
　　“……好吧。”
　　从卧室的走廊一路到医疗室，陆默敏锐地发现三楼所有的窗户都像卧室里那样被焊了起来，走廊上也装上了摄像头。
　　他跟着老管家往前，有那么一瞬间好似不经意地抬头，与摄像头另一端的人对视。
　　老管家把他带到医疗室门前就不动了，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默笑着点了点头，打开门走进去。
　　“陆默，很高兴你能醒来。”林医生和蔼地说道。
　　“林医生，好久不见。”陆默微笑应答。
　　没有多说废话，林医生点点头开启了仪器。
　　当他闭着眼安静接受检查，林医生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默，你能醒来真的太好了。”
　　“谢谢……”
　　“你醒来，家主终于能放松一点了，这两年家主过得真的不容易……”老人有些感慨地说道。
　　“林医生？”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但是陆默，家主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老头子的私心，我到底是不希望他受伤。”林医生意有所指道。
　　“……”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陆默迷茫地喃喃道。

第 27 章
　　检查完，老管家就请他下去用餐。
　　餐桌上摆满了适合病人食用的菜品，只有他一个人。
　　也就到现在，陆默才意识到自己从醒来到现在都没用过餐而且还能到处走来走去，这对一个正常的植物人复苏来说是十分不寻常的事。
　　算了，也没什么好装的，司运晟应该早就知道了。
　　这顿饭陆默吃得十分压抑。
　　偌大的餐厅安静得只剩下杯碟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
　　餐桌旁候着一排佣人，老管家也微笑地站在那。
　　再加上餐桌正对面的那个摄像头，陆默合理地怀疑这些都是监视他的。
　　唉，这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一时怯懦让司运晟苦等了两年，这人现在也不会这么草木皆兵。
　　可谁知司运晟居然对他……
　　陆默头疼地想到。
　　用过餐，他试探地和老管家说：“我想出去逛逛。”
　　“陆先生，您现在还是在家静养比较好。”老管家微笑。
　　“好吧……”
　　陆默无力地走回三楼房间，一进去就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人。
　　他慢慢地跌进沙发，看了眼墙上的监控没去管。
　　久违地，他陷入沉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在所有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司老大，连灵魂碎片都还记得他，他是得有多迟钝才能一无所觉，甚至还自以为体贴疏远对方……
　　等等，他现在怎么在心疼对方，现在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
　　陆默，你喜欢他吗？
　　如果是以前，有人问陆默这样的问题，那陆默肯定会立即吐槽这问题太肉麻，如果一定要深究，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那是对他最好的兄弟的喜欢。
　　他们都很清楚，那是友谊，不是爱情。
　　不，真的只是友谊吗？
　　陆默茫然地望向外面飘飞的大雪。。
　　“陆默先生。”
　　“007？”
　　“是我，很抱歉擅自出声，但我的系统检测到或许现在您需要帮助。”
　　这一次，陆默没再反驳。
　　“你觉得我现在需要什么帮助？”
　　007沉默了一瞬，随即温柔道：“作为人工智能，我无法对您的情感下定论，您知道，情感是人类最复杂的东西，但我愿意为您提供我的行为分析结果。”
　　人工智能是不断学习的结果，在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默认007这些家伙从人类的行为中进行取材分析的。
　　甚至对于周帆那样的技术人员来说，它们说是亲生骨肉也不为过。
　　家长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长。
　　“你也分析我了？”陆默提起一点兴趣。
　　“是的，陆默先生，我从日常的行为分析作业中发现了一些举动，与您在系统中备案的人格分析不太相符的地方。”007缓缓道，“我知道人性的复杂，但我认为我的这些结果或许能帮助到您。”
　　“嗯，说来听听。”
　　“在进入本世界后，您就做出了与我的备案不相符的决定——您选择进入司宅成为司先生的贴身仆人。”
　　“在案的记录中，您总共逃班了374次，迟到早退3617次，任务报告拖延或未交579次……拒绝部门同事聚会邀请32次，由于主观因素三餐未按时进食147次……”
　　“不是，等等，你怎么连我吃没吃饭的数据都有啊？还有这个主观因素又是什么？”陆默真是越听越不对劲。
　　“是我的同事，您的家庭管理系统123友情为我提供的数据，它认为您这样的行为为它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虽然健康系统表明您的身体数据十分正常，但它还是很担忧您的健康以及人际交往，在此它特地让我转达它的忧虑。”
　　“好吧……”
　　“啊，顺带说一句，关于其中的主观因素，123说您最常说的是‘不吃，我懒得吃。’。”
　　“行，也不用那么详细。”陆默咬牙切齿。
　　“总之，数据表明您是绝对无法忍受对另一个人提供时时刻刻细致入微的服务的，而且还没有下班时间和个人空间。”
　　“……”
　　“而且您是一个……”007卡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相当坚定的人，绝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动摇做出不符合本心的决定。”
　　“……”
　　半晌，陆默闭了闭眼，说道：“好了，你回去吧，下次如果再擅自脱离待机状态估计得被周帆拉回去重做了。”
　　“好的，陆默先生，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007轻声说道。
　　007消失后，陆默一个人在沉寂的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慢慢转暗，他才回过神来。
　　听着外头隐隐约约的汽车引擎声，他扯出一个笑容。
　　陆默啊陆默，连人工智能看得都比你清楚。
　　在两人关系渐行渐远的时候，你真的那么坦然自若吗？
　　还是你忘记去倾听内心的声音？
　　真好笑，什么样的友谊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吗？
　　陆默突然想起一个画面。
　　在异世界一处不知名的滩涂，那时他们小队刚刚解决掉那个世界最大的邪神，所有人都处于兴奋之中，他们在人迹罕至的滩涂上喝酒吃东西聊天，畅谈未来的美好图景。
　　他记得那次司运晟难得不是为了做样子喝酒，而是单纯的开心。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人的脸有些微红，惯常冷漠的气质都在那一刻柔和了下来。
　　没去管那群胡言乱语的疯子，他慢慢凑近陆默，直到陆默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那人很轻很轻地问道：“陆默，你说有人会喜欢我吗？”
　　在当时的陆默看来，这句话简直既突兀又莫名其妙，但问问题的毕竟是司运晟，他只当他喝醉了，于是他随口道：“能，怎么不能，光我们队里就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喜欢我们英明神武的老大啊。”
　　“那……”司运晟停顿了很久，接着更小声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更是莫名其妙，可能司运晟一时脑子抽风了，陆默也只当玩笑：“喜欢，怎么不喜欢，爱死老大了。”
　　闻言，司运晟沉默了很久，然后罕见地破口大骂：“傻B！”
　　陆默莫名被骂，自然不服气，立即回怼。
　　之后又是一阵闹腾，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问题也消散在嬉嬉笑笑中。
　　现在……
　　可不是傻B吗，陆默！
　　在陆默的自嘲中，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第 28 章
　　陆默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突然有些紧张。
　　说实话，虽然他已经想明白了，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司运晟。
　　当兄弟好当，但是做情人应该怎么做啊。
　　没等他想好，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
　　陆默登时紧绷，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
　　门外的人似乎也在踟躇，犹豫了几秒才推门而入。
　　一进门，司运晟就发现整个房间暗得只能看得清沙发上人的轮廓，而且屋里的暖气也没开。
　　他微微皱眉，冷冷道：“不开灯不开地暖，你就这样糟蹋自己，陆默？”
　　看来光是监控已经远远不够了。
　　“叮”的一声，屋内顿时大亮，恒温系统缓缓运作。
　　陆默冤枉，他想事情想得入迷，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冷。
　　没忍住，他打了一个喷嚏。
　　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弱，以前他只穿薄风衣在雪地里站一天一夜都一点事也没有。
　　司运晟隆起得眉头皱得更深。
　　他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默，讽刺道：“你是为了报复我？”
　　陆默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人的脑洞怎么变得这么大。
　　“我没……”
　　听他开口，司运晟立即又急又快地打断他，像是害怕他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似的。
　　他不后悔捅破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不然以陆默那迟钝的性子这辈子到头了那人都不会明白。
　　但那毕竟是他藏在心里的人，那人只要顺便一挥刀就可以让他血流成河。
　　“好了，林医生还没走，等会再让他给你看看。”
　　不，我没生病……
　　陆默张了张嘴，无声地反抗。
　　“好了，先吃饭。”
　　司运晟不容质疑地弯腰把人横抱起来。
　　“我能走。”陆默小声bb。
　　只是走得比较艰难而已。
　　长期卧床，哪怕他恢复力不同常人，腿部肌肉也还是有些无力。
　　不过他这也算是医学奇迹了，正常植物人怎么都得躺个十天半个月。
　　司运晟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放开的意思。
　　这一个眼神，恍惚间陆默还以为回到司运晟在管理局的那个办公室，他又因为违反规定被叫去喝茶。
　　电梯到一楼饭厅，司运晟把人放到软椅上，自己就坐到人旁边。
　　陆默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低着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的佣人，内心麻木，已经不觉得尴尬了。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被人抱来抱去，好像没手没脚，跟拿了那种什么什么剧本似的。
　　但陆默没想到，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司运晟让他感觉到自己就是个废人。
　　司运晟把一盘挑好的鱼肉推了过来，然后又开始剥虾。
　　没过几分钟，陆默面前依旧堆满了食物。
　　嗯，都是他爱吃的。
　　哪怕是以前他照顾司运晟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啊。
　　见他盯着盘里的菜，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司运晟直接上手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人嘴边。
　　陆默目光呆滞地喝了下去，然后低头，拿起筷子，一副忙碌的样子。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司运晟目光暗了暗，没说话。
　　晚饭后，陆默又被拉去给林医生看了看。
　　“没事，我再开个方子给他补补就行。”林医生收回压舌板。
　　这里的方子指的是中药。
　　在林医生开出一系列中药单子之前，陆默一直以为他是位西医，没想到他老人家深藏不露，以前是学中医的，只是随着时代发展西医在一些方面的确更先进，慢慢地他也就中西双修了，平时治病都是什么好用用什么。
　　可是中药真的很苦啊。
　　陆默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扯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只能勉强道：“谢谢林医生了。”
　　老头子笑着点了点头。
　　当晚，厨房就送过来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汤，闻着挺香的，但也只是闻着。
　　陆默的表情十分抗拒。
　　司运晟早已放下手中的电脑，坐在他旁边盯着他喝药。
　　见他半晌都没个动作，司运晟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要我喂你？”
　　陆默直觉这个喂不是什么好事，当即摇了摇头，看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一咬牙灌了进去。
　　等药见底，陆默才艰难地放下碗，从一旁的盘子拿了几个蜜饯塞进嘴里。
　　没啥用，苦味一丝丝地窜上来，很快蔓延到整个口腔。
　　陆默耷拉着眼看向司运晟，一副“这下你满意了吧”的表情。
　　司运晟没在意，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陆默因为刚才的折腾而变得更深的唇色吸引。
　　再加上他苍白的脸色和低垂的眉眼，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司运晟拿起一颗糖含进嘴里，吻了上去。
　　这一次，陆默没有像上次那样呆愣，在司运晟看向他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已经对这个吻有了预感。
　　很奇怪，他的心里居然没有丝毫别扭和不自在，反而觉得很自然。
　　仔细想想，今天早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他有的也只是震惊，而没有反感。
　　这一次，司运晟很温柔。
　　他轻轻吮吸着陆默的唇瓣，然后慢慢地探出舌尖舔了舔那人紧闭的牙齿。
　　陆默顺从地打开牙关。
　　那舌尖顿了顿，好像惊讶于陆默的配合，随后更加温柔地探了进来。
　　一颗甜滋滋的糖便渡了进来。
　　司运晟勾起那人的舌缠绵，津液交换，糖在交缠中不知不觉的融化，让这个吻愈发显得甜蜜。
　　陆默被吻得有些缺氧，同样是新手，他不知道司运晟哪来的那么多技巧。
　　司运晟一手环着陆默劲瘦的腰，一手按着人的后脑勺，没给人逃离的余地。
　　吻着吻着，两人便倒在了沙发上。
　　“唔……”陆默伸手无力地推了推身上的人。
　　在接吻的间隙，司运晟低声道：“笨蛋，呼吸。”
　　哦，还要呼吸啊。
　　陆默凭借不多的清醒意识想。
　　司运晟更凶狠地吻上来，这一次染上了情yu。
　　陆默感觉舌头被吮吸得都有点麻了，司运晟最后咬了咬他的下唇，离开了但又没完全离开。
　　往下。
　　下身的衣摆被掀起，一双手扶上他腰间敏感的肌肤，慢慢揉捏。
　　“嗯……”
　　他的锁骨处被印上了一朵朵红梅，这下，陆默再直观不过地明白他之前身上的红印是哪来的了。
　　他感觉这个进展不太对头，于是他又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
　　没反应，那人的动作还再继续，还有往更深入的趋势。
　　陆默直接伸手按住了在他颈窝不老实的脑袋。
　　“司……”
　　理智稍稍回归，司运晟停下动作。
　　“抱歉。”
　　一时间，沙发上的两人都没说话。
　　陆默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热。
　　就在他还处在害羞中时，司运晟突然轻声道：“陆默，你刚刚那样算什么？”
　　算什么？
　　陆默偏头想去看司运晟，没想到还没转头就被人用手蒙住双眼。
　　“算什么？”
　　陆默轻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没有得到回应，司运晟故作凶狠地问道。
　　“司……”
　　陆默轻轻拿开司运晟的手，微微偏头，与司运晟对上眼。
　　他惊讶地发现那人的眼角居然有些红。
　　司运晟没来得及避开，干脆破罐破摔。
　　他张嘴又想说些狠话，没想到陆默突然凑了上来。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其中的情意却几乎要把司运晟淹没。
　　他望向陆默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那里荡着温柔而醉人的波。
　　恍惚间，他听到——
　　“司运晟，我爱你。”

第 29 章
　　等从浴室里洗漱完，陆默站在浴室门后，还是有些恍惚。
　　陆默啊陆默，你刚刚都说了什么？
　　沙发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演。
　　他感觉浑身都在发热，不是他后悔刚刚说出告白，而是……
　　嗯，单纯有点害羞。
　　在他说出那句告白后，司运晟呆愣了半晌，然后又缠着他不知道吻了多久。
　　直到外头的门被过来收拾药碗的佣人敲响，他才匆匆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司运晟，逃进浴室，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澡了”。
　　低头看着门把手，陆默犹豫再三，明明他平日素来脸皮厚如墙，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踟躇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按下门把手。
　　一踏出门槛，陆默就直接对上了那双黝黑的眼眸。
　　司运晟本来靠在窗边望着雪发呆，听到响声立即会回头了。
　　这一刻，陆默发现先前自己的犹豫毫无必要，因为当他看到那个人时，他就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不需要他去仔细斟酌考虑如何去做，心自然而然会给出答案。
　　他笑道：“我好啦，你快去洗。”
　　司运晟深深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陆默擦干了头，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他手上是什么电子产品都没有，昏迷之前的三件套也不知道去哪了，总之现在他是与外界毫无联系。
　　他不确定司运晟会不会给他，但还是想试试。
　　他斜倚在床头随手拿了一本书看，等着司运晟出来。
　　很轻微地“嗒”的一身，仅仅裹着浴袍的人走了出来。
　　白色浴袍领口半开，没擦干的发丝落下一滴水，缓缓滑过那人形状完美的肌肉，从中间那道引人遐想的沟壑滑进浴衣里。
　　这时陆默才注意到司运晟已经不再是那种苍白脆弱的肤色，而是更健康的浅浅的小麦色。
　　“怎么不穿睡衣？”他起身从衣柜里给人拿出一套丝质睡衣。
　　“忘带了。”司运晟若无其事地回答，接过睡衣就直接换了起来。
　　一时间，陆默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只能表面故作淡然。
　　等司运晟换完回头，发现那人居然拿着一本书在看，一眼都没瞟过来，登时有些挫败。
　　晚点就给孔诚扣奖金，一点用都没有。
　　陆默放下书，拿了电风吹过去。
　　“我给你吹头发。”
　　司运晟乖乖地坐下，微微闭眼，感受着那人纤长的手指伴着热风在他发梢间穿插。
　　心里的寒意慢慢驱散。
　　“司，我之前的手机呢？”陆默状作无意道。
　　司运晟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坏了，明天我让人给你一个新的。”
　　“好。”陆默惊讶于他答应得如此轻而易举。
　　“好了。”陆默关掉电风吹，用手在人发间揉了揉，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头发干湿，没想到突然发现手感挺好的，于是又悄悄地多揉了几下，“嗯，干了。”
　　以往这个时候司运晟就又得打开电脑，开始办公，好好的老板，上班的时间比职员还长。
　　不过，今天还没等陆默习惯性地催，司运晟就已经乖乖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就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默的动作。
　　陆默在心里觉得他好可爱，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就关上灯，躺到那人身边。
　　一钻进被窝，一个热乎乎的家伙就贴了上来，手脚像藤蔓似的自动缠了上来。
　　陆默被某植物缠得动不了，只有头能稍稍转动，他动了动手臂，艰难地转过身，与人面对面。
　　黑暗中不知哪里的光线，肉眼看不见，却显现在司运晟的眼中，像一点星光。
　　陆默偏头对上这样一双眼，登时犹如蝴蝶被艳丽的花朵吸引，陷入其中，无法挣扎。
　　那里面好似有千言万语，是那人从未诉诸于口的情意。
　　他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
　　那人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见陆默靠近也不闭眼，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
　　陆默轻柔地吻上他的眼角，然后慢慢地，脸颊，鼻子……
　　最后贴上柔软的唇瓣。
　　黑暗中，那人的轮廓有些模糊，却另有些东西更加清晰。
　　陆默静静地望着他，用眼神细细勾勒他的五官、他的棱角，哪怕曾经已经看了无数遍，但他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而司运晟呢？
　　他哪里舍得放开这人，哪怕一秒。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陆默都觉得他们俩这样好像挺傻的。
　　于是他动了，“啪叽”一声，很响亮地在人额头亲了一口。
　　趁人没反应过来，他伸手也环住那人的腰，把人按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发丝，道：“好了，睡觉。”
　　第二天清晨，陆默迷迷糊糊地还没完全清醒，他就感觉怀里的人动来动去，不太安分。
　　他不高兴地轻拍了一下怀里的人，怀里的人登时老实了。
　　然后陆默反而清醒过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尴尬的事，虽然之前也是同床共枕，但到底与现在不同，他甚至都没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稍微动了动，不知道一不小心蹭到了哪里，只听司运晟的呼吸一下就重了。
　　这场面，陆默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觉得自己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最后还是司运晟哼哼唧唧地凑上来，脸颊蹭着陆默的胸膛，拉过陆默的手，他软声道：“默默……”
　　这语气，这姿态，陆默哪里受得了，当场就红着脸妥协了。
　　司运晟轻咬上那人红浆果似的耳垂。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湿着手收回，司运晟立即也伸出手，哑着嗓子道：“我也……”
　　“不，不用了。”
　　陆默落荒而逃。
　　他躲进卫生间，打开最大水流，恍恍惚惚地洗手。
　　等手上干干净净，他才回过神，低头一看……
　　觉得因为刚才的刺激，可能一时半会儿消不下来，于是他就直接冲了个冷水澡。
　　顺便把脸上的热度也散一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浴室里磨蹭了多久，所幸外头的司运晟一点不耐烦的迹象都没有，任由他在里面慢悠悠地冲澡刷牙洗脸。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走出去。
　　一出去，就见司运晟靠在沙发上，挑眉看着他，带着一点笑意。
　　陆默顿时恼羞成怒。
　　不过下一秒，司运晟就看到了他还在往下滴水的发丝，脸色一沉，大步走过去摸了摸那人泛着寒意的肌肤。
　　“洗冷水澡了？”司运晟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道。
　　“嗯……”陆默有些心虚地应道。
　　“下次要是还这样……”司运晟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陆默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热度又上来了。

第 30 章
　　陆默慢悠悠地把最后一口甜粥塞进嘴里。
　　司运晟早就用完早餐，放下碗筷，看着他吃，陆默有什么需要他立即能反应过来，让后面伺候的佣人都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
　　好吧，陆默吃这么慢是有原因的。
　　他一直等着司运晟去上班，这样他就可以偷偷把林医生开的药给倒掉，没想到这人是一点都不着急。
　　是老板上班就可以顺便迟到吗？！
　　然后他难过地发现，还真可以。
　　等到老管家笑眯眯地把和昨晚一样的黑乎乎的药汤端上来时，他知道自己还是在劫难逃。
　　陆默悄悄地抬眼看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人。
　　……很好，是一定要盯着他喝完。
　　在心里默数“123”，然后他闭上眼一狠心就灌了进去。
　　因为灌得太猛，最后一口的时候，他还被呛到了，一连咳嗽得停不下来。
　　司运晟当即皱起眉头，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气，有些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默咳得眼尾都泛了红，他缓过气来，立即就塞了一颗蜜饯到嘴里，还用舌尖顶了顶，确保甜味能弥漫整个口腔。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他就呆坐在位置，犹如等待头上即将要下落的刀斧一样，等待苦味的到来。
　　没发现司运晟不知何时已经靠得他很近。
　　柔软的唇瓣贴上他泛红的眼尾，然后吻上他的唇。
　　就如同昨天晚上一样，陆默在这人高超的吻技下毫无反手之力，没一会儿就把什么苦的甜的抛到脑后去了。
　　迷迷糊糊间，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难怪大家都说恋爱很甜，原来是有这样的功能啊。
　　司运晟终于放开他时，陆默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三楼卧室，而是餐厅。
　　有别人在场的啊！
　　一时间，陆默都不敢抬头看了，心里不由地小声埋怨司运晟。
　　以前没看出，司老大居然是这种人的。
　　所幸，老管家以他过硬的职业素养拯救了陆默。
　　“家主，孔诚先生来了。”老管家语气平淡，好像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让他进来。”司运晟拿过一条手帕，擦去陆默嘴角因为来不及吞咽而流出的津液。
　　陆默好不容易忽略过去的尴尬害羞又重新冒出头。
　　他不满地瞪了一眼对方，谁知司运晟竟然还笑了。
　　就在陆默暗自思考着要不要把人拉出去单挑时，孔诚进来了。
　　“陆默先生，好久不见，很高兴您能恢复。”孔诚笑着打招呼。
　　和两年前相比，孔诚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周身的气质更加沉稳了些。
　　嗯，还有点久经风霜的老社畜的感觉。
　　陆默也笑着应：“谢谢。”
　　“这是司先生让我买的，如果您不满意，我们可以马上更换。”
　　说着，孔诚就递过来一个有棱有角的白色包装袋。
　　陆默接过来一看，是看不出品牌的电子三件套。
　　估计是合深内部定制生产的。
　　陆默没仔细看，确定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后，就抬头道：“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孔诚表面笑嘻嘻，内心激动得泪流成河。
　　他终于醒了，呜呜呜……
　　要是还不醒，他都不知道自己老板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脑海中闪过某些他一不小心看到的画面，孔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了，我走啦，你在家好好呆着。”司运晟轻轻摸了摸那人柔软的发丝。
　　这话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陆默不住地想到。
　　“好。”他乖乖点头。
　　就在司运晟转身的瞬间，他又想起点什么，出声道：“我想用一用健身房。”
　　司宅以前是没有健身房的，估计是刺激到那时还残疾的司运晟，不过他一觉醒来就发现二楼多出了这么一个房间。
　　他可算知道司运晟现在的身材哪来的了。
　　闻言，司运晟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行。”
　　他目送人离开，没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个宅子里的每一个监控都是那人的眼睛。
　　某种意义上来说，司运晟一直在他身边。
　　突然莫名有种惊悚片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事实上，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陆默心甘情愿罢了。
　　如果不是自愿画地为牢，他有一百种办法能够离开这里，以现在司运晟的手段，又能奈得了何？
　　陆默从来都是自由的，无论哪里，说走就走。
　　或许，这就是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司运晟心里一直埋藏着不安的原因吧。
　　没有人可以抓住风。
　　除非风自己驻足。
　　陆默有些担心，司运晟不会要关他一辈子吧，虽然也可以，他就不是喜欢出门的性子。
　　但一直关着他，心里始终纠结、患得患失的人会是司运晟。
　　可惜他现在信用破产了，哪怕告白了也没用，只能平时表现好点，争取保释。
　　漫无边际地想着，陆默懒洋洋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扯过包装袋，先把手机开机了。
　　嗯，不出意料，里面被加装了点小玩意儿。
　　他使用这部手机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某人看见，还有……定位器。
　　他想把手机壳掀开看一看，但对上头顶的监控器还是遗憾放弃了。
　　剩下两件不用看肯定也加装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一上午，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看书，打打游戏，表现得十分安分。
　　不过这也算是陆默的常态。
　　平常如果不出任务，他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
　　中午好像是出了什么急事，司运晟没赶回来吃饭。
　　陆默问管家出了什么事，老管家只是笑笑说他也不知道。
　　这让陆默不禁有些担忧，他对外面的事情已经有了两年的空白期，现在又出不去，算是完全脱轨了，帮不上司运晟什么忙。
　　当然，现在司运晟或许也不需要他的帮忙，况且真要出大事，老管家也不会这么淡定。
　　于是陆默安然地躺进被窝睡了一下午起来，然后就去健身房锻炼。
　　他如今实在是有点弱。
　　司运晟解决完事，路上打开监控就看到陆默在跑步机上慢跑。
　　回到司宅，他悄声上二楼打开门进去，自以为没有被人发现，殊不知陆默早在他上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人来了。
　　但他知道能这样进来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所以就没在意。
　　他慢慢调高速度，呼吸渐渐急促。
　　啧，这身体还是太虚了。
　　健身房里也开着暖气，陆默就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色短裤，长时间的运动让他的背后已经逐渐晕湿，薄薄的T恤因汗水紧贴在他削瘦而弧度优美的后背。
　　随着脚下的动作，那人不知被他搂过多少次的细腰微微摇曳。
　　因体感热而泛着粉的肌肤，引人遐想的轻喘……
　　司运晟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有点禽兽不如。
　　他害怕这样会把这人给吓到，那就不好了。
　　“司？”
　　听身后的人一直没动静，陆默停下机子，疑惑回头。
　　司运晟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
　　他进换衣间换了身衣服，也上了跑步机。
　　多发泄发泄精力好了。
　　虽然司运晟的想法是好的，但等晚上陆默洗完澡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他还是没忍住。
　　陆默感觉那人炽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唇瓣被咬住吮吸，唇舌交缠。
　　那人慢慢往下……
　　等到裤头被轻轻拉动，他才猛地拉回一点理智，制止住了那人接下来的动作。
　　“不，不行……”陆默的声音早已软了下来，这句话与其说是拒绝，更像是邀请。
　　但司运晟只是眼神一暗，哑着嗓音道：“好。”
　　他倏地起身，大步走进浴室。
　　水声响起，陆默仰躺在床上，慢慢回神。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应该怎么办？
　　在陆默不算躁动也不算不安的青春期，他也看过几部相关的影视作品，不过是男女主角的那种。
　　说实话，他没什么感觉，看着屏幕白花花的□□，他觉得很无聊，甚至有些地方还让他有点恶心，一点也没有身边同学所说的那种感觉。
　　他不信邪，于是又换了好几种，主角有双男主，也有双女主。
　　最后，除了让他对两性的身体构造有了更深的了解外，他一无所获。
　　要不是每天早上都很正常，他都得偷偷去医院检查一下了。
　　不过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回来，基于他在这方面不多的观影体验，大致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首先得分个上下。
　　嗯，他是上，毫无疑问。
　　陆默十分自信。
　　既然他都是上方的那个了，那他必须得好好学习一下，不能让老婆受伤，这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应该做的事。
　　等等。
　　老婆…
　　老婆……
　　他回味了一下这个词，情不自禁露出傻笑。
　　陆默是一个相当有行动力的男人，说干就干。
　　第二天晚上，在管家和他说司运晟今晚又有事得晚点回来后，他就偷偷摸摸地躲进房间。
　　在打开电脑的一刹那，他犹豫了。
　　算了，还是把那个玩意儿暂时屏蔽一下比较好。
　　这种暗地里的学习是为了司运晟好，他一定能够理解的。
　　陆默敲了几下键盘，屏蔽了监控器，然后就悄悄进入了一个学习网站。
　　而另一边，司运晟看着黑下的屏幕，又看了看卧室监控里紧闭的浴室门，阴沉着脸，风雨欲来道：“孔诚，回司宅。”

第 31 章
　　在回来的路上司运晟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他其实一直都明白他困不住那人，先前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自欺欺人，在自我安慰罢了。
　　他以为他已经十足冷静了，没想到汽车停下后，他去拉车把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颤抖得握不住东西。
　　他，他好怕……
　　害怕这一次打开门见到又是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更怕这一次那人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他能活的日子很短，可能等不到那人回首。
　　司运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车，穿过大厅，走上三楼，打开房间的门，只知道他的脚步很快很急切，神魂却好似已不在此间，直到他站在浴室的门前，他才感觉到双脚踏足实地。
　　浴室的灯光透出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就像那人只是进去洗了个澡。
　　但司运晟知道，那人已经在里面待了太久了，久到让他心生怯意，在门外徘徊不敢往前。
　　他如雕塑般立在那里，不敢动分毫。
　　浴室里的陆默紧张地盯着紧闭的浴室门。
　　刚刚他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等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了，才猛地注意到，下意识直接按下了电脑的屏幕，整个人僵在那里，血液上涌。
　　但他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人破门而入，不由奇怪地从马桶上站起来。
　　慢慢地走到门前，陆默谨慎地按下门把手。
　　直到门完全打开也无事发生，他看向呆立在门外的司运晟，眨了眨眼，疑惑地唤了一声，“司？”
　　下一秒，他就被拉进熟悉的怀抱。
　　臂弯处夹着的笔记本“Duang”地砸到地面，此时也无人在意。
　　司运晟紧紧地拥抱着那人，好似要把人融进骨子里。
　　他埋在那人的脖窝急促地喘息。
　　陆默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顾不上自己快被勒得喘不上气，只是不住地轻拍着他的后背，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发丝、耳朵、脸颊。
　　“司，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陆默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要把那个程序给关了，被知道就被知道，都是恋人了这种事情也很正常，明明知道那人心里的不安。
　　后悔懊恼的情绪在他发现自己衣领晕湿后达到顶峰。
　　司老大，哭了……
　　“司，司，司运晟……”
　　陆默慌乱地抬手，想要去摸摸那人的脸颊，却被躲开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人落在衣领的泪水好似直直烫进他的心里，烫得他心都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宝贝……”
　　陆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见那人的耳垂慢慢地染上粉红。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宝贝，抬起头，好不好？”
　　边说着，他边用双手捧起那人的脸。
　　这一次，司运晟很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
　　陆默仔细看去，发现司运晟只是眼角鼻尖有点泛红，粗略看的话其实看不出来。
　　他的心又回落下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这儿，不会离开……”
　　陆默轻柔地吻上去，从额头慢慢往下，他在那人泛红的眼角细细密密地吻着，好像要吻去刚刚的泪水。
　　最后他贴上那人薄唇。
　　陆默回忆着司运晟之前的做法，探出舌尖，温柔舔舐着那人干燥的唇，等外面全部染上他的气息，他才继续往里面深入。
　　撬开司运晟早就松懈的牙关，他探进去，缠上对方的舌共舞。
　　这是陆默第一次主动吻他，司运晟闭上眼，感受着对方有些笨拙的吻。
　　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人的存在，不再是虚无缥缈一触即碎的幻影。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司运晟脚下有技巧地一转，连带着陆默一起倒在床上。
　　他反客为主，瞬间掌握了主动权。
　　猝不及防之下，陆默被人吻得晕晕乎乎的，连上衣纽扣什么时候掉了一大半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伸手环住身上人的腰，任由那人。
　　不过等对方到达那想要继续深入时，陆默还是及时制止住了他。
　　不行，他还没学习完，现在太快了。
　　但这回司运晟不像上次那样好说话。
　　“默默……”
　　陆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好像有丝丝的电流直窜上来，浑身酥麻。
　　“不，不行……”
　　陆默坚守着最后一丝理智，睁开蒙着水雾的眼去看司运晟。
　　“默默……”司运晟含住他的耳垂，舔咬吮吸。
　　好吧……
　　等等，不行，他没学习透彻，司运晟会受伤的！
　　这个念头立即让陆默清醒了过来，于是他很坚定地推了推身上的人。
　　见他如此坚决，司运晟只好退而求其次，“那……”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直躺在地上安安分分地笔记本突然小小地“滴”了一声。
　　原本司运晟想直接忽略过去，但下一秒他捕捉到陆默脸上那丝一闪而过的惊慌。
　　他意识到了问题，陆默之前想干什么才把监控器关了？
　　看着陆默比之前更红的脸，司运晟好像明白了什么。
　　于是，没给陆默阻止的机会，他起身从地上捡起那台笔记本。
　　陆默就眼睁睁地看着罪证被拿起来，恨不得视线能变作激光，立即把证据给毁了。
　　他好恨，为什么方才没把页面关了。
　　现在他只能默默祈祷笔记本能因为刚刚被砸而死机。
　　可惜，上天听不到他的祈祷，司运晟顺利地打开了屏幕，看到了关上前停留的页面。
　　他顿时弯起了嘴角。
　　而陆默坐在床上眼神无光地盯着地板，希望此刻能出现一个洞，让他钻进去。
　　“默默？”司运晟简单切换了几个页面后，就把完成使命的笔记本搁置到一旁。
　　他慢慢地靠近床上的人儿，像一个耐心十足的猎手慢慢靠近他的猎物。
　　最终，陆默还是要面对现实，他有气无力地应声，“啊？”
　　“别看那些，我教你……”司运晟慢慢地将懵懵懂懂的陆默压倒，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事已至此，陆默也不再拒绝，热着脸点了点头，音若蚊鸣道：“但，但是我要……”
　　本来耐心蛊惑人的司运晟一愣，没有回答。
　　见状，突然意识到可能撞型号的陆默立即说道：“不然，就算……”
　　司运晟哪舍得就这么错过机会，只要能占有这个人，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行。
　　于是，他轻声笑道：“好，那就交给默默了。”
　　此话一出，陆默顿感使命重大，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我可能还要再学习一下……”
　　“不用，我教你……”司运晟引着人的手放到自己的衣领处。
　　余下的话全都吞没在唇舌交缠中。
　　……

第 32 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调皮地落到床上人的脸颊，今天难得的好天气。
　　陆默被阳光照到脸颊的温度唤醒，他迷迷糊糊地抱紧怀里的人，把人往怀里拢了拢，结果触手都是光滑的肌肤，他意识到什么似的清醒过来。
　　低头一看，满目都是斑驳的痕迹，司运晟的肩头甚至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牙印。
　　怀里的人睡得很沉，眼底有薄薄的青紫，看样子累坏了。
　　自己昨天晚上太激动了，司运晟又一直缠着他，他没忍住，不知道人有没有受伤。
　　昨晚的一些画面一闪而过，直到现在陆默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和司老大……
　　眼神一点点地描摹那人的轮廓，陆默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亲那人的额角。
　　司运晟似乎感受到这一触即分的吻，低垂的睫毛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
　　看着怀里的人要醒，心底的那点害羞又冒头了。
　　“陆默？”
　　“嗯？”
　　司运晟甚至都没完全清醒，他凭着感觉凑上来，与陆默交换了一个缠绵的早安吻。
　　“早上好，司。”
　　“早上好，默默。”司运晟稍稍动了动，只觉浑身酸痛，比他打了两小时拳击还累，但他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终于彻底占有了这个人。
　　“我帮你去洗漱吧。”陆默担心地看着起身下床的司运晟，不小心瞟到那人身上的痕迹，又立即红着脸移开视线。
　　“不用。”司运晟摇了摇头，下地的一瞬间差点摔倒，走路姿势略奇怪地进了卫生间。
　　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昨天晚上陆默多次想停下都被他缠得继续了。
　　他摸了摸肩上的牙印，不着痕迹地弯起嘴角。
　　等司运晟洗漱完毕，他又恢复一身衣冠楚楚，任谁都想不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巨鳄价格不菲的西装底下居然满是暧昧的痕迹。
　　司运晟对着镜子打着领结，陆默以为他没注意到，动作迅速地裹着被单溜进了卫生间。
　　虽然昨天晚上该看的都看了，但毕竟那时光线昏暗，黑暗是最好的遮羞布，而现在青天白日的，他不太好意思。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够快，殊不知，司运晟看着穿衣镜上某人一闪而过的身影，露出了笑容。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陆默不高兴地发现司运晟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迹衣领根本遮不住，不仅脖子，连手背上都有。
　　这让他怎么见人。
　　此时此刻陆默才发现自己过去一直以为的厚如城墙的脸皮在司运晟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只有他知道司运晟那一本正经的外表下充满了颜色。
　　陆默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产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触。
　　不过，等会儿还是找林医生要点药吧。
　　昨天晚上实在是太胡闹了，作为一个意志力坚定的男人不应该被温柔乡腐化，不能司运晟说“想要”就意识不清地投降了。
　　陆默暗暗反思，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在洗手间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才和在外头等他顺便处理公事的司运晟一起下楼吃早饭，一点也没有人家一秒值千金的意识。
　　司运晟经过刚刚起床一小段路的适应，在外人眼中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不对劲了，但陆默还是很担忧地在他用餐的椅子上放了一块软垫。
　　还让人把桌上所有油腻的东西给撤了下去。
　　司运晟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忙里忙外，等人终于在旁边落座，他才靠过去咬耳朵：“默默，我只是被你口了，不是怀孕了，还是说……你想要我怀孕？”
　　陆默登时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直白而略粗俗的话语从耳根红遍整张脸。
　　“我，我……”
　　他张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看到身边人促狭的笑容，登时恼羞成怒，伸手轻推了一把，气呼呼道：“吃饭！”
　　司运晟见人恼了，非但没有罢休反而变本加厉地轻笑道：“如果默默想要，那下次不要那么着急洗，多留一会儿，说不定真的能。”
　　这，这人怎么能这么……
　　明明已经羞耻心爆炸了，可鬼使神差地，陆默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司运晟平坦的小腹，想象鼓起来的样子。
　　啊，陆默，你想什么啊？！！
　　陆默麻木地发现自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纯洁的自己了。
　　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陆默面无表情地送走司运晟，最后想起来还要找林医生拿药。
　　看着林医生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陆默纠结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林医生，我想要一点消肿的药……”他努力组织着措辞，甚至想到要不他自己买点原材料回来也可以做。
　　所幸，林医生瞥见他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痕迹就了然道：“好，我明白了。我这里还有治酸痛的药，你要是累得厉害也可以让司先生帮你涂点。”
　　显然，林医生误会了什么。
　　陆默摆了摆手，张口想解释，随即又放弃了。
　　在外面要给老婆面子。
　　“好，那谢谢林医生了。”
　　陆默拿着药，在林医生“年轻人要懂得节制”的絮絮叨叨里走出了医疗室。
　　他顺手把东西放回房间，出来时无意间看到几个相貌普通穿着黑衣的男人从后花园里出来，那种感觉陆默隔着距离都能认出来，那是血腥气。
　　后花园里有什么吗？
　　陆默回忆了一下，没什么印象，那应该就是司运晟这两年搞出来的。
　　改天去看看吧，直觉告诉他这事问司运晟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抬头，他冲走道上的监控器挥了挥手。
　　监控器被控制着点了点头，好像在回应他招呼。
　　经过昨天晚上那么一出，司运晟应该也明白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现在反而更加无所顾忌了。
　　陆默没忍住拿出手机给里面唯一的联系人发了条消息：“我好看吗？”
　　下一秒页面上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这个状态维持了许久，对面才回道：“好看。”
　　看着屏幕上朴实无华的两个大字，陆默忍不住笑出声，今天早上是谁sao话连篇，现在怎么跟哑巴似的。
　　“你笑什么？”
　　果然就是在看他，真是毫不掩饰。
　　这人真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还不是仗着自己喜欢他！
　　陆默故作无奈地感慨。
　　“笑你可爱。”他很土地敲了一句话出去，随即又关切地问道：“还疼吗？”
　　“不疼。”那头的司运晟一边打字，一边面无表情地碾了碾皮鞋踩着的手。
　　“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陆默小小地试探一句。
　　对面又“正在输入”了许久，最后回道：“我中午回来。”
　　那边，司运晟发完这句话，立即索然无味地移开脚，对身后候着的人道：“做干净点。”
　　说完，他转身离开。
　　而这边陆默躺在毛绒的毯子里，望向飘着雪的窗外，叹息。
　　好吧，试探失败，还是不行。
　　这让他不禁有些头疼，信用破产真的是无底深渊啊。

第 33 章
　　今天，老板又去那里了。
　　孔诚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后座。
　　最近那里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安分，频频出事，老板好像都在忙那边的事。
　　那是一些灰色产业，孔诚不负责那方面，对这事不是很清楚，只是之前偶然间不小心看到一些。
　　想到这，孔诚明明坐在暖气开足的车厢，心里却有寒气漫上来。
　　他分散注意似的看向窗外，发现路边绿化的树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红红的装饰。
　　啊，好像快过年了。
　　跟着司运晟的这两年，他的春节都是在异国他乡的哪个机场或者酒店里度过的。
　　每当这个时候，酒店或者机场提供年夜饭，孔诚怎么着也会苦中作乐地和同事吃上几口，他孤家寡人的也没习惯了。
　　而和他们一起加班的司运晟这时总会一个人坐得很远，一直看着电脑屏幕，也不操作，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过今年，应该会有一个久违的假期吧。
　　孔诚想到司宅里的某人。
　　汽车停在司宅门前。
　　司运晟一进门就直奔三楼，打开门。
　　陆默陷在毛毯里，睡得很沉，手边还有一本摊开的书。
　　看样子，是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
　　他伸手轻柔地抚过那人的脸颊，虽然监控里也能看到，但到底与真人是不同的。
　　躺着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慢慢清醒。
　　司运晟俯下身在他耳边地低声笑道：“怎么这么能睡？”
　　陆默清醒地睁开眼看他，一起床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被瞪的人目光暗了暗，凑过去在他嘴角轻轻啄吻，问道：“无聊？”
　　其实也不无聊，这种生活方式对陆默来说刚刚好，但这个时候怎么能说不呢。
　　陆默偏开脸不让人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觉得不够强调，于是又加了一句：“很无聊。”
　　“那你想去哪？我陪你。”
　　“今天？”陆默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嗯，今天。”
　　“那就……”陆默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想去的。
　　那些情侣出去都干嘛？
　　正愁着，他余光一转，突然看到外头的飘雪，于是说道：“我们去滑雪吧。”
　　“好。”
　　但陆默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即改口道：“还是明天吧。”
　　“好。”司运晟一愣，随即点头应道，“下去吃饭吧。”
　　陆默心情愉悦地站起来，拉住司运晟想离开的手。
　　司运晟疑惑回头。
　　“等等，还是先涂个药吧。”
　　“什么药？”司运晟想起今天早上林医生来了，但他当时太忙就没看监控，过后他还特地打了个电话给林医生，以为这人出什么事了，结果林医生只是告诉他陆默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现在却提起药。
　　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应该去看看回放的。
　　果不其然，陆默担忧道：“就是那里的药膏，昨晚我看了一下，都有点肿了。”
　　“不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司运晟面无表情地拒绝。
　　“不行，怎么可能没感觉，快点给我看看。”陆默抓着人防止他逃跑了。
　　司运晟哑口无言，毕竟其实到现在他无意间牵动那里，还会产生陆默还在里面的错觉。
　　但最后还是想小小地挣扎一下，“真的不用了。”
　　“快点。”陆默拿着药盒凶巴巴道。
　　他趴在床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任由陆默涂药。
　　陆默打开药膏盒，瞥见司运晟有些泛红的耳朵，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特别是当他看到那里的指印时，整个人温度都升高了一节。
　　某些画面又回到脑海，他去抹药膏的手都轻轻颤抖。
　　陆默啊陆默，你太罪恶了。
　　但接下来的画面又让他一下顾不上害羞了。
　　果然，还是肿了。
　　丝丝缕缕的心疼冒出来，陆默皱着眉上手，仔仔细细地涂药。
　　今天晚上一定不可以！
　　于是，当天晚上无论司运晟怎么服软诱惑，陆默都不动如山，忍得很辛苦也只有两个字——
　　“不行。”
　　司运晟yu求不满地黑了脸。
　　陆默一翻身，动用双手双脚，像八爪鱼似的，紧紧地箍住人，不再让人有机会乱动。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守立场。
　　“睡觉。”
　　——
　　缆车慢悠悠地上升，这是一个室外滑雪场。
　　雪在早上已经停了，现在滑雪刚刚好。
　　陆默和司运晟换上装备，就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司运晟吩咐了什么，整个场地几乎看不到人。
　　说实话，上次陆默滑雪还是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时候。
　　时间过去太久了，实在是陌生得很。
　　看着蜿蜒下去的雪坡，陆默陷入沉默。
　　一旁的管理员看出了他的尴尬，服务周到地上前道：“先生，我们这边可以提供专业的教练，我们的教练……”
　　管理员还想更详细地介绍一下，就被司运晟打断了，“不用了，我可以教他。”
　　闻言，明明司运晟也没说什么话，管理员却像是被吓到似的，顿了顿，才低眉顺眼地恭敬道：“好的，抱歉，司先生。”
　　司运晟走过来，蹲下身仔细地开始检查陆默的装备。
　　从头到脚检查完，正了正他头上的滑雪帽，才笑道：“不会还说要来玩。”
　　陆默卡壳，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拉了拉对方的衣角以示不满。
　　所幸，司运晟没为难他，很快就开始耐心地教他，讲解细节。
　　一旁的管理员低着头，听着司运晟详细的说明，想看又不敢看。
　　陆默是个好学生，对方没讲多少，他就听明白了。
　　当然，上手也很快。
　　在原地纠正了几个动作后，司运晟为他挑选了一个适合新手的雪道练习，自己在旁边认真地看着。
　　陆默顺从地在这个缓得不能再缓的雪坡上滑了几回，终于失去耐心。
　　“我觉得我可以了。”陆默小小声。
　　闻言，司运晟皱着眉头，没说话。
　　陆默觉得有戏，挪过去把人一把抱住，还凑过去“啪叽”往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虽然滑雪服很厚，这个拥抱简直就是两件大衣挨在一起，而且因为滑雪镜的存在，这个亲亲也是只问其声不觉其感。
　　但司运晟还是慢慢地松开紧皱的眉头，勉为其难道：“好吧。”
　　这回，一旁的管理人没忍住抬头，故作正经地望向远处的山头。

第 34 章
　　手上一撑，陆默就滑了出去。
　　呼啸的北风擦肩而过，他微微抬头。
　　此时太阳在慢慢下沉至云端，浅浅的晚霞蔓延，背景是湛蓝的，一片辽阔。
　　哪怕陆默见过万千世界的风景，也仍然会在此时沉醉。
　　他拐过一片茂密的松林，足下的雪坡愈发陡峭。
　　司运晟就在他身后。
　　他欣赏着前路的风景，没多注意脚下。
　　突然不知触到了哪里，他感觉脚下的滑雪板不受控制。
　　要摔了。
　　这一瞬间，他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电光火石之间，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他转动身子，调整方向，确保摔倒时受到的伤害最小。
　　嗯，可以安全地摔倒了。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
　　果然，下一秒他就被紧紧揽进一个怀抱。
　　那人炽热而急促的呼吸就那样喷洒在他的耳侧。
　　两人就一起倒下，顺着坡滚了好几圈。
　　所幸，前方就是一个很缓的平台，他们没滚多久就停了下来。
　　陆默有些头晕地撑起身，担心身下人有什么暗伤被他压着了。
　　“没事吧？”他低头看向那人。
　　“没事。”司运晟摇了摇头。
　　滑雪服的防护功能很好，再加上陆默刚刚刻意的调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口，但陆默还是担心会有磕伤。
　　坡顶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嚣，看来是滑雪场的人发现他们出事了。
　　他想赶紧起身，带人去看看。
　　但司运晟拉住他，凑到他耳边沉声说道：“陆默，没有下一次。”
　　“意外意外。”陆默尴尬地笑了笑。
　　猝不及防间，他被人按下头。
　　滑雪镜碰撞，带着司运晟的凶狠意味的吻。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
　　那人毫不温柔地纠缠，很快陆默就感觉到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
　　估计是嘴唇破了。
　　不过陆默此时也顾不上太多，他知道这一次他吓到对方了。
　　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要更小心才对。
　　他没有拒绝，而是安抚似的回应在他口腔里作乱的人。
　　慢慢地，司运晟冷静下来，动作不再那么粗暴，这个吻变得温柔缠绵起来。
　　唇舌交缠间，陆默听到远处由远及近很急切的脚步声。
　　应该是滑雪场的人来了。
　　于是他轻轻呜咽了一声，示意身下人放开他。
　　司运晟又在他的舌尖流连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陆默喘着气坐起来，这时救援队已经从松林的拐角处跑了过来。
　　管理人看到司运晟躺在雪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吓得脸都白了，脚下一软差点膝盖跪地。
　　不过好在陆默及时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安全。
　　他把司运晟拉起来，这让救援队抬着的担架和带着的各式各样的仪器显得十分多余。
　　“司，司先生，您还好吗？”管理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要是这位有点什么事，恐怕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没事。”
　　听到这个答案，管理人也并没有松下一口气，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道歉。
　　“实在抱歉，是我们管理的失误，导致您……”
　　司运晟抬手止住他还要再说的道歉，摇头道：“不是你们的问题。”
　　这句话出来，管理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一点，但他面上不显，仍然毕恭毕敬道：
　　“谢谢司先生的谅解，请到这边我们为您进行近一步的检查。”
　　这个滑雪场背后的紧急救援和医疗合作都是和司式医药合作的，就相当于在自己医院检查。
　　一系列繁琐的仪器扫描下来，最后结果显示陆默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司运晟也只是有些擦伤和淤青。
　　怎么说，都是十分幸运了。
　　当然，对当事人来说这是意料之内的结果。
　　陆默从白大褂手中接过药，转头对司运晟调侃道：“这下，你又得多涂一份药了。”
　　“那里……我已经好了。”说起这个，司运晟就怨念十足。
　　“口说无凭，回去让我看看。”陆默冲人眨了眨眼。
　　一旁的负责人低着头，眼里闪烁着惊异。
　　这小情人还真够大胆的。
　　——
　　汽车在笔直的道路上平稳地行驶。
　　陆默看了看前方，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是回家的路吗？”
　　家……
　　这个词在司运晟心中回转了一遍，随即才笑道：“哪有约会还回家吃饭的道理。”
　　约会？
　　仔细想想，还真是。
　　陆默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丝丝甜来。
　　他笑着缠上身旁的人，在人耳边撒娇似的问道：“那司先生准备带我去哪里呀？”
　　闻言，司运晟眸光暗了暗，把压在他身上的人揽进怀里，一板一眼道：“你猜。”
　　“不说就算了。”陆默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司运晟终于没忍住，低头与人交换了一个甜味的吻。
　　这座花园餐厅立在城市僻静的一角。
　　在这座经济高度发达寸土寸金的都市，想要拿出那样一大块土地只是为了在上面种满鲜花，实在是一件奢侈至极的事情。
　　两人跟着仪态端庄的服务生走进了一个阁院。
　　入门处一块简单的木板上书一个行云流水的“冬”。
　　走进去，透明的玻璃隔墙让顾客既不会受寒，又能欣赏到开满一园的鲜花。
　　隔墙外，属于冬季的花朵附着白雪开得正艳。
　　陆默忍不住问道：“那其他的春夏秋是不是都不开放了？”
　　“是的，先生，但我们仍然会在温室中保留一些非季节的花朵，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带您去看看。”
　　“没事，我就顺便问问。”
　　他在司运晟对面落座。
　　陆默看向外面，园里装饰着造型精致的路灯，哪怕是晚上也能让客人尽情欣赏。
　　“这里很好看。”陆默望着一朵欲开不开的红梅道。
　　“这里还有很多以四季花朵为材料的甜点。”司运晟弯起嘴角，敲了敲悬挂在一旁精致的铃铛。
　　一道道菜品被摆上桌面。
　　司运晟伸手为他布菜。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毫无尴尬，那是一种很放松很自在的氛围。
　　偶尔的视线交错都传递着情意。
　　司运晟将一道新上的甜点摆到陆默面前。
　　一朵雕刻精美的花朵静静地躺在白瓷中。
　　陆默盯着这朵花，突然想到什么。
　　他放下餐具，看向对面的人。
　　接收到他的目光，司运晟疑惑道：“怎么了？”
　　“我想去洗手间。”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陆默顿了顿，随即意有所指地笑道：“在这里怎么会走丢呢？”
　　也是，这整个餐厅都是他的人。
　　于是司运晟大方点头，“那我让人带你去。”
　　一走出司运晟的视线，陆默就立即对引路的服务生道：“你们这里春夏的花在哪里？”
　　服务生一愣，没有多嘴问什么，很快应道：“先生，这边请。”
　　陆默就跟着人进到一个玻璃温室。
　　里面团团簇簇地开着比红梅更娇艳的鲜花，好像一下坠入花园秘境，让人迷迷不知所踪。
　　“那个……”陆默头一次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我可以折一朵花吗？”
　　这属实是无奈之举，他现在身无分文，全靠司运晟养着，何况哪怕真的有钱，也不一定能得到这里的花朵。
　　现在只能狐假虎威一下了。
　　果然，服务生虽然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请便，先生。”
　　陆默在花园里摘了一朵开得最美的花朵。
　　司运晟独自坐着等了很久还是没把人等回来，就在他心里的某些阴暗想法控制不住要冒头时，陆默终于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司运晟沉声问道。
　　“我？”陆默弯起嘴角，径直走到人身边。
　　下一秒，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献出一朵红艳的玫瑰，轻轻放到人手心，随即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他笑得灿烂。
　　“就是突然想要送你一朵花，雪里的花太冷了，但我想玫瑰应该不会寒冷。”

第 35 章
　　司运晟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朵玫瑰，傻傻地顿在那里，想安放在哪里吧，又觉得脆弱的花朵无论在哪都会受伤。
　　陆默看着好笑，就让人拿了几张包装纸，从依依不舍的司运晟手中接过玫瑰，手脚笨拙地将这朵不属于冬季的花朵包了起来。
　　全程司运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生怕他一个差错花瓣就掉了。
　　“呐，现在没问题了吧。”
　　说实话，陆默在这方面真的没啥天赋，说是包装，其实就是白色的软纸围了一圈又一圈，要不是花朵本身颜值在线，这可以说要多拙劣有多拙劣了。
　　司运晟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得出花朵没有任何损伤的结论后才松了一口气道：
　　“我们回家吧。”
　　外面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一路上，司运晟时不时就得检查一下怀里的玫瑰，等到了家里，他立即就让人拿出花瓶。
　　然后又在各式各样模样精美的花瓶中挑挑拣拣，最终才选出最适合的那一个，堪称庄严珍重地将花朵插了上去，再将花瓶谨慎地摆置到卧室的窗边，
　　但这样并没有让司运晟开心起来。
　　他盯着现在还开得十分娇艳的花儿，陷入沉思。
　　陆默觉得司运晟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可爱得紧，没忍住上前亲了一口。
　　“没关系，如果它枯萎了我再送你一朵。”
　　话落，想了想，他又改口道：“不，以后我每天都送司先生一朵花，好不好？”
　　闻言，司运晟转过头看向陆默，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好。”
　　陆默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又上前亲了一口。
　　不过这回可不是亲一口那么简单的事了。
　　他刚要离开，就被人按住，加深了这个吻。
　　“唔……”
　　司运晟撬开他的牙关，急切地索取着，吻得又重又深。
　　再一次，陆默感觉自己要缺氧窒息了。
　　“默默，默默……”
　　周围的温度节节攀升，陆默整个人都软了一大半。
　　不过他还是记起来今天司运晟又额外受了伤，于是在唇舌交缠的间隙间努力地想发出声音。
　　不过很显然，司运晟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即拦腰把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等陆默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陷进柔软的被单中。
　　“上一次默默辛苦了，这一次就让我来吧。”
　　司运晟轻咬他的耳垂，嗓音低哑，染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情yu。
　　他坐了上来。
　　……
　　第二天，陆默醒来，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
　　只留下柜头上的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清隽锋利的字迹写着——“记得我的花”。
　　陆默忍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无意间看到身上的痕迹，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红着脸逃避地用被子盖过头顶。
　　现在，他一闭上眼就是那人摇曳的腰肢和滚落胸膛晶莹的汗珠。
　　啊啊啊，真要命。
　　昨天晚上到后来司运晟都有些累了，他却不善罢甘休，双手掐着身上人的腰动。
　　司运晟的声音都哑了。
　　不知道他今天有什么事，那么累也不多休息休息就去工作了。
　　仔细想想，他现在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传说中的小白脸、软饭男吗？！
　　白天老婆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挣钱养家，晚上还要被他压榨，第二天一大早又要爬起来上班。
　　而他什么力都没出，早上还睡得死沉死沉，连老婆没了都不知道。
　　陆默默默捏住手中的小被几，每日一省己身。
　　陆默啊陆默，你真的太堕落了。
　　原来只要抱上上司的大腿，之后就不用打工了。
　　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没看到这一条前途光明的康庄大道。
　　他一边感慨，一边起身洗漱，然后下楼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早餐。
　　边吃着，还尽职尽责地履行小白脸的职责，给老婆发消息。
　　“司先生，早上好。”
　　他还挑选了一个猫猫亲亲的表情包发过去。
　　“好。”司运晟秒回。
　　看来也不是很忙嘛。
　　“腰还酸吗？”陆默有些心虚地问道。
　　“还好。”
　　陆默皱着眉头啪啦啪啦就打了一连串过去。
　　另一边，司运晟在一处荒郊的独楼里，面前跪着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他的身后站着几个黑衣男人。
　　有的笑容轻佻，有的表情严肃。
　　但同样地，没有一个人出声，只等着站在中间的男人发出指令。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司运晟此时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猫猫发火的表情包，十分苦恼。
　　“好了，乖乖吃早饭，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
　　陆默看到这条最新的消息，惆怅万分地放下手机。
　　果然，没有工作的男人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
　　他食不知味地咽下一口甜粥。
　　随即眼前一亮，别说，还挺好吃的。
　　用过早饭，陆默就逛到花园里，表面上欣赏花朵思考今天给某人送什么花，实际上一路按着上次无意一瞥的印象，寻找那个血腥味的密室。
　　很快，陆默就发现一处茂密的灌木很不对劲。
　　灌丛的所有枝叶都不自然地向左偏，虽然可能只是这里常年吹同一方向的风，但直觉告诉陆默就是这里。
　　他拨开灌丛，往深处去。
　　不知走了多久，差点没被划伤，他终于看见一道几乎与花园墙体融为一体的门。
　　走进一看，嗯，最原始的那种锁，只要有钥匙就能开，顶多就是结构复杂了点。
　　虽然他没有钥匙，但他会撬锁啊。
　　陆默随意地折下一个细长的灌木枝，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这种锁看起来普通，不过他敢对天发誓如果他弄错一步，司运晟一定装了能够让他一命呜呼的东西。
　　“咔哒”很轻微的一声，门锁打开。
　　陆默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他一边走进去，一边祈祷自己不要那么倒霉，不要正巧遇到司运晟的人。
　　幸运的是，里面没人。
　　他走过阴暗的通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尽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两旁两间上锁的房间。
　　不过这回不用他撬门，其中房间门上装了一扇小小的玻璃窗，能够直接看到里面的情景。
　　陆默凑近去看。
　　随即皱起眉头。

第 36 章
　　从那一块小小的玻璃窗望进去，整个房间的面积大概就是半个篮球场大小，四周铺满了软垫，屋里唯所有尖锐的边角磨得圆润，粗糙地贴上海绵。
　　看来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自杀。
　　房间似乎有些年份了，墙上地面的软垫颜色一深一浅，有的是被磨得褪色，有的则像沾染了一些颜色极深的液体。
　　奇怪的是，软垫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好像被什么啃了似的。
　　陆默大致地扫了一圈，没有发现恶心的污渍，看来房间里有安装给人排泄的东西，而且可能还有人时不时会粗略地清理一下。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房间离门最远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身型极其瘦小的人。
　　那人垂着头，黏结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未修理而几乎遮住了那人的上半身，他缩成一团，几乎看不出生命特征。
　　莫名地，陆默感觉这人他应该见过。
　　就在他皱眉努力思索的时候，那个男人幅度轻微地动了动。
　　陆默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看到他，那个男人原本木然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像老旧的机器开始运转，卡顿数秒后，他激动得几乎癫狂，努力操控着自己如柴的四肢，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
　　“陆默！陆默！你是陆默对吧？！！”
　　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好像在荒漠中走了很久。
　　陆默平静地看着男人癫狂地捶打着门，那张神情疯狂满是脏污的脸几乎要怼上玻璃窗。
　　他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别走！”
　　“我知道你是他，你就是他！”
　　“司运晟呢？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和司运晟说，他一定会答应的……”
　　男人几乎要将整个身子都撞向铁门，但任凭他如何挣扎，陆默都不为所动。
　　“会答应的……会答应的……”
　　慢慢地，男人似乎恢复了理智，也不再消耗自己所剩无几的体力，依靠着铁门，缓缓地滑落，坐到地上。
　　“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呢。”
　　看他情绪稳定下来，陆默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原谅他，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十分眼熟，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记忆仍然空空无物。
　　男人似乎也被这个问题哽住了，半晌，才有气无力道：“我叫司明泽。”
　　司明泽？
　　这不是司家老三的大儿子吗？当年本路的事结束后人就消失了，现在怎么在这？
　　按理说，那之后如果这人没再做什么小动作的话，司运晟也不会硬要把人逼上绝路。
　　突然，一个猜测跳了出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司明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现在离你昏迷成为植物人过了多久了？”
　　“两年。”陆默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司明泽喃喃道，随后他就毫不遮掩地回答了陆默的问题，“当年发国木仓击你的人是我找的。”
　　似乎很久没和正常人交谈过了，司明泽这一句话就把话匣子打开了。
　　“说实话，当时死的应该是司运晟，可惜他小子命大，我没想到还有你这个情人身手那么好……”
　　司明泽笑道：“你不恨我吗？”
　　门外的人没有一丝回应，连呼吸都轻微得很，司明泽撇了撇嘴，继续道：
　　“结果你也知道，他是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你……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大碍了。”
　　“知道事情败露后，我就立即逃到了墨西国，付出点代价，得到了当地势力的庇护，可惜……”
　　到这，他顿了顿，没接着话头，而是意味深长道：“他对你倒是喜欢得紧。”
　　“被抓到以后，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要一木仓毙了我我也认了。”
　　“但他没有……那时候他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然后，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说到这，他爬了起来，靠到了铁门正对面的墙壁，他抬头看向陆默，咧开嘴笑了。
　　“你知道吗？这里一开始不止我一个人。”
　　“当时刺杀的主意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司运晟这小子得罪的人可真多呐。”司明泽闭了闭眼，“当然，最后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被关在了这里。”
　　“把我们关在这里后，他只在最开始出现了一次，当时他对我们说：‘好好活着’。”
　　“看着这个‘监狱’的布置，我就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不出所料，他底下的人隔几天就过来一次，把人抓到对面那个房间……每一个人回来后都只剩一口气，当然，司运晟不会让我们那么轻易地就死，一般人抬回来之后，我们不去动他，没过多久就会有人把他带去治疗，救活后再送回来。”
　　“你没有被带到对面那个房间过？”陆默看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禁奇怪道。
　　“当然有啊，大概有三四次吧。”司明泽勉强道。
　　“那里就是炼狱……啊，不，那里是当时的我认为的炼狱，我以为世上不会再有比那更痛苦的事情了。”
　　“当时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就这样折磨我们一辈子，其实也不错，好歹能活着，而且其他方面也没有为难我们……可是，不久，我们就发现不对劲……”司明泽的脸色一下惨白了下来。
　　“送过来的食物开始变少……”他开始无意识地颤抖。
　　“他们还是隔几天就来抓人……”他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有一天，他们把他拖回来，他就躺在那里，好像死了一样……我们，我们……”
　　“好了。”陆默制止住了他。
　　这时，司明泽好像猛然从恍惚中脱离出来，他惨淡地笑了笑，“其实前几天，应该是前几天，抱歉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参考时间……”
　　“前几天，还有一个人的，是谁来着，哦，是陈康鹏……他们又来了，把他抓到那个房间，然后……”
　　司明泽的目光盯着地面的某一处，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他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太饿了……”
　　“我又见到了司运晟。”他猩红着眼，看向陆默，“他就站在我面前，踩着我的脚，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告诉我食物是在减少，但他从没想过要饿死我们……”
　　“他只是玩了一个小把戏……真好玩，杀死他们的，不，杀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
　　“后来，他们把……都清理走了，就像以前一样……”
　　“到现在，没有人再送食物过来。”

第 37 章
　　一句话落地，司明泽再没说话。
　　陆默也没说话，好像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最终司明泽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司运晟真残忍，玩弄人心？”陆默玩味道，“你觉得我会这样想？”
　　闻言，司明泽眼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
　　“很可惜，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陆默轻笑出声。
　　“你说这里原本还有很多人，那司正北也在吗？他应该也一起□□了吧。”
　　司正北，司明泽的父亲。
　　话落，司明泽的面部肌肉开始剧烈地控制不住地抽搐，让他整张脸都显得无比狰狞，他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吐出了一个音节；“在……”
　　“味道如何？”陆默讽刺道。
　　司明泽好似又陷入了某种幻境之中，脏污的头发垂地，他疯狂地摇着头，嘴中喃喃自语：“杀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杀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
　　他忘记了门外人的存在，一边呢喃，一边蹒跚地爬向最开始陆默看到他时的角落。
　　他又坐回去，缩成一团，连最基本的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像从未活过。
　　陆默就那样看着他回到原地，随即转身离开。
　　至于另外一个没有玻璃窗户的房间，已经没有撬锁的必要了。
　　难怪这地方没有监控，想必司运晟也觉得无聊得紧吧。
　　陆默原路返回，出了灌木丛，连忙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什么泥土草屑。
　　很好，没有。
　　天上还飘着小雪，他慢慢地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向前，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那是一个十分落后的中古世界。
　　当时那个世界已经连续大旱了三年，统治者以武力强行剥削，王国所有的粮食都汇聚在贵族的仓库里。
　　方圆几千公里见不到任何植被，连地表干涩的土壤都能被骨瘦如柴的孩童如饥似渴地咽下。
　　而皇庭内宴席大摆，贵族桌上掉落的残渣把夫人们养的宠物犬都滋润得体态肥胖。
　　他们接收到世界意识的求助，那一天皇庭内流血千尺，所有沾满底层劳民哀嚎的贵族全都无声无息地倒在餐宴上。
　　他们站在塔的高处，看着大群大群的平民涌入皇庭，争夺食物。
　　混乱中，陆默突然看到人群中一个年纪稍长还有气力移动的男孩抱着怀里不知死活的婴儿，饥饿的人们自然顾及不到矮小的儿童，他们很快倒在了无数双脚底下，眼看就要被践踏而亡。
　　陆默就要出手，但有人比他更快。
　　司运晟跳下去，抱起那个男孩，几个移步远离了失去理智的人群，进入早已被搜刮干净的宴厅，那里贵族的尸体还新鲜地躺在椅子上，有些抢不到食物的人正俯在尸体上竭力用牙齿撕咬着。
　　陆默也跟着跳下去，走到他身边。
　　看着奄奄一息的婴儿和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他们的男孩，陆默摸遍全身也没找出一点可以入口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看向司运晟，原以为司运晟会帮男孩从疯狂的人群中抢出一些食物来，没想到司运晟只是把男孩放下，把插在腰上的匕首递给他。
　　男孩惊疑不定地盯着递到眼前的匕首，在司运晟温和的目光接了过去。
　　但以男孩这样的力量，哪怕拥有武器也绝不是成年人的对手，如果贸然攻击，极有可能反被杀害。
　　显然，能在饥荒中生存到现在的男孩绝不是傻子。
　　只见他坚定地走向一具无人的尸体。
　　陆默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很轻很轻地问道：“为什么？”
　　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但不知何时，司运晟已经离他很近了，连彼此肩膀都贴在了一起。
　　他听到了陆默的话语，难得嗤笑道：“能活着就好，这是最聪明的选择。”
　　“何况，那些……”他毫无感情地扫过衣着华丽体态丰满的尸体，反问道：“那些东西算人吗？”
　　陆默无言以对。
　　回忆到这，一股淡淡的花香飘了过来，陆默抬眼望去，只见一丛白山茶开得旺盛。
　　他登时眼前一亮，大步走过去，在心里默默地对山茶树说了声抱歉，然后折下一朵带雪的白山茶。
　　也不知道花匠怎么养的，这种偏湿暖的南方花种居然也能在白雪下绽放。
　　好的，今日任务已完成。
　　陆默小心地捧着花朵回到温暖的室内。
　　昨天的玫瑰还开得娇艳，于是陆默又拿了一个花瓶，将白山茶插了上去，与红玫瑰挨在一起。
　　随后他又瘫进沙发里，拿起先前读到一半的书。
　　而楼下，老管家检查完今天的菜谱，走到大厅沙发旁的老式电话机前熟练地拨打出一个电话。
　　“司先生，今天陆先生到花园里去了。”
　　“嗯。”
　　司运晟按掉电话，手上的文件盯了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他甚至不敢打开司宅里的监控。
　　那些……终究是瞒不住。
　　——
　　陆默在沙发上躺了一天，冬季夜晚来得早，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还是不见司运晟回来。
　　怎么回事？
　　陆默生气地坐了起来，点开手机，拨通了里面存着的唯一的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来。
　　“默默？”司运晟有些模糊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还没回来？”陆默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咳。”司运晟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短暂地远离了一下，好像和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又凑近道：“我很快就回来，这边有事先挂了。”
　　等到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响起，陆默还没反应过来。
　　这才几天，昨天晚上这人还很热情，不过短短数小时变脸就变得比翻书还快。
　　等这家伙回来，今天晚上就，就，就别想上他的床了！
　　陆默气鼓鼓地想到。
　　大约一个小时后，司运晟才姗姗回来。
　　陆默抱着手臂，大刀阔马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从大门进来的人。
　　司运晟一进门就被劈头盖脸地质问。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看着沙发上一脸不高兴的人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多了，陆默其实没发现那个地方。
　　“抱歉，有个紧急文件要处理，忙得晚了些。”司运晟谨慎地回答道。
　　听了他的解释，陆默狐疑地来回看了他好几眼，才终于开口道：“吃饭！”
　　见他没再说什么，司运晟不禁松了口气。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放松得太早了。
　　陆默将白山茶轻轻放到桌面，司运晟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电脑屏幕上转移了过来。
　　“今天花园里的白山茶开得很美。”陆默温柔地吻了吻他。
　　闻言，司运晟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是吗？我很久没去看看了。”他挨过去，轻咬陆默的唇瓣，企图跳过这个话题。
　　但很显然，陆默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没让司运晟继续纠缠，而是一下一下地吻着，直到吻到耳垂处。
　　他轻声说了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司运晟耳边。
　　“我见到司明泽了。”

第 38 章
　　莫名地，这一瞬间司运晟反而冷静得诡异。
　　无论如何，这人嫌恶他也好，恐惧他也好，他都是他的了。
　　他几近漠然地垂眸，只轻声应道：“是吗？”
　　“你不好奇他和我说了什么？”陆默步步紧逼。
　　他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所以事情说开了。
　　“是我做的，我没什么好说的。”
　　司运晟依旧低着头，不去看那人。
　　在陆默看来，这样的司运晟几乎有些可怜，他心头一颤，不太忍心继续往下。
　　但始终这样，受苦的终究是司运晟。
　　很快他又狠了心道：“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除了司宅里的监控、手机里的窥探系统、花园里的密室、佣人管家的监视……”
　　他每说一个，司运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是陆默第一次这样明晃晃地把他内里的龌龊全都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陆默一一细数，最后他停下，两人陷入长久的无法挣脱的静默。
　　过了很久，司运晟才艰难地摇了摇头，干涩道：“没有了……”
　　随后他又苦笑道：“难道我真的能瞒住你什么吗？陆默。”
　　在我们之间，你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陆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司运晟在他干净的目光下狼狈极了，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痛苦地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却又不舍地留恋与这人相近的这片刻时光。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呢？下一辈子还能遇见这人吗？
　　他恍惚地瞟向飘雪的窗外。
　　这时，身前的人动了。
　　司运晟闭上眼，不愿去看那人离开的背影。
　　但出乎意料地，他被拥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一个吻轻轻印在眼角，吻去他即将落出的泪珠。
　　那人一如既往温柔而醉人的嗓音在他耳边，
　　“笨蛋，我有说要走吗？你要是喜欢关着我，那就关一辈子吧，不嫌弃我白吃白喝就行。”
　　一瞬间，司运晟脑子一片空白。
　　他呆愣在那里许久许久。
　　半晌，才紧紧地回抱住那人，埋进那人的颈窝，不断低声喃喃：“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
　　两人相拥了很久，等司运晟情绪渐渐平复，陆默才笑道：“好了，现在没事了吧。”
　　“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知道了吗？”
　　陆默胆大包天地伸手掐了掐司运晟的脸颊。
　　“嗯……”
　　司运晟窝在那人怀里，到现在都感觉自己在做梦，那些他曾经夜里翻来覆去害怕随时引爆的炸弹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哑火了。
　　因为觉得现在这情况十分不真实，于是司运晟决定做点真实的事，好好感受一下。
　　他悄无声息地探进陆默的衣摆。
　　“唔……”
　　猝不及防之下，陆默被怀里的人偷袭成功了。
　　司运晟含住他分明的喉结，轻轻舔舐吮吸。
　　攻守之势转瞬即变。
　　就在一切又要进入熟悉的节奏时，陆默一只手捂住某人的嘴，另一只手抓住他作乱的手。
　　在某人呆愣的目光下，缓缓摇头，道：“不行，你今天晚上睡沙发。”
　　司运晟登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谁叫你今天回来的那么晚，还骗我说有紧急的文件要处理。”陆默气鼓鼓道。
　　“我……”一时之间司运晟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滞在那里。
　　“不接受反驳，就这样定了。”陆默轻而易举地挣脱开司运晟的束缚，潇洒起身，临走前还坏心眼地加了一句，“今天晚上可不要偷偷跑进来哦，要是被我发现了明天就继续睡沙发。”
　　说是不要偷偷跑进来，到了半夜，陆默半梦半醒中听到卧室门轻轻响了一声，随后本来规定在外头睡觉的某人小心翼翼地偷摸进被窝，还十分目中无人地凑近，滚进陆默的怀里。
　　陆默故作无意识地伸展了一下，把人完完整整地圈进怀里。
　　——
　　第二天起来，昨晚偷摸做贼的某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陆默回想起司老大轻手轻脚的模样，忍不住就笑出声。
　　等他洗漱完下楼，老管家不同以往地上前，递给他一个菜单。
　　“陆先生，这是今晚年夜饭的菜单，您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年夜饭？
　　陆默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年是除夕。
　　说实话，他很多年没过过春节了。
　　春节是地球特有的节日，他管理局的同事们都来自不同的文明，文化自然是大不相同，大家自然不会特意去记某个文明的一个特殊节日。
　　更何况，他们天天在不同位面穿梭，时间概念扭曲混乱得可怕，除了人工智能谁能记得日期啊。
　　陆默稍稍走了走神，才看起菜单来。
　　粗略浏览后，他在末尾加了几道他喜欢的甜点。
　　“除夕要干嘛呀？”陆默跃跃欲试地问管家。
　　请原谅，他真的不太记得了。
　　管家笑了笑，道：“陆先生，可以写写对联。”
　　说着管家就不知从哪掏出一沓红联。
　　陆默拿着红联兴味十足地就上楼，在司运晟的书房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笔墨砚。
　　他盯着桌台上的红联，思考许久，最终认命地承认自己能记起来的就那些。
　　他大笔一挥，写下——
　　“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横批“人不离”
　　好像不是很规范？
　　陆默纠结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就这样。
　　反正自己家贴，司运晟也不敢嫌弃。
　　等墨晾干了，他拿着联慎重考虑了一下，把它贴在了司宅大门口。
　　贴完，他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后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某人。
　　附言“今天除夕，你怎么还不回来？！！”
　　“马上就回来。”
　　司运晟不想再经历一遍昨晚的事了，回复完消息，他就立即对孔诚道：“今天除夕，放假吧。”
　　闻言，翻着手中表单的孔诚一愣。
　　不加班的春节他还真有点不习惯，仔细一想，春节真放假他也没地方去啊，之前不放假的话奖金都是按小时算的。
　　等等，孔诚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啊，放假是好事，怎么被无良老板洗脑了啊！
　　孔诚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司运晟，心里其实也为自己老板开心。
　　毕竟，司运晟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他都清楚。
　　“现在回司宅。”
　　司运晟到家时还算早，天才刚刚转暗。
　　他一进门，陆默就拉着他再欣赏了一下他早上的大作。
　　“好看不？”
　　“好看。”司运晟看着联上有力的笔锋，认真地点了点头。
　　“快去洗澡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吃年夜饭。”陆默推着他往内走。
　　司运晟坐上餐桌，看着满大桌某人爱吃的菜，模模糊糊地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寒冷刺骨的雪夜。
　　那时绝望地以为那个愿望此生不会实现，没想到最后还是与心中的那人坐在了一起。
　　“愣着干嘛，快吃啊。”陆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老管家在外面点燃了那一束每年都坚持点的红鞭炮。
　　火星溅起，“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第 39 章
　　陆默执起一只苍老布满褶皱的手，落下一个轻吻。
　　病床上的老人苍苍白发皱纹满面，从其眉目间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司运晟艰难地露出微笑，留恋不舍地看着他。
　　陆默温柔地轻声道：“睡吧，司。相信我，醒来我们又能见面了。”
　　他用几十年的光阴践行他不离开的誓言，终于能再此刻再次说出“请相信我”。
　　司运晟最后描摹了一遍爱人的模样，带着无比的信任安心，缓缓闭上了眼。
　　随着一旁屏幕上起伏的线条突然归于平直，陆默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叮”的一声。
　　“系统已自动回收目标碎片。”
　　“好久不见，陆默先生，很高兴您认清了自己的内心。”007温声道。
　　陆默似笑非笑道：“旁观者清，你是不是早就明白了？”
　　“是的，如果您感到冒犯，我很抱歉。”虽然说着歉意的话，007拟真的语气中却毫无歉意。
　　“好吧好吧，说起来，我也要谢谢你。”陆默挥挥手，随意道。
　　“不用谢，很高兴能够帮到您。”007顿了顿道，“接下来，您想要先回管理局，还是继续？”
　　陆默看了看床上安然闭眼好像只是在睡一觉的人儿，毫不犹豫道：“继续吧。”
　　“好的，正在为您搜索下一个位面……”
　　“位面捕捉成功，正在连接……”
　　“系统载入……”
　　“正在签订时空合约……”
　　“位面信息获取中……”
　　“滴滴滴，滴滴滴……”
　　陆默睁开眼，心里暗道不妙，果然下一秒系统就提示道：“由于本位面等级较低，进入位面后将随机对执行者进行削弱以保证位面平衡，可能进行的削弱包括但不限于肢体损伤、精神缺陷……”
　　位面为了自我保护而进行的削弱。
　　这跟开盲盒似的，对非洲人十分不友好。
　　而且只有等到进入世界之后才知道到底哪点属性被砍了，位面等级越低，砍得就越狠。
　　陆默长叹一声，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
　　再醒来时，头顶是枝叶繁茂的树冠，新鲜的泥土气，起伏的鸟语鸣音，阳光透过绿叶间的缝隙透下来，照射在陆默的粗布长裳上。
　　陆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系统附带的服饰，大概明白这是一个类似于华国古代的位面。
　　幸好系统将他投放在这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中，不然开局就得被当作妖怪抓起来了。
　　不知道哪里被削了，至少不是物理上的残疾。
　　一边想着，陆默一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刚一站起来，一阵难掩的头晕目眩袭来，恰巧此时山中阴冷的风呼啸而过，他开始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陆默咳得撕心裂肺，腹部隐隐作痛，铁锈味在喉口蔓延，他下意识地一捂嘴，顿时咳出满手鲜血。
　　所幸，鲜血咳出后，他感觉郁结于胸的闷气也散了不少。
　　咳嗽渐止。
　　陆默看着咳出的鲜血，陷入沉思。
　　好吧，只是染上了病，这种削弱也还算好的了。
　　要知道他遇到最倒霉的一次是脑功能缺陷导致阅读听力障碍、反应极度迟钝，那个世界他简直就是一整个文盲聋子加傻子的状态，debuff算是叠满了。
　　最重要的是，世界意识进行的削弱是不可逆转或治愈的，也就是说他不可能通过后天的努力挽回劣势。
　　那个世界要不是司运晟这个欧皇在，他进去没几分钟估计就被野人捅死做成烤肉了。
　　这也是陆默不喜欢等级低的位面的原因。
　　实在是太坑爹了！
　　现在只是病弱了点，他心里已经十分满足了。
　　“007，接收任务休息。”
　　熟悉的信息流涌入，陆默仔仔细细地缕了一遍。
　　这个位面目前的状况有点像华国古代的春秋战国，诸侯割据，群雄争霸，不过演化到现在，局势已经慢慢明朗，三足鼎立，西有朝梁王汉元鸿，东有德高王公孙冶，二者实力不相上下，在中原那块地摩擦了许久也没擦出多少剧烈的火花来。
　　至于三足里的第三足嘛，司运晟还在江南蛮夷之地窝着，缓称王，按兵不动。
　　由于江南多山地丘陵，地势易守难攻，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行兵打仗还得翻山越岭，实在不是很值当，所以虽然目前司运晟实力最弱，中原两王也暂时没有吞并的打算，何况如果其中一方真的南下，那对另一方来说，进可趁虚而入落井下石，退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利。
　　这笔买卖到底价值几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于是现在除了偶有些小王小诸侯在台面上蹦跶叫嚣，三方势力已就此僵持了整整两年了。
　　所有人都屏息静待，一切只等铁三角的某一角出现裂痕，随后天下大势是分是合就尽看人事了。
　　“任务要求：保证司运晟在战乱中存活。”
　　“任务完成度系统将即时跟进，达成要求后即可脱离，目标灵魂碎片将在其于本世界□□消亡后自动回收……滴，已修正……”
　　整理完局势，陆默神思回到现实，站在密林中举目望去，四周全是毫无人工痕迹的天然植被，乔木高大挺立，根系四通八达，藤蔓缠缠绕绕，地面阴性植被彼此挤占着生存空间。
　　很好，根本无路可走。
　　陆默抬头，艰难地从繁密的枝叶间观察恒星的位置，然后结合体感温度和周围植被的生长状况，大致判断了一下东西南北。
　　“陆默先生，系统检测到距您所在位置正东方向三里处有一间已被废弃的竹屋，或许这是您目前所需要的。”007十分体贴地提醒道。
　　“谢谢。”陆默不免松了口气。
　　还以为真要荒野求生了。
　　“很高兴能帮到您。”007带着浅浅的笑意。
　　“不过下次还是小心点，要是被世界意志抓到系统介入它的地盘估计就得把我们俩一起踢出去。”
　　“好的，陆默先生，谢谢您的关心，007会小心的。”007乖巧道。
　　“好了，你休眠吧。”
　　“好的，期待下一次见面，陆默先生。”
　　陆默随意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在原地呆站了片刻，拂去衣袖上的草屑，才迈开步子往东去。
　　他在林里不知走了多久，一边要小心林中的毒蛇猛兽，一边又得时不时地停下确认一下方向。
　　这孱弱身子，没走几步就得咳几声，走得急了还会口吐鲜血。
　　所幸路上遇上了能掩盖气味的草药，把那股子血腥味抹去了，不然陆默可能得拿着树杈与野兽搏斗。
　　等他拨开藤丛，从一个不明显的小径下到山坡底，他终于看到了007口中的废弃竹屋。
　　竹屋被矮矮的篱墙围出一个院子，院落中种满了笔挺的毛竹。
　　陆默走到门前，门前破败的木门上挂着一个岌岌可危的木牌。
　　上书：“驾鹤去，与仙人游，竹屋易朽，幸后人嗣而葺之，则斯不朽也！”（1）
　　陆默将木牌小心地取下，揣在怀里。
　　木门令人牙酸地“吱呀”一声，陆默缓步踏进。
　　想必这屋主身前定是个极爱竹之人，庭院里除毛竹外竟也找不到其他人为种植的植物。
　　不过屋主离开已久，院里根系连结的竹子早已挂上了花，一副垂垂老矣之态。
　　陆默穿过竹花，打开竹屋的门。
　　一进门，漫天灰尘扑面而来，陆默本就不是很好的呼吸系统一下受到了重创。
　　静谧多年的竹屋顿时响起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陆默咳得快背过气去了，才慢慢缓过来。
　　他一眼扫过屋里的残桌破椅，悲伤地抿起嘴。
　　看来在找到司运晟之前，他得先完成一项大工程。

第 40 章
　　县外远远地，两匹鬓毛黝黑柔顺发亮、身姿矫健的黑马一前一后地飞驰而来。
　　到了县上才慢慢缓下步，马蹄“哒哒”慢悠悠地响着。
　　马上的人虽披着蓬看不清面且衣裳款式布料普通，但从其胯下骏马威风凛凛的姿态就看见来人的身份不一般。
　　一旁行人纷纷避让。
　　这时位置在后的人突然一勒缰绳，马儿乖巧地停下。
　　只见那人俯下身子，向路旁摆着面饼摊子的老人问道：“老人家，敢问这县上的酒馆怎么走？”
　　那佝偻背的老翁一抬头便撞上一张须髯浓密凶相十足的大汉脸，不禁吓得一抖擞，手上抓着的面饼直直掉进竹筐里，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大汉无意地一皱眉，又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老人家，这县上的酒馆怎么走？”
　　这回老翁终于颤颤巍巍道：“直直往前，最高的那楼便是了。”
　　“谢了老人家。”大汉得到答案正准备走，转眼又看到老翁摊上的面饼，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放到竹筐上，道：“老人家，给我包六只面饼。”
　　闻言，老翁愣了愣才道：“大人，这碎银太多了……”多到能包下整个摊子的面饼了。
　　“少废话，快点，我主……大哥还等着呢！”
　　大汉依旧一脸凶相，但老翁不再害怕，动作娴熟地把六个面饼包起来递了过去，有些颤声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大汉不在意地一挥手，接过面饼，拉起缰绳，骑着马到另一人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人在斗篷下点了点头，两人便又骑着马离开了。
　　到县上最高的木楼，两人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马儿随意地拴在一旁的木桩上。
　　打头的男子撩开酒馆门前的粗布帘，大汉紧跟其后。
　　酒馆内坐满了食客，呼来喝去，人声鼎沸，比外头大街还要热闹数倍。
　　两人一进门，店里的小二就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咧嘴问道：“两位大人，要点什么？”
　　“一坛烧酒，十两牛肉。”
　　“好嘞，二位请稍等！”小二一甩抹布，就径直往后厨去。
　　两人随意地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这时男子才把斗篷帽摘下，露出一张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的脸。
　　他笑着调侃道：“怎么今日只吃十两牛肉？”
　　“这不是方才在卖饼老翁那儿买了六只饼嘛！”说着，大汉就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面饼。
　　他打开一看，笑得欢快，“这里有十块饼。”
　　“主……大哥你要吃吗？”大汉将面饼往前递了递。
　　碰巧小二将烧酒端了上来，司运晟先倒了两大碗酒，然后才拿起一块面饼，咬着已经变硬的面饼配着酒。
　　司运晟喝了一口酒，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酒坛。
　　这酒味道很是奇特呀。
　　他不是爱酒的，此时也不禁多喝了几口。
　　赤常口里塞满面饼，含含糊糊地问道：“大哥，怎么想到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县里啊？”
　　“反正军营闲来无事，便随意走走。”
　　闲来无事？
　　赤常想起自家主公那垒着高高文书的案台，每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大字，还有那群文绉绉的谋士一天到晚的叨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同时难得地对自己主公的话产生怀疑。
　　其实，司运晟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要往这边走。
　　思虑间，小二把牛肉端了上来，赤常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
　　小二笑容满面地接过，不顾店里繁忙的服务，热情地攀谈：“两位大人是外地来的吧？”
　　“是。”
　　“敢问二位是来做什么的？我包三不说别的，这县城的事儿我肯定都能给您说上那么几句。”
　　话落，小二见司运晟神情淡淡，好似没什么兴趣，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即道：
　　“我们这小地方没什么特别的……想必二位是来找陵川先生的吧？”
　　“陵川先生？”司运晟终于抬眼看去。
　　小二见他终于有了点兴趣，更是卖力，倒豆子似的就把自己知道的“陵川先生”的事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大概一个月前，县里突然多了一个在山中采草药到街上卖钱的蒙面书生。
　　本来卖草药只是寻常事，何况那蒙面书生看着身子骨极弱，风吹就倒，也就无人在意。
　　直到有次一个县外的卖炭翁无缘无故倒在了大街上，面色发红，气喘无力。
　　这年头，这样的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知道这老翁是救不回来了。
　　可巧的是，这老翁就倒在了蒙面书生的摊前，有人看那书生上前，也不以为然。
　　没想到那书生上前看了看，就急匆匆地去旁边的人家借锅，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那户人家还真把锅借给他了。
　　书生抓了自己竹篮里的草药，不多时就熬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给老翁喝下去。
　　让人震惊的是，过了一会儿老翁居然缓过气坐了起来。
　　之后书生又分出一篮框的药给了老翁并细细嘱咐老翁。
　　这下，整个县都炸开了锅，人人都知道这个弱不禁风的蒙面书生居然能治好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怪病。
　　一时间，书生的生意变得异常的好，他不止能治那种怪病，甚至连许多其他的疑难杂症都能治。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书生只是医术高明，但后来人们慢慢发现书生简直是样样全能。
　　谁家的庄稼害了病，找书生。
　　谁家的店铺生意不好，找书生。
　　谁家的账算不清楚，找书生。
　　谁家的工具坏了，找书生。
　　……
　　到后来，连学堂里的讲师都听闻书生的大名，跑去和书生聊了整整一天。
　　回来，讲师的夫人问那书生怎么样，学堂先生当即发火，训斥道：怎能如此无礼，那是陵川先生！
　　于是后来，大家都尊称那蒙面书生为“陵川先生”。
　　听小二讲完，没等司运晟有什么表示，赤常就先大笑道：
　　“陵川先生？哈哈哈……不过又是哪里冒出来山野莽夫，也就在这里打脸充个先生罢了。”
　　此话一出，没等小二再行辩驳，周围桌上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你这不知哪来的大汉，粗鄙至极，有眼不识珠，竟敢在这儿口出狂言！”
　　“就是，陵川先生可是救过我母亲一命的！”
　　“陵川先生还救活过我的庄稼田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言里尽是对那“陵川先生”的维护之意，连原本谄媚的店小二都忍不住道：“这酒楼生意如今如此红火也是陵川先生的功劳。”
　　这话让司运晟想起了烧酒那奇特的味道。
　　他正思索着，对面坐着的赤常可忍不了了，“唰”地站起来就要大声反驳。
　　司运晟回过神，急忙拉住他，同时拱手向周围的食客道歉。
　　“抱歉，各位，我弟弟他性格冲动鲁莽，没有恶意，有劳大家多多担待了。”
　　听到这气势不凡的公子都这样说了，众人又说了几句话，挥挥手也就过去了。
　　“大哥……”落座后赤常还有些不服气。
　　司运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就让赤常如同冷水泼头，一股寒意直窜心头，当即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刚刚差点惹出大祸。
　　他低下头，默默地嚼着自己的饼，不再说话。
　　司运晟没理会他，转头问那店小二道：“敢问陵川先生在此处何地？”
　　“大人想见陵川先生？先生现在已经很少在县上卖药了，如果大人相见，此地往东北方四里地便是陵川山，陵川先生便住在那山里。”
　　“好的，谢谢。”司运晟随手扔了一块碎银给店小二，随即叫上正在自闭中的赤常，出门骑上马便向东北方向去了。
　　——
　　山间的路不好走，司运晟便将马拴在山下，带着赤常徒步上山。
　　一路上赤常都没再说话，若是往常他绝不会那么安静，不过刚刚司运晟的那一眼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自知自己一介粗人，说话做事常常不过脑子，容易犯糊涂混，于是自家主公说什么他也便做什么。
　　这山路对于长期练武的两人来说并不艰难，没多时他们就来到了半山腰。
　　远远望去，一处竹屋就在山林间缀着。
　　想必就是那了。
　　司运晟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
　　他们走近竹屋。
　　从外面往里看去，篱墙内种满了矮矮的幼竹，只有一小块地被开辟成了农田，整齐的田垄上冒着一株株青嫩的菜芽。
　　竹屋的门紧闭，让人判断不出主人到底在不在家。
　　司运晟缓步上前，在破旧的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同时低头拱手正对着木门，高声道：“在下殷州司璟明，闻陵川先生大名，特来拜见。”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林间虫鸣鸟叫。
　　司运晟没在意，又重复高声说了三遍。
　　仍是一片安静。
　　他身后的赤常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主公，这陵川先生此时恐怕不在，要不我们下次再来吧。”
　　司运晟没理会，继续诚诚恳恳道：“在下殷州司璟明，闻陵川先生大名，特来拜见。”
　　“司……璟明？”
　　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尾音微微上挑，温柔得像情人的低喃。

第 41 章
　　“司……璟明？”
　　那轻翘的尾音很快便消散在风里，司运晟却莫名地心跳加快，他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山林中走出一个背着竹篓的书生，那人柔顺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身后，眉如远山青黛，深邃的眼眸漾着清浅的光，薄唇粉红如三月枝头的花瓣，肌肤雪白至几乎透明，芝兰玉树，好似天上遗落的谪仙，不该存于此间，风一吹就散，带着易碎却惊心动魄的美。
　　一时之间，司运晟好似被一道惊雷击中，呆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书生，周围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眼里只留那书生一人。
　　连一旁的赤常唤他都没听到。
　　直到一阵大风刮过，山林的树沙沙作响，那人好像禁不住似的连声咳嗽，他才回过神。
　　也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大步向那人走去，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绕过背篓给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等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司运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是何等的冒昧。
　　果然，止住咳嗽的陵川先生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他心头一颤，急忙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实在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无碍，谢谢您的斗篷。”陆默冲他一笑，随即将背篓拿了下来拎在手上，再把身上的斗篷正了正。
　　莫名地，看着那件原本属于他的斗篷披在那人身上，司运晟心中就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好像那人是他的所有物，被圈在他的领地里似的。
　　陆默径直往前走到院门前，转了转门上的机关锁，木门便打开了。
　　将手上的竹篓随意地置在地上，他转头望向门口的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司运晟像得到什么召唤似的，立即快步上前。
　　后头的赤常见自家主公动了，于是也跟着进院。
　　司运晟看着自己的部下，突然有些嫌弃，想叫人呆在外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陆默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院门，领着两人进了竹屋。
　　竹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陆默示意两人在屋内的木桌旁落座，自己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三个小茶杯。
　　他提着粗糙的瓷壶给茶杯满上了水。
　　放下瓷壶，陆默也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解渴。
　　赤常看着茶杯里清澈的水，脸上纠结，偷偷瞄了瞄身旁的司运晟，发现自家主公对这所谓的陵川先生用白水来招待他们的事一点不快都没有，只好忍住不说，垮着一张莽汉脸捏起小小的茶杯，喝了一口。
　　没感到有什么东西过嘴，杯底就见空了。
　　赤常怀念起酒楼桌上没喝完的烧酒。
　　陆默可不管他怎么想，他淡淡问道：“你就是南蛮王司运晟？”
　　要注意，由于司运晟没有称王，这里的南蛮王是民间给司运晟起的混称。
　　陆默这句话可以说十分无礼，不仅直呼其名，而且还在正主面前称其混称。
　　此话一出，赤常第一时间恼了，他重重放下杯子，就要起身，“你这……”
　　司运晟手疾眼快地拉住他，沉声道：“赤常，你去外头候着。”
　　“主公……”赤常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知道赤常一片忠心，看不得自己受辱，现在这也是在为自己出头，司运晟便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温声道：“放心，你先到门外候着，我与陵川先生谈谈。”
　　“是，主公。”
　　接受到自家主公的眼神，赤常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十分顺从地打开门站在外头守着。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司运晟才回头好脾气地笑道：“是，在下正是殷州司氏，名运晟字璟明。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陵川先生？”
　　大名鼎鼎实在是言过其实，但陆默毫不心虚地受下了，自介道：“本姓陆名默，字缄之。”
　　陆默，陆缄之……
　　几个字在司运晟的心里打了个转，像羽毛似的弄得人心痒痒，他面上不显道：“外人皆道陵川先生才华横溢，不仅精通百道，对天下纵横之势也是颇有见地，璟明闻先生名，特来请教先生。”
　　陆默微微颔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说先生刚刚提到的‘南蛮王’之称，一介混名，世人皆说我司璟明有逐鹿之心却无逐鹿之胆，先生以为何？”
　　“无逐鹿之胆？三人成虎，空穴来风，想必这谣言之风背后定有您的推波助澜吧。至少据缄之所知，您就是这南蛮之地的无冕之王。”
　　闻言，司运晟弯起嘴角，不语。
　　“缄之枉自揣测，您应当已不止一次收到朝梁王与德高王分别抛出的橄榄枝了吧。”
　　司运晟抬眼向那人精致而苍白的面容看去，心头不受控地一跳，面上却哈哈大笑，态度愈发恭敬了起来。
　　“那先生觉得璟明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
　　赤常在门外盯着枝头的小鸟蹦跶来蹦跶去，兜里的面饼慢慢地被他啃得只剩下一块。
　　他隐隐听到屋内主公与那陵川先生细细的交谈声，竹屋隔音并不好，但他并没有什么偷听的心思。
　　他从不忤逆主公，更何况他们这些个读书人讲话他根本听不懂，听得还头疼。
　　终于，在他珍惜万分地把最后一块饼啃完之后，竹门被里面的人打开。
　　“时候不早了，想必您也军务繁忙，缄之就不多招待了。”陆默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
　　“陵川先生……”司运晟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他与陆默谈得入迷，一不小心忘了时间，现在的确时候不早了。
　　他顿了顿，诚心实意道：
　　“陵川先生之大才世所罕见，今日闻先生三言两语茅塞顿开，璟明营中备有好酒好菜，不知先生可有意来看看？”
　　言下皆是招揽之意。
　　陆默挑眉看着他，不语。
　　司运晟被他看得心下愈发忐忑，暗自恼悔自己今日表现不佳。
　　“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快快回去吧。”陆默淡淡道。
　　闻言，司运晟虽不出意料但心下难掩失落，面上只能勉强笑道：“那璟明改日再行拜访。”
　　陆默不置可否。
　　司运晟等了等也没等来下文，于是只好带上赤常就要离开。
　　不料，此时陆默突然叫住了他。
　　他欣喜万分地回头，只见陆默走下台阶，随手摘下长在小径旁的野花，伸手递到他面前。
　　司运晟看了看递到眼前的小花，不解地看向对方。
　　并不太明亮的光线下，面如冠玉的人儿弯起嘴角，轻声道：
　　“呐，送给你。”
　　司运晟愣愣地接过那朵脆弱的紫色小花，魂不守舍，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军营。

第 42 章
　　夜里，司运晟看完北方的来信，拿出空白的纸准备回信。
　　烛火一扬，他伸手护了护火苗，无意间瞟见安安静静躺在墨盘旁的小花，好不容易收回的思绪又情不自禁地飘到那处山间竹屋里。
　　等他再回过神时，空白的纸上已然被染上了墨迹，随意勾勒的山水背景下是一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的男子。
　　司运晟轻柔地抚上画中人温柔的桃花眼，心中突生一股止不住的冲动想再见到那人，明明也才过了几个时辰罢了。
　　这时，外面突然来报。
　　“王，丘将军与卜参谋求见。”
　　司运晟把画压到文书底下，清了清嗓子才道：“进。”
　　丘鸣和卜桑云这才进来。
　　见自家主公在案桌后神情淡淡地看向他们，卜桑云眼神狐疑地转了一圈。
　　“什么事？”司运晟问道。
　　“主公，探子刚刚来报汉元鸿的亲信过来了。”丘鸣沉声道。
　　“什么时候？”司运晟把墨笔搁置在笔架上，皱眉道。
　　一旁的卜桑云终于发现主公的帐营内哪里与寻常不同——烛火摇曳的灯光下，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悄悄绽放。
　　他盯着那朵小花，微微眯起眼，心思百转。
　　丘鸣还在说话，“大概明日便能到达。”
　　“明日……”
　　司运晟不应景地想起那人。
　　明天还要去陵川山呢。
　　“我知道了，明日……”司运晟沉吟道，“那亲信来时我不在，从木你就先应对他。”
　　突然被叫到，卜桑云从思绪中回来，微微笑道：“主公，明日不在可是有何要紧事？”
　　“是有些要紧事。”司运晟一本正经，知道自己这个部下想说什么，于是他坦然道：“想必你们也从赤常那儿听说了，今日我与那陵川先生一谈，获益良多，心下便起了招揽之意。”
　　司运晟说得冠冕堂皇，一片爱才之心。
　　“是吗？那等见到陵川先生，从木可要向他讨教一二。”
　　卜桑云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案桌上的那一抹艳色，脑海里想起先前赤常说起这事时的嘀咕——
　　“什么陵川先生，好好的大男人长得跟小姑娘似的，还送了主公一朵野花，娘们唧唧的……”
　　司运晟随意地点了点头，问道：“还有何事？”
　　得到否定的答案，他奇怪地看了眼大半夜求见的两人。
　　就为了这点事？
　　“好了，既然无事便早点休息吧。”
　　“是，主公您也别太劳累。”
　　离开主帐，丘鸣忍不住问卜桑云：“卜参谋无事找主公吗？”
　　丘鸣大半夜来是为了向司运晟禀告汉元鸿亲信的事，而卜桑云是他半路遇到的，听他说要来找主公，于是也跟着来了。
　　结果卜桑云全程也没说几句话。
　　至于那位赤常口中的陵川先生，丘鸣自是相信主公的眼光，当然也对自家主公的人格魅力毫不怀疑，毕竟连现在眼前的这位头号参谋卜桑云都是自己投奔而来，反正他只知道自己不久就又要有一位同袍了。
　　当然，他也很好奇那位能让主公念念不忘的名士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的事已经禀明了。”卜桑云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便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已经禀明……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爱打哑谜。”丘鸣望着人远去的背影，暗自叨叨。
　　主帐内，司运晟草草批了几份文书，就要就寝。
　　熄灭案桌的烛火时，他看着紫花，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案橱中翻出一个用完的墨盒，清洗干净后，把花插到墨盒中。
　　然后他又在案桌前呆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咬牙把压在文书堆下的画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折起来，藏到自己床头的枕头底下。
　　司运晟熄灭蜡烛，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第二天用过午饭，司运晟便骑上马赶到陵川山下。
　　他翻身下马，轻轻拍了拍骏马的脑袋，低声道：“去玩吧。”
　　此马名为潭风，被他自小养到大，感情极深，哪怕没拴起来也不会走失。
　　潭风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掌心，接着迈开四足，不知跑到哪里去。
　　司运晟看着潭风消失在视线中，才发觉现在这个时间拜访似乎有些不合适，他在山下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朝山上去。
　　再来到山间的竹屋，司运晟还担心竹屋主人又不在家。
　　不过幸好，他一走近，就看到那人正在院落中那片小小的田地上，把山上挖来的草药种进土里。
　　似乎是察觉到脚步声，那人敏锐地抬头看过来。
　　司运晟弯起嘴角，“璟明多有叨扰缄之先生了。”
　　陆默起身洗了洗手，走到门前，拉开木门。
　　“王唤我缄之即可。”陆默笑道。
　　“好，缄之……”司运晟跟着陆默进屋，在心里又偷偷唤了好几声。
　　缄之，缄之……
　　陆默像上次一样给人倒了杯水，然后就回到田里继续种他的草药。
　　看着光秃秃的田地，司运晟不禁奇怪道：“昨日璟明来时，这田里种的似乎不是药草吧。”
　　“不是药草，那些菜芽已经被我挖下，送给山下的人家了。”陆默一边插根一边解释道。
　　“为何要如此？”
　　陆默顿住了，随即抬头看了看，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道：“您猜？”
　　见他似乎无意告诉自己，司运晟只好闭上嘴，端着茶杯无措地站在那儿，看陆默自顾自地插根。
　　看着那人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沾上土壤，司运晟很想说让他来吧，可又害怕自己贸然提出帮助有失妥当，于是只能在原地暗自纠结。
　　陆默将手上的那株草药覆上土，准备站起来，许是起得急了些，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脚下不小踩到隔壁凸起的田垄，一个不稳，就要往后倒去，但陆默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果然，下一秒，他就被揽进了怀。
　　他靠在某人的胸膛上慢慢缓过气，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恢复清晰。
　　“多谢。”陆默转头便对上某人暗含担忧的目光。
　　他没有多停留，很快便站直身子。
　　司运晟只好不舍地松开揽着那人腰的手。
　　“缄之是否……”
　　“让王见笑了，我这病弱身子是天生带来的，根治不得，现在也算是习惯了。”陆默笑了笑。
　　可却让司运晟更加心疼，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妥不妥当了，连忙道：“既然如此，若是缄之不介意，就让我来种这些药草吧。”
　　闻言，陆默毫不客气，直接让出一步道：“那就麻烦王了。”
　　于是作为堂堂南蛮无冕之王，司运晟在这小院里插了一下午的草药根。
　　这光景，若是让外人见了，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 43 章
　　到了同昨日一样的点，司运晟又被陆默打开门送客了。
　　不过临走前，司运晟再次收到了那人送的小花，这回是嫩黄色的。
　　他借着黄昏的光线下了山，潭风已经在原地无聊地啃草了。
　　安抚地摸了摸马儿的鬓毛，司运晟看了看手上的黄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上马向军营方向去。
　　司运晟一进大营门就被人禀告汉元鸿的亲信已经在客帐内坐着了。
　　将潭风的缰绳递给旁边上前的士兵，他并没着急去客帐，反而先是回了自己的主帐，把小黄花插进墨盒里，才大步朝客帐去。
　　掀开客帐的门帘，司运晟一眼便看到了榻上卜桑云旁边，那儒生打扮的陌生面孔。
　　卜桑云见自家主公回来，向前问了好，便退下去了。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走开，而是绕到后头的小室内，在接下来的会谈中观察那亲信。
　　他笑道：“原来是端木参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端木秀起身向司运晟行了一礼，“秀携主公之意冒昧来访，望大王谅解。”
　　“哪里哪里，我等公博这一消息可是等了许久呢。”司运晟坐到主座，示意下面上菜，“事从突然，没能为端木参军摆上宴席，实在是璟明失礼了。”
　　“听闻大王不好骄奢，秀与大王同志。”端木秀也笑着坐下。
　　“粗茶淡饭，端木参军不嫌弃就好。”
　　说着，下面的人便将酒菜端了上来。
　　“端木参军，请。”
　　司运晟率先动筷。
　　接下来的时间，司运晟再没谈到正事，反而是七扯八扯，聊了一堆闲话。
　　等到酒过三巡，司运晟才装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公博是何意？”
　　闻言，端着酒杯的端木秀顿时神情一凛，挺了挺身，知道正题来了。
　　“既然今日秀站在大王面前，那秀也不说暗话了。”端木秀将手上的空酒杯放下，又拿过一个铁制酒杯紧挨着他自己的那杯。
　　“公孙冶占中原正统之位，结南北东西地势之利，手下有举世闻名的机关营，主公与其在中原对峙已久，僵持不断，前几日我们在那边的人来报公孙冶有一小支部队向北方草原去了。”
　　说着，端木秀拎过一旁的酒壶，给那铁制酒杯满上酒。
　　北方草原……那里是匈奴之地。
　　司运晟思索着，面上却不显。
　　“若是公孙冶获得那群北域莽人的帮助……”端木秀抬头直直地看向司运晟，“唇亡齿寒啊，大王……”
　　司运晟毫无所动，仍然温和地笑着。
　　“因此，主公特派秀来此——大王若是能与主公强强联手，那公孙小儿也不足为惧。”
　　话落，端木秀伸出手推了一把自己的空酒杯，紧挨着空酒杯的满着酒的特制酒杯就被这一股力带着倒下。
　　“匡”地一声，特制酒杯倒在桌上，里头的酒水撒了一整个桌面，而端木秀自己的空酒杯却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
　　酒水沿着桌沿一滴滴地落下，沾湿了端木秀的衣摆，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望向主座的司运晟，面容严肃。
　　司运晟在他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喝了口酒，随即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端木参军准备何时离开？”
　　“使命完成之后。”端木秀谨慎地回答。
　　“端木参军既然来了这南岭之地，不体验一下此处的风土人情，岂不可惜？”司运晟笑道，“这样，我让人先带端木参军游览几天，等端木参军游览完了，璟明便与参军一道，拜访拜访公博兄。”
　　“不知端木参军意下如何？”
　　闻言，端木秀总算露出了笑容，温声道：“那便多谢大王了。”
　　接下来又是宾主尽欢。
　　宴散，端木秀跟着士兵到安排的营帐去，一直在后室的卜桑云走了出来。
　　“大王这一去，不知那汉元鸿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卜桑云皱眉担忧道。
　　“无碍，汉元鸿此人心高气傲，也不屑做小人之举。”司运晟将目光垂垂地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卜桑云微微笑道：“是桑云多虑了。”
　　“从木，我去都昂，便劳烦你在此守着了。”
　　“桑云必不辱命。”卜桑云抱拳，身体微微一服。
　　“好了，无事便快快去用餐吧。”司运晟拍了拍卜桑云的肩，越过他准备出去。
　　“主公……”卜桑云迟疑出声。
　　“嗯？”司运晟疑惑回头。
　　卜桑云以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神情看着他，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笑道：“主公不要太辛苦了。”
　　“你也是。”司运晟微微颔首。
　　他掀开帐帘，在驻地内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粮仓武库，和正在围火吃饭的士兵聊了聊天，又去马厩里看了看啃草的潭风，最后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案桌的墨盒里，一紫一黄的两朵小花静静地立在那。
　　他点燃了案桌上的蜡烛，加水研墨，提笔在微微泛黄的草纸上写下文字。
　　——
　　接下来几天，司运晟每天定时定点地去陵川先生那里报到。
　　每天被指使着要么插草药根，要么松土，要么担水，忙得团团转。
　　而陆默则在旁边看书喝茶，好不快活。
　　当然对于司运晟之前的招揽是一点表示也没有。
　　“陆默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呢？”007看着田里弯腰折叶的司运晟，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陆默勾唇道，“007，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你觉得该不该受到惩罚。”
　　“该……”007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不就得了。”陆默端起茶杯。
　　“那……司先生是做错了什么呀？”007小心试探道。
　　“你说呢？”陆默看着司运晟的背影，心里咬牙。
　　真是好样的，司运晟。
　　如果不是前几天系统突然收到周帆的消息，他可能都不会意识到。
　　他任务做得好好的，平时除了技术一概不怎么过问并且极其死板的周帆居然会破规矩地通过系统给他发消息，而且仅仅只是为了问一句“任务执行得怎么样？”。
　　司运晟，你小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是吧！
　　这么想着，陆默立即冷脸道：“王，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司运晟愣愣地起身，只见那人抬步走过来，照例在他的衣领处别上一朵小花。
　　“王，请回吧。”
　　“啊，好……”司运晟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手上沾的土都没洗，就直直地离开了。
　　陆默看着某人低落的背影，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唉，这个笨蛋。
　　算一算，明天司运晟可能就得去汉元鸿所在的都昂城了。
　　算了，不逗了。

第 44 章
　　端木秀给自家主公发了封急信，就悠哉悠哉地在关衡逛了几天，料想司运晟的事应该已经交代完了，于是便回了军营驻地，说自己已然游览完毕。
　　听到他的话，司运晟沉默了片刻，最后给了个准信，“那明日我们便启程。”
　　端木秀笑吟吟地退下了。
　　司运晟在主帐内徘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大步走去马厩，把潭风牵了出来。
　　马鞭轻扬，不多时便到了陵川山。
　　司运晟看着眼前已然十分熟悉的竹屋，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木门。
　　出乎他的意料，再见到他，陵川先生似乎很高兴。
　　他心中燃起希望，道：“缄之，我来是为了……”
　　没等他讲完，陆默便打断他道：“王明日便要去都昂了吧？”
　　司运晟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但还是点头道：“是。”
　　“那明日我便与主公一同去吧。”陆默弯起嘴角。
　　闻言，司运晟呆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默，好像还在解析他话中的内涵。
　　直到陆默忍不住轻笑出声，转身往竹屋去，他才回过神，以为自己错过了机会，连忙懊恼地追上去。
　　没想到，陆默很快就从竹屋里出来了，披了一件避风斗篷，手上还拿着一块系绳的木板。
　　司运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木板上书——
　　“继先人志，幸后人嗣而葺之，则竹屋不朽也。”
　　“主公，走吧。”陆默笑着唤道。
　　司运晟恍恍惚惚地跟着人出了院门，陆默把门一合，没上锁，只在门上把木板挂上。
　　现在，司运晟才突然发现陆默身上的避风斗篷竟是第一次见面时他给人披上的那件。
　　他在原地顿住，看向那人，郑重道：“璟明定不负先生信任。”
　　“我陆默认定的人，行不行都得行。”陆默在人耳边轻声道。
　　感受着那人拂来的气息，司运晟心跳直漏了一拍。
　　——
　　潭风在军营前停下。
　　司运晟翻身下马，回头向马背上的人伸出手。
　　斗篷下的人儿勾起嘴角，将手递了上去。
　　司运晟轻轻一拉，那人便落进他的怀中。
　　但陆默很快便站稳了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司运晟没由来地失落。
　　站门的士兵不确定地上前敬礼，“王。”
　　司运晟把潭风交给他，并叫他通知让各位将军参谋到他的主帐内。
　　“缄之，这边请。”
　　陆默跟着人进入军营驻地，目光不着痕迹地观察整个军营的环境。
　　这个时间，正是士兵们轮流吃饭的点，远处的空地上赤常正和自己的部下们勾肩搭背地喝酒吃肉，一个模样严肃的将军从空地旁边的营帐出来，面无表情地就把赤常手中的酒缸拿过去，“咕咚咕咚”几口就给灌没了，气得赤常直接站起来挥拳头。
　　这时有小兵跑到两人面前说了几句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一队巡逻的士兵路过，停下向司运晟敬礼。
　　司运晟笑着点头，随口问道：“李放今日怎么是你值班，张以呢？”
　　那领头的伍长神情认真地答道：“禀告王，今天张以家里的那口子来了，和属下换了班。”
　　“好，巡逻快结束了吧，赶紧去吃口热的。”
　　“是，王。”伍长又板板正正地敬了个礼。
　　一队士兵离开，居然无一人对司运晟身后那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多看一眼。
　　司运晟先领着人到自己的帐内坐下，给人倒了杯茶，才意识到自己案桌上还插着几朵花呢。
　　他下意识地想要遮掩，但所幸陆默好似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司运晟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左右无言，司运晟便向他介绍了一下目前自己现在的部下。
　　很快下面的人就来报，说将军们已经在议事的帐中了。
　　“缄之。”司运晟回头唤道。
　　“主公？”
　　“我的那些将军们有些性子可能粗犷，从木虽心高气傲，但绝无坏心眼。”
　　“主公，请放心。”陆默好笑地看着有些紧张的某人。
　　两人一同到了议事的帐前，司运晟率先掀开帘子进去，陆默紧随其后。
　　帐内，巨大的沙盘长桌旁已经坐满了人，陆默一进去就接受到各路打量的目光。
　　他坦然自若地对在座的人笑了笑，微微行了一礼，道：“在下陵川陆默，陆缄之，往后便与诸位一同侍天下之主。”
　　话落，短暂的沉默后，座中一位将军起身抱拳，朗声道：“在下殷州丘鸣，丘育美，久仰先生大名。”
　　正是先前陆默在空地看到的那位模样严肃的将军。
　　陆默也笑着回了一礼。
　　有了丘鸣开头，接下来座中的将军谋士都一一起身。
　　“在下金茂，金有常……”
　　“在下明之安……”
　　“在下……”
　　“赤常，想必先前陆参谋也见过在下了。”赤常站起身大笑道。
　　“赤将军。”陆默温声道。
　　“陆参谋，先前赤某多有得罪，请多见，在这里赤某给您敬一杯酒。”
　　说着，赤常便从一旁拿出两个大海碗，拎着酒缸满上。
　　倒完，自己就端起一个海碗，几口便见底了。
　　他放下海碗，看向陆默，目光绝对算不上友好。
　　还没等陆默有什么表示，一旁的司运晟率先看不下去了，张口就要说话。
　　但陆默及时一扯，制止住他，笑着就要去端起桌上的海碗。
　　就在这时，许是先前在马背上受了风，他那本来没啥动静的病又开始发作了。
　　陆默只感觉肺部泛起一阵愈来愈强烈的痒意，顺着气管直窜上喉口。
　　剧烈的咳嗽夺走他的呼吸，肺部隐隐作痛，陆默咳得弯下腰，直不起身子。
　　喉口处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他急忙从怀里掏出手帕。
　　鲜血一点点染红洁白的手帕。
　　看着手帕上的红，仿佛有一只手穿过他的皮囊，狠狠地攥住他的心脏，司运晟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他白着脸就要冲出去找军医。
　　陆默拉住了他，缓了口气道：“无事，自小落下的病根罢了。”
　　“不行……”司运晟沉声道。
　　“主公，真的没事，我自己就是医生，难道还不清楚吗？”
　　陆默站直身子，随意地抹去唇上沾着的血迹。
　　面前的赤常看他这副苍白模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陆参谋，我……”
　　“无事，正好嘴里一股铁锈味去不掉。”陆默洒然笑道，端起桌上的海碗就喝了下去。
　　“陆默你……”司运晟真的有些恼了。
　　很快，一碗酒便见底了。
　　陆默将海碗放下，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多谢赤将军款待。”
　　“我……”赤常无措地对上主公阴沉的脸，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没理会司运晟，陆默转向最后一位，坐在离主座最近位置上的卜桑云。
　　见他目光投过来，卜桑云立即笑着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卜桑云，卜从木。”
　　陆默也弯起嘴角。
　　……
　　“明日缄之、赤常与我一同去都昂。”司运晟道，“从木、育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主公。”
　　一散去，司运晟立即阴着脸拉陆默去看了军医。
　　结果，从军医得到的答案和陆默自己说的一模一样。
　　不过为了让自家王放宽心，军医又贴心地开了几个补身体的药方。
　　这下，轮到陆默不开心了。
　　其实，他真的一点事也没有，世界意识进行的削弱不可治愈，但同时也不可能加重，这就是一个固定属性，他怎么努力都没法好转，同样的他怎么造作也都不会更严重了。
　　所以其实有的时候还可以卡bug，用的好的话可以说能免除许多灾病。
　　但是王毕竟是王，陆默只能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了。

第 45 章
　　第二天一大早，帐营外马匹车辆便备好了。
　　“陆参谋。”士兵在帐外唤道。
　　“进。”
　　帐外的士兵进来把手上端着的白粥和面饼置在案桌上，转过头一板一眼道：“陆参谋，王和将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好的，谢谢。”
　　士兵敬了一礼便退下了。
　　陆默用完早餐，帐帘一掀，出去便见到司运晟正一边梳理着潭风漂亮的鬓毛，一边拿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喂食。
　　余光瞥见他出来，司运晟立即把剩了个根的胡萝卜塞进潭风的嘴里，一旁用清水洗了洗手，随手扯过麻布擦干，便笑着向他走来。
　　“缄之昨晚睡得还好吗？”
　　“挺好。”陆默也笑道，“今早起得迟了，让王久等了。”
　　“不迟，刚好备完。对了缄之……”说着，司运晟转头唤了一声，“牛二狗！”
　　听见这三字混杂着两个物种的名字，陆默难得地露出疑惑的神情。
　　“主公……”从两匹骏马后期期艾艾地走出一个扭捏的大汉。
　　正是一直躲在后面装作检查马具的赤常。
　　原来，赤常本名叫牛二狗，这乱世他一出生就被爹娘抛弃了，跟着个老乞丐流浪，老乞丐怕他轻易死了就给他取了这么个贱名，后来老乞丐被兵捅死了，他一路逃难，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去捡富贵人家的剩菜剩饭，有时捡不到就去刨地上的草根吃，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直到遇见了司运晟。
　　牛二狗觉得自己这名字实在配不上作自家主公的左膀右臂，求自家主公给他改名，于是司运晟给他取名“赤常”。
　　当个能吃饱穿暖的普通人，是牛二狗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说回来，赤常走过来时，陆默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姿势有稍许别扭，好像生怕扯到腹部的肌肉似的。
　　赤常走到陆默面前站住，低着头犹犹豫豫地唤了声：“陆参谋……”
　　“嗯？”
　　“昨日实在是对不住了……”
　　原来是为这事。
　　陆默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无事无事，这身毛病陆某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赤将军不必耿耿于怀，陆某从不干强行逞能的事，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赤常抬头见陆参谋那副病若扶柳的姿态，好像比昨日更加虚弱了，感觉自己一拳下去就能把人送进土里，对于陆参谋的发言实在是不敢相信，心里越发愧疚。
　　心里纠结，想着反正以后也是自己的同袍了，不丢人。
　　赤常一咬牙，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陆默看出他的意图，心里一惊，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赤将军不必如此，陆某是万万承受不起。”
　　“赤将军是不相信陆某吗？”陆默故意板起脸，严肃道：“既然如此，陆某是要证明给赤将军看了。”
　　说着，陆默没等两人反应就快步走到位于他帐后的平日储酒的仓内，拎出一小罐酒。
　　门口的士兵见是他，竟也没有阻拦。
　　回来当着两人的面，就要打开酒封，赤常手疾眼快抢下了酒缸。
　　与此同时，陆默与司运晟默契地对了一眼。
　　“不，陆参谋，这酒当是我给您的赔礼了。”赤常抬起酒缸，“DuangDuang”一股脑酒缸就见底了，他把空酒缸一摔，大手一招，就要揽过陆默的肩头。
　　陆默微不可察地挪了一步，让他扑了个空。
　　赤常没揽到人，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哈哈大笑道：“先前对陆参谋多有误解，今日看来陆参谋也是个爽快人，以后陆参谋就是我赤常的兄弟了！”
　　他又伸出大手拍了拍陆默的肩，这回他拍着了。
　　只是一旁的司运晟黑了脸。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马车后头便走过来一个儒生打扮的男人。
　　“拜见大王。”端木秀微微欠身向司运晟行了一礼。
　　见他来，司运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颔首，心里想着之后再找机会和赤常“切磋切磋”。
　　“这位便是陆参谋吧。”端木秀笑吟吟道，“鄙人朝梁王营下端木秀。”
　　“端木参军。”陆默礼貌地点头致意。
　　端木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奉给司运晟，道：“大王，主公昨夜致信予秀，让秀将此信交予您，由于时间仓促，为表主公结盟之诚，主公希望与您在泽州一聚，具体的事宜主公已在信中写明。”
　　泽州，在都昂与关衡两点连线的中间地带，准确来说是汉元鸿的地盘，但紧靠着司运晟的吴州。
　　选择这一地点，既没有未经许可贸然进入司运晟的领地，又能保证司运晟遇险时部队能第一时间到达，他自己要有点小动作都不行。
　　看来，汉元鸿的确是诚意十足。
　　司运晟拆开信封，皱着眉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随即把信扔进还没熄火的柴火堆中，拉过潭风的缰绳，沉声道：“启程。”
　　——
　　泽州城作为边界地带的城池，城外从背靠的青山上引一条护城河，墙高约十八尺、由青石砖与夯土堆砌而成，东南西北而筑瞭望的塔楼，城墙上几步一队士兵巡防。
　　城门常年紧闭，往来商人百姓都需有官府开具的证明，进城门也会经过严格的筛查，一经发现不对，无论情况是否属实，军官都有权力杖毙来者。
　　但今天，对于这座守卫严密的城池来说注定是一个例外。
　　远远地，城郊外便来了长长的一连军队，那规模看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要攻打泽州城呢。
　　城墙上负责瞭望的士兵神情一凛，立即敲响了警铃。
　　他这一处警铃响，跟着其他三面城墙的警铃也一同被敲响。
　　一时间刺耳的鸣声响彻整个泽州城，姑且不提城内，只说城墙上的士兵队伍顷刻便架上了武器对准敌人，只等将军一声令下，而将军则立即冲上了瞭望塔，看向城外绵长的队伍。
　　现在可不比往日，前日他们家王就秘密进了这泽州城，目前就在城主府里呆着呢。
　　他一声令下，就要先发制人，这时那乌泱泱的队伍中央突然升起一道红光。
　　将军立即顿住了。
　　那是友军的信号。
　　一道红光后，没完，又跟着连发了几道。
　　这下将军算是彻底确定了，他伸手一敲。
　　警报解除。
　　城主府的演武场内，一个挥舞着长刀的男人停了下来，遥遥地看向城外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
　　几个时辰后，远在中原的公孙冶桌上便摆了一封短信，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大字——
　　“南蛮攻汉。”

第 46 章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一名视死如归的士兵骑着马儿踏出城门，往驻扎在泽州城外的疑似友军的军营去。
　　士兵如履薄冰，顺利地进入军营，没多久又匆匆赶出来回到泽州城复命。
　　夜里，沉默的驻地内驶出一辆朴素的马车，御位处左右分别坐着两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的男人。
　　在守城士兵警惕的瞄准下，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守门的士兵上前喝道：“来者何人？”
　　只见车厢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留着髭须，表情严肃的脸。
　　见到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那守城的士兵却好似十分惊讶，急忙敬了一礼，唤道：“端木参军！”
　　端木秀颔首笑道：“这是主公的贵客，能让我们进去吗？”
　　士兵顿时神情一凛，连忙道：“小的该死，不知是王的贵客。端木参军请。”
　　说着，便对另一个守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两人不知在城墙上动了什么，很快城门就从里面打开。
　　车前身型较壮的车夫挥了挥手上的马鞭，马车徐徐向前。
　　士兵退回职责处，抬头无意间撞上一双仿佛布着寒星的眼，一瞬间士兵感觉好像被猛虎盯住，僵在了那里。
　　所幸车前那人好似只是随意看看，不过一瞬便移开了视线，他身旁的车夫又挥了一鞭，马车行驶得更快了。
　　看着马车逐渐被闭上的城门遮住，士兵这才松了一口气，猛然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湿了一大片。
　　深夜的泽州城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马蹄与地面作用发出的清脆的“哒哒”声。
　　马车很快便在这城中最亮最大的府邸前停下。
　　城主府前，身着窄袖束身短衫、皮革避膝的男人正等在那里。
　　见府前马车停下，汉元鸿身后的奴才立即有眼色地快步上前，在马车前端端正正地置了一个杌凳。
　　就要下马车的赤常不解其意，疑惑地低声嘀咕了一句“平白碍事”，一脚便把那踏脚凳给踢开了，随即把置在一旁的大刀往腰间一插，下了马车。
　　府前的汉元鸿见状不禁嘴角一抽。
　　刚刚上前的奴才想说些什么，但最后看到那大汉一脸凶相，还是闭了嘴。
　　司运晟面上一晒，也跃下马车，转头看向车厢。
　　一只纤长的手拉开帘幕，紧接着一位面色苍白却容貌昳丽的青年探了出来。
　　他将手搭上司运晟伸出的手，跃了下来。
　　稳稳地站在地上，陆默发现司运晟借着衣服的遮掩还抓着他的手，他转头看向某人，某人还一脸正经地看着前方，好像没注意这些细节。
　　虽然陆默并不介意被某人握着，但到底现在两人的关系只是上下级。
　　于是他轻轻挣了挣，在离开的一瞬间，蜻蜓点水似的挠了挠司运晟的手心。
　　司运晟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向陆默。
　　只见那人疑惑而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声问道：“怎么了，主公？”
　　原来只是错觉。
　　司运晟面无表情地应道：“无事。”
　　刚下马车的端木秀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一无所觉，微笑地示意司运晟：“大王。”
　　司运晟颔首。
　　“主公。”端木秀走上前，拱手一服，恭恭敬敬地唤道。
　　“茂才辛苦了。”汉元鸿双手扶起端木秀，随即笑着转向司运晟，道：“璟明好久不见。”
　　“还要多谢公博邀请。”司运晟也一脸笑意地客气道，眼神不经意地观察汉元鸿的衣着，发现他上身穿得贴身单薄，里面没穿护甲，腰间空荡，怕是连匕首也无。
　　此时司运晟心中已然下了判定。
　　后面的赤常慢一步地跟了上来。
　　“许久未见赤常将军，将军又威猛了许多。”汉元鸿随口道，随即看向陆默，迟疑道：“这位是……”
　　“在下陆缄之，拜见朝梁王。”陆默拱手行了一礼。
　　“缄之……好字好字。”汉元鸿看着陆默，目光闪闪，顿了顿随即哈哈大笑道：
　　“走吧璟明，里面请，我酒水早已备上了。”
　　坐席上，汉元鸿东向坐，司运晟南向坐。
　　汉元鸿率先举杯道：“今日元鸿先敬璟明一杯。”
　　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
　　司运晟也回饮一杯。
　　“璟明来此恐怕也明白我的处境，前些日子我朝梁北部已隐隐有那胡人的踪迹，看来那公孙小儿早就按耐不住了。”汉元鸿沉声道。
　　“我与公孙小儿在中原僵持已久，如今这表面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住了。”
　　说到这，汉元鸿顿了顿，高声道：
　　“那小儿要战便战，我汉元鸿岂会惧他！只是那小儿个性狡诈，今年胡人闹饥荒，那小儿施舍点粮食，胡蛮子便为他卖命了，勾结异族，实在可耻！”
　　“如今，且说万一我朝梁战败，恐怕这天下更是民不聊生，南蛮恐怕也难保啊……”
　　汉元鸿慷慨激昂地侃侃而谈，话里话外竟已有天下之主的意味。
　　陆默咬了一口红糖酥，微不可察地露出一抹笑意。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旁的赤常迟钝，倒也没听出汉元鸿的意思，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掀桌而起了。
　　汉元鸿说着，司运晟附和着，很快便敲定了结盟之事。
　　座上的汉元鸿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情绪激动的还是喝酒喝的。
　　说完正事，汉元鸿立即大笑，拍了拍手。
　　赤常下意识地探手想要去摸自己的刀柄，扑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刀在进来时已经被收走了。
　　陆默倒是四平八稳地坐着，一点也不担心自家主公。
　　不出意料，从庭院进来的不是什么狰狞的士兵，反而是一个面蒙薄纱千娇百媚的美人。
　　只见那美人微微行了一礼，脚下轻轻一转，美目流盼间，手上水袖一扬，便舞了起来。
　　清步曼舞，腰肢柔软，双目含情，桃腮带晕，旋转舞动如幽莲。
　　暗香浮动，美人再轻轻一转，最终面着司运晟停了下来。
　　看着对他暗送秋波的舞女，司运晟转头向汉元鸿道：“公博这是……”
　　汉元鸿大笑道：“听闻璟明喜好美人，知道你见识过各样的姝丽，胃口挑剔，我可是让人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样一位清清白白的佳人，璟明可还算喜欢？”
　　喜好美人？见识过各样的姝丽？胃口挑剔？
　　闻言，陆默微微眯起了眼。
　　司运晟心下一慌，莫名有些不敢看陆默那边。
　　什么东西？这到底哪里来的谣言？
　　他司运晟洁身自好清清白白怎么就被传成“见识过各样姝丽”的风流子了？

第 47 章
　　“公博的好意璟明心领了，只是现在形势严峻，天下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璟明实在无心风月，怕是要辜负公博的好意了。”
　　司运晟皮笑肉不笑地推辞道，眼神想往那人那边看去，又犹豫地回来。
　　东座的陆默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桌上的茶水。
　　听到拒绝，汉元鸿倒也没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也是，璟明已有绝色在旁，哪能看得上凡花啊，是我考虑不周了。”
　　绝色？
　　司运晟顺着汉元鸿隐晦的视线，发现其话里暗指的竟是陆默。
　　他沉声道：“哪有什么绝色，璟明怎么不知？”
　　汉元鸿以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喜好男风之事，于是理解地招了招手，那暗送秋波的舞女只好不甘心地行礼退下，他笑了笑抱歉道：“原来没有绝色，看来是元鸿误会了。”
　　可惜，司运晟这枕边人是个真真切切的男人。
　　他心里想着，表面端起酒杯，热情地招呼：“来，璟明兄请。”
　　司运晟也笑着喝下一杯酒，借着倒酒的间隙，偷偷瞟向陆默那边。
　　结果发现陆默正和端木秀交头接耳，也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末了还露出一丝笑意。
　　看着那人云淡风轻、好似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知为何，司运晟原本就不太明朗的心情更是糟糕了，就像平白多出一抹乌云，欲雨不雨，憋闷得很。
　　宴散，司运晟拒绝了汉元鸿留宿城主府的邀请，三人乘着来时的马车出城回营。
　　这回，御座只有赤常一个人挥着马鞭，赶马。
　　车厢内，陆默微拢着眼，安静地靠在车厢木板上，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泛着粉红——方才宴会上难免喝了些酒。
　　司运晟就坐在他对面，趁着他不注意目光大胆地落在他的身上，描摹着那人的模样，心中的那抹乌云有愈发扩大的趋势。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幽怨”，陆默在心里没忍住笑了出来，终于装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主公喜好美人？”
　　闻言，本来心情阴暗的司运晟立即像被按下开关的灯，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急忙道：“不，我身边从未有过什么佳人，汉元鸿所说的皆是谣言！”
　　陆默掀开眼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司运晟被他这一眼闹得心颤，张口还要继续解释。
　　谁知，陆默忽的倾身而来，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就这么在他眼前放大。
　　司运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在那人深邃的瞳眸里他看到了面色通红的自己。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陆默轻轻勾起嘴角，低声道：“缄之问的是，主公喜好美人吗？”
　　喜好美人……吗？
　　在以往，如果有人问他这种问题，司运晟一定会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于回答，如果硬要他答，他也只会回答不。
　　不喜欢美人，不喜欢丑人，甚至不喜欢人。
　　但此时此刻，面对这张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他说不出一个字。
　　喜好美人？
　　姑且是吧，不过只是只喜好这一个美人罢了。
　　看他呆愣的模样，陆默眼里不禁涌现出笑意，他又进一步凑近，在人耳边轻声道：“主公喜欢……吗？”
　　喜欢后面的字被他坏心眼地吞下去。
　　可以理解为喜欢美人，也可以理解为喜欢……他。
　　那人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他的耳边，司运晟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从陆默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自家主公慢慢红透的耳垂和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
　　那红色的浆果看得他心痒痒，有点想咬上去，尝尝味道。
　　但最终他还是大发慈悲，决定放过自家主公。
　　他轻笑了一声，又坐了回去，随即疑惑道：“主公怎么了？是宴上的酒喝多了吗？”
　　那人的气息一下抽离。
　　听到他的话，司运晟才恍惚地回过神来，看到陆默还是原来的姿势，面带关切地望着他，一时间他都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只是自己的臆想。
　　不应该啊，如果只是他的幻想，那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咳咳。
　　他盯着陆默，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异样，但让人失望的是，陆默始终一副关切上司的好下属的模样。
　　不甘心，他又等了等，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可是最终也只等来一句“主公你还好吧？”
　　司运晟面无表情。
　　他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接下来一路，司运晟都纠结着要不要问一问刚刚的事，直到纠结到马车回了驻地，他还是没纠结出一个所以然来。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陆默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主公喜欢我吗？”
　　他愣愣地回答：“喜欢……”
　　马车一个颠簸，那人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揽着那人细瘦的腰，那人柔软的薄唇贴了上来，他探了进去。
　　勾人的吟声从唇舌交缠的间隙中泄了出来。
　　那人身上的白衣不知何时散落一地。
　　……
　　第二天难得阳光明媚，良辰吉时。
　　泽州城内最高的祭塔上，青铜器里三根染着青烟的香笔挺地立着。
　　司运晟与汉元鸿一同站立在天幕之下，身后不过几个亲信。
　　汉元鸿率先高声道：“自今日与斯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公孙，救危恤患，分灾共庆，好恶齐之，无或携贰。”
　　司运晟其后道：“若我二人其一有渝此盟，则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无克祚国。”
　　最终两人同声道：“于尔大神，其明鉴之！”（1）
　　后头的端木秀起步上前，单膝跪下将盛满牲血的铜盘奉上。
　　司运晟与汉元鸿沾起鲜血，抹于唇上。
　　盟誓算是成了。
　　——
　　此时，中原高州城。
　　公孙冶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眉头紧皱。
　　“满玉你觉得这消息可信吗？”
　　座下的徐全低眉沉思了片刻，随即道：“依全之见，司运晟有八分可能攻打泽州，试试汉元鸿的态度。但如若我们北上匈奴的消息泄露，那司运晟定是去与汉结盟。”
　　“匈奴……”公孙冶想起还留在自己城里的那几个匈奴人，又问道：“今日，司运晟那边的探子可有什么消息？”
　　“主公，那司运晟到底多疑，细作至今也没取得他的信任，没跟着去泽州。”
　　闻言，公孙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满玉觉得该如何？”
　　“主公，既然已与异族结盟，我们也无退路可走了，攻取都昂吧。按兵不动是下下之策啊！”
　　“方才元华等人也是这么说的，这次你们倒是难得的统一呀。”
　　公孙冶闭了闭眼，将沙盘中的一面小旗放在西方，沉声道：
　　“那便战吧。”

第 48 章
　　“王，公孙冶出兵了。”
　　丘鸣忧心忡忡地将一道皮革裹的文书奉上。
　　司运晟接过文书，展开细细看了起来。
　　沙盘桌上，一旁的士兵将文书的复刻件一一分给其余人。
　　陆默展开粗略浏览了一下，又放下了，盯着沙盘里公孙的旗帜不知在想什么。
　　“却金率军，连同胡人的骑兵……”卜桑云沉吟自语。
　　司运晟将文书置于桌上，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问道：“各位觉得如何？”
　　四下无声，卜桑云率先道：
　　“主公，依据盟誓我们应当立即出兵支援汉元鸿。只是不知先前大军压泽州的戏码是否骗过公孙冶，如果贸然派出兵力恐生异端。”
　　“那从木以为何？”
　　“属下有二计：一为派赤常将军率一万精锐兵士从泽州绕道，支援都昂，但此去行程万里，那胡人的骑兵一向以神速著称，恐支援不及，且到时我大营内力空虚，若是有人此时攻打，怕是大营难以守住。”
　　“二为直接抽取泽州边界守城将官，率兵前去，如此支援速度自然快上许多，只是这文书中未提到公孙营下的头号将军，真飞昂的去向，恐怕到时若是此人暗中进攻都昂，恐怕汉元鸿也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不知公孙冶攻汉是否为障眼法，实则目标是我们，那真飞昂此时说不定就在南下的路上。”
　　卜桑云稍稍顿了顿最后道：“卑职以为第二计更佳。”
　　闻言，司运晟没有说话，而是又转向陆默道：“缄之觉得呢？”
　　登时，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陆默的身上，大家都想看看这位主公三请四请请回来的陵川先生到底会支出什么计策来。
　　面对这么多注视，陆默八风不动地笑了笑，没说计策，反倒是指着沙盘里的一处石头模拟出的山陵问道：“此处是何地？”
　　“此处处度州边界，与公孙冶的地盘接壤，如果不说别的，公孙冶若是要南下进攻，途经这里是最快的。”卜桑云旁的另一位参谋，明之安缓缓介绍道：“只是，只要公孙冶不是失心疯了，那他绝不会让军队从这里过。”
　　“为何？”
　　明之安笑道：“因为此地是有名的禁地，噬人的黑潭遍地，不是当地人的话，很容易就被吞得尸骨无存。”
　　“这地方连行军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进攻或者防守了。”
　　“这地方有很多黑潭？”陆默只抓住了这么一个重点。
　　“是。”
　　“那这周围呢？”
　　明之安不确定了起来，迟疑道：“应当也有规模较小的吧，但这周围便是连绵的山陵，山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还有遇见黑潭的风险……”
　　“这里哪里不是崎岖的山路呢？”陆默意味不明道。
　　“缄之你的意思是？”司运晟问道。
　　陆默倏地起身，抱拳郑重道：“主公，属下认为那真飞昂必然已经南下，而且南下的路径必然绕着这禁地的边缘走。”
　　卜桑云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何出此言？”
　　陆默指着沙盘上南蛮边界的一圈小塔道：“除了这度州外，其余边界处皆有重重将领守关，这度州是天险不错，当地防御力量薄弱，如若真飞昂想要悄无声息地南下突袭，必不愿还未靠近主公所在之地就暴露。”
　　“为何他一定要选择偷袭呢？”司运晟微微勾起嘴角，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因为他公孙冶兵力不足，后备粮草不足。”陆默从容道，“粮草不足是因他早已将粮草转给匈奴人换取匈奴人的骑兵，公孙冶既然明面上决意攻汉，那怎么着也会派足了兵力在汉那边，汉元鸿可不是吃素的主啊。”
　　“等等，陆参谋凭什么如此笃定真飞昂就一定会率兵南下呢？”一旁听着的明之安不禁问道。
　　“凭……”陆默含笑道，“凭陆某的直觉。”
　　此话一出，卜桑云一皱眉，没说什么，司运晟面上笑容依旧，也没说什么，倒是提问的明之安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陆参谋又凭什么让主公相信你的直觉呢？”
　　“陆某当然不敢奢望主公能够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陆默向主座上的王恭恭敬敬地服身，重声道：“所以，在此卑职恳请王能许两千精兵，卑职躬身领军度州，一月之内，定取真飞昂首级见王。”
　　“若不能够，卑职自当自结于战场，以告牺牲将士魂灵。”
　　闻言，刚刚还面带笑意的司运晟登时沉下脸。
　　别人都以为主公这是怒于陆默的狂妄请求，只有司运晟自己知道他是气这人不当自己的命是一回事。
　　他也怕，怕这人一时心高气傲断了自己的命。
　　陆默，他，他怎么敢，怎么敢以区区两千精兵便与中原第一猛将抗衡，怎么敢以一身孱弱之姿孤身率军前线？
　　陆默，你怎么敢啊！
　　司运晟阴沉着脸不说话。
　　场面陷入极度的沉默当中。
　　连卜桑云都看不下去，想悄悄上前拉住陆默。
　　哪怕是真的想表现，也不能这么逞强呀。
　　但陆默纹丝不动，依旧弯腰俯首。
　　终于，司运晟动了。
　　他将腰间的配剑狠狠地置在桌上，转身就要离开道：
　　“此事不必再议，便按从木的第二法来吧。”
　　陆默当即快步上前，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当着面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司运晟大惊，连忙扶住了陆默，没让人膝盖真的落地。
　　“陆默，你这是在做什么？！”
　　司运晟又气又急。
　　“卑职定不会辜负王。”陆默几乎颤声道。
　　这世上，没有人比司运晟更清楚陆默的才能了。
　　他当然知道哪怕那人真的一时心高气傲，那定然是有胜利的把握。
　　只是关心则乱，他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呢？
　　去想敌我实力的悬殊，去想过程中的万般艰难，去想那人可能会就此长眠战场。
　　司运晟低下头，对上那双午夜梦回时刻他常常梦见的眼眸，此时此刻那里面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与自信。
　　他，他……
　　司运晟闭了闭眼，最终叹息出声：“好吧，三千精兵，育美与你同去。”
　　……
　　走出议事的营帐，陆默面无表情地快步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掀开帘子进去，他才仿佛卸了力似的摊到床上，长舒一口气。
　　演戏好累。
　　什么时候打工才算到头啊！
　　好你个司运晟！
　　陆默在心里描摹出某人那张英俊的大脸，然后狠狠地上下揉搓了一番。
　　完了，还是觉得不得劲，最后只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浓墨重彩地记下一笔。
　　来日再报！

第 49 章
　　夜里，卜桑云来到陆默的营帐前。
　　账内的陆默正坐在案桌前，对着一张地图做标记。
　　听闻卜桑云到来，他诧异道：“快让卜参谋进来。”
　　等进来，卜桑云第一眼就看到了案桌上的地图。
　　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皮革纸，卜桑云面上笑道：“陆参谋在研究进军的路线吗？”
　　陆默点了点头，开口想问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不料卜桑云指着地图上他特意标出的一个点，问道：“这点是何意？”
　　陆默低头看了看他指的那个点，道：“子岗山，真飞昂行军必然经过的这个地方。”
　　卜桑云目光闪了闪，又问道：“陆参谋为何觉得真飞昂必然经过子岗山？”
　　“相比于其他地方，子岗山虽然也有黑潭，但一般规模较小，不易中招。”
　　“陆参谋可曾去过度州？”
　　“并无。”
　　“那陆参谋怎么知道子岗山的黑潭较少？哪怕是当地人也很少有注意到此事的。”卜桑云奇怪道。
　　陆默弯起嘴角，笑道：“前几日，陆某无意间看到一本前朝的奇书，里面讲到了度州这块地方山脉的形成由来，虽然著者在一些地方有些许差错，但大部分都讲得十分精妙。”
　　“之后陆某看了些关于度州的野史地方史游记，推测子岗山这块地方百年前形成的规模较大的黑潭应当不多，再加上这几年度州旱情时有发生，于是便猜子岗山此处黑潭较少。”
　　听到一半时卜桑云就已露出笑容，等陆默说完，他便笑道：“桑云现在明白为何主公愿意将丘将军与三千精兵交到陆参谋手中了。”
　　说着，他便抬手将手中的皮革展开，内容俨然是一副度州地图。
　　上面被红墨水做着几个标记，其中便有子岗山。
　　卜桑云解释道：“这是几年前主公亲自去度州寻到一位据说十分熟悉禁地的樵夫，从那樵夫那得来的地图。”
　　“主公特地让我来将这地图交给你，本来是想着多少能给陆参谋些许便利，没想到陆参谋只观书便已知天下事，倒是桑云多虑了。”
　　“不，不，还是要多谢从木，多谢……主公了。”陆默笑着接过那副地图。
　　“希望这地图还能帮上忙。”卜桑云道，“时候不早了，桑云便不打扰陆参谋了。”
　　离开前，卜桑云又回头，有些莫名地说道：“可惜，主公接下来必须待在这儿，等待前线来报再做指挥。”
　　说完，没等陆默回应，卜桑云便动作迅速地离开了。
　　——
　　陆默披上斗篷，从营帐内走出。
　　空地上，丘鸣已在点兵。
　　一列列穿着轻甲的士兵面容坚毅，身量笔挺。
　　丘鸣点完兵，也没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向陆默。
　　他面容微沉，对着陆默一板一眼地说道：“三千精兵已在此，马车备好了，陆参谋可以出发了吧？”
　　陆默微笑颔首，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多问了一句：“主公呢？”
　　丘鸣摇了摇头道：“不知，昨日会后主公便没从营帐里出来了。”
　　“那援汉的将领是谁？”
　　“卜参谋举荐黄州守关。”
　　陆默点头表示了解，从怀中抽出一副地图，递给丘鸣。
　　“丘将军，我们便按这条路线走吧。”
　　丘鸣展开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半晌才又合上，“好的。”
　　陆默笑了笑，转身就要往马车去。
　　忽的他脚下一僵，连忙用巾帕捂住嘴，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直冷脸的丘鸣看不下去，让人赶紧去拿了件上好的狐皮斗篷送到陆默面前。
　　陆默将染血的手帕折起来，温声道谢。
　　丘鸣看着人削瘦的身型，没忍住长吐了一口气，叹道：“陆参谋，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陆默抬头看他，却见这位一向的老好人此刻眼里竟闪着泪光。
　　“丘将军……”
　　丘鸣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的那一抹脆弱已经消失了。
　　他扭头看向阳光下整齐的士兵队伍，看着那些士兵们年轻却刚毅的面庞，沉默不语。
　　陆默抿了抿嘴，沉声道：“丘将军，陆某绝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陆某也绝不是为了在人前博出头而要这三千将士、三千个家庭无谓地牺牲在战场上。”
　　“陆某没法拍胸脯保证今日这三千将士与陆某一同出征，明日三千将士一定能一个不少地回来，但陆某发誓陆某一定尽自己毕生所能给每一位将士一个交代。”
　　闻言，丘鸣顿了顿，又把视线转了回来，笑了笑道：“陆参谋，鸣相信主公。”
　　“陆参谋别担心，在外行军打仗，鸣知道轻重，陆参谋要鸣怎么做鸣便怎么做。”
　　陆默将狐皮斗篷披上，不再多说什么，一切到时自会分晓。
　　在踏步准备上马车之时，陆默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住了，低头稍微寻找了一下。
　　最终在马车轮后发现一朵摇曳的小花。
　　这朵花可以说十分幸运，躲过了无数个士兵的脚步，也躲过了马车车轮的碾压，可惜最终还是没有躲过陆默的摧残。
　　他伸手将小花摘下，挥手招来一个士兵，把花递给他。
　　“把这个给主公，和他说是我给他的。”
　　士兵实在没想到陆参谋交给他的差事这么奇怪，但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接过花，往主帐跑去。
　　陆默这才踏上马车。
　　“启程！”
　　丘鸣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巨剑向前一挥，阳光下锋利的剑面反射出刺目的光。
　　陆默坐在马车里，微微掀开车帘向后望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大营，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度州看起来与南蛮的其他州没什么两样，几十里的青山连绵不绝，如卧龙般伏在地表。
　　但这里却有着闻名中原的黑潭禁地。
　　子岗山，茂密的树冠间一栋小木屋鹤立其间。
　　樵夫在这禁地边缘生活了几十年，今天也如同往常一样，他背上竹篓就要上山。
　　一打开门，一位身穿黝黑铁甲、腰系面带、足踏皮跨靴的男人就站在他平日劈柴的木桩旁。
　　他一出来便与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对上了。
　　所幸，樵夫在这周围生活了太多年，能来这里的人除了误入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平头百姓。
　　樵夫面上亲切地笑着，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滑过男人眉骨的一道短而深刻的疤痕。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敢问大人来此为何事？”
　　他没问人是谁，问了估计也只能得到一个编得十分敷衍的假名。
　　“听说你在这禁地住了很多年，十分熟悉此地的地形？”男人也没多绕弯子，直接直奔主题。
　　“十分熟悉那是不敢当，只能说略知一二吧。”樵夫笑道。
　　“哦，那便好。”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樵夫笑着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下一瞬那男人突然抄起他放在木桩旁的石斧。
　　一时间，恐惧摄住了樵夫的心神，他直直地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斧口迎面向他而来。
　　斧口陷入血肉。
　　可惜，这劈柴的斧头不够锐利，樵夫没能立即断气，双手抽搐着想要挣扎。
　　真飞昂毫不在意地又连砍了几斧。
　　直到胸前的血肉与脏器全都混在一起被搅成肉泥了，可怜的樵夫才终于没了呼吸。
　　鲜血漫过来，沾上他的跨靴，原本干净的盔甲也被溅上了血迹和碎肉。
　　真飞昂眉头未皱分毫，随手便把杀人的凶器扔到一旁。
　　他随意地抹去不小心溅到疤痕处的鲜血，转身离开。

第 50 章
　　真飞昂离开后不久，山坡上便远远地走下两人。
　　丘鸣将倒在滕蔓丛上枯枝移到一边去，回头提醒道：“山路难行，陆参谋小心了。”
　　后头的陆默一边扯去卡在他衣袖上的枝条，一边问道：“丘将军确定那樵夫的家在这儿附近？”
　　丘鸣迟疑地点了点头，答道：“几年前与主公来时的确是在这儿附近，只是不知几年过去，那樵夫有没有换了住处？”
　　陆默微微颔首，举目向坡下望去，忽的发现坡下便有一户人家。
　　“丘将军，是那儿吗？”
　　丘鸣顺着陆默所指望去，只见一处有些熟悉的木屋就在不远的坡下。
　　他点头笑道：“那便是樵夫的住处了，不知此时樵夫在不在家。”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便下到了坡底。
　　陆默走在前面，还未靠近木屋便闻到了一个浓郁的血腥味。
　　一旁的丘鸣显然也闻到了，顿时神色一变。
　　“陆参谋你先等等，让鸣先去看看。”
　　说着，丘鸣就以目前陆默难以企及的速度走到了木屋的院落前。
　　陆默离得还稍远，看不清院里的情况，只见到一马当先的丘鸣愣愣地看着院内，呆立在院门前。
　　“怎么了？”陆默出声询问，同时加快了脚步。
　　听到他的询问，丘鸣回过神，连忙转头对陆默说道：“等等陆参谋，你先别过来。”
　　“发生了什么？”他这么一说，陆默的脚步更快了，结合空气中的血腥味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丘鸣没来得及阻拦，陆默就已经上前看到了木桩旁血肉模糊的尸体。
　　“哎呀，陆参谋……”见陆默已经看到了，丘鸣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在丘鸣心里，这些读书人平日虽然在安全的后方动动手指就能让前线千万人死亡，但若是遇到真场面估计得吓得做好几宿的噩梦，何况现在眼前这场面就是他看了也觉得有些恶心。
　　出乎意料地，陆默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吓得抖抖索索的，反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转头问他：“这是樵夫？”
　　丘鸣看着那面容模糊的尸体，慎重地点了点头。
　　而下一瞬，陆默又做出了一个让他惊诧不已的举动。
　　只见平日里柔柔弱弱的陆参谋毫不犹豫地走到尸体前蹲了下来，先是撩开尸体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然后伸出手按了几处尸体上还算完好的肌肤。
　　随后检查了尸体被搅成肉泥的胸膛，站起来转身看向他，道：“血还是温的，身体还没完全僵硬，死亡时间不到一个时辰。”
　　丘鸣看着陆参谋染血的手和不小心沾到鲜血的白衣，又把目光转向陆参谋那张苍白而漂亮的脸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陆默没管他，接着转身走到木桩旁，看着斧锋处的血迹和碎肉，确定了杀人工具。
　　他没尝试过去拿起那个斧头，一是知道自己拿不到，二是这斧头也不能再提供更多线索了。
　　虽然他心里对凶手有了答案，但为了说服丘鸣他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目光转了转，突然陆默发现尸体的被压着的右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陆默蹲下去，企图把尸体翻一个面。
　　努力了几秒，他放弃了。
　　“丘将军，能帮我把这尸体翻一个面吗？”
　　“啊，陆参谋要做什么？”丘鸣从“陆参谋原来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蛇蝎病弱美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急忙跑过去帮忙。
　　看着丘鸣很轻松地翻了面，陆默在心里小小地不甘心了一下。
　　翻过来，果然樵夫手中握着一个木制令牌样的东西。
　　看到这令牌，原本面带茫然的丘鸣立即一凛，他伸手将令牌从樵夫的手中抽出。
　　阳光下一照，只见那令牌上浅浅地刻着一个大字——“真”。
　　丘鸣死死盯着这一个“真”字，神情愈发难看了起来。
　　“陆参谋，这是真飞昂的令牌。”丘鸣沉声道，“陆参谋料事如神，那厮果然要暗中偷袭！”
　　“不行，若是真飞昂真要偷袭，区区三千精兵如何抵挡？”丘鸣皱眉道，“陆参谋，鸣现在就让人快马加鞭回去禀告主公。”
　　“只是大军过来度州即使昼夜不停地赶路也需三天三夜，恐怕来不及了……”丘鸣转头问道：“陆参谋，你觉得那厮何时会过这子岗山？”
　　陆默假装沉吟，片刻后答道：“明晚。”
　　“明晚……”丘鸣低声喃喃，随后神情庄重地看向陆默，眼里含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与信任。
　　“来时陆参谋曾说只需两千精兵便可斩下真飞昂首级，现在陆参谋有鸣与三千精兵。鸣敢问陆参谋，陆参谋如今还有那时的把握吗？”
　　闻言，陆默灿然一笑，同样郑重地回答：
　　“自然。”
　　——
　　天气正好，阳光灿烂，可惜再灿烂的阳光都照不进树冠挤挤挨挨的密林中。
　　陆默与丘鸣正站在一个造型奇怪的“大锅盖”前。
　　“大锅盖”是木制的，一整个翻着面盖在地上。
　　来来往往排着队的士兵，每个人都用厚厚的粗布蒙着口鼻，肩上都担着两个木桶，一个接一个地将木桶里的混合物倒进“大锅盖”一角特地留出的小口。
　　等木桶全部倒完，后头来的士兵手中都抱着一大捆一大捆的秸秆、杂草、树叶，也同样通过小口扔进去。
　　由于制作时间的仓促，“大锅盖”并没能做到严丝合缝，当然真的做到了可能也同样无法阻止那其中冲天恶臭的传出。
　　丘鸣麻木地按紧脸上的粗布，蒙声蒙气地问道：“陆参谋这到底是做什么呀？”
　　他们到达度州的第一天，陆默就急急忙忙地寻找骇人的黑潭。
　　等找到之后，就又开始了一系列让丘鸣十分困惑的操作。
　　他先是让人做了一个“大锅盖”将整个小黑潭罩了起来，接下来每天就是让人从周围的农户家里花钱买来人鸡鸭牛粪还有秸秆啥的，然后把这些东西倒进黑潭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陆默神秘地眨了眨眼，“今晚可就靠它了。”
　　丘鸣困惑地皱起眉头，乖乖跟着陆默下山回到他们的驻地。
　　驻地里，大白天的已经升起一大丛火，火上隔空烤着厚厚的被褥。
　　一旁看守的士兵一瞬不瞬地盯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被褥点着了。
　　再旁边是一大群士兵捏着细细的绣花针，艰难地缝着牛皮袋。
　　陆默看着那群糙汉纠结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没有娘子愿意缝吗？”
　　“这周围本来也没什么人家，您要的皮袋太多了，农户的娘子根本忙不过来，只能让这群大老爷们儿来了。”丘鸣叹道。
　　“好吧。”
　　又站着看了一会儿，丘鸣突然想起先前的一个疑惑，开口问道：“对了陆参谋，我们到度州后士兵便四处暗中搜查，也没找到真飞昂大军的踪迹，没想到那厮却在樵夫那儿漏了马脚，可是他为何偏要多此一举呢？”
　　“几年前主公来的时候，你不是也跟着？”陆默奇怪地反问道。
　　“是跟着……”丘鸣迟疑道。
　　“那你连这樵夫是主公安插在这儿的线人都不知道？”
　　“啊，竟有这事？！！”丘鸣瞪大了眼。
　　“有没有无所谓，只是那真飞昂倒是心思细腻，害怕樵夫真的是主公的线人，所以才特地去杀了他。”陆默淡声道。
　　“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们会来这儿……”丘鸣喃喃道。

第 51 章
　　夕阳渐渐西沉。
　　借着夜色的掩护，驻地里士兵拉出一架架盖着厚厚被褥的木车。
　　“动作快点！”领头的队长压低嗓子催促道。
　　士兵们全都蒙着厚厚的麻布，绕着山间不为人知的小路，来到位于密林中的“大锅盖”前。
　　“大锅盖”的小口处，士兵从木车上谨慎地掀开被褥的一角，拿出里头仍然有些烫手的牛皮袋，然后动作迅速地将牛皮袋的口对接上“大锅盖”的小口。
　　他维持着对接的姿势，只见牛皮袋慢慢地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气吹了进去。
　　等到牛皮袋差不多胀满，士兵立即扯过一条麻绳将充满气的牛皮袋的口束了起来。
　　一旁的陆默看着这充气的效率实在感人，于是又让人在“大锅盖”上开了几个小口。
　　就这样，几个小口一起作业，终于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将所有的牛皮袋全都充满了气。
　　士兵又脚步匆匆地将一车一车的牛皮袋运回去。
　　等到走得差不多了，陆默才唤来几个士兵将一直罩在黑潭上方的“大锅盖”给掀起来。
　　然后让人憋着气赶紧离开。
　　营地里两小队大约各一百人的弓箭手已经排列整齐，只等待命令。
　　陆默先吩咐其中一队把所有的箭拿出来，再用牢靠的结将封好的牛皮袋绑到箭尾处。
　　“一会儿你们带着这些箭埋伏在山上，等着敌军的队伍经过便将这些牛皮袋射向他们。”
　　“是！”
　　接着陆默又转头对另一个小队说道：“他们射箭后必然会在敌军内引起骚动，一旦听到牛皮袋裂开的响声，你们便立即点火，将火把射入敌军队伍中。”
　　“到时候你们的位置必定十分靠前，在得到信号前切勿发出任何声响。”
　　“报告！”弓箭手的队长突然喊道。
　　“说。”陆默看向他。
　　“我们离得太近，不会被发现吗？”
　　闻言，陆默笑了笑道：“我们做贼还是他们做贼？他们肯定比我们还害怕弄出动静被发现，而且真飞昂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夜里行军必定不会点火，到时候黑蒙蒙一片，你们人数又少，别瞎动都不会被发现。”
　　“是！”队长敬了一礼，回到队伍前。
　　“陆参谋，那我们呢？”见他差不多都吩咐完了，一旁的丘鸣忍不住问道。
　　“你们？”陆默道，“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埋伏在远处，等我的信号再进攻。”
　　“您和我们一起？”丘鸣不禁犹疑道。
　　“怎么，丘将军是瞧不起陆某吗？”陆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他，随即沉声道：“将士们都英勇冲锋在前，我陆某又岂能龟缩后方？”
　　“不，不，鸣怎么敢瞧不起陆参谋……”丘鸣连忙摆手否认，有些担忧道：“鸣只是害怕届时场面混乱，恐怕无暇顾及陆参谋的安危……”
　　闻言，陆默轻笑了一声，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丘将军多虑了，别看陆某身患顽疾，好似病弱不堪，但实际上陆某可是比谁都惜命的，没把握的事陆某从来不做，丘将军不必担心。”
　　“好吧……”丘鸣呐呐应道。
　　“好了，那我们……”话说到一半，陆默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对了，到时候火攻下去后，动静可能会有点大，你们不要被吓到了。”
　　语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皮。
　　——
　　夜里，风起。
　　身穿黑色铁甲的一列列士兵寂静地站在空地上，连呼吸都降到最低。
　　随着前头将军的命令传达下来，士兵们将系于颈上的像筷子样的木枚含在嘴里。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夜里行军时不小心发出声音。
　　没有任何火光，这支数目庞大的夜行军动了，迅速地往山里前进。
　　每一个人都紧紧跟着前面那个人的脚步，这样才能保证在暗夜中队伍不会失去秩序。
　　真飞昂就位于大军的中间段。
　　不知为何，明明如此平静的夜晚，他的内心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举目向四周望去，月光下山间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的稀松平常，唯有夜间向下的山风在扰动枝丫。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几近于无的怪味。
　　夜穹之上，乌云慢慢飘来，遮盖住了月华。
　　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突然断开，真飞昂立即停下脚步，开口想要叫停队伍。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道破空声凭空响起，撕裂了暗夜的宁静。
　　“敌袭！”侦查兵高声尖叫，近乎破音。
　　训练有素的部队顿时举起盾牌，挡下来袭的利箭。
　　利箭的攻击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但攻击而来的似乎不止利箭。
　　下意识地，士兵拔出刀剑砍向那不知名的东西。
　　“pong”“pong”“pong”
　　一时间绵长的队伍各处都响起气袋破开的声响。
　　一股恶臭顿时蔓延开。
　　还没等士兵没捂起口鼻，山林间顿时一簇簇火光亮起。
　　下一瞬，火花便迎面向他们射来。
　　在看到火光的那一瞬间，真飞昂还有些不屑地嗤笑出声。
　　不因别的，作为经验丰富的统帅，在山林这种易燃物极多的地方行军前早已考虑过山火或者敌袭火攻的可能。
　　因此他宁可增加行军的负担，也要让每一个士兵都带上一块完全濡湿的布料。
　　可是哪怕他思虑得再周全，也终究没能算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只见山坡上的火光飞射而来，在触到队伍的一瞬间，好像见了鬼似的，瞬间点爆了周围的整片空气，极度高温的空气如同巨大的火红果实一般笼罩住一整个军队，随之一同的是訇然的爆炸声。
　　距离近的士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毙了命，距离远的也被爆炸的冲击波击倒，浑身焦红，在地上挣扎地挪动。
　　山坡上，先前提问的队长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也不敢相信下面那如同恶魔般的动静居然是他亲手弄出来的。
　　“他奶奶的，这是动静……有点大？”
　　远处，丘鸣呆呆地盯着那一片火的海洋，震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陆，陆参谋……”
　　“嗯？”
　　丘鸣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陆默。
　　远远的火光映衬下，陆参谋那张平日美若遗世谪仙的脸庞此刻却显得妖艳十足，好像话本里表面无害实则吃人不吐骨的美貌妖精。
　　陆默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被他这么毫无感情地瞥了一眼，丘鸣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磕磕绊绊地艰难开口，“陆，陆参谋，您看我，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陆默转头望向火光处，稍微估摸了一下，随后便点头道：“进攻吧。”
　　“好，好……”丘鸣给自己鼓劲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炮竹样的东西。
　　点燃，往前面一扔，随着炮竹独特的尖啸声响起，丘鸣大吼：“进攻！”
　　整个队伍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随后才像反应过来似的高声呼喊，杀声冲天，一个个士兵举着武器便向敌军冲去。
　　——
　　陆默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胜负早已分晓的战场。
　　单薄的衣裳被夜晚的凉风吹得乎乎作响。
　　身后，一件毛茸茸的狐皮大衣突然裹了上来，随后耳边便响起熟悉的嗓音。
　　“缄之，小心着凉啊。”

第 52 章
　　陆默低头拢了拢狐皮大衣，转身看向某个士兵打扮的人。
　　只见司运晟一身与寻常士兵毫无差别的戎装，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微笑地看着他。
　　陆默勾起嘴角，向前迈了一步，将他们间的距离缩短到近乎贴在一起。
　　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对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两人的身高相仿，但陆默偏偏低下头，故意不去直视对方。
　　他一边认真地看着那人皮衣上的纹路，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十分值得研究似的，一边近乎呢喃地轻声问道：“主公，怎么在这？”
　　司运晟闭了闭眼，说不出话。
　　“嗯？”
　　陆默抬头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尾音轻轻上挑，好像留了一个小钩子。
　　司运晟有些受不住地偏了偏头，低声应道：“育美发了急信……”
　　“我来时可是走了四天四夜，主公从关衡过来只用了两天，真快。”陆默看了看某人身上的士兵戎装，没有拆穿。
　　每隔两个时辰，军队就会点一次名，既然司运晟能混过来，那肯定也刚赶到不久。估计在他出军之后的一两天，司运晟急急忙忙地把事情交代完，就马上跟了过来。
　　陆默在心里好笑。
　　这人这么能这么可爱呢？
　　司运晟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于是又急忙补充道：“三天前都昂传来消息，我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是吗？”陆默挑了挑眉，“那援军呢？”
　　“还在后面，我先一步来了。”
　　司运晟也没撒谎，援军的确就在后面，只是比他慢了两天的路程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援军也不必要来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司运晟笑道。
　　“那……默算是没有辜负主公的信任吧？”陆默慢慢凑近。
　　司运晟愣愣地盯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下意识地应道：“没……”
　　“那……主公有什么奖励吗？”陆默停了下来，鼻尖几乎就要相触。
　　望着那人眼眸，司运晟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为何竟在那里面窥见了足以溺死他的情愫。
　　他来不及深思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的全副心神都已被那人牵走。
　　“要，要什么奖励……”
　　“默想要什么，主公就给什么吗？”陆默轻声问道。
　　“嗯……”
　　“那如果默想要……”
　　司运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陆默又靠近了一点，两人的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陆参谋！”
　　不远处，手上提着个圆形物体的丘鸣大叫。
　　“陆参谋！你怎么了？！！”丘鸣飞步而来。
　　陆默一哂，脸上神情顿时一变，他仰面倒下，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那人的脸颊。
　　下一瞬，他倒在了司运晟怀里，抿嘴皱眉，配合他那苍白的脸色，好像正在受什么痛苦似的。
　　司运晟刚被丘鸣喊回了神，就感觉身上一沉，刚刚还勾人的妖精现在已经虚弱地倒在他的怀里。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现实。
　　来不及思考，司运晟立即揽住那人，焦急地喊道：“缄之，缄之……”
　　他焦急，跑过来的丘鸣也焦急。
　　“你是何人？快放开陆参谋！！”
　　丘鸣下意识地挥舞起手，就要把刚归鞘的利剑拔出来，结果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东西。
　　他捧着头颅，与真飞昂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了一秒，随后果断把它放到地上，拔出剑来。
　　“你是何人？！！！”
　　丘鸣瞪大了眼，停在三步以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对方拿他陆参谋怎么样。
　　对方缓缓地转过身，丘鸣握紧手中的剑，警惕地盯着他。
　　可是对方一转过身，丘鸣却傻了眼。
　　“主，主公？”
　　“是我，丘将军。”司运晟抱着人，面无表情道。
　　“您怎么在这？”丘鸣呆呆地问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援军来了？”
　　“是，援军来了。”司运晟低头敷衍道。
　　“哈哈哈，其实援军也不用来了……”说到这，丘鸣忍不住咧开嘴笑道。
　　司运晟没理会他，对怀里的人轻声问道：“缄之，感觉怎么样？”
　　陆默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于是便虚弱地回道：“我无事，主公。许是刚刚吹了风有点头晕。”
　　说着，他便撑着站了起来。
　　怀里骤然一空，司运晟低垂着眼道：“缄之无事就好。”
　　“多谢主公，刚刚……是默太高兴，失礼了。”陆默行了一个迟来的礼。
　　失礼？什么失礼了？
　　一切全都是他太渴望那人而产生的幻觉吗？
　　自己的属下只是赢了战在邀功罢了……
　　司运晟突然有些茫然。
　　看着司运晟沉默的模样，陆默顿时有些心疼。
　　好像逗得太过火了。
　　但……
　　一想到某人某个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他的心又硬了。
　　所幸，一旁丘鸣全然在状况之外，他见二人突然沉默下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又退回去把那枚情急之下被他置到地上的头颅捧了起来，兴冲冲地冲到司运晟面前。
　　“主公！”
　　听到呼唤，司运晟一抬头，便直直地对上一双瞪大的眼睛，那灰死的颜色还流露出被杀的不甘。
　　司运晟皱眉，“真飞昂？”
　　“是，主公。”丘鸣见自家主公皱眉，马上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干了什么傻事，连忙把头颅放下。
　　司运晟倒是毫不介意，弯起嘴角就道：“做得很好。”
　　丘鸣摸了摸头，咧嘴刚想自谦几句，突然意识到这也不是自己的功劳啊。
　　他急忙看向陆默。
　　陆默冲他点了点头，向着司运晟抱拳服身道：“主公，幸不辱命。”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司运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在人肩上拍了拍，笑道：“缄之，辛苦了。”
　　陆默，我该拿你怎么办呀？
　　——
　　收拾完战场，经历过一场毫无悬念的压倒性战役的士兵们全都迷迷糊糊地回了营。
　　“伤亡如何？”丘鸣沉声道。
　　“报将军，七人受伤，无人死亡。”
　　听到这个数字，饶是丘鸣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也不禁一愣。，他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看自家将军的傻样，禀告的伍长也不禁一笑，“报将军，七人受伤，无人死亡。”
　　“好，好，好……”
　　丘鸣愣愣地拍了拍伍长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大营里禀告的。

第 53 章
　　“主公，这是缴获的真子昂的文书。”丘鸣将一个铁边的木箱放到案桌上。
　　司运晟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有机关，但木箱落了锁。
　　他拔出一旁的剑，一剑劈下，瞬间铁锁便被切成了两半。
　　接着他便借着剑，挑开了木箱。
　　十分意外地，真飞昂居然也没在里面设什么机关。
　　司运晟伸手就要去拿，陆默便立即先一步拿起最上头的文书，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才笑着递给司运晟。
　　“卑职僭越了。”
　　司运晟皱起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接过文书。
　　“没有下次。”
　　不要为我挡刀，陆默。
　　陆默状似惶恐地低下了头，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勾起了嘴角。
　　“主公已经让援军回去了吗？”
　　陆默将木箱里的文书拿出来，随意翻开一份问道。
　　“没有。”
　　“既然已经大胜，那可以让援军回去了吧？”丘鸣在一旁无聊地插嘴道。
　　“不急，公孙冶遣来的队伍应该不止真飞昂。”
　　陆默又拿起另一个文书，粗略地浏览着。
　　说实话，像这种能被完好地保存在木箱里的文书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信息。
　　“还有？”丘鸣诧异道。
　　“后面的军队实力应该远不如真飞昂，而且很有可能是辎重部队。毕竟急行军带不了多少粮草，军队供给保障还是要在后头跟上。”
　　“有匈奴人在那吸血，为了这次偷袭成功，公孙冶算是下了老本了。”陆默淡淡道。
　　一旁的司运晟倒是一点也不吃惊，等他说完，才问道：“缄之觉得他们现在会在哪儿？”
　　闻言，陆默顿住低头沉思了片刻，才道：“既然是偷袭，那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地运粮……”
　　说到这，他转头对丘鸣问道：“丘将军，此次缴获了多少粮草？”
　　“粮草……”丘鸣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情，“说来奇怪，缴获的粮草最多够支撑真飞昂那个军队两天。”
　　“两天……”陆默沉吟，从案桌的暗柜里拿出一份地图。
　　对着地图上的记号，画了几笔，随后露出笑容。
　　“既然只能够两天，那必然在两天之后有人会给真飞昂提供补给。”
　　“所以……”陆默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笑道：“也就是这。”
　　司运晟靠过来，看着陆默指出的点，皱眉沉思了片刻，也露出笑容，“正好赤常应该也正在那附近，我这便去个信，让他们守株待兔。”
　　“陆参谋，什么意思啊？”丘鸣看着这两人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疑惑着，也就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主公和援军的速度差那么多。
　　陆默解释道：“既然公孙冶不想被人发现，那运送粮草的军队也必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就跑进主公的地界来，所以他们必然是作了伪装。”
　　“伪装？”
　　“嗯，伪装。”陆默道，“丘将军觉得他们要伪装成什么才能让运送大量粮草变得合理？”
　　丘鸣低头想了想，茅塞顿开道：“粮商！”
　　陆默笑着点了点头，“是，粮商。准确的来说，是专门给我们的军队运粮的粮商，毕竟这世道哪还有正经做生意的普通粮商。”
　　“那这与度州城有何关系呢？”
　　度州城正是陆默刚刚指出的那个点。
　　“一年前，主公特地挖通了度州城与关衡的运河，不就是为了能够方便粮草的运送吗？”
　　听到那人提到他，正在案桌上写信的司运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您的意思是真飞昂的辎重部队两天后会借口漕运，在度州城与真飞昂碰面？”丘鸣两眼发亮道。
　　陆默颔首。
　　“原来如此！”丘鸣豁然开朗，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启程去度州城吗？那辎重部队两天后到，我们现在启程恐怕也有些来不及了。”
　　闻言，陆默没立即回答，而是转头问自家主公：“主公，与赤常一同率军来的还有谁？”
　　“明之安。”司运晟笑道，“不必担心，交给他们就行。”
　　说着，他便搁下了笔，将信纸折起来放入信封封好，随即将信绑到一旁的信鸽腿上，撩开帘子，鸽子一展翅便飞了出去。
　　丘鸣窥见外面的天色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打了胜战太激动都忘了时间。
　　司运晟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于是便道：“丘将军回去歇息吧，今日辛苦了。”
　　丘鸣正想行礼退下，突然发现主公没地方休息啊。
　　这本来也没准备主公的营帐，不过显然现在陆参谋和主公都没想到这点，幸好他考虑到了。
　　这么想着，丘鸣急忙道：“主公来得匆忙，营内没有准备，主公如若不嫌弃，今晚不如便睡鸣的营帐，鸣与陆参谋睡一帐，陆参谋觉得……”
　　“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司运晟黑着脸打断了。
　　“主，主公？”丘鸣被自家主公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司运晟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于是立即摆出笑脸，温和道：“今日育美实在辛苦，我就不占用育美的营帐了，育美好好休息吧。”
　　丘鸣想说他还好，这算是他有史以来打过最轻松的一场战了，不过当他感受到自家主公“温和”的眼神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最后还是多说了一句：“那主公您……”
　　“我与缄之睡一帐。”
　　司运晟表面淡然地说着，实则心里十分没底，尤其是当他这句话说完陆默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时。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人。
　　好在陆默很快就回过神，笑着应道：“主公不嫌弃默就好。”
　　司运晟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
　　“那，那鸣就先退下了。”听到两人这么说，丘鸣点了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行了礼就出去了。
　　——他们现在在的营帐就是陆默的营帐。
　　帐内只剩两人。
　　陆默将手上的文书一合，看向一本正经的某人，勾唇道：
　　“主公，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吧。”
　　司运晟一愣，故作镇定地应道：“好。”
　　风吹过案桌上的烛火，火焰左右摇曳着，倏地便熄了，帐内顿时陷入黑暗。
　　陆默褪去外裳，钻进棉布衾里。
　　一躺下，他就感觉到身旁的人一僵。
　　借着夜色的掩护，陆默没忍住无声地笑起来。
　　“主公？”
　　“嗯？”司运晟闷闷地回道，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得甚至能再挤进一个小孩。
　　“主公是不是怕黑呀？”陆默伸手状似不经意地触了触某人的手臂。
　　司运晟像触电似的缩了缩手臂，过了半晌才低声应道：“是。”
　　他宁可被认为是怕黑。
　　“那默过来点。”
　　说着，不给人反应的机会，陆默便人工抹消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终于碰到人的手臂，陆默心满意足地道：“主公，默先睡了。”
　　话落，便没了动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司运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到感觉身旁的人已经睡熟，他才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缄之？”
　　“缄之？”
　　身旁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司运晟这才不那么僵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害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大把人吵醒了。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翻身，面对那人。
　　黑暗中，他就那样一遍遍地描摹那人的轮廓，直到他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缓缓地，缓缓地靠近。
　　在那人脸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终于感觉到困意，沉沉地进入黑甜的梦乡。
　　而那个他以为早已熟睡的人儿却猛然睁开了眼。
　　陆默回忆着刚刚落在脸上的那个吻，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他也翻了身，与自家主公面对面。
　　看着某人哪怕睡着也带着笑意的嘴角，陆默凑上去，亲了又亲。
　　最后一揽手，把人圈进怀里。
　　蹭了蹭怀中人软软的头发，陆默也闭上了眼。

第 54 章
　　眼前的黑暗逐渐被驱散，意识慢慢地苏醒。
　　司运晟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感觉手下的触感有点奇怪。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清醒过来。
　　一睁眼，迎面的便是一张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
　　而他的手正环着那人的腰，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那人的手也揽着他，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
　　他呆愣了片刻，骤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睡梦中的陆默好像感受到他的目光，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司运晟顿时一惊，下意识地把放在人身上的手收回来。
　　没想到，那人其实并没有醒，反而因为他的动作，不满地收紧了手臂，靠过来头埋进他的脖颈处蹭了蹭，然后才又继续睡了。
　　司运晟悬空着手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反手抱着那人，也闭上了眼。
　　还早嘛，再睡会儿。
　　等司运晟在睁眼时，怀里已经空了，床上还余留着那人的温度，看来人没离开多久。
　　莫名地，他舒了一口气。
　　掀开被褥，刚下床，营帐便被人掀开，走进来的正是刚和他睡了一夜的人。
　　陆默将早餐置到案桌上，转头对司运晟莞尔道：“主公昨晚休息得如何？”
　　一说到昨晚，司运晟目光一闪，顿了顿立即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道：“不错。”
　　“那就好，默还担心主公昨晚怕黑睡不好呢。”
　　怕黑……
　　司运晟才想起自己撒了这么一个谎，只好道：“还好。”
　　闻言，陆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大军已经修整完毕，主公准备何时回关衡？”
　　“既然已修整完毕，那今日便启程吧。”
　　——
　　高州。
　　窗外飞来一只灰鸽，扑闪着翅膀落在架上。
　　案桌后的公孙冶快步走过来，看见鸽子腿上的草纸竟染着血，顿时心头一跳。
　　他解开绑得有些粗糙的绳子，皱着眉展开了信。
　　越往下读，公孙冶便越心惊，到最后竟然脸色煞白。
　　一旁的许全见自家主公这副模样，那必然是极不好的消息。
　　他急忙问道：“主公，是哪边传来的消息？”
　　公孙冶僵硬地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度，州。”
　　“什么？”许全心头一跳，一下便列出了好几个可能发生的情况。
　　顾不上别的，他又赶紧问道：“真将军说了什么？”
　　谁知，听到他这话，公孙冶登时瞪大了眼，气血上涌，浑身颤抖，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许全大骇，连忙对门外守卫的士兵叫道：“军医！快唤军医过来！”
　　他快步上前，扶住了即将倒下的公孙冶。
　　“主公！主公！”许全急呼。
　　这一口血吐出来，公孙冶反而像是缓过了神，他动了动，撑着许全站了起来。
　　这时军医也匆忙赶到。
　　“王怎么了？”
　　公孙冶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摇了摇头，对军医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主公？”许全担忧出声。
　　公孙冶摆了摆手，军医知趣地退下了。
　　“无事，只是一时激动罢了。”公孙冶阴沉着脸，坐回案桌后。
　　“主公，那信上究竟说了什么？是真……”说到这，许全突然住了嘴，意识到刚刚正是他提到真飞昂公孙冶才突然吐血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道：“真将军出什么事了？”
　　闻言，公孙冶沉默了许久，最终才缓缓道：“飞昂的头颅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话语中竟有些哽咽。
　　听到这话，许全也是浑身一震，愣了半晌才勉强问道：“真，真将军被司运晟发现了？”
　　公孙冶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力气再多做动作。
　　“那，那也不应该会……”许全咽下了后面的几个词，不可置信道：“真将军可是我们中原第一猛将啊。”
　　“你记得陵川先生吗？”公孙冶近乎讽刺地露出一个笑容。
　　“陵川……”许全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最终灵光一闪道：“陆默？”
　　“是他。”
　　“那个男宠？”许全皱眉道。
　　几个月前，下面的来报说南蛮王近来招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谋士，叫什么“陵川先生”，据说那谋士貌美非凡，把南蛮王迷得一连请了好几次，才最终迎回帐中。
　　说是谋士，但看那样，又有谁能真觉得是谋士，何况那南蛮王风流成性，无非是玩些花样罢了。
　　下面的人这么一报，他们也就这么一听，全没当回事。
　　没想到，这回竟然栽到这儿了。
　　“他做了什么？”许全道。
　　公孙冶眼角抽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只是把那封染血的信放到桌面，示意许全自己看。
　　许全疑惑地拿起信，看完，脸上就更疑惑了，疑惑中还带着点惊惧。
　　他挑着字句念道：“‘……作法召来山神，山神大发神威，万箭飞射，火焰冲天，顷刻间焦尸遍地……’”
　　公孙冶长叹了口气。
　　“这难道不是寻常的火攻吗？”许全奇怪道，“士兵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公孙冶摇了摇头，没说话。
　　许全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他道：“既然如此，那恐怕往度州去的粮草也保不住了。”
　　“昨日匈奴人又来要粮了。”公孙冶沉声道。
　　许全抿起嘴，说道：“如今都昂那边的战况也不佳，汉元鸿与司运晟结盟，司运晟的军队已经到前线了，匈奴人现在要粮……不得不给。”
　　“满玉，你觉得现在该如何是好？”公孙冶叹道。
　　“主公……如今唯有破釜沉舟一计了。”许全从怀里拿出一份卷起来的皮纸，奉给公孙冶。
　　“什么？”公孙冶接过皮纸，展开。
　　“这是全找到的刺客，本以为用不上，没想到还是用上了。”
　　“你的意思是，刺杀汉元鸿？”公孙冶低声道。
　　“是！”许全沉声道，“主公，如今若想破局，只能如此了。”
　　“汉元鸿傲慢不逊，自以为天下第一，此法对他成功的可能很大。”
　　“如若失败了呢？”公孙冶犹豫道。
　　“失败便栽赃到司运晟头上，哪怕汉元鸿不信，联盟也必将出现裂痕。”许全微笑道。
　　公孙冶看了看手中的皮纸，又看了看那染血的信纸，最终点头。
　　“好！”

第 55 章
　　“西部的战况如何？”司运晟沾了沾墨水。
　　“禀告大王，公孙冶和匈奴人的部队打到洪关，我们的部队刚好支援到，成功击退了。”
　　洪关，离汉元鸿的都昂还算远的。
　　战况不错。
　　“昨日却金又发兵，本来以为是一场硬仗，没想到打到一半匈奴人突然跑了，导致却金只能跟着退兵。”
　　“怎么回事？”司运晟诧异道。
　　说到这，原本神情严肃的斥候也没忍住露出点笑意，道：“好像是公孙冶那边拖了粮，匈奴王子下令让前线的士兵撤回。”
　　“粮……”司运晟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道：“赤将军那如何了？”
　　“依照王的指令已经俘虏了真飞昂的辎重部队，不过那领头的嘴硬被抓住的时候就自尽了。”
　　“行，你先下去吧。”
　　“是，那属下……”
　　“等等。”司运晟又想起一事，“真飞昂的首级送回去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
　　有一点公孙冶倒是没料错，司运晟没有那种把敌军将领首级做成夜壶之类的爱好，哪怕这个将领曾经给他造成过巨大的损失。
　　当然，如果今天是汉元鸿杀了真飞昂那就说不定了。
　　“行。”
　　斥候行礼退下。
　　一旁的卜桑云忧心道：“虽然现在公孙冶已呈劣势，只是恐怕他未必会善罢甘休呐。”
　　“真飞昂一死，那公孙冶就如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金茂插嘴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若公孙冶狗急跳墙，非要拼死一战，那我们也讨不了好。”卜桑云笑道，“不过公孙冶真要做困兽之斗的话 ，首当其冲的也是汉元鸿。”
　　听到这，丘鸣难得地长叹一声。
　　“丘将军怎么了？”卜桑云怪道。
　　自从度州打了胜战取了中原第一猛将的头颅回来，丘鸣便没有不高兴的时候，今天这叹气倒是出奇。
　　“若是当日能将真飞昂活捉回来也许会更好。”丘鸣叹息道，“可惜那毕竟是真飞昂，不以必杀的决心，恐怕当日被斩下头颅的便是我了。”
　　这回卜桑云算是听出了这人表面可惜实则暗炫的意思，他当即故作安慰道：“无事，大家都知道丘将军尽力了。”
　　闻言，丘鸣面上一梗，下意识地看向主公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默。
　　正在脑中摸鱼看漫画的陆默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冲他八风不动地笑了笑。
　　丘鸣莫名心虚，闭嘴不说话了。
　　看着自己的属下们在这闲撇，司运晟笑了笑，道：“既然无事，大家先好好休息，且看前线的战况再做打算。”
　　“是。”
　　“缄之你留下。”司运晟突然道。
　　离座的卜桑云听到这话，冲陆默眨了眨眼。
　　陆默继续八风不动地微笑。
　　等帐中只剩他们两个，司运晟写着文书，没说话。
　　“主公？”
　　陆默在原地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疑惑地唤了一声。
　　司运晟这才停了笔，抬头看他，目光晦暗不明。
　　“主公？”陆默又唤了一声。
　　司运晟终于开口道：“听闻缄之你将，将度州一战得来的赏赐全都赏给了将士们……”
　　陆默没想到是这事，随即点了点头道：“是。”
　　“怎么了，主公？”
　　虽然赏赐给他算是他的东西了，但把自家王给的东西转手就散了出去，好像不太好。
　　陆默正考虑着要不要礼貌性地告个罪，没想到司运晟闻言只是静默不语。
　　过了半晌，司运晟才话锋一转，不知是感慨还是怎的，低声道：“这乱世，人人都有所求，江山多娇，建功立业，名留千史，谁也不例外。”
　　他拿起笔，在空白的草纸上书写。
　　“前朝荒□□烂，百姓苦不堪言，我揭竿而起，求天下太平昌隆百姓幸福安康，也求后世史书能有我司运晟之名！”
　　“从木本是翰林之子，他父亲在殇帝前直言献谏，殇帝直接放狗活活咬死了他父亲，又见他母亲貌美强要了她，他母亲是刚烈性子，上吊自尽，所以他来找我时满眼仇恨只求手刃那狗皇帝！”
　　“赤常自小颠沛流离，人人践于足下，与狗彘争食，因此他求此生衣食无忧，祥和平乐。”
　　“育美来自将军世家，满堂忠烈，他自小学武，身逢乱世，只求以一剑立不世之功。”
　　“人人都有所求……”
　　“那，你呢？缄之，你又在求什么呢？”
　　司运晟抬头，直直地盯着他。
　　陆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也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在司运晟锐利的目光下，陆默骤然一笑，弯起眉眼，摇了摇头。
　　“默，无所求。”
　　闻言，司运晟登时沉下脸：“陆默。”
　　权，财，名。
　　总要有什么能够让你留下。
　　可惜，令他失望的是，陆默还是摇头。
　　他张口还想再问，此时，帐外突然来了急报。
　　“报——”
　　司运晟皱起眉头，沉声道：“进。”
　　是不久前刚离开的斥候。
　　“什么事？”
　　那斥候面色极其难看，双手捧上一份文书。
　　“昨夜，朝梁王汉元鸿被刺，身亡。”
　　司运晟脸色一变，吩咐道：“把各位将军参谋唤回来。”
　　“是！”
　　那斥候脚步匆匆地出了帐。
　　司运晟展开文书，快速地浏览。
　　下首的陆默倒是不慌不忙，等他差不多看完，才出声问道：“是公孙冶？”
　　司运晟点了点头，而此时才离开的卜桑云等人也进来了。
　　还没来得及落座，卜桑云就脸色不好道：“才刚说公孙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就来了这么一招。”
　　显然，刚刚斥候过去通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什么？公孙冶使什么招了？”丘鸣迷茫道。
　　“汉元鸿迎接公孙冶派去的求和使臣时遇刺。”卜桑云皱眉道，“这个蠢货，还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
　　“那现在都昂那边……”
　　“都昂已经乱了。”司运晟沉声道。
　　“汉元鸿一死，没了朝梁王的威慑，西部现在应该是群魔乱舞了。”卜桑云讽刺道，“汉元鸿那几个废物儿子估计都得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丘鸣看向自家主公和陆参谋。
　　司运晟垂眸没说话，只是将沙盘上位于关衡的王旗拿起，最后轻轻插进象征着都昂的那个点。
　　“联盟破碎，该出兵了。”他淡声道。

第 56 章
　　“让赤常与我们在泽州边界会和吧。”
　　司运晟将信卷起，绑到灰鸽的腿上，鸽子一振翅就飞向远方。
　　“主公原意是让赤将军北上？”卜桑云问道。
　　司运晟颔首。
　　“大军已经出发两日，都昂那边还没有消息？”丘鸣沉声问道。
　　闻言，卜桑云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份皮卷的文书，直直抛给他。
　　“那边的情况我让人拓印了好几份，也送到将军帐里了。”
　　“是吗？”丘鸣尬笑道。
　　随后便打开文书，粗粗地浏览。
　　“都昂已经被屈章占领了？”丘鸣诧异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怎么不见端木秀的踪迹？”
　　“据说端木秀趁乱带着汉元鸿的幺子想逃，结果屈章把幺子杀了，端木秀倒是不知所踪了。”卜桑云随口道。
　　“我们这一路往西北去，公孙冶不知道吗？”却金突然问道。
　　“他当然知道。”卜桑云笑道，“只是知道也没关系。”
　　“卜参谋怎么说？”
　　“估计现在公孙冶正焦头烂额地忙着匈奴人的事。”卜桑云嗤笑道。
　　“引狼入室，愚蠢至极！”丘鸣感慨一句。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卜桑云瞟了一眼，成功闭嘴了。
　　“何况，我想现在相比耗费财力物力地去打仗，公孙冶更愿意坐收渔翁之利吧。”卜桑云道，“毕竟都昂也不是想攻破就能攻破的。”
　　“都昂位于中心，我们要到达都昂，首先要面对的是一路途经的城池。”司运晟道。
　　“攻城之战，若是硬攻，再多的粮草兵马都经不起耗。”卜桑云皱眉道，“届时，可能没到都昂就已经遂了公孙冶的意了……”
　　司运晟将笔搁在笔架上，发出轻轻的一声。
　　一旁摸鱼的陆默回过神，想起来自己上班还是要刷刷参与度。
　　于是他开口道：“屈章毕竟不是汉元鸿，现在他也仅仅只是占据了都昂，其它地方群龙无首，应该是当地的守关将领把持着，但凡明事理一点的都知道顽抗硬守最终的结果也必然是城被破。”
　　“金银珠宝，爵名官位，总有他们想要的。”他勾起嘴角。
　　闻言，司运晟像是被拨动了哪根弦似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陆默却像毫无所察似的，继续道：“聪明机灵点的自然会乖乖把城池奉上，若是遇到死心眼的，能骗则骗，能诈则诈，大家都明白，反正强攻是下下策。”
　　“那若是真要强攻呢？”丘鸣问道。
　　“那便看情况攻，如若消耗不大，那就攻，消耗大我们便绕路而行，等到夺取了都昂后再说。”陆默笑道。
　　“应当这样不错，只是届时那些收下的城池我们还需派兵守着，这样一路过去消耗恐怕也是巨大。”卜桑云迟疑道。
　　“为何一定要我们派兵守着？那原本的守城将领有手有脚有兵的，怎么不能自己守了？”陆默反问道。
　　“嗯？”
　　这样的做法，卜桑云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禁奇怪道：“那毕竟原来是汉元鸿的手下，就不怕他有二心吗？更何况如果我们是用钱财之类攻的城，那他人也必然可以用同样的手段；若是使的其他间接的手段，那就更不用说了。”
　　间接的手段，卜桑云说得很委婉。
　　“有二心便有二心，一两座城池罢了，只要攻破都昂，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陆默无所谓道。
　　卜桑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默转头看向自家主公，笑吟吟道：“主公觉得如何？”
　　司运晟望着那人含笑的眉眼，点头道：“那便如此。”
　　——
　　帐外帘子被掀开，随即进来的便是一个满脸须髯的大汉和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书生。
　　“主公！”
　　大汉下跪作揖行礼，而书生则只是鞠躬作揖。
　　“赤常，定仪。”司运晟颔首，几步上前将大汉扶了起来，有些好笑道：“说了多少次，不必下跪，怎么不听呢？”
　　赤常站起来，摸着头嘿嘿地笑了几声，没说话，显然是不准备改的。
　　“此次如何？”司运晟温声问道。
　　“不负主公所托。”明之安笑道，“共缴获两大船，而且……还有意外收获。”
　　“嗯？”司运晟看向他。
　　“赤将军。”
　　明之安唤了一声，赤常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出了帐。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但这回同时进来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司运晟看着跟着赤常进来的一副儒生打扮的男人，挑了挑眉。
　　来人正是端木秀。
　　“大王，好久不见。”端木秀笑着行了一礼。
　　那笑中带着些许凄凉之意，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端木参军，好久不见。”司运晟也笑道，“参军怎么在此？”
　　“主公，我们到达泽州时正巧遇见流民，正准备绕道而行，没想到端木参军也在其中。”明之安道。
　　“是，想必大王也听说了吧，主……朝梁王之死。”端木秀面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公孙小儿走投无路虚派求和使者，朝梁王信以为真，被刺客在众目睽睽下刺杀……”
　　端木秀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道：
　　“而离朝梁王被刺杀不过一夜，那屈章便拥兵自起，杀入殿中，朝梁王的子嗣无一幸免，唯有最小的幺子因为被奶娘藏于襁褓中而幸存，秀本想带着他先逃离，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
　　“那你现在为何……”
　　司运晟话未尽，但端木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屈章放了我。”端木秀讽刺道：“只因我曾在他犯下大错，朝梁王大怒时救过他一命。”
　　“现在看来，不如不救。”
　　司运晟微微一笑，略过他这话，问道：“所以端木参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话落，端木秀面容肃穆，下一瞬直接伏地跪下。
　　一旁的明之安撇开眼不忍去看，要知道每一个经天纬地冠绝天下的谋臣自有他的傲骨。
　　端木秀头抵着冰冷的地板，颤声道：“秀来此只求大王能给秀一个机会，让秀能亲眼见到那狗贼的人头落地。”
　　听到这话，司运晟沉默了片刻，随后轻笑出声：“凭什么？”
　　端木秀沉声道：“泽州地险，泽州守将又对朝梁王十分忠诚，且其为人死板，概不会投降，而大王要去都昂必经此地，若是要攻必是一场硬仗。”
　　“但如若大王愿意给秀一个机会单独见那守将，秀保证大王不必费一兵一卒，泽州城的大门便会向大王敞开。”
　　很好，这人很上道，知道他什么意思。
　　司运晟笑容更盛“好，那今晚便给你这个机会。”

第 57 章
　　士兵拉着弓，将带着信件的箭射向，紧闭的高城。
　　半晌，营外的土地皮上就插了一支也穿着信封的箭。
　　司运晟将箭拔出，展开信件。
　　看完，转头对端木秀道：“今晚戌时。”
　　端木秀点了点头。
　　晚上戌时，端木秀独自骑着马出了军营。
　　举着火把，走到泽州城下。
　　他往上一看，城墙上的火炬映照出一排整齐的士兵手上蓄势待发的利箭。
　　端木秀冷静地举起手。
　　接着城墙上便吊下来一个竹筐。
　　也不怕竹筐不牢固，端木秀下马，把火把插到地上，就站了进去。
　　城墙上的伍长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才挥手让人把他拉上来。
　　——
　　第二天清晨，泽州城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小缝，一个儒生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
　　随后城门也没有再合上，就留着那么一个小缝。
　　端木秀骑上马，回到司运晟的驻地。
　　帐营内，司运晟看着走进来一身衣冠齐整的端木秀，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事情成了。
　　毕竟昨日离开时端木秀还是一副流民逃难的模样，现在能有心情在泽州城中梳洗干净并能全头全尾地回来，说明那守城的将领被说服了。
　　果然，端木秀行了一礼便道：“大王，泽州城的大门为您敞开。”
　　司运晟颔首道：“多谢端木参军了。”
　　“是秀应该谢谢大王。”端木秀难得露出点笑容，“大王现在进入泽州城，泽州城便是大王的了，只是城内无法容下大军，大军只能被留在城外。”
　　闻言，司运晟皱眉看向端木秀。
　　这城司运晟是不得不进。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行。”
　　——
　　司运晟站在城门前，身后是一小队精兵。
　　抬头望去城墙空无一人，只有象征着朝梁王的旗帜还在风中飘扬。
　　丘鸣抿着嘴，小声对司运晟道：“主公，这万一有诈怎么办？”
　　司运晟看着城门留的那一个小缝，没说话。
　　丘鸣还想表达自己的担忧，就见眼前的城门从两边慢慢地开启。
　　一个身着铁甲皮肤黝黑的男人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一见到队伍前头的司运晟，他便立即单膝跪下，抱拳道：“泽州严智明拜见大王。”
　　“快快请起。”司运晟大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卜桑云轻呼了一声，没来得及阻止自家主公。
　　见司运晟如此行为，严睿哈哈大笑道：“大王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辜负大王的信任。”
　　“大王不必担心有诈，我严睿说将城池奉上便不会反悔。”
　　说着，他便将目光投到后头的丘鸣手上——丘鸣正拿着象征着司运晟的旌旗。
　　“丘将军将手上的给我吧。”
　　丘鸣没想到他会主动这么说，愣了愣才将手上的旗帜递给他。
　　拿到旗帜，严睿笑着问司运晟：“大王不介意吧？”
　　司运晟微微颔首。
　　得到同意，严睿便将手上的旌旗抖了抖，展开，看上去一脸严肃地盯着上面的花纹。
　　只见旌旗正中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司”，周围是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花纹装饰的。
　　“好！”
　　也不知道严睿看到什么了，点头大声地赞了一声。
　　后面队伍中的端木秀不忍直视般地闭了闭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等严睿充分地“欣赏”完，他才冲后头唤了一声。
　　一个低着头的士兵小步快跑上前，接过旌旗，然后又跑了回去。
　　“大王，请看。”严睿笑着指了指上方。
　　司运晟顺着他所指向上看。
　　只见城墙上一个身影跑到了朝梁王的旌旗前，把杆取了下来，毫不温柔地硬把旌旗扯掉，然后再以截然不同的态度，动作轻柔地把司运晟的旌旗套了上去。
　　看起来是想表示对新主子的忠诚和友好。
　　司运晟狐疑地看了一眼严睿。
　　这真是端木秀所说的“对朝梁王很是忠诚”？
　　所幸，严睿自己好像也觉得不太好，于是急忙笑道：“主……大王里面请。”
　　——
　　城主府的宴厅内。
　　这是司运晟第二次坐在这里，只是现在东向坐的人已然变成了司运晟。
　　端木秀不过吟了几杯，就推辞说自己头晕，随即退下了。
　　而与之截然相反的，严睿倒是一坛酒一坛酒地喝。
　　喝多了，就开始发酒疯。
　　“陆，陆参谋……”他伸手就要揽过一旁正啃着红糖酥的陆默，凑到人的身边，大着舌头道。
　　感受着身旁人的酒气，陆默皱着眉躲了过去，同时又坐得远了一点。
　　没想到按自己的功夫也会被这个看起来十分病弱的人儿躲开，严睿不禁有些疑惑。
　　他望着美人的侧脸，不依不饶地就要上前。
　　天知道，今天在城门时他有多努力才没有在司运晟面前一直看他的下属。
　　陆默又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同时和身旁的赤常换了个位置。
　　座上的司运晟见到这一幕，顿时黑下了脸，开口道：“严将军。”
　　严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司运晟在叫他，心里暗道不妙。
　　他赶紧继续装酒醉，磕磕绊绊道：“大，大王？”
　　司运晟皮笑肉不笑道：“等我大军继续北去，这泽州城就交给严将军守了。”
　　“啊？”
　　闻言，严睿心下大惊。
　　一般不是让自己的属下守吗？自己这新任的主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难道是自己硬要凑到他的下属面前让他生气了？
　　严睿心里想着，面上则故作憨厚地摸了摸头，张嘴就想要再挽回。
　　下一刻他就撞上了司运晟带着尖锐杀意的眼神，仿佛一盆冰水迎头泼下，顿时严睿也不敢作妖，乖巧地应道：“是，大王。”
　　——
　　晚上，城主府内。
　　司运晟护着火，将灯芯剪短。
　　沾墨，写着写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将笔搁下，扯过一旁的风衣披在身上，打开门便举步出去了。
　　来到端木秀的院落外，正准备敲门。
　　突然，远处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这个声响，司运晟再熟悉不过了——是陆默的脚步声。
　　身体快于大脑，等回过神时他已躲到一旁。
　　远远地，黑暗中一个小光点在逐渐接近。
　　陆默披着斗篷走到门前，轻扣了几下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
　　只见端木秀见到陆默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陆默也笑着走进去。
　　很轻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角落的司运晟面无表情。

第 58 章
　　端木秀将手上端着的烛台置于案桌上，转身回头问道：“这么晚了，陆参谋来秀这儿是为何事？”
　　陆默摘下斗篷宽大的兜帽，笑了笑道：“默想来先向端木参军探探都昂城的情况。”
　　闻言，端木秀一愣，随即笑着绕到案桌后，抬头看他：“前面还有黄州与德州两大州，难道陆参谋已胸有成竹了？”
　　“难道端木参军不是吗？”陆默微微一笑，反问道。
　　端木秀神情一顿，点头应道：“自然。”
　　接着他便铺开一张空白的草纸，提笔沾墨，开始一边在纸上画画一边道：“若要说这都昂城，没有人能比秀更熟悉了……”
　　陆默走上前，看他只在纸上勾勒几笔，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便出来了。
　　“都昂常年雨水不沣，当年朝梁王选定都昂作为主城之时，特地让人寻了整整半年才终于寻到一处位置合适的源泉挖渠引到城池作为护城河，所以那护城河深度不深，如果到时候要召集民工去填也不是难事。”端木秀顿了顿，道：“只是……”
　　“只是？”
　　只见端木秀继续在纸上的护城河边画着，“只是正因为考虑到水深不深，所以护城河前有建有一人高的牛马墙，顶部封起，只留下供士兵攻击的窗口，就算填河是远处有弓兵掩护，也难以成功。”
　　陆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端木秀扭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要说寻常方法，若是让民工挖地道，固然可以绕过护城河，只是当年都昂建城时将地基多埋了几尺，恐怕城墙埋地的深度比护城河还要深。”
　　“更何况，若真让人挖，等真挖到城里的那天，必定是早有人候在那里，放一把火丢进去，再用石头封住，地道狭窄拥挤，里头的人都得死在里面。”
　　陆默看着他接下来的落笔，皱眉道：“都昂还有翁城？”
　　端木秀苦笑着点头，道：“说实话，我在都昂这么多年，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破此城。”
　　“都昂城周围地势较平，算是比较接近匈奴人的草原了，攻城的话根本找不到居高临下的位置。”
　　“泽州城一破，屈章定然是早做准备，哪怕跟里面的人耗，估计都得以年计数。”
　　“更何况我们耗不起，公孙还在中原虎视眈眈呢。”陆默勾唇道。
　　“是啊……”端木秀望向东方，喃喃道：“我们耗不起。”
　　很快端木秀回过神来，便发现陆默正专注地盯着他画出来都昂全貌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朦胧的烛灯下，美人如玉。
　　他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陆参谋的容颜所摄。
　　真不怪严睿那厮见了他就那副德行。
　　不过自真飞昂死后，大概没有人会因他的外貌而轻视他了。
　　端木秀弯起嘴角，把摊在桌上的图纸折起来，然后递给这个看起来还十分年轻的谋士。
　　陆默接过图纸放进衣袖里，笑道：“深夜叨扰，多谢端木参军了。”
　　端木秀摆了摆手，“无事无事，陆参谋赶紧回去休息吧。”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陆默便提起先前被置在地上的灯笼，打开门离开了。
　　刚出端木秀的院落，陆默便听到远处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头向那逐渐靠近的身影望去，借着那人手中灯笼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主公？”
　　司运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主公怎么在这？”陆默象征性地微微服身行礼。
　　“与从木谈得久了些。”司运晟面不改色地扯谎。
　　“这样啊……”陆默思索着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家主公和自己一起走。
　　只听下一瞬自家主公便道：“我这灯笼里的烛快燃尽了，缄之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卑职的荣幸。”陆默笑道。
　　“缄之刚刚是去找端木参军？”司运晟一边走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的，主公。”
　　“那……”司运晟斟酌着词句，并不希望自己的下属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要过问。
　　陆默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缄之在笑什么？”司运晟奇怪道。
　　陆默当即摇了摇头，故作严肃道：“方才默向端木参军询问了都昂城的情况。”
　　说着便从衣袖里拿出那张图纸递给自家主公。
　　司运晟笑着接过，一直紧紧握着灯笼杆的手微微放松。
　　“这图纸便放在主公那吧。”陆默道。
　　司运晟微微颔首，接下来沉默了许久，又道：“缄之，上次我问你可有……”
　　没等他说完，陆默便出声打断道：“主公，默始终是那个回答。”
　　闻言，司运晟眼神一暗，不再说些什么。
　　等到快到陆默的厢房，陆默才开口道：“默先送主公回去吧。”
　　“不必，陆参谋早点休息。”
　　说着，司运晟提着那盏仿佛随时就要熄灭的灯笼，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默拉住了某人的衣袖。
　　司运晟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那人展颜一笑，将手中的灯笼放到他的手心，轻声道：“主公拿走我的吧。”
　　司运晟缓慢地收紧手指，将灯笼杆握在手中。
　　握住的一瞬间，那人也放开了手。
　　两人的手指短暂地交触，很快便分离。
　　司运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灯笼的光摇曳，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接下来便是黄州。”司运晟将一面小旗轻轻插进沙盘的一点。
　　“我们从泽州出发，最佳的路线便是经过黄州，而黄州后的德州主城所在之地地势开阔，可以选择绕道而行。”端木秀道。
　　“端木参军，其他小城池不论，黄州主城的守将如何？”卜桑云看向他。
　　端木秀沉吟道：“威逼利诱可以一试，但需准备好其他手段。”
　　他身旁的陆默看了看黄州主城的位置，不禁奇怪问道：“黄州虽平坦，但地势却高，这黄州主城怎么位于山谷缝隙之间？”
　　“黄州并不富水，山谷地势利于汇水。”端木秀转头对他笑道，“虽然就打战来说这位置并不利好，到时候若是要强攻，也不是不可以。”
　　闻言，陆默弯起嘴角道：“或许也可以不用强攻……”
　　“嗯？陆参谋怎么说？”卜桑云问道。
　　陆默从一旁拿过黄州地图展开，指着其中的水系道：“浊河流经此地。”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自然都想到了水淹。
　　“黄州土壤疏松，若是要引水也不难，只是浊河水量不定……”卜桑云犹疑道。
　　“无事，现在恰巧是浊河的丰水季。”端木秀道，“陆参谋这一法正好。”
　　说着，端木秀就转头冲陆默一笑，陆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这一幕落到主座上的司运晟眼里便显得格外刺眼。
　　他闭了闭眼，正准备开口。
　　忽然，窗外一阵风吹进来，房内的蜡烛倏地便全熄灭了。
　　他们议事得太久，外头的天色早已从黄昏转为黑幕，这蜡烛一熄，整个屋子便都陷入黑暗之中。
　　“刺客！保护主公！”赤常大叫。
　　众人纷纷起身，抓起武器，武将摸着位置就跑到黑暗前司运晟所在的位置，把自家主公团团围住。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又是一阵风吹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看来只是意外。”端木秀得出结论。
　　“快让人把灯点上。”丘鸣说着就要出去。
　　为免隔墙有耳，城主府内的奴才全都没在外头候着。
　　哪成想丘鸣刚踏出一步，就好像踩到什么东西，随即便是赤常的叫声：“姓丘的你踩到我了！”
　　“啊抱歉赤将军。”丘鸣慌乱中不知又踩到什么，这次他脚下一滑，只听黑暗中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丘将军这回你踩到我了。”卜桑云幽幽地说。
　　丘鸣急忙道歉，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噼噼啪啪声。
　　兵荒马乱中，陆默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他便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
　　他心下一紧，立即抓紧手中的匕首，屏息等待。
　　他现在这身板多少有点悬。
　　但很快他又发现好像不太对。

第 59 章
　　在察觉到靠近的人是司运晟后，陆默就偷偷把手中的匕首放在了桌上。
　　下一瞬，他就被熟悉的气息紧紧地拥抱住。
　　炽热的吻猝不及防地落下，一下便夺走了陆默的呼吸。
　　司运晟在他的唇上辗转着，慢慢又不满足于此。
　　陆默呆愣了一下，双手撑在某人的胸膛，假装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大胆的登徒子，装模作样地推拒着。
　　反正他本来就病弱，没推开不是也很正常？
　　唇瓣相贴，陆默微微张开嘴，好像是要叫唤出声，却给了司运晟可乘之机。
　　他探出舌尖，成功闯进那人的领土，缠着那人的舌尖共舞。
　　那人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一动也不动地呆立在那里，任由他轻薄。
　　唇舌交缠，发出极轻却又极暧昧的啧啧水声，所幸旁边人闹出的动静足够大，没有人发现他们在黑暗中接吻。
　　等司运晟几乎都要扫荡他一整个口腔了，陆默才好像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抗。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陆参谋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等轻浮强迫之事，那人反抗的方式居然就是努力用自己的舌尖去推拒他作乱的舌头。
　　黑暗中，司运晟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接着更过分地去纠缠陆参谋。
　　陆默被他吻得缺氧，还要作出一副不堪□□的贞洁烈男模样，可以说十分辛苦了。
　　不过很快，历经千辛万苦跑出去叫人的丘鸣回来了。
　　就在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陆默感觉身上一轻——那个“登徒子”亲完人就要跑。
　　这陆默哪肯答应，当即在人还没来得及撤退的舌尖上轻轻一咬。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登徒子”忽的一僵，然后匆匆离开。
　　城主府内的婢女进来一一把房内的蜡烛点上。
　　光明恢复，为了保护自家主公紧紧地围了一圈的武将们才发现包围圈内根本没有人，自家主公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座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几个大老爷们儿对上自家主公带着笑意的目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而主座上的司运晟抵着微微发麻的舌尖，表面上十分坦然地看向陆默那边。
　　见自家陆参谋满脸阴沉地一一观察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他目光闪了闪，最终与陆参谋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他关切地问道：“缄之，怎么了？”
　　陆参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无事，主公。”
　　同时他如同探照灯似的目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司运晟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司运晟仍然一脸温和而担忧地看着他，好像一个十分关心部下的主公。
　　道貌岸然。
　　陆默一边在面上装愤怒摆脸色，一边腹诽。
　　一旁的端木秀也投来关切的目光，轻声问道：“陆参谋，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舒服吗？”
　　他这么一说，陆参谋不仅脸红了，连耳朵都要有红透的迹象了。
　　刚刚应该没人发现吧。
　　陆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时又默默地痛骂了一遍自己那轻薄的上司。
　　“无事无事，只是刚刚以为是有刺客，默有些紧张罢了。”陆默道。
　　闻言，端木秀不禁一笑：“陆参谋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吧？”
　　陆默点了点头。
　　“习惯就好。”端木秀拍了拍他的肩，“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些不过家常便饭，毕竟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都想要把你家主公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说到这，不知是想起什么，端木秀神情一暗，呢喃道：“朝梁王也是如此……”
　　——
　　次日，传王的命令，泽州城外的十万大军吃饱喝足，拔营启程。
　　昔日紧闭的泽州城大门大开，本应人来人往的街道却空无一人——前一天便通知了消息，城内的百姓全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大军秩序井然地从泽州城街道穿过，司运晟翻身上马，对城主府前的严睿道：“泽州便交给严将军了。”
　　“末将定不辜负大王期望。”严睿抱拳郑重道，“望大王凯旋。”
　　司运晟微笑地点了点头，勒紧缰绳，汇入大军中。
　　后头的端木秀看着东张西望企图寻找陆参谋的严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无论如何，这次谢谢严将军了。”
　　闻言，找人的严睿一愣，神情顿时收敛起来，耸肩道：“反正你也知道我这人就那德行，你不找上我，我也会找上他的。”
　　“没什么好谢的。”说完，眼神又开始在大军里搜寻。
　　端木秀看着他那样，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总之，谢谢。”
　　严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最后忠告一句……”
　　严睿疑惑地看向他。
　　“别打陆参谋的主意。”端木秀沉声道。
　　“啧。”严睿哈哈一笑，“别那么认真嘛……”
　　“茂，才。”
　　端木秀难得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说，只希望自己……以后，这人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天子底下。
　　是，天子。
　　——
　　在这片黄土之上，从高山雪巅流淌下一条大河，蜿蜒崎岖，汹涌澎湃。
　　这条绵延千里的大河已经在此地寂静了万年，而今天这大河边上迎来了客人。
　　从周围各小城招募来的民工们正举着铁锸一点点地挖开疏松的土壤，一条沟渠正在逐渐成型。
　　“端木参军已经带着美人财宝去黄州城了？”
　　陆默站在高高的土坡上，望向那条奔涌的大河。
　　“嗯。”司运晟转头看他。
　　“我们在这儿挖土，黄州城内估计还不知道。”
　　“知道又何妨，十万大军包围城外，他们不投降也拿我们没办法。”司运晟笑道。
　　陆默随意地点了点头，看四下无人，突然起了点坏心思。
　　“主公。”他转头语气沉重道。
　　“嗯？”
　　“在泽州城时卑职……”陆默一脸愤恨。
　　“泽州城……如何？”
　　司运晟心头一跳，面上皱眉疑惑，实则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感觉。
　　陆默没发现是他，他应该感到庆幸，但又有些恼怒于他没认出他。
　　说实话，他也不明白那天他到底怎么了。
　　只知道，当一切暗下去的瞬间，心中那道不断叫嚣从未停歇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大，仿佛一直锁在心中的野兽在那一刻被放出。
　　他渴望那样做，便做了。
　　后悔？不后悔。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贪婪地掠夺了一次过后，那头野兽反而更加饥饿了。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边，陆默还在说着，“卑职发现严将军醉酒后对关押在城主府中的牢犯俘虏用尽酷刑，而城主府内的奴才婢女都十分惧怕他。”
　　“严睿此人，德行有缺啊，主公。”
　　闻言，司运晟一愣，没想到是这事，不禁“嗯？”了一声。
　　“主公！”陆默严肃地看着他。
　　司运晟立即端正态度，认真地应道：“我明白了，缄之不必担心。”
　　转过头，在他不注意的地方，陆默露出了一抹笑意。

第 60 章
　　不出意料，端木秀被恭恭敬敬地请回来了。
　　端木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太贪了。”
　　闻言，面前的司运晟不置可否地弯起嘴角，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再等几天好了。”
　　过几天浊河连接过来的沟渠差不多就要完成了。
　　几天？
　　不得不说，端木秀被这个时间惊到了。
　　“虽说黄土疏松……但大王，几天时间这实在是快得惊人啊！”
　　“是陆参谋做出来的玩意儿。”一旁的赤常嘿嘿地笑道。
　　那高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做的呢。
　　“唉，要是以前给老爷们种地时有这玩意儿，那不省力许多！”赤常叹道。
　　“没想到陆参谋还会墨家子弟的机工巧技。”端木秀惊道。
　　“他会的还很多……”司运晟想起当时在陵川县时县民们对陵川先生的推崇，眉眼不禁浮上笑意。
　　而营帐外，被念叨的陆默正小心翼翼地尝试从火上取下被烤得滚烫的红糖酥。
　　刚带军练完操回来的丘鸣，□□着上身，随意地从一旁扯过汗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身子。
　　他平日与士兵们呆惯了没事，这要是一身汗臭味就靠近干干净净的陆参谋，哪怕陆参谋没说什么，他也会唾弃死自己。
　　真奇怪，明明陆参谋也没抹胭脂，怎么闻起来就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呢。
　　想着，丘鸣便一屁股坐到离陆默不远不近的位置上，然后便看着陆参谋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想把那个尝起来甜腻腻的什么什么酥拿下来。
　　一时间，他又觉得平时看起来无所不能，连死人碎肉都敢翻的陆参谋此时居然会被一块小小的糕点难住，实在是有些笨拙得可爱。
　　当然，这么想的还有从帐里出来的司运晟。
　　这哪里是有点可爱，简直可爱到爆好吗！
　　司运晟面上毫无波澜地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缄之？”
　　本来陆默已经心生绝望，盯着那块红糖酥，决定把柴火挪开再等等，这时突然听到自家主公的声音，顿时转头道：“主公……”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语气中带的那丝委屈。
　　这司运晟哪来受得了，立即从火上取下那块可恶的红糖酥，用军队里充当碗的叶片盛着递给他。
　　“谢谢主公。”
　　陆默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十分怅惘。
　　曾几何时，他陆默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哦，除了某人）。
　　现在却连拿个红糖酥都觉得烫得难以忍受。
　　真是英雄末路啊……
　　这么想着，陆默又看了看光着膀子一身肌肉的丘鸣，再看看自己这个季节了还裹得严严实实，心里更是惆怅万分。
　　而一旁的司运晟注意到他投向丘鸣的“羡慕”的目光，登时警铃大作，立即笑容温和对丘鸣说道：“丘将军训练结束还是赶紧换上衣裳吧，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啊，多谢主公关心……”丘鸣站起来，把短上衣穿上。
　　司运晟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思考着或许下次他也可以……
　　而一旁完全在状况外的陆默默默地啃了一口红糖酥。
　　唉，果然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
　　但能在军营里吃到这种东西已经十分奢侈了。
　　所幸，现在的季节这种糕点还没那么容易坏。
　　要说这红糖酥还是离开泽州城前，司运晟特地让城主府的厨娘做的，说是他自己喜欢，但到现在全是陆默吃了，他自己倒是一口没碰。
　　想到这，陆默又咬了一口。
　　嗯，很甜。
　　——
　　几天后，黄州城城墙上。
　　守将远远地望着城外毫无动静的大军，不禁疑惑地低语：“怪哉，司运晟时间不多，要去都昂就必然要经过此地，距离上次端木秀离开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难道是我出的条件太苛刻了？”
　　他身旁的士人安慰道：“将军何不再等等？黄州离那南蛮王的老家毕竟有些距离，金银财宝过来也是要时间的。”
　　“要不……”守将犹豫道：“虽说这天下未定，但若是现在我卖个好，来日若司运晟胜了，我也能被提拔个高官。”
　　士人心里暗道不妙，急动脑筋，想把这守将稳住。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城外的营地又有了新动静。
　　“咦？”守将怪叫道：“他们这是要撤军吗？”
　　闻言士人顿时大惊，连忙向城外望去。
　　只见原本挺立在军营中的营帐被收起，黑压压的人头有条不紊地往后撤。
　　“其他方向呢？”
　　士人又急急忙忙望向城池的其他方位。
　　原本将城池围得密不透风的军队此时居然如潮水般褪去。
　　“他们要做什么？”守将强行镇静道。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如果说司运晟现在是要撤军不打了，扇他八百个巴掌他也不敢相信。
　　士人紧皱着眉，来回踱步，努力思索着。
　　“总不能是今年浊河泛洪，他们要先撤退吧。”守将随口道。
　　浊河……
　　士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看向山谷上方。
　　守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天蓝蓝，草青青，一条水浅的河流从上往下淌。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怎么了？”守将迷惑道。
　　谁知，他这一问不知是触到了士人的哪个点，士人一下跳脚，破口大骂：“蠢货！”
　　骂完就急忙往城墙下跑。
　　守将突然被骂，简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冲着士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大喊：“到底怎么了？”
　　士人的身影一顿，随即跑得更快了。
　　“少废话，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快跑，那孙子要淹城了！”
　　“什么？！”
　　另一边，浊河边上。
　　这条大河依旧沿着它既有的轨道向前，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它的其中一个凸岸旁已经多出了一条人为挖掘出的沟渠。
　　大河与这条沟渠仅仅用一层薄薄的土墙隔开，哪怕今天没有人为破坏这面土墙，经过河流不断的侵蚀冲刷作用，土墙也迟早土崩瓦解。
　　而此时，河流与沟渠的连接处，好几个粗布麻衣的民工要上紧紧地绑着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好几个士兵站在高处死死地抓着，若是一会儿洪水决堤，还能把人拉回来。
　　民工们手里抓着加长版的锸，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土墙，只等一声令下。
　　“王？”卜桑云请示道。
　　“开始吧。”司运晟平静地看着涛涛河水。
　　卜桑云点了点头，命令便传了下去。
　　紧张的民工们一齐发力，将那层薄薄的土墙敲碎。
　　本来流畅的大河突然一滞，下一瞬涌起滔天巨浪，顷刻便将土墙冲垮，水流如巨龙般冲进人工挖掘出的渠道，那几个敲墙的民工连呼声都没有传出便瞬间淹没在浑浊的江水中，只留下几根细绳在翻涌的波浪中摇曳。
　　高坡上抓着麻绳的士兵一个不稳，栽倒在地，后头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压了上去，一齐把麻绳往回拉。
　　卜桑云看着那边高坡上的混乱，意味不明地开口道：“几条贱命罢了，主公又是何必呢？”
　　闻言，司运晟没有生气，也没有说些漂亮话笼络人心，只是笑道：“卜参谋这么说，小心今晚回去被邀请去‘切磋’，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从木你。”
　　“那卑职可真要小心了。”卜桑云难得哈哈大笑。

第 61 章
　　对于黄州城的百姓来说，这天本是十分平常的一天。
　　今天天还蒙蒙亮时，看管城内粮仓的庾吏便早早地起了。
　　这是他兄长为他在城主那谋的差事，如若是往常，他绝对无需这么早起，一天之中只要在下午过去点个卯即可。
　　可现在南蛮王的大军就在城外围着，守城的重中之重便是粮食，他是一点也不敢懈怠。
　　要他这个无名小卒说，朝梁王死了，南蛮王若是要攻城，这黄州主城是万万守不住的，早点投降也对大家都好。
　　至于头上到底姓司还是姓汉，对他们来说只要战乱不波及于此，都是无所谓的。
　　甚至可能姓司会更好一点，因为听着茶馆里稍微有些文化的读书人的话，在南蛮王底下过活的老百姓日子比他们要好许多。
　　但对于勉强是个小官的庾吏来说，只要他这一官半职还在，宅院里的奴才宠妾都能好好地伺候他，那一切都好说。
　　只是昨日听兄长的意思，若是南蛮王真的进来，那他们的好日子可能就到头了。
　　所以私心里庾吏又还是希望这城能守住的。
　　这么一看，他这粮仓就更是重要了。
　　庾吏一边心里盘算着，一边更认真地巡察粮仓周围有无可疑的情况。
　　正当他打算坐下歇息一下时，只听到城外很远的地方似乎隐隐传来轰鸣声。
　　他倏地站起来，以为是城外的军队终于按耐不住，发动攻击了。
　　可城墙上的警钟也没敲响呀。
　　庾吏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墙，心中正疑惑着，但下一瞬城内便荡起了绵长的钟声。
　　这才对嘛……等等。
　　庾吏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有人攻城的警钟，这是……
　　还没等庾吏说出那个词，已经有人替他喊出来了。
　　“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下意识地，也顾不上其他，庾吏拔腿就往城墙上跑。
　　周围的人群也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慌乱地往高处去。
　　要说黄州城地处这么一个位置，发洪水对于老百姓来说一辈子总要经历那么两三回。
　　你若是要问为什么偏偏选这么一个地方建城，当然是因为对于上面的人来说黄州城现在的位置刚刚好卡着军事要道。
　　几朝几代征战混乱，这个位置可以说十分重要了。
　　至于每隔十几年几十年就会发一次洪水，开玩笑，淹得又不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
　　贱民就像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当然，也是因为黄州雨水不多，经常发洪水可能连城门都冲不破。
　　而且黄州城也规定了，特殊情况平民百姓是可以跑到城墙上避险的。
　　但今天这回显然是不一样的。
　　庾吏努力挤开拥挤的人群，呼哧呼哧地爬上城墙，往上一看，顿时呆住了。
　　只见峡谷裂缝之中，水龙汹涌澎湃，仿佛从天上滔下涛涛浊水，它前进路上的所有障碍全都被摧枯拉朽地扫平。
　　庾吏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想转头不再看，可身体却已不听使唤。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龙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接近，最后冲破曾经坚守了无数次的城门，淹没黄州城的街道。
　　粮仓保不住了，城，也守不住了。
　　此时庾吏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周围安静得可怕，明明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
　　第二天，洪水退去后。
　　早已被冲烂的黄州城门前，守将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面对着城外飘扬的南蛮王旌旗，伏地而跪。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南蛮王费了老大劲挖渠引水，攻下这座城池，最后却只是带领大军匆匆穿过城池，往都昂那边去。
　　黄州城还是他的守城。
　　望着大军离去的影子，守将哭笑不得，觉得自己之前那一出实在没必要。
　　在他一旁，士人却面色严峻。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已经被攻下的城池，将永远属于它的主人。
　　——
　　高州。
　　“你说什么？！”公孙冶忍不住吼道。
　　“主公，司运晟引浊河水水淹黄州城，现在黄州城已破。”却金沉声又重复了一遍。
　　公孙冶皱紧眉头，不可置信道：“他怎么这么快？！”
　　案前的许全长吐了口气，盯着桌上的地图，喃喃道：“过了黄州便是德州，德州非要道，司运晟可以选择多花些时日绕道而行……”
　　他注视着沙盘西北方向上极显眼的一点，“那接下来就是都昂了。”
　　“主公，当务之急是赶快出兵都昂啊。”许全转头急切道。
　　“出兵都昂……”公孙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却金道：“却将军，机关营……”
　　却金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没问题主公，末将可立即率领机关营前往都昂，只是……”
　　“只是什么？”
　　“机关营一走，主公身边就有些危险了。”却金犹豫道。
　　“危险？你是说那群匈奴蛮子？”公孙冶嗤笑道。
　　“卑职看那匈奴单于所图不小，主公您不得不防啊……”许全忧心道。
　　“当初就不应该与那些蛮子结盟！”想到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公孙冶恨恨道。
　　“啊？什么蛮子啊大王？”
　　公孙冶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
　　听到这个声音，公孙冶顿时脸色一变。
　　还没来得及说话，声音的主人已经自顾自地跨门而入。
　　狄羌满脸笑容地对案桌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公孙冶道：“大王，这是怎么了？”
　　看他完全没通报就进来，连门口的士兵都拦不住他，公孙冶面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同时却又扯出一副笑容，“王子怎么来了？”
　　闻言，狄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眼神慢慢地转悠了一圈，打量完在座的几位，才笑吟吟道：“我来是为了前几日与大王商量的事，大王说考虑几天就答复，现在几天过去了，不知大王考虑得如何了？”
　　这一下就说到了公孙冶不想提的事，一时间没说话。
　　许全急忙打圆场道：“王子说的是让您的子民来高州学习是吗？”
　　狄羌认真地点头道：“是，来高州以后我接受到了你们汉人的文化，实在是受益匪浅，所以想让更多的同胞也来高州感受一下。”
　　“不知大王觉得如何？”
　　公孙冶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道：“我当然是十分欢迎……”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狄羌顿时笑得更欢了，随即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那就多谢大王了。”
　　看着狄羌离开，许全才又开口：“主公，这……”
　　公孙冶明白他的忧虑，一抬手，微微眯起眼低声道：“无事，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而另一边，离开的狄羌停下来，转身望着大殿精致华丽的屋顶，轻轻勾起嘴角。

第 62 章
　　陆默走进巢车的小板屋，里头的司运晟回头见是他不禁一笑。
　　随着小板屋的木门一合，巢车外的士兵一齐用力拉紧绳索，柱子顶端的辘轳轴流畅地转动起来，小板屋一点点地往上升。
　　很快小板屋便升到了离地足有八丈（26米）的巢车顶端，士兵将绳索以带环铁橛楔入地下，小板屋便固定在半空中。
　　陆默从瞭望孔望出去，第一眼便看到了都昂城那月牙状的翁城，再向下望，护城河的水质浑浊看不出深浅。
　　在他们大军到达之前，整个都昂城四周的平地都已被屈章命人撒满了浑身长刺的蒺藜果。
　　正好卡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大军不能再往前进分毫。
　　陆默拉回视线，看着在军营周围挖建壕沟的士兵，问道：“主公，木匠建造攻城器具大概还需多久？”
　　“最快也要一个月余。”司运晟远远地望着城池上飘扬的旌旗。
　　那已然不是朝梁王的旗帜。
　　陆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旗帜，不禁笑道：“仅仅占据了一座城便敢立地称王，屈章真是好大的口气。”
　　“这样一座严密如堡垒的城池说不定真能给他些许底气。”司运晟轻叹一声，“现在最好也不过强攻。”
　　陆默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某人，嘴角一勾，语气轻松随意道：“别着急，怎么着都还有一个月呢。”
　　“主公，您说是不是？”
　　闻言，司运晟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碰巧此时那人也转过头。
　　双目相对，他望着那人含笑的眉眼，情不自禁晃了神。
　　陆默毫无所察地冲他眨了眨眼，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的感到手指微微一痛，好像有什么咬了他一口。
　　他疑惑地低头，伸出手指，只见指尖一个黑色的小身影正步履不停地准备钻进他的衣袖中。
　　抖了抖手，刚前进几步的蚂蚁又回到了原地。
　　陆默盯着手上的蚂蚁，若有所思。
　　司运晟也看到那一只小小的动物，皱眉道：“现在正是玄驹繁殖的季节，草原又正好是其的大本营……”
　　“虽说无害，但也恼人。”
　　陆默微微一笑，将手指抵到小板屋的木墙上，那只蚂蚁便顺着手指爬上了墙。
　　“此处有很多玄驹？”
　　司运晟颔首笑道：“在这儿若是有洞，往下一挖极有可能就是玄驹窝。”
　　“是吗？不过卑职到这儿后倒是少见……”
　　陆默本是随口一说，谁知突然看到司运晟的笑容一顿，等他有些狐疑地看过去，某人才像转移话题似的急忙说道：“缄之怎么突然对玄驹感兴趣了？”
　　陆默心下思索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无事。”
　　——
　　夜里巡逻的士兵转了一轮，主帐的布帘被掀开，司运晟提着一个小小的粗布袋走了出来。
　　路过的士兵无声地冲他敬礼，他笑着点了点头。
　　等巡逻的队伍离开，他才提着布袋目标明确地往东南方向最角落的一处营帐走去。
　　透过缝隙确定里面的人已经睡了，司运晟才打开布袋从里头摸出一把绿色的粉末，绕着营帐，细细地撒了一圈。
　　等他回到原地，准备离开时，一直十分安静的营帐布帘突然被掀开。
　　一袭素色长裳的人儿出现在他眼前。
　　司运晟一愣，下意识地把小布袋收了起来。
　　陆默看着他的小动作，但并不准备拆穿，只是轻声问道：“主公也睡不着吗？”
　　司运晟点了点头。
　　“主公知道都昂护城河的源头在哪吗？”陆默又问道。
　　“在南边。”
　　陆默露出笑容，“卑职想去看看，主公能带卑职去吗？”
　　夜色迷蒙，其实并不太合适，但司运晟不想拒绝。
　　他们一同走去马厩。
　　马厩的最里端，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正站在那儿假寐。
　　司运晟一靠近，仿佛有感应似的，它立即微微睁开了眼，往前踱了几步，大脑袋便凑了上来。
　　司运晟伸手抚摸他漂亮的鬓毛，打开木栏将它牵了出来。
　　“它叫潭风。”他介绍道。
　　陆默试探地伸出手去触摸它。
　　潭风盯着他伸过来的手，直到那双手轻轻扶上它的脸，也没有任何举动。
　　“它喜欢你。”司运晟温声道。
　　陆默弯起嘴角，“我也喜欢它。”
　　等到要上马了，司运晟才仿佛后知后觉地问道：“缄之会骑马吗？”
　　“不会。”陆默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那如果缄之不介意……”
　　司运晟坐在马背上，笑着向他伸出手。
　　陆默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一拉，他便坐进了某人怀里。
　　“缄之感觉还好吗？”司运晟在他耳边轻轻地吐气。
　　“没问题。”
　　陆默微微转过头，唇瓣像是无意地擦过司运晟的脸颊。
　　他抬眼望他。
　　司运晟空白了一瞬间才艰难地找回声音，“我们走吧。”
　　陆默微微点头，又转了回去。
　　司运晟勒紧缰绳。
　　他们从后门出了营地。
　　这里是草原与森林的交界，一望平坦的草地，远处缓坡上的树丛。
　　银月在夜空中升起，月光清亮，照得弯曲的河流波光粼粼。
　　马儿顺从着主人的心意，徐徐往前。
　　陆默微微向后倾，靠在身后人的胸膛。
　　随意扎起的长发被一点清风撩动，细软的发丝拂过身后人的脸颊。
　　有点痒。
　　司运晟慢慢收紧双臂，那人便被完完全全地圈在他怀中，。
　　周围环绕的全是那人清浅的气息，他望着那人小巧如玉的耳垂，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他们沿着溪流往上。
　　最后停了下来。
　　司运晟不太情愿地下了马，张开双臂接住了马背上下来的人儿。
　　他们短暂地拥抱，然后分开。
　　陆默走到溪水边，只见光裸的岩石间一股泉水从地下泵出来，源源不断地为都昂城提供保护。
　　“主公。”陆默回头轻声唤道。
　　司运晟正将马儿拴在树桩上，听到呼唤看过去。
　　月光下，那人身姿纤瘦，墨发如瀑，就那样站在河边回眸望他，仿佛云端之上偶然路过的仙人，美得不似凡人。
　　“主公？”
　　他回过神，抬步走去。
　　“如何？”他问道。
　　“主公。”
　　陆默突然认真地看向他，那温柔的语调好似下一刻就要说出惑人的情话。
　　司运晟不由地有些紧张，连呼吸都忘记了。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那人弯起嘴角，眼里仿佛闪烁着星星。
　　他轻轻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 63 章
　　陆默走过营帐前的空地，那里正有些凌乱地散着晒干的草梗庄稼梗，还堆着一根根木棍。
　　士兵笨拙地拿起两根木棍把它们摆成十字的模样再用麻绳固定住，接着再把干梗堆到十字架上，一层一层地堆起来，直到勉强做出一个人形，再用麻绳保持住人形。
　　等草人完全做好，肉眼可见士兵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把新鲜出炉的草人插到停在空地旁的木车上。
　　那架小型木车已经插了三个同样的草人了，接着便有人过来将这架木车推到后面。
　　那里，有着许多同样插着三个草人的木车。
　　陆默再往前走，就见到一架架高数尺的板车，木匠们正拿着两块木板在板车上架成三角形。
　　届时填河的民工可以躲在三角形里面，两块木板能够挡住从其他方向的射来的利箭。
　　“陆参谋，搜寻了周围的城池，我们能找到的所有糖都在这儿了。”
　　火头军队长将最后一叠糖放到糖堆上，向陆默标准地敬了一礼。
　　陆默笑着点了点头，走近把包裹着的豆纸撕开，露出里面泛着金黄色泽但有些浑浊的麦芽糖。
　　抿着嘴盯了许久，陆默最终还是一咬牙，把豆纸撕开，拎起那一小袋麦芽糖就倒进了眼前的土堆里。
　　早就被切成小碎块的麦芽糖在土里滚了一圈，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吩咐道：“把这些全都倒进去吧。”
　　“是！”
　　平地上早已堆起一座座高高的土堆，士兵撕开豆纸，按一定的数目将糖块与土混合在一起。
　　陆默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军营里所有的糖块消失在石土混合物中。
　　接下来，至少得有一个多月再也尝不到一丝甜味。
　　这玩意不是什么必需品，一般行军都是没有的，整个军营要吃糖的估计也就陆参谋了。
　　这么一想，陆默更加难过了。
　　卜桑云从自己的营帐里出来，看到他便走了过来。
　　陆默笑着对他点头示意。
　　他也笑着回应，对陆参谋隐藏在笑容下的心碎毫无所察，一边看一边道：“所幸现在那护城河的水位有所降低，否则不用石块而改用土壤填河还真有些困难。”
　　“不过陆参谋所出的计谋总是别出心裁啊。”卜桑云转头对陆默感慨道。
　　“卜参谋谬赞了。”陆默顺口谦虚了一句，心里还对那些麦芽糖念念不忘。
　　“我是真的……”卜桑云完完全全转过身，认真地看向他。
　　还没等他说完，司运晟便从后面出来，笑着问道：“如何？”
　　两人见他来，立即一齐行了礼，开口唤道：
　　“主公。”
　　“按照现在的进度，今晚就可以开始了。”陆默回答道。
　　“好。”司运晟温声应道，在离开的瞬间与陆默擦肩而过。
　　陆默只感觉有人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手上便随之一沉，他疑惑地抬头望去，司运晟的背影已经远去。
　　借着衣袖的掩护，在卜桑云看不见的角度，陆默打开了那一小个布袋。
　　只见布袋里，一粒粒金黄剔透，不知比埋进土里的那些糖品质好上多少的麦芽糖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陆默一愣，接着脸上便绽开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如夏日枝头的繁花。
　　——
　　夜里，都昂城墙上的哨兵尽忠职守地望着城外篝火微熄的军营。
　　已经接连好几天值这样的夜班了，城外的军队没什么变化，若要攻城大概也不会选择晚上硬攻。
　　没忍住，哨兵打了一个哈欠。
　　他一旁的同伴无意间瞥见，明明不困，但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哨兵又把视线转回城外的大军。
　　天色太黑，隐隐约约地，他感觉对面的军营好像驶出了什么东西。
　　正当他准备仔细辨认时，北边的瞭望塔突然敲起了响钟。
　　他与同伴相视一眼。
　　是敌袭！
　　屈章冲上城墙时，北面的敌军已经从远处的缓坡上冲锋下来了。
　　幸好先前在城外撒了蒺藜，敌军没有骑兵，所以速度不快。
　　“其他方位呢？”他大声地吼道。
　　城墙上的弓箭已经拉满，齐齐射出去。
　　当然敌军也不是吃素的，下一刻立即便架起床弩，万箭齐发。
　　屈章急忙蹲下，躲避利箭，侦察兵冲了过来，向他报告目前的情况。
　　“你说其他方位没那么多人？”
　　司运晟的进攻实在是突然，屈章奔上瞭望塔，只见火光中北面的漫山遍野的人头，高大的攻城器具向前移动，看样子就像要一举攻下这座城似的。
　　“怎么会……”屈章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慌乱中顾不得多想，他只知道现在他不能出去迎战，死守城池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座汉元鸿精心设计的城池，没有人可以攻破。
　　他看着不断压近的大军，浑身竟开始颤抖。
　　“大王你还好吧？”一旁的副官出声询问道。
　　屈章回头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把他踹开。
　　“投石机呢？”他大吼。
　　“别让他们靠近护城河！”
　　“还有其他方向！”
　　“等等……”
　　屈章突然意识到什么。
　　司运晟难道真的要就这样强攻这座城？
　　他们都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
　　屈章冷静下来，努力去辨认城外黑暗中的军队。
　　城墙上燃着火焰的利箭射了出去。
　　大多数都被挡住了，但有些没有挡住的，射中了目标。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被射中的目标瞬间便燃起了大火，并且还有连及其他人的趋向。
　　他死死地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
　　终于，他发现那团正在燃烧的东西，根本不是人！
　　“草，都是草……”
　　他幡然醒悟，“他的目标是护城河。”
　　而就在屈章明白过来之前，南面。
　　在进攻的草人的掩护下，一辆辆运着民工与糖土混合物、石块的板车偷偷靠近了都昂城的护城河。
　　板车两侧的木板时不时发出声响，那是城墙上的利箭刺中木板的声音。
　　板车在护城河边上停下，护送的士兵第一时间将点燃的柴薪投进牛马墙的洞中。
　　由于上口封闭，只有那一个射击的窗口，牛马墙内顿时弥漫起了散不去的浓烟。
　　其实大多数牛马墙都不会设计顶部，当初汉元鸿设计的时候还十分自得，认为这样防守更加严密。
　　只可惜他没料到今天。
　　在屈章的命令下，士兵通过城墙里的特殊通道进入牛马墙内。
　　结果刚一进入就被里头的浓烟糊了一脸，被呛得几乎无法呼吸，更别提防御反击了。
　　一晚上，屈章就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护城河被填了大半，最后敌军带着一堆扎满箭的草人和木板潇洒离去。
　　天色刚刚破晓。
　　军营空地上，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把脚上的短靴脱下，翻过面。
　　只见鞋的底面沾着许多带刺的蒺藜果。
　　他将蒺藜果一个个地扯下来，处理干净后把短靴正正地倒过来，用力地抖了抖。
　　鞋口先是掉出来许多质地柔软的干草，他又抖了抖，把干草全都抖出来。
　　接着他伸手从短靴里头掏出一片薄薄的木板。
　　最后才把短靴穿回脚上。
　　这时军火兵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乎乎的白粥，里头还加了咸菜。
　　他接过来，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
　　身旁的同伴早早就喝完了，盯着他手上的那碗粥不放。
　　他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
　　同伴起身去拿干饼，还不计前嫌地把他那份也一起拿了。
　　两人笑作一团。
　　而空地旁的将军们也啃着干饼，正乐呵呵地把草人身上扎着的利箭一一拔下来回收再利用。
　　丘鸣哈哈大笑，“这要是多来几回，那都昂城里的箭都得被我们掏空。”
　　于是第二天晚上，都昂城内又拉响了敌袭的警报。
　　这回屈章学聪明了，提前就在城墙上候着，牛马墙内也早早地安排了人。
　　结果他等了半天，只见到黑暗里乌泱泱的人头在城外绕了一圈。
　　城墙上的燃着火的箭射了一轮又一轮，也没看到填河的板车。
　　结果只有敌军的草人被烧了一大片，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
　　气得屈章干脆不管了。
　　反正他们守在这个乌龟壳里，外面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就在他放手不管的那天晚上，填河的板车又呼哧呼哧地驶来了。
　　还没等牛马墙里的守军反应过来，敌军故技重施，先手用浓烟再糊了他们一脸。
　　等屈章匆匆忙忙地赶上来，护城河早就被填得差不多了。
　　然后那帮龟孙又撤退了！
　　屈章面容扭曲地瞪着曾经的护城河、现在的平地，立即叫人把四面的城墙全都砌上了几层厚厚的砖。
　　犹嫌不够，砖墙后面再堵上一堆石头。
　　他望着城外的军营，咬牙切齿。
　　姓司的，跟我耗是吧？！
　　看谁耗得过谁！
　　而另一边，屈章“心心念念”的司运晟可没心思管他。
　　“胡人入高州……”
　　司运晟皱眉盯着信纸上的黑字，思索良久。
　　此时帐中还有一人。
　　陆默默默地拿出小布袋，仔细对比了半天，最终从里面拿出最小的一块麦芽糖，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
　　糖块从左腮帮子滑到右腮帮子，然后又回到左腮帮子。
　　自家主公仍然保持着一个动作。
　　陆默顶了顶舌尖的糖块，站起身，走了过去。
　　“主公在看什么呀？”
　　那人凑了上来。
　　靠得很近，近到司运晟甚至能感觉到麦芽糖甜甜的气息。
　　他呆了呆，陆默已经读完信纸上的内容了。
　　抿嘴思考了几秒，陆默凑到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更甜了。
　　司运晟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第 64 章
　　等某个捣乱而不自知的人离开，司运晟才勉强收拢了心神，提笔沾了沾墨水，写下一封信。
　　盖上印章，把信卷起来，绑到架子上正在啄羽毛的灰鸽腿上。
　　他轻轻一拂，鸽子便振翅飞了出去。
　　日夜转换。
　　鸽子从高高的平原飞过山脉，最终抵达大陆的东端。
　　高州城。
　　偏殿内，狄羌正在研习刚刚学到的汉字书法。
　　一只扑打着翅膀的灰鸽便落到了窗台上。
　　他疑惑地搁下笔，走过去将绑在鸽腿上的信纸取了下来，打开。
　　仔仔细细地阅读完整张信。
　　狄羌轻轻摩挲着信尾的落款，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
　　——
　　一月后。
　　屈章站在瞭望台上，望着城外的营地，几乎有些神经衰弱。
　　这一个月以来他没哪天能睡好觉的，隔几天就有军队在城池周围绕圈。
　　按理说，既然是守城，那他只要在城墙上放冷箭投石子就行，或者干脆不理会。
　　可是，城外的是司运晟，他总觉得哪怕表面风平浪静，这厮也会搞出些幺蛾子来，于是他只能时时刻刻警惕着，不敢有一丝松懈。
　　毕竟前头的护城河都被那厮给填了。
　　所幸，都昂城内的供水都是直接挖井取地下水的，不然还得担心那厮在水里下毒。
　　城外。
　　一头头牛羊正被赶入圈中。
　　随着最后一只羊蹄子踏入圈中，一名火头军将圈栅栏牢牢合上。
　　而圈外，几口大锅已经架在火上，里头滚烫的开水正在沸腾着。
　　接着数十名士兵进入牛羊圈里，手上拽着麻绳，一齐发力将挨个将牛羊的四蹄绑了起来。
　　不出多时，圈内就全躺着四面朝天的哞哞咩咩叫唤着的牛羊们了。
　　圈外几名火头军们正拿着刀，按在磨刀石上面细细地磨着。
　　火头军队长一边磨，一边乐呵呵地对帮忙绑牛羊的士兵说道：“这些刀好久没用了，都有些钝了。”
　　士兵嘿嘿一笑：“没事，不着急。”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还是情不自禁地不断瞟向圈里的牲畜们，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天知道，参军之前他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尝过一点肉渣，家里的孩子太多，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点点，但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够他回味好几年了。
　　终于，宰杀牛羊的刀磨好了。
　　几个火头军提着刀就冲牛羊圈里去，短短的一路士兵们纷纷让路，眼里饱含期待。
　　牛羊圈的栅栏一打开，牲畜们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命运，登时叫得更大声了。
　　很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鲜血一流出来，就立即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木盆端上。
　　连牛羊血也绝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渐渐地，哞哞和咩咩的声音开始慢慢减小，又过了一阵，全都归于安静。
　　火头军们赶紧上前，热水灌上，扒皮割肉，好不忙碌。
　　当晚，每一个士兵的碗里都装着满满当当的肉。
　　围在篝火旁，一坛坛酒被搬上来。
　　一坛酒被拆开，每人传递着喝一口。
　　分量不多，也不是什么好酒。
　　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是战前鼓舞士气的犒赏。
　　明天将是一场艰难的攻城之战……
　　但，或许也不一定？
　　篝火前，丘鸣正挥舞着双臂高谈阔论，金茂在一旁时不时地插嘴几句，几个参谋凑在一起聊天，而赤常则一言不发，埋头吃肉。
　　司运晟将肉一片片切好在盘中，往旁边看去，准备寻个由头递给缄之。
　　而此时陆默也刚好切完一盘肉，往他这边看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手里都端着一盘切好的肉。
　　陆默莞尔一笑，司运晟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端木秀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陆参谋，你觉得前朝盛传的秋山文集如何？”
　　两人的视线顿时错开，陆默转头和几位参谋聊天，司运晟……
　　作为主公，他孤家寡人，只能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恶狠狠地咀嚼。
　　——
　　旌旗猎猎，一轮大鼓被搬上台前。
　　鼓槌高举，令下，槌重重击向绷紧的鼓面。
　　鼓声鸣鸣。
　　木幔（1）先发，撞车（2）随后，车弩、投石车掩护。
　　士兵们藏在轒輼车（3）里，不断靠近眼前巍峨的城池。
　　都昂城墙上的屈章看着这铺天盖地的大军，心中反而有种一松的感觉。
　　——终于来了。
　　守城的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他所料，城外大军进攻逐渐慢了下来，甚至有停滞不前的趋势。
　　屈章刚刚露出一点笑容，下一刻战场上便出现了几架庞然大物。
　　只见几架临冲车横空出世，车高数丈，几乎与都昂城城墙齐高，上下六层，每层都有梯子可供上下，几百名士兵手持带毒的机□□戟，声势浩大。
　　守军一下便被镇住了。
　　地面部队也趁此快速向前，很快便到达了都昂城下。
　　没事的，他们撞不进来。
　　屈章想起自己在城门后砌的砖墙与堆的石头，登时又信心大增。
　　突然敌军大营的战鼓声一变。
　　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
　　他立即往城下望去。
　　那里撞车即将到达城门。
　　可下一瞬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敌军的撞车本来直直地冲城门去，半路却突然拐了个弯，冲向了瓮城旁的城墙。
　　护城河早已被填平，撞车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牛马墙前。
　　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瞪大了眼，来不及吼叫，城下的撞车已经撞向城墙。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被撞击的地方。
　　一秒。
　　两秒。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墙体完好无损。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再看到有撞车冲上来的时候也不再那么紧张。
　　正想把注意力转回后方的战场上，意外发生了。
　　只见那处被连续撞击了好几次的墙体突然从正中出现了裂痕。
　　慢慢地，裂痕如蜘蛛网般扩散。
　　一点一点，到后面越来越快。
　　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在那一瞬间，屈章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厚实的墙体仅仅经过几次木头不痛不痒的撞击就土崩瓦解，他只有一个念头——
　　一切都完了。
　　刹那间，这面屹立了数十年经历了无数风霜而巍然不动的城墙訇然倒塌。
　　石块滚落，掀起一片尘土，连天空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战场后方。
　　巢车里的司运晟望着远处几乎遮盖住城池的尘埃团，弯起了嘴角。
　　一切，尘埃落地。
　　在众多士兵冲进城池的脚下，没有人注意，一群草原上最常见的黑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同心协力地运输着一枚小小的食物碎屑，往地底爬去。
　　——
　　当南蛮王胜利的消息席卷整个中原大地时，遥远的泽州城内。
　　严睿拎着一坛酒爬上了城墙，坐上城墙的砖石，双脚悬空。
　　他打开酒坛，随意地喝了一口酒，远远地望向西北方。
　　目光悠长而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就那样坐在城墙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收回目光，几不可闻地叹气出声。
　　“端木秀啊……”
　　他将手中的酒坛微微一倾，坛中的酒水慢慢地流出来。
　　一撒而尽。
　　严睿盯着已经空了的酒坛，似哭似笑地扯了扯嘴角。
　　他松开手，酒坛便摔了下去。
　　在城墙下摔了个粉碎。
　　严睿翻身离开。
　　“走好。”
　　而另一边的都昂城内。
　　属于端木秀的营帐内空空，案桌上只留下一张小小的字条和一枚玉佩。
　　字条上书，“大王之恩，秀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一枚玉佩，为秀表兄端木信之物，昔日秀于其困时接济予他，今其在公孙冶下大将却金左右，望此玉佩能有助于大王。秀不胜感激，愿大王得偿所愿。”
　　“端木秀，敬上。”

第 65 章
　　是夜。
　　风刮过驻地哨塔上的旌旗，旗帜被撑起一个弧度，在火光的映照下，四方旗子中央撒了金粉的一个端端正正的“却”字格外醒目。
　　作为却金的左膀右臂的端木信，营帐内仍然燃着烛火。
　　一滴水落入砚堂中，一只手握着墨锭在砚堂上缓慢地上下研磨。
　　待到墨汁浓郁，端木信才将墨锭置于墨床，提笔书写公文。
　　但显然，今天的端木信格外的不在状态，泛黄的草纸上不过写了两行字，他便叹气停下了。
　　他走起了神，目光渐渐地从草纸移动到了烛台下一枚泛着温润的光的玉佩上。
　　又思索了良久，最终他搁下笔，伸手拿起那枚玉佩，连同玉佩下压着的一个信封。
　　信封的封口早已被撕开，说明主人早已看过里头的东西，但端木信仍然探进信口，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取了出来。
　　他将信纸展开，又细细地读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这封信来自他的表弟端木秀。
　　信是同南蛮王胜利的消息一同传来的。
　　信中，端木秀告诉他，他已经决定为南蛮王效力，从今以后他们表兄弟就为敌对的双方，如今天下之势已然倾向司运晟，就连高州城中的匈奴人也暗中与其有所联系，公孙冶是万万难以获胜。
　　顾念兄弟情谊，他特地暗中来信规劝端木信速速离开却金身边，虽说此举不守信义，但好歹不会做了那刀下的亡魂。
　　说实话，初次看到这封信时端木信是十分恼怒的。
　　难道在你端木秀心中，你表兄我就是个背信忘义之徒？
　　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只为苟且活着！
　　端木秀的劝告他是不会听的，不过他也不会去南蛮王那告发自己的表弟，毕竟表弟是为了他考虑，更何况他对他还有收留之恩。
　　冷静下来后，端木信又仔细挖掘信中的内容。
　　信中提到南蛮王与匈奴人有来往……
　　那便意味着……
　　端木信猛地抬头——
　　大王有危！
　　如今却金大军仍然在向着都昂城前进，大王下达的命令也是尽可能消耗司运晟的兵力，而此时高州城内空虚，若是匈奴人要动手那真是防不胜防！
　　不行，要立即告诉将军。
　　就在他起身迈步的前一刻，端木信又顿住了脚，低头犹疑地盯着手中的玉佩。
　　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
　　他摸着玉佩磨损严重的绳带，又仔细端详信上的字迹。
　　玉佩是真的，信上的字迹也是端木秀的字迹。
　　心中那一缕悄然冒出的疑惑很快便消弥了。
　　他举步出营帐。
　　去到却金所在的主帐时，他无意地瞟向军营大门外。
　　此时，军营大门外好像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乱。
　　紧皱眉头，他半路改了个方向去到军营大门。
　　只见大门外距离稍远的地方，大约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瞭望塔上士兵早已拉满了弓，锐利的箭头欲发不发。
　　“怎么回事？”端木信问巡逻的士兵。
　　“禀告大人，是流民。”
　　流民？
　　端木信顿时失去了兴趣。
　　汉元鸿死了之后，他所有的领地纷纷□□，虽说现在已经是司运晟的领土了，可是其才刚刚胜利不久，还没来得及治理底下的城池，因此这一带流民格外得多，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让将士自行处理，端木信继续往主帐去。
　　士兵进去禀报却金。
　　端木信在帐外等了等，里面的人便让他进去了。
　　一进去，案桌后满脸胡须的汉子便抬头将目光投向他。
　　“将军。”端木信微微一服身。
　　却金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端木信抿了抿嘴，尽量简洁扼要地将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却金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待端木信说完，他沉声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信发誓。”
　　却金抬眼看他，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营外突然传来巨大的骚动。
　　“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却金倏地起身，拔出了身侧的大弯刀。
　　身上始终未脱的铁甲折射出耀眼的光。
　　下一瞬，营中响起敌袭的鼓声。
　　营帐外士兵冲了进来，大喊道：“将军，东南边的帐篷起火了！”
　　却金神色一凛，立即准备防守。
　　所幸，司运晟那孙子夜袭的可能也考虑到了。
　　在最开始轻微的慌乱结束后，驻地抵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却金下意识地就要冲出营帐，进行反击。
　　然而下一刻，端木信便拉住了他，死死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将军，大王还在高州呢！”
　　却金骤然回神。
　　这是司运晟的诡计！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反击，消耗他的粮草兵力！
　　对，只要守住就行。
　　却金冷静下来，就要下令让将士们不要进攻。
　　可就在此刻，变故途生。
　　营外的示警的鼓声一便，伴随着绵长的号角。
　　这是进攻的号角！
　　却金惊恐地瞪大眼，血液上涌，满脸涨红，几近破音地咆哮。
　　“谁？是谁的指令？！！”
　　“快！快！让他们防守撤退！”
　　传令的士兵被他的声势吓到，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下一刻，营外又响起了另一道鼓声。
　　那是撤退防守的鼓声。
　　但奇怪的是，冲锋的号角并没有停止。
　　一时间，两道声响撞击交缠在一起。
　　营外，向前冲的士兵们一下便呆住了，不知道到底应该进攻还是撤退。
　　公孙冶多年精心培养的十分引以为傲的机关营正冲锋在前线。
　　本来装置已在弦上就要投出，却被不同的指令弄得晕头转向。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就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
　　敌人可不会心慈手软，下一刻敌人的刀剑就已刺破胸膛。
　　前方的士兵齐刷刷地倒下，血流千尺，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这时进攻的号角倒是停下了，可是已经没有人有心思注意。
　　行军打仗靠的是气势，气没了，兵败也就注定了。
　　士兵们吓破了胆，已经没有勇气反击，只顾四散奔逃。
　　营帐中的端木信面无人色，浑身微微颤抖。
　　他来不及考虑太多，全凭一股气强撑着冲到案桌前，随意地撤下一张纸，在上面草草地写下几个字，绑上信鸽的腿。
　　猛地一推，架子晃了晃，信鸽惊得振翅，一下便飞了出去。
　　望着鸽子不太稳地飞远，端木信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
　　门外喧嚣不断，却金早已冲出去不见身影。
　　端木信狠狠地握紧手中的玉佩，青筋暴起，仿佛要将玉佩捏碎。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帐外的敌军挥舞着武器冲了进来。
　　端木信看着试探地走近的士兵，松开了手，玉佩掉落在地上。
　　而他却忽的站起身子，冲向士兵，好像要发动攻击。
　　下意识地，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尖刀。
　　望着越来越近的刀口，端木信闭上了眼。
　　——
　　歪歪扭扭的鸽子堪堪飞出去不远，一道利箭便破空而来，精准地穿破鸽子的身子。
　　见半空中的信鸽坠落，高地上的司运晟才把弓收起来。
　　士兵把只剩一口气的鸽子捡回来。
　　司运晟将鸽腿上的字条解下来，看都没看，直接便丢进火里，烧成了灰。
　　至于鸽子……
　　第二天，送上来给陆默的午餐里多了一只香喷喷的烤全鸽。

第 66 章
　　“主公，人都在这儿了。”赤常将最后一个五花大绑的士兵拎到地上，与他的同袍们坐在一起。
　　司运晟微微颔首，“探子呢？”
　　“在这。”金茂应道。
　　他的身后，几位穿着普通百姓麻衣的探子被押了过来。
　　“所有的消息都不能走漏。”司运晟细细叮嘱道。
　　“主公，我已让人散布消息说我们正忙着收拾汉元鸿的烂摊子。”一旁的卜桑云笑道。
　　“那公孙冶那边呢？”司运晟看向他问道。
　　“陆参谋也按着却金的字迹给公孙冶去了信。”
　　端木信收到的那封劝告信也是陆默仿的。
　　“只是恐怕此计不能长久，我们也需加紧步伐。”卜桑云轻叹道。
　　几人迈步回到议事的帐中。
　　一掀开帘子，只见陆参谋已经坐在里面，盯着沙盘正中的小旗，面容严肃，好似在考虑什么万分重大的问题。
　　听见脚步声，陆默赶忙回头起身，向自家主公行了一礼。
　　司运晟看他因为动作快而有几缕凌乱的墨发，突生一种奇怪的直觉。
　　——他刚刚一定是在发呆。
　　这么想着，司运晟的眉梢不禁染上一丝笑意。
　　众人落座。
　　“如今我们正向东北方位去，再过一日便会到达匈奴人的草原。”司运晟率先开口道，“从匈奴人的草原绕道，过吴关，直达高州。”
　　“吴关人与匈奴人交往密切，届时我们将乔装成匈奴人，在尽量不惊动公孙冶的情况下，到达高州，那里匈奴王子狄羌在等着我们。”
　　司运晟顿了顿，众人纷纷点头，他继续道：“只是，到时候乔装成匈奴人的人数不能过多。”
　　话音刚落，赤常便立即离席下跪，洪声道：“主公，战请从！”
　　随即丘鸣金茂等人也离席，正要下跪，司运晟抬手制止。
　　“届时赤将军和丘将军与我一同吧。”
　　司运晟转过头，可以避开某人的视线，可最终还是没躲过。
　　“主公。”陆默唤道。
　　司运晟心里咯噔了一下，勉强笑道：“怎么了缄之？”
　　“默愿与主公同去。”陆默直直地看向他。
　　司运晟没有应答，显然是不愿意心上人身临险境。
　　那匈奴王子靠不靠谱另说，两兵交接，这人体弱多病，无武艺傍身，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他沉默地注视回去，已是拒绝之意。
　　但陆默哪里肯善罢甘休。
　　于是两人双目相对，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无声之间展开了较量。
　　司运晟脸色逐渐深沉，而那人也同样面无表情。
　　看着，看着。
　　突然，那人微微蹙眉，嘴角一抿，眉眼耷拉了下来。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见状，司运晟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那缄之也一同吧。”
　　话一说出口，司运晟就后悔了。
　　只见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立即翻脸，恢复平日微微笑的神情，好像刚刚无事发生。
　　司运晟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辞措，看看能不能挽回。
　　这时，卜桑云开口道：“主公，匈奴人允许我们经过草原的条件是我们后续的粮草吗？”
　　“是。”司运晟沉声道。
　　——
　　天色逐渐转阴，云层堆叠，辽阔的草地也因此多了一丝萧瑟的气息。
　　远处略微起伏的山丘上，偶尔会出现负责巡逻的胡人骑着马匹的身影，极少数是好奇玩闹的孩童，他们极富冒险精神，不顾爹娘再三的告诫，偷偷跑出部落，把观察那些贸然而来的中原人当作考验勇气的游戏。
　　司运晟坐在马背上，手持长弓，仰头在天上寻找路过的雁雀。
　　“主公在做什么？”他的背后响起陆默的声音。
　　轻拉缰绳，潭风顺势调转马头。
　　看着那人笑吟吟的模样，司运晟摇了摇头，“无事。”
　　自从进入草原，因着东道主的条件，军营的伙食是愈来愈差，连咸味都很难尝到。
　　连续几日那人吃饭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起上次那只信鸽，于是他就出来看看能不能寻些野味。
　　说话间，天空一道黑影撞入他余光的范围。
　　司运晟手疾眼快地拉满弓。
　　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线条。
　　下一瞬，黑影便抵抗不住引力，直直地坠了下来。
　　司运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将那只大雁提溜起来。
　　这时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一个小身影，他微微眯眼望过去，作势要拉满手中的弓箭。
　　那小身影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够呛，迅速消失在山丘后。
　　司运晟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笑意转身就对上陆参谋看过来的视线。
　　顿时笑容一僵。
　　吓唬孩童这么无聊幼稚的行为居然被那人看见了，他平时明明也做不出这种事的。
　　司运晟心里暗恼。
　　而他心里念叨的陆默倒是没想太多，只是看着某人的脸色变来变去，不禁好笑。
　　难得见到某人的面部表情这么丰富。
　　山丘后突然传来奔腾的马蹄声。
　　司运晟面容一肃，与陆默对视了一眼。
　　领路的匈奴人来了。
　　只见十几匹骏马从丘上跃出，速度极快地靠近他们。
　　陆默握紧袖中的匕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没想到司运晟快他一步，已经把他护在了身后。
　　即将撞上之际，领头的匈奴人勒紧缰绳，马蹄扬起，随即停了下来。
　　领头的汉子翻身下马，敛眸低头，右手捶胸，这是匈奴文化里表示尊敬的礼节。
　　“司王。”
　　“狄忽？”
　　“正是在下。”狄忽道，“可汗命我来带司王入关。”
　　司运晟颔首，抬手示意他们里面请。
　　陆默走在自家主公身后，不经意地往后望时，瞟见狄忽身后的队伍中，一匹黑马上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孩子，而他的身后是一个面色阴沉的汉子。
　　虽然不太好，但陆默还是没忍住弯起了嘴角。
　　刚想转过头，他就对上了狄忽探究的视线。
　　被人发现，狄忽立即有些慌乱地收敛目光，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陆默没在意，礼貌地微笑点头，算是招呼。
　　倒是狄忽看着他的笑容，不禁呆了呆。
　　大帐的布帘被掀开，几个匈奴汉子将乔装用的牲衣搬了进来，堆满一地。
　　司运晟随手将打来的大雁交给上前的士兵，用架上的粗布擦了擦手，示意狄忽就座。
　　“司王预备何时出发？”狄忽开口道。
　　“明日。”
　　这战拖不得，自然是越快越好。
　　狄忽点了点头，皱眉思索着好像准备说些什么。
　　陆默忽然道：“主公，不如后日再出发。”
　　“为何？”司运晟疑惑道。
　　而一旁的狄忽却猛地惊异地看向陆默。
　　“时节干燥，卑职料想过几日定会有霾雾。”陆默道。
　　霾雾天更便于隐密。
　　“是的，这个时节我们草原多是霾雾天，严重时还会有尘暴。”狄忽一边这样解释着，一边目光闪闪地看着陆默。
　　“想必这位便是陆默，陆参谋吧？”
　　没想到狄忽居然有此一问，陆默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
　　“陆参谋，您不知道我们可汗一直都想见见司王和您。”狄忽莫名有些激动。
　　“嗯？”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司王的威名，又谁人不知您的神机……”说着，狄忽就要起身。
　　见状，司运晟坐不住了，沉声道：“久闻可汗之名，待一切落定，定会与可汗一见。”
　　话语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冰菱。
　　狄忽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奇怪，忙不迭摆回礼貌的笑容，“我会同可汗传达您的意思的。”
　　说完，他又重落回位上，内心懊恼。
　　狄忽啊狄忽，父亲让你来这可不是让你来出糗的！
　　——
　　后日，如陆默所料，一大早太阳就不见了踪影，铺天盖地的尘沙让人看不清一里外的景色。
　　陆默披上胡人的毛皮衣，解开束发。
　　司运晟走了过来，将一顶狼皮制成的冠帽戴在他头上，把他的头发尽量整理进帽子里。
　　“主公？”陆默抬眸看他。
　　司运晟盯着他，半晌没说话，整理头发的手慢慢往下，好似要拂上他的脸颊。
　　但最终他顿住了，只是低声道：“跟紧我。”
　　说完他后退几步，翻身上马，而陆默则混在后面的步兵之中。
　　“司王，一切都准备好了。”狄忽骑着马踱步过来。
　　“好。”
　　司运晟拔出剑，向前一指，洪声道：“启程。”
　　——
　　十日后，高州城。
　　午时刚过不久，往日紧闭的城门此时却大开。
　　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踏声。
　　只见百来个穿着左衽小袖牲衣，肤色浅黄面骨宽平的男人骑着英气十足的骏马慢慢地踏进城里。
　　街道空荡，几乎没有行人，不过来自暗处打量而警惕的目光只多不少。
　　虽然这些人面貌与中原人没什么不同，但所有的高州城百姓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这些全都是匈奴异族。
　　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王会让茹毛饮血的莽兽进城。
　　匈奴人的队伍缓慢地前进，而另一边城中央的宫殿内，狄羌照例招呼也不打地走进公孙冶的大殿中。
　　“王子？”
　　公孙冶皱着眉将来自却金的信折起来，暂时忽略心中那点怪异的感觉。
　　狄羌咧嘴一笑，道：“大王，我的族人已经来了。”
　　“我知道。”公孙冶眉前的沟壑愈来愈深，几乎扭成一个“川”字。
　　“为了感谢大王愿意让他们来汉学习，我的族人特地带了些我们草原的特产献给大王。”
　　说着，狄羌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便听到门外士兵的大喝。
　　公孙冶一挥手，“让他们进来。”
　　几位穿着右衽长裳的匈奴人抬着几箱金银毛皮走了进来。
　　“大王，外面还有我草原最好的马匹。”狄羌向殿外做了一个手势。
　　公孙冶顺势站起来，走到殿外。
　　空地上几十头高大威猛的骏马正甩着鬓尾，低头吃草。
　　看到这，公孙冶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王子有心了。”
　　狄羌笑笑不语。
　　公孙冶转头望向他，片刻后露出一个笑容。

第 67 章
　　晚上，高州城的宫殿内灯火通明，管弦声声。
　　殿中央舞女旋转，伸展，腰肢柔软，莲步盈盈，水袖蹁跹。
　　美酒佳肴一道道地端上，座上的宾客却显得有些拘谨。
　　主座上的公孙冶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匈奴人，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王，我敬你一杯。”
　　离他最近的座位上，狄羌站了起来，笑着举起酒樽。
　　公孙冶随意地回敬。
　　狄羌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樽置于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与此同时角落里一个看起来与其他中原人无异的奴才悄然离开殿中。
　　奴才一路低垂着头，快步走到公孙冶的殿前。
　　他没有走近，因为此时殿前正站着两位巡逻的士兵。
　　观察位置，他绕路从大殿旁的侧院翻了进去，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半开的窗户进到殿中。
　　此时殿中无人，漆黑一片，唯有外头一缕月光落在地上。
　　他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公孙冶案桌上的印章。
　　高州城门处。
　　正到了士兵换岗的时间，远处一列皮甲步兵走近。
　　哈欠连天的士兵赶紧与步兵领队的队长交接。
　　交接完毕，就在他离开与这列步兵擦肩而过之际，士兵无意间瞟见其中步兵的面容，顿住了脚。
　　“李财？”他突然出声唤道。
　　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他皱起眉，就要再唤，这时步兵队长开口了。
　　“他，吃坏东西……告假了。”
　　队长的语调有些别扭，好像不是很熟悉这样说话似的，但士兵并没有发现。
　　他点点头，又多看了几眼，可惜光线昏暗，步兵们的面容都十分模糊。
　　没再多想，他径直回去了。
　　看着士兵远去的背影，步兵队长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接着他五指相叠，向后打了一个奇特的手势。
　　后头的步兵会意地点点头，其后出列四人代替了城门守兵的岗位，其余的人跟着步兵队长绕着向上的阶梯，到城墙上去。
　　“将军！”步兵队长双手作揖。
　　那护将稍稍回敬一礼，沉声问道：“何事？”
　　“传大王之令，一刻钟后大王邀请的贵客将进城，届时贵客将带着五千兵将，望将军开城相迎。”步兵队长握紧颤抖的双手，沉静道。
　　“我不曾听闻大王有此贵客……”护将狐疑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步兵队长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铁制令牌示意给护将看。
　　护将看了一眼他大半都陷入黑暗之中的脸，正想拿过令牌仔细检查。
　　这时，步兵队长像是想起什么，拿着令牌的手自然而然地一缩，躲过了护将伸过来的手，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草纸递给护将。
　　护将成功被带偏，接过草纸展开。
　　是大王的字迹。
　　他快速浏览完，盯着最后红色的盖章，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城外果然来了一众绵延几里黑压压的大军。
　　大军最前头骑着马的人在城门外停下，马匹在原地踱了几步，那人抬头向城墙上望。
　　明明夜色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但莫名地，瞭望塔上的护将心下一寒。
　　得到他命令的士兵跑下城墙，他心里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但底下的城门已经打开了。
　　随着城门开启，那人收回目光，率领着兵将进入高州城。
　　而另一边大殿中的宴席正渐入佳境。
　　随着酒精的作用，座上原本束手束脚的宾客逐渐自在起来，喧闹声一时间甚至盖过了丝竹管弦声。
　　公孙冶看着宾客们的醉态，厌烦地皱起眉。
　　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头好声好气地对狄羌问道：“王子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此时的狄羌面色涨红，连脖子也有红起来的趋势。
　　听到问话，他有些迷茫地转过头，盯着公孙冶和蔼可亲的脸呆呆地反应了许久。
　　最终他好像看到一个笑话似的，咯咯咯地笑出声，然后慢腾腾地伸出食指，直晃晃地指着公孙冶的鼻子，骂了一声。
　　“蠢货！”
　　公孙冶的脸瞬间阴云密布，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既然王子没有什么想吃的，那我就送王子上路吧。”
　　话落，他倏地抓起身后的大刀，砍向狄羌。
　　电光火石之间，狄羌向后一仰躲过了他的攻击。
　　“看来王子也没醉呀。”公孙冶看着面无表情的狄羌，笑道。
　　被人戳穿，狄羌也不再装出一副蠢模样，他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下一瞬，公孙冶的大刀已经架在他脖颈边。
　　与此同时，殿外早就埋伏好的军队立即破门而入，将在座的匈奴人团团围住。
　　原本糗态百出的宾客们此时却都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样，他们纷纷从怀中掏出匕首，与冲进来的士兵对峙。
　　可惜，进入殿中时这群匈奴人便已经被收走了自己的武器，也就只剩下小型的匕首可以勉强给个心理安慰了。
　　“倒是挺会藏。”公孙冶嗤笑道，“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
　　狄羌侧头看了看就架在自己脑袋旁的刀口，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知所以地说了一句，“已经晚了，大王。”
　　内心一直以来萦绕的那股诡异的感觉在狄羌说完后达到了顶峰。
　　直觉不能再拖，他扬手一挥就要斩下匈奴王子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凌云之箭破空而来，正正击中了他的刀锋。
　　公孙冶右手被震得一麻，径直砍下的大刀随之偏离了轨道。
　　下一刻，殿外哗声四起。
　　公孙冶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殿外。
　　“大王！”
　　一个士兵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公孙冶沉声道。
　　士兵疾步上前，瞪大着眼，面露惊恐。
　　他张开嘴，好像要吐出一个字。
　　但终究还是慢了，同样的情形再次上演——
　　一道几乎泛着寒光的利箭携风而来，刺穿了士兵脆弱的□□。
　　他仰面摔在地上，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鲜红的血液汩汩地从致命处流出，淌到地上，沾湿了公孙冶的足底。
　　但公孙冶已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士兵倒下的瞬间，仿佛历史重演般，殿外不断地涌进身着铁甲的兵将。
　　起先被吓坏的舞女乐师惊声尖叫，很快就没了气息。
　　原本处于弱势的匈奴人暴起反抗。
　　他的士兵被敌人的气势所胁，步步败退，一声又一声地哀嚎。
　　大殿内血流成河，遍地残肢，血腥味翻涌着令人作呕。
　　心中已有定论，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口，为了看到他所想的那个人。
　　一个敌方士兵举着剑从左侧刺向他，公孙冶眼皮都不抬一下，手中长刀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贯穿了那不自量力的士兵的喉口。
　　溅出的热血洒了他一脸，他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
　　没有让他多等，那人来了。
　　先是一小片衣角。
　　然后是一点绣着金纹的鞋尖。
　　接着是握着长弓的有力的手。
　　最后才是那如刀削斧凿冷毅的面庞。
　　司运晟望向殿中，与直挺挺地站在殿中的公孙冶四目相对。
　　下一瞬，他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公孙兄，别来无恙。”
　　此时此刻，公孙冶好似才认命一般，将大刀扔到一边。
　　他缓慢地坐下。
　　一刻钟前他还是这个城里至高无上的王，现在……
　　公孙冶自嘲般地笑了笑，拎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方才那溅出的血也落了一些到酒樽中。
　　仿佛没注意到，他拿起酒樽，冲司运晟的方向一敬，随即仰头将那一杯酒血混合物痛饮了下去。
　　酒樽重重地砸向木桌，发出“匡”的一声。
　　公孙冶也笑了起来。
　　“璟明，别来无恙。”
　　司运晟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仿佛周遭血腥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他走到公孙冶面前，把长弓横置在桌上，拿起刚刚斟酒的酒壶，仰头也喝了一口。
　　“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居然是你。”公孙冶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曾经的宏愿居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司运晟心中浮现出那人的模样。
　　公孙冶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两人就在这血肉的地狱中沉默了许久。
　　最终，司运晟开口道：“需要我帮你吗？”
　　他拔出腰间的剑。
　　公孙冶摇了摇头，“不必了。”
　　“好。”
　　手腕翻转，原本对着公孙冶的剑尖反了一个方向，司运晟将剑柄递给他。
　　公孙冶看着近在眼前的剑柄，笑了笑，还是摇头，“也不必。”
　　司运晟挑起眉。
　　“璟明。”
　　“嗯？”
　　“你知道我身后的帐帘后有什么吗？”公孙冶莫名其妙地问道。
　　司运晟看向那绣着精致纹路的红色丝绸帐帘，“有什么？”
　　公孙冶突然大笑起来。
　　“油。”
　　话音未落，他猛地夺起桌上燃烧着的烛台，向后一扔。
　　火苗吻上绸布，忽然膨胀了数倍。
　　司运晟盯着那火丛，瞳孔骤然放大。
　　他大喊：“撤退！”
　　说完，他转身冲向殿外。
　　殿外的台阶上。
　　陆默随意地找了个看起干净的台阶，好似极其疲惫地坐了下去。
　　看着身边围了一圈的保护他的士兵，他把手中握着的匕首收了起来，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来去匆匆，跑着跑着就能兵刃相接。
　　而他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仿佛和周围的世界隔了一个厚厚的壁垒——外面浮尸千里，里面祥和安宁。
　　也不是没有不怕死的上前，毕竟看这保护的力度就能知道里头那个一定是个重要人物。
　　不过还没靠近，不怕死的就已经下地府了。
　　他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个拖后腿的。
　　想到这，他又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黯然神伤之际，只听殿中忽的响起司运晟“撤退”的喊声。
　　紧随其后的是代表撤退的“轰轰”鼓声。
　　还没等他回头看看怎么回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陆默立即站起来，下意识地掏出了匕首。
　　“主公？”
　　下一瞬，身子一轻，他腾空而起。
　　陆默窝在司运晟的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走！”司运晟大喊道。
　　一道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宫殿的拐角处飞出一道黑影——是潭风！
　　司运晟把人抱上马，缰绳一紧，潭风立即扬起马蹄，奔驰而出。
　　一路上，陆默只听到司运晟急促的呼吸声，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潭风的脚步慢了下来。
　　陆默从司运晟的怀中探出头，向来时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巍峨的宫殿已经消失在火海中。

第 68 章
　　辛巳，启乾元年。
　　德高及死，帝据高州，四月扫大小诸侯。
　　夏祭天地，即及位。定国号曰宁，建元启乾，开天辟地之主。
　　颁诏于天下，定都洪安。
　　以陆默、卜桑云为左、右丞相，丘鸣为辅国将军，共封九公爵。
　　另，帝亲封匈奴二王子狄忽为北连侯，天下哗然。
　　设三十六郡，其下置守、尉、监各一。
　　免赋税，促事农，凡垦荒地，皆奖。
　　促百家学，复科举制，大建学堂。
　　黄州迁城，筑水利。
　　边地设市，西域设司，与匈奴往来日益密切，汉胡同堂不见鲜。
　　……
　　百废俱兴，蒸蒸日上。
　　——
　　天色仍然深沉，院外已传来绵长的鸡鸣。
　　侍女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很轻，但陆默还是立即睁开了眼。
　　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盯着床帘圆形的穹顶，一动也不动。
　　侍女终于走近了，她轻轻敲了敲门，唤道：“陆公子，寅时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要不今天装病算了？
　　陆默麻木地从架上扯下长裳，脑子里不知道第几次浮现出这个念头。
　　衣服刚套进去，门外又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陆公子，昨夜宫里送来了您的补服（官服），顾大娘连夜浆洗了，用火烤干让我赶紧给您送过来。”
　　陆默整理长裳的手一顿，放弃继续打结，开口道：“帮我谢谢顾大娘，你进来吧。”
　　门外的侍女心里欢呼了一声，捧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进门，就看到了长裳半穿不穿的陆默。
　　烛火下，陆公子身形削瘦，墨发及腰，花瓣般的薄唇微抿，眉头轻蹙，琉璃似的眼里漫着说不出的忧郁。
　　陆公子是仙人般的人物。
　　侍女情不自禁地呆住了。
　　直到那仙人疑惑地望向她，她才匆匆按下狂跳的心脏，小步上前递上了补服。
　　她试着开口：“陆公子，我帮您穿衣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
　　侍女头次踏进这丞相府时，满怀惴惴不安之情，告诫自己一言一行定要谨慎万分，生怕惹恼了主子。
　　然后她就见到了陆公子。
　　她没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居然如此年轻，而且还生得如此俊美。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这偌大的丞相府，简陋异常也就算了，在她来之前居然没有奴才，只有一个烧饭的大厨和打扫洗衣的大娘。
　　哦，穿铁甲的护卫倒是很多。
　　但这些都是糙人，怎么能照顾得了陆公子呢！
　　虽说新皇登基，乱世初平，但好歹陆公子也是立下伟功的大功臣，怎么就这个待遇呢？！！
　　真不知道自己来之前陆公子都是怎么过的。
　　这么想着，侍女看向陆默的眼里有多了几分爱怜。
　　察觉到她的眼神的陆默：？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随即摇头道：“不用了，你放到桌上就行。”
　　虽然早已料到是这个答复，但侍女还是难掩失望。
　　不过看着陆公子认认真真穿衣服的样子，她又振作了起来。
　　再次感叹自己如此幸运，居然能遇到陆公子这样的主子。
　　初进府中，头次见到自己的主子，她怯生生地下跪，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老爷”时，陆公子当时的表情她现在还记得。
　　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自那以后她见到陆公子不能下跪，也不能喊“老爷”，就喊“陆公子”。
　　陆默将长裳褪下，拿起桌上的补服抖了抖，展开。
　　只见素色打底的官服上，金线秀出的花纹组成正方形的边框，内里一轮艳红的朝日，浮着朵朵祥云，正中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展翅欲飞。
　　他一件一件地套上。
　　待到穿戴齐整，终于轮到一直候在旁边的侍女出手。
　　她熟练地将墨发束起，绑紧，最后再将乌纱帽戴上，对着铜镜正了正。
　　梳完发，侍女又把铜盆端上给陆公子洗漱。
　　一边，厨子将烧完的早饭一一端上桌，这样方便自家主子洗漱完直接用餐。
　　陆默匆匆扒了几口饭，收拾妥当就出府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鞭一挥，马匹慢悠悠地“哒哒”向前。
　　陆默生无可恋地靠在马车车窗边，伸手掀开帘子。
　　外面还是漆黑，偶有灯笼的光照亮前路。
　　天知道，天知道，寅时，寅时……现在才凌晨四点啊！
　　凌晨四点……
　　这样的作息他已经忍受了快一个月了。
　　四点起床，五点上朝，但凡晚一点都要扣工资。
　　一天工作八小时，经常加班。
　　久违地，陆默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还没遇到司运晟的时候，还是个苦逼社畜的时候。
　　而且最重要的是，主公变成了皇帝，参谋变成了丞相，隔着个宫墙，一天之中，除了上朝和找皇上议事，他就再没机会见到自己老婆了。
　　不是，这叫什么事啊！
　　他都顾不得生气于某人做的那件不顾自身性命的事情了。
　　而且卜桑云这货真是隔一两天就明里暗里地劝谏自家皇上赶紧选秀，皇后不着急，但后宫总得有人才行。
　　这不，陆默刚下马车，原本拿着笏板望天的卜桑云眼前一亮，大步就向他这边来。
　　“缄之！”卜桑云招呼道。
　　“从木。”陆默笑着点点头。
　　“今日缄之怎么这么早？”卜桑云随口问道。
　　两人徐徐走上台阶。
　　“晨时惊醒，就不睡了。”
　　平时一般陆默到了，早朝也就开始了。
　　现在时候还早，还得在外面等一会儿。
　　卜桑云带着他到了个无人的角落。
　　一站定，卜桑云立即严肃起来，“缄之。”
　　陆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嗯？”
　　“今日早朝结束，你我一同去陛下……”
　　“谈论什么？”陆默明知故问道。
　　“后宫秀女大选之事。”卜桑云沉声道。
　　陆默也严肃地点点头，“好。”
　　随即卜桑云便一脸忧心忡忡地长叹道：“此事我已劝谏多时，一开始陛下总以事务繁忙无心风月为由把我打回来，可是现在一切步入正轨，陛下还是……”
　　他又叹了一声。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一变，凑近陆默，一副神神秘秘大不敬的表情。
　　他压低嗓音道：“缄之，你说陛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闻言，陆默扯了扯嘴角，看着更加忧虑的卜桑云，努力为某人正名。
　　“应该不是。”
　　“是吗？”卜桑云仍然有些犹疑不定。
　　“是。”陆默认真地点点头。
　　卜桑云长了长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后面插了进来。
　　“陆丞相，卜丞相！”
　　两人一转头，只见狄忽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北连侯。”两人一齐打了声招呼。
　　狄忽走近，看着陆默又轻轻喊了一声，“陆丞相。”
　　陆默冲他笑了笑。
　　狄忽迷失在这个笑容中，直往他那边靠。
　　一旁的卜桑云倒是没什么反应，狄忽看到他的表情，咧起的嘴角瞬间放下，方才的开心也消失不见。
　　他知道这些汉人其实并不怎么欢迎他，更何况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汉人皇帝封爵的匈奴人。
　　本来他以为这北连侯是他哥哥狄羌来做的，可惜父亲让哥哥回去做可汗，只能他来了。
　　陆默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狄忽短暂的失落瞬间无影无踪。
　　这时，铜钟敲响，候在殿外的大臣们开始入殿。
　　三人也不再多说，一同进去。
　　文左武右，排好队。
　　身着一袭金丝云纹龙袍，头戴束发琉球冕冠，脚踩龙纹双尖翘头朝靴，司运晟踩着台阶，坐上那王座。
　　众人一齐鞠躬作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陆默举着笏板起身，一道灼人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很快又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抬头望去。
　　王座孤高，哪怕他站在所有人之前，也看不清帝王的神情。

第 69 章
　　早朝结束，看着皇座上的人起身离开，消失在殿中，排列整齐的队伍才慢慢散开，向外移动。
　　陆默刚跨过门槛，后一步的卜桑云便追了上来。
　　“缄之，走吧。”卜桑云气势汹汹道。
　　陆默勉强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走去御书房。
　　穿过宫道，在赤墙黄瓦间穿梭，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个宫院前。
　　两人刚到门口，正撞上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从殿里出来。
　　“育美。”
　　听到声音，丘鸣抬头看过来，随即露出笑容。
　　“缄之，从木。”他招呼道。
　　“丘将军来皇上这有何事？”
　　卜桑云见丘鸣神色轻松愉悦，便笑着问道。
　　没想到，闻言丘鸣竟脸上竟闪过一丝羞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见状，卜桑云心里有了猜测，他调侃道：“与你家娘子有关？”
　　这话一出，丘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是，是……”丘鸣吞吞吐吐道，“我，我来请皇上赐婚。”
　　丘鸣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本来两家约好成人后结亲，结果乱世降临，丘家世代忠勇大义、先天下而后己，作为其后人，丘鸣毅然决然地参军入伍，走之前与那姑娘约定等乱世平定，便回来娶她。
　　如今，总算能修成正果了。
　　这事大家都知道，现在听到丘鸣这样一说，自然是替他高兴。
　　“恭喜恭喜，不知育美决定何时成婚？”卜桑云问道。
　　“还在商议……”丘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要，要看娘子的意思……”
　　“哦——”卜桑云促狭地拉长音。
　　丘鸣脸上的红更甚，害怕接下来被问些接不住的问题，匆忙转移了话题。
　　“你们也来找皇上吧？快进去，别耽误了事，我先走了。”
　　说完，丘鸣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快步离开，好像后面有什么追着似的。
　　看着他慌乱离开的背影，留在原地的两人相视一眼，一下笑出声来。
　　但很快卜桑云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立即就笑不出来了。
　　连丘鸣这五大三粗的都要成婚了，自家相貌、武功、才略样样拔萃的陛下却连个暖床的都没有。
　　什么时候他才能看到小殿下出生啊。
　　唉。
　　卜桑云暗自摇了摇头，转身往里头走去。
　　一旁的陆默看出了他的心思，默默地不敢说话。
　　跨过门槛，通往里面宫殿的道路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简直就是大杂烩，实在不像有人精心布置的样子。
　　先前来时都没注意，现在看着还有点眼熟。
　　陆默瞥见一朵摇曳的小花，不着边际地想到。
　　卜桑云的脚步匆匆，已经快他一步到殿前通报了。
　　殿口守着的侍卫越过卜桑云看了他一眼，随后领命进去禀报。
　　等待通报的这会儿，陆默无意间抬头，看到御书房的正中前檐下突然多了一块匾额。
　　上面横陈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惜墨堂”。
　　惜墨……
　　没等陆默多想，通报的侍卫已经走了出来，请他们进去。
　　殿中，司运晟正坐在案前提笔批阅奏折。
　　“微臣参见皇上。”
　　两人稍稍一服身，礼节倒是和以前一样。
　　“何事？”
　　司运晟搁下笔，抬头道。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在左丞相的身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了数秒后才离开。
　　陆默敛下眸，乖乖地站在那，静默不语。
　　卜桑云微微一笑，开始了他的表演。
　　“自臣随陛下已有六余载春秋，前朝倾覆，山河破碎，创业艰苦。陛下智谋千里，驰骋沙场，联朝梁，诛德高，扫荡诸侯，实乃万业之基，开天辟地之举！”
　　“及陛下龙登九鼎，兴政行良，举木伐工，天下祥和，海晏河清，盛世将至！”
　　“史书留名，江山鼎盛，千秋伟业，本是一片光明之景，可这繁荣之下却暗藏忧祸……”卜桑云痛心长叹。
　　“臣夜夜辗转难眠，恐陛下辛苦之基业难以千秋万代传继，思来想去唯有一法方能除此忧患，陛下……”
　　“爱卿到底想说什么？”司运晟看着讲得几乎要声泪俱下的卜桑云，无奈道。
　　卜桑云也不再拖沓，肃脸沉声道：“愿陛下下达诏书，开门选秀，充盈后宫。”
　　闻言，司运晟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来走到后头的书架上，那里堆着一累累的奏章。
　　他从一个个小格前路过，时不时停下来查看一下，最终终于找到了目标。
　　抬手将那个小格里的奏章抱出，司运晟将那一堆叠起来足有成人一只手臂高的奏章置到案桌上，随意地拿起最上头的一份，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合起来“啪”地摔在桌上。
　　他按着那一叠奏章，不知喜怒地问道：“这些都是爱卿想说的？”
　　卜桑云毫不畏惧，点头应道：“是。”
　　“好，孤知道了，从木将这些奏章带回去吧。”
　　说完，司运晟没再理会卜桑云，转而向方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的某人问道：“缄之也是来劝孤广开后宫的？”
　　该来的还是来的了。
　　陆默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案桌后面无表情的君王，然后瞟向旁边的卜桑云。
　　只见猪队友正拼命冲他挤眉弄眼，眼里闪烁着催促且期待的光。
　　斟酌再三，他终于开口了。
　　“臣认为，陛下应以社稷为重，万不能因为其他因素误了天下百姓。”
　　卜桑云皱起眉，觉得这话好像怪怪的。
　　听到陆默的回答，司运晟没再说话。
　　半晌，他忽的一挥手，道：“从木你先回去吧。”
　　没提到陆默，卜桑云只好抱着自己写的那堆奏章，先一步离开，临走前还给了陆丞相一个鼓励的眼神。
　　陆默笑了笑，全装作没看见。
　　殿中只剩两人。
　　司运晟没有坐下，在原地小小地踱着步。
　　陆默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两步。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司运晟打破了沉默。
　　“黄州迁城，缄之将孤给你的所有赏赐都捐给黄州百姓了？”
　　没想到是这事，陆默眨了眨眼，应道：“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司运晟猛地抬头望向陆默，嘴唇微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等来等去，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人，挥手让人离开。
　　“你回去吧。”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又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的陆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对上帝王的眼神。
　　那里有什么呢？
　　下一瞬，陆默后退了一步，低声应道：“是。”
　　一整天陆默在政事府里办公办得都魂不守舍的，中间卜桑云来打探情报，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时间一到，陆默立即收拾收拾回到自己的丞相府。
　　厨子已经把晚饭做好了，还应着主子的要求特地做了一叠甜丝丝的枣泥糕。
　　愤愤地咬了一口糕点，陆默默默地在心里把某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晚上，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然门外响起轻得几近于无的脚步声。
　　陆默瞬间清醒过来，动作娴熟地掏出枕下的匕首。
　　这把匕首到现在还没见过血呢。
　　门被打开，很快又合上。
　　那人缓慢地走到床前，一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此时陆默已经确定了来人，默默地松开匕首，继续装睡。
　　半晌，那道灼人的目光仍然黏在他身上，但床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陆默等得有些急了，于是装模作样地翻了个身，梦呓似的小声呐呐，随后悠悠转“醒”。
　　他假装刚醒，猛地发现床前有人，顿时小声地喊道：“你……”
　　还没等他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刹那间床前那人逼近。
　　陆默刚刚起身又被压了回去。
　　两只有力的手倏地抓住他的手腕，他摔回床上，双手被固定在头两侧，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下一瞬，炽热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来。
　　所有的话语都被人吞了下去，陆默连呜咽都没法发出。
　　唇瓣被狠狠地舔咬，齿关微懈，便被人趁虚而入。
　　这是舌与舌的舞蹈。
　　来不及吞咽的津液溢了出来，但此时没有人在意。
　　呼吸交缠，陆默下意识地想抬手环住身上那人，却忘了双手早已被固定住，根本动弹不得。
　　但这一举动让那人误以为他想反抗，于是下一秒他就遭受到了更猛烈的攻击。
　　一个带着檀香的手帕堵着了他的嘴。
　　吻渐渐往下。
　　……
　　司运晟最后留下了一个印记，然后把塞在他嘴里的手帕扯出来，轻柔地舔舐吮吸着他柔软的唇瓣。
　　陆默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纤长的手指微动，抚上那人的手腕，他轻唤道：“陛下……”
　　嗓音里还带着一丝没退去的情意。
　　谁知，这一声呼唤让身上的人顿时僵住了。
　　好似他不曾料到自己会被识破。
　　暧昧的气氛登时冷却，温度降到了零点。
　　陆默不明所以，于是又唤了一声。
　　“陛下……”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陆默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温柔地轻声道：“其实，泽州城那次我就已经知道了。”
　　他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仿佛不受控般地轻颤。
　　“陛下？”
　　“陛下？”
　　“司……”
　　下一瞬，一个手刃劈在他的脖颈侧。
　　眼前一黑，陆默晕了过去。
　　再醒来，他已不在自己的丞相府中。

第 70 章
　　阳光透过雕窗照进来，铺满一地。
　　搭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陆默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眼睛因为不适应如此明亮的光线而不由自主地微微合上。
　　说来好笑，生平第一次遇到被人劈晕的情况，陆默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很好，今天比太阳起得晚。
　　他哭笑不得地撑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大殿，粗略判断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精致的彩绘，很肯定这绝不是自己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丞相府，这是在宫中。
　　他掀开被褥，起身下地。
　　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睡前的素色中衣，不过原本被某人扒拉得凌乱不堪的衣裤此时却相当齐整，唯有几处抚不平的褶皱无言地述说着昨晚的战况。
　　没有鞋子，他只好赤着脚行走。
　　所幸，床前的架上还架着一件玄色的长裳外袍，袖角用金线低调地绣着龙纹。
　　显然是司运晟的常服。
　　陆默径直过去，毫不客气地把天子外袍披在身上。
　　司运晟和他的身高差不多，外袍的长度刚刚好，只是由于身患不治之症，他的身型削瘦了不少，外袍套在身上多少有点空荡荡。
　　陆默走到楠木桌，拎起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桌上摆着七七八八模样精美的糕点，有些还有点微微的余温，看样子是早上新做好的马上就送了过来。
　　某人的小伎俩他还不知道？
　　陆默轻哼了一声，随手拈起一块顺眼的。
　　等他把桌上不同品类的糕点全都尝了一遍，又把架上的书籍翻了一遍，殿外依旧没什么动静。
　　现在什么时候了？
　　外头照进来的阳光偏斜大半，殿内门窗紧闭，到底看不出时间。
　　陆默从榻上起身，低头把外袍的腰带束紧，踩着脚下的软垫往门口走去。
　　门没锁，他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门。
　　只听门扉微不可查地“吱呀”了一声，陆默的脚刚刚垮过门槛，迎面便对上了两个身着布甲的士兵的眼神。
　　从士兵看到他那一瞬间的神情来看，显然这两人是认识他的。
　　陆默也觉得这两人有点眼熟，其中一个好像是度州战役里那个弓箭手队长。
　　按理来说现在他怎么着也得是个正六品校尉，怎么现在在皇上殿前守门？
　　两人看见他也是神情一震，似乎没想到里面关着的人居然是陆参谋。
　　由于过于震惊，两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陆默穿着天子常服这一“大逆不道”的行为。
　　“陆参……陆丞相，皇上命卑职守在这，您还是请回吧。”校尉恭恭敬敬道。
　　表面上他忠于职守，其实际上心里却着急得要死。
　　难怪今天早朝没见到陆参谋，皇上还说他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告了假，还让诸位大臣别去丞相府打扰陆参谋休息。
　　早朝结束，皇上就给他下了个奇怪的指令，命自己接下来一直守在乾清宫，绝不能让殿里的人踏出来一步。
　　哪有关人关在自己寝宫里的？
　　本来因着这事校尉已经在心里浮想联翩，联系上民间一直流传的话本，直接想象出一出皇上爱而不得只能强取豪夺的大戏。
　　原来皇上一直不纳妃是早已心有所属啊，可惜那人却不爱皇上……
　　有八卦却不能说，校尉实在憋得不行，只能时不时和旁边同样憋得慌的同僚用眼神抒发一下感情。
　　但现在，发现里头关着的居然是陆参谋，校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焦急。
　　皇上为什么要关陆参谋？陆参谋做了什么得罪皇上的事了？难道皇上嫉妒陆参谋的才谋，害怕陆参谋会功高盖主？又或者……皇上垂涎陆参谋的美色？
　　各种阴谋论在他脑海中浮现，心中的天平不断起伏，一边觉得自家皇上英明神武决计干不出这种事，另一边又担心陆参谋真遭遇不测。
　　校尉一辈子打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但陆参谋完全指挥的那场度州战役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不仅不会忘记，老了还要讲给子孙听。
　　那可是陆参谋啊，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陆参谋，将自己的所有财物都奖给他们这些兵的陆参谋啊……
　　校尉的内心起伏跌宕，不过他心里担心万分的人倒是没想那么多。
　　陆默向上望了望日头，大概确定了时间，然后向校尉问道：“皇上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校尉一脸愁苦地摇了摇头，踟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对着一脸沉思的陆参谋小心翼翼地问道：“陆丞相，您是不是做了什么……”
　　有的时候话不用说完。
　　听到这话，陆默有些惊讶地抬眸看他，随即缓缓摇了摇头，但很快又带着点不确定地点点头。
　　校尉被他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操作整懵了，于是就偏向了自己以为的真相。
　　他咬紧牙关，一狠心，决定假装看不见让陆参谋赶紧逃走。
　　至于他的同僚……他相信对方也是这样想的。
　　他张了张嘴就要低声说出自己的打算，没想到下一秒陆参谋就对他们笑了笑，然后自觉地退回到殿中……
　　随手关上了门……
　　等等，陆参谋……
　　刚刚鼓起勇气的校尉无声地呼唤着。
　　当然，陆默是听不到的。
　　他赤脚坐回榻上，思索着等司运晟回来该怎么办。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生气。
　　司运晟真是个笨蛋！
　　当然，他也是个笨蛋……
　　算上上一个世界，都几十年的老夫老父了，明明知道这人表面看好像什么东西都淡淡的，总是一副正直大义凛然的模样，其实心里小气别扭得很，结果现在自己又把局面搞成这样。
　　陆默深刻反思自己。
　　进行小世界维修故意把自己弄得灵魂破碎，这账就等他从把这家伙从小世界里挨个找回来后再算好了。
　　现在他只想抱一抱某个别扭得要死的人，然后亲亲他。
　　唉。
　　陆默越想越心疼，一下栽倒在软榻上。
　　只等那人回来了。
　　可惜，陆默等啊等，等啊等，来送饭菜的宫女都来了两回了，某人还是不见踪影。
　　月亮爬上云梢，陆默将烛架上的烛火一一点燃，靠回榻上看书。
　　终于，在他困得眼皮子直打架时，殿外响起了守门的校尉的声音。
　　“参见皇上。”

第 71 章
　　司运晟披着一身寒意，走进殿中。
　　那人侧躺在软榻上，未束起的墨发垂落，手里拿着的书歪倒在身上，看样子是看书看困了睡着。
　　司运晟小心地合上门，轻手轻脚地靠近。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人身上穿的是他的常服。
　　心里忽的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他慢慢地凑近，伸手轻轻拂开那人挡到眼前的发丝，动作轻缓地把歪倒的书从他手中拿出来，随手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没有再多的动作，他就那样专注地看着那人熟睡的面庞，好像一尊静谧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雕像终于动了。
　　司运晟微微俯下身，在那人脸颊边落下一吻。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揽手，把人横抱起来。
　　中间怀里的人动了动，吓得他在原地一僵。
　　等待了片刻，确定怀里的人没有醒，他才大步走到床边，然后把人轻轻放下，拉过被褥掩上。
　　他起身就要离开。
　　在那人醒来发现他前离开。
　　可他有些贪心，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熟睡着一无所知的人儿。
　　好了，他该走了。
　　司运晟这样对自己说道。
　　于是他抽身，准备像来时那样无声。
　　但就在这一瞬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一只手猛地伸出，精准地揪住他的领口。
　　司运晟毫无防备，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大力带着往床上倒。
　　天地翻覆。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而原本应该躺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已经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带着笑意的眼眸亮晶晶的，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陆默坐在人身上，有些急促地呼吸。
　　刚刚那一着对他现在这孱弱身子来说实在是难度巨大，要不是司运晟对他毫无防备，哪怕他出其不意恐怕也难以得手。
　　被压制住的人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场景，心绪混乱，下意识地就要夺回主动权。
　　见状陆默急忙伸手压住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压制没啥用，所以他同时恶狠狠地喊道：“不许动！”
　　话才刚刚说完，一岔气，久违的病症又趁机跑了出来。
　　“咳咳咳——”
　　陆默侧头连声咳嗽，一丝腥甜涌上喉口，他咳得腰都弯。
　　司运晟看他难受，心急地忍不住想起身。
　　陆默还是不让，不过这回他可没力气按着人，只能又艰难地断断续续说道：“不，不许，动！”
　　好吧好吧。
　　司运晟拿他没办法，只好伸手一下一下地给他拍背。
　　慢慢地，咳嗽渐缓，陆默整个人趴在司运晟身上，闭上眼。
　　被他压着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陆默听着那人胸腔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几不可查地蹭了蹭。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无言的沉默中感受彼此的存在。
　　终于，陆默动了，他毫不客气地直呼某人的姓名。
　　“司运晟。”
　　被喊到名字的人愣了愣，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下，陆默可来劲了。
　　“司运晟。”
　　“嗯。”
　　“司运晟。”
　　“嗯。”
　　“笨蛋。”
　　“……嗯。”
　　“笨蛋。”
　　“嗯。”
　　陆默忽的笑出声。
　　他撑起身子，直直地对上身下人的眼眸。
　　他们的距离近得连鼻尖几乎都要相触。
　　在某人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目光下，陆默弯起嘴角，低头轻轻亲了一下。
　　司运晟彻底呆住了，唇瓣上仿佛还停留着那微弱的触感。
　　见状，陆默笑得更欢了，他低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地亲吻着。
　　慢慢地，不再只是嘴唇。
　　他轻吻着他的鼻尖、脸颊、额头，最后才是眼角。
　　陆默凑到人耳边，轻声问道：“陛下，喜欢我吗？”
　　司运晟涨红着脸，一时间说不出话。
　　于是陆默轻咬了一下那人的耳垂作为惩罚，又问道：“司，喜欢我吗？”
　　“嗯……”
　　“嗯？”陆默不满意地又咬了下他的耳垂。
　　“喜欢……”
　　陆默撇了撇嘴，勉强算某人过关。
　　“我喜欢司。”下一瞬，他说道。
　　司运晟骤然瞪大了眼，没有说话。
　　陆默看他那样，再了解这人的秉性不过，于是又开口道：“我不是在撒谎，也不是在说什么违心的话，更不是为了暂时稳住你，然后接下来找机会逃跑。”
　　“在泽州城马车里的那次，在度州山坡上的那次，你没有感觉错，我都是故意的。”
　　闻言，司运晟敛下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默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其实我骗你的，我会骑马。”
　　“当所有的烛火熄灭，那时如果靠近我的人不是你，那个人不会碰到我就已经变成我刀下的亡魂了。”
　　“同样，昨天晚上……”陆默认真地看向他，“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对你所有的靠近都一无所觉吗？”
　　司运晟抿起嘴，扭头想要躲开他的视线。
　　“你一直问我求的到底是什么。”
　　陆默强行让他看着自己。
　　“傻瓜，在我第一天见到你，把那朵小花送给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陆默低下头，吻上他的唇瓣。
　　“司运晟，我爱你……”
　　司运晟神情一怔，愣愣地看向那人。
　　只见那人的眸中盛满温柔的爱意。
　　他闭上眼，伸手环住身上那人。
　　余下的话语全都淹没在细密的亲吻中。
　　……
　　“有吗？”那人在他耳边喘息着，热气喷洒在他的脸颊，让他的温度一升再升。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没有……也可以。”
　　感受到那人的动作，他情不自禁地一颤。
　　避无可避，还是要把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暴露出来。
　　“在，在床柜里……”
　　他听见那人带着促狭的笑意，在他耳边轻声道：“说，是不是早就想了？”
　　手臂被拉过头顶，他胡乱地点头，又胡乱地摇头。
　　衣服凌乱地散落一地，意识昏昏沉沉。
　　……
　　晨光微熹。
　　巨大的倦意与生物钟做着斗争。
　　司运晟勉强睁开眼，立即察觉到下身的异物感。
　　他小心翼翼地往被褥里看，很快又红着脸抬头，左看看，右看看，权当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怎么还在呀……
　　那人的手环着他的腰，两人相拥着，司运晟一动也不敢动。
　　算了，今天就不早朝了。
　　司运晟十分任性地拍板。
　　他转头，看向那人静谧的睡颜，想起昨晚的事，心里一阵复杂。
　　说实话，昨晚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上面那个……
　　以那人的武艺，他要是想那绝对是可以反压的，但昨晚他就像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所控制住，骨子里的强势与征服欲暂时被压制，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是这个人，怎么样都行。
　　这么想着，司运晟忍不住上前向睡着的人讨了一个吻。
　　睡梦中的陆默无意识地回应着他。
　　他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可惜，总有人要打扰一下他。
　　殿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短暂的交谈声后，便响起了校尉的声音（宫里没太监）。
　　“皇上，皇上，大臣们已经在午门外候着了。”
　　陆默动了动，好像这声音吵醒似的。
　　司运晟不悦地沉声对门外人道：“今日不早朝。”
　　“是。”
　　听到这话，殿外的校尉心里拔凉拔凉的。
　　昨夜皇上回来就让他们退到乾清宫外守着，然后便一夜也没出来，现在早上又取消了早朝……
　　难道陆参谋真的被皇上……
　　校尉颤颤巍巍地离开乾清宫。
　　于是，今天早晨大臣们间便流传开一个似是而非的谣言——皇上有男宠了，那个男宠还是陆丞相。
　　这样的谣言刚传到卜桑云耳边时，他还十分不以为然。
　　但这一天自己的同僚还是没出现，他终于按耐不住，前往丞相府。
　　虽然皇上说不要去探望陆丞相，但……
　　卜桑云下了轿，丞相府大门前守着的士兵立即上前，恭恭敬敬道：“大人，我家主子暂时不见客。”
　　样子十分娴熟，看来他不是第一个来探望陆默的了。
　　“陆丞相病得很重？”卜桑云皱眉道。
　　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士兵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他又恢复正常，肯定地应道：“我家主子受了风寒，害怕大人见他也会染上寒疾。”
　　“是吗？”卜桑云盯着他狐疑道。
　　“是。”士兵垂着脑袋道。
　　“好吧。”卜桑云收回视线，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一般。
　　“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希望缄之早日康复。”
　　“恭送大人。”士兵松了口气。
　　卜桑云坐回轿上。
　　“老爷，回政事府？”
　　“去宫里。”
　　卜桑云面色阴沉道。

第 72 章
　　身旁的人很不安分，偷偷蹭过来，一会儿亲亲这，一会儿亲亲那。
　　陆默在软枕上扭过头，企图避开某人的攻击。
　　可惜，他的避战意图并没有通过这个微弱的动作转达给身旁的人，反而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敌人面前。
　　轻柔的吻落到了下方。
　　陆默索性不予理会。
　　就这么放任其自由了一会儿，身旁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好像恋恋不舍似的，最后轻轻吮吸了一下他的唇瓣，然后伸手就要把陆默环在他腰上的手拿开。
　　这下陆默可就不答应了。
　　他用力一揽，把想要起床的人往自己怀里带。
　　在某人猝不及防地被拉近距离后，他张嘴轻轻咬了一口人的脸颊，又凭着感觉凑过去重重地亲了一口。
　　陆默闭着眼，带着困意喃喃道：“别动，再睡一会儿。”
　　语气中还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司运晟被人牢牢地圈在怀里，不敢动，生怕动一下把人闹醒了生气。
　　但随即他又想起了御书房案桌上那一叠又一叠几乎成山的奏章，内心纠结万分。
　　最终他还是小声地开口，“默默，该起床了。”
　　陆默动了动，没有反应。
　　司运晟想了想，又换了一副说辞，“陆丞相，该点卯了。”
　　效果立竿见影，陆默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某人带着些许笑意的眉眼。
　　他拉拢着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什么时候了？”陆默把头埋进自家皇上的胸膛，用力地蹭了蹭，企图逃避该上班的事实。
　　“辰时。”
　　司运晟用手慢慢地梳理起怀中人的有些凌乱的头发。
　　忽的他倒吸一口气，气息不稳道：“默默，别……”
　　陆默没有听他的，继续轻咬着，手指游弋。
　　昨晚那一番闹腾，两人现在都没穿衣服，更方便了陆默的动作。
　　“别……”司运晟无力地喊道。
　　半晌，陆默从被窝里钻出脑袋，脸颊被闷得红扑扑的。
　　他直直地对上司运晟有些不知往哪安放的眼神，抬起湿漉漉的手。
　　司运晟看着那人跟艺术品似的手指满是他的罪状，好像被他玷污了似的，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默默……”他嗫嚅出声。
　　陆默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下一瞬，那只湿漉漉的手便到了他的嘴边，陆默没有移开盯着他的目光，眼里仿佛有一个小钩子，不然怎么解释司运晟此时此刻为什么移不开视线。
　　陆默微微张开嘴，舔了舔自己的手。
　　司运晟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柔软的舌尖滑过白皙的手指，使得那一小片皮肤上变得与周围不同。
　　他看见那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下去。
　　陆默冲他眨了眨眼。
　　司运晟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变得空白，什么奏章点卯都被他抛到脑后。
　　下一瞬，他便夺取了主动权。
　　陆默仰头吻住他。
　　……
　　——
　　卜桑云在宫门前下了轿，守门的士兵为他把门打开。
　　目标明确，他脚步匆匆地来到御书房，在殿前被士兵拦住。
　　“帮我通报皇上。”卜桑云微笑地对守兵道。
　　谁知，士兵摇了摇头道：“皇上不在这里。”
　　卜桑云皱眉问道：“皇上去哪了？”
　　士兵又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地应道：“皇上今天没来过御书房。”
　　“什么？！”卜桑云大吃一惊。
　　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
　　乾清宫前。
　　校尉麻木地站在宫殿院外，两重大门死死地紧闭着，让外人探不到里面的一丝一毫情况。
　　阳光偏转着，从刚开始的只照着校尉一半的脸，到现在笼罩住他整张脸。
　　校尉被这不识趣的阳光逼得眯起眼，心情更差劲了。
　　他稍稍转动僵硬的脖子，眯着的视线突然捕捉到尽头的宫墙后冒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看起来很像卜丞相。
　　他更仔细地去看。
　　人影走近了。
　　没错，正是卜丞相。
　　“卜丞相。”校尉行了一礼。
　　“孙校尉。”卜桑云点点头算是回应。
　　两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校尉开口了，他低声道：“皇上还在里面。”
　　“和谁？”卜桑云也一样小声。
　　校尉木着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见状，卜桑云心思一转，会意道：“皇上可是染了风寒？”
　　“是。”校尉点点头。
　　“宫中太医可来看过？”卜桑云确认道。
　　“不曾。”
　　看着校尉面无表情的脸，卜桑云笑着点了点头。
　　“臣愿陛下早日康复。”
　　校尉动了动嘴角，无声地目送卜丞相消失在拐角。
　　卜桑云一离开校尉的视线，就停住了脚。
　　他十分不雅地靠在宫墙上。
　　神情复杂。
　　缄之……
　　过了不知多久，拐角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卜桑云立即像被按下开关似的，动作迅速地躲在一门石狮后。
　　只见拐角处走出一前一后的两人。
　　前面的人穿着绣着龙纹的玄色袍，面容严肃，后面的人则恭恭敬敬地跟着，身上的补服和卜桑云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两人拐向与卜桑云所在之处相反的地方，看样子是去御书房。
　　很快，他们的周围没有了士兵。
　　卜桑云仔细望去，只见后面跟着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赶上前面那人，伸手拉住那人的衣袖。
　　被拉住的人步履不停，却也偷偷伸出手。
　　两只紧紧相扣的手掩藏在宽大的衣袖下。
　　身着补服的那人突然转头亲了一口身旁人的脸颊。
　　被亲的人顿了顿，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
　　虽然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但卜桑云知道他们都是笑着的。
　　他收回目光，抬头看着蓝湛湛的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他没注意到，他身后，身穿补服的那人好像不经意地回头，朝他藏身的地方望了一眼。
　　——
　　午时，生了两天病的陆丞相又回到政事府打工人的队伍中，同僚们纷纷送上热情的问候。
　　陆默笑着一一回应。
　　卜桑云也上前问候了一番。
　　“从木？”陆默回到自己的官舍，刚坐下来，就见卜桑云出现在门口。
　　“缄之。”卜桑云抬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陆默看着不过两天没处理就堆起来的案书，心里十分绝望。
　　“我准备向陛下谏言，派人去殷州寻找陛下的亲族。”
　　当年司家因得罪前朝亡帝家破人亡，司运晟逃出来后才起兵造反。
　　寻找亲族这事司运晟一直在做，不过现在卜桑云怎么提起这事了？
　　陆默想起早上在宫中那道窥探的目光。
　　一个猜测冒了出来。
　　陆默当即笑道：“我与从木一同上谏。”
　　卜桑云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才好似犹犹豫豫地开口：“缄之可觉得身体不适？”
　　闻言，陆默奇怪地看向他。
　　卜桑云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最终坚定地对上他的目光。
　　陆默明白过来，不禁好笑道：“我无碍。”
　　有事的可能是御书房那位。
　　谁知，听他这么说，卜桑云非但没松口气，反而神色更加复杂起来。
　　“那就好。”他勉强笑道。
　　果然，自家皇上还是有隐疾。
　　陆默不知道他心里千转百回的想法，也笑着目送他离开。

第 73 章
　　今日洪安城内最大的茶馆依旧爆满。
　　后台中，久经百战的说书人抓着手中的没有名字的合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被汗水濡湿的手掌用力地抹在桌上的粗布。
　　“明白了吗？”披着斗篷看不清面貌的男人嗓音嘶哑道。
　　“这……”说书人颤声道，“大人，小民上有老下有小，望大人能留小民一命……”
　　斗篷人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放到桌上。
　　布袋与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从说书人的视角看去，布袋里金的银的，那光泽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暗自摇了摇头。
　　不行，这么明晃晃地编排当今圣上可是要掉脑袋的，再多钱也得有命才能享啊。
　　斗篷人没有着急，又拿出一块令牌，在说书人面前一晃而过。
　　他动作很快，但说书人还是看清了令牌上的龙纹。
　　“明白了吗？”斗篷人又问道。
　　原来如此。
　　说书人被惊得说不出话，只能机械地点头。
　　随后，斗篷人转身离去。
　　身后茶馆的台上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在座上人们的呼声中，说书人登上了台，拍醒木，起腔调。
　　“话说那公子司与公子默……”
　　斗篷人从茶馆的后门走了出去，外面一个披着同款斗篷的人正拿着一根胡萝卜，一边喂给空地上高大黝黑的骏马，一边顺毛。
　　潭风咽下最后一口胡萝卜，马头亲昵地在人怀里拱了拱，没注意好力度，把人拱得后退了一步。
　　陆默又摸了摸它的鬓毛。
　　“好了？”听到脚步声，陆默笑着回头问道。
　　“嗯。”司运晟点点头，走上前拉住缰绳，潭风顺势离开了陆默怀里。
　　他拍了拍潭风的后背，马儿尖尖的耳朵一动，明白主人的意思。
　　最后蹭蹭陆默，它撒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走吧。”
　　陆默把自己的斗篷帽揭下来，又顺手一起把司运晟的也揭下。
　　两人穿过小巷来到大街上。
　　正日当头，街上正是人来人的热闹景象。
　　路边的小贩有卖糖葫芦和麦芽糖的。
　　没等陆默开口，司运晟就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是个机灵的，看两人相处的模样，明明都是些平常的动作，却透着亲密无间。
　　小贩看那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准备付钱，赶忙满面笑容道：“祝二位公子百年好合。”
　　司运晟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一眼小贩。
　　随后他勾起嘴角，将几块碎银放到小贩的小桌子上。
　　“不用找了。”
　　一只手拉住他，司运晟顺势握住那只手。
　　“前朝南风盛行。”他拉着人，低声解释了一句。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解释有些多余。
　　但陆默只是乖乖地点点头，咬了一口山楂，然后递到身旁人嘴边。
　　司运晟看着人含笑的眉眼，也低头咬了一口。
　　果然，如司运晟所说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在街上，并没有收获多少怪异的目光。
　　一是因为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二则是因为这两位公子看起来便不是普通人家。
　　他们在街上随意地走走逛逛，结果就撞上了从街角悠哉悠哉骑着马出来的狄忽。
　　见到二人，他下了一大跳，赶紧勒紧缰绳，从马上下来。
　　“皇……”狄忽瞥见司运晟皱起眉，下意识地改口道：“司公子。”
　　“狄忽？”从后面刚买了一袋敲敲糖的陆默有些惊讶道。
　　“缄，缄之……”狄忽不太适应地结结巴巴道。
　　陆默对他一笑。
　　狄忽顿时呆了呆，然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开口：“你和司公子……？”
　　陆默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啊……”
　　狄忽不愿相信地看着他，只见陆默又认真地点点头。
　　这回，狄忽彻底心碎了。
　　他想起自家小妹还准备入京呢。
　　申请的奏章他今天才刚刚呈到皇上案桌上，没想到不用等皇上批下来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想到自家小妹对当今圣上虽然没见过面但已经十分憧憬的模样，没忍住在心里为自己和她同时哀悼了一下。
　　狄忽内心泪流成河，表面上还要笑着保证。
　　“司公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说出去也无妨。”陆默笑道。
　　狄忽面上应承着，其实心里也为陆丞相忧虑。
　　真要在大臣间传开，天子之意不可揣测，若是以后圣上始乱终弃，那陆丞相以后该如何做人，恐怕最后只能归隐山林了。
　　不过要是真的变成这局面，那他也可以……
　　嘿嘿。
　　狄忽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
　　好似看出了他的臆想，司运晟不善的目光直射过来。
　　登时一惊，狄忽赶忙敛眸收息，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二位……”
　　说完，没等两人说些什么，狄忽转身一溜烟就骑上马消失了。
　　——
　　今天算半天的休沐，陆默从街上回来，偷偷从后门回到政事府。
　　开始一天的工作。
　　卜桑云走了进来，狐疑地打量一遍自己的同僚，总感觉哪里不对。
　　陆默八风不动道：“从木，怎么了？”
　　卜桑云收回目光，开口道：“寻找皇上亲族的事，已经有消息了。”
　　这事还没来得及禀告司运晟。
　　“如何？”陆默问道。
　　“是个男婴。”卜桑云简言意概道：“当年官府兵抄家，皇上的表姑与其夫趁乱逃走，后来诞下一子。可惜那孩子刚生下他父母为了保护他就身亡了，找到时是其母亲的大丫鬟抚养着他。”
　　“现在已经在入京的途中了。”
　　“那就好。”陆默弯起眉眼。
　　卜桑云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看了半天，把陆默看得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最后他语气沉重道：“缄之，圣意莫测，伴君如伴虎，你可要万分小心呀。”
　　“嗯。”陆默对他一笑。
　　忧心忡忡的卜丞相走后，陆默脑海中久违地响起“叮”的一声。
　　“好久不见，陆默先生。”007温柔道。
　　的确好久不见，熟悉的女声出来时，陆默还愣了一下。
　　“当前任务进度99%，您即将完成任务……滴，已修正。”
　　“下面进行确认。”
　　“目标灵魂碎片将在您本世界肉身死亡后自动回收。请问您可有疑问？”
　　“没有。”陆默翻开面前的文书，随口道。
　　“好的，本次确认已完成。陆默先生，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你待机吧。”
　　“好的。”007顿了顿，好像在接收什么似的，接着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技术员周帆向您问好。”
　　陆默诧异地挑起眉。
　　“祝您生活愉快。”
　　说完，007又像来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默反应过来，没忍住轻笑出声。
　　这小子。

第 74 章
　　陆默在最后一份筛选出来的奏章上写下自己的意见，放到一叠奏章的最上面，晚点会有人过来把这些送进宫里皇上的案台上。
　　踩着点走出政事府的大门。
　　门外早已有马车在候着。
　　他刚坐上去，马车的木轮随即轱辘轱辘转起来，看方向是回丞相府的，但等过了一个街角，车夫拉紧缰绳，马车拐了一个弯就往宫里去了。
　　到了午门也没停下，士兵熟练地开门，马车便驶进去，一直驶到正宫门前才停下。
　　陆默提着灯笼从车厢下来。
　　马车“哒哒”地离开。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渐暗。
　　正宫门前的广场上空旷无人，挂上的烛火微黯，唯有四周的守卫尽忠职守地站岗。
　　难怪作为外臣的卜桑云成天两头地越矩上书，要给宫里招募选拔宫女太监、广纳后宫，不然这么大的皇宫真的是冷清十足。
　　夜里的凉风吹拂，陆默不禁地一抖擞。
　　这时守岗的士兵上前，像往常一样，给他递上一件狐皮大袄。
　　陆默低声道谢，接过披在身上。
　　他提着灯笼，穿过迂回的宫道，来到御书房。
　　走进去，匾额上那三个涂了金粉的大字已经淡淡地闪着光。
　　没有通报，陆默径直走进殿中。
　　那人还坐在烛火中，一只手撑着额头，批阅着奏章。
　　陆默轻轻把灯笼放下，解下大袄，轻轻走过去，把他撑在额前的手拿开，轻柔地给人按揉头部。
　　正在写字的司运晟感受到他的动作，搁下笔，整个人往后仰，靠在心上人身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陆默放下手，扶在椅背上，低头亲了亲自家皇上的耳朵，低声道：“陛下，太晚了，先用膳吧。”
　　司运晟拉过他的手在唇边碰了碰，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殿门打开，端着装盘精美的菜肴的宫女鱼贯而入，将其一一摆放在殿内另一端的梨木桌上。
　　等菜品全都摆放齐整，两人落座，宫女又捧着一个盛着清水的小小的银盆上前，给两人洗手。
　　然后才开始用餐。
　　用过晚饭，陆默立即站起来，大步走到案桌旁，把人批阅了一半的奏章拿起来，粗粗地扫了一眼，然后“啪”地一下合上，随便吹灭了案桌上的烛火。
　　他勾起嘴角，“走吧，陛下。”
　　司运晟看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哑然失笑。
　　从一旁架上拿起被某人忘记的大袄，他走过去给人严严实实地盖住。
　　陆默趁机拉住他，举步就往外走。
　　两人提着彩灯，慢悠悠地从御书房踱回乾清宫，就算是饭后消食了。
　　路过御花园时，本来光线晦暗，看不清什么，但这时忽的清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陆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司运晟问道。
　　陆默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地走进御花园。
　　“默默？”司运晟提着灯笼跟上。
　　陆默在一丛花前停下，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默默？”司运晟走到他身后。
　　接着，只见陆默伸手毫不留情地摘下一朵花。
　　他转身，把开得艳丽的花朵别在自家皇上梳理齐整的发冠上，然后后退一步，左右欣赏了一番，笑着点点头。
　　司运晟任由他动作，等某人终于调皮完，回到他身旁，他才突然伸手揽住那人的腰。
　　陆默被他带进怀里，眉眼弯弯地刚想说些什么。
　　随后，司运晟便凑近，轻吻他的唇瓣。
　　陆默也不调笑了，闭上眼温柔地回吻他。
　　他们相拥在一起，手上的灯笼不知何时落在草地上，别得并不稳妥的花朵也一齐落下。
　　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彩灯的映照下更显娇艳。
　　——
　　几日后，一个面色粗沉衣着素朴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在士兵的护卫下进了京。
　　隔天，圣上便昭告天下封此子为今朝太子，命右丞相卜桑云为太子太师，大将军丘鸣为太子太傅。
　　据说这是当年皇上还是南蛮王时，遗落民间的孩子，此前一直压下消息怕孩子落入贼人之手，而现在皇上已成大典，自然要让长子名正言顺。
　　“孩子可有名字？”
　　“并无。”
　　司运晟从卜桑云手中抱过睡得十分香甜的婴儿，低头轻轻抚过婴儿柔嫩的脸蛋，轻叹道：“这孩子不过几月大，若是孤再快点，姑姑或许就能免于一死。”
　　许是听到他的叹息，睡得迷迷糊糊的婴儿悠然转醒，看着眼前的生人，却一点也不害怕，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司运晟看。
　　司运晟看他那乖巧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道：“你就叫司然墨吧。”
　　听到他这话，孩子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知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司运晟又伸手逗弄他，小然墨“咯咯”地笑起来，伸出两只小手，挥舞着抓住司运晟的一根手指，就要往嘴里放。
　　见状，司运晟赶忙把手指收回来。
　　不过小然墨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依旧把自己的手送进嘴里，只是小眉毛皱了皱，可能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只好继续皱着眉咬着自己的手指。
　　司运晟也放弃把他的手指拉开。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全都笑出来声。
　　一月后，丘大将军成婚。
　　十里红妆，新郎官骑在马上，笑得跟傻子似的。
　　“礼成！”
　　司运晟在上座为两位新人送上祝福。
　　结束后，在一众瞎吆喝的醉汉中，陆默带着自家皇上偷偷溜回皇宫。
　　御花园里，不知何时装点上了红绸带。
　　陆默拉着司运晟在一颗合欢树下站定。
　　在他们前面，画师在铺展开的画纸上一点点地抹开颜料。
　　……
　　“宁朝出现了我国第一位匈奴贵族，从此为起点，汉族与这些少数民族逐渐交融，实现民族大团结，而这都要归功于宁高祖，司运晟……”
　　“老师！”座位上一个男生举手。
　　“说。”教师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
　　“宁高祖的皇后是男人吗？”
　　这个问题一出，顿时让班级里原本的窃窃私语高昂了起来。
　　显然，这个男生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是，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下节课再说……”
　　教师淡淡地把众人的热情打了回去，继续一板一眼地进行教学。
　　而底下的学生却早已经听不进他在讲什么。
　　那个举手的男生笑嘻嘻地放下手，和同桌对视一眼，两人互相嬉闹地推拒了一下，然后他同桌撇撇嘴，转过头不理会他，开始认真听课。
　　前桌的两个女生还在激动地讨论着，虽然她们已经努力压低声音，但还是有点吵。
　　他拿起黑笔，翻开课本的下一页。
　　那里，印着一张彩色的古代画作。
　　画上两个风神隽逸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笑容明媚。
　　看着画中的两人，男生按着笔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副画上进行自己的例常“创作”。

第 75 章
　　“叮”
　　“系统已自动回收目标碎片。”
　　“接下来，您想要先回管理局吗？周帆技术员似乎有话想对您说。”007温声道。
　　陆默挑了挑眉，“他想说什么？”
　　“007不知道，007只是通过对周帆技术员的日常行为分析得出的这个结论。”007卡了一下，有些犹疑不定道：“我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如果分析错误，很抱歉。”
　　“没有，你没错。”陆默笑道。
　　“那您……”
　　他摇了摇头，“还是继续吧。”
　　“好的，正在为您搜索下一个位面……”
　　“位面捕捉成功，正在连接……”
　　“系统载入……”
　　“正在签订时空合约……”
　　“位面信息获取中……”
　　——
　　陆默睁开眼，只见头顶漆黑一片，仔细看过去天穹顶上还有一层细细的膜，膜外看上去小如蚂蚁的黑影正忙碌却有条不紊地穿行着。
　　他向远方的地平线望去，一个巨大的圆弧随着星球的高速自转，慢慢地冒出来。
　　这是一颗行星的卫星。
　　就在这时，一架流线型的飞船就从头顶掠过，带起地面一阵浮尘。
　　不知哪里来的光源照亮，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矿石，黝黑发亮的外表包裹住内芯，让人窥探不出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珍宝。
　　但下一秒陆默便知道了答案。
　　体型足有四个成人高的悬浮车运着大厢大厢的矿石从远处飞速驶来。
　　陆默没有动，因为悬浮车里根本没有人，也没有安装任何探测系统。
　　果然，那悬浮车快速逼近，直接无视避到一旁的人，按照既定的轨道，停下，把矿石卸下，然后又迅速离开。
　　毫无疑问，这是一堆堆没太大用处的废料。
　　“007，任务信息。”
　　系统没有回答，陆默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007熟悉的嗓音才响起。
　　“任务要求：保证司运晟在阴谋中存活。”
　　“任务完成度系统将即时跟进，达成要求后即可脱离，目标灵魂碎片将在其于本世界□□消亡后自动回收……滴，已修正……”
　　然后007又沉默了。
　　没有后续关于世界背景的介绍，也没有司运晟的信息。
　　陆默皱起眉，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007才再次开口道：“由于位面等级过高，经过系统的协调，您有以下两种选择。”
　　“一，获取位面相关信息以及任务目标的信息，但您将成为黑户，有极大可能被关进囚星。”
　　“二，位面为您提供合法身份，但没有基本信息。”
　　陆默毫不犹豫道：“合法身份。”
　　没必要给自己多添麻烦，像这样等级高的位面人口管理制度绝对十分严格，除非是逃犯，否则肯定是在中控智能的监控管理之下。
　　“好的。”
　　这回没有卡顿，007紧接着便道：“请您向前行走五十七步，您前方的矿山下有您想要的东西。”
　　陆默依言来到废弃的矿山下，只见黑黝黝的矿石中横空出现了一个银白色不知什么质地的包裹。
　　拆开包裹，里面正静静地躺着一块薄如蝉翼手环样的东西，还有一张芯片。
　　就在他触碰到那张小小的芯片的一瞬间，原本暗沉沉的芯片就像被唤醒似的，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悬空的浮窗弹了出来，上面附着一张白底的照片，是看上去有些青涩稚嫩同时还摆着一张臭脸的陆默。
　　怎么用这张照片……
　　陆默没忍心仔细，赶紧关上了浮窗。
　　这是一张“身份证”。
　　将芯片嵌入手环中。
　　“您好，陆默先生，我是007。”007标志性的声音从手环中响起，听起来十分雀跃。
　　“007……”
　　“欢迎您使用星际联合网络，简称星网。”007自顾自地介绍着，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环智能宠。
　　既然陆默先生使用星环就一定要有一个智能，那为什么不能是它呢？
　　能和陆默先生一起完成任务，007觉得自己强行替换掉这个星环原有智能的险冒得也值得。
　　陆默没对它的小动作说些什么，“继续吧。”
　　“正在为您接入星网……”
　　下一瞬，陆默便来到了一个虚拟空间。
　　他草草地看了一下，这个位面发展出来的星网（当然，其他位面的“星网”可能称呼不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后他就退了出来。
　　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行星的面貌已然浮现了三分之一。
　　巨大的行星下一座钢铁都市显露出轮廓。
　　这颗卫星应当只是颗资源星，等开采完就会被荒废。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司运晟。
　　陆默戴上手环，往那座有人的都市去。
　　——
　　陆默穿上矿星特有的隔离衣。
　　这样的帽子最初是为了隔绝污染，那时机械的保护罩还无法完全隔离矿石的辐射污染，所以从作人员必须穿戴这样的服饰。
　　不过后来机械的保护罩日趋完善，这样的服饰失去了原本的功能性，反而逐渐变成一种特色服饰。
　　遮得严严实实的隔离衣把那些窥探的目光通通挡在外面。
　　不是陆默想穿，主要是他长得实在太惹眼了，在这个被毫无阻拦的紫外线日日夜夜照射的星球上，人均黑皮肤，而且由于矿星的辐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畸形。
　　当然，这个世界贫穷已经消失了，这些人都是因为触犯了情节较轻的法律才被安排到这里来的。
　　他要先找到离开这里的星船港口。
　　陆默低着头向前走，突然面前多了几堵人墙。
　　他抬头看了看那些人眼中闪烁着的不怀好意，无聊地撇撇嘴。
　　这些人从他进入这座城市就一直尾随着。
　　他带着这几人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
　　两分钟后，陆默从小巷里走了出来，笨重的隔离服连褶皱都没出现。
　　而背后的小巷里已歪歪扭扭地横陈着几个不明生死的人。
　　他继续往前，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007，去星港。”
　　“好的，已规划最佳路线。”
　　突然，他顿住脚，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古代位面呆傻了。
　　“搜索司运晟。”
　　“好的，正在为您搜索……”
　　“司运晟，联邦元帅之孙，首席将军之子，现于联邦第一军校就读。”
　　“还有呢？”陆默奇怪道。
　　“没有了。”
　　信息少得可怜。
　　也是，要不是他的家族光环掩盖不住，估计这点信息都没有。
　　不过好歹让他知道应该去哪了。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007随即贴心地补充道：“两天后正是联邦第一军校的招生季。”

第 76 章
　　J62星。
　　陆默跟随着人群从星船上下来，闪身进入卫生间，将一身隔离服脱掉。
　　所有J开头的星球都是军方下属星球，每个星球上都有军人驻扎，更别说联邦第一军校所在的J62星。
　　星港出口，陆默刚要走出去，一个大约两人半高的人形机甲便拦住了他。
　　“姓名。”
　　“陆默。”陆默微笑着将身份芯片对上机甲的接口。
　　机甲里的人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检查他的身份信息。
　　“目的。”
　　“参加军校招生考试。”
　　路斯看着这人几乎空白的受教育记录，陷入沉思。
　　正常来说，联邦第一军校的入学招生是需要上一级的学校推荐的，每年军校在各个星域的招生数量不定，各星域按照自己当年的学生素质进行推荐，最后这些被推荐来的学生再通过招生考试进行筛选。
　　其中每一位学生的身份都会经过重重审查。
　　当然，除了这一正常的入学方式，在强者至上的军校规则中，有一条特例，那就是无论你来自哪里身份如何经历怎样，只要符合规定年龄，能够通过军校精心设置的“特殊”考核，那么就可以被录取。
　　至于符合年龄的罪犯……
　　只要你敢来，军校都敢收，甚至只要你通过了考试，死刑都能给你免了。
　　这就是第一军校的自信。
　　当然，这一规则一度让人诟病，但自此规则建立以来，就没有人成功过。
　　那极少数符合年龄的罪犯曾把这作为逃脱罪行的退路，但事实证明，参加这个注定失败的考试只会导致他们被司法机关转交给军方，而军方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是几本法典可以匹敌的。
　　于是，人们都觉得这个规定其实是军方的阳谋，目的就是为了让一些罪行严重的刑犯生不如死。
　　不管怎么说，总之，现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选择参加这个“特殊”考试了。
　　因此，当路斯看到这个几乎空白的履历时才会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
　　“嗯？”陆默接过机械手递回来的身份芯片，将其重新插入手环中。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路斯想起关于那个“特殊”考试的传闻。
　　“你知道……一般只有无路可走的罪犯才选择参加这个考试的吧？”路斯委婉地说道。
　　“我知道，怎么了？”陆默疑惑地看向他。
　　“没，没什么。”
　　唉。
　　看着美人清澈漂亮的眼眸，他摇了摇头，连接着他的神经的机甲也跟着摇了摇头。
　　“你走吧。”
　　“谢谢。”陆默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路斯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又叹了口气，随即猛地坐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赶忙拨出一个通讯。
　　长久的连接声后，对面终于接受了他的通讯请求。
　　屏幕那头显示出一片白茫茫，显然对方开启了视频屏蔽。
　　“什么事？”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传出来。
　　“老大！”路斯毫不介意他的态度，激动道：“今年有人要参加那个考试！”
　　“那个考试？”
　　“就是，那个，那个变态考试！”
　　对面顿了顿，好像是回忆起了路斯所说的“那个考试”，然后他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
　　“哦。”
　　“老大，到时候招生考试不去看看吗？”路斯希冀道，“而且那个人……”
　　“不去。”
　　“啊……”路斯失望地靠回座椅上。
　　“还有事吗？”
　　“没……等等，老大你现在在哪？我值班结束了。”
　　“伊德那儿。”
　　“好的！”路斯赶忙上交值班任务，操纵着机甲往这个星球中部飞去。
　　——
　　“各位先生女士们，您已进入限飞区。”
　　公共浮车上的播报响起，浮车缓慢地降落，稳稳当当地停在降落点。
　　浮车上此时只剩下一位乘客。
　　陆默从车上下来。
　　这里开始已经进入联邦第一军校的地界。
　　所以浮车上除了陆默就没人了，毕竟能进入军校的一般也不需要乘坐公共交通，这个时代任意一个普通人家都能至少有一辆便携式两用浮车。
　　出了地面车站便进入联邦第一军校的开放区。
　　军校位于这个星球最大的一块大陆上，其中只有占大□□分之一面积的开放区可以让非学生人员进入。
　　陆默账户上位面免费赠送的货币已经所剩无几，没法租用单人浮车，只能步行走去免费的公共交通处。
　　所幸，这个公共交通处也就在降落点隔壁。
　　就这样，陆默也走了半小时。
　　“陆默先生，进入观览悬浮梯。”
　　透明的悬浮梯门开启又合上。
　　陆默在上升，一路上升至开放区的第二层，也就是浮空层。
　　密集的城市群，几百层的大厦，空中环绕着淡蓝色的浮管，那是悬浮车的“车道”。
　　这里是限飞区，所有来往的悬浮车全都有序地行驶在浮管上，偶尔还能看见军用的运输机与机甲车。
　　刚刚踏出浮空梯，远远地，仿佛空间波动了一下，凭空出现了三个人。
　　下一瞬，一辆造型流畅金属感十足的机甲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带着轻微的轰鸣声，车门缓缓打开。
　　司运晟刚刚要进入机甲车，这时一道陌生又莫名有点熟悉的男声响起。
　　“你好。”
　　按照平常，司运晟理都不会理一下，但今天，鬼使神差地，他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请问公共交通处怎么走？”陆默弯起眉眼，低声问道。
　　只见那人转过身，皱着眉看过来，触及到他的目光的一刹那，表情一松，好像愣住了。
　　没有回答。
　　于是陆默又问了一遍，“你好，请问公共交通处怎么走？”
　　司运晟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个陌生人的视线。
　　如果没有看错，刚刚这人好像偷偷向他眨了眨眼，好像真正想问的不是“交通处怎么走”，而是……
　　他身后的路斯看见陆默，表情仿佛见了鬼似的。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司运晟不敢对上那人的眼睛，心跳声震耳欲聋。
　　完全不明情况的伊德以为自家老大不说话，是不想理会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追求者。
　　是，追求者。
　　按照这人拙劣的问路方式，而且从头到尾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家老大的情况来看，伊德有99%的把握认为这是又一个自持美貌、拎不清自己身份的追求者。
　　虽然的确很美……咳咳。
　　作为小弟，此时就是他上场的时候。
　　他上前一步，就要说话。
　　一旁的路斯见状急忙横插一手，拦住了他。
　　伊德疑惑地看向他。
　　“陆默同学，你……”路斯没理会，转而对陆默礼貌地说道。
　　“再往前走就是公共交通处。”
　　谁也没想到，司运晟在此时突然出声。
　　“你……”你要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司运晟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好在他及时收口了。
　　“嗯？”陆默认真地看着他。
　　“公共交通处就在前面。”司运晟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陆默笑着点点头，“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
　　司运晟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伊德诧异地唤了一声。
　　“老大？”
　　司运晟回过神，但没管他，而是转头对路斯问道：“路斯，你认识他？”
　　路斯也察觉出自家老大的不对劲，谨慎地点点头，“认识。”
　　“他叫陆默？”
　　“嗯。”
　　陆默……
　　司运晟在心里轻轻地念了一遍，随即他想到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怎么认识他？”
　　说到这，路斯顿时有些兴奋。
　　“老大，我说的那个要参加‘特殊’考试的人就是他！”
　　“什么特殊考试？刚刚那个人怎么了？”全程状况外的伊德终于忍不住开口。
　　“就是那个……”
　　路斯开始向他解释。
　　而司运晟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无言。

第 77 章
　　往常，联邦第一军校的学院区只要校园系统中在录的人员才能进出，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你好，同学，你是来参加招生考试的吗？”
　　陆默一踏进校门，负责接引的机器人就上前询问。
　　它浑身金属质感，内里的结构裸露在外，声线一板一眼，绝不会让人误以为是真人。
　　陆默看着它粗糙的连接结构，不知这些机器人是学校有意为之还是某个学生的习作。
　　“是的。”他微微颔首。
　　“好的，请往这边走，负责考试的学校老师已经在前面的广场等候了。”
　　机器人边移动便说道。
　　陆默抬步跟在它后面。
　　“你好，同学……”
　　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回是真人了。
　　陆默闻声转过头。
　　只见一个与他现在这副躯体年纪相仿的少年兴冲冲地朝他跑过来，负责接引少年的机器人慢悠悠地在他后头追着。
　　“你好。”陆默冲他一笑。
　　少年三两步跑到他跟前，迎面便被这笑容晃了神，一抹薄红染上脸颊，让他说话都不是那么流畅了。
　　“你，你好，我叫许元白，来自M31星系D号星球。”
　　他咧开嘴，伸出右手。
　　“陆默。”
　　陆默微笑着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许元白顿时又红了脸。
　　“陆默，你怎么也这么晚呀？我还以为只有我因为迷路才这么晚到，大家应该都在广场上等着了。”
　　“堵车。”陆默简言意概道。
　　“啊，你坐公共悬浮车来的？”
　　说完，许元白立即露出懊恼的神情。
　　陆默应该是贫困生，自己真不应该问的。
　　不过“贫困生”本人倒无所谓，点点头道：“嗯。”
　　看他这样，许元白更加愧疚了。
　　幸好这时接引许元白的机器人追上了他。
　　“同学，你好。”
　　“不用了不用了。”许元白冲他挥了挥手。
　　机器人顿时停在原地，反应了半天才慢慢悠悠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这些机器人很落后对吧？”许元白看着机器人离开的背影，立即转移话题道。
　　“是挺迟钝的。”
　　两人跟着接引陆默的机器人往前走。
　　“据说好像是上一届机械系日常习作的失败品。”许元白转头冲他眨眼。
　　“失败品？”
　　“嗯，每年机械系都有成堆的习作，像这样的就算失败品了，现在招生时拿来用一用，用完就扔进熔炉里。”
　　话落，许元白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本来今年是轮到机械系接引我们，他们懒得来，就让这些机器人来……”
　　“校方不管？”陆默如许元白所愿地问道。
　　“能让机器人来算是他们的本事，学校当然不管。”许元白两眼放光，“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只要你有真本事，学校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像之前，工程系的二年级生要在学校里安装新型连接网络，结果实验失败，炸了学校好几个基地，也只受到点不痛不痒的惩罚。”
　　陆默点点头。
　　许元白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手环突然响了一声。
　　“糟了！”
　　“怎么了？”
　　“快走，要开始了！”许元白着急道。
　　“那走吧。”
　　两人来到集合的广场时，广场上已然排了好几列队伍。
　　“这边！”
　　许元白拉着陆默跑去登记处。
　　所谓的登记处其实就是广场旁一个简陋的虚拟浮框室，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他们走近，只见那个男人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衬衣，头发杂乱，满面憔悴，眼底的乌青格外显眼，跟熬了好几宿似的。
　　“姓名。”
　　“许元白。”
　　男人在面前的屏幕上随手地按了几下，随即拿出一张卡片，递给许元白。
　　“去第三列。”男人有气无力道。
　　“谢谢老师。”许元白双手接过，然后站在一旁，想等陆默。
　　男人抬头用那无神的眼睛瞟了一眼他，不耐烦道：“你还在这儿干嘛？”
　　“我，我……”许元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登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先走吧。”陆默小声对他说。
　　“好，好吧……”许元白犹犹豫豫道，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男人，谁知不小心对上男人那布满血丝的眼，吓了一跳，也不敢多留。
　　“我在广场等你……”
　　陆默对他笑了笑，许元白以为事情就这样定了，放心地拿着卡片往广场上去。
　　男人转头看向陆默。
　　“你，姓名。”
　　“陆默。”
　　男人像刚刚一样按了几下屏幕，随即顿住了。
　　眉头隆起，他奇怪地凑近看了看屏幕，发现系统没出错后，才诧异道：“你没有推荐学校？”
　　甚至都没上过学。
　　男人看着一片空白的记录，又检查了一遍系统。
　　“没有。”
　　“那你……”来这儿干嘛？
　　男人弯起的嘴角刚到一半，然后一个可能便跳了出来。
　　从开始到现在，第一次，他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学生，仿佛要看清楚这小子是不是在开玩笑。
　　陆默微笑地回视他。
　　半晌，男人眯起眼，沉声问道：“你不是罪犯？”
　　“不是。”
　　男人又盯着陆默良久，最终他笑了，本来无神的眼睛此时也多了些光彩。
　　“好小子，跟我来。”
　　男人站起身。
　　“哦对了，我姓陈。”
　　陈展风按下一个按钮，把虚拟浮框室折叠起来。
　　“各位同学们，欢迎来到联邦第一军校，你们现在……”
　　此时，后面广场上的队伍开始移动，负责教师的讲解声在广场上回荡。
　　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陆默与陈展风已经消失在原地。
　　——
　　“进来。”
　　陈展风用自己的手环在金属门上一刷，金属门应声打开。
　　陆默走进去，里面的空间很大，银白色金属质感的墙壁，四周空荡，只有中间放着一台模拟仓一样的东西，大小刚好够一个人横躺着。
　　“嗯……”陈展风环顾整个房间，摸了摸自己长着胡渣的下巴，像是在考虑什么。
　　几秒后，他好似下定决心般，冲模拟仓扬了扬下巴。
　　“你直接躺进去吧。”他意味不明地笑道，“本来还要先像正常考生一样测试一下力量、技巧，然后再做几张试卷，但……”
　　“我们节约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吧。”
　　陈展风走到模拟仓前，调试了一下系统。
　　“很好，这么多年没用，没坏。”
　　他敲了敲模拟仓的金属壳，转头看向陆默。
　　“小子，来吧，希望你不要被吓得尿裤子。”
　　说着，他似乎是想起什么可笑的画面，嗤笑了一声。
　　陆默径直走到他身旁，侧头看了一眼他，然后躺了进去。
　　模拟仓检测到人，自动合上了。
　　怎么感觉这小子怪怪的。
　　陈展风搔了搔自己像杂草一样野蛮生长的头发，拖着脚步走了出去。
　　整个空间，只剩下模拟仓里的陆默。

第 78 章
　　“醒醒，快醒醒。”
　　有人在摇晃着他的身体。
　　什么？
　　“14596，快醒醒！”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个放大的中年妇女的脸。
　　“你是谁？”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喃喃地说道。
　　女人没有理会他，掐着他的胳膊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快点，那个人要到了。”
　　哪个人？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时他才发现他浑身□□，那个叫他的女人也一样。
　　不，是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着片缕。
　　他仰头，看着那些比他高大许多的同类按某种顺序站好队。
　　“哎呀，你还傻愣在这里干嘛？！”那个女人粗鲁地把他拉进队伍，站在她前面。
　　他被塞入队伍中，排在他前面的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转了回去。
　　可以看到男人裸露的器官随着他的动作，甩过来，又甩过去。
　　好奇怪……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个孩子的手，不是……
　　不是什么？
　　孩子会说自己是孩子吗？
　　我叫14596？
　　他还在思考，这时原本嗡嗡响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生锈的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来者的体型很大。
　　“别害怕，这只是我们身为人应尽的职责罢了，每个人最终都要面对这样的事，你只是比其他人早了一点罢了。”
　　那个喊他的女人此时突然柔情了起来，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地安抚道。
　　“别害怕，孩子。”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人也不敢说话了，赶紧直起身站好。
　　我应该害怕吗？
　　他这样想着，脚步声停住了，随后便是钥匙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声。
　　前面的男人背部的肌肉微微紧绷，好像十分紧张似的。
　　“哐当”
　　生锈的铁门被打开。
　　脚步声的主人走了进来。
　　“主人”长得和他们一样，又有点不太一样——它没有头。
　　不过有眼睛和嘴巴，眼睛长在人类双乳的地方，嘴巴在肚脐眼处。
　　它穿着衣服。
　　看着乖乖站好的他们，它咧开嘴笑了起来。
　　“来吧，我的宝贝们。”
　　它的声调很古怪，他辨认了半天才明白它的意思。
　　队伍开始移动，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出铁门。
　　当他路过站在门边的主人时，它才好像想起他似的，伸出它长在眼睛两侧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差点把你这个小家伙给忘了。”
　　他这才发现这群人里面只有他一个小孩。
　　他跟着队伍，走进了一辆货车的车厢。
　　等最后一个人上来，“主人”才走过来，把车厢的铁栅栏关上。
　　货车“轰轰”地启动。
　　车厢里的空间很小，他们只能彼此紧挨着，不过那个叫他的女人把他抱进了怀里，让他免受拥挤。
　　他看着黑暗的车厢，看着黑暗中随着路况起伏的人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劲呢？
　　没等他想出来，脚下移动的货车停下来，铁栅栏被打开。
　　人群往下涌。
　　一下车，他就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等被推搡着落地，他愣住了。
　　尸体……
　　昏暗而巨大的厂房里挂着一具具人尸，暗红的血液往下滴，厂房的地板、四壁被染上了洗不净的红色。
　　人群也像他一样呆愣在原地。
　　这时，“主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叫喊道：“宝贝们，往前，往前，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像被按动开关似的，人群拨开他们同类的尸体，往厂房深处去。
　　为什么？
　　他转头看向那个叫他的女人。
　　女人虽然面色苍白，但还是往前走。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女人耐心地对他说：“孩子，这是我们的义务，你明白吗？”
　　不，他不明白。
　　“好孩子，乖孩子，不要问为什么，往前走就是了。”
　　女人拉起他的手，跟着人群走。
　　他没有反抗，只觉那些时不时碰到他的死尸冰冷得可怕。
　　他们拐过一个弯，环境突然明亮了起来。
　　面前是一整面玻璃墙，墙外与“主人”相同模样的生物在街上走来走去。
　　他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家商店，“主人”是店主，而他们与那些死尸是商品。
　　“主人”脚步匆匆地从后面，它拿起一根绳子，绑住队伍最前面那个人的手。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
　　“主人”赶紧举起手，安抚道：“宝贝们，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不是怀疑你们族群的忠诚度，我知道，你们向来是最棒的肉货。”它微笑起来，“只是，你们知道的，如果不绑上绳子，到时候你们挣扎起来可就不好操作了。”
　　话落，人群更加骚动了。
　　“宝贝们宝贝们，安静安静。”
　　“对主发誓，我绝没有一丝一毫看轻你们的意思，挣扎是本能，本能，我知道你们的内心绝对是顺从的。”
　　“你们是最乖最听话的。”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
　　“主人”这才继续拿着绳子，挨个把人绑起来。
　　他也被绑住了双手。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到面对着大街的玻璃墙前，将所有的皮肤、肌肉展示在客人面前。
　　“早上好，安女士。”
　　“主人”开门迎客。
　　“早上好。”
　　“想要点什么？死的比较便宜，活的比较贵，不过肉质更佳。”
　　“啊，我还没尝过活肉呢。”
　　“那您今天可一定要试试。”
　　“行，那我要……有什么推荐吗？”
　　“大腿吧，大腿拿去炖骨头汤简直美味极了！”
　　“啊好，那就大腿了。”
　　他听到刀刃的声音。
　　随后是一声尖叫，但很快就被尖叫的主人抑制住了。
　　他听到骨头被切开的断裂声。
　　那个人发出控制不住的呜咽声。
　　“大腿肉，您拿好。”
　　“啊，他叫得真大声。”
　　“哈哈哈，我们这是最新鲜的。”
　　温热的血从旁边流过来，沾湿了他光着的脚。
　　他顺着血流的方向看去。
　　一个圆形的横截面，脂肪、血管、肌肉、骨头，红的黄的，结构清晰可见。
　　刀口很锋利。
　　不敢再看，他转过头，愣愣地盯着街上长相怪异的生物来来去去，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地狱。
　　一早上，买肉的顾客来了又走。
　　与他一起来的人无一幸免。
　　可能是他年纪太小，这些生物并不喜欢这样的肉质，没有人“点”他。
　　他听到那个叫他的女人在他身旁艰难地喘息，然后呼吸声越来越轻微，最后消失了。
　　他没有转头，只是将目光牢牢地固定在前方，没有一丝余光向左右。
　　终于，有顾客对他感兴趣了。
　　“啊，这算赠品吧，如果您回去尝了觉得不错，可以再来。”
　　“好。”
　　“我给您割一块小腿肉吧，您也知道，他太小了没什么肉。”
　　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被冷落了一早上，别难过小家伙，现在到你啦。”
　　他闭上眼，感觉锋利的刀刃靠近他的右腿。
　　下去的一瞬间，很疼。
　　但很快就麻木了。
　　莫名地，他突然觉得一切都与他无关。
　　“给您。”
　　“谢谢。”
　　“欢迎下次光临。”
　　“主人”将店门合上。
　　早上结束了。
　　它离开了店铺，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夜色降落。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
　　几乎本能地，他折着手开始解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解结。
　　但无论如何，手上绑着的绳子就是被解开了。
　　他拿起“主人”随手放在桌上的钥匙，把门打开跑了出去。
　　一路上，他努力躲着行人，右腿的疼痛漫上来。
　　奔跑的速度减缓。
　　但他依旧努力地向前，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想往前，往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走不动了。
　　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公园。
　　这里没有那种生物。
　　他在一个灌木丛后坐了下来。
　　他捂住嘴，大口地喘着气。
　　风吹过草地，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音。
　　慢慢地，呼吸平复下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
　　那一股劲儿消失，现在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抬头看天。
　　不知为何，心下很安宁。
　　天上的星微亮。
　　一阵困意袭来，他靠倒在灌木丛中。
　　就在他即将睡着之际，一阵脚步声传来。
　　很沉，很重。
　　一点点地靠近。
　　他猛地惊醒。
　　脚步声已经停在了灌木丛前。
　　那种生物没有呼吸。
　　他僵硬地抬头。
　　胸膛上的两只眼睛看着他。
　　他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眼睛两旁的手向他伸来。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突然的灵感闯入他的脑海。
　　一股巨力从身体深处爆发。
　　双腿用力，他弹跳起来，直冲向那怪物。
　　他穿过了那怪物的身体。
　　——陆默的眼前一黑，画面转换。

第 79 章
　　监控室的门被打开。
　　两男一女匆匆走了进来。
　　“陈展风，你说有个学生要做意志等级测验？”
　　为首的男人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他穿着一身富有旧时代特色的长风衣，风衣里是棕色的马甲，脚踏马丁靴，衣领整洁，收拾妥帖的黑发中掺杂着几缕白发，眼角细细的皱纹显示出他的年龄，但丝毫不减损他的风度。
　　此时这位犹如远古时代走出来的绅士正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陈展风。
　　“呦，老头，你怎么也来了？”陈展风从控制台上走下来，搔了搔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
　　布朗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学生不着调的样子，继续问道：“他在哪？”
　　“他？”陈展风装作疑惑。
　　“那个要参加意志等级测试的学生。”布朗脸色更加不好看。
　　见状，十分了解自己老师脾气的陈展风不敢再装傻，小声回答道：“已经进去了。”
　　“陈展风，你到底知不知道……”
　　布朗还没说话，和他一起来的女人已经忍不住开口。
　　在她说话的功夫，布朗已经快步走上控制台。
　　陈展风见老师没说话，知道他暂时没功夫理自己，于是又恢复原先的样子。
　　他在女人的长篇说教开始前就打断了她，他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特殊的招生考试是军部和司法部联手合作的杰作，目的就是为了对某些罪犯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处理，负责教师不应该接收普通学生进行测试，并且有劝说义务。若要启动本系统，应当先得到军方许可……”
　　后半段，他几乎像背课文似的念出来。
　　那女人被他一噎，卡了一秒，才继续说道：“那你还……”
　　“哎呀，你看这意志等级测试都叫测试喽，最开始做出来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给你们这群人搞阳谋的。”陈展风随意地召出一个软椅坐下，“更何况，你们也把现在的孩子想得太脆弱了吧，难怪有些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居然能在机甲里把早饭都吐出来。”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不美好的画面，他做了一个扭曲的鬼脸。
　　“你……”女人彻底说不出话。
　　她身旁的男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好啦，玫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什么样子。”
　　沈玫抱起双手，低声嘀咕道：“军部迟早会被这群激进派给折腾毁了。”
　　突然被扣了一顶大帽的陈展风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盯着从开始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化的屏幕。
　　“他进去多久了？”布朗低声问道，目光仍然聚焦在屏幕上。
　　陈展风低头看了眼手环，准确地答道：“5分47秒。”
　　“还早，第一个幻境还没结束吧？”后头的沈玫也走上前。
　　陈展风摇了摇头。
　　沈玫瞥见屏幕右下角的标志，忍不住道：“你设置的是最高难度？！”
　　说到这，陈展风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许歉意，心虚地解释道：“这不是第一次操作这个系统吗……”
　　“唉……”沈玫身旁的吴叶寒叹了一声。
　　布朗从系统中调出陆默的资料。
　　后面来的三人仔细地浏览。
　　当看到陆默空白的履历时，三人皆是一顿。
　　“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沈玫看着资料上青涩俊秀的面孔喃喃道。
　　当然，他们都对陆默通过测试不抱希望，毕竟这玩意儿设计的时候就没准备让人通过，绝大多数人都熬不过第一个幻境，极少数熬过的也熬不过第二个。
　　唯有接触过陆默本人的陈展风抱着不一样的期待。
　　“可以连接了。”布朗突然道。
　　系统连接受试者的思维幻境具有滞后性，意味着受试者已经经历了一段时间，外面的人才能看到他在幻境中的表现。
　　“快看看。”
　　这时，监控室外传来进入请求。
　　没等看清是谁，系统“滴”的一声，门外的人已经刷身份进来了。
　　“晟晟？”
　　布朗转身看向来人。
　　司运晟乖巧问好：“布朗叔叔。”
　　“司运晟——你怎么来了？”陈展风挑眉看着他。
　　司运晟假笑道：“三位老师好。”
　　听到他的问好，三个人皆是神色一僵。
　　陈展风更是一副“你抽什么风”的夸张表情。
　　“晟晟，有什么事吗？”布朗温声道。
　　“我听说今天有个人进入那个系统了……”
　　“哦，来凑热闹的是吧？”陈展风调侃道。
　　司运晟没理他，直直地看着布朗。
　　“好吧，你留下来看看也无妨。”布朗笑道。
　　说完他又转身回去操纵屏幕。
　　得到许可，司运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转为一副面无表情。
　　这小子。
　　见状，陈展风在心里腹诽了一番。
　　布朗将系统与受试者的思维幻境连接。
　　操作台前的一整面墙顿时亮了起来，出现画面。
　　幻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屋里没有人出声。
　　司运晟看着画面里的小孩，不自觉地抿起嘴。
　　当画面转到孩子默不作声地被割下右腿肉时，沈玫极轻极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陆默……”
　　陆展风也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而司运晟却撇开眼，不忍去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突然，屏幕一闪，画面停止，随即跳出一个窗口。
　　“他通过第一个幻境了！”沈玫立即说道。
　　“等等……”
　　那个跳出的窗口还没在屏幕上待两秒，屏幕又是一闪，跳出一个新的窗口。
　　“他通过第二个幻境了？！”沈玫惊叫道。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屏幕又又一闪，新窗口跳出。
　　又双一闪。
　　又双叒一闪。
　　又双叒叕一闪。
　　到后面屏幕闪动得越来越快，已经让人看不清了。
　　这样超乎寻常的速度已经让人不禁怀疑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
　　“系统出问题了？”
　　陈展风有些急切地开始检查系统。
　　“不，没有问题。”布朗盯着闪动的屏幕，冷静地说道。
　　几秒后，陈展风抬起头，愣愣地呢喃出声：“系统没有问题……”
　　闻言，沈玫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
　　陈展风木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沈玫艰难地出声，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他通过了。”布朗替她说出了那几个字。
　　“嗯，他通过了……”陈展风呆呆地重复，三魂六魄仿佛已不再这副躯体中。
　　长久的沉默。
　　直到屏幕不再闪动，系统跳出了最后一个提示——“意志等级测试（A级）已结束”。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司运晟突然开口道：“他在哪里？”
　　“A1模拟室。”陈展风下意识地回答。
　　得到答案，司运晟转身直接离开这间监控室。
　　这群人要疯了。
　　不出意料，在司运晟踏出监控室的一瞬间，身后突地发出一声尖叫。
　　“这孩子我要了！”
　　“诶诶诶，沈玫，不带你这样的！”
　　“我觉得他还是比较适合来我这儿……”
　　“吴叶寒，别跟我抢！”
　　“玫玫，我……”
　　“你们俩夫妻别吵了，还是我来吧！”
　　“闭嘴！”
　　“老头，你来评评理啊……”
　　……
　　司运晟摇了摇头，金属门自动合上，将身后的喧嚣通通隔开。

第 80 章
　　他是屠夫刀刃下的牛羊……
　　他是饭店鱼缸里的草鱼……
　　他是垂死的小鹿，四周环绕着狼豺与兀鹫……
　　他的耳边是不断高昂的嗡鸣，他的眼前是闪烁的强光……
　　他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在哪。
　　……
　　“恭喜您通过意志等级测试。”
　　脑海中响起提示声。
　　陆默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手指微微抽搐。
　　设定的轻柔音乐响起，暖风慢慢地拂来，目的是为了缓解受试者紧绷的情绪。
　　陆默眨了眨眼，在测试中所经历的幻境的记忆慢慢地回到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地笑了一声。
　　这个测试还挺好玩的。
　　不过这联邦第一军校还真挺狠的，如果陆默不是经历过无数个稀奇古怪世界的洗礼的执行者，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做这个测试大概率会留下终生阴影。
　　可惜，比这幻境还要恐怖困难得多的险境他都经历过，哪怕幻境里的他没有记忆也不妨碍过关。
　　这所谓的“招生考试”恐怕并不是真的想招生。
　　他稍微舒展了一下因为本能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此时，模拟仓的系统检测到受试者的状态良好，于是就停止音乐和暖风。
　　模拟仓的仓门缓缓打开，陆默从里面坐了起来。
　　刚起身，他就看到倚靠在门边，抱着手的人。
　　“你是……”
　　司运晟面无表情地盯着从模拟仓中坐起一脸茫然的人儿，实际心里紧张得要死。
　　所幸，那人很快就想起了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啊，你是那个给我指路的人！”
　　“嗯。”司运晟含蓄地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陆默继续装作不认识。
　　“我叫陆默，你呢？”
　　“司运晟。”
　　“你怎么在这里？”
　　房间里的墙壁突然开了一口，一个矮矮的小机器人移动过来，给陆默递了一个插着吸管的透明袋。
　　这是原味的糖水。
　　司运晟没有回答，斟酌着怎么说比较好。
　　陆默拆开包装，“你也是来参加考试的新生？”
　　“不是，我是辅助招生考试的校内学生。”司运晟随口胡扯。
　　“学长好。”陆默笑着唤道。
　　听到这个称呼，司运晟愣了一下，然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学长，我通过考试了吗？”陆默有些担忧地问道。
　　“通过了。”司运晟顿了顿，“我是你的引导人。”
　　“引导人？”陆默疑惑地看向他。
　　“每年新生入学，学校都会安排上一级的学生作为新生一对一的引导人，帮助新生更快地适应学校生活。”司运晟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说。
　　引导人制度的确是有的，那是军校很多年以前提出来的一个制度，但实际上从制度颁布出来就没被执行过，正常情况下都是高年级的学生挂名为了刷贡献点，没有人会真的去帮助新生啥的（没欺负就不错了），而且也不是一对一的。
　　司运晟思考了半天才回忆起有这么一个东西。
　　“所以你接下来会住在我的隔壁。”司运晟已经决定回去找一下校务处的人，让他们把陆默安排到他的隔壁，虽然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宿舍完全在两个地方。
　　可惜他住的是单人宿舍，不然两个人住一块就更好了。
　　“啊，那就先多谢学长了。”
　　陆默将空掉的包装袋扔进小机器人张开的嘴中，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
　　“以后还请学长多多关照。”陆默弯起嘴角。
　　“嗯。”司运晟故作随意地握住他的手。
　　双手交握，没有人先分开。
　　四目相对。
　　司运晟松开了手。
　　他轻咳了一声，“走吧，我带你去见老师。”
　　刚刚转身，他又立即想起一件事。
　　“陆默，你准备去哪个系呀？”司运晟不动声色地问道。
　　要知道，不同系的教学区不同，相互之间都隔着十万八千里。
　　“嗯……”陆默笑了笑，“我还没想好，学长是哪个系的？”
　　“武装机甲系和战斗指挥系。”
　　“武装机甲是学校最热门的学系，战斗指挥学生少，老师教得更仔细。”司运晟带着点目的地补充道。
　　“可以同时修两个学系？”陆默惊讶道。
　　“可以，但要通过考试证明资格。”
　　“考试很难吗？”
　　“很少人通过。”但是我通过了。
　　没有辜负司运晟的期待，陆默果然惊叹道：“那学长好厉害！”
　　司运晟心里很是受用，同时又道：“你也可以。”
　　他没说客气话，以陆默现在的表现可能连双修考核都不用通过就可以直接修双系。
　　“那我也和学长修……”
　　陆默话还没说完，模拟室的门突然打开。
　　“等等！”
　　陈展风超过几人，快步走了进来。
　　“陈老师？”陆默看着匆匆进来的男人。
　　这时，后头又进来两男一女。
　　“陆默啊……”陈展风努力扯出自己最和蔼的笑容。
　　可惜，他邋遢的面容让这个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瞥见后头的司运晟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陈展风也意识到自己形象不佳，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是早知道今天会遇到自己未来的徒弟，他来的时候就好好收拾收拾了。
　　没给陈展风再说话的机会，慢了一步的沈玫上前，就对陆默温柔地笑道：“孩子，你就是陆默吧？”
　　“是的，老师。”
　　“我姓沈，沈玫，玫瑰的玫。”
　　“沈老师好。”陆默乖巧地问好。
　　“诶，好孩子。”沈玫笑着点点头。
　　被抢了话头的陈展风翻了翻白眼。
　　后头没敢和自家媳妇争的吴叶寒只能笑笑，稍微刷一刷存在感，“陆默，我姓吴，吴叶寒。”
　　“吴老师好。”
　　陆默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位。
　　“约翰森·布朗·尼斯，第一军校的理事校长。”司运晟开口介绍道。
　　“叫我布朗就行。”布朗温和地说道。
　　“布朗校长好。”
　　“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已经没什么事了。”陆默笑道。
　　“那就好。”布朗的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随即他话头一转，“不过，关于让你参加这场考试，我要代表学校向你道歉。”
　　“老头!”陆默还没做出反应，陈展风先急道。
　　布朗瞥了他一眼，陈展风阴沉着脸不说话了。
　　“这个意志等级考试本不应向普通学生开放的，其中的内容你也亲身体验到了，很不美好……”布朗委婉地说道。
　　其实，何止是不美好，简直就是惊悚。
　　“是陈老师的错，也是学校的错。”布朗道，“很抱歉，孩子。”
　　他身旁的陈展风沉默不语，这回沈玫倒是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要感谢这个错误，不然我可能根本没有机会……”说到这，陆默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道：“老师，我还能进第一军校吗？”
　　此话一出，模拟室内原本沉重的氛围瞬间一转，变得轻松起来。
　　布朗哈哈大笑“当然可以，如果连你都不行，那还有谁行？”
　　“说吧，孩子你想要去哪个学系，我保证无论你去哪里都能得到最好的教育。”布朗顿了顿，“啊，不对，我想应该先让你了解一下我们学校都开设了哪些课程以及对应的老师如何。”
　　“你还可以选择一位老师作为你的导师，一对一教学。”布朗一拍脑袋，“这样的话，那我得先和其他老师说明情况，让你先见见他们……”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的脸色具是一变。
　　“等等，老头，咱先商量商量……”陈展风卖笑道。
　　现在三个人已经不好争了，要是再多……
　　显然，其他两人也是这样想的，急忙张嘴想说些什么。
　　布朗看他们这样，忍不住笑道：“那先从这三位老师开始吧，剩下的等会儿再介绍。”
　　于是，三人便开始介绍自己的学系，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学系的所有好处都通通讲出来。
　　要不是有竞争对手在旁边，他们还能凭空捏造一些好处出来。
　　反正等人进来了，没有也会有的。
　　等他们终于说完，处于风暴中心的陆默终于开口了。
　　他转头看向布朗，“布朗校长，我可以双修吗？”
　　“你想要同时修两门学系？”布朗惊讶道。
　　“嗯，学长说他就是修两门。”陆默有些羞赧道，“我需要通过什么考试吗？”
　　“不用，你可以直接修两门！”陈展风抢先道。
　　毕竟如果要修两门，中奖的几率更大点。
　　“你可以直接双修。”布朗笑着点点头。
　　除了意志等级测试，那个模拟仓同时也收集了陆默的身体数据，各方面都很出类拔萃。
　　“那我想修武装机甲和……”
　　“陆默。”一直沉默的司运晟突然开口。
　　“学长？”陆默疑惑地看向他。
　　“我觉得机械系也不错。”司运晟在陈展风拼命的使眼色下，八风不动道。
　　“啊，那我就修武装机甲和机械吧。”陆默笑道。
　　司运晟感受到来自陈展风欣慰的眼神。
　　“不用再看看其他？”布朗问道。
　　“不用了。”陆默摇摇头。
　　“好，如果之后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调整。”
　　“这样就挺好，挺好。”陈展风掩不住笑意地说道。
　　至于导师……
　　作为机械系的首席，只要人进了，他有那个自信，陆默一定会选择他。
　　当然，其他两个人的心情就不是很美好了——他们一个是武器创造系的，一个是化学研和系的。
　　说定后，陆默转头看某人。
　　司运晟还是只酷酷地冲他点点头。
　　为什么不想让陆默选战斗指挥呢？
　　因为他猛地想起来，这个系的人最后都会被分配到不同的星域战区，一区不容两指挥啊。

第 81 章
　　招生考试出结果后需要过几天才能正式入学，不过考虑到陆默居无定所且身无分文，布朗就直接让他住进学校宿舍了。
　　“来，孩子，我带你去新生宿舍。”
　　“布朗叔，我带他去就行了，您还有事要忙吧？”司运晟一副十分乐于助人的模样。
　　布朗挑眉打量他，司运晟笑得八风不动。
　　作为元帅的挚友，他是看着司运晟长大的，哪里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从前面他突然对招生考试有兴趣，到现在主动请缨，处处都流露着不对劲。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又在打什么主意，平时他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现在陆默这孩子可不一样……
　　这时，陆默开口道：“布朗校长，您有事就不劳烦您了，学长可以带我去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司运晟。
　　被他这么看着，司运晟卡住了一瞬，最后才“嗯”了一声。
　　“那好吧。”布朗道，“孩子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见你未来的两位导师。”
　　陈展风拼命地冲布朗挤眉弄眼。
　　布朗直接无视他。
　　“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跨出门外，走了几步，消失在原地。
　　司运晟趁陈展风没反应过来，拉着陆默向三人匆匆告别，然后也离开了。
　　只剩下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陆默，你有行李吗？”
　　两人回到陆默最开始进来时的那片广场。
　　此时，招生考试已经结束，广场上也没什么人。
　　“没有。”陆默摇了摇头。
　　“你饿了吗？或者你想先去宿舍？”司运晟问道。
　　“都听学长的。”陆默朝他一笑。
　　司运晟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卡了一秒才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什么不符合形象的表情。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现在正好是人工食堂营业的时间。”他胡乱地随口道。
　　“好。”陆默轻声道。
　　一瞬间，司运晟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无论自己决定做什么，这个人都会柔柔地应“好”。
　　这样的幻想一时让他有些心绪不宁。
　　他轻咳了一声，赶忙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军校的外区，如果没什么事一般学生都不会到这里来。”
　　他带着陆默来到一个透明的浮梯。
　　“这个浮梯贯通整个学校，乘坐这个可以看到整个学校的建筑景色，但速度太慢一般没人愿意坐。”
　　“整个校区按学系分为36个区，每个区的装备都很完善，正中间是公共区，娱乐都在那边。”
　　陆默向外望去，越往前看到的人越多。
　　“除了一年级，其他年级一周前就开学了，现在正好是放学时间。”
　　正好经过的一栋像教学楼似的建筑物里涌出人群，随后人群消失在一面金属门前。
　　“那是学校公共交通，塔门，我们刚刚从模拟室出来就乘坐的它，比较快，不过除了放学时间，其他时候塔门都是隐藏的，你手上的星环要连接校园公共网络才能刷开塔门。”
　　说着，司运晟看向陆默带着手环的手。
　　陆默会意地摘下手环递给他。
　　手环里的007很自觉地开启权限。
　　三两下，司运晟便给007申请了访问权限。
　　成功连接后，司运晟像是不小心似的点开了密切联系人的记录。
　　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他才满意地把手环还给主人。
　　陆默将手环戴上，垂下眸遮掩住眼里的笑意。
　　“今天时间仓促，明天我带你逛逛军校吧。”司运晟随口道。
　　“明天学长没有课吗？”
　　“没有。”司运晟想起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表，果断道。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逃课了。
　　“到了。”
　　浮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透明的门缓缓打开，第一眼看过去脚下什么东西也没有，地面的建筑物变成一个个规则的黑影，他们就在高空。
　　司运晟率先踏了出去。
　　“学校上空有两层浮空层，出于美观考虑，如果不进入，浮空层便无法用肉眼看见。”
　　“虽然看不见，但它们的确存在。”
　　说话间，他的脚落到实处，下一秒，一个大约三层建筑物便突兀地出现在空中，随即整个浮空层显现出它的真容。
　　“来吧。”
　　司运晟回头看浮梯里的人儿，没忍住露出浅浅的微笑。
　　陆默也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司运晟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嘴角的弧度。
　　两人走进建筑物，身旁时不时就有人凭空出现。
　　“我们去三楼。”
　　司运晟带着他往上。
　　不知司运晟在学校里怎么样，一路上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好奇的，惊讶的，崇拜的，还有极少数畏惧和嫉妒的。
　　对于这些目光，司运晟通通无视，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似的。
　　“司爷怎么来这儿了？”
　　陆默听到有人嘀咕道，可能是一时没收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这次，司运晟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皱起眉。
　　那说话的人自知失言，赶忙离开原地。
　　“学长？”陆默稍微快步，从他身后走到他身旁。
　　司运晟转头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对上陆默清澈的眼睛又说不出来。
　　他生来便为骄子，天赋纵世，做事随心所欲，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但现在……
　　司运晟回忆了一下最近自己有没干什么事，发现没有后，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就算真干了，那也一定是别人的问题，他自认还是十分讲理的一个人。
　　思虑间，他们上到三楼。
　　三楼不想楼下那般热闹，几乎看不到几个学生。
　　一个长相可爱的小机器人上前带着他们进入独立的包厢。
　　“每个区都有10所食堂，大多数都是机器做的食物，少部分才是学校专门请的厨师做的，毕竟现在很少有人能做得比机器好吃。”司运晟点开菜单，“不过每周人工食堂都会有创新菜品，一般都挺不错的。”
　　陆默点点头，划开菜单。
　　这时，司运晟的手环震动起来。
　　“主人，有新的通讯请求。”
　　“接。”
　　一个人像浮现在桌旁。
　　“老大，你在哪？”
　　没等司运晟回答，人像又继续巴拉巴拉地说话。
　　“今天上课你怎么都没来？”
　　“格斗课，我跟黄老头说你生病了。”
　　“刚刚那傻逼又来挑战你，可惜当时你不在。”
　　“伊德说他那儿新来了个厨子，很擅长远古菜，要不要去试试？”
　　路斯一句话一句话地蹦出来，司运晟听着没忍住紧了紧拳头。
　　对面的陆默看了过来。
　　“你先看看。”
　　司运晟说完这句话就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桌旁的人像随之消失。
　　等厢房里只剩下陆默一个人，他坐在位置上，看着某人离开的方向，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愣了片刻，然后突地笑出声。
　　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第 82 章
　　他们从食堂走出来，这回司运晟直接刷塔门到达宿舍区。
　　这里一层楼只有两间单人宿舍，原本司运晟对面是没有人住的，默认一整层都是他的地盘。
　　司运晟用权限刷开对面那间宿舍的门，将陆默领了进去。
　　“这是这间宿舍的权限卡。”司运晟点了点手环，手环随即吐出一个迷你芯片。
　　他将芯片递给陆默。
　　“客厅，卧室，书房，浴室，训练室，模拟室……还有一个厨房，如果你会做饭的话。”司运晟随意地在客厅的长沙发坐下来，“当然，这是学校宿舍的标准布局，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改装。”
　　陆默笑着点点头，走到窗边向外看。
　　这是这片区最高的一栋楼，他们这层在最高层。
　　司运晟目光追随着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等到陆默把整间宿舍都摸清楚，司运晟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儿。
　　况且距离下午上课的时间也快到了，前面在餐厅被陆默听到路斯口无遮拦的话，现在可不能再来一次了。
　　他站起身，走到正在观察厨房的陆默身边。
　　“学长？”察觉到他的靠近，陆默下意识地转身向他迈了一步。
　　不知为何，两人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司运晟几乎能看到他眼睛里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加一下星网。”
　　说着，司运晟便抬手用自己的星环碰了碰对方的。
　　两人的星环同时闪烁了一下——联系人添加成功。
　　司运晟收回手，听不出情绪地低声道：“我还有课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联系我。”
　　“好的，学长。”陆默眨眨眼。
　　司运晟又在原地等了等，见陆默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才踏步向外走。
　　“啊，等等，学长。”陆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即将离开的人。
　　“嗯？”司运晟反应极快地转头，语气中带着点轻快。
　　“学长武装机甲的导师是谁呀？”
　　司运晟心思一转，“怎么了？”
　　“我想和学长在同个导师门下学习，可以吗？”陆默目光闪闪地看着他。
　　心中一喜，司运晟矜持地点点头，“可以。”
　　“那我问一下布朗校长……”陆默点开星环，正要联系布朗。
　　“不用。”
　　陆默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我和他说。”司运晟道，“你对机械系的导师有想法了吗？”
　　其实陆默今天第一天进学校，哪里会对学校的老师有什么了解，司运晟只是故意这样问罢了。
　　“没有。”
　　果然，如他所料，陆默摇了摇头。
　　“今天那个给你考试的陈老师就是机械系的系长，他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司运晟状似不经意道。
　　倒不是司运晟良心发现想帮陈展风，只是因为陈展风的确是军校里最好的机械老师同时他也是军方的一级机械师，最重要的是他和陈展风很熟，陆默在那货底下他也能有借口天天去找小学弟。
　　“那，那学长能帮我问问陈老师愿不愿意当我的导师吗？”陆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没问题，我回去问问陈老师，只是……”司运晟面露难色。
　　“怎么了？”陆默担忧道。
　　“陈老师这个人个性有些……古怪，恐怕不好说服他。”司运晟装模作样地苦恼道。
　　“这样的话……”陆默低落地低下头，掩盖住上扬的嘴角。
　　“没事，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的。”司运晟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陆默顿时充满希望地抬起头，“谢谢学长！如果以后学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我。”
　　“嗯。”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司运晟表面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先走了。”
　　“学长再见。”
　　见小学弟满眼星星地看着他，司运晟没忍住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发，幸好举到一半成功刹车，最终只是拍了拍肩膀。
　　身后，房门自动合上，司运晟几步走到正对面的宿舍，刷开权限。
　　“主人，欢迎回来。”
　　屋内的管理系统轻声说道。
　　司运晟随意地把脚上的鞋踢掉，一个小机器人便立即上前将鞋子摆放整齐。
　　物质储存柜的柜门自动打开，小机器又忙碌地跑过去从里面拿出一杯青绿色的饮料，然后端给靠坐在软榻上的人。
　　司运晟拿起来喝了一口，瞬间皱起眉。
　　“这是什么？”
　　“这是夫人几天前从Z51星回来带给您的当地特产。”小机器人回答道。
　　司运晟扯了扯嘴角，把那杯东西放回台面，“你告诉她下次别带了。”
　　“好的。”小机器人把饮料端走。
　　司运晟靠回榻上，点开个人星网，盯着里头新加入的通讯号码，犹豫了许久才缓慢地将联系人名称改为“默默”。
　　但下一秒，他就立即删除了这个名称。
　　又抿着嘴沉默了半晌。
　　最终他在上面写下一个中规中矩的称呼，“陆默”。
　　就在司运晟看着那个名字出神时，一个通讯请求突兀地跳了出来。
　　接上后，一个人像随即浮现在他面前。
　　是伊德。
　　“老大，等会儿的课你要来吗？”
　　司运晟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个月到现在逃了多少节课，然后悲剧地发现再多逃几节他爸就得来问候他了。
　　“来。”
　　“好，那……”
　　伊德的话还没说一半，画面便挤进一个人头。
　　“老大，那晚点课上完我们去虚拟战场吧？最近好像又出了一个新的模拟星球，据说难度很高。”路斯兴奋道，显然已经忘记中午发生的事。
　　“不去。”司运晟想起自己还得去找布朗。
　　“啊……”路斯失望地叹了一声。
　　伊德没有他那么神经大条，从昨天到现在已经隐隐感觉出自家老大的不对劲，于是他欲言又止地开口：“老大，你……”
　　“嗯？”
　　“没什么。”伊德低声摇头。
　　下一秒，司运晟便切断了通讯。
　　——
　　第二天，布朗带着陆默见他未来的两位导师。
　　不过，到现场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陆默，我是陈展风，我们昨天见过面的。”
　　今天的陈展风意外的人模狗样，他温和地对陆默笑道，眼里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昨天回去老头把陆默的事在会上说明了一遍，别的学系不说，就他学系的那帮龟孙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今天见面跟他抢。
　　本来他心里是十足的郁闷，没想到晚上峰回路转，司运晟那小子突然转性说要帮他。
　　最后，虽然被狠狠地敲了一笔，但到底那小子还是说话算话的。
　　今天他就顶着一屋子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到这儿了。
　　“陈老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陆默微微鞠了一躬。
　　“肯定肯定。”陈展风咧嘴笑道。
　　“啊，他来了。”布朗向右边看去。
　　陆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墙内的塔门浮现，一个高大的男人匆匆走了出来。
　　一看到他们，男人摸了摸后脑勺，爽朗地大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制作的机甲师慢了点，所以我等到现在才来。”
　　男人大步走上前，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圆形钥匙。
　　“陆默，我叫奥斯姆。”他将圆形钥匙递了过来，“这是给你的。”
　　陆默还不明所以，一旁的陈展风却瞪大眼睛，“这是……”
　　“是。”奥斯姆憨厚地笑了笑。
　　“老姆，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呀！”
　　“我原本就运晟一个学生，现在第二个学生来了，总要一视同仁，运晟有的，陆默也要有。”
　　“陆默，这是S型作战机甲，整个联邦也就不到二十台。”布朗解释道。
　　“谢谢老师。”陆默从男人手中接过钥匙，诚心诚意道。
　　奥斯姆随意地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见他们师生其乐融融，陈展风心里警铃大作。
　　他怎么没想到这招？
　　紧急思考着，陈展风终于想到了一个东西。
　　“陆默。”他开口道。
　　“陈老师？”
　　陈展风在怀里掏了掏，最终有些肉疼地拿出一个普通芯片样的东西。
　　“老师，这是？”陆默疑惑地看着他。
　　陈展风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一旁笑眯眯的布朗，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用它，可以短暂地废掉一个星球的网络。”
　　陆默眨眨眼，正要说什么，陈展风赶紧给他一个眼神。
　　陆默不说话了，只是也小声地说道：“谢谢老师。”
　　这回陈展风满意地点点头。

第 83 章
　　陆默靠在塔门边等候。
　　点开星环，意识浸入其中。
　　下一瞬，他便身处一个空白的空间中。
　　“陆默先生，上午好。”
　　007具现成一只黑白花纹的虚拟小猫，从空间壁里跃了出来，迈着猫步走到陆默面前，轻轻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
　　“上午好。”陆默冲他一笑。
　　007开心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仰起小脑袋询问道：“陆默先生，你是否要进入联邦第一军校公共网。”
　　“是。”
　　“好的，陆默先生。”
　　乳白色的空间壁微微漾动，一个提示音响起。
　　“您正在进入星网下属联邦第一军校公共网。”
　　“由于您正在进入的是校园特殊网络，您的身份已被锁定，无法使用虚拟形象，请自觉遵守星网条例。”
　　“您可以选择是否隐藏身份信息。”
　　“隐藏。”
　　“好的，身份号1090905066，陆默，欢迎你进入联邦第一军校公共网。”
　　随着机械音落下，陆默眼前顿时明亮了起来。
　　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一个宽敞的大厅中。
　　正前方是许许多多的透明浮屏，底下有学生驻足观看浮屏上的内容。
　　身旁时不时有白光一闪，然后白光中便出现一个个人，看起来是和他一样刚刚进入。
　　不过绝大多数刚进来的人都不像他这样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们目标明确地离开，很快就消失在这个大厅中。
　　剩下和他一样待在原地的应该也是新生。
　　这时，那个引导的机械音再次出现。
　　陆默的眼前顿时浮现一个微缩的地图，上面附着各种标记。
　　“陆默同学，鉴于你第一次进入本网络，下面我将给你介绍本网络的各项功能。”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信息大厅，依照不同的栏目分为不同的信息区，随时更新星际最新新闻，同时本厅与校内各图书馆数据相通，你可以查阅所有权限内的资料。”
　　“接下来是训练大厅……”
　　机械音一个接一个地介绍着，陆默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四周。
　　“如果你有任何疑惑，欢迎随时呼唤我。”
　　“祝你使用愉快。”
　　等机械音终于介绍完，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陆默！”
　　陆默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前方一个巨大的浮屏下一个人影向他招手。
　　“陆默！”
　　人影更大声地呼唤，成功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周围点点头，然后所幸直直地向他跑来。
　　“陆默。”
　　那人走近了，陆默也终于回忆起他是谁。
　　“许元白？”
　　“是我。”许元白的脸上带着点红晕，抬起头笑着应道。
　　“你也通过考试啦？那天直到开始我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后来参加的。”陆默顺口解释道。
　　“那就好，本来还很担心你，想着要是你没……”许元白小声嘟囔着。
　　“什么？”陆默没听清。
　　他赶忙摆摆手，连声道：“没事没事。”
　　随即转移话题，“对了，还不知道你在哪个学系呢？”
　　“武装机甲和机械。”
　　“原来那个传闻中修双系的新生就是你呀？！”许元白惊讶地瞪圆眼睛。
　　“传闻？”
　　“嗯，那天招生考试结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一个消息，说今年有个修双系的新生。”许元白道，“本来以为只是谣言，毕竟到现在也就那几个天才能修双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那个新生居然就是你！”
　　许元白两眼放光地看着他，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自顾自地思忖着什么，最后他突地抬头，一脸认真地盯着陆默道：“不对，你就是天才。”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像是要掩盖过去般，他立即又问道：
　　“你是第一次进入校网？”
　　“嗯。”
　　“我也是。”许元白嘿嘿地笑了一声，然后又问道：“你上来是想干嘛？我想去体验一下军校闻名许久的特级训练场。”
　　“我就上来顺便看看。”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许元白的话说到一半，一个通讯请求便跳了出来。
　　陆默向他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接起了通讯。
　　是司运晟。
　　“你在哪？”
　　“176号塔门。”
　　“好。”
　　说完，那边便挂断了通讯。
　　陆默转头看向许元白，低声道：“抱歉，我要下了。”
　　“没事没事，你有事的话赶紧去忙吧。”许元白不在意道，“明天开学的机械课上就能再见了。”
　　“好，那我先走了。”
　　陆默朝他点点头，然后消失在原地。
　　回到最开始的那个乳白色空间，陆默顿了顿，意识回到现实中。
　　司运晟已经出现在塔门边等他，看到他睁开眼就直接说道：“走吧。”
　　“嗯。”陆默弯起嘴角。
　　——
　　第二天早上，陆默踏出宿舍门就见司运晟正好从对面门里走出来。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学长早上好。”
　　“早上好。”司运晟高冷地点点头。
　　“一年级和二年级不在一个学区。”
　　他们走到塔门前时，司运晟突然开口道。
　　“啊，好。”陆默眨眨眼。
　　“一年级的学区走65号塔门。”司运晟又道。
　　“嗯嗯。”
　　“你……”司运晟看向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司运晟想起今年那几个混蛋小子也在一年级新生里面，忍不住皱起眉。
　　“学长？”
　　看着小学弟疑惑的眼神，司运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我走了。”
　　“学长再见。”
　　“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司运晟又补充了一句。
　　“嗯嗯。”
　　“如果……”
　　司运晟及时住嘴，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表现得很不对劲。
　　“走了。”他面无表情地刷开塔门，消失在原地。
　　陆默看着某人“仓皇”地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潜伏在星环里的007忍不住出声问道：“陆默先生，您怎么不主动……”
　　后面的话它没说，但已经足够。
　　“你看他现在那别扭的样子，要是我真主动了，估计人就跑了。”陆默叹了口气。
　　一个人的个性是复杂的，各种各样不同的个性组成一个完整的人，其中区别只是部分多一些，而有的部分少一些。
　　当灵魂破碎成多片，不一样的灵魂碎片也就承载了不一样的个性，有时会使一些不太明显的个性凸显出来。
　　这个世界的司运晟就是别扭得更甚了。
　　哪怕陆默很想立即就和心上人在一起，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人自己把自己别扭跑了，那他到哪里哭去。

第 84 章
　　陆默从塔门出来，绕到教室的后门，在最后一排最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在确认位置上有人的瞬间，桌子自带的教学浮框启动，呈现出原始界面。
　　“这都什么年代了，第一军校还用这种入土的教学方式。”
　　前面坐着的一个男生低声嘀咕了一句。
　　陆默打了个哈欠，趴到桌面闭上眼。
　　迷迷糊糊中，教室里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喧嚣。
　　所幸，他处在教室的最角落，没人注意到他。
　　很快，那些说话声便停止了。
　　浮窗闪动，发出“叮”地一声。
　　陆默埋在臂弯里的脑袋不情愿地动了动，稍稍抬起头看向前方。
　　教室里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人。
　　他垂着眼，撑着下巴坐了起来。
　　下一秒，教室正前方突地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人，她绑着利落的马尾，皮夹克，宽松的长裤，姿态放松。
　　女人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扫向在座的每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目光掠过最角落的陆默时多停顿了两秒。
　　“大家好。”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四年都是。”女人勾起嘴角。
　　“同时我也是这个学期你们武装机甲结构的授课老师。”
　　“我叫……”女人耸了耸肩，“你们自己看。”
　　话落，陆默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个人信息栏，最上面是三个大字“于邱兰”。
　　下面跟着此生的生平简历以及荣誉。
　　“……成为副校尉，四年后被元帅亲任为特级上校，曾在X2星系开拓战中斩获……”
　　密密麻麻的经历排下来，教室里顿时更加安静。
　　第一军校各年级的班级全都按照个人实力分配，陆默此时所在的班级是年级一班，天之骄子的聚集地，其中绝大多数学生要么是皇室那边的，要么就是背靠大家族。
　　这样一群人全都聚在一个班级里，管理的难度可想而知，历年来各样或大或小的事故都发生过。
　　司运晟那届更甚。
　　于邱兰是元帅亲信，此举是为了暗暗告诫这个班上某些不安分的人别没事有事乱找麻烦。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吧。”
　　浮屏的画面一转，一个标题跳出来——“武装机甲结构”。
　　“啊。”于邱兰一脸严肃，“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人对军校‘落伍’的教学方式感到不满……”
　　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趁机敲打一下他们时，于邱兰忽的露出了一个带着点俏皮的笑容。
　　“我也觉得作土，你们要是谁愿意就去和布朗提一下意见，这老头还活在他那身打扮的时代。”
　　话落，底下有人小声地笑出声。
　　一开始于邱兰特意塑造的沉重气氛被瞬间打破。
　　她紧接着笑道：“你们要是真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好了，那我们……”
　　于邱兰点击教学浮框，画面转换，她的身旁立即投影出一个与真实无异的一人半高的机甲。
　　“这是最基础版，墨索10号机甲。”
　　每个人的桌上出现了同样的微型虚拟机甲模型。
　　于邱兰随手在机甲上一敲，机甲便露出其内部结构。
　　座上的一些学生也跟着她把自己的那个模型拆开。
　　“007。”陆默在脑海里呼唤道。
　　“明白，陆默先生。”007会意道。
　　说着，007就悄然无声地潜入当前教学系统。
　　之后，桌上的机甲模型便随着于邱兰的讲解变化。
　　陆默盯着那模型好像十分专注，但仔细看去他的眼睛只是茫然地睁着，并没有聚焦于何处。
　　——
　　面前的浮屏关闭，于邱兰已经消失在教室之中。
　　“陆默先生，陆默先生。”
　　“嗯？”
　　“下课了。”007小声提醒道。
　　“这么快？”陆默合上漫画书，从系统的意识空间里回来。
　　此时，教室里已经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陆默站起身，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司运晟还在上课，他还是先回宿舍好了。
　　当学生真好，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勾心斗角，这种世界简直可遇不可求。
　　陆默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往外走。
　　没想到，在他即将踏出教室的那一刻，一只手拦住了他的道路。
　　才刚说完……
　　陆默心里冒出这句话。
　　他顺着手臂看过去，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同学？”
　　只见手臂的主人一脸不善地睨着他，嘴角紧绷。
　　在他身后半步站着三个人，表情和他一模一样，看起来是一伙的。
　　这四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盯到陆默都有些不耐烦了，正打算动动手时，那拦住他的终于开口。
　　“你是陆默？”
　　“是。”陆默面无表情道。
　　少年猛地上前一步，陆默嫌弃地往后退。
　　少年以为他怕了，顿时气焰更甚，他大声质问道：“你就是让晟哥刮目相看的人？”
　　“晟哥？”
　　“司运晟！”见他一脸疑惑，少年跳脚道。
　　“你是他的谁？”陆默好笑道。
　　“我，我是他的弟弟。”
　　“弟弟？”陆默诧异道，“如果没记错，司运晟好像是独子吧？”
　　被这么一问，少年顿时有些底气不足，“我，我是他的亲，亲表弟。”
　　“表弟？”闻言，陆默仔细地端详他。
　　“对，亲表弟！”少年骄傲地抬起头。
　　“哦。”这么一看，这人的眉眼还真有一丝与司运晟相像。
　　“什么哦啊？！”少年有些不满。
　　“那你叫什么？”
　　“我叫韦尔·司·克劳敦。”少年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看来这应该是两个家族的结合。
　　在人类向星海拓展的时期，为了更加适应宇宙环境，曾经不同肤色的人种融合，也就是说现在是没有人种之分的，硬要说的话，人人都算是“混血”。
　　只是为了彰显自身血脉的悠久传承，人们选择保留下远古时代不同的姓氏与命名方式。
　　所以有时会出现在远古地球人看来“中不中洋不洋”的名字。
　　“你有事吗？”陆默迈开步子，打算绕过这群人。
　　“你，我……”情急之下，韦尔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干嘛？”陆默微微侧过身，躲开了他的手。
　　“听说你通过了那个考试？”
　　“嗯。”
　　“就因为这个晟哥才对你那么好的？”韦尔瞪圆眼睛。
　　因为……这个？
　　陆默忍不住弯起嘴角，瞥了他一眼，“你猜？”
　　“你……”韦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还有事。”
　　陆默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司运晟快下课了，于是避开几人就朝塔门走。
　　“等等！”
　　韦尔想再次拦住他，可是奇怪的是这回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刷开塔门消失。
　　“陆默……”韦尔抿起嘴，“不就是一个意志考试吗，有什么厉害的！”
　　去年司运晟以新生第一的成绩进入军校，今年他拼命努力，好不容易和自家表哥一样拿到了第一名，没想到居然有个不知道哪个荒星冒出来的人横插一脚，结果表哥都没注意到他。
　　韦尔越想越气，发誓从今天开始不会再让这姓陆的小白脸有可乘之机。

第 85 章
　　虚拟的空旷场地上，一架架初型机甲整齐地排列着。
　　陆默从信息大厅出来，按着课时指引到达这片校园网里的教学区。
　　一见到他来，早早便到的韦尔立即上前。
　　“陆默！”
　　没有回应。
　　“陆默！！”
　　被叫到的人原地唤出一把软椅坐下，然后才懒洋洋地抬头看他。
　　眼神带着询问。
　　被他这么轻飘飘地看着，韦尔到嘴的狠话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小白脸长得还挺……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把韦尔吓了一跳。
　　而他心里所想的小白脸见他半晌不说话，便放松地靠回椅背上，移开了目光。
　　“你……”
　　陆默又看向他。
　　“你……”
　　韦尔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狠话”，“你别得意太久，我不会让着你的！”
　　“哦。”
　　对方这么敷衍的回应顿时让韦尔瞪圆了眼睛。
　　就在他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棕褐色卷发的少年满面笑容地走过来。
　　“韦尔。”他友善地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韦尔却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你过来干嘛？”
　　那人打完一声招呼就完全无视他的态度，转头对陆默笑道：“你是陆默吧？”
　　“嗯。”陆默看着他的笑容，冷淡地应了一声。
　　“我是查理·兰德。”那人伸出手。
　　兰德是皇室的姓氏，现在的皇室有四个孩子，查理·兰德是三王子。
　　“嗯。”陆默无视对方伸过来的手。
　　见他这副模样，查理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陆默愿意理克劳敦那傻逼，也不愿意理他，难道司家已经下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想起父王说的话，查理敛下眸，遮掩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没注意到，原本靠在软椅上对他态度冷淡的陆默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无趣地闭上眼。
　　而一旁仅仅出于直觉对这个三王子感到厌恶的韦尔见他在陆默这吃瘪，难得觉得这小子挺顺眼的。
　　这时，一架高大的机甲突然出现，降落在空地上，一个剔着寸头的男人从里面跳了出来。
　　“老师来了。”
　　心情不错的韦尔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却见软椅上的人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顿时又不爽起来。
　　不会让他得意太久的！
　　韦尔愤愤地转身。
　　还停在原地的查理王子冲陆默笑了笑，然后才阴着脸进入队伍。
　　算了，再看看吧。
　　见他离开，陆默才删除软椅，在队伍最后面站定，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寸头男大步走到他们面前，沉默不语。
　　锐利的目光将这群小崽子们打量了一遍后，才洪声道：“我是你们实战课的老师，我叫古昂。”
　　这句话说完，他就不再多说废话，直接让学生们进入从一开始就排列在空地上的初型机甲。
　　“你们结构课的老师应该有告诉你们，像这样的初型机甲，无需精神连接直接就可以进入操作吧？”
　　无人回答。
　　“嗯？”古昂皱起眉。
　　“有，老师！”韦尔大声应道。
　　古昂这才点点头，“按班级号进入对应的机甲，以后上课你们就用那台机甲了。”
　　学生们顿时散开，寻找自己的那台机甲。
　　“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机甲，初型机的功能也太……”
　　有人小声嘀咕着，没想到古昂听力惊人，居然转头直直地看向他。
　　那人顿时噤声了。
　　古昂嗤笑道：“看来不用我教你们如何进入机甲了。”
　　他说得没错，找到自己机甲的学生都很顺利地进入了。
　　这些机甲是军用的，一般人能接触到的都是民用机，但在这个班级里的几乎没有普通人，这些从小被最好的资源培养的孩子全都早早地便学习了相关的知识，有些人甚至在成年之前就拥有属于自己的机甲了。
　　对他们来说，如何进入机甲、如何操控机甲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陆默的班级号是一号，也就是离古昂最近的那台。
　　他刚刚走到自己的机甲前，古昂就走了过来。
　　“老师？”陆默疑惑地抬起头。
　　古昂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演示了一遍如何唤起机甲、进入机甲、激活操控系统。
　　最后古昂从机甲里跳出来，对上陆默的眼神，冲机甲的方向扬了扬头。
　　陆默灿然一笑，“谢谢老师。”
　　古昂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陆默进入机甲。
　　远远地关注他的状况的古昂收回目光，开始讲解操纵机甲的要领。
　　这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老生常谈了，但古昂仍然按部就班地介绍着。
　　反正他讲解的对象也不是那些无聊得打哈欠的人。
　　“好了。”
　　古昂终于停了下来，“现在开始练习。”
　　话落，所有人所在的场景瞬间转化，不再是白茫茫的空地，而是黑沉沉的宇宙空间。
　　他们彼此也看不到彼此，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一个人。
　　陆默透过机甲，看着眼前一颗颗缓慢自转的星球，机甲的公频里响起古昂的声音。
　　“接下来会有小行星块冲撞，你们要做的就是操控机甲尽可能避开这些行星块，每被撞击到一次，机甲的寿命就会减少一分，机甲报废后你们就会被强行弹出训练。”
　　“成绩按躲避成功的次数来记。”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意味不明地说道：“放心，你坚持得越久，难度就越大，不用担心太无聊。”
　　说完，公频便断开了。
　　下一瞬，一颗颗小行星块迎面飞驰而来。
　　陆默操纵着机甲，在行星块中穿梭。
　　古昂盯着眼前的浮屏，观察每一个人的情况。
　　刚开始，所有人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但渐渐地，开始有人撑不住，被强行弹出训练。
　　随着小行星块的速度逐渐加快，到后面甚至不止一个方向，从四面八方冲撞而来，越来越多的人被弹出。
　　最后只剩下三个人的屏幕是亮着的。
　　古昂一个个看过去。
　　克劳敦家那小子，三王子，还有……
　　陆默？
　　古昂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虽然知道这个从矿星来的孩子天赋异禀，但他还真没想到他初次接触机甲就能坚持这么久。
　　要知道，其他人可都是很早就接受过机甲方面的训练。
　　不过，这孩子可能也没法再坚持多久，能到现在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古昂转头去看另外两个的情况。
　　只见查理正试着躲开一个巨大的行星块，刚刚成功之际，后方又飞来一块，来不及躲避，行星块擦着机甲的边过去，机甲的损耗瞬间达到上限，他立即被系统弹了出来。
　　现在只剩下克劳敦那小子了……诶，等等。
　　刚想完，韦尔也撑不住被弹出了。
　　然后古昂便惊讶地发现陆默的屏幕还亮着。
　　以他多年带兵的眼光看去，陆默的机甲就剩最后一点耐损值，正常来说他早应该像查理那样躲闪不及然后被弹出，结果奇怪的是每次这小子要被撞到的时候，他总能幸运地躲开。
　　不，这可不是幸运。
　　古昂紧紧地盯着浮框里的陆默。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撑多久。
　　而此时，还在训练里的陆默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他到底还要撑多久？
　　陆默靠坐在主控椅上，边轻松地控制着机甲堪堪躲过一颗行星块，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现在被弹出应该能在班级的中流水平吧？还是应该再等等？
　　他无意惹人注意，毕竟相比其他人他也才第一次操控机甲。
　　咳咳，如果不算以前在其他世界。
　　但凡一个世界出现机甲这种武装，其结构都大同小异。
　　虽然很久没碰，但上手还是很容易的。
　　陆默又躲开一个行星块。
　　差不多了吧。
　　陆默打了个哈欠，操控机甲的手松开，装作自己撑不下去被迎面而来的行星块消耗掉最后一丝耐损值。
　　当韦尔被弹出训练时，可以说十分得意。
　　这种训练他之前也练过，这次他超常发挥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他肯定是第一了，嘿嘿。
　　韦尔心情愉悦地从机甲里跳出来，寻找那道身影。
　　被弹出训练的人，此时都站在空地上。
　　他的目光在这些人之间搜寻着。
　　一遍，没有。
　　两遍，没有……
　　三遍，还是没有！
　　怎么回事？？
　　韦尔仔细地看每一张面孔。
　　嗯，都在这儿，连查理·兰德那个讨厌鬼都在，要知道之前他从来没在这个训练上赢过查理·兰德。
　　但，但，为什么没看到陆默啊？！！
　　难道，他还在……
　　韦尔僵硬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一号机。
　　然后便绝望地发现一号机居然处在启动状态！
　　一时之间，韦尔感到生活对他竟如此的残酷。
　　为什么啊！
　　他才第一次操纵机甲吧？！
　　不过让他更绝望的事还在后头——
　　他本以为哪怕他比陆默差但应该也不会差多少吧。
　　结果他在空地上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其他人都察觉到不对劲，开始小声议论了，一号机里的人还是没出来。
　　不会是系统出现问题了吧？
　　他突然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但很快这个希望就破灭了，因为古昂什么都没说，还在盯着他那该死的教师监控板，一动也不动……
　　韦尔彻底麻木了。
　　韦尔的眼里没有了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盯着乳白色的空间壁思考人生之时，那台可恨的机甲终于发出一点声响——里面的人跳了出来。
　　陆默刚刚在原地站定，一抬头就迎上一道道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
　　他茫然地眨眨眼，看着神情诡异的众人，试探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第 86 章
　　“诶，诶。”
　　司运晟一进门，路斯就立即凑上前来。
　　“老大。”
　　“嗯？”司运晟在位置上坐下。
　　“老大，你听说了吗？”
　　还没等司运晟表示疑惑，路斯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一年级有个新生打破了老大你之前在躲避行星上的记录。”
　　“而且……”路斯突然压低声音，“而且你猜那个新生叫什么？”
　　他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他叫陆默。”
　　司运晟挑了挑眉。
　　老实说，因为一年级与二年级的课程安排不同，所以从昨天中午和陆默吃了个午饭后，他就没再见过他了。
　　但他手里有陆默的课表，前一节陆默上的好像的确是古昂的机甲实战课。
　　打破了记录吗？
　　不愧是小学弟。
　　路斯还在说着，“那个要参加‘特殊’考试的陆默居然真的通过了，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只听说有个修双系的，我原本还以为是韦尔呢。”
　　没有风声自然是布朗出手了，修双系这没什么，毕竟虽然少但还是有人修的，但通过意志等级测试可就真的只有陆默一个人，树大招风，考虑到陆默背后不像其他天才一样有家族撑腰，还是低调点好。
　　尽管瞒不住那些人，但至少能不会陆默让总是被打扰。
　　“这家伙还真有点东西，不知道他其他方面怎么样。”路斯滔滔不绝，“早知道那天遇见的时候就加一下他的通讯了，要是有机会，就和他会会……”
　　不过，哪怕陆默打破了司运晟留下的记录，他也并不觉得这人能和自家老大相提并论。
　　对于司运晟，他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当然，司运晟也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这种信任。
　　司运晟任由路斯在那巴拉巴拉地说话，心里惦记着自家的小学弟。
　　刚刚奥斯姆传来通讯，让他一会儿下课后去他那里。
　　陆默应该也会去。
　　晚点就可以见到小学弟了。
　　司运晟心情愉悦地想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
　　教室外的塔门一闪，伊德走了出来。
　　“嘿！”路斯向他招了招手。
　　进门的伊德注意到这边，大步朝他们走来。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刚坐下，路斯就问道。
　　这话一出，伊德的脸色顿时不是很好看。
　　“怎么回事？”
　　“皇室那边。”伊德顿了顿，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川奈。”
　　川奈·兰德，四公主。
　　“那丫头怎么找上你了？”路斯奇怪道。
　　提到这，伊德就忍不住怨念地看向自家老大。
　　“还不是因为联系不上老大……”他幽幽地说道。
　　闻言，路斯顿时哈哈大笑。
　　“老大，你又把她屏蔽了？”
　　司运晟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
　　川奈公主今年不过十二岁，个头也就到他们的腰多一点，脾气却闹腾得很。
　　自从之前见了司运晟一面后，就莫名地很喜欢他，天天给他打通讯，缠着他要他去皇宫陪她玩。
　　皇室与军部的龃龉近年来越来越深，哪怕之前，司运晟也就必要的时候去一次皇宫，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司运晟能对一个孩子怎么办？到后面甚至都有些怕她了。
　　“好了，别提她了。”
　　路斯摆摆手，又开始传播刚刚他听到的消息，“我和你说伊德……”
　　司运晟看着他俩凑到一块的脑袋，看了看时间，计算着还要过多长时间才能见到小学弟。
　　等台上的老师终于结束课程离开，司运晟就立即站起身要走。
　　“老大，你要去哪儿？”路斯问道。
　　“奥斯姆找我。”
　　司运晟淡定地回答道。
　　“好吧……”路斯叹了口气，“阿托慕斯·兰德那傻逼天天在那叫，真是受不了了。”
　　“明天再收拾他。”司运晟随口道，心思已经不在此处。
　　“好！”路斯顿时又精神起来，“看我不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我先走了。”
　　司运晟匆匆离开。
　　留下原地的伊德与路斯两人面面相觑。
　　“你说最近老大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呀？”伊德小声道。
　　“有吗？”路斯挠挠头。
　　“没有吗？”
　　伊德看着他这副懵懵懂懂一无所觉的样子，没好气道。
　　“嗯……”路斯努力地思考，最后还是只憋出一句。
　　“有吗？”
　　“……”
　　伊德面无表情。
　　——
　　陆默从塔门出来，按照指引来到奥斯姆专用的建筑楼。
　　像这样教师的专用地盘，塔门都是不能直接进入的。
　　他刚进门，就见司运晟已经站在那儿等他了。
　　“学长！”陆默弯起眉眼。
　　司运晟矜持地点点头。
　　“老师呢？”
　　陆默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只有司运晟一个人。
　　“他突然有事，所以交代我来教你。”司运晟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其实是他提前来把奥斯姆支走了。
　　“好呀，那我要学什么呢？”陆默眨眨眼。
　　司运晟没说话，转过身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滴”地一声，陆默面前的地板突然凸起一个圆形的台面。
　　只见一架大概有两人半高的银色人型机甲从地面升了起来，看起来与实战课上那些犹如批发似的初型机甲截然不同。
　　“拿出上次奥斯姆给你的启动匙。”司运晟提醒道。
　　陆默按着他说的从储存空间出具现出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刚刚拿出来，就见那银色机甲像被唤醒的猛兽似的，发出一声特别的械鸣。
　　那机甲动了。
　　它向陆默伸出一只巨大的机械手。
　　陆默会意地把钥匙放在它的手心。
　　下一瞬钥匙便消失在那里。
　　只见那原本挺拔站立的身姿此时缓缓地单膝跪下，它垂下它的头颅，向它的主人俯首称臣。
　　“给它取个名字吧。”司运晟道。
　　陆默敛眸思考了一下，然后抬头笑道：“你好，银翼。”
　　高大的机甲歪了歪头，好像确认自己的名字。
　　接着它便再次向陆默伸出手。
　　“它在向你请求精神连接。”司运晟解释道，顿了顿又道，“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精神连接……
　　陆默无措地看向司运晟。
　　看着小学弟“可怜兮兮”的模样，司运晟登时有些飘飘然。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
　　“闭上眼。”他说道。
　　陆默听话地闭眼，放心地把失去一项感官的自己置在这个并不太熟悉的环境之中。
　　“想象面前的机甲。”
　　司运晟慢慢靠近。
　　“不要睁开眼，看到一条透明的绸带了吗？”
　　他停在距离陆默仅有半步之遥的地方，望着那人乖巧的侧颜。
　　“嗯嗯。”
　　陆默点点头。
　　“好，想象着自己触碰到那条绸带。”
　　司运晟拂开他额前一缕恼人的碎发，闭上眼的人儿似有所感，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动。
　　“碰到了吗？”
　　“嗯……”
　　陆默感受着某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忍不住好笑。
　　“好，现在顺着那条绸带进入机甲。”
　　突地，安静的机甲发出一声轻响。
　　陆默动了动，好像要抓住身边的人。
　　司运晟向后猛退几大步，“好了，睁开眼睛吧。”
　　陆默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精神连接已经建立了。”司运晟微微一笑。

第 87 章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司运晟道。
　　银色的机甲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跳了出来。
　　陆默笑盈盈地看向他，“学长，我训练得怎么样？”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期待。
　　司运晟如他所愿地点点头，温声道：“很好。”
　　被夸奖的人笑得更开心了。
　　“学长，和我一起去吃饭吗？”
　　“好……”司运晟刚想应下，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时间。
　　唉。
　　他低声拒绝道：“我还有事。”
　　“那好吧……”陆默毫不掩饰失落地叹道。
　　感觉到他的失望，司运晟心头一跳，很想改口应下。
　　可惜，他是真的不能和小学弟一起去吃饭。
　　算算时间，被他诓走的某位老师应该已经发现真相，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他还得准备好说辞把人糊弄过去。
　　“那我先走了。”陆默冲他挥挥手，“今天谢谢学长啦。”
　　“嗯。”
　　直到陆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司运晟才收回目光，接着转过身就发现银色机甲仍然出于启动状态。
　　小学弟连启动匙都没带走。
　　虽然机甲已经认主，但这未免也太心大了点。
　　这样想着，他心里却没由来地生出一抹愉悦。
　　司运晟走过去像开始一样按下一个按钮，银翼像是察觉到主人的离开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圆形机械台再次出现，把这台被主人遗忘的可怜机甲收回其专用的休眠库中。
　　至于启动匙，那个只有陆默本人来才能取出。
　　——
　　次日。
　　陆默一踏进机械解析课的教室门，就见早早便到的许元白冲他招手。
　　他冲对方笑了笑，然后走在对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昨天你怎么没来呀？”这话一问出口，许元白就立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我忘了你是修双系的。”
　　所有修双系的学生，课表都是一天一系，至于你没法去上课而漏掉的那些知识就只能靠你自己去补了，如果到学期末你因此考核不通过，那不仅会取消你下学期继续修双系的资格，还会对你进行惩罚。
　　不然为什么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双系。
　　许元白小声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他红着脸笑了笑，“虽然你可能不需要……”
　　“会的，谢谢。”陆默弯起嘴角。
　　“嗯，嗯。”许元白的脸更红了。
　　这时，陆默突然感觉到一道饱含恶意的目光。
　　而当他转头看过去，那道目光又瞬间消失了。
　　“怎么了？”许元白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只有七七八八坐在一起聊天的学生。
　　“没什么。”陆默浑不在意地摇摇头。
　　随后，台前的空间微微波动。
　　陈展风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台上。
　　“都到了没？”他缓慢地打了个哈欠。
　　没有人回应，他也不在意，只是用半睁不睁的眼睛扫过全场。
　　在掠过陆默时，他顿住了，眼睛微微睁大，然后才像堪堪反应过来，懊恼地捶了捶头。
　　下一瞬，他立即收回了巡视的目光，仿佛他不看对方对方也就看不到他似的。
　　他轻咳了几声，掩饰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
　　话落，每个人的桌上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机械零件。
　　“上一节课我们讲到部分的组合，这节课你们就直接开始组装吧。”
　　“组装完自己用系统试试能不能用，能用再拿过来给我看。”
　　陈展风唤出一把椅子坐下。
　　“老师……”
　　“嗯？怎么了？”陈展风向那个学生看去。
　　“我们要组装什么呀？”那学生怯怯地问道。
　　“看看你有什么，想想你要什么。”陈展风随意地说道。
　　“啊……”那学生低头茫然地看着一桌子乱七八糟不成结构的机械零件。
　　没理他，陈展风又张开嘴想要打个哈欠，结果下一瞬他就对上陆默的眼神，硬生生把这个哈欠咽了回去。
　　在自己的宝贝徒弟面前好，还是要有点样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自己这个徒弟就觉得很有压力。
　　陈展风下意识地坐直身子。
　　“陆默，你想组装什么？”许元白凑过来，目光闪闪地看向他。
　　“不知道。”陆默随手拿过几个零件固定住。
　　“我也不知道。”许元白叹了口气，“上一节课他就讲了讲工用机结构的几个错误组装，结果这一节课就直接让我们……”
　　话还没说完，许元白像是突然受到什么惊吓似的马上转了回去。
　　陆默抬头一看，原来是原本坐在台上的陈展风猛地站起来。
　　陈展风走了过来，陆默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停顿了几秒，然后又离开了。
　　接下来，教室内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摆弄着桌上的零件，陈展风坐在台上快要睡着般。
　　陆默将最后一个零件安装上去。
　　一个结构完美的浮型舰模型就立在桌上。
　　这是银翼的一种变化形态。
　　当然，由于材料所限，这是简化版。
　　“哇，陆默！”许元白不知何时转过头，看到了他桌上的模型。
　　“真漂亮。”他小声惊叹道。
　　他的赞叹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你好快，我才只做了一半。”许元白毫无所察。
　　陆默又感觉到先前那道恶意的目光。
　　这次，他没再试图去寻找目光的主人。
　　盯着桌上的浮型舰模型，陆默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
　　“离远点。”他低声对一脸茫然的许元白提醒道。
　　“啊？”
　　陆默点开测验系统，桌上的模型立即被激活。
　　浮型舰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台上的陈展风此时睁开了眼。
　　他循着提示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自家徒弟。
　　仔细地看了眼徒弟的模型，陈展风刚想满意地点头，没想到下一秒徒弟便倏地抓住模型，往天花板上一扔。
　　刹那间，那个被扔到半空中的模型炸成了粉碎。
　　陈展风豁然站起身。
　　——
　　窗外，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型机器叼着一只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落到了窗台上。
　　上课上得昏昏沉沉的路斯无意间注意到这只小鸟，立即精神起来。
　　“老大！”他努力压低声音唤道。
　　司运晟转过头看他。
　　路斯用力地朝“小鸟”的方向努嘴眨眼睛。
　　目光移动，司运晟也看到了那只“小鸟”。
　　“这又是哪个人啊？还挺有创意的。”伊德小声道。
　　“不知道。”路斯耸了耸肩，“可惜，不管多有创意，这都得进垃圾桶。”
　　“小鸟”扇动翅膀，在司运晟的桌上落下。
　　它微微俯首，将那朵玫瑰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一转身又飞走了。
　　司运晟只看了一眼，就不在意地移开视线。
　　路斯会意地就要拿起那只玫瑰花，把它处理掉。
　　“真可惜。”伊德摇摇头。
　　这时，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司运晟突地抬手按住了玫瑰的花枝。
　　“老大？”路斯诧异地收回手。
　　“这个……”司运晟抿起嘴，“就先放着吧。”
　　“老大？！”
　　两人都瞪圆了眼。
　　“咳。”接收到两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司运晟的手仿佛触电般从玫瑰上缩了回去。
　　“听课。”他故作严肃道。
　　见追寻无果，两人只好遗憾地转回去，内心都像猫挠似的好奇。
　　而表面上沉稳淡定的司运晟其实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那种直觉，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只是感觉……如果他今天把这只花扔了，那他以后一定不会好过。
　　这么想着，他的心里莫名地浮现出小学弟的模样。
　　还没等他细想，刚刚低下头到星网里开小差的路斯又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怎么了？”司运晟问道。
　　“嗯……”
　　路斯觉得自己老大应该不会感兴趣。
　　“什么事？”司运晟再次问道。
　　“那个陆默……”
　　路斯皱起眉，“他刚刚上课的时候，教学用的模型突然炸了。”
　　“什么？！”
　　司运晟脸色大变。

第 88 章
　　布朗赶到时，教室里只剩下陈展风和陆默两个人。
　　“孩子，没事吧？”布朗看向陆默，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布朗校长。”陆默摇摇头。
　　布朗看向陈展风，对方冲他微微点头。
　　“孩子，你在开始测试前就知道模型不对劲吗？”布朗温和道。
　　“不……”陆默皱眉道，“是启动的时候不对劲。”
　　“不过，那个爆炸程度其实并能致死。”
　　“嗯？”
　　“它更像，像一个试探？”陆默不确定道。
　　“试探？”布朗惊讶道。
　　他没想到在不了解背后情况的前提下，这孩子居然能猜到这一步。
　　“嗯，试探。”这回陆默肯定道。
　　“好……”
　　布朗低眉沉思，半晌他抬起头，温声道：“这样，孩子，你先回去。”
　　“这件事，我保证学校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好的，麻烦校长了。”陆默笑着应道。
　　说完，陆默朝一脸凝重的陈展风点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教室。
　　刚到塔门前，还没刷，塔门便突地开启，从里面匆忙走出来一个人。
　　“学长？”陆默惊讶道。
　　“陆默！”
　　司运晟立即止住脚，停下来仔细检查自己的小学弟。
　　“伤哪了？”
　　“学长，我没事。”陆默弯起眉眼看他。
　　“真的？”司运晟仍然紧紧盯着他不放。
　　“真的。”陆默道，“不信的话，学长可以检查一下。”
　　说着，陆默就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一副任君摆弄的模样。
　　司运晟算是确定小学弟一点事都没有，见他这样，不由掩饰性地垂下眸。
　　“知道是谁干的吗？”他转移话题道。
　　陆默放下手，“不知道。”
　　司运晟脸色一沉，随即对上小学弟“单纯”的眼神，又立即变回正常的神情。
　　“我送你回宿舍吧。”
　　“嗯嗯。”
　　次日，这次模型爆炸事件的凶手就被抓到，是机械系的一名学生，因为嫉妒同为新生的陆默，所以才暗下杀手。
　　至于，这凶手究竟怎么做的？一个普通的学生怎么接触到教学系统的？
　　等等这一问题
　　第一军校对其进行退学处理，并将其送到军部的“特殊”部门。
　　到此，这一疑点重重的爆炸案就在明面上有了一个交代。
　　——
　　“来真实训练场，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打吗？”
　　“带上你弟。”
　　阿托慕斯·兰德收到这样两条消息。
　　“带上他干嘛？”
　　对面没有回答。
　　“你想怎么样？”
　　对面还是没有回答。
　　阿托慕斯盯着对方发来的两条讯息，下意识地扣手指。
　　他自小便是在周围人的赞美中长大的，对比自己的兄长小弟，他也是天赋纵横，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当世最顶尖的天才。
　　直到他来到第一军校，遇见了司运晟。
　　被对方狠狠击败时的心情，他至今都不会忘记，恍若就在昨天。
　　那之后，他拼命练习，企图一雪前耻。
　　他不断地向对方发起挑战，但在最初的那次失败后，司运晟就没再理会过他，仿佛那次失败让对方发现他也不过如此从而失去了再与他一战的兴趣。
　　不，不是这样的。
　　阿托慕斯只觉对方是害怕自己击败他，将他从王座上踩到淤泥中，所以才不敢应战。
　　只需要一次机会，一次就行，他便能证明自己。
　　这次就是一个机会。
　　阿托慕斯扣手指的动作越发用力。
　　但……他隐约知道父王最近对军方做了些小动作。
　　这次如果他应约，而且还带着查理，那……
　　这时，星环又弹出一条消息。
　　“十分钟。”
　　阿托慕斯瞪着那个数字，豁然起身。
　　算了，不管了。
　　他发出一个通讯请求。
　　“阿托慕斯？”
　　“查理，你在哪啊？”
　　——
　　“阿托慕斯，你带我来真实训练场做什么？而且还要我带机甲……”
　　查理·兰德在训练场门前停住了，一股不安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
　　“别说了，快走。”阿托慕斯催促道。
　　“可是……”
　　查理悄悄后退一步，准备立即转身离开。
　　这可是真实训练场，不是虚拟空间，受伤了就是真的受伤。
　　而且自己这个二哥向来不靠谱，一心只有训练。
　　他才刚刚试探了一下军方对那个陆默的态度，虽然替罪羊已经被推出去给第一军校一个交代，但现在还是谨慎点好。
　　“别废话。”
　　阿托慕斯一把抓住自己弟弟的胳膊，就拉着人进了训练场。
　　“您好，请输入预订场号。”
　　“001”
　　“好的，正在通过主人同意，请稍等。”
　　没有人不知道这是司运晟专属的训练场，所以当查理听到这个数字时，顿时惊得就要离开。
　　阿托慕斯有力的手死死地把他固定在原地。
　　“哥！”查理脸色苍白地喊道。
　　这时，他们眼前突地出现一扇金属门。
　　“主人已同意您的请求，欢迎您进入001号训练场。”
　　“哥！”
　　阿托慕斯没理会弟弟的喊叫，拖着他径直往门内走。
　　下一瞬，他们便出现在一个类似于星环个人空间的乳白色场地内。
　　一眼看过去，无法估量场地到底有多大，反正至今为止还没人打破过那层包裹着场地的乳白色防护膜。
　　此时，场地的正中间伫立着一架高大□□浑身漆黑的机甲，而机甲的脚下一个男人正靠在那里，不知在用星环和谁说话。
　　察觉到有人进来，男人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笑着和星环通讯的对面说了几句话，最后才掐掉通讯。
　　“机甲带了吗？”司运晟懒洋洋地直起身。
　　“带了。”阿托慕斯一脸凝重地回答道。
　　他背后的查理如临大敌地盯着司运晟。
　　“那你们两个一起上吧，节约时间。”司运晟微微一笑。
　　闻言，阿托慕斯神情一变。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司运晟，你别欺人太甚！”
　　听到这话，司运晟进入机甲的动作一顿，转过身冷冷地打量着他，最后下定论道：“你，打不过我。”
　　“你……”阿托慕斯涨红了脸，好像就要爆发。
　　这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查理？”
　　“我们一起。”查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
　　司运晟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进入机甲。
　　看着人消失在机甲里，阿托慕斯才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弟弟：“查理！”
　　“阿托慕斯·兰德，你别忘了大哥说了什么……”查理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经他这么一说，阿托慕斯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眼里的怒火顿时熄灭一大半。
　　“好吧……”阿托慕斯蔫蔫地应道。
　　见他妥协，查理才安慰道：“没关系，哥。”
　　“让我们一起上……司运晟这小子未免太自信了点。”
　　“这次打败了他，你还愁没下次机会吗？”
　　查理又安抚了几句，阿托慕斯成功被他忽悠住了。
　　“好吧。”
　　这次不算。
　　阿托慕斯这样想着。
　　乳白色的场地升起一个高台，一架红色机甲与一架黄色机甲赫然在上。
　　精神连接后，查理和阿托慕斯分别进入自己的机甲。
　　“你们先。”
　　公共频道上传来司运晟淡淡的嗓音，对面的黑色机甲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哥。”查理害怕自己二哥又出什么意外。
　　“你在左。”阿托慕斯闷闷地说道。
　　“好。”
　　虽然多有郁闷，但一旦开始，阿托慕斯就会表现出极度的认真。
　　“上面。”
　　“他没能量弹了。”
　　“别开自动锁定。”
　　“……”
　　阿托慕斯冷静地指挥着。
　　乳白色的场地内，只见红黄两架机甲不断向黑色机甲发动猛攻。
　　在这样的攻势下，黑色机甲隐隐有了败退的迹象。
　　哪怕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见到此景阿托慕斯还是兴奋起来。
　　“攻击他的能源炮。”
　　阿托慕斯大叫道。
　　就在查理伸出机械手要抓住那架黑色机甲时，情形突然逆转。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查理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机甲臂便断开，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什么？！”
　　频道上顿时出现两声尖叫。
　　大好的局势瞬间颠倒。
　　明明是二对一，此时黑色机甲却像大人欺负孩子一样，将红黄两架机甲狠狠地碾在地上。
　　查理只觉他跌倒在地上。
　　不，是他的机甲倒在地上。
　　他就那样仰躺着看着黑色机甲逼近。
　　他听到机械断裂的声音。
　　是黑色机甲一点点把他的机甲给拆分开的声音。
　　因为与机甲的精神连接，他也感到痛楚，仿佛有人在撕扯自己的四肢。
　　“司运晟！”查理惊恐地叫喊。
　　为了不再承受痛苦，他断开了精神连接，但这样一来就让他的机甲陷入更脆弱的状态。
　　这可是S型作战机甲，他向父王求了许久才求到的，连他两位哥哥都没有，每一个部件都珍贵万分，不可复制。
　　而现在司运晟正在毁灭它。
　　黑色机甲里的人置若罔闻，继续将机甲暴力拆开。
　　“司运晟！司运晟！”查理简直就要疯了。
　　“查理，怎么了？”
　　同样倒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阿托慕斯疑惑道。
　　终于，黑色机甲把他的机甲拆得只剩下主控室。
　　机械手一砸，黑色机甲把查理从主控室内拎了出来，像丢垃圾似的扔在地上。
　　他痛呼了一声，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
　　司运晟终于开口了，带着一丝笑意，“知道吗？当初你这台机甲还是我看着被造出来的。”
　　“你……”
　　“放心，它还是能恢复的，只是麻烦了点。”司运晟随意道。
　　“我，我到底哪得罪你了？”
　　黑色机甲打开，司运晟从里面跳出来。
　　“哪得罪？”他用踩住地上人柔软的腹部，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别以为军部不知道你们的小动作。”
　　“你……”查理几乎卡住。
　　虽说军部与皇室愈发不合，但到底还是没到明面上来，司运晟这样做，难道不怕……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问的。
　　“怕？”司运晟眨了眨眼。
　　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约你们出来进行机甲训练而已，就是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
　　“对不起啊。”司运晟弯起嘴角。
　　踩在对方腹部上的脚越发用力，就在查理要尖叫出声的前一刻又放开了。
　　司运晟懒得脏自己的手给对方留下一点治疗仓几小时就能治愈的伤口。
　　他已经把那架机甲报废了，修是很难修回原样的，何况真的修回来了让人在修的过程中做点手脚也是十分容易的。
　　挥挥手，把自己的机甲收回去，司运晟转身离开。
　　身后还传来阿托慕斯不甘的呐喊。
　　司运晟径直走出001训练场。
　　一个通讯请求跳了出来。
　　看到浮屏上的两个字，司运晟冷峻的脸顿时柔软了下来。
　　他接过请求。
　　“陆默？”
　　“我在开放区，现在回来。”
　　“嗯。”
　　“好。”

第 89 章
　　事实证明，司运晟的确有恃无恐。
　　那天查理·兰德带着他破碎的机甲回去后，皇室连个屁都没放。
　　接下来陆默的校园生活都十分的风平浪静。
　　奥斯姆在经过几次“有事离开”后，终于出现在陆默面前。
　　“老师，怎么不见学长？”陆默疑惑道。
　　“你说，运晟啊……”提到司运晟，奥斯姆原本爽朗的表情都凝滞了一瞬，“他今天要去他战斗指挥的导师那儿。”
　　“这样……”
　　陆默还想多问，奥斯姆已经急忙转移了话题。
　　“来，陆默，今天我们先进行最基础的射击练习。”
　　奥斯姆按下按钮，周围的场景瞬间变成原始丛林的模样。
　　头顶的巨木繁茂，几乎透不进阳光，银色的机甲身在其中就像一只银色的小鸟。
　　陆默建立起精神连接，开始练习。
　　“陆默啊。”
　　奥斯姆时刻监控着银色机甲的状态，见对方游刃有余，于是突然开口唤他。
　　“怎么了，老师？”陆默熟练地射下一条浮游于巨木树干间的蛟龙状的生物。
　　“你的虚拟竞技场星级多少啦？”
　　“虚拟竞技场？”陆默操控着机甲跳到另一个枝干。
　　“你不知道？！”奥斯姆下意识地惊讶道，随即便懊悔地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和你说……”
　　“说什么，老师？”
　　“虚拟竞技场。”
　　奥斯姆赶紧给自己的徒弟解释。
　　全星域的所有军校间有一个共同虚拟竞技场，专门提供给所有军校学生进行“友好切磋”，系统将会根据个人实力进行匹配，并根据胜负场数进行排名，从上到下共分为六个星级。
　　竞技场还会根据各军校的学生的平均水平对军校进行排名，联邦第一军校之所以称为“第一”就是因为其从来没有在第一名的位置上掉下去过，而且始终与第二名拉开巨大的差距。
　　听奥斯姆说明完，陆默的第一反应是，“那学长呢？”
　　“运晟啊，他……”奥斯姆有些欲言又止，害怕说出来打击到自己刚收的徒弟。
　　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这个徒弟可不是一般的天才。
　　“运晟当年花了七天的时间，从一星级升到六星级，然后几天就打败了当时的第一名，从此就一直位居首席。”
　　这么说着，奥斯姆不免感到有些骄傲，原本对司运晟生的气也消下去不少。
　　当然，他也期待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能不能创造下一个奇迹。
　　“学长好厉害。”陆默惊叹道。
　　“嗯。”奥斯姆笑着点点头，“等会儿训练结束后你也上去看看吧。”
　　“好。”
　　从奥斯姆那离开后，陆默回到宿舍，先是敲了敲对面的门，知道主人还没回来后才回到自己的宿舍。
　　小机器人给他端来一个小蛋糕和一杯果汁。
　　他拿起舀了一口小蛋糕，将自己陷进完美贴合人体的柔软的沙发里。
　　这时一只栩栩如生的机械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桌上，陆默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
　　“007。”
　　“在，陆默先生。”
　　意识上浮，来到乳白色的个人空间。
　　下一瞬，他便进入信息大厅。
　　大厅里依旧是人来人往。
　　陆默调出关于虚拟竞技场的信息浏览起来。
　　系统自动匹配实力相当的对手进行限时赛，规定时间内击败对方，如果未能决出胜负，则算平局处理。
　　到达一定数目的胜利后，可挑战下一星级的对手，胜利则进阶下一级。
　　竞技场采用100%痛觉模拟。
　　……
　　陆默粗粗看了一下，然后便按照系统的指引，通过信息大厅隔壁的通道来到虚拟竞技场。
　　“欢迎您来到虚拟竞技场，已确认您的身份。”
　　“您可以选择隐藏身份信息，注意，您所在的学校无法隐藏。”
　　“隐藏。”
　　“好的，请您为自己命名一个代号。”
　　“L。”陆默随口道。
　　“好的。”
　　“目前您所处星级为一星级，您是否要立即开始匹配？”
　　“开始。”
　　“好的，正在为您随机匹配对手。”
　　下一瞬，陆默便坐在一台初型机主控仓内。
　　对面也是一台与他相同的初型机。
　　在虚拟竞技场内，战斗用的机型是不可选择的，双方使用的都是相同的机甲。
　　此时，双方机甲中间还隔着一道透明的薄膜，待双方都准备好，薄膜就会消失。
　　“请确认您的状态，确认完毕后，点击‘准备’。”
　　薄膜消失，场地上方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
　　陆默没动。
　　而对面那台机甲也没动，对方估计和他一样也是第一次进入虚拟训练场，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
　　不过很快，对方便操纵着机甲向他毫无技巧地猛冲过来。
　　陆默稍稍一动。
　　下一秒，这场比赛便宣告结束。
　　“L胜出。”系统裁定道。
　　对面还倒在地上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您是否需要继续匹配？”
　　“继续。”
　　陆默看了眼自己的竞技场面板上右上角的数字，它已经从0变成1。
　　十秒后。
　　“您是否需要继续匹配？”
　　“继续。”
　　又十秒。
　　“您是否需要继续匹配？”
　　“继续。”
　　十秒。
　　“您是否需要……”
　　“继续。”
　　十秒。
　　“您是否……”
　　“继续。”
　　十。
　　“您……”
　　“继续。”
　　“……”
　　“继续。”
　　面板上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
　　虚拟竞技场的公共空间里。
　　一块块浮屏悬在空中，上面实时记录的各星级的排名变化以及正在进行的比赛。
　　如果排名上的人正在比赛那么那个名字就会亮光，而且还可以选择进入观看。
　　而此时，一星级的排行榜上一个亮光的字母正在十秒一跳的频率飞快地向上冲。
　　短短几分钟，那个字母已经登上了一星级的榜首。
　　不过这只是一星级，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到。
　　更何况，有些人的确在一星级时上升得很快，毕竟一星级是萌新聚集地，稍微有点水平就可以。
　　但从二星级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越往上人就越少，难度也越高。
　　忽的，那个名字一闪来到了第二星级。
　　就在少部分看到的人以为这人差不多就这样时，那个名字继续以十秒一闪的速度向上。
　　很快便到达第二星级的榜首。
　　这顿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还没等众人惊讶，那个人又闪到了第三星级的排行榜上。
　　历史重演，不过几分钟第三星级的榜首易位。
　　“伊德，你在看什么？”
　　路斯从后面走近。
　　被问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盯着浮屏。
　　路斯奇怪地看向他面前的浮屏，只是第四星级的排行榜而已呀，伊德在看……
　　等等，这个叫“L”的怎么回事？
　　怎么晋升得这么快？？
　　“这人谁啊？”
　　路斯点进去，想要观战，结果进去刚看清一个机甲的轮廓，就被告知比赛已结束。
　　发生了啥？？？
　　他迷迷瞪瞪地回到公共空间，发现那个名字还在不停闪烁着。
　　周围也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个不同寻常的现象。
　　“不是，这人……”
　　路斯死死地盯着那个“L”，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有人跑去核查系统，回来后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那人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系统没有问题。”
　　“那……”有人提出新的质疑。
　　“他很强。”
　　人群中一个与“L”刚刚交过手的人沉声说道。
　　又有几个同样交过手的人出声。
　　再没人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围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排行榜。
　　更具体来说，是盯着那个闪烁的名字。
　　不是没有人试过进入观战，但无一例外都像路斯一样，啥也没看清就被踢了出来。
　　于是，他们只能选择看着排行榜上的名字，企图从那简简单单的字母中窥见主人的战况。
　　时隔一年，他们再次回想起那时一个叫司运晟的萌新用七天把全场人打爆的恐怖记忆。
　　不，眼前这个人可能比司运晟还要……
　　他们不敢再往下想。
　　空间中有人离开了，因为他们正是与那个“L”现在同星级的人。
　　他们都跑去匹配，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撞上名字的主人，见识见识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
　　又过了几分钟。
　　当然，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宛如已过了一个世纪。
　　那个闪烁的名字突地停了下来，停在了星级五的榜首。
　　所有人屏息以待。
　　十秒后，“L”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熄灭了。
　　这意味着名字的主人下线了。
　　“蛤？！”
　　路斯代表所有人叫出声。
　　而此时被所有人盯着的“L”回到个人空间，然后迅速退出星网。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小蛋糕才吃了一口。

第 90 章
　　这天上机械课时，许元白突然凑过来，小声地问道：“陆默，虚拟竞技场的L是你吗？”
　　许元白口中的L是虚拟竞技场最近横空出世的新星，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从最低的一星级冲上六星级，直接进入六星级的前十，中间未尝败绩。
　　最重要的是，据说最开始这个“L”只用了不到半天就直接从一星级冲上了五星级，而且每一场战斗都不过持续十几秒。
　　当时现场许多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个传闻。
　　不过后来虚拟竞技场就发布公告，说排行榜系统出现故障，这个名叫“L”的学生是从半年前开始进行竞技比赛，只是系统并没有把他算进去，直到技术员发现系统的故障，才出现了那一近乎奇迹的一幕。
　　这样来看，“L”单纯就是一个十分倒霉的天才。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众的认可，不然怎么可能真的有军校学生能做到那样。
　　那样还只是学生？怕不是专业军官因为某种原因跑到新手村来。
　　似乎也是为了证明官方的辟谣，从那天之后“L”每天进行几场竞技赛，排名每天只进步一名，但即使是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L”还是登顶六星级前十。
　　不管怎样，这样的战绩也就如今的竞技场首席司运晟能与之媲美。
　　不，简直就是第二个“司运晟”。
　　不过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猜测这个新人会不会继续前进，与司运晟进行终极一战时，“L”突然又消失了，就像他出现时那样。
　　从知道“L”这个人开始，许元白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陆默就是“L”，奈何没有什么依据。
　　而现在距离上次L现身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许元白终于忍不住想问出口。
　　听到他的话，陆默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他。
　　在许元白期待的目光下，陆默摇了摇头，“不是我。”
　　“啊，真的不是你？”许元白不敢相信。
　　“不是。”
　　陆默的语气十分令人信服。
　　“好吧……”许元白垂下头叹道。
　　但随即他又倏地挺起身，慌乱地对陆默解释道：“那，那个，陆默我没，没有别的意思！”
　　“就，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的……”
　　“你千万别误会……”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意思。”陆默冲他一笑。
　　“啊……”许元白着急解释的话一卡，红着脸撇开头，“那，那就好……”
　　这时，台上空间微微波动，陈展风现出身。
　　“上课吧。”陆默低声道。
　　“嗯，嗯……”
　　许元白愣愣地点头，不知还在想什么。
　　台上的陈展风望过来，看了眼自家徒弟，才清清嗓子开始上课。
　　而座下神游回系统空间的陆默长舒一口气。
　　总算没被许元白发现。
　　这事说起来他就觉得有些尴尬。
　　本来那天陆默到虚拟竞技场只是想完成一下奥斯姆交代的变相作业，这样奥斯姆后面问起来他就能以一个不错的成绩应付过去。
　　然后一不小心用力过猛……
　　他当时只顾着打限时赛刷“分”，没注意自己到底升到哪个星级了，以为才到二星级，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
　　谁知道那个坑爹的匹配系统居然会因为他一直连胜就擅自给他安排高他好几级的对手啊？！！
　　而他居然还为了节约时间选择速战速决……
　　结果就是，他从星网里出来，刚刚把小蛋糕吃完，宿舍门就响了。
　　打开门，布朗站在最前面和蔼地看着他，后面跟着奥斯姆、陈展风，还有他的班主任于邱兰。
　　他能怎么办？
　　只能在布朗温和的笑容下，硬着头皮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后面布朗又状作随意地问了一些别的问题。
　　所幸陆默的脸皮早已经过千锤百炼，最终能够满脸真诚地对一众师长说——
　　“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有一种直觉……”
　　“直觉？”布朗疑惑道。
　　“嗯。”陆默乖巧地点点头，抿起嘴唇好像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
　　“就，就是，他们向我发起攻击时，那种直觉会告诉我，哪里是对方的破绽，只要攻击那个破绽对方就能够倒下。”陆默无辜道。
　　听到他的回答，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还是布朗先反应过来，他笑了笑继续问道：“孩子，那种直觉很准确吗？”
　　“嗯……”陆默沉吟道，“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对的。”
　　“那，你可以告诉我，它都告诉你什么？”
　　说完，布朗突地站起身，他摆出一个很简单的攻击姿势。
　　“来，孩子，现在告诉我你的直觉告诉你什么？”
　　陆默听话地看向他，下一瞬便脱口而出 ：“右脚，脚趾。”
　　话音刚落，全场再次寂静无声。
　　半晌，布朗笑起来，“没错，是右脚脚趾，我曾经因为一次意外造成了右脚脚趾不可逆的损伤。”
　　他重新坐回陆默身边，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样的直觉，我们称之为战斗直觉，一般来说都是经过成千上万场战役的军官才会磨炼出这样的本能，但你是天生的。”
　　“这是自然赋予的礼物，但目前为止，我们也就发现两个人拥有这样的天赋。”
　　“两个人？”
　　“嗯，另一个人就是你的学长，司运晟。”
　　到这，陆默知道自己算是糊弄过去了。
　　之所以拿战斗直觉当理由，就是因为他知道司运晟一定也是如此。
　　哪怕灵魂碎片失去过去的所有记忆，但有些早已刻进本能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
　　所以，如果他再说战斗直觉，布朗等人就不会感到过分惊奇了。
　　陆默打开系统储存的漫画书，找到自己上次看到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开始摸鱼。
　　唔，这节课上完，刚好某位学长也没课了，可以一起去吃饭。
　　不知道学长收到他的花没有？
　　陆默弯起嘴角。
　　可惜，陆默的打算终究是没有机会实现。
　　漫画书还没看几页，007就提醒他星环收到一条通讯。
　　陆默离开系统空间，打开星环一看。
　　居然是正在上课的陈展风发来的。
　　“下课到我那儿去。”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发现陈展风已经把他觉得要讲的东西讲完让学生们自行练习，而自己则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好像在睡觉。
　　但陆默知道他没有，因为他很快又发了一条。
　　“还有，陆默，别天天在我课上开小差！”
　　还没等陆默回应，他紧接着改口道：
　　“算了，你爱开就开吧。”
　　“就是，有时候记得去我那儿啊，我看你去奥斯姆那儿不是挺勤的？！！”
　　陈展风很无奈。
　　陈展风很卑微。
　　陈展风有委屈却无处说。
　　明明自己也是这小子的导师，为什么自己和奥斯姆那货的待遇差那么多呢？
　　半个学期，自己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几乎没见过自己徒弟。
　　过分的是，自家徒弟天赋异禀，天天开小差，各方面还是做得完美无缺甚至超前了许多，哪怕他提出再严苛的要求也能一一达到，这样下来他连个理由都找不到。
　　这就是找了一个天才徒弟的苦吗？
　　陈展风心疼地抱抱自己。
　　这时，便宜徒弟终于回了一条消息。
　　“好的，老师。”
　　然后，就，没有了……
　　陈展风更加心碎。

第 91 章
　　“下课。”
　　陈展风丢下这一句话就消失在教室之中。
　　“陆默，去吃饭吗？”许元白凑过来。
　　“我得先去老师那儿一趟。”陆默摇摇头。
　　“啊，那你快去吧。”
　　陆默站起身对他微微一点头，然后走出教室。
　　刚想刷开塔门，塔门就先开启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学长？”陆默惊喜道。
　　“嗯。”
　　“学长怎么来这里？”陆默故作不知。
　　司运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要去哪儿？”
　　如果陆默说去食堂，那他就顺理成章地和小学弟一起去了。
　　可惜，小学弟只是叹了一声，“陈老师让我去他那儿。”
　　陈展风？
　　司运晟立即改口道：“那正好，我就是来找陈老师的，既然他不在这儿，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好呀。”陆默展颜一笑。
　　司运晟轻咳一声，偏开头，不自然道：“走吧。”
　　两人一齐到达陈展风的机械室。
　　传达进入申请后，他们在门口等了几秒，那扇看起来像是木制的大门便缓慢打开。
　　这是陆默第一次来陈展风的工作室，之前他偶尔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去专门给他的工作室里。
　　他刚踏出一步，就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沓废弃芯片。
　　再抬头往前看，只见整个机械室四处摆放着各样的模型，地上堆着七七八八的金属部件，不同型号的各式功能机排成一行行，一眼看去看不到屋子的另一端。
　　正中间稍高一级的圆台上正静静地伫立着一台半成品式的勘掘机，从外观来看应该是市面上所没有的。
　　整个机械室内唯一的一个简陋的桌子上则凌乱地散着各种生活垃圾，喝完的营养液包装、吃一半的苹果、沾着黑色油墨的白布等等，等等。
　　不过神奇的是，这些垃圾全都止步于那张桌上，室内的地板虽然堆得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但全都是半成品机械和机械零部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陆默，你来啦。”
　　陈展风从一个大型侦查机后探出头，然后又很快缩回去，只留下一句“等等”。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从那台侦查机后面出来，手上正拿着一个超小型清理机器人。
　　“不好意思，有点乱。”陈展风调试着那台机型古老的清理机器人，然后把启动后的机器人放到桌面上。
　　小机器人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
　　陈展风转过头，笑了笑：“我这儿不太好有这些智能机械。”
　　经他这么一说，陆默才发现这个机械室除了总调控系统，居然就没有别的“活”的智能机械了。
　　这时，陈展风突然注意到站在自家徒弟身后的某人。
　　见他看过来，那人还一脸恭敬地打招呼，“陈老师。”
　　“运晟啊，你怎么来了？”陈展风脸上原本的笑意都虚假了几分。
　　“学生在机械装成上有些困惑，想请教一下老师。”司运晟空口胡扯。
　　陈展风的笑容更加虚假，“哦？什么问题？”
　　好小子。
　　装，继续装。
　　他倒要看看他一个学指挥和战斗的能有什么机械方面的问题！
　　“老师，我觉得还是您和陆学弟的事情比较要紧，你们先说吧。”
　　司运晟轻轻松松地就把球踢走了。
　　陈展风看他那欠扁的样儿，张嘴就要说话。
　　“老师，你找我来什么事呀？”陆默突然开口道。
　　“……”
　　“老师？”陆默疑惑道。
　　陈展风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收回目光。
　　算了，自己的宝贝徒弟重要。
　　“陆默啊。”陈展风看向自家徒弟，随即唤出几把椅子。
　　“坐。”
　　陆默依言坐下，司运晟也带着笑容坐到他旁边。
　　见状，陈展风的拳头又硬了硬。
　　要不是他打不过这小子……
　　“老师？”
　　陈展风立即回神，撇开眼不去看司运晟，温和地对自家徒弟说道：“陆默，你知道星际机甲大赛吗？”
　　“嗯？”
　　难得见到徒弟不解的样子，陈展风十分满足地开始解释。
　　这个星际机甲大会两年举行一次，其实和虚拟竞技场差不多，或者说虚拟竞技场就是借鉴的机甲大赛。
　　不同的是，星际机甲大赛是组队参与的，一个队最多四人。
　　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一打四，那也可以一个人报名。
　　除此之外，星际机甲大赛是不限年龄不限身份的，参赛选手水平的下限很低，上限也很高。
　　每届军部都会安排军衔在将级以下的军官士兵们参与大赛，以磨砺自身实力。
　　这算是职业选手，因此军部参赛者在每场比赛中都会被加以各方面的限制，但每届大赛的冠军基本上还是被军部内定了，有时甚至决赛圈就是军方内部的比拼。
　　历史上只有一届是例外的，那次的冠军就是现在的老元帅，也就是司运晟的爷爷。
　　不过不管怎么说，星际机甲大赛绝对是公平的，任何人只要你有实力都能够胜出，许多人报名就是想拿一个好名次以此实现鱼跃龙门。
　　军校的学生自然也会参加大赛，但一般来说是不会让一二年级参加的，毕竟绝大多数人参加就是单纯陪跑，而且可能还会因为被吊打而留下阴影。
　　听完陈展风的介绍，陆默便道：“老师想要我参加？”
　　“以你的实力完全能够拿到一个好名次……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陆默，你想去吗？”陈展风微笑道。
　　陆默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陈展风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宽慰道：“你才一年级，这次就当练练手，没有拿到名次也没关系。”
　　虽然怎么说，但他心里并不觉得自家徒弟在大赛中会默默无闻地被淘汰。
　　这可是他陈展风的徒弟！
　　“那我的队友……”陆默眨眨眼。
　　“啊，这个呀，你要自己去找吗？三四年级今年有很多队伍参加，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在他心里，只有自家徒弟挑别人的份儿。
　　“我……”陆默垂下眸，犹犹豫豫道。
　　“嗯？”陈展风鼓励地看着他。
　　谁知，陆默转头对某个讨人厌的家伙问道：“学长，今年有参加吗？”
　　语气中满是期待。
　　“嗯。”
　　“那，那……”小学弟的耳垂飞上一抹薄红，眼睛亮闪闪的，“那我可以和学长组队吗？”
　　说完，小学弟又马上补充道：“如果学长的队已经满人的话，就算了……”
　　言下却有几分失落。
　　见他这样，司运晟哪里还能端着，他立即应下，“没问题。”
　　话落，小学弟果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司运晟的大脑顿时宕机。

第 92 章
　　“陆默……”
　　陆默刚从初型机里跳出来，韦尔就支支吾吾地唤道。
　　“嗯？”
　　古昂正盯着其他人的情况，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犹豫了半晌，韦尔终于说问出口：“你，你星际机甲大赛组队了吗？”
　　“我没参加。”陆默唤出一个小板凳坐下。
　　“陆默。”韦尔倏地瞪大眼。
　　“你怎么可能没参加！”
　　陆默转头看向他，在韦尔锲而不舍地瞪视下，他耸了耸肩。
　　“好吧，组队了。”
　　“这么快？！”
　　已经满员了吗？
　　韦尔想问，但自尊心还是让他住口了。
　　他只能委婉地劝道：“高年级的那些人都不是很瞧得起我们……”
　　陆默摇摇头，“不是高年级的。”
　　虽然也的确高了一级。
　　“那我们级还有谁能跟你组队？”韦尔似乎想到一个可能，随即不赞同道：“你不会是和查理·兰德吧？”
　　“不是。”陆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韦尔仔细观察陆默的神情，确定他没有说谎后，才松了一口气。
　　“和谁也不要和兰德家的人。”
　　“一年级只有两个名额，也不知道今年他怎么弄到的名额。”他极小声地喃喃道。
　　“为什么？”
　　韦尔皱起脸，用力甩了甩头，“没什么，反正你别和他们一起就行。”
　　“不过最近兰德家好像老实了不少，连查理那家伙都不在眼前晃了……”
　　似乎是知道什么内情，韦尔小声嘟囔着。
　　他刚这么说完，旁边就走过来一个身影。
　　正是韦尔念叨的查理·兰德。
　　“陆默。”查理依旧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陆默丝毫没理会他。
　　倒是韦尔气哄哄地问道：“你来干嘛？”
　　“克劳敦，我是来找陆默的。”查理礼貌地看向他，话语间就是想让他先离开。
　　韦尔听出来了，但怎么会随他的愿呢？
　　他哼了一声，抱着胸在原地站定不动。
　　查理下意识地皱眉，然后只好放任他不管。
　　他转头对一旁好似神游天外的陆默道：“陆默，给你。”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边华丽的信函。
　　是纸质的，现在已经十分少见。
　　陆默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函，挑了挑眉，并没有接。
　　“明晚是大哥的生日宴会，希望你能来。”
　　查理口中的大哥，便是皇室大王子，也就是当今皇室继承人，卡尔森·兰德。
　　陆默抬眸，沉默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查理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最后，陆默收回视线，接过信函。
　　查理仿佛劫后余生般地舒了口气，然后才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韦尔终于开口。
　　“陆默，你真要去？”
　　“为什么不呢？”陆默随意地拆开信函。
　　“可是上次他们……”
　　“他们什么？”手指轻轻拂过信函上烫金的文字。
　　“他们……”韦尔想起自家老爹的警告，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嗯？”
　　“哎呀，总之你不要去。”
　　“你不去吗？”陆默好笑道。
　　“我，我那是逼不得已。”
　　“那你晟哥呢？”
　　韦尔奇怪于他怎么提起司运晟，但还是回答道：“他也是逼不得已嘛。”
　　“哦。”陆默将信函收起来，站起身。
　　他笑了笑，“那我也是逼不得已。”
　　“你不一样……”
　　韦尔话说到一半，陆默就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
　　他向韦尔身后示意了一下。
　　韦尔缓慢地转身，只见不知何时古昂已经站在他身后。
　　“韦尔·司，你练习做完了？”
　　古昂面无表情道。
　　“我，我……”
　　“好吧，没有，老师。”
　　韦尔低下头，迅速地回到自己的机甲所在的地方。
　　陆默看着他窜进机甲，收回视线时就发现古昂在盯着他。
　　“老师？”
　　古昂盯了他一会儿，最终摆摆手。
　　“没事。”
　　说完，他就离开去查看其他人的状况。
　　二号机里，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韦尔只得愤愤地捶了一下机甲壁。
　　陆默重新坐回小板凳上，用星网发了一条通讯。
　　“学长，下课后一起去训练吗？【期待】【期待】”
　　——
　　窗外那只机械鸟照例飞来。
　　把嘴里叼着的玫瑰花放下后，又扑着翅膀离开。
　　周围有人听到这动静，但发现是司运晟这边后又立即转过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啧啧。”
　　路斯看着桌上还带着露水的玫瑰，受不了似的摇摇头。
　　司运晟面无表情地将玫瑰收起来。
　　他特地定制了一个储存箱，用来储存收到的所有玫瑰。
　　因为储存箱的特殊性，所以里面的东西衰老进程被无限地延长。
　　当然，价格也十分高昂就是了。
　　“老大，你要是……”路斯一脸八卦。
　　“闭嘴。”
　　路斯登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是真的很好奇啊啊啊啊！！！
　　座旁的伊德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司运晟也觉得自己有点鬼迷心窍，每一次收到这花心里总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小学弟的身影，总觉得很特殊。
　　他这么想着，而一旁的路斯此时已经郁闷地趴在桌上，伊德却像早就知道些什么似的微笑。
　　“老大这样，那个‘L’也这样。”
　　路斯翻开虚拟竞技场的排行榜，发现那个名字还是没有亮起来的迹象。
　　甚至因为他一个月没出现，排名还倒退了一名。
　　唉，要不是老大早在当时打败第一名后就对虚拟竞技场失去了兴趣，不然他肯定以为这个“L”就是老大的小号。
　　不过在他把“L”的事和老大说了之后，老大还是留下一句“他如果出现，就告诉我”。
　　意思是老大还是想和“L”过过招的。
　　可惜，路斯左等右等，那个“L”就是没再现身。
　　这件事已经成为路斯心里第二好奇的事了。
　　当然，第一始终是那个给老大送玫瑰花的人。
　　“对了，老大。”伊德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年的机甲大赛你还是一个人吗？”
　　上一届大赛时，司运晟甚至还不是军校学生，他一打四最终止步决赛圈。
　　“不是。”
　　上一届年龄太小路斯和伊德没参加，这一届由于军校规定一二年级只能分别有两人参加，二年级的名额一个给司运晟，另一个则是阿托慕斯·兰德。
　　至于一年级的三名额，那是因为查理·兰德的机甲是真的修不回来了，于是明面上破例给他一个不痛不痒的补偿。
　　“那是谁？”听到他们对话的路斯惊奇道。
　　“陆默。”司运晟简言意概地回答道。
　　“他？”
　　这下路斯与伊德都惊住了。
　　“嗯。”司运晟无意解释。
　　两人更加疑惑。
　　按理说自家老大和陆默没什么交集才是，那些说陆默实力其实比老大强，两人一直针锋相对的传闻在他们眼中一直就是狗屁不通。
　　但现在另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的发展出现了。
　　看起来，老大和那个陆默关系还不错？！！
　　路斯张嘴还想再问，这时司运晟收到一条通讯。
　　低头一看，是小学弟发来的。
　　司运晟看着那行字后面的两个可爱表情，几乎能想象出小学弟带着同款表情给他发消息的模样。
　　想到这，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但他发出的讯息却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嗯。”
　　这是陆默最后收到的回复。

第 93 章
　　因为大王子的生辰，往日皇宫上方的禁飞区今日也开放出来，星际最先进的机甲车、浮车络绎不绝。
　　这时一架极普通的浮艇从上空飞过，出人意料地通过皇宫的防御系统，徐徐降落在宫殿前。
　　陆默从里面出来，下一瞬几道隐晦的视线便射了过来。
　　显然是因为他的面孔十分陌生。
　　那几道目光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随即便失去兴趣地离开，只当对方是哪个小家族出来的。
　　陆默毫不在意地顺着人流进入宴会大厅。
　　现在虽是晚上，但宴会大厅内一片敞亮，柔和的光线充满一整个空间。
　　四周的墙壁花纹富丽繁华，由遥远星系开采出的晶石经过重重加工印刻最终来到此间的穹顶。
　　音乐大师们演奏着曲目。
　　一只只光蝶轻盈地飞来飞去，宾客有任何需求，只需招来一只即可。
　　透明而带着光彩的圆形泡泡漂浮着。
　　那是装盛着佳肴美食的容器，凑近就可以看到里面微缩的菜肴，不同光彩的泡泡装着不同类型的食物。
　　此时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宾客四散着高谈阔论。
　　陆默穿着从星网上随意买来的礼服，在各色华服间穿梭。
　　虽说只是普通款式，但照样鹤立鸡群。
　　然而奇怪的是，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人。
　　陆默从容地来到二楼一处无人的露台。
　　首都星的环境极好，无需模拟天空，此时夜幕闪烁着群星。
　　人们曾为首都星精心制造了一颗与真实无意的小型卫星。
　　每当夜色降临，卫星总散发着淡淡的光，雅致而美丽。
　　招来一只光蝶，一组柔软的沙发便出现在露台上。
　　陆默舒舒服服地陷进去，周围漂浮的泡泡乖巧地向他聚拢而来。
　　一个小圆木桌出现，被选中的泡泡排着队落在木桌上。
　　一接触木桌表面，泡泡的外壳便立即破碎，里面盛放的点心稳稳地置在桌上。
　　陆默刚拿起一块甜饼干，就听到露台下方的花园传来细碎的声音。
　　怎么总是能碰见这种事？
　　陆默不太开心地啃了一口小饼干，所幸不去理会。
　　可惜声音的主人听不到他的心声，细碎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那不是联邦通用语。
　　陆默只听到一点模糊的只言片语便得出这一结论。
　　这倒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站起来，以常人几乎无法感知的脚步，走到露台边。
　　往下望。
　　花园里的光线不是很明亮，但陆默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奇怪的是，声音却都还在，只是小声了许多。
　　这时，从花园后的灌木中走出两个人。
　　陆默定睛一看，那个棕褐色卷发的是查理·兰德，另一个他没见过。
　　不过从对方与查理·兰德有些神似却大上许多的模样来看，对方应当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卡尔森·兰德。
　　在他们出现以后，那些细碎的声音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就是他们？”卡尔森·兰德皱眉道。
　　“是。”查理低声应道。
　　“好吧……”卡尔森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鉴定了吗？”
　　“嗯。”查理从怀中抽出一张写着文字的纸，递给兄长。
　　看着那张薄薄的纸，陆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现在几乎没人会有纸张这种效率极低的方式传载信息，除非查理·兰德有用纸的怪癖，不然就是要传达的信息过于重要以至于他不放心放在数据条里。
　　卡尔森细细地看完，最终把那张纸谨慎地折叠起来，放进怀里。
　　“进去吧。”卡尔森从头到尾阴沉的脸现在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他亲切地拍了拍弟弟的肩。
　　得到他的肯定，查理似乎有些克制不住的高兴，但表面上他还是生涩地把这些情绪隐藏起来。
　　随着他们离开花园，大厅里的音乐倏地一转，高昂起来。
　　显然，宴会开始了。
　　而陆默仍然待在露台上，盯着空荡荡的花园皱眉沉思。
　　过了几秒，陆默才从思绪中回来，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坐回沙发上，吃了一块小蛋糕才又起身往大厅里走去。
　　一楼正中的舞池，人们正跟着音乐翩翩起舞。
　　这是很好的社交环节，大王子现在还没有王妃，有心之人自然要趁此机会做些努力。
　　一众正装华裙中，陆默一眼就看到了一脸不耐烦的司运晟。
　　他正随意地靠在舞池旁的大理石长柱上，手上拿着一杯琥珀色的宝石酒，时不时便有面容姣好的女孩带着羞意走来，向他邀舞，但最终都失望而归。
　　这时，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出现在门口。
　　看到她，许多人都纷纷打招呼，但女孩仿佛没听见似的，一进来就锁定目标，直奔舞池边的司运晟而来。
　　一到司运晟面前，女孩便瞬间赶走了他身边的莺莺燕燕。
　　一直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司运晟终于愿意抬眸看一眼，发现是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女孩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她瞪着司运晟，仿佛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不得不说，女孩长得相当俏丽可爱，火红的长发，碧绿的双眼，脸颊点缀着恰到好处的雀斑。
　　哪怕生气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过此时她站在高她两个头的司运晟面前，面容稚气，无论做出怎样的神情动作，都只会让人觉得是小孩子任性罢了。
　　当然，她的确也只是一个孩子。
　　“司运晟，你为什么不接我的通讯？”川奈大声质问道。
　　“抱歉，公主，我没收到。”司运晟敷衍道。
　　“胡说！你就是不想理我……”川奈十分委屈。
　　“是。”
　　司运晟无奈，干脆点头称是。
　　“你！”川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抱歉，公主，我还有事先走了。”司运晟礼貌地微笑道。
　　“等等。”
　　司运晟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扯住，他转头询问地看向女孩。
　　“司运晟，你能和我跳支舞吗？”川奈抬头注视着他。
　　“抱歉，公主，我不会跳舞。”
　　司运晟面无表情道。
　　“你怎么可能不会跳舞？”川奈又生气起来。
　　“抱歉，我真的不会。”
　　话落，没等川奈再说话，司运晟就立即转身离开。
　　川奈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在视线中。

第 94 章
　　陆默看着司运晟迅速远离那个红发女孩。
　　他正打算下去，随即又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于是在二楼平台上停留了一会儿，观察起大厅内每一个面孔。
　　虽然刚刚吃蛋糕的时候被打扰很不爽，但到底也算是有意外收获。
　　司运晟摆脱川奈，正准备找个清静地，没想到半路就被叫住。
　　“晟晟。”
　　他身形一僵，心里暗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晟晟。”
　　努力弯起笑容，司运晟缓缓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长发，笑容温柔的女人。
　　她举手投足间带着成熟与天真的混杂气质，明明两者十分矛盾，在她身上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
　　“司夫人。”他礼貌地唤道。
　　楚涵徐步走来，停在司运晟面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自己的宝贝儿子。
　　她微微蹙眉，没好气道：“臭小子，喊我什么呢？”
　　司运晟眨眨眼。
　　“嗯？”楚涵不高兴地盯着他。
　　“妈……”司运晟举手投降。
　　楚涵这才算满意，随即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啦？上次我给你带的Z51星的特产你还不喜欢。”
　　“妈……”司运晟更加无奈。
　　见他这副模样，楚涵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没什么正当原因不能离开J62……”
　　“但回家就不是正当理由了？”楚涵抿起嘴，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你爸当那个破将军有什么用，连儿子想从学校回家都不行。”
　　这话司运晟可不敢应和，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司将军呢？”
　　“他？”楚涵道：“他和兰德家的出去了，说是最近开拓的边际星系出了点事。”
　　“什么事？”司运晟心思一动。
　　“无非是又发现了一点‘小障碍’，兰德家的意思是照例灭干净。”楚涵的眼里滑过一丝寒意，原本天真的气质有瞬间的空白。
　　但下一秒她再次扬起温柔的笑容，“你知道，对他们的处决不是军部管辖的范围，你爸也只能尽力而为。”
　　司运晟垂下眼帘，沉声应了一声，“嗯。”
　　“那爷爷呢？”
　　“你爷爷……”楚涵将长发挽到耳后，“你妈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些什么。”
　　司运晟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凝滞起来。
　　半晌，楚涵仰起脸，轻松地说道：“哎呀，别管他们那些。”
　　“怎么样，儿子，在学校有遇见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楚涵几乎是每年司运晟从学校回来她都会问一次。
　　可惜，每年自家宝贝儿子总会让她这个老母亲失望。
　　她不明白，明明应该是十分躁动的年纪为啥她儿子活得如此清心寡欲？
　　甚至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司运晟和哪个异性走得比较近。
　　看看人家路斯和伊德现在都在和小姑娘跳舞了，自己儿子还木愣愣地傻站在这儿。
　　自家儿子什么都好，就这点真是一窍不通。
　　楚涵简直恨铁不成钢。
　　现在她也只是随口问问，心里并不抱任何期望。
　　但这次，司运晟的反应有些奇怪了。
　　只见他愣了一秒，然后才闷声否认：“没有。”
　　虽然他表面上与平常无异，但这哪能瞒得过作为母亲的楚涵。
　　“晟晟？”她眯起眼，怀疑道。
　　“没有。”司运晟面无表情。
　　“真的？”
　　“真的没有。”司运晟无奈地摇头。
　　“好吧……”楚涵半信半疑，随即她意识到什么，立即笑道：“好了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晚点宴会结束，你回家一趟儿。”
　　说完，她果断转身离开，像害怕耽误什么事似的。
　　司运晟奇怪地看着母亲匆匆离开的背影，随手把手中的酒杯放进一个泡泡里。
　　泡泡一转便消失在大厅中。
　　“学长！”
　　小学弟仿佛是从他一直弥漫的思绪里跳出来，出现在他面前。
　　但小学弟本不应在这里的……
　　“陆默。”司运晟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韦尔带我来的。”陆默毫无负罪感地胡扯道。
　　总不能说是查理·兰德的邀请，这样说的话，某人肯定会不高兴。
　　“韦尔？”司运晟皱眉道。
　　“嗯。”小学弟无辜地点点头。
　　司运晟看着他那副模样，也舍不得说出什么责备的话，只好决定回去教训教训自己那位表弟。
　　这时一个看起来与两人一般大的女孩走了过来，大胆地向陆默邀舞。
　　“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女孩优雅地微微服身，落落大方地将手递出来，等待陆默牵住她。
　　“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陆默歉意地笑了笑。
　　显然，女孩听出了他话中的拒绝之意，毫不尴尬地收回手，点点头离开。
　　“你不会跳舞？”司运晟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会。”陆默摇摇头。
　　然后便如司运晟所愿地轻声问道：“学长可以教我吗？”
　　眼里带着小小的恳求。
　　司运晟不自然地滚动喉结，面上淡然应道：“可以。”
　　“那，那我们要怎么开始？”
　　小学弟有些无措地问道，耳尖还因为羞赧而泛着粉红。
　　司运晟盯着那一点红，沉默不语。
　　半晌司运晟才回过神，掩饰性地咳了咳，然后拉着他到花园里。
　　他们来到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四周只有枝叶摇曳的沙沙声和流水的轻鸣，还有从大厅里隐隐传来的乐声。
　　司运晟轻声道：“把手放到我的肩上。”
　　小学弟还是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见状，司运晟伸手握住小学弟的手，让其轻扣住自己的右肩。
　　陆默自然而然地贴近，左臂与他紧紧相依。
　　下一瞬，司运晟的右手紧扣住他的腰部上方一点。
　　接着他伸出左手轻握住小学弟的右手。
　　陆默顺势与他十指相扣。
　　“等……”
　　“学长，我做得不对吗？”陆默无辜地看向司运晟。
　　有些出神地望着两人相扣的手，司运晟摇摇头，“不，你没做错。”
　　说话间，他慢慢收紧与小学弟相扣的手，直到两只手亲密无间，再无缝隙。
　　司运晟缓了缓，道：“来，跟着我。”
　　一步。
　　又一步。
　　他们慢慢地动起来。
　　陆默时不时地假装笨拙，做出与司运晟相反的动作，以致两人的常常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渐渐地，他们的动作越来越默契，越来越流畅。
　　彼此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最后，他们的眼里只能装下对方。
　　陆默缓缓凑近，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唇瓣。
　　就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司运晟猛然推开了他。
　　暧昧的气氛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陆默也清醒过来，顿时懊恼自己太着急了。
　　恐怕现在的司运晟还在喜欢和承认自己的喜欢的边界徘徊不定。
　　他不能太心急。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陆默心里还是很生气。
　　这个笨蛋！
　　他心里这样骂着，面上却还是一副迷茫的模样。
　　“学长，怎么了？”
　　司运晟感觉自己很狼狈，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他只能故作无事地摇摇头，“没事。”
　　“你应该也学会了吧，学会了那我就先走了。”
　　司运晟勉强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很好，司运晟。
　　陆默又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而此时，二楼的露台上。
　　楚涵看着笨蛋儿子越来越远的背影，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第 95 章
　　转眼便到了这个学期末，学校里紧张焦灼的气氛越来越浓烈起来。
　　毕竟在军校如果期末成绩不合格，就只能留级回家，明年和下一级的新生一起学，若是连续三次不过，那不好意思，直接开除处理。
　　“怎么办，陆默，我好紧张。”许元白站在机甲前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这场考试是机甲操作考试。
　　作为军校的学生，无论你学的是哪一个学系，都要考机甲操作，只是不同系的难易程度是不同的。
　　纵观全校，就属机械系这群天天呆工作室里的“弱鸡”在机甲操作考试里不合格率最高，也不怪许元白如此紧张。
　　“及格及格及格……”
　　许元白旁若无人地反复循环着。
　　而此时远处负责监考的古昂发出进入机甲的指示。
　　许元白瞬间像被冻住似的，卡在原地。
　　然后他才缓慢地唤道：“陆默。”
　　一旁正准备进入机甲的陆默疑惑地回头看他。
　　只见许元白突然一脸郑重地走到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嗯？”
　　许元白终于动了。
　　他虔诚地合并双手，一边朝陆默鞠躬，一边嘴里念叨道：“天才保佑我。”
　　“保佑……”
　　随即还没等陆默反应过来，他便视死如归地进入机甲。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金属外罩下，陆默失笑地摇摇头，也跟着进入机甲。
　　提示音响起，随即眼前的画面一转。
　　在前方亮起的一瞬间，千百架模拟机甲向他扑来。
　　陆默从容地按下操作键。
　　……
　　几分钟后，一号机便跳出一个人。
　　系统自动生成考试报告。
　　“陆默。”
　　监控室内，时刻盯着考试情况的古昂面无表情地确认陆默的考试报告。
　　还差一门机械元素理论就考完了。
　　陆默走出考场。
　　不过接下来的假期……
　　假期期间学生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学校。
　　陆默没地方去，肯定待在学校宿舍，但司运晟……
　　这时，一条讯息跳了出来。
　　“陆默，考完试，来我的宿舍。”
　　正是他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
　　“晟晟。”
　　讯息后紧跟着一个通讯请求。
　　司运晟有些奇怪地接受请求，面前顿时浮现出一个黑发女人。
　　“妈？”
　　“晟晟。”女人一边剪着绿树的枝叶，一边问道：“今年边际星系开拓，这个假期你和那两个小子要去那儿对吧？”
　　“是。”
　　自司运晟学会机甲操作开始，每年上学的间隙他都会被安排去军方最前线，进行开拓历练。
　　司将军也丝毫不担心自己儿子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按他的话来说反正他迟早都要去的。
　　后来，路斯和伊德每年也会跟着去。
　　“出什么事了吗？”司运晟问道。
　　对于让自家宝贝儿子去前线这事最开始楚涵是表示强烈反对的，甚至司将军都拗不过她。
　　但最终老元帅开口了，楚涵只好闭嘴。
　　司运晟以为母亲又要反对，毕竟边际星系可不比一般的疆界。
　　“没，妈妈就随便问问。”
　　楚涵放下修建枝丫的剪刀，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爸爸和我说，今年军校的一年级出了一个天才。”楚涵弯起嘴角，回忆道：“叫……叫陆默？”
　　“嗯。”司运晟心思一动。
　　“你认识他吗？”楚涵笑得愈发温柔。
　　“知道，但接触不多。”司运晟谨慎地回答道。
　　接触不多？
　　接触不多到差点亲嘴吗？
　　楚涵心里冷笑连连，但面上仍然柔声道：“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
　　司运晟皱着眉问道，“妈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件事？”
　　“这可是我们军部未来的新星，我关心一下不行吗？”楚涵不高兴地嗔怪道。
　　“可以，当然可以。”司运晟无奈道。
　　“哦，对了。”楚涵道，“你爸还说让他今年和你们一起去。”
　　“和我们一起去？”司运晟诧异道。
　　“嗯。”楚涵点点头。
　　“不过这是刚决定的，还没问人家愿不愿意，既然你和他认识，那你去问问他吧。”
　　楚涵一锤定音道。
　　“好吧。”
　　“好，那你赶紧去问。”
　　楚涵催促道，说罢便挂断通讯。
　　“艾艾，帮我接一下将军。”
　　“好的，主人。”
　　不出意料，片刻后星环里的智能宠报告道：
　　“对方正在忙。”
　　闻言，楚涵吐出一口气，熟练地转为给对方发讯息。
　　“你儿子说今年去边际星系要带上一个同学，叫陆默。”
　　发完，楚涵就没再管。
　　很久之后，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好。”
　　——
　　门外有访客到来。
　　司运晟立即从沙发上站起身，但随即又重坐下。
　　没等他纠结完，系统已经自动把门打开了。
　　门外，小学弟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学长！”
　　司运晟示意他随便坐。
　　小机器人懂事地端上各样的点心饮品。
　　陆默扫了一眼，发现全都是他喜欢吃的。
　　他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学长找我来有什么事吗？”他含含糊糊地问道。
　　司运晟默默地给他递上一杯果汁。
　　陆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的一瞬间装作无意地蹭了蹭对方的手指。
　　“你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司运晟淡定地收回手，下意识地摩挲刚刚被蹭到的指尖。
　　“嗯……”小学弟抿着嘴思考，最后说道：“不知道，应该就是训练吧。”
　　“毕竟假期结束后机甲大赛就开始了。”
　　“可是我不再……”司运晟及时住嘴，这样说好像显得他多重要似的。
　　没想到，小学弟却有些失落地应道：“是呀，可惜学长不再……”
　　“你可以和我一起。”司运晟突然道。
　　“啊？”小学弟茫然地眨眨眼。
　　“是这样的，每年军部都会给一些名额给军校生在假期去前线疆域历练。”司运晟自然道，“今年去最近刚刚开拓的边际星系。”
　　“那我可不可以……”小学弟一副重新燃起希望的模样，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嗯。”司运晟淡淡地点点头，“现在正好还剩下一个名额。”
　　“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
　　“当然愿意！”
　　“好，那等期末考之后我们就出发。”

第 96 章
　　边际星系，1号驻星。
　　巨大的降落平台缓慢移动，平台外一辆小型的军用机甲车飞速驶来。
　　“431号跃迁舰十分钟后到达，请……”
　　机甲车的频道里传出声音。
　　于邱兰将机甲车的速度再抬高一档，随手就把不断发出提示的频道关掉。
　　十分钟后，降落平台升至距离基地平面两层楼高的半空中。
　　星球原本漆黑的大气层突地出现一抹亮光，亮光如流星般坠落。
　　霎时间，亮光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熄灭，稳稳地停泊在降落平台上。
　　平台又缓缓地下降，陷入地中。
　　跃迁舰发出一声低鸣，然后打开舰门。
　　两道身影出现在平台上。
　　于邱兰将时间卡得刚刚好。
　　在他们下来的那一刻，机甲车便直直地窜上平台，最终堪堪停在人面前。
　　司运晟收回下意识护住身边人的手，看着邱兰的这番做派，微微皱起眉。
　　机甲车“刷”的一声打开，于邱兰从里面跳出来，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中甩起一个弧度。
　　“于老师？”
　　“陆默。”于邱兰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来这儿出差，刚好收到命令来接你们。”
　　“不过……在这里可不要叫我老师哦。”她有些调皮地眨眨眼。
　　“好的，于上校。”陆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着他乖巧的模样，于邱兰嘴角的笑容更甚，下意识地向他伸手，“陆默……”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司运晟突然不冷不淡道。
　　显然是对于邱兰说的。
　　于邱兰笑容一僵，没好气地看向他。
　　司运晟仍然表情淡淡。
　　“走吧。”她耸了耸肩，转身道。
　　机甲车再次启动，往基地驶去。
　　这辆军用机甲车从车里看不到外面，陆默只感觉中间停下来三次，最后才真正到达目的地。
　　“好了，我的任务就到这儿了。”
　　于邱兰从操控台前转过头道。
　　“祝你们好运。”她冲陆默笑了笑。
　　两人走下车后，机甲车便立即启动拐了个弯，离开此地。
　　一位身穿军用制服的少尉神情严肃地迎向他们。
　　但刚一靠近，他严肃的表情就立即破功了。
　　“呦，咱司爷来啦。”他挤眉弄眼道。
　　“嗯。”司运晟微扬眉梢。
　　“怎么今年来了个新人，那俩傻蛋呢？”少尉看向陆默。
　　“他们在3号驻星。”司运晟道。
　　少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咧开嘴笑道：“孙烨，幸会。”
　　他原地做了个不太正经的军礼。
　　“陆默。”陆默模仿着他的动作回了一礼。
　　“好嘞，我们先去宿舍。”
　　孙烨冲空地后面扬了扬头，一边带路，一边道：“一队还没回来。”
　　“本来今天我也要一起去的，不过我抢到了来接你们的任务。”孙烨嘿嘿一笑。
　　“今天先带你熟悉熟悉我们基地，明天就直接去‘拓荒’。”
　　这话是对陆默说的。
　　“拓荒？”
　　“咳。”孙烨顿了顿，“我们都这么叫。”
　　“联邦的疆域一直在开拓，我们这些边际星系也就是军部所说的‘前线’。”
　　“大概意思就是让你去从来没有人类踏足过的星球看看，没啥问题就做个记录。”孙烨道，“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然，这只是孙烨的安慰之语，他所说的“没什么危险”指的是没什么让军队产生大规模死伤的危险。
　　“但我们现在这个星系比较特殊……”
　　说到这儿，孙烨的神情突然暗下来。
　　“特殊？”
　　“嗯……怎么说呢？”孙烨抿起嘴，思索了半天最终摇摇头，“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你运气不好遇上的话。”
　　“不过也别担心，这种特殊情况联邦时不时就会遇上，按规定的处理就行。”
　　“而且这个星系现在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莫名地，孙烨的语气越发阴寒，夹杂着厌恶与另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啊？”
　　“司爷知道，你要是真好奇可以问问他。”孙烨把皮球踢开。
　　“学长？”陆默转向身边人。
　　司运晟动了动嘴角，看样子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见状，陆默突地想起那日皇宫中那细碎的声音。
　　“呦，陆默你居然比司爷还小啊？！”孙烨关注点清奇地带偏话题。
　　陆默笑了笑。
　　“你们现在这些人啊……”孙烨感慨地摇着头，“啧啧。”
　　这时，他收到一条通讯，
　　看完，孙烨脸上轻松的神色一扫而空，他抬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住宿区。”
　　不多时，他们进入一个建筑群。
　　“喏，前面就是宿舍楼，一人一间。”
　　通过门口的系统验证，孙烨领着他们进入其中一栋建筑。
　　把他们带到两间空宿舍门口，他提醒道：“门口认证一下就行，晚上十点之后不要离开这里。”
　　这么说着，他面带调侃地看了眼司运晟。
　　显然司运晟有前科。
　　“中央防御系统已经给予你们权限，如果好奇，可以随便逛逛。”
　　“当然，权限刷不开的地方就不要尝试强行进入。”
　　“好了，明天七点在刚刚那个广场集合，别迟到。”
　　几句话说完，孙烨冲陆默挥挥手，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留下两人在原地。
　　“学长？”陆默有些迷茫地看向旁边的人。
　　“其实什么都没有。”司运晟下意识地为自己解释道。
　　“什么什么都没有？”
　　司运晟这才反应过来小学弟并没问他那些“前科”的事，于是他赶忙掩饰道：“没什么，进去吧。”
　　“学长……”小学弟欲言又止地唤道。
　　“嗯？”
　　司运晟止住要往宿舍门走的步伐，转头看他。
　　小学弟垂下眸，眉头轻蹙，低声道：“学长，其实，我有点害怕……”
　　丝丝缕缕的忧愁宛如薄雾般笼罩在他精致的眉眼，桃花眼微微耷拢，目光如秋水泛起波澜，显得分外怜人。
　　司运晟的心登时软下来，柔声道：“和平常的训练差不多，别害怕。”
　　“是吗？”小学弟抬眸望他。
　　“当然。”司运晟肯定地点点头。
　　“那，那……”小学弟犹豫道。
　　“嗯？”
　　“那，我可以抱抱学长吗？”小学弟仿佛鼓起全部勇气地脱口而出。
　　闻言，司运晟一愣，虽然暂时想不明白此时这段对话前面和后面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面对这样的陆默，他又怎么能说“不”？
　　“嗯。”
　　——
　　第二天。
　　队伍在广场上集合。
　　陆默与面前高大的银色机甲建立起精神连接。
　　队伍以三人为一单位，每个单位负责星球的一块特定区域。
　　陆默所在的小队，除了司运晟，另一个人正好就是昨天接他们的孙烨。
　　刚刚进入主控室，迎面一台军用甲型机甲走了过来。
　　频道里传来孙烨的呼声，“嘿，陆默你这架宝贝实在太漂亮了！”
　　“谢谢。”
　　甲型机甲绕着银翼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台S型机甲，频道里时不时传来孙烨的“大呼小叫”。
　　“我真是做梦都想有台像你和司爷那样的机甲。”
　　他以这句话作为赞叹词的结束语。
　　然后他才想起正事。
　　甲型机甲向陆默抛来一个炮弹样式的东西。
　　银色机甲顺手接住。
　　“那边没星网，频道只能覆盖半个星球，到时候出事了就发射这个。”孙烨解释道。
　　“好的。”
　　黑色机甲走过来，频道里传来司运晟平淡的嗓音。
　　“出发。”

第 97 章
　　“全是干巴巴的碳。”
　　银色机甲将一块矿石样本收起来，频道里传来孙烨的吐槽。
　　这片土地正下着连绵不断的钻石雨，地表温度过高，钻石一接触就融化，有的甚至还没落地就直接汽化消失。
　　满目都是亮晶晶。
　　他们的机甲不能多待，等孙烨采集完数据，他们就回到停泊在行星轨道上的跃迁舰，前往下一颗星。
　　片刻后，机甲再次降落。
　　这回终于不再是单调的物质元素。
　　“有大气层。”孙烨随口道。
　　他们落在一顶巨大的树冠之上。
　　四周弥漫着暗沉的雾气，这颗星球离它的恒星实在太过遥远，以致于光和热都没办法很好地传递到这里。
　　同时，这样一颗带着千层环的行星实在过于巨大，以致于他们落在上面就仿佛水滴落进海里，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之所以比喻作海，是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蓝色，而且大得诡异，仿佛原始森林被放大了无数倍，一眼望去是无垠的蓝色。
　　这种与人们认知不太相符的颜色绝对能引起生物本能的恐惧。
　　但三人都跟没事人似的，带着该有的谨慎，快速地在林间穿梭。
　　这样能够进化出与古地球相似生命的星球很罕见，但也不是没有。
　　“这种环境能有植物真是不可思议。”
　　姑且叫它们植物吧。
　　孙晔操纵着机甲跳到枝干上。
　　“它的年纪可能比联邦都大。”
　　陆默沉默地将仪器扎进叶片的呼吸管处。
　　“这里太安静了。”
　　孙烨继续往前，“如果有这样的植物，那一定会有以它们为食的东西。”
　　“又或者我们误入了某个东西的地盘。”
　　孙烨一边说，一边测定此处的气体成分。
　　“后面。”
　　司运晟突然说道。
　　“嗯？”孙烨停了下来。
　　“陆默，过来。”司运晟道。
　　为了收集那棵树的信息，陆默落在他们后面。
　　“好。”
　　银色机甲收回机械臂，正准备追上他们就感到一阵极轻微的震动。
　　震动的来源正是司运晟刚刚所说的方向。
　　“嚯，还是个大家伙！”
　　孙烨惊叹道。
　　只见眼前蓝色的海洋中愕然凸起一座“高山”。
　　“高山”的颜色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很可能就会忽略它。
　　它向他们冲来。
　　就像四散开的蒲公英般，落在枝叶上的三台机甲跃上半空，躲过了“高山”的横冲直撞。
　　“它没有发现我们？”孙烨奇怪道。
　　“不，发现了。”司运晟沉声道，“它的嗅觉一定很灵敏。”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高山”又回头了。
　　这次他们看清了它的真貌。
　　第一眼，最有冲击力的莫过于它脸上那如洞穴般的空洞，那是它的鼻子。
　　鼻子下方是一条弯曲的像小孩子随笔画出来的“线条”。
　　不，那不是“线条”，是它的进食口。
　　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看见它那光滑的硬质皮肤。
　　鼻子和嘴，没有任何多余的构造。
　　此时它迈开那八只如擎天柱般的腿，向他们俯冲而来。
　　甲型机甲飞快地从侧旁绕到“高山”背后。
　　“等等。”陆默突然发现不对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频道里传出孙烨的大叫声。
　　“我去！”
　　甲型机甲刚刚靠近“高山”背后，立即就跟加了弹簧似的跳开老远。
　　只见，“高山”的背后倏地立起一个东西，向孙烨甩去。
　　那是一条骨节状的尾巴，几乎有“高山”一个身子长。
　　“不是，这家伙长这么长的尾巴干嘛？！”孙烨吐槽道。
　　他往“高山”背上丢了一炮。
　　只听“轰”的一声，因着炮弹的冲击力，“高山”訇然向侧倒去。
　　但它的表皮却毫发无损。
　　“真够硬的。”孙烨喃喃道。
　　“往它鼻子里丢，速战速决。”司运晟操作着机甲飞上半空。
　　陆默径直踩上“高山”的脊背，机甲臂化作利刃，直直地插进去。
　　“高山”止不住地开始抖动，盲目地向四面八方发起冲刺，长尾疯狂地甩动。
　　但显然，体型大有体型大的烦恼，它甚至碰不到那些恼人的虫子。
　　奇怪的是，它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任何吼叫。
　　“它没有声音？”孙烨诧异道。
　　“它没有听觉。”陆默道。
　　“也是，它不需要。”孙烨一边说着，一边往大洞里扔炮弹。
　　陆默感觉脚下的颤动愈发剧烈。
　　“啧，这种设计缺点也太明显了点，这么大个鼻腔居然没法闭合，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孙烨感慨道。
　　说话间，“高山”已然坚持不住，趴伏在地上。
　　“它不行了。”
　　下一瞬，“高山”完全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收工。”
　　孙烨把能量炮收起来。
　　银色机甲俯身检查，确定对方真的失去生命体征才站起来。
　　孙烨飞下去，收集起“高山”的信息。
　　片刻后，看到系统的提示，孙烨才开口道：“收集完毕，走吧。”
　　“等等。”
　　“司爷，怎么了？”
　　黑色机甲正站在一个蘑菇样的植物前，蘑菇几乎与机甲等高。
　　陆默走过去，看到蘑菇蓝幽幽的柄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出一条横线。
　　前面还有蘑菇。
　　他继续往前，发现每个蘑菇柄上都被划了线，有的是一根，有的是两根。
　　一路寻到底，陆默停住了。
　　突然，蘑菇背后出现一点极轻微的声响。
　　下一秒，一个长着两只触手如液体般柔软的圆球滚了出来。
　　圆球绕着蘑菇滚了一圈，最终用它那触手在蘑菇柄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再次滚动，这次却是绕着银色机甲滚，显然是把机甲也当作蘑菇了。
　　当他停下来想像先前那样划痕时，却发现这回居然划不出痕。
　　圆球又试了几次，都失败后就放弃在这个“蘑菇”上划痕，选择下一个目标。
　　“陆默，就是他？”
　　频道里孙烨的声音莫名低沉。
　　“嗯。”
　　甲型机甲从后面走上前，这个动静惊动了圆球。
　　他整个球呆立在原地。
　　孙烨伸出机械手将他抓起来。
　　“他在干嘛？他只是在到处滚对吧？”
　　孙烨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希冀，想要得到肯定的希冀。
　　“不，他在做记号。”
　　陆默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这时，机械手上的圆球突地叫起来。
　　那是一种频率极低的叫声，几乎要抵达人耳听觉的下限。
　　随着圆球的叫喊，蘑菇后面传出越来越频繁的响声。
　　孙烨惊悚地盯着那处。
　　在那蘑菇后面出现什么东西的前一秒，他倏地启动飞翼装置，抓着那个圆球飞上天，转瞬便消失在空中。
　　陆默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个圆球从蘑菇后滚出来，发出同样频率很低的声音。
　　他转身。
　　银色机甲发出的动静让那些圆球们全都呆住。
　　他往回走，黑色机甲仍然站在那株最开始的蘑菇前。
　　“你猜到了？”
　　司运晟轻声道。
　　“嗯。”陆默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吧，孙烨还在前面呢。”
　　他们一齐飞上天，朝孙烨刚刚离开的方向去。
　　找到那架甲型机甲时，孙烨穿着密闭的安全服坐在旁边的一个枝丫上。
　　机械手上的那个圆球已然消失不见。
　　见到他们过来，孙烨像没事人似的咧开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的遇见这种情况呢。”他不好意思地说道，“陆默，之前和你说的时候那么坦然，没想到现在真的遇见了逃避的居然是我。”
　　“抱歉啊。”他哈哈一笑。
　　陆默也从机甲中出来。
　　“他呢？”
　　孙烨脸上的笑容消失，“按照联邦规定处理，将特殊情况上报。”
　　黑色机甲打开，司运晟从后面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坐到他身旁。
　　三人沉默了许久。
　　孙烨突然开口，
　　“你看。”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现在他们只是在蘑菇柄上划痕。”
　　手指在虚空出划出一道道复杂的线条。
　　“可是以后呢？”
　　“以后呢？”孙烨固执地重复。
　　“以后……”
　　孙烨微微一笑。
　　“以后他们可能会在蘑菇柄上刻树，刻花，刻星星。”
　　“一个。”
　　“两个。”
　　“三个。”
　　“等在所有的蘑菇柄上刻满了星星，他们就会走出蘑菇丛。”
　　“他们会在所能达到的所有地方都刻上星星，他们的足迹会越来越远。”
　　“他们不会只是用简单的几个音调叫喊，他们会学会说话，他们会学会唱歌。”
　　“他们会敲响第一个音符，然后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不，如果以现在他们的形态，他们的舞蹈可能就是上下左右地跳动，像一个皮球一样哈哈哈……”
　　孙烨笑着转头看陆默，仿佛自己刚刚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似的。
　　陆默没有笑。
　　他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以后……”
　　“他们会将思想写下，一代又一代地传承。”
　　“他们会有领袖，带领他们在岁月前行。”
　　“他们会出现很多的英雄，也会出现很多的小人，但没有关系，他们都会成为历史的一页。”
　　“他们会有战争，背叛与杀戮，但最终会走向共同的目标。”
　　“他们会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由更小的东西构成，发现原来整个世界不只是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们……”
　　孙烨突然说不下去了。
　　“算了，这些都是我的想象罢了。”他自嘲一笑，“谁能说得清会不会明天的某个天灾就让他们的文明就此中断。”
　　陆默看向远方，那里依旧是一片几乎苍茫的蓝色。
　　他接着孙烨没有说的部分，低声道：“他们会踏遍整个星球，然后将触角伸向星空。”
　　“我们所做的就是剪断他们的触角。”

第 98 章
　　孙烨猛地扭头看向司运晟。
　　对方一脸冷淡，好像自己刚刚并没有说什么。
　　孙烨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
　　“回跃迁舰吧，这片区域差不多探测完了。”
　　孙烨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左肩。
　　那里是军徽所在的地方。
　　他沉声道：“无论如何，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人类的发展。”
　　陆默到底没有告诉他，他所信仰的一切早已崩塌。
　　在人类还没向星外发展之时，有许多的观点猜测在人类文明之外有更高的文明存在。
　　有些人觉得更高的文明应有更高的道德，因此“他们”是友善的。
　　也有人认为宇宙就是弱肉强食，“他们”充满恶意。
　　当然，一切都只是猜想。
　　等到人们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最终才不无遗憾地发现人类就是这个宇宙发展程度最高的文明。
　　许多星球上的生物甚至还没开化。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联邦政府向军部请求——记录所有发现的其他文明，时刻监控他们的发展情况。
　　至于监控来干嘛，原因始终模糊不清。
　　主流的想法就是孙烨所说的那样，掐灭一切可能威胁的火苗。
　　对于那背后的事，陆默多少有点猜测。
　　可惜，按照目前的规定，所有的情况最终会直接上报给政府，剩下的事情军方无法插手。
　　陆默也就无法从这里入手。
　　但不管知不知情，军部都是帮凶。
　　他们回到跃迁舰，等待其他区域的小队回归。
　　孙烨一上来就消失不见。
　　“学长。”陆默小声地叫道。
　　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假寐的司运晟睁开眼，“嗯？”
　　“你知道的对吗？”
　　司运晟一愣，转头对上小学弟的眼睛。
　　他幅度极轻地点点头，低声应道：“嗯。”
　　陆默没有再说话。
　　两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司运晟突然道：“别担心，那些事……很快就会结束的。”
　　陆默看向他。
　　司运晟拿起桌上的一杯果汁，把它塞到小学弟手中。
　　见小学弟疑惑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放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手迟疑地落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趁陆默还没反应过来，司运晟缩回手，宛如刚刚无事发生般，向后一靠，继续闭目假寐。
　　陆默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被揉乱的头发，看着已经闭上眼睛逃避的某人，笑着喝了一口果汁。
　　他靠回沙发上。
　　很快就会过去？
　　他想起至今还在位上的老元帅。
　　现在的皇帝和老元帅是同一辈人，而查理·兰德那几个王子公主却和司运晟是同一辈，中间差了一代。
　　据说当年因为一些不宜向公众说明的原因，老皇帝的两个孩子全都死于非命，只留下四个孙子孙女。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皇室两个孩子离奇死亡？
　　陆默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
　　又过了一会儿，剩余的几个小队也结束任务。
　　消失了半天的孙烨再次回来，此时已经完全恢复回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们重新进入机甲，前往下一个星球。
　　——
　　接下来一个月的边际星系开拓再没遇到像第一天那样的情况。
　　他们记录了许多星球。
　　有的表面终年汹涌着惊涛骇浪，水下如死亡之还一样寂静。
　　有的地表酥软，踩上去就要下陷，几乎无法立足。
　　有的流淌着滚烫的岩浆，却在岩流稍稍平息之处萌发生命。
　　有一次他们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陨石雨砸到。
　　有一次他们见证了一个星球的衰老与死亡。
　　有一次他们在镂空的星球上捕获电光雷球。
　　……
　　等到他们假期结束要回去的那天，孙烨还特地请假来送他们。
　　“上车。”控制台前的于邱兰打了个哈欠。
　　“机甲大赛上见。”
　　孙烨故作严肃地拱拱手。
　　今年军队参加星际机甲大赛的名单里就有他。
　　“大赛见。”陆默笑着招招手。
　　巨大的平台上431号跃迁舰向J62星飞去。
　　这回的跃迁舰上多了两个乘客。
　　“老大！”
　　正带着一个透明眼镜的路斯兴奋地从座位上跳起来。
　　刚迈出一步，他就立即绊到了椅子脚，于是他后知后觉地摘下眼镜。
　　“陆默。”路斯走过来看向陆默，“你知道我吗？”
　　“路斯·德克。”陆默笑道。
　　“没想到和老大一起去开拓的居然是你。”
　　路斯摇着头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我还以为……”他立即住嘴。
　　“以为什么？”陆默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
　　路斯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自家老大，然后疯狂否认。
　　他暗自嘀咕着。
　　和老大一起参加机甲大赛的是陆默。
　　和老大一起去军队拓荒的是陆默。
　　虽说上面的确有抢在其毕业前拉拢陆默的意思，但什么时候在自家老大面前他存在感这么高了？！
　　之前得知老大和对方组队时那种奇怪的感觉重新浮现上来。
　　“这是什么？”
　　陆默拿起桌上一副与刚刚路斯佩戴的眼镜相同的透明眼镜。
　　“一点小玩意。”路斯随口道。
　　这还真不是他的谦辞。
　　带上这种透明眼镜能够看到人眼看不到的光，但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算是没什么太大的实际作用的落后产品，因为星环本身就有这个功能。
　　现在也就军方和某些特殊机构有在生产使用，毕竟军队待的地方常常没法使用星环。
　　而路斯之所以会有这个，是因为他之前在军队做开拓任务的时候遇到颗几乎全部漆黑的星球。
　　陆默还在把玩那副眼睛，这时伊德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也来不及打招呼就直接对司运晟说道：“老大，看看通讯。”
　　司运晟眉头一皱，打开许久没用的星网。
　　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也变的不是很好看。
　　“出什么事了？”路斯问道。
　　伊德直接道：“川奈遇到了袭击。”
　　“谁？”路斯不禁奇怪，毕竟小女孩天天都待在守备森严的皇宫里。
　　“不知道。”伊德叹道，“老皇帝封锁了消息。”
　　司运晟抬起头，抿着嘴没说话。
　　当然，他们不是担心川奈·兰德怎么样，毕竟小女孩的伤势躺进医疗仓里几小时就可以无痛治愈。
　　重要的是，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们坐不住了。”
　　司运晟有些无趣地说道。
　　听到他这话，路斯和伊德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而与此同时，坐在司运晟旁边的陆默放下那副眼睛，像没感觉到此刻沉重的气氛似的，打开旁边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袋。
　　他拆开包装，往嘴里丢了一颗草莓味的糖。

第 99 章
　　这是星际机甲大赛的初赛现场。
　　几十块大荧幕同时亮起。
　　奇形怪状的赛道连绵半个星球，有的深入地心，有的虚浮在行星外轨道。
　　天空中飞着一朵朵白云，那是观众席。
　　直播的小精灵在空中飞来飞去，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比赛还未开始，一朵朵礼相继炸开。
　　如果从外太空的视角看去，那么这个昔日的荒星此时已变为五彩斑斓的海洋。
　　这是整个星际的狂欢。
　　此时，所有型号相同的初型机并排站在星球最高的山巅上，前方一道看不见的薄膜将他们隔在起跑线前。
　　初赛的规则异常的简单，就是竞速赛。
　　穿越一个个打卡点，越快到达终点的机甲所加的分数越多，最后团队总分排名前30%的队伍进入下一场比赛。
　　这样的初赛设置方便迅速淘汰那些机甲操作基础薄弱单纯就是来体验一下的选手。
　　而对于非四人小队，会按照队伍人数进行相应的加权。
　　尽管如此，这样的规则依旧对非四人队伍不是很友好。
　　面前隔离的透明薄膜突然转红，“准备”的巨大字样在上面闪动。
　　“学长，我有点紧张……”
　　队伍频道里传来小学弟“怯怯”的声音。
　　“别害怕，站到我前面来。”司运晟温声道。
　　陆默依言照做。
　　“待会儿，你就直接往前冲，不管发生其他什么事都不要停下来。”司运晟嘱咐道。
　　“嗯嗯。”
　　前方“准备”两个大字不再闪烁，下一秒便消失在薄膜上。
　　发令炮訇然作响，隔着前面的薄膜倏地消失不见。
　　陆默刚刚启动机甲，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道巨大的推力。
　　借着这道推力他直接冲到了最前头。
　　而在他冲出去的一瞬间，身后猛然响起爆炸的巨响。
　　广播屏不断发出“叮叮叮”的提示音。
　　说明有机甲被踢出赛道，直接淘汰了。
　　他没有回头，灵活地避过各种障碍物，与后面的人不断拉开差距。
　　后方。
　　司运晟看着小学弟已经变成黑点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众人便发现24号机甲直接在赛道中央停了下来。
　　第二发能量炮已经蓄满。
　　司运晟微微一笑。
　　瞄准。
　　发射。
　　几秒前的一幕再次重演。
　　猝不及防的机甲被炸得人仰马翻，哪怕前一次已经被炸过有所防备的机甲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司运晟动动手，将能量炮切换成无需蓄力的激光枪。
　　接下来，人们便见到，那台24号机甲犹如守门员般立在赛道上，但凡想要经过的机甲都会被他打回去。
　　个别想要强行通过的，机甲也会被打得损伤惨重。
　　更让人难受的是，如果你想要反击，24号又像入手的泥鳅般滑得不行，让你打不着、躲不掉。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开赛以来从未见过的僵局之中。
　　终于，在司运晟不知道第几次把一台机甲炸得偏离赛道，差点被淘汰时，公共频道上传来一声怒吼。
　　“司运晟，司爷！”孙烨无能狂怒，“您今天就打算在这儿待着不动下蛋是吧？！！”
　　一个星期前在边际星系道别的温情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晟哥……”韦尔卑微地唤道。
　　另一台机甲里，再次被拦住的阿托慕斯怀疑人生地坐在主控室里，连队伍频道里自家弟弟叫他都没有反应。
　　“路在这儿。”司运晟道。
　　意思是赛道这么宽，有本事绕着走不就行了？
　　孙烨简直要咬碎后槽牙。
　　“我们先一起把他淘汰掉。”
　　公共频道里，一道冷静的男声传来。
　　其实只要他们中间有几个人走出来牵制住司运晟，其他人都可以过去了，但问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别人做嫁衣。
　　因此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所有人一起进攻把24号淘汰了先。
　　“好！”
　　就在众人终于团结起来，打算把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干掉时，一阵热烈的欢呼响起。
　　广播屏微微闪动，原本空白的屏幕跳出一行文字——“23号，陆默，+100”。
　　已经有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人了！
　　众人心里更加急切。
　　只有孙烨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24号机甲突然收起武器，转为飞行状态。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24号机甲便腾空而起，向前方冲去。
　　“再见，各位。”
　　整个赛场上只有这一句话在半空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咆哮突地冲破云霄。
　　“司运晟，你给我等着！”
　　——
　　可惜，孙烨的满腔怒火暂时还无处发泄。
　　复赛的名单出来，司运晟小队的对手是兰德家的队伍。
　　查理·兰德和阿托慕斯·兰德，还有其他两个四年级的。
　　复赛是擂台赛，把对手打出擂台就算胜利。
　　当看到对面的黑色机甲出来的一瞬间，查理·兰德就不想比下去了。
　　那时被司运晟踩在脚底下，一点一点地肢解的画面仍然清晰地映在脑海里。
　　“他们只有两个人？！”
　　队伍频道里传来一个四年级惊讶的声音。
　　是啊，他们只有两个人。
　　查理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
　　然后，他突然想起对方队伍中的另一个人——陆默。
　　他可是亲眼见过这家伙的机甲操作。
　　思绪翻转，查理更加绝望了。
　　“查理，准备了。”阿托慕斯完全没感觉到弟弟的心情。
　　“嗯……”
　　隔在中间的透明薄膜“pang”的一声破碎，宣告比赛开始。
　　看台上。
　　一个穿着联邦军式制服的男人扭头对旁边人问道：“烨子，你觉得谁会赢？”
　　孙烨撇撇嘴，“这还用说？”
　　“可是司爷的那个队友，是叫陆默对吧？初赛第一。”男人迟疑道，“他……”
　　孙烨瞟了他一眼，朝擂台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着吧。”
　　这时，看台上突然响起人群惊讶的呼声。
　　男人急忙望向擂台。
　　兰德队采取的方法可以说是相当简单粗暴，柿子挑软的捏。
　　由阿托慕斯一个人牵制住黑色机甲，然后其他三人围攻陆默。
　　三人将银色机甲一步步逼到角落，而另一边的司运晟却好像和阿托慕斯打得旗鼓相当难舍难分。
　　男人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等他多想，擂台上三人已经将银色机甲逼至擂台边缘，就要掉下去。
　　这样的距离，银色机甲不可能开炮，不然自己也会被爆炸的冲击波波及直接跌下擂台。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里闪过，那台银色机甲居然切出了炮弹。
　　他要开炮？！不应该呀……
　　难道他想同归于尽？可是这个距离很可能淘汰的只有他自己。
　　男人紧紧地盯着银色机甲。
　　下一瞬，银色机甲的能量蓄满。
　　等等，他开的是追踪炮！
　　但跟踪炮需要提前留下记号，而兰德队的几人从一开始就十分小心的没让人给自己留下记号。
　　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场上的银色机甲炮口一转，直直对上三人身后。
　　他是想……
　　男人突地瞪大双眼。
　　陆默看着眼前被锁定的黑色机甲，勾起嘴角，毫不犹豫地按下开炮。
　　在炮弹离开机甲的一瞬间，银色机甲犹如羽毛般轻盈地穿过三台机甲的包围。
　　原本与阿托慕斯打得不分敌手的黑色机甲突然一个侧身，一条锁定长绳飞射出来，精准地扣住银色机甲，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而射出去的追踪炮呢？
　　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那三台围攻陆默的机甲正正好在炮弹冲向司运晟的轨道上。
　　结果可想而知，三台机甲猝不及防地被炸飞，站在两侧的直接掉下擂台淘汰，中间那台不受控地向擂台这一端冲来。
　　司运晟带着陆默往旁边一躲。
　　完全不明情况的阿托慕斯就这样被自家弟弟带着滚下擂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
　　还没等看台上的人反应过来，比赛就已经结束。
　　“看，我就说吧。”孙烨得意地拍了拍同伴的肩。
　　而对方已经惊得呆愣在原地。

第 100 章
　　复赛结束后，接下来的半决赛仍然进行得很顺利。
　　孙烨依旧没能得偿所愿地遇上司运晟和陆默。
　　不过，他们半决赛的对手也来自军方，就是复赛看台上孙烨旁边的男人。
　　半决赛是地图赛，他们随机到的地图是原始森林。
　　本来男人想好好会一会陆默的，结果大半场比赛他们都没找到陆默在哪儿。
　　只有司运晟操作着黑色机甲在森林里面带着他们溜来溜去。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制服了黑色机甲，几乎消失了整场比赛的陆默终于出现。
　　嗯，带着他的机甲军团一起出现。
　　当比赛宣布司运晟队获胜的那一刻，男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回去拉上兄弟们一起暴揍烨子那家伙，居然告诉他陆默只是一个一年级生，不过是机甲操作厉害了点。
　　而场外的孙烨也十分无辜。
　　鬼知道陆默居然还会机械啊！
　　知道他大半场没出现肯定是在捣鬼，但谁能想到他竟然闷声不吭地在背后爆装备！
　　无奈，军部这支本来有望进入决赛的队伍，现在半决赛就被淘汰了。
　　不过好在，除了这只队伍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其他人都顺利晋级了。
　　整个决赛圈，除了司运晟这支队伍，其他全是军部的“专业选手”。
　　他们能不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二支突破军部冠军垄断的队伍？
　　所有人都对此翘首以待。
　　但就在决赛前一天，司运晟收到司将军的一条通讯。
　　这可相当稀奇，毕竟司将军军务繁忙，明明只是首席将军，却连元帅的活也要一起干。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元帅早早就是半隐退的状态，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始终没有退下来罢了。
　　话说回来，司运晟停下手中的动作，点开那条通讯。
　　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决赛，小心。”
　　他抬起头，看着旁边还在认真训练的小学弟，一抹阴影笼罩在他眉间。
　　——
　　工蚁在被模拟出来的一瞬间，仅仅拥有前十秒的记忆。
　　当然，它并不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
　　它一睁开眼就已经站在自家巨大的巢穴里，一队工蚁排着列从它身边经过。
　　前端的触角微微颤动，出于本能它跟上队伍向巢穴外爬去。
　　女王需要很多很多的食物。
　　顺着前边同伴留下的信息，它从幽暗的地穴口朝下走。
　　越向地底，四周亮闪闪的晶石就越多。
　　它就停在某处亮晶晶前面，张开它强有力的大颚，冲晶石狠狠地咬下去。
　　随后它将嘴里的晶石吐出来，继续重复上一步的动作。
　　不多时，它的身边就高高地堆起一座晶石山。
　　堆起的晶石山自有其它工蚁会运走。
　　它重复着工作，不会感到疲惫，不会觉得厌烦，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很久很久以后。
　　突然它的工作场所发生了一点震动。
　　它没有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震动越发剧烈。
　　终于，震动将它堆叠起来的晶石山震塌，晶石散落一地。
　　这不符合“规定”。
　　它从石头面前抬起头。
　　这时，天花板上一块巨大的岩石訇然砸到它身上。
　　给它坚硬无比的外骨骼造成了一点不痛不痒的损伤。
　　但紧接着落下的是一具虫尸。
　　哦，不对，是它同伴的尸体。
　　那也是一只工蚁。
　　不过它并不恐惧也不悲伤，只是同伴的尸体比岩石硬太多，它的痛觉神经传导的疼痛让它下意识地扑闪翅膀，就要腾空而起。
　　下一秒，一个激光炮射来，精准地击中它的脆弱的腹部。
　　它的触角断裂，倒在幽深的洞穴里，结束它短暂而虚假的一生。
　　数据回到星网的汇总处，化为实时广播屏上跳跃出的一个字符。
　　“陆默，+1”
　　确认此处的一窝虫子全都被消灭干净，陆默收起激光炮，向下一个地点飞去。
　　决赛的场所在星网上，因为现实中没有符合要求的星球。
　　这个虚拟星球上布满各样的虫族，也就是人类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的那种集群式社会生物。
　　所有的队伍被投放在这个星球上，通过消灭虫群获得积分，最终积分最高的队伍获得胜利。
　　如果中间淘汰了哪个人，那么那个人所拥有的积分将会转移到击败他的人身上。
　　比赛开始到现在，陆默还没见到过任何一个人。
　　一只和他机甲差不多大的大飞蛾子朝他冲撞而来。
　　陆默灵巧地躲开，顺手给了一炮。
　　大飞蛾子应声倒地。
　　屏幕上一个位置点在缓慢向他靠近，时不时还停下来。
　　那是司运晟。
　　投放进来时每个队伍都被刻意拆开，而且双方的距离隔得很远。
　　陆默一边扫荡虫巢，一边向司运晟靠近。
　　就在他刚刚把这个大飞蛾子窝清理干净时，不远处传来能量炮的轰响。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位置点。
　　不是司运晟。
　　于是他关闭加速器，悄无声息地朝声源摸过去。
　　“我去，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陆默刚攻进对方的频道就听见这么一声抱怨。
　　是孙烨。
　　天空中的军用甲型机甲还在“噗噗噗”地射击，将靠近他的所有飞虫都击落在地。
　　“你附近有情况吗？”
　　孙烨的队伍频道里传来一个男声，像是初赛时那个叫大家一起合力攻击司运晟的男人。
　　“没——”孙烨拖长音道。
　　“好的，有情况及时汇报。”
　　“有情况及时汇报~”孙烨矫揉造作地模仿着对方的语调，无聊地自娱自乐。
　　“孙烨。”男声突然冒出来。
　　孙烨的气息一顿，反应极其迅速地洪声应道：“是，队长！”
　　频道里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孙烨放松的呼气。
　　藏在岩石后方的陆默微微勾起嘴角，能量炮刚刚瞄准停在半空中的甲型机甲，就注意到远处又有一台机甲靠近。
　　陆默赶忙从孙烨的频道里退出来，太多频道同时混在一起容易被发现。
　　后面来的那台军用机甲从标识上来看不是和孙烨一队的。
　　果然，下一瞬后面来的机甲就向孙烨发起偷袭。
　　可惜在偷袭即将成功的那一刻被孙烨发现，巧妙地躲开对方的攻击。
　　双方开始激烈地战斗。
　　陆默就安静地站在岩石后，等待时机。
　　这个还没来得及被孙烨清扫干净的虫子窝在两人的交战中炸翻了天。
　　一只只坚硬的虫尸撞击陆默藏身的岩石。
　　没多久，岩石便摇摇欲坠。
　　所幸，陆默等待的时机也到了。
　　就在岩石粉碎的前一瞬，陆默开启加速器，直跳上半空，早已蓄满能量的能量炮对准交战的两人。
　　“我艹，陆默！”
　　公共频道里传来孙烨的粗口。
　　但他已经来不及反应，陆默就要按下发射的按钮。
　　“等等，陆默！”
　　队伍频道里突地响起司运晟急切的声音。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陆默感觉神经一痛，仿佛有一个长针刺进他的脑海。
　　瞬间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而在外人看来，银色机甲卡在半空中，好像是哪里出现问题。
　　孙烨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既然对方不动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陆默尝试性地动了动手指，脑袋随即传来刺痛。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主控室。
　　明明周围依旧是那样，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
　　在这里！
　　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伸手朝虚空中抓去。
　　细碎的声音愕然响起。
　　他感觉自己右手抓到了一个东西，像抓住粘稠的液体一样。
　　细碎的声音越发频繁，猛然化作尖叫。
　　而机甲外，孙烨已经与另一台军用机甲的主人达成共识，两人一齐瞄准空中的银色机甲。
　　两发能量炮带着炫目的闪光飞射出去。
　　尖叫消失，手上抓到的东西也消失了。
　　但陆默还是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道急速的闪光朝他轰来。
　　恐惧不由自主地漫上来，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在这个世界死亡。
　　如果他真的死亡，那这个位面的司运晟怎么办？
　　不行，绝不能重蹈第一个位面的覆辙！
　　几十倍上百倍的痛苦蔓延至全身，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努力自救的陆默没有注意到，屏幕上的那个位置点此刻仅仅距离他几百米。
　　黑色机甲不断发出警告，司运晟只是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点。
　　几乎耗尽整个机甲的能量，他终于看到那台银色机甲。
　　但此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银色机甲被白光淹没。
　　“默默！”
　　司运晟目眦尽裂。
　　下一秒，世界突然变黑。
　　所有人都被弹出星网。

第 101 章
　　“陆默先生。”
　　“陆默先生。”
　　“007？”
　　仿佛只是睁眼闭眼的时间，陆默的意识重新清醒。
　　“太好了，您没事。”
　　昏迷前的记忆涌上来，他急切地开口：“我现在……”
　　“放心，陆默先生，您还在本位面。”
　　陆默悬起来的心登时放下。
　　现在他才有心思思考机甲大赛上发生的事。
　　“陆默先生，当时我被一个奇怪的力量隔离在机甲大赛的赛场外。”007道，“那股力量不是很强，仅仅把我屏蔽了几秒，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几个片段在脑海里闪过，心里原本模糊的猜测逐渐成型。
　　“等我进去的时候，您已经昏迷，随后所有人的意识都被弹出星网。”
　　“不过那应该是主脑的自我保护措施。”
　　他们可不单单屏蔽了007，而是完全屏蔽星网主脑，相当与整个赛场在星网中凭空消失了几秒。
　　短短几秒钟，完全足够背后的人杀死他们的目标。
　　当然，陆默知道对方的首要目标绝对不是他，而是当时匆匆赶来的司运晟。
　　可惜，对方还是没有调教好。
　　“真奇怪，我跟踪了这么多个世界，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007不解地喃喃道。
　　“是能量体。”陆默道。
　　“啊？什么是能量体？”
　　007刚问出口，又立即顿住，“陆默先生，有人来了。”
　　嗯？
　　陆默从系统空间中回到现实。
　　刚一睁开眼，柔和的黄光立即洒下来。
　　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圆床上。
　　这是一处布局简约的房间。
　　陆默从床上坐起，扭头看向窗外。
　　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带着露水的玫瑰。
　　门外的一道脚步声响起。
　　坚定而有力，是军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陆默，你醒了吗？”
　　熟悉的女声温和地响起。
　　“于老师？”
　　“是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于邱兰隔着门问道。
　　“挺好的。”
　　陆默起身下床。
　　“那你现在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虽然语气依旧温和，但陆默还是听出她话语里暗藏的焦急。
　　“好的，老师。”
　　陆默缓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一身板正军服的于邱兰正站在那儿。
　　“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意识可能还要过几天才能完全恢复。”
　　于邱兰带着他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老师，我昏迷了多久？”陆默问道。
　　“一天。”
　　“那大赛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大赛被迫中止了。”
　　于邱兰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不过你也别担心，其他人都没什么事。”
　　“所以，老师。”陆默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于邱兰叹了口气道，“一会儿你见到那个人再去问他吧。”
　　“谁？”
　　于邱兰笑了笑，没有回答。
　　下一瞬走廊尽头的墙壁上便出现一扇门。
　　他们通过门，便来到一处办公室。
　　站在操控台后的男人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们。
　　等看清楚来人，那道锋芒又消失了。
　　于邱兰一脸严肃地迈步走到男人面前，右手扶肩，敬了一礼。
　　“大校。”
　　男人微微一笑，同样右手扶肩，“于上校。”
　　话落，他便转头看向于邱兰身后的人。
　　“你就是陆默？”他温和道。
　　“是的，大校。”陆默按着于邱兰的称呼道。
　　“好。”
　　男人点点头，开口道：“来吧，陆默。”
　　“将军就在里面。”
　　他转身操控台后走去。
　　几步后又停下来。
　　“将军，陆默到了。”男人道。
　　没有听到回应，但几秒后男人便扭头示意陆默，“进去吧。”
　　也不怕有什么危险，陆默依言穿过那面墙。
　　一进去，陆默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坐在沙发首上那个极具压迫感的男人，而是靠在一旁敛眸沉思的司运晟。
　　几乎同时，司运晟也抬起头，看向他。
　　陆默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身上不动声色地游弋，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状况。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
　　莫名地，陆默感觉司运晟的眼里多了一些更露骨的东西。
　　没多想，他看向首座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款式简单的军服，没有军衔标领。
　　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面容坚毅带着风霜，目光深沉，嘴角绷直，不苟言笑。
　　陆默一下便嗅到这人身上的血腥味。
　　但男人所表现出的一切并不会让人感到畏惧，反而会产生沉稳安定的感觉，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
　　“陆默。”
　　男人示意他坐下。
　　陆默弯起嘴角，坐到司运晟对面。
　　“您是司将军吗？”
　　司骥一言不发地盯着陆默，半晌才沉声道。
　　“我是。”
　　“那司将军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陆默抿起嘴，一脸忧郁。
　　“陆默，我代表军部对你所遭遇的袭击道歉。”
　　司骥真诚地看向他，虽然嘴角没有半丝弧度，但那种沉稳可靠的感觉更强烈了。
　　“将军，我想知道真相。”陆默认真地说道。
　　闻言，司骥将桌上的一叠薄薄的纸推过来。
　　陆默拿起那一沓纸，翻过空白的第一页。
　　这是一份生物检测报告。
　　记录了11种与人类种族毫不相同的智慧生物。
　　他注意到页脚的日期。
　　这是97年前的报告。
　　接下来，司骥开始缓缓地解释。
　　那时正是老元帅刚刚上任的时间。
　　当时老元帅和现在还在位的兰德皇帝还是十分密切的好友。
　　和现在一样，联邦的疆域不断地扩张。
　　军部在开拓的过程中同样遇到了一些开智的种族。
　　最开始，他们都循规蹈矩地按照规定，装上监控设备，以便时刻了解那些生物的演化进程。
　　当然，他们并不会去干预其文明自然发展。
　　有一次，研究院照常呈上一份智慧生物鉴定报告。
　　不知为何，老皇帝对那份报告上的种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瞒着自己的好友偷偷从边际星系运回那种生物进行秘密研究。
　　直到老元帅接到下面的报告说有一个检测中的文明，其数量莫名其妙地发生巨大的滑降。
　　这才让老元帅发现好友的秘密。
　　——好友的研究几乎要彻底毁灭那个刚刚萌芽的文明。
　　元帅自然是愤怒不已。
　　但最终老皇帝说服了他。
　　——如果能够找到一种方法控制那些已经被发现或尚未被发现文明，那么其收益之巨大可想而知。
　　要知道，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有些种族天生就拥有人类一直幻想的“超能力”，而且他们的使用成本比人类自己生产要低廉许多。
　　就比如，陆默所看到的那份报告里就有一个诞生在雷电中的文明。
　　这个文明天生就能掌控雷电之力。
　　自然也是元帅和皇帝研究的重点。
　　他们的设想进行得很顺利。
　　经过大量的实验，他们找到一种最有效的控制方法——“宗教”。
　　几乎每一个文明在发展之初都会困惑于自己周围的一切，为了给事物的产生发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绝大多数文明都会捏造出一个“造物主”。
　　因此老元帅和老皇帝想要做的就是“造神”。
　　利用人类极度超前的科技创造“神迹”，一旦那些文明相信，那么他们所有的行为发展都会听从“神”的旨意。
　　好了，说这么多，既然要造神，那么首先要有一个“神”吧。
　　本来他们还苦恼于“神”的人选。
　　但出于一次意外，当时老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卡尔森·兰德的父亲接触到他们准备进行“造神”实验的文明。
　　于是，“神”的人选有了。
　　接下来实验按部就班地进行
　　——他们创造神迹、挑选使者、传播福音、发展信徒……
　　就在实验即将成功之际，意外发生了。
　　文明中发生了战争，死的同类越来越多，他们开始质疑起神的权威。
　　经过一场场暴动，最终他们认为所谓的“真神”其实是“邪神”。
　　但当时参与实验的所有人都沉浸即将成功的喜悦当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小部分“异端”的存在。
　　于是悲剧发生了。
　　在“神”又一次准备降下“神迹”之时，“异端”们群起攻之，与“神”同归于尽。
　　卡尔森·兰德父亲的死亡让老元帅醒悟过来。
　　他想要从此禁止这样的实验。
　　老皇帝当然不愿意——他的儿子已经为此丧生，那他就更必须成功。
　　经过一番拉扯冲突，老皇帝终于妥协了。
　　也是从那时起，军部与皇室的关系越发疏冷。
　　本来，老元帅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过去的罪恶都已被掩埋。
　　直到老皇帝的第二个孩子突然毙命，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没有结束。
　　他也明白失去了两个孩子的好友已经走火入魔，再也拉不回来。
　　果然，后来的日子老皇帝越来越偏激。
　　老元帅找不到证据，一开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放任的态度让老皇帝越来越大胆，最终将手伸向军部。
　　——他已经不满足于控制低级文明，而想要把军部一齐吞下。
　　在收到几百名军官在开拓任务中离奇死亡的报告后，老元帅终于忍无可忍。
　　皇室与军部从此拔刀相向。

第 102 章
　　陆默沉默地听完司骥的讲述。
　　待到对方说完，他才问道：“那这次是谁？”
　　司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还不清楚。”
　　“那我能做什么呢？”
　　闻言，司骥一愣。
　　他以为还需要多费口舌才能与对方说清楚。
　　陆默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既然将军告诉我这些，那么一定是希望我能帮忙吧。”
　　“是。”司骥直截了当地点头。
　　事实上，陆默早已被牵扯入斗争当中，现在想下船也来不及了。
　　司骥道，“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袭击你的生物到底是什么，但大致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陆默，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陆默摇摇头。
　　见状，司骥看起来毫不吃惊，继续问道：“你当时浑身不能动，对吗？”
　　“嗯。”
　　“好……”司骥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陆默，有件事要拜托你。”
　　“将军请说。”
　　“按照老皇帝的设想，这次遇到袭击的应当是运晟，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弄错了目标，所以……”
　　说到这，司骥再次歉意地看向陆默。
　　陆默冲他一笑，表示他并不在意。
　　“你现在是军方唯一一个真正与那种生物近距离接触过的人。”
　　“他们没能在一次内杀死你，必然担心那种生物的秘密被你看穿。”司骥沉声道，“因此接下来恐怕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
　　“杀我。”陆默补充他没说完的话。
　　司骥叹了口气，“是。”
　　“所以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了。”
　　“嗯？”
　　——
　　“父王？”卡尔森轻声对门内唤道。
　　其实按真正的辈分来说，老皇帝是他们的爷爷。
　　但不知为何，老皇帝命令他们全都唤他“父王”。
　　门内没有任何声响。
　　卡尔森耐心地等待。
　　许久之后，门内终于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回应。
　　“卡尔森？”
　　那声音如此微弱，宛如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要熄灭。
　　“是我，父王。”
　　卡尔森恭敬地应道。
　　“怎么样，找到那个陆默了吗？”里面的声音近了一些。
　　卡尔森犹豫着没有回答。
　　“发生了什么？卡尔森。”
　　“……陆默好像和军部产生了矛盾。”
　　“矛盾？”
　　“嗯……”卡尔森盯着墙壁上复杂的花纹，“好像是陆默认为自己遭受袭击是军部的责任，因此对军部产生怨怪。”
　　“他声称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真面目，需要军部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信息。”
　　“什么代价？”
　　“元帅的亲卫军。”
　　闻言，里面的人嗤笑道：“这小子胃口也太大了。”
　　要知道，元帅的亲卫军可是军队最顶级的战力。
　　“是，司骥不同意。”卡尔森道，“所以他们就把陆默□□起来拷问了。”
　　里面的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问道：“卡尔森你觉得怎么样？”
　　“父王，我觉得，”卡尔森谨慎地回答道：“这大概只是军部放出来的烟雾弹。”
　　“为什么？”
　　“以我的了解，陆默和司运晟的关系极好。”卡尔森道，“而且能通过意志力测试的人怎么着也不应该是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所以，他们应该只是想把陆默保护起来。”
　　卡尔森叹道：“可惜，弄错了目标。”
　　“弄清楚为什么会失败了吗？”
　　卡尔森沮丧地摇摇头，但随即便反应过来里面的人看不到，于是说道：“这次袭击几乎是消耗了三分之一的能量体才做到暂时屏蔽星网，目标错误也就罢了，连人都没杀死……”
　　“那个被派去杀人的能量体被陆默抓住了。”
　　“我让‘使者’去问他，结果那个能量体回来没几分钟就消散死亡。”
　　“陆默到底是怎么逃过能量体的攻击还是……”
　　卡尔森自知无能，不再说话。
　　里面的人无意追究他的责任，只是道：“现在能量体内部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卡尔森道，“我和他们说那些死亡的能量体其实是完成‘神’的任务，被‘神’恩赐进入‘神’的世界。”
　　“虽然有些不一样的声音，但绝大多数都相信了，而且还非常渴望自己能够执行下一次任务。”
　　“时刻和我汇报那些‘异端’。”里面的声音倏地严厉起来。
　　“是，父王。”
　　“接下来先不要轻举妄动，把‘信徒’派出去找那个陆默的位置。”里面的人道。
　　“是。”卡尔森恭敬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里面的人似乎有些疲惫。
　　“是。”
　　卡尔森正要离开，里面忽的又传来一句问话。
　　“对了，川奈怎么样了？”
　　“最近好多了，但晚上还会做噩梦。”
　　他们给能量体这个种族塑造的“神”就是卡尔森自己。
　　当时，给能量体灌输的观念还没成型。
　　因此当能量体意外看到与“神”相似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形体特征的川奈时就以为她是“邪神”，对她发起攻击。
　　所幸，发现得及时，川奈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但来自看不见的“鬼怪”的袭击，到底还是给这个从小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女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让女仆好好看着她。”老皇帝嘱咐道。
　　“会的。”卡尔森应道。
　　不过受到袭击之后，小女孩也乖巧了许多，再没有吵着要去找司运晟，这多少让卡尔森松了口气。
　　门内的声音消失，卡尔森自觉地退下。
　　他穿过走廊，刚刚拐过拐角，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走路这么无声无息，直接被吓了一跳。
　　“查理。”卡尔森沉声道。
　　蹲在角落里的人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尬笑道：“大哥。”
　　“没有下次。”卡尔森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
　　查理低下头不说话。
　　见弟弟这副模样，卡尔森叹声道：
　　“前面你做得很好，但接下来的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是，大哥。”查理依旧低着头。
　　卡尔森绕过他，离开。
　　查理听着自家大哥的脚步声消失，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查理。”
　　原本以为离开的人突然道。
　　“大哥？”
　　查理惊喜地回头。
　　卡尔森走到弟弟面前，轻声道：“这样，你去和川奈说。”
　　“说什么？”查理期待道。
　　“说是司运晟派那些‘幽灵’来杀她的。”卡尔森温和道。
　　“好！”查理点点头。
　　他早就看那丫头痴迷敌人的样子不爽了。

第 103 章
　　陆默坐在窗台前。
　　此时他正在昏迷醒来后的那间房间，军部把他安排在这里。
　　窗外是一片修建平整的草坪，隔着很远处能看到与他所在建筑外观相同的两层楼房。
　　这是一片别墅群。
　　至于在哪个星系哪个坐标，他就不得而知了。
　　外面的光线正好，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与他几小时前离开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但他知道军部一定附近安排了大量的人手。
　　陆默抬头望向天花板的四角。
　　整个别墅只有这一个房间没有监控。
　　“访客请求……”
　　管理系统响起。
　　随即一个浮屏跳出来，访客的模样出现在上面。
　　是司运晟。
　　陆默轻轻拂去窗台上那朵玫瑰的露水，起身下楼。
　　刚走下楼梯口，他便见到司运晟面无表情地站在入户处。
　　听到动静，对方抬起头看向他。
　　“学长。”陆默弯起嘴角。
　　“你感觉怎么样？”
　　司运晟将身上的大衣脱下，交到一旁的小机器人手中。
　　陆默一笑，没有回答。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
　　“抱歉。”司运晟轻声道，“我已经报告司将军，军部已将监控系统拆除了。”
　　“嗯？”陆默惊讶地看着他。
　　司运晟一顿，然后才接着说：“但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所以司将军又派我来保护你。”
　　老实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司运晟也是对方暗杀名单里的一员，不应该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谁都懂。
　　不过司将军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易碎品，他被说服了。
　　“所以，”司运晟又顿了顿，“从现在到事情结束我都会住在这里。”
　　在陆默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微微攥紧。
　　“啊，那太好了！”陆默开心道。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司运晟不禁一愣。
　　随即就见小学弟抿起嘴，小声地说道：“学长，虽然知道军部一定会保护我，但其实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嗯？”
　　“不过现在学长来了！”小学弟仰起头，眼里闪着光。
　　看着他这副全副信赖的模样，司运晟忍不住凑近他。
　　“学长？”小学弟懵懵懂懂道。
　　司运晟敛眸，仿佛莫名其妙般说道：“陆默，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之前每天，都会有一只小鸟叼着花落在我的窗边。”司运晟缓缓道，“但是最近却没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学长。”陆默的声音越发轻微。
　　“你真的不知道吗？”司运晟突然抬眸直直地盯着他。
　　陆默感觉脸颊有点热，抿着嘴没有说话。
　　司运晟又靠近了一点，陆默下意识地往后退，但背后就是沙发，他无路可退。
　　不知何时，司运晟已经把他牢牢地圈在沙发的一角。
　　“看到你房间里的那朵玫瑰花了吗？”司运晟又问道。
　　“嗯……”
　　“你真的不知道吗，陆默？”他欺身压上来。
　　这一次，陆默极轻地点点头。
　　两人的身体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司运晟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默默，你喜欢我，对吗？”
　　被问的人没说话。
　　半晌，他才伸手环住身上人的脖颈。
　　“嗯。”
　　细碎的亲吻落在耳鬓边，从脸颊到唇瓣。
　　陆默顺从地放开牙关，将人迎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亲吻才结束。
　　司运晟低头看着小学弟亮晶晶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
　　“学长。”陆默凑上去蹭他。
　　刚刚还万分主动的人现在却僵硬得一动不动。
　　陆默就看着身上人的耳尖一点点地染上薄红。
　　“学长？”
　　司运晟倏地坐直身子，偏头不去看他，语气飞快道：“今晚我就住你隔壁那间房间。”
　　说完，他就要站起身。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头看去。
　　“学长。”
　　“嗯？”
　　小学弟语气认真地确认道：“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司运晟轻咳了一声，没有回答。
　　见状，小学弟顿时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仿佛他就是亲了人不认账的渣男。
　　司运晟赶忙道：“是。”
　　小学弟这才恢复笑脸。
　　“那我们不应该睡一间房间吗？”他这样问道。
　　睡一间房间……
　　司运晟又不说话了。
　　“学长？”陆默无辜地看向他。
　　司运晟还是没说话。
　　于是陆默站起来，双手环住对方的腰。
　　整个人埋进对方怀里。
　　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蹭着司运晟的脖颈。
　　“学长——”
　　司运晟哪里受得了他这样，招架不住地答应道：“好，好。”
　　小学弟这才抬起头，开心地笑起来。
　　司运晟没忍住，凑上去亲他。
　　一下。
　　两下。
　　陆默眉眼弯弯地任由他亲。
　　直到司运晟又不好意思起来，猛地后退一步，匆匆道：“我先上去。”
　　说完，他就转身脚步慌乱地上楼。
　　至于上去干嘛，他也不知道就是了。
　　等人消失在楼梯口，陆默才暴露出本性。
　　呼，终于把这个笨蛋钓上来了。
　　陆默故作严肃地点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认可。
　　接着，他又好笑地跌进沙发里。
　　——
　　晚上，司运晟在房间门口踟躇了半天，最后决定去训练室。
　　这时，房间门出乎意料地打开了，把正准备逃走的人逮了个正着。
　　陆默穿着一身浴袍，刚刚洗完的头发还在一点点地滴水。
　　司运晟不受控地被一滴水滴吸引。
　　水滴滑过白皙的锁骨，滑进浴袍深处。
　　陆默看着呆呆愣愣的人，伸手把人拉进房间，然后“啪”地把门关上。
　　他一边推着司运晟进浴室，一边道：“学长快点洗完澡，我好困呀。”
　　还没等司运晟捋清楚前后语的关系，他人已经被推进浴室。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洗完澡。
　　上机甲砍人从来没紧张过，此时却总有些紧张。
　　他有些后悔在伊德和路斯那俩家伙看电影的时候，他没有也去看几部。
　　要是小学弟现在就想要，他都没把握做到最好。
　　磨蹭了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从浴室里走出来。
　　结果，他所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出现。
　　柔软的灯光下，小学弟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桌上的机械模型凌乱地摆放。
　　司运晟悄悄走过去，躺进他身边。
　　陆默下意识地抱住他，迷迷糊糊地凑上来讨吻。
　　两人柔柔地交换亲吻。
　　灯光自觉暗下。
　　司运晟把小学弟拥进怀里，松了口气的同时，竟又有些失望。

第 104 章
　　陆默走下楼梯，餐厅的桌上已经摆放好烹饪完毕的食物。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还是没看到某位学长的身影。
　　客厅的矮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花瓶，里面仍然插着一朵娇艳的玫瑰。
　　陆默勾起嘴角，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已经被修剪过的玫瑰花枝。
　　他把玫瑰藏在身后，然后上楼来到书房门口。
　　没有敲门，他动作极轻地打开门。
　　书房的案桌后果然坐着他要找的那个人。
　　陆默没有掩饰，脚步轻快地走到人身边。
　　司运晟从书中抬起头看他。
　　这时，陆默才把一直背在身后拿着玫瑰花的手伸出来。
　　他张嘴叼住玫瑰花枝，然后凑到司运晟面前。
　　他口齿含糊地说道：“学长，小鸟来给你送玫瑰花啦！”
　　对方没反应，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
　　“学长。”
　　陆默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有点傻。
　　刚刚脑子一抽，就这样干了。
　　现在看来，何止是有点傻，简直是傻透了！
　　陆默故作镇定地把花拿下来，准备说点什么，岔开话题。
　　就在这时，司运晟动了。
　　他握住陆默拿着玫瑰的手，向前一拉，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一只手按住陆默的后脑勺，压着他亲吻。
　　嗯，有奶香味。
　　陆默坐在他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腰。
　　那只无辜的玫瑰花早就被两人丢在脑后。
　　“小鸟来了还走吗？”司运晟松开他，低声问道。
　　“不，不走……”
　　司运晟把他抱到桌上，桌上的东西哗啦掉一地。
　　感受到对方毫无章法的动作，陆默实在有些受不了。
　　“学长……”
　　“嗯？”
　　陆默干脆直接自己动手。
　　司运晟立即像被抓住命脉般，僵在那里。
　　看来理论终究是理论。
　　“放松，学长。”陆默咬住他的耳垂。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人儿被抱着趴在他肩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陆默才抽出湿漉漉的手。
　　“学长，到你了。”他轻笑道。
　　说着，他就拉着司运晟的手往下。
　　司运晟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
　　待他们胡闹完，楼下桌上的餐点都已经凉了。
　　小机器端着菜盘，转回去热。
　　两个人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脑袋贴着脑袋。
　　“学长。”陆默突然出声。
　　“嗯？”
　　“客厅的监控系统是不是没有拆除？”
　　司运晟沉默了半晌，才应道：“没有，只有客厅没有。”
　　“哦……”
　　陆默倒也不介意，毕竟他们也没在客厅干过什么。
　　不过司将军和司夫人肯定知道了。
　　好歹是这个世界司运晟的父母他还是有点担心的。
　　“那司将军……”陆默迟疑道。
　　“别担心。”司运晟扭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嗯。”陆默乖乖点头。
　　司运晟没忍住，又亲了几下。
　　——
　　“来见一面吧。”
　　桌上的星环跳出这一条消息。
　　一只苍老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抓住星环。
　　他盯着浮窗上的那条消息，久久不语。
　　半晌，他将星环丢到一边，不再去理会。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门外，随即外面人便轻轻敲了三下门。
　　“父王。”
　　“卡尔森，怎么样了？”他问道。
　　“抱歉，父王，我还没有找到陆默。”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缓缓地踱步到房间的橱窗前。
　　架上，摆着一个个圆柱形的透明保存器。
　　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器皿。
　　里面，莹绿色的液体浸泡着一个长着触手的圆球。
　　器皿下方贴着一个标签——“75号样本，由1号驻星210小队发现，无特殊特性，没有成体系的语言……”
　　门外的卡尔森·兰德愈发忐忑，他小心翼翼地唤道：“父王？”
　　里面的人终于开口，“既然找不到，那就别找了。”
　　“您的意思是……”卡尔森不确定道。
　　“能量体准备得怎么样了？”里面的人转而问道。
　　“已经挑选出下一次暗杀的队伍。”
　　“好，那……”
　　这时走廊尽头有人脚步匆匆地跑过来。
　　“大哥！”
　　查理大口地喘气。
　　见到是他，卡尔森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查理，我有没有警告过你……”
　　他话还没说完，查理就立即打断他。
　　“大哥，找到司运晟了！”
　　“什么？！”卡尔森惊道。
　　此时也顾不上生气，他急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首都星。”
　　“怎么会在这里？！”卡尔森不可置信道。
　　要知道，首都星可是皇室的地盘，军部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势力，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要搜查首都星。
　　“卡尔森。”里面的人出声道。
　　卡尔森顿时从震惊中回过神。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究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查理，他们具体在哪里？”
　　“不知道，只知道在首都星。”查理摇摇头。
　　卡尔森快步走到弟弟面前，威严地盯着他。
　　“你能确定消息是真的？”
　　“确定！”查理坚定地点头。
　　“好。”
　　甚至没有追问自己弟弟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卡尔森就对里面的人道：
　　“父王，我先去了。”
　　他匆匆离开，只留下查理一个人在原地。
　　四周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查理才鼓起勇气，小声唤道：“父王。”
　　里面传来的声音比刚刚温和了许多，“查理，你怎么知道司运晟在首都星的？”
　　“是川奈。”查理乖巧地应道。
　　“川奈？”里面的人诧异道。
　　“是。”查理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川奈一直吵着要见司运晟，这丫头从早到晚抱着星环给他发消息。”
　　“但一直连接不上，提示对方不在星网范围内。”
　　“哦？”
　　里面的人意识到军部已经对能量体有所猜测。
　　“嗯……”查理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继续说道：“但就在刚刚，她突然连接到司运晟的个人星网。”
　　“不过也就一秒，对方又消失了。”
　　说到这，查理不禁有些得意，“但我还是捕捉到他的讯号来源。”
　　“离我们很近，就在首都星。”
　　“你做得很好。”
　　听到父王的夸奖，查理更加激动，一时间竟忘记了分寸。
　　“那父王，我可以和大哥一起去吗？”
　　果然，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查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好强忍沮丧地说道：“好吧，那父王，我先退下了。”
　　“嗯。”
　　那道声音又变得极其微弱。
　　——
　　而首都星的另一边，司运晟看着重新被关闭的星环，神情莫测。

第 105 章
　　“差不多了吧……”
　　主控室内，于邱兰盯着浮屏上的画面，喃喃自语。
　　“他们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坐在一旁的陈展风缓慢地打了个哈欠，吐槽道。
　　按着浮屏上的字符，他往上面又添了几个符号。
　　“一有情况就立即把别墅周围的星网全断掉。”于邱兰看他那随意的样子，不放心地提醒道。
　　“知道，知道。”陈展风不耐烦地摆摆手。
　　他不敢说其实自家徒弟手中就捏着一个巨型星网病毒，还是他给的拜师礼。
　　到时候那玩意来，他要是没能及时截断星网，他徒弟也会动手的。
　　他无聊地转头看向监视别墅客厅的浮框，只见画面左下角出现一个人影，端着一碟蛋糕径直往沙发上的人去。
　　司运晟将那碟蛋糕搁在桌上，随即自家徒弟便从沙发上站起来。
　　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话，然后他就看到司运晟那颗脑袋朝自家宝贝徒弟那边凑。
　　可惜角度受限，他也只能看到个背面。
　　陈展风总觉得不对劲，扭头问道：“诶，老于，这监控系统怎么不是全景的？”
　　“你喊谁呢！”于邱兰从星网报告中抬起头，咬牙切齿道。
　　“你啊，老于。”陈展风奇怪道。
　　于邱兰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这傻逼计较。
　　她埋头继续检查程序。
　　“不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什么？”于邱兰不爽地应道。
　　“我问，这监控系统怎么没全景？”
　　陈展风盯着浮窗，此时两人已经都坐在沙发上，一个看书，一个吃蛋糕，看起来分外和谐。
　　“哦。”于邱兰随口道，“运晟拿去撤掉了。”
　　“撤掉？”陈展风疑惑道：“所以是连声音都没有？”
　　“嗯。”
　　“他为什么要撤掉？”
　　“我哪知道，反正司将军同意了。”
　　于邱兰再次检查完程序。
　　从开始到现在，她已经紧张地检查了不知道多少次。
　　听到他的话，陈展风皱起眉，盯着浮窗，没有再说话。
　　半晌，浮窗那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陈展风终于忍不住暗骂道：“奶奶的，兰德家的这群废物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于邱兰突地大声喊道：“陈展风！”
　　陈展风猛地看向监控。
　　屏幕上，端着蛋糕碟的陆默仿佛一不小心般把碟子摔在了地上。
　　首都星。
　　司运晟动作随意地把手中的书合上，他站起身。
　　失手摔了碟子的陆默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别墅里没有星网联控的机器人。
　　“我来。”
　　司运晟蹲下身子，把蛋糕碟碎片一片片地拾起来。
　　“在这儿呆着别动。”
　　说完，他便拿着一手碎片，往厨房走去。
　　陆默姿态放松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一片芯片样的东西。
　　一秒。
　　两秒。
　　司运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他们会选择谁呢？
　　机甲大赛上那种有东西盯着他的感觉再次出现。
　　还是说两个人都是？
　　厨房里传来碟子碎片哗啦哗啦粉碎的声音。
　　看来是想一起杀我们两个人。
　　陆默面无表情地想道。
　　这一次，没有再出现全身动弹不得的情况。
　　看来这东西只能对星网上的意识体进行控制。
　　但就算现在他们身处现实之中，整个别墅几乎没有什么连接星网的东西，他们仍然出于星网信息触条的覆盖范围。
　　只有一种方法，能彻底隔离开星网。
　　那就是——
　　陆默突然低头开启关闭许久的星环。
　　“陆默先生，你……”
　　007的声音刚刚从星环中响起，就立即卡住，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似的。
　　陆默将那枚小小的病毒芯片插了进去。
　　几乎同时，陈展风那头的监控浮屏消失不见。
　　在另一个小小的监控浮窗上，在众多发光的星球中突地熄灭了一个。
　　整个首都星陷入从建造以来从未有过的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
　　卡尔森惊叫，一股不详的预感漫上他的心头。
　　皇宫最深处的那间房间里，坐在椅子的老人倏地睁开眼。
　　而距离皇宫不过半个星球的别墅区里。
　　一片漆黑中，那道窥视的目光消失了一瞬，随即又重新出现。
　　看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陆默知道，对方感知到的变故绝不是光线消失，而是发现周围的密集的能量线全都失去踪影。
　　没有能量线，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就像人类失去氧气般。
　　不过即使这样得到了“神”的指令的他们也绝不会就此收手，反而可能会更加疯狂。
　　厨房那边的粉碎声早已停止。
　　陆默冷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眼镜戴上。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
　　只见在原本的黑暗之处现在却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
　　说红点其实也不太准确，仔细点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红点事实上是极细的虫状。
　　这样的“虫子”，密集之程度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几个？
　　陆默皱眉分辨着光点的不同。
　　而对方显然还没意识到陆默已经看到他们了。
　　光点汇聚在一起，像爬虫一般开始缓慢地蠕动。
　　这对此刻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
　　陆默淡定地盯着他们一点点地靠近自己，伸手摸到旁边的沙发背，探进其柔软的内芯。
　　那里有一个按钮。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下一刻，整个房间里，除了那些蠕动的红虫外，又多了一团青色的能量团。
　　肉眼可见地，红虫的运动停了下来。
　　随后几乎不受控般朝那团能量爬去。
　　这时，细碎的声音响起。
　　红虫成功停在半路，他们克服着本能，转头朝陆默冲来。
　　能量团自动散发出的能量，犹如窒息密闭的空间突然被灌进了一些氧气，让他们重新恢复气力。
　　他们始终不忘“神”的旨意，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朝陆默扑来。
　　以陆默的视角来看，就犹如铺天盖地的蛆虫朝他涌来。
　　但凡心理素质差点，都能被恶心死。
　　陆默没动，就站在原地，看着“蛆虫”们飞快地靠近自己。
　　能量体们毫无阻拦地穿过沙发矮桌。
　　他们红色的触角即将碰到陆默。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面“墙”，让他们全都止步于陆默一步之前。
　　细碎的声音轰然变大，仿佛有几万个铁锤在敲击墙面。
　　陆默嫌弃地再次按下按钮。
　　只见原本铺满一整面“墙”的红虫倏地被压缩成一团。
　　一旁飘浮的青色能量团飘过来，将红虫们包裹成圆球状。
　　厨房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戴着眼镜的陆默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团与他面前相似的青色能量团从厨房门后慢悠悠地飘出来。
　　一只手牵住他。
　　陆默紧紧地回握住对方。
　　在他们踏出别墅的瞬间，首都星在监控浮窗中亮起来。
　　下一秒，这颗星球的南半球表面上突地升起一片蘑菇云。

第 106 章
　　“首都星发生意外爆炸事件，爆炸地点南半球海区一处别墅岛上，事件原因……军方请求派遣军队驻扎首都星，以防卫可能的再次爆炸袭击……”
　　卡尔森面色铁青地断开频道。
　　他的面前正是一份正式的军队入驻请求。
　　说是请求，其实皇室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
　　哪怕皇室已经对爆炸做出解释，声称是位于此地的南半球海区的一间武器研究所发生实验意外，但星网的突然消失是无法解释得通的。
　　他只能说星网出现了一点小故障，现在已经修复完毕。
　　不过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毕竟星网从诞生以来就没出现过这样的“小故障”。
　　各种阴谋论在人们口中流传，于是让军队入驻首都星的呼声越来越高，高到皇室也不能说不。
　　“动作还真快。”卡尔森阴沉道。
　　这时一个通讯请求跳了进来。
　　卡尔森迫不及待地通过。
　　一个面貌普通的男人形象浮现出来。
　　“怎么样？”卡尔森急切地问道。
　　“大王子……”男人叹了口气。
　　“全都死了？”卡尔森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不……”男人犹豫了几秒，“可能比那更糟。”
　　“什么意思？”
　　卡尔森无意识地攥紧拳头。
　　“能量体可能被军方抓走了。”
　　“你说什么？”卡尔森不愿相信。
　　“我们去勘测了爆炸的别墅区，但怎么找都没找到能量体的残骸。”男人道。
　　“那海里呢？”卡尔森不死心地问道。
　　“也找了……”男人抿起嘴，“也没有。”
　　闻言，卡尔森呆愣在那里，似乎不愿相信现实。
　　“大王子？”男人试探地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卡尔森终于回过神，他苦笑着摆摆手。
　　“没事，你先下去吧。”
　　说完，他就断开了通讯。
　　而此时，皇宫的最深处。
　　操作台前的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中拿着的顶端尖锐的长针小心地放在一旁盛满了液体的器皿里。
　　而他面前的台面上果冻似的生物触手被钻了一个细孔。
　　老人把手伸进清洁液里，神经质地搓着手，几乎要把手上的皮全都搓下来。
　　半晌，他终于恢复冷静。
　　双手从液体里出来，干燥得仿佛没被长时间浸泡过。
　　他离开操作台，爬上狭窄的楼梯。
　　下一秒，他如同闪现般出现在皇宫的房间里。
　　他走到书桌边，拿起放在那的星环。
　　没有直接用意念生成信息发送，他缓慢地拿着星环坐到后方的软椅上。
　　打开那个人的聊天框。
　　最新的一条记录是在一周前，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而再往前追溯就已经是43年前了。
　　他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敲打着。
　　最终发送出去的仅仅一个字。
　　“好。”
　　——
　　阿托慕斯·兰德从模拟仓中出来，已经不知今夕是何月了。
　　自从上一次在星际机甲大赛上再一次败给司运晟之后，他就抑郁地躲进模拟仓中，疯狂练习。
　　现在出来，还是因为弟弟查理·兰德给他发了条讯息，让他赶紧回首都星。
　　“为什么？”阿托慕斯紧皱着眉头，盯着浮窗。
　　“别问为什么，大哥叫你回来！”
　　这一句话虽然没有解释任何东西，但威胁力足够大。
　　于是阿托慕斯只好苦哈哈地从模拟仓里出来，坐上最近的一班星船回去首都星。
　　到底出了什么事，连皇宫的星船都不能来接他？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星港里出来。
　　然后他就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这么多军用机甲啊？
　　军队来首都星做什么？
　　阿托慕斯看着自己头顶飞过一只军舰艇，哪怕再迟钝也知道事情糟了。
　　他匆匆赶回皇宫。
　　“大哥呢？”
　　阿托慕斯问路过的女仆道。
　　“大王子在后宫殿，二王子。”
　　后宫殿？
　　那里一直都是皇宫的禁区，除了父王和卡尔森其他人都不能进，看来自己只能等卡尔森出来了……
　　阿托慕斯犹豫地停下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可以看看星网上的信息。
　　他赶忙进入公共信息大厅。
　　“首都星黑暗十五分钟……”
　　“南半球蘑菇云……”
　　“军队入驻……”
　　越看他越心惊。
　　不敢再看，他的意识回到现实中，此时他所在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盯着后宫殿的方向，阿托慕斯一咬牙，往那边走去。
　　在后宫殿入口等着好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
　　距离禁地越来越近，他的心越跳越快，仿佛马上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强忍住退意，转过最后一个转角。
　　再往前一步。
　　他猛地住脚，因为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
　　如同别冻结般，他僵硬地站在那里。
　　这时，走廊的尽头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阿托慕斯抬头看去。
　　是哥哥卡尔森。
　　见到意料之外的他，卡尔森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倒是没察觉，反而像松了口气般，朝卡尔森迈步走去。
　　下一瞬，他倒在了地上。
　　——
　　“别担心，进来吧。”
　　司运晟站在宅院的门口，转头对后面的人说道。
　　陆默一进门就见到一头墨黑长发的女人拿着园艺剪在给一棵小树修建枝丫。
　　女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貌，但陆默立即就想起了当日在皇宫晚宴上与司运晟说话的那个人。
　　听到他们的动静，女人放下手中的园艺剪，转身看向他们。
　　“妈。”司运晟唤了一声。
　　女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完全忽略自家宝贝儿子，反而笑意盈盈地将目光投向他身边的人。
　　“司夫人。”陆默一脸乖巧地唤道。
　　“诶。”楚涵顿时笑得更欢了，“你就是陆默对吧？”
　　“是的，司夫人。”
　　“晟晟说要带同学回家，我还在想是谁呢。”
　　楚涵张开双臂，松松地抱了一下陆默。
　　随即没好气地撇了眼司运晟，“这几天都联系不上你。”
　　“太忙了，没看到。”司运晟毫不眨眼地扯谎。
　　听到他不走心的理由，楚涵也懒得说什么。
　　最近军部的确有大动作，这父子两人不知道瞒着她在做什么。
　　“你爸爸呢？”楚涵问道。
　　“他去首都星了。”司运晟道。
　　“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涵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无非就是和兰德家那位干的龌龊事有关。
　　闻言，司运晟摇摇头，“你还是去问司将军吧。”
　　“他要是肯告诉我，我还用得着来问你吗？！”楚涵不满地嗔怪道。
　　“那我也不说。”
　　楚涵登时瞪圆眼睛，“好，你们都瞒着我是吧！”
　　她哼了一声，接着便毫不见外地挽起陆默的手臂。
　　“我们走，默默，不要理他。”
　　陆默任由自己被拉走，回头调皮地冲某人眨眨眼。

第 107 章
　　第一军校特地为星际机甲大赛放的假即将结束，但出于安全考虑，司骥向布朗给司运晟和陆默请了假。
　　于是在事情结束之前，两人都得待在A14星，也就是司家的大本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楚涵把陆默安排在司运晟隔壁的房间。
　　“陆默先生，那些生物到底是什么？”007疑惑地问道，“您上次说他们是能量体，我进入管理局的资料库，发现在其他极少数的位面也存在类似这样的生物，我对比了两者之间的特征。”
　　“皇室手上的真的是能量体吗？那些生物实在太……”007没继续说下去。
　　“太弱小了，是吗？”陆默翻过书的下一页，随口道。
　　“是的。”007感叹道，“弱小得让人难以置信。”
　　“他们应该才刚刚诞生不久。”陆默估量了一下，“大概不超过两百年。”
　　在这个位面之前，陆默只有一次遇到过能量体。
　　那是个强大到几乎无敌的文明。
　　他们没有实体，以能量为食，可以根植在任何有能量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需像人类早期那样用金属疙瘩包裹才能艰难地进入太空。
　　他们天生就是宇宙的主宰。
　　在他进入那个位面之时，人类已经几千年前就被能量体文明当作发展过程中的小障碍给彻底清除了。
　　被清除的人类可不是刚刚从树上下来的猴子，他们已经殖民了一整个太阳系。
　　但即使这样，人类还是被能量体轻易地抹杀，就像擦干玻璃上的水滴一样。
　　那个世界，最后只剩下能量体和一点刚开智的小生物。
　　所以007才会诧异，毕竟相比另一个位面的文明，这个世界的能量体居然沦落到成为皇室手中的一把刀。
　　不过只能说这个世界的能量体倒霉，一个还没两百岁的小婴儿遇到几百万岁成熟的大人，哪怕天赋异禀，也只能任人宰割。
　　那些红通通的虫子的宿命在不幸遇到老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
　　陆默“啪”地把书合上。
　　这把007从高强度的分析中拉回当下。
　　“陆默先生，怎么了？”
　　陆默从椅子上站起身，摇摇头道：“没事，你回星环里去吧。”
　　“好的。”007离开系统空间，回到陆默的星环里。
　　然后，它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把自己寄生的星环丢在桌上。
　　屋内的总控系统检测到屋里已经没有人，倏地把灯关掉。
　　四周陷入黑暗，007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默动作极轻地来到走廊上，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目标明确地来到隔壁的房门前，他刚到门前，房间门就自动打开了。
　　安全系统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看来是房间的主人设置特定人员许可。
　　陆默前脚踏进去，后脚门就自动合上，锁死。
　　屋内一片漆黑，陆默驾轻就熟地缓步走到床边。
　　外面的一点光线进来，让他看清床上的人。
　　他伸出手，将闭着眼似乎在熟睡的人眼前的碎发拂开，然后捏了捏那人的脸蛋。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陆默的动作更加大胆，手指慢慢地往下滑。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最终，陆默把自己的手放到对方的手心当中。
　　下一秒，睡着的人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陆默轻笑出声，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一只手立即环住他。
　　“学长，还没睡呀？”
　　他凑到人耳边轻声问道。
　　“嗯。”司运晟睁开眼。
　　“在等我吗？”陆默亲了亲他的嘴角。
　　“嗯。”
　　司运晟按住他，抬头与他交换亲吻。
　　两人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亲着亲着就有些变味了。
　　他翻过身。
　　司运晟不甘示弱地往下。
　　陆默低头吻他。
　　手臂被拉上去，司运晟下意识地抓紧被单。
　　等等，这个发展好像不太对。
　　司运晟昏昏沉沉地想到。
　　……
　　“学长，阿姨不会发现吧？”陆默咬着身下人的耳垂，语气无辜地问道。
　　“……”
　　司运晟说不出话。
　　结果身上人还不依不饶，“学长？”
　　“学长，怎么不说话……”
　　他还委屈上了。
　　司运晟咬牙切齿，但是一开口却全无力气。
　　“不，不会……”
　　“真的吗？学长我害怕……”陆默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小心翼翼地说道。
　　司运晟被弄得实在受不了，无法，只能侧过头把人喋喋不休的嘴堵上。
　　……
　　“起来了？”
　　坐在露台上喝茶的楚涵回头，温和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陆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司运晟臭着脸不说话。
　　昨天晚上之前他还真以为小学弟是一只纯良的小白兔。
　　没想到他这只大灰狼藏得还挺深。
　　不，其实之前就早有预迹，只是被他下意识地忽略掉。
　　司运晟暗暗磨牙。
　　楚涵看着他俩的神情，顿时误会了，觉得自家儿子实在是不负责任。
　　欺负完人家就翻脸不认人。
　　楚涵不满地瞪了眼司运晟，“晟晟，你跟妈妈过来。”
　　“怎么了？”
　　楚涵站起身，本来想摸摸陆默的头，结果发现自己够不着于是只好改为拍拍他的肩。
　　“默默，早点在餐厅里，快去吃别饿着了。”她温柔地笑道。
　　“谢谢司夫人。”陆默乖巧地点头。
　　楚涵这才转头看向自家儿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直接往楼上走。
　　陆默大概猜到楚涵想说什么，有些担忧地看向司运晟。
　　哪怕已经知道对方的真面目，但看着小学弟这副模样，司运晟还是心头一软。
　　“别担心。”他轻轻地亲了一下陆默。
　　“嗯……”
　　司运晟摸摸他柔软的发丝，然后转身朝楚涵离开的方向去。
　　“儿子，你喜欢陆默？”
　　一进门，楚涵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司运晟愣了愣才肯定地应道：
　　“是。”
　　“那人家喜欢你吗？”楚涵还是要确定一下，万一他儿子拐骗人家呢。
　　“嗯。”
　　听到他的回答，楚涵一脸沉色地站在案桌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运晟丝毫不觉紧张。
　　果然，下一秒，楚涵便笑起来。
　　她缓步走到自家儿子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
　　“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她神神秘秘地低声问道。
　　闻言，司运晟嘴角一抽，但在楚涵的注视下还是硬着头皮点头了。
　　“嗯。”
　　“欺负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明白吗？”
　　楚涵一脸郑重。
　　“会的。”司运晟道。
　　不管小学弟怎么样，反正他这辈子只能和自己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把他带离自己身边。
　　机甲大赛上银色机甲被火光吞没的一幕再次浮上眼前。
　　司运晟敛下眸子，沉默不语。

第 108 章
　　“父亲。”
　　司骥对着案桌后的老人轻声唤道。
　　老元帅搁下笔，抬眸看他。
　　“父亲……”司骥犹豫道，“您真的要去吗？”
　　闻言，老元帅沉默地从桌后站起身，缓步走到一旁层层的高架前。
　　那里仅有几个盛满液体的器皿，与老皇帝房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小骥，你过来。”
　　“父亲？”司骥走到他身边。
　　老元帅从架上拿下一个器皿，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
　　司骥会意地伸出手。
　　圆柱形的器皿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司骥下意识地握紧。
　　“沉吗？”
　　“不沉。”司骥摇摇头。
　　“它是什么？”老元帅指着液体中浸泡的残肢问道。
　　司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塔克族，于第三次边际星系拓展行动中被发现，至发现日止存在一万四千年，懂得使用工具，在被发现后五十年后……”
　　司骥不说了。
　　“继续说。”老元帅命令道。
　　“五十年后……全部覆灭。”司骥道。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老元帅又问道。
　　“知道。”
　　司骥到底没说出那个原因。
　　老元帅看他那模样，嗤笑了一声，摇头道：“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就是我杀的。”
　　“父亲……”
　　老元帅再次指着那器皿问道：“沉吗？”
　　司骥沉默了。
　　半晌他才轻声道：“沉。”
　　“沉就对了。”
　　老元帅拿起司骥手上的器皿，用力地抓在手里。
　　“这些年，每次站在他们面前，我都觉得双手沉得要命，沉得好像要把我的手压碎。”
　　老元帅十分费劲似的把那器皿放回架上，动作小心翼翼。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受不住了。”
　　司骥抿着嘴，不说话。
　　老元帅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越过他走到窗边。
　　他看着窗外浮空的白云，道：“我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面对了。”
　　“可是父亲……”司骥着急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老元帅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真要和兰德那家伙同归于尽，那就同归于尽吧！”
　　“我们两个活得也够久的了。”
　　“父……”
　　老元帅瞪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孩子气地问道：“难道你觉得我还不如兰德那家伙？”
　　“不……”
　　“那不就得了。”老元帅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这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别插手。”
　　听到他这话，司骥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啊对了。”老元帅像是想起什么。
　　“嗯？”
　　司骥的心思还在刚刚的事上，漫不经心地应道。
　　“晟晟是不是谈恋爱了？”
　　老元帅低声问道，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
　　“啊？”司骥一下就回过神，诧异道。
　　“你看看，你这爹当的，儿子有喜欢的人了都不知道。”
　　老元帅嫌弃道。
　　“当年要不是我亲自去楚家给你提亲，你小子现在估计还在和人家称兄道弟呢。”
　　司骥感受到自己老爹投来的嫌弃目光，无言以对。
　　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父亲，运晟和谁谈啊……”
　　“就是那个叫陆默的孩子。”
　　“陆默？！”司骥比刚刚听到自己儿子谈恋爱还惊讶。
　　“运晟喜欢男的？”
　　“怎么了？”老元帅轻飘飘地瞟了一眼他。
　　“不是，我只是有点惊讶。”
　　虽然现在并没有什么同性恋、异性恋之说，但作为铁直男的司骥永远也不明白硬邦邦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此时此刻，他突然对这方面变得敏感起来。
　　他想起当时在军部屏蔽厅里，陆默一进来第一眼看的并不是坐在正中的自己，而是一旁的自家儿子。
　　而自己那个平常对什么人都爱答不理的儿子居然也在第一时间抬头。
　　当时司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倒是处处都是猫腻。
　　在他回忆间，老元帅不耐烦了，大手一挥道：“好了，你回去看看吧，别天天待在军部，剩下的事不用你掺和。”
　　“父亲。”司骥愣了愣，“您明天就要……”
　　“明天就要见到那家伙了，不知道老家伙的头发还在不在。”
　　老元帅怀念地感慨道。
　　“我会在首都星等您。”司骥坚定地说道。
　　老元帅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如果情况紧急，你就直接闯进去吧。”
　　“有些东西也该从地下出来晒晒太阳喽。”
　　“是，父亲。”
　　“好了，你下去吧。”老元帅摆摆手。
　　“是，父亲。”
　　司骥对着自己的父亲敬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
　　“啊等等。”
　　“父亲？”
　　司骥回头。
　　只见案桌后的老人笑了笑，道：“如果到时候我能回来，你让晟晟带他喜欢的人来看看我。”
　　司骥一愣，藏在身后的拳头死死地握紧。
　　他露出一个笑容道：“好，父亲。”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
　　首都星，皇宫。
　　“我弟弟他……”
　　卡尔森仍然不愿接受。
　　“大王子，二王子的意识几乎已经检测不到，哪怕连接星网也没有。”
　　“这几天，我们已经用尽所有的办法了……”
　　研究员模样的人叹了一口气。
　　“……”
　　“大王子？”
　　“那那个能量体呢？”卡尔森呆呆地问道。
　　“那个能量体吞食了二王子的意识能量，变得不太受控。”研究员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太受控？”
　　“他好像继承了二王子的部分记忆，然后……”
　　“然后怎么样？”卡尔森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恐怖。
　　“之前我们没有实验过能量体吞食意识能量的结果，现在看来，那个能量体好像已经明白‘神’的真面目了。”
　　“什么意思？”
　　“这么说，如果现在让他回到他的族群，那他们必定会迎来科技的爆炸发展。”研究员顿了顿，补充道：“在我们现在科技结果的基础上。”
　　“那就别让他回去。”卡尔森此时表现出诡异的冷静。
　　“大王子……”研究员犹豫道。
　　“什么事？”
　　“在杀死他之前，能不能先让我们观察研究几天？”研究员请求道。
　　卡尔森木然地盯着他，研究员顿时满身冷汗。
　　“大，大王子……”
　　“可以。”卡尔森终于开口。
　　研究员松了口气，“谢谢大……”
　　“不过。”
　　“不过什么？”
　　“让我见见他。”卡尔森面无表情道。
　　“谁？”
　　“那个能量体。”
　　——
　　司骥回到家，沙发上的女人立即诧异地抬头。
　　“司将军怎么回来了？”
　　楚涵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
　　“涵涵。”
　　在外威风凛凛的司将军，此时只敢小声地喊道。
　　楚涵无奈，走上前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司骥摇摇头，“父亲和我说运晟谈恋爱了。”
　　楚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仿佛是——你居然还关心你儿子。
　　“咳。”司骥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问道：“运晟现在在哪？”
　　“在他房间里。”楚涵道，“不过你现在最好……”
　　没等她说完，司骥就大步朝楼上走去。
　　“诶，等等，陆默也在里面呢。”楚涵赶忙拉住他。
　　“有什么问题吗？”司骥奇怪道。
　　楚涵扯了扯嘴角，只好建议道：“你进去前先敲门。”
　　“那当然。”司骥更加奇怪。
　　楚涵看他这样，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上去吧。”
　　门控系统传来进入申请。
　　和楚涵想的不一样，两人并没有在做什么。
　　“是司夫人吗？”
　　陆默原本枕在司运晟的大腿上，此时听到声响，坐了起来，连带着松开牵着人的手。
　　“不是。”
　　手上的温度消失，司运晟不太开心地回答道。
　　司骥走了进来。
　　“司将军。”
　　陆默站起身，乖巧问好。
　　“陆默。”司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司将军。”
　　司运晟唤了一声。
　　“嗯。”司骥看向自己的儿子，也点点头。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
　　半晌，陆默终于忍不住问道：“司将军？”
　　“没事了。”
　　司骥看着他们俩人道。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司将军怎么了？”陆默眨眨眼。
　　司运晟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但只是摇摇头，“不知道。”

第 109 章
　　“司将军走了？”
　　“嗯。”楚涵头也不抬地应道。
　　“他去哪了？”司运晟皱眉道。
　　“我怎么知道。”楚涵没好气道，显然是对父子两人的隐瞒十分不满。
　　见状，司运晟点点头。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楚涵猛地看向他。
　　司运晟面无表情地应道。
　　“没什么。”
　　他转身上楼。
　　走过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那里，陆默正坐在沙发上，盯着一面巨大的浮窗，不知在做什么。
　　见他进来，浮窗瞬间收束消失。
　　陆默站起身，从桌上拆了一颗糖扔进嘴里，咬着糖道：“找到了。”
　　“那走吧。”
　　司运晟走上前揽住他的腰，和他交换了一个甜味的吻。
　　他们穿过房间里的通道。
　　下一刻，两人出现在首都星上。
　　——
　　首都星，皇宫上空。
　　原本的禁空区，因为上次的意外，此时正飞着一架军方的小型巡逻舰艇。
　　陈展风抱着手，盯着一万米下的建筑群，皱眉沉思。
　　“谢谢老师。”
　　星环里后知后觉地弹出来自自家宝贝徒弟的消息。
　　老实说，陈展风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
　　毕竟将军的命令是让这两个小子乖乖地待在司家，结果现在……
　　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展风肯定地点头。
　　“陈展风，你在这儿干嘛？”
　　身后传来于邱兰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事？”他故作冷静地回头问道。
　　“将军找你。”
　　“将军找我什么事？”本来就心虚的陈展风此时的笑容更加勉强。
　　所幸，于邱兰并没有注意到，她摇头说道：“不知道。”
　　见状，陈展风只好僵着步子，朝主控室走去。
　　“报告！”
　　主控台前的几个男人一齐抬头看向他。
　　陈展风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进来。”正中间的男人道。
　　“是，将军。”
　　陈展风镇定地走过去。
　　司骥对他道：“陈上校，麻烦你检测一下周围的能量体踪迹。”
　　闻言，陈展风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是，将军！”
　　他走到一旁的操作台前，开始检测。
　　过了一会儿，他紧皱的眉头松开。
　　“如何？”司骥问道。
　　“报告将军，暂时没有发现。”
　　“好。”司骥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将军！”
　　陈展风转身出去，在背对着他们时，脸上的表情一垮。
　　——
　　清澈的溪流缓缓地流淌，两岸青草丰茂。
　　岸上的木桌边，老人出神地盯着流水里浮浮沉沉的水藻，目光悠长而深远。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道：“你来啦。”
　　“嗯。”
　　老元帅径直坐到木桌的另一边。
　　一个青色的能量球从后面慢悠悠地飘过来，虚虚地落在桌上。
　　老皇帝终于转头，看到面前的能量球，笑道：“你把他们带来做什么？”
　　“还给你罢。”老元帅淡淡地说道。
　　“那可不止他们这几个。”老皇帝随意地托起能量球道。
　　“没完成你的任务，自杀了。”
　　老元帅顺着溪流流淌方向望去。
　　“这样啊。”
　　老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两人陷入沉默，周围只剩流水敲击青石的清脆声。
　　半晌，老皇帝再次开口：“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情吧？”
　　老元帅扭头看向他，“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我有选择吗？”对方自嘲般地笑了笑。
　　“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选择。”老元帅顿了顿，“不，是我和你的选择。”
　　“小骥现在在皇宫外面候着，对吧？”老皇帝道。
　　“嗯。”
　　“他要闯进去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什么叫有必要？是我死了，还是你死了，又或者我们两个一起死？”老皇帝突然大笑。
　　“兰德……”老元帅欲言又止。
　　“别露出这种表情。”老皇帝道，“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天真。”
　　“无论怎么样，我今天来这儿，算是走到头了。”他感慨道。
　　“那他们呢？”老元帅看着桌上的能量球，仿佛要透过保护外壳窥见里面的生灵。
　　“能量体？”老皇帝冷淡道，“在我发现他们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灭亡了。”
　　老元帅沉默不语。
　　“怎么了？难道在你我面前覆灭的还算少吗？”老皇帝嗤笑道，“现在掉什么鳄鱼的眼泪？”
　　“今天就会结束了。”老元帅沉声道。
　　“是，会结束。”老皇帝状似认同地点头，“但我绝不会是例外，司元帅。”
　　“今天我走了，明天总会有人再次打开这个盒子。”
　　他说得没错，没有人可以拒绝成为“神”的诱惑。
　　老元帅没有说话。
　　对方还在继续说：“在我之前有人，在我之后也会有人，除非……”
　　老皇帝咧开嘴笑，“除非你们把那些按在他们头上的监控给拆了，否则未来只是现在的重复。”
　　“但你们这群胆小鬼敢吗？”他突然厉声道。
　　“从最开始到现在，无论变得多强大，我们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
　　老皇帝轻轻地说道。
　　说完，他抿起嘴，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老元帅才认真地说道。
　　“今天就会结束的。”
　　“兰德。”
　　“是吗？”老皇帝无所谓地应道。
　　他随意地捏了捏能量球，手指立即被烫得通红，他毫不在意地继续捏。
　　老元帅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
　　老皇帝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豁然站起身。
　　“你出不去的。”老皇帝悠然道，“不光是小骥，剩下的所有能量体也都在皇宫外。”
　　——
　　“哥。”查理敲了敲门。
　　半晌，无人回应。
　　“哥？”
　　“阿托慕斯·兰德！”
　　查理猛地推开门。
　　门控系统毫无反应。
　　他大步走进去，在房间内搜寻了一圈也没见到自己二哥的踪影。
　　“怎么都不见了？”
　　他喃喃道。
　　他低头，不信邪地再次给自家二哥连接通讯。
　　对方还是没有接受。
　　自从一周前他叫阿托慕斯回首都星，到现在他就没见过对方的身影。
　　只有皇宫里的一个女仆说见过他。
　　可是那之后他整个人就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顺带着连大哥卡尔森·兰德也不见踪影。
　　走廊尽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查理急切地转头看去。
　　只见尽头处一个穿着花裙子的红发女孩走了出来。
　　“查理。”女孩唤道。
　　“川奈，你怎么在这儿？”
　　发现不是自己想象的人，查理失望地问道。
　　女孩眨眨眼睛，小声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这与女孩平日的态度截然不同，倒是让查理有些奇怪。
　　“什么事？”
　　女孩更加心虚，“司运晟说想见你……”
　　“所以？”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查理的心头。
　　“本来我也不想的，但是……”
　　“所以？”查理重复道。
　　“所以我就让他进来了……”
　　“进来哪里？”
　　查理不死心地希望她说出其他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不是——
　　“皇宫。”
　　“不过司运晟不是一个人来的！”说到这儿，女孩突然气愤起来，“他，他还带着一个人。”
　　“谁？”查理麻木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女孩生气地说道，“但是，司运晟特别亲密地叫他‘默默’！”
　　“你说的没错，司运晟就是一个大坏蛋！”
　　查理勉强笑了笑。

第 110 章
　　女孩还在愤愤不平，查理却想到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他们现在人在哪？”查理问道。
　　“不知道……”川奈脸色一僵，低下头。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让他们进来……”
　　查理无声地盯着她。
　　扛不住对方的压力，川奈才交代道：“我给了他们权限。”
　　“什么权限？”查理皱眉道。
　　“我的权限。”
　　闻言，查理多少算松了口气，毕竟小女孩的权限也到不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然后，然后我就去接司运晟，结果……”川奈叹了口气，“结果就看到他和他身边的那个男的，长得倒不错……”
　　“所以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太生气了，就，就直接跑走了。”川奈道，“接着就立刻跑到这里告诉你。”
　　查理阴沉着脸，没说话。
　　女孩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对不起，查理，我知道错了。”
　　绿澄澄的眼睛仰头望着他，查理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叹道：“你先回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只要你乖乖待着，没有人会伤害你。”
　　“那那个幽灵呢？”川奈抿起嘴。
　　“幽灵也不会。”
　　查理再次强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川奈懵懵懂懂地点头，“好，我这次一定听你的。”
　　“回去吧。”
　　查理轻轻推了一下。
　　女孩听话地离开。
　　看着她消失在尽头，查理转身往皇宫深处走去。
　　——
　　“这里。”
　　陆默点开星环，将自己的星网系统连接上宫殿的门控系统。
　　泡在数据海里的007倏地窜进里面。
　　几秒后，门自动开启。
　　两人走了进去。
　　门自动合上。
　　整个宫殿小得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仅仅摆着一张床，一套普通的桌椅，还有一张软塌。
　　如果只看这些，那么这与外面的普通公寓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简陋。
　　但整个宫殿最诡异也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摆放了一整面墙架的器皿。
　　宫殿内没有窗户，室内的灯也没有开，盛满液体的器皿发出莹绿色的光。
　　更别说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断肢残骸了。
　　当然，那一看就知不是同类的躯体。
　　陆默绕着宫殿转了一圈，最后才走到司运晟身边。
　　他正站在那面墙前，手里拿着一个圆柱形器皿。
　　“这是……”
　　陆默看着液体里浸泡着的圆球。
　　“是。”司运晟轻声道。
　　见他垂着眸不说话，陆默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柔声道：“别自责。”
　　司运晟笑了笑，摇着头把器皿放回架上，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陆默眨眨眼，“怎么会。”
　　“在哪儿？”
　　陆默拉着他来到另一面墙前。
　　什么都没有。
　　司运晟疑惑地看向他。
　　“别着急嘛。”
　　陆默低头在星环上点了几下。
　　下一瞬，他们便出现在一条向下的楼梯前。
　　“这里没有防御系统。”司运晟抬头看向黑漆漆的穹顶。
　　陆默牵着他往下走。
　　不知拐过多少个弯，他们的脚踩到结实的平地上。
　　陆默刚刚迈出一步，鞋尖便沾上一点蓝绿色的粘稠液体。
　　一缕细细的蓝绿色液体流缓慢地流过来。
　　他弯下腰，手指在那液体上点了点。
　　“是‘血’。”他断言道。
　　再往前，整个暗室的面貌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场景就如同三流电影里邪恶科学家的秘密实验室一般，操作台、清洗液、取用管、“实验材料”等等。
　　刚刚不慎流出来的蓝绿色液体便是来自其中一个“实验材料”。
　　看来主人离开时十分匆忙，操作台上还放着新鲜的“材料”。
　　陆默随手拿出一个定位器扔进清洗液里。
　　就在他们的正对面是一面玻璃墙，可以清晰地看到墙后的空间，金属包裹着的空间。
　　“陆默先生，不久前那里面还关着能量体，而且不止一个。”007突然在他脑海里道。
　　司运晟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盯着那玻璃墙后的金属空间道：“提供能量的反应堆已经停止，他们被转移了。”
　　“应该就是负责袭击我们的那一批。”
　　“他们会去哪里……”陆默喃喃道。
　　“不会太远的，他们不会让能量体过多地接触到人类。”司运晟道，“应该就在皇宫里。”
　　陆默弯起嘴角道：“那就试一试吧，看看他们不想让小公主去哪里。”
　　——
　　空荡的空间突然多出两道身影。
　　细碎的声音响起。
　　陆默正在收集能量体的语言体系。
　　似乎发现他们听不懂，于是那声音又消失了。
　　体系终于加载好了。
　　“你叫什么？”陆默对着那青色的能量球问道。
　　里面的生物没有立即回答，好像没反应过他是在问他。
　　陆默耐心地等着。
　　半晌，那生物才回答道：“我没有名字，但你可以叫我十一，因为我是‘神’的第十一座信徒。”
　　“‘神’吗？”陆默轻声道。
　　那生物开始笑，“你也是‘神’。”
　　“你不好奇我是谁？”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顿了顿，又自己否定道，“不，你和兰德神不是一伙的。”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神’？”
　　“你想出去吗？”陆默问道。
　　闻言，细碎的声音突地拔高——那生物在大笑，“原来你是来利用我们的。”
　　“是。”陆默毫不避讳地说。
　　笑声停止。
　　他简单地应道：“我想。”
　　“好。”
　　——
　　“大王子，您还是不要……”研究员迟疑道。
　　卡尔森摇头。
　　他拿起隔离服缓慢地穿上。
　　“他就在里面对吧？”
　　“是。”研究员道，“从关进来到现在他就没再进食，虽然很虚弱，但……”
　　卡尔森摆摆手，“我知道。”
　　研究员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大王子，请您务必小心。”
　　说完，他便走出这个空间，只留下卡尔森一人。
　　尖锐的提示音响起，天花板上缓缓降下一个半人高的青色能量球。
　　能量球停在距离卡尔森三步之遥的地方，提示音终止。
　　房间内陷入无声的寂静之中。
　　许久，卡尔森才开口道：“阿托慕斯。”
　　能量球里的生物没有反应。
　　“阿托慕斯。”他不死心地再次唤道。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他用那细碎的声音回了一句。
　　卡尔森彻底绝望。
　　因为对方说的是，“兰德神，你的弟弟已经死了。”
　　“你还叫我‘神’做什么？”他自嘲道。
　　那细碎的声音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人类对我们就是‘神’。”
　　“你想要拯救你的同类吗？”
　　细碎的声音道，“我想，但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
　　“是我们运气不好。”
　　卡尔森沉默了。
　　“兰德神，你有和其他不是我同类的‘信徒’说过话吗？”
　　卡尔森一愣，“没有。”
　　“我是第一次和‘神’说话呢。”那声音顿了顿，“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嗯。”卡尔森无言以对。
　　“兰德神，你要走了吗？”
　　“嗯。”
　　既然对方没有阿托慕斯的意识，那他来这儿的意义也就消失了。
　　“再见。”对方笑了笑，“你们是这样说吧？”
　　“再见，兰德神。”
　　“再见。”
　　卡尔森转身走出这个实验场。
　　身后的门迅速地合上，卡尔森刚刚脱掉隔离服，就见到研究员脸色苍白地看向他。
　　“怎么了？”卡尔森皱眉道。
　　研究员大张着嘴。
　　下一秒，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第 111 章
　　几乎是研究员倒下的同时，一道尖锐的叫声割破寂静许久的皇宫上空。
　　小型巡逻舰艇上，红色的警示灯大作。
　　陈展风脚步匆匆地跑进主控室。
　　“报……”
　　“快过来。”司骥紧皱着眉。
　　“是，将军。”
　　陈展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冲到操作台前，打开检测系统。
　　无形的波以这艘小型舰艇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不过几秒，他面容严峻地抬头道：“将军，皇宫周围出现大量的高能量印记。”
　　“是能量体！”
　　司骥没有意外，转而问道：“刚刚那一声也是能量体吗？”
　　“根据上一次捕捉回来的那些能量体的发声结构，刚刚那一声符合能量体的语言体系。”
　　陈展风手上动作不停。
　　“刚刚那道尖锐的叫声翻译过来大概是‘我在这儿，你们快过来’。”
　　“能找到他们在哪里集结吗？”
　　“可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浮屏上用显眼的颜色标记出来的区域。
　　“诶，不对啊……”
　　陈展风疑惑地喃喃道。
　　“怎么了？”
　　“他们在向下……”
　　“向下？”
　　“他们在不断远离军方隐藏的地方，在往皇宫里去。”
　　“我们暴露了？”司骥脸色一变。
　　“不，不对。”陈展风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们的具体位置连卡尔森·兰德都不知道，他们就更不可能发现了。”
　　“刚刚那道声音的来源是……是皇宫地下。”
　　随即他又无奈道：“屏蔽膜太强，具体在多深的地方探测不出来。”
　　“无事。”司骥沉声道。
　　“于上校！”
　　“在，将军！”后面时刻警戒的于邱兰洪声应道。
　　“带上102小队，不管怎么样，把他们挖出来。”
　　“是，将军！”
　　“等等，不用那么麻烦。”陈展风突然道。
　　“嗯？”
　　在场的目光顿时聚焦过来，陈展风勉强一笑。
　　他一边在心里哀嚎着，一边道：“我知道他们的位置。”
　　“在哪里？”司骥眼神犀利地看着他。
　　“咳。”
　　陈展风低头打开自己个人星网，把自己的那位“乖”徒弟发过来的定位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个一份。
　　司骥点开看了一眼，没问这定位哪来的，而是转头对于邱兰点点头，“于上校，交给你了。”
　　“是，将军！”于邱兰敬了一礼，转身小跑离开。
　　等102小队完全下落，准备进入皇宫之时，司骥才回过头看向陈展风。
　　“那么现在，陈上校。”
　　“将军。”陈展风知道逃不过，立即决定坦白从宽。
　　他脸色严肃道：“将军，都是属下的错。”
　　“什么错？”司骥沉稳地问道。
　　“是我告诉司运晟与陆默两人军部监控的具体位置，并且在他们偷偷进入皇宫的第一时刻没有立即禀告您……”
　　“等等，你说谁偷偷进入皇宫？”司骥脸上的沉稳出现了裂痕。
　　“司运晟和陆默。”陈展风大声回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司骥沉默了一秒，道：“回到1号驻星后你自己去领罚。”
　　“是，将军！”
　　陈展风早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此时倒是没有怨言。
　　“他们现在在哪儿？”司骥问道。
　　“抱歉，将军，我不知道。”陈展风低声道，“能量体的那声尖叫后，由于他们大规模移动产生能量扰动，外面无法连接上他们。”
　　“皇宫里面可以连接外界吗？”
　　“可以。”
　　“如果他们再次联系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司骥道。
　　“是，将军！”
　　没再理会他，司骥立即联系上还没完全进入皇宫区域的102小队。
　　——
　　“查理，欢迎你。”
　　面前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查理深吸了口气，步伐沉重地迈进去。
　　这里很安静，四壁的特殊材料连脚步声都吞得一干二净。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实验所，几乎大半个皇宫都在它的上方。
　　查理先前从未来过这里，因为卡尔森那时没有给他权限。
　　他谨慎地穿过一个个长廊，两边的墙壁似乎都一样，但他知道每一个不平的墙面后都是一个实验室。
　　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仅能想象。
　　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可是奇怪的是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
　　跟着系统的指引，他终于要到达目的地——
　　整个地下实验所最核心最重要的实验室。
　　他穿过那面不平的墙。
　　刚刚踏进去，没看清眼前的场景，他就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去，他顿时僵在原地。
　　那是一只手，人的手。
　　穿着实验员大褂的男人倒在地上，被他踩了一脚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探那人的鼻息。
　　没有。
　　哪怕最细微的气流也没有。
　　查理像触电般缩回手。
　　“卡尔森，卡尔森……”他颤声唤道。
　　没有应答。
　　“卡尔森。”
　　他疯了般地往里跑。
　　中间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又踩到很多东西，但他没有低头。
　　他跑到了最里面。
　　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
　　玻璃墙里是空旷的空间。
　　他看到了卡尔森。
　　和周围的人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猛地停下来，不敢向前一步。
　　“卡尔森……”他呢喃出声。
　　卡尔森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对方的脸。
　　但也不需要看，他已经知道结果。
　　“卡尔森……”
　　眼泪不受控地落下来。
　　在一片朦胧中，他看到巨大的玻璃墙后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陆默？”
　　他下意识慌乱地低下头。
　　但随即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满眼恨意地盯着走过来的两人。
　　“是你们……”
　　“是他自己。”陆默冷淡道。
　　查理不说话了，半晌他才开口，轻声问道：
　　“阿托慕斯呢？”
　　“你觉得呢？”
　　他再次沉默。
　　“你想杀我们吗？”
　　“怎么不想？”查理道。
　　但他知道，如果真的冲上去，他也会和卡尔森一样的下场。
　　“你现在不应该在这儿。”陆默“好心”提醒道。
　　“那我应该在哪儿？”查理自嘲道，“难道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老皇帝还没死。”
　　查理狐疑地盯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司元帅和他在一起，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了。”
　　“你没有骗我？”查理眸光微动。
　　“我为什么要骗你？”陆默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说道，“你知道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要害我们。”
　　他说的没错。
　　查理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
　　“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闻言，查理不再犹豫，步伐急促地离开实验室。
　　看着他离开，陆默转身抱住从开始到现在就一言不发的司运晟。
　　他温柔地吻着对方的额头、眼睛，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嗯。”
　　司运晟闷闷地应了一句，紧紧地回抱住他，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第 112 章
　　溪流的流水依旧静静地流淌着。
　　老元帅摸了摸手上的星环，随即把它摘了下来，放到桌上。
　　对面的老皇帝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你的可以用吗？”老元帅问道。
　　对方轻轻点点头。
　　见状，老元帅咧开嘴笑了。
　　“兰德啊兰德，你到底是不放心他们。”
　　“是，我不放心。”老皇帝坦荡地承认道。
　　“如果你只抱着这样的决心，那……”老元帅神情一凛，“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可不敢。”老皇帝笑着扭头看向他，“你不担心小骥？”
　　老元帅目光沉沉地盯着水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最终他仿佛十分笃定地摇摇头，“哪怕是能量体也不能……”
　　“是吗？”老皇帝轻松地应道。
　　“你还有后手？”
　　话落，老元帅便自己笑道：“你肯定有。”
　　老皇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老元帅又开口道：“按照你的计划，现在皇宫外应当已经……”
　　“可惜，计划终究是计划。”
　　闻言，老元帅奇怪地看向他，张口欲语。
　　这时，整个空间突地动荡了一下，溪水漫上堤岸，溅到他的脚尖。
　　“父王！”
　　老皇帝露出无奈的神情。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父王！”
　　查理·兰德失声唤道。
　　“查理。”
　　老皇帝平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一下便震住了查理。
　　他脑袋空白地呆立在那里。
　　“查理，出什么事了？”
　　听到他平和的声音，查理才勉强回神道：“父王，能量体全都失控了……”
　　“出什么事了？”老皇帝威严地再次问道。
　　闻言，查理终于忍不住泣声。
　　“父王……”
　　“查理。”
　　查理几近依恋地伏在他的脚边，低声道：“父王，卡尔森和阿托慕斯，他们，他们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老元帅只觉心里一沉，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曾经的好友。
　　只见对方那本就苍老的面容此时仿佛残烛燃尽，奄奄一息。
　　他闭上眼。
　　“父王。”查理仍然在低低地哭泣。
　　他感受到一只手缓慢地揉了揉他的头。
　　那道极其微弱的声音开口了。
　　“你知道吗？”
　　“嗯？”老元帅睁开眼，目光无神地聚焦在岸边的一叶青草尖上。
　　“在我给他们的‘圣食’里，我下了能量菌。”
　　“你说什么？”老元帅僵硬地转过头。
　　对方那张行将就木的脸上焕发出一丝光彩，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珠样的东西。
　　“不止是这一个，包括现在在皇宫里的那些。”
　　老皇帝盯着桌上那个关着能量体的青色能量球，平静道。
　　“你看，只要我捏碎它，一切就结束了。”
　　“父王？”
　　伏在他脚边的查理茫然地抬起头。
　　“没事的，查理。”老皇帝柔声道，“闭上眼，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在他的抚慰下，这一天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查理·兰德居然就真的闭上眼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老元帅以与他外表完全不相符的速度扑向自己曾经的好友。
　　老皇帝兀然被紧紧地掐住脖子，几乎无法呼吸。
　　抓着玻璃珠的手脱力地往下坠，玻璃珠也就此掉在他的脚边。
　　他憋得满脸涨红，嘴上却艰难地笑出声。
　　没去管他，老元帅抬步就要把那珠子往远处踢。
　　没想到在这一瞬间老皇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地踩碎了那珠子。
　　睡梦中的查理只觉身体一沉，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
　　……
　　等他再醒来时，溪水依旧缓慢地流动，再不见人的踪影。
　　“父王？”
　　他迷茫地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不知何时沾满了灰。
　　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那些灰轻飘飘地散落，给青草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
　　于邱兰带领着102小队破门而入。
　　里面有动静。
　　于邱兰打了一个手势，整个队伍顿时寂静得仿佛不存在。
　　她举起能量枪，谨慎地缓步向前。
　　就在前面。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拐角，放在能量枪按钮上的手指即将按下。
　　“老师。”
　　陆默从拐角从跳出来，笑容灿烂地招了招手。
　　几乎同时一发能量弹射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陆默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一发直击心脏的攻击。
　　看着被能量弹打中的墙壁逐渐融化，陆默像是心有余悸般的呼了口气。
　　“老师？”他无辜而不解地望向于邱兰。
　　“……”
　　于邱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天知道，她刚刚差点没被吓死，幸好这臭小子没事。
　　不过这可是能量弹啊，这小子刚刚到底是运气好还是……
　　如果真的是刻意躲开的，那也太可怕了吧……
　　于邱兰看着陆默的眼神一变再变。
　　陆默无辜地眨眨眼。
　　“司运晟呢？”于邱兰问道。
　　“他在后面。”
　　陆默转头向左侧的走廊看去，接着就伸出手把一个人拉了出来。
　　“于上校。”司运晟对她点点头。
　　两个人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于邱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此时不是什么训话的好时机，她也顾不得教训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学生，只是确认道：“还有别人吗？”
　　虽然按照陈展风的猜测，能量体应该已经在皇宫里大开杀戒，不会剩多少活人了。
　　“没有。”陆默摇摇头。
　　“跟在我们后面。”
　　于邱兰说完这句话就举起能量枪朝天花板连射了好几枪。
　　登时天花板被融出一个大洞，首都星大气层的人造光线洒了进来。
　　于邱兰转手射出一个信号弹。
　　皇宫上空，小型巡逻舰艇。
　　时刻紧盯着进入皇宫的小队进度的司骥收到于邱兰的信号，总算松了口气。
　　他转头问道：“能量体现在在哪儿？”
　　“散落在皇宫里。”陈展风道，“将军，我觉得我们可以全面进入皇宫了。”
　　司骥点点头，向一直潜伏在皇宫外的地面部队下达指令。
　　“还没找到元帅的位置吗？”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少将问道。
　　“还在寻找。”陈展风叹道。
　　此时，一万米下的皇宫一处宫殿中。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川奈抱紧怀里的布偶熊，小声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公主。”女仆尽职尽责地守在她身边。
　　“那为什么安全警报在响？”
　　“不知道。”
　　“那我们……”
　　女仆严肃地打断她，“公主，还记得查理王子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川奈将头埋进布偶熊的怀里，“我会听话的。”
　　殿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女孩开始颤抖。
　　女仆上前搂住她。
　　“没事的，公主。”
　　殿外走廊上，被保护在队伍中央的陆默突然想起什么。
　　“于上校。”
　　“怎么？”于邱兰头也不回地问道。
　　“军方有仔细检查过能量体的内部吗？”
　　“没有，一旦要检查内部，能量体就会立即自杀。”于邱兰停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陆默不顾手上的疼痛，抓起一个关着能量体的青色能量球道：“我觉得这里面……”
　　他深深地看着能量球，仿佛要透过其外表看到里面的生物。
　　“这里面有东西。”
　　“你说什么？”
　　于邱兰猛地回过头。
　　——
　　“将军！”
　　看着浮屏上刚刚捕捉回来的能量体的检查报告，陈展风浑身冷汗。
　　司骥大步走到浮屏前。
　　画面展示的东西，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能量菌！
　　一种引发后会疯狂吞噬周围能量直到其达到饱和才会停止的武器。
　　人体也有能量，被吸干了能量的□□最终会化作灰烬。
　　这种武器可以被埋在任何富有能量的温床上，而完全由能量构成的能量体就是最佳的容器。
　　老皇帝在很久以前就悄无声息地给所有能量体都装上这种武器。
　　要对付这种武器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它吸收其他能量吸收到停止，一般遇到它大家都会给这玩意儿来个几十发能量炮，然后它就毫无威胁可言。
　　可这是提前有准备的情况，如果事前不知，那后果不堪设想……
　　“该死！”司骥没忍住爆粗口。
　　“快给地面部队发信号！”
　　“可是，将军……”
　　陈展风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能量扰动强烈，我们根本没办法给下面发信号。”
　　——
　　“这里面有什么？”
　　于邱兰皱眉道。
　　陆默正要拿起军用的小型检测器，一只手握住了他。
　　是司运晟。
　　“学长？”
　　司运晟面色凝重地说道：“是能量菌。”
　　“什么？！”于邱兰脸色大变。
　　“要炸了。”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司运晟动如迅雷地抄起能量枪，朝那些青色能量枪疯狂射击。
　　其余人回过神，急忙举起武器。
　　但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同时，那些青色能量球突地裂开一条缝隙，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好像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似的。
　　尖利的啸声刺破空气。
　　那是能量体在哀嚎。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整个空间。
　　陆默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司运晟丢掉能量耗尽的能量枪，面色焦急地扑向他。

第 113 章
　　陆默再醒来时，司运晟正压在他的身上。
　　对方规律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侧，陆默松了口气。
　　他扭头看向四周，皇宫华丽而精致的墙壁仍然原样不变地挺立在那里，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102小队的士兵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于邱兰昏坐在一旁宫殿的门前。
　　那些青色的能量球已然消失。
　　陆默数了数小队的人数，没有一个人消失。
　　他们是幸运的，及时发现能量体里埋藏的能量菌，所以没有造成伤亡，仅仅是被能量体死亡时的冲击波震晕。
　　但他知道，散落在皇宫里的其他小队绝对没有那么幸运，恐怕伤亡惨重。
　　陆默动作轻柔地摇了摇身上人的肩。
　　“学长。”
　　他轻声唤道。
　　昏迷的人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再次唤道：“司。”
　　司运晟缓缓睁开眼。
　　“司。”陆默轻轻亲了一下他。
　　“默默。”司运晟嗓音有些生涩道。
　　“觉得哪里疼吗？”陆默柔声道。
　　“没有。”
　　司运晟哑声道：“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陆默又亲了亲他，“大家都没事。”
　　司运晟紧紧地拥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陆默温柔地抚着他的背，任由他越抱越紧。
　　半晌，司运晟才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呢喃道：“那就好。”
　　他这才不舍地松开身下的人，撑着手站起身。
　　陆默握着他的手，被他拉起来。
　　就在他们要叫醒周围昏迷的军士时，于邱兰身后靠着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于邱兰跟着往后倒。
　　那个打开门的女仆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就被门上的这个人吓了一大跳，立即把门合上，锁死。
　　过了几分钟，女仆意识到没有危险，然后再次打开门。
　　没管往后倒的于邱兰，她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司运晟。
　　她顿时放下心，因为她知道对方不会对她们做什么。
　　司运晟觉得这个女仆有点眼熟，刚想开口询问，远处突地响起一群人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不是司运晟在这儿的缘故，女仆听到动静没有像刚刚那样立刻缩回去，反而扭头朝走廊那端看去。
　　不过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是司骥。
　　见到他，司运晟的神情一肃，“司将军。”
　　司骥带着一众士兵脚步急促地出现在走廊拐角。
　　听到司运晟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过来，随即凝重的脸色微微一松。
　　整个102小队完好无损。
　　这让一路搜寻过来，见到太多战友惨状的军官们得到了一些慰藉。
　　他们奔过来，一一将昏倒在地的士兵唤醒。
　　“没事吧？”司骥沉声问道。
　　司运晟摇摇头。
　　一旁突地响起一声微弱的合门声。
　　司骥盯着严丝合缝的宫殿门，皱眉道：“谁？”
　　“是川奈·兰德。”
　　司运晟终于想起那个有点眼熟的女仆是伺候谁的。
　　闻言，司骥沉默了几秒，转口道：“有找到元帅的位置吗？”
　　“没有。”司运晟低声道。
　　“但是我们知道查理·兰德的位置。”
　　陆默从后面走上前。
　　“什么意思？”
　　“查理·兰德去找老皇帝了。”陆默道。
　　司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急切地问道：“在哪儿？”
　　“在这儿。”
　　一个巨大的首都星地图跳出来，陆默指着北极点道。
　　——
　　查理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空白。
　　流水的声音微弱了许多，如果查理有心就会发现溪流的水量几乎减少了三分之二。
　　但显然此时有更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情在眼前——除了那条溪流，此处原本茂密的森林全都化为灰烬，只剩下碎石三两堆叠在一起。
　　灰烬……
　　查理登时意识到什么。
　　他僵直在原地，眼神像被固定住似的直直地对着前方的空白空间。
　　不，不会的……
　　他感觉一缕灰烬落在他的手指上。
　　那灰烬仿佛要把他压进泥里。
　　他立在那里，犹如一面静止的画。
　　很久，很久。
　　久到当查理听到远处碎石堆里的动静时还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但随之而来的响动让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重新燃起希望，迈开因为站得太久而麻木的双腿，第一步就摔倒在地。
　　他毫不在意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碎石堆。
　　碎石堆彻底崩塌，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查理停住脚，心直往下坠。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开始动荡。
　　他被摇得跌倒在地，再站不起来。
　　空白的天空出现一道裂痕，紧接着整个天空被撕成两半。
　　外界的黑暗覆盖进来，一起到来的还有数百台军用机甲的探测灯。
　　前方碎石堆里的人终于挣扎出来。
　　头顶的三台机甲落地。
　　打头的那台开启，里面的人跳了出来，向他们走来。
　　灰头土脸的老人一抬头就看到他。
　　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语气轻松。
　　“呦，小骥。”
　　——
　　建造了千年的皇宫在顷刻间毁于一旦，驻扎在首都星的军队第一时间赶到。
　　这片华丽宫殿的黑暗也就此曝光于白日。
　　在位接近百年的皇帝消失无踪，大王子卡尔森·兰德与二王子阿托慕斯惨死地下。
　　几百平方千里的地下实验所，无数的生物标本，囚牢里关押的智慧体，怪异的研究器具，研究员的尸体，残肢，遗骸……
　　这一切的一切无疑震动了整个联邦。
　　人们高举着旗帜将皇权推翻，年幼的公主被推上已成虚设的皇座。
　　所有人都清楚，她将是千年来最后的女皇。
　　当然，军部还是那个军部。
　　在人们将一位位代表推上台前时，老元帅宣布退位，新任元帅毫无疑义的是过去的首席将军。
　　司骥上任后做的唯一一件跨越职权的事就是一举撤销了所有监控边际星球的监控系统。
　　当被质问为何要做出这一决策的时候，这位新任元帅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人类没什么好怕的。”
　　——
　　“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司骥严厉地盯着他们，背后是一整面联邦星域图。
　　“知道，将军。”
　　司运晟认真地回答道。
　　“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
　　“待在A14星。”
　　“那你们为什么跑到首都星去？”司骥沉声道。
　　话落，司运晟还没说话，坐在窗边的老元帅就慢悠悠地开口了。
　　“好了，小骥。如果没有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子，老头子我可没办法坐在这儿。”
　　“你说是不是呀，小默？”老元帅转头对陆默笑道。
　　“是。”陆默弯起嘴角。
　　闻言，司骥一时语塞。
　　过了半晌他才坚决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违背命令。”
　　“司运晟，陆默。”
　　“在，将军。”两人齐声应道。
　　“现在立即去监督处领罚。”
　　他刚说完，老元帅不乐意了。
　　“诶，司骥，这两个孩子可不是你手下的兵。”
　　司骥无声地看向不断拆台的父亲，老元帅轻飘飘地瞟他一眼。
　　好吧。
　　司骥抿着嘴，憋了半天，最后道：“你们俩，现在立即到门口站着。”
　　“没有命令，不能坐下。”
　　“是，将军。”
　　门打开，又合上。
　　两人笔直地站在廊庭外，目光直视前方。
　　几分钟后，陆默悄悄伸出手。
　　刚碰到对方的手指，就被紧紧握住。
　　两人相视一眼，笑作一团。

第 114 章
　　莱斯国，萨克托集市。
　　披着宽大黑斗篷的人出现在集市入口时，全场都安静了一瞬。
　　一窝蜂地，反应迅速的商贩们立即围了上来。
　　“魔法师……”
　　好不容易抢在最前面的那名商贩咧开嘴。
　　却在看到那人斗篷上缀着的徽章后，谄媚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其他人也看清了那枚徽章，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在周围买卖的人因为入口处诡异的安静而投来奇怪的目光，但很快就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迅速缩回目光。
　　最前面的那名身材虚胖的商贩避无可避。
　　无与伦比的求生欲在这一瞬间爆发，他强行扯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掉，他顾不上擦，肥大的手指紧紧地攥在凸出的肚皮前，努力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魔法师大人，请问您想要什么样的货色？”商贩弯腰低头。
　　“这些都是刚刚运过来的新鲜货色。”
　　说着，这位商贩就领着自己的顾客来到那些牢笼前。
　　其余围在旁边的人们装作若无其事地散去，一时间商贩的摊前居然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您有什么看得上的吗？”
　　商贩用力地扯过一条锁链，锁链另一端的人被他猛地拽到脚边。
　　那被拖拽的奴隶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陆默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个个牢笼。
　　那里面有男有女，有小孩有青年，唯独没有老人。
　　见他沉默不语，商贩愈发焦急，他动作粗鲁地扯过一个女奴的头发，让她的脸露出来。
　　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
　　“魔法师大人，这是先前伯爵府上的奴隶，身份绝对清白。”
　　女奴瞪大眼盯着陆默斗篷上的徽章，瞳孔里闪过真切的恐惧。
　　但很显然，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下一刻立即出现讨好的神情。
　　黑斗篷后看不清面貌的人摇了摇头。
　　见状，商贩一脚踹中那女奴的胸口。
　　女奴扑倒在一旁，浑身因痛苦而颤抖，伏在地上起不来。
　　冷汗浸湿衣襟，商贩内心焦灼，表面却依旧笑着，“您不喜欢人奴？”
　　没等对方回答，他就立即说道：“也是，人奴不太经用。”
　　话落，商贩从后面拉出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掀开盖在上面的破布，“那您觉得这些兽人怎么样？”
　　牢笼里，一个个被粗大的铁链绑在一起的孩子，怒目圆瞪地盯着他们，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愤怒与憎恶。
　　这些孩子看起来与寻常的人类小孩无异，只除了一点——
　　他们有的人头顶长着毛茸茸的耳朵，有的背后甩着尾巴，有的皮肤覆盖鳞片，有的张嘴时长着獠牙。
　　商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您也知道，成年兽人的攻击力强悍，我们也只能捕捉到幼年的兽人。”
　　“哪怕是这样，随着近年来兽人越来越警惕，我们连幼年的都很难抓到。”
　　“这些兽人耐用是耐用，就是攻击力太强不太好控制……”商贩顿了顿，急忙补充道：“当然，对大人您来讲肯定没有这种问题。”
　　陆默在那些束缚兽人的铁链上感觉到魔法的痕迹。
　　很弱小的魔法，但要压制这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那些脸庞。
　　没有他要找的人。
　　陆默抬步就要离开这个摊子。
　　那商贩还在诚惶诚恐地问道：“大人，您可有满……”
　　这时，市集的另一头訇然响起喧哗声，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
　　随即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人群慌乱地朝这边的出口涌过来。
　　“出什么事了？”商贩惊道。
　　陆默逆着人流往里走，那些拥挤来的人没能靠近他，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在一步之外。
　　撞到无形屏障的人迷茫地抬起头，看见斗篷上的徽章又立即恐惧地低下头。
　　“兽人逃出来了！”有人在尖叫。
　　天空中飞来一道身影。
　　那是集市的拥有者聘请的高级魔法师，专门维护奴隶集市的秩序。
　　“魔法师大人来了！”
　　不知谁在大喊。
　　顿时如闷头苍蝇般到处挤的人群稍稍平静了一些。
　　空中倏然出现一个个火球，炽热得仿佛要把空气灼伤。
　　那是火系魔法。
　　陆默一皱眉，微微抬手。
　　下一瞬，空中的火球就像被吞入异次元般消失不见。
　　他要找的人还在里面呢，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底下原本想要瞻仰高级魔法的人群看到这一幕，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
　　这是已经施法成功了？
　　而半空中那个被吞了魔法的高级魔法师则比他们还茫然。
　　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僵硬地看向四周。
　　没有其他人啊……
　　等等。
　　他低头往下方的集市望去。
　　在触及到那一抹黑色时，他登时瞳孔紧缩，如同看到恶魔似的。
　　这时，一个脸色苍白的初级魔法师急匆匆地飞来
　　“大人，下面的人传报说……”那初级魔法师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刚刚有位黑魔法师来了。”
　　“而且是……”
　　初级魔法师还没说完就被那高级魔法师狠狠地瞪了一眼。
　　此时此刻他的思考速度达到了此生顶峰。
　　要不要下去拜见那位大人呢？
　　大人吞噬了我的魔法看来是不愿被打扰？
　　黑魔法师似乎都不喜欢和人接触？
　　老家伙请我来看奴市，答应的魔法晶石还没给啊。
　　……
　　一番紧急的考量后，他做出决定。
　　下一瞬，他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飞去。
　　钱再多，还是命要紧啊！
　　留在原地的初级魔法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忘记了持续施法，直直地从空中坠下去。
　　“诶，魔法师大人怎么走了？”
　　“难道那些兽人都已经被消灭了？”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解答。
　　尖叫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陆默的眼力可以看到那些有着鳞片和尾巴的小兽人们在一个个牢笼间动作敏捷地串来串去，破坏牢笼，把那些束缚着他们同类的铁链扯断。
　　于是越来越多的小兽人逃了出来。
　　他们的行动很有组织，没有发生任何重复救援的现象。
　　陆默突然停住脚，他将目光投向路边的摊子。
　　那个摊子的主人显然财力十足，他自己雇佣了许多中级战士，甚至还有几个高级战士。
　　因此这摊子里的兽人仍然完好无恙地被关在牢笼里。
　　而摊子的主人正悠哉悠哉地坐在一旁，显然打算把牢笼里的兽人当作诱饵，等有兽人过来要救他们时把对方一起抓起来。
　　陆默就停在他面前。
　　眼前突然撒下一片阴影，那尖嘴猴腮的摊主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一眼，他就噌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弯腰道：“黑魔法师大人。”
　　“嗯。”陆默淡淡地应道。
　　“您……”
　　“我要他。”
　　“谁？”摊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牢笼的最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脑袋。
　　其他小兽人都瞪着他们，唯有那个小脑袋低垂着看不清面貌。
　　从他们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他头顶上那对圆圆的毛茸茸的小耳朵。
　　看样子这个兽人的原型是老虎。
　　不知为何，当发现他们指的是那个小老虎时，所有的小兽人都神色一变。
　　所幸，摊主正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这位尊贵的客人身上，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
　　“黑魔法师大人，这个兽人……”
　　摊主疑惑地皱起眉。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抓到这样一只老虎。
　　完全忽略周围的其他，陆默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对小耳朵。
　　听到他们的对话，小耳朵动了动。
　　陆默眸光微动。
　　在他存在感极强的注视下，那蜷缩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微松，小老虎缓慢地抬起头。
　　陆默对上一双琥珀般的眼瞳。

第 115 章
　　在与那双眼眸对上的瞬间，陆默倏然一笑。
　　小老虎愣愣地盯着他。
　　直到旁边的同伴不小心碰到他，他才犹如惊醒般猛地低下头。
　　见状，陆默无声地看向正在皱眉沉思的摊主。
　　一滴冷汗从摊主的脸上滑过。
　　这只老虎到底哪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尊贵的黑魔法师大人现在就要。
　　他急忙从要腰间拿出一大串叮叮当当响的铜钥匙，熟练地从里面拨出一把，插进牢笼的锁孔中。
　　“嗒”的一声，附在锁上的魔法解除，铁笼打开。
　　摊主正要走进去把缠着小老虎的链条解开，陆默就已经先一步踏进那牢笼中。
　　“大人……”摊主惊讶地叫道。
　　没理会他，陆默径直朝角落里的小兽人走去。
　　见他冲小老虎去，周围被束缚在牢笼边的小兽人们登时开始奋力挣扎，有的离他近的甚至想向他扑来。
　　可惜，他们越反抗铁链就收得越紧。
　　最终他们被死死地压在牢笼边，连脑袋都无法转动分毫，只能无力地露出獠牙企图震慑他。
　　陆默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畅通无阻地走到最里面，停在低垂着脑袋的小老虎面前。
　　感觉到那人站在自己的前面，司下意识地握紧双手，收起本来准备破开这些人类胸膛的利爪。
　　他看着自己破旧的衣角，紧张地闭上眼。
　　而这时陆默才发现自己小老虎的居然受伤了。
　　只见对方幼小的手臂上一条硕大的伤口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脏污的袖口里面，鲜红的血才堪堪勉强凝固。
　　兽人的皮肤比人类坚硬，要造成这样的伤口必须是附有破刃魔法的刀剑才行。
　　小老虎刚刚经历了什么？
　　陆默心情糟糕地抿起嘴。
　　司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类的心情变化，这让他开始有些担心。
　　据说人类都很爱干净，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不太好……
　　小老虎又往里缩了缩。
　　见状，陆默更加心疼。
　　他蹲下身，柔声道：“跟我走，好吗？”
　　圆圆的耳朵颤了颤，一直将脑袋深埋在膝盖里的小老虎幅度极轻地点点头。
　　接着似乎是怕陆默没看到，他又立即小声地“嗯”了一声。
　　一声轻笑响起。
　　下一瞬，他便被人抱进怀里。
　　陆默把小老虎抱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束缚着他的铁链瞬间化作粉末。
　　“大人！”
　　摊主惊呼道。
　　小兽人的身上很脏，魔法师把他抱进怀里连带着洁净如新的斗篷也被弄上了脏污。
　　陆默对此毫不在意，他一边抱着小老虎，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亮闪闪的晶石扔过去。
　　摊主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块晶石，低头一看，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守在摊子外围的战士突地拔出武器。
　　“兽人来了！”
　　有人大叫。
　　站在牢笼前的摊主只觉眼前一花，好像闪过什么黑影。
　　下一秒，面前的铁笼柱豁然断开一根。
　　有什么东西扑上来，还没反应过来的摊主顿时摔到地上。
　　一只棕黑色的熊爪狠狠地划破他的脸皮，鲜血直流
　　“雷蒙！雷蒙！”
　　摊主惊慌失措地大叫护卫队长的名字。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被他以高昂的价格聘请来的战士们此时也陷入窘境。
　　“怎么回事？！”雷蒙惊恐想道。
　　他刚刚拔出武器，就发现自己浑身都动不了了。
　　手中的利剑脱落，直直地掉在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花豹以惊人的速度向他冲来。
　　在倒地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同伴一个个犹如被使用了冰冻魔法似的僵在原地，一只只猛兽袭来，将他们扑倒在地。
　　小兽人们冲进关押着同类的牢笼里，动作迅速地将附着魔法的铁链扯断。
　　陆默就抱着小老虎站在牢笼的最角落，负责救援的小兽人们十分默契地忽略这位黑魔法师。
　　兽人对他人的杀意十分敏感，但这个魔法师并没有让他们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恶意，甚至他还帮他们冻住了那些战士。
　　小兽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解救出来。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选择变回原型。
　　那些附在铁链上魔法不仅能禁锢住他们，而且还能强制使他们保持人形状态。
　　而小兽人由于年龄太小还没办法完全控制好自己，因此当他们处在人形状态的时候会保留一部分动物的特征，这让他们在人类当中十分显眼。
　　负责望风的长毛狗汪汪地叫起来。
　　“集市的护卫队来了！”
　　一只黑熊正把最后一条铁链扯断，花豹冲了进来。
　　“快走！”
　　黑熊对刚刚挣脱出来的族人说道。
　　对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变成一只绵羊往外跑。
　　“我们也赶紧走。”花豹催促道。
　　“可是……”
　　黑熊迟疑地看向后边的角落。
　　“什么……”
　　花豹不耐烦地回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下一秒，他惊恐地瞪大眼。
　　为什么那里还有个黑魔法师？！！
　　他刚刚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朱这只笨熊怎么不说啊！！！
　　凌转身就要拉着黑熊逃跑。
　　没拉动。
　　这只笨熊不想活了是吧？！
　　凌回头就要破口大骂。
　　对方的神情却很古怪。
　　等等。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黑魔法师居然没有一点恶意。
　　哪怕是平常他们和人类商人打交道都会感觉到多多少少的恶意，可是这个黑魔法师居然一点也没有。
　　要知道兽人的这个感知天赋无论对方魔法等级有多高，哪怕是魔导师来了都照样能感应到。
　　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了。
　　想到这儿，凌紧绷的心弦倒是放松了一些。
　　但无论怎样，还是——
　　“快走啊。”
　　黑熊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他低声道：“司，司。”
　　这笨熊在说什么啊？
　　以司的本事应该早就先一步去下一个点救援了。
　　在行动前，司就说好他先来这个防守最严密的贩子这儿探路，然后等牢笼打开、贩子松懈的时候再发起进攻，按计划他应该已经离开这里。
　　“司，司在那个……”朱不敢完全说出口。
　　他不知道那位黑魔法师为什么对他们的行为视若无睹，但刚刚没表现出恶意不代表现在他不会有。
　　“司在哪儿？”
　　凌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僵硬地转过头，望向那个角落。
　　只一眼他就仿佛触电般缩了回来——
　　那黑魔法师居然抱着司。
　　他刚刚太害怕居然没发现。
　　“怎么办？”此时花豹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一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向他们射来，似乎是在奇怪他们怎么还在这儿。
　　长毛狗的叫声愈发响亮。
　　其余的伙伴都跑得差不多了。
　　凌的脸色更加难看。
　　“走吧。”朱突然道。
　　“可是司……”
　　“司让我们走。”
　　朱对他使了个眼神。
　　凌再次鼓起勇气望去。
　　只见趴在那魔法师肩头的小脑袋不知何时转过来平静地看向他们。
　　“司……”凌咬紧牙关。
　　“回去告诉长老。”朱按住他。
　　凌深吸一口气，沉重道：“嗯。”
　　长毛狗的叫声停止，那些倒在地上的人突然能动了。
　　没时间再犹豫，两兽迅速向外奔去。
　　而被他们牵肠挂肚的小老虎此时却只是乖巧地趴在魔法师的肩上。
　　他偷偷侧头，出神地盯着斗篷宽大的帽檐遮掩下，魔法师花瓣般的嘴唇与白皙的肌肤。

第 116 章
　　空中的风呼呼地吹着，气流托着他们飞出莱斯国边境。
　　风元素在欢呼。
　　司趴在魔法师的肩头，向下望。
　　他看到一些零散的边境小镇，看到贯穿整个大陆的密西河，看到莱斯国北面广袤的森林，那是精灵居住的地方。
　　他们继续往前。
　　一直到精灵也不愿居住的深林——
　　静谧之森。
　　部落的长老们总是告诫孩子们不要踏足没有那片森林，那里充满着致命而未可知的危险。
　　传说有黑魔法师就居住在那儿。
　　现在司知道这个传说是真的了。
　　气流托着他们缓慢地下降。
　　挤挤挨挨的树冠间突然出现一片空白，有微光反射。
　　司还没看清，他们就已经落在了实地。
　　眼前是一片湖泊，明明此处没有阳光，水面却泛着粼粼的光。
　　湖泊的正中央有一处小岛，一座法师塔赫然在其上。
　　魔法师踩着水面，朝湖中心的小岛走去。
　　司低下头，看着魔法师踩出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波纹向远处漾开。
　　湖水并不清澈，水很深，一眼见不到底。
　　暗沉的黑影在水下浮动，仿佛这片湖泊居住着令人惧畏的生灵。
　　魔法师停在爬满藤蔓的木门前。
　　就在他伸手开门的瞬间，那藤蔓动了。
　　司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根长着绿叶的藤蔓条突然晃到他眼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魔法师便拍开那藤蔓条。
　　“别闹。”他警告道。
　　闻言，藤蔓条立即缩回去，乖巧地继续当门上的壁花。
　　司这才意识到它刚刚想戳瞎自己。
　　随着吱呀的一声，木门打开了。
　　壁火哗地燃起。
　　四周墙壁缀着的魔法晶石发出柔光。
　　与它阴森的外表不同，法师塔里面居然意外地柔软舒适。
　　小老虎正认真地观察着魔法师居住的环境，结果下一瞬就被宽大的斗篷帽盖住了脑袋。
　　他挣扎着从斗篷帽里钻出来，就被两只手稳稳地举了起来。
　　整个身子悬空。
　　小老虎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有这么矮吗？
　　接着他就对上魔法师深邃而温柔的眼眸。
　　他愣住了。
　　从开始到现在，他这才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清魔法师的模样。
　　魔法师有着一头如墨的短发，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他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让司想起草原夜空的繁星，春日吹拂的柔风，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小老虎，你叫什么名字？”魔法师柔声道。
　　“我叫司。”司愣愣地回答道。
　　“司。”
　　魔法师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坐到壁火旁的软椅上。
　　火焰温暖的温度轻轻附上他的皮肤。
　　这让迷迷瞪瞪的小老虎微微回神。
　　“魔法师先生，你要我做什么吗？”小老虎紧张地握紧拳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在看到这个黑魔法师的那一刻，他就像被对方施了魔法似的心甘情愿地跟着对方走了。
　　哪怕前几年黑魔法师已经与各族签署条约，成为像巨龙那样的中立势力，但人们对于这些孤僻古怪而又强大无比的家伙们仍然充满了畏惧。
　　那些对于黑魔法师进行各种禁忌魔法实验的传闻从未停止过。
　　各种各样的可怕猜测在脑海里滑过，可奇怪的是，司仍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
　　反而放松地窝在魔法师的怀里。
　　“魔法师先生？”他抬起脑袋。
　　只见对方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盯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小老虎越发紧张。
　　终于，魔法师动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小老虎毛茸茸的耳朵。
　　小老虎茫然地眨眨眼。
　　另一只耳朵也被揉了。
　　“魔，魔法师先生……”
　　“我要你……”沉迷于揉耳朵的魔法师终于开口。
　　小老虎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我要你现在去洗澡。”
　　“啊？”
　　——
　　热气蒸腾，笼罩住一整个房间。
　　陆默伸手试了试水温。
　　刚刚好。
　　“准备好了吗？”
　　“好，好了。”
　　踩着凳子，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小毛巾的小老虎局促地点点头。
　　陆默把他抱进木桶中。
　　暖洋洋的热水包裹上来，小老虎舒服地哼了一声。
　　他从来没洗过热水澡，不，是所有兽人都不热水澡。
　　热水太奢侈，他们皮糙肉厚的，平常洗澡就是直接跳进河里，反正也不会生病。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那条蔽体的小毛巾被人抽走了。
　　“魔法师先生！”小老虎一惊。
　　陆默面无表情地拉起他泡在水里的右手，仔仔细细地检查小老虎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口。
　　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下，小老虎通红着脸低下头。
　　所幸热气扑面，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的。
　　除了膝盖的几处淤青，没有其他的了。
　　陆默紧皱的眉头微松。
　　“为什么受伤？”他问道。
　　“啊？”
　　司迷茫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像是才发现自己受伤了似的。
　　看到那处巨大的伤口，他不在意地摇摇头，“不知道。”
　　是真的不记得。
　　当时带着他们破坏牢笼的时候，好像有个人类战士举着一把附着破刃魔法的刀？
　　司不确定地想道。
　　随即他就发现魔法师的脸突然变得很臭，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魔法师先生？”他怯怯地唤道。
　　魔法师没有说话，只是从一旁拿过几片叶子，贴在他的伤口上。
　　司感觉到伤口上一阵舒服的清凉感。
　　他记得这种叶子，是刚刚那个要戳瞎他眼睛的藤蔓的。
　　这时一盆热水突然从头淋下来。
　　“咳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呛得咳个不停。
　　头发湿哒哒地贴着，原本毛茸茸的耳朵也蔫了下来。
　　陆默拿起一旁的自制肥皂，给他打上泡沫。
　　很快，小老虎便顶了满头白色的泡沫。
　　细密的泡泡飘下来，小老虎新奇地把它们捧起来，好奇地盯着它透明易破的外壳。
　　还有一股花香。
　　他凑上去闻了闻。
　　这就是人类清洁的东西吗？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揉搓着他的头发。
　　他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魔法师认真的模样，感觉自己的脸更热了。
　　陆默再次舀起热水。
　　小老虎立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闭紧眼睛。
　　预想中的热水淋面并没有发生，柔柔的水流一点点地浇在他头上，把泡沫冲走。
　　他悄悄睁开眼，看着魔法师精致的眉眼，忍不住弯起嘴角。
　　不过接下来他就没那么开心了。
　　抱着满满的羞耻，小老虎被魔法师翻来翻去，把全身的脏东西通通搓掉。
　　呜。
　　为什么我会这么脏？
　　司看着重新换的一桶热水，欲哭无泪。
　　终于，在无比的煎熬下，这个澡总算是洗完了。
　　一只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小老虎新鲜出炉。
　　陆默把小老虎抱起来，放到床上。
　　小老虎依旧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愿见人。
　　“怎么了？”陆默没忍住亲了亲他软软的耳朵。
　　小老虎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魔，魔法师先生刚刚，亲，亲他了！
　　“嗯？”陆默拿过衣服。
　　小老虎机械地配合他的动作穿衣服，脑子里不停回放着刚刚耳朵传来的感觉。
　　既然魔法师先生亲他了，那他可不可以也亲亲魔法师先生……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不断地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最终在魔法师给他膝盖涂抹药膏时达到顶峰。
　　鼓足勇气，小老虎凑上去“啪叽”地亲了一口魔法师的脸颊。
　　嘿嘿。

第 117 章
　　壁火燃烧着，时不时传来木块破裂的噼里啪啦声。
　　司坐在不知什么材质的软椅上。
　　一面小毯子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
　　一只绿油油的藤蔓触手不情不愿地端着一碗热汤，递到他面前。
　　浓浓的肉香飘来，饥饿许久的肚子发出渴望的咕噜声。
　　司下意识地捂住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抬头不好意思地看向魔法师。
　　“吃吧，小心烫。”
　　陆默微微一笑，将一柄木勺搁进碗里。
　　有魔法师在旁，藤蔓立即乖顺地把碗往前送了送。
　　小老虎有些迟疑地抓起木勺。
　　人类喝汤还要工具吗？
　　他尝试着舀起一勺汤，缓慢地往自己嘴边送。
　　全程他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那勺汤在运输过程中洒出来。
　　所幸，他担心的并没有发生，肉汤顺利地进到嘴里。
　　还没尝个味就没了。
　　他又接着舀了几勺，碗里的肉汤像是完全没被动过似的。
　　人类这样吃饭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小老虎纠结地盯着碗里的汤，想扔掉勺子直接端起来喝，可是又害怕魔法师会觉得他“粗鲁”。
　　这是人类商人嘴里的词，那些人来部落里交易，看到他们吃饭就会小声地在旁边嘀嘀咕咕。
　　他们以为大家听不见，其实兽人的听力十分灵敏，这些人说的所有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也正因此人类在兽人心里的评价是十分低的，也就比那些天天偷东西的哥布林好一些。
　　在他们的对话中，“粗鲁”“野蛮”这样的词是最经常出现的，哪怕小老虎不懂也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同大多数族人一样，他并不在意那些人类怎么想的。
　　装腔作势罢了。
　　但魔法师也是人类，他不想让魔法师觉得自己“粗鲁”。
　　小老虎咬着勺子想道。
　　可能是他出神的时间太久，魔法师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老虎赶紧应道。
　　然后他就悲伤地发现木勺上出现了一排牙印。
　　那是被他咬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立即反手遮住勺子，不让魔法师看到。
　　显然，他的动作太明显了。
　　下一秒魔法师就奇怪道：“司？”
　　小老虎涨红着脸摇头。
　　陆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注视下小老虎越发窘迫。
　　突然，他伸出手捏了捏小老虎的脸蛋。
　　小老虎登时瞪大眼。
　　趁其一时松懈，他出手迅速地拿过被紧紧抓在手里的木勺。
　　在四壁魔法晶石的映照下，木勺上一排小小的牙印清晰可见。
　　小老虎绝望地捂住脸，头上的两只小耳朵蔫蔫地耷拉下来。
　　怎么办？魔法师先生一定觉得我很粗鲁……
　　为什么人类的东西都这么脆弱啊？！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魔法师先生？
　　他一点点地将盖着眼睛的手移开。
　　魔法师先生在笑……
　　小老虎呆呆地盯着魔法师的笑容。
　　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此刻漾着如星光般的笑意，薄唇弯弯，仿若繁花绽开。
　　小老虎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魔法师笑够了，伸出手揉着他的脑袋，温柔地问道：“小老虎，用不惯怎么不说？”
　　他还是没有反应。
　　“嗯？”
　　魔法师捏了捏他的小耳朵。
　　小老虎这才像惊醒似的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不话。
　　“魔法师先生，我，我……”
　　“好啦，我们不用勺子，快喝吧，不然汤就要凉了。”
　　陆默随手把那只可怜的木勺放到一旁的桌上。
　　“嗯，嗯。”小老虎如释重负地应道。
　　太好了，魔法师先生不觉得他粗鲁。
　　他开心地端起藤蔓上的汤呼噜呼噜地喝下去。
　　汤碗见底，司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还要吗？”魔法师问道。
　　“不……”他刚想摇头就对上魔法师的眼睛。
　　“要！”小老虎有些害羞又有些开心地说道。
　　魔法师展颜一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认真的说道：“下一次，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好吗？”
　　“好。”小老虎用力地点点头。
　　看着魔法师转身进入烹饪室的背影，小老虎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好喜欢魔法师先生啊。
　　——
　　司光脚踩在木制的走廊道上，一点也不冰冷。
　　他隐隐感觉到火元素的气息。
　　魔法师走在前面，打开一扇门。
　　“以后你就睡在这个房间，可以吗？”
　　司好奇地伸头朝里面看。
　　这是一间温馨舒适的房间，角落是一张宽大的铺着柔软的被褥和枕头的四柱床，床的旁边是一个小书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但没有很多，剩下的空间似乎在等着房间的主人填满。
　　正对面有一扇窗户，风吹拂进来轻薄的窗帘扬起，透过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环绕着法师塔的湖泊和远处的森林。
　　当然因为现在天色已暗，只能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轮廓。
　　这和他在部落里那个粗糙的帐篷简直千差万别，以致于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魔法师先生，这是我的房间？”
　　“嗯，不喜欢吗？”
　　魔法师说这话的神情，好像如果他说不就立即要按照他的想法改造这间房间一样。
　　司赶紧驱散这个想法，高兴地回答道：“我很喜欢。”
　　“那就好。”
　　司慢慢地走进去，在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最后伏在窗边向外望。
　　白天波光粼粼的湖水此刻仍然亮着微微荧光，平静的水面下那道浮沉的黑影愈发清晰。
　　不知何时，魔法师走到他的身边。
　　“魔法师先生，湖水下面……”司犹豫道。
　　“啊，你说它呀。”陆默笑道，“放心，它不会伤害你的。”
　　“明天我就可以让它来见见你。”
　　“它是什么呀？”司抬起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魔法师神秘地眨眨眼。
　　“好。”他乖巧地点头。
　　“好了，该睡觉了。”陆默抱起他，把他抱到床上。
　　小老虎躺进柔软的被窝里。
　　陆默给他盖好被子。
　　“我就在隔壁的房间，如果有事情的话一定要来叫我。”他嘱咐道。
　　没成想，听到这话小老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怎么了？”魔法师疑惑道。
　　小老虎抿着嘴，不说话。
　　原，原来魔法师先生不和他一起睡觉呀……
　　虽然以前在部落他也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睡觉，但是现在……
　　好吧。
　　“没什么。”小老虎强颜欢笑道。
　　“嗯？”魔法师很不高兴地看着他，“刚刚你才答应我的。”
　　是啊，刚刚才答应魔法师先生的。
　　想到这儿，小老虎鼓起勇气说道：“我，我想要和魔法师先生一起睡觉。”
　　说完，他就像不敢面对似的紧紧闭上眼。
　　接着他听到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果然还是不行。
　　内心的失望刚刚冒出头，他就感觉身边的床一沉。
　　魔法师把他抱进怀里。
　　照明的晶石熄灭，窗外淡淡的月光投进来。
　　小老虎依恋地缩进魔法师怀里。
　　一夜好梦。

第 118 章
　　小老虎躺在云朵一样的床褥里，无意识地翻了翻身。
　　没有意料中温暖的怀抱，他猛地惊醒。
　　魔法师已经不在他身边，司有些心慌地坐起来。
　　阳光斜射床脚，纱帘浮动。
　　他从床上爬下来，踩到结实有温度的木地板。
　　窗外传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他走到窗边向外望。
　　只见一头墨发的魔法师正抱着手站在湖泊岸边。
　　一根根光秃秃的树干整齐地垒在旁边。
　　而在他面前，犹如虚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将生长繁茂的大树齐根砍下，“哗啦”一声大树斜倒在地。
　　接着又有另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大树的琐碎的枝干砍去，最后垒到木堆上。
　　那是化作利刃的风元素。
　　但司从没见过有谁这么奢侈地使用风魔法，仅仅为了砍树。
　　等到垒得差不多了，魔法师转过身，看向湖面。
　　这时司才发现湖岸已多了几处桥桩。
　　随着魔法师目光的移动，那垒的极高的木堆也动了。
　　它们排着队，有条不紊地开始搭建。
　　搁在一旁的各样金属工具也动了，在已经找好位置的木块上敲敲打打。
　　不一会儿，一座木桥就初见雏形。
　　陆默满意地点点头，无意间一瞥就看到法师塔的一扇窗户边上趴着的小身影。
　　他冲那道身影招招手。
　　见他对自己招手，司一愣。
　　下一秒，魔法师就出现在窗台边。
　　“来。”魔法师对他伸出手。
　　司下意识地就抓住他的手，紧接着被他抱进怀里。
　　他们乘着风飞到湖岸边。
　　魔法师把他放到地上，接着凭空便变出一朵几乎有他手掌大的花。
　　他把那朵花递过来。
　　司伸手接过，低头一看，只见花心里盛着乳白色的奶。
　　“喝吧。”
　　他尝试性地喝了一口。
　　甜甜的。
　　湖面上方的筑桥工程仍在“乒乒乓乓”地进行着。
　　奇怪的是，刚刚他在法师塔里的时候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知道是魔法师先生不想吵醒他。
　　“魔法师先生，为什么要建桥呀？”
　　魔法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司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魔法师先生根本就不需要桥，只有不懂魔法的他需要。
　　想到这儿，小老虎忍不住想要紧紧抱住魔法师先生。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惜，现实总是与想法有些差距。
　　“怎么了？”陆默低头看着抱着他大腿的小老虎，疑惑道。
　　对上他的眼神，小老虎登时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陆默赶紧把他抱起来。
　　“司？”
　　小老虎紧紧地抱住他的魔法师，把头深深埋进魔法师的颈窝里，拼命地蹭来蹭去。
　　虽然不明所以，但陆默还是由着他蹭。
　　伸手摸摸小老虎毛茸茸的脑袋，再亲一亲小耳朵。
　　嗯，亲一下就老实了。
　　就在木桥即将完工之际，平静无澜的水面忽的涌起波浪。
　　下一瞬，一条几乎有两人高的漆黑长尾哗地破出水面。
　　溅起的水花涌上湖岸，朝他们扑来。
　　陆默面无表情地挡下这些水。
　　那长尾一出水面，就直冲那木质浮桥去，那架势似乎是要把桥摧毁。
　　“赫兹格。”魔法师淡淡道。
　　话落，那条长尾硬生生地停在距离木桥一米的地方。
　　随后，它缓慢地缩回去。
　　尾巴消失在水面上，湖水微微荡漾，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出来。”魔法师又道。
　　哗。
　　一声比刚刚还要巨大的水声响起，但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一点水溅到岸边。
　　一片巨大的阴影洒下来。
　　司坐在魔法师的怀里，仰头望去。
　　一双冰冷冷的竖瞳锁定他。
　　那是蛇的眼睛。
　　“陆默，你叫我干嘛？”大蛇懒洋洋地吐着信子。
　　陆默？
　　面对这样一只森然的巨兽，司唯一的想法竟然是——原来魔法师先生叫陆默。
　　陆默没理他，而是转头对小老虎说道：“它叫赫兹格，是住在这里的一条水蛇。”
　　水蛇……
　　赫兹格抽了抽嘴角，深吸一口气。
　　竟然说堂堂赫兹格大人是一条水蛇，岂有此理！
　　但对上陆默微笑的目光，他还是选择闭上嘴。
　　“你好，赫兹格。”小老虎礼貌地说道，“我叫司。”
　　这是哪来的小屁孩？
　　大蛇不情不愿地应道：“你好。”
　　等等。
　　司？
　　赫兹格猛然注意到这小孩头顶上的两只小耳朵。
　　这是个兽人。
　　虽然兽人和魔兽名字里都有一个“兽”字，而且形态上也有些相似之处，但其实他们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人类和兽人一样，魔兽和兽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但这个兽人小孩……
　　大蛇眯起眼。
　　周围的一切倏地变暗，那兽人小孩体内一团巨大的魔法能量如黑夜里的明灯般显眼。
　　这是……
　　它还没辨认清楚，陆默一抬手就把它从窥探状态中拉回来。
　　警告的眼神如利剑般射过来。
　　得得得。
　　不看就不看。
　　赫兹格感觉自己的尾巴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内心无语。
　　唉，他堂堂赫兹格大人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大约一个月前。
　　那天它正趴在湖岸边张大嘴，伪装成一朵巨大株的喇叭花，等着路过的猎物。
　　这是赫兹格大人的一种乐趣。
　　然后这个人类就来了。
　　他看上了赫兹格大人的居所。
　　这怎么行！！
　　赫兹格大人勃然大怒，与那可恶的黑魔法师大战了一天一夜。
　　最终……伟大的赫兹格败了。
　　可恨的人类在赫兹格大人的居所上建了一座法师塔，还让赫兹格大人给他看家。
　　这怎么能忍！！！
　　区区人类，让你看看赫兹格大人的威力……
　　好吧，赫兹格大人忍了。
　　而现在，赫兹格大人的领地里又多了一个小屁孩，而且还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小屁孩。
　　唉。
　　赫兹格内心泪流成河。
　　“好了，你回去吧。”
　　那个可恨的人类对赫兹格大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大蛇默默地沉回湖里。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叫赫兹格来帮你。”陆默道，“至少在这片森林里，还没什么能打得过这条水蛇。”
　　“嗯。”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当然，如果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司第一时间应该来找我。”陆默掐了掐小老虎圆圆的脸蛋，“不可以憋着不说，知道吗？”
　　“嗯嗯。”小老虎红着脸乖巧应道。
　　——
　　大陆东部，狂风草原。
　　“我的孩子呢？”
　　一名女兽人满眼恨意地掐着眼前人类的脖子。
　　“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肥头大耳的人类商人恐惧地说道。
　　掐着的手越收越紧。
　　“你怎么会不知道？！”那女兽人神情逐渐疯狂。
　　“我，我……”
　　就在商人即将窒息而亡之际，一只手制止住了她。
　　“哈娜，你冷静点。”男兽人道。
　　“凌！我的凌！”哈娜尖叫道，“三天，整整三天了，你叫我怎么冷静？！”
　　“这些虚伪、肮脏的人类，他们浑身都流着剧毒的脓血，他们的心比恶魔还黑……”
　　“我就说不应该让人类进来，你们，是你们……”
　　“是你们害了我的凌！”
　　她瞪着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兽人群中几个女兽人默默流下泪水。
　　男兽人紧紧地抱住她。
　　哈娜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们现在就去见人类的国王。”
　　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族长威严地开口。
　　“如果我们的孩子回不来，那这样的仇恨只有鲜血才能弥补。”
　　“战！”一个兽人对天咆哮。
　　“战！”
　　“战！”
　　“战！”
　　愤怒充盈在此地，兽人的喊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连哈娜也不再哭泣，她沉默地站起来，手上的利爪反射出刺目的光。
　　就在这时，部落外传来一声呼唤。
　　“妈！”
　　哈娜猛地回头。
　　只见一只小豹子直愣愣地跑过来，后面还有一群小兽人。
　　哈娜冲过去，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孩子。
　　“凌，我的孩子……”哈娜泣声道。
　　“妈妈。”凌变回人形，回抱她。
　　所有人的孩子都回来了。
　　站在一旁面色凝重的族长露出一个笑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大家都从喜悦中回过神，族长对凌问道。
　　闻言，凌抿起嘴，半晌才将自己和伙伴们如何被抓、他们是如何逃出来、司又是如何指挥他们救援等等所有事情一一说出来。
　　等他说完，部落一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你是说，司现在被一个黑魔法师带走了？”族长沉声道。
　　“嗯。”
　　凌抬起头，乞求道：“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司。”
　　又是一阵沉默。
　　“我尽力。”族长最终道。
　　听到他的承诺，凌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有人迟疑地开口，“可是那孩子……”
　　“我不管司身上到底存在什么危险，这么多年我没见到这孩子有任何会危害部落的迹象，我只知道今天是司救了我的孩子。”
　　哈娜突然道。
　　几个同样失而复得的母亲也站了出来，坚决要和部落族长一同去救那孩子。
　　先前那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兽人此时也噤声了。
　　“那我们……”
　　哈娜话还没说完，草原的上空突地响起一声鹰啼。
　　雄鹰急速地掠过这个部落，然后向远处飞去。
　　族长的手中多了一封附着魔法标记的信函。
　　族长打开信封。
　　半晌，他抬头笑道：“或许我们不用去救司了。”

第 119 章
　　“魔法师先生，这是什么？”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坩埚，体积之大大概能煮四五只小老虎。
　　此时那巨大的坩埚里正沸腾着透明色的液体，底下的蓝色火焰烧得正旺。
　　司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液体表面，又想起部落长老口中那些关于黑魔法师的恐怖传说。
　　魔法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身从四壁摆放着各种黑罐的架上拿下一个罐子。
　　他从罐子里掏出一些粉末，洒进液体中。
　　沸腾的液体倏地安静下来，水面平整得犹如一面光滑的镜子。
　　“把衣服都脱掉。”魔法师道。
　　小老虎一边想着那些恐怖传说，一边乖乖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掉。
　　坩埚的旁边贴心地架着一个小梯子。
　　脱完衣服小老虎就自觉地踩着梯子走上去。
　　他更近距离地看清这锅看起来十分诡异的液体。
　　“魔法师先生？”小老虎歪头问道。
　　魔法师点点头。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没有溅起任何水花，跳进去的一瞬间仿佛这面镜子将他融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意外地，他没有感受到水的温度，本来他已经做好被烫的准备。
　　“全部泡进去，脑袋也不要露出来。”魔法师又道。
　　老虎并没有水下呼吸的本领。
　　但听到魔法师先生的命令后，小老虎仍然没有任何质疑地钻进水里。
　　整个人浸进去后，他还有些担心地检查自己有没有哪个部位露出水面。
　　他憋着气，睁大眼向周围看去。
　　透明的液体扭曲了视线，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来到另一个世界。
　　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但他听不清。
　　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感觉自己即将要窒息。
　　但魔法师先生没有说他可以出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魔法师先生的声音。
　　下一秒，他就被一只手拎出水面。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小老虎本能地大口呼吸着。
　　“为什么不呼吸？”
　　魔法师先生似乎很生气，脸上的神情就像上次问他为什么受伤时一样难看。
　　“啊？”
　　气蔫蔫湿漉漉的小老虎迷茫地看向他。
　　“我不是和你说你可以在这个水里面呼吸吗？”陆默紧皱眉头道。
　　小老虎眨眨眼。
　　见他这副模样，陆默简直气不打一处出。
　　“既然感觉呼吸不上来，为什么不出来？”
　　因为魔法师先生没有叫我出来呀。
　　小老虎的想法很简单。
　　不过他隐隐有些预感，如果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魔法师先生会更加生气。
　　他不想让魔法师先生生气。
　　于是他无辜地看着对方，不说话。
　　陆默无奈。
　　“下一次，如果别人让你做你觉得难受的事，一定要懂得拒绝和反抗。”
　　陆默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哪怕是我也不行。”
　　才不是，魔法师先生才不是别人。
　　小老虎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也只有魔法师先生……
　　“听到没有？”陆默一脸严肃。
　　“嗯嗯。”小老虎乖巧地点头。
　　至于心里想的是不是和他答应的一样就不得人知了。
　　“好了，再进去吧。”
　　“这次记得呼吸，感觉哪里难受立刻就出来。”陆默提醒道。
　　“嗯嗯。”
　　话落，小老虎重新钻进透明液体里。
　　他在水下睁开眼，尝试地吸气。
　　果然，如魔法师先生所说，与在外面呼吸无异。
　　他放松地飘在水里。
　　随着头顶扭曲光线的荡漾，他渐渐陷入沉睡。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沉睡之后，他体内那巨大的魔法元素团缓慢散开，犹如滴进水里的墨汁般，穿透他的身体，晕进包裹着他的透明液体中。
　　当然，由于元素团过于巨大，那一点的元素分散对它来说不过是掉了一根头发。
　　元素还在分离。
　　坩埚外。
　　陆默看着逐渐变深的液体，松了口气。
　　十年前，整片大陆还处在各族战乱之中。
　　那时人类与兽人间的矛盾极其尖锐。
　　在最后那场决战之中，作为人类终极战力的一位大魔导师决定舍身而出，以自身魔法枯竭为代价将一个巨型的禁忌魔法封印到一个兽人婴儿体内。
　　一旦这个婴儿被兽人带回部落，他就会作为一个魔法“炸弹”立即爆炸。
　　爆炸的威力足以毁灭大半的兽人部落。
　　人类计划得很好，前面的步骤也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成功找到了一名因战乱而失去父母的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司。
　　在将禁忌魔法封印入婴儿体内后，人类就将他扔到兽人部落附近。
　　如他们所愿，没有多久兽人部落便发现了这名婴儿，将他带了回去。
　　然而人类千等万等就是没有等到那枚“炸弹”爆炸。
　　直到兽人与人类在战场上拼了个两败俱伤，不得不各退一步签订和平协定，那枚“炸弹”仍然不声不响，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后来也曾派人偷偷勘察过，但因为好几年过去了，他们实在找不到那个长大的小兽人。
　　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他们也不会好心地去提醒兽人就是了。
　　而让人类挠破头皮也没想明白的“炸弹”之所以“哑火”的原因其实是那名婴儿体内的特殊血脉暂时性地压制住了魔法的爆发。
　　但毕竟血脉的主人太过弱小，如果没能及时将那巨量的魔法元素引导出来，“炸弹”还是会在某个时间突然爆炸。
　　当时把小婴儿捡回去的那个部落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直到后来在一次部落的日常占卜中，占卜结果突然显示部落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而这个隐患似乎就指向那个被捡回来的可怜的孤儿。
　　不过，对于父母在战争中牺牲的孩子，兽人们绝不会将他抛弃。
　　部落依旧养育着这个孩子，只是兽人们不再愿意接近他，并且也会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和这个孩子玩耍。
　　于是，在过去十年里，小老虎始终过着孤独而自闭的生活。
　　而现在特殊血脉的压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如果陆默没来，“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在他思索的这段时间里，坩埚里液体的颜色逐渐趋于墨色。
　　这次差不多了。
　　陆默将蓝火熄灭，坩埚里的液体顿时又沸腾起来。
　　他把沉睡的小老虎从锅里捞出来。
　　——
　　等司再醒来时，他已经被洗得香喷喷地躺在柔软的被窝里。
　　魔法师先生坐在床头，翻阅一本入门魔法集，而且看得十分认真仔细。
　　察觉到他醒来的动静，魔法师先生从书里抬起头，对他笑道：
　　“小老虎，要不要学魔法？”

第 120 章
　　事实上，兽人并不像人类那样精通魔法。
　　或者更确切的说，“魔法”是人类发明的，只有弱小的人类才会去钻研如何利用水木风火雷等等的自然元素。
　　在人类之前，各种族的文字里甚至都没有“魔法”“元素”这些词汇。
　　因为那些种族天生就拥有操控元素的能力，只是能力的强弱罢了。
　　对他们来说，将元素应用到生活中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如精灵一族，生来就能够使用风或者木元素，他们手中的箭羽之所以锋利就是因为风的加成。
　　矮人则是金或者土元素，这也是他们擅长冶铁制器的原因。
　　至于兽人，那就要取决于个人的血脉了。
　　这样的天赋有好有坏，好处是他们不用任何努力就可以比人类强大，坏处就是这限制了他们能力的上限。
　　他们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未来究竟是强是弱。
　　而不断深入的发明研究与成体系的魔法结构，让人类这个曾经没有任何天赋、被认为是最弱小的种族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
　　在那次与人类的大战后，许多种族都意识到充分认识了解那些自己天生就能使用的东西的重要性。
　　兽人也是如此。
　　可惜，人类精得很，至今也只对外开放最基础的元素论与初中级魔法。
　　再深入的理论，无论其他种族让出多少好处，人类都不肯松口。
　　不过就算是最基础的理论也够兽人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琢磨许久了。
　　因此，当陆默问小老虎想不想学魔法时，他才分外的惊讶。
　　“魔法师先生，我真的可以吗？”
　　司看着眼前透着温润光线的莹白色水晶球，迟疑地问道。
　　“当然。”陆默柔声道，“只要把手放上去就可以了。”
　　这就是人类测定元素亲和力的工具吗？
　　其实按照人类目前已有的知识体系，一个人想要学习任何元素的魔法都是可以的。
　　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可能只能专注掌握好一种元素魔法。
　　如果什么都想学会，那最终只能落得一个泛而不精的地步。
　　因此才会出现元素亲和力测定水晶球这样的工具，用来帮助一个人找到更适合自己的魔法学习方向。
　　这是所有魔法初学者的第一步。
　　司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到那光滑的水晶球表面。
　　没有反应。
　　水晶球内依旧澄澈透明。
　　“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有些无助地看向陆默。
　　“别着急。”
　　他轻声道。
　　“看。”
　　听到他的话，司下意识地转回头看去。
　　只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水晶球内突然冒出了一缕暗紫色的电光。
　　那电光犹如一根跳舞的线般不断地扭曲跳动。
　　慢慢地，司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根暗紫色的线在逐渐变大，变得越来越粗壮。
　　待到它膨胀到一定程度之时，它倏然分裂成许多条。
　　刹那间，整个水晶球都被这狂暴舞动的雷电充斥。
　　水晶球轻轻地摇晃起来，仿佛承受不住，即将要爆裂开似的。
　　吓得小老虎就要缩回手。
　　就在这一瞬间，一抹毫不起眼的墨色从角落探出头。
　　它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最终笼罩住整个水晶球。
　　水晶球安静下来，方才的喧哗仿佛从未出现过，如死一般寂静。
　　司呆呆地看着水晶球，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只手握着他的手离开水晶球。
　　水晶球并没有恢复原样，仍然是一个“黑球”。
　　“魔法师先生，它，它被我弄坏了吗？”
　　小老虎抿起嘴。
　　陆默拿起那枚水晶球，轻轻晃了晃。
　　水晶球的表面还是一片漆黑。
　　他笑道：“好像是的。”
　　闻言，小老虎神情暗淡地低下头。
　　陆默将水晶球放回原地，见他一直埋着头不说话，不禁有些奇怪。
　　“怎么了？”
　　小老虎无意识地颤抖着，还是没有说话。
　　陆默皱起眉。
　　他蹲下身，与小老虎平视。
　　“司。”他轻轻地唤道。
　　小老虎的头埋得更低了。
　　陆默意识到不对。
　　他伸出手。
　　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小老虎顺从地抬起头。
　　看见他此刻的模样，陆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只见小老虎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变得红红的，鼻子也红通通的，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愿发出任何一声泣音。
　　“司，怎么了？”
　　陆默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温柔地擦去他即将要落下的泪水。
　　“对，对不起，魔法师先生……”
　　被他抱在怀里，小老虎终于带着哭腔磕磕绊绊地开口。
　　“对不起什么？”陆默疑惑道。
　　“我，我把水晶球弄坏了。”
　　听到他的回答，陆默一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见他没说话，以为他生气的小老虎眼里的泪水越发有溃堤的架势。
　　陆默赶紧安抚地亲亲他的脸颊，然后用手帕擦去他的泪水。
　　“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他笑道。
　　“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从要被抛弃的害怕中茫然地抬起头。
　　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水晶球是极其昂贵的东西，部落里唯一一个水晶球是从族长花了巨大的代价从人类商人手中换来的。
　　除了每年对达到年龄要求的小兽人进行测定，其他时候族长都会把那枚水晶球藏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一个水晶球而已，坏了就坏了。”
　　魔法师先生这样说道。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魔法师先生抱着他来到一个木质橱柜前。
　　他打开那橱柜的柜门。
　　第一眼，小老虎就愣住了。
　　只见那橱柜里摆满了和刚刚那枚一模一样的水晶球。
　　魔法师随意地拿起一枚水晶球。
　　下一秒，他突然将那枚水晶球扔了出去。
　　透明的球体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度，最终“乓”地落地，化为一地碎片。
　　小老虎瞪大眼看着那些碎片。
　　接着他就感觉手上一沉——魔法师先生从橱柜里拿出一枚水晶球，放到他手上。
　　他对上魔法师先生鼓励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小老虎学着魔法师的样子，把手上的水晶球扔了出去。
　　乓。
　　地上又多了一堆碎片。
　　魔法师又拿了一枚放到他手上。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再次扔了出去。
　　就这样，他也不记得自己扔了几枚。
　　总之到最后，原本满满一橱柜的水晶球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两个。
　　“还难过吗？”
　　魔法师亲了亲小老虎。
　　小老虎拼命地摇头。
　　“嗯？”
　　“不，不难过了。”
　　小老虎偷偷地看向魔法师，没想到正好被逮个正着。
　　慌乱地移开视线，他红着脸埋进魔法师的颈窝里，紧紧地抱住他。
　　魔法师先生……

第 121 章
　　陆默将那枚报废的水晶球放到小老虎面前木桌上的软垫上。
　　司看着水晶球那漆黑透不进一丝光线的表面，疑惑地抬头看他，眼里还夹杂着一丝忐忑。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什么元素具有亲和力。
　　难道是他天赋太差了？
　　司沮丧地想着，无意间把心里的话嘟囔了出来。
　　听到小老虎难过的话，陆默忍不住一笑。
　　“魔法师先生？”
　　无论看到多少次，小老虎都无法免疫魔法师先生的笑容。
　　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陆默笑着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不，你是天赋太好了。”
　　闻言，司愣在原地反应了一秒，随后才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道：“真的吗，魔法师先生？”
　　“当然。”陆默一脸认真地说道：“就是因为你的天赋太高导致测试球一时无法承受，所以它才坏了。”
　　“你一定会成为最棒的魔法师。”
　　魔法师温柔地看着司，那样的眼神仿佛他无比地笃定相信自己说的话会成为现实。
　　小老虎几乎要溺死在那双眼睛里。
　　他情不自禁地从位置上跳下来，伸手想要抱住他的魔法师。
　　虽然不明所以，但魔法师还是配合地弯下腰，让他能够紧紧地抱着自己。
　　“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眷恋地低语。
　　陆默亲了亲他的小耳朵，然后把他抱起来，放回位置上。
　　他努力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道：“好了，我们今天可是要上课的。”
　　“不准撒娇。”
　　小老虎仍然揪着他的衣角不放，琥珀般的眼睛就那样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他的世界只有魔法师一人。
　　“咳。”
　　凶巴巴的魔法师瞬间破功，他忍不住又低头亲亲小老虎。
　　“乖。”
　　“好的，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陆默挺直身板，回归正题。
　　“司，你仔细观察这个测试球。你觉得它代表着什么？”
　　司看着黑色水晶球，当时其内里充斥暴虐的暗紫色电光的场景还在眼前。
　　“雷……”
　　他轻声道。
　　不过随即他就纠结地皱起眉，显然是想不明白后来出现的黑影是什么。
　　“对，是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元素。”
　　他鼓励地说道。
　　小老虎的脸蛋几乎要皱成一个包子。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暗！”
　　司寻找肯定般的看向魔法师。
　　见对方点头，他顿时雀跃地咧开嘴。
　　“所以和我最亲和的两个元素是雷元素和暗元素？”
　　“嗯，而且暗元素还要更强一些。”
　　“暗元素……”
　　哪怕司对魔法体系不是很了解，他也知道暗元素与光元素的特殊性。
　　其他的元素魔法哪怕你不亲和，只要肯下功夫也仍然能够学会一些初中级的魔法，而光与暗则不同，这是真真切切需要靠“天赋”的。
　　因此当司知道自己亲和暗元素的时候才格外的开心。
　　他会变得很厉害吧，就像魔法师先生说的那样。
　　厉害到可以像魔法师先生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
　　虽然魔法师先生好像不太需要……
　　这样一个想法冒出来。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内心深处却对长大变强更加迫切。
　　魔法师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看着一脸兴奋期待的小老虎，他微微一笑。
　　笑容中似乎带着某种不怀好意。
　　“我们今天先不着急学习初级魔法。”
　　“嗯？”
　　对自己未来毫不知情的小老虎懵懵懂懂地眨眨眼。
　　陆默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微微抬起手。
　　只见，小老虎面前的书桌上兀然出现一叠高高的书，把坐在椅子上的小老虎给遮得严严实实。
　　《基础元素论》《魔法与生产》《魔法的禁忌》《泛魔法论》《魔法政治学》
　　……
　　“魔法师先生，这些……”
　　司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在学习初级魔法之前，你先要把这些背下来。”
　　魔法师嘴角挂着他熟悉的笑容，可是这回小老虎再无心欣赏。
　　“在学习理论知识的同时，你每天还要花一个魔法时的时间感知环境中的元素，与它们建立联系。”
　　魔法师继续道。
　　“好的，魔法师先生。”
　　从最开始的冲击中缓过神，小老虎立即乖巧地应道。
　　看样子一点不满都没有。
　　这让陆默原本的那点恶趣味化作满满的负罪感。
　　其实也可以不用学这么多的。
　　只是成为一个魔法师，不需要了解那么多方面的知识。
　　于是他开口道：“不过司也可以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小老虎就难得严肃地打断他。
　　“不，魔法师先生。”
　　“嗯？”
　　“魔法师先生说过，司会成为最棒的魔法师。”他问道。
　　“嗯。”陆默点点头。
　　“那最棒的魔法师怎么会连这么一点小困难都没有办法解决呢？”
　　小老虎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陆默骤然失笑，摸摸他的头，也认真地点头。
　　“好。”
　　闻言，小老虎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接下来司用实践证明他所说的“小困难”真的就只是“小困难”。
　　每天早早地便做完当天的功课，甚至颇有余力地继续往下学。
　　这比陆默最开始的计划快了不止一截。
　　不过虽然他实际上学得很轻松，但每次做完功课，他总会装出一副疲倦万分的模样。
　　每当这时候，他的魔法师就会心疼地走过来把他抱进怀里，给他递上一朵花蜜奶。
　　小老虎喝完甜甜的花蜜奶，还是委屈巴巴的样子，抓着魔法师的衣角让他亲亲自己，然后撒娇让魔法师给他讲故事。
　　其实小老虎哪里对那些故事感兴趣，只是想要魔法师一直抱着自己，用温柔满怀爱意的嗓音和他说话。
　　当然，他的这些小心思怎么会瞒得过魔法师，只是魔法师也喜欢抱着他，喜欢亲亲他，喜欢给他讲故事，喜欢看着他带着柔软的微笑一点点地进入甜美的梦乡。
　　小老虎在魔法师温暖的怀里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但他还是执着地想要睁开眼去看他的魔法师。
　　“睡吧。”
　　魔法师亲了亲他光洁的额头。
　　小老虎终于抵挡不住睡意，沉沉地进入梦乡。
　　——
　　就这样，等小老虎终于学完那一叠厚厚的书，他总算要开始学习真正的魔法。
　　“司，你觉得雷可以做什么？”
　　魔法师站在湖岸的草地上，转身问他。
　　说起雷，司只想起每一个讨人厌的雷雨天。
　　但这显然不是魔法师先生想要的答案。
　　追踪雷电阵？给武器附雷？利用导电体攻击？
　　司暗自摇了摇头。
　　这些应该都不是魔法师先生想要的答案。
　　见状，陆默也没有为难他，转口继续问道：“你觉得雷是什么？”
　　“电。”
　　这个他知道。
　　“那你知道哪里有电吗？”
　　目前人类所有的用电全部来自于雷系魔法，但由于雷系魔法师实在稀缺，以致于能够用电的只是上层的那一小部分人。
　　要说起电的源头，司还真的摸不着头脑。
　　“抱歉，我不知道，魔法师先生。”他诚实地回答道。
　　魔法师微微一笑。
　　他突然摘下一朵长在草地上的花，把它放到小老虎手里。
　　“它有电吗？”
　　司下意识地握紧那朵花，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扇崭新的大门前。
　　“有。”
　　他完全出于直觉地回答道。
　　“它有吗？”
　　陆默又摘下一片树叶。
　　“有。”
　　“它呢？”一只蝴蝶。
　　“有。”
　　“它？”一只小鸟。
　　“有。”
　　“那……”
　　魔法师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我呢？”
　　他指向自己。
　　“……有。”司几乎有些颤抖。
　　“你可以控制这些电吗？”
　　黑魔法师在他耳边低语。
　　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黑魔法师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我，我想，我应该可以……”
　　司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嗯？”
　　“我可以，魔法师先生。”
　　他坚定道。
　　“好。”
　　黑魔法师笑了。
　　像一朵颜色过分艳丽的花。

第 122 章
　　这就是黑魔法吗？
　　但那朵无辜的花在黑魔法师手中瞬间枯萎，而后又瞬间恢复生机时，司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传说黑魔法师们掌握着古怪而诡异的魔法，他们醉心于研究各种各样的稀奇的魔法，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以致于过去的几千年提起黑魔法师，人们就会想到痛苦、鲜血和死亡。
　　“这是水元素。”
　　黑魔法师嗓音柔和地解释道。
　　话落，那朵小花的一片花瓣便又枯萎，像被抽干了水分，而神奇的是，花的其他部分竟然毫无损伤。
　　小老虎瞪大眼睛瞧着那朵花在魔法师的手里由死到生，由生到死。
　　黑魔法师伸出手，摊开他的掌心。
　　小老虎疑惑地看向他。
　　“这也是水。”
　　下一瞬，只见那白皙的手掌忽的现出一抹鲜红，几乎要刺痛小老虎的眼睛。
　　“魔法师先生！”他惊呼。
　　鲜血缓慢地滑过那如玉的肌肤，一点点地滴到地上。
　　那是魔法师先生的血。
　　小老虎急得快哭出来，鲜血的主人仿佛没事人似的继续认真地说道：“这世上哪里都有水。”
　　“你的电也是如此。”
　　掌心的鲜血瞬间消失。
　　小老虎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魔法师一下笑出声。
　　“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又不忍心对魔法师生气。
　　无论如何，那可是硬生生把自己的血从体内抽出来啊。
　　小老虎心疼地握住那只手，仔仔细细地检查有没有伤口。
　　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后，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亲了亲魔法师先生的手。
　　见状，陆默再次觉得自己太该死了。
　　他伸手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一下亲着小老虎湿漉漉的眼睛。
　　“傻瓜，我能抽出来，当然也能引回去。”
　　小老虎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他怀里。
　　“对不起，司。”陆默认真地道歉。
　　小老虎摇了摇头。
　　“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司担心。”他在小老虎的耳边轻声说道，“好不好？”
　　小老虎终于抬起头，严肃地看着他。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魔法师也严肃地点点头。
　　小老虎终于露出笑容。
　　——
　　面前的小黑板上是一幅幅人体结构图，有整体的，也有局部的。
　　司盯着这些结构图，皱眉思索，时不时拿着鹅毛笔在上面做标记。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连终日隐没在浓雾中的静谧之森也得到了太阳神的慷慨馈赠。
　　湖边的微风轻轻吹拂，翠绿的青草柔柔地摇曳。
　　湖岸边的书桌上被墨水瓶压着的纸页沙沙作响。
　　一个光滑而覆满鳞片的黑色蛇脑袋趴在岸边，懒洋洋地吐了吐信子。
　　看着桌上的墨水瓶快压不住了，它伸出细长的尾巴，卷着一块石头压上去。
　　缩小版的赫兹格百无聊赖地眯起眼睛，想着陆默那家伙今天去哪了。
　　堂堂赫兹格大人居然被迫在这里带孩子！
　　毫无机质冰冷冷的竖瞳看向那只正专心致志做着功课的兽人，然后又缓慢地移开。
　　这小子好像长高了点？
　　觉得阳光晒在身上有些热，赫兹格默默地往湖水里缩了一截。
　　半晌，司终于松开眉头，伸出手将小黑板上固定的人体结构图取下来。
　　他把这些薄薄的纸页仔细地用一块小石头压住，然后从旁边的另一叠纸里拿出几张，固定在小黑板上。
　　赫兹格随意飘来飘去的眼神落在他新换的那几张结构图上，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瞬间瞳孔地震。
　　只见那图上画着的生物几乎与赫兹格长得一模一样。
　　赫兹格的血统是一只黑林安蛇。
　　而此时司研究的正是黑林安蛇的身体构造。
　　赫兹格登时觉得脊背发凉。
　　虽然不太清楚陆默那家伙到底教给这只小老虎什么东西，但……
　　黑魔法师的东西总不会有什么好的。
　　成为他们研究对象的感觉可真是糟糕至极。
　　赫兹格面无表情地想着。
　　许是由于黑林安蛇的结构简单，没多久它就见兽人换了一张纸。
　　这让赫兹格莫名地有些不服气。
　　堂堂赫兹格大人的血统不应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研究吗？
　　它不满地发出嘶嘶声。
　　“赫兹格？”
　　正盯着精灵构造图的司疑惑地回头看他。
　　赫兹格脸上一僵，倏地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见状，司又重新转回头。
　　呼。
　　赫兹格悄悄睁开眼。
　　自己刚刚……那是什么奇怪的不满啊？！！
　　旁边过长的草梗被风吹得朝它眼睛拂来。
　　赫兹格把自己变大了一点，成功让那根草只能够到它的嘴。
　　它不禁有些得意。
　　这时，一阵魔法波动传来。
　　赫兹格顿时脸色一变。
　　下一瞬，一条滔天巨蛇破水而出。
　　仿佛浪翻涌的水花扑来，却在即将打到小老虎的“学习区”时硬生生地止住了。
　　巨大的阴影挡住头顶的阳光，司仰头看向大蛇。
　　不过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大蛇灰色的腹部。
　　“赫兹格，出什么事了？”
　　大蛇没有回答，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的森林。
　　那里有一层透明的魔法结界慢慢显露出来。
　　这是黑魔法师布下的结界。
　　有人擅自闯入了。
　　他妈的，还真有人敢找事？
　　不知道这里是赫兹格大……黑魔法师的地盘吗？！
　　巨蛇危险地眯起眼。
　　“小屁孩，回法师塔里去。”它沉声道。
　　司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抱起自己的功课就要回法师塔。
　　就他那点半斤八两的魔法在外面只会给大蛇添乱。
　　“咦？”
　　他刚刚踩上浮桥，赫兹格就突然奇怪地发出一声。
　　“怎么了？”
　　司顿住脚。
　　“你先回去。”赫兹格催促道。
　　就在这时，远处那道魔法结界外一个人影飞上天，正好与大蛇对上眼。
　　猝不及防撞上一双巨大的竖瞳，那身影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你是何人？”
　　赫兹格沉声道。
　　“在下奉莱斯国王之命，特来拜见黑魔法师大人。”
　　那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声音却有些颤抖。
　　“所为何事？”
　　“黑魔法师大人不在……”那人刚刚开口询问，就被赫兹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顿时不敢再说话。
　　“到底什么事？”大蛇不耐烦地吐信子。
　　“这，这是莱斯国王给黑魔法师大人的邀请信……”
　　那人颤颤巍巍地捧起一封鎏金的信封。
　　大蛇哼了一声，那封信便从那人手中脱落，慢悠悠地飘进结界。
　　一条黑色的尾巴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封对它来说小得不能再小的信函，颇有猛汉绣花的既视感。
　　“还有事吗？”大蛇道。
　　“没，没……”
　　那人低头应着，那模样仿佛想要下一秒就要立即消失在它面前。
　　“那滚吧。”
　　赫兹格随意道。
　　“是，是，大人。”
　　话落，那人便从空中落入茂密的林间。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赫兹格能感觉到地上还有几十个人。
　　但他并不在意。
　　——谅他们也不敢闯进来。
　　果然，等它又变回缩小版，结界外那群人的气息已经消失。
　　“赫兹格，莱斯国王要做什么？”
　　司开口问道，刚刚他就一直站在浮桥上听了全过程。
　　“我哪知道，估计今天那家伙出去也和这事有关？”
　　大蛇嫌弃地将那封喷了香水的烫金信函丢到小老虎的书桌上。
　　把蛇都搞臭了。
　　司走过去，拿起信函。
　　“诶，你干嘛？”
　　大蛇正把尾巴放进湖水里涮，转头就见他要拆开那封信。
　　“不可以吗？”司无辜地看向它。
　　赫兹格被他看得一梗，半天才说道：“鬼知道这些人类安没安好心，万一有诈怎么办？”
　　“再说了，这是给陆默那家伙的。”
　　“哦。”
　　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就把那封信拆开了。
　　“诶，你！”大蛇一惊，下意识地给他套了个护盾。
　　不过它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
　　司安然无恙地展开折叠的信纸，读了起来。
　　“塞尔拉蒂亚魔法学院……”
　　“欢迎所有种族……”

第 123 章
　　晚上。
　　司将今天的功课收拾起来，趴在窗台上看着薄雾蒙蒙的密林，等着魔法师回来。
　　缠绕窗沿的藤蔓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司随意地把它的触手拨开。
　　这时，楼下的门被打开，带动门檐上那枚铜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司立即唰地站起来，朝楼下跑去。
　　“魔法师先生。”
　　他赤着脚，哒哒哒地走下来。
　　“慢点。”
　　陆默张开手，抱住迎面扑过来的小老虎。
　　“怎么还没睡？”
　　他摸了摸小老虎的头。
　　“等你。”
　　司埋进魔法师的怀里，仰起头亲他的下巴。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揪着魔法师的衣角，小声问道。
　　像抱怨，更像撒娇。
　　“塞尔拉蒂亚离这儿有点远。”陆默温声解释道。
　　“塞尔拉蒂亚？”
　　司想起今天的那封信函。
　　“对，在大陆的中部。”
　　“是那块缓冲区？”司惊讶道。
　　“嗯。”
　　塞尔拉蒂亚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它刚刚就位于许多种族领地的边界交汇处。
　　在那场大陆战争中这块不幸的地区自然而然地成了战火的焦点。
　　哪怕停战后和平协定里将它定位为缓冲地带，不归任何种族所有，战争的创伤仍然将它笼罩在阴影中。
　　“去哪里做什么？”
　　司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
　　“那里即将创办一个不分血统种族的魔法学院，我过去签署保护条约。”
　　说到这儿，陆默就有些无奈。
　　如果按共性划分，那黑魔法师绝对是一个强大不容忽视的群体，团结起来可以轻易毁灭一个王国。
　　可惜这些疯狂研究家们性情一个比一个孤僻，一个比一个古怪，平时要找到他们实在不容易。
　　像陆默这种天天待在禁林里的都已经算是和外界往来比较密切的了。
　　因此当各种族想要签订对塞尔拉蒂亚魔法学院的保护条约时，陆默就莫名其妙成为了黑魔法师的代表。
　　当然，要说那些死宅们完全不问世事那肯定也是不对的。
　　早些日子听到风声时，那些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家伙们就突然联系过来，开了一个不到五分钟的会，最后决定让陆默去。
　　谁叫他是现在最年轻的黑魔法师呢。
　　而且他也的确符合要求，虽然年轻，但实力强大得惊人，甚至在某些领域比老家伙们还更胜一筹。
　　“那个魔法学院现在还只是在计划中，先签署各方协定，估计要五年后才会开始正式招生。”
　　陆默抱着小老虎坐到铺着厚厚鹅绒的软榻上，捏捏小老虎的耳朵。
　　“司想去吗？”
　　闻言，小老虎摇了摇头。
　　“为什么？”
　　老实说，随着小老虎慢慢长大，陆默渐渐开始担心他天天待在法师塔里会不会太压抑了。
　　之前没办法和其他孩子玩耍是因为那个禁忌魔法，但现在禁忌魔法已经被他引得差不多了。
　　像他这样年龄的孩子应该和同龄人多接触才是。
　　“我想要和魔法师先生待在一起。”
　　司没有撒谎，他是真的对去那什么劳子魔法学院不感兴趣。
　　他只要他的魔法师。
　　听他这么说，陆默一颗老父亲的心越发忧虑。
　　“啊对了。”
　　小老虎突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
　　他疑惑道。
　　小老虎没说话，从他怀里跳下来，跑到不远处的木桌边，拿了个什么东西又跑回来。
　　陆默赶忙弯下腰，把他抱回膝盖上。
　　一份烫金的信函递到眼前。
　　陆默打开来随意看了看，随后眼前一亮。
　　这是一份邀请信，邀请他去担任塞尔拉蒂亚的名誉教授。
　　咳，就是不上课仅仅只是偶尔指导学员的那种，毕竟人们对黑魔法还是有很大的顾虑的。
　　邀请他实际上更多是出于政治目的，毕竟塞尔拉蒂亚所象征的就是和平与平等，不分种族不分身份的和平平等。
　　司已经看过这封信函，见状便知道魔法师先生的想法。
　　果然，下一秒，魔法师便抱紧他问道：“那如果我要去，司想不想去呢？”
　　“魔法师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司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了蹭他。
　　“好。”
　　陆默忍不住亲了亲他。
　　然后把他抱上楼。
　　“该睡觉了。”
　　小老虎陷进柔软的被窝中，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
　　陆默一笑，也跟着躺进去。
　　小老虎立即滚进他的怀里。
　　陆默揽住他。
　　小老虎缓缓进入梦乡，可陆默却有点失眠。
　　看着小老虎圆乎乎的脸蛋，他意识到小老虎会长大。
　　过几年他就不能和对方一起睡了。
　　在小老虎进入兽人的成熟期之前，他不能当禽兽。
　　——
　　五年后。
　　梅普顿小镇。
　　这座小镇就建在静谧之森的边缘地带，由于位置的特殊性，小镇上驻扎着许许多多的佣兵协会和交易拍卖行。
　　人人都知道静谧之森的危险与恐怖，但即使如此，仍有前仆后继的冒险者来到此地。
　　他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着拿命换钱的买卖。
　　罗德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佣兵小队的队长。
　　上一次进入静谧之森得到的钱财已经挥霍殆尽，他们不得不再次进入这片森林，寻找雇主想要的宝物。
　　罗德将那把他花费重金附上破刃魔法的大剑插入腰间，向后招呼了一声。
　　“走！”
　　他们带好装备离开小镇，重重密林吞噬他们的身影。
　　每一次进入这里，他都做好了把命交代在这里的准备。
　　不过显然这一次他还算幸运。
　　罗德看着倒在地上不断流血抽搐的幼年犀兽，露出一个笑容。
　　“快点收拾，不然母兽要回来了。”
　　他喊道。
　　小队的佣兵们动了起来，合力把犀兽分解，放进空间口袋里。
　　罗德时刻注意着周围，看到他们差不多处理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
　　“好，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天摇地晃的震动。
　　一声尖啸传来。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分开跑！”
　　他急切地大声叫道。
　　下一瞬，他闪身进入丛林更深处。
　　前面的想法完全错误，他今天简直倒霉透顶了。
　　那母兽锲而不舍地追着他。
　　慌乱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顾闷头往前跑。
　　在他即将要甩开那只母兽时，突然他感觉自己脚下踩到什么东西。
　　接着他的双脚便陷入泥浆之中。
　　罗德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结果陷得更深了。
　　他绝望了。
　　后面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母犀兽的尖角破开粗壮的树干，迎面朝他刺来。
　　罗德拔出剑，企图做最后无力的反抗。
　　母犀兽的尖角碰到大剑的一瞬间，剑便化作粉碎。
　　闪着寒光的尖角逼向他，罗德只有一个想法——
　　艹，被那个附魔的魔法师骗了。
　　千钧一发之际，罗德只觉眼前电光一闪。
　　母兽像是突然被断了发条似的，倒在地上，轰隆隆地喘气。
　　谁？
　　罗德猛然抬起头。
　　不知何时，林端的树梢上站立了一个少年。
　　他身姿笔挺，虽略显削瘦但绝不单薄，剑眉入鬓，眉目俊朗，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蛋让他透出一丝稚嫩青涩，但那双琥珀般的眼瞳却冷漠而危险。
　　只是轻飘飘地看过来，罗德便感觉自己难以呼吸，犹如被猛兽盯上。
　　“离开这里，不然你的下场和它一样。”
　　少年冷淡地说道。
　　话落，那少年便消失在树梢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罗德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地方，久久没能回神。

第 124 章
　　一道身影轻盈地在林间跳跃，犹如暗影。
　　“小屁孩，你跑去哪儿了？”
　　一个光滑的蛇脑袋从树叶中突然窜出来。
　　“别叫我小屁孩。”
　　司完全没回头，继续穿梭在林间。
　　“刚刚那里有人？”
　　赫兹格跟上他。
　　唉，现在只要小兽人用上自带隐秘属性的暗元素魔法连它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了。
　　“嗯。”
　　“解决了？”
　　“嗯。”
　　很少有人会跑到黑魔法师的结界这里。
　　本来刚刚司正在附近进行例行的功课，听到动静就顺便过去看看。
　　前方树枝间的间隙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回来了。
　　司从树梢上跳下来，踩上柔软厚实的青草地。
　　眼前的湖泊与法师塔还是五年前的模样，他的功课桌和小黑板仍然摆在那里，岁月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就像塔里的那人一样。
　　黑蛇无声地潜入冰凉的湖水中，半晌才懒洋洋地浮出水面。
　　浮桥因为承力而微微晃动。
　　虽然现在司已经能够如魔法师那样轻轻松松地踩着水面过去，但他还是喜欢从木桥上过去。
　　这是魔法师为他建造的桥。
　　缠绕在门上的藤蔓伸出一只触手将木门打开，铜铃叮叮当当地响。
　　“回来了？”
　　背对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回来了。”
　　司慢慢走过去，从身后环住那人精瘦的腰。
　　陆默笑着转过身，抬起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小老虎的个头已经长到几乎和他的下巴一样高了。
　　虽然心上人终于长大了，但有时陆默也想念那个一只手就可以抱起来、任人揉搓的小老虎团子。
　　“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乱蹭。
　　那对圆圆的小耳朵贴着脸颊，陆默没忍住亲了亲。
　　一般脱离幼年期的兽人都能够自由地控制自己的人形，可是不知为什么，小老虎至今都没办法把耳朵收起来。
　　感受到魔法师的亲吻，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嘴角。
　　魔法师很喜欢他兽型的耳朵，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魔法师先生，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吗？”
　　司依旧埋着头，通过布料传出的声音闷闷的。
　　“嗯。”
　　陆默拍了拍腰上的手，示意他松开。
　　司没放。
　　无法，陆默只好带着这只中大号的老虎，艰难地挪到软榻上坐下。
　　司跟着趴在他身上。
　　有点重，说实话。
　　陆默又有点怀念小老虎团子了。
　　“粘人。”
　　他轻笑道，话语里却带着宠溺。
　　闻言，司大胆地侧头亲魔法师的脸颊。
　　自从发觉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再也不敢像小时候那样想亲魔法师就亲魔法师。
　　当然，他也并不再只满足于小时候那样的亲吻。
　　幽暗的目光悄然落在魔法师花瓣般红润的唇上。
　　“去到魔法学院，司可以遇到很多不一样的人呀。”
　　陆默还沉浸在老父亲的角色当中，孰然不知自家小老虎不用他“启蒙”就早已经觊觎上他了。
　　“那我可以像在这里一样每天都见到魔法师先生，和魔法师先生待在一起吗？”
　　听到他的话，魔法师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一天看不到他的小老虎，陆默也受不了。
　　这么想着，陆默后知后觉地回到作为爱人的角度。
　　作为老父亲他很欣慰小老虎能够接触很多同龄人，但作为爱人……
　　小老虎到底还没到成熟期，但并不影响他现在先暗戳戳地说道：“司肯定会交到好多朋友，到时候司还会愿意和魔法师先生待在一起吗？”
　　“当然愿意！”司赶紧说道。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魔法师担心，司可以一辈子都和魔法师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不过……魔法师先生这是吃醋了吗？
　　虽然知道对方不是他希望的那种“吃醋”，但司还是有些开心。
　　“最喜欢魔法师先生了……”
　　司只敢将那隐密而深重的感情寄托在这句轻飘飘的小孩子似的话语里。
　　什么时候在他眼里，他才不再是个孩子？
　　——
　　房门被轻轻敲响。
　　司立即走过去开门。
　　门外魔法师正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朵花。
　　“三天后会有教廷的圣骑士来与我们一同去。”
　　传来的魔法讯息上小心翼翼地解释圣骑士只是来保护尊贵的魔法师的，但其实际上不过是教皇不信任黑魔法师罢了。
　　当然，讯息也只是礼貌询问，还不敢直接对一位强大的黑魔法师做通知。
　　陆默答应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来给小老虎送花蜜奶时顺便提一嘴。
　　“嗯。”司也同样不在意，接过魔法师递来的花蜜奶。
　　“魔法师先生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他装作随意地问道。
　　“我还有卷轴没写完，会弄到很晚，司先去睡吧。”
　　陆默温柔地拒绝。
　　“哦，好。”
　　虽然早料到答案，司还是有些失落地垂下眸。
　　“早点睡。”
　　陆默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晚安。”
　　“晚安，魔法师先生。”
　　门严严实实地合上，门两侧的人同时叹了口气。
　　陆默叹气是因为他其实也很想抱着热乎乎的小老虎睡觉，只是……
　　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老父亲的心态，但当黑幕落下，愈发成熟的心上人躺在他怀里，无知无觉地依偎他，说陆默没动心思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对未成年下手的禽兽。
　　于是只好在小老虎14岁生日后搬回自己的房间。
　　而门内叹气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魔法师心里的顾虑，心思沉沉地投进柔软的被褥里，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半晌，他才缓缓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封面空白的书。
　　打开来，竟是一本画册。
　　上面是各种各样的魔法师先生，有微笑的，有低头蹙眉的，有在画卷轴的，有在教他魔法的。
　　小老虎将这本画册翻来覆去地看，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刻在脑海里。
　　他翻到一张脸颊薄红的魔法师先生。
　　那是一次赫兹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人类说的“酒”，分外得意地在他面前炫耀，他好奇尝了一口，然后就感觉晕乎乎的。
　　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想看看魔法师先生“晕乎乎”的样子。
　　于是就偷偷地把魔法师先生水杯里的水换成了酒，特别殷勤地给正在试验新型药剂的魔法师先生端上。
　　当时魔法师先生接过水杯，抬眸看了他一眼，让他登时紧张了起来。
　　不过最终魔法师先生没说什么，喝了一口杯中的“水”。
　　虽然结果魔法师先生并没有变得晕乎乎的，但他的脸上却染上如桃花般的粉红。
　　他呆愣愣地看着魔法师先生嘴角突然勾起的笑容。
　　下一秒就被拎起来打屁股。
　　力道很轻，根本不会疼，但小老虎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最后还不讲义气地把赫兹格给供了出来。
　　那之后的好几天小老虎都没见到大黑蛇。
　　等大黑蛇再次出现时，小老虎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光滑质感的鳞片掉了好几片，露出里面肉色的皮肤，让原本威风凛凛的大蛇显出几分滑稽。

第 125 章
　　兽人的听觉很敏锐，哪怕在睡梦中，司也能听到那道陌生突兀的声音。
　　是这片危险的密林不会有的声音。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在进入柔软的草地后变得微弱而沉闷。
　　司猛然睁开眼，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疾步走到窗边。
　　撩开轻薄的帘幔，司看到了草地上伫立的一人一马。
　　浓密光洁的鬓毛在微风中飘荡，通体洁白的骏马弯着优雅有力的颈俯首啃食地上的青草。
　　此时它的主人正抚着腰间的长剑，身姿挺拔，碧蓝澄澈的眼睛看着前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阳光下那人金色的发丝熠熠生辉，光元素欢呼着环绕着他，给他镀上一层圣洁而光明的气息。
　　司听到楼下的铜铃响了。
　　一头墨发的魔法师踩着浮桥走过去。
　　在见到黑魔法师的一刹那，那双澄蓝的眼睛就不可抑止地露出喜悦的情愫。
　　艾伦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更靠近对方，但很快就被心中的礼节克制住了。
　　他抚着左肩，对尊贵的魔法师行礼。
　　“魔法师阁下。”
　　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作为教廷的首席圣骑士就连见到教皇也不必行礼。
　　距离他不过两步之遥的陆默自然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醇厚的光明元素。
　　心里还有些诧异，光明教教皇居然如此提防他。
　　其实他哪里知道，是这位首席圣骑士主动请缨来接他的。
　　“叫我陆默就好。”
　　“陆默阁下。”
　　艾伦轻轻地唤道。
　　自从五年前那次在塞尔拉蒂亚的惊鸿一瞥后，艾伦就再也忘不掉这位黑魔法师的身影。
　　他自幼便跟在教皇身后，接受光明的洗礼，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位“邪恶”的黑魔法师，但他仍然无法自控地渴望再次见到对方。
　　“您好，我是艾伦·格林桑。”
　　圣骑士露出一个真挚纯净的笑容。
　　“艾伦骑士。”陆默礼貌地点点头。
　　看着黑魔法师冷淡的眼眸，艾伦失望地意识到对方根本不记得自己。
　　也是，五年前塞尔拉蒂亚的会桌上，黑魔法师只是随意地在魔法契约上签署下名字就匆匆离开了，又怎会注意到他。
　　不过只是能见到对方，他就心满意足了。
　　“陆默阁下，我们现在就启程吗？”艾伦温声问道。
　　“等等。”陆默笑道，“我还有一个小朋友。”
　　这还是艾伦第一次见到魔法师如此温柔真切的笑容，一瞬间仿若冰山消融。
　　他失礼地呆愣在那里。
　　同时心里的角落还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这是艾伦几十年来第一次产生如此“不光明”的情绪。
　　是谁让他笑得这么温柔？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门檐上的铜铃再次响起。
　　老旧的木门被轻轻顶开，一只猛兽从里面缓慢而优雅地踱步走出。
　　棕黄的皮毛相间着深色条纹，圆头短耳，琥珀色的眼瞳深邃而有神，它慵懒地甩着长尾，抬起头，在锁定他们的一瞬间，微微眯起眼，獠牙若隐若现。
　　它突然向他们奔来，速度超乎寻常，仿佛锁定猎物的猎手。
　　“陆默阁下，小心。”艾伦拔出圣剑，几乎是下意识挡在魔法师身前。
　　见状，大猫展露出的气息似乎更加危险，甚至带着怒意。
　　艾伦握紧手中的剑。
　　不知为何，在这只明显还没成年的老虎身上他居然感觉到巨大的威胁。
　　他张开嘴，低声吟唱。
　　四周的光元素如同被旋涡吞噬般向他聚拢。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护在身后的人便走上前去。
　　“陆默阁下！”
　　艾伦惊叫道。
　　猛虎迈着有力的步伐，后脚发力腾空跳跃而起，直直地扑向那道瘦弱的身影。
　　魔法师伸出双手，与猛兽强健的身躯相比这双手实在太过纤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
　　一切发生的太快，艾伦只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猛虎的獠牙已在人脆弱的脖颈处。
　　陆默眉眼弯弯，稳稳地接住大猫。
　　后作力使他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被热乎乎地舔了一口。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一阵痒意。
　　陆默捏着大猫的后颈，手指滑过它圆圆的脑袋。
　　要知道，小老虎平时几乎不愿意变回兽型。
　　今天难得变回一次，那他不得抓紧时间撸猫。
　　他把头埋进大猫软乎乎的毛里，蹭蹭吸吸。
　　有一股阳光晒过的毛绒味。
　　小老虎又舔了一口他。
　　而一旁，完全被事情的发展惊到的圣骑士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看这样子，谁都能知道这只大猫是魔法师阁下的爱宠。
　　不过，很快艾伦就再次推翻自己的猜测。
　　因为他看到那只因为被撸而舒服地眯起眼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猫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瞳带着冰冷的警告，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还没细思，只见趴在魔法师身上的大猫突然消失，变成一个身高大概到人下巴的少年。
　　“魔法师先生……”
　　司紧紧抱着魔法师的腰，委委屈屈地唤道。
　　“怎么了？”陆默抚开他额前的碎发，柔声问道。
　　“我梦到你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小老虎难过地轻声说道，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会，那只是梦，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陆默吻了吻他的眼角，没注意到在他吻的时候，小老虎的耳朵不自禁地颤抖。
　　“真的吗？”
　　小老虎装似伤心地低下头，掩饰住他徒然暗下的目光。
　　“当然，魔法师先生什么时候骗过司。”
　　“那魔法师先生以后……”
　　……
　　艾伦就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兽人窝在黑魔法师的怀里不停地撒娇，而无论兽人说什么黑魔法师都没有丝毫不耐烦，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哄着，时不时还安抚地亲亲对方。
　　他感觉自己的喉口涌上一股苦意，但很快便又释然，因为魔法师的神情告诉他，这个兽人少年对他来说只是亲人。
　　真的是这样的吗？
　　艾伦的内心深处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当然。
　　他回答道。
　　这是光明的圣骑士人生第一次自欺欺人。
　　半晌，陆默终于给小老虎顺好毛。
　　司不舍地松开环着魔法师腰的手，转头看向在一旁被冷落多时的教廷圣骑士。
　　“抱歉，艾伦骑士，让您久等了。”陆默歉意道，“这是我家的小朋友。”
　　“司。”
　　“这位是教廷的圣骑士，艾伦·格林桑。”
　　“你好，司。”
　　虽然内心苦涩，但艾伦仍然保持着他圣骑士的风度。
　　“您好，圣骑士阁下。”
　　少年微微一笑。

第 126 章
　　天空碧澄如洗，万里无云，湛蓝犹如国王冠上的宝石，阳光灿烂得几乎有些刺眼。
　　港口一声鸣笛，顺着大河而来的货船缓缓靠岸，船上的商人们忙碌着，工人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来，或者将新的货物装上去。
　　码头旁边是一个大型的市场，商贩们在市场上摆开货物，从奢侈品到必需品，从新鲜的海鲜到稀有的草药，从低廉的魔法药剂到昂贵的空间卷轴，此处应有尽有，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来自大□□方的商人、冒险家、魔法师和旅行者穿梭在集市间，刚刚下船的水手在酒馆里大谈航行的见闻。
　　矮小的地精、粗犷的兽人、美丽的精灵，举耳侧听是陌生的语言，抬目望去是异域的服饰。
　　如果五年前告诉当地人塞尔拉蒂亚将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恐怕只会被大笑痴人说梦，哪怕是五年后的今天如果没有亲身来到这片土地，仅仅是听闻也只会半信半疑。
　　繁华，富饶，包容，开放。
　　这里便是“梦幻之城”——塞尔拉蒂亚。
　　而在这座城池的中心，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魔法学院——塞尔拉蒂亚魔法学院。
　　港口处出来，进入城池的主干道。
　　金发圣洁的人类骑士牵着健壮的光明马走在前头。
　　他的身后是一位披着宽大斗篷看不清面貌的黑魔法师与长着两对小耳朵的兽族少年。
　　这样的组合饶是在塞尔拉蒂亚也不多见。
　　人们下意识地避让开。
　　司好奇地四处张望。
　　偶尔与路边年轻的少女对上视线，对方还会红了脸颊。
　　斗篷下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别走丢了。”魔法师温声说道。
　　“好。”
　　司勾起嘴角，得寸进尺地抓住那只温软的手，牢牢地握住。
　　“司有没有看到什么想要的？”
　　魔法师任由他握着，微微一拉把他拉到自己身侧，免得不小心撞上旁边的小摊。
　　“没有。”
　　司摇摇头。
　　对于吃的玩的他一向没有什么要求。
　　奢侈品也完全不需要。
　　至于那些魔法药剂魔法卷轴，根本就比不上自家魔法师给自己的。
　　“真的没有吗？”
　　魔法师的语气中似乎藏着一丝失望。
　　“没……”
　　司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看到什么。
　　“我想要那个。”
　　他说。
　　“什么？”
　　陆默连忙看去。
　　那是一个专门售卖魔法甜点的店铺。
　　所有使用魔法草药与食材制作出的食物都可以大幅增加食用者的魔力，其实就是高配版魔力恢复药剂。
　　司一进门就要了好几种。
　　虽然陆默很奇怪小老虎居然会对魔法甜点感兴趣，但能给孩子花钱还是让他十分开心。
　　一个散发这柔和微光的晶石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做生意的矮人笑得热情无比，也不管顾客是位黑魔法师，殷勤地把甜点装进最低级的空间袋中。
　　“艾伦骑士，久等了。”
　　陆默对着在门外给马儿顺毛的圣骑士说道。
　　“我的荣幸。”
　　艾伦柔声说道。
　　“魔法师先生。”
　　陆默刚刚一转头，一块龙珠花蜜曲奇就递到唇边。
　　他疑惑地看向小老虎。
　　“魔法师先生不喜欢吗？”
　　小老虎失落地拉拢下耳朵。
　　和魔法师生活了这么久，司哪能没发现这位看起“邪恶冷酷”的黑魔法师喜欢吃一切甜食。
　　而且似乎是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这样“幼稚”的一面，每次魔法师都会背着他偷偷吃。
　　还以为他没注意。
　　真是可爱得要命。
　　司心里想着，面上仍然一副失落难过的模样。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陆默忙说道。
　　说着，就张嘴咬住那一块小饼干。
　　那一块小饼干太小，他咬得匆忙，一不小心柔软的唇瓣就触到司的手指，湿软的舌尖滑过指尖卷走那块小饼干。
　　不过魔法师本人并没有察觉，他看着小老虎由雨转晴的脸蛋松了口气。
　　唉，养孩子真不容易。
　　司垂下眸，在陆默看不到地角度回味似的摩挲着手指。
　　一旁的圣骑士脸色有些僵硬，他勉强笑了笑道：“陆默阁下，我们继续走吧。”
　　魔法师微微颔首。
　　从主干道到魔法学院的这一路上，少年拎着空间袋，时不时就要投喂一下魔法师。
　　要是有其他的魔法师在此看到他们这样绝对肉疼得要死。
　　这可是可以迅速补充魔力的魔法甜点啊！
　　陆默现在魔力充盈并不需要补充，吃进去等于就是吃一个普通甜点。
　　但谁叫魔法食材做出来的东西更好吃呢。
　　司很了解自家的魔法师先生。
　　艾伦走在前面，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终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对上少年兽人微笑的眼神。
　　他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慌乱地转回头。
　　好在，魔法学院就在眼前。
　　面前是一堵结结实实的石墙，上下左右望看不到墙的边际。
　　一面高大雄伟的大门镶嵌在其中。
　　道路两边的商铺小摊在此处戛然而止，所有的人声喧哗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明明转身几步之遥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可是这里却安静得只能听到行走的脚步声，仿佛有一道无形地屏障将这里与外界隔开。
　　连阳光落在这里都失去了温度。
　　司看向那扇门。
　　大门由厚重的木材和石块制成。沉色的门面上刻有弯曲如水的符文与图案，随着太阳的移动和月相的变化，这些图案会散发出不同的光芒和颜色。
　　不过奇怪的是这扇门竟然没有任何缝隙。
　　仿佛前方已无路可走。
　　这时，门上的符文微微扭曲。
　　下一瞬，原地便出现两个兽族少年。
　　两人说笑着走出来，见到站在门前的他们时愣了一下。
　　左边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问好：“艾伦老师好。”
　　他旁边的少年还直愣愣地盯着圣骑士身后。
　　见状，他的同伴立即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直把他拍得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艾，艾伦老师好！”
　　少年连忙喊道。
　　“凌，朱，我记得今天可不是休息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圣骑士笑道。
　　“没去哪儿，老师，只是随便逛逛。”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总不能说他们要去看看今天格斗场来的新人吧。
　　圣骑士狐疑地盯着他们两人。
　　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好吧，那你们注意安全。”
　　到底不觉得自己的学生会撒谎，艾伦挥挥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好的，老师再见！”
　　凌动作迅速地抓住一旁黑熊的手臂，一溜烟儿朝热闹的大街跑去。
　　而被带着走的黑熊仍然努力地扭着头向后看。
　　终于，圣骑士身后的那个虎耳少年感受到他的目光，随意地瞥过来。
　　朱刚要激动，就见那少年又毫不在意地转了回去，嘴角带着让他惊讶的笑容，一边抬起手伸向那名存在感极强的黑魔法师，一边轻声说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啊？！”
　　凌慢下脚步，不满地看向那只笨黑熊。
　　这里已经看不到那三人的身影，朱遗憾地回头。
　　“啊？”
　　“我说，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凌气不打一处出。
　　“你看到艾伦老师身后的人了吗？”
　　朱意外严肃地说道。
　　“什么人？不就是一个魔法师……”
　　“是黑魔法师。”朱强调道。
　　“……”
　　“那，那不就是一个黑魔法师和一个……”
　　“和一个……”
　　凌猛然睁大眼。

第 127 章
　　门上的符文扭曲，漾起淡淡的光。
　　手腕上缠绕的东西似乎感觉到门上的气息，不安分地动了动。
　　司垂眸，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很快它就不再动，乖巧地假装一个黑镯子。
　　圣骑士牵着马走在前头。
　　他们穿过木门，消失在原地。
　　在经过几秒的黑暗后，眼前豁然开朗。
　　在门外冰冷的阳光此时恢复炽热的温度，灿烂地铺满一地，将整片学院笼罩其中，光辉熠熠。
　　环形的广场，中间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塔楼，围着广场的罗马式建筑间道路四通八达。
　　一只白鸽扑腾地略过塔楼的尖顶，两脚落地，踩着大块大块青石铺就的路朝他们走来。
　　艾伦熟练地伸出手掌，那上面已然凝聚了一团光元素。
　　诱人的光明气息一下就引来了一堆白鸽，扑着翅膀将圣骑士整个人团团围住。
　　见状，司试着凝聚了一团暗元素。
　　没想到这些白鸽丝毫不挑食，见圣骑士那边抢不过来就立即俯冲向兽族少年。
　　就在这些鸽子即将飞到少年面前之际，司突然坏心眼地合上手，暗元素逸散在空气中。
　　打头的几只白鸽已经来到他面前，发现暗元素团消失就猛然停在那不动，豆大的眼里似乎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迷茫。
　　少年逗够鸽子，便随意地凝聚出几团暗元素掷了出去。
　　呆愣愣的白鸽立即就不纠结了，跟随本能扑棱着朝元素团飞去。
　　少年带着微翘的嘴角转身，结果就撞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眸子。
　　“魔，魔法师先生……”司有些脸红地呐呐出声。
　　“好玩吗？”
　　陆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
　　“嗯，嗯……”
　　少年低着头，盯着脚底的青石，不好意思去看魔法师。
　　“司开心我也开心。”
　　陆默捏捏他因为害羞而缩起来的小耳朵。
　　闻言，少年的脑袋登时埋得更低了。
　　不过握着魔法师的手却更紧了。
　　前面的圣骑士终于突破了鸽子的包围圈，艰难地扒拉出来。
　　“抱歉，陆默阁下。”他也红了脸，“学院里的白鸽一向十分热情。”
　　陆默理解地笑了笑。
　　圣骑士拍拍自己的光明马，马儿随即迈开脚步，绕过塔楼，马蹄的“哒哒哒”声渐行渐远。
　　“请往这边走，陆默阁下，司。”
　　艾伦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他们走进眼前大概圣安迪亚时代建筑风格的塔楼，沿着蜿蜒盘旋的圆梯一直上到四楼。
　　一道空中长廊延伸至其他建筑。
　　从长廊上眺望，越过大礼堂式的圆顶，可以看到远处草地上身着魔法学徒长袍的学生们，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们面前，挥舞着魔杖，口中讲解着什么。
　　司微微闭上眼，仿佛感觉到四周的风在向那儿流动。
　　阳光暗去，他们进入另一个建筑当中。
　　两壁以磷粉为燃料的照明火烧得正亮，外面阳光炽热，里面却十分阴凉。
　　廊两边的墙上挂着各样的人像，不单单是人类，凡是目前所知的种族都有。
　　画上有魔法契约的气息。
　　还有……
　　司说不上来，每幅画上的魔法气息都不一样，但每一道都很强大。
　　“这些五年前签订保护契约的各位代表。”
　　艾伦介绍道。
　　代表？
　　那不是……
　　司开始认真地观察每一幅画。
　　“每一幅画中都封存了对应代表一道最强的防御魔法，若是有天学院受到无法抵抗的攻击，这些魔法至少能够救所有人一命。”
　　这些话主要是介绍给小老虎听的。
　　圣骑士仔仔细细地介绍着，可惜听的人却并不领情。
　　一幅幅不同面孔的画像。
　　找到了！
　　在走廊的尽头，司感受到那道熟悉而强大的气息。
　　魔法师先生。
　　司情不自禁地走近那副画，连握着魔法师的手都一并松开了。
　　画上的魔法师背对着看画的人，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兜帽遮掩，只有几缕墨色的碎发散出来。
　　斗篷上象征着黑魔法师的徽章若隐若现。
　　他微微回眸，哪怕只是一副画，也能感受到那道如有实质的冷淡目光。
　　画记录的是施法者当时的状态。
　　当时陆默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小老虎，签完条约以为没事了就要走人，结果刚离开就被人叫住，说还要再封印一道防御魔法。
　　……
　　万一他太晚回去小老虎担心了，难过了，哭了……怎么办？？？
　　他心里那叫一个不耐烦。
　　所以记录下来的画面跟立即要冲出来杀人似的。
　　司着迷地盯着画中的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魔法师先生。
　　直到一只手有些用力地按住他的肩。
　　“魔法师先生？”
　　小老虎回过神，疑惑地扭头。
　　“你一直盯着一副画干嘛？”我人不就在你面前？
　　陆默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什么。”
　　陆默不说话，就盯着他看，直到把人看得招架不住。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魔法师先生……真好看。”
　　司小声地说道。
　　真好看？
　　这包得严严实实能看到啥？
　　不过孩子对他的滤镜这么厚，让他很欣慰。
　　陆默满意地点点头。
　　“可以直接看我。”
　　他随口说道。
　　“好……”
　　少年敛下眸，敛下眼里划过的一抹暗色，伸手牢牢握住魔法师的手。
　　这时，走廊尽头的门“吱呀”了一声，打开一个缝隙。
　　同样盯着那副画出神的圣骑士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不禁内心愧疚。
　　“陆默阁下，司，费奥多校长已经在里面等候两位了。”
　　尽头的门打开又合上。
　　他们见到了这座魔法学院的第一任校长。
　　那是一位笑容和蔼亲切的老人，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里却闪着智慧的光。
　　费奥多的本体是一棵活了几万年的老龙珠树，本来生长在静谧之森当中并没有自我意识，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魔法元素慢慢渗透进入龙珠树体内。
　　突然有一天，这颗龙珠树产生了意识，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开始练习使用元素。
　　几万年的光阴，让他见证了太多悲剧与苦难，十几年前的那次空前绝后的大战就是在他的四处奔走努力调解下才最终得以签订下和平协定。
　　于是当人们想要成立一所象征和平与希望的学校时，第一时间便邀请他担任校长。
　　“陆默，司。”
　　老人微笑道。
　　“费奥多阁下。”
　　老人温和地询问他们旅途是否劳累，问他们觉得塞尔拉蒂亚怎么样，问小老虎多大了，还问陆默那些老家伙们最近怎么样了。
　　闲聊了一阵，没说什么正事，老人就让他们赶紧去休息。
　　“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学校未来的魔法教授和新星是什么样的。”
　　他笑道。
　　“啊对了，陆默，你愿意在学校内教授几节魔法理论课吗？”费奥多拿出一张课表。
　　“虽然已经有专门的老师教授这些课程，但是我想如果是你来讲这些，一定能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说着，老人孩子气地眨眨眼，“放心，如果你愿意，那边我会去说。”
　　“我的荣幸，阁下。”
　　陆默笑着微微行了一礼。

第 128 章
　　他们一路走，走到学院最深处。
　　远处，阳光隐去，一座巍峨的青山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薄雾中。
　　浓厚的木元素在此间聚集，温润舒适。
　　教师的宿舍便在这青山脚下。
　　这是学院最僻静的角落。
　　“陆默阁下，我就在您的旁边。”
　　艾伦指着旁边的那一栋带着小院的两层尖顶房屋说道。
　　“而学生宿舍则是在刚刚我们看到的‘实践草坪’后方。”他温声道，“一会儿我可以带司去。”
　　闻言，小老虎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立即警觉地竖起来。
　　他转身拉住魔法师的衣袖，琥珀色的眼睛澄澄地望着他。
　　“魔法师先生……”
　　陆默……陆默故作镇定地抬头对圣骑士道：“司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吗？”
　　艾伦一愣，随即勉强笑道：“当然可以。”
　　说完，他便转口道：“一会儿将会有元素研究处的老师来带司进行元素测试，然后再安排班级和课程。”
　　“抱歉，陆默阁下，司。”圣骑士歉意道，“教廷让我来接你们的时候，学院已经开学一周了。”
　　“没关系。”陆默不在意地摇摇头。
　　“希望没有为两位造成不便。”艾伦轻声说道。
　　“那我便不打扰两位了，屋前的空白结界印上带有个人气息的魔法契约就可以。”
　　“那么……明天见，陆默阁下……司。”
　　“明天见。”
　　圣骑士最后看了眼陆默才垂着眸离开。
　　——
　　空白结界烙上两位主人的印记。
　　穿过小院，打开门。
　　屋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屋内的各个角落都散落着光点。
　　这是空间魔法的光点。
　　只要点开这些光点就能够自主选择不一样的陈设家具，充分考虑到个人的个性化需求。
　　不过陆默并没有使用这些空间魔法。
　　他挥挥手将这些魔法抹去，然后伸出手指以旁边的墙壁为媒介画出一道魔法阵。
　　下一瞬，整个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与静谧之森的法师塔别无二致。
　　手腕上缠绕的东西缓慢地动起来，从司的手指爬出去，轻巧地落到柔软的沙发上。
　　陆默毫不意外地瞥了眼那只黑蛇，又在壁橱旁建了个整整占半面墙的玻璃水缸。
　　不知从何来的水流哗啦啦地灌满整个水缸。
　　趴在沙发上的黑蛇懒洋洋地抬头，随即发出嫌弃的嘶嘶声。
　　“赫兹格，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形？”
　　闻言，黑蛇顿时一僵。
　　“还要再等等，再等等……” 赫兹格强行挽尊道。
　　“你不会不能……”
　　少年抱着一堆魔法晶石，挑眉看他。
　　“谁说的！”黑蛇大声道，“我只是还要点时间。”
　　这小屁孩真是越长大越难骗。
　　小时候说啥他就信啥，和他说人类的酒很好喝，他就乖乖地尝了一口，被刺激得脸红头晕也不生气。
　　虽然不知道最后怎么就被陆默那家伙知道了，但是小屁孩还是很天真单纯的，看到他鳞片掉了还会跑过来关心他，笑得特别“甜”。
　　而现在……
　　一定是被陆默那家伙带坏了！
　　这么想着，赫兹格忍不住瞪了眼往烹饪室里去的黑魔法师。
　　结果接着它就感觉尾巴一疼。
　　“啊对不起，赫兹格。”
　　少年看起来十分着急地把压在它尾巴上的一堆魔法晶石捡起来，然后再将晶石一个个地放进给黑蛇准备的水缸中。
　　我去，只是被魔法晶石砸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疼了？
　　绝不愿被小屁孩看到一丝一毫弱势的倔强黑蛇忍着疼，宽容地露出微笑（如果它那张蛇脸能表现出这样的神情）。
　　“没关系，小屁孩，赫兹格大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别叫我小屁孩。”
　　司的表情骤然一冷。
　　被那双眼睛盯上的一瞬间，赫兹格莫名地感到心悸，以致于它愣了愣才故作无事地说道：
　　“不叫就不叫，小气……”
　　少年没说话，转回身，继续往水缸里放魔法晶石。
　　晶石落进水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仿佛落在赫兹格的心上。
　　自己刚刚到底怎么了？
　　怎么还会怕一个小屁孩？
　　黑蛇把头埋进沙发的缝隙间，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气氛一时冷凝。
　　而此时，从烹饪室里走出来的陆默：？
　　见他出来，少年立即把剩下的晶石交给风元素们，向魔法师跑去。
　　“怎么啦？”
　　陆默温柔地接住扑过来的小老虎。
　　“魔法师先生，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小老虎把头埋进魔法师的颈窝里。
　　陆默没有立即回答。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司又马上接着说：“今天第一次来魔法学院……”
　　“好吧好吧。”
　　陆默拍拍他的背。
　　“嗯！”
　　小老虎蹭蹭他的脸颊。
　　这时，屋外的结界突然传来波动。
　　是前面圣骑士说的元素研究处的老师。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虽然知道小老虎已经不需要自己时时跟着而且魔法学院很安全，但毕竟不是在他的地盘，陆默还是有点担心。
　　——小老虎要开始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了。
　　“不用了。”
　　小老虎弯起嘴角，“等我回来，魔法师先生。”
　　“嗯，好。”
　　不应该把自己的爱人当作小孩子。
　　陆默暗暗警醒自己。
　　——
　　不知道去做什么，晚上很晚小老虎才从外面回来。
　　回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递过来一张课表，然后特别开心地说他正好可以上魔法师先生的课！
　　“我的课你还没上够吗？”
　　陆默抱着他靠在床边，调侃道。
　　他自认为自己对小老虎的学习十分“严格”。
　　嗯，他是个“严师”。
　　“魔法师先生要是只有我一个学生就好了……”
　　司小声地说道。
　　闻言，陆默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小老虎这是吃得哪门子醋啊？
　　“魔法师先生！”
　　少年不满地撑起身子。
　　陆默笑够了，才认真地看向他。
　　他捧起少年还略显稚嫩青涩的脸，轻轻落下一吻。
　　“魔法师先生只有一只小老虎。”
　　听到这话，少年登时红了脸。
　　看着暖黄色灯光下魔法师的脸庞，他差点没忍住要吻上那看起来就很软的唇。
　　不过最后他只是像孩子那样克制地亲了亲魔法师的脸颊。
　　与儿时一样，他把自己缩进魔法师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黑暗中，在魔法师绵长轻柔的呼吸声中，他缓缓睁开眼。
　　手指抚上无知无觉的人儿，他以极其强势的姿势把人揽进怀里。
　　他顺着那舒缓的气息，吻上那片唇瓣，轻柔地舔舐吮吸。
　　暗元素流动，丝毫没有惊动睡梦中的人。
　　然后慢慢往下，在那人白皙脆弱的脖颈处停下。
　　他微微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獠牙抵在柔嫩的肌肤上，缓慢地印出痕迹。
　　仿佛在标记自己所有物的猛兽。
　　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哼。
　　猛兽收起獠牙，温柔地吻了吻那处痕迹，闭上眼。

第 129 章
　　陆默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司已经将早餐准备好，正端上桌。
　　咳，说来惭愧，在小老虎还小的时候做饭这件事一直都是陆默在做。
　　可惜某人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东西也就勉强果腹，而且每天就那几样。
　　对此，小老虎一点也不挑，吃得很开心。
　　——只要是魔法师先生做的他都喜欢。
　　反倒是做饭的人嘴挑，难吃的东西硬要塞也能塞进去，但终归是快吐了。
　　每次吃饭，自认成熟的大人还得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不愿在孩子面前露了短。
　　虽然他装得很好，但满心满眼都是魔法师先生的小老虎最终还是发现了这件事。
　　于是，自那以后，家里做饭的任务就被他一手承包了，陆默最多就热热花蜜奶。
　　不得不说，小老虎的手艺相当不错，而且把挑剔的魔法师先生的好恶都记得清清楚楚。
　　久而久之，陆默便放弃挽回大人的“尊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银制的刀叉整齐地摆放着，麦篮里放着烤得焦黄酥脆的面包片，餐碟上金黄的煎鸡蛋还撒了胡椒粉。
　　魔法师懒散地拉开椅子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他睡得格外的沉，刚刚醒来时屋内的暗元素浓郁得有些超标。
　　可能是司早上练习了暗系魔法吧。
　　“魔法师先生，早上好呀。”
　　司为他盛上一碗热腾腾的燕麦粥，上面撒着炒香的杏仁和果脯。
　　“早上好，司。”
　　魔法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突然惊讶地说道：“司你好像又长高了。”
　　“是吗？”
　　少年看起来也很惊讶。
　　陆默站起身，和他比了比身高。
　　确实长高了。
　　昨天才刚到他下巴的人，不过一夜之间就顶到了他的鼻尖。
　　这是兽族即将进入成熟期的标志之一。
　　这样的窜高近期还会再发生几次，结束后兽人的身高便固定了。
　　“恭喜我的小老虎要成为大人啦。”
　　陆默微微低头亲了亲少年的额头，眉眼弯弯，温柔得如春日里的一缕和风。
　　“嗯。”
　　司垂下眸，伸手抱住他。
　　魔法师拍拍他的背。
　　“今天就要去上课了，紧张吗？”
　　司刚想摇头，但随即反应过来。
　　“嗯。”
　　他闷闷地应道。
　　“没事，我们司可是最棒的魔法师。”
　　陆默又低头亲亲他。
　　这是哄孩子的话。
　　司小时候很喜欢，可是现在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觉得烦躁。
　　不过魔法师主动的亲吻他还是十分受用的。
　　于是，他抱着魔法师不说话，仿佛是真的很紧张。
　　见状，被蒙在鼓里的魔法师耐心一边哄他，一边安抚地亲吻他。
　　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司忽然回想起昨晚那片黑暗中发生的事。
　　他无意识地用牙齿磨了磨嘴唇。
　　要是魔法师亲的不是额头就好了。
　　司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却毫无改过之意。
　　——
　　教室内部布置考究，圆形的镶嵌玻璃窗透过来的阳光，映照出地面的木质地板，也映照出四壁挂着的魔法符文与绘画。一排排的长桌椅整齐地排列在教室中央，有的桌子桌面整洁，有的则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半开的书籍与泛黄的卷轴。
　　此时此刻教室里吵得像清晨树林里的鸟叫。
　　“死精灵，臭精灵，你再摆这张死人脸看看？”
　　凌一脚踩着木椅，怒瞪眼前的绿发精灵。
　　处于风暴中心的另一位听到他这话，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感觉自己被鄙视的凌怒不可竭。
　　昨天他和朱逃课去看格斗赛，那个新人果然如传闻所说战无败绩。
　　当时正要开始一场，那新人的对手有暗伤的。
　　这怎么看怎么都输不了。
　　由于某些原因，他的情绪格外激昂，头脑一热，就把带去的钱全都压了上去。
　　结果，结果居然就输了！
　　全场就一个人压了对面赢。
　　他一看，发现居然就是这只臭精灵。
　　一定是他动了手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凌冲上前，就要抽走精灵手中的书。
　　他还没碰到书，原本懒得理他的精灵突然抓起放在一旁的长弓。
　　拉弦，弯弓，射箭，一气呵成。
　　等凌反应过来，那支破空之箭已然擦着他的耳朵射中墙上的符文。
　　利箭上隐隐闪着电光。
　　凌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你！”
　　凌气得满脸通红。
　　“下次就不是头发了。”
　　精灵淡淡地说道。
　　“你他妈不会觉得自己很牛吧？！”
　　凌咧开嘴。
　　下一瞬，一只体型庞大的花豹出现在教室之中。
　　凌怒吼一声，就要朝那只自大的精灵冲去。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今天女巫婆来的这么早？
　　凌一惊，紧急原地刹车，重新变回人形。
　　他露出装乖必备的微笑，抬头向门口望去。
　　只一眼，他就愣在原地。
　　长着两只兽耳的少年进来的那一刻，整个教室刹时变得寂静无比。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淡地扫过来。
　　所有的兽人都感到心头一颤，莫名地产生想要臣服的感觉。
　　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好在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秒就消失不见，让人不禁怀疑方才是不是错觉。
　　但还是没有人出声。
　　抓着弓箭的精灵缓慢地皱起眉。
　　“原来是真的。”
　　凌听到身后的朱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是啊，原来真的是他。”
　　他还以为昨天见到的只是幻觉。
　　凌激动地迈开脚，想走到那人面前。
　　结果没看清路，膝盖猛然撞上桌角，发出巨大的一声，不用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就知道很疼。
　　凌“斯哈斯哈”地抱着脚，抬眼便对上那人的看过来的视线，当下立即忘记疼痛，单脚跳着就要过去。
　　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绿色的长发差点就要碰到他的脸。
　　“瑟希。”
　　精灵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司。”
　　少年点点头，略过他，在教室后面找了个没放东西的位置坐下。
　　精灵悬在半空的手猛然攥紧。
　　学徒们慢慢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所有兽人都忍不住地将目光瞟向那个角落。
　　一场闹剧不明不白地结束。
　　闹剧的主人公早就把它抛到九霄云外去。
　　“司……”
　　此时的凌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近乎小心翼翼地挪到少年面前，后面还缀着一个黑熊。
　　司从窗外收回视线，转头询问地看他。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凌忐忑地说道。
　　意料之外，对方毫无波澜地说道：“记得。”
　　“那……”
　　凌的眼里登时亮起光，但见到他冷淡的态度又倏然熄灭。
　　他突然意识到司可能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道：
　　“我们当时没有要放弃你，本，本来族长已经决定要带着大家来救你……”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凌努力继续说下去。
　　“但，但是在我们要出发的时候，那个黑魔法师就送来了一封信，说你是自愿的，他会好好照顾你，让我们放心……”
　　“那上面有魔法契约，他说的只能是真的。”
　　听他提到魔法师，少年终于有了点反应。
　　“我过得很好。”
　　“谢谢。”
　　这是司对部落最后的一点情分。
　　在那里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说得上话的人。
　　当他救出那些被绑架的兽人孩子时他已经还清了部落对他的养育之恩。
　　他并不在乎那时部落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想去救他。
　　从他被魔法师抱在怀里的那一刻起，魔法师就是他唯一的家。
　　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爱人。

第 130 章
　　目送小老虎去上学，陆默缓慢地躺回沙发上。
　　盯着天花板，单纯在发呆。
　　发着发着，就有点困。
　　每一个起得很早的早晨都是这样。
　　只是前些年小老虎还没长大，他总不能罢工吧。
　　一声轻微的水声响起。
　　陆默转头去看，发现水缸里的黑蛇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道这只黑蛇又跑去哪里溜达。
　　以前待在深林里太无聊，现在一朝出来，外面的新奇玩意儿多了去，黑蛇可不得使劲浪。
　　它再也不是曾经那只喝口酒都觉得兴奋的蛇了。
　　陆默努力地坐起身。
　　小老虎都这么努力，他也不能这样干躺着。
　　今天一看，小老虎的成熟期都快到了。
　　兽人即将到成熟期时体内的激素就会蓬勃发展，会变得越来越躁动。
　　等到成熟期时，随之而来的就是——发情期。
　　很快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抱着小老虎睡觉。
　　这么想着，陆默顿时又有劲了。
　　得早做准备的好。
　　下一秒他消失在沙发上。
　　——
　　“诶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听说这节课是一个黑魔法师给我们上。”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几天，老巫婆亲口说的。”
　　“我还从没上过黑魔法师的课，你说他会讲什么？”
　　司刚踏进教室就听到这样小声的议论。
　　说话的人语气中含有隐隐的畏惧，但更多的是新奇和期待。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教室的角落坐下，将手上的书放到桌上。
　　听到动静，前面的花豹立即转头。
　　“司，今天……是那位黑魔法师阁下吧？”
　　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虽然重逢后司的态度始终非常冷淡，但凌还是努力地想和对方多说上几句话。
　　一般来讲，司都不会理会他。
　　不过如果话题涉及到黑魔法师，他总能得到对方的一点回应。
　　今天也不例外。
　　翻着书页的手指停下，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嗯。”
　　“黑魔法师阁下之前有教过你魔法吗？”
　　“嗯。”
　　“那……”
　　凌刚说一个字，就见面前看着书的少年突然蹙眉。
　　他顿时住嘴，以为对方觉得烦，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蔫蔫地转回去了。
　　少年并没有注意，他皱眉是因为发现手上的这本《魔法通用论》其中的一个例子有些错误。
　　墨水瓶里的羽毛笔从里面跳出来，蹦跶到微微泛黄的书页，快速地书写着，留下一道道墨痕。
　　“嗒”
　　完成使命的羽毛笔重新插回墨水瓶中。
　　司翻过那一面，继续往下看。
　　一片阴影洒在他正在看的那行字上。
　　“你也是雷系吗？”
　　阴影问道。
　　“嗯。”
　　司头也不抬地应道。
　　“你会雷系的高阶魔法吗？”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魔法的？”
　　“嗯。”
　　“……”
　　阴影并不气馁，自顾自地接着说。
　　“虽然你甚至连兽型特征都收不回去，但我感觉得到——你很强。”
　　“嗯。”
　　阴影继续说道。
　　“但是我比你更强。”
　　“所以？”
　　司终于有些不耐烦。
　　若不是出于魔法师口中的“礼貌”，司甚至连“嗯”都懒得说。
　　见他这样的态度，精灵依旧四平八稳地说：“我们……”
　　这时教室里如蚊蝇般低低的说话声突然消失，所有人像被按了开关似的全都安静下来。
　　教室外的走廊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精灵的话卡在一半，对上少年漠然的目光，他不甘心地握紧手中的弓箭，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脚步声停止在门外。
　　司放下手中的书，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教室半掩的门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推开。
　　在人们的印象当中，黑魔法师的形象永远都是阴沉黑暗的，就像泥泞噬人的毒沼泽，腐朽暗沉的菌斑，又或许像嘶哑尖叫带来厄运的乌鸦。
　　他们常年待在最阴暗的角落，骨瘦如柴，眼神污浊，指甲尖利，惨白如死尸。
　　哪怕形象再正面一点，黑魔法师也仍然是一群古怪阴郁的疯子。
　　人们从没想过黑魔法师会是这样的模样。
　　木门轻轻靠在墙壁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阳光跟着那人一齐进来，给他度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柔软乌黑的短发，肌肤白皙细腻如同冬日刚落下的新雪，眉似远山蒙雾的青黛，眼眸澄澈仿佛漾着碧波，哪怕是公认被天神偏爱的精灵在他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他穿着镶着浅浅银边的深色长袍，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带着柔和如春风的笑意。
　　这样的人儿只会与暖阳、鲜花、繁星有关，怎么能与沼泽、菌斑、乌鸦沾上边儿呢？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本节魔法理论课的老师，陆默。”
　　那人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只是盈盈一笑，不知有多少人迷失其中。
　　“老，老师好！”
　　一个涨红着脸的人类少年结结巴巴地开口。
　　“你们好。”
　　教师又是一笑。
　　那人族少年登时就像个要爆炸的红气球，死死埋下头，不再出声。
　　“请大家翻开课本……”
　　随着黑魔法师的话语，黑板上浮现一个个复杂的符文。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
　　司出神地盯着那人的一颦一笑，对其上课的内容一点也没进耳朵。
　　然后他就被瞪了一眼。
　　他眨眨眼，在看过去时讲台上的人儿仍然在专心地讲课，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陆默对自家小老虎再了解，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对方在走神。
　　上他的课都敢走神，这只小老虎怕是皮痒痒了。
　　陆默这样想着，面上依旧是一副温柔耐心的模样。
　　“桌上已经备有曲曲草碾成的汁液，大家现在可以动手试一试。”
　　教师将手上的书本放下，走下讲台。
　　他每走到一处，周围低头的学生无不头脑空白心弦紧绷，想要抬头近距离看看黑魔法师，又不敢。
　　陆默装模作样地溜达到教室的最后面。
　　然后一脸正经地站在某只小老虎后面，看着他桌上的卷轴纸，好像在认真察看学生的课堂作业进度。
　　司感受到身边多出的人，没有抬头，拿着羽毛笔的手不停，却在画一处关键符文时故意弯了一笔。
　　“错啦。”
　　他如愿以偿地听到魔法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得意的声音。
　　“老师，那应该怎么画？”
　　少年仰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
　　“应该这样画。”
　　魔法师俯下身，环过他的肩，握住他抓着笔的手，带着他一点点地画。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颊边，温柔的嗓音就在耳边。
　　哪怕被这样拥抱过无数次，司仍然觉得心跳过快。
　　他的全幅心神已然不在符文上。
　　“明白了吗？”
　　直到魔法师不高兴的声音传来，他才猛然回过神。
　　“嗯，明白了。”
　　他乖巧地点点头。
　　“又走神？”
　　魔法师低声地说道。
　　“没有，老师。”
　　司面上淡定地否认。
　　“还说没有？刚刚我上课就走神，这个符文我都强调了好几遍了。”
　　魔法师瞪圆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老师。”
　　他积极认错。
　　“司小同学，这就是你学习魔法的态度吗？这样怎么能成为最棒的魔法师？”
　　魔法师严肃地说道。
　　“我错了，老师……”
　　少年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本来两个人的头就靠得很近，他这么一转就更近了。
　　陆默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本来也不怎么生气，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他忍不住凑上去亲亲那双眼睛。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谢谢老师。”
　　那双眼睛弯了起来。
　　陆默又没忍住，再亲了亲。
　　少年乖乖地闭上眼，任由他亲。
　　亲完，魔法师迅速直起身，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偶尔他停下来，指出学生的错误。
　　如果对方还不懂，他就会拿起笔演示一遍。
　　不过显然，这位一心认真教学的老师并没有意识到，学生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讲解上面。
　　司看着那些落到魔法师身上的目光，眼里晦暗不明。
　　有时他想昭告全世界，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魔法师有多好，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想把那人藏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没有人可以觊觎，只有他……

第 131 章
　　日暮微斜，钟楼的钟被敲响。
　　学员们顿时犹如出笼的小鸟冲出教室。
　　司揣着一本厚厚的典籍，站起身也准备离开。
　　这时教室外突然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
　　是那群在广场的白鸽。
　　它们蜂拥而至，每一只都捎带着一个信封。
　　他听到教室外的人群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全堵在长廊上不走。
　　皱起眉，司拨开人群向外走去。
　　所幸，看到他那些本来兴奋地说着什么的学员立即让开一条路。
　　明明这个兽人平常默默无闻的，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连兽族特征都控制不了，但他们心里就是莫名地有点害怕这人。
　　有些兽人至今还记得初次见到对方时那种想要臣服的感觉。
　　司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对他们讨论的事毫无兴趣。
　　魔法师先生还在等他呢。
　　身后传来一道清晰的翅膀扑打声。
　　一只雪白的鸽子锲而不舍地追上他，赤色的尖喙叼着信函。
　　司无奈停下。
　　白鸽顺利完成使命将信函送到他手上。
　　他一拿到手上，那封深蓝色印有塞尔拉蒂亚魔法学院校徽的信函就漾起淡淡的魔法波纹。
　　一层接一层，直至他的名字用烫金的字体显现在上面。
　　一行行流云般的文字浮现，深蓝色的信纸闪着点点星光，如同暗夜星空。
　　信函先是介绍塞尔拉蒂亚魔法学院创办的宗旨。
　　然后说了一堆欢迎他加入的废话。
　　最后才点明正题——
　　“为了大家能够更好地融入校园生活，我们将于下周六晚上在学院大厅举办新生联谊舞会。
　　届时，你将有机会结识其他新生以及学院的老师们，并一起度过一个充满魔法和欢笑的夜晚。
　　请穿着正式服装参加，我们期待着在晚会上与你相遇！”
　　下面还有一行微微闪光的小字——“别忘了，舞会没有舞伴可不行哦！”
　　司沉默地浏览完，然后随手就要丢掉。
　　但就在信函即将脱手的一瞬间，他无意地又瞥到上面的两个字。
　　松开的手猛然收紧。
　　他面无表情地把信函夹进书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蓝紫色的巨大圆盘挂在天边，显得妖冶又绚丽，他踩着余晖回到教师宿舍。
　　刚一走过拐角，司就撞到不太令人愉快的一幕。
　　只见那个金发的圣骑士和自家魔法师正站在屋前笑语晏晏地说话。
　　“谢谢。”
　　自家魔法师客客气气地说道，嘴角还带着笑。
　　“不必道谢，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阁下。”
　　那图谋不轨的圣骑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魔法师看，眼神跟粘上面似的。
　　司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但下一秒他就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魔法师先生。”
　　陆默循着声音看去，还没看清楚一个人影便朝他扑来。
　　他赶紧张开双臂接住，一下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下课啦？”
　　“嗯嗯。”
　　陆默拿过他手里的典籍，典籍缓慢地漂浮在半空中。
　　“今天上课累吗？”他轻柔地抚着小老虎的背。
　　“累……”司委屈地说，“元素机械应用好多都不明白。”
　　虽然按他一贯的表现这话说出来实在难以立脚，但谁叫某人对孩子（？）毫无底线呢。
　　“没关系，司有哪里不明白都可以问我。”
　　陆默蹭蹭他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或者……我们不明白就不明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我要魔法师先生教我。”
　　“好，都听司的。”
　　陆默亲亲他的耳朵。
　　见状，一旁圣骑士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那么，陆默阁下，我先走了。”
　　“好的，今天麻烦您了。”
　　一大只老虎仍然趴在他身上不动，陆默只好抬头对圣骑士礼貌地笑了笑。
　　“再会，陆默阁下。”
　　“再会。”
　　艾伦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就回到隔壁的房屋。
　　“圣骑士阁下来做什么？”
　　一进屋，司就把人压到沙发上，头埋在人颈窝里小声地问道。
　　被压着的人理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没说话。
　　“魔法师先生？”
　　少年抬起头，瞪圆着眼睛看他。
　　柔软的发丝从指间离开，陆默遗憾地撇撇嘴。
　　“不告诉司。”
　　他调皮地眨眨眼。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扑倒在沙发上。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猫就压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能动弹。
　　紧接着大猫便伸出舌头开始乱舔。
　　带着倒刺的舌头滑过柔嫩的皮肤。
　　从额头到脸颊，从脸颊到脖颈，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把魔法师的衣领舔得湿漉漉的。
　　“等等，司……等等……”
　　陆默被舔得痒得不行，立即毫无原则地投降。
　　“我错了，司……司……”
　　大猫装作不经意地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才停下来，圆圆的兽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压的人。
　　“我只是拜托他帮我从教廷里拿点‘圣水’。”
　　所谓的“圣水”其实就是光元素凝聚液化成的元素水。
　　“你不是快到成熟期了吗？能够承受浓度高的光元素。”陆默莞尔道，“‘圣水’能提高你对光元素的亲和力，到时候就可以学习一些简单的光系魔法。”
　　光系魔法当中有很多非常实用的魔法，比如治疗术。
　　如果不是光元素太特殊，这样的治疗术简直就是人手都要有一个。
　　“好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陆默示意他压着自己的虎爪。
　　眼前的猛兽化作少年，趴在他身上，轻声道：
　　“谢谢，魔法师先生。”
　　能够提高光元素亲和力的东西必然是珍贵万分，教廷能答应给一个黑魔法师，陆默一定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
　　“谢什么？”陆默揉着他的脑袋好笑道。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他忽然凑到小老虎的耳边低声说道：“如果真的要谢我，那你就赶快成年。”
　　话语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劣。
　　可惜，小老虎并没有听出来。
　　“我一定会的。”他认真地说道。
　　这也是他所期盼的。
　　——
　　炽热的阳光照耀在空旷平整的草坪上，只有一丝微风浮动。
　　圣骑士今天换了一身装扮，不再是平常印有教廷之剑的轻甲，反而是一身透气舒适袖口收束的练习服。
　　他手里握着一柄没有锋刃的木剑，脸上笑容温和，衬得金发更加耀眼。
　　见到他是剑术课的老师，司有些意外。
　　魔法师到底不是战士，像这样的体能课一学期可能也就几节。
　　这还是司入学来第一次上剑术课。
　　只能说他小心眼，哪怕这位从小沐浴在光明里的圣骑士再怎样德行高尚行止有礼，也改变不了这家伙觊觎他的魔法师的事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剑剑柄，司敛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面的基本练习很快做完，到了一对一练习的环节。
　　“我和你。”
　　圣骑士老师刚说完，绿发精灵就径直走到司面前。
　　“行。”
　　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
　　瑟希后退一步，摆开手势。
　　虽然精灵向来擅长用箭，但不代表瑟希剑术糟糕，相反他的剑术相当精湛。
　　扭曲的雷电缠上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魔法师的剑术课是鼓励使用魔法辅助的，有利于他们更好地将武器与魔法融合。
　　司面无表情地看着严阵以待的精灵，转了转手腕，道：“开始吧。”
　　瑟希见他如此随意地站在那里，不禁怒火中烧。
　　低声念了一句，对面的头顶上便飘来一朵乌云。
　　司抬脚准备躲开，却发现根本迈不开，犹如身陷泥潭。
　　是风。
　　头顶的乌云轰隆隆地响，眼看就要落下闪电。
　　精灵勾唇一笑，以风为加持朝他冲来。
　　司叹了口气。
　　下一瞬，精灵只觉眼前一黑，再看不见前方的东西。
　　四周的风有微微的扰动。
　　他凭着感觉朝外刺出一剑。
　　刺空了。
　　在哪？
　　他还是看不见。
　　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用木剑拍了一下。
　　一阵奇异的麻感蔓延全身，让他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他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
　　眼前终于能看清了。
　　他的对手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是手里的木剑隐隐现出电光。
　　这是什么魔法？
　　瑟希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发现自己只有头能动。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你输了。”
　　话音落地，他重新恢复知觉。
　　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学员全都震撼地盯着他们这边，没有一个人说话。
　　瑟希并不在意自己被击败的形象有多狼狈，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思考。
　　这是电击的麻木效果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瑟希否决了。
　　他自己就是雷系，电击没有这种效果。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只有一个头，而没有身体，但却能正常呼吸。
　　他立即意识到是对方手下留情了，不然他甚至可能直接失去生命体征，更别说呼吸了。
　　好可怕的魔法。
　　他所学的魔法是用来击败对手，但这个兽人的魔法是用来杀人的。
　　面对这样无知的事物，瑟希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高傲之气。
　　他是傲，但不是傻。
　　不知为何，瑟希想起那个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黑魔法师。
　　而他的对手早已转身朝那位金发老师去。
　　“老师，我有点累了。”
　　“那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刚刚那全过程不止落在其他学员眼里，同样也落在圣骑士眼里。
　　他暗自皱眉，对着司却笑得很温和。
　　司将手中的木剑递给他，礼貌地微微一笑。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艾伦并没有多想，随手接过那把木剑。
　　因此他也没注意到一抹暗影沿着剑身钻入他的手腕。
　　司走到旁边坐下，建筑的阴影洒下来，让他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承认他就是小心眼。
　　利用暗元素隐秘的特性，那一点电系魔法进入圣骑士的身体里。
　　不会有什么损害，但够对方难受一阵的了。

第 132 章
　　“司，你找到舞伴了吗？”
　　兽族少女睁着宝石似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特征，但还是看出少女的兽型是一只漂亮的草原狐。
　　“抱歉。”
　　眼前俊逸的少年摇摇头，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自从即将举办新生舞会的消息出来，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见了。
　　尤其是在剑术课之后，他就常常像这样走着走着被人半路拦住。
　　最开始大家以为他将所有邀请通通拒绝是因为早已有了舞伴，但学院里没有女孩承认她是司的舞伴。
　　——如果能够成为司的舞伴，谁会忍住不说出来呢？
　　“司，你……”
　　女孩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在原地愣了愣，随即气愤地追上去，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腕。
　　被躲开了。
　　少女更加气恼，突然张开双臂，小径狭窄，直接将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碰巧落入少年的余光。
　　柔软细腻的布料，精致漂亮的裁剪。
　　普通人穿上被衬得美丽，美丽的人穿上被衬得更美。
　　脑海中兀然浮现出那张他见过最美的脸。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失神。
　　面前的少女仍在说着什么，但他已无心听下去。
　　“抱歉。”
　　他转身从另一条大路离开。
　　当一个念头冒出来，就再也压抑不下去。
　　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到教室。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在路过一个人的课桌时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唤回神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课桌柜深处。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正好与满脸通红眼神慌乱的凌对上视线。
　　“司，司，早，早上好……”
　　花豹目光凌乱地瞟来瞟去，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就是不敢和他对上视线。
　　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步伐不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凌，你怎么了？”
　　回到教室的黑熊见自己好友这副模样，不禁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凌把头埋进臂弯里，趴在桌上不说话。
　　黑熊见状就更加担忧了，在旁边问东问西。
　　“闭嘴，笨熊！”
　　凌好似恼羞成怒般拉下朱的衣领，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黑熊顿时从脸红到脖子。
　　“你，你怎么带到教室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想带就带！”
　　凌瞪他一眼。
　　“那，那你小心点……”
　　朱犹犹豫豫地挪到自己位置上。
　　凌没理会他，伸手往课桌柜里摸了摸，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般转过身。
　　“司，你刚刚……看到了吗？”
　　他试探地问道。
　　少年从书上抬起头，微微皱眉道：“看到什么？”
　　瞧见他眼里那一丝真真切切的疑惑，凌终于松了口气，急忙摆手。
　　“没，没什么。”
　　“对了，你要去舞会吗？”他转移话题道。
　　比起其他人，他自认对司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觉得对方会接受哪个姑娘的邀请，甚至可能根本不会去舞会。
　　不过……
　　可恶，他也想要被姑娘们主动邀请啊。
　　想到这儿，凌咬了咬牙。
　　“去。”
　　少年又低下头，随口回答道。
　　“唉我就知道你……等等，你要去？！”凌瞪大眼。
　　“嗯。”
　　“那，那你的舞伴呢？”
　　没有舞伴怎么去舞会？
　　还是说……
　　是隔壁班的精灵吗？还是那个人类公主？
　　凌感到一阵酸。
　　“上课了。”
　　司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啊？老巫婆来了？”
　　凌一脸懵逼地转过头，直接撞上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是呀，老巫婆来啦，亲爱的凌。”
　　笑容的主人“温柔”地说道。
　　“老，老师……”
　　司淡定地拿起羽毛笔在书本上做记号。
　　——
　　钟楼的钟准时准点地敲响。
　　像往常一样，司立即向外走。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早一点回去见他的魔法师。
　　司沿着青石路，穿过圆形广场，再次来到那扇没有缝隙的门前。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广场上的白鸽飞到钟楼上排排站，时不时有路过的学员给它们喂能量团。
　　它们扑棱着翅膀，踩着青石，从广场这端走到广场那端。
　　直到天色渐晚，广场上一地的夕阳缓慢地消失，白鸽都要回到窝里去了，先前从大门离开的兽族少年才匆匆回来。
　　司有些着急地赶回教师宿舍。
　　带院的二层小屋透出暖黄的灯光，司站在门口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门进去。
　　一进门，就见到木着脸的魔法师靠在壁橱旁，抱着手看他。
　　“回来了？”
　　魔法师淡淡地问道。
　　“回来了。”
　　司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笑容。
　　“不好意思，魔法师先生，我去试验了一下今天刚想到的召唤术，一不小心就回来晚了。”
　　一边说，他一边走进烹饪室。
　　“你饿了吧？我现在马上做饭。”
　　结果还没走进烹饪室，他就被人拉过去，抱在怀里。
　　陆默捏着他脸上的肉，瞥他：“真的是去试验？”
　　“嗯。”
　　司看着他如画的眉目，眼神不禁一暗。
　　他抬起手，把人捏着他的脸的手包起来。
　　手下是细腻的肌肤，司一边微不可查地摩挲着，一边反问道：“不然魔法师先生觉得我去干嘛了？”
　　“没，没干嘛，只是问一问嘛。”
　　不知为何，陆默气势突然弱了一截。
　　他不想被当做控制欲极强不让孩子出去玩的家长。
　　以往司下课都是比他早的，所以今天回来时发现一屋子黑暗冷清他就有点心慌。
　　虽然留在司身上的魔法印记告诉他小老虎并没有什么事，但等小老虎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高兴。
　　“那我先去做饭。”司突然凑近，亲了亲他的嘴角，“魔法师先生？”
　　“嗯。”
　　陆默下意识地点头。
　　司看他那副乖巧的模样，没忍住又凑过去亲他。
　　这次，他仿佛不经意地微微伸出舌尖，在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点水渍。
　　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就转身进入烹饪室。
　　陆默无知无觉地坐进沙发，心里惦记着小老虎的成熟期。
　　作为家长，他不能多问，免得像要约束孩子的自由，但作为恋人……
　　——
　　深夜。
　　后院里突然窜进一道黑影，黑影又细又长，犹如一根面条。
　　黑蛇缓慢地从窗台爬进一楼，尾巴还卷着什么东西。
　　二楼。
　　司在床上睁开眼，起身下床，轻轻打开房门。
　　暗元素悄然涌动，他走进对面魔法师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他嘴唇红润地从里面出来，走下楼打算倒一杯水。
　　水缸传来轻微的水声。
　　“赫兹格？”少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
　　微亮的灯光下，黑蛇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本书。
　　“你在看什么？”
　　司居然从那张黑漆漆的蛇脸上看出了纠结和震撼。
　　见对方没反应，他径直走过去，伸手就要拿走黑蛇尾巴上卷着的书。
　　赫兹格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想把书藏起来，但已经晚了。
　　那本没有任何封面的书已经落入少年手中。
　　完了。
　　赫兹格感觉自己全身都开始疼，特别是被拔过鳞片的地方。
　　作为一只毫无见识的乡下蛇，赫兹格自从来到这里真是看啥啥新鲜，啥啥都要看看，常常晚上鬼混到深夜才回来。
　　今天它照常溜回教师宿舍，结果半路发现有间学员宿舍还亮着微弱的灯，没忍住好奇，它偷偷爬进去。
　　里面是两个兽人，它一闻就知道，一只花豹，一只黑熊。
　　那两个家伙挤在一张床上被子盖在头上，面色潮红而诡异地盯着摊在枕头上的一本书。
　　不知道在干什么，连它进去都没察觉。
　　黑蛇好奇得要死，于是用了点魔法，让这两个人昏睡过去，自己把那本书偷走了。
　　咳咳，是借走。
　　然后“借”回来翻开一看，只见泛黄的纸页上两个兽人交缠在一起。
　　由于上面被附了魔法，它一翻开那两个小人就开始动……
　　虽然，虽然它是一只连母蛇的尾巴都没有缠过的纯情蛇，但它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好吗！
　　本来它已经打算再悄悄地还回去，结果现在……
　　“小……司，还给我好吗？”
　　黑蛇露出自己最亲切的笑容。
　　少年随意地翻了翻那本书，然后“啪”地合上。
　　“晚安赫兹格。”
　　说完，他拿着书转身上楼。
　　“等，等等！”
　　话音刚落，站在楼梯上的少年转头冲它一笑，嘴里的语气却十分无辜，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魔法师先生，是赫兹格给我的。”
　　闻言，黑蛇吓得鳞片都立起来，随即便看到少年嘴角扩大的弧度，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威胁它。
　　天知道，它有多害怕被陆默那家伙知道，以前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只是骗小孩喝口酒就被拔掉了好几片鳞片，现在要是被他知道因为自己，小孩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书，那后果……
　　“你不和他说？”
　　赫兹格小声地说。
　　少年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微笑道：“今晚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也什么都没看到。”
　　“好吧。”
　　黑蛇终究是屈服了。
　　至于小孩拿走这本书干嘛，赫兹格不想去想。
　　反正这个年纪的小孩接触点课本以外的“知识”也是很正常的嘛。
　　看着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赫兹格心虚地安慰自己。

第 133 章
　　最近小老虎的心情很低落。
　　陆默看着眼前边缘焦黑的面包，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
　　少年无意识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微微皱着眉，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陆默就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只见面前的人出神地望着桌旁的鲜花，全凭着以往的习惯，一只手拿起面包，一只手就要去拿餐盘旁的切片刀。
　　眼看着手指就要碰到那锋利的刀刃，对方还一无所觉。
　　陆默实在忍不了，一下抓住对方的那只手。
　　司像是猛然惊醒般扭头看向他。
　　“啊不好意思，魔法师先生。”
　　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目光，随即就看到魔法师餐盘上那块焦黑的面包。
　　“抱歉，我再烤一片。”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端走面包。
　　陆默再次抓住他的手，这次没有立即放开，而是就着力道把小老虎拉到自己身边。
　　“到底怎么了，司？”
　　他动作强硬地压着人坐进他的怀里。
　　对方有些慌乱的眼神也跟着清晰地映入他眼里。
　　“嗯？”
　　“没，没什么，魔法师先生。”司垂下眼帘，“只是在想那个召唤术罢了。”
　　“司。”陆默沉声道，“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没，没有，怎么会呢，魔法师先生。”
　　少年手足无措地摇头，突然一下从魔法师怀里挣出来。
　　他端起餐盘，逃避似的跑进烹饪室。
　　“我再烤一片。”
　　被留在原地的魔法师瞬间目光暗沉下来。
　　“那我先走了，魔法师先生……”
　　司抱了抱魔法师，随即闷头快步往教学区去。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陆默转身回到屋子里。
　　他大步朝二楼走去，期间发出的声响把水缸里睡觉的黑蛇都吵醒了。
　　赫兹格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只看见一抹黑影消失在楼梯间。
　　莫名地，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它的心头。
　　赫兹格下意识地游出水缸，循着魔法师的脚步，爬上二楼。
　　刚拐过楼梯拐角，它就瞥见魔法师站在小屁孩的房门前。
　　它猛地瞪大眼，下一瞬魔法师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黑蛇看着紧闭的房门，急得团团转。
　　完了，要被那家伙发现了。
　　它动作迅速地窜出窗户，等爬到魔法师感应不到的地方，才着急忙慌地给正在上课的司传了个魔法通讯。
　　“陆默进你房间了！”
　　收到这条讯息的司淡定地沾了沾墨水，继续在书面上做笔记。
　　“哦。”
　　哦什么哦啊！
　　黑蛇更是急切。
　　“陆默会发现那本书的！”
　　“放心，书不在房间。”
　　司抬头瞥了眼混在一堆课本里的“书”。
　　“……那就好。”
　　心里的大石头落下，黑蛇顿时有心情再次提醒。
　　“陆默可进你房间喽，现在估计还没出来。”
　　“我知道。”
　　讲台上的老师走下来，少年面无表情地切断魔法通道。
　　“我在上课。”
　　看着这几个字，黑蛇吐了吐舌头，慢悠悠地往回爬。
　　困死蛇了，睡觉！
　　而另一边，二楼房间。
　　陆默打开门走进去，里面的陈设和最开始他布置的没什么变化，只是书架上多了好几层书。
　　对不起啊司。
　　陆默一边愧疚，一边走到小老虎的书桌前。
　　书桌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排放着，随意翻开一本都可以看书主人做的记录。
　　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等。
　　书堆的中间露出一个不和谐的页脚。
　　那是一本厚厚的典籍，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陆默伸手抽出那本典籍。
　　里面夹着的东西随之掉落。
　　陆默捡起那张薄薄的纸。
　　是一封信函。
　　他缓慢地皱起眉。
　　——
　　下课后，司远远就看到那栋二层小屋亮着光。
　　他心情极好地勾起唇，却在打开门前换了一副低落走神的神情。
　　打开门，果然魔法师就等在里面。
　　一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少年就歉意地说道：
　　“魔法师先生，我又回来晚了吗？”
　　“没有，我今天就没有出去。”
　　坐在沙发上的魔法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怎么了，魔法师先生？”
　　少年一脸忐忑不安地坐到他身边。
　　陆默一边揉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一边说道：“司想要去新生舞会？”
　　少年一愣，随即脸色一红，像是被戳中了心思。
　　“嗯。”他闷闷地应道。
　　“那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少年不说话了。
　　“因为没有舞伴？”陆默笑道。
　　少年的脸更红了，他低下头，“嗯。”
　　“司怎么没有舞伴？”
　　“啊？”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
　　“我不是司的舞伴吗？”陆默弯起嘴角道。
　　不过在他意料之外，少年并没有因为他这话开心起来，依旧闷闷不乐。
　　难道是嫌他太老了？
　　陆默心里不可置信地想到。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少年着急地否认道：“不，不是的，魔法师先生，是因为……”
　　“因为什么？”
　　“是因为，因为舞伴必须是女孩子……”少年把头埋得更低了。
　　听到他这话，陆默成功愣住。
　　有这规定吗？
　　“算了，魔法师先生，我还是不去了。”
　　少年失落地站起身。
　　“等等！”
　　陆默来不及多想，伸手把他拉进怀里。
　　他搂着人，安慰道：“没关系，我还是司的舞伴。”
　　“魔法师先生……”
　　少年抬起头，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只要司不嫌弃我就行。”
　　陆默暗自咬牙。
　　遇上这家伙，自己弯成蚊香就算了，结果现在居然还要女装。
　　不过他也不可能让爱人和别人跳舞就是了。
　　“怎么会嫌弃魔法师先生？！”
　　少年眉宇间多日来的乌云在此刻一扫而空，简直就是阳光明媚。
　　他兴奋地紧紧抱住魔法师，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不停地蹭来蹭去。
　　好吧，小老虎开心就行。
　　陆默无奈地想到。
　　——
　　第二天，陆默久违地来到学院给他分配的教授办公室。
　　门口的信箱有魔法波动，意思是他有很多来信没有接收。
　　陆默刚想无视，结果手一拐，还是打开了信箱。
　　一堆信从里面哗啦哗啦地掉出来。
　　陆默叹了口气，决定还是销毁了算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信函。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
　　内容和小老虎的那封差不多，不过没有要求舞伴。
　　原来学院早就给他发邀请函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走廊尽头的魔法阵自动启动，下一瞬一个穿着练习服手持木剑的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陆默阁下？”
　　圣骑士惊喜道。
　　显然没想到他会在教授办公室。
　　毕竟除了开学时陆默来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艾伦骑士。”陆默一笑。
　　好些时日没见到他，艾伦一见到这个笑容就有些回不过神。
　　“对了，艾伦骑士。”
　　陆默斟酌着语气。
　　“愿意为您效劳，阁下。”
　　艾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司，就是我家小朋友，他在学院里是不是……”陆默抿起嘴，“是不是大家都不太喜欢他？”
　　听到他这话，艾伦一愣，顿时不知道什么心情。
　　“没有，您多虑了。”圣骑士道，“据我所知，司在学院里十分受欢迎。”
　　其实学员间的事，与圣骑士无关，只是因为司与黑魔法师有关，所以他下意识地多关注了一些。
　　“受欢迎？”
　　陆默奇怪道。
　　那怎么会因为没有舞伴而失落。
　　“那这次新生舞会他有舞伴吗？”
　　“抱歉阁下，我也不清楚。”
　　圣骑士踟躇着，想要开口邀请他，不过还没等他鼓起勇气，魔法师就先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
　　陆默心里古怪，面上却笑着点点头，转身进入办公室——一会儿他还有一堂课。
　　小老虎耍他呢？
　　陆默一边上课，一边出神地想到。
　　“别难过了，不就是只老虎吗？”
　　一道努力压低声音响起。
　　陆默悄悄支起耳朵。
　　“可是，可是……”兽族少女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也不是只拒绝你一个人。”
　　“我就是不甘心……”
　　陆默忍不住走到她们身边。
　　不过他忘记自己是一名老师，一过去，两个女孩就立即闭嘴了。
　　陆默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心里的古怪愈加扩大。
　　这样的感觉在晚上回去后小老虎一脸期待害羞地拿出一条华丽精致的裙子时达到了顶峰。
　　“司，你……”
　　“魔法师先生，怎么了？”
　　小老虎满眼星星地望着他。
　　见状，陆默到嘴的问句又咽了回去，摇摇头，“没什么。”
　　“我帮您穿上试试吧。”
　　“不，不用了。”
　　陆默僵硬地拿过那条裙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注意到，少年的眼眸深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第 134 章
　　“魔法师先生，你可以吗？”
　　紧闭的房门后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应。
　　司靠在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过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他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房门，不容质疑地说道：“魔法师先生，我进来了。”
　　“等等……”
　　陆默还没来得及制止，房门就咔地一下被打开。
　　没看清来人，他下意识地就想往里面躲，不想被人瞧见现在的模样。
　　或者再准确一点，不想让司看到。
　　莫名地，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会落进少年眼里，他就觉得有些羞耻。
　　进来的人沉默不语，陆默只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低着头，继续和背后的裙子纽扣搏斗，藏在墨发里的耳朵却悄悄红了。
　　“我来吧。”
　　少年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只手来到他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扣不起来的纽扣处。
　　指尖相触，陆默触电似的缩回手。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怎么说都算老夫老夫了。
　　背后的纽扣被轻松地扣起，但那只手仍然徘徊不去。
　　“司？”
　　“魔法师先生，我帮您戴。”
　　少年的手忽地离开他的后背，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一双柔软的绸缎鞋。
　　他单膝跪下。
　　那里宽大的裙摆下魔法师赤|裸的双足正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其实应该穿舞鞋的，只是舞鞋有高跟，反正裙摆遮掩也没人能发现，司不愿让自己的魔法师受苦。
　　在他的注视下，那双玉似的足微微蜷缩起脚趾，肉眼可见的肌肉紧绷。
　　“魔法师先生？”
　　他抬头看去。
　　“我，我自己来就好。”
　　“这双鞋不太好穿，我帮您比较快，舞会就要开始了。”
　　少年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好像只是为了节省时间。
　　确实他浪费了很多时间。
　　“好，好吧。”
　　陆默微红着脸，坐到身后的软椅上。
　　波浪似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漾起。
　　陆默感觉自己的右脚被人握在手里。
　　掌心的温度把他烫了一下。
　　脚趾蜷缩得更厉害，甚至透出一丝粉。
　　少年的目光一暗，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缓慢而轻柔地给他穿上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陆默终于穿好鞋。
　　他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慌乱地说道：“走，走吧。”
　　刚刚迈出一步，他就被人揽着腰拉了回去。
　　“别着急，魔法师先生。”
　　少年嗓音低沉，意有所指地看向架上的那顶假发。
　　“啊，对，对……”陆默呐呐地说道。
　　这时他才发现小老虎不知何时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与他发色同样深的假发，柔顺及肩，带着微卷的弧度。
　　陆默只觉头上突然多了点负担，他低着头，任由人摆弄他的头发。
　　少年甚至给他做了个发型。
　　陆默只感觉落下的发丝被撩起来，震撼地瞪大眼。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的？！
　　愣神间，一个面具覆了上来，遮住他的上半边脸，只露出澄澈漆黑的眼眸。
　　“司？”
　　“魔法师先生，你真美。”
　　少年在面具上落下一个轻吻。
　　他的魔法师永远都对自己的美毫无知觉。
　　甚至他不想让对方去参加什么舞会，魔法师的裙子穿给他看就好了。
　　不过……也不着急。
　　司想起空间口袋里那些东西，勾起嘴角。
　　现在，就先戴个面具吧。
　　——
　　舞会在学院的大礼堂举行，一个巨大的圆形拱顶建筑。
　　大门处的魔法水晶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点缀着流光溢彩的装饰花环，巨大的吊灯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墙壁上挂着华丽的挂毯和魔法书卷，空气中元素在舞动，会场中央是一个宽敞的舞池，四周是精美的餐桌，浮在四壁的银色烛台燃烧着蜡烛，银制的餐具在烛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身着正装华服的学员们说笑着从各个方向走进大礼堂，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芙榆草香气，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的世界里。
　　他们或在餐桌边落座，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建校时人们的理想在此刻实现。
　　精灵，矮人，兽族，人类，地精……全都毫无差别地交集在此地。
　　凌坐在角落里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女伴和她的小姐妹们聊天，他一边叹气，一边扭头对同样百无聊赖的黑熊道：“诶，你说司还来吗？现在都快开始了……”
　　“不知道。”朱诚实地摇摇头。
　　这时，凌的女伴突然提着裙摆从她小姐妹那里快走过来。
　　凌立即挺直腰板。
　　“你和司很熟?”他的女伴一来到他跟前就问道。
　　凌迟疑了一下，但看见自己女伴的表情又立即用力地点头。
　　“很熟！”
　　他对一旁面露诧异的黑熊使了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那你知道他的舞伴是谁吗？”
　　闻言，凌尴尬地哈哈一声，眼珠子一转，强行胡说道：“他没有舞伴，应该不来了。”
　　“啊？”
　　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嗯，他不来了。”凌面上镇定地肯定道。
　　从司的“好友”这儿得到答案，女孩立即转身回去，凌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
　　女孩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己的好友们愣愣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怎么了……”
　　她奇怪地转头，下一瞬也愣在原地。
　　只见礼堂的入口处走来一个兽人与一个人族。
　　少年一身笔挺的长袍礼服，波浪形的下摆点缀银丝，身姿挺拔而修长，宽肩窄腰，流畅的线条勾出劲瘦的腰身，薄唇微抿，鼻梁高挺，剑眉飞鬓，俊朗如雕塑，琥珀色的瞳孔在光下冷淡而危险。
　　但吸引人眼球的是他身边的女孩——
　　墨色如瀑的长发用简单的珠花束起，美人肌肤胜雪，一面瓷制面具盖住她的容颜，只露出那双如春水荡漾的眼眸，但那花瓣般红润柔软的嘴唇与白皙小巧的下巴不禁引人浮想联翩。
　　她一身长裙由优美的蓝色缎带束起，向下流转成一层层柔软的蓝色纱裙，缀满珠钻的胸花和细节极致的刺绣勾勒出优雅精致的腰部线条。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样的美中，一时间竟忽略了美人不同寻常的身高——她几乎与身旁的少年齐高，这对人类女性来说实在罕见。
　　感受到那些呆愣愣的目光，陆默毫不在意地挽起少年的胳膊。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啥样——他实在没勇气往镜子里哪怕瞟一眼。
　　这时，舞池前方，一个白胡老人兀然出现，随即学院老师们也现身在他身后。
　　“学员们，大家晚上好啊！”
　　老人温和爽朗的声音响起，拉回失神的人们。
　　再看过去，入口处的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
　　“欢迎来自大陆各方的大家来到塞尔拉蒂亚魔法学院，在这里，我代表……”
　　老校长还在说着，只是底下的听众神思却不在这里。
　　学员们的目光偷偷四下搜寻，企图找到刚刚那两道身影。
　　低低的说话声根本压抑不住。
　　好在费奥多对自己可爱的学员们充满了包容，只是用魔法把自己的声音扩大了一倍。
　　整个礼堂回荡着他的声音。
　　角落里。
　　少年从背后搂住美人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魔法师先生，我叫你‘默默’好不好？”
　　“好。”
　　美人乖乖地点点头。
　　“默默。”
　　低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
　　司轻吻他的耳垂，一路向下沿至后颈。
　　他的这番举动已经有些超出“亲情”的范围。
　　但怀里的人只是微垂眼帘，睫毛轻颤，眸光安静地落在前方。
　　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抬起头亲吻他的脸颊。
　　费奥多的演讲接近尾声，美人才抓住他的手臂，轻唤道：“司……”
　　几乎带着一点颤音。

第 135 章
　　“……希望大家能够拥有一个难忘的夜晚！”
　　费奥多的话音一落，四周餐桌上兀然出现一道道烹饪美味的甜点佳肴，银制烛台的烛火跳跃舞动，小提琴长号各类乐器浮上半空，细弦颤动，管身震震，第一个音符跳出来，紧接着的旋律如流水般淌出，组成一首欢快明媚的交响曲。
　　舞池中顿时绽开一朵朵花，女孩们的裙摆转成一个个圆圈。
　　少年微微鞠躬，向眼前人伸出一只手。
　　陆默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跟着他离开阴影的角落走进舞池。
　　光线为他瓷白的面具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薄纱浮动，湛蓝的丝绸如波涌。
　　所见之人皆是愣神。
　　“司……”
　　凌挽着自己的女伴站在人群中，迟疑地不敢上前，仿佛两人身周一层自然隔绝他人的屏障。
　　美人如蝶般轻盈地落入舞池。
　　少年有力的手搂着他的腰。
　　音律弦动。
　　他们踩着音符，动作流畅而优美。
　　“司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的？”
　　陆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一天之中发现小老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那么多别的东西，不禁让他心里有些失落。
　　他还盘算着如果小老虎不会，他可以教他。
　　看着少年笨拙地跟着他的步伐，脸上因为不服气而露出委屈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可惜，现在也只能想想了。
　　“舞蹈课上有教。”
　　“哦……”陆默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司当时的舞伴是谁？”
　　少年用他看不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自己练。”
　　陆默几乎可以想象少年皱着眉一边手上摆着姿势好像在抱一个虚无的人，一边跟着节奏迈步。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默默在想什么？”
　　少年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笑声戛然而止。
　　一抹薄红染上面颊，眼前人的眸子顿时如水浸过一般。
　　陆默暗暗吸一口气，心里咬牙。
　　小屁孩还真觉得自己成年了是吧？
　　乐声渐低，一首舞曲接近尾声。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地，空中的乐队又是一转，下一瞬一首更加欢快活泼的曲子跳跃而出。
　　人们脚下的步伐更加紧凑，欢笑声与乐曲缠绕在一起。
　　礼堂二层的看台上。
　　艾伦一口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露酿，望着下方的舞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格林桑，怎么不去跳舞？”
　　费奥多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费奥多阁下。”艾伦金灿灿的头发此刻都暗淡了许多。
　　“有心事？”
　　费奥多拿起一旁餐碟上的饼干，给骑士递了递。
　　艾伦礼貌地摆摆手。
　　见状，老人撇撇嘴，自己拿起饼干放进嘴里，碎屑掉到他的胡子上，他也不在意。
　　“没有战争真好，只有这时候才能吃到人类厨娘做的好吃的饼干。”
　　艾伦扭头看向他。
　　“格林桑，没有战争，你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费奥多冲他一笑。
　　“怎么，想和我聊聊吗？格林桑。”
　　艾伦沉默了片刻，没头没脑地问道：“费奥多阁下，今晚……黑魔法师来了吗？”
　　“哦，原来让我们圣骑士失神意乱的是我们的黑魔法师呀。”
　　圣骑士几乎是无措地垂下头，却没有开口反驳。
　　费奥多有些苦恼地拍去胡子上的饼干屑。
　　“虽然说出来会让你伤心，但黑魔法师今天来了。”
　　“他在哪儿？”
　　艾伦急切地问道。
　　“他就在这里。”费奥多眨了眨眼，“不过……这算是黑魔法师的小秘密？”
　　“我还是不拆穿了。”老人哈哈笑起来。
　　“费奥多阁下……”
　　“我明白。”他拍拍圣骑士的肩，“黑魔法师很难不让人喜欢。”
　　“但你还有许多别的可能。”
　　“阁下，是让我死心吗？”
　　老人脸上犹如老树般的皱纹纠结在一起，随即舒展开。
　　他缓慢地站起身，“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不掺和。”
　　说完，他就消失在原地。
　　徒留茫然的圣骑士。
　　空中乐队又换了一首曲子。
　　司搂紧手下的腰，低声说道：“默默，累了吗？要去吃点东西吗？”
　　“嗯。”
　　蓝色的裙摆旋转至舞池边，少年拉着他离开舞池。
　　“默默，在这里等一下。”
　　把心上人安置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司转身快步朝餐桌走去。
　　可惜，守卫着珍宝的猛兽一走就立即有人想要靠近他的珍宝。
　　陆默冷淡地拒绝又一个人的邀舞。
　　转头就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瞳。
　　绿发精灵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半晌才硬邦邦地开口：“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陆默懒得用魔法改变自己的声音，于是只是摇摇头。
　　这让精灵一时摸不准他肯定还是否认。
　　“你是谁？”他问道。
　　坐在沙发上的人还是摇头。
　　“你是哑巴？”精灵惊讶道，话语里还藏着一丝愧疚。
　　陆默干脆点头。
　　“那你就更配不上他了。”
　　精灵似乎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十分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陆默：……
　　“关你什么事？”
　　美人的声音与她的外貌十足相配，犹如山间流水般悦耳动听。
　　“你可以说话？！”精灵瞪大眼，好像陆默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陆默实在不想和小孩子纠缠，心里想着小老虎怎么还没回来。
　　“臭精灵，你在这里干嘛？”
　　凌板着脸，瞪向绿发精灵。
　　见到他，瑟希下意识地就将手伸到背后，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没带弓箭。
　　凌得意一笑。
　　精灵沉默了一瞬，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个，那什么……”
　　花豹挠挠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叫莫露。”
　　“啊哈哈莫露，你好。”
　　在他的注视下，凌不争气地红了脸。
　　“你好，凌。”
　　“你，你知道我？”凌惊讶道。
　　“司告诉我的。”陆默淡定地说道。
　　“原来是司说的呀。”
　　花豹像是得了多动症似的，没一刻停下小动作。
　　“那，那莫露你是司的……”他扣着衣角道。
　　“我是……”陆默拉长音，突然起了点坏心思，“我是他的未婚妻。”
　　“啊？！”凌瞪大眼。
　　“嗯，我是他的未婚妻，只是……”美人突然露出一副神伤的神情，“只是之前他一直不愿意让我出现在你们面前。”
　　“为什么啊？！”凌顿了顿，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你这么好看，他为什么不愿意让你见人啊？”
　　美人忽的一笑，凌顿时迷失在这个笑容里。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美人轻声道，声音像是要碎了似的，“我都不了解他在外面怎么样。”
　　“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虽然他说得没头没尾的，但凌凭借着强大的想象力已经完全脑补了全程，只觉司不喜欢这个未婚妻，不愿意让人家参与进他的生活。
　　“你别难过，你这么好，司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安慰道。
　　虽然不清楚这小子具体脑补了啥，不过陆默还是继续垂眸说道：“谢谢你……”
　　看着美人这副模样，凌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如，如果司在学校有什么事，我告诉你！”
　　“真的吗？”
　　美人一脸希冀地望着他，他哪能说不。
　　“当然！”他用力点头。
　　话落，一张牛皮卷轴便出现在他眼前，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你把司的事情写在这上面，我可以看得到。”
　　美人依旧轻声细语，面上带着麻烦到别人的不好意思。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凌没多想，毅然决然地接过卷轴，好像在许下什么庄而重之的承诺。
　　“放心，我一定告诉你每天司在做什么！”
　　“谢谢你。”
　　凌再一次迷失在美人的笑容里。
　　“你们在干嘛？”
　　一道喜怒不明的声音响起。
　　“司！”
　　花豹现下正心虚着，转头看着端着餐盘的少年，夸张地打了个招呼。
　　少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我，我先走了。”
　　凌尴尬地哈哈一笑，说完就立即闪身消失在人群中。
　　此时身为花豹的优势倒是体现出来了。
　　少年将餐盘放下，坐到魔法师身边，一把抱住他。
　　他把头埋进人的颈窝里，委委屈屈地说道：“默默和他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陆默不禁好笑，抚着他的脊背，一点点顺毛。
　　“在说我家小老虎呢。”
　　他亲了亲少年圆圆的耳朵。
　　“说我？”司突然有些紧张，担心某些事情败露。
　　“嗯，说我家小老虎有多厉害。”陆默从他的额头向下吻。
　　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鼻尖，一声轻笑响起。
　　“而且还很酷。”
　　司听出其中的调侃之意，不禁有些羞赧地把头埋得更深，不管陆默怎么哄都不肯抬头。
　　“来，张嘴。”
　　司下意识地张开嘴，一个软软的东西被塞进嘴里。
　　入口即化，甜丝丝的。

第 136 章
　　空中的乐队已由一开始轻快优雅的圆舞曲转向更贴合时下年轻人口味的快节奏曲调。
　　学员们逐渐抛去拘谨和局促，笑声和喊叫声更是热闹。
　　由于学校难得提供了酒水，一不小心喝多了的见习魔法师们手下没注意，操控着空气中的元素，一时间各样的元素乱做一团。
　　一株绿藤拔地而起，向上缠绕住空中乐队中的一架手风琴，和谐的乐声顿时残缺了一部分；火苗爬上金丝边的桌布，还没来得及扩散淅沥沥的水滴便落下来，扑灭火苗；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片大片的风把四壁的蜡烛吹得凌乱，但就是没能吹灭。
　　有的兽人甚至控制不住变回了兽型，餐桌上慵懒地窝着一只短尾猫，长毛犬喘着气跳上桌子，麻雀飞上水晶灯叽叽喳喳地叫，一只黑熊颓靡地摊在沙发上，一个少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自己也不小心冒出一条长长的豹尾。
　　绿藤还是成功劫走了手风琴，一个小小的矮人接过手风琴，踢踏着舞步拉奏起来，是西部沙漠传唱的歌谣。
　　二楼看台上，吃着小饼干的费奥多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出手掐断可能造成事故的源头。
　　司没想到哪怕已经刻意选在这个偏僻的角落，也仍然不断有人上前打扰。
　　尤其是这些人喝了酒就变得更大胆了。
　　少年像守卫珍宝般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美人笑着亲亲他的下巴，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副对少年依赖无比的模样。
　　眼见着自家小老虎的脸越来越臭，陆默捏捏他的后颈，哄道：“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或者……我们再去跳支舞？”
　　远远地，一个金发骑士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司正对上那双讨他厌的蓝眼睛。
　　骑士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就要拨拉开人群走上前。
　　这时一个穿着华裙的女孩突然拉住他的手，大概是爱慕这位英俊温和的骑士老师已久，平常不敢说出口的话此时借着酒劲就要倾诉出来。
　　从小接受良好家教的圣骑士只好停下来，认真地听女孩说完。
　　等他终于委婉而尽量不伤人心地拒绝对方并劝导对方好好学习后，再往那个方向看去时，那里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
　　厚重的大门漾起魔法波动。
　　少年抱着一身长裙的美人出现在门前。
　　“司，放我下来好不好？”
　　陆默环着少年的脖颈，小声说道。
　　他感觉有些脸热。
　　这一天里少年不知道颠覆了多少他原来的固有印象。
　　曾经才到他膝盖的孩子如今已经和他一般高，足以顶天立地。
　　曾经他一只手就可以圈进怀里的小老虎现在居然可以毫不费力地抱起他。
　　这算是养成恋人吗？
　　陆默不禁有些好笑。
　　少年没有放手。
　　远方的风呼啸而来，犹如桀骜的苍鹰。
　　这只苍鹰几乎带着尖利的啸声而来，却在即将扑到少年眼前时停了下来，它忽地温顺下来，伏在地上，任由少年踩上它高傲的脊背。
　　又是一声利啸，苍鹰腾空而起。
　　看少年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陆默也就坦然地窝在人怀里。
　　耳畔的风喧嚣了一瞬，立即就停止了。
　　急速的风流在经过他们时，仿佛撞上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拐着弯离开。
　　陆默没有问他们要去哪儿。
　　黑夜为少年的侧脸添上一抹冷峻的阴影，陆默没忍住亲了亲他线条锋利的下颌线。
　　少年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克制地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黑云飘去，后面那轮明亮的月透出莹润的光。
　　他们路过这轮明月。
　　没有夜晚的塞尔拉蒂亚早已在他们身后，莱斯国的土地漆黑一片唯有几处朦胧地亮着光，精灵的森林闪烁着萤火虫的微光。
　　平静的湖面映照着天上的星星，岸边的青草随风摇曳。
　　那座法师塔仍然伫立在湖中央。
　　浮桥微微晃动，门檐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起。
　　里面的陈设和离开时别无二致。
　　少年的脚步加快。
　　房门一开一合。
　　陆默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宽大的裙摆铺展开，犹如一朵绽开的花。
　　他仰躺在小老虎的床上，下意识地想要支起身。
　　少年俯身压了上来，双手撑在他耳侧。
　　瓷白的面具被缓缓揭下。
　　四目相对，陆默率先弯起眉眼。
　　“怎么想回来这里呀？”他柔声道。
　　少年抿起嘴，不说话。
　　陆默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笑道：“如果想这里，以后等你毕业了我们可以再回来住。”
　　少年的眉眼突地耷拉下来，他像是泄力般趴倒在魔法师的身上。
　　胸膛贴紧胸膛，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他紧紧地抱着魔法师的腰，脑袋搁在人的肩膀上。
　　那人白皙小巧的耳垂就在他眼前，湿热的气息洒在上面，漾起一点红。
　　“魔法师先生，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他闷闷地说道。
　　“当然。”
　　陆默用手指顺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肯定道。
　　眼前的耳垂更红了。
　　司眼眸一暗，抬头将那枚茱果含进嘴里，牙尖抵在上面轻柔地磨咬着。
　　他感觉到身下人微微一颤，给他梳头发的手一顿。
　　“那这样……也会吗？”
　　“当然……”
　　陆默轻轻应道。
　　司最后吮吸了一下那枚茱果，吻从耳垂慢慢落在他唇边。
　　“那……这样呢？”
　　话落，不等人回应，他便像蛰伏已久猛然露出獠牙的猛兽般凶狠地吻上那红润的唇。
　　没有留人喘息的余地。
　　趁着身下人片刻的忪愣，他撬开那人的牙关，长驱直入。
　　一只手从腰间来到后颈，强硬地逼着人仰起头承受这个吻。
　　少年犹如强盗般扫荡这一片空间，窃取那人带着奶油香甜的津液，纠缠吮吸那人柔软的舌头。
　　发丝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接吻的间隙落出一声低吟。
　　来不及吞咽的津液从嘴角流出。
　　这是司第一次在魔法师意识清醒时吻他。
　　直到陆默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麻木，他才终于被放开。
　　他有些呼吸不过来地喘着气。
　　司不敢去触对方的目光，只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
　　喘息声渐渐平复。
　　屋里陷入一片沉默。
　　司闭上眼。
　　阴暗的想法犹如藤蔓般箍住他的心。
　　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捏了捏。
　　那道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当然。”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砰砰砰。
　　“魔法师先生……”
　　他像孩子似的蹭着他的魔法师。
　　“嗯？”
　　陆默拍拍他的背。
　　“魔法师先生……”
　　“嗯。”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陆默一声一声地应。
　　领口松动。
　　“魔法师先生，我好难受……”
　　少年蹭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
　　陆默有些着急。
　　“难受……”
　　“哪里难受……”
　　陆默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个东西抵在自己大腿上。
　　“魔法师先生……”
　　司面色潮红地望他。
　　陆默这才发现他眼瞳的颜色不知何时变得极深，几乎要从琥珀色变成深黑色。
　　兽族成熟期前的确会身体激素飙升，但一般就像人类青春期的小孩一样。
　　怎么司的反应这么大？
　　陆默还没想清楚，少年便急切地吻住他，拉着他的手往下。
　　“魔法师先生，帮帮我……”
　　……
　　“默默，可不可以……”少年粗重的喘息喷洒在颈边。
　　“不可以。”陆默无情拒绝。
　　……
　　石楠花的味道弥漫开。
　　陆默眼神迷离地躺在床上，嘴唇已经红肿不堪。
　　银丝绣成的领口早就被解得七零八落，露出的那一片肌肤上的痕迹戴着围巾也遮掩不住。
　　湛蓝的丝绸裙摆沾上点点白液，裙纱上的蕾丝撕得破碎。
　　精细的束腰被扯断，陆默脚上的一只鞋也不见踪影。
　　这身裙子算是完全报废。
　　始作俑者还赖在他身上，一边为他擦拭手指，一边在他耳旁撒娇，对他方才的拒绝十分不满意。
　　“乖，你还没到成熟期呢。”
　　陆默缓过神来，亲了亲他的脸颊，结果一不小心碰到唇上被某只大猫咬出的破口，一点麻木的痛感传来。
　　“我什么时候才能到成熟期……”
　　少年敛下眸，一抹烦躁划过。
　　不彻底把魔法师吃掉，把人牢牢绑在身边，他实在无法安心。
　　“别着急，你现在的激素水平在上升，说明快到了。”
　　陆默安抚道。
　　“那，那以后难受的时候魔法师先生还可以帮帮我吗？”
　　司委屈地说道：“我，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默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之前每一次都很难受……”
　　“之前？”陆默皱起眉。
　　“嗯。”
　　“难受怎么不说？”
　　少年无辜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陆默好笑道。
　　“魔法师先生，你最好了……”
　　少年附上去。
　　“唔……疼……”
　　“就一下。”

第 137 章
　　“魔法师先生，早安。”
　　陆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个柔软的东西就贴了上来。
　　舌尖轻柔地舔舐他的唇缝。
　　陆默下意识地动了动。
　　那舌尖便撬开他的牙关。
　　“唔……”
　　陆默被亲醒了。
　　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被人像八爪鱼似的紧紧地缠住。
　　少年黏黏糊糊地蹭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蹭得他有点痒。
　　圆圆的虎耳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陆默没忍住张嘴咬住一只小耳朵，怀里的人消停了。
　　下一瞬他就被人压在身下，又是好一顿亲亲摸摸。
　　“我昨天晚上梦到魔法师先生了……”
　　少年有些沙哑的嗓音就在耳边。
　　“梦到什么？”
　　陆默温柔地给他顺毛——他最近很喜欢这样干。
　　少年埋在他颈窝里的脑袋抬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突地含住他被亲得又湿又软的嘴唇，像是在品尝什么甜点似的，含含糊糊地说道：“不告诉你。”
　　说不出话的陆默捏捏他的后颈以作回应。
　　“魔法师先生，有梦到我吗？”
　　他终于放过那片可怜的唇瓣，撑起身子，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其实陆默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很少做梦。
　　不过陆默不忍心让他失望，于是笑着说道：“有啊。”
　　“梦见我什么了？”
　　司一脸期待。
　　“嗯……”
　　陆默故作沉思的模样，等到把人都给等着急了才慢悠悠地说道：“梦到你小的时候做错事被我打屁股，然后哭唧唧的样子。”
　　“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我哪有哭过？！”
　　少年瞪圆眼睛，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怎么没有？
　　陆默暗自好笑，但看小老虎一副快要恼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戳穿的好。
　　“所以是在梦里呀。”他摸摸少年的嘴唇，然后探进去摸摸他尖利的牙齿。
　　老虎需要磨牙吗？
　　他漫无边际地想到。
　　司依依不舍地松嘴，看着上面浅浅的痕迹很不满意。
　　要给魔法师打上标记，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他的。
　　“梦里我也见过魔法师先生哭……”他轻声说道。
　　“什么？”
　　陆默没听清楚。
　　“没什么。”少年一下抱住他，趴在他身上，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两人又在床上黏糊了好一会儿。
　　“好啦，再不起床上课要迟到了。”
　　陆默拍拍他的背。
　　“……”
　　身上人一动不动，显然不想去上课。
　　见状，陆默的眼里滑过一抹笑意，嘴上却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好饿，司……”
　　效果立竿见影，待陆默洗漱穿戴好下楼时餐桌上已然摆放好装盘精致的早点。
　　烘烤蓬松的松饼浇上金黄的蜂蜜，点缀上几粒莓果。
　　陆默拿起刀叉轻轻切开。
　　“魔法师先生，好吃吗？”
　　司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当然好吃，我们家小老虎做的哪有不好吃的。”陆默眉眼弯弯。
　　“魔法师先生，嘴角……”
　　“嗯？”
　　陆默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便俯身上前，舔去他嘴角的一点蜂蜜，顺便偷了一个深吻。
　　水缸处倏地传来一声巨大的“咚”声。
　　忘了还有一条水蛇。
　　被推开的少年心情不悦地想到。
　　“赫兹格？”
　　陆默不着痕迹地擦去唇边的水渍，转头淡定地问道。
　　如果忽略他微红的耳尖的话。
　　沉在水缸底装死的黑蛇无奈地浮出水面。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哈。”它讪讪地说道。
　　“你看到也没事。”陆默笑道。
　　“啊哈……你，你们继续，继续。”赫兹格那张黑漆漆的蛇脸此刻硬是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就当我不存在。”
　　老天爷，它就出去了几天怎么回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陆默这老家伙怎么就对小屁孩下手了？！！！
　　赫兹格幽幽地看向餐桌的方向，结果对上一双沉沉的兽瞳。
　　浑身一激灵。
　　赫兹格吓得又沉回水缸底。
　　它突然想起那本被少年拿走的书。
　　好吧，刚刚搞错了，是陆默这老家伙要惨了。
　　——
　　新生舞会后的假期回来，显然大家的兴奋劲儿还没消退。
　　但当少年走进门，整个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不仅是因为他前日在舞会上的表现，更多的是因为——
　　少年此时眉目舒朗，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与他常年冷着脸的形象截然不同，犹如积年深雪化作汩汩春流，让人心动不已。
　　几道叹声响起。
　　窗边的绿发精灵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司目不斜视地走到教室最后坐下，对其他人的动静毫不关心。
　　他心里还回味着出门之前，因为餐桌上那个吻被推开，他缠着魔法师讨的“补偿”。
　　前头的凌做贼似的往那个角落瞟了一眼，握紧手中的牛皮卷轴。
　　“今日，S到达教室。一反常态，面带笑意。”
　　——
　　地面在震动，震动从远方传来，地层片片龟裂。
　　巨大坚硬的土柱拔地而起，将咆哮挣扎的魔兽关入不可打破的牢笼。
　　学员们早已褪下法师袍，穿上特制的保护服。
　　这节课他们即将学习如何与魔兽签订契约。
　　教授这门课程的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苍白无比的兽族老师。
　　据说他的兽型是一只白鸽，和广场上成天闲逛的白鸽是一个品种。
　　因此当这位白鸽老师走进那个兽笼里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汗。
　　那些魔兽还在咆哮着，疯狂地冲撞困住它们的牢笼，白鸽老师小小的身影简直就像它们脚下的一只蚂蚁。
　　不少人甚至不忍心地转过头。
　　不过显然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担忧。
　　“首先，你们要击败它们。”白鸽慢吞吞地说道。
　　一只魔犬第一个注意到他，发疯似的朝他冲来，带有腐蚀性的唾液甩了一地，地上的小草顿时枯萎。
　　“像这样……”
　　魔犬露出满嘴獠牙，白鸽缓慢地伸出手。
　　“老师！”
　　有人惊呼。
　　下一瞬，一根尖锐的土柱猛然捅进魔犬的口腔，顿时鲜血淋漓。
　　魔犬訇然倒地。
　　“像这样，让它们失去抵抗能力。”
　　其他魔兽这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刚要冲过来，一面面土墙便挡住它们的来路。
　　白鸽继续着自己的教学。
　　“这时候你就可以强制签订契约了。”
　　说着他在那头□□的魔犬身上比划出一个图案。
　　图案散发着幽幽的黄光，轻飘飘地陷入魔犬颤抖的脊背。
　　魔犬哀嚎了一声，随即闭上眼。
　　“这样就行了。”白鸽收回手。
　　“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
　　他惨白地笑了笑。
　　这时鸦雀无声的牢笼外才终于传来弱弱的一声。
　　“老师，它死了吗？”
　　“它？”白鸽疑惑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轻轻“哦”了一声。
　　“没事，它只是晕过去了，大家到时候尝试的时候不要下手太重。”
　　牢笼外又陷入沉默。
　　他继续挂着那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道：“不过其实契约魔兽还有另一种方法……”
　　“老师，什么方法？”
　　“就是让它们自愿和你们签订契约。”
　　“那要怎么做呢？”
　　白鸽的眼睛闪过一丝光，倒是让他这人显得没那么死气沉沉。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这些魔兽是没有理智的，若是能让它们感到恐惧或许可以。”
　　“不过……如果是已经拥有理智的高阶魔兽，你可以和它好好说试试。”
　　“还有问题吗？”
　　白鸽从牢笼里走出来。
　　“……”
　　“好吧，那就开始吧。”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第 138 章
　　话落，伫立在空地上高耸入天的牢笼顿时土崩瓦解——所有的魔兽恢复了自由。
　　不过由于前面白鸽的举动过于惊人，以致于一时间这些野性十足的魔兽竟都谨慎地待在原地。
　　白鸽摸摸鼻子，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隐藏自己的气息。
　　“大家注意安全。”他拖着嗓音提醒道。
　　年轻的学员们蠢蠢欲动。
　　一个绿发精灵率先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魔兽们去。
　　见状，凌暗骂了一声，不服输地紧随其后。
　　倒在地上的魔犬伤口不断淌出暗红色的血液，血腥味引得一众魔兽更加躁动。
　　而此时白鸽的气息也完全消失，一只巨魔终于忍不住向天咆哮。
　　它身高超过两米，长着血红的眼睛和尖锐的獠牙，肌肉发达，力大无比，一脚踏出震得地面嗡嗡响。
　　短短几个俯冲，这只巨魔便冲到无形的魔法结界之前，再往前它就像遇到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无法踏出一步。
　　这动静把凌吓了一跳，脚下的步伐不禁一顿，但看前方精灵从容的身影，他一咬牙脚步更快了几分，硬生生超过精灵。
　　他一下踏进结界之中，与那巨魔来了个面对面。
　　下一瞬，边缘的魔法结界延伸出来，将他与巨魔单独隔在了一起。
　　这样的隔离结界学员可以自由进出，而魔兽只能老实待在里面。
　　绿发精灵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和一只背部长满毒刺的八足魔蛛关在了一起。
　　有这两人身先士卒，其他人再也按奈不住，纷纷进入结界，选择自己想要契约的魔兽。
　　等结界里只剩一只魔兽了，司才慢悠悠地上前。
　　一走到对方身边，结界便扭曲了一下，形成一个单独的空间。
　　旁边传来“pang”的一声，随即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司扭头看去，是绿发精灵被魔蛛的白丝喷到，不受控地往后滑，差点就要滑进他的隔离结界里。
　　精灵莹绿色的眼瞳望向他，司没有反应地转回头。
　　那边魔蛛还在嘶叫，瑟希垂眸，重新拉起弓箭。
　　司目光紧盯眼前的这只魔兽。
　　这是一只狮鹫，这群魔兽里唯一一只会飞的。
　　之所以会被剩下，不是因为学员们不喜欢飞行魔兽，相反飞行魔兽十分稀有且抢手，只是单纯因为这只狮鹫太强，强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学院弄错了居然把这么一只强悍无比的魔兽放在学员的练习课上。
　　因此，哪怕众人看它心痒痒，也还是没有一个人选择和它进行契约。
　　锐利的鹰眼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带着弯钩的利爪牢牢地抓着地，厚重的黑色羽毛覆盖全身。
　　狮鹫前伸着粗壮的脖子，似乎随时都会发起攻击。
　　司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上下血液翻涌，一股莫名的怒气窜上来，仿佛王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他皱起眉，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
　　那边的狮鹫可不管他的状态如何，嘶哑尖利地叫了一声，随着这一声音波，四周的风扭曲成旋涡状，直直就要将这名兽人卷入。
　　同时，狮鹫扇起自己宽大强壮的翅膀，腾空而起，飞至高空而后猛地俯冲下来。
　　那个兽人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风旋涡愈演愈烈，几乎要搅得人站不住脚。
　　双方的距离在飞速拉近。
　　远处一直默默观望的白鸽抿起嘴。
　　从一开始，他注意到这个兽人，毕竟没有哪个兽人到了少年时期居然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兽型特征。
　　他伸出手，准备看情况不对就立即插手，以免自己的学员当场毙命。
　　能够瞬间撕裂对手的尖喙就要触及兽人并不坚硬的肌肤。
　　它可以一口切断对方的脖子。
　　一心只想杀死对方的狮鹫没有注意到，一条细小的电悄然钻进它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剧烈的疼痛充满全身。
　　“啪”
　　狮鹫犹如坠落的陨石一般訇然倒在地上。
　　远处的白鸽疑惑地收回手。
　　魔兽痛苦而不甘地嘶叫着，翅膀扑打着要立起来。
　　血液翻涌得越发激烈，司握紧拳头，指尖深深地嵌入手心，疼痛使他保持理智。
　　狮鹫还在挣扎。
　　它不明白这个兽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这个兽人把它击倒后居然没有立即签订契约。
　　它挣扎得更加厉害。
　　终于，不知是不是兽人有所松懈，狮鹫站了起来。
　　喜悦的信号还没充满它简单的大脑，下一瞬恐惧便如惊涛骇浪般将它扑倒。
　　恐惧化作的锁链死死地禁锢住它跳动的心脏。
　　这一次，狮鹫连□□都未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庞大的身躯颤抖着，它恐惧地瞪大眼，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底面，本就简单的大脑此时空白一片，只有本能在操控它。
　　它发出一声讨好的呜咽，趴伏在地上，这只天空的巨兽如同蠕虫般扭动着身躯爬到兽人少年脚下。
　　钢铁般坚硬的羽毛此刻软得犹如雏鸟的幼毛，它蹭了蹭少年的鞋尖。
　　身体里的血液不再翻涌，方才那道不受控的愤怒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司松开紧握的手，鲜红的血从他的手心流出，落到地上。
　　他回忆着刚刚的情形，皱眉思索。
　　“司？”
　　不知何时，白鸽站在了他的身后。
　　“老师？”
　　司将思绪放在一边，转身疑惑道。
　　“你刚刚……怎么了？”白鸽苍白的脸露出难以琢磨的神情。
　　“没什么，老师。”司摇了摇头。
　　其他人还在和面前的魔兽搏斗。
　　被巨魔逼得无路可退的凌忍不住跳出结界，暂时休息一下。
　　虽然知道应该没人注意，但他还是有些羞愧地朝四周看了看。
　　这一看他就发现，司那边的情况不太对。
　　白鸽正在那儿不知和对方说着什么，而那只他只能看不敢碰的狮鹫已经倒在地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摸出口袋里的卷轴。
　　另一边。
　　只有蜡烛带来一点光亮的暗室里，成堆的书籍卷轴杂乱地摆放在地上。
　　桌上的墨水瓶即将见底。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页泛黄的纸。
　　陆默拿起羽毛笔对可能有用的内容做下记号。
　　这时，一旁的牛皮卷轴微微发出光亮。
　　羽毛笔重新插回墨水盒中。
　　陆默打开卷轴，看着上面的文字，缓缓皱起眉。
　　——
　　钟塔的钟被敲响。
　　凌刚刚合上牛皮卷轴，就听到白鸽有气无力的声音。
　　“好了，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如果还没有成功，可以等下节课继续。”
　　凌看着眼前疯狂撞击结界的巨魔，欲哭无泪。
　　所幸绝大多数人都没成功，嗯，连那只臭精灵也没有。
　　凌顿时感到安慰。
　　至于，司那家伙……咳咳，不和他比。
　　学员们大叹着气，退出结界。
　　“刚刚有受伤的同学快到这边来。”
　　来自教廷的光明魔法师出现在白鸽身边。
　　凌也顺便走过去——他刚刚膝盖被撞了一下。
　　虽说魔法师战斗应该尽量与敌人拉开距离避免自己受伤，但他还是喜欢变成兽型近战。
　　他一边等着光明魔法师治疗，一边东张西望。
　　没看到司那家伙。
　　他刚刚都没受伤？
　　那只狮鹫的模样又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凌，下节什么课？”
　　排在后面的朱凑到他面前问道。
　　“我哪知……”
　　凌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
　　“好像是……司那个黑魔法师的课。”
　　很奇怪。
　　凌此刻想到的是水晶耀眼的光下，那个戴着白瓷面具的美人。

第 139 章
　　这是黑魔法师第二次给他们上魔法理论课。
　　不同于第一次的好奇和畏惧，这一次只剩下期待。
　　前一节魔兽契约课的躁动还没冷却下来，从光明魔法师手下恢复如初的学员们此时更是兴奋得不行。
　　黑魔法师对待魔法问题的角度总是别树一帜，所教授的理论也与传统的路数不同，大胆而新颖，有时甚至会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若是让那群复古派瞧见了大概会痛斥其“误人子弟”，但对年轻的学员们却恰恰相反，他们甚至相当热衷追捧这条“与陈规向背”的魔法道路。
　　这也是最开始费奥多邀请陆默的原因。
　　只可惜黑魔法师只有一个，而且这位魔法师阁下还常常不见踪影，除了上课时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因此但凡哪个班有黑魔法师的课，回回都是人满为患。
　　当然，还有个众人心照不宣的原因，那就是这位黑魔法师阁下实在是美得“让太阳神也着迷”。
　　这一节课也不例外。
　　司翻开典籍的封面，心里仍然思索着方才的在魔法契约课上发生的事。
　　下课后，白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走到他面前，似乎想带他去一个地方，但他拒绝了。
　　——白鸽毕竟只是他一门课程的老师，更何况这一节还是魔法师的课。
　　不过他隐隐有些猜测应该是自己血脉的问题。
　　在他刚被魔法师带回家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泡在元素抽离液中。
　　后来有一天魔法师突然说他不用泡了，抱着他问他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他当时摇头。
　　“为什么呀？”
　　他还记得魔法师那时惊讶的神情。
　　“我相信魔法师先生。”小老虎缩进魔法师的怀里，满怀依恋地回答。
　　“好吧，那就让我为司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
　　魔法师温柔地亲吻他。
　　书本的尖角刺到他的手心，导致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钝钝的痛把司从回忆中拉回来。
　　光元素浮动。
　　正准备治愈这点小伤口，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手一顿停了下来。
　　血液堪堪凝固。
　　司虚虚握住拳头，打开书，没再管那两道伤口。
　　后门被轻轻打开，几道人影悄悄从外面钻了进来。
　　为首的人类少年一进来就对上一双冷漠的琥珀色眼睛。
　　他吓了一跳，随即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蹭蹭课蹭蹭课。”
　　对方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少年松了口气。
　　过了几秒钟，教室后就出现几张课桌，几乎完美融合进教室原本的布置当中。
　　其余人见了也没在意。
　　这种事情在其他教授的课上可能很稀奇，但如果是陆默阁下的课就不奇怪了。
　　外头来得晚没抢到空位的学员只好挤在门边。
　　直到上课的钟声敲响，黑魔法师揣着书籍走进来，看见他们可怜地蹲在角落，才好笑地让他们进来听。
　　“今天我们来讲一讲……”
　　司拿起鹅毛笔，有些烦躁地察觉到那些人紧紧盯着自己的魔法师。
　　黑魔法师一边讲，一边随意地走下讲台。
　　“请大家看看课本上的那副画，那就是雨德拉妖精的外貌，大家都知道它们有一种特别的魔法天赋，我们不妨大胆想象一下如果这样的天赋……”
　　他缓缓踱步到教室最后。
　　司皱着眉，跟盯着什么仇人似的盯着书上的画，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突然，他感觉手背被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像是被羽毛拂过。
　　抬头时，那个作乱的坏蛋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回讲台，表面上还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
　　攥紧的手指松开，少年的眼里滑过一抹笑意。
　　不过，这份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下课的钟声敲响，所有人非但没有立即奔出教室，反而一窝蜂地涌上讲台，把黑魔法师团团围住。
　　司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眉眼低垂，阴影洒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道怒气重新涌现，这一次比先前更加横行霸道。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愤怒的咆哮，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猛虎。
　　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抑制住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怎么啦，司？”
　　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
　　少年霍然站起身，拽着魔法师的手腕就往外走。
　　——
　　广场上的白鸽扑打着翅膀从钟楼上飞下。
　　长廊后的圆形礼堂如果不是有舞会典礼平常一般不会有人来，更别说礼堂后的小道。
　　阳光照遍学院的每一个角落，唯独漏了这个地方。
　　阴暗的小巷里，白玉似的手腕被人粗暴地扣在墙上。
　　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双腿被膝盖强行抵开。
　　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嗯……等等司……”
　　“唔……”
　　铁锈味弥漫开，陆默有些迷糊地想，自己的嘴角应该又破了。
　　炽热的吻往下。
　　脆弱敏感的喉结被人含在嘴里玩弄。
　　头颅被迫仰起。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很快就被一只手强行插入，十指相扣地抵在墙上。
　　“别……”
　　衣摆被探开。
　　陆默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没想到反引来更猛烈的攻击。
　　就在事情即将失控之际，压着他的人动作忽地一顿。
　　下一刻，蛮横地制着他的手松开，挤进□□的膝盖收回。
　　少年紧紧地抱住他，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里。
　　他急促地喘息着，动作却又万分依恋，像浑身淋湿的小老虎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怀抱。
　　陆默柔柔地吻他，手指一点点地顺着他的毛。
　　“不舒服？”
　　他轻声问道。
　　“不开心。”
　　少年低声应道。
　　听到他的隐瞒，陆默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松开。
　　“为什么不开心呀？”
　　他用脸颊蹭了蹭少年毛茸茸的脑袋，随便亲了一口小耳朵。
　　“……”
　　“嗯？”
　　司还是不说话。
　　他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明明魔法师只是在完成自己的职责罢了，其他人的那些目光和心思又和魔法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人能够拥有魔法师——
　　但他可以。
　　“你是我的。”
　　他撒娇似的说道。
　　“嗯，我是你的。”
　　陆默笑道。
　　少年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认真地说道：
　　“你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
　　陆默收起笑意，承诺般地认真说道。
　　他靠上去，吻住少年的唇，轻声道：“你也是我的。”
　　心脏倏然漏跳一拍。
　　司难以自控地回吻。
　　但下一秒却被魔法师抓住手。
　　陆默躲开他的吻，神情严肃地举起自己抓住的那只虎爪。
　　“这是什么？”
　　伤口因为刚刚激烈的动作崩开，连陆默的手都沾染上血红的液体。
　　“魔兽契约课上不小心弄的。”
　　“为什么不治疗？”
　　“忘了……”
　　闻言，陆默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少年看起来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心里却在暗悔先前怎么非要留着这个伤口想让魔法师心疼，结果现在魔法师连亲都不让亲了。
　　“魔法师先生，疼……”他委屈地说道。
　　陆默抿起嘴不说话。
　　密集的光点汇聚在手心，伤口很快便消失。
　　“没有下次。”
　　陆默松开他的手。
　　“走吧。”
　　说完，也不等少年，他便转身往巷外走。
　　看着魔法师难得使小性子的模样，司忍不住一笑。
　　他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我知道错了，魔法师先生。”
　　嘴上的语气委屈而小心翼翼，但眉梢的笑意却是更浓。
　　前面的魔法师脚步一顿才继续往前走。
　　少年伸出手轻轻勾住前面人的手指。
　　手指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被紧紧握住，再没放开。

第 140 章
　　白鸽又来了。
　　自从那次魔兽契约课后，白鸽就常常出现在他面前。
　　今天也一样。
　　“老师，有什么事吗？”
　　出于礼节，司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司，你很久之前就离开部落了吗？”
　　白鸽嘴角仍然挂着那个自以为十分温和的笑容。
　　“是。”司微微有些不耐烦。
　　“那……你有想回到部落吗？”白鸽无神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没有。”司维持着微笑，“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没等白鸽反应，他便转身离开。
　　“司，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白鸽虚弱的声音此刻提高了一度。
　　少年脚下的步伐一顿，转头看向他。
　　“老师你知道？”他挑起眉。
　　“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烦躁易怒？”白鸽问道。
　　烦躁易怒？
　　想起某个被他折腾惨的魔法师，司的眼里染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白鸽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见他不说话就继续说道：“你快进入成熟期了，司。”
　　他像是说了一句废话。
　　在少年冷淡的目光下，白鸽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道：
　　“熬过成熟期的那几天，你就会……”
　　“就会？”
　　白鸽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
　　“你就会成为部落新的王。”
　　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并没有像白鸽想象中的那样表现出惊讶或者喜悦，他依旧是那样冷淡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瞳没有因他的话泛起任何波澜，甚至连怀疑的情绪都没有。
　　“哦。”
　　少年礼貌地冲他点点头，随即转身往外走。
　　“司！”
　　白鸽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焦急的神态，他甚至有些顾不上太多，大步上前想要抓住对方的手腕。
　　被避开了。
　　“部落的上一位王是在两百年前。”白鸽抿起嘴。
　　少年没有说话。
　　“两百年……”白鸽几乎有些悲意。
　　“司，我们等了你好久。”
　　司垂下眼帘。
　　半晌他才说道：“我不知道你这番说法是真是假……”
　　听到他这话，白鸽似乎更着急了。
　　“司……”
　　少年没理会他，继续说道：“如果是真的——”
　　“你们等的也不是我。”
　　“抱歉。”
　　话落，广场上的鸽子突然扑着翅膀朝他们这边蜂拥而来，司摆脱白鸽的纠缠，往前走了几步，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
　　暗室里。
　　壁上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陆默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中，轻松地呼了口气。
　　书桌上堆满了带着尘味的典籍，面前正摊开的一本，纸页上密密麻麻做着记号。
　　两百多年以前的事，现在要找起来还真费了陆默一些劲儿。
　　不过好在最终他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自从知道小老虎的血脉能够压制一位大魔导师以生命为代价施展出的禁忌魔法，他就开始搜寻这方面的资料。
　　不过这似乎是兽族藏得最深的隐秘，甚至都没有永久的魔法卷轴记载，直到现在他才彻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每隔一百年兽族就会出现一个“王”，这个“王”天生就能够号令所有兽族和魔兽。
　　记载中，每任王的降世都会将兽族领向更高的位置。
　　历史上，每一次兽族成为大陆的统治种族都正好是王现世的时候。
　　不过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隔了两百年才重新出现一个“王”。
　　现在这位新生的王即将进入成熟期。
　　他不相信兽族部落还不知道他们王的存在，也不相信他们没有做出行动。
　　王的成熟意味着腥风血雨的到来。
　　只有苦难与战争才能铸就王的宝座。
　　但大陆才刚刚进入所有种族共同发展的和平时期。
　　难道这片土地真的又要燃起战火吗？
　　陆默笑了笑，合上面前的典籍，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什么？
　　什么兽族王？
　　和他回家抱着他们家小老虎睡觉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点小老虎应该已经下课了吧？
　　壁上的烛火倏地熄灭。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光亮从被开启的门外射进来。
　　木门吱呀地响了一声，随即被人轻轻合上——所有的隐秘全都掩盖在这扇小小的木门后。
　　陆默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外就提示有访客。
　　繁复的金色徽章浮现，精巧的花纹环绕着一把笔直出鞘的利剑。
　　艾伦·格林桑。
　　“艾伦骑士，有什么事吗？”
　　陆默倒了一杯小老虎给他准备的蜂蜜水，一边喝一边看向进来的金发骑士。
　　“陆默阁下。”
　　艾伦似乎十分紧张，连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几分僵硬。
　　“嗯？”
　　陆默放下瓷器杯。
　　艾伦无意间瞟到他濡湿的嘴唇，慌乱地移开视线。
　　“我……”
　　他像是想起什么，随即有些苦涩地抿起嘴。
　　——
　　司回到教室宿舍，发现他的魔法师居然还没回来，整个房子只有一条昼夜颠倒的黑蛇沉在水里睡觉。
　　他微微皱起眉，将手里的课本放下，消失在原地。
　　他们第一次来魔法学院时走过的那条长廊拐去另一个方向就是教授办公室。
　　司穿过挂着各色画像的走廊，面前出现一个蜿蜒向上的楼梯。
　　从底下往上望，几乎看不到楼梯的尽头。
　　每一级台阶都代表着一位教师的办公室。
　　他准确地向上走到第十三台阶。
　　脚下淡淡的光亮起，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一个长廊上。
　　面前的门上印有黑魔法师专属的徽章。
　　他抬起手，就要扣上门，这时兽人敏锐的听觉让他听到门后传来的声音。
　　“陆默阁下，我……”
　　是那个圣骑士的声音。
　　司眼神一暗，抬起的手放下。
　　“陆默阁下。”艾伦忽地一笑，“传说光明神索拉瑞斯有一日在云端神国漫步，忽然他看到一个浑身都是太阳的美少年正拂镜自望，于是他走过去问那少年他在看什么，那少年抬起头将镜子转向他，笑着说他在看他。”
　　“他一直都在看他，陆默阁下。”
　　艾伦说完，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陆默一愣，斟酌着语句就要开口。
　　这时门口突地响起呲呲的电流声。
　　电光大作，一只威风凛凛的浑身由暗紫色雷电组成的猛虎忽地出现在半空中。
　　愤怒的暗雷随着猛虎的咆哮破空而来，在即将碰到魔法师的那一刻又瞬间消散。
　　噼里啪啦的声音消失，室内猛然从极度的噪声落回死一般的寂静。
　　“司！”
　　桌上的瓷器杯被撞到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陆默却顾不上这些。
　　艾伦从来没见过一向淡定温和的黑魔法师露出这样的神情。
　　“抱歉。”
　　黑魔法师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大步奔向门口。
　　门“pang”地发出一声巨响。
　　再看去，已不见黑魔法师的身影。
　　艾伦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惜并没有成功。
　　他知道，黑魔法师刚刚的那一句“抱歉”并不只是对他突然的离开。
　　——
　　赫兹格是被电醒的。
　　“什么东西……”
　　它在水中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它瞬间清醒过来。
　　——密密麻麻的电光像毛线球一样盘杂在一起，充斥整个空间，电与电之间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而雷电的地下如海一样的暗色元素流在涌动，几乎要把沙发桌几全部淹没。
　　恍惚间，赫兹格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雷霆地狱。
　　在天花板上横行霸道的电丝不断向下蔓延，伸进它的水缸。
　　猝不及防，赫兹格又被电了好几下。
　　“我去，陆默那家伙人呢？！”
　　“怎么不管管这臭小子？！！”
　　赫兹格小心翼翼地爬出水缸，中间又被电了好几下。
　　幸好这些电应该都是主人无意识释放的，并没有太强的攻击力。
　　赫兹格趴在水缸外壁，望着地上涌动的暗元素，嘴角抽了抽，决定自己还是老实趴在这里吧。
　　这时，房子的门霍地被打开。
　　赫兹格一见来人，立即就精神起来。
　　“陆默！你到底怎么教小孩的……”
　　话说到一半，它看清黑魔法师此刻的脸色，顿时吓得噤声了。
　　“司呢？”
　　黑魔法师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的声音传来。
　　“不，不知道……”赫兹格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道。
　　暗元素再次涌动，悄然分开一条道路。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脚步声上了二楼，然后停止。
　　赫兹格这才敢抬起头，望着周围毫无变化的情景，小心翼翼地避开一道扑面而来的雷电。
　　它整张蛇脸一下垮了下来。
　　这两人是真不管它的死活啊！

第 141 章
　　二楼。
　　越往前走，暗元素便越发浓郁，铺天盖地，几乎要把整个走廊淹没，但此时在这片暗沉的雾海中却凭空分开一条道路。
　　陆默顺着分开的道路，最终停在司的房门口。
　　门的那一头静悄悄的。
　　陆默缓缓敲响房门。
　　“吼——”
　　充满警告意味的虎啸传来。
　　木质地板震颤，重重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里面的大老虎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司，是我。”陆默冷静地说道。
　　话音一落，脚步声消失了一刹那，再响起时却变得更加沉重。
　　犹如尖锐的指甲滑过木板，几乎能刺穿人耳膜的噪声在整栋房子上空响起。
　　四周的暗元素涌流更加暴虐，慢慢渗出房子之外。
　　楼下好好趴在水缸壁上的黑蛇猝不及防被电了个外焦里嫩。
　　陆默皱起眉，轻轻念了一句什么。
　　下一瞬，青山脚下排列整齐的教师宿舍建筑群突然空白了一块，这座二层房屋消失在外人眼中。
　　眼前结实的墙壁猛地一震。
　　紧接着，震动一下又一下。
　　大老虎痛苦却无处发泄，几乎是无意识地用脑袋狠狠地撞击着墙壁。
　　陆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转动把手，却发现这门早就被大老虎牢牢锁紧，甚至还附上了好几层封印魔法。
　　看着上面显现出的繁复魔法花纹，他冷笑了一声，手指微动，不过一下就抹去了那些魔法。
　　“嗒”
　　门锁被打开。
　　明明只是极轻微的一道声响，大老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自残的动作一滞，不太清醒的神志告诉他要立即离开这里，不然，不然他一定会后悔……
　　门锁再次被锁紧。
　　门外进来的那人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魔法师先生……
　　大老虎痛苦地咆哮着。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地往后缩，企图离那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会伤害他的……
　　那可是他的魔法师先生啊……
　　老实说，陆默本来非常生气的，气到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思考等抓到小老虎应该是油炸了比较好还是爆炒了比较好。
　　他不是气他偷听墙角而且还乱吃飞醋，而是气他成熟期到了第一反应居然是马上远离自己，宁愿自己独自承受。
　　一直到刚刚在门口发现自己被锁在外面，陆默的怒气值可以说达到了极点。
　　是该把小老虎抓起来打屁股了！
　　但等门锁一开，里面的景象映入眼帘，陆默满心的火气顿时被浇了个一干二净。
　　昔日整洁干净的房间此刻像是被龙卷风袭击过似的，所有立起来的家具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书籍的碎片散落一地，桌上的瓷器杯砸在地上碎成碎片，陶瓷尖锐的边缘染着鲜血。漆黑的墨水与清水混作一团，淌了一地，把书籍卷轴污染得面目全非。
　　木质地板狰狞地布满密密麻麻的刮痕，每一道都足有三英寸深。
　　四面墙壁则被撞出一个个凹陷龟裂的坑。
　　电光在空气中闪烁，直接点燃丝绸制的帘幔，火苗蔓延，将周围的易燃物点燃，不过所幸弥漫在空气中的暗元素压制，那一簇火苗最终熄灭了，只留下那一处角落焦黑的残骸。
　　这些通通不在陆默的注意之内，此时他的眼里只有那只趴在墙角急促喘息的老虎。
　　老虎原本光泽的皮毛此刻凌乱而暗淡地贴在他身上，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让周围毛纠结在一起，有些深的伤口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翻出的肉。
　　这里没有什么能够突破兽族坚硬的防御，能够伤害他的只有他自己。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到来，老虎颤抖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此刻一片阴霾，暗沉得犹如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黑幕。
　　陆默怀疑他根本就没看到自己。
　　大老虎悲伤地低吼，他缓慢而艰难地往后退，似乎是想要缩进角落中去。
　　陆默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他几乎有些呼吸不过来。
　　大老虎还在退，眼见着他就要踩到那堆陶瓷渣。
　　虽然陆默知道陶瓷碎片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上前。
　　“等等，司。”
　　熟悉的嗓音砸在司的心上，他倏地瞪大眼，全身的血液如洪流般翻涌，似乎要搅得他血管爆裂。
　　刚刚稍稍消减的痛苦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暴虐地摧毁他每一丝清醒的神志。
　　大老虎瞬间赤红了眼。
　　“吼——”
　　人类正在一步步地靠近他。
　　大老虎又咆哮了一声，露出自己怖人的獠牙。
　　即使如此，那人类还是继续往前。
　　眼前人类脆弱的身躯，不用耗费太多力气就能轻易穿破。
　　轻易就能让他……血流成河，失去生息。
　　一只手轻柔地扶上他的脑袋。
　　老虎彻底被激怒，后腿发力，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那肆意挑衅的人类。
　　不出他的意料，人类轻易地就被他扑倒在地。
　　炽热的鼻息喷洒。
　　出于捕食者的本能，老虎张开嘴就要咬断猎物的喉咙。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间。
　　尖锐的牙尖离那细腻的肌肤不过毫发的距离。
　　你到底在做什么？！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让老虎的动作一顿。
　　而就在这时，一个——哪怕隔着厚厚的毛他也能感觉到——软软的东西贴了他一下。
　　他，他被这个人类亲了！
　　大老虎彻底愣在原地。
　　身下的人类仍然不老实，亲完一下就开始摸他——什么地方都摸！
　　体内翻涌的血液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那可恶的人类先是伸手要摸他的獠牙，吓得他马上闭上嘴，躲开他的手。
　　真不知道这人类怎么想的，那么娇嫩的皮肤碰一下他的獠牙都会流血。
　　难道他不懂自己到底有多脆弱吗？！
　　不知死活！
　　被躲开的人类仍然锲而不舍，一路向上摸。
　　摸摸他的嘴角，害他只能紧紧闭上嘴。
　　摸摸他的鼻子，害他差点忘记呼吸。
　　摸摸他的眼睛，害他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摸摸他的额头，害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毛是不是不够柔顺。
　　摸摸他的耳朵……
　　等等，这个人类怎么还开始捏了！
　　大胆！
　　大老虎愤愤地睁开眼，“凶狠”地瞪过去，结果就对上人类温柔而难过的目光。
　　他怎么了？
　　大老虎开始慌了。
　　“是不是很疼？”陆默轻声问道。
　　疼？什么疼？
　　这个人类很疼吗？不然怎么感觉要哭了？
　　大老虎越来越慌，甚至感觉自己的心也开始跟着疼。
　　“疼不疼？”陆默再次轻轻地问道。
　　充斥着暗元素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一道瞩目的光。
　　温暖的光元素落到陆默的身上，将他完完全全包裹住，却没有一点落在老虎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上。
　　可恶的人类，你到底哪里疼了？
　　现在呢？现在应该不疼了吧？
　　大老虎低低地吼了一声。
　　你倒是说句话啊？！
　　人类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好看极了，可大老虎却觉得他更难过了。
　　“大笨蛋！”
　　人类抿起嘴，看起来很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很轻，老虎几乎没有感觉，可人类却像是很懊悔似的，转而又赶紧亲了亲他拍的地方。
　　“不疼不疼。”
　　他一边亲一边说。
　　人类的情绪变化莫测，让老虎捉摸不透，但不管怎么样，人类终于是没有那么难过了。
　　而且他还说不疼。
　　肯定是他的魔法起了作用！
　　大老虎心里不禁有点小得意。
　　“让我起来好不好？”人类柔柔地问他。
　　大老虎低头看了看被他压在身下，毫无抵抗能力任他宰割的人类，莫名地有点不情愿。
　　内心深处在传达一个隐隐的意愿——他很喜欢现在这个姿势，很适合干坏事。
　　干坏事？干什么坏事？
　　身下的人类还在温温柔柔地唤他。
　　“小老虎？”
　　！
　　小，小什么老虎啊？
　　他，他，他是大——大老虎！
　　老虎顿时将“坏事”抛到脑后，一边不高兴地想着，一边不情不愿地挪开自己庞大的身躯，顺便“恶狠狠”地瞪人类一眼。
　　陆默没忍住又亲了亲老虎毛茸茸的脑袋。
　　还亲！
　　真是的，这个人类只有这一个招数吗？！
　　老虎别别扭扭地别开眼。
　　“过来。”人类坐起身，对他招招手。
　　这是什么态度？招招手就想让我过去？你当我是什么？
　　三个疑问句在心里刷屏。
　　大老虎假装没听见地东看看西看看，脚上却诚实地往人类那边走。
　　“趴到这边来。”人类指了指他面前铺在地上的软毯。
　　哪里来的毯子？
　　老虎疑惑地看向人类。
　　人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好吧，看在你还特地准备了毯子的份上，原谅你的不敬了。
　　老虎慢悠悠地趴到软毯上。
　　光元素再次汇聚。
　　老虎只觉身上原本麻木的伤口处暖洋洋的。
　　这个人类在给他治疗？
　　老虎顿时觉得喜滋滋的。
　　唉，这个人类不要太喜欢自己。
　　但下一秒他就想到一个问题——这个人类会治疗为什么刚刚还在喊疼？
　　“疼不疼？”人类又问这个问题。
　　老虎动了动脑袋，无言地注视着他。
　　“很疼？”人类又皱起眉了，一点也不好看。
　　于是老虎摇了摇头。
　　不疼。
　　“真的吗？”人类极度温柔地吻他，“疼要说出来哦。”
　　老虎这才意识到原来人类是在问他疼不疼。
　　忽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泡在柠檬水里似的酸涩极了。
　　他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他好想告诉人类——
　　疼，他好疼，快要疼死了！
　　但最终老虎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脑袋埋进软毯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温柔而带着安抚的吻落下。
　　——他的人类听到了他的委屈。

第 142 章
　　每一位兽族若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成年兽人必须经历几天痛苦的成熟期，也被兽族称为“蜕变期”。
　　蜕变期的长短是由兽族自身天赋而定，大多数会在一天内结束，个别天赋高的也会在三天内结束，几乎无一例外。
　　但陆默对此并不乐观。
　　此时，他正靠坐在被砸出大坑的墙壁边，怀里趴着一个毛毛的虎头——没办法司的兽型足有8英尺长，最多只能抱住一个脑袋。
　　被蜕变期折磨了一通的老虎得到人类温柔的抚慰，于是疲惫地睡着了。
　　大老虎在睡梦中也不老实，无意识地想往陆默怀里缩，潜意识里他总是能够被人类完完全全抱进怀里，而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只550磅的大胖虎。
　　指甲冒出小小的水流，陆默动作轻柔地为大老虎把脏污的毛发清理干净。
　　不一会儿，怀里脏兮兮的大老虎就变得干干净净皮毛水亮。
　　陆默这才有心思关注房间里的情况。
　　浓重的暗元素渐渐淡下来，平静和缓地漂浮在天花板上。
　　但陆默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下一波疼痛到来，这些暗元素又会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焦躁痛苦。
　　元素波动。
　　四散凌乱的陈设物品归于原位，地上的墨水也被擦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有他在这儿，这种场面不会再出现了。
　　陆默想了想，另外递出去一个魔法讯息，帮老虎请假。
　　“呼呼——”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陆默亲了亲老虎半睁不睁迷迷糊糊的眼睛，柔声问道：“醒了？”
　　大老虎彻底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待在人类怀里，顿时有些羞意。
　　他埋着头，不吱声。
　　“要不要补充一点元素？”
　　处在蜕变期的兽族不需要进食，只需要补充相应的魔法元素。
　　一般也不用特地准备，因为兽族可以自己吸收周围空气中的元素。
　　不过谁叫咱们大老虎是一只有人心疼的老虎呢。
　　“唔——”
　　老虎闷闷地回应了一声。
　　下一瞬，几个浓度极高的魔法元素团便出现在他身边。
　　大老虎终于肯抬起脑袋，他看看元素团，又看看人类。
　　“怎么啦？”陆默摸摸他的脑袋。
　　唉，人类这个样子，他要是离开他是不是又会哭唧唧的？
　　没办法，只好姑且先陪他一辈子。
　　至于下辈子……还要看人类的表现。
　　这么想着，大老虎“纡尊降屈”地舔了舔人类的脸颊。
　　软软的，滑滑的。
　　于是他下意识地又舔了舔。
　　嗯，味道不错。
　　大老虎一口把元素团吞进去，心里冒出这句话，也不知是在说元素团，还是在说什么别的。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人类刚刚被他舔过的地方，然后不知怎么的就飘到了那红润的唇瓣。
　　亲自己的时候感觉很软，不知道舔起来怎么样，味道一定更好。
　　如果他现在是……
　　是什么？
　　大老虎的思绪飞得越来越远。
　　“爪子伸出来。”陆默突然道。
　　下意识地，大老虎抬起一只脚放到人类摊开的手上。
　　毛茸茸的脚掌上，四个半月牙形的脚趾整齐地排列在前面，还有一个脚趾在后面。
　　“爪子呢？”陆默捏紧虎掌，防止他中途逃跑。
　　人类又要干嘛？他的利爪可是很危险的。
　　虽然这么想，大老虎还是乖乖地把缩在爪鞘里的虎爪给伸了出来，还特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类脆弱的掌心。
　　老虎的利爪仿佛由莹白温润的玉做出的，尖利的弯尖闪着锋芒，像好看的艺术品，但任谁也不会想试试它的威力。
　　看着大老虎懵懵懂懂的模样，陆默微微一笑，随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巨大的钳子。
　　大老虎瞬间瞪大了眼。
　　“就这几天好不好？”人类温温柔柔地说道，仿佛那个残忍地剪掉老虎利爪的人不是他。
　　普通的老虎利爪被剪掉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但以兽族那强悍的天赋，现在剪掉他的爪子等过两天又会重新长回来。
　　可是这不是人类能够夺走他攻击防卫的武器的理由。
　　“那你之前身上那些伤口哪里来的？”陆默板起脸。
　　闻言，大老虎沉默了。
　　一般来说，由于老虎的灵活性比较差，它们的爪子是无法挠到自己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兽族比较特殊，他在治疗大老虎的伤口的时候居然发现好几道明显利爪挠出的伤口，而且都非常深几乎要被里面的肉翻出来。
　　“不剪掉爪子，你又要伤害自己。”陆默捧起那只虎爪亲了一下。
　　又是这招！
　　人类也太阴险了！
　　面对这个人类，大老虎的原则本来就薄得像一张纸，现在这一下直接就把这张纸捅成破烂。
　　不过虽然大老虎的内心已经偏得不能再偏，但他表面上还是相当矜持的。
　　咳咳，他都要被剪掉爪子了，人类不先多亲几下怎么行？
　　大老虎假装生气地别过头，虎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正等着人类的亲亲呢，结果下一秒人类就放开他的爪子，开始好声好气地道歉：“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们不剪了不剪了。”
　　？？？
　　你就这么不想亲我吗？！
　　大老虎愤怒地吼了一声。
　　陆默误会了他吼声的意思，以为他还在生气，赶紧收起钳子，抱着他的大脑袋亲了亲。
　　“笨老虎，我怎么会剪掉你的爪子呢？”
　　如果保护爱人的方式是拔去对方的利爪磨平对方的獠牙，让他失去所有的攻击性成为温顺的猫咪，那陆默也太失败了吧。
　　大老虎如愿以偿地得到他的亲亲，然后就听到人类说的话。
　　“只是想提醒你，爪子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而不是用来伤害自己的。”陆默捧起老虎的大脸盘子，眼睛望着他，认真地强调，“任何情况下都是。”
　　老虎觉得自己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要陪着这个人类了。
　　“笨老虎用爪子伤害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嗷呜——”
　　老虎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做错了事，吓唬你一下当作惩罚不过分吧？”
　　“嗷呜——”
　　不过分。
　　——
　　如陆默所料，短暂的平静过后，那天夜里大老虎又开始露出焦躁的情绪。
　　“没事的没事的。”
　　大老虎埋在他怀里粗重地喘息，陆默紧紧地抱着他。
　　看得出来老虎在努力地克制住自己。
　　“我给你讲故事怎么样？”陆默一边安抚他，一边说道。
　　谁要听故事呀，又不是小孩子！
　　如果真，真的要让我好受一点，就，就……多亲几下行不行啊！
　　大老虎想要抗议，但可惜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传说在大陆西端的沙漠里，有一位……”
　　故事很无聊，但人类的声音很好听，于是也就勉强凑合着听。
　　血液还在翻涌，疼痛一抽一抽地刺激他的神情，但人类的怀抱很舒适，于是老虎默默收回了利爪。

第 143 章
　　大老虎的蜕变期已经持续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几乎把陆默那点翻阅典籍时顺带看到的传说故事全给消耗殆尽。
　　“笨老虎，你怎么还没结束？”陆默无奈地掐了掐老虎的大脸盘子。
　　下巴搁在他膝盖上的大老虎委屈巴巴地抬眼，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他也不想啊。
　　“嗷呜——”
　　又开始疼了。
　　大老虎吐出一道粗气。
　　不知是他疼太久所以麻木了，还是疼痛真的在减缓，现在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痛苦。
　　或许就要结束了。
　　大老虎隐隐有些预感。
　　“吼——”
　　大老虎赤红着眼，要立起身。
　　陆默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蜕变期的疼痛又复苏了。
　　他熟练地抱住老虎，手指有技巧地抚摸揉捏——之前他就发现撸老虎像撸猫咪一样能让老虎觉得很舒服从而缓解疼痛。
　　老虎埋在人怀里，看着人类近在眼前的锁骨，禁不住诱惑似的舔了舔。
　　“有没有好一点？”人类还在尽职尽责地问道。
　　“嗷——”
　　老虎意味不明地吼了一声，其实现在这种程度的疼痛和焦躁感他差不多能够克制住了，特别是分散了注意力之后。
　　至于要怎么分散……
　　老虎眯起眼睛，又舔了舔那片精致漂亮的锁骨。
　　这一次的疼痛直到半夜才结束。
　　勤勤恳恳的陆师傅，既要给大老虎揉捏按摩应对大老虎的骚扰，又要绞尽脑汁地给大老虎讲故事，时不时还要亲亲大老虎免得大老虎不满地哼哼唧唧。
　　等这一阵缓过去，陆默已经疲惫得伏在大老虎的背上，即将睡过去。
　　在闭眼前，他还坚强地努力保持清醒，再次确认道：“不难受了？”
　　“嗷——”
　　得到肯定的答复，陆默终于撑不过去，沉沉地进入梦乡。
　　这几天他就没休息好过。
　　明明是大老虎的蜕变期，也不知道真正折腾的是谁。
　　老虎扭过头，温柔地蹭了蹭人类的脸颊。
　　放心，要结束了。
　　大老虎立起身，驮起背上的人类，轻盈地跃上床，小心翼翼地将人类放到床上，为他盖上被褥。
　　整个过程动作轻柔到了极点。
　　晚安，人类。
　　他紧紧挨着睡着的人儿，闭上眼。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趴在床上的猛兽猛然睁开琥珀色的眼瞳。
　　房间内汹涌的暗元素像是突然产生意识般，朝一个地方汇聚而去。
　　下一瞬，老虎消失无踪，一个青年缓缓坐起身。
　　“默默……”
　　修长的手指抚上眼前人的脸颊，慢慢地，犹如在爱抚稀世珍宝般，一点点地摩挲着。
　　“嗯……”
　　睡梦中的陆默感受到这一点扰人的动静，无意识地偏了偏头，企图躲过这只手。
　　青年倏地握紧手，闭了闭眼。
　　体内的血液微微躁动。
　　兽型时的记忆涌上来，他忍不住笑了笑。
　　“辛苦默默了……”
　　他凑上去吻了吻那片薄唇，像是察觉到身体里的某种信号似的，勾起嘴角。
　　“不过，对不起，还要再麻烦默默一下。”
　　——
　　陆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笨老虎，别闹……”
　　他伸出手想拍一拍那个大脑袋，结果入手的是柔顺细腻的触感。
　　有点长，不像是老虎毛。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瞬间清醒地睁开眼。
　　柔软的唇贴上来，堵住他的嘴。
　　湿滑的舌尖灵活地撬开他的牙关，扫过他敏感的上颚，吮吸他的舌尖，搅动津液。
　　青年彻底压上来，几乎是蛮横地索取着。
　　陆默双手抵着身上人的肩膀，仰着头承受这个吻。
　　“默默。”
　　青年好不容易放松对他的掠夺，让陆默得以喘息。
　　“司？”
　　陆默惊喜地唤道，声音因为激烈的亲吻而微微颤抖。
　　“嗯。”
　　司用鼻尖蹭了蹭他。
　　“你的蜕变期结束了？”
　　他弯着嘴角，凑上去亲了亲对方。
　　青年眼神一暗，没有回答。
　　反倒是陆默察觉到什么，嘴角的笑意消失。
　　他皱起眉，“不对，你的气息怎么这么乱？”
　　在陆默的感知里，眼前的人就像是一团混乱的暗电元素团，而且混乱的似乎不止是元素。
　　涉及到兽族血脉的隐秘，他看不到太多。
　　“蜕变期结束了……”
　　青年将额头抵在陆默耳侧的枕头上，意味不明地说道。
　　“那是什……”
　　陆默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
　　莫名地，他有点脸热。
　　“发情期到了？”他小声地说道。
　　是的，哪怕兽族与魔兽生理上完全不是一个物种，但他们也和魔兽一样在成熟期后会迎来发情期。
　　这也让很多研究者猜测在上古魔法时代兽族与魔兽是来自同一源头。
　　当然，虽然很多人暗自鄙夷兽族还保有这样“野蛮的兽性”，但事实上兽族的发情期并不是那些人想的完全失去理智，变成只知道□□的野兽，相反甚至可以说兽族想要“发情”的条件十分苛刻。
　　不同于外界所流传的那样，兽族是一个十分忠贞的种族。
　　一个兽人一生只会拥有一个伴侣，当进入发情期，还没有心上人的兽人并不会有任何特别的症状，一直到兽人有了心上人，它才会显现出它的威力。而若要发情期彻底结束，则需要兽人与对方完成结合。
　　某些奇葩的兽人甚至到死发情期都没结束。
　　当然，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不是陆默要考虑的。
　　就在他恍神的一瞬那，他的双手手腕就被握住，被迫紧紧地靠在一起。
　　“司？”
　　青年跨坐在他身上，只用一只手就束缚住他的两只手。
　　双手被拉过头顶，压在床头。
　　陆默稍稍挣扎了一下，发现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犹如铁铸般悍不可动。
　　“默默，对不起。”
　　青年轻轻说道。
　　话落，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床头的两角突地各自延伸出一条铁链，每一根铁链的末端都镶着一个棉布包裹的圆环。
　　“咔哒”
　　“咔哒”
　　好吧，陆默这才明白那两个“圆环”是手铐。
　　他动了动，发现铁链的长度勉强能让手臂抬起半高。
　　“咔哒”又是两声。
　　陆默低头看去，发现是自己的双脚也被扣上了这种“圆环”。
　　现在，他整个人呈“太”字被拷在床上，四肢只能在极有限的范围活动，基本上算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默默，可不可以……”
　　始作俑者一边撒娇似的询问，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衣扣。
　　陆默眨眨眼刚想说话，青年就俯下身贴着他的嘴唇说道：“默默之前说过我还没成年，但现在我成年了，那应该就是可以对吧？”
　　话落，青年轻笑了一声。
　　“哪怕还是不可以也不行哦。”
　　“嘶——”
　　丝绸布料化作碎片凌乱地落在地上。
　　没有一处再被遮挡。
　　刚刚还慢悠悠的人现在却有些不耐烦。
　　裸露的肌肤触碰到微微冰凉的空气，带着温度的手指覆上来，引起一阵颤栗。
　　还没等陆默反应过来，身上的青年已经变成一只巨大的猛虎。
　　“司……”陆默不安地攥紧手。
　　“默默，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老虎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像舔一只很符合心意的猎物一样。
　　嗯，味道还是那么好。
　　老虎的脑袋渐渐往下，陆默猛地瞪大眼，呼吸逐渐凌乱。
　　老虎细致地舔舐着自己的猎物，把猎物舔得湿漉漉的，没有一处漏掉的地方。
　　等猎物沾满自己的气息之后，老虎开始着重照顾一个地方。
　　“别……”
　　陆默无意识地仰起头，瞳孔涣散。
　　作为天生的猛兽王者，老虎的舌上有着丝状的倒刺。
　　在不同的时候，这样的倒刺自然有着不同的用途。
　　如果是在老虎刻意的控制下，被舔舐的猎物一开始会有些丝丝的疼，但由于老虎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在这丝丝的疼之后，猎物就会产生其他别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会让猎物既想要马上逃离，又沉浸其中，毫无反抗老虎的能力。
　　直到猎物坚持不下去，老虎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老虎咽下猎物的汁液，仍然不满足。
　　此时猎物已经彻底成熟，全身透着诱人的粉红，可以被老虎吃下去了。
　　猛兽重新变回青年。
　　“默默，感觉怎么样？”
　　他亲了亲床上人泛红的眼角。
　　陆默瞪了他一眼，氤氲而动情的眼眸仿佛要泛出水来。
　　“默默放心，那里有倒刺，我才不舍得默默疼呢。”
　　陆默一时没缓过神来，轻轻“啊”了一声。
　　青年勾起嘴角，在他耳边落下两个字。
　　陆默本就因为被老虎做那样的事而变得敏感无比，现在听到他的话更是连耳尖都红透了。
　　然后他就看着青年的手指往后探，陆默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
　　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正专心致志做事的青年抬起头，凑上前笑着吮吸他的唇瓣，“怎么，默默想帮我吗？”
　　“咔哒”
　　一个圆环解开。
　　青年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后去。
　　“那默默帮帮我吧……”他撒娇道。
　　青年趴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红梅似的印记。
　　陆默任由他动作，自己则认真地做着刚刚答应“帮忙”的事。
　　“嗯……”
　　青年突然哼了一声。
　　陆默微微一笑。
　　……
　　青年一点点地坐下。
　　最初有些艰难，但后来便如鱼得水。
　　……
　　床头的铁链时而绷紧，时而松落，偶尔会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攥紧被迫开始摇晃，偶尔另外一只手会出现帮它摆脱被攥紧的命运。
　　铁链响了很久很久。

第 144 章
　　陆默可算是知道兽族的发情期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本以为被锁着折腾一天后，老虎的发情期就结束了，没想到原来才刚刚开始。
　　就比如现在。
　　烹饪室里，壁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铜质的炊具在炉火旁闪耀着光芒，炉灶上架着烧杯和铁锅。旁边银制的搅拌器、磨碎器里是细碎的果片。
　　青年游刃有余地忙碌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银制的搅拌器，将龙珠果的汁液、金黄的蜂蜜与奶油混合在一起。
　　在一旁的烤箱里，正烘烤着松软的面包、脆皮的馅饼和甜美的果馅塔。
　　“默默醒啦？”司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回头地问道。
　　“嗯。”
　　陆默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溢出水光。
　　此时他只穿着一件用料柔软的宽松长袍，衣领露出一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上面满是梅花似的暧昧红痕。
　　现在并不是早晨，上一次陆默清醒时外面的天色还是漆黑一片，现在却已变得昏黄。
　　“默默先喝点水。”
　　司为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才继续做事。
　　“赫兹格呢？”
　　陆默端着瓷器杯，从后头伸出脑袋，一边看着青年的动作，一边随意地问道。
　　黑蛇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当然，他也并不担心对方的安危，毕竟这片大陆能伤害到黑蛇的人或事少之又少。
　　青年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摇摇头：“不知道。”
　　陆默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锁定在搅拌器里的奶油上。
　　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
　　司微微扭过头便看到魔法师裸露肌肤上的痕迹，连耳垂上都有一道浅浅的齿痕。
　　于是他凑上去，加深那一道齿痕。
　　陆默显然已经习惯他这样的骚扰，注意力一点也没有从奶油上离开。
　　“默默想先尝尝吗？”
　　青年轻笑了一声。
　　没等人回答，他就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送到人嘴边。
　　陆默看了看眼前的奶油，又看了看神情自然的某人，嘴角弯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
　　舌尖从唇瓣间探出，一点点地舔去指尖上的奶油。
　　他一边舔，一边还直勾勾地盯着某人看。
　　感受到指尖柔软的触感，青年的呼吸乱了一瞬。
　　他知道不止是触起来软，尝起来也很软。
　　但他很快便恢复镇定，待指尖的奶油被舔干净，他又从碗里沾了一点。
　　“默默还要吗？”
　　陆默眨眨眼，嘴角的笑容扩大。
　　“要。”
　　奶油再次被舔净。
　　这次却不太一样。
　　……
　　眼睛再也盛不住泪水，一滴晶莹的泪顺着泛红的眼角落下。
　　青年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
　　陆默靠着墙，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嘴巴因为保持着张开的动作太久而暂时无法闭紧，露出里面早已麻木的舌头。
　　看着魔法师狼狈的模样，青年抬起自己的手，舔走上面即将滴落的津液。
　　陆默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气恼地转身就走。
　　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向后一揽。
　　青年像八爪鱼似的从背后紧紧缠住他。
　　“默默对不起，我错了。”他委屈巴巴地说道。
　　陆默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对不起”这三个字，这几天他已经不知道听到多少回了。
　　似乎是知道他不吃这一套，司转而说道：“馅饼和果馅塔马上就好了，还有龙珠奶油蛋糕和花蜜布丁。”
　　他亲亲气鼓鼓的魔法师，继续说：“如果不想吃甜的，那还有鳟鱼和羊排。”
　　“或者默默想吃别的，我也马上去做。”
　　陆默侧头，和他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好不好默默……”
　　“我不原谅你就不可以吃了？”他幽幽地问道。
　　“没有！”
　　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的司立即挺直身板，铿锵有力地否认。
　　“默默怎么样都可以。”
　　他露出一个真诚无辜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个用手指干出那样事的人不是他。
　　“好吧。”
　　陆默不置可否地扒拉开他缠在腰上的手臂，走到餐桌便坐下，看着他朝烹饪室扬了扬下巴。
　　见状，司心痒地凑上去想讨一个吻，结果被扭头躲开了。
　　被拒绝他也不着急，笑了笑，转身回到烹饪室。
　　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没一个正眼瞧辛苦烹饪的厨师，陆默毫不客气地拿起刀叉。
　　司在他对面落座，静静地看着他吃。
　　——兽族的发情期同样不需要进食。
　　等吃得差不多了，陆默才抬起头无声地看他。
　　“怎么了默默？”司明知故问。
　　“奶油蛋糕。”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
　　司积极认错，起身为他把奶油蛋糕端出来。
　　当然，他还顺便拿了点别的东西，但陆默没注意。
　　陆默挖了一勺子放进嘴里，愉悦地眯起眼。
　　“默默，我也想吃。”
　　一直安安静静的人开始作妖。
　　陆默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这样吃。”
　　青年的眼神像在看自己不懂事的学生。
　　他绕过餐桌，坐到陆默腿上。
　　“司？”
　　陆默意识到他想干嘛。
　　“默默愿意给我吃吗？”
　　和头一次一样，青年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抓住他的双手。
　　“咔哒”
　　双手被一个圆环铐在椅背后。
　　这次，陆默被束缚在椅子上。
　　本就宽松的长袍只需轻轻一解就散落到地上。
　　青年站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还有剩余奶油的银碗，接着又拿出一只宽平边缘被磨钝的抹刀。
　　“默默知道怎么给蛋糕上奶油吗？”
　　他看起来十分认真严肃地问道。
　　“不知道……”
　　每次被这样对待，陆默总会有一种羞耻。
　　“那默默想学吗？”
　　“……”
　　“嗯？”
　　青年俯下身。
　　“啊……”
　　“想……”
　　陆默有些失神地说道。
　　“好，那默默一定要认真学。”
　　青年在忙碌的间隙，含含糊糊地说道。
　　“嗯……”
　　青年这才暂时放过它，直起身，重新拿起抹刀。
　　“默默看好喽。”
　　在蛋糕体的表面涂抹上香甜的奶油，一点一点，认真仔细。
　　如果在涂抹的过程中遇到装饰的草莓，那一定不能遗漏。
　　抹刀平直的表面落在草莓上，缓缓地按压涂抹。
　　当然，为了保证甜品的质量，甜品师也要品尝一下草莓才行。
　　甜品师将草莓咬进嘴里，品鉴它的味道，直到检查合格，提供草莓的供应商才终于被放过。
　　没有犹豫，甜品师继续自己的制作，最终在蛋糕体的最后一部分停下。
　　这是整个工程最不能马虎的地方，奶油更是要均匀地涂抹在上面，不能有一丝遗漏。
　　因此哪怕是专业的甜品师此时也放下抹刀，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
　　陆默颤抖着，脚趾无意识地蜷缩。
　　他仰着头，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
　　甜品师完成制作。
　　此时的餐桌上，正有一道甜品被品尝。

第 145 章
　　艳阳高照，太阳神架着战车驶过天穹的最顶端，缓慢地走下坡路。
　　雾气散去的青山露出它清隽的容颜，山脚下整齐排列的建筑群忽地被重新填满那一小片空白
　　隐秘的魔法波动后，像拉开剧目的帘子，一座二层房屋现出真身。
　　远远的塔楼顶尖，一条通体漆黑的水蛇缠着圆锥形的塔尖，上半身直立，无机质的竖瞳眺望青山脚下。
　　直到它的目光捕捉到那座熟悉的房屋，它整条蛇才松懈下来。
　　“终于结束了……”
　　它趴在被阳光炙烤得异常火热的砖石上，性蔫蔫地喃喃。
　　赫兹格已经在外头徘徊流浪了好几天了。
　　那天黑蛇待在屋子里被电得骨头都软了，实在忍受不了，黑蛇于是决定暂时离开几天，反正兽族的蜕变期也没多久，等结束了再回去就是了。
　　结果谁知道，司那臭小子的蜕变期那么长，它中间回去了好几次，屋子里始终缭绕着不详的暗元素流。
　　等某天那股电暗元素流终于消失，赫兹格兴高采烈地准备从窗户爬回自己心爱的水缸。
　　才刚刚抬起窗户，蛇脑袋伸进去，迎面它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赫兹格？”青年的嗓音有些沙哑。
　　莫名地，听到这声音，赫兹格整条蛇都僵了一下。
　　它很快驱散了那点不对劲的反应，抬起蛇眼看过去。
　　脱变期结束后的兽人在外形上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一定有哪里变了。
　　不过只是匆匆瞥了青年一眼，黑蛇却觉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仿佛有道无形的力量将它往下压，逼迫它垂下头颅。
　　脚步声已经从楼梯来到木质的地板。
　　接着是细小的水流撞击瓷器杯杯壁的声音。
　　布料摩擦的声音，手指轻敲到杯壁的声音。
　　一切的声响都在它脑海里放大。
　　不，不是一切，是关于青年的声响。
　　青年的身影、青年的一举一动都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火焰不容忽略地映在它的意识里，周遭的其他事物都在这火焰的映照下黯淡无光，无法在它的注意里停留哪怕一瞬。
　　“抱歉。”
　　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刚刚举起瓷器杯的手又放下，扭头对它说道。
　　话音落地，赫兹格猛然从刚刚那种无法控制自己意识的状态下被拉回来，它愣愣地呆在那儿，一言不发。
　　“赫兹格？”
　　青年看起来有些担忧地走向它。
　　赫兹格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仰。
　　“pang”
　　蛇脑袋狠狠地撞向玻璃窗。
　　青年面色一变，手指微动，暗元素筑起一面墙，将声波的传播限制在一小个范围内，没有传到二楼。
　　“司，司啊……”
　　这回赫兹格倒没再进入那种奇怪的状态，它讪讪地说道。
　　“你，你脱变期结束了？”
　　说罢，它便察觉到青年身上混乱的气息，那气息似乎已经经过一定的安抚，暂时平静了许多，以致于等兽人走近，它才察觉出不对劲。
　　青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对它说道：“你再出去玩几天吧。”
　　“啊？”
　　赫兹格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没结束吗？
　　青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那双琥珀瞳里没有任何命令威胁的意思，但赫兹格就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行！”
　　“好。”青年的眼里滑过一抹极浅的笑意，“那我们几天后见。”
　　话落，他便转身上楼。
　　不知是不是赫兹格蛇眼眼花，在青年因为走动而从袖口处露出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深深的半月形的牙印。
　　——
　　落在眼皮上的阳光实在有些刺眼得过分，陆默缓慢地翻了个身，整张脸几乎完全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陆默立即从鹅绒枕里警觉地睁开眼。
　　一声轻笑响起。
　　温柔的吻落在手腕的肌肤上。
　　“默默别担心，我不做什么。”司好笑道。
　　陆默抬眼瞥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真的不做什么。”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
　　陆默这才放下心，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愿动弹。
　　司握着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揉捏，像是在把玩一块上好的软玉似的。
　　“默默疼不疼？”
　　陆默看过去，只见那白玉般的手腕上一道醒目的红痕赫然在上，像是被什么箍了很久，让人心生怜惜。
　　其实不止这一只手，陆默的另一只手手腕，甚至脚腕都有这样的痕迹。
　　几天来，每次即将消退又会被重新弄上。
　　始作俑者现在倒开始心疼了？
　　别看如此，其实这样的痕迹一个光魔法就可以解决，只是司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打上的印记消失。
　　不仅是手腕上的环形红痕，还有更多的是在柔软被褥的遮掩之下。
　　当然，陆默也愿意纵着他就是了。
　　反正衣服一穿，别人啥也看不见。
　　突然想起什么，陆默闭上眼，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轻松地睁开眼。
　　青年的气息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看来发情期是真的结束了。
　　司自然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顿时眉眼耷拉下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伏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难道没有发情期，默默就不愿意了吗？”
　　“……”陆默简直不想理他。
　　“默默，默默，默默……”
　　大猫一个劲儿地拱他。
　　陆默无奈地按住他乱动的脑袋，道：“只要你想都可以。”
　　“真的吗？”
　　大猫直起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某些东西在蠢蠢欲动。
　　“嗯。”陆默感觉不太对劲，于是立即补充道：“但现在不可以。”
　　“真的不……”
　　“不可以。”陆默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吧……”
　　大猫蔫了下去，整个人都暗淡不少。
　　见状，陆默不禁弯起嘴角。
　　他伸手压着大猫的后脑勺，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宝贝，我们节制一点好不好？”他轻声说道。
　　琥珀色的眼瞳猛然张大。
　　下一秒，陆默就被抱着压倒在床上。
　　“默默，不守规矩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这是陆默意识陷入恍惚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几天时间里，在被折腾了不知多少次后，此时此刻陆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司……”微哑的嗓音几乎带着颤音。
　　“嗯？”
　　“你，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陆默无力地推了一下。
　　手腕又被抓住。
　　“知道什么？”
　　司随口应道。
　　“知道……”
　　除了第一次老虎表现得有一点点生涩，后来陆默竟然就没有丝毫崛起的机会。
　　虽然有兽族的发情期助力，但也不应该呀。
　　陆默满心疑惑。
　　闻言，司的动作一顿，随即他勾起嘴角。
　　“默默猜呀。”
　　虽然说让陆默猜，不过他并没有给陆默开口的机会。
　　陆默很快便被他弄得意识不清，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陆默在整理司少年时期的旧物时发现了一本没有封面却附有魔法的书。
　　那一天的晚餐餐桌上，多了一碟陆默亲自下厨烤制的黑蛇蛇肉。
　　赫兹格抱着少了几片鳞片的尾巴，盘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笑得很勉强。

第 146 章
　　后座传来轻微的翻书声。
　　凌本来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这点声响，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
　　原本空了好多天的位置突然迎回了它的主人。
　　“司，你回来啦……”
　　凌惊喜地扭过头。
　　目光触及到低头看书的青年身上，他的脑袋诡异地空白了一瞬间，只留下对方的形象，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动作一顿。
　　不过花豹向来粗枝大叶，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忽略了这一点不正常。
　　就算如此，他也还是发现了青年与请假前不一样的地方——青年发间的兽耳消失不见，变成完整的人形。
　　“司，你请假这么多天是因为……脱变期？”
　　凌小声地说道，好像在说什么极隐秘的事。
　　“嗯。”
　　“啊。”
　　凌的脱变期迟迟没有到来，看着周围的伙伴一个接着一个地成年，怎么能让他不着急呢。
　　他下意识地磨了磨牙，纠结万分。
　　司抬眸瞥了他一眼。
　　尖牙一不小心刺破嘴唇，疼得凌倒吸了一口气。
　　“司，脱变期……你怎么请了这么多天假？”他终于没忍住低声问出口。
　　“你请假的这些天连陆默阁下都再没出现过，轮到他的课也是其他人来上。”
　　他遗憾地嘀咕了一句。
　　闻言，司的脸上滑过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出了点意外。”
　　他简单地回答道，随即没再多说，拿起羽毛笔，低下头书写。
　　凌疑惑地眨眨眼，然后像是突然瞟见什么，猛地瞪大眼。
　　只见青年穿戴整齐的衣领口因着他低头的动作露出布料遮挡下的一点淡红色的痕迹。
　　作为一只“博览群书”的花豹，此时此刻理论照进现实，他没有一任何准备，完全愣在原地。
　　热气后知后觉地扑上脸。
　　从脖子到脸全部红透。
　　他只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秘辛，就该立即处死。
　　僵硬地转回去。
　　他动作极大地“訇”一下趴到桌上，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抽屉里的牛皮卷轴不合时宜地露出一角。
　　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给莫露小姐汇报司的日常了。
　　莫露小姐知道司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那么美的一个人哪怕只是眼里微微泛起泪光都会叫旁人心碎。
　　迟疑了许久，最终他还是一咬牙抽出卷轴，即将在上面落笔的一瞬间，他突然冒出一个合理的猜测。
　　于是他再次转过头，完全出于冲动地脱口而出：“司，你喜欢莫露小姐吗？”
　　听到这个陌生但却又莫名有点熟悉的名字，司愣了一下。
　　见他这样的反应，凌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你这样对得起她吗？她可是你的未婚妻。”
　　“你不仅让她在舞会上戴面具，不愿意让她见人，甚至还背叛了她！”
　　凌越说越气愤。
　　不过被指责的对象却完全没在意他连珠炮似的话，反而是意味不明地挑起眉。
　　“他说他是我的未婚妻？”
　　这句话属实在凌的意料之外，他顿时卡绊了一下，但紧接着就更加愤怒。
　　“你甚至都不承认她是你的未婚妻。”
　　虽然他一点内情都不了解，全部的认识都是来自于“莫露小姐”的片面之词，但从头到尾他完全没有产生过一丝对莫露小姐的怀疑。
　　而这时司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测，于是他笑道：“不，他的确是我的未婚妻。”
　　“那，那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背叛者如此坦然，凌不知为何气势弱了下来。
　　但为了美丽温柔的莫露小姐，他还是勇敢地说出口。
　　“谁说我背叛他了？”
　　司反问道。
　　“那你的发情期……”
　　一个可能滑过他的脑海，凌一下噤声。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莫露小姐？”
　　对方微微颔首。
　　闹了个大乌龙。
　　凌羞愧地抿起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想要最后确定地问道：
　　“司……”
　　“你喜欢她吗？”
　　司摇了摇头，凌瞪圆眼睛就要骂人，下一瞬他就听到青年温柔地说道：
　　“我爱他。”
　　这是凌第一次看到青年露出这样的神情，英俊到近乎锋利的五官此刻柔和得仿佛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像春日暖阳闪着满怀爱意的光。
　　还没等他从中回过神，对方难得外露的情绪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是平时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
　　不，不是和平时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对方的目光探究地落在他身上，凌感觉无形中好像有数万把利剑对着他，只需主人一声令下就会破空而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妻？”
　　“额……我……”
　　凌慌乱起来。
　　怎么办，好像不小心把莫露小姐暴露出来了。
　　他的眼神不安地飘来飘去。
　　忽的，他突然正正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一刹那。
　　周遭的一切在消退。
　　先前被忽视的感觉重新涌上来。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里只剩下眼前神情淡淡不知喜怒的青年。
　　“司……”他喃喃出声。
　　青年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将桌上摊开的书籍合上。
　　“啪”
　　周遭的一切又重新清晰起来。
　　凌喘着气，还没从那古怪的感觉中出来，司又再次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妻？”
　　“我……”
　　明明意识完全清醒，但凌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对方。
　　“是莫露小姐告诉我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
　　凌三两句话就把“莫露小姐”卖得干干净净。
　　最后甚至连那张牛皮卷轴都到了司手中。
　　对不起，莫露小姐。
　　凌欲哭无泪地转回去。
　　——
　　陆默正窝在软椅上看赫兹格从不知道哪里收集来的杂书，有冒险故事，有隐秘传闻，有各族八卦，也有大陆的风土人情。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其实都是黑蛇的“私藏”，只不过一不小心被陆默发现，于是它只好“慷慨”地“分享”给他。
　　书里神秘的巨魔刚刚登场，他的脑海突然响起“叮”的一声。
　　陆默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陆默先生，好久不见呀~”
　　007轻快的声音响起。
　　“好久不见。”他笑道。
　　“有什么事情吗？”
　　“陆默先生，技术员周帆请求通讯。”
　　闻言，陆默一愣，才道：“接受。”
　　——
　　司打开门进到屋子里时，陆默正靠着软椅上，抱着胸盯着墙面上的一点，表情有点奇怪。
　　“默默。”
　　他唤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快步走过去。
　　手臂撑在椅背上，他俯身先讨了一个吻。
　　陆默仰起头配合他的吻。
　　等分开时，陆默刚刚那点奇怪的神情已经消失。
　　“怎么了？”
　　司坐到他身边，和他挤在一只椅子上，十分顺手地环住他的腰。
　　“没什么。”
　　陆默摇摇头，凑上上去亲他，舌尖勾引似的舔了舔对方的唇缝。
　　好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司立即反客为主。
　　“默默猜我今天收获了什么？”
　　他含着陆默的唇瓣，磨磨蹭蹭地问道。
　　“什么？”
　　陆默疑惑地睁开眼。
　　司放开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陆默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青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熟悉的牛皮卷轴。
　　“莫露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订婚的？”他贴着陆默的耳朵轻笑道。
　　一点粉红染上眼前的耳尖。
　　司惩罚性地咬上去，有些吃味地说道：“为什么要给他卷轴？”
　　“……”
　　“默默？”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学校都做了什么……”
　　陆默垂下眸。
　　闻言，司愣住了。
　　半晌，他忽地笑起来。
　　他笑得如此愉悦以致于陆默恼羞成怒地扭过头，不想理他。
　　“默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接着他就开始流水账般地把从他今天早上离开陆默视线到方才回到家这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今天广场上的白鸽有两只在打架这样的小事也要仔仔细细地说出来。
　　到最后，陆默都忍不住伸手去捂他的嘴，“好啦好啦。”
　　对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陆默收回手。
　　“下一次默默直接问我就好了。”
　　他蹭了蹭陆默的鼻尖。
　　“嗯。”
　　陆默笑着回蹭他。
　　“或者……默默想让我做什么，不想让我做什么，告诉我，我一定照做。”
　　听到他这话，陆默摸了摸下巴，像是在认真思考。
　　“嗯？”
　　司凑上去亲了亲他。
　　陆默和他对视，肃着脸郑重地宣布他的思考结果。
　　“没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罢，他好像要强调似的又自顾自地点点头。
　　“真的吗？”司挑起眉。
　　“当然。”
　　“好吧，那……”
　　陆默认真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那……我现在想看你穿裙子，可不可以？”
　　他勾唇道。
　　闻言，陆默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无声地拒绝。
　　耳尖的红却有蔓延到脸颊的趋势。
　　对方不依不饶。
　　“莫露小姐。”他突然道。
　　陆默一顿。
　　“我亲爱的未婚妻，可以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他抱着人，低声撒娇，嗓音性感而惑人。
　　陆默没经住蛊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动作极轻，但还是被全幅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人看到了。
　　下一瞬，他便被人横抱起来。
　　青年的步伐有些急促。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骤然陷入柔软的被褥当中，眼前是卧室的天花板。
　　“等……”
　　青年压了上来。
　　他一边轻吻着他的鬓角，一边哑声道：
　　“默默，我帮你穿。”
　　……
　　裙摆在洁白的床上绽开娇艳的花。

第 147 章
　　自从发现陆默私底下偷偷“窥探”他，司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的魔法师先生一五一十地汇报当天的活动行程。
　　“司，你不用告诉我这些。”陆默按着他的肩，一脸严肃。
　　青年眨眨眼，有些委屈地说道：“难道默默已经觉得烦了吗？”
　　闻言，陆默赶紧摇头否认，“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陆默抿起嘴，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开口。
　　见状，司弯起嘴角，轻声道：“那默默之前为什么要拜托凌呢？”
　　陆默抬眸看了看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伸手把人抱进怀里，正想摸摸那上面的小耳朵，然后才想起来司成年后小耳朵就可以收回去了。
　　手指拂过青年的发丝，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这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突然从发丝间冒了出来。
　　陆默轻笑出声，凑上去亲了亲小耳朵。
　　他一边像从前那样给人顺毛，一边低声道：“之前我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跳舞，我就在想，原来……”
　　“原来我的小老虎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长大了。”他微微一笑。
　　“原来他已经不需要我时时刻刻的陪伴和守护了。”
　　司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陆默。
　　“需要的。”他说。
　　“我知道。”陆默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哪怕你说不需要也不可以。”
　　“只是，我的小老虎突然长大了，魔法师先生有些……有些不适应罢了。”
　　司的眼神突然危险起来，“你不希望我长大？”
　　“当然不是。”陆默轻吻他，“正相反，我一直都很期待。”
　　“我也是。”
　　司回抱住他，加深这个吻。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温柔而缠绵的吻。
　　“魔法师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陆默还愣了一下。
　　自从小老虎成年后，他就很少这样叫他了。
　　“我永远都是你的小老虎。”他说。
　　陆默只觉得自己的心落进棉花糖海里，软得一塌糊涂。
　　不过下一秒，青年又开口严谨地补充道：“当然，除了某些时候。”
　　接着他贴着陆默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惹得陆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脸却又红了。
　　“魔法师先生。”
　　“嗯？”
　　“我今天完成了一个委托任务，在矮人的国度。”司没头没脑道。
　　魔法学院一直都有在接收外界的委托任务，经过筛选会划分出等级提供给校内学员，学员们可以自主选择任务，完成后会得到委托人承诺的佣金或者宝物，只是最开始这并没有对新生开放。
　　司很少去接那些任务，一是因为许多任务都需要离开学院很多天，他并不想离开魔法师，二是因为那些任务对他来说大多都没有什么意义。
　　前几天，他正好看到一个看起来还算有意思而且用时很短的任务，是去矮人国度为一位矮人机械师狩猎材料，塞尔拉蒂亚正好有直达的魔法阵，于是他就顺手接了。
　　“矮人国度？”
　　“嗯。”
　　对于矮人的地盘，虽然只在刚来到这个位面时为了找司而去过一次，但陆默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那是个相当“科技化”的地方，不过他们的能源并不是石油电力之类的，而是魔法元素。
　　“那里，很有趣对吧？”
　　陆默怎会不明白他的小老虎在想什么？
　　“嗯。”司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闷声闷气地说道：“很有趣。”
　　陆默亲了亲他，顺着毛，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轻声说道：“司毕业了以后想去做什么？”
　　“和你一起。”司毫不犹豫道。
　　“当然是和我一起。”陆默好笑道，“我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去做什么？”
　　“兽族的一生可是很漫长，很漫长的哦。”
　　他温柔地摩挲着青年的眼角。
　　虽然很多时候青年显得很老成，但到底他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
　　司垂下眼帘，不说话。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陆默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
　　“看什么？”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时刮着寒冬凌冽的风，有时溢满缱绻幽深的情|欲，有时只是一片平淡的湖面，有时则亮晶晶得闪着光，但从未有一刻露出这样如孩童般的茫然。
　　“去看看矮人的国度，你不是说很有趣吗？”
　　陆默眉眼含笑。
　　“去看看除了静谧之森，除了塞尔拉蒂亚，除了你熟悉的一切之外的地方。”
　　“怎么样？”
　　司深深地望着他。
　　许久，才有一声轻轻的回应响起。
　　“好。”
　　——
　　圆顶大礼堂的五彩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瞩目的光，广场上的白鸽扑打着翅膀，从高高耸立的塔楼顶尖飞过圆形穹顶。
　　满头白发的老人在礼台上动情地演讲，底下的学员们则一如既往地躁动不已。
　　“下面有请学员代表，司，为我们进行致辞。”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但众人期待中的人并没有出现。
　　“有请学员代表。”
　　还是没有人站起来。
　　“司？”
　　台下渐渐骚动。
　　穹顶上的白鸽从窗外捎来一份信，而此时被所有人惦记的人已经带着他的魔法师踏上旅程。
　　——
　　大陆流传着这样一个传闻。
　　传说不知何时起，有一位披着斗篷不知面目的黑魔法师，骑着威风凛凛凶恶无比的猛兽，在大陆的每一处游历着。
　　有人说那是邪恶的黑魔法师在谋划破坏大陆和平。
　　有人说自己曾经撞见过他们与一条滔天巨蛇。
　　有人说如果遇见他们务必要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否则就会厄运缠身。
　　有人说只要不上前打扰，接下来的日子必定好运连连。
　　还有人说黑魔法师与猛兽其实是一对爱侣。
　　当然，传闻只是传闻。
　　这样的传闻与无数英雄传说冒险故事神秘奇闻一起在吟咏诗人的口中，在商旅贸易的途中越传越远，谁也不知真相如何。
　　“请问您要点什么？”
　　深夜的烛火微光下，药剂师撑着下巴坐在柜台边昏昏欲睡，这时门扉处的门铃响起——有客人上门了。
　　药剂师从昏沉的意识中惊醒，下意识地摆起笑脸，迎上去。
　　刚刚看清客人的脸，药剂师便像被击中般愣在原地。
　　那可真是一位美人啊。
　　多年以后，药剂师仍然能回忆起模糊烛火下美人精致的面容。
　　“您好，请给我三株希绒草和一袋黄石粉末。”客人道。
　　“啊，啊……好的。”
　　药剂师呆呆地应道，回头在摆满草药的橱柜上寻找。
　　往日药剂师随手一拿就可以拿到客人要求的草药，可今天他却翻找了许久，才涨红着脸将三株希绒草与一袋黄石粉末打包放入低阶空间袋中。
　　“谢谢。”
　　客人接过空间袋，将一枚亮闪闪的晶石放在柜面上，然后便转身离开。
　　给多了。
　　药剂师下意识地开口想要叫住离开的客人。
　　“先生……”
　　门扉的铃铛再次响起。
　　药剂师只能看到木门合上的一刹那对方的背影。
　　外面有风经过，吹起客人衣袍的衣角。
　　这时药剂师才注意到，对方披着的黑斗篷上一枚印着猛虎的徽章熠熠生辉。
　　“嗒”
　　木门彻底合上。
　　药剂师站在柜台后，久久不能回神。
　　——
　　陆默提着空间袋刚刚走出草药商铺，一个人便从后面抱住了他。
　　“默默，我们走吧。”
　　青年轻吻着他的后颈。
　　“好。”陆默笑道。
　　地上交缠的人影突地现出一头猛虎的影子。
　　大猫往前踱了几步。
　　魔法师戴上斗篷的兜帽，坐上大猫的背。
　　深沉的夜色掩盖他们远走的背影。
　　他们的旅途还在继续。

第 148 章
　　“意识回归中……”
　　眼前是一片黑暗，人身在其中仿佛身在蛋壳之中，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与空间迁移，偶尔从壳外有流光闪过。
　　陆默早已习惯这样的景象，十足淡定地等待着。
　　“叮”
　　“陆默先生，欢迎回来。”
　　陆默睁开眼，漫无目的地盯着穿梭仓光滑的内壳。
　　此时他还无法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暖风吹拂。
　　陆默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逐渐在意识的引导下苏醒。
　　“滴”
　　系统检测到他的身体状态已恢复正常水平，缓缓地打开穿梭仓的仓门。
　　回来，还是周帆的维护室。
　　陆默一出来，第一秒就看向透明营养舱的位置。
　　里面并没有人。
　　陆默在心里冷笑。
　　让人眼花缭乱的巨大分屏荧幕前，周帆略带询问的目光从眼镜后落到他身上。
　　“恢复正常。”陆默道。
　　“好的。”
　　周帆手上动作迅速地操控着屏幕，眼睛紧紧盯着上面，无声地传达出不愿交流的意思。
　　“司运晟呢？”陆默打破他的奢望。
　　周帆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跑了？”
　　明明是疑问句，陆默却说得很肯定。
　　“到底怎么回事？”
　　陆默拉了把椅子坐下，给点时间让那个逃跑的人冷静一下。
　　周帆露出一抹苦笑。
　　陆默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解释。
　　在魔法位面的时候，周帆突然联系他，告诉他离开这个位面后司运晟的灵魂碎片就收集完毕了，让他回来。
　　闻言，陆默简直满脑子疑问。
　　如果一个人灵魂破碎，总不可能完完整整地碎成四片。
　　他本来已经抱好长期奋战的准备了。
　　可就在他要开口询问之际，周帆却立即单方面切断通讯。
　　要知道，执行员在位面世界时，只能技术员单方面联系他。
　　于是陆默只好暂时将这事儿抛到脑后，等现在回来才开始算账。
　　周帆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出真相。
　　——
　　管理局驻扎在一个刚刚完成爆炸，没有任何智慧体的宇宙位面。
　　当然，驻址是流动的，如果这个宇宙诞生了智慧生物，那么管理局会立即更换位面。
　　沉寂的太空中，一座恢弘的堡垒安静地环绕着一颗蓝巨星公转。
　　这是整个太空堡垒延伸出的一角。
　　陆默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最后坐到男人身边。
　　“你果然在这里。”他有些小得意地挑起眉。
　　每一次司运晟心情不好或者想冷静思考都会躲到这里，这里是管理局最偏僻的一处太空伸出台，几乎没有人会到这边来。
　　旁边的人依旧沉默，陆默也不在意，扭头看向伸出台外。
　　伸出台说白了就是一条台阶，从他们坐着的地方再往下走几步就会直接落进宇宙暗不见底的深渊里。
　　不过这里的风景倒是怎么看都不会看腻。
　　从这里望去，星群之中，颗颗行星若隐若现，闪烁得犹如珍珠点缀在黑夜的绒帷之上。一个宏伟的星系蔓延开来，银河的臂膀伸展开来，如同一条闪烁的银色丝带，其中星云缭绕，星际尘埃舞动。行星的星环则如细致的丝线环绕，一层又一层，闪耀着绚烂的色彩。
　　这个年轻的宇宙还没有生命诞生。
　　他们静静地看着眼前铺展开的一小片宇宙图景。
　　半晌，陆默才道：“想起来了？”
　　“嗯。”司运晟轻轻地应道。
　　“还跑吗？”
　　“我没有要跑。”司运晟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出口，“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陆默嗤笑道，“灵魂破碎你不害怕，现在你倒来害怕了？”
　　“不，不是，我没有……”司运晟有些着急地解释。
　　陆默比了个住嘴的手势，他不说话了。
　　“我知道，周帆和我说了。”陆默瞥了他一眼，“算你还没那么蠢。”
　　司运晟的确是带着一点点故意的成分被小世界的能量击中，导致灵魂破碎，但事实上出于本能他还是留了后手，灵魂破碎后那些碎片还是能够自动回归的，完全不需要有人专门去收集。
　　只是在积年的沉默后，司运晟内心深处那个隐秘的不可宣于口的情感终于忍不住爆发。
　　他有一点偷偷的妄想——
　　如果重新开始，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那个背负着你深切友谊的胆怯懦弱的我，你会不会不再只把我看做只能短暂拥抱你的“好友”？
　　于是他给了自己四次机会。
　　在刚刚醒来时，灵魂碎片的记忆还没回归，陆默还在小世界里，他知道四次机会已经全部用光了，只剩下最终的审判。
　　他承认他害怕了，所以甚至连周帆的暗示都不敢看，满心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犹如罪孽深重的犯人，等待审判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错，哪怕偶尔倒霉，他也总有办法力挽狂澜——他从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可是这一次，除了祈祷，他别无他法。
　　所幸，他还是那么幸运。
　　他将所有的筹码推上赌桌，命运回报他以百倍。
　　“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陆默的眼眶突然有些红。
　　司运晟顿时慌乱起来，“陆默，我，我……”
　　“陆默？”
　　陆默原本苦涩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司运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司运晟，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司运晟一愣，最后居然也点头，“对，我就是个傻逼。”
　　闻言，陆默顿时语塞。
　　半晌，他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低声道：“算了，我也是傻逼。”
　　那么多年的时间居然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
　　“陆默……”
　　我是个愚蠢的胆小鬼，所以——
　　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司运晟终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见他这副模样，陆默突然唤道：“司运晟！”
　　“我在。”他下意识地应道。
　　“你的四次机会已经用完了。”陆默的神情晦暗不明。
　　“嗯……”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应该对我说什么？”陆默定定地看着他。
　　“……默默。”
　　陆默还是看着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司运晟闭上眼。
　　“我爱你。”
　　熟悉的气息倏地贴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
　　司运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陆默描摹着近在咫尺的眉眼，轻轻地说道。
　　“我也爱你。”
　　司运晟睁开眼，直直地对上他温柔深邃的眼眸。
　　四目相视。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陆默说。

第 149 章
　　一个草莓慕斯被放在收银台上。
　　收银员顺手抽过一旁的包装袋，将慕斯包起来。
　　“您好，这边一共58元，我扫您。”
　　收银员抬起头，一边拿着扫码枪，一边将包装袋递过去。
　　“谢谢。”
　　无波无澜的嗓音响起。
　　白皙修长的手接过包装袋，展示出手机屏幕。
　　蛋糕店明亮的灯光下，那双手反射出玉似的色泽，淡淡的青色血管犹如蔓延的花枝。
　　收银员下意识地顺着手臂望过去。
　　青年低垂着眼眸，蝶翼般的睫毛微翘，鼻梁挺拔，薄唇轻抿，几缕碎发落在额前，墨色衬得他肌肤雪白，仿佛终年不见天日。
　　他穿着简单的白衫，姿态松散地站在那里，无端透出一抹厌倦。
　　“滴”
　　红外线感应，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扣款成功。
　　在收银员还没来得及反应，青年已经提着包装袋往外走。
　　后面的顾客排上来，几个女生小声地讨论刚刚离开的那个青年，遗憾没有偷偷拍照。
　　收银员抽过包装袋打包，动作间却有一丝魂不守舍。
　　——
　　陆默提着蛋糕，缓慢地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华灯初上，马路上的车辆犹如一条粘稠的河流，轰鸣的引擎声、嘈杂的鸣笛声交织。街边的商铺灯火通明，高楼大厦矗立，巨幅的广告牌闪耀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光。
　　人行道的另一侧便是一个儿童公园，孩童的嬉闹声，还有家长的呼唤声。
　　陆默拐过一个拐角，总算相对安静一些。
　　他低着头，往前走，路过一个小巷时，里面突地响起一道痛呼，紧接着就是疯狂的咒骂。
　　脚步一顿，陆默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还没按下拨号键，里面的动静就完全消失了。
　　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默随意地扭头看去。
　　男人淡然地走小巷的阴影，低垂着眸，神情专注地将挽起的袖角放下，平平整整地扣好袖口。
　　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打过架。
　　远处响起渐近的警笛声。
　　啧。
　　陆默按灭手机，提着他的蛋糕，抬步离开。
　　就在他转过视线的一瞬，男人抬起头。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然后便错开。
　　陆默刚走没几步，又听到别的动静。
　　那是小孩的哭声。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小女孩坐在公园的台阶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今晚怎么这么多事？
　　陆默只想回到家躺着，于是决定选择无视。
　　步伐向前迈了好几大步，陆默咬着牙又退了回来。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一道阴影洒下来，哭得正起劲儿的小女孩抽抽搭搭地仰起头。
　　看到陆默好看的脸，她顿时放下戒心。
　　“大哥哥，刚刚那个大哥哥怎么不见了？”
　　她吸着鼻涕问道。
　　什么这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的？
　　陆默纯当小朋友在胡言乱语，他耐下心再问了一遍，“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小女孩茫然地喃喃道。
　　然后她就回想起自己和爸爸妈妈走散的事实，于是情不自禁地又哭出来。
　　“爸爸，妈妈……不知道……你们在哪啊……”
　　小女孩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
　　见此，陆默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
　　“好啦，别哭啦……”他徒劳地张嘴。
　　小女孩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得心碎万分。
　　陆默深深地叹气。
　　“喏，别哭了。”
　　一个精美的包装纸盒出现在她面前。
　　“大哥哥，这，这是什么？”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磕磕绊绊地说。
　　“草莓蛋糕，吃不吃？”
　　说罢，没等小女孩回答，他就直接把蛋糕塞到小女孩手里，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谢，谢谢大哥哥……”小女孩愣愣地盯着手里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蛋糕。
　　“吃了就别哭了。”
　　陆默瞥她一眼，发现小女孩没再掉眼泪，松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
　　“不知道……”小女孩咬着叉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陆默又想叹气了。
　　他们坐在台阶上等着。
　　“大哥哥，那个大哥哥呢？”小女孩突然问道。
　　“他有事，先走了。”陆默随口敷衍道。
　　“啊，好吧……”小女孩抽了抽鼻涕，“那你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
　　“夕夕！”
　　“妈妈！”
　　小女孩立即蹦了起来。
　　“夕夕！”
　　一个女人惊喜地朝这边跑来。
　　小女孩冲上去，扑到妈妈怀里。
　　“臭夕夕，你跑到哪里去了？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吗？要是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又气又心疼。
　　“不会的，有大哥哥。”女孩小声道。
　　“什么大哥哥？”女人疑惑道。
　　“就是大哥哥呀！”
　　当女人的视线看过来，陆默不禁懊悔怎么没及时离开。
　　后面一个男人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得知经过后还掏出了钱包。
　　所幸，陆默虽然长得好看，但看起来一脸冷漠不善。
　　夫妻俩想道谢也不敢太多纠缠他。
　　“大哥哥再见！”女孩趴在爸爸的肩上，朝他挥手。
　　“再见。”
　　“啊对了，大哥哥，可以帮我谢谢另一个大哥哥吗？谢谢他打跑了大坏蛋！”
　　小女孩兴奋地喊道。
　　打跑大坏蛋？
　　脑海里突地闪过小巷前的画面，陆默随口应道：
　　“好，好。”
　　等三人的身影消失，陆默才转过身。
　　台阶上还孤零零地躺着一个被拆开的包装盒。
　　他走过去捡起包装盒，扔进垃圾箱。
　　仿佛已经精疲力竭般，陆默没有力气再多走一步路。
　　他靠在路灯上，摸向口袋。
　　将烟叼在嘴里，他下意识地想拿打火机，结果发现打火机不知去哪了。
　　有人驻足在他身旁。
　　“嘿，哥们，借个火。”他扭头看去。
　　一张略有点眼熟的脸映入眼帘。
　　“抱歉，我不抽烟。”
　　那人说道。
　　陆默轻叹一声，干脆咬着那根没火的烟，勉强过过瘾。
　　“吸烟有害健康。”
　　那人又说道。
　　陆默想说关你什么事，但最后还是懒得开口。
　　“给你。”
　　男人突然递过来一个熟悉的包装袋。
　　陆默疑惑地看他。
　　“你好像很想吃。”
　　“……”
　　莫名其妙。
　　陆默没有接，咬着烟转身就要走。
　　“等等。”
　　陆默不耐烦地转过头。
　　“你好，我叫司运晟。”
　　谁有兴趣知道你叫什么啊？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男人轻轻笑了一下。
　　“你相信平行宇宙吗？”
　　别说，这男的笑起来还真是人模狗样的，可惜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陆默突然来了点兴趣。
　　他转回身，定定地看着男人，抱着胸随口道：“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你知道每一个世界都有意识吗？”司运晟笑道，“啊不对，应该说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自我防御意识。”
　　“嗯……”陆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如果一个世界出现重大问题，那么它的防御意识就会触发，对外发出求救信号。”
　　“而求救信号会被一些人接收，他们被称为执行者。”他缓缓道，“接收到信号的执行者就会进入相应的世界，帮助防御意识解决问题。”
　　“你是执行者？”
　　“是的。”
　　“那你说我们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陆默看起来十分认真地问道。
　　“抱歉，这是机密。”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哦——”陆默思索着点头，转口又道：“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想邀请你。”男人露出一个真诚无比的笑容。
　　陆默敢打赌，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他，十有八九就被这人的笑容给蒙骗了。
　　“邀请我什么？”陆默明知故问。
　　“邀请你加入我们。”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男人诚实地摇摇头。
　　“那你邀请我的依据是什么？”
　　“我可以感觉到，你一定会是一名优秀的执行者。”
　　“原来如此——”陆默露出十分荣幸的表情。
　　“那，你愿意加入我们吗？”男人诚恳地问道。
　　闻言，陆默勾唇一笑。
　　他走过去，将始终没点着的烟扔进垃圾箱，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示意对方转头。
　　“哥们，有些东西，还是早点去看看比较好。”
　　司运晟扭头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马路边公交站巨大的广告屏上，硕大的字样写着“五福精神病医院，联系电话：1122334”
　　司运晟一愣，再回头，已然不见陆默的身影。
　　他提着蛋糕，站在街灯下，半晌忽地笑出声。

第 150 章
　　大门的密码锁被打开，客厅的灯自动亮起。
　　加湿器缓缓运行。
　　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沙发凹陷出一个弧度。
　　陆默懒洋洋地躺倒在上面。
　　桌上银制的打火机反射出一点光亮。
　　他敲出一根烟，伸手准备点上。
　　莫名地，在手指即将碰到打火机的一瞬间，他突地想起那个脑子有问题的男人。
　　“吸烟有害健康。”
　　昏黄的街灯下，男人锋利的五官一半没入阴影之中，他语气真切地说出烟盒上烂大街的标语。
　　有病。
　　一根完好无损的香烟被扔进垃圾桶。
　　陆默拆开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几条消息。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
　　陆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那个精神病了。
　　可没想到有些东西真就不如人所愿。
　　那是个相当寻常的午后。
　　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这座现代化的都市由钢筋水泥铸成，内里用铁一样的秩序维护，人们像蚂蚁一般遵从着无处不在的规则。
　　陆默背着包从大楼出来。
　　路口的红灯刚刚亮起，他停下来等待。
　　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没有在意，低头将接到的委托通通拒掉，任由对面如何哭爹喊娘也不理会。
　　刚刚完成的那单已经够他接下来一年活着了。
　　下一年，等他能活到那时候再说。
　　“好久不见。”
　　一个耳熟的男声响起。
　　陆默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男人冲他一笑。
　　“你还记得我吧？”
　　见状，陆默不禁乐了。
　　“哥们，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五分钟后就结束了。”男人认真地回答道。
　　手机感受到晃动自动唤醒，陆默随意瞥了一眼——“16：02”。
　　绿灯亮起。
　　“哦，那祝你好运。”
　　陆默向马路对面走去。
　　对面的行人步伐急切地与他擦肩而过，只有一个略微矮小的身影慢腾腾地吊在过马路的人群最后。
　　陆默的余光看到满头白发。
　　绿灯闪烁。
　　陆默的右脚刚好踩上人行道的低阶。
　　货车訇然的声响从另一个路口而来。
　　他猛地回头。
　　黄灯亮起。
　　斑马线上那道矮小佝偻的身影才走过三分之二。
　　来不及了。
　　陆默想。
　　‘五分钟后就结束了。’
　　下一瞬，隔着遥遥的马路，他与刚刚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等红绿灯的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对他露出熟悉的笑容。
　　好像只是一个恍神的事。
　　陆默再看过去时，货车的车尾堪堪压过斑马线，对面的人行道上，男人弯着腰，扶着老人走上台阶。
　　男人低着头，一边笑，一边和老人说着什么。
　　四周的行人仍然步履匆匆地朝他们的目的地去，马路上的车流向前方流动，货车司机盯着眼前的道路打了一个哈欠，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斑马线上一个“小小的插曲”。
　　陆默按亮手机屏幕——“16:07”。
　　——
　　自动售货机滚出一罐冰汽水和一瓶常温矿泉水。
　　陆默弯腰拿起，将矿泉水递过坐在公园长椅上的男人。
　　“谢谢。”男人笑着接过。
　　“不用谢，超人同志。”
　　听到这个称呼，司运晟一愣，随即笑得更开了。
　　“我不是超人，这只是世界意识限量提供的一点小小的‘外挂’罢了。”
　　他顿了顿，装似随意地补充道：“当然，我也不是精神病。”
　　“咳。”
　　陆默掩饰尴尬地喝了口汽水。
　　“怎么样，现在有兴趣加入我们‘超人’的行列了吗？”
　　陆默扭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男人突然道：“你还想知道这个世界的问题吗？”
　　“不是机密吗？”陆默奇怪道。
　　“问题已经解决了，可以偷偷告诉你。”男人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一抹调皮的神色。
　　说不好奇是假的。
　　“好吧。”
　　“还记得我们初见那天晚上那个人贩子吗？”司运晟道。
　　“嗯。”
　　“那个人贩子在拐走那个小女孩之后，紧接着又在另一个地方拐走了一个小男孩。”
　　陆默愣了愣，意识到他在说本来要发生的事情。
　　“那个小男孩的母亲是一位研究社会宗教的大学教授。”
　　“嗯……”
　　“在小男孩的刚出生后不久他爸爸就因为车祸去世了，只剩下他的妈妈和他的奶奶。”
　　一道灵光闪过。
　　“刚刚过马路的老人就是小男孩的奶奶。”
　　“……”
　　“六年后，一场有组织的国际恐怖行动袭击了位于华国广冬省深正市大鹏新区大亚湾的全球最大核电站，导致核电站爆炸，组织者正是他的妈妈。”
　　“扩散到海洋中的污染导致生物变异，一种新型病毒产生，迅速蔓延全球。”
　　“……”
　　司运晟将瓶盖拧紧，站起身。
　　“好啦，任务完成，我也该走了。”
　　他回过身，定定地看向陆默，好像在期待他说些什么。
　　可惜，陆默弯起嘴角，挥挥手，“超人同志，再见。”
　　“……再见。”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陆默垂下头，捏了捏手中的易拉罐。
　　——
　　夜晚的风很大，陆默坐在天台上，顶楼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脚下的高度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陆默低头盯着高空下的车水马龙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投向很远处随意的一点。
　　“你幻想过飞行吗？”
　　他突然出声。
　　说完，他就自嘲般地笑了笑，“哦，忘了，你是超人。”
　　司运晟从后面的阴影走出，坐到他身边。
　　“你想自杀？”
　　他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个词，仿佛在问今天吃了什么。
　　陆默注视着他，随即别过头失笑道：“怎么会，很疼的。”
　　“只是因为疼吗？”
　　“……”
　　陆默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走了吗？”
　　“还有一点事。”司运晟望向远方的灯火。
　　“你想跳下去吗？”他又问道。
　　“……”
　　陆默沉默了一会儿，突地转过头，黝黑的眼眸闪烁着光。
　　“如果我从这里……掉下去，你会救我上来吧？”
　　“当然。”
　　话音还未落地，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
　　一
　　二
　　三
　　司运晟默数着时间。
　　他的身影在原地恍惚了一瞬，下一秒，陆默重新出现在天台上。
　　“你还有超能力吗？”他喘着气。
　　“有。”
　　“那再来。”
　　……
　　“再来。”
　　“再来。”
　　“再来。”
　　“来。”
　　……
　　又一次，陆默坐回天台上。
　　他呼吸不稳地咧开嘴，汗水将碎发沾湿，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别，我没有了。”司运晟制止他。
　　陆默瞥了他一眼，突然仰倒在平台上。
　　四肢舒展，眼前是带着一点星光的夜幕，月牙从黑云后露出尖尖。
　　身旁的人也跟着他躺在脏兮兮的平台上。
　　“感觉如何？”
　　陆默没说话。
　　月牙彻底从黑云后露出脸庞。
　　“司运晟。”
　　这是陆默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
　　“我叫陆默。”
　　“嗯，陆默你好，我叫司运晟。”
　　陆默轻笑了一声。
　　“司运晟。”
　　“嗯？”
　　“你们还招人不？”
　　“招！”
　　司运晟伸出一只手。
　　“啪”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欢迎加入，陆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