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穿后他们把我当Omega》作者：天灵根
　　文案：
　　他只是身穿到这里的一个普通人。
　　—
　　沈顾礼被景家捡回去时，有人告诉他，他与景家少主的匹配度高达99％。
　　他想：哦。
　　从此以后，他被打上“景翊”的标签。
　　世家宴会，他是景翊的漂亮Omega。
　　行军打仗，他是辅佐景翊的副将领。
　　在景家时，他是景翊贴心的未婚妻。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跟景翊最契合、最匹配的Omega。
　　他们两人的结合将是世人艳羡的完美婚姻。在景家八年，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直到一次变故，景翊从外面带回来一个Omega，柔弱易折小白花，还有他的临时标记。
　　景翊说，这个Omega与他的匹配度100％，才是他的天选伴侣。
　　沈顾礼心想：他都忘记了，这里还是一个靠匹配度定终身的ABO世界。
　　然后，他在景翊与Omega的订婚礼前，带着自己所有东西，从景家消失了。
　　沈顾礼不知道的是，在他消失后，景翊发疯似地找他，还抛下了那个据说与他匹配度100％的完美伴侣。
　　—
　　离开后，沈顾礼在远星际做了个没心没肺的小海盗。
　　多年后再重逢，景翊把他逼到墙角，红着眼问他：“你的信息素呢？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信息素了？”
　　沈顾礼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这位红眼病文学爱好者。
　　景家八年，景翊应该从来没有感受过他有什么信息素的存在。
　　他只是一个身穿到这里的普通人而已。
　　食用指南：
　　小白文笔。
　　弃文不必告知。
　　世界观私设如山。
　　追妻火葬场，不换攻。
　　保护珍稀人类，主角万人迷。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顾礼 ┃ 配角：景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立意：只有先爱自己，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一章 
　　在ABO世界观里，信息素至上、匹配度决定终生。而他，只是身穿到这里的一个普通人。
　　……
　　中央星系。
　　E7星，是半颗生命星。
　　星云环绕，如同调色盘打翻似的色彩包裹住大半个星球，璀璨漂亮，又神秘。
　　而在星球的另一面，却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荒漠之地。黄沙卷风起，地势起伏，没有建筑，不见半点绿植。
　　平常这里连蝼蚁都不来一只。
　　“滴！滴！滴！”
　　“滴——”
　　这一天，飞行器闯入荒漠。
　　银白机翼坠毁的警报声，伴随着巨大轰鸣，打破了这里的死寂。黄沙被扬得到处乱飞，机翼侧的故障火势迅速蔓延。
　　紧跟其后的十多架深黑飞行器悬停在不远处。在飞行器内部，屏幕显示出生命检测结果——
　　“存在一人生命痕迹，40%。”
　　“一定要杀了他。”
　　为首者冷漠道。
　　很快，其中一半的飞行器调转方向，朝荒漠外驶去。
　　留下的几架飞行器中，收尾的人身穿作战服，迅速潜入半毁的飞行器。
　　一路上，他们都畅通无阻，直到搜寻至主控室外，主控室大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
　　有人拿着工具去撬门，有人轻松道：“不就是个Omega指挥使，没有战斗力不说，还受了伤，比不上景翊，头儿还让我们这么多人来杀他，真是大材小用。”
　　“轰！”
　　主控室大门应声被强行打开。
　　那人的语气意味深长，道：“听说这个Omega……挺漂亮的。”
　　话音落下，众人涌进主控室。
　　调侃的人落后了几步。
　　突然间，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般，张嘴想要出声，无形精神力遏制住他的呼吸与动作。
　　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从他后背袭来，抚上脖颈。他的脸庞迅速变得涨红发紫，以至于面容极度扭曲。
　　他像是听到了一声“咔嚓”的声音，又好像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导致发出这道声音的。
　　旋即，他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倒映着一张清冷如神明的脸。
　　过分雪白的肤色，连唇色都淡到几乎苍白如纸。额发微垂，卷而纤长的眼睫覆落淡色阴影，那双眼瞳是如墨一样的黑色，光影流动得像苍海底般，深邃神秘。
　　的、确、漂、亮！
　　“……”
　　沈……
　　他竭力想要发声，身体却无声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睁睁看着这人从他身边走过，修长手指落在红色按钮上，毫不犹豫地按下主控室大门外的自毁按钮！
　　沈顾礼。
　　一个受伤的Omega指挥使，怎么可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轰！”
　　精神力爆发让这里凝聚成星云般的光华，扩散开来，倒映在沈顾礼眼眸深处，让他想起多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场“烟花”。
　　璀璨漂亮，却又危险。
　　七天前，E7星传来叛军暴动的消息。
　　第三军区受命，派遣景翊领联合军前往E7星平乱。
　　作为景翊副使，兼联合军指挥，沈顾礼一同来到E7星。
　　一开始，先遣部队潜入星球、联合军主力进入E7星，直到平乱第五天，开始收尾工作，所有的进程都很顺利，是异常的顺利。
　　直到昨天，一支小队失踪，变故突生。
　　搜寻战场上，景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执意要去追。
　　到后来，沈顾礼与景翊分开失散。
　　沈顾礼落单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他遭遇了来自于E7星叛军的追杀。
　　指挥使作为能决定战场战情的关键，是在他有战力可以指挥的情况下。
　　在任何时候，一个落单且战力羸弱的指挥，不值得敌人派接近一半的兵力来追杀他的。
　　叛军对他无止境的追杀，只是因为……他是景翊的未婚妻——中央星系顶级财阀世家之一，景家少主的未婚妻。
　　透过熊熊火势之外，沈顾礼看见已经飞走的叛军飞行器遥远成了一个个黑色小点。
　　这些人……是要去支援杀景翊的。
　　沈顾礼来到叛军遗留在这里的飞行器，伸手握住机舱门的金属把手。飞行器突兀地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
　　“有不明者入侵！”
　　“受到精神力干扰，即将发出信……”
　　“主人，您好。”
　　“苍狼十一号为您服务。”
　　“目的地，苍狼一号。”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苍狼十一号瞬间易主！
　　几分钟后。
　　荒漠上空，E7星外星环数亿千米外，苍狼十一号以极限速度冲进苍狼群号之中。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架飞行器开始的，原本整齐排列行驶的苍狼号们迅速失控。
　　苍狼七号撞上五号，迸发的爆炸波及到四号，它一头撞到旁边的六号。撞飞的六号飞行器，接连砸到苍狼三号和苍狼八号。
　　剧烈波动受到连锁反应，形成爆炸群。
　　强大的精神力干扰，让苍狼群号像一个一个炸裂的西瓜般。
　　“砰”的一声，没有星云笼罩的E7星东半球，在这一天，第一次被璀璨闪光所覆盖，灿如烈阳，像是神迹降临！
　　没有人觉得这场神迹是一个Omega能够做到的。
　　完成任务的苍狼十一号穿过“星云层”，极速坠落，在进入E7星的时候，开始肢解散架。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机翼坠毁的警报声，沈顾礼面前的屏幕受到精神力干扰，擦出“刺啦”火花。
　　在混乱中，沈顾礼竭力抬起手，修长手指摸到红色按钮，脑海里瞬间回想起的，是景翊对他说过的话。
　　“指挥不是冲在第一线的人，他们该受到保护。”
　　“沈顾礼，你也是。”
　　巨大冲击力迅速席卷，沈顾礼毫不犹豫地按下那枚发送按钮。
　　“E136.826，上报坐标。”
　　“我是沈顾礼。”
　　……
　　“沈顾礼。”
　　沈顾礼觉得自己沉睡在无尽的深海之中，少年的声音“唤醒”了他。
　　很快，他意识到他好像做梦了。
　　密不透光的狭窄建筑，彼此间的距离只能允许一个成年人穿梭其中，压抑又混乱。
　　他趴在简陋的书桌前，少年身形纤瘦，站在他面前，伸手替他扇了下风。
　　纤细的指尖泛着雪白，像质地温润的美玉。
　　“沈顾礼，你如果能分化，一定是很强大的Alpha。”
　　说话的少年拥有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皮肤白皙细腻，琥珀色的眼瞳，桃花眼，眼尾点缀着一颗浅色泪痣。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沈顾礼出生在蓝星。
　　那是一个没有信息素、不靠匹配度缔结的地方。
　　和平而美好。
　　在他十七岁那一年，他考上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一场从天而降的银河星光将他无故带到了这个世界，被人救起。
　　简而言之，他穿越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穿越到这个人类有六种性别分化的世界，没有身份，没有信息。
　　他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黑户，只能生活在黑市。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光，神神秘秘道：“我前几天交了点儿钱，去测过一次基因。”
　　他坐起来，漫不经心地想：不用说，这一点儿钱，肯定又是他们半个月的生活费。
　　“今天刚出结果，我是个Omega，信息素是甜橙味儿的。”少年伸手比划着，眉头轻皱，像是在找形容词般，“甜橙，你知道是什么吗？”
　　在星际时代，财阀共治。
　　水果这种东西，只有在遥远的中央星系，才存在于那些财阀的家中。
　　“一种甜甜的水果，果肉饱满，汁水很多。”
　　少年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记忆中吃过的那种水果，给他描述着。
　　他替少年补充上词句，轻声道：“很好闻的味道，清香不腻，让人宁心静神。”
　　“对，就这种水果。”
　　少年闻言，眼眸微亮，拉着他，摇晃手臂，道：“沈顾礼，你也去测一下吧。”
　　“没有钱啊。”
　　梦里，他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哄道：“你忘了吗？你这次把我们半个月的生活费都用掉了。”
　　“等我们攒够钱的时候，再去吧。”
　　“沈顾礼，等我家里人找到我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回家呀。”
　　少年温软的声音响起在沈顾礼的梦里。
　　家？
　　他真的想带他回家。
　　可是，他已经回不了家。
　　后来，他也没能够回家。
　　混乱驳杂的精神力将沈顾礼的梦笼罩上一层厚重的暗红光影。
　　他的眼前，只剩下满目血色。
　　“滴——”
　　“你们怎么不救沈长官？”
　　“现在，他的精神力暴动，谁敢靠近啊？”
　　“我。”
　　嘈杂的声音吵进沈顾礼的梦中。
　　他觉得很吵，精神力因此变得浮躁。
　　一道冷冽的、几近于冰雪般的气息强势地闯了进来，浮在他梦中的血色光影破碎。
　　“沈顾礼。”
　　好像有人在喊他。
　　沈顾礼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很快地沉入了新的梦境。
　　依旧是那个黑市。
　　景家人找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黑市生活了近一年之久。
　　“你和我家少主的匹配度高达99%，你愿意跟我们回景家吗？”
　　“好。”
　　景家的人把他带出黑市，替他开了星际户口，帮他办了星际ID卡，教他星际文字与礼仪。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被带回景家。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中央星系财阀的阔气与恢宏，他们的庄园远比一个黑市还要大。
　　行泊车停在门口，他跟着管家走进大厅，管家恭敬地对前方道：“少主。”
　　平静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那人问：“他是谁？”
　　管家道：“少主，他是你的Omega。”
　　来之前，他像个礼物一样，被精心打扮过。听见这道声音，他顺势抬眸，望向站在楼梯上的人。
　　一个Alpha。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Alpha。
　　他用这个世界人的眼光来打量他未来的伴侣。
　　面容线条精致，眉眼清冷，琥珀色的眼瞳像落雪的湖，泛凉而寒，不带任何的情绪审视着他。
　　他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久到失神。
　　旁边的管家轻咳了一声，在提醒他。
　　这样的人，也会有易感期吗？也会受信息素支配？
　　强大又……弱小。
　　站在高处的人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沈，沈顾礼。”
　　梦境破碎，如湖面破冰。
　　锋利的冰棱搅动他的精神力，寒冽又痛苦。
　　冗长的梦境伴随着稀碎的话语，掀起沈顾礼精神力的再一轮波动。
　　“小礼，你考入星海军事大学，毕业就跟在阿翊身边，当他的助手吧。”
　　“好的。”
　　“指挥系通常辅修军事文学，你为什么辅修医学？”
　　“因为景翊需要。”
　　“你是一个Omega，往后就不要再上战场了，和阿翊结婚，为景家生一个优秀的孩子。”
　　沈顾礼被梦里的话给惊醒了，耳边是医疗器平稳的波幅，以及门外的争执声。
　　看来……他获救了。
　　冰冷的白炽灯光线照落下来，让沈顾礼暂缓了睁眼的时间。他突然放松下来，精神力暴动带来的疼痛刺激着他。
　　一墙之隔。
　　有人激烈争吵道：“他的精神力从S+降到A级，已经不再适合待在这里了。”
　　另外一道声音反驳说：“沈长官只是受伤了而已，只要他养好伤后，精神力肯定是能恢复回来的。”
　　沈顾礼听出这是他助手曲唐的声音。
　　曲唐道：“你们凭什么剥夺沈长官的权利？”
　　“曲唐，你以为你把沈顾礼信息素的检查报告藏起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腺体在这次事故中受伤了吗？”
　　门外发生短暂的争执。
　　先前那人大声读道：“沈顾礼，Omega，目前未检测到信息素含量，初步判定为信息素紊乱症，后续情况待观察。”
　　“我们大家都知道，一个信息素紊乱的Omega，就算戴了信息素抑制环，在80%都是Alpha的联合军里面，都有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信息素紊乱症，在病发时，可能检查不到信息素含量，更有另外一种可能——信息素爆发。
　　Omega信息素爆发的后果，是提前进入发情期。Omega的体质天生就比Alpha弱。更何况是一群以体质见长的军人Alpha？
　　到时候，一个失控发情的Omega，在一群Alpha面前，所造成的后果难测。
　　“就算是景翊你，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守到沈顾礼身边吧？”
　　沈顾礼慢慢睁开眼，看向头顶的白炽灯光晕，依旧沉浸在刚才冗长的梦里，又听见那人肯定道：“景翊，沈顾礼该离开联合军了。”
　　门外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之中。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应了声：“好。”
　　“让他回去。”
　　沈顾礼从床上坐起身来，抬手抚上戴在自己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
　　房间里，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橙子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景长官！”
　　曲唐气愤得连话音都带了点儿颤意。
　　他就知道，知道这些人早就想让沈长官离开联合军了。
　　沈长官是超S级的Omega。
　　那群连精神力都比不过的Alpha，怎么可能容忍沈长官骑在他们头上？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他们终于要得逞了吗？
　　但是，怎么连沈长官的未婚夫都不站在沈长官这边呢？
　　曲唐扭头推门，抬眼望见已经清醒的沈顾礼，神色略有吃惊。
　　沈顾礼坐在床上，他真的很瘦，雪白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领口处露出线条精致的锁骨。
　　锁骨之上，是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墨色信息素抑制环完美无瑕地贴合了那截纤细脖颈，不足一握，脆弱又无害。
　　曲唐顿时语塞，有些心慌
　　沈顾礼轻声道：“小唐。”
　　旋即，曲唐反应过来，道：“沈长官，你醒了。”
　　他推开的门外，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沈顾礼顺势望过去。
　　宽肩窄腰，裁剪有度的作战服穿在景翊身上，沉稳禁欲。冷光落在景翊周身，薄凉而无情。
　　“沈顾礼。”
　　景翊出声，声音像落雪的冷冽，传进沈顾礼的耳朵。
　　“你先回家去养伤吧。”


第二章 
　　家？
　　沈顾礼恍然地开口道：“我听见你们在门口说的话了。”
　　这的确像是最好的选择。
　　景翊向来大公无私，他不会放任一个有可能会在军中引起Alpha躁乱危机的“Omega”存在。
　　他已经习惯了，却也不能够在这时候说出自己的真正体质。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地问道：“这次是停职？还是转职？”
　　停职代表暂停现有职位，等养好伤后，会有重回联合军的机会。
　　而转职，意味着再也没有回到联合军的机会。
　　“一个A级Omega，怎么配继续当联合军指挥使？当然是转……”
　　景翊还没有出声，先前同曲唐争论的那个人就抢先开了口。
　　这个人叫伊文斯，同样是隶属于第三军区的指挥使，半年前到了联合军部队。他是一个Alpha指挥使，却总被沈顾礼压了一头在上面。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乘之机，伊文斯当然不会错过。
　　那个“职”还没说出口，伊文斯的话就被景翊打断，景翊道：“只是停职养伤。”
　　“景翊，你……”
　　伊文斯被打断话语，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平的怒意。
　　“伊文斯。”景翊冷淡地看了伊文斯一眼，语气中也带着冷意，“你应该叫我长官。”
　　伊文斯沉着脸，叫了一声“景长官”，摔门离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沈顾礼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
　　曲唐看见这一幕，颇有眼色地告辞离开。病房内，只剩下沈顾礼和景翊。
　　景翊坐在床边，伸手从床头柜处拿了水果，用小刀削皮。
　　沈顾礼望见他的动作，注意到他手里的水果，想了想，问道：“叛军的事情解决了吗？你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
　　景翊简洁明了地回答，继续道：“下一次不要这么冒险，等待救援。”
　　冒险？
　　“等待救援？”沈顾礼习惯性地反问道，“景翊，谁来救我呢……”
　　他这句话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抱怨一样的，令景翊停下了手中动作，抬眼看着他。
　　明亮的灯光照进景翊那双琥铂色的眼瞳，让沈顾礼有过短暂的失神。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在怪我？”
　　景翊道：“沈顾礼，你失礼了。”
　　沉默半秒钟后，沈顾礼开口：“对不起，下次会注意的。”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景长官。”
　　他身为景家的一枚“棋子”，不该闹脾气，是没有闹脾气的资格。
　　沈顾礼在进联合军前，景翊曾经和他有过约定，在军言军，不讲私情。
　　他们之间，不会徇私。
　　一个信息素紊乱的Omega，在他病情好转之前，的确不再适合待在军中。
　　这是最好的选择。
　　“你才刚醒，好好休息。”
　　景翊将削好皮的水果放进沈顾礼手中，道：“等过两天你离开的时候，我去送你。”
　　“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沈顾礼问道。
　　景翊思索三秒，应声说：“可以等我。”
　　沈顾礼目送景翊离开后，整个人放松下来，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削皮水果，心情有些复杂。
　　在景家八年，景翊依旧没有记住他的喜好。一篮水果里面，景翊又挑了他最不喜欢的水果。
　　他喜欢甜橙。
　　秉着不能浪费的美德，沈顾礼最终还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景翊削给他的水果。
　　沈顾礼起身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面前洗手时，目光落在镜中的那张脸上。
　　他抬手按在镜面处。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沈顾礼手掌下的镜面应声而碎。
　　尖锐的声响引来曲唐的注意，他跑进声音来源的洗手间，看见沈顾礼正垂眸用水冲洗着掌心的血迹。
　　他吃了一惊，问：“沈长官，你……”
　　沈顾礼背对着曲唐，关了水龙头，抬起眼，语气温和地解释说：“刚才听见你和伊文斯的争吵，就想试一下我的精神力。”
　　曲唐迎向裂痕密布的镜子，看着破碎镜面中的沈顾礼。
　　沈长官说话时，眼尾会微微上扬，像是带了浅淡的一点笑意，温润又惊艳。
　　就连他眼尾处的那颗泪痣，都变得更温柔了些。
　　曲唐失神几秒，才想起自己想说的话，道：“沈长官，他们这种做法是对你不公平的。”
　　“他们就是想让你离开联合军，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你离开了……”
　　就真的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Omega在军中，本来就要比那群Alpha更难晋升。
　　曲唐话音带了些激动与不平，抬眼撞上沈顾礼平静的目光时，心跳像鼓擂。
　　曲唐顿住，只喊了一声“沈长官”。
　　沈顾礼转身靠在盥洗台前，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更显得他的身形过分清瘦，好似薄薄的一片，纤弱易折。
　　他弯唇道：“景翊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暂且停职。等我养好了伤，会重新回来的。”
　　景翊是他未婚夫，他怎么能不信任他？
　　曲唐上前半步，出声道：“我怕他们会……”
　　沈顾礼认真分析说：“景家与伊文斯所在的乔特家，在中央星系，是对家。伊文斯对付不了景翊，却可以来对付我。”
　　只要景家和乔特家一直在，没有衰落，景家就绝对不会让乔特家侵犯有关于景家的任何权益，包括他。
　　中央星系，谁不知道，沈顾礼这个名字早就被打上了“景家景翊”的标签呢？
　　“景家会保下我的。”沈顾礼安慰出声，“小唐，你不要担心。”
　　“沈长官。”曲唐注视着他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担心别的事情。”
　　曲唐作为沈顾礼的助手，自然知道沈顾礼与景翊之间高达99%的匹配度。
　　可是，如今沈顾礼的腺体受伤了。
　　一个Omega最重要的腺体受伤了。
　　沈顾礼读懂了曲唐的言下之意。
　　腺体受伤？
　　这是一个出现在他身上会觉得特别违和的描述。
　　他考虑的一切事情，都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前提——当年，他与景翊的匹配度高达99%。
　　但是，当那所谓的高匹配度不存在的时候，景翊会放弃他吗？
　　进入景家的第二年，他考上星海军事大学，景家就为景翊和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订婚宴。
　　他是景翊的人，是景翊的未婚妻，是专属于景翊的“Omega”。
　　他和景翊之间，没有接吻，没有告白，直接跨过情侣这一步，成为未婚夫妻。
　　景翊就像他的信息素一样，冷淡又禁欲。
　　沈顾礼一直都知道，景翊同意那场订婚宴，只是因为那所谓的99%高匹配度。
　　景翊年少时，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沈顾礼过去在景家的时候，或多或少听说过当年的事情。
　　景翊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一个Omega，是景家家主故人的孩子，寄住在景家。他们之间，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
　　可惜的是，那个Omega与景翊检测出的匹配度，只有30%。
　　一个30%匹配度的Omega……
　　就算景翊再爱，景家是不会让他成为景家未来家主的未婚妻的。
　　景家棒打鸳鸯，试图让一对热恋的小情侣分开。
　　沈顾礼听说景翊和那个Omega闹过争过，甚至意图私奔离开。只是，他们还没有逃出中央星系，就被抓了回来。
　　沈顾礼很难想象景翊也有过那样……几乎可以去用叛逆来形容的一段经历。
　　最后的最后，这场闹剧以Omega主动向景翊提出分手、自愿远离中央星系而告终。
　　在过去蓝星的影视剧里，他这种被家族安排的后来者应该要成为剧中的恶毒男配，是要被归来的Omega打脸逆袭的。
　　“沈长官。”曲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沈顾礼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
　　“下午陪我去一趟基地的检查室吧。”
　　“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沈顾礼没再见到过景翊。
　　期间，他同景夫人连过通讯。
　　“伯母，军中让我停职养伤，过几天我就会回中央星系了。”
　　通讯那头，景夫人道：“那到时候我让管家来接你。”
　　“小礼啊，回来之后，就开始准备你和阿翊的婚礼吧。”
　　这时候，军中关于沈顾礼信息素紊乱症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景夫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继续道：“等结婚之后，你和阿翊再生个孩子……”
　　通讯里，景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最后，景夫人还叮嘱沈顾礼让景翊请个假，一起回中央星系。
　　沈顾礼挂断通讯的时候，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曲唐，道：“小唐？”
　　曲唐道：“沈长官，我来接你去检查室。”
　　监察室门外，值守员照例行事，让沈顾礼出示通行证。
　　沈顾礼将自己的通行ID递过去，值守员抬手扫描时，却出了些许的意外。
　　“提示！提示！”
　　“该ID权限不足。”
　　沈顾礼盯着屏幕上那两排鲜红的提示字，还未有反应时，他身旁的曲唐已经先一步提出质疑，道：“这是在开什么？你们都不认识沈长官了吗？”
　　值守员当然认识沈顾礼，只是他们看着鲜红的提示，有些为难。
　　在联合军，相应的通行权限是有等级限制的。权利越高，内部的通行权限等级就越高。
　　在从前，沈顾礼身为联合军指挥使，有权进入到军事基地的所有地方。
　　而现在……他的身份ID却连进入检查室的资格都已经没有了。
　　从他醒来，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这样的待遇，大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落魄感。
　　但是，这并不符合常理。
　　曲唐和值守员争执的时候，沈顾礼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监控镜头。
　　从限制权限等级的命令发出，到通行真正受阻，绝对不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能彻底执行的。
　　基地里，检查室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机密之地。
　　是……他的身份出了问题？
　　“小唐。”沈顾礼出声制止住曲唐再欲争执的动作，转而对值守员笑了下，很有礼貌地询问道，“你好，我想申请一次进检查室的权限，可以吗？”
　　原本还跟曲唐争执得有理有据的值守员撞见沈顾礼那一抹浅淡的笑，顿时就哑声儿了。
　　联合军里，百分之八十都是Alpha。
　　Omega本就受欢迎，漂亮的Omega更受欢迎。军中私底下，有好事者搞了个Omega排行榜的投票，沈顾礼常年稳居排行榜第一。
　　他不仅漂亮，还是个超S级的Omega。
　　如果不是沈顾礼早就“名花有主”，联合军绝大多数的Alpha早就对他发起了猛烈追求。
　　“好好……”
　　值守员支吾了两声，移开视线，连忙拿起自己的通讯器，向上打权限申请。
　　十分钟后。
　　沈顾礼在值守员递过来的登记表上确定信息。签字的中途，他注意到这道权限申请指令一级一级往上传达，最后审批通过落款的名字是……景翊。
　　但是，景翊没有告诉过他关于他身份受限的事情。
　　不过是使用一下检查室而已，已经到需要惊动景翊的地步了吗？
　　沈顾礼心里有着疑惑，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签好字，将登记表还给了值守员。
　　“滴！”
　　“大门已打开！”
　　检查室内，各类设备应有尽有。
　　沈顾礼在星海军事大学上学时，主修指挥系，辅修军事医学。他有资格证，不需要其他人辅助帮忙，他自己就会使用这些检测仪器。
　　离开检查基地后，沈顾礼让曲唐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他点开通讯器，找到和景翊联系的界面。在进检查室前，他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我是在食堂等你吗？
　　毫无意外的是，界面上并没有任何消息发送过来。
　　光屏上倒映着沈顾礼平静的面容。
　　他抬手关了通讯界面，迈步朝食堂走去。
　　沈顾礼在食堂外的长椅上，耐着性子，等了景翊两个小时。期间，他的通讯器没有任何反应。
　　景翊又好像忘记了和他的约定。
　　沈顾礼垂眼看着星网上的信息。
　　【齐家近日与谢家来往密切，两大顶级财阀或将联姻合作】
　　【星圈某顶流被爆夜会数名Omega】
　　【星野家继承人修养数年将复出】
　　【边陲星爆炸至今未查明真相】
　　“哟这不是我们的沈大指挥使吗？”
　　来人的声音响起来，伊文斯的身影挡住了落在沈顾礼眼前的黄昏余晖。
　　有人挡住了他晒太阳的光，沈顾礼抬眼去看伊文斯。
　　伊文斯一张英俊的脸庞写满了冷嘲热讽，他朝沈顾礼道：“沈大指挥使，这是在等景翊吗？”
　　“这食堂都快关门了，我看你也没等到景翊。”伊文斯趾高气扬地道，“我劝你不如早点儿回去吧，免得浪费时间。”
　　“毕竟，景翊也不重视你，就算你追着他来了联合军，你做再多也是白费。”
　　沈顾礼想了下，手腕微动，意识到现在的时间，点头应声道：“我是该回去了。”
　　“谢谢你的提醒。”
　　沈顾礼平静的语气让原本来找茬看沈顾礼笑话的伊文斯很是不满，他气冲冲地叫住沈顾礼，说：“喂！你什么意思？别这么高傲！”
　　“别以为景家还能护住你，今天早上在病房里，景翊可是二话没说，就让你滚了。”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沈顾礼停下脚步，认真想了下。
　　自从伊文斯调到联合军后，同为指挥使，伊文斯总会在各种事情上针对他。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怀疑……
　　沈顾礼打断伊文斯的话，认真地道：“冒昧问一句，你……是认同AA恋的吗？”
　　沈顾礼话语中可疑的迟钝，快要让伊文斯气得跳脚。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反问道：“你说什么？”
　　“从你进联合军以来，在我面前，句句不离景翊。”沈顾礼冷静道，“伊文斯，我合理怀疑，你在觊觎我的未婚夫。”
　　“胡说八道！”
　　伊文斯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喜欢的是Omega！”
　　他是Alpha，当然喜欢的是Omega。
　　话音落下，伊文斯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人单薄身形外披了件黑色军制大衣，里面的雪色病号服被衬得颜色纯粹又清冷。
　　沈顾礼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伊文斯意识到眼前的沈顾礼也是个Omega，口不择言地说：“我喜欢的，当然是又香又软的Omega！”
　　才不是你这种……
　　伊文斯很快意识到自己越解释越露馅，立马闭嘴，狠狠瞪了沈顾礼一眼，再冷声开口道：“沈顾礼，就算你再努力追着景翊跑，你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从沈顾礼进入景家的那一刻，他一直都是跟随在景翊身后的人。
　　景翊就读于星海军事大学，他就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考入星海军事大学。
　　景翊还没毕业就进了联合军，于是他也就为了进入联合军这个目标而不断向上努力。
　　过去八年，在联合军，在中央星系，所有人都知道，沈顾礼为了追随在景翊身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沈顾礼简直爱惨了景翊。
　　伊文斯强调道：“白黎的替身！”
　　这下，沈顾礼终于知道景翊过去那个小青梅叫什么名字了。从前，景家的人对于这个名字都是讳莫如深的。
　　他的眉头微动了下，轻声道：“那个人叫白黎吗？”
　　伊文斯笑道：“哈！你不知道吧，景翊半个月前执意去追叛军，就是因为他看到了疑似白黎的踪迹。他怀疑白黎被那些人给掳走了。”
　　“景翊怀着去解救心上人的心情，把你给抛下了！”
　　“你像个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第三章 
　　整个中央星系都知道景翊和白黎的事。
　　就算沈顾礼做得再好再完美，他都是一个后来者，一个永远无法打败前者的后来者。
　　伊文斯洋洋得意地说完，又盯着沈顾礼，却没有从沈顾礼那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上，看到半点儿沮丧或是难过。
　　沈顾礼依旧安静，黑眸如深海般深邃而神秘，让人生出想要探索的欲望。
　　伊文斯喉头微微一紧，他轻咳了两声，大声说：“等你滚了，我就是联合军首席指挥使。”
　　沈顾礼闻言，笑起来，连带着眼尾的那颗泪痣都被染上潋滟与温柔。
　　他评价道：“伊文斯，你可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绅士。”
　　说罢，沈顾礼迈步往回走。
　　身后的伊文斯气急败坏，追问的声音跟随着，然后越来越远。
　　“喂！你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我只喜欢又香又软的Omega。”
　　沈顾礼发给景翊的消息，直到第二天，景翊也没有回他。
　　沈顾礼心想：大概是他忙。
　　他在为他找理由。
　　临离开的前一天，沈顾礼去办了停职养伤的手续。直到这天下午，景翊终于回了他的消息。
　　【来食堂。】
　　【不想吃。】
　　晚上，景翊来的时候，沈顾礼已经在房间里小睡了一觉。
　　被弄醒的时候，沈顾礼睁开眼，看见坐在他身边的人，神色微怔了下，坐起身来，问道：“你的事情终于忙完了？”
　　病服套在沈顾礼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景翊难得一问：“怎么不吃饭？在跟我闹脾气？”
　　沈顾礼盯着他，看了一眼，回答道：“不想吃。”
　　他回答时，注意到了桌上摆放的几道菜。
　　“不吃饭，怎么行呢？”景翊难得的温情今日放在了沈顾礼这儿，他将人带到餐桌前，“先来吃饭。”
　　沈顾礼站在桌前，看了眼那些菜，问道：“你吃了吗？”
　　这些菜，不是景翊的喜好，也不是他的喜好。
　　“下午开会，到傍晚的时候，和小林他们吃了。”景翊看着没有动作的沈顾礼，似想起了什么，补充解释道，“前天忘记了和你的约定。”
　　“你没有等我吧……”
　　一个合格的“Omega”，在这种时候，该贴心地为他的Alpha考虑，不让Alpha为难和担心，而去说自己没等多久。
　　“等了。”
　　沈顾礼一开口，平静道：“等了很久。”
　　没多久，他又轻垂下目光，继续说：“但是，你的事更重要。”
　　“下次不用等我。”
　　景翊知道，沈顾礼最善解人意，不会跟他闹脾气。
　　无论要沈顾礼等多久，沈顾礼都会等。
　　但他觉得，等待是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而沈顾礼却愿意在等待上浪费时间。
　　挺好。
　　沈顾礼慢吞吞地坐下，拿了筷子。
　　景翊道：“今天下午，你之前去检查室的报告送到我这里来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份报告，景翊才想起来回他消息的事吧。沈顾礼慢条斯理地吃着这一顿饭，轻应了一声。
　　景翊道：“你的精神力的确从S+降到了A级。”
　　在沈顾礼受伤昏睡期间，精神力波动不稳定，还可以归结到是他沉眠导致的暂时性检查差异。
　　那天下午的检查结果，是在他清醒之下，自主意识进行检测的，绝对不会出错。
　　精神力从S+降到A级，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无疑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但是，景翊没有在沈顾礼脸上见到任何沮丧或是颓废的表情。
　　他好像并不关心精神力的事，只是有些迷茫地问了一句：“景翊，你和我订婚，是因为99%的匹配度吗？”
　　景翊顿了顿，视线落在沈顾礼身上，反问道：“你想问什么？”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沈顾礼更想问有关白黎的事。
　　但是，他知道一个合格的未婚妻是不会在景翊面前追问和前任的过往的。
　　他不该让景翊感到厌烦或是不耐。
　　这是八年前，景家的管家培养他的时候，亲自告诉他的。
　　沈顾礼问道：“如果我和你99%的匹配度失效了，你会选择怎么做？或者有100%匹配度的人出现，你会选择那个人吗？”
　　“在星历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高达100%的匹配度，不会出现这个情况的。”
　　“别去多想。”景翊盯着沈顾礼，觉得沈顾礼最近有些得意忘我了，漠然地补充道，“还有，摆正你的位置。”
　　沈顾礼听懂了景翊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题的言下之意。
　　他是景家找到的、目前为止跟景翊匹配度最高的人。因为没有出现过100%匹配度的Omega，所以他才成了景翊的未婚妻。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匹配度高达100%的Omega，到时候景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人去当景翊的未婚妻。
　　景翊会为了他年少的小青梅去抗争，就算到最后是惨烈的结局，景翊也不会后悔。
　　但是，景翊不会为了未婚妻而争取，对于他而言，99%匹配度的未婚妻和100%匹配度的未婚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样一对比，他真的是输惨了。
　　沈顾礼心中喟叹。
　　沈顾礼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完了景翊带给他的那几道菜。
　　他吃得很慢。
　　沈顾礼无法去浪费任何的食材，尤其是在这样的星际时代。新鲜的蔬菜水果多么难得，很多……普通人都吃不到。
　　景翊陪沈顾礼吃了这一顿有些漫长的饭。他盯着沈顾礼捧水来喝的侧脸，似乎在想，连吃饭都要拖这么长的时间，这人真的听他母亲的话，想尽一切办法，要跟他待在一起。
　　“管家提醒我，下个月月初，应该是你的生日吧。”临走前，景翊记起来这件事，问道，“礼物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在景翊的记忆里，沈顾礼没要过什么很特别的礼物。
　　第一年的时候，管家提醒他，他问沈顾礼，沈顾礼望着窗外的明亮曦光，沉默地想了很久，才说自己想要一束小白花。
　　他甚至不解：“什么花？”
　　廉价得……甚至不需要花钱的小白花？
　　“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小白花，不用花钱，可以随意采摘的，没有主人的……”
　　那时候，坐在窗前的沈顾礼话语突然顿了顿，然后才轻声道：“我想起来，小白花在远星际才有。”
　　中央星系的大街上，到处是精心培育过的各色鲜花，常年不败。而且，这里的景观属于顶级财阀，是有主的。
　　景翊记得，后来管家去远星际摘了一束小白花，让他送给沈顾礼时，沈顾礼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眉眼弯弯，天真烂漫。
　　当沈顾礼小心翼翼地靠近，想抱住他的时候，他忘记了拒绝，任由他伸手抱着他。
　　白黎的信息素是水蜜桃一样熟透了的甜香，但是沈顾礼身上有关于信息素的味道很淡，跟水一样，寡淡又温柔，就像沈顾礼这个人似的，承受而包容。
　　只不过，后来当他思绪惊醒时，发觉沈顾礼想要亲吻他，一种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抬手一推，将人猛然推开。
　　与此同时，他的眼尾落下一点柔软的触感。
　　他意识到沈顾礼只敢亲吻他的眼睛，盯着沈顾礼那双因为被拒绝而黯淡不少的眼睛，他想：这个人竟然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了如此卑微的地步。
　　后来的每一年，不知道是因为心软，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景翊会记得沈顾礼的生日，会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无一例外的是，沈顾礼只想在生日当天，得到一束小白花。
　　这并不难。
　　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去采摘。
　　一束轻易就能得到的小白花，就能让沈顾礼高兴整整一天。
　　一个小傻子。
　　“又到我的生日了吗？”
　　沈顾礼捧着手中喝了一半的水杯，反问了一句，应声道：“一束小白花就好了。”
　　“这么乖？不想要别的东西吗？”
　　景翊的目光落在沈顾礼脖颈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修长手指触碰过质感温润的环身。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信息素抑制物，只有两种，一种是贴在腺体处的抑制贴，另外一种是佩戴在脖颈上的抑制环。后者的效果要优于前者。
　　很多Omega选择的，却都是抑制贴。
　　因为抑制环戴在脖颈上，对于他们来说，有一种轻视又暧昧的压迫感，令他们不喜。
　　但是沈顾礼只是因为他有一次无意中说了句“你戴着挺漂亮的”，就选择了一直戴抑制环，常年不离身。
　　像逆来顺受的乖巧猫咪，主动套上束缚，只为讨好主人般。
　　沈顾礼真的很乖。
　　乖顺温柔，永远不会闹小脾气，像个听话又无趣的木偶。
　　“嗯，生日只要一束小白花就够了。”沈顾礼弯起眉眼，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已经很好看了。”
　　沈顾礼笑起来，那双色彩纯粹的眼瞳里像是盛了稀碎的亮光，漂亮得动人。
　　景翊看见这一幕，喉结上下微微滚动。如同受到了蛊惑般，他抬起的修长手指顺势扣住人，低头吻了上去。
　　沈顾礼闭上眼，被动地承受这个吻。
　　他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感受不到景翊的信息素，也不会给予景翊任何有关于信息素的回应。
　　但是，病房里正常运作的信息素检测仪在短短半分钟之内，升高了两个度——因为景翊和他接吻。
　　唇分时，沈顾礼安静地望见景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冰雪般的湖面泛起涟漪。
　　他的呼吸依旧平静。
　　信息素检测仪已经升到了三度，超过五度的话，夜深人静的病房里就会响起警报声。
　　景翊以指腹重重摩挲着沈顾礼被吻得发红泛艳的唇瓣，心中略有些烦躁地问了句：“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信息素？”
　　沈顾礼看了一眼信息素检测仪，答道：“我戴了效果很好的信息素抑制环。”
　　景翊命令道：“取了。”
　　沈顾礼闻言，顺从地抬起手，触碰到自己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指尖摸索着关窍。
　　随着目光动作，他眼尾处那颗浅色泪痣在光影下变得越发淡了，却让泪痣的主人更带着一种安静的怜弱感。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沈顾礼好像都不会拒绝景翊。
　　下一秒，景翊几近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腕。
　　沈顾礼眸中存在着些许的疑惑，反问道：“景翊？”
　　他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沈顾礼猜测：“你的易感期到了？”
　　景翊丢开他的手，雪白手腕上浮现出几道清晰分明的殷红指印。
　　“需要我帮忙吗？”
　　沈顾礼的话还没说完，反复无常的景翊推开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沈顾礼后退两步，撞到身侧的桌角上。
　　病房的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被关上。
　　景翊的易感期从来不要Omega来安抚。
　　可能是想要的人不在身边，又或者是觉得沈顾礼还不够资格碰他，景翊拒绝失控，宁愿打镇定剂，宁愿硬生生挨过去，也不会碰沈顾礼。
　　景翊要求沈顾礼不准在他易感期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景翊会无缘无故地觉得他的反复无常……完全是因为他和沈顾礼之间高达99%的匹配度。
　　景翊拒绝受到99%匹配度的影响，他是坚定的感情论者。
　　易感期易怒的Alpha还会把这种反复无常怪在沈顾礼身上，迁怒于他。
　　最近这两年，这种情况尤其惨烈。
　　他将他赶出门，不允许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沈顾礼感受着被桌角撞到的疼痛，慢慢收回目送景翊的目光，又看了眼病房信息素检测仪的指数，在心里轻声评价道——
　　一个坏脾气的人。
　　不过……
　　也幸好。
　　在景家的八年，景翊从来不会对他做出逾越之举。他们没有上过床，亲密程度仅限于拥抱和接吻。
　　否则，他早就该露馅了。


第四章 
　　等到沈顾礼离开的当天，景翊说好要来送他，却好像是因为易感期，失言没有来送他。
　　沈顾礼已经习惯了景翊的失约。
　　来送沈顾礼的，只有他的助手曲唐。
　　“沈长官。”曲唐出声，神情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你走了之后，我……”
　　沈顾礼道：“放心，我已经和景翊说过你的安排和去处。”
　　曲唐下意识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沈顾礼笑着说：“没事儿，你安心。”
　　军事基地外，有官方专门的行泊车接送离开和前来的人。
　　曲唐一直望着，直到再也看不了送沈顾礼离开的行泊车后，才转身往回走。
　　进入军事基地门口时，他迎头和一个人撞上。
　　曲唐抬眼，神色奇怪地问：“乔特长官？你在这里是……”
　　被撞见的伊文斯轻咳一声，扬着下巴，如同斗胜的雄性孔雀，示意道：“我要亲眼把沈顾礼送走。”
　　“那你怎么不去大门外送？”
　　曲唐下意识问了句，秉承着不能背叛沈顾礼的想法，他要坚决地和沈长官的这个头号敌人不说话。
　　“我……”伊文斯刚想了个理由来解释，就看见沈顾礼这个助手一边念叨着“有毛病”、一边扭头就走，他喊了一声，“那个谁，沈顾礼走了，你这个指挥副使可是该归我管了……”
　　另外一边，联合军大楼顶层会议室里，召开了一场小型会议。
　　有人出声道：“我们事后询问过军医，一个S+的Omega，就算是一名体质好的军人，在没有任何救援的情况下，也不太可能从那么多叛军手中逃脱出来吧。”
　　“更何况，沈顾礼不仅逃了出来，还歼灭了十几架飞行器。”这名Alpha反问道，“这怎么可能呢？”
　　会议室里，有Omega针对于那名Alpha提出来的某一点进行反驳，道：“Omega怎么了？”
　　“Omega怎么就不能有独自逃脱的能力了？我合理怀疑你将《联合平权》视为空物，歧视Omega！”
　　“更何况沈顾礼是整个联合军都少有的S+级Omega，我方认为他完全有能力逃脱叛军的围攻，而不是与叛军有所勾结。”
　　大概是三天前，就在沈顾礼醒来的同一天，联合军监管部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
　　举报信里，针对沈顾礼的身世背景进行了举报，称沈顾礼有通敌嫌疑。
　　按照正常程序，监管部应该在第一时间对沈顾礼进行审问核查。但是，这封举报信的用词模糊，用了大量的猜测词句，导致这封举报信可信度存疑。
　　当天中午，监管部暂停沈顾礼在军中的一切权限，也就导致了沈顾礼那天下午连进检查室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人想到去通知当事人这件事，因为所有人都默认沈顾礼是景家人，是景翊的人。
　　所以他们只需要通知景翊就行。
　　与此同时，监管部对沈顾礼的身世背景进行了调查。调查重点为沈顾礼进景家之前的生活情况。
　　直到今天凌晨，这份报告摆在了大家面前。那名替沈顾礼说话的Omega继续道：“在这份报告中，沈顾礼在七岁的时候，因为一场事故，流落到了远星际的一个小型黑市，被当地的一名拾荒者捡到并收养。”
　　“此后十一年，他生活在黑市。我们调查过，在黑市的十一年，他并没有任何通敌的机会，也不可能会通敌。”
　　“收养沈顾礼的那名拾荒者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意外死亡。”
　　“直到沈顾礼十八岁的时候，他去做基因检测，被景家查到与景长官的匹配度高达99%，才被带出黑市，进入景家。”
　　“沈顾礼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有人问：“那他七岁之前呢？”
　　“你该不会觉得谁会特地把一个七岁的小孩独自丢在黑市，就为了二十年后的潜伏通敌？”
　　“如果真的有，那他们怎么不把人送到中央星系，反而要把人丢在混乱的黑市？”那人反驳，语气意味深长，“毕竟，在中央星系，被财阀世家捡到的几率可要高得多了去了。”
　　会议室里，各方进行了激烈的争吵。
　　到后来，话题已经不再是关于沈顾礼是否有通敌嫌疑了，而是各方开始为了制衡势力而争吵。
　　“好了。”
　　整个会议上，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景翊终于出声，制止了这场争论。
　　“有了定论，不用再讨论这件事了。”
　　景翊出声道：“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离开吧。”
　　开会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终于安静下来。摆在景翊面前的，是那份针对于沈顾礼的调查报告。
　　其实，他并不知道沈顾礼进入景家之前，是生活在黑市的。
　　他只知道沈顾礼是景家到处搜寻排查后找到的人，他从来没有了解过沈顾礼在进入景家之前的过去。
　　在开会之前，景翊已经打了镇定剂，来抑制易感期的烦躁。他伸手打开这份报告，映入眼帘的，是沈顾礼的一张旧照。
　　狭隘拥挤的简陋建筑里，微亮的天光落在少年身上，面容青涩却已经足够漂亮，肯定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笑起来对着镜头，眉眼温柔看着镜头外的方向，眼睛里好像有光，引人沉迷。
　　景翊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猛然惊醒过来。烦躁的情绪好像无法再被那针镇定剂镇压住了般，争先恐后地钻出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让他感到些许不安。
　　这是一种少有的情绪。
　　景翊不允许这种卑劣的、无法克制的情绪出现，那是被包裹在高匹配度下的虚假内核，让他觉得恶心。
　　“哗啦！”
　　会议室里的声音引来门外助手的注意，小林敲了敲门，问：“景长官，你……”
　　被景翊丢开的调查报告散落了一地，景翊站起来，克制地拿出一针新的镇定剂，注入自己的手臂。
　　等到镇定剂起作用后，景翊起身，军靴踩过地板，朝外面走去。
　　门外，他对助手道：“没什么大问题。”
　　窗外的阳光照进会议室，送来的微风吹动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纸页，吹得沙沙作响。
　　光影移动着，照亮了白纸上打印的黑字。
　　【星际年2832年，W星系C1黑市。】
　　【1818梵卢宫特大火灾后，C1黑市严重受损。同年，景家通过基因匹配，找到沈顾礼……】
　　……
　　“沈顾礼。”
　　他的梦，伴随着很好闻的橙子甜香。
　　星舰上，工作人员走动的响动喊醒了沈顾礼。他睁眼醒来，星舰工作人员正推着推车向他询问道：“这位先生需要些什么吗？”
　　沈顾礼看见推车上的各类吃食，目光落在水果盘中的那个甜橙，指了指道：“谢谢。”
　　A1732星舰是专为星际各大财阀世家飞行的航线，以最优质的服务而出名。
　　寻常星系都很难见到的新鲜水果，在A1732星舰上，都能够量供。
　　工作人员误以为沈顾礼是要水果，送过来一盘水果，不仅仅是那个甜橙，还有其他水果。
　　比如……不知道是不是景翊那个小青梅最爱吃的水蜜桃。
　　沈顾礼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果盘，将那个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水蜜桃递了回去，笑着解释说：“抱歉，对它过敏，送给你。”
　　沈顾礼的容貌出众，说话轻声细语，工作人员看着他的笑容，有过短暂的失神，愣愣地接过那枚水蜜桃。
　　工作人员是个Beta，平日里在星舰上见多了嚣张跋扈的财阀世家子弟，少见沈顾礼这样待人温柔又有礼貌的人，面容因此微微泛红。
　　然后，她注意到沈顾礼脖颈间隐隐约约露出来一点信息素抑制环的形状，那种沉迷倾慕的目光慢慢地转变成了一种微弱的怜悯。
　　她认出了那是专属于Omega才会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
　　A1732是为财阀子弟特供星舰，没有哪一个财阀世家的Omega会愿意戴上这种几近等于一种失去自主自由、有着隐约折辱意味的抑制环。
　　会佩戴信息素抑制环的Omega，绝大多数是财阀子弟养起来的、逃不掉的金丝雀。
　　这样漂亮得惊为天人的Omega，也是别人的掌中之物吗？
　　Beta知道自己不该妄加猜测的，但还是心有不忍，小声问：“这位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沈顾礼注意到工作人员的眼神，并没有在意她的猜测，摇头道：“不需要，洗手间是在后面舱门附近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沈顾礼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他旁边的座位已经坐了人。
　　沈顾礼只看了一眼，走近时，出声说了句：“打扰一下。”
　　毫无意外的，他的目光与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撞上，桃花眼本会显得多情又薄凉，落在这个人的五官上，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润如玉。
　　沈顾礼望见那双桃花眼的时候，眼睫轻轻地眨了下，缓慢又迟钝。
　　这个世界的人都能凭着感觉，感受出旁人的身份，究竟是ABO的哪一种性别。
　　沈顾礼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这样的本事。为了在景家不出半点差错，他在星海军事大学的那五年里，看了很久，学了很久，才总结出一套只适合自己的ABO辨认规律。
　　眼前这个人，是一个Alpha。
　　沈顾礼礼貌地笑了下，收回目光，走过这人身边。
　　特等舱的空间充足，但都是身形高挑的男人，相处之下，再宽敞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也显得略微狭窄了些。
　　走过空间时，沈顾礼的裤腿擦过眼前人的膝盖。无意的一个动作，让两人有过短暂又几乎不可察的肢体接触。
　　贴合的体温，像是一个错觉。
　　沈顾礼坐进了自己的座位，身体靠在设计完美的椅背上。
　　在他心里，有着一道几近病态的声音在蛊惑着他。
　　真的很像。
　　沈顾礼闭上眼。
　　都是Alpha。
　　有什么区别。
　　沈顾礼睁开眼，目光落在小方桌上的水果盘处，很快将视线投向星舰窗外变幻的星云前。
　　星舰起航，到中央星系，需要半天的时间。沈顾礼靠在椅背前，安静地闭上眼，连呼吸都变得轻而微，小心翼翼，任由自己混乱的精神力沉入新的或旧的梦境之中。
　　“沈先生……”
　　沈顾礼醒来时，星舰已经停在了中央星系A7港口。
　　他看了眼站在走道上的工作人员，很快意识到那一声“沈先生”不是在喊他，而是在喊坐在他旁边的人。
　　沈顾礼动了动指尖，没再注意身边的人，而是等到这位“沈先生”离开后，才起身下了星舰。
　　通讯器里，是景叔发送来的接机信息。
　　沈顾礼站在A7港口前，找到通讯器中景翊的信息栏发了一条“我到了”的信息后，迎向景叔。
　　“景叔。”
　　“沈少爷。”景叔恭敬道，“夫人已经在家中等着你了。”
　　“少主这次没有回来吗？”
　　沈顾礼闻言，想了下，答道：“军中事务繁忙，我不便打扰他。”
　　景叔道：“夫人又该怪你了。”
　　怪他什么呢？
　　怪他不够努力，怪他讨不得景翊的欢心，还怪他还没法取代景翊那个小青梅在景翊心中的地位。
　　沈顾礼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道：“我回去向夫人赔罪。”
　　景叔还道：“夫人说，这次回来，就让你安心待婚，做好准备。”
　　“夫人给你报了中央星的Omega培训班。”
　　中央星的Omega培训班，在从前帝国皇室时代，是专门为皇室输送优秀皇子妃的存在。
　　进入这个培训班的人，插花培育、营养烹饪等各种技能都要学习，他们致力于培养和打造一个个全身全心都属于Alpha的Omega。
　　帝国皇室时代终结，进入财阀世家共治时代后，旧时代Omega培训班就成了为各大财阀世家输送优秀Omega的地方。
　　那里是中央星系有名的贵族Omega培训班。
　　“沈少爷。”
　　景叔提点道：“从前，夫人从培训班毕业时，是S级优秀毕业生。”
　　“你在星海军事大学毕业时，被评为S+优秀毕业生。”景叔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传话筒，“夫人对你抱有期待，不要让她失望。”
　　说罢，景叔为沈顾礼打开行泊车的车门，躬身道：“我们该回去了，夫人该等着急了。”
　　“嫂子，好久不见呀。”
　　沈顾礼站在车门前，听见车内传来语调慵懒的声音，抬眼就看见坐在车里的人——身形散漫，没个正经，转头来望见他的时候，稍微挺直了背，骨子里的散漫也没消去，反而更显得漫不经心。
　　景叔正想解释，开了个口道：“沈少爷，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二少爷也在的事。”
　　沈顾礼应声道：“景越。”
　　如果说现在的景翊是景夫人最满意的作品，那景越就是她最不满意的作品，不学无术，玩世不恭，是财阀圈有名的混世小魔王。
　　这是景夫人亲口所说。
　　“学校刚好放假，我听说嫂子你今天会回来，就顺便蹭了一下接你的行泊车。”
　　景越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没有度数的无框平光镜，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让人看不真切内里的真实。
　　他的语气诚恳又真挚，问道：“嫂子不会介意吧？”
　　可偏偏沈顾礼从中听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恶劣玩弄，他顿了两秒，摇头道：“不介意。”
　　路上，景越又问：“嫂子，哥哥没回来吗？”
　　“没有。”沈顾礼答道，“他在军中还有事要忙。”
　　“那他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怎么能让嫂子一个人回来呢？”
　　景越毫不客气地评价着景越，沈顾礼却不会跟着赞同他的说法。
　　他没有资格赞同。
　　沈顾礼没有忘记，自己刚进景家的那一年，正好就是景家这位“好心人”把景翊和那个小青梅之间的事无意中透露给他的。
　　景越。
　　一个清茶味儿的Alpha。
　　“我听说嫂子是因为受了伤，才回来养伤的。”景越问了句，“正好我学校放长假，在家的时间比哥哥多。”
　　“哥哥不在家，就由我照顾嫂子吧。”


第五章 
　　车内的气氛有瞬间的沉默。
　　沈顾礼没有说话。
　　反而是车内的景叔轻咳了一声，试图开口道：“二少爷，你……”
　　“怎么了，景叔？”
　　景越今天一副乖学生的打扮，白衬衫扣到最上面的那颗，衬着他优越出众的外貌，伪装得翩然有礼。
　　在大学校园里，景越这样的人，一定是最受欢迎的Alpha。
　　他的语气带着点儿无辜与无害。
　　在景家，虽然所有人都叫他一声“景叔”，但景叔却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只不过是一个景家的下人，不该对主人家提出任何的异议，或是反驳的意见。
　　景叔道：“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二少爷这次在家要待多久，我好及时汇报给夫人。”
　　说话的时候，他通过内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排的沈顾礼。
　　沈顾礼安静地看向车窗外，好似对于车内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疏离又寡淡。
　　“两三个月吧？”景越笑了声，“要是母亲看我不顺眼，我也可以早点滚。”
　　“不会的。”景叔维系着主人家的关系，“夫人平日里一直都是很关心二少爷的。”
　　“是吗？”
　　景越懒洋洋地反问了一句，目光落到沈顾礼身上。
　　他看见那戴在沈顾礼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黑色的类金属环亲密地吻合那截纤细雪白的脖颈，象征着这是一个脆弱的Omega。
　　“嫂子。”
　　景越出声，像是有些好奇的意思，Alpha天然而强大的控制欲让他慢慢靠过去。
　　在他靠近之前，原本爱理不理的Omega终于转头看向他，安静的目光像一种无形的阻碍，隔绝了他的进一步靠近。
　　沈顾礼应了声，注意到景越的目光。
　　景越问道：“嫂子，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本就注意着后排动静的景叔听见景越的问题，心里咯噔一声，再一次对于自己先是绕路去接了景越一事，感到万分的后悔。
　　一个Alpha问另外一个Omega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本就是冒昧之举。如果是陌生人，这个举动无异于一种骚扰。
　　就算是熟人与朋友之间，通常来说，Alpha也不会这样直白地问Omega。更何况……景越和沈顾礼的关系是叔嫂。
　　景叔在前排，盯着自动驾驶系统，欲言又止，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半句话来。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如果说了，无论遭殃的是他，还是沈顾礼，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他唤沈顾礼一声“沈少爷”，可是对于景家而言，沈顾礼做得再好再优秀，沈顾礼的地位也不可能超得过景家的二少爷。
　　景越脸上带着笑，直白地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答道：“是水。”
　　“水？”景越有些疑惑地出声，“水的味道？”
　　沈顾礼评价自己：“寡淡无味。”
　　“怎么会呢？”景越看着他，带着不明的意味，“人人都需要水。”
　　寡淡无味的水，才更容易染上别的味道。
　　行泊车开进景家庄园。
　　景夫人在大厅里坐着，容貌柔美，柔软的长发被盘起来，温婉又严肃。
　　她率先看见的，是景越，皱起眉头道：“景越，你还知道回来？”
　　“这次回来，给我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不要在外面鬼混，听到没有？”
　　景越坐进沙发，俨然习惯了，没怎么在意他母亲的絮絮叨叨，随意应了声。
　　他又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沈顾礼，无辜又天真地问：“嫂子，你怎么不坐啊？”
　　直到这时候，景夫人才将目光投向沈顾礼，招呼道：“小礼，过来坐吧。”
　　等沈顾礼坐下后，她又问：“小礼，阿翊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哥哥那倔强脾气，是你让嫂子劝，就能劝得回来的吗？”景越插话道，“当年，哥哥和那个白……”
　　景越的话没说完，就被景夫人出声给打断了。
　　景夫人原本因为沈顾礼没把景翊劝回来而生出几分冷漠苛责的脸，被景越这一打岔，怒气全都朝着景越发作去了。
　　“景越！”
　　景夫人冷声呵斥道：“给我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景越被训斥，非但没有生气，还笑嘻嘻地道：“我不滚，我不记得房间了，等嫂子带路呢。”
　　“自己的房间都不记得了，你多大个人了？还要你嫂子带你？”
　　“伯母。”沈顾礼出声解释道，“军中还有要事忙，景翊他要留在军中。”
　　“等之后有空了，景翊说他会休假回家。”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景夫人盘算着其他事，自言自语道，“等他这次休的假长一些，就让你们把婚礼给办了。”
　　景越又插嘴道：“哥哥那么忙，还有时间参加婚礼呀？”
　　景夫人转头凶了景越一眼，道：“景越，你瞧瞧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啊？”
　　紧接着，景夫人又说：“之后，你们再去度个蜜月，多培养一下感情，早些孕育子嗣……”
　　“哥哥那么忙，还有空生孩子啊？”
　　景越笑嘻嘻地出声，视线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沈顾礼。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低垂的虚空之间，像是在认真听长辈的话，却又好像是在出神。
　　那张脸优越到了极点，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天神造物，苍白的唇色不但没有给他减分，反而多添了些欲拒还迎的怜弱。
　　“景越！”景夫人被景越气得不行，颤着声音问道，“你很闲是不是？”
　　“是啊。”景越点头应声，“我有空。”
　　他看向沈顾礼的目光里，带着恶劣的玩弄意味。
　　“景越！”
　　景夫人盯着景越，恨铁不成钢地说：“给我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景越站起来，答应道：“既然母亲看我不惯，那我就走好了，反正在这个家里，我又不是最重要的人。”
　　“景越！”景夫人还气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站住……”
　　“伯母。”围观了好一会儿的沈顾礼适时开口，“今天已经不早了，弟弟在外奔波，大概也劳累了，让他去休息吧。”
　　景越今年在读大四生，依照沈顾礼的身份和年龄，喊景越一声“弟弟”，并不算过分。
　　偏偏景越在听见这一声“弟弟”过后，扭头看了眼沈顾礼，微抬的眼中带了点儿不明的情绪。
　　景夫人被沈顾礼劝说好了，叹气道：“小礼，还是你最懂事，让我最放心。”
　　“我们景家就认定你这个儿媳了，你是知根知底的，乖巧懂事，往后和阿翊相处，还要更贴心才行。”
　　“在回来的路上，管家都跟你说了吧？我给你报了中央星的培训班，一周后开始上课。”景夫人吩咐道，“你去学习学习。”
　　“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
　　“那个Omega培训班？”
　　原本已经走远的景越又绕了回来，站在沈顾礼身后的沙发靠背外，高大的身影在灯光的照亮下，投落下来的影子将沈顾礼完全笼罩。
　　景夫人不满道：“景越你又插嘴？”
　　景越像是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争吵，笑道：“母亲，我就是随口问问。”
　　“对了，嫂子不是回来养伤的吗？”景越随口道，“正好A1星的检查基地就在我学校附近，我熟，不如明天我带嫂子去啊？”
　　中央星系最好的检查基地就在A1星。
　　但是，景夫人有些怀疑景越的举动，问道：“你能有这么好心？”
　　“哥哥不在家，我这个做弟弟，不是更应该照顾好嫂子吗？”景越微微倾身，双手撑在沈顾礼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偏头询问，“对吧，嫂子？”
　　沈顾礼的身体坐直，仍旧能感知到景越在他身后的存在，有些压迫感。
　　幸好他不是一个Omega，感受不到Alpha对Omega的天然压迫性。
　　他平静地垂了下眼，轻声道：“那就多谢弟弟了。”
　　“那明天上午见了。”景越依旧戴着那副乖学生的眼睛，语气无害地喊了声，“嫂子。”
　　说着明天上午见，却是在当天夜里，沈顾礼又见到了景越。
　　沈顾礼的房间在三楼，景越的房间在二楼。沈顾礼下楼，在景叔那里取到东西后，准备上楼回房间，就看见景越站在二楼楼梯处，堵住了他的去路。
　　白天那副装乖的眼睛已经被景越取了下来，此刻的他没戴眼睛，原本收敛的乖戾气质显露无疑。
　　景越散漫地靠在楼梯口，身形颀长，长腿笔直，十分养眼。
　　沈顾礼走上去，见景越没有让路的打算，就启唇喊了声：“弟弟？”
　　那双看向景越的眼瞳里带了点儿疑惑。
　　沈顾礼从星海军事大学毕业之后，去了联合军，他和景越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面了。
　　此刻，他和景越站在同一平台上，发现这个……弟弟，长得比他还要高一两厘米了。
　　在这个世界里，Alpha的身形通常比Omega的身形要高一些。明显的体型反差，更容易激起Alpha对Omega的保护欲。
　　但是很显然，沈顾礼不是。
　　沈顾礼毕业之后的身高就一直维持在186。以他自己作为参考系，他发觉景越在这两年多里，已经长得跟景翊差不多高了。
　　听见那声“弟弟”的时候，景越微眯了眯眼，眼尾上挑，自有风流意韵天成。
　　他语调轻缓地问道：“嫂子，都到家里了，你怎么还戴着信息素抑制环啊？”
　　“是在防着谁吗？还说是……”景越笑了笑，视线丝毫不加掩饰地落在沈顾礼身上，一开口，语惊人，“在勾引谁？”
　　沈顾礼闻言，目光看向景越那双色泽浓如墨的眼瞳，微抿着苍白的唇。
　　“没有。”
　　沈顾礼平静道。
　　他只是在正常的交流，正常的动作，正常的、不近不远的避嫌，没有勾引任何人。
　　放在别的家庭里，景越这样的惊人之语是要炸裂翻天的。但是，当这一切放在景家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景家的人，都不算是正常人。
　　从沈顾礼进入景家的第一天，他就盯住了沈顾礼。
　　一个孤苦无依的Omega，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为了被主人家重视，上进求学，是个规规矩矩、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好学生就算被欺负了，也绝不还手和告状，安静又乖顺地承受一切。
　　巧的是，坏学生都喜欢好学生。
　　沈顾礼不用说话，不用动作，光是站在那里，他都觉得沈顾礼在吸引他。
　　在景家，不受重视的好学生，总得为了能够留下来，而做些什么。
　　正当这时候，沈顾礼的通讯器亮起来，一条视频通讯请求发送了过来。
　　沈顾礼望了一眼，是景翊。
　　“嫂子。”景越问道，“是谁啊？这么晚给你打视频通讯，一点儿也不符合礼数，太冒昧了些。”
　　“我的未婚夫。”
　　很符合礼数。
　　“哥哥啊？”
　　景越依旧站在楼梯前，神色间没有半点着急，或是慌张的意思。
　　甚至，他还主动走近了些。
　　沈顾礼盯着景越毫无顾忌的动作，垂眼敛尽眸中情绪。
　　“嫂子你接啊？我也好久没见过哥哥了呀。”


第六章 
　　沈顾礼点开视频通讯，出声道：“景长官。”
　　景越望他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通讯那头，景翊身处自己的房间，听见镜头之外的笑声，看着沈顾礼，用一种审问的语气道：“在你身边的，是谁？”
　　然后，景越探身过来，就挤进了镜头里来，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哥哥，是我啊。”
　　“景越。”
　　两人拥有着相似的眉眼，眼睛的颜色却略有些不同。景翊的眼瞳是偏浅的琥珀色，而景越的眼睛色泽要更深一些。
　　“哥哥这么久没见我，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景越站在沈顾礼身边，故作可怜道，“我可是会伤心的。”
　　景翊：“你放假回家了？”
　　“是啊，放两个月的假。”
　　景翊盯着镜头里被挤到角落里的沈顾礼。沈顾礼微垂着眼，浓密弯翘的眼睫在他雪白的肌肤落下淡色阴影，整个人显得顺从又听话。
　　景越还在说话。
　　景翊微蹙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太舒坦。他忽略了心中的不适，开口道：“景越，你该回去了。”
　　他看得出视频里的两个人正站在楼梯平台上，明亮的灯光让他们身后的景柔和虚化。
　　“哥哥，你要和嫂子单独说话啊？”
　　景越歪了下头，目光中带了调侃的意思，语气无害地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将镜头里的位置都让给了沈顾礼，自己整个人消失在镜头之中。
　　等了一会儿，景翊道：“景越走了？”
　　沈顾礼望向镜头之外，他的视线很快移回来，看着视频里的景翊，轻声问道：“我下午给你发消息了，你没有回我，现在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下午没有看到消息。”
　　沈顾礼听见景翊的解释，应了声，既没有抱怨，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把自己明天的安排说了下。
　　“我明天要去A1星检查身体，然后是之前的大学室友约我见面。”沈顾礼道，“我们很久没见了。”
　　沈顾礼在星海军事大学读书，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是一个Omega，他被分到的宿舍里，自然也都是Omega。
　　景翊闻言，对于沈顾礼去见室友的事没怎么在意，只是问道：“你一个人去A1星？”
　　沈顾礼笑了笑，道：“伯母让弟弟陪我去，他好像对A1星比较熟悉。”
　　“景越？”
　　“嗯。”
　　对面可疑地沉默了下。
　　在这沉默之中，沈顾礼退让地问道：“那我一个人去？”
　　“不用，让他陪你吧。”景翊道，“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记得把详细报告传给我。”
　　断掉视频通讯前，景翊又说：“我下个月休假，在你生日前。”
　　提及起“生日”，沈顾礼的目光恍惚了下，很快又回过神来，轻缓地道：“那我等你回来。”
　　视频通讯的光屏在沈顾礼眼前，“咻”的一声，被收了起来。
　　他的目光撞进一直没有离开过的景越身上。
　　“嫂子。”景越饶有兴致地问道，“哥哥问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实话呀？”
　　沈顾礼看着他，身形没动。
　　“你还说你没有勾引我？”
　　沈顾礼光是这样站着，不用做什么，就安静地盯着他看，他都觉得信息素飙升。
　　沈顾礼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罢，他迈步越过景越身边，想要朝三楼走去。
　　景越低声道：“嫂子，你说你什么都不说。”
　　“是不是等你和哥哥结婚之后……和我偷情，你也不会告诉哥哥啊？”
　　景越伸出手，欲抓住沈顾礼垂在身侧的手腕，却被沈顾礼反手抓住手。
　　沈顾礼攥住景越的手，将人反手压制在楼梯扶手上，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这人。
　　景越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
　　沈顾礼察觉到景越被压在楼梯扶手的身体兴奋得微微颤抖，心情有些无奈，开口道：“弟弟，你打不过我。”
　　景越不是军校生，身手不太行。
　　就算他的精神力退步了，可他的身手还在。
　　“别惹我了。”
　　沈顾礼轻叹着警告过景越，抬手放开这个人，转身朝三楼走去。
　　景越放松了身体，站在楼梯扶手前，盯着沈顾礼，眸中散漫着细碎的光，兴奋又克制。
　　还跟从前一样。
　　沈顾礼就像一只任人揉搓的乖巧猫咪，任谁来欺负他，他都安静顺从地承受下来。
　　安静，沉默。
　　直到实在是被烦到了，他才会伸出锋利的爪子，挠人一下，又凶又乖地炸毛，以视警告。
　　……
　　“沈顾礼。”
　　少年在梦境中轻软的声音唤醒了沈顾礼。他睁眼时，望见空旷清冷的房间，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后，沈顾礼才从这种失神的状态之中，彻底清醒过来，精神力带来的疼痛刺入他的脑海，疼却麻木。
　　他起床下楼的时候，时间还早。
　　景夫人在园中打理着她自己闲来无事时种的花草。沈顾礼走出去，帮忙的同时，应和着景夫人和他的交谈。
　　“小礼。”景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昨天没提起过的事，“你没让阿翊陪你回来吗？”
　　沈顾礼反应了两秒，出声道：“景翊他以军事为重。”
　　景夫人语气微冷地劝说道：“身为一个Omega，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让自己的Alpha妥协，那这个Omega该有多失败？”
　　沈顾礼垂着眼，打理着眼前颜色偏白的花束，没有说话，默然听着景夫人的话。
　　昨天没说，今天也会说的。
　　今天不说，往后也总会说的。
　　景夫人问道：“我听说你这次受伤，也是没能劝住阿翊？”
　　“是。”沈顾礼想起景翊执意去追那些叛军的真正原因，轻声解释说，“是我的错。”
　　“当初让你去读星海军事大学的指挥系，不就是为了当阿翊的助手吗？”景夫人道，“这次幸亏是你受伤了。”
　　“若是阿翊受伤……”
　　景夫人止住话语，转眼看了下安静垂眸的沈顾礼。
　　她知道沈顾礼这个孩子最听话，从前是如此，往后也会是这样的。
　　她也不好过多苛责，只好说了句：“既然你回来了，就不用再去军中了，好好准备婚礼吧。”
　　结束时，沈顾礼跟在景夫人身侧，走进大厅。佣人已经准备好早餐，景夫人没看到景越，问：“景越呢？”
　　“景越还没起？”
　　“夫人。”佣人答道，“二少爷还没有下来。”
　　景夫人对于这个儿子的任性很是了解，道：“去叫他起来。”
　　几分钟后，佣人下来，小心翼翼地回道：“二少爷把我们都赶了出来，不准我们再上去。”
　　景夫人很是头疼，对沈顾礼道：“小礼，你去叫他。别人的话他不听，你的话，他总要听的。”
　　景越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给了整个景家一个最大的错觉——景家上下没人能管得了他，他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听沈顾礼这个未来嫂子的话。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沈顾礼能劝住他，能安抚他的情绪，这让整个景家都觉得沈顾礼在景家又有了一个存在的理由，只有他才勉强能够管住景越这个混世小魔王。
　　沈顾礼来到二楼景越的房门外，抬手敲了三下门，不轻不重。
　　“别来打扰我。”
　　“景越，是我。”
　　三秒钟后，房间里传来景越的声音，道：“进来。”
　　沈顾礼没动，垂眼只说：“你母亲让你下去用早餐。”
　　房间里没传来任何回应。
　　回到餐桌前，沈顾礼解释道：“弟弟说他等会儿就下来。”
　　景夫人闻言，欣慰道：“小礼，还是你有能力，也不知道那个小混账为什么只听你的话……”
　　沈顾礼没有再应声，继续听着景夫人道：“不过这也好，等你和阿翊结婚之后，那个小混账就不会给你添乱。”
　　五分钟后，景越下了楼，坐在餐桌上。
　　景夫人教训道：“都多大了，还不知礼数，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去军队了。”
　　按照平日里，景越被这么一说，肯定会当场甩脸走人。
　　可今天景越握着筷子，被数落了也没在意，懒洋洋地出声道：“所以，哥哥是你最优秀的儿子嘛，我不是。”
　　景夫人被气得又去瞪景越：“景越，你是不是又要气我？”
　　“哪敢呐？”
　　这顿早餐照例在争吵之中度过。
　　沈顾礼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便插手这对母子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事，他最不擅长处理的，就是亲情关系。
　　三人吃过早餐后，行泊车已经停在了城堡外面。
　　景家位于A3星，要去A1星，需要乘极速星舰进行短程跃迁。行泊车将沈顾礼和景越送至航站，两人登上了前往A1星的极速星舰。
　　路上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A1星航站。
　　景越问道：“嫂子，你来过A1星吗？”
　　沈顾礼下车道：“来过。”
　　景越推测了下时间，唇角扯起一个笑容，“那嫂子路过A1星，都没来看看我吗？”
　　“嫂子是跟哥哥一起来的吧。”
　　沈顾礼道：“我是他的指挥使……”
　　话还没有说完，景越就打断了他的声音，叹息道：“我就知道，有哥哥在，嫂子肯定是不会来看我的。”
　　景越的语气间，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
　　A1星的检查基地对外开放，只是花费极高。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全面的检查。
　　有景家的权限在，在加上景家二少的跟随，沈顾礼在这里得到了最优越的待遇。
　　工作人员道：“我们这里的检查设备，是整个中央星系最顶尖的，就连军用都比不过我们这里的设备。”
　　帝国皇室统治时代结束之后，星际进入了财阀共治时代。
　　中央星系由大大小小的财阀占据。尤其是A星系，只有顶级财阀的势力才能在这里壮大扎根。
　　而眼前这个检查基地敢说自己的设备比军用设备还要先进，这让沈顾礼很快想到几个顶尖财阀中主要走科技向的财阀世家。
　　那几个世家在沈顾礼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基地究竟背靠哪一大财阀世家。
　　工作人员将两个人带至特供单间检查室，正打算交代值守工作人员时，沈顾礼出声制止道：“不用了。”
　　他从通讯器中划出电子身份ID，调出医学资格证，往门前扫描了一下，道：“我自己进去就行。”
　　工作人员对于沈顾礼这张医学资格证有些意外。按照规定，只有获取了医学资格证的人，才有操纵检查仪器的资格。
　　医学资格证很难获取。
　　而且……他刚才扫了一眼沈顾礼的证书，还是特定的军事医学资格证。
　　通常来说，军事学院主修指挥或是战斗，不会主修其他。这就意味着眼前这个人从军，且辅助军事医学。
　　一个辅助医学的人，考取医学资格证的难度，要比其他正统医学生的难度要高得多。
　　工作人员没想到今天来的这个顾客竟然成功考取了证书，他愣了两秒，道：“那我和医师就不打扰你们了。”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告知于我们即可。”
　　进了检查室，沈顾礼开始打量里面的检查仪器。术业有专攻，相较而言，这里的检查仪器的确要比军事基地的检查仪器更多更丰富，也更精密。
　　沈顾礼单手放在精神力精准检测仪器上，缓慢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
　　星海军事大学主修两大系，分别为战斗系与指挥系。指挥系以精神力控制学习为主，在战场上来说，精神力对于指挥使的作用巨大。
　　精神力越强大的人，在指挥战场的时候，所能兼顾的地方会越广泛。
　　“嫂子，你的证件照拍得好漂亮。”
　　景越跟在沈顾礼身后，赞叹道。
　　那是沈顾礼在大五毕业之前，拍的证件照。拍证件的时候，不能佩戴配饰，自然包括信息素抑制环。
　　于是，那截修长的雪白脖颈明晃晃地露在纯色背景之下，纤细又漂亮，不足一握，让人忍不住贴近，指尖摩挲着，找到后脖颈的腺体，咬上Omega最脆弱的地方。
　　Alpha发狠的力道，会让Omega挣扎，Omega微弱的力道像是这场掌控的催化剂，令Alpha越发的兴奋。
　　信息素的侵袭，让Omega完全属于Alpha。从外到里，整个人熟透了一般，只有他的Alpha一个人的味道。
　　想到这里，景越望见沈顾礼佩戴在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目光像是Alpha的犬齿，意图穿透抑制环的外表，去攀咬那散发着Omega信息素的柔软腺体。
　　水，最容易被覆盖上别的味道了。
　　“嫂子。”景越出声，喉结微微滚动，语气好奇又直白，“这八年，你跟哥哥上过床吗？”


第七章 
　　“滴！”
　　就在此时，沈顾礼面前的精神力检测仪器突破阈值，短暂超出红线划分范围，令检测仪发出尖锐又刺耳的短促警报声。
　　那条红线在显示屏上攀升至S级刻度，反复跳跃。在某一瞬跳到最高点后，红线又急剧下降，跌至A级之下，才开始变得平缓。
　　景越语顿，在望见检测仪器最高值时，瞳孔微缩了下。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红线在某一秒攀升甚至到了S+上的刻度——双S级。
　　尽管现在这台仪器的红线平稳地悬停在A级之下，景越依旧能够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错觉。
　　沈顾礼的精神力是S+级别的，这一点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但是，双S级……又好像在意料之外。
　　景越又想到昨天夜里沈顾礼将他压制在楼梯扶手上时说过的话，心跳都快要停了下。
　　他可以不挨揍。
　　沈顾礼慢慢收回手，出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景越在内心白了自己一眼，盯着沈顾礼的侧脸，暂且认怂，“我说嫂子你的精神力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不稳定？”
　　沈顾礼转眸看了眼景越，平静地解释道：“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一场意外。”
　　景越就算不学无术，也该知道一个人的精神力不会随便地从S+跌到A级去。
　　他问道：“我哥没在？”
　　沈顾礼道：“当时，我和你哥哥分开了。”
　　景越评价：“那他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Alpha，不像我……”
　　“我要是在嫂子身边，肯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你的。”
　　沈顾礼没理会景越的话，继续去做别的测试。景越跟在他身后，就像个絮絮叨叨的小尾巴。
　　这一次，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来做详细的检查。
　　精神力不够稳定。
　　力量S-，下降了。
　　水平测试，优减。
　　最后，沈顾礼来到身体机能检测前，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在这里，不仅有普通的身体机能检测，还有关于腺体与信息素的检测。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军事检查室对他检测结果，定论为腺体受损，信息素紊乱症。
　　实则的真相却并不是这样的。
　　他是一个没有腺体的人，又怎么可能检测出信息素呢。
　　沈顾礼停在这里，安静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后，他终于迈步走进检查舱室。
　　身体机能检测的时间较长，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沈顾礼躺在检查舱室中，抬手取掉了佩戴在自己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闭上眼。
　　景越就站在检查舱室外面，隔着透明舱床，望着安静闭眼睡在里面的人。
　　取下信息素抑制环的沈顾礼，卸下一切防备，果然如他想象的那般，是个柔弱的Omega。
　　现在，整个检查舱室里面，一定充满了Omega的信息素。
　　像水一样的信息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信息素呢？
　　景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信息素。
　　Omega的信息素大多是柔软温和的，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带着某一种可以取悦Alpha香气的味道。
　　这是Alpha与Omega天然的性别差异所至。在帝国皇室时代，Omega是取悦Alpha的玩物，他们是礼物，可以被随意地送来送去。
　　帝国皇室灭亡后，星际迎来了财阀共治的时代，并伴随着《联合平权》的出现。
　　在《联合平权》约束下，Omega不再是任由Alpha玩弄的物品，他们获得了一定的社会权利。
　　可性别进化的选择与传承已经深刻基因，一时之间难以改变Alpha与Omega之间的天然习性。
　　一种寡淡的信息素，不具有任何取悦意味的信息素，跟绝大多数Omega的信息素都不一样，奇怪却又特别。
　　不知道沈顾礼在他哥哥面前，有没有显露过自己的信息素。
　　沈顾礼没有回答他的话。
　　沈顾礼和他哥哥上过床吗？
　　景越不得而知。
　　但是，这一刻，景越想到检查舱室里的人正无声无息地释放信息素，他心里就蔓延上一种躁动的、不受控的情绪，像是浮动的水得不到安抚，咕噜冒着充满热水的泡。
　　景越静静地站在检查舱室外，一动不动。
　　直到检查舱室发出一声提醒音，沉睡在检查舱室的沈顾礼随之而睁眼醒来，与注视着他的人对望。
　　随后，沈顾礼抬手将握在自己手中的信息素抑制环戴回脖颈上。
　　信息素抑制环会隔绝主人信息素对外的散发。但是，这个动作并没有缓解景越内心的浮躁，反而令他心里越发躁动。
　　沈顾礼戴好信息素抑制环后，推门走出检查舱室。
　　“检查结果怎么样？”
　　沈顾礼在操作仪器的时候，景越就跟在他身后，出声问道。
　　“两天后才出结果。”
　　景越听见回答，盯着沈顾礼操纵屏幕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而有力，雪白如玉，完美到无可挑剔。
　　景越是一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他会流露出来的，都只是他想让外人看到的。除了沈顾礼本身，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景越会觊觎自己的嫂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景越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又主动靠近了些眼前这个令他心绪浮动的人，近到他和沈顾礼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Alpha和Omega的安全距离。
　　景越好像察觉到沈顾礼散发出来的信息素，清寡无味，又令人着迷不已。
　　沈顾礼停下手中的动作，转眸看了眼反常的景越，似乎有些无奈地道：“景越？”
　　明亮的室内灯下，他眼尾那颗浅色泪痣似流动着薄淡又缱绻暧昧的光，漂亮得要命。
　　“嫂子。”景越开口的声音如常，却隐约带了些委屈又奇怪的情绪，“你说，我们都没检测过基因匹配度。”
　　“要是，我和你的基因匹配度也是99%呢？”
　　景越望向沈顾礼的目光中，带着灼灼滚烫的温度，呼之欲出的欲念像浓郁深邃的海，探不到底般，暗藏汹涌。
　　他的呼吸快要贴近沈顾礼的面颊，几厘米的身高差让他在面对沈顾礼的时候，有一种从容的压迫感，就好像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这个人容纳在自己怀里，任意施为。
　　“根据《星际法》规定，一人不侍二夫。然后，我不想犯重婚罪。”
　　沈顾礼推开景越，反手将人困在检查舱室里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景越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他伸手敲打着检查舱室的门，又因为想象中的信息素而变得越发难受起来。
　　沈顾礼却没有去管景越的激动挣扎，转身朝检查室外走去。
　　三分钟后，他回到检查舱室前，手中拿了一支镇定剂，打开舱室门，丢进景越怀里。
　　沈顾礼居高临下地看着景越，平静道：“弟弟，你的易感期到了。”
　　语气温柔又清冷，好似能包容一切的失礼与冒犯，像水一样。
　　沈顾礼再度关上门，用通讯器给景越发了条信息。
　　【打了镇定剂，你休息一个小时，之后再来找我。】
　　一个易感期的Alpha，没有强大的克制力，在镇定剂彻底发挥作用之前，最好不要乱跑。
　　……
　　A1星，东林区坐标广场，奥特公馆。
　　奥特公馆是专门针对于财阀贵族开放的私人会所。
　　角落里，传来男人洋洋得意的声音。
　　“和我结婚之后，你不用再去研究所从事那份枯燥又没有多大意义的工作，好好在家待着就行。”
　　“我母亲跟我建议，说我们将来可以生3个孩子，最好老大老二都是Alpha，老幺是一个Omega。Alpha继承我的帅气，Omega继承你的美貌。”
　　“你现在太瘦了，不好生养，结婚之后多吃点儿。当然，也不能吃太多，摸起来不舒服……”
　　暖黄色灯光如同星星一样排布，照亮了公馆各处。
　　坐在男人对面的人睁拥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额发柔软地垂落，肤色白得几乎发光。
　　此刻，青年微微瞪圆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吃惊的猫猫眼，里面流露出隐约嫌弃的意思。
　　这时候，男人盯住面前人的发色，继续出声道：“据我所知，齐家没有这种发色的基因，我要你把头发染回黑色。”
　　紧接着，他亲切地叫出对方的小名。语气甜腻到渗人：“言言，除了发色这一点之外，我对你很满意……”
　　男人伸手探向Omega放在桌上的手，想摸Omega。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前，一杯水被人反手泼在了他自己的脸上，冰凉透心凉。
　　男人神色一怔，脸上顿时露出生气的神情，呵斥道：“齐星言！你什么意思？”
　　齐星言神色自若：“你算什么东西？要我辞职在家待着？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吗？”
　　“我家倒是有皇位要继承呢。”
　　齐星言阴阳怪气。
　　“不知好歹！你以为有人要你吗？给你面子是因为齐家，别给脸不要脸，你特么……”
　　男人大怒，失去丁点儿流露于表面的谦谦有礼，拿起桌上的水杯欲往齐星言脸上泼去。
　　下一秒，一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使力一折，将那杯水夺了过来。
　　男人吼道：“谁？”
　　“这样做，看起来不太绅士。”
　　来人的声音很轻，可那只制住男人手腕的手，力道却不容忽视。
　　原本坐在位置上的齐星言看见来人，眼睛微亮，当即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惊喜的意味，小声喊道：“阿礼，你来了。”
　　沈顾礼将手中的水杯放下，轻应了一声。
　　“这是奸夫来了吗……”
　　男人语气中带着怒意，破骂出声，扭头看见沈顾礼的脸，顿时失语，连被松开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
　　齐星言原本注视着沈顾礼，察觉到此刻另外一道盯着沈顾礼的灼灼目光，眼中微暗，似想到了什么，语气平平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礼，不够绅士。”
　　齐星言任性惯了，道起歉来，也是没半点儿诚意。
　　“这位先生，今天这场见面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会告诉姐姐，我们不合适，不要再见面了。”
　　齐星言见这人盯着沈顾礼还想说话，下了逐客令，警告道：“这位先生，你们家跟我家应该还有合作，应该不想……”
　　他没把话说完，对面的人已经面色不郁地冲出了公馆。
　　等人一走，齐星言立马挂上笑容，拉着沈顾礼坐下。
　　“打扰到你了？”
　　沈顾礼问道：“你刚才在相亲吗？”
　　齐星言是沈顾礼是大学室友，学的是军事研究学，如今在联合研究院工作。
　　大学时，因其长相甜美乖巧，再加上家世优越，有不少人追求齐星言。
　　今天，齐星言约他见面，沈顾礼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相亲。
　　齐星言听见沈顾礼的话，不满道：“哪有？我是被骗了，就是我姐让我来见个人而已。哪知道是见什么相亲对象？”
　　”早知道是这个，我才不来。“
　　沈顾礼坐下时，闻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清淡又好闻。
　　他神情恍惚了下，唇角下意识抿紧。
　　很快，沈顾礼看向香气来源的源头，问齐星言：“你又换香水了吗？”
　　这个世界的人拥有信息素，香水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并不受欢迎。
　　喷香水，在这里甚至是一种累赘似的举动。
　　沈顾礼记得齐星言大三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天突然有了想用香水的想法，在寝室里换了很多种香水来试。
　　然后，齐星言的爱好一直持续到了如今。
　　“橙子味儿的。”
　　齐星言弯唇，目光晶亮亮地盯着沈顾礼，问道：“怎么样？”
　　沈顾礼沉默一秒，轻声道：“很好闻。”
　　齐星言肯定道：“我就知道你喜欢。”


第八章 
　　“不说这个了。”齐星言让侍应生来撤掉餐桌上的水，准备点餐，“我们先吃饭吧。”
　　沈顾礼想到景越，道：“还有一个人。”
　　“谁？”齐星言反问，神情间带着点儿意味不明的情绪，“该不会是你的未婚夫吧？”
　　“不是他。”
　　沈顾礼道：“是景越。”
　　“今天我来A1星检查身体，景家让他陪我一起来的。”
　　齐星言听见沈顾礼的话，下意识问道：“你生病了吗？”
　　沈顾礼摇头说：“在通讯器里跟你说过的，我是回来养伤的。上午的时候，我在检查基地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齐星言注意到沈顾礼放在手边装药的袋子，小声嘀咕道：“景翊这么不负责任，你还喜欢他……”
　　旋即，他问：“我可以看看吗？”
　　沈顾礼说了一声随意。
　　“这是什么药呀？”
　　齐星言手中举着一个小巧的药瓶，上面没有贴任何的标签。
　　沈顾礼看过去，漆黑瞳仁平静深邃。
　　他想了下，开口道：“维生素。”
　　“哦。”
　　在齐星言看沈顾礼开的那些药时，沈顾礼估计着时间，垂眼给景越发了一条定位。
　　【冷静下来后，来这个地方找我们。】
　　景越很快回了消息。
　　他抓住沈顾礼信息中的字眼。
　　【我们？】
　　【我，我大学室友。】
　　【齐星言？】
　　“阿礼，你的发情期也要到了吗？”
　　这时候，齐星言的声音打断沈顾礼的聊天进度，他没回景越的反问问题，抬眸看向齐星言手中的那支抑制剂。
　　“工作人员开药的时候，附带送了我一支抑制剂。”沈顾礼轻声道，“我用不上。”
　　齐星言将那支抑制剂放回装药的袋子里，目光落在沈顾礼脖颈处的黑色信息素抑制环上，语气中有些不满，道：“我就说，你整天戴着信息素抑制环，哪里还用得着抑制剂啊？”
　　他说的，当然是反话。
　　哪个Omega愿意一直戴着信息素抑制环呢？没有人会愿意的。
　　要不是景翊那个混蛋，沈顾礼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
　　齐星言想到这里，手指捏着铁匙，大有一种把铁匙当成是景翊那个混蛋捏碎的意思。
　　他永远不懂沈顾礼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其实，信息素抑制环挺好的。”
　　他戴着信息素抑制环，这样就没有人会因为察觉不到他的信息素，而生出怀疑之心。
　　齐星言冷哼道：“我信你？”
　　沈顾礼看着他。
　　齐星言道：“你总是在委屈你自己，为什么呢？”
　　沈顾礼安静了三秒钟，低声问道：“有吗？”
　　“大学的时候，景翊生日当天，他在军事基地实习，你精心准备了生日礼物，眼巴巴地跑到军事基地门口，等到大半夜。结果，他连见都不见你。”
　　“那天夜里又冷，还下了一场大雨，景翊不送你回来就算了，他连一把伞都不肯给你。你淋雨回来的时候，寝室门禁时间都过了。”
　　如果不是齐星言提起这件事，沈顾礼都快要忘记它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了。
　　那是在大二的时候，景翊的生日在秋天。景叔发消息给他的时候，他正在图书馆。
　　他临出发前，特地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问景翊可不可以在基地门口来见他一下。
　　在过去的很多次里，他去见景翊，总是被精心打扮过的。那次也不例外，他发过消息后，就出发了。
　　无论景翊有没有看到那条消息，他都会去没有意义的等。
　　毫不意外的，景翊那天依旧忽视了他不太重要的消息。只有当景翊想起他的时候，他才是被需要的。
　　军事基地不允许外人靠近，他就站在监控的范围里，等到夜深，然后才一个人回去的。
　　齐星言愤懑道：“你淋雨回来，第二天就生病了，耽误了你两天的课程。他连问都不问一句，他凭什么这么对你？”
　　沈顾礼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有需求，就得有付出，轻声解释道：“没有期待的见面，叫纠缠不休。没有期待的东西，也会不叫惊喜礼物。”
　　齐星言说的事情里，他只是像个被操纵的木偶，乖巧地做了自己该去表现的事情而已。
　　逆来顺受，不被期待。
　　至于凭什么……
　　沈顾礼想到景翊的身份。
　　在星际顶级财阀共治的时代，景家作为顶级财阀之一，拥有共治权利。整个中央星系，没有谁是不依靠财阀世家的庇佑就能生存的。
　　在蓝星遥远的时代过去里，景翊的身份大概相当于……一个割据一方的权势王侯继承人。
　　景家对于景翊未婚妻的标准很严苛，如果他再不努力付出些什么，又怎么能够在这中央星系留得更久一些呢？
　　“可你是他未婚妻！”
　　“阿礼，你来我们家吧。”
　　齐星言的声音，打断了沈顾礼的思绪。
　　齐星言道：“我家也挺好的呀。”
　　齐家与景家都是中央星系的顶级财阀，两家从事的主要方向却有所不同。
　　景家主从军政方向，齐家主从科技研究界。两家的权利也各有所不同。
　　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下，语气平淡：“景家培养我多年，我该懂得知恩图报。”
　　沈顾礼望向窗外，方寸之间的清甜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脑海中想起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眸，目光黯淡了一瞬。
　　齐星言见沈顾礼没把话说绝，哼声说：“你就是舍不得。”
　　但是……如果没有景翊的话，沈顾礼根本不会跟随景翊的脚步，考到星海军事大学来。那样的话，他也就无法跟沈顾礼成为室友了。
　　阴差阳错，他竟然还要感谢景翊那个混蛋？
　　这让齐星言觉得难以置信。
　　他皱了皱眉，连带着对于景翊的弟弟都不满起来，问：“那个弟弟还没来？”
　　沈顾礼解释说：“景越易感期，打了一针镇定剂，可能会稍晚一些。”
　　齐星言道：“易感期还出来乱跑，这个Alpha也太不讲规矩了。”
　　“我去一趟洗手间。”
　　齐星言离开后，只剩下沈顾礼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他点开星网，漫无目的地刷起各种信息。
　　【边陲境异动，疑似叛军出没】
　　【星野家继承人已经苏醒，现已转入普通病房，进行后续治疗，据悉近日将复出执政】
　　【英乔博士发表论文，称易感期、发情期或与心理因素有关，将引发学界关于感情论与匹配度论两大学派动荡】
　　“滴滴……”
　　通讯器传来消息提示音。
　　沈顾礼点开景越发给他的消息。
　　【在哪儿？】
　　【奥特公馆。】
　　沈顾礼回过消息，抬眼望了眼对面的空位，这才发觉齐星言好像已经去洗手间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收起通讯器，起身去寻人。
　　现在是午餐时间，公馆里的人多了起来。沈顾礼注意到其他角落里，有几个Alpha面上露出奇怪神情，心里有了其他猜测，加快脚步。
　　Omega专用洗手间外，侍应生似乎有些为难地站在门口，要上前，又好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沈顾礼上前。
　　侍应生注意到他脖颈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出声道：“这位先生你……”
　　沈顾礼抬手放在门把手上，门从里面被人反锁了，冷声问道：“谁关的门？”
　　侍应生解释道：“刚才有个Alpha，他说是里面那位的朋友，我们没能够及时阻止……”
　　这时候，洗手间内传来争执的响动，隐约是齐星言呵斥的声音。
　　“滚……”
　　本该是凶狠的一个字，话语中却带了些低软的甜腻，像是没有多少力气般。挣扎也像小猫挠爪，不轻不重。
　　侍应生意识眼前这人才是里面那个正处于发情期的Omega的朋友，他解释道：“我们有人已经去拿电子锁卡来了……”
　　沈顾礼握紧洗手间大门把手，毫不犹豫地入侵精神力，强行撬开了门上的电子防护。
　　侍应生话语一顿，意外又害怕。
　　紧接着，他看见Omega一脚踹开了大门，更是吓得话都说不稳了。
　　这个Omega竟然这么凶残？
　　洗手台边，齐星言被身形高大的Alpha逼到角落里。
　　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因为发情期的出现，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眼含朦胧水汽，嘴里低声吼道：“你走开！”
　　整个洗手间，充斥着Omega信息素的味道。
　　就连站在门外的Beta侍应生都好像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了Omega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漂亮小O，你好香啊。”
　　急不可耐的Alpha欺身上前，嘴里还道：你放心，事后我肯定娶……”
　　他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人抓住，一把拉了出去。
　　“谁特么坏我好事……”
　　Alpha破口大骂，迎头就挨了一拳。
　　紧接着，如雨般密集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凭借他Alpha的力气，竟然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Alpha被打得鼻青脸肿，连五脏六腑都隐约发疼，他骂道：“我告诉你，我是星野家的人……”
　　侍应生大惊，连忙道：“先生，先生，你先住手啊。”
　　侍应生见沈顾礼不停手，继续劝说道：“先生，你的朋友还在里面。”
　　沈顾礼冷静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Alpha大骂道：“我告诉你，我是星野家的人，你特么敢打我，你完……”
　　Alpha的话没说话，一阵剧痛从他手臂上传来，让他大叫出声：“啊！”
　　沈顾礼折断了他的手臂。
　　“嫂子。”
　　景越从外面赶到时，看见沈顾礼安然无恙，内心松了口气。
　　他在公馆门口就听见工作人员说有Omega临时进入了发情期，心里一紧。
　　栀子花味的信息素弥漫到了走廊上，景越看见眼前一幕，很快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顾礼松手，站了起来。
　　他的面色苍白，神情却冷静得有些可怕，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抑制剂，对景越道：“先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进了洗手间，将门关上。
　　景越跨过来半步，抬脚踢了下瘫倒在地上的Alpha，从这人被揍得跟猪头似的面容轮廓里，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我告诉你，我是星野家的人，你敢打我，你完了！”
　　“星野家？”景越冷笑出声，“景家的人，你也敢动？”
　　……
　　洗手台前。
　　沈顾礼走过去，将人抱起来，轻声道：“齐星言，是我。”
　　齐星言抬手抓住沈顾礼的衣服，将面色潮红的自己埋进他怀里。
　　齐星言的身体隐隐发着颤，害怕的余韵未消，身为Omega发情期的生理反应涌了上来，让他紧紧抓着沈顾礼，闭眼低声道：“阿礼，阿礼，阿礼……”
　　周遭全是齐星言栀子花信息素的味道。
　　沈顾礼感知不到他的信息素，只能隐约嗅到齐星言今日用过的香水淡香。
　　一款甜橙味儿的香水。
　　“齐星言，你发情期到了。”
　　沈顾礼伸手拍了拍齐星言后背，将那支抑制剂准备好，温柔地哄说：“我帮你打一支抑制剂，好不好？”


第九章 
　　齐星言的身体依旧颤抖着，他靠在沈顾礼怀里，闭着眼睛，柔软的金色头发被弄得有些凌乱。
　　他紧紧咬着唇，不肯让沈顾礼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喊着“阿礼”。
　　沈顾礼又抬手安慰着齐星言：“齐星言？”
　　“嗯。”齐星言低低地应声，“帮我打抑制剂吧。”
　　沈顾礼撩开齐星言的衣袖，将准备好的那支抑制剂打在齐星言的手臂上。
　　他轻声哄道：“还好今天有人送了我一支抑制剂，没想到是你先用上了。”
　　齐星言小声道：“我用了，你怎么办？”
　　“我现在也用不上这个。”
　　齐星言轻颤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虽然还是觉得难挨，却有一些别的原因让他变得好受了许多。
　　他咬唇倔强道：“我赔你十支，不，赔你一百支！”
　　沈顾礼听到齐星言的话，知道他已经好了些，便笑了下，道：“你家大业大，是有钱。”
　　这时候，门外的景越敲门道：“嫂子，车到了，你们出来吗？”
　　齐星言制止道：“不想出去……”
　　沈顾礼把人扶起来，注意到齐星言略显凌乱的发型，将自己今天穿的风衣脱下来，罩住了齐星言整个人，又道：“今天事发突然，你得去检查一下吧。”
　　齐星言睁着一双发红的猫猫眼，有些可怜地盯着沈顾礼，一动不动。
　　沈顾礼道：“我陪着你。”
　　齐星言听见这话，眨了下眼睫，往前动了半步。
　　沈顾礼低声说：“那个人他不会在外面的。”
　　说罢，他让齐星言去开门。
　　齐星言听话地打开门。
　　沈顾礼将他带了出去。
　　景越站在走廊上，看见沈顾礼带着人出来，开口道：“车在外面。”
　　“其他事情，我也已经交代过这里了。”
　　沈顾礼道：“辛苦了。”
　　往外走的路上，景越注意到沈顾礼的风衣被罩在了齐星言身上。
　　沈顾礼今日穿的黑色风衣，内搭白衬衫，衣摆收束进一截过分清瘦又纤细的腰身，黑色长裤包裹着长腿，又细又直。
　　景越都已经察觉到公馆里那些还没镇定下来的Alpha此刻蠢蠢欲动的目光，走上前两步，出声道：“嫂子，我把衣服给……”
　　你穿。
　　沈顾礼回头，平静地看了一眼景越。
　　景越话语顿了下，如同被看穿了心思。
　　上了车后，景越开启自动驾驶，设置好目的地后，从内后视镜看到齐星言从沈顾礼的风衣里钻出来，却还是把那件风衣裹得紧紧的，就像当成一件宝贝似的。
　　齐星言小声问道：“阿礼，你冷不冷啊，我把衣服还给你。”
　　景越道：“嫂子，我给你开暖风。”
　　沈顾礼道：“我不冷，你先穿着吧。”
　　齐星言闻言，点了点头，还穿着沈顾礼的衣服。
　　景越面色不郁了一秒。
　　他竟然跟一个Omega争风吃醋。
　　到了检查室，齐星言去检查的时候，还要拉着沈顾礼一起。
　　景越站在检查室外，冷面了好久，才想起给母亲发消息，说今天可能不回去了。
　　【谁发情期？小礼发情期了？】
　　【是嫂子的朋友，齐家那个齐星言。】
　　【跟齐家结交，也算是一件好事。那你们明日再回来吧，记得让小礼给你哥哥发个消息。】
　　才不发。
　　景越收了通讯器。
　　齐星言做了检查，转到病房休息。
　　下午，齐星言醒了一次，看见沈顾礼不在病房，连忙打开门跑出来。
　　齐星言站在门口，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紧张兮兮地喊道：“阿礼。”
　　沈顾礼听见声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齐星言面前，问道：“怎么了？”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齐星言小声说道。
　　他额前的金发柔软垂下来，显得整个人乖巧又可怜。
　　齐星言问道：“你能不能再陪陪我啊？”
　　沈顾礼应了声。
　　齐星言补充道：“进病房。”
　　沈顾礼出声道：“好。”
　　傍晚时，齐星言的姐姐齐璎终于从另外一片星域赶了过来。
　　齐璎是个Alpha，近年来齐家大半的事宜都已经交给了她来处理。
　　当景越告诉她情况的时候，她面色微冷，出声道：“星野家最近行事也太嚣张了，竟然把主意打到言言身上。”
　　齐璎道：“这次还多谢你。”
　　“不是谢我。”景越打断了她的话，“是我嫂子。”
　　齐璎推开病房大门，望见齐星言坐在病床上，微抿唇角，眸中盛着晶亮亮的光，安静地看着替他削水果的沈顾礼。
　　“言言！”
　　齐璎出声，语气里带着莫名的紧张，叫住了齐星言。
　　齐星言眸光微闪了下，似乎觉得意外，目光看向自家姐姐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些躲闪。
　　沈顾礼将削好的水果递给齐星言，站起身来，转身对齐璎道：“齐姐姐。”
　　“我已经听说了这次的事情。”齐璎走进病房，看向沈顾礼，“这次还是要多谢你了。”
　　“要不是你，言言可能就要受到伤害了。”
　　“我和齐星言是室友，帮忙是应该的。”
　　沈顾礼说着，目光落在齐星言身上，出声道：“那我先出去了。”
　　“阿礼。”齐星言怕沈顾礼就这么走了，突然开口，叫住了沈顾礼，“我想吃点儿东西。”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沈顾礼出病房时，顺便将房门合上。
　　景越坐在对面的长椅上，看见沈顾礼出来，立马站了起来：“嫂子，你出来了。”
　　沈顾礼走过去，开口道：“现在时间太晚了，你还要回去吗？”
　　景越猜到沈顾礼心中所想，立马摇头。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顾礼说罢，转身朝外面走去。
　　景越跟上他的脚步，问道：“我们去哪儿啊？”
　　“住的地方。”沈顾礼一边回答，一边点开通讯器，“你晚餐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景越装得乖巧，心里对于接下来的安排有些期待，“我不挑食。”
　　景家二少爷竟然不挑食，这还真是难得一见。
　　沈顾礼没怎么在意景越灼灼的目光，在车上设置好目的地后，平静地问道：“刚才那个人，说他是星野家的人？”
　　同景家和齐家一样，星野家也是中央星系的顶级财阀世家之一。
　　星野家主要从商政。
　　景越以为沈顾礼是还在担忧星野家变故，便继续道：“你放心，星野家的人还不敢把主意打到我们景家人头上。”
　　沈顾礼想了想，开口道：“我之前看到星野家的继承人苏醒……”
　　“原来是这件事啊。”景越道，“星野家这一代继承人，叫星野池。几年前，在远星际，大概是遭遇了一场暗杀，陷入昏迷，成为了植物人。”
　　“直到最近，星野家终于找到医治途径，星野池因此苏醒。”
　　“星野池的人被打压了八年，如今一朝重新得势，不免有些嚣张。”
　　沈顾礼慢慢地眨了下眼。
　　他没有多说其他，安静了一会儿，点开通讯器，给景翊发了条消息。
　　景越看到沈顾礼的动作，虽然他看不见内容，但还是暗自咬了下牙。
　　十分钟后，行泊车停在一片住宅区。
　　沈顾礼带景越来到一间公寓前，输入密码，开了门。
　　景越站在沈顾礼身后，喊了声“嫂子，这里是……”
　　他心想：公寓也好，比酒店好。
　　沈顾礼回头看了眼景越，道：“你哥哥在A1星的住处。”
　　景越闻言，目光中明显带了点儿失望。
　　他还以为是沈顾礼自己的住处。
　　玄关处的灯第次亮起，整体偏灰冷风格。景越走进去，打量着房间构造。
　　在来之前，沈顾礼已经通过智能系统提前下达了清扫公寓的指令。虽然这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但是如今依旧一尘不染。
　　沈顾礼道：“今晚你睡你哥哥的房间，还是睡客房吗？”
　　景越打量完所有房间，发现关键点，问道：“嫂子，你住哪个房间？”
　　沈顾礼脸色不变，瞥了眼景越，只是道：“这是你哥哥的房间，这是客房。”
　　他接连打开了两个房间，景越却站在唯一那个没有被打开的房间，眉眼间带着笑意，明知故问：“那这里呢？”
　　这时候，门铃响起。
　　沈顾礼道：“去开门。”
　　景越转身去开了门。
　　“顾客您好，你的星团快送。”
　　景越将晚餐提进来，沈顾礼解释说：“你先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
　　景越追问：“嫂子你……”
　　“我回星医中心。”
　　半分钟后，景越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面色变幻了好一会儿。
　　他这个小叔子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大学室友，本来还美美的双人餐变成碍眼的三人餐就算了，现在倒好，已经就变成孤单的一人餐了。
　　还是星团快送。
　　……
　　星医中心。
　　病房内，姐弟两个没说几句好话，就又吵了起来。
　　“齐星言！”齐璎道，“你发情期到了，这次要不是沈顾礼，你差点儿就完了，知道吗？”
　　齐星言不满道：“谁让你骗我去相亲的？”
　　“我说了，不相亲，不相亲！”
　　“我不相亲，我就不会去奥特公馆，也就不会遇上星野家的人。”
　　“你都二十六岁了，齐星言你再不找个Alpha，将来的发情期你要怎么渡过？”
　　“抑制剂不行吗？”齐星言倔强地扭过头去，“我不需要Alpha。”
　　齐璎既头疼，又气恼，开口道：“你是个Omega，不要Alpha的保护，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沈顾礼他只是你的朋友而言，又不是Alpha，他不可能每一次都在你身边。”
　　“他也有他的Alpha。”
　　齐星言赌气道：“我去把腺体割了……”
　　他话没说完，齐璎一巴掌打了过来。
　　那张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巴掌印。


第十章 
　　“你疯了吗？”齐璎快被齐星言气疯了，“你是Omega，他也是Omega，他还是别人的Omega，你们之间怎么可能呢？”
　　“齐星言，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什么？”
　　齐璎盯着齐星言脸上的巴掌印，心疼道：“我给了你五年的时间，让你选择自由恋爱的对象，不是要你苦苦地去觊觎别人的未婚妻。”
　　“既然如此，和谢家的联姻，就你去吧。”齐璎冷脸道：“我和谢家二子不合适，已经分了。”
　　“不久后，是谢家少主谢明川的生日宴，你去和他见面，正好戒了你的痴心妄想。”
　　齐星言道：“我不去！”
　　齐璎没听，扭头朝病房门口走去。
　　她开门时，望见外面坐在长椅上的人，神情微怔了下。
　　齐璎下意识问道：“……是才刚回来吗？”
　　沈顾礼手边放着的是他带给齐星言的东西，他看着齐璎，点点头，开口道：“齐姐姐，我带了东西给齐星言。”
　　齐璎应声道：“这一次……真的多谢你了。”
　　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下，说：“齐姐姐客气了。”
　　“言言现在情绪有些激动。”
　　齐璎说了半句话，视线落在沈顾礼脖颈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上，心里叹了声，似乎有些犹豫。
　　最终，齐璎还是开口道：“你和他是朋友，能不能留下来，陪陪他？”
　　“当然可以。”沈顾礼道，“我今天不回景家。”
　　“阿礼，是你回来了？”
　　病房传来齐星言的声音。
　　齐璎让开位置给沈顾礼。
　　沈顾礼走进病房，将带回齐星言的晚餐摆放在桌上。
　　齐星言下床站在地上，目光有些局促和躲闪。
　　“过来吃饭吧。”
　　沈顾礼坐在餐桌旁，招呼出声。
　　齐星言走过去，站在沈顾礼身边，若有若无的甜橙香气萦绕在沈顾礼鼻尖。
　　他看着齐星言，道：“你不坐吗？”
　　齐星言闻言，立马坐下。
　　沈顾礼见状，开口道：“怎么这么局促？”
　　“啊？”齐星言拿筷子戳着餐食盒，小声问，“有吗？”
　　“你又跟你姐姐吵架了？”
　　“对……”
　　“我姐要我去和别人相亲。”齐星言低下头，迟疑着，“可是，我不想去。”
　　他犹豫地出声道：“我不喜欢Alpha。”
　　齐星言等了等，没等到沈顾礼谴责或是鄙夷的话语。他猛然抬头，目光撞进那双色泽纯粹的眼眸之中，发现里面只有安静和倾听。
　　他怔了下，话音顿声地问：“你不骂我？”
　　“我干嘛要骂你？”沈顾礼轻笑了下，反问道，“是我平日里表现得很凶吗？”
　　“不……不是。”
　　沈顾礼的目光移向病房窗外的夜色，语气平静道：“我理解任何一种性别的喜欢。”
　　因为沈顾礼的话，齐星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忽地亮了起来，他呼吸略乱地盯着沈顾礼。
　　在现代社会，以信息素和匹配度来决定爱情和婚姻，已经成为大势，至少有95%的人信奉“匹配度决定一切”的观念。
　　AO恋成为大势所趋。
　　Alpha该找一个Omega走进婚姻，Beta之间内部消化。
　　AB恋已是社会上的极少数，就更别说极端的AA恋和OO恋。后两者传出去，是被世人视作异类的。
　　齐星言怔怔看着沈顾礼。
　　就在这时候，沈顾礼的通讯器弹出视频通讯的邀请，他垂眸看了一眼。
　　齐星言下意识问道：“谁这么晚还跟你打电话呀？”
　　“景翊。”沈顾礼起身，解释说，“我出去几分钟，你继续吃饭吧。”
　　“哦……”
　　齐星言目光追随着沈顾礼出门的身影。直到沈顾礼彻底离开，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他想：可是，沈顾礼的未婚夫是和他匹配度高达99%的景翊。
　　景翊还是一个Alpha。
　　病房外，沈顾礼解决完景翊没来由的频繁查岗，再回到病房时，齐星言已经吃完了饭，乖乖躺在床上。
　　沈顾礼压低了些声音，喊了句“齐星言”。
　　齐星言迷迷糊糊地应声，大半张脸埋在被窝里，声音闷闷地回答道：“我有些困了。”
　　说完话，他就没什么动静了。
　　等沈顾礼收拾完东西，关上大灯，齐星言闭上的眼睫才微微掀开，目光在暗中搜寻着沈顾礼的身影和动作。
　　夜里，他起身去了洗手间，轻手轻脚地走回来，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沈顾礼所在的方向。
　　齐星言蹑手蹑脚地来到沈顾礼身边，借着窗外洒落进来的月光，屏住呼吸，凑近了些，安静观察着沈顾礼的睡颜。
　　眉目清冷又漂亮，高挺的鼻梁没有一丝不完美，浓密得像鸦羽般的眼睫，随着其主人平稳的呼吸而轻轻颤着。
　　齐星言又注意到沈顾礼脖颈间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就算是睡觉，他也不解开抑制环吗？
　　齐星言悄悄地伸出手指。
　　……
　　沈顾礼的梦里，是一场漫天的火光。
　　装饰华丽的城堡从最高层开始陷入火势，无数人从通道逃出来，唯独只有住在最高层的人们无法逃出来。
　　这场大火，像是天赐的惩罚般，就算当地人员调来了最先进的救援设备，也把城堡烧毁成了危楼。
　　火势中，听得见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到最后，混乱的梦境里，这场火势碎成一片片的血色光影。什么从高处一坠而下，漂亮的，混乱的，安静又声势浩大的，带着惨烈的鲜血，像极了一场盛放的火焰。
　　“沈顾礼。”
　　梦境中虚弱的声音让沈顾礼惊醒，下意识抬手抓住靠近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齐星言整个人摔在床上。
　　沈顾礼听见一声轻细的痛呼，当即松开手。
　　齐星言小声问：“你做噩梦了吗？”
　　他话音落下，正准备吃痛站起身时，松开他的那只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一种温柔又亲昵的哄人意味。
　　齐星言的身形顿时僵在床上。
　　沈顾礼语气极轻地道：“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沈顾礼坐在没有月光照拂的地方，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慢慢地眨了下眼，借着月光，看清摔在他床上的人的模样，呼吸慢慢变得平缓。
　　随后，沈顾礼打开了灯，看向齐星言，抿唇将人扶了起来。
　　“齐星言。”他平静地问道：“怎么没睡？”
　　明亮的灯光下，沈顾礼的肤色越发白了些，像不染尘埃的白纸，浓墨重彩的眉眼与唇更显得漂亮而惊艳。
　　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看人，无论找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齐星言轻咳了声，小声说：“不愧是去了第四军区联合军的人，警惕性这么高。”
　　沈顾礼没在意齐星言的左顾而言他，开口道：“警惕性不高一些，怎么能从险象环生的战场平安归来呢？”
　　他和齐星言说了会儿话，熄灯让齐星言继续休息。
　　天亮后，齐璎来接齐星言回家。
　　临走前，齐星言回头道：“阿礼，之后谢家谢明川的生日宴，你要去吗？你陪我一起去吧。”
　　星网上说，齐、谢两家或将联姻。
　　沈顾礼想到这里，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点头应好。
　　齐星言离开后，沈顾礼去了一趟景翊的住处接人。
　　他开门时，景越刚晨跑结束，才洗完澡。
　　“嫂子。”
　　景越看见沈顾礼，目光一亮。
　　洗完澡出来的他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短裤，上半身不着寸缕，还带着水温，线条流畅的肌肉流动着明晃晃的灯光，漂亮而有力。
　　孤男寡男。
　　嫂子与小叔子。
　　沈顾礼的目光一掠而过，将买来的早饭放在桌上。
　　这时候，景越已经走了过来。
　　沈顾礼开口道：“穿好衣服来吃早饭。”
　　景越顿住脚步，想到这是难得又期待的双人餐，就转头进了客房，套好自己的衣服，再溜了出来，坐在餐桌前。
　　“嫂子，你要晨跑吗？”景越出声问道，“我们早上约一起吧。”
　　“哥哥不在，我陪你呀。”
　　“伤筋动骨一百天。”沈顾礼道，“我还在养伤。”
　　景越没纠结，换了个话题，问：“嫂子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对A1星还挺熟的。”
　　“要不我们今天不回去了？”
　　沈顾礼看穿景越的心思，开口道：“伯母让我们今天回去。”
　　景越愁眉苦脸地叹声：“她怎么就先跟你联系了呢。”
　　回到景家，沈顾礼先去跟景夫人汇报过情况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景夫人给他安排的中央星培训课，就在一周之后。
　　检查基地的报告出来那天，夜里沈顾礼和景翊视频通讯时，顺便将报告传了过去。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景翊每天晚上都要打视频过来，却都只是短短几分钟的视频通话。
　　沈顾礼上次在军区基地做的检查里，并没有做关于信息素的检查。这次A1星检查基地出的报告里，有一份关于沈顾礼信息素的报告。
　　信息素紊乱症，这是基于沈顾礼在检查舱室未检测到信息素含量来判断的。
　　这个病可大可小，没有Alpha终身标记的Omega带着这个病，走在外面，是极度危险的，像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不稳定物。
　　视频那头，景翊看完沈顾礼所有的检查报告，面色如常，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平淡至极。
　　沈顾礼道：“明天，我去中央星上一个Omega培训班，之后我室友让我陪他去参加一个宴会。”
　　他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跟景翊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只不过，因为他的语气轻缓而平静，无端给人一种温柔又懂事的感觉。
　　“还有……”
　　沈顾礼继续开口。
　　景翊却打断了他的话。
　　“沈顾礼。”景翊突然出声问道，“你想我跟你结婚吗？”
　　沈顾礼轻轻眨了下眼睫，看着景翊，似乎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是什么意思。
　　沈顾礼短暂的沉默，给了景翊误解。
　　景翊应了声：“我知道了。”
　　景翊心里有些烦躁，那份信息素紊乱症的确诊报告像是沈顾礼对他无声无息的逼婚信号。
　　能够给沈顾礼完全标记的Alpha，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他们之间，拥有着99%的匹配度。
　　是他最近联系太频繁，给了沈顾礼错觉。
　　景翊想到这里，出声道：“未来半个月有个任务要出，不要再跟我联系了。”
　　人还是要晾一晾，才更懂事听话些。
　　沈顾礼闻言，没什么反应。


第十一章 
　　第二天，本该由景叔送沈顾礼去中央星培训班，可当沈顾礼到达门口的时候，等在那里的人，却是景越。
　　沈顾礼停下脚步，问：“景越？”
　　“嫂子。”景越主动走近，解释说，“正好我有空，景叔今天又没空，就由我送你去中央星。”
　　说罢，他拉开行泊车副驾驶的车门。
　　景越看起来真的很闲。
　　沈顾礼上车后，抬手调出通讯器，查看了景叔发给他的各种资料。
　　车里，景越一边调出轻缓的音乐，一边随口问道：“我还没问，嫂子你上次的检查结果如何了？”
　　沈顾礼想到景翊昨晚视频通讯结束前让他不要把报告透给其他人看，思索几秒，道：“我把报告发给你哥哥了。”
　　景越语气阴阳怪气：“哥哥那么忙，竟然还有时间懂得看这个呀？”
　　沈顾礼想了想，开口道：“你哥哥当年辅修专业都是S+级。”
　　当然看得懂。
　　当年，景翊考入星海军事大学，是唯一一个双主修的人，同时获得战斗系和指挥系双学位。
　　与此同时，他还辅修多门，都获得了S+级的考核评价。
　　景翊在星海军事大学，等同于一个神话，否则也不会成为在校大二就能进军区基地实习的唯一例外，也不会是一毕业就进军队位列少校军衔的人。
　　景家主要从军政，而景翊就是景家历代以来年龄履历最优秀的人。
　　景家上下，对于景翊的各种事情，都很在意。所以，景翊的未婚妻，一定要是一个匹配度极高的Omega。
　　当年，景家会那么反对景翊和白黎，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得知了他的事情，也一定会毫不留情。
　　半个小时后，景越出声道：“到了。”
　　Omega培训中心坐落在旧皇室驻地上，旧古时代的建筑风格，陈旧又恢宏。大门屹立，来往的行泊车冲淡了这里的古早氛围。
　　一个个的Omega，或在家人的陪同下，或是由自己的Alpha护送，来到这里。
　　他们穿着做工精良的华丽服饰，被打扮得美丽动人，像是争奇斗艳般，来参加这个培训班。
　　景越抬手放在车门锁扣前，正准备送沈顾礼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沈顾礼出声道：“不用送了，我自己进去。”
　　景越扭头看着沈顾礼，语调带笑地问：“嫂子，别人都有Alpha亲自送进去，你没有的话，不会难过吗？”
　　回答他的，是沈顾礼下车后“砰”的一声关车门声。
　　沈顾礼按照景叔给的资料，找到他应该去的培训班，抬手敲了三下门。
　　门内有专人拿着册子记录着什么，讲台上站的是培训班的讲师。
　　景叔给的资料里，称这个讲师是整个Omega培训中心最优秀的老师，名叫闻殊。
　　沈顾礼道：“闻老师，我是来报道的。”
　　闻殊扭头，以一种看待拍卖物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顾礼今天的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没有佩戴精美的首饰。
　　“C等。”
　　闻殊对那个拿着登记册的工作人员，道：“给他的座位安排到最后去。”
　　工作人员愣了下，握住笔的手有些迟疑。
　　今天到目前为止，闻老师唯一给的不合格等级就是C等，只有这一个人。
　　眼前这个人的衣着跟培训班其他人相比，的确是简单到了极致。但是，他的外貌却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优越的。
　　像是上天精心雕刻的完美造物，身形高挑而颀长，在一干Omega里，宛若误入这里的Alpha。
　　要不是沈顾礼脖颈上佩戴着信息素抑制环，连他都要认错这个人的性别了。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好，你的名字是……”
　　“沈顾礼。”
　　沈顾礼对于闻殊给他的评价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轻声问道：“我的座位是最后那排唯一的空位吗？”
　　沈顾礼说完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又愣了愣，他找到沈顾礼的履历，心里惊叹了下。
　　【沈顾礼，毕业于星海军事大学，指挥系、军事医学S+双学位，曾就职于第四军区王牌军队，联合军首席指挥使，获多次荣誉表彰，位列上校军衔。】
　　“你好。”
　　沈顾礼又问了一遍。
　　工作人员猛然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应声。
　　沈顾礼依言找到自己的座位。
　　培训班的位置都是单独位列，当他坐下后，坐在旁边的小姑娘小声和他打招呼。
　　“闻老师就是这样的。”小姑娘微微探出身体，介绍自己，“我叫楚瑜。”
　　沈顾礼道：“沈顾礼。”
　　“没有Alpha送的Omega，B等。”
　　“没有穿戴华丽的衣服和首饰，B等。”
　　“你恰好占据了这两个，闻老师就给了你C等。”
　　楚瑜热心讲解道：“下次让你的Alpha送你来吧。”
　　“谢谢提醒。”
　　在沈顾礼之后，又有新人来到培训班。
　　只不过，除了沈顾礼之外，闻殊给其他人打的初评级均为A到B等之间。
　　直到最后一个Omega出现，裁剪得体的衣服，设计独一无二的宝石别针，出众的相貌，以及他的Alpha……
　　闻殊出声：“S等。”
　　一语落下，在教室里掀起好一阵的议论。
　　楚瑜小声道：“那是星野家三少的未婚妻。”
　　“Alpha顶级财阀的家世，在闻老师这里也是可以加分的。”
　　Omega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同他的Alpha告别后，入座培训班第一排的中心位。
　　“不过，我觉得他长得没有你好看。”
　　楚瑜还是个在读大学生，在中央星系大大小小的财阀之中，她定亲的夫家只能算是依附于顶级财阀的三流世家。
　　“是吗？”
　　沈顾礼应了声，望向窗外时，看见星野家那位三少离去的身影，慢慢地眨了下眼睫。
　　课堂上，闻殊说起课前的初评级，点评道：“一个连自己Alpha都勾不住的Omega，在我这里是不合格的。”
　　“一流的相貌，三流的穿搭，在我这里更是不合格的，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相貌。”
　　“Omega就要有Omega的样子。”
　　在场之中，谁都知道闻殊说的是谁。
　　沈顾礼垂眸，轻轻玩着自己手中的笔。
　　整堂课上，闻殊有一半的时间在说自己过去教导的辉煌事迹，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夸林皎，也就是那位得了S等级的星野家未婚妻。
　　余下的时间，闻殊在批人。
　　他没有点名道姓，却是在各种明里暗里地说整个班上唯一不合格的学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顾礼抢了闻殊的未婚夫呢。沈顾礼过往履历，在闻殊这里，等于离经叛道。
　　下课时，闻殊道：“我希望明天上课的时候，希望看到更优秀的你们，和你们的Alpha。”
　　一节课的时间，楚瑜和沈顾礼混熟了些，此刻正小声道：“闻老师好凶。”
　　培训班上课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沈顾礼道：“闻老师还没走远，你说他坏话，被他听到了，小心给你一个不合格。”
　　楚瑜小声咕哝：“他小心眼儿。”
　　旋即，她看向窗外，开心道：“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我先走了。”
　　很快，培训班的人都离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极少的几个人。
　　沈顾礼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抬眼看向朝他走来的林皎。
　　“沈顾礼？”林皎开口道，目光打量着沈顾礼，“我知道你。”
　　“景家景翊的未婚妻，得了C等。”
　　他的语气里带了些嘲讽意味。
　　林皎问道：“你知道我吗？”
　　沈顾礼平静地看了一眼，认真道：“我不知道你。”
　　“你……”
　　林皎语塞，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因沈顾礼意料之外的回答而顿住了。
　　就在这时候，教室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在唤：“皎皎，我来接你了。”
　　林皎脸上挂上乖巧的笑容，转身迎向星野乘，伸手挽上星野乘的胳膊，像是和沈顾礼很熟的样子，介绍道：“这是景翊的未婚妻，沈顾礼。”
　　星野乘盯着沈顾礼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顶了顶腮，伸出手去，道：“星野乘。”
　　林皎站在沈顾礼对面，视线落在自家未婚夫伸出的手上，宛若目光带刺，同样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没伸手。
　　星野乘挑了挑眉，出声道：“我听说景翊的未婚妻很乖顺的，今日一见……”
　　“星野先生贵人多忘事。”
　　沈顾礼开口，语气平静道：“上一次，奥特公馆。”
　　此言一出，星野乘英俊的脸上，神色顿时一变。
　　“原来是你。”
　　上一次在奥特公馆，他不过是捡了个刚发情的Omega，还没得手，就莫名被人给揍了一顿。
　　他没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就算了，特么那个人把他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他了。他养了快一周的伤，才敢出来混。
　　到现在，他的手臂还没养好。
　　星野家事后得知那个Omega是齐家的小公子，对于星野家来说，齐家不算什么，倒是当时参与的景家，他家倒是要顾及七八分。
　　星野池以为当天揍他的，是景越，结果竟然是个Omega，还只是景翊的未婚妻而已。
　　景家养的金丝雀而已，都不姓景，还敢骑到他头上来。
　　林皎无知地问道：“乘，你们说什么奥特公馆啊？”
　　星野乘脸色更加难看，出声吼道：“你特么闭嘴。”
　　林皎被凶得小脸都白了好几个度，连忙闭嘴，不敢再插话。
　　“沈顾礼你算个什么……”
　　星野乘脱口骂出了声。
　　“嫂子？”
　　景越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道：“你还不走吗？”
　　紧接着，景越像是才看到星野乘一样，语气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前几天被打得跟猪头一样的星野乘吗？”
　　“景越！”
　　“星野乘，你算个什么东西？”
　　景越慢慢地收敛了笑意，把星野乘刚才说过的话又还给了他，出声道：“要是你那大哥还差不多。”
　　星野池是个疯狗，但星野乘什么都不是，连半点继承权都没有。
　　“不过，星野池才醒，现在连走路复健都还不会吧。”
　　“乘，我害怕。”
　　林皎见星野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心翼翼地拉了下他的手，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带自己离开。
　　沈顾礼看了一眼星野乘离去的背影，垂眸并没有说话。
　　“嫂子。”
　　车里，景越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可以发消息给我啊。”
　　“哥哥没有时间，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照顾嫂子你的。”
　　顶级财阀之间，也有强有弱。
　　例如景家与星野家，一个从军政，一个从商政。
　　相较而言，齐家走单纯科技向的方向，要想跟星野家对抗，似乎有些困难。
　　沈顾礼想到齐星言，光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像是听到景越的话才睁眼一般，轻声说道：“不要告诉你哥哥。”
　　“我自己能解决。”


第十二章 
　　“烹饪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想一想当你们的Alpha辛苦一天，回到家中，看到自己Omega亲手做好的美食，他们一定会感到身心舒畅的。”
　　“Omega的唯一任务，就是服侍自己的Alpha。”
　　教导烹饪的老师走到沈顾礼面前，鼻尖耸动，夸赞道：“沈同学做得最好，当评S等。”
　　……
　　“插花是一门艺术，可以陶冶情操，修养我们的身心。作为一个Omega，我们有责任装点好自己和Alpha的家。一个极具美观性的家，可以让夫妻之间的感情更加和睦。只有这样，Alpha才愿意回家。”
　　“沈同学很有艺术天赋，是今天唯一一个S等的评级。”
　　……
　　“身为一个Omega，我们要做到全身心地服务自己的Alpha，包括在床上。不要以为这种事只需要Alpha来操纵就行了，一个柔情似水的Omega更应该加强柔韧度的锻炼，这样才能配合自己的Alpha，更能得到Alpha的疼爱。”
　　“今天的姿势答卷，沈同学得分最高，被评为S等。”
　　……
　　“作为一个Omega，要有O德，在外不能跟自己的Alpha吵架，不能不理自己的Alpha，要给自己的Alpha足够的面子。”
　　“Omega要柔不要刚。”
　　闻殊道：“有这样一道题，假如你和Alpha的母亲同时掉入了水池里，你的Alpha选择先救他的母亲。”
　　“这时候，你应该怎么做？”
　　说罢，闻殊的目光巡视一圈，盯住沈顾礼，开口问道：“沈顾礼，你回答一下。”
　　沈顾礼道：“自己游上来。”
　　“错！大错特错！”
　　闻殊激动道：“林皎，你起来回答一下。”
　　“乖乖等待救援。”林皎站起来，语气乖柔，“等Alpha对你说抱歉的时候，你要体贴地告诉你的Alpha，没关系，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就挺离谱的。
　　沈顾礼在心里评价。
　　闻殊在评价册上给林皎打了一个A，然后在沈顾礼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C——不合格。
　　“沈顾礼。”闻殊训斥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学习的，都说了Omega要柔不要刚。”
　　“你要让Alpha感受到他是被需要的，你是需要你的Alpha的。”
　　“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你在我这里，还是不合格。”闻殊拧眉道，“就连你的Alpha也从来都没送过你，在场各位有谁是见过沈顾礼的Alpha的？”
　　教室里一片安静。
　　“其他课老师都说你是好学生，科科都得S等级，怎么在我这里，你就不行呢？”
　　“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下课以后，楚瑜安慰道：“沈同学，没关系，闻老师就是这样的，是比较严厉。”
　　“不过，你其他科都是S等级，到最后肯定是能毕业的。”
　　“阿瑜。”
　　每到下课的时候，楚瑜的未婚夫都会来接她。
　　楚瑜听见声音，和沈顾礼说再见后，欢快地跑出门去。
　　“沈顾礼。”
　　这时候，林皎的声音总会定时响起。这段时间，他总是等楚瑜离开之后，跑来挑衅沈顾礼。
　　林皎不屑于跟三流世家的人打交道，他认为跟三流世家的人交谈，是一件自降身价的事情。
　　林皎对于那一天星野乘和沈顾礼之间的冲突好奇得紧，想方设法地跟沈顾礼打听。
　　林皎道：“也只有你这种不知身世的人才会跟楚瑜那种人打交道。”
　　沈顾礼没有理会林皎，收拾好东西，径直往教室外走去。
　　林皎追出来，见状伸手去拉沈顾礼。沈顾礼不想动手，让林皎不小心拽掉了自己的资料。
　　沈顾礼转眸，看了眼林皎。
　　在娇小的林皎面前，沈顾礼高大得像一个Alpha，他这一眼让林皎怕得连忙放开了自己的手。
　　“沈……沈顾礼。”林皎语气隐约带着点儿轻颤，他结结巴巴地出声，“我没碰你，是你自己不小心弄掉了你的资料。”
　　他说得理直气壮，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林皎飞快地捡起沈顾礼的东西。
　　散落的资料让他看见了星大两个字。
　　林皎把捡起来的资料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沈顾礼温和地道了声谢，抬手接过资料。
　　林皎继续结结巴巴地说：“你要去星大啊？”
　　在中央星系，有两大顶尖学府，一是星海军事大学，是专门培养军校生的地方，二是星际大学，培养各方面的优秀人才。
　　沈顾礼看见林皎的神情，开口道：“今天你的Alpha不来接你？”
　　林皎立马气鼓鼓地反驳道：“乘只是今天有事而已。星野家派了车来接我的。”
　　“你以为都跟你的Alpha一样吗？”
　　“你今天要去星大，不如一起啊？”林皎兴致冲冲地说。眉眼间带着点儿骄傲的意味，“我就是星大毕业的，星大我很熟。”
　　“正好今天有一位大佬级别的人要回校演讲，我也想去听。”
　　沈顾礼今天的确要去星大，提前让景越不要等他。景越本来是还想跟着沈顾礼一起去星大的，结果景越导师一个电话打过来，把景越叫走了。
　　沈顾礼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林皎嘴里说着“星大又不是你家开的，谁都能去，你管不着”，鼓励着自己，就暗戳戳跟在沈顾礼身边。
　　“星大我熟得很，我在这里待了四年。我学的可是星大当中Omega最想学的热门专业——设计学。”
　　“你还是有些优点的，在设计课上，还挺有设计天赋的。你在哪里读的大学啊？你长得还挺好看的，我肯定没在星大见过你。”
　　“不说话，该不会是什么野鸡大学吧？”
　　“你知道星大最有名的毕业生是谁吗？我告诉你，是现在的沈家家主。虽然你们都姓沈，但是你们之间简直天差地别，沈学长在天上，你在地上。”
　　“你不知道吧，我和乘就是在星大认识的，那时候我走在路上，经过一条小巷子，有流民潜伏在里面，想要非礼我，是乘路过，救了我。然后我们发现跟彼此的匹配度有79%，这就订了婚。”
　　林皎在路上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个不停。
　　终于，沈顾礼停下脚步，出声道：“中央星系治安很好，在学校附近更是严密防护。”
　　“流民，是不可能出现在学校附近的。”
　　在中央星系，只允许带星际ID卡的人，才能进入，流民是不被允许进入这里的，连偷渡资格都没有。
　　林皎小声嘀咕：“你这么清楚啊？”
　　沈顾礼安静地看着他，林皎从他漆黑纯粹的瞳仁中看出一点儿意味不明的情绪。
　　林皎顿时如同炸了锅一样，道：“你想说什么？不要离间我和乘之间的感情。”
　　他找补道：“没准儿是乘对我一见钟情呢？”
　　“你知道什么？乘对我很好的……”
　　林皎语顿了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憋红了脸，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如同喝醉了酒一样，绯红像果肉成熟而柔软的水蜜桃。
　　“你的Alpha都不来接你……”林皎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你的Alpha都不来接你。”
　　沈顾礼道：“你在自欺欺人。”
　　“那天在奥特公馆，你的Alpha把一个Omega困在洗手间，想趁人之危，没有得手。”
　　林皎激动地反驳道：“你胡说八道。”
　　“沈顾礼，你在胡说八道。”
　　“你该不会想说是你救了那个Omega吧？怎么可能呢？我们Omega怎么可能打得过Alpha？”
　　林皎扭头跑开。
　　星大内，今天因为这场演讲，来往的人很多。沈顾礼看着林皎的身影汇入人群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学生会的人看见沈顾礼一个人站在广场上，主动上前问道：“这位同学也是来听英乔博士今天演讲会的吗？”
　　“请往这边走。”
　　“不过同学应该早些来的，你现在去，可能只能听见英乔博士的收尾结束语了。”
　　“谢谢。”
　　沈顾礼道了声谢，朝大礼堂走去。
　　路上，他听见其他同学的议论。
　　“英乔博士最近发表的论文也太大胆了些。”
　　“信息素匹配论和感情论，在近百年来，一直是被争论不休的话题。起初，大家一直觉得匹配度才是决定恋人结合的关键。直到最近十年，感情论派犹如异军突起一般，在学术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看这些话术都是那些Omega搞出来糊弄人的。”
　　“你在说什么啊？英乔博士可是一个纯正 Alpha。”
　　沈顾礼走进大礼堂的后排，有学生因为要赶去上课，而提前离开，多了空位出来。
　　这倒是方便了沈顾礼，他选择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大礼堂内已经到了提问环节，有学生举手问道：“英乔博士，你从前应该是匹配度论的学者吧，但是看你最近一段时间发表的论文，你是已经站队感情论派了吗？”
　　英乔拥有着一张深邃而英俊的面孔，异域感极强，此刻笑起来，和煦如春风。
　　他道：“只是随着研究的进程，我逐渐发现近年来势同水火的两派之间，并非是不可调和的。”
　　沈顾礼低头，在星网上找出不久前星大官方上传的关于这场演讲部分视频。
　　“我去年已经结婚，但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匹配度只有45%，但我们十分的恩爱。”英乔侃侃而谈，“今天现场的人，想必都是对我那篇论文感兴趣的。”
　　“这样吧，我们现场抽取一些观众，问问他们的情况如何。”
　　半分钟后，坐在沈顾礼旁边的星大学生小声道：“这位同学，英乔博士抽中你啦。”
　　沈顾礼收起星网界面，站起身来，看向最前方高台上的人。
　　周遭不少人因他精致不俗的容貌而惊叹了几下。
　　英乔博士拿着话筒问道：“请问这位先生有喜欢的人？”
　　聚光灯照落下来，让沈顾礼的面容轮廓越发立体流畅，漂亮得像橱窗里贩卖无价的完美艺术品。
　　现场有星网媒体将镜头投了过来。
　　沈顾礼沉默了下，开口道：“我有未婚夫。”


第十三章 
　　此言一出，观众席间此起彼伏地传出叹息声。
　　英乔博士站在台上，语调带笑，道：“看来这位先生的回答让在场很多人觉得有些遗憾啊。”
　　“那你的未婚夫是一名Alpha吗？”
　　“是的。”沈顾礼语调轻缓地回答道，“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英乔博士继续问道：“看来还是青梅竹马？”
　　沈顾礼沉默了数秒，弯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说：“不是。”
　　跟景翊青梅竹马的，是那个叫白黎的人。
　　“我们认识的第二年，就订婚了，曾经在同一个大学读书，后来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沈顾礼挑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信息来说，然后结束了这次的提问。
　　英乔博士在现场，又抽了一些人起来回答问题。
　　沈顾礼坐在座位上，将星大发布的视频倍速看了一遍，就起身离开了大礼堂。
　　“在我看来，感情论的出现，会让我逐渐地不反对任何一种性别的恋爱。喜欢和爱这种感情，是可以超越性别的。甚至连他们的基因都会改变得无比匹配……”
　　英乔博士讲结束语的声音逐渐远离。
　　沈顾礼离开大礼堂后，点开通讯器看了一眼，沿着教学楼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洗手间。当他进去的时候，隔间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要……”
　　“你少骚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进去完全标记你？这才一周没见，你怎么又变甜了？”
　　“是不是背着老子偷偷地……”
　　临进洗手间前，沈顾礼特意看了眼洗手间的标识。他站在洗手台前，抬手打开水龙头。
　　这栋教学楼是星大最早修建的，平日里荒僻，没多少人来，就连水龙头放水的声音都打得要命。
　　隔间撞门撞得哐哐响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沈顾礼用水洗了个手，关上水龙头时，有人推开隔间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顾礼？”
　　星野乘语气变冷：“又是你！”
　　沈顾礼抬眼，隔着镜面的反射面，看向刚办完事的星野乘，出声道：“这里是Omega的洗手间。”
　　两人说话时，和星野乘共处一个隔间的Omega顶着外套，蒙住脸，飞快地跑了出去。看那外套的颜色，是星大学生的校服。
　　星野乘走近，挑眉问道：“星大这么荒僻的教学楼都被你找到了，你该不会是约好了和谁见面，也在这里偷情吧？”
　　“连景翊也不能满足你了？”
　　“不如考虑考虑我？”星野乘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跟我偷情，岂不是更刺激？”
　　沈顾礼无动于衷，语气依旧平静：“你如果还想再躺半个月的话，可以试试。”
　　“……”
　　星野乘闻言，就好像是脸又疼了起来般。
　　他想到那一天在奥特公馆发生的事情，面容变得扭曲，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转头离开了洗手间。
　　沈顾礼站在洗手台前，又等了半分钟，听见另外一个隔间里传来的小声抽泣声，缓步走近，敲了下门。
　　里面的哭泣声停了下，紧接着响起林皎微弱的声音，他小声道：“我没敢关门……”
　　沈顾礼打开门，看着蜷缩在一团的林皎。
　　林皎又小声补充说：“我怕他们知道隔壁有人，逼我出来。”
　　当时在星大校门口，当林皎扭头冲出去没多久之后，他就看到了原本说忙碌不来接他星野乘。
　　虽然林皎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跟上去，准备给星野乘一个惊喜。
　　结果，是星野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一路跑过来，却没想到跟丢了人。
　　结果，他刚进洗手间，走廊上就传来了星野乘和那个Omega嬉戏调笑的声音。
　　他慌不择路地躲进最里面的隔间，不敢锁门。
　　在拉短短的几秒钟里面，林皎已经把星野乘打来他所在的这间隔间门后的对峙想了很多遍。
　　结果，星野乘一进洗手间，就已经和那个Omega搞了起来。林皎更加不敢出去了，他听见洗手台前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然后转移到了他隔壁的隔间里。
　　Alpha的信息素散发出来，影响了Omega，压制得林皎更加不敢动了。
　　在洗手间隔间近半个小时里，几乎是林皎前二十多年最难捱的一段时间。他的未婚夫在隔壁跟别的Omega偷情，他连跑出去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林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天精致的装扮乱得一塌糊涂，有种狼狈的可怜劲儿。
　　沈顾礼站在隔间门口，出声道：“星野乘已经走了。”
　　林皎慢慢止住抽泣声，泪眼朦胧地看着沈顾礼，羞愧地说：“我起不来……”
　　“他……他的信息素，满洗手间都是。”
　　沈顾礼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这个空隙里，林皎紧张得无法呼吸，憋红了脸。他竟然还能观察到沈顾礼待在这个满是Alpha信息素的空间里，丝毫都没受到影响。
　　林皎盯着沈顾礼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无端夸赞道：“你的信息素抑制环的质量好好哦。”
　　林皎有些好奇地问：“你真的是Omega吗？”
　　“会不会是Alpha装的Omega呀？”
　　沈顾礼神色自若，问了一个跟林皎的话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我手里有过多少条人命吗？”
　　此话一出，林皎立马闭嘴。
　　沈顾礼问道：“能走？”
　　林皎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小声道：“不能。”
　　“能不能……”
　　“能不能……”
　　林皎接连说了两个“能不能”，余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顾礼的目光落到林皎憋红的脸上，开口道：“你问，我能不能背你？”
　　林皎点点头，他眼里带着点儿光亮。
　　“不能。”
　　下一秒，沈顾礼的话让林皎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你……”林皎憋了半天。脱口而出道，“你好不绅士，一定不是Alpha。”
　　说吧，他憋着一股气，扭头往外冲。
　　沈顾礼跟在林皎身后不近不远处，目送林皎上了星际列车后，才垂眸点开通讯器，回了景越问他在哪里的消息。
　　星际列车上，林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转头看着站在站台上的人。
　　沈顾礼还没有离开，黄昏余晖落在他身上，柔和得像一幅精心描摹的画作。
　　而人，是其中的点睛之笔。
　　当星际列车启动的时候，林皎贴在车窗前，努力地招手，却没有引起沈顾礼半点的注意。
　　林皎心想，他一定要退婚。
　　一定要退婚。
　　……
　　景越到的时候，沈顾礼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正垂眸浏览这星网上关于星大这场演讲会的各种消息。
　　【英乔博士自爆已经结婚，他的妻子是一个低匹配的Omega，据悉他们是因为爱而结合的婚姻】
　　【边陲境再现神秘爆炸】
　　【星野家继承人自昏迷八年后苏醒，于今日复出首次亮相】
　　沈顾礼点开视频，媒体采访的镜头对准了画面中的男人。
　　那是一张英俊的面孔，常年累月的不见天日，让他的肤色白到了一种极致，周身带着一种阴郁冷漠的气质，偏偏那双如鹰一样的眼睛有神又锐利，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嫂子，我来接你了。”
　　景越的声音响起来，沈顾礼收起星网页面，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回景家的路上，景越问道：“下周你是不是要陪那个齐星言参加谢明川的生日宴啊？”
　　沈顾礼应了声，景越毛遂自荐：“那你男伴找到了吗？”
　　景越盯着沈顾礼，整张脸上就差没写着一个“选我选我选我”的大字。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主角，不带男伴，陪齐星言去的。”
　　“况且，这周你哥哥就要回来。”
　　景越听见这话，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吗？”
　　“哥哥那么忙，还天天联系你吗？”
　　自从那天景翊提前挂掉电话之后，景翊的确没有再联系过沈顾礼。景翊也要求沈顾礼不准再联系他。
　　未婚夫的话，沈顾礼当然要听。
　　第二天再去培训班的时候，闻殊说林皎请了假。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皎的位置始终空着，这让一向要在课堂上表扬林皎的闻殊没了表扬的对象，他只好一个劲儿批班上其他同学各种不对的地方。
　　沈顾礼生日那天，景翊的确没能够赶回来，他连半句祝福的话都没有。只在景夫人和景越祝贺之后，由景叔抱上来一束小白花。
　　为了装饰这束小白花，景叔还贴心地系上红绸带。
　　景叔违心地开口道：“沈少爷，少主知道你喜欢这个，这是少主特地让我准备好的小白花。”
　　“少主对你一直很上心的。”
　　沈顾礼早就已经习惯了景翊的失约，轻轻地应了声。
　　他将那束小白花放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红绸带看起来有些可笑，被他随手给抽掉了。
　　夜里，沈顾礼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时间正指向凌晨一点整。指针走动的响动在寂静夜里有些突兀。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了床头的小灯，转眸望向窗外。那束小白花在夜色下，安静得像一个遥远的清梦。
　　半个小时后，沈顾礼熟练地在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贴标签的小药瓶，从里面倒了一把小药片，就着冷水服用下去。


第十四章 
　　景夫人听说沈顾礼要去参加谢家谢明川的生日宴，提前让设计师来为沈顾礼设计过服饰和搭配。
　　设计师道：“沈先生身材好，宽肩窄腰，穿什么都好看。”
　　景夫人在一旁正翻着从培训中心传过来的考核评级，打断了设计师的话，出声问道：“小礼啊，我对你在培训班的成绩比较满意，只不过……”
　　“有一门课程，那位闻殊老师为什么一直给你打不合格的成绩？”景夫人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道，“小礼，这些年在景家，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你应该明白，这样的培训对于你将来成为阿翊的贤内助是很有好处的。”
　　沈顾礼站在妆镜前，盯着镜面反射出来的人，安静得像一个漂亮乖巧的人偶。
　　随后，他出声道：“伯母，我会努力做好的。”
　　“阿翊最近跟你有过联系吗？”景夫人又问道，“之前你说阿翊在月初就会回来，这都三号了，他连我的消息都不回。”
　　沈顾礼轻声回答道：“之前景翊说他去执行一个任务去了，兴许是被耽搁了时间。”
　　景夫人闻言，感慨道：“这时候，我又觉得你还是跟在他身边比较合适，至少你可以在他身边照看他，还能定时向我汇报情况，这也不至于让我这么担心了。”
　　“这次阿翊回来，你一定要把他劝回家里来住，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能住在外面呢？这不符合我们家的规矩。”
　　自景翊成年之后，景翊就鲜少住在家中，大概是当年为了白黎的事情跟家中不太和睦。
　　景翊时常住在A1星的公寓，或者是住在军事基地里。
　　过去几年，沈顾礼还没有从星海军事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经常为了景家和景翊之间的沟通，从学校到景家、再到军事基地或A1星公寓几头跑。
　　沈顾礼想了想，道：“我尽量，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景夫人已经出声：“不能是尽量，小礼你是阿翊的Omega，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会怀疑你的能力的。”
　　妆镜里面，倒映着偌大的衣帽间。各式各样的衣物，摆放有条理的宝石装饰，明亮的灯光照亮出一条笔直的光道，慢慢延伸到了沈顾礼脚边，好像一场荒唐怪诞又虚幻的梦境。
　　“好的。”
　　……
　　谢家为自家继承人举办的生日宴在一座被星海环绕的孤岛上。
　　沈顾礼和齐星言提前了些出发。
　　路上，沈顾礼问道：“你姐姐不去吗？”
　　齐星言撇撇嘴，开口道：“她这个工作狂人，这么好的社交机会，肯定是不会放弃的。”
　　“我不想跟她一起走，我跟你一起走不好吗？”
　　“就因为你姐姐让你去相亲吗？”
　　“我真的很讨厌这种联姻方式。”齐星言开口道，“本来我姐姐跟谢家那个Omega相处得还挺好的，结果就因为她……”
　　说到这里时，齐星言原本明亮的眸光黯淡了一下，支吾出声：“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不说这个烦心事儿了。”齐星言换了个话题，伸手往沈顾礼面前挥了挥，期待地问道，“猜猜我今天用的什么味儿香水？”
　　沈顾礼和齐星言面对面而坐，此刻齐星言伸出手来，在沈顾礼鼻尖前挥了挥，清甜又不腻的香气飘了过来，让沈顾礼的思绪微恍。
　　几秒钟后，沈顾礼微抿唇，轻声说：“还是甜橙味的香水。”
　　齐星言开心道：“猜对了。”
　　沈顾礼安静了一会，出声问道：“你是喜欢上了这一款香水吗？还是……你喜欢的那个Omega的信息素是这个味道？”
　　齐星言听见他的话，原本盯着沈顾礼的视线微移了下，目光轻垂，微微闪烁，低声应说：“我就是喜欢用这个味道而已。”
　　他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
　　沈顾礼应道：“那你喜欢的那个Omega也会去参加谢明川的生日宴吗？”
　　齐星言看着沈顾礼，道：“会吧。”
　　沈顾礼闻言，轻轻地笑了下，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那在宴会上，我留你一个人，让你偷偷去和你喜欢的人见一面？”
　　“不要！”齐星言一听沈顾礼要留他一个人，想也没有想，脱口而出拒绝，“我……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要陪我去见那个谢明川呢，不能走。”
　　沈顾礼语调轻缓地问：“我陪你去见他啊？”
　　齐星言咬牙道：“最好是让他也喜欢上你，这样就不会跟我联姻了。反正你也已经有景翊了。”
　　“齐星言，你这个想法有些危险。”沈顾礼眉眼温柔，继续道，“再说，你拿我去挡锅，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怎么会呢？
　　齐星言在心里默然反驳。
　　没有人会不喜欢沈顾礼的。
　　他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在星航站，有专门往返那座孤岛的星船。
　　沈顾礼两人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是人来人往。
　　对于中央星系来说，顶级财阀的任何宴会都无疑于旧时帝国皇室国宴般的等级。
　　这里不仅来往着参加宴会的各大财阀们，还聚集了星网的大量媒体。只不过，真正能上岛的，只有收到谢家邀请函的势力。
　　被星海环绕的孤岛宽阔又华丽，被布置得像人间仙境。
　　齐星言踏上岛的时候，小声评价道：“奢侈成糜。”
　　两人进入城堡时，门口侍者小心翼翼地接过齐家和景家送来的礼物。
　　一进宴会，齐星言就拿了好一些吃食，拉着沈顾礼坐在了角落。
　　沈顾礼见状，出声道：“你是来相亲的？还是来吃东西的？”
　　“我又不应酬。”
　　齐星言不在乎，在一盘水果里，挑选出一个圆滚滚的甜橙，塞在沈顾礼手中，微扬下巴，道：“你也吃。”
　　星海军事大学五年，齐星言早就猜到了沈顾礼的喜好。毕竟，沈顾礼在这方面也从来没有掩饰过什么。
　　他喜欢甜橙，无论是水果，还是香水，甜橙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宴会正式开始前，来参加宴会的人陆陆续续到齐。
　　齐星言也没见过谢明川，只是在人群中搜寻着齐璎的身形。他知道，只要齐璎在哪儿，那谢家的继承人就一定在哪儿。
　　齐星言视线搜寻过半，突然察觉到什么，目光精准地看向了一对刚走进大厅的人。
　　看见那个Alpha时，齐星言不由得眉头一皱。不过，他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星野乘身边带的Omega身上。
　　这个Omega在看沈顾礼。
　　“阿礼。”齐星言出声问道，“那个混蛋身边的Omega认识你吗？”
　　这个Omega不同寻常的目光，已经让他心里拉起了警报声。
　　沈顾礼回了景翊时隔二十天发过来的消息，将自己的位置发给了景翊，才抬头看向齐星言所指的方向。
　　“那人之前是星野乘的未婚妻。”沈顾礼道，“我们在同一个培训班。”
　　林皎在培训班请了近一周的假，今天也是沈顾礼第一次在培训班外见林皎。他穿着得体而华美的礼服，礼服上的宝石依旧是独特的设计。
　　“之前？”齐星言抓住沈顾礼话语中的关键，迟疑着，反问道，“现在不是了？”
　　沈顾礼想了下，坦然道：“不知道。”
　　有那一日的经历在，林皎今日却作为星野乘的伴出席了这场宴会。
　　“不管他。”齐星言一脸不想跟星野乘待在一个地方的样子，装作虚弱道，“阿礼，你陪我去休息一下吧。”
　　沈顾礼应了声好。
　　谢家侍者为齐星言安排了舒适的休息室。
　　两人离开之后，大厅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朝门口望去。
　　门口，相貌英俊的男人坐在轮椅里，被侍者推着走了进来。
　　有人小声道：“是星野家的继承人。”
　　“星野池。”
　　……
　　齐星言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玩弄着自己的通讯器，休息了好久。
　　直到门外有人敲门，沈顾礼离得近，很快起身去开门。
　　齐星言坐起来，大声问：“谁？”
　　齐璎的声音响起在门口：“你姐。”
　　沈顾礼打开门，颔首招呼道：“齐姐姐。”
　　齐璎看见沈顾礼的时候，微愣了下。
　　今天沈顾礼穿的是景家设计师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礼服，挺括的衣料裁剪有度，贴合的腰线清瘦而纤细，仿若不足一握。
　　齐璎很快回过神来，问道：“齐星言那个偷懒的家伙呢？”
　　齐星言从沙发上翻了起来，小跑到门口，站在沈顾礼身边，微歪着脑袋看向齐璎。
　　齐璎道：“赶紧出来，带你去见人。”
　　齐星言明知故问：“见谁？”
　　“还能有谁？”齐璎出声，“谢明川。”
　　“不想去。”
　　齐璎意味不明地威胁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齐星言沉默几秒，对沈顾礼道：“阿礼，你等我一会儿啊。”
　　随后，齐星言跟着齐璎离开了休息室。
　　沈顾礼走出休息室时，在走廊上遇见面色苍白的林皎。
　　林皎看见他，眼中有惊喜，又有着些许的躲闪意思。
　　沈顾礼道：“好久不见。”
　　林皎小心翼翼地应了声，原本还有灵气的一双眼好像失去了光亮似的。
　　沈顾礼问道：“你请假，是去星野家退婚了吗？”
　　林皎犹豫了下，低声道：“我……我不退婚。”
　　他无法插手别人的家事。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越过林皎，朝楼梯走去。
　　突然，林皎抓住他的手，飞快地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觉得我自甘下贱……”
　　沈顾礼回头垂眸，盯着林皎。
　　他的目光落在林皎因为动作而露出来的半截纤细手腕上，隐隐约约的青紫痕迹印在白晃晃的肌肤上，异常的刺眼。
　　“不要看不起我。”
　　林皎小声恳求，重复道：“不要看不起我。”
　　“还有，你要小心他。”
　　沈顾礼停下脚步，看向林皎，问道：“是因为他打你吗？”
　　此言一出，林皎像是受惊般，突然放开了沈顾礼的手，往后退去。
　　他摇头道：“没……没有。”
　　沈顾礼目送林皎跌跌撞撞地离开走廊，沉默了数秒，转身继续朝楼下走去。
　　路上，大家的议论声都是关于一个人的。沈顾礼从人们的口中，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星野池。
　　他站在大厅角落里，平静地看了过去。
　　“沈先生，好久没见你了。”
　　有人见沈顾礼独身一人，便端着酒凑过来，奉承着景家继承人的这位未婚妻。
　　沈顾礼轻眨了下眼，从不远处的餐桌上随手取了一杯酒，同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碰杯。
　　以往的宴会里，沈顾礼是作为景翊的未婚妻出席。景翊在，他就在。
　　今天沈顾礼独身一人，那些平日里跟景家说不上话的人都跑来敬沈顾礼的酒。
　　沈顾礼握着酒杯，慢条斯理地同这些人碰杯喝酒。其实，他的记忆力很好。
　　直到第十个人上前来，他带有歉意地笑了下，轻声道：“我好像有些醉了，失陪一下，去趟洗手间。”
　　沈顾礼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脚步缓慢地朝外走去。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洗手间，走了进去。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脑子有些不太清醒，他站在洗手台前，安静了许久。
　　“沈顾礼。”
　　星野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顾礼轻抬眸光，看了他一眼。
　　被酒意熏染过的眼眸带上了薄薄的水雾，望上一眼，便是波光流转，暧昧丛生。
　　沈顾礼没理会这人。
　　星野乘却以为他喝醉了，迈步走进来，像是带着一点好心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喝醉了？”
　　沈顾礼启唇：“不关你的事。”
　　“这怎么不关我的事？”星野乘靠近，语气暧昧道，“Alpha是有义务照顾Omega的。”
　　沈顾礼又看了他一眼，语气轻缓又无辜，轻笑着问：“别人的Omega，你也要照顾？”
　　星野乘道：“只要你想。”
　　沈顾礼靠在洗手台前，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衫下，是贴合在修长纤细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以及精致漂亮的锁骨。
　　他有些头疼，轻声道：“把门关上，我不希望别人闯进来。”
　　这像是一个暗示的信号，给星野乘以错觉。
　　他不仅关上了洗手间的门，还将门从里面给反锁了。
　　旋即，星野乘转过身，望着沈顾礼完美的身段，有些急迫地走过来，嘴里还道：“我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
　　星野乘的话还没说完，沈顾礼抬手一把拽住他的脖颈，将那张脸压进了洗手池中。
　　沈顾礼十分冷静地打开水龙头的开关。
　　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在安静的洗手间里，还有星野乘挣扎不停的各种声音。
　　这时候，沈顾礼丢在一旁的通讯器响起视频通讯的请求。
　　他望了一眼，抬手捏住星野乘的下巴，暴动的精神力化作实体般的利刃，敲碎了Alpha咬住别人腺体释放信息素的犬齿。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景翊的声音。
　　“沈顾礼？”


第十五章 
　　掐着时间，沈顾礼捏着星野乘的脖子，把人从溢出水来的洗手池里抓起来，修长手指按住星野乘的头，将他按在冰凉的镜子上。
　　“……”
　　沈顾礼……
　　星野乘竭尽全力想要喊出声来，沈顾礼掐着他的下巴，安静地盯着这个人。
　　那双幽如深渊的眼瞳里，透着平静得有些可怕的暗光，犹如溺水的人在死亡前一秒的荒芜死寂。
　　门外，有人试图开门。
　　景翊的力道很大，只是可惜，星野乘自作聪明，又将洗手间的门反锁了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精神力实体化的能力。
　　至少，还有半分钟。
　　沈顾礼松开星野乘的下巴。
　　星野乘抓住机会，破口大骂：“你个……”
　　“咕噜咕噜！”
　　“唔唔……”
　　沈顾礼再度将星野乘按进了盛满水的洗手池中。
　　星野乘挣扎的动作，让大量染血的水洒了出来，溅到沈顾礼脱掉外套的白衬衫上。
　　“砰！”
　　洗手间的门被人以外力踹了开来。
　　沈顾礼慢慢地松开手指，得了自由的星野乘趴在洗手台边，嘴里破口大骂：“沈顾礼你个贱人……”
　　星野乘一拳挥过来，却在中途被一双手挡住。
　　景翊反手一拳揍了过去！
　　洗手间外面，隐隐约约传来有人惊呼的声音。沈顾礼垂手站在一旁，有些安静地看向门外。
　　门外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景……景少，你……”
　　门外，谢家的侍应生小心翼翼地开口。
　　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来：“麻烦让一下。”
　　星野池由人推着轮椅，出现在沈顾礼的视线里。
　　星野池看着自家弟弟被打，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出声道：“景少，给我一个面子。”
　　洗手间里暖光的灯光从头顶落下，照亮了沈顾礼苍白又平静的面容。染血的冷水浸湿了他大半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腰腹间，隐约可见清瘦纤薄的腰线。
　　沈顾礼耳边听不见其他人的说话声，大量又混乱的嗡鸣声在他耳朵里环绕着，像是一根一根的针。
　　他好像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沈顾礼。”
　　轻软又欢快的声音出现在他已然乱序的世界里，替他轻轻地拨开那些混乱的光影。
　　沈顾礼额间浮出薄汗，他微抬起眸光，盯着洗手间里混乱的场面，动了动唇，想要去喊一个人的名字。
　　“……”
　　沈顾礼辨认出那人的身份，用一种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唤道：“景翊。”
　　景翊抬脚将人踹到洗手间门口星野池的轮椅边上，当即转身大步走过来，伸手扶住沈顾礼。
　　沈顾礼倒在景翊怀里，被景翊用大衣包裹住，温热的体温通过衣物传了过来，依旧让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另外一边，星野池让人把星野乘拖走。
　　被打得不辨东西南北的人，偏偏在这一刻盯住靠在景翊怀中看起来有些虚弱的人，脱口而出：“沈顾礼你个贱……”
　　现在在这里装柔弱，特么地在洗手间揍他的时候，劲儿大得……根本不像是是个Omega。
　　星野池看了一眼。
　　原本拖走星野乘的大汉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打晕了星野乘。
　　景翊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轻颤，打横抱起沈顾礼，迈步走了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候，主人家才终于到来。
　　跟在谢明川身后的齐星言看见景翊怀中的人，急得想要冲过来，却被齐璎抓住了手。
　　他扭头望见自家姐姐摇摇头的神情。
　　谢明川走过去，带着歉意道：“这件事我也有疏忽的责任。”
　　“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景少你带你的未婚妻去休息，我这边随后就安排医生过来看看你的未婚妻。”
　　沈顾礼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只是沉浸在一种微妙又黑暗的状态之中，费力地想要挣扎往上游去。
　　直至他的后背接触到柔软的床，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盯着头顶上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
　　景翊站在床边，弯腰来解沈顾礼贴在身上的衬衫纽扣，开口道：“先把衣服换了。”
　　房间里，谢家的人已经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物，放在床边。
　　沈顾礼安静了几秒钟，抬手用手指轻轻地握住景翊的指尖，低声道：“不舒服，先洗澡，再换衣服。”
　　他的嗓音微哑又轻，就像是隐约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景翊不吃这一套，松开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出声道：“把人按在洗手池里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舒服？”
　　沈顾礼慢慢坐起来，没说话，面色苍白，显得脆弱又无辜。
　　“还反锁了门？”
　　“不是我反锁的，是他自己反锁的。”
　　沈顾礼小声地反驳，闭上眼，安静了一会儿，就准备自己去卫生间洗澡。
　　他起身时，景翊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好绕开这个人，身体刚往旁边移了下，又被这个人“打劫”式地拦腰抱起。
　　沈顾礼没什么力气地喊道：“景翊。”
　　景翊将他抱到卫生间里，抬手放好浴缸里的水，把人丢了进去。
　　温热的水将沈顾礼的身体包裹住，他反应极慢地愣了几秒，才以手撑住浴缸边缘，慢慢地让后背靠在浴缸壁前。
　　“十分钟。”
　　景翊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他拿起沈顾礼的通讯器。
　　沈顾礼通讯器从来不设置密码，景翊轻易地点开了他的通讯界面，把自己那一栏置顶，并设置了绝对信任通讯权限。
　　也就是说，在之后，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他发送视频请求，无需通讯器主人同意，直接就会接通视频。
　　景翊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沈顾礼的任何情况。设置完后，他将手中的通讯器丢在床头柜前，没再管了。
　　十分钟后，景翊迈步走向卫生间，开口喊道：“沈顾礼？”
　　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
　　他迈步走进去，看见沈顾礼靠在浴缸旁睡着了。
　　景翊将人丢进浴缸的时候，没有帮忙脱掉沈顾礼的衣服。在这十分钟里，沈顾礼将打湿得更加沉重的衣服费力脱掉，丢在一旁，便没剩多少力气了。
　　氤氲的热气间，景翊垂眸看过去，隐约可见沈顾礼没出水面的肩背，像细腻白皙的美玉，沾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这个人，真麻烦。
　　景翊漫不经心地想。
　　他转身取下置物架上的浴袍，弯腰将人给捞起来，指尖触碰到细腻温热的一片肌肤。
　　如同烫手一般，景翊将指尖蜷缩起来。近距离下，他望见沈顾礼低头露出的那截纤细的脖颈，最重要的腺体被信息素抑制环保护着，让Alpha窥探不到半分美好的风光。
　　几乎是无法克制的，景翊有了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面色难看地低声骂了一句，抬手将浴袍往眼前这个人胡乱裹了一圈，把沈顾礼抱出了浴室。
　　景翊将人丢在床上的时候，动静让沈顾礼从混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安静了好久。
　　雪白的浴衣之下，是又细又白的小腿，暖光渡在上面，仿佛无声又诱人的邀请。
　　景翊转身去了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沈顾礼轻轻地眨了下，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是在中央星系，而非梦境中的黑市，便慢慢地伸手拉过被子，再度陷入梦境之中。
　　景翊洗了个冷水澡，再出来的时候，看见沈顾礼顶着那头湿哒哒的头发又睡着了。
　　“沈顾礼？”
　　他将人拉起来，低声骂道：“你是故意的？”
　　景翊把沈顾礼拉到沙发上，抬手扯了吹风机过来，将热风开到最大，伸手乱揉着往沈顾礼头上吹去。
　　两分钟后，房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景翊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是谢明川派来等候已久的医生。
　　景翊让医生进了门，替沈顾礼看病。
　　几分钟后，医生道：“沈先生目前没有大碍，可能会有些应激反应……”
　　景翊闻言，盯着沈顾礼，不信地轻笑了下。
　　沈顾礼大学辅修军事医学，最懂的应该就是应激症方面的知识，景翊不信沈顾礼会因为今晚的事情而应激。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事情，还给沈顾礼开了一些药。
　　他道：“Omega的身体本来就要比Alpha弱一些，景先生夜里可以多关注一下沈先生的情况，以防有什么意外。”
　　“最好之后再做个全面检查。”
　　医生离开之后，景翊往回走过来，发现沈顾礼从医生开的药里，只拿了一种药来吃。
　　景翊问了句：“怎么只吃这一种药？”
　　沈顾礼轻声回答：“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情况。”
　　“你是觉得谢家的医生都是废物。”
　　沈顾礼对于景翊曲解他话语的行为表示无奈，以沉默应对。
　　夜里睡觉前，沈顾礼把通讯器拿过来，点开界面，一一回了其他人的消息。
　　最后，他看见被景翊置顶的绝对信任列表那一栏，没什么反应。
　　关上自己床头的那一盏灯，沈顾礼安静地躺在一边。
　　过去几年，他和景翊很少像这样睡在一张床上。更多的时候，是分房睡。景家的时候，房间多得是，就算是在A1星景翊的公寓，他也有自己的房间。
　　夜深时，景翊问道：“睡着了？”
　　沈顾礼睁着眼睛，没有出声，呼吸变得平缓，心里却在想：或许谢家的医生真的是庸医，同一种药药效却这么差。
　　景翊突然将人拉了过去，沈顾礼装作平稳的呼吸乱了下，轻声开口道：“被你吵醒了。”
　　景翊盯着这个人，轻捏住他的脸道：“装睡还反口污蔑人？”
　　“没有。”
　　沈顾礼回答道。
　　在微暗的视线里，他描摹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微动唇，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仿若呼吸般轻而低的声音响起来。
　　“……我想亲一亲你。”
　　沈顾礼的呼吸落在眼前人的面颊。
　　他像是触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轻轻地吻了那双眼睛。
　　下一秒，他被景翊按进柔软的被子里，一个居高临下的、带着强势索取意味的吻落了下来，打破了幻想的梦境。
　　晚上冲的那个冷水澡，好像对景翊毫无作用。
　　沈顾礼承受着这个吻，安静极了。
　　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在夜色里，暧昧难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光是目光，就让他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景翊掐住那截因为动作而半露出来的腰，细腻又滚烫的触觉让他迟疑了一下，身下的人仰头想要亲吻他的眼睛。
　　平日里也没见沈顾礼这么胆小，不知道沈顾礼为什么只敢主动亲他的眼睛。
　　景翊的手掌沿着腰线滑动，旋即抬手打开了床头灯，抬手探向沈顾礼的额头。
　　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景翊看见了沈顾礼漆黑瞳仁中浮现的茫然，像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他的唇被吻得发红，艳红的色泽衬得那皮肤越发的白，欲色更重。
　　“我的未婚妻。”景翊开口，“你发烧了。”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眸中的水雾慢慢散尽，轻声道：“景翊。”
　　景翊。
　　景翊。
　　景翊。
　　他在心里几乎病态地想。
　　景翊问：“发情期？”


第十六章 
　　沈顾礼沉默了两秒，否认道：“不是。”
　　景翊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掌贴近沈顾礼的脖颈，道：“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
　　“我戴了效果很好的抑制环。”沈顾礼坦然出声，声音因为发烧而带了些喑哑，“你取下来就知道了。”
　　明明被掌握住最致命之处的，是沈顾礼，景翊却无端有一种落了下乘的错觉，好像是在一场无声的较量之中，他输掉了什么。
　　景翊贴住沈顾礼脖颈的手慢慢地移动着，然后抬手从旁边的抽屉里拿了刚才医生开的药，丢到沈顾礼面前，起身吩咐道：“吃了。”
　　沈顾礼安静地坐起来，转眸看向景翊，语气平静地问：“需要我帮你吗？”
　　“不需要一个病人服侍。”
　　景翊语中带了讽刺的笑意。
　　沈顾礼坐在床头，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垂眸在一堆药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药，将医生开过来的那种药全部倒出来，用景翊给他倒的那杯温水，服用下去。
　　景翊出来的时候，沈顾礼已经躺在了一侧床边，闭着眼，安静至极。
　　他带着一身水汽，走到沈顾礼的那一边，抬手覆在沈顾礼的额头处，然后坐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沈顾礼起床时，景翊已经不在房间里。沈顾礼洗漱后，打开通讯器，给齐星言发了一条消息。
　　五分钟后，门被敲响。
　　沈顾礼起身去开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齐星言眼巴巴地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他。
　　沈顾礼轻声问道：“怎么了？”
　　齐星言语调含糊地说：“我都快担心死了。”
　　“早知道……我就不喊你来这里参加这个什么鬼宴会，气死我了。”
　　沈顾礼放开人，转身进了房间，转头时发现齐星言欲言又止，一脸奇奇怪怪的表情，便问道：“不进来吗？”
　　齐星言问：“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啊？”
　　沈顾礼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随后，沈顾礼道：“景翊不在。”
　　齐星言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迈步走了过来。
　　“昨晚，我就不该去见那个谢明川的。”齐星言皱起眉头，小声说，“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个地方。”
　　沈顾礼没怎么在意，轻轻地笑了下，开口道：“他又打不过我。”
　　“万一那个星野乘使坏呢？”齐星言道，“你不知道，你当时的脸色有多白，简直比白纸还要白了。”
　　他用了一种极其夸张的说法来描述。
　　不是因为害怕。
　　沈顾礼神情恍惚了下，慢慢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昨天你和谢明川见面，结果如何？”
　　齐星言抿唇小声道：“不怎么样。”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齐星言还没听见的时候，沈顾礼就已经先感知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是景翊。
　　紧接着，齐星言听见门外开锁的声音，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景翊回来了？”
　　沈顾礼道：“你怎么这么紧张？他不随便打人的。”
　　“哦哦。”
　　齐星言应了两声。
　　景翊已经开门，走了进来。
　　沈顾礼对齐星言道：“我送你出去。”
　　Alpha对Omega有天然的压迫感，无论是不是Omega自己的Alpha，这种压迫感都不会消失。
　　齐星言才不会跟景翊打招呼，他躲在沈顾礼另外一边，飞快地出了门。
　　“不要送我了。”齐星言道，“你好好休息。”
　　他等了一会儿，又问：“那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不能跟我一起返程了啊？”
　　“嗯。”
　　沈顾礼应声，目送齐星言走远之后，才回到房间。
　　景翊坐在沙发上，朝他招手：“过来。”
　　沈顾礼迈步走过去，被景翊一把拉到沙发上。他没怎么反抗。
　　景翊抬手覆在沈顾礼额头上，停了几秒钟，出声道：“看来谢家的医生还是有医术在身上的，下次记得谨遵医嘱吃药。”
　　沈顾礼垂眸，并没有说话。
　　两人的距离坐得近了，景翊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目光落在沈顾礼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抬手问道：“这抑制环坏了？”
　　“没有。”
　　沈顾礼轻抬眸光，看向景翊，似乎在考虑景翊为什么会怎么问。旋即，他想到些什么，解释说：“齐星言最近喜欢上了各种味道的香水，或许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景翊便倾身压过来，修长手指扣住他的后脖颈，迫使他仰头接吻。
　　沈顾礼察觉不到房间里信息素的释放，悄无声息的，好似附着了实体般，拥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攀附在他周身，布下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处可逃。
　　景翊的指尖摸索到那枚信息素抑制环的卡扣关窍，重重地按住。
　　Alpha的天性无处宣泄，使得他想要解开这道套在Omega脖颈上的神秘枷锁，然后将一切强势的、暴戾的控制欲施加在这个人身上，叫这个人身上再也不会出现别人的气味。
　　唇分时，沈顾礼因短暂的呼吸不顺，面容染上绯色红晕，漂亮的眼睛氤氲着朦胧浅薄的水雾，如同完美的神明被亵渎过了，又因其天然温柔的属性使然，只能默然的、被动承受这一切。
　　景翊起身时，出声道：“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顾礼坐在沙发上，转眸看了眼窗外光景极好的蓝天，心想：最近又是景翊的易感期吗？
　　真频繁。
　　像一种动物。
　　沈顾礼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收拾好自己，转身出了房间。
　　在电梯口，他遇到谢家的佣人，察觉到他们隐约投落过来的目光，仔细思考过后，意识到了什么，原本该上顶层的电梯被他按了一楼。
　　沈顾礼在一楼，找到谢家宴会的负责人，问他要了信息素遮掩剂。
　　谢家的人很快给他送了东西过来，沈顾礼神色平常地往自己身上喷了一圈。
　　随后，他问谢家的人：“你好，我现在身上还有Alpha的信息素吗？”
　　谢家人犹豫几秒，低声告知沈顾礼：“没有那么浓了，但是……景先生是超S级的顶级Alpha，依照目前存在的信息素遮掩剂，是不可能完全遮掩住的。”
　　“没关系。”
　　沈顾礼又用信息素遮掩剂盖了两次景翊留下来的信息素。
　　没有任何标记的Alpha信息素，就算是顶级Alpha也不可能将信息素长久地留在他身上。
　　沈顾礼又道了声谢谢，正准备离开时，谢家人问道：“沈先生现在要用早餐吗？”
　　“不用，有人在等我。”
　　沈顾礼按照指示，乘坐电梯，来到顶楼。
　　很快就有佣人将他带到指定的房间，佣人敲门道：“少主，是景先生的未婚妻到了。”
　　“抱歉，是我来晚了。”
　　沈顾礼走进去时，才发现里面除了谢明川和景翊之外，还有其他人。
　　沈顾礼很快来到景翊身边，安静地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上。不过短短一瞬，像是一个礼貌的打量，他很快移开了目光。
　　景翊的手搭在沈顾礼的腰间，察觉到了自己早上好不容易覆上的信息素又被这个人给自作主张用覆盖剂给冲淡了，眸中略有不郁。
　　他慢慢地收拢了手臂，迫使沈顾礼和他之间最后一点儿空间彻底消失不见。
　　沈顾礼感受到景翊温热的体温，转眸看了他一眼早上对于这个人的猜测愈发肯定起来。
　　“景少和你家未婚妻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出声的是谢明川。
　　昨天是他的生日宴，邀请各大世家前来，原本是为了维和关系的，结果后来竟然出了一场闹剧，还牵扯到了景家和星野家。
　　今天，他将景翊和星野池请来这里，想要充当中间人，做个关系的调和。
　　谢明川温和地笑道：“昨晚是我谢家的疏忽。”
　　“谢少说笑了。”
　　景翊开口道：“昨晚的事怎么会与谢家有关系？”
　　这时候，星野池适时开口：“昨晚的事，全程是我弟弟犯下的错。”
　　他看向坐在景翊身边安静至极的沈顾礼，继续道：“沈先生，我这就让星野乘来向你道歉。”
　　话音落罢，自门外有人拖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星野乘，走了进来。
　　星野池语调变冷：“跪下！”
　　星野乘缺了两颗专属于Alpha的犬齿，说话漏风地喊了一声：“哥……”
　　星野乘无动于衷。
　　拉星野乘进来的大汉猛力将人按了下去。
　　星野池道：“你要是不跟沈先生道歉，今天我就替父亲决定，将你赶出星野家。”
　　星野乘神色隐忍，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语中含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低头道：“对不起，我错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
　　沈顾礼安静地盯着地板上的反光。
　　在他身边的景翊此刻出声道：“光是这个道歉，都道得不够诚心实意。”
　　“整个宴会现场都有监控，监控里清楚地看到向我未婚妻敬酒的那些人……都是星野乘找来的。”
　　景翊转眸看了看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下，语气却是越发地冷：“我的未婚妻性子温柔，对任何有礼貌的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些人一共敬了他十杯酒。”景翊问道，“谁能说星野乘不是故意的？”
　　星野乘闻言，挣扎道：“是沈顾礼故意的！他在洗手间里先勾引我的。”
　　“沈顾礼这个贱人！”
　　“砰！”
　　枪声响起在会议室里，硝烟余烬有些刺鼻。星野乘捂住自己中弹的大腿，低声痛呼。
　　现场拥有枪支合法权的，只有景翊和曾经在联合军就职的……沈顾礼。
　　“根据《联合平权》，Omega拥有优先保护权。一个Alpha蓄意弓虽.女干Omega，将处以极刑。”
　　景翊冷声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一枪崩了你。”
　　景翊将昨晚收集到的资料，一把丢在星野乘脸上。
　　“这些证据足够让你在监狱里待到下辈子去！”
　　星野池推着轮椅，来到星野乘面前。
　　星野乘竭力抓住星野池的裤腿，低声哀求道：“哥，哥哥，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不要进去！”
　　星野池身边的护卫将星野乘拉开后，星野池慢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接过护卫手中的棍棒，一把朝星野乘打过去。
　　“啊！”
　　星野乘疼得彻底晕了过去。
　　星野池打断了星野乘的另外一条腿，将棍棒还给护卫，吩咐道：“把他送到监管局去。”
　　随后，星野池转眸看向景翊，出声问道：“不知道这个处理，景少满意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旋即响起景翊带笑的声音：“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景翊看向沈顾礼，轻轻地握住他的腰，问道：“未婚妻，你觉得如何？”
　　星野池道：“总不能让一个废物破坏了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
　　沈顾礼安静地盯着地面上的反光面，星野池高大的身影就投落在那里，黑色的，像阴暗潮湿的一条毒蛇，蓄势待发，攻击过来。


第十七章 
　　最后，这场宛如顶级财阀之间的“闹剧”，以一种和平又暗流汹涌的方式结束。
　　景翊带沈顾礼离开的时候，星野池出声道：“景少，下次有机会再聚。”
　　“还有……”他话语停了下，目光落在沈顾礼那张漂亮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带上你的未婚妻，我做东，正式赔罪。”
　　离开谢家的孤岛后，沈顾礼看见景翊将行泊车的自动驾驶目的地设置为A1星的那间公寓，想到此前景夫人告诫他的话，沉默了下。
　　景翊问：“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
　　沈顾礼道：“没有。”
　　他怎么会生气呢？
　　最终，沈顾礼开口道：“你母亲让我们回景家住。”
　　景翊不耐烦地道：“有时间再回去。”
　　到了A1星，沈顾礼跟在景翊身后，进了公寓。
　　他想了下，道：“上次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陪我室友，你弟弟没地方去，我把他送这里来住了一晚。”
　　景翊抬手打开灯，随口问道：“他住的哪个房间？”
　　“这间客房。”
　　景翊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沈顾礼在星网上下单了新鲜蔬菜，很快送达到公寓。他走进厨房，做了几道简单的菜，四菜一汤。
　　将饭菜端出桌后，沈顾礼走到景翊的房间，敲门道：“你要现在出来吃饭吗？”
　　一分钟后，景翊开门出来，坐在位置上，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道：“全是我的喜好？那你呢？”
　　沈顾礼坐在他对面，垂眸道：“我不挑食的。”
　　“这么瘦，还不挑食？”
　　景翊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沈顾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瘦到摸起来都有些硌手了。
　　“我只是……最近没有胃口。”
　　沈顾礼随口撒了个谎，他不知道景翊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关照是什么意思，只是道：“可能是精神力受损影响到了食欲，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景翊第一次在餐桌上观察沈顾礼吃饭的样子，发现他吃得又少又慢，像小猫进食一般。
　　“你再这样下去，可就要跟基地里其他Omega一样，去打营养针了。”
　　在军中，训练会有大量的消耗，消耗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进食。但是，现今中央星系对于Omega的审美标准是纤细，而非强壮。
　　所以，军中那些Omega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材，又为了不丢失必要的营养，都会去打高强度的营养针。
　　但是，景翊向来不喜欢Omega这样做。
　　他曾经告诫过沈顾礼，绝对不准去打营养针。
　　“吃完之后来训练室。”
　　景翊吃饭向来很快，他吃完后，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了餐桌。
　　沈顾礼安静地吃完剩下的菜，认真地思考过景翊最近的变化，发觉最近的景翊真的很奇怪。
　　好像无解。
　　沈顾礼将碗筷放进洗碗机中，设置好时间，关了出厨房的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是公寓的次卧。
　　过去他在学校的时候，景翊已经从星海军事大学毕业，在A1星常住，他经常往返这里。
　　军事大学的作息严苛，有时候他赶不回去，景翊才会让他留下来。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他的房间。
　　想到景翊刚才说要考核他的话，沈顾礼换下常服，找出之前在基地里训练的战斗服，出门朝训练室走去。
　　从前沈顾礼还没有毕业之前，景翊就经常在这里对他进行单独的考核。
　　后来毕业之后，他进入军中，跟随军中的任务，像这样单独考核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沈顾礼走进宽敞的训练室，景翊已经在那边提前进行热身活动了。黑色简练的训练服被景翊穿在身上，显得身形越发高大，好像草原上充满野性的狼，跟平日里的他不太一样。
　　沈顾礼看了一眼，转身来到另外一边，提前做好拉伸活动。或许真的是因为此前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之久，后来又回中央星系，安稳的日子让他的身体机能略微有所下降。
　　沈顾礼盯着测试数据，安静地思考着。
　　这时候，自他身后袭来一道劲风，他下意识侧身反击，抬脚往后一踢，被景翊挡住了这一击。
　　景翊手掌握住沈顾礼脚踝，评价道：“力量不够。”
　　沈顾礼默然无声，同景翊交手起来。
　　“不行，沈顾礼你是不是没吃饭？”
　　“早就叫你多吃点儿了，你现在跟军中那些要去打营养针来维持的omega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你，我能打十个！”
　　沈顾礼以肘击向上，飞快靠近景翊。
　　与此同时，景翊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抬手格挡住他下一步的动作，却不料就在此刻，沈顾礼突然松手。
　　景翊原本用了八分力道的力量落了空，让他身体往前倾了下。他很快抬手，抓向沈顾礼。
　　逃脱掉的沈顾礼绕到他的背后，手肘击中背心，手臂横斜上景翊的脖颈。
　　训练室里，有一面宽大的落地镜。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那面镜子前，神色恍惚了下。他的手臂被景翊反手止住，顿时翻天倒地。
　　景翊欺身上前，将沈顾礼的双手压在他身前，整个人贴了上去，让这人再也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学校教的，你又都忘了？”
　　“只要打急了，你的招式就变乱了。”
　　在沈顾礼刚进星海军事大学的第一年，景翊在这里对他进行考核，景翊就发现了沈顾礼在打架这方面，好像有一种“歪门邪道”的打法。
　　虽然在沈顾礼和他打架的时候，这股劲儿有所收敛，但是只要时间一长骂他就察觉出来了。
　　沈顾礼的打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他提过几次，沈顾礼后来改了，他也就没再说些什么。
　　直到这一次，景翊发现深藏在沈顾礼骨子里的劲儿又冒了出来。
　　景翊现在想来，或许跟沈顾礼之前在黑市生活的那段经历有关。
　　景翊问道：“打法这么野，是在黑市的时候，练出来的？”
　　沈顾礼安静地喘着气，抬眸看着他。
　　景翊道：“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时候打架，是为了保护……”沈顾礼解释到中途，话语微微顿了下，平静地接上话，“……我。”
　　这话接得有些突兀，景翊却也没有察觉。
　　他对沈顾礼过去的事情，有一丁点儿的好奇，只是一点点的好奇让他开口继续问：“之前有人欺负过你？”
　　沈顾礼抿唇，没有说话，像是累极了一般。
　　“我知道，是因为监管部的人调查过你。”
　　沈顾礼盯着景翊。
　　景翊像是逗小猫似的，给一点点信息，就继续哄道：“继续说。”
　　“有。”
　　沈顾礼回答了一个字。
　　景翊道：“这么小气？”
　　沈顾礼没来由地瞪了这个人一眼，凶巴巴的样子配上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说服力，没把人给凶到。
　　“你起来。”
　　沈顾礼低声道。
　　景翊盯着这张脸，因为运动而带了些薄汗，湿漉漉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这个人，皮肤白到好似在发光。
　　汗珠滴落到脖颈间，沿着锁骨侧轻轻地滑落向地板，绽开一小朵剔透的花朵水迹。
　　星野乘上午说的话回响在景翊脑海之中，他心道：不需要做什么，这的确就像一场明晃晃的勾引。
　　沈顾礼又重复了一遍道：“起来。”
　　这时候，景翊才发觉此刻他和沈顾礼两个人之间的姿势究竟有多暧昧。他单膝卡进沈顾礼双腿之间，遏制住沈顾礼的一切行动，连手都不让沈顾礼动。
　　景翊移开目光，喉结微微滚动，让开位置，把沈顾礼拉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沈顾礼刚才被制住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浮现几道手指印状的红痕，有些凌乱的美感。
　　娇气。
　　景翊心说，转身先出了训练室。
　　沈顾礼回去后，先洗了个澡。
　　出来时，他注意到通讯器上景翊发过来的资料，一边擦拭这头发，一边点开那些资料来看。
　　景翊说，基地里有人匿名举报他通敌叛国。监管部对他进行调查，也是这个原因。
　　【明天下午回景家。】
　　沈顾礼点开监管部最后的调查结果，安静地浏览着这份结果。监管部将他过去在黑市的经历都调查了一遍。
　　十八岁做基因测试，被景家找到，带回景家。
　　最终，沈顾礼的目光才落在这份报告之中关于那些十八岁之前的那些记录上。
　　星际年2821年，七岁遇见星航事故，流落到W星系C1黑市，被拾荒者收养。
　　星际年2830年，那名拾荒者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意外死亡。
　　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星际年2831年。


第十八章 
　　沈顾礼在培训班那里请了三天的假，虽然宴会已经结束了，但是他没有提前销假。
　　下午的时候，他和景翊一起回了景家。
　　在景家庄园门口，景叔远远地看见景翊的车，早就已经等候到位了。
　　景翊一下车，景叔便迎了过来，面容间带着喜悦，开口道：“少主，你回来了。”
　　景翊问道：“母亲呢？”
　　“夫人听说你要回来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景叔解释道，“她现在正在客厅里等着你呢。”
　　景翊应了声，迈步朝里面走去。
　　客厅里，景夫人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见到景翊的那一刻，她站起来，面容间带着笑意，招呼道：“阿翊，这次你终于有时间肯回来了。”
　　“多亏了我的好未婚妻。”
　　景翊的态度却不咸不淡，将功劳给了落后他半步的沈顾礼。
　　景夫人今天高兴，连带着原本要问责沈顾礼在谢家宴会上的这件事都给忽略了，一个劲儿地夸沈顾礼也是个好孩子。
　　因为景翊的回来，整个下午，景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种兴奋的氛围之中。
　　连景越从外面回来，都感受都了这种氛围，随口问道：“这么高兴，该不会是我哥回来了吧？”
　　景叔应声作答：“夫人今天高兴极了。”
　　“呵呵。”
　　景越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下，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晚上吃饭的时间，他掐着时间出房门，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
　　“嫂子。”景越今天又变回沈顾礼回来那天乖学生打扮，出声问，“哥哥回来了，你开心吗？”
　　沈顾礼盯着景越今天的模样，反问道：“你不开心？”
　　景越的情绪都藏在那副平光镜之后，笑得乖巧，出声道：“当然开心了，家庭和睦。”
　　“最重要的是，哥哥和嫂子都在呢。”
　　这时候，景翊下楼撞见正在楼梯间聊天的两个人。他来到沈顾礼身边，伸手揽住沈顾礼的腰，问道：“在聊什么？”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越，准备开口时，却被景越抢了先。
　　景越道：“哥哥，我听说嫂子在谢家的宴会上出了点儿意外，正在关心嫂子的情绪。”
　　“早知道会发生意外，我当天说什么，都该和往常一样，跟在嫂子身边，寸步不离的。”
　　“寸步不离”四个字落到景翊耳朵里，不知为何，略有些刺耳。他语调平缓地反问了一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和你嫂子的关系这么好？”
　　景越有些无辜：“哥哥不知道吗？”
　　“我一直都很听嫂子的话。”
　　“是吗？”
　　景翊转眸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沉默几秒，开口道：“弟弟很乖。”
　　“你们三个站在楼梯上做什么呢？”
　　景夫人的声音从一楼传了上来。
　　景翊带着沈顾礼，越过景越，下了楼。
　　在餐桌上，景翊才道：“刚才沈顾礼在夸景越是个乖孩子。”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夸赞。
　　景越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景翊处。
　　景夫人浑然不觉，还对沈顾礼道：“小礼啊，景越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这么乖了。他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这样的。”
　　景翊道：“敬重兄嫂，是应该的。”
　　“弟弟要更有礼貌些。”
　　他抬手在餐桌上夹了一块颜色漂亮的肉，放在沈顾礼碗中。
　　沈顾礼垂眸，望见景翊突如其来的“好心”，安静地没有参与这两个人在餐桌上的暗流涌动。
　　“嫂子，我对你不够礼貌？不够关心吗？”景越瞥见景翊往沈顾礼夹的东西，语调欢快地道，“至少，我知道嫂子不吃什么。”
　　“哥哥，我从来没见嫂子吃过这种品类的肉。”景越道，“哥哥，你那么忙，还没有我更关心嫂子。”
　　餐桌上的情势好像一触即发，沈顾礼轻声说道：“我不挑食。”
　　说罢，他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吃下了那块肉。
　　餐桌上的两兄弟还盯着同一个人吃东西，两道目光都让沈顾礼无法忽视。
　　景越还问：“嫂子，你觉得好吃吗？”
　　这时候，终于察觉到餐桌上氛围的景夫人开口，解救了沈顾礼，道：“景越，你别一直盯着小礼啊，吃你自己的饭。”
　　沈顾礼吃完后，开口道：“家中厨师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景越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景夫人道：“小礼之前在培训班学习，可是得了S＋的评价，改天也为我们露一手。”
　　景翊问道：“什么培训班？”
　　为什么会教这些东西？
　　景夫人奇怪道：“小礼没有跟你说过吗？”
　　景越补充道：“中央星Omega培训班。”
　　景翊皱起眉头。
　　景夫人转眸对沈顾礼道：“小礼，你都没告诉阿翊吗？这可是结婚前的必要准备啊。”
　　沈顾礼安静了下，开口道：“抱歉，可能是我忘记了。”
　　景翊语气平静地问：“就是那个把所有Omega都培养成跟你一样的培训班吗？”
　　他的话里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
　　但是深知景翊脾性的沈顾礼已经察觉到了景翊情绪里面的变化。
　　景夫人道：“我还打听过，现在最优秀的教师就是闻殊。只不过，小礼在闻殊老师那里从来没有得过S级，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礼，你在闻殊老师那里还要更努力一些才行。”景夫人道，“阿翊这次回来，要休息多久啊？能不能把婚假和蜜月假也一起休了？”
　　“你和小礼环域旅游几个月。”
　　“你和小礼的匹配度那么高，将来生出的孩子一定是最优秀的。”
　　景翊打断景夫人的话：“我有说过要结婚吗？”
　　景夫人当场就蒙了，她看着这个儿子，见他神情冷漠，好似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景翊和那个白黎私奔被抓回来的样子。
　　“你是不是……”
　　景夫人呼吸不畅，沈顾礼连忙起身轻声问道：“伯母，你不要生气……”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白黎？”景夫人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考虑到站在她身边的沈顾礼的任何想法，“景翊，你年少叛逆就算了，现在小礼都跟你八年了，一个Omega最好的八年都耗在你身上了，你还想着那个白黎！”
　　沈顾礼沉默了下，觉得景家没有他这个外人在，可能真的要散。
　　景翊挑眉，冷冷地问沈顾礼：“你想跟我结婚？”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没有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那我哪天找个跟我匹配度100%的人回来，那个人是不是才是我的天定伴侣？”
　　“就让你教导出来的好小礼陪你过一辈子吧。”
　　景翊起身，离开了客厅，身影离开景家大门，消失在黑暗中。
　　景夫人气得不行，伸手指着景翊离开的方向。
　　沈顾礼道：“伯母，你消消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没有火上浇油，火上浇油的，却是景越。
　　景越围观了自己家中的一场家庭好戏，身体前倾，有些好奇地问：“母亲，哥哥不要嫂子，和嫂子退婚之后，我可以接手吗？”
　　景夫人颤声道：“滚！”
　　沈顾礼扶景夫人坐下，就听见景夫人对他说：“小礼，你去把景翊追回来。”
　　“要是追不回来，你也要死皮赖脸地留在他身边，不准回来！”
　　沈顾礼平静地应了声好，让景叔来照顾景夫人。
　　他离开的时候，景越才站起来，语调异常欢快：“嫂子，夜深了，我送你出去……”
　　“景越，你给我滚回来！”
　　沈顾礼走远了，还能听见景夫人的骂声。他开了车，想到景翊离开的方向，朝A1星星航站开去。
　　到达景翊公寓楼下时，沈顾礼停了车，迈步朝楼上走去。
　　在公寓门口，他抬手去输入密码，却显示密码错误。
　　紧接着，沈顾礼拿出通讯器，向景翊发送视频通讯请求，却屡次被拒绝。
　　可惜的是，沈顾礼通讯器上关于景翊绝对信任权限是单向的，而不是双向的。
　　景翊打视频通讯请求给他，他不需要同意，便会自动接通。而他打给景翊的视频通讯请求，景翊却有权利拒绝。
　　沈顾礼想了下，安静地坐在公寓门口，垂眸浏览着星网信息。
　　半个小时后，他的通讯器传来一条消息。
　　【6474474224】
　　沈顾礼按照景翊发给他的新密码，输了一边，很快意识到这个新改的密码是景翊在骂他。
　　沈顾礼推开门，有些无奈地朝景翊的房间走去。来到景翊房门前，他抬手敲了敲门，没有说话。
　　“景翊。”
　　最后，沈顾礼轻声喊了一下，准备转身回自己的房间，跟景夫人说明情况，却在转身还没走出半步距离的时候，被身后打开门的人给抓了回去。
　　沈顾礼从来没有进入过景翊的房间。
　　这是第一次进去，他还被人按在门后，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刚从明亮的地方进入黑暗中，沈顾礼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景翊像狗一样，在暗处精准地咬住他的唇，吻了下来。
　　这个带着重重发泄意味的吻，将沈顾礼被冻得冰凉麻木的唇亲得发热。
　　分开的时候，沈顾礼的唇都被“狗”给亲麻了。
　　“听话的乖孩子怎么又追过来了？”
　　景翊轻轻地捏住沈顾礼的耳垂，沈顾礼没吭声。
　　在某方面来说，这两兄弟的癖好几乎完全一样，喜欢叛逆的，还更喜欢好学生变得不听话。
　　“我的话，和母亲的话，你会听谁的？”
　　景翊寻求地问道。


第十九章 
　　“嗯？”
　　景翊逼问他。
　　沈顾礼依旧没有开口。
　　紧接着，景翊把人推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没意思。
　　沈顾礼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唇瓣上被咬破的小伤口，轻轻抿唇，把血迹咬了进去。
　　极淡的血腥气息萦绕在他唇舌之间。
　　沈顾礼盯着镜子里的这张脸，目光望见眼尾处那颗又浅又小的泪痣，安静地抬起指尖，触碰到镜面上的那颗泪痣。
　　他会听谁的话？
　　他会听谁的话。
　　沈顾礼闭上眼，沉默片刻。
　　在洗漱之后，他回了次卧，躺在柔软的床上。
　　夜深时，沈顾礼听见窗外很轻很细的风吹虫鸣，起身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第二天，沈顾礼按照时间起床，给景夫人回了这边的进度。
　　景夫人让他把景翊再带回去。
　　【我尽量。】
　　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
　　因为……听话，才能得到想要的奖励。
　　沈顾礼为景翊准备了早餐，去敲门时，景翊竟然意料之外的好说话。
　　餐桌上，景翊道：“那个培训班是什么时间的课？”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
　　吃完饭后，景翊拿了车钥匙，说：“我送你。”
　　沈顾礼看着他，眼中有着意外。
　　“怎么？”
　　景翊反问了一句，拿着钥匙先走了一步。
　　他发现沈顾礼没有跟上来，回头问：“要我等你？”
　　景翊从来不等人，被他丢在身后的人永远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在战场上，他就是如此。
　　沈顾礼默然跟了上去。
　　他将位置发送给景翊的时候，景越的消息也在这时候跳了出来。
　　【嫂子，今天要我送你吗？】
　　字里行间，俨然没有把他的正牌哥哥放在眼里的意思。
　　【有人送。】
　　【哥哥那么忙，最近竟然有时间关心嫂子啊。】
　　景越的话提醒了沈顾礼。
　　他看向坐在旁边的景翊，轻声问道：“你这次回来要待多长时间？”
　　景翊察觉到沈顾礼在跟别人聊天。再加上沈顾礼问的这句话，又让他心生出一种被人摆布的厌恶感。
　　他语气平淡：“看来昨晚问你的问题，有了答案。”
　　一个从前待在黑市生活过的人，竟然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乖顺好学生。景翊回观过去在景家八年的沈顾礼，都觉得难以置信。
　　一个不会审时度势的无趣好学生。
　　景翊刹住车，行泊车停在培训中心门口。
　　沈顾礼道：“就是这里。”
　　“之前你一个人来的？”
　　“伯母让你弟弟送我来的。”
　　景翊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从那些打扮得华丽又甜美的Omega处移回到沈顾礼这张脸上，有些难以想象这个人待在培训班里去上课的样子。
　　最后。景翊下了车，对沈顾礼说：“我陪你进去，看看被我母亲奉为圭臬的课程。”
　　沈顾礼沉默了下，道：“里面都是Omega。”
　　“那些人不是也有人陪同？”
　　沈顾礼动了动唇，想说那些人只是送进去，又不是要去听课。
　　但是，他知道，只要是景翊想做的，没有人能劝说得了这个人。
　　到了培训班门口，沈顾礼率先见到的，是站在走廊上的林皎。
　　林皎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直到他看见了他。
　　“沈顾礼。”
　　林皎小跑过来，先前没有看见沈顾礼身侧的景翊，走近了，才注意到这个Alpha，原本想说的话，就没说出口了。
　　今天的林皎看起来，远比在谢家宴会上见到的人要好得多。
　　沈顾礼走过去几步，问道：“有事吗？”
　　林皎悄悄地看了一眼看起来有些可怕的景翊，小声对沈顾礼道谢。
　　“谢谢你。”
　　“我……和那个人已经退婚了。”
　　林皎想到家里人这两天关于自家和星野家之间婚姻被取消的事情忙的手忙脚乱，心里却有些开心。
　　星野乘，简直就是渣男一个！
　　沈顾礼道：“我没做什么。”
　　“还有另外一件事。”林皎道，“这个培训班，我不上了，本来……本来也是那个家伙想要作秀才让我来的。”
　　“之后我要去工作了，在A6星去了。”
　　沈顾礼闻言，道了一声恭喜。
　　临走前，林皎又看了一眼沈顾礼的Alpha，轻声道：“你的Alpha看起来好凶，他不会欺负你吧？”
　　沈顾礼不知道林皎从哪里得出来景翊很凶的感觉。
　　他看了看林皎，摇头道：“没有。”
　　林皎道：“他的信息素也太强大了，一般的Omega，都不敢待在他身边。”
　　沈顾礼想到这个问题，在林皎临走前，向他要了一样东西。
　　目送林皎离开后，沈顾礼转身走向景翊。
　　景翊问：“聊完了？”
　　“嗯。”沈顾礼简单解释了下，“星野乘是他前未婚夫。”
　　沈顾礼这么一说，景翊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所有关联，说了句：“善良过头，惹火上身。”
　　星野乘之前的未婚妻是谁，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景翊想知道，就一定能够调查出来的。
　　星野家……也查得出来这之间的联系。
　　整件事情追究下来，他们不会去追究林皎，只会把目标转移到真正闹大这件事的源头上来。
　　沈顾礼安静地看着景翊，漆黑的瞳仁如深海平静的水，漂亮又足以吸引人。
　　景翊发觉他这个未婚妻有时候好像也不那么的听话，他好心地出声说：“我的未婚妻，景家自然护得住。”
　　沈顾礼思考了下，把手里的东西露出来，解释说：“你要去听课，就把这个贴上。”
　　里面全是Omega。
　　他向林皎要的，是信息素抑制贴，贴在后脖颈的那种。
　　但是，一般来说，Alpha都不会贴这种东西。他们只会在易感期的时候，打镇定剂。
　　一个顶级Alpha，就算是在非易感期，不释放信息素的情况下，他们自身携带的信息素味道，在日常生活中也让很多Omega觉得难受。
　　沈顾礼最初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觉得这样的人在找不到顶级Omega的情况下，更适合不结婚，或者找一个Beta当伴侣。
　　告诉他的那个人道：“这个世界里，AB恋是异类呀。只有AO恋和BB恋，才是被所有人认可的。”
　　他问：“那你将来呢？”
　　“我啊……”那个人笑起来，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折射出琥珀色的光，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私奔，去你的星球。”
　　有人抽走沈顾礼手中的信息素抑制贴，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顾礼微抬眸光，看见景翊已经撕开了信息素抑制贴，出声道：“帮我。”
　　景翊竟然愿意贴上这个抑制贴。
　　沈顾礼知道这个人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去听这个课了，安静地接过抑制贴，迈步来到景翊身后。
　　Alpha和Omega的腺体都在脖颈上。
　　景翊比他高一些，沈顾礼找了一下景翊被衣领遮掩的腺体。
　　下一秒，沈顾礼眼前的光景动了下，是景翊迈步站在下一阶梯上。
　　沈顾礼垂眸望去，在景翊的后脖颈处，找准一个大概的位置，指腹落在那里。力道极轻地按了下，问道：“这里？”
　　他的呼吸落在景翊的脖颈间，像轻轻柔柔的羽毛护拂过去，带来一连串的反应。
　　尤其是腺体，敏感得要命。
　　沈顾礼浑然不觉，他没听见景翊的回答，猜到自己找得好像有了一些偏差，温热的指腹轻轻移动了下。
　　紧接着，像是很不耐烦的Alpha抬手捉住他的指尖，移回去，冷声道：“就是这里。”
　　沈顾礼应声，将手中的信息素抑制贴贴上去。靠近时，他发现林皎今天带的信息素抑制贴是橙子味儿的。
　　于是，他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
　　他喜欢一切与橙有关的东西。
　　几近病态的喜欢。
　　景翊转过身来，迈步走回同一平台，语调隐约绷紧：“这谁的信息素抑制贴，还带香味。”
　　他的生气来得莫名其妙，沈顾礼只当这个人不喜欢腺体被束缚，小声地说：“我喜欢。”
　　两人走到教师门口，沈顾出声道：“闻老师。”
　　闻殊转过头来，脱口而出：“沈顾礼，你今天又没带你的……”
　　闻殊的话说到一半，才发觉沈顾礼旁边的人是景翊。他的脸色稍缓，道：“行。”
　　闻殊以目光打量过沈顾礼今日装扮，评价：“有Alpha送，衣着扣分，就A吧。”
　　沈顾礼道：“谢谢老师。”
　　景翊靠在门边，不用旁人给他解释，就已经猜测到了昨天餐桌上说的闻老师就是眼前这位了。
　　沈顾礼往教室里走去。
　　闻殊看见一直没离开的景翊，问道：“景先生，你……”
　　景翊抬了下手，道：“我来当陪读，可以吧。”
　　这在闻殊看来，简直和沈顾礼之前跑去军队当值一样惊世骇俗。
　　他立马道：“这不行。”
　　“闻老师放心，我的未婚妻给我贴了信息素抑制剂，一定不会打扰到其他人学习的。”景翊笑着解释说，“我平日里有些忙，疏忽了他，今天正好陪他来上课。”
　　此言一出，教室里其他人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小声说：“天！他好爱他！竟然愿意让他给自己贴信息素抑制贴。”
　　教室里的发展，让闻殊说不出拒绝的话。
　　坐在最后的沈顾礼听见周遭人的议论，沉默了几秒钟，景翊就已经坐在在他旁边。
　　今天上课的是闻殊。
　　走掉了他最喜欢的学生，闻殊把每次上课前的复习抽问“送”给了沈顾礼。
　　依旧是上次那个问题。
　　恋人和母亲掉水里。
　　沈顾礼听完问题，安静了几秒，把林皎的标准回答给答了一遍。
　　景翊眉骨微挑。
　　“今天沈同学答得非常标准。”
　　这么多天，闻殊第一次夸奖沈顾礼。
　　沈顾礼坐下时，景翊异常好奇地问道：“这样的课程，究竟是什么让你忍下来。”
　　“我学到了很多。”
　　他知道Omega 的体质天生偏弱，在发情期的情绪极不稳定，身体会更弱，更容易感冒，需要他的Alpha照顾，也知道Omega在完全标记之后，洗掉标记是一件非常伤害身体的事，更知道Alpha对于Omega的生理压制，是难以抵抗和克服的。
　　“我的建议是，让所有Alpha都来学习这个课程。”
　　沈顾礼声音极轻地道。
　　他的话若是被闻殊听见，肯定又要说他惊世骇俗了。
　　——沈顾礼，你如果能分化，一定是很强大的Alpha。


第二十章 
　　景翊听见沈顾礼的‌话, 微微愣了下。
　　他的‌目光落在沈顾礼的‌侧脸上‌，没在沈顾礼脸上‌看到‌半点赌气或是不满的‌意‌思，就好像……沈顾礼真的‌只是在建议, 在认真的‌建议。
　　以一种站在Alpha角度上‌来建议的‌。
　　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人。
　　景翊掩下心里面‌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开心的‌情‌绪。
　　原来同样的‌培训班, 也是能教出不同的‌学生。
　　中午十二点，培训班准时下课。
　　沈顾礼收拾好东西, 和景翊离开了培训中心。
　　景翊道：“想吃什‌么？”
　　沈顾礼因为他的‌话, 愣了下, 随后‌道：“都可以, 我不挑食的‌。”
　　景翊回想起昨晚沈顾礼的‌神情‌, 开口道：“真不挑食, 昨天晚餐就不会‌是那副表情‌了。”
　　“什‌么表情‌？”
　　“像逆来顺受的‌小猫被主‌人逼迫着, 吃了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猫粮。”
　　沈顾礼：“……”
　　他觉得景翊一定是还处在一个不太正‌常的‌易感期中。
　　吃完饭后‌，沈顾礼终于是没忍住, 低声问：“最近是你的‌易感期吗？”
　　“经常忙碌的‌Alpha终于空闲下来, 好好地陪他的‌Omega，不好吗？”景翊将他在培训班里前说的‌那些话给重复了一遍, “不是说Omega需要陪伴吗？”
　　景翊反问道：“这就不适应了？”
　　沈顾礼默然消化着景翊的‌话, 精准地踩中景翊的‌雷点, 开口道：“伯母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景翊站在公寓门口，看了眼安静乖巧的‌沈顾礼，让他上‌前来输入开锁密码。
　　“滴——”
　　门被打开，景翊随口问道：“知道新密码的‌意‌思吗？”
　　沈顾礼沉默几秒：“你骂人。”
　　“想在我这里待，就不要惹我生气。”
　　景翊将人抵在门后‌，低头吻上‌去。
　　逆来顺受的‌小猫似乎还是猜测不到‌他的‌心思, 默然承受着这个吻，连半点抵抗的‌动作都没有, 只会‌在最后‌的‌时候，微睁着眼来看他。
　　“易感期。”景翊放开沈顾礼，用着欺负人的‌语气，平静道，“脾气不太好。”
　　下午，景翊把沈顾礼叫到‌训练室，好好地训练了一番，惹得向来没什‌么情‌绪的‌人第一次露出一丁点儿冷漠的‌凶狠。
　　景翊好像隐约看到‌了从前在黑市里面‌闯荡还没收尽所有戾气、带着刺的‌沈顾礼。
　　“让我起来。”
　　沈顾礼很快平静下来，轻声道。
　　景翊抬手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翻身让这个人站起身来。
　　“抱歉啊，易感期。”
　　景翊嘴里说着抱歉的‌话，手里做的‌事情‌却一点儿都没有抱歉的‌意‌思。
　　沈顾礼没说话，转身就离开了训练室。
　　夜里，沈顾礼给自己倒了半杯温水，手指放在抽屉把手上‌，正‌准备打开抽屉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顾礼放下水杯，起身去开门。
　　门外，景翊才洗完澡，额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润，对沈顾礼道：“来暖床。”
　　沈顾礼听见这话，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怔愣住了。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道：“什‌么？”
　　景翊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人给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双手抱臂，微抬下颌，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来帮我暖床。”
　　沈顾礼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看向景翊的‌目光里，隐隐约约有种“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的‌意‌思。
　　景翊走近，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不可以？”
　　“我母亲没有这样叮嘱过你？”
　　沈顾礼浅浅地呼吸了两下，平静下来，应声道：“有，我以为你不需要。”
　　虽然是这样说着，他的‌身体却还没有动静。
　　景翊见状，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旋即，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大有一种要等沈顾礼把床暖好之后‌再上‌去的‌意‌思。
　　沈顾礼迈步走到‌床侧，就听见沙发上‌的‌景大爷懒洋洋地吩咐道：“靠窗这一侧。”
　　沈顾礼盯着他。
　　景翊打开星网，没抬头地说：“麻烦你了，我易感期。”
　　沈顾礼转身走过来，站在景翊面‌前停留了好一会‌儿，安静地来到‌靠窗侧的‌床边，脱掉拖鞋，躺在床上‌。
　　景翊道：“陪我说会‌儿话。”
　　沈顾礼道：“你说。”
　　“我母亲就这么叮嘱你说话态度的‌？”
　　沈顾礼闭上‌眼，没说话。
　　景翊也不怎么在意‌，
　　他突然发现逗小猫，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味的‌反抗，与其让这个人变成他母亲的‌傀儡，不如由他亲自来培养一个称心如意‌的‌人。
　　景翊点开星网上‌最热门的‌视频，发现弹幕上‌全都是“这个小哥哥好漂亮”、“这么漂亮的‌Omega竟然已经有主‌了”、“我想立刻知道这个Omega的‌全部消息”。
　　他正‌准备关掉这个视频时，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漂亮又熟悉的‌脸。
　　这是英乔博士最近在星大做演讲时的‌一段视频，被人从星大官网上‌截出来，放到‌了星网上‌。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的‌未婚夫，他是一个Alpha。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大学读书，后‌来又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景翊快速地扫了一遍视频里的‌信息含量，继而转到‌星大官网上‌，简单看了下英乔博士那一场演讲。
　　演讲是关于匹配度论感情‌论的‌最新研究。
　　景翊很快刷到‌星大官网上‌完整的‌视频，发现沈顾礼坐在大礼堂的‌最后‌，当被抽起来的‌时候，沈顾礼似乎还迟疑了一下。
　　景翊突然想知道，沈顾礼去星大听这场演讲会‌，是证明匹配论牢不可破，还是想要别‌的‌什‌么结论。
　　——你们是青梅竹马？
　　镜头里的‌人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声音很轻地回答道——
　　不是。
　　“可以了。”
　　沈顾礼坐起身来，看向景翊，出声道：“你过来睡吧。”
　　景翊从视频中抬眸，看向实实在在坐在他床上‌的‌人，关掉星网页面‌，站起来，迈步走过去。
　　沈顾礼坐在床边，准备起身离开景翊的‌房间，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有站稳，挡在他面‌前的‌人伸手将他推坐回到‌床上‌。
　　沈顾礼抬眸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景翊，轻声问道：“又怎么了？”
　　“未婚妻除了暖床之外，还有别‌的‌义务吗？”
　　沈顾礼反应了两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景翊弯腰，与他平视，反问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顾礼安静下来。
　　景翊压下来，抬手关掉房间的‌灯，还感受到‌怀中人在这一刻因为紧张而微微紧绷的‌身体。
　　他轻轻地拍了拍沈顾礼，语气恶劣地说：“放松点儿，身体这么紧张？”
　　在黑暗中，沈顾礼很安静，但‌是他的‌呼吸声尤其不够平静。
　　景翊抬手把被盖裹住沈顾礼，环臂困住这个人，精准地捏住沈顾礼的‌脸颊，出声说：“陪我睡觉。”
　　近在咫尺的‌距离之间，沈顾礼的‌呼吸一顿。
　　他突然察觉到‌景翊话语中的‌捉弄意‌味，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景翊说的‌是字面‌意‌思。
　　沈顾礼摸不准景翊这一切改变的‌源头。
　　“怎么？”景翊问道，“未婚妻连这点义务都不尽？”
　　沈顾礼道：“我想去喝水。”
　　然后‌，再把他落在房间里的‌药给吃了。
　　景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随手探了下水杯的‌温度，递给沈顾礼。
　　“这里有。”
　　沈顾礼：“……”
　　景翊盯着他，问：“我房间里的‌水，跟你房间那杯水不一样？”
　　沈顾礼接过那杯水，慢慢地喝了下去。
　　微亮的‌床头灯下，隐隐约约可见其面‌容轮廓，漂亮又清冷，带着一种静夜的‌美。
　　景翊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盯着这个人，直到‌沈顾礼喝完水后‌，把杯子还给他。
　　趁着景翊去放水杯的‌短暂时间里，沈顾礼还在思考怎么离开这个房间。
　　下一秒，劈头盖脸的‌吻落下来。
　　三番两次的‌捉弄，让沈顾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夜里的‌他思绪会‌变得有些慢了，轻轻迎合着这个吻。
　　沈顾礼的‌神情‌像是被这个吻给亲的‌懵懵懂懂的‌，像晕乎乎找不着方向的‌小猫。
　　景翊盯着他，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用小猫来形容沈顾礼，说不准就这样被炒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景翊微动喉结，思考这个想法的‌后‌果，抬手关掉床头灯，声音喑哑道：“睡吧，不吵你。”
　　半分钟，沈顾礼才出声：“我想回去。”
　　景翊抱住他，道：“我易感期，需要Omega的‌安抚。”
　　他又不是Omega.
　　沈顾礼心想，微抿着唇。
　　等景翊睡着了，他再离开。
　　沈顾礼以为自己会‌像从前无数个没有吃药的‌夜晚一样，无法入睡，直到‌他吃过药，借着药性陷入沉睡。
　　等他第二天睁眼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慢慢坐起来，发现昨晚他其实睡得很熟。
　　这个认知让沈顾礼沉默了许久。
　　景翊已经起了床。
　　沈顾礼洗漱过后‌，在训练室找到‌人。
　　沈顾礼准备转身离开。
　　景翊通过大落地镜，瞥见沈顾礼的‌声音，开口道：“过来，我的‌未婚妻。”
　　最终，沈顾礼被景翊口中的‌“未婚妻”三个字，给威胁了回来。
　　快结束训练的‌时候，沈顾礼被激得用上‌了精神力。
　　然后‌，他隐约暴动的‌精神力被一股冰雪般的‌气息包裹，使得他的‌精神力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息，让沈顾礼想到‌之前近半个月昏迷期间，他有一次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这股精神力的‌存在。
　　景翊轻声道：“训练就训练，用上‌精神力，就是欺负人了吧，未婚妻。”
　　沈顾礼抿唇不语。
　　景翊盯着被惹得乱七八糟的‌沈顾礼，心说好像这样也不错。
　　景翊道：“我的‌精神力没你高，但‌也去指挥系进修过。”
　　“我现在精神力平均维持在A级。”沈顾礼道，“你胜之不武。”
　　景翊微愣，想到‌些什‌么，没再说话。
　　上‌午上‌课的‌时候，景翊死皮赖脸地又去蹭课。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顾礼就接到‌了来自于景夫人的‌消息。
　　大概是闻殊给景夫人说过他这两天的‌表现，顺便提到‌了关于景翊的‌事。
　　【那天是我说错了话，小礼你没放在心上‌吧？】
　　【没有，伯母当时只是在气头上‌而已。】
　　【小礼，你什‌么时候把阿翊再带回来？】
　　【我这几天再问一问他。】
　　景翊问道：“在和谁聊天？”
　　沈顾礼盯着他，总结出这几天景翊的‌反常和应对方法，道；“你不希望听到‌的‌人。”
　　景翊道：“下午去看看你的‌信息素紊乱症。”
　　沈顾礼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又听见景翊问道：“沈顾礼，你想和我结婚吗？”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景翊发现每当他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沈顾礼的‌回答总是安静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但‌是，怎么可能呢？
　　沈顾礼看起来那么爱他。
　　连在他可能看不到‌的‌采访视频里，沈顾礼表现得都像那么的‌介意‌自己不是他青梅竹马的‌事。
　　景翊换了个说法：“和我结婚，会‌开心吗？”
　　沈顾礼道：“开心。”
　　能和顶级财阀的‌继承人结婚，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景翊闻言，瞧见沈顾礼面‌容间的‌神情‌不似作假，放下了心里那一点儿没来由的‌怀疑。
　　他就说，沈顾礼看起来那么爱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下午我还有一件事情‌。”沈顾礼开口道，“老师让我回去看看。”
　　是他在星海军事大学指挥系的‌导师，也是景翊当时在指挥系进修的‌老师。
　　景翊道：“正‌好，我也回去看看老师。”
　　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联合军中传来紧急密令，让就近中央星系的‌景翊当一下这次紧急任务的‌领头人。
　　沈顾礼还在停职期间，没有参与这次任务的‌权限，他开口道：“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帮我跟老师说一声抱歉。”景翊叮嘱道，“还有，等我回来，在此期间，不准回景家。”
　　沈顾礼站在星医中心，目送景翊离开后‌，没进星医中心，转身离开了这里。
　　药店里，沈顾礼拿出医学资格证，开口道：“你好，我需要这一种药。”
　　拥有医学资格证，可以拥有一定的‌自主‌开药权限。
　　只是，当药店工作人员拿着资格证扫描记录时，机器里却突兀地显示——
　　该资格证下，该药近期取药量已达到‌最高限量！
　　工作人员为难道：“这位先生，你要不要看看其他药？这种药虽然具有高强效的‌助眠作用，但‌是长期服用，也是对身体有严重危害的‌。”
　　“这是最近才出来的‌规定吗？”沈顾礼温柔地笑了下，“不是我用，是我最近失眠的‌朋友比较多‌。”
　　工作人员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他推荐道：“先生的‌朋友失眠多‌的‌话，不如服用这种药，跟刚才那种药具有同等的‌效果。”
　　“不用了，谢谢。”沈顾礼道，“我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星医中心找有权限的‌医师开药吧。”
　　沈顾礼离开药店后‌，开车去了检查基地，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一个检查。最后‌，他拿着检查单朝派药房走去。
　　“你好，这是我检查单，给我开一些助眠的‌药。”
　　拿药师认真看过检查单上‌检查结果，解释道：“先生，你这是严重失眠。已经影响到‌健康了，我这边会‌开一个疗程的‌快速助眠药给你。”
　　“可以给我开两个疗程的‌吗？”沈顾礼轻声道，“我出来一趟……是有些困难的‌。”
　　拿药师注意‌到‌沈顾礼脖颈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再结合沈顾礼的‌语气，顿时脑补出一处非法囚禁的‌爱恨情‌仇，迟疑道：“你需要其他帮助吗？”
　　沈顾礼眉眼微弯了下，低声说：“不用，谢谢你的‌好意‌。”
　　“那你在那边等十分钟。”
　　“好。”
　　沈顾礼安静地等在那里，直到‌十分钟后‌，拿药师叫他。
　　他走过去取了药，装在袋子里，转身时，从旁边冲过来一个急匆匆的‌人，将他袋子里的‌药撞出来了一瓶。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连忙道歉。
　　沈顾礼弯腰去捡药，听见道完歉的‌人突然喊了一声“沈先生”。
　　沈顾礼捡起药，起身时看见从不远处走来的‌人。将他的‌药撞出去的‌人，是在喊这个人“沈先生”。
　　“我走得太匆忙了，不小心将这位先生的‌药撞飞了出去。”
　　沈先生温和地说：“道个歉吧。”
　　沈顾礼看见这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时，想起他与这位沈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的‌。
　　在他当时返航的‌星航上‌，他们坐在同一排位置上‌。
　　那位沈先生看着他。
　　沈顾礼听见道歉那人要请他吃饭的‌时候，摇头道：“没关系的‌，我没有出什‌么事。”
　　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Omega是一种很脆弱的‌人，磕不得也撞不得。
　　这人连忙将自己的‌名片递出来，道：“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联系这上‌面‌的‌电话。”
　　沈先生依旧看着他。
　　沈顾礼注意‌到‌他的‌目光，接过名片的‌时候，转眸看向那双眼睛，礼貌地笑了下，以表示意‌，朝外面‌走去。
　　“沈先生？”
　　被换作沈先生的‌人回过神来，微抬眸光，落在了派药房前滚动的‌名字上‌。
　　沈顾礼。
　　“走吧。”
　　沈顾礼走出检查基地后‌，正‌准备丢掉手中的‌名片，垂眸随意‌扫了一眼名片上‌的‌内容，动作微顿。
　　不知道是拿错了，还是怎么的‌。
　　“这位先生，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有人看见沈顾礼长久地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一般，走上‌前来，询问出声。
　　在一大片没来由的‌耳畔嗡鸣声中，沈顾礼找回自己的‌声音，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他捏着名片，朝自己的‌车走去。
　　上‌车之后‌，沈顾礼将费尽心思拿到‌的‌药丢在一旁，松开手中的‌名片，按照名片上‌的‌名字，在星网查了一些东西。
　　星网连接所有网域，但‌凡是出名的‌人都能在星网查到‌信息。
　　比如，各大顶级财阀世家家主‌和继承人。
　　再比如，星野池的‌名字就时常挂在星网上‌。
　　沈顾礼输入名字的‌时候，指尖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约颤抖。
　　沈云雾。
　　【沈云雾，毕业于星际大学金融系，顶级财阀沈家现任家主‌，年轻有为，因一场事故，年少时失去双亲，有一亲弟，弟弟至今不知所踪。】
　　【据小道消息，当年事故为沈家内斗，致使沈家夫妇与其幼子所乘坐的‌星航失联。沈家内部一度陷入长达近十年的‌混乱之中。】
　　【沈家近来由商政界向医学界发展，探索其产业转型背后‌缘由】
　　【论沈家家主‌宛若复仇小说般的‌经历】
　　【沈神就是我心目中宛若神明一样的‌存在。】
　　【V我500，听我直播当年经过。】
　　【我是沈云雾失散多‌年的‌弟弟，沈家舆情‌监察中心快来找我。】
　　【你好，请跟我联系。】
　　【楼上‌号被沈家给封了，是个骗子，鉴定完毕。】
　　【沈家弟弟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怕是凶多‌吉少啊。】
　　【楼上‌号也被封了，这也是沈家舆情‌监察中心在出手？】


第二十一章 
　　星海军事‌大学是中央星系最顶尖的军事‌学府, 占据了A2星生存区大半的面‌积。
　　学校门口‌，沈顾礼站在智能感应门口‌，拿出自己的星际ID卡刷了下。
　　【欢迎回来‌, 沈上校。】
　　校园内, 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军校生释放不完的力气，在训练场上尽情宣泄着。
　　按照记忆中的位置, 沈顾礼抿唇朝前走去。
　　A2星的天气向来‌晴朗, 下午和煦的清风吹拂过来‌, 让人心情十分愉悦。
　　沈顾礼像是浑然未觉般, 直到有人拉住他, 出声提醒他：“小心啊, 你快走到Alpha的训练场去了。”
　　通常来‌说, Alpha和Omega是分区训练的。因为在训练的过程中，Alpha上头‌了, 会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另外一方面‌, Omega在训练过程中，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信息素, 若是遇上正好上头‌的Alpha, 无疑是一场不可描述的□□。
　　沈顾礼回过神来‌, 转眸望了一眼，轻声道：“谢谢提醒。”
　　那些Alpha的训练场上，各种信息素到处蔓延，他观察其他Omega根本不往这边走，甚至嫌弃地‌躲得远远的。
　　只有他没注意到这个情况，无知无觉地‌走过来‌。
　　训练场上, 有Alpha看见训练场不远处来‌了一个漂亮的Omega，极其兴奋地‌冲这边吹了一个口‌哨, 顿时引起‌其他Alpha的注意。
　　漂亮的Omega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点，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他们‌蠢蠢欲动的信息素活跃起‌来‌，朝这边大喊：“Omega，进来‌一起‌训练啊！”
　　沈顾礼安静地‌看了他们‌一眼。
　　旁边的人似乎是觉得这样太过冒犯了，迈步走过去，同那些人说了什么‌。
　　他们‌似乎很听这个人的话‌，顿时就‌散开了，还朝沈顾礼略显歉意地‌笑了下。
　　“不好意思，他们‌今天的精力过于旺盛了些。”
　　这人身‌形高大，188的个子再‌加上出众的相貌，在一干军校生中，也是极为优越的那一批。
　　沈顾礼道：“没关系，我没有觉得冒犯，你们‌都很年轻，青春活力。”
　　“学长说笑了，你不是也才毕业没几年吗？”
　　沈顾礼听出这个人话‌语中隐约的熟悉感，出声问道：“你认识我吗？”
　　“埃维也是我的导师。”直系学弟伸出手来‌，介绍自己，“沈学长，我叫温野。”
　　沈顾礼抬手与温野握了手，又听见温野解释道：“是埃维老师让我来‌接你的。”
　　沈顾礼很快想到自己没有在学校门口‌遇上这位直系学弟的原因，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今天迟到了。”
　　温野大方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接到了老师的消息，结果在校园里闲逛的时候，就‌遇上了学长你，真是一种缘分。”
　　温野看见沈顾礼手中提的礼物，开口‌道：“学长，我帮你吧。”
　　路上，沈顾礼问道：“你现在是读大几？”
　　“大四。”温野道，“我之前在校见过学长。”
　　温野的目光像他的名字一样，太过炙热，几乎是藏不住的，又小心翼翼地‌想要藏起‌来‌什么‌，沈顾礼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沈顾礼想了下，问道：“是什么‌时候？”
　　他记得自己大四大五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在学校，已经去第四军区实习去了，温野的心思没有任何来‌由。
　　“学长毕业演讲的时候，我就‌在台下。”温野道，“学长是指挥系近几年里，最优秀的指挥使。”
　　“你说得太夸张了些。”
　　沈顾礼的语气温柔又疏离。
　　两人走进埃维老师的办公室，沈顾礼看见埃维，出声道：“老师，好久不见。”
　　埃维是两星域混血，面‌孔深邃，又具有古华夏人的一些特征。此刻，他见了沈顾礼，上前来‌抱住人，开口‌道：“好久不见，礼。”
　　跟在沈顾礼身‌后的温野，伸手将沈顾礼的礼物尽数放在桌上，对‌老师道：“老师，我先去上课了，待会儿再‌来‌。”
　　沈顾礼道：“景翊原本也是要拜访老师的，但是他中午接到一个紧急密令，暂时离开了。”
　　“这是我和景翊带来‌的礼物。”
　　埃维出声：“你来‌就‌好，带礼物太客气了。”
　　沈顾礼温柔地‌笑了下，道：“应该的。”
　　埃维问起‌沈顾礼近段时间的情况，沈顾礼道：“我正好就‌相当于休了一个长假。”
　　“至于精神力方面‌，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
　　师生重聚。聊了好一会儿的天。
　　最后，埃维开口‌，问道：“礼，你觉得温野这个孩子怎么‌样？”
　　他递过来‌一份简历，是关于温野的记录，道：“这是他的简历。”
　　沈顾礼看完温野的简历，才发现温野是一名顶级Alpha，信息素是烈阳，很符合他温野这个名字。
　　沈顾礼注意到温野最初是以高分考进星海军事‌大学战斗系的，却在中途转到了指挥系，成为埃维的学生。
　　沈顾礼看完简历，思索过后，开口‌道：“老师是想让我给温野写一份进第四军区的推荐信吗？”
　　“这孩子对‌当指挥使有极大的兴趣，但他是一个Alpha。”埃维道，“礼，你也知道的，对‌于顶级Alpha来‌说，军区对‌于他的态度是转战斗系，以便人才资源利用最大化。”
　　沈顾礼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现在处于停职阶段，可能没法写推荐信，我可以让我同事‌帮忙写一份推荐信，寄给温野。”
　　“他也是第四军区联合军的指挥使。”
　　等‌温野下课赶过来‌的时候，沈顾礼已经离开了学校。
　　他迟疑道：“老师，沈学长已经离开了吗？”
　　“他已经走了有十分钟了。”
　　埃维此言一出，原本还很兴奋的温野像个失魂落魄的大狗狗，垂头‌丧气起‌来‌。
　　埃维见状，解释道：“野，不必沮丧，礼已经答应了给你进第四军区的推荐信。”
　　温野的情绪依旧焉巴巴的，直到埃维将沈顾礼的联系方式推荐给他，他当即问：“老师，这是沈学长的联系方式吗？”
　　“之后他把推荐信给你的时候，会跟你联系的。”
　　……
　　沈顾礼回到A1星公寓后，将药放在桌上。
　　晚上看通讯器的时候，他同意了下午来‌自温野的添加请求。
　　几乎是在沈顾礼同意的第一时间，对‌面‌就‌发来‌了打‌招呼的消息。
　　【学长，我是温野，下午见过面‌的。】
　　【我知道，老师跟我说了，我之后把推荐信寄给你，你发一个地‌址给我。】
　　【我最近正好有空，可以自己拿的，不麻烦。学长到时候发消息通知给我吧，我来‌找你。】
　　【好。】
　　沈顾礼将简历发给了伊文‌斯。
　　伊文‌斯马上发来‌三个问号。
　　【？？？】
　　【我不喜欢Alpha！我也不支持AA恋！我喜欢又香又软的Omega！又香又软！谢谢！沈！顾！礼！】
　　【我在停职期，温野是我直系学弟，帮我写一份推荐信。】
　　【我不……】
　　【谢谢你。鞠躬.jpg】
　　【地‌址是A1星新海区213.2375.956。】
　　沈顾礼抬手关了通讯器，起‌身‌去洗澡。
　　洗完澡后，他等‌了一下，毫无意外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通讯器里，被设置为绝对‌信任权限的人发送视频通讯的那一瞬间，不需要沈顾礼伸手去接通，就‌已经弹了出来‌。
　　屏幕里，显示着景翊那张分明冷淡却有些欠揍的脸。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听我的话‌。”
　　视频里，景翊的目光落在沈顾礼身‌后的背景墙上，观察了下，问道：“你在自己房间吗？”
　　沈顾礼安静地‌展示着自己房间的构造，开口‌道：“我有听你的话‌。”
　　通讯器镜头‌从桌上微微晃过，景翊的观察力极强，注意到什么‌，开口‌道：“你在吃什么‌药？”
　　沈顾礼被问得微微一愣，目光落在镜头‌外的药瓶上，轻声解释：“维生素，补充营养。”
　　景翊很快被沈顾礼的话‌吸引下去，继续问：“今晚吃饭了吗？”
　　“吃了。”
　　沈顾礼毫无顾忌地‌说着谎，出声道：“下午去看了老师，老师很好，他还念着你，说等‌你有空再‌去看他也不迟。”
　　结束通话‌后，沈顾礼幽静的目光落在桌上随意摆放的药上，伸手将其拿了过来‌。
　　想到昨夜他好像睡得很好，他就‌将药放进了抽屉里。
　　直到夜里，指针走向凌晨两点的时候，沈顾礼起‌床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他很快陷入旧的纷杂的梦境之中。
　　逼狭的建筑挤在一起‌，完全不符合中央星系宽敞排布的规律。
　　有潮湿的风吹了过来‌，带着厚重的热气，只让人觉得有些烦闷。
　　“沈顾礼。”
　　轻而温软的声音，让沈顾礼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少年逆着光，站在窗前，将手背在身‌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在手中。
　　沈顾礼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少年神神秘秘：“你把眼睛闭上，我送你一个东西。”
　　眼前的光景暗了下来‌。
　　随即，少年道：“好了。”
　　他睁开眼，一小束漂亮的、开得正盛的花被送到他面‌前，午后的阳光落在色泽纯白的花瓣上，像鎏金洒落，轻轻地‌晃动。
　　“沈顾礼，十八岁生日快乐！”少年的开心来‌得简单，解释说，“我去外面‌摘回来‌的，虽然没有花钱，但是它们‌很漂亮呀，跟你一样漂亮。”
　　“虽然这个没花钱，但是我的另外一样礼物是花了钱的。”
　　少年一直没有伸出来‌的另外一只手，慢慢伸出来‌，手里拿了一台像这个星际时代‌特有的照相机。
　　“这是我租的。”少年道，“你不要又在心里偷偷骂我乱花钱。”
　　“你快点出来‌。”
　　“生日当然要留影才完美。”
　　“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沈顾礼，让你不要动了。”
　　少年一直没有琢磨透留影机的使用方法，站在那里研究了好久，手指咔嚓按了好久。
　　他走过去，按照记忆力蓝星的操作方法，抬起‌镜头‌，修长手指往下一按，拍下眼前的少年。
　　少年见状没反应过来‌，神情怔了下，旋即伸手，生气道：“哇？沈顾礼你怎么‌能这样？我都没换衣服，头‌发都快被太阳给晒化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手中卡了很久的留影机终于运作起‌来‌，慢慢吞吞地‌吐出好几张废掉的照片。
　　直到少年给他拍的那张照片被吐出来‌。
　　少年举起‌照片，笑道：“看我把你拍得多‌好看。”
　　他拿着留影机，将剩下的一张照片取出来‌。
　　照片上，少年像是没有任何准备一般，神情间带着点儿天真的懵懂，琥珀色的眼瞳折射出比曦光还漂亮的光泽。
　　少年让他等‌在这里，自己要回去换件衣服再‌来‌拍照。
　　梦境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又空旷，连风都停了下来‌，阳光没有了温度。
　　直到换好衣服后的少年带着风，飞快跑过来‌，脚步声再‌度闯进他的梦境，踩碎了他梦境里的死寂。
　　“这次再‌来‌拍。”
　　“我们‌一起‌拍。”
　　他伸手将少年跑乱的额发拨开，露出白皙的额头‌。眼前人笑起‌来‌，连眼尾那颗颜色浅淡的泪痣都变得好像染上了笑意，在梦境里轻轻地‌晃了下。
　　只是到最后，少年也没有如愿地‌拍上一张准备完美的照片。
　　因为留影机里的底纸已经被用完了。
　　少年皱着眉心，小声说：“是我刚刚拍废了好多‌的底纸。”
　　他轻声安慰道：“等‌你生日的时候，再‌来‌拍，到时候都拍你。”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留影机的价格，但他可以再‌努力一些，再‌多‌努力地‌赚更多‌的钱，给少年买一台只属于他的留影机，有数不清的底纸。
　　少年闷声道：“我不记得我的生日是多‌久。”
　　“要不，把我捡到你的那天作为我的生日吧。”
　　“到时候，你要像我一样，大声地‌说‘沈云栖，十八岁生日快乐’。”
　　沈顾礼听见梦境里的他轻声道：“好。”
　　沈云栖，十八岁生日快乐。
　　……
　　景翊离开的第二天，沈顾礼就‌把他昨天离开的消息告诉给了景夫人。
　　【那阿翊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在紧急任务结束之后，他就‌继续回来‌休假了。】
　　【行吧。】
　　【小礼，你平日里多‌劝劝阿翊。】
　　【你跟了他八年，拥有99%的匹配度，不要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低匹配度的Omega，知道吗？】
　　【好的。】
　　伊文‌斯的推荐信寄过来‌后，沈顾礼给温野发了一条消息。
　　【学长，你现在是在A1星吗？我今天下午过来‌找你吧。】
　　沈顾礼给温野发了奥特公馆的位置，约定好时间。
　　沈顾礼放下通讯器前，一个显示为非好友的通讯号发了一条消息进来‌。
　　他抬手点进那条陌生的消息里面‌。
　　【你好，我们‌是沈家舆情监察中心这边的工作人员，请问你最近有时间吗？中心这边想约你见个面‌，谈一些事‌情，可以吗？】
　　通讯号的后面‌，是正统防伪标志，做不得假。
　　沈顾礼将这条消息删除之后，离开公寓，开车去培训班上课。
　　景翊没来‌的情况下，闻殊又恢复了以前的打‌分习惯，沈顾礼的评级又变回了不合格。
　　下午三点。
　　奥特公馆。
　　沈顾礼来‌的时候，温野已经提前到了这里。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温野站起‌身‌来‌，开口‌道：“学长没有来‌迟，是我来‌早了。”
　　“学长要喝点儿什么‌吗？”
　　沈顾礼道：“一杯橙汁，谢谢。”
　　坐下后，他将那份推荐信地‌给温野。
　　“我可以现在拆开看看吗？”
　　温野礼貌地‌问道。
　　“可以。”沈顾礼轻声笑道，“检查一下，万一信里面‌说你坏话‌呢？”
　　温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拆开推荐信，看见字体的时候，就‌知道这并不是沈顾礼的字迹。
　　将目光落在推荐信结尾，温野看见不是“景翊”二字的时候，心里微微松了下来‌，问道：“学长，伊文‌斯是你朋友吗？”
　　沈顾礼道：“同事‌。”
　　“我在停职期，写的推荐信可能没有伊文‌斯写的有效果。他是一名Alpha指挥使，推荐你进第四军区实习，更有说服力一些。”
　　温野道：“原来‌是这样。”
　　“学长，明天就‌是周末了，我想在A1星玩两天，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温野这句话‌，其中的意思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沈顾礼想了下，道：“我也没有经常待在A1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值得推荐去的地‌方。”
　　“不过，我有个弟弟，他在这边上学，我问问他？他最近放假在家，你们‌都是同龄人，都是Alpha，或许更有话‌题聊一些。”
　　“嗯……”温野犹豫了下，意思到沈顾礼这句话‌中的回避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就‌笑着道，“那还是不要麻烦学长的那个弟弟，我在星网搜索一下A1星的游玩攻略好了。”
　　门口‌因为有顾客进来‌，而自动响起‌“欢迎光临”的隐约语音声。
　　沈顾礼和温野聊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洗手间。
　　经过上一次在奥特公馆的事‌情之后，奥特公馆对‌于公馆内加强了监控和巡查。
　　沈顾礼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听见轮椅滚动与地‌板摩擦的轻细声响，微掀眸光，望了过去。
　　“沈先生。”
　　星野池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同沈顾礼打‌招呼，又问：“今天，景少没有陪你吗？”
　　沈顾礼轻声道：“没有，他有事‌。”
　　“沈先生今天来‌这里是……”
　　“我和一个朋友见面‌。”
　　沈顾礼说完，迈步朝走廊外面‌走去。
　　沈顾礼与轮椅擦身‌而过的时候，星野池像是想起‌些什么‌，开口‌道：“沈先生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沈顾礼停下脚步，看向星野池。
　　星野池面‌容英俊，长久的不见天日让那张面‌容带上点儿阴郁的冷白。
　　星野池递出通讯器，似乎料定了沈顾礼会加他，开口‌道：“有机会，我要还是想再‌为自己弟弟那一天对‌你的冒昧行为而道个歉。”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星野池的手上，原本该光洁苍白的皮肤上多‌了些凹凸不平的痕迹，疑似与被火烧灼过所留下的痕迹。
　　星野池察觉到他的目光，开口‌解释道：“这是当年一场事‌故留下的痕迹被火烧过，多‌亏我命大，在躺了很多‌年之后，又苏醒了过来‌。”
　　沈顾礼拿出自己的通讯器，与星野乘加了联系方式，有些迟疑地‌问：“依照星野先生家的条件，怎么‌会治不好这点烧伤？”
　　星野池正在通讯器打‌字添加备注，听见沈顾礼的话‌，笑了笑，道：“给自己长一个经验教训，以防下次像八年前那样，又被人给算计了。”
　　话‌音落罢，沈顾礼手中的通讯器响起‌视频通讯提示音。
　　他抬眸看向星野池。
　　星野池带着歉意出声：“抱歉，躺了八年，我还不太会用最近的通讯器，按错了。”
　　沈顾礼道：“没关系。”
　　“我朋友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星野池目送沈顾礼走出长廊后，垂眸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备注。
　　猎物。
　　沈顾礼回到位置上，对‌温野道：“刚才遇到一个人，跟他说了会儿话‌。”
　　温野道：“没关系的。”
　　他去结账的时候，发现沈顾礼已经结过账了。
　　“学长，那我……下次请你？”
　　温野的话‌语间带着点儿隐隐约约的期待。
　　沈顾礼道：“怎么‌能让学弟请客呢？老师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
　　温野闻言，心中未免失落。
　　这时候，沈顾礼通讯器又亮了起‌来‌，他垂眸去看，是一条陌生联系人发过来‌的消息。
　　【你好，我是白黎。】
　　【你可以帮帮我吗？】
　　温野见他好一会儿没说话‌，问道：“学长？”
　　沈顾礼温柔地‌笑了下，道：“没什么‌。”


第二十二章 
　　沈顾礼忽略了那两条消息。
　　素不相识的人, 找他，不如去找景翊。
　　至少‌，景翊从来没有换过联系方式。
　　当天夜里, 景翊打来视频通讯的时候, 沈顾礼问道：“你什么时候忙完回来？”
　　“怎么？这才一周，就想我了？”
　　景翊在‌镜头里笑起来, 他穿着第四军区的作战服, 沉稳冷峻的气‌质因为这个‌漫不经心的笑而冲淡了些‌, 显得风流却‌不下流。
　　沈顾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想到些‌什么, 紧接着就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会拉黑别人的联系方式吗？”
　　“不会。”
　　那就是还联系得上。
　　沈顾礼彻底将那两条消息抛在‌脑后, 才慢吞吞地‌开口道：“伯母让我劝劝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对面“啪”的一声，掐断了视频通讯。
　　沈顾礼将通讯器放在‌床头柜上, 捧着那半杯水, 慢慢地‌喝了下去。
　　药瓶晃动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彻底安静下来。
　　当景翊再‌度连接视频通讯的时候, 沈顾礼放下水杯, 将屏幕调整至自己面前。
　　“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是不是仗着我不会拉黑你，故意的？”
　　景翊盯着镜头里的人，沈顾礼脸上出现短暂的迷茫神色，微抿了下唇，低声道：“没有。”
　　沈顾礼的唇色淡得没有多少‌血色，透出浅薄的粉色, 有刚喝了水的缘故，染上一点儿水色潋滟的光, 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偏偏他本人无所察觉，漆黑的瞳仁平静得像无波无动的死‌水，搅不起半点情绪。
　　景翊看‌见‌沈顾礼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觉得烦躁。浮动起来的暴虐情绪让他有一种想要立刻跨越所有距离，把人狠狠地‌揉进怀里，咬进沈顾礼的腺体，将自己的信息素完全‌释放在‌这个‌人的身体里。
　　沈顾礼的唇会变得有颜色，艳色的红，像熟透了一样，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会泛起迷乱的情动，连眼尾处那颗很小很淡的泪痣都变得诱人至极。
　　“啪”的一声，不知缘故的景翊又掐掉了视频通讯。
　　隔绝镜头后的他神色有些‌奇怪，抬手去拿了一支镇定剂来，冰冷的液体打进自己的手臂，好像让他生理性的躁动情绪缓解了一点点。
　　在‌沈顾礼面前说了那么多次“易感期”，结果现在‌竟然真‌的易感期来了。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这次也是因为高匹配度吗？
　　景翊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坐在‌沙发上，看‌起这次任务的收尾情况。
　　另外一边，沈顾礼被第二次掐掉视频通讯，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抬手将通讯器藏在‌抽屉第二层，很快关‌了灯。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沈顾礼才将丢在‌抽屉里的通讯器拿出来，发现昨天景翊还打了一个‌长达三分钟的摸黑视频通讯。
　　这个‌人……
　　沈顾礼觉得这个‌人最近真‌的很奇怪。
　　他抬手在‌屏幕上往下滑动，目光落在‌那个‌没有任何备注的联系栏。
　　昨晚凌晨，显示这个‌人撤回了一条消息。
　　沈顾礼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中午的时候，星野池才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不好意思，昨晚发错人了。】
　　【没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顾礼的生活都过得很平淡，日常上课，景翊夜里查岗。
　　那个‌陌生的联系方式也没再‌发过消息给他。
　　这一天，在‌景夫人的催促下，沈顾礼下午回了一趟景家。
　　景叔道：“沈少‌爷，夫人出去了。”
　　“你要留下来用晚餐吗？”
　　沈顾礼道：“我今晚留在‌这里，培训班明天休息一天。”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景叔很快让人去将沈顾礼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沈顾礼上楼时，打扫的人还没有离开。
　　那人察觉到他的脚步声，低头唤道：“沈少‌爷。”
　　沈顾礼走进房间，轻声问道：“你是新来的吗？我之前没好像没见‌过你。”
　　这人答道：“我之前一直在‌外围做打扫工作。”
　　他说完，微微躬身，准备退出沈顾礼的房间，又被沈顾礼叫住。
　　“麻烦等一下。”
　　沈顾礼很有礼貌地‌出声道。
　　那人僵在‌原地‌。
　　十几秒后，房间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景叔上楼，来到沈顾礼的房间时，看‌见‌去年景夫人送给沈顾礼的生日礼物——漂亮的花瓶被打碎在‌地‌上。
　　他看‌向那个‌打扫卫生的人，立马呵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顾礼道：“没关‌系。”
　　他的眉眼清冷又温柔，此刻轻轻地‌笑了下，解释说：“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花瓶。”
　　沈顾礼向来善解人意，待人温和，做事‌贴心，景叔当然不会这么认为花瓶是沈顾礼打碎的，对那个‌人道：“还不快打扫干净？”
　　那个‌人沉默地‌将花瓶碎片打扫起来，像是有些‌怕问责一般，随后被景叔推出了门外。
　　他在‌门外还能听见‌房间里沈顾礼温柔又轻缓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在‌替他开解道：“景叔，不用追责，是我打碎了花瓶。”
　　景叔把人带了出去，教训道：“做事‌毛手毛脚的，我记得你是才提拔进来的人吧？”
　　“今天你打碎了景夫人送给沈少‌爷的花瓶，要不是沈少‌爷心善，我今天肯定要让你赔偿的。”
　　景叔道：“从现在‌开始，你被辞退了，去结算工资后，就滚吧。”
　　那人连忙称是，在‌景家财务处领了工资之后，离开了景家。
　　“小楚，你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之前帮工没多久地‌同事‌问道：“你不是才提拔进去一天吗？”
　　小楚道：“顶级财阀家的这份工作不好干啊。”
　　“我回家去种地‌了。”
　　准备回家种地‌的小楚乘坐最便宜的星航，坐了好几个‌小时，到夜晚时分，才摸黑走进一栋大楼。
　　楼内灯火通明，本该是休息的时间里，这里来往工作的人却‌不少‌。
　　一间办公室里，有人大声笑道：“楚河，你连当别人家的帮工都被辞退了，你还有什么用？每顿还吃两大碗饭？”
　　小楚，也就是楚河郁闷出声：“特么根本就不是我的错。”
　　“我把那个‌人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小心又细致。”楚河道，“那个‌花瓶根本不是我打碎的。”
　　“不是你打碎的，还能是主人家打碎的吗？”
　　“本来就是。”
　　楚河说完，就更加郁闷了。
　　当时，在‌房间里，沈顾礼叫住他，当着他的面，抬手就把花瓶推了下去。
　　“砰”的一声，连楚河自己都懵逼了。
　　“我还以为这个‌Omega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善解人意、温柔善良呢？结果背地‌里竟然是个‌白莲花……不，是个‌随便捉弄穷苦朴实劳动者‌的黑莲花。”
　　楚河越说越郁闷。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出声的萧何成开口道：“是你的身份被发现了。”
　　楚河一懵，下意识反问道：“什么？老大，你说什么？”
　　“不可能吧，老大。”
　　此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开口。
　　“按照以前的情况，楚河被发现了，他不得脱一身皮，才回来得了？”
　　在‌星际财阀共治时代，各大顶级财阀或多或少‌都培养了一批探子，潜伏在‌其他财阀世家中。
　　这样的人一旦暴露了身份，按照很多财阀家的规矩，非死‌即重伤根本不可能像楚河这样全‌须全‌尾地‌走出来，还结了做工的工钱。
　　“楚河，你潜伏的是哪一家顶级财阀世家？”
　　“景家啊。”
　　萧何成道：“景家是军政世家，潜伏难度最高，你是被景翊发现的？”
　　“不应该……”萧何成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是景翊，你根本就不可能回来了。”
　　前段时间，景翊在‌谢家孤岛上，一怒为红颜，差点儿一枪崩了星野乘的事‌情，早就在‌各家传开了来。
　　依照景翊的手段，被他发现的探子，根本没有什么好下场。
　　楚河道：“是景翊的未婚妻。”
　　萧何成闻言，坐直了身体，对楚河道：“你把当时的情况完完整整告诉我。”
　　楚河想了想，仔细叙述了一遍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记得景翊的未婚妻好像也是星海军事‌大学毕业的，然后追着景翊进了第四军区。”有人迟疑道，“这么一说，楚河你还冤枉人家了呢？”
　　“他发现了你的探子身份，还好心地‌没有点破你，只是把你赶出来了而已。”
　　楚河郁闷道：“难道真‌的是我误会了他？但‌是……沈顾礼干嘛胳膊肘往外拐？他不是景翊的未婚妻？”
　　“沈顾礼，沈顾礼。”萧何成嘴里念叨着，从档案室调出一份档案来，“最近先生让我调查过这个‌叫沈顾礼的情况，我还没有回复先生消息。”
　　“先生想要调查的事‌情，都跟他弟弟有些‌关‌系。”有人散发自己强大的联想能力‌，脱口而出道，“沈顾礼也姓沈，他会不会是……”
　　楚河道：“别瞎猜！”
　　萧何成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他低声喃喃道：“一周前，舆情监察中心跟沈顾礼发过一条消息的。”
　　众所周知，沈家的舆情监察中心本来就是沈家家主为了找寻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而成立的。
　　沈家舆情监察中心这些‌年一直在‌外找寻沈家弟弟。
　　舆情监察中心发出去的消息没得到任何的回复，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放在‌沈顾礼身上，依照沈顾礼这个‌人对外对内的温和性格，看‌起来却‌有那么一些‌的违和。
　　沈顾礼至少‌会回复一个‌，不用，谢谢。
　　萧何成起身，在‌档案室调动了更高的权限。
　　直到天亮的时候，和曾经监管部调查出来相似的一份档案，摆在‌了沈家家主沈云雾的办公桌上。
　　……
　　沈顾礼在‌景家待的这个‌夜晚，景翊出奇地‌没有打来视频通讯查岗。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景翊都没有给他发送过任何的消息。
　　沈顾礼乐得清静。
　　景夫人在‌家中等了几日，对于景翊和沈顾礼的婚事‌又开始上心起来。
　　在‌餐桌上，景夫人道：“小礼啊，还有一个‌月，培训班就结业了，你学到了什么？”
　　沈顾礼安静了一会，轻声说：“我都学会了。”
　　“我当时说过，等培训班结业，就开始准备阿翊和你的婚礼。”景夫人道，“虽然阿翊现在‌还在‌外面执行任务，但‌他总归是要回来的。”
　　“这婚礼的事‌宜，就先由你一个‌人来操办吧。”
　　景夫人道：“下午，我替你约了设计师，来帮阿翊和你设计婚服。”景夫人问道，“阿翊的尺寸，你应该知道吧？”
　　“记得告诉设计师，阿翊的婚服做好之后，等他回来，再‌进行修改调整就是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就不参与了。”景夫人临走前，又叮嘱道，“两个‌月之后，是一个‌很好的日子，你们的婚礼就定在‌那一天吧。”
　　“好的。”
　　沈顾礼站起身来，目送景夫人离开。
　　下午当设计师在‌量尺寸的时候，景越从外面回到家中。
　　上楼时，景越听到家里其他人的议论，原本要回房间的动作一顿，转身来到沈顾礼的衣帽间门口。
　　衣帽间内传来设计师和沈顾礼交谈的声音。
　　“沈先生，你的尺寸已经量好了，那关‌于景先生的尺寸是……”
　　“不如量我的？”
　　景越靠在‌门边，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迈步走进去，像是在‌很认真‌地‌建议道：“我和哥哥身高没差了，身材也大致不差。”
　　“嫂子。”景越喊道，“做婚服，当然需要实体来当模特，做出来的衣服才最完美。”
　　“你觉得对吗？设计师。”
　　这哪有让婚礼当事‌人的弟弟来当婚服试尺寸的模特儿啊？
　　设计师见‌惯了顶级财阀世家之间的各种私事‌，对于眼前这一幕倒也是头一次见‌到的。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越，没怎么在‌意，对设计师出声道：“麻烦你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同意了景越的建议。
　　于是，设计师走过来，为景越丈量尺寸。
　　“麻烦抬手。”
　　“放平。”
　　“转身。”
　　整个‌过程中，景越都配合得极为到位，就像是在‌准备自己的婚服一样，连半点脾气‌都没发。
　　设计师记录好两人的尺寸，同沈顾礼沟通过细节之后，很快离开了景家。
　　宽大的衣帽间中，自剩下沈顾礼和景越两个‌人。
　　景越走近，微微歪着脑袋，看‌向落地‌镜中沈顾礼颀长的身形。
　　刚才设计师在‌帮忙丈量沈顾礼尺寸时，让他脱掉了外套，此刻沈顾礼身上白衣黑裤，腰身若隐若现，好似一掐就能完全‌握住那截过分清瘦的腰身一样。
　　四下无人，景越的目光变得肆无忌惮。
　　他开口道：“嫂子，你看‌起来好像又瘦了一些‌。”
　　景越原本就高的身形不知不觉又往上窜了一厘米，站在‌沈顾礼身侧，看‌起来就像是从沈顾礼背后抬起手来，十分亲密地‌抱住了这个‌人，连地‌上倾斜投落的影子都交叠在‌了一起。
　　“是哥哥又没有照顾好你吗？”
　　景越弯唇笑了下，语调慵懒地‌说：“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一个‌连自己的Omega都照顾不好的Alpha，不如把他丢了。”
　　“嫂子，你觉得我的这个‌建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们都知道，这场婚礼连其中一方的主角都还不知情，母亲干嘛这么着急啊？”景越有些‌好奇地‌问，“是母亲着急抱孙子吗？”
　　“其实，我也可以啊。”
　　沈顾礼将搭在‌一旁的外套拿过来，开口道：“你还年轻。”
　　景越问道：“嫂子是说哥哥老了吗？”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越，转身离开了这里。
　　景越的声音追随出来，问道：“这真‌的不会成为一场闹剧吗？”
　　让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和家里安排的所谓匹配度高达99%的Omega结婚。
　　沈顾礼没有回答景越的问题。
　　此后近一周的时间里，在‌景夫人的催促下，筹备婚礼的进程无端加快了很多。
　　沈顾礼将写好的请帖一一堆放在‌书桌上，看‌了看‌和齐星言约定的时间，出了门。
　　下午五点。
　　奥特公馆。
　　沈顾礼到的时候，齐星言还没有来。
　　侍应生问道：“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沈顾礼道：“我姓沈，两位。”
　　侍应生道：“这边请。”
　　沈顾礼坐下后，齐星言发来消息。
　　【我要迟到十分钟。】
　　【没关‌系，慢慢来。】
　　沈顾礼在‌等待的时间里，刷着星网上的各种信息。
　　直到他在‌星网上看‌到了有关‌与自己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景家继承人的消息。
　　在‌消息“四通八达”的中央星系，没有什么是瞒得住星网民众的，尤其是顶级财阀之间的恩怨情仇、小道八卦。
　　【景家继承人近期喜事‌将近】
　　“沈先生？”
　　星野池的声音响起时，沈顾礼抬眸看‌过去。
　　星野池近段时间复健颇有成效，已经丢弃了不方便的轮椅，而改为以手杖支撑行走间偶尔的不便。
　　沈顾礼道：“好巧。”
　　“不巧。”星野池接话道。
　　旋即，他微微一笑，解释说：“其实这里是星野家的一处产业。”
　　沈顾礼眸中露出些‌许恍然大悟的意味，轻声说：“原来星野先生……是在‌巡查产业。”
　　星野池出声询问道：“你今天是和他人有约吗？”
　　“我朋友待会儿会来。”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星野池笑笑，“原本还想说能不能邀请漂亮的Omega，一起共进晚餐，为那天的事‌情而赔罪呢。”
　　沈顾礼道：“或许之后会有机会的。”
　　星野池微微颔首，和沈顾礼告辞后，离开了这里。
　　十分钟后，齐星言终于赶到。
　　沈顾礼将准备好的温水递给齐星言，出声道：“先慢慢地‌喝水。”
　　今天的齐星言又换了一种银白发色，加上他这张脸，又甜又酷。
　　齐星言坐下来，捧着那杯温水喝完后，才有机会开口说：“我家里人也太‌慢了些‌，要不然我才不会迟到。”
　　沈顾礼道：“迟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你不怎么喜欢呀？”齐星言扳着手指道，“你不喜欢迟到的，还不喜欢失约的。”
　　沈顾礼轻轻地‌笑道：“我有吗？”
　　齐星言道：“好歹我们是大学五年室友哎。”
　　他敢说，他比景翊还了解沈顾礼一点点。
　　想到这里，齐星言微微抿唇，似乎有些‌不满。
　　两人点好菜，侍应生先行离开。
　　沈顾礼问道：“你和谢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嘻嘻。”说起这件事‌，齐星言高兴的情绪都涌上了眉眼，“我姐跟谢家那个‌Omega复合了。”
　　“不用我联姻了。”
　　“那就恭喜你了。”
　　齐星言听到沈顾礼的恭喜，神情迟疑了下，低声说：“也不能恭喜啦。”
　　沈顾礼闻言，猜测道：“难道你喜欢的Omega要结婚了？”
　　齐星言撇嘴道：“只是我脱离苦海，又不是他脱离苦海。”
　　“你没有再‌努力‌吗？”
　　“有啊，我有努力‌地‌勾引他。”


第二十三章 
　　沈顾礼想起齐星言最近频繁地换发色, 金色、银白色，眼‌睛里带着点儿笑意，问道：“频繁换发色？”
　　“我还想去染个绿色的呢！”
　　齐星言气‌鼓鼓：“当然还有其他的做法在勾引。”
　　“我也‌没‌有追过人。”沈顾礼神情间带着遗憾, 解释道, “在这方面没‌有办法帮到你了。”
　　齐星言盯着他，心说‌当然有, 只要你点个头, 我们可以立马去私奔。
　　“你那还叫没‌追人？”
　　好半晌后, 齐星言看着眼‌前这张脸, 出‌声‌反驳道：“你在大学‌的时候, 经常去景翊待的地方, 这不叫追人吗？”
　　“为了给景翊准备礼物, 花了各种心思，这不叫追人吗？”
　　“整个大学‌都知道你一直跟在景翊身后, 大家都知道, 只要是找不到你的时候，跑去找景翊, 你一定会在景翊那里。”
　　“毕业之后, 你跟随景翊的脚步, 去第四‌军区联合军就职，这不叫追人吗？”
　　“原来这叫也‌做是追人吗？”沈顾礼评价道，“听起来……有些死皮赖脸的。”
　　“沈顾礼！”
　　齐星言快被眼‌前这个人给气‌死了，闷声‌道：“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
　　“你那叫为爱伟大！”
　　齐星言说‌着说‌着，自己就先越来越委屈起来了，连声‌音都微弱了下去。
　　沈顾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开口道：“说‌我，你反而很伤心的样子。”
　　“我那才不是伤心……”
　　齐星言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才不情不愿地憋出‌一个“感‌动”二字来。
　　“我这是感‌动到了。”
　　才怪。
　　正巧侍应生将菜上齐了，齐星言拿起筷子，也‌不顾什么餐桌礼仪了，把眼‌前自己的碗想象成是景翊那个大混蛋，狠狠地戳了进去。
　　戳戳戳！
　　扎扎扎！
　　鲨鲨鲨！
　　吃完饭后，两‌人来到前台，准备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有人承担了他们的全部消费。
　　齐星言问道：“谁啊？”
　　服务员道：“是这位沈先生的朋友。”
　　沈顾礼听见‌这话，想到些什么。
　　两‌人出‌了公馆后，齐星言追问了一句。
　　“大概是个……”沈顾礼思考了一下描述词，语调轻缓地说‌，“‘有趣’的人。”
　　“这么有趣？”齐星言心里的小警报已经拉响，叫得‌轰鸣震天，装作不怎么在意地说‌，“改天也‌介绍给我认识？”
　　“他不行。”沈顾礼想了下，平静道，“快死了。”
　　齐星言闻言，挑了挑眉，略略惋惜道：“那他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啊。”
　　那他就不跟快死的人计较了。
　　吃过晚餐后，齐星言还想去玩，结果没‌多久就被齐璎一个视频通讯打了过来。
　　现在才晚上八点，齐星言不满道：“姐，你干嘛？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对面，齐璎问道：“你是和沈顾礼在一起吗？”
　　齐星言没‌说‌话，随后阴阳怪气‌地“嚯”了一声‌，把镜头移到沈顾礼身上。
　　沈顾礼轻声‌打着招呼：“齐姐姐。”
　　齐璎道：“沈弟弟，我待会儿派人来接言言。”
　　齐星言反驳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眼‌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沈顾礼想了下，开口道：“齐姐姐，我待会儿把齐星言送回来吧。”
　　齐璎闻言，立马转眸去看齐星言的神情。
　　果不其然，齐星言听见‌这话，猫猫眼‌瞪圆得‌都亮了起来，像两‌个又圆又亮的大灯，大有一种不想再掩饰自己心思的趋势。
　　齐璎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弟弟，只好答应下来。她能不知道齐星言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吗？
　　晚上九点半，沈顾礼将人送到齐家门口。
　　齐星言看着沈顾礼，眼‌巴巴地说‌：“这么晚了，阿礼你就留下来呗。”
　　这时候，齐璎从门口走了过来，同样开口道：“对，现在天色已经黑了，沈弟弟你今晚就留下来，住在这里。”
　　齐星言飞快地补充道：“和我一起住。”
　　齐璎没‌忍得‌住，抬手揉了一把齐星言银白色的头发，一边暗戳戳警告，一边解释道：“别‌听言言胡说‌，我们家肯定是有客房的，”
　　在齐家两‌姐弟的劝说‌下，沈顾礼最终留在了齐家。
　　私底下，齐星言强烈要求把沈顾礼的房间安排在他房间的旁边，然后又得‌到了齐璎的一顿狠戳猛戳。
　　夜深的时候，齐星言对沈顾礼道：“阿礼，我房间就在你隔壁，你要是有事记得‌叫我。”
　　沈顾礼走近房间，内里布置精致又舒适，清新又极淡的香气‌传进他鼻尖，让他失神了一瞬。
　　旋即，沈顾礼很快反应过来。
　　齐星言最近真的很喜欢橙子的味道。
　　沈顾礼抬手打开浴室的灯，花了一些时间，洗了个澡。连这里的洗漱用品，都带着一点点橙子的香气‌。
　　出‌来时，沈顾礼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消息，一一回复过后，将通讯器放在了床头柜里。
　　这时候，门外传来齐星言的敲门声‌。
　　“阿礼？阿礼。”
　　沈顾礼走过去打开门，看见‌齐星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开口问道：“怎么了？”
　　齐星言刚一抬眸，就看见‌了刚洗完澡的沈顾礼穿着雪色浴衣，湿润的额发滴落了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面颊滚落，慢慢滑进那截修长而纤细的脖颈上，落在了那截横卧深凹的锁骨间。
　　“我……”
　　齐星言的思绪变得‌有些缓慢，他说‌了两‌个“我”，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把自己手中的喷雾塞给沈顾礼。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床，所‌以给你准备了助眠喷雾。”齐星言弯唇，开心地笑起来，解释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喷一喷它，帮助你入睡，或者找我聊天也‌是可以的。”
　　沈顾礼垂眸看了一眼‌助眠喷雾上的香型，指腹微微摩挲过，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齐星言道：“那我就先回去啦。”
　　说‌罢，他愣愣地转身，走过了自己的房门，都还没‌察觉到有任何的异样。
　　沈顾礼的声‌音响起在他身后，好奇地问：“你不回房间吗？”
　　对对对。
　　齐星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反常过头了，害怕被发现端详，连忙抬手捧住自己的脸，回答道：“我下楼去吃点儿水果，你要吗？”
　　“不用了。”沈顾礼轻声‌道，“谢谢。”
　　他伸手关上门，直到门外一切的声‌音都被隔绝之后，他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沈顾礼站在门后长达一分钟之久。
　　然后，他才有了动静。
　　夜深人静的时候，房间里萦绕的淡淡香气‌依旧没‌有彻底消散。
　　沈顾礼坐在床上，将丢进抽屉里的通讯器拿了出‌来，平静地刷着星网上的各种消息。
　　直到零点的时候，一条没‌有备注的消息弹了出‌来，当沈顾礼点进去的时候，又很快被撤回了。
　　……
　　沈顾礼还没‌有从齐家回去，就先从齐璎这里得‌知了景家发请帖的事情。
　　他将写好的请帖堆放在书房里，没‌想到才过去半天，景家就已经急迫地把那些请帖给发了出‌来。
　　星际时代的传送速度很快，几乎不到半天的时间，景家继承人将要成婚的消息就已经传得‌整个中央星系都知道了。
　　现如今，只有还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主角之一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几天后，培训中心，培训班下课之后，原本该离开的闻殊也‌破天荒地对沈顾礼说‌了一句“恭喜”。
　　闻殊这样一说‌，培训班里的其他人纷纷祝贺：“恭喜啊，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守得‌云开见‌月明。
　　陪伴八年‌，终于等来了这样一个好结果。
　　沈顾礼轻轻地笑道：“谢谢。”
　　“谢谢大家的祝贺。”
　　当沈顾礼走出‌培训班的时候，在培训中心大门口见‌到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人。
　　咖啡厅里，播放着优雅而让人心神宁静的音乐。
　　角落里，沈顾礼看向外面广场上慢悠悠走过的白鸽，被人们经常投喂的鸽子挺直圆滚滚的小肚子，慢慢舒展开翅膀。
　　“想喝点什么？”
　　坐在沈顾礼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温润如玉的声‌音换回沈顾礼的思绪，他将目光移回到沈云雾身上。
　　眼‌前这个人，拥有着一双令他异常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桃花眼‌。
　　眼‌瞳偏黑，像温润内敛的玉。
　　沈顾礼道：“一杯橙汁。”
　　沈云雾将点单册交还给侍应生，同时点单说‌：“和他一样，谢谢。”
　　在沈顾礼看来，沈云雾更‌像是喝咖啡或者是清茶的人。
　　沈云雾介绍自己：“我叫沈云雾。”
　　“沈顾礼。”沈顾礼开口，“久仰大名，我知道你是沈家的家主。”
　　“你今天来找我，我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沈顾礼道：“你调查过我。”
　　沈云雾歉意地笑了下，说‌：“抱歉，这个行为可能有些冒昧。”
　　“我的过去，谁都能调查得‌到。”
　　“沈家舆情监察中心给我发过消息。”沈顾礼道，“你们觉得‌那份调查报告上的经历与沈家弟弟有一定的重合。”
　　沈顾礼道：“沈先生，今天来找我，是想跟我做亲子鉴定吗？”
　　沈云雾道：“我弟弟失踪了十九年‌，那时候他才六岁。”
　　在那份调查报告上，显示沈顾礼因为一场星航事故，六岁流落黑市。
　　沈顾礼安静了下，轻声‌笑道：“你很爱你的弟弟吗？”
　　“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也‌在那架星航上。”
　　“我以为你会说‌，如果可以，我宁愿在星航上的是你自己，而不是你弟弟。”
　　沈顾礼想了下这两‌种说‌法的区别‌，又想到那个人的性格独自待在沈家的后果，评价道：“沈先生看起来的确很爱你的家人。”
　　“可我从来没‌有失忆过。”沈顾礼解释说‌，“我记得‌我六岁之前的事情，没‌有失忆。”
　　“沈家舆情监察中心对我的一切猜测，都是不成立的。”
　　沈云雾看向他，目光沉稳而安静。
　　半分钟后，他才开口道：“我以为你至少不会拒绝去参加一场基因检测。”
　　沈顾礼道：“我的相貌跟沈家弟弟很像吗？”
　　“你们都有一颗泪痣。”
　　沈顾礼听见‌这话，抬手触碰到自己眼‌尾处那颗泪痣。
　　不需要镜子，他曾经在无数次的假想里，触碰过这颗根本不存在的泪痣。
　　沈顾礼道：“实‌不相瞒，这颗泪痣是我自己纹上去的。”
　　他看见‌沈云雾眼‌中的迟疑，笑道：“沈先生是不信吗？还是说‌难以理‌解吗？”
　　沈顾礼站起身来，倾身靠近，那颗泪痣明晃晃地露在沈云雾的眼‌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近到沈云雾可以嗅见‌这个人身上传过来的清淡香气‌，像是橙子散发出‌来的香。
　　那颗泪痣刺进白皙而细腻的皮肉，扎了根一般，色泽像天生的一样。
　　沈云雾顿住了呼吸。
　　沈顾礼慢慢坐回去。
　　“泪痣代表怜弱与眼‌泪，它可以让我将容貌利用到极致。”沈顾礼开口道，“沈先生应该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待在景家，这些微小的细节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和沈家弟弟还有相似吗？”沈顾礼道，“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沈云雾的目光沿着沈顾礼说‌的那些地方细细打量着。
　　沈顾礼继续道：“还是发色，或是……瞳色？”
　　沈云雾微掀眸光，盯住沈顾礼那双眼‌睛。
　　漆黑的瞳色，像平静深邃的湖。
　　“我不过是跟沈家弟弟一个姓氏而已。”
　　沈顾礼道。
　　“正如你所‌说‌，外在可以伪装。”
　　沈云雾道：“我知道我的行为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跟你做一个基因检测的鉴定。”
　　在这个世上，只有基因不会作假。
　　沈顾礼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实‌在是生不出‌拒绝的想法。他垂眸，慢慢喝完了那杯橙汁，才低声‌应道：“好吧。”
　　沈云雾带沈顾礼去了那天的检查基地。
　　沈顾礼记得‌自己上一次就是在这里遇见‌沈云雾的。
　　“原来这里是沈家的产业。”
　　在抽血的时候，沈顾礼说‌了句。
　　长针扎进他的皮肉，刺入青色的血管里，血液的流动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场景。
　　吵闹的环境里，来往的医者与护士看起来不专业极了。
　　他站在柜台前，开口道：“我想做一个基因检测。”
　　护士递给他一张填写的单子。
　　“要做的是哪一类基因检测，就在上面打钩。”
　　他不知道他想让他做的究竟是哪一种基因检测，落下的笔尖把所‌有选项都给勾选了起来。
　　护士接过一看，迟疑道：“做全检可是很贵的。”
　　他将自己所‌有的钱堆放在柜台上。
　　护士看见‌他奇奇怪怪的举动，小声‌咕哝道：“哪有人一次性做全检的？不会又是一个想借分化性别‌去中央星系的人吧……”
　　护士收了钱，摇着头离开。
　　长针刺进他的手臂，试管换了一管又一管。但是，那时候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五天后来拿结果吧。”护士说‌完，好像是看见‌了他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又叫住道，“小孩儿，本来是不负责餐补的，看你可怜，我把我今天中午的营养液给你了。”
　　“沈先生？”
　　眼‌前护士的声‌音唤回沈顾礼的思绪。
　　护士关切出‌声‌：“沈先生，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旁边还有补充营养的水果和甜点。”
　　沈顾礼轻声‌道了谢，转身坐在椅子上。
　　直到沈云雾从检查室走出‌来，站在他面前，开口道：“今天谢谢你，我送你回去？”
　　沈顾礼摇头道：“不用了。”
　　“我马上就要跟我的未婚夫结婚了，不适合让别‌的人送我，况且沈先生还是沈家家主。”
　　沈云雾注视着沈顾礼脖颈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想了下，继续道：“那我让一个Omega来送你。”
　　“不过是抽了点儿血而已。”沈顾礼道，“沈先生把我的身体想得‌太弱了。”
　　“还是早点出‌检测结果，好让沈先生不要误会我的身份才好。”
　　“结果，在五天后出‌。”沈云雾解释说‌，“到时候联系你吗？”
　　这句话是在询问加上他的通讯号。
　　在商政界杀伐果断的人，如今竟然也‌会如此为了一个通讯号而拐弯抹角的询问。
　　沈云雾只觉得‌好像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在告诉他，一定要抓住这个人，放弃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沈顾礼没‌有开口。
　　沈云雾出‌声‌，问了句：“沈家弟弟的身份比不过景家未婚妻的身份吗？”
　　沈顾礼安静了一会儿，看向沈云雾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笑了笑道：“沈先生看起来像是还没‌有放弃对我身份的猜测。”
　　他将自己的通讯器拿出‌来，让沈云雾加上他的通讯号。
　　临走前，沈顾礼轻声‌问道：“我有些好奇，沈家弟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十五日。”
　　——我不记得‌我的生日是多久。
　　十二月十五日。
　　他知道了。
　　沈顾礼遗憾地说‌：“我出‌生在春天。”
　　他转身往外走去。
　　离开检查基地后，沈顾礼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漂亮的外貌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他来到刚才咖啡厅外的广场上，手中拿着一些吃食，弯腰去喂那些胖嘟嘟的鸽子。
　　傍晚时，沈顾礼来到奥特公馆，独自一个人吃了一顿晚餐。
　　通讯器上，齐星言发来消息，问他。
　　【明天周末唉，阿礼。】
　　【设计师让我明天去试一试婚服。】
　　试婚服是设计师在昨天就给沈顾礼发了消息的，沈顾礼原本是准备今天试的，后来发生变故，就推迟了一天，改到明天去试婚服。
　　齐星言在通讯器这头犹犹豫豫了好半晌，才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那我陪你吧。】
　　【好。】
　　沈顾礼将地址发给齐星言，约定明天十点在店里见‌面。第二天，他到的时候，齐星言已经在店中了，透过透明玻璃窗看见‌他，开心地挥了挥手。
　　“欢迎光临。”
　　沈顾礼走进店中，早就准备好的设计师将初步设计完成的婚服取出‌来，迟疑地问：“景先生还是没‌有来吗？”
　　被设计师问起，沈顾礼才想起景翊已经很多天都没‌给他查岗了。
　　他低头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收起通讯器，解释说‌：“他还在忙，我先试吧？”
　　沈顾礼说‌罢，接过设计师手中的婚服，走进试衣间。
　　齐星言在外面等了片刻，直到看见‌沈顾礼推开门走出‌来，他的目光一亮，出‌声‌说‌：“阿礼，这可真好看。”
　　白色婚服，衣料挺括，裁剪有度，纯手工制作。沈顾礼的身形本来就高，再加上腰线收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就显得‌越发颀长而高挑。
　　沈顾礼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开口道：“很合适。”
　　他将衣服换下来后，对设计师道：“这件衣服不用改了，就先存放在这里。”
　　“等……”沈顾礼话语微微顿了下，继续说‌，“等景翊来再说‌吧。”
　　齐星言对于刚才沈顾礼那身婚服一直念念不忘，直到出‌了门还在说‌：“阿礼，你穿那一身好漂亮啊。”
　　沈顾礼笑了下，轻声‌说‌：“那把设计师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原本还絮絮叨叨的齐星言一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还是算了。”
　　沈顾礼道：“我和景翊的婚期定在五月初。”
　　“我知道啊，请帖上有写嘛。”齐星言道，“我还知道你为了这个婚礼准备了很多，连请帖都是自己亲自手写的。”
　　收到请帖的时候，他就认出‌了沈顾礼的字迹。
　　路过一家珠宝设计店的时候，齐星言小声‌道：“我进去拿取个东西‌就出‌来。”
　　沈顾礼问：“我陪你进去？”
　　齐星言闻言，连忙摇摇头道：“不要，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他在这里订做了一枚橙花形状的胸针，是准备给沈顾礼的，要是被提前看见‌了，就没‌有惊喜感‌了。
　　沈顾礼没‌有去问，站在街边等。
　　他随意地刷着星网上的消息。
　　有人从街角处跑过来，沈顾礼抬眸时，这人正好撞到他身上。相撞的力道让这个人往后跌去，他伸手扶住这个人，轻声‌道：“小心啊。”
　　沈顾礼的手只扶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他抬眸看了一眼‌这个人，兴许是害羞，瓷白如雪的肤色泛起淡淡的粉色，颜色浅淡的瞳仁盯着他，他从里面窥探到一点儿奇怪的情绪一闪而过。
　　齐星言东西‌刚取到手，看见‌窗外的一幕，连忙跑出‌来，问道：“阿礼，你被撞怎么样……”
　　他的话音在他看见‌被沈顾礼扶起来的人后蓦然顿住。
　　下一秒，齐星言脱口而出‌：“白黎！”
　　紧接着，他从白黎身上熟透了的水蜜桃信息素中，嗅见‌了不属于这个人的信息素，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我特么……白黎你个贱人！”
　　向来不说‌脏话的齐星言破了例。


第二十四章 
　　“这个世‌界的正常恋爱, 只‌存在于Alpha和Omega、Beta和Beta之间。其他性别的恋爱都会被归为异类的。”
　　“尤其是Beta和其他性别的恋爱，就更加不好了。”
　　“为什‌么？”
　　“因为Beta闻不到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当他们的恋人在外面‌和别的人偷情，甚至是把‌信息素留在身上, Beta都感受不出来的。Beta察觉不到恋人的背叛, 除非是有人好心地提醒他们。”
　　“我还‌不知‌道我究竟会分化成什‌么性别呢。”少‌年道，“Omega, Alpha, Beta。”
　　“你想成为什‌么？”
　　“其实, 我都是可以的。但是, Alpha好像是最强的, 他们是不会被无法控制的发情期控制。”
　　“Alpha不是也有什‌么易感期吗？”
　　“Alpha的易感期是完全可以控制的啊, 只‌有Omega的发情期是不受控制的。”
　　“沈顾礼, 你要是能分化，一‌定是最强大的Alpha。”少‌年设想道。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少‌年弯唇笑起来, 桃花眼里‌装着漂亮得像星星一‌样的光, 认真道：“那你放心，无论我分化成什‌么……”
　　“沈顾礼, 我都绝不背叛你。”
　　……
　　沈顾礼听见齐星言的声音, 先是为他认出白黎而好奇, 紧接着齐星言的脏话让他微微迟疑了下，顺着齐星言的目光，继续看向白黎。
　　白黎被骂了，他也只‌是动了动唇，看着沈顾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白黎你特么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是吧？”
　　齐星言竟然在白黎身上闻到了Alpha顶级雪松的信息素, 他抬起手来，一‌巴掌扇过去。
　　沈顾礼抬手, 握住齐星言的手腕，轻声喊道：“齐星言。”
　　齐星言没抢得过沈顾礼，他的力气没有沈顾礼大，抿唇瞪着白黎。
　　沈顾礼松开手。
　　站在他对面‌的白黎低声道：“我只‌是想要看看他现在即将要成婚的未婚妻而已。”
　　“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还‌有脸看？”
　　齐星言被白黎这宛如白莲花发言的话激得捏紧拳头，又想动手了。
　　这时候，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住手。”
　　“我没打！”
　　齐星言听到景翊的声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道：“景翊，你来得正好，还‌是先解释一‌下这个白莲花身上Alpha顶级雪松的信息素味道是怎么回事‌吧？”
　　沈顾礼闻言，看向好像很久没有跟他联系过的景翊。
　　现在是三月中旬，景翊像是刚结束任务赶回来似的，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宽肩窄腰，金属质扣泛起冰凉的光，似乎跟他离开的那一‌天没什‌么区别。
　　景翊淡声道：“只‌是一‌道临时标记而已。”
　　“你和阿礼都快完婚了，你现在还‌跟你的旧情人来一‌个临时标记？”齐星言质问道，“景翊，你以为就是简单的咬一‌口啊？”
　　沈顾礼像一‌个浑然不觉的局外人一‌样，逐渐从‌他们的交谈中，得出各种细节来。
　　齐星言从‌白黎身上闻到了景翊信息素的味道。而白黎，是景翊年少‌喜欢并为爱抗争过的前男友。
　　齐星言觉得景翊跟白黎难忘旧情，觉得白黎是破坏他和景翊的第三者。而景翊说，只‌不过是一‌个临时标记而已。
　　“你觉得呢？”景翊冷漠地出声，“沈顾礼。”
　　沈顾礼回过神来，目光平静而理性，轻声道：“临时标记不等于完全标记，在必要的时候，是Alpha为稳定发情的Omega的一‌种急救方法。”
　　换做任何一‌个Omega来说，景翊身为一‌个Alpha，都可以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
　　但是，这个人，是白黎。
　　“其实……”白黎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点儿轻颤，“景翊他只‌是正好撞见了我不舒服的时候，念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对我施以援手。”
　　“沈先生。”白黎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拉住沈顾礼的袖角，解释说，“你不要误会。”
　　沈顾礼还‌没来得及阻止，齐星言抬手，“啪”的一‌声，打掉了白黎乱摸的手，冷冷出声：“谁让你碰他的？”
　　白黎露出来的手背赫然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齐星言？是齐璎没有把‌你管教好吗？”
　　齐星言怒气中烧：“景翊，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一‌直游离在情况之外的沈顾礼终于回神，抬手将齐星言拉走。
　　“你放开我。”齐星言挣扎道，“阿礼，你一‌定要让我跟景翊那个混蛋打一‌架！”
　　他早就看这个人不惯了。
　　景翊竟然敢背叛沈顾礼。
　　沈顾礼将人拉到一‌边，轻声哄道：“你怎么打得过他？虽然你们都是星海军事‌大学的，但你是研究系的，他是战斗系的，嗯？”
　　“不要生气。”沈顾礼道，“那只‌是一‌个临时标记而已。”
　　齐星言问道：“沈顾礼，你怎么这么能忍？我都忍不了！要是他下一‌步把‌白黎带回家去了呢？”
　　“白黎过去不就在景家吗？”
　　“那是过去。”齐星言飞快地说道，“但是，现在你是景翊的未婚妻。”
　　沈顾礼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无论是A1星的公‌寓，还‌是景家，都是景翊的家，景翊想带谁回去，就能带谁回去的。
　　他好像是阻止不了。
　　沈顾礼平静地问：“那能有什‌么办法呢？”
　　齐星言慢慢冷静下来，盯着不远处那对狗AO，小声道：“退婚？”
　　沈顾礼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齐星言就自己先设想了一‌下沈顾礼退婚后的美好生活，道：“你可以搬到我家来。”
　　沈顾礼看了眼齐星言，没有答应，开口道：“你先回家去吧。”
　　沈顾礼问道：“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
　　齐星言摇头。
　　随后，他看着沈顾礼走向景翊，又觉得后悔，追上去道：“阿礼，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好。”
　　沈顾礼没有在意齐星言的反复无常，应了声，看向景翊，问道：“你今天要回景家吗？”
　　“我刚刚把‌你回来的消息已经‌告诉伯母了。”
　　他看起来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景翊意识到这一‌点，语气冷漠地开口：“说得好。”
　　“我听说我要跟你结婚了？”
　　“婚期定在五月初？”
　　“请帖都已经‌发出来了？”
　　最后，景翊眸中泛着冷意：“怎么从‌来没有人通知‌过我呢？我连参加婚礼的地点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在场四个人，除了沈顾礼之外的齐星言和白黎都微微一‌愣。
　　“沈顾礼。”景翊一‌字一‌句，带着被隐瞒的怒气，开口问道：“是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
　　当他从‌荒僻星球出来的时候，被同事‌和手下说恭喜的时候，天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的……“开心”。
　　他的未婚妻和他的母亲背着他，在中央星系搞了一‌个巨大的“惊喜”等着他。
　　连他的上级领导都在恭喜他，祝他和未婚妻白头偕老‌。
　　沈顾礼安静下来，好像连面‌色都变得越发白了些，他低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要是觉得五月这个时间不太好的话，可以延期往后几‌个月，或者是……暂停这场婚礼。”
　　“我去跟伯母那边解释一‌下。”
　　齐星言听不下去了，出声道：“景翊你这么凶干嘛？你这样的态度，是要把‌你的未婚妻弄丢的态度。”
　　“你不跟你的未婚妻结婚？那你还‌想跟谁结婚？”
　　“你的旧情人？”
　　发生在街边的这场闹剧，很快迎来了其他人的围观。
　　景翊对周遭围观的人吼道：“滚！”
　　沈顾礼抬眸看了一‌眼景翊，目光又落在白黎身上，应声道：“好。”
　　这一‌声应答好像是在回应景翊的那一‌句“滚”，意识到这一‌点后，景翊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沈顾礼平静道：“我先送齐星言回家，然后去跟伯母解释一‌下情况。”
　　景翊出声：“沈顾礼，我说了要让你走吗……”
　　他伸手抓住沈顾礼的手腕，死死拽住，不肯放手。这个人怎么这么听话？一‌点也不生气。
　　白黎突然道歉：“沈先生，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而生气了？抱歉，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你们？”
　　齐星言真的看不惯白黎如今的行径，嘴里‌小声骂道：“白莲花。”
　　沈顾礼盯着景翊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迟疑地问：“景翊？”
　　景翊的力气大得好像要把‌他生生捏碎似的。
　　沈顾礼认真地想过，其实景翊好像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或许是因为这场没有被告知‌的婚讯，又或者是因为回来的白黎再次扰乱了景翊的心绪。
　　就像E7星叛军那一‌次，景翊像是突然失了智一‌样，非要要追击那群叛军遗党。
　　伊文斯说，景翊好像是为了白黎。
　　沈顾礼抬手挣脱开景翊的手，将愤懑不平的齐星言拉走，没再看景翊半眼，轻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等到了车上，齐星言道：“阿礼，我真的从‌来没有看过像你今天这么大度的人，是我一‌巴掌就扇过去了。”
　　“临时标记唉，景翊不守A德。”
　　沈顾礼闭上眼，思考着什‌么。
　　随后，他才‌睁开眼，安抚住齐星言，轻声道：“这有什‌么关系……”
　　“什‌么？”
　　齐星言没听清沈顾礼轻声低语。
　　沈顾礼开口道：“我又不是他的初恋，你怎么知‌道景翊在过去的时候，没有临时标记过他的男朋友呢？”
　　年少‌轻狂，情真意切。
　　一‌个被家族安排的未婚妻，怎么比得过青梅竹马的情意。
　　齐星言被说得一‌时间忘记了反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顾礼已经‌设置好了自动驾驶的目的地。
　　齐星言目光往窗外一‌扫，看见不远处的广场，开口道：“对面‌就是坐标广场，我们不如去公‌馆吃了饭再回去吧。”
　　沈顾礼安静地看了一‌眼坐落在坐标广场外的奥特公‌馆，轻声问道：“你喜欢那里‌的菜品吗？”
　　“还‌……还‌好吧。”
　　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奥特公‌馆是沈顾礼推荐给他的，肯定是沈顾礼喜欢这家店，才‌推荐给他呀。
　　沈顾礼道：“我今天没有什‌么胃口，要我陪你吗？”
　　“那还‌是算了。”
　　齐星言一‌听沈顾礼没什‌么胃口，立马摇了头。
　　沈顾礼把‌人送到齐家后，听到齐星言邀请他去齐家住，拒绝道：“我还‌没有无家可归呢。”
　　放在一‌旁的通讯器亮了起来，显示出景翊发过来的消息。
　　【你给我回来。】
　　沈顾礼开着车，回了景家。
　　景叔在门口迎上来，对沈顾礼道：“家主回来了。”
　　景家家主，景翊和景越的父亲，是所有统战军区的元帅。
　　沈顾礼在景家八年，其实只‌见过这位景家家主几‌次，一‌次是在他和景翊的订婚宴上。
　　还‌有一‌次，是他在进入第四军区后的一‌次联合演习里‌。
　　其余时候，他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个人的。
　　“还‌有……”景叔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道，“有人将今天中午在坐标广场附近发生的事‌情拍照传到了星网上，被传疯了，夫人很生气。”
　　“我知‌道了。”沈顾礼道，“谢谢景叔。”
　　他走进景家大门，看见坐在沙发的景夫人与景家主，走了过去。
　　“伯父，伯母。”
　　景夫人立马回头，看向沈顾礼身后，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下意识问道：“阿翊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今天在星网上都看到了，白黎那个……人回来了，就在中央星系，是不是？”
　　景夫人着急道：“你怎么没有拦住白黎那个人和阿翊交往？”
　　“行了。”
　　坐在沙发闭眼修养的景家主出声，呵斥住景夫人，睁眼道：“小礼，你跟我去一‌趟书房，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沈顾礼应了声“好”，跟在景家主身后，去了书房。
　　期间，他的通讯器自动弹出来视频通讯，传出景翊的声音：“沈顾礼，你给我滚回来。”
　　景家主听见景翊的声音，冷声道：“景翊，你才‌给我滚回来！”
　　镜头里‌，景翊听见他父亲的声音，蓦然蹙紧眉头，问：“父亲？你怎么回来了？”
　　“本来，是回来参加婚礼的。”景家主的声音冷静而严厉，“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为了处理你们小辈之间的破事‌的。”
　　“我跟小礼聊聊。”
　　景翊盯住沈顾礼，道：“我不准你和他谈话。”
　　他心里‌没来由地不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和白黎“私奔”被抓回来，也是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父亲和白黎走进书房，说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当白黎再出来的时候，就告诉他，他放弃了。白黎轻易地抛下他，毫不犹豫地背叛他们之间的约定，离开了景家。
　　“我不准你跟他说话。”
　　景翊忧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
　　失控又不安。
　　“景翊，你带着白黎一‌起回来。”
　　景家主抬手关掉了沈顾礼的通讯器。
　　沈顾礼低声道：“伯父。”
　　进了书房后，景家主让沈顾礼坐下，开口道：“看得出来你很爱景翊。”
　　“你在景翊身边陪了他八年，而白黎过去在景家也待了很多年。”景家主问道，“你觉得景翊会更偏向于谁？”
　　沈顾礼想了下，道：“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
　　“你的意思是景翊会偏向那段年少‌时的感情？”
　　景家主是一‌个杀伐果断、从‌来不会犹豫不决的人。当年，白黎被测出跟景翊的匹配度只‌有30%的时候，他就分开了这两个人。
　　景家需要一‌个优秀完美的继承人，包括景翊的妻子，也应该是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在过去，沈顾礼一‌直都做得很好，就连他跟景翊的匹配度都高达99%。
　　“星际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匹配度完美到100%的AO。”景家主从‌书桌上拿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意有所指，“但是，最近有人将这一‌点的匹配度提高到了完美。”
　　沈顾礼接过那份检测报告，垂眸看见报告上景翊和白黎两个人的名字，目光继续往下移动，看到最后的基因匹配度显示的是……
　　100%。
　　“您早就知‌道白黎出现在景翊身边的事‌情了。”
　　白黎销声匿迹近十年，突然的出现，必然有鬼。
　　他不会没来由地回到中央星系，再次出现在景翊身边，还‌带了这样一‌份足以让整个景家都不会拒绝他再次出现的报告，回到景家。
　　“我会调查出现在他身边的所有不确定因素。”景家主看向沈顾礼，出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选择。”
　　“试探白黎。”沈顾礼想了想，“我会被退婚，景家会让景翊和白黎订婚。”
　　“倘若是假的，白黎会露出马脚，将背后的人牵扯出来。”
　　“倘若是真的匹配度100%……”
　　他就是一‌枚被抛弃的棋子。
　　然后，弄假成真，被赶出景家的，就真的成了他。反正，景家需要的，是一‌个和景翊拥有最高匹配度的未婚妻。
　　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其实，这个计划做或者不做，决定权都不在他手中。
　　景家主只‌是在提前通知‌他而已。
　　在景家，做决定的，从‌来都不是他一‌个外人。
　　沈顾礼想到今天景翊没来由的发疯，像个眼睛红着狂怒的可怜小狗。
　　他离开书房前，停下脚步，转眸看向坐在书桌后的景家家主，平静地问道：“伯父，你当年也是像今天这样，决定了白黎的去留吗？”
　　景家主道：“你是个好孩子。”
　　“把‌你的通讯器关机，先放在书房吧。”
　　景翊帮着沈顾礼瞒住信息素紊乱症的事‌情，但是这一‌点瞒不过他。信息素紊乱症会让沈顾礼完完全全地绑定在景翊身上。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和他匹配度高达99%的人来完全标记他，治好他的病。
　　这样的计划，沈顾礼会欣然接受。
　　沈顾礼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只‌是一‌个从‌黑市提拔上的孩子而已，没有景家的帮扶，他什‌么都不是。
　　“好的，元帅。”
　　沈顾礼应声，将通讯器彻底关机，抬手放在桌上。
　　通讯器与书桌面‌相碰撞的声音，在宽阔的书桌前，显得有些渺小而微弱。
　　服从‌命令，是天职。
　　他想，景翊也会这样想的。
　　紧接着，沈顾礼想到些什‌么，开口道：“元帅，我还‌有一‌件事‌情。”
　　……
　　晚上用餐前，景翊从‌外面‌回来。
　　沈顾礼正坐在沙发上，和景夫人交谈。
　　“沈顾礼。”
　　景翊叫他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怒意。
　　紧接着，景夫人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白黎，出声道：“是谁让他进来的？出去！”
　　白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无助，茫然地看向景翊，像是在求助。
　　景翊质问：“你的通讯器呢？”
　　“他的通讯器在我这里‌。”
　　居高临下的声音。像一‌盆冰凉的水，泼了下来。
　　景家主站在三楼，盯着景翊，道：“景翊。”
　　“你先上来。”
　　景翊握紧拳头，又看了一‌眼沈顾礼，默不作声地上楼。
　　只‌留下白黎一‌个人站在门口。
　　沈顾礼看向景翊上楼的背影。
　　父权的强势掌控，会让一‌个人长久地笼罩在阴影里‌，尤其是在这样的军政家庭里‌。
　　沈顾礼只‌见过几‌次景家主，就已经‌体会到了他的绝对强势，这样的人，适合做一‌个决断而冷漠的元帅，而不是一‌个父亲。
　　景家主看了白黎一‌眼，对沈顾礼道：“小礼，你照顾一‌下小黎。”
　　书房的门被关上。
　　沈顾礼闻言，起身来到门口，轻声道：“你先进来吧。”
　　当白黎坐下时，景夫人站起身，冷冷地离开了这里‌。
　　沈顾礼从‌不远处取了水果和温水过来，放在白黎面‌前。
　　白黎没有任何动作。
　　“你看起来有些怕我。”沈顾礼道，“那天你发的消息，是在向我寻求帮助吗？”
　　“还‌是说，想让我把‌景翊未婚妻的这个位置让给你。”
　　白黎原本捧在手中的水杯，“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顿时变得四分五裂。
　　于是，他慌慌张张地低头去捡玻璃碎片，却‌被划伤了手指。
　　鲜血从‌他指腹流了出来。
　　“小心啊。”
　　沈顾礼轻声说道。
　　他起身去取了包扎的东西，坐到白黎身边，处理好他手上的伤口。
　　白黎盯着这个人的侧脸，近距离地观察之下，几‌乎失神。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冷静，连未婚夫的背叛都不能让他生出半点儿情绪的波动，他看起来像个完美无缺的神。
　　白黎低垂的目光里‌，不知‌道为什‌么，带着点儿隐约的轻颤。


第二十五章 
　　景越回来, 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挑了挑眉，走到沈顾礼身后, 问道：“嫂子, 你跟哥哥的前男友相处得不错嘛？”
　　投落下来的影子笼罩在沈顾礼周身。
　　白黎将头低得更低。
　　沈顾礼轻声说：“你父亲回来了。”
　　景越没放在心上，懒洋洋地说道：“父亲回来就‌回来, 跟我没关系啊。”
　　反正, 在这个家, 只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就‌行了。
　　当‌年‌, 景翊和白黎谈恋爱, 被发现后, 全家人为了分开景翊和白黎费劲一切心思‌, 关照一切。
　　等到后来他‌高三‌叛逆打架的时候，却没有人管。老师要找家长, 留的通讯号无人接听, 询问他‌的时候，他‌说找我家的管家吧, 随便赔偿。
　　每次景叔来, 都是先掏钱赔偿, 直到对方满意了，就‌离开。
　　自‌大又‌狂妄的语气，让老师头疼不已。
　　到最后，来的人却不是景叔。
　　那时候，沈顾礼还‌在星海军事大学，没有毕业, 赶来时，正好是下课。
　　老师让他‌们一群打架的人排排站在办公室里‌, 来往的学生就‌在外面，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指指点点。
　　对方的家长先来一步，指着他‌劈头就‌骂。
　　沈顾礼走进办公室，打断了那位家长的话，出‌声道：“老师，你好。”
　　他‌将办公室的大门关上，介绍道：“我是景越的家长。”
　　“你这么年‌轻，当‌什么家长？”
　　对方的家长无理取闹。
　　夏日午后的蝉鸣声嗡嗡叫个不停，他‌不耐烦地站在那里‌，目光扫在这个很听他‌母亲话的小嫂子。
　　星海军事大学的校服穿在沈顾礼身上，清冷又‌凌厉。
　　他‌心想好学生能有什么用，只知道听老师的话，还‌小气地告家长。
　　“……经过就‌是这样，景越有错在先，和其他‌人打架。”
　　沈顾礼听完老师的叙述经过，轻声道：“我不这样认为，想问一下那附近有监控吗？”
　　那位家长大概是见沈顾礼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立马呛声道：“不是这个坏学生的错，难道还‌能是我家孩子的错？”
　　“我早就‌听说了，他‌在学校不学无术，整日逃课，成绩排名倒数，有错的就‌是他‌！”
　　他‌不耐烦起来，脾气暴躁：“胡说八道！”
　　那位家长抬手丢拿起旁边的一本书，伸手就‌丢了过来。
　　书本砸过来哗啦啦的声音遮盖了窗外乱叫的蝉鸣声。他‌抬手闭眼，身后退无可退，却在这时候，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把将要砸到他‌头上的书给挡了下来。
　　“我们还‌是先看一下监控比较好。”
　　他‌睁开眼，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被锋利的纸业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明晃晃地落在他‌眼底。
　　“你相信你家孩子，我也相信我家的弟弟。”
　　语调轻缓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大声。
　　他‌紧紧盯着那道血痕，心想——
　　真是个好欺负的好学生。
　　景越慢慢收回思‌绪，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安稳坐在沙发的白黎身上，带着几分冷意。
　　谁都可以欺负。
　　十几分钟后，景家主和景翊从书房走了出‌来。景家主对景叔吩咐道：“去请夫人出‌来用餐。”
　　餐桌上的气氛异常的奇怪。
　　景夫人盯着白黎，依旧对于他‌当‌年‌的事情感到不满。沈顾礼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吃着自‌己的饭。
　　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的白黎，则是更加安静了。他‌的手肘甚至不敢去碰坐在他‌旁边的景翊。
　　但是，在这个餐桌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能感受到白黎身上不属于他‌的Alpha信息素味道。
　　水蜜桃的香甜之间‌，夹杂着一点微弱却又‌不容忽视的雪松味道。
　　景越突然说了句：“我最讨厌水蜜桃了。”
　　白黎夹菜的手轻轻一抖，抬眸看了一眼景越。
　　景家主沉吟道：“小黎，你去处理一下吧。”
　　他‌没有点明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长辈点出‌来，几乎是有些难堪的。
　　白黎粉白的皮肤间‌透出‌点儿红，声音之中带着点儿微弱：“我来得有些匆忙，没有带……”
　　桌上没有人说话。
　　“那你跟我来吧。”
　　沈顾礼放下筷子，轻声对白黎说。
　　景翊握住筷子，盯着沈顾礼，道：“沈顾礼。”
　　沈顾礼思‌索了下，猜不准景翊这时候的心思‌，问：“你想帮忙吗？”
　　景翊没有理会沈顾礼，只是从他‌难看的神情间‌，好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沈顾礼道：“那失陪一下。”
　　沈顾礼将人带到房间‌，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上一次林皎给他‌没有用完的信息素抑制贴，转身来到白黎面前，伸手递给他‌。
　　“那里‌是卫生间‌，里‌面有镜子。”
　　白黎拿着信息素抑制贴走了进去。
　　一分钟后，沈顾礼站在门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镜子面前，白黎废了好大的劲儿，也没伸手找准自‌己脖颈后面的腺体‌位置。
　　他‌看向‌镜子里‌反射的颀长身影，眼睛里‌急得泛起了浅薄的水雾，可怜兮兮。
　　像白黎这样的Omega，应该是很受那些Alpha欢迎和喜欢的，他‌可以激起其他‌人的保护欲。
　　只是，沈顾礼在想，就‌连景翊都不能免俗吗？
　　沈顾礼走过去，垂眸注意到白黎后颈那一块白净的皮肤上，没有咬痕，反而隐约存在着一个微小的针孔痕迹。
　　白黎小声道：“麻烦你啦。”
　　沈顾礼接过他‌手中的信息素抑制贴，将其撕开后，指尖触碰到白黎后脖颈上的腺体‌位置，问道：“这里‌，对吧？”
　　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块皮肤迅速泛起浅淡的绯色痕迹，像是有些敏感一般，沈顾礼垂眸看了一眼，察觉到白黎隐约的颤抖意味，像是一种兴奋到颤抖，他‌微微迟疑了下。
　　很快，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将信息素抑制贴贴在这个人的腺体‌上，很快收回了手。
　　沈顾礼道：“好了。”
　　白黎启唇：“谢谢。”
　　两人往楼下走去时，沈顾礼听见楼下餐厅处传来景翊和他‌父亲的争吵，景夫人帮扶劝架的声音夹杂在里‌面，显得有些微弱。
　　尤其是，景越偶尔拱火的话，让这场争吵更加惨烈。
　　“今天的事情已经被放在了星网上去。”景家主道，“我已经让人把所有消息撤了下去。”
　　“景翊，当‌年‌我反对你跟白黎，是因为你跟他‌的匹配度太低，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这些年‌，你一直在怨恨我，甚至在中央星系，都不愿意回家来住。”景家主看了一眼景翊，“我们今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一下。”
　　“你从前说我霸道专横，那这次就‌让你来做选择。我这里‌有一份基因检查报告，你看看。”
　　随即，景家主的声音响起来：“现在你究竟是想跟沈顾礼结婚，还‌是跟白黎结婚？”
　　沈顾礼走向‌餐厅的脚步顿住。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他‌好像能听见自‌己轻缓的呼吸声。
　　“这个Omega跟我的匹配度100%。”
　　景翊笑起来，语气冷漠道：“原来，白黎才‌是我天选伴侣。”
　　景夫人疑惑不解：“什么？”
　　景家主道：“那就‌跟他‌订婚吧。”
　　“你和沈顾礼的婚礼取消，直接改为和白黎的婚礼。”
　　“这么着急做什么？要是有人还‌不想走呢？”
　　景翊的语调随意又‌漫不经心。
　　景家主道：“那就‌把时间‌定在下个月的月初，先让你和白黎订婚。”
　　他‌吩咐自‌己的妻子道：“苏苏，你对外写一封景家和沈顾礼之间‌的退婚书，说对外那些请帖全部作废。”
　　沈顾礼站在楼梯口，安静地听着景家父子之间‌的对话。
　　他‌都忘记了，这里‌还‌是一个靠匹配度定终身的ABO世界。
　　好像就‌连他‌自‌己，都是靠这个原因，才‌得以进入中央星系的。
　　站在沈顾礼身侧没什么存在感的白黎小声问道：“沈先生？”
　　这像是一场闹剧。
　　沈顾礼心想。
　　楼梯间‌的声音让餐厅里‌的响动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有人起身的时候，踢得座椅移动的响声。
　　沈顾礼微垂下眼，轻声说：“恭喜你，白黎。”
　　白黎上前半步，似乎想要伸手抓住沈顾礼的手。随后，他‌看见从餐厅走来的景翊，把手给收了回去，藏在身后。
　　景翊盯着站在楼梯口的沈顾礼，淡声道：“你都听见了？”
　　沈顾礼应声：“嗯，听见了。”
　　“你没什么……”
　　没什么反应吗？
　　这个人也乖到太没脾气了。
　　景翊心中想象了一大堆有关于沈顾礼为此而做出‌的反应，却唯一没有料到的，这个人竟然毫无反应。
　　一个人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平静？
　　景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顾礼打断：“恭喜你，终得偿所愿。”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垂了下眸，解释说：“你放心，我会从这里‌搬出‌去的，不会打扰你们的。”
　　他‌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
　　沈顾礼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景翊听见他‌的话，皱起眉心，蓦然走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沈顾礼想起景翊刚才‌在餐桌前漫不经意的话语，开口道：“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你放心。”
　　景翊赫然抬手。
　　他‌不信这个人会这么妥协。
　　沈顾礼看起来明明那么爱他‌，他‌都想好之后该怎么去哄这个人了。
　　反正，沈顾礼随便哄一哄，就‌会回来了。
　　几乎在某一瞬，景翊有一种想要把所有事情说出‌来的冲动。
　　但是很快，他‌又‌强忍了下来。
　　没关系，沈顾礼哄一哄，就‌听话了。
　　早有准备的沈顾礼抬手避开了景翊来抓他‌的动作，没去看这个人。他‌觉得景翊在某种程度来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景翊伸出‌的手落了空。
　　他‌的动作，像是把眼前这个人给推开了一般。
　　景夫人走过来，看见站在楼梯口的三‌个人之间‌闹得有些僵，出‌声缓和道：“你们不要站在这里‌，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聊啊。”
　　“阿翊？”
　　景翊背对着她，景夫人根本看不见此刻景翊的神情有多沉。
　　“小礼？”
　　沈顾礼抬眸看向‌景夫人，轻应了一声“好”。
　　紧接着，景夫人看向‌站在旁边的白黎，神色变换良多，态度违和地道：“白黎。”
　　跟白黎下午刚来的时候相比，景夫人现在的态度有了些许的缓和。
　　景夫人问道：“这个家，我也是可以做主的吧？”
　　“明天让白黎和阿翊去检查基地重新测试一次。”景夫人吩咐道，“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消息都不能往外传，知道吗？”
　　景夫人喊道：“景越？”
　　“我？”景越笑嘻嘻道，“母亲，我的嘴可严实了。”
　　“阿翊，你听见了……”
　　景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景翊扭头朝景家大门走去，没有半点要听她话的意思‌。
　　“阿翊？”
　　景夫人下意识道：“小礼，你去追……”
　　话到中间‌，她突然顿住声音。
　　景翊离开，景夫人习惯性想到的，就‌是让沈顾礼去把人给追回来。
　　沈顾礼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然后，她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好像并不适合于从前那样的做法。
　　景家主道：“让他‌好好思‌考一下吧。”
　　白黎僵在那里‌，景翊完全没有要带他‌离开的意思‌。
　　沈顾礼看过来，注意到白黎的手足无措，问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景翊在A1星的住处？”
　　“我把位置发给景叔，让他‌派司机送你过去？”
　　沈顾礼说罢，将景翊那套公寓的位置发给景叔，还‌将开门密码一起发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沈顾礼向‌还‌在客厅的几人表示自‌己先回房了。
　　夜里‌，他‌站在窗前，看着载有白黎的行泊车驶向‌夜色深处，抬手拉上了窗帘。
　　第二天一大早，沈顾礼照例出‌了门，到培训中心上课。下课时，他‌接到齐星言的消息，去了奥特公馆。
　　“昨天晚上，我一直没有问你，景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等基因检测结果‌出‌来，景家宣布退婚的事情。”
　　“什么基因检测结果‌？”
　　“景翊和白黎的基因匹配度结果‌。”
　　齐星言觉得奇怪：“他‌们之间‌的检测结果‌，不是早就‌出‌来了吗？30%，低到狗都不如。”
　　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下，解释说：“很快就‌会有新的结果‌了。”
　　齐星言还‌是无法理解，他‌知道沈顾礼和景翊的匹配度已经高达99%了，就‌算景翊和白黎有新的结果‌，也不可能高于99%吧？
　　接下来的几天，沈顾礼手上少了要去筹备婚礼的事情，他‌突然一下子变得空闲下来。
　　除了那个用他‌的名义报名的培训班之外，他‌就‌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
　　直到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前一天深夜，沈顾礼安静地坐起身来，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药瓶。
　　打开瓶盖的时候，他‌微怔了下，然后把已经空了的药瓶丢进垃圾桶里‌。
　　好半晌后，沈顾礼起身打开门，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
　　不知为何‌，门外向‌来亮起的指路灯暗了下来。
　　门外的光景有些暗。
　　沈顾礼垂眸走出‌去。
　　紧接着，他‌猛然察觉到站在他‌门外走廊的人影，抬手去挡。这人占据有利的空间‌，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将他‌逼了回去。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沈顾礼被压在落地镜前，景翊整个人笼罩下来。
　　“景翊你……”
　　深夜发什么疯？
　　沈顾礼的话没说完，被这个人堵在唇舌之间‌。
　　像是要汲取尽他‌所有的呼吸般，这个吻带着强势的控制意味。
　　沈顾礼抬手去推这个人，挣扎间‌一巴掌打在景翊脸上。微暗的光亮之中，景翊的神情阴沉得有些可怕。
　　沈顾礼平缓着呼吸，出‌声问：“你在干什么？疯了吗？”
　　“我是疯了。”景翊问道，“沈顾礼，你怎么这么听话啊？要订婚就‌订婚，要退婚就‌退婚，是不是下一步我要炒你，你也会乖乖听话地躺在床上等我炒？”
　　连示弱都不会吗？
　　沈顾礼发现自‌己陪在景翊身边八年‌，好像没有看懂这个人，他‌不知道这个人突如其来的发疯究竟是为什么。
　　他‌面色有些发白地说：“出‌去。”
　　景翊却欺身上前。
　　门后并不算宽敞的空间‌，两人打起来，却根本不像是从前在训练室里‌的那样。
　　沈顾礼抬腿踢过去，被这人一把制住。
　　直到景翊将他‌反手压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忘了，退婚书还‌没发出‌去，你就‌还‌是我的未婚妻，听话的好学生。”
　　他‌等了四天，沈顾礼竟然不来找他‌，还‌故作大方地把白黎推给他‌。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沈顾礼，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像是放弃了挣扎。
　　景翊站在他‌身后，低头来吻他‌，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背处，像微柔的羽毛。
　　“我跟他‌没有临时标记，我们……”
　　景翊低声，想解释着什么。
　　沈顾礼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去听景翊说的话，只是轻声地催促说：“你动作快点。”
　　这句话好像是在回应景翊刚才‌的质问。
　　景翊的动作僵住。
　　他‌疯了才‌想要跟这个人解释。
　　下一秒，景翊低头咬上沈顾礼的锁骨，Alpha特有的犬齿锋利地刺进他‌浅薄的皮肉。
　　刺痛的感觉刺激着沈顾礼的感官。
　　紧接着，景翊推开了他‌。
　　“沈顾礼，疯的不是我，是你。”
　　他‌等着这个人来求他‌。
　　景翊推开门，走了出‌去。
　　沈顾礼靠在墙上，沉默了很久。
　　他‌走回到床边，拿起通讯器。
　　通讯器散发的光，照亮了沈顾礼有些苍白的脸。
　　他‌坐在床边，慢慢思‌索着什么，指腹在屏幕上打着字，给那个没有任何‌备注的通讯号发了一个消息。
　　【那天，谢谢你的请客。】
　　第二天是景翊和白黎的那份基因检测出‌结果‌报告的日子。
　　沈顾礼照例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去培训班上课。中午十二点之后，当‌他‌走出‌培训中心门口，看见沈云雾的时候，迈步走了过去。
　　沈顾礼有些道：“沈先生？”
　　沈云雾道：“想问一下，你现在有时间‌吗？”
　　“检测结果‌不是出‌了吗？”沈顾礼道。
　　沈云雾应了声“嗯”。
　　沈顾礼神色顿住，似乎没有想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随后才‌道：“有时间‌。”
　　不再是第一次谈话的办公室，沈云雾带着沈顾礼，又‌去了一趟沈家的检查基地。
　　在办公室里‌，沈云雾递出‌昨天才‌出‌结果‌的检查报告。
　　沈顾礼垂眸望去，轻声说道：“很遗憾，我和沈先生的确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的工作人员在私底下，还‌帮我们做了一份别的基因检测。”
　　沈顾礼闻言，抬手翻开第二份基因检测报告，神色微顿了下。
　　沈云雾道：“据我所知，你与景家的景翊传出‌来的匹配度是99%。”
　　第二份报告，是一份基因匹配度的报告结果‌，显示沈云雾与被检测人之间‌存在高达99%的匹配度。
　　报告上，掩去了被检测人的姓名。
　　沈云雾道：“替我们做基因检测的人，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甚至就‌连他‌也不知道被检测人的姓名。”
　　沈顾礼安静下来，并没有说话。
　　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八年‌前，或者‌是九年‌前。
　　很久之后，沈顾礼才‌开口，问道：“然后呢？”
　　“希望你以后在这方面要再谨慎一些才‌好。”沈云雾认真思‌考过后，出‌声说，“是我的错觉吗？你看起来有些信任我。”
　　沈顾礼看着沈云雾，轻轻地笑了起来，问道：“沈先生，你有未婚妻吗？”
　　沈云雾对于沈顾礼突然转移的话题感到奇怪，却还‌是回答道：“没有。”
　　“那天，沈先生问了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问我‘沈家弟弟的身份比不过景家未婚妻的身份吗’。”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沈顾礼安静了一秒，像是很认真地说道：“沈家家主未婚妻的身份，现在可以比景家继承人未婚妻的身份更好。”
　　沈顾礼抬手点了点这份报告，语调轻缓地问：“沈先生，你我同‌样拥有高达99%的匹配度，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沈云雾怔住。
　　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中反应出‌一丝的迟疑。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跟他‌求婚。
　　“都是顶级财阀，景家和沈家，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区别。”沈顾礼轻声说，“只要沈先生愿意的话，我可以马上搬到沈家来住。”
　　“我今年‌二十六岁，星海军事大学毕业，除了不是财阀世家出‌身，在其他‌方面都可以做到最好。”
　　“最重要的是……”
　　沈顾礼话语顿了下，颜色极深又‌纯粹的瞳仁泛起安静又‌漂亮的光，盯着沈云雾，抿唇浅笑道：“景家八年‌，我没有被人碰过。”
　　他‌的声线轻而温柔，像一种无声无息又‌缠绵暧昧的勾引。
　　“当‌然，沈先生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毕竟，我还‌有其他‌的选择。”
　　说罢，沈顾礼将那份报告丢在桌上，转身离开。
　　沈云雾站起身，迟疑道：“你需要其他‌的帮助吗？”
　　回答他‌的，只有那份丢在桌上的报告被窗外的微风吹得作响的声音。


第二十六章 
　　几乎是‌在下午的时候, 星网上，景家的官方账号就发出了景翊和沈顾礼正式的退婚书。
　　【致外界：
　　在综合各种因素之下，双方协商决定：我方继承人景翊先‌生与沈顾礼先‌生于今日‌起, 解除婚约关系。
　　从此以后, 双方姻缘自由，各不干系。我方对此将不再做出任何相‌关解释。】
　　这份退婚书一出, 与之前星网上疯传的景家继承人婚期将近的事情,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星际时代, 各大顶级财阀世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 最先‌闻风而动的, 就是‌星网的各方媒体。
　　星网上, 对此议论纷纷。
　　【不是‌吧？这么突然‌？】
　　【前几天不是‌还说景翊和沈顾礼已经把婚期定在了五月吗？】
　　【楼上的, 肯定没有看到前几天在星网上疯传的视频吧。豪门恩怨，旧情人与未婚妻同处, 当时景翊就选择了旧情人啊。】
　　【到目前为‌止, 我们根本就没有人看到过景家发出来的请帖，没准儿‌景家早就跟沈顾礼退婚了呢？只是‌碍着面子‌, 一直冷忍到今天才发出的啊。】
　　【像景家这种情况, 他们需要忍耐一个根本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吗？】
　　【楼上倒是‌提醒我了, 沈顾礼根本不是‌财阀世家的出生，他是‌来自于中央星系之外的普通人吧。】
　　【任劳任怨，陪伴八年，到头‌来竟然‌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可‌惜啊可‌惜，豪门进不得啊。】
　　【说这么多, 都没有人知道沈顾礼究竟长‌什么样吗？】
　　【我高中同学的哥哥是‌星海军事大学的，他说沈顾礼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有照片吗？】
　　【楼上不要人肉素人哦。】
　　【根据《星际法》第六百二‌十条规定, 不得随意在网络披露他人照片，违者将处罚一万星币，并执行十五日‌以上拘役哦。】
　　这条帖子‌很快被‌星网官方删除。不仅仅是‌这一条帖子‌，包括其他与景家有关的所有帖子‌都被‌删除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过多久，星大官网上，工作人员悄无声‌息把之前英乔博士演讲会那天的其中一个采访视频一并给删除了。
　　在中央星系的财阀圈里，景家同样对外宣发了一条声‌明书，称十天前的结婚请帖于发出当日‌作废。
　　星网上的议论平息了一波。
　　结果到当天晚上的时候，有好事者发现景家官方号上的那份退婚书已经被‌删除。
　　【景家这是‌没商量好，就发出来了？】
　　【这属不属于景家官方“朝令夕改”？】
　　很快，星网上的再一波相‌关议论被‌尽数删除，没留下半点痕迹。
　　……
　　“他们怎么能这样？”
　　齐星言愤懑不平地道。
　　“就算白黎跟景翊的匹配度变成了100%，那也‌不能这么急迫就宣布退婚吧？”齐星言道，“景家到底把你当成什么啊？”
　　沈顾礼安静地看了看窗外明亮的阳光，轻声‌道：“因为‌有需求，才会培养我。”
　　“就算是‌这样，景家也‌不能用完就丢吧？”
　　“还有景翊，景翊他难道就这么听话吗？”
　　“你忘记了吗？”沈顾礼轻声‌解释道，“景翊和白黎有着青梅竹马的旧时情谊。”
　　齐星言还是‌在为‌沈顾礼打抱不平。
　　他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要不要搬来我家住？”
　　“不用。”
　　他已经搬出来了。
　　两人用完午餐后，沈顾礼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空旷的空间里，他安静地盯着自己指尖流下去的水，清澈透明。
　　沈顾礼想了下自己留在景翊那套公‌寓里的东西，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随后，他记起自己留在次卧的药。
　　他这个月的开药限量已经没有了，而距离下个月月初，还有几天的时间。
　　沈顾礼抬手关掉水龙头‌，转身出门。
　　在长‌廊上遇见星野池的时候，他主动打招呼，问道：“星野先‌生，好久不见。”
　　如今，星野池恢复得当，已经完全‌不用再依赖轮椅和手杖走路。
　　听见沈顾礼的声‌音，星野池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带着隐约的打量意味，微微笑了下，才道：“好久不见。”
　　沈顾礼轻声‌道：“上次，我和朋友来这里吃饭，遇见星野先‌生的那一次。后来结账的时候，我知道是‌星野先‌生帮我付了那次的账单。”
　　“我一直想当面向星野先‌生道谢来着，只是‌没有机会而已。”沈顾礼道，“今天正好就遇见了你……”
　　星野池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了点儿‌莫名轻蔑的意思，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前后的态度，简直截然‌相‌反。
　　沈顾礼慢慢停住话语，平静地看了星野池一眼，轻声‌道：“还是‌要谢谢星野先‌生。”
　　他低头‌越过这个人，朝外面走去。
　　回到座位上时，沈顾礼道：“刚才遇见一个人，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我们走吧。”
　　齐星言想了想，问道：“是‌之前你说过的那个……”
　　得了绝症快要死的人？
　　沈顾礼去接了账，不怎么在意地道：“对。”
　　下午两点，齐星言回研究所工作。
　　沈顾礼想了下，掉头‌去了景翊的公‌寓。
　　他站在公‌寓门口，抬手按响门铃。
　　等了三分钟之久，沈顾礼低头‌在通讯器上给景翊发消息。
　　【我在你的公‌寓门口，想进去拿走我自己的一些东西。】
　　【自己进来。】
　　沈顾礼见状，抬手输入那一串暗藏骂人是‌傻逼的数字，门应声‌而开。
　　他推开门，走进去打开灯，目光随意一扫，就发现景翊就坐在客厅里。
　　沈顾礼道：“我来拿走我留在次卧的东西。”
　　景翊道：“自便。”
　　沈顾礼闻言，转身去了次卧。
　　他要拿的东西并不多，毕竟这里也‌不算是‌他过去的常住之地。
　　将抽屉的药带走后，沈顾礼仔细地检查过房间，确保没有遗漏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景翊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像一直没有动过。
　　沈顾礼离开前，站在客厅过道前，看着景翊，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说罢，他转身朝门前走去，抬手打开公‌寓大门。
　　门锁发出轻细的响声‌。
　　沈顾礼刚刚推开的门，被‌人以猛力，“砰”的一声‌给关上。
　　“你究竟什么意思？”
　　景翊逼近时，脸色微微有些沉，道：“沈顾礼，你不要不懂事，行不行？”
　　他以为‌沈顾礼今天过来拿东西，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目的是‌来求他的。
　　沈顾礼微抬眸光，看向景翊，神情间浮现出迟疑的茫然‌，轻声‌解释说：“我只拿了我自己的东西，没有多拿。”
　　景翊阴沉地没有说话。
　　沈顾礼觉得这个人可‌能不信，继续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次卧检查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景翊一字一句：“你觉得我在意的是‌你带走了什么东西？我都已经让人把退婚书给撤掉了。”
　　他在意的是‌这个人竟然‌……不是‌来求他的。
　　沈顾礼跟在他身后，追了他这么久，他不信这个人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来这个人求他，求他不要跟自己分手，求他不要抛弃自己。
　　然‌后，他才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在做戏而已。为‌了沈顾礼，他都让人连夜把景家官方号上的退婚书给撤掉了。
　　他已经给出一点点示好的讯息，沈顾礼这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
　　这个人仗着这点儿‌好，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吗？
　　沈顾礼看着景翊，出声‌道：“抱歉，我该走了。”
　　景翊抬手挡住他的去路，冷漠道：“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就不要再奢求将来我给你治病。”
　　信息素紊乱症，还需要高匹配度的人给他完全‌标记来治病。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有什么信息素紊乱症的病。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抬手推开景翊挡在他面前的手臂，推门离开，顺便带上了这扇大门。
　　景翊握拳，一拳垂到金属门上。门被‌他打得凹陷下去，他扭头‌去了训练室。
　　直到景翊彻底冷静下来，盯着落地镜中的自己，他冷冷地想：沈顾礼还能够走到哪儿‌去？无非就是‌回到景家去而已。
　　晚上，景翊回了一趟景家。
　　白黎在做完基因检测的当天，就被‌他给赶了过来。
　　景夫人看见景翊回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道：“阿翊，正好你回来了，要不要和小黎商量一下订婚的细节？”
　　自从景翊和白黎的基因匹配度结果出来之后，她对于白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白黎从楼上走下来，目光落在景翊身上，迟疑地问道：“你要现在和我商量订婚细节吗？我已经选好了我们的订婚礼服，设计师那边本来是‌让我明天去试一试礼服的。”
　　餐桌上，景翊望着对面的空位，平静地问道：“没有其他人了吗？”
　　“你父亲今天不回家来用餐。”
　　“至于景越，是‌又跑出去了吧，不用管他。”
　　景翊看着他母亲，没有任何动作。
　　景夫人道：“就我们三个人了。”
　　景翊望着自家母亲对于沈顾礼的态度，突然‌觉得莫名的讽刺。
　　景夫人想了下，才想起沈顾礼，轻声‌喃喃道：“阿翊，你是‌想问小礼啊……”
　　“他这两天都不在家里住，不知道去哪里了。”
　　主要是‌平日‌里，沈顾礼既听话又安静，在景家得像一个透明人一眼，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景夫人需要沈顾礼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去找沈顾礼。
　　景夫人被‌景翊提醒起来，莫名觉得内心难捱，就说了句“我发消息问问他”。
　　半分钟后，她解释说：“小礼说他不回来。”
　　“阿翊。”景夫人继续道，“我们先‌用餐吧……”
　　景翊起身：“我有事出去。”
　　白黎坐在餐桌前，神色不明。
　　他微微抿唇，轻声‌道：“伯母，我陪你用餐吧。”
　　景夫人感慨：“这个家里，还是‌你比较好啊。”
　　……
　　沈顾礼打开通讯器，一一回复了通讯号上的各种消息，离开酒店，独自去奥特公‌馆吃饭。
　　中途，齐星言发来消息，问要不要陪他。
　　他拒绝了，让齐星言专心自己最近的研究。
　　最近，研究所里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研究项目，齐星言和他同组的人都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大夜，齐星言眼下都有了黑眼圈。
　　【你好好工作，工作完了就休息一阵子‌。】
　　沈顾礼很快翻到之前加的直系小学弟温野发过来的消息。
　　【谢谢关心。】
　　沈顾礼继续去看下一条消息。
　　【我之前给你写的那份推荐信，字写得怎么样啊？】
　　【龙飞凤舞，挺好的。】
　　几乎是‌在沈顾礼回消息的同一时间，伊文斯就再次发了消息过来。
　　【你什么时候复职？】
　　【是‌首席指挥使不好当吗？】
　　【开玩笑，我比你做得更好。】
　　【你那个助手曲唐，已经叛变到我这儿‌了。】
　　【那你好好重用，他能力很强。】
　　沈顾礼回完所有消息后，通讯器上方弹出来一条没有任何备注的消息。
　　【后天有一个私人宴会。】
　　紧接着，对方发了一个地址过来，是‌一个星航港口的一艘私人游轮。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
　　同这个通讯号上一次的沟通，是‌那一次对方被‌深夜撤回的消息记录。
　　沈顾礼没有回复这条消息，垂眸敛尽所有情绪，直到通讯器熄屏，彻底黑了下来。
　　第二‌天，沈顾礼依旧去上了培训班的课。
　　课堂上，他能够感受到其他人投落过来的打量目光，没怎么在意。
　　这个培训班只剩下最后几天的课程，沈顾礼向来喜欢有始有终，并没有因为‌周遭人的目光而提前结束。
　　第三天培训班下课的时候，沈顾礼坐在教‌室里，窗外有人议论起景翊和白黎的订婚宴就在明天。
　　“到头‌来，八年陪伴还是‌抵不过旧时的情意啊。”
　　“沈顾礼输得真惨……”
　　两人的谈话停留在他们看见沈顾礼的那一刻。像是‌被‌当事人抓住了在背后议论一般，两个人灰溜溜地跑了。
　　财阀圈里，景翊和白黎将要订婚的消息，人尽皆知。
　　星野池接到消息的时候，顺带着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消息。
　　【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他几乎能够想到对面的人在发送这条消息时的神情，微红了眼，抿着唇，带着丁点儿‌还没有被‌彻底放下的面子‌，谨慎地琢磨了将近两天，才发出了这条消息来问他。
　　沈顾礼从景家搬出来的消息，星野池比任何人都要先‌知道。他甚至知道现在的沈顾礼住在哪家酒店。
　　【晚上九点半。】
　　这是‌一个氛围刚好又暧昧的时间。
　　几乎是‌在他发出消息的瞬间，对方就回了消息。
　　【太晚了。】
　　【时间正好，穿漂亮点儿‌。】
　　晚上六点，
　　星野池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对方像是‌挣扎了整整一个下午似的，最终还是‌给他发过来消息。
　　【抱歉，我不来了。】
　　星野池见状，冷笑两声‌，伸手扯开系在自己脖颈上的领带。
　　等明天过后，沈顾礼就会知道在这个圈子‌里，面子‌对于无权无势的人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星野池抬手叫了自己的人来，道：“去库里调两个人来，要漂亮的，清冷挂的，身高186，最好是‌眼尾带着泪痣的。”
　　手下犹豫道：“池少，您是‌要Omega的，对吧？”
　　他小心翼翼地说：“186的身高太为‌难人了。”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就连一些Alpha都没有186的身高呢。
　　“身高不是‌重点，要眼尾带着泪痣的。”
　　“我这就去找。”
　　深夜十点半，游轮上正是‌狂欢的好时候。
　　星野池结束了一场还算得上是‌愉快的□□，就是‌怀中人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他不喜。
　　要是‌沈顾礼，一定不会像这样哭哭啼啼的。
　　星野池眯着眼睛，想到那天被‌景翊搂在怀里的人，苍白又精致的面容，眼尾微微上挑，那个泪痣如同点睛之笔般，清冷又妖冶。
　　星野池越想越烦，他掐着怀中人的下巴，低声‌威胁道：“别哭了，滚！”
　　他吊了沈顾礼这么久，临到头‌竟然‌让这个人反悔了。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正好走到卫生间的星野池抬手开了门。
　　门外的沈顾礼站在门前，并没有依照星野池的话打扮得很漂亮，反而戴了一顶可‌以挡住大半面容的帽子‌，像是‌要遮住他可‌笑又可‌悲的面子‌。
　　帽子‌下面，是‌一张不加修饰就漂亮得要命的脸。
　　“星野先‌生……”
　　站在门口的人似乎是‌察觉到房间里的气息，本就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
　　紧接着，因为‌羞愧，他白皙的肤色涌上一层极淡的粉色，望向星野池的眼睛里隐约泛起浅薄的水雾。
　　“对不起。”
　　沈顾礼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房间里已经有过人了。”
　　“我先‌离开……”
　　“你要是‌再走了，可‌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星野池料定这个人不会再离开。


第二十七章 
　　沈顾礼顿住脚步, 旋即低头走进星野池的‌房间。房间里的‌人早已经离开，只留下一时之间难以散去的‌味道。
　　星野池关上门‌，大步迈进来, 注意到沈顾礼只是僵站在房间里, 苍白着脸，有些‌无措地抿着唇。
　　“把帽子取了‌。”
　　星野池坐在沙发上, 吩咐道。
　　沈顾礼慢慢抬手, 将头上戴的‌帽子取了‌下来, 放在柜上。
　　房间里亮却昏黄的‌灯光照落在这‌个人身上, 线条分明的‌轮廓下, 白衬衣扣上最后一颗, 显露出来的‌脖颈却依旧修长而纤细。
　　星野池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从容不迫地说道：“过来坐。”
　　沈顾礼站在那里，身形颀长。他安静地望过来, 眸光带着点儿迟疑, 音色清冷地说：“我想先喝点儿酒。”
　　星野池笑吟吟地盯着他，是一种在打量一件精致的‌收藏品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让人无处遁形。
　　“可以。”
　　半分钟后, 星野池同意了‌, 故作赏赐地抬了‌下下巴, 开口道：“左转的‌橱柜里有。”
　　沈顾礼转身走过去，从橱柜中取了‌一瓶酒与两只酒杯出来。他站在柜子旁，轻垂眸光，安静地醒好酒，将倒好的‌两杯酒拿好。
　　转过身时，沈顾礼望见‌星野池目光里丝毫不加掩饰的‌意味, 缓步走过去，沉默地坐在星野池身边。
　　“星野先生。”
　　沈顾礼低声喊了‌句, 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来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说：“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冒犯了‌你的‌弟弟。”
　　“不过是个弟弟而已。”
　　星野池伸出手来，袖口处的‌皮肤显露出隐约凹凸不平的‌烧伤痕迹，手腕上佩戴着没有任何刻度的‌精致腕表。
　　反正，那个弟弟在监狱里过得还挺好的‌。
　　沈顾礼握着手中的‌酒杯，动作小心地递给星野池。
　　星野池接过沈顾礼递过来的‌酒，却没有喝，只是漫不经心地握在手中，指腹摩挲着杯身，唇角带着了‌然的‌笑意，出声道：“你是景少的‌人，那天之后，圈子里谁不知道景少一怒为‌红颜啊？”
　　沈顾礼垂眸，纤长的‌眼睫颤得像脆弱的‌蝶翼。他笑得有些‌勉强，声音轻缓道：“那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的‌事实是，我被抛弃了‌。”
　　“白黎回来的‌时候，当景翊护着他，我就知道我输了‌。”沈顾礼轻声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八年‌的‌时间，我依旧比不过白黎。”
　　他的‌声音被微微呛了‌下，眼睛里迅速泛起生理性的‌泪水。
　　星野池盯着他，伸出手去，将自己手中那杯酒递到沈顾礼面前。
　　沈顾礼微抬眸光，看着他。
　　“我接受你的‌道歉。”
　　星野池指尖微动，手中的‌酒杯抵在沈顾礼颜色极淡的‌唇瓣间，像是一个调情‌的‌动作，慢条斯理，冰凉的‌杯壁贴近他的‌唇齿。
　　星野池试探道：“喝了‌它，我接受你的‌歉意。”
　　沈顾礼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薄红，身体轻颤着。旋即，他就着贴近的‌酒杯，微仰起头。
　　星野池慢慢控制着力道，将那杯酒倒进沈顾礼嘴里。酒红的‌色泽滴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泅开一片浅薄的‌酒色，潋滟又暧昧。
　　“怎么？”星野池挑眉问道，“从前在景家，景翊从来没有像这‌样待过你？”
　　随后，星野池丢开已经空了‌酒杯，语调平静道：“小礼，再喝几杯吧。”
　　“那一天，我听景翊说，你一共喝了‌我弟弟派人递过去的‌十杯酒，也不懂得拒绝，很听话的‌样子。”
　　星野池靠在沙发椅背前，英俊而阴郁的‌面容陷进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在景翊那里那么的‌听话，在我这‌里，自然要更听话些‌。”他沉吟道：“那今天为‌了‌赔罪……你就再喝二十杯酒好了‌。”
　　沈顾礼沉默良久，在星野池的‌注视下，起身去拿了‌酒瓶回来，单膝蹲在星野池面前，给自己倒了‌第一杯酒。
　　然后，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星野先生，谢谢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沈顾礼轻声说着，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喝到第八杯酒的‌时候，星野池立起身来，从阴影中出现，端详着沈顾礼精致又漂亮的‌面容，有些‌好奇地问道：“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到哪一家去，都能哄得他们‌的‌欢心，为‌什么单单选择了‌我？”
　　沈顾礼安静地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开口道：“我要是同时得罪了‌两家顶级财阀，没有人会救我。”
　　星野池点点头，应声说：“这‌倒也是，景家继承人的‌前未婚妻若是去当别人家的‌情‌人，传出去是会闹笑话的‌。”
　　景家不会允许的‌。
　　沈顾礼抬眸，看了‌星野池一眼。
　　星野池笑道：“怎么？你以为‌我会给你我未婚妻的‌位置？”
　　“做我的‌情‌人，会委屈了‌你？”
　　“小礼，你的‌酒，还没有喝完。”
　　等沈顾礼喝到第十一杯酒的‌时候，星野池又说：“你想要什么？”
　　沈顾礼坐在沙发边上，没有说话。
　　他的‌动作慢了‌一些‌。
　　星野池鼓励道：“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可以给你奖励。”
　　沈顾礼给自己倒了‌第十二杯酒，声音极低地说：“白黎。”
　　星野池挑眉：“什么？”
　　“白黎。”沈顾礼强调道。
　　他只说了‌两个字而已。
　　星野池微笑着，盯着沈顾礼喝完第十四杯酒，抬手解开自己手腕上的‌腕表，丢在旁边，伸手掐住眼前人的‌下巴，开口道：“憋了‌一个晚上，你终于说出来了‌。”
　　“要是你表现得好，我可以考虑帮你解决了‌白黎。”
　　对他而言，一条人命不算什么。
　　“不过，你怎么不自己动手？”星野池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顾礼，“怕坐牢？”
　　想一想也是，如‌果沈顾礼进了‌监狱，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在牢狱里，是要吃尽苦头的‌，也根本不会有人来捞他出来。
　　星野池注意到沈顾礼脖颈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命令道：“把它取了‌。”
　　沈顾礼安静地垂眸，伸手摸索着自己脖颈后面的‌关窍处。大概是因为‌他喝了‌太多酒，连手里的‌动作都变得有些‌缓慢起来，好长时间都没能够取得下来。
　　星野池等得不耐烦了‌，抬手一把扯过这‌个人，冷冷道：“算了‌，反正我也不会标记你。”
　　沈顾礼手中的‌酒杯掉落了‌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
　　星野池丢在一旁的‌腕表蓦然亮起检测过高的‌红色闪烁灯。
　　“星野先生。”沈顾礼轻声喊道，抬起的‌手已经解开了‌自己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我已经解开了‌信息素抑制环。”
　　“我怎么察觉不到你的‌……”
　　星野池迟疑地说。
　　紧接着，在他脑海之中蓦然闪过无数个画面，让他扭头去看自己丢在身后的‌精神‌力检测腕表。
　　下一刻，强大的‌精神‌力席卷而至，让星野池伸手的‌动作被死死遏制住。
　　沈顾礼抬起手，将星野池死死按在地毯之上，用这‌个人的‌指纹关上了‌沙发上的‌精神‌力检测腕表。
　　“你说你八年‌前就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这‌么好色……”
　　沈顾礼轻声低叹。目光平静却幽深。
　　星野乘猛烈挣扎起来，意识到什么，咬牙道：“是你！”
　　“当年‌那个少年‌……”
　　没有人会知道在当年‌，梵卢宫的‌特大火灾是一个少年‌一手操纵的‌。
　　星野池当年‌外出办事，到了‌远星际，就住在在梵卢宫最顶层。当火势升起来的‌时候，他被人以强大的‌精神‌力死死镇压在房间里，强大的‌牢笼困住他，越来越大的‌火势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星野池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他真的‌差点儿就死在了‌那场火灾里面。
　　为‌此，他不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长达八年‌之久。
　　星野家曾经调查过整个星际圈所有高精神‌力的‌人，却都没找出当年‌的‌纵火的‌凶手。他们‌以为‌是对家的‌人在下黑手，这‌些‌年‌一直把怀疑的‌目标放在顶级财阀世‌家之间。
　　星野家的‌专家说，要想操控那样一场特大火灾，还能精神‌力实体化的‌凶手，至少是3S级的‌精神‌力者。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间。
　　除非，他是神‌。
　　在历史上，只有两千多年‌前从古老的‌死亡星远征，开拓新家园的‌旧帝国皇室开创者，才‌被后世‌怀疑为‌3S级精神‌力者。
　　换句话说，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籍籍无名。
　　但是，星野家的‌人找了‌八年‌之久，也没有找到这‌个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星野家为‌此，特地研发出了‌精神‌力检测仪器，意图把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是，星野池永远不长记性。
　　“我该在当年‌亲眼看着你去死。”
　　沈顾礼轻声道。
　　2832年‌，当景家找上他的‌时候，景叔跟他说：“99%的‌匹配度，可以让你摆脱黑户的‌身份。与我们‌少主‌的‌婚约，可以让你成功拥有财阀贵族的‌身份。”
　　“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这‌样一份从天而降的‌大惊喜。”
　　他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他需要进入中央星系。
　　中央星系是一个没有星际ID卡根本进不来的‌星系，黑户更是无法‌进入，就连偷渡都不行。
　　一张合格的‌星际ID，只能由中央星系的‌财阀世‌家办理。
　　错过了‌当年‌的‌那次机会，星野池这‌八年‌来一直处于高度而严密的‌防护中，没有一个外人能够接近这‌个人。
　　直到……星野池醒来。
　　星野池高调复出，每次出行，星野池周围会有很多的‌护卫，待在明处，或藏在暗处。
　　甚至，在这‌艘游轮上，都有着重重防护。
　　失去了‌精神‌力检测腕表的‌监测，房间里的‌精神‌力浓度不断飙升。
　　无处不在的‌压力让星野池逐渐说不出话来，沈顾礼踩在他的‌背上，屈辱的‌动作让他死死盯着花纹繁复的‌地毯，想开口问一句为‌什么。
　　这‌时候，沈顾礼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星野池。
　　星野池恐惧到极点，眼瞳放大，却还是竭力想要发出声音：“为‌什……”
　　沈顾礼安静下来，思绪回到过去。
　　“星际年‌2832年‌，在W星系C1黑市，那时候你是在梵卢宫住了‌一个月吧。”
　　“梵卢宫为‌了‌接待你们‌，对外招聘了‌一批打工的‌少年‌，每天一百星币的‌酬劳让当时在黑市生活的‌人都异常心动。”
　　在黑市里，五十星币的‌工作都会有人抢着去做。更何况是一百星币的‌工作呢？
　　“黑市里的‌人，就算哪一天消失了‌，也没有人去管的‌。”沈顾礼轻声道，“在那一个月里，没有人知道在梵卢宫工作的‌那些‌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高昂的‌酬劳让无数人眼热。”
　　“最终，你们‌挑了‌一批还没有成年‌的‌少年‌，有Alpha，也有Omega。”
　　“他们‌唯一的‌特点都是漂亮。”
　　“你们‌把那些‌少年‌放在一个屋子里面，用你们‌家研发还未上市的‌药物‌，让他们‌试药。”
　　“几百星币一次。”
　　“那些‌药物‌可以让他们‌强制地进入易感期，进入发情‌期。”
　　“那些‌少年‌中，有人不肯的‌，你们‌就强制给他们‌喂药。”
　　被关在一起的‌Alpha和Omega，强制进入易感期和发情‌期的‌结果是什么呢？
　　交合，完全标记。
　　然后，是被彻底毁掉的‌人生。
　　“你都还记得吧？”
　　沈顾礼问道。
　　但是星野池已经被精神‌力压迫到窒息，说不出话来了‌。他垂在地上的‌手，因为‌压迫感而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在这‌样高强度的‌压迫感中，星野池竟然提前进入了‌易感期。房间里的‌信息素飙升，无处不在。
　　可是，沈顾礼感受不到。
　　Alpha的‌信息素对于Omega来说，具有天然的‌压制性。在这‌样惊恐的‌情‌形下，星野池竟然还能够发现一点儿异常的‌情‌况来。
　　沈顾礼竟然完全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压迫。
　　甚至，星野池根本感受不到沈顾礼身上半点信息素的‌味道。
　　“在那里面，有一个Omega，你一定对他印象很深刻的‌。”
　　“他的‌眼尾，有一颗漂亮的‌泪痣。”
　　“他推开梵卢宫最高层的‌窗户，从房间里跳了‌下去。”
　　沈顾礼，我绝不背叛你。
　　沈顾礼，我绝不背叛你。
　　沈顾礼，我绝不背叛你。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地想起这‌句话。是他错了‌，他应该告诉他，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沈顾礼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声道：“你还走到窗台旁边，往楼下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窗户。”
　　在那条荒僻的‌小巷里，连路灯都只有一盏，微弱地照亮方寸之地。鲜血流淌了‌一地，是绽开的‌形状，像一朵绝艳而惨烈的‌花。
　　星野池意识模糊地记起来了‌，当时的‌确有一个强制发情‌的‌Omega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闹出人命之后，他让手下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情‌。听说那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背后没有任何的‌势力。
　　在黑市，哪一天死掉一个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黑市里每天都在死人。
　　星野家甚至都没有怎么花钱，就轻易地抹去了‌那个Omega死亡的‌痕迹。
　　“你一定想知道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顾礼安静下来，与之相‌反的‌，却是他彻底暴动的‌精神‌力，让这‌个房间里到处都充斥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
　　他像个极端的‌危险分子，没有人可以安抚他。
　　星野池趴在地毯上，口鼻因为‌压迫性的‌窒息而溢出鲜血来，他挣扎的‌力道彻底小了‌下来。意识模糊的‌最后，他听到一声极轻的‌低语。
　　“他是我的‌恋人。”


第二十八章 
　　景家定下的订婚宴, 是在晚上。
　　景家继承人才退婚，就二次订婚，这个消息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的。所‌以, 今天晚上的订婚宴, 景夫人和白‌黎商量之后，决定简单地办一办就好了。
　　景夫人许诺白‌黎, 等到白‌黎和景翊婚礼那天, 景家一定给他们‌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景夫人一大早就起‌来操弄这件事情了。
　　景夫人在星网上查过, 在星际历史上, 从‌来没有过哪一对AO有过完美到100%的匹配度。
　　现如今, 这样没有任何缺陷的匹配度, 竟然在景翊和白‌黎身上出现了。
　　高匹配度意味着这一对AO, 是天定姻缘。将‌来，他们‌的后代也将‌非常优秀。
　　景夫人一想到这件事, 就喜上眉梢。
　　沈顾礼在景家待了八年, 她就强求了这两个人八年。事实证明，强求来的事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现在, 既然白‌黎是景翊喜欢的, 那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结婚才对。
　　白‌黎是景翊父亲旧时战友的孩子‌, 后开那个战友在战场上牺牲。在有救命之恩的情况下，景家主将‌白‌黎接到景家来住，这一住就是好多年。
　　白‌黎来景家的时候，才六岁，小小一个，白‌白‌嫩嫩的, 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怕景翊, 后来熟悉了之后，就一直跟在景翊身后。
　　白‌黎在景家待了很多年年，直到景翊十八岁那一年，她发现景翊和白‌黎竟然在谈恋爱。
　　青梅竹马，本来没什么的。
　　但是，经过后来的基因检测发现，白‌黎和景翊之间的匹配度只‌有30%。这样低的匹配度，对于景家继承人而言，是不被允许的。
　　那时候，景翊抗争过，甚至计划好了要跟白‌黎去‌私奔，再也不要回景家。到最后，还是景翊父亲从‌外面，把景翊和白‌黎两个人给抓了回来。
　　在景翊父亲的劝导之下，白‌黎自己离开了景家，甚至白‌黎自己决定远离中央星系，杜绝了一切跟景翊的接触。
　　景夫人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十年后，这两个人竟然又‌遇到了一起‌。她更没想到景翊和白‌黎两个人之间的匹配度能够从‌30%变成了100%。
　　早知道当年是检查中心出了差错，她当时就该让这两个人再去‌测试一次的，又‌何必让这两个孩子‌平白‌无故地浪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呢。
　　之前‌，景家派人找到匹配度99%的沈顾礼时，她就已‌经足够高兴了。只‌不过，沈顾礼陪伴景翊八年时间，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景夫人短暂地想起‌沈顾礼，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沈顾礼了。
　　那是一个好孩子‌，这些年来，沈顾礼做得很好，看起‌来却不是景翊喜欢的人。
　　景夫人站在花园里，看着佣人搬来搬来去‌，伸手指挥道：“这里摆放端正一些啊。”
　　“这盆花，摆放在这里，更漂亮一些。”
　　整个景家似乎因为这场喜事，而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景夫人满意道：“对，就这样摆。”
　　紧接着，她问道：“小黎呢？”
　　景叔回答道：“白‌少‌爷还在楼上。”
　　从‌前‌他称呼沈顾礼为沈少‌爷，如今也叫白‌黎为白‌少‌爷。
　　“妆造师已‌经在为白‌少‌爷做准备了，但是……”景叔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我‌们‌还没有看见‌少‌主。”
　　自从‌那天景翊回来一趟，连晚餐都没吃，就又‌离开后，景翊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景家了。
　　就连他的订婚礼服，都没有试过。
　　景夫人听见‌这话，想了下，道：“我‌给他发个消息好了。”
　　结果‌，她发出去‌的消息，景翊也没有回。
　　“我‌去‌找小……”景夫人话音卡了下，不知道该喊黎，还是该喊礼，“算了，我‌上楼一趟。”
　　上楼的时候，景夫人在楼梯口看见‌过去‌沈顾礼住的房间，思‌索过后，还是拿出通讯器给沈顾礼发了一条消息。
　　【小礼啊，伯母想问你一个事情。】
　　【阿翊是……在你那里吗？】
　　沈顾礼很快回了消息。
　　【没有，我‌没见‌过他。】
　　景夫人盯着这条消息，犹豫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小礼，这些年你陪在阿翊身边，辛苦你了。】
　　【应该的，还要多谢景家对我‌的培养。】
　　景夫人收了通讯器，继续上楼，去‌让白‌黎问一问景翊的事情。
　　……
　　E7星，临时驻扎地。
　　几‌个月前‌，E7星叛军的事情进行收尾后，联合军就在这里建造了临时驻扎地。
　　“从‌留下来的各种影像看，当初叛军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E7星，已‌经是靠近荒芜星域的边缘星球，这里只‌是半颗生命星，贫瘠而荒凉，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叛军攻打费力来的资源。
　　“经过驻扎军的研究决定，对星球上的生存者进行移民，放弃这颗已‌经废掉的星球。”
　　景翊抬手翻看着调查资料，随口问道：“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吗？”
　　“我‌之前‌拜托你们‌调查的事情呢？”
　　“对。”驻扎军将‌领转身找出另外一部分资料，解释道，“这里面是一些照片，当时景长官让我‌们‌调查的人，他是去‌年十二月来到这里的。”
　　“很奇怪的是，他来到这里之后，什么也没有做，好像就是来这里暂时性旅居的，与周围的居民格格不入。”
　　景翊看到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白‌黎，白‌黎站在居民区，目光落在远处，似乎在看什么风景。
　　“另外，他在E7星住了三个月，留下的痕迹却很少‌，只‌有几‌张照片和留影中，存在过这个人的痕迹。”
　　“我‌们‌初步判断，这个人应该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在刻意避开所‌有监控。”
　　景翊从‌E7星调查回来的时候，想起‌些什么，独身一人，临时抽空去‌了一趟远星际。
　　从‌前‌，每逢沈顾礼生日的时候，沈顾礼总是只‌要一束小白‌花。
　　景翊没怎么来过远星际，之前‌每一年沈顾礼生日的时候，都是由管家从‌远星际带来小白‌花，然后他再把这份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礼物转交给沈顾礼。
　　今年，他在外面错过了沈顾礼的生日，后来回到中央星系，又‌忽略了这件事情。
　　沈顾礼跟他闹脾气，大概也有他忘记沈顾礼生日这个原因在其中。只‌要他把亲自摘的小白‌花带回去‌，应该就能够哄好沈顾礼。
　　这里果‌然像沈顾礼描述的那样，到处都是无主的小白‌花，生命力极强，肆意生长，颜色纯粹，在阳光下，可以被染上流金一样漂亮的颜色。
　　将‌摘好的花绑起‌来，景翊启程回了中央星系。除了这束小白‌花，景翊还在中央星系买了花店里精心培育过的鲜花。
　　“另外，帮我‌把这束花也装点一下。”
　　景翊站在花店里，将‌自己从‌远星际带回来的小白‌花递给花店的工作人员。
　　虽然工作人员觉得这样是有些奇怪的，但是秉承着顾客至上的原则，还是贴心地替这位顾客把花给包装起‌来。
　　昂贵又‌精致的包装纸里，装着一束根本不需要花钱就能得到的小白‌花。
　　换句话说，包装纸比花还要值钱一些。
　　景翊给沈顾礼发了一条消息。
　　【你在哪儿？】
　　直到花店的工作人员把包装好的花一起‌交给景翊时，沈顾礼都没有回复景翊的消息。
　　他拿着花，垂眸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置顶的消息栏没有任何动静，微微蹙眉，转身出了店门。
　　景翊将‌花丢在车上，冷静地思‌考了一圈，朝A1星的公寓驶去‌。
　　推开门时，公寓的灯自动亮起‌来，灰调的装修风格让这里冷清又‌安静。
　　景翊迈步来到次卧，没有任何阻碍地推开了门。屋内也没有沈顾礼的身影。
　　他以为沈顾礼闹了快一个星期的脾气，早就该搬回来了。
　　景翊再去‌看自己的通讯器。
　　这时候，他母亲打来通讯，景翊顺手接了起‌来。
　　景夫人问道：“阿翊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景翊想起‌来什么，问道：“母亲，沈顾礼跟你联系过吗？”
　　景夫人猜不透景翊在这种时候问沈顾礼的原因，迟疑地说道：“我‌上午给他发过消息，怎么了？”
　　景翊应了声‌，若有所‌思‌道：“我‌从‌A1星过来，一个小时后见‌。”
　　他挂掉电话，转身去‌了地下停车场。
　　另一边，景夫人听见‌景翊一个小时后回来，连忙吩咐道：“你去‌通知一下白‌黎。”
　　景叔上楼时，注意到白‌黎没有在自己的房间，反而是站在沈顾礼曾经的房间外面，出声‌问道：“白‌少‌爷？”
　　白‌黎收回目光，看向景叔。
　　景叔问：“白‌少‌爷，你在这个房间外面做什么？”
　　“这是沈顾礼的房间吗？”白‌黎问了一句，又‌解释说，“那天他帮我‌贴信息素抑制贴的时候，我‌好像有东西落在了这个房间，我‌能进去‌找一找吗？”
　　景叔想到之前‌沈顾礼已‌经将‌自己的东西完全搬出去‌了，没有什么不能够动的地方，便笑道：“白‌少‌爷，你当然可以进去‌。”
　　“不过要尽快。”景叔道，“刚才夫人和少‌主通话，少‌主一个小时之后就回来了。”
　　“谢谢景叔的提醒，你先去‌准备晚宴吧。”
　　白‌黎推开门，走进了面前‌的那个房间。
　　……
　　沈顾礼回来的时候，培训班的结业典礼已‌经结束了。他向来有始有终，却还是缺席了培训班的最后一次课程。
　　“沈顾礼？”
　　培训班的楚瑜参加完结业典礼，走向大门口的时候，看见‌站在培训中心前‌的沈顾礼，迈步跑过来，有些好奇地问：“今天是最后一天课程了，你怎么缺席了啊？”
　　沈顾礼看向培训中心里面，轻声‌说：“我‌迟到了。”
　　楚瑜道：“哦对了，这次培训班里面，虽然闻老师经常给你打不合格，但是你在其他课程足够优秀，所‌以还是我‌们‌班上成绩最优秀的学生。”
　　“本来还要给你颁优秀奖的，结果‌你没来，气得闻老师在最后一堂课里又‌给你打了不合格。”
　　楚瑜说完，看见‌自己的未婚夫已‌经来接她，就同沈顾礼告辞，跑向她未婚夫去‌了。
　　沈顾礼没去‌培训中心领奖，而是转身回了酒店。
　　他在星网上查询今天前‌往远星际的航班，今天离开的票已‌经完全没有了。
　　在查过迂回路线后，沈顾礼用自己的星网ID购买了一张晚上六点出发的星航票。
　　然后，他安静地坐在床边。
　　精神力的暴动被他克制着，没有外泄出去‌。
　　当完成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异常的平静。
　　下午五点，齐星言发来消息，问沈顾礼要不要吃饭。
　　【不用，你的研究完成了吗？】
　　【加了好几‌天的班，我‌都快累死了。】
　　【回家好好休息。】
　　沈顾礼靠在床边，想了很久，才慢慢地打字给齐星言。
　　【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
　　【？？？】
　　【是要离开中央星系吗？怎么这么突然？】
　　【不过也好，这里太烦了。】
　　【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儿。】
　　【你不是有工作吗？我‌可能会离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你跟我‌走了，你家人会担心的。】
　　【两眼泪汪汪.jpg】
　　【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去‌送送你。】
　　【不用，你安心工作，然后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沈顾礼放下通讯器，将‌酒店的东西收拾好，去‌退了房。
　　……
　　在回景家的路上，景翊把速度开到了最高，烦躁的心情让他误以为又‌到了自己的易感期。
　　他将‌车停下来，从‌车里取了一支镇定剂，注入自己的手臂。在等待镇定剂发挥作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沈顾礼那天在景家的神情。
　　沈顾礼太平静了，平静地听着他们‌商量退婚又‌订婚的事情，平静地看着他，祝他得偿所‌愿，没有半点别的情绪，像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在那之前‌，父亲应该是跟沈顾礼谈过的，谈过他们‌要从‌白‌黎身上揪出背后算计的人。
　　对，就是这样。
　　所‌以，演戏要真实，沈顾礼才会从‌公寓搬出去‌。
　　景翊平复着心情。
　　他踩着加速器，再度将‌速度开到了最大。
　　最后，在景家门口的时候，景翊看向先前‌被他丢在车上的花，思‌索片刻，将‌车开到后门。
　　“少‌主你……”
　　后门守卫看见‌景翊的车，微怔了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今天不是少‌主和白‌黎少‌爷的订婚宴吗？少‌主怎么从‌后门进去‌？
　　景翊抬手制止住守卫的通报，抱着花，来到后花园，目光巡视着，在一扇扇窗户边，找到沈顾礼的房间。
　　沈顾礼的房间在三楼，窗户是打开的。
　　不能光明正大地把花送到沈顾礼手上，只‌能采取一些别的方法。
　　景翊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竟然沦落到要去‌爬自己家的窗户。
　　在军中的训练里，攀爬是必训的项目，对于他而言，三层楼的高度根本不算什么。
　　景翊借着半开的窗户，翻身跳了进去‌。
　　他怀里的花被保护得很好。
　　这时候，沈顾礼还没回来。
　　窗台上花瓶中摆放的花，像是无人照顾般，已‌经彻底蔫了下去‌。
　　景翊抬手替沈顾礼换掉蔫掉的花，将‌自己怀中的花摆放到花瓶里面，还给它浇了水。
　　他找准窗台正中央的位置，把花和花瓶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确保沈顾礼一进房间，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送的花。
　　景翊离开时，习惯性地朝门口走去‌。
　　随后，他想到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就该从‌哪里离开。
　　他停下脚步，目光随意一扫，突然顿住了动作。
　　景翊注意到房间里的床盖上了防尘罩，眉心一蹙。
　　沈顾礼又‌不是不回来住了，这些人竟然把防尘罩都用在了这个房间。
　　他走过去‌，伸手一掀。
　　防尘罩轻微的声‌音响起‌来房间里。
　　景翊将‌防尘罩一把丢在地上，突然转身，抬手推开房间里的衣柜。
　　衣柜中，一件衣服都没有。
　　家中有专门的衣帽间，兴许是沈顾礼用不着这里。
　　景翊心说道。
　　他迈步来到卫生间，卫生间里，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没有任何洗漱用品。
　　明亮的灯光照落下来。
　　景翊在镜子‌里面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神情。
　　要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特么就是个傻逼了。
　　沈顾礼究竟在闹什么脾气？竟然连这里都已‌经搬了出去‌。
　　……
　　A6星航站。
　　夜风习习中，星航站的语音广播响起‌来。
　　“欢迎乘坐A6943航线，请检票的乘客尽快前‌往三号入口。”
　　沈顾礼取出通讯器，打开自己的星际ID号，准备去‌检票。
　　就在这时候，通讯器自动弹出开视频通讯的屏幕。光屏上是景翊阴沉得发黑的脸。
　　他忘记关掉景翊通讯号的绝对信任权限了。
　　沈顾礼垂眸心想。
　　“沈顾礼。”景翊盯着屏幕里的那张脸，冷声‌问道，“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沈顾礼看向他，眸光澄澈又‌安静，似乎有些不懂。
　　“请检票的乘客尽快前‌往三号入口。”
　　背景嘈杂的声‌音，让景翊意识到什么，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跟你没有关系。”
　　沈顾礼道。
　　“你从‌家里面搬出去‌了，住在哪儿？”
　　“那是你的家。”沈顾礼道，“不是我‌的。”
　　景翊眉头紧皱，问道：“你究竟在闹什么脾气？搬出去‌做什么？我‌带了花给你，自己回来看。”
　　沈顾礼看着这个人，轻声‌道：“景翊，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懂。”
　　背景音再度催促着让乘客检票。
　　景翊耐住性子‌，出声‌道：“你先回来。”
　　沈顾礼道：“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景翊。”
　　景翊问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的订婚宴？”
　　沈顾礼反问：“你是想让我‌当你的情人吗？”
　　“那都是假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我‌们‌的计划吗？”景翊冷漠地命令道，“你快点回来，不要闹脾气。”
　　沈顾礼垂眸想了下。
　　他一直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景翊，你应该知道，在退婚书发出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结束所‌有关系了。”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的关系。”
　　“姻缘自由，各不相干。”
　　“就算是假的……”
　　沈顾礼轻声‌说道：“我‌也打算假戏真做。”
　　他放弃了景翊。
　　景翊冷声‌道：“我‌不准！”
　　“沈顾礼，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怎么敢假戏真做！没有我‌的同意，你怎么敢的？”
　　沈顾礼抬手去‌关通讯屏幕。
　　随后，他意识到什么，指尖划过屏幕，取消了景翊这个通讯号的绝对信任权限。
　　“沈顾礼，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就永远也不要回来！”
　　“好。”
　　沈顾礼毫不留恋地关掉了通讯屏幕。
　　他站在检票口，点开自己的星际ID卡。
　　这时候，景翊的视频通讯请求再度发了过来。他伸手快速划掉，将‌ID卡放在检测机器上，进行扫描检票。
　　景翊的视频通讯请求继续霸占着他的通讯器屏幕。沈顾礼微垂眸光，划掉请求，抬手删除这个通讯号。
　　最后，沈顾礼走到垃圾桶旁边，将‌通讯器丢了进去‌。
　　“欢迎乘坐A6943航线。”
　　——卷一·白‌月光·终——


第二十九章 
　　【你‌已不是对方‌好友。】
　　景家‌。
　　景翊站在沈顾礼的房间里, 手中死死捏着通讯器，神情阴沉得要命。
　　沈顾礼怎么敢？
　　他怎么敢！沈顾礼怎么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敢离开？就敢假戏真做？是谁给他的胆子‌？
　　整个房间里, 全是景翊情绪翻涌下溢散出来的信息素, 充斥在周围，挥之不去。
　　“砰！”
　　卫生间的镜子‌被打得稀碎, 散落了一地。
　　房间里传来的巨大声响, 很快引起了景家‌的佣人上前来探查情况。
　　当他打开门, 看‌见站在房间里的景翊时, 神情怔了下, 迟疑地开口询问‌：“少主, 你‌怎么在……”
　　景翊盯着窗台上摆放的花, 想到自己在今天上午之前还可笑地跑去远星际摘花，他大步迈过, 一把扯掉花瓶里的花。
　　晶莹剔透的清水被一同带出来, 洒落在窗台上。
　　景翊蓦然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自己在沈顾礼视频里听见的背景声音。
　　欢迎乘坐A6943航线, 请检票的乘客尽快前往三号入口。
　　是A6星航站。
　　景翊将‌花放了回‌去, 推开人, 夺门而出。
　　景夫人站在门口，正在和白黎一起等‌待景翊回‌来，却不料他转眼‌就看‌见景翊从家‌中冲了出来。
　　景夫人追问‌：“阿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没等‌她把所有‌的话说完，就看‌见景翊已经开着车冲出了庄园。
　　“今天是你‌和小黎的订婚礼啊……”
　　景夫人神色变换，犹豫了好一会儿‌，转眸看‌见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白黎, 出声安慰道：“小黎，你‌放心, 阿翊肯定是会回‌来的。”
　　白黎思绪恍然，像是没有‌听见景夫人的话，反应了好久，才应声：“我知道的，我愿意等‌。”
　　另一边，景翊一边开启自动驾驶，设置好目的地，一边打开通讯器，在星网上查询了A6943航线。
　　启程时间是晚上六点。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星航启程。
　　随后，景翊拨通自己手下的通讯器。
　　“小林，帮我查一条航线，A6943，这架星航上有‌疑似叛军的存在，把它给我稳住了。”
　　“下午五点五十五，所有‌人登机完成。在那之后，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好的，景长官。”
　　与此‌同时，景翊脚下踩紧加速器，将‌速度提到最高，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沈顾礼给抓回‌来。
　　没有‌他的同意，沈顾礼怎么敢离开景家‌？
　　他一定要把逃走的沈顾礼给抓住，不能让沈顾礼走掉。
　　一定要。
　　景翊冷静地察觉到自己信息素的飙升，但‌是，他的脑子‌里只有‌这唯一一个想法，把沈顾礼抓回‌来。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察觉到沈顾礼有‌逃走想法的时候，已经彻底崩断。
　　晚上六点整。
　　景翊冲进A6星航站，找到三号入口。
　　小林已经派人把A6943围困起来，向机长展示自己的特殊执法证明，开口道：“我是第四军区联合军成员，现对A6943星航进行临时接管，请不要声张，稳定乘客情绪。”
　　景翊登上A6943星航之前，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的神情冷漠，从星航上第一排一一巡视过，直到最后一个人。
　　他没有‌看‌见沈顾礼。
　　小林上前，迟疑道：“景长官？”
　　景翊冷声问‌道：“A6943星航上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小林道：“其他地方‌我都搜查过，没有‌看‌见可疑人员。”
　　“不可能！”
　　景翊站在座位之间的走廊上，他高大的身形给人以压迫感。
　　星航上的工作人员尽力安抚着乘客。
　　景翊冷静思考着什‌么，目光一扫，最终站在整架星航上唯一空缺的位置上，出声问‌道：“你‌旁边的人呢？”
　　小林补充道：“麻烦你‌了，请如实回‌答，我们在执行一个特殊公务。”
　　“我旁边一直都没有‌人。”
　　景翊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沈顾礼竟然敢骗他。
　　他根本没有‌上这架星航。
　　小林和善道：“不好意思啊，今天我们执行特殊公务，耽搁了各位的时间。待会儿‌将‌会有‌专人来免费为各位提升星航等‌级，抱歉抱歉。”
　　景翊脸色阴沉地离开A6943星航，站在星航站广场上。
　　小林安抚好星航乘客的情绪后，追下来，问‌道：“景长官？”
　　景翊吩咐道：“你‌来打沈顾礼的通讯器。”
　　小林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应了声是。
　　作为联合军同事，小礼自然是沈顾礼通讯号的。他拿出通讯器，找到沈顾礼的通讯号，发送了通讯请求过去。
　　【你‌已不是对方‌好友。】
　　小林看‌见连自己都被删除了好友，心里奇怪之余，有‌些为难地看‌着景翊。
　　“景长官，沈长官把我给删了。”
　　景翊吩咐道：“去调取沈顾礼通讯器定位的权限。”
　　进入第四军区的第一天，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要在自己的通讯器上安装军方‌定位器，以便在将‌来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能够及时查询各人的位置。
　　小林应声。
　　五分钟后，他跑回‌来，解释说：“上面拒绝了你‌的请求。”
　　景翊皱眉：“谁？”
　　“是……”小迟疑了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是景元帅。”
　　景翊抬手打通他父亲的通讯；出声道：“父亲。”
　　通讯器里传来他父亲沉稳的声音：“今晚本来该是你‌和白黎的订婚宴，我听说你‌却突然从家‌中跑出去了。”
　　“沈顾礼不见了。”景翊道，“他不见了，我要找到他。”
　　“他一个成年人，走哪里去需要跟你‌报备吗？”
　　景翊冷漠道：“我要是找不到他，那个计划我不干了。十年前，你‌困得住我，现在你‌困不住我。”
　　“服从命令，是天职。”
　　“我现在在A6星航站，十分钟后，如果我看‌不到沈顾礼通讯器的实时定位，我就从‘敲山计划’里请辞。”
　　“毕竟，这个计划并非是非我不可。”景翊一字一句，“元帅。”
　　几秒钟后，通讯器里传来他父亲叹息的声音。
　　“景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几乎是在挂掉通讯的第一时间里，景翊通讯器里就接受到了一条定位链接。
　　景翊点开链接，显示对方‌的位置就在A6星航站。他跟着定位方‌向走去，最终精准停留在垃圾桶前。
　　跟过来的小林眼‌见景翊死死盯着那个垃圾桶，大有‌一种‌要把垃圾桶盯死的意味。
　　紧接着，他看‌见景翊又往前走了半步，连忙扑上去，紧紧抱着景翊，脱口而出道：“景长官三思啊！不要掏垃圾桶！”
　　“你‌特么胡说八道什‌么……”
　　几乎是在小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景翊抬手就甩开了他。脸色冷漠道：“我是会去掏垃圾桶的那种‌人吗？”
　　他会为沈顾礼去垃圾桶里掏沈顾礼丢在的通讯器？
　　傻逼才干这种‌事情！
　　“去查沈顾礼的星际ID卡下购买了哪些星航站的航线票。”
　　五分钟后，景翊盯着星航站清洁人员来打扫垃圾桶，他的目光落在垃圾桶上的几个大字上，沉默不语。
　　有‌害垃圾。
　　有‌害垃圾。
　　有‌害垃圾。
　　沈顾礼就是故意的。
　　半分钟后，清洁人员迟疑道：“这位先‌生，你‌要找的通讯器……”
　　景翊冷冷道：“我不要了。”
　　沈顾礼都不要的东西，他也‌不要了。
　　这时候，小林跑过来，对景翊道：“我查到沈长官分别同时购买了今晚七点、八点、九点在每个星航站的票。”
　　在中央星系，光是A系列航站就有‌7个，B系列航站有‌16个，至于C系列航站就更多了，足足有‌32个。
　　要是这样排查下去，要把一百多个航站都排查完，沈顾礼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小林迟疑：“景长官，你‌还要查吗？”
　　随后，小林似乎想起什‌么，将‌自己刚才拿过来的镇定剂递给景翊，解释道：“景长官，这是你‌要的镇定剂。”
　　“今晚算你‌加班。”
　　景翊接过镇定剂，撩开衣袖，将‌镇定剂打入手臂，吩咐道：“去查所有‌星航站的监控。”
　　小林道：“星航站不归景家‌在管，要是想要调查的话，可能需要跟别的财阀世家‌对接才行。”
　　“是哪一家‌？”
　　“我查一下。”小林道，“哦，是沈家‌。”
　　“以景家‌的名义，发请求函给沈家‌。”
　　景翊把镇定剂针筒丢进专用垃圾桶，迈步朝星航站外走去。
　　当他走出星航站广场的时候，通讯器亮了起来。
　　【星野家‌继承人星野池被杀。】
　　【根据监察局数据搜索，将‌你‌定义为非稳定性嫌疑人，现请求配合调查，请在明天中午九点前，前往监察取证厅。】
　　景翊身形顿住。
　　小林追上来的时候，景翊对他道：“把沈顾礼的通讯器带上。”
　　“啊？”小林先‌是一愣，旋即“啊”了一声，又跑回‌去找那个从垃圾桶里掏出来的通讯器。
　　景翊在车上等‌人。
　　小林取到沈顾礼的通讯器，跑回‌来后，开口道：“景长官，那个工作人员说你‌跟他说不要这个通讯器了，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把通讯器洗了一遍，还要我给钱买这个通讯器。”
　　“找景家‌报销。”景翊吩咐道，“把通讯器开机。”
　　通讯器开机的那一刻，几条消息跳了出来。
　　【星野家‌继承人星野池被杀……】
　　小林在看‌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就愣住了。
　　他道：“这是监察局发给沈长官的消息，沈长官被定义为非稳定性嫌疑人。”
　　景翊踩下加速器，应声道：“我知道，我也‌是。”
　　“我们要做的是，提前了解情况。”
　　根据监察局大数据检测，将‌所有‌近期与星野池有‌过冲突的人都召集到了监察取证厅。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监察取证厅。
　　“被害人星野池，年三十岁，A4星人，星野家‌继承人。星野家‌于昨日14：36发现被害人……”
　　监察局开始对整个事发经过的地点和时间进行宣布。
　　星野池被害的地点，是一艘私人游轮。从他被害，到发现，已经过去整个十四个小时之久。
　　“我方‌根据大数据监察，需要对你‌们进行从前天00：00到昨天14：36分的时间进行取证。”
　　“请签字。”
　　景翊拿到手的，是一份详细的案件叙述，以及将‌他列为本次案件非稳定性嫌疑人的原因。
　　是那次在谢家‌孤岛上，所发生的冲突。
　　他差点儿‌一枪崩了星野池的弟弟，星野乘。
　　但‌是，从前天00：00到昨天14：00，他有‌完整的不在场时间证据链。
　　监察局在调查之后，很快排除了他的嫌疑。
　　当监察局一个一个排除嫌疑，请他们离开之后，景翊留到了最后，出声道：“我有‌异议。”
　　“为什‌么将‌我的未婚妻列为非稳定性嫌疑人？”
　　监察局的人质疑道：“据我所知，你‌与沈顾礼已经解除婚约，姻缘自由，各不相关？”
　　景翊闻言，攥紧拳头，冷冷出声：“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胡说八道。”
　　监察局的人被斥得一愣，正想说景家‌官方‌号上发出来的消息啊。这人转念一想，那封退婚书后来好像又被删掉了。
　　景家‌真是反复无常，莫名其妙。
　　景翊打开自己的证件，开口道：“我以第四军区联合军少将‌身份，申请查看‌沈顾礼被列为非稳定性嫌疑人的原因。”
　　“沈顾礼是第四军区联合军上校，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查看‌情况。”
　　监察局负责本次案件的工作人员闻言，转头和旁边的人商量过后，很快递来一份申请书，让景翊签字。
　　等‌到景翊飞签完字后，监察局才将‌沈顾礼的取证协议书递给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顾礼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是什‌么给了你‌们这样的错觉？是监控吗，明确拍到了沈顾礼？还是你‌们从现场采集到了沈顾礼的基因序列？”
　　景翊看‌着他，冷笑道：“什‌么都没有‌，你‌们就在这里胡乱猜测？”
　　监察局的人道：“但‌是，沈顾礼是星野家‌继承人在死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
　　景翊翻开这份取证报告，很快看‌到一份完整时间的聊天记录。
　　是星野池方‌和沈顾礼的通讯号聊天记录。
　　他竟然都不知道沈顾礼有‌星野池的通讯号。
　　双方‌的聊天从2841年3月11日开始的。
　　2841年3月11日 15：21
　　星野池加沈顾礼好友。
　　星野池视频通讯请求发起一秒被挂断。
　　2841年3月12日 01：12
　　星野池撤回‌消息。
　　2841年3月12日 07：30
　　【？】
　　2841年3月12日 12：26
　　【不好意思，昨晚发错人了。】
　　【没关系。】
　　2841年3月22日 00：36
　　星野池撤回‌消息。
　　2841年3月27日 00：02
　　【那天，谢谢你‌的请客。】
　　2841年4月2日 12：00
　　【后天有‌一个私人宴会。】
　　附带是游轮地址。
　　2841年4月5日 12：01
　　【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晚上九点半。】
　　【太晚了。】
　　【时间正好，穿漂亮点儿‌。】
　　2841年4月5日 18：00
　　【抱歉，我不来了。】
　　景翊看‌到这份完整时间的聊天记录，立马推算出自己的时间。
　　3月2日，他回‌到中央星系。
　　3月5日，他离开中央星系。
　　3月23日，他回‌到中央星系。
　　3月27日，是退婚书发出的那一天。
　　4月6日，也‌就是昨天。
　　沈顾礼竟然敢……竟然想背着他找其他人。
　　景翊看‌见这份聊天记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愤怒，紧接着在心里涌上一种‌莫名怪异的感觉。
　　这一份聊天记录太过巧合了。
　　景翊注意到星野池给沈顾礼的备注——猎物。
　　傻逼！
　　“这份聊天记录有‌什‌么问‌题？”景翊质问‌道，“没看‌到是星野池主动加上的好友？没看‌到星野池深夜发疯，骚扰我的未婚妻？没看‌到星野池企图趁人之危，介入我们的感情？”
　　监察局的人一脸无语地盯着景翊，用一种‌看‌老婆跑了还差点儿‌被绿、只能在这里无能狂怒的目光，看‌了一眼‌景翊。
　　监察局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出声道：“景少将‌，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整。”
　　“根据星际军事法规定，军者在规定时间都可以被强制征用，并响应征召，配合调查。”
　　“根据通知，我方‌对沈顾礼未能及时出现在监察取证提出异议，请求强制执行取证环节。”
　　监察局的人问‌道：“景少将‌，你‌的未婚妻为什‌么没有‌一起出现？”
　　就在这时候，从监察取证厅外走进来一个人，对取证人员说：“刚才，军政院发来一份通话请求，跟此‌次案件有‌一定的关系。”
　　那人调出通话请求，打开视频通讯，出现在通讯里的，是军区统战元帅，景骆扬。
　　取证人员扭头看‌了一眼‌神情冷冰冰的景翊。
　　“不用看‌他。”景骆扬温和道，“我今天不是为了景翊，是为了另外一个小辈而来的。”
　　“3月23日，沈顾礼提出请辞申请，退出第四军区联合军的所有‌职位。由于越级申请，军区的审批流程有‌些复杂，直到昨天，他的申请报告才送到我这里。”
　　“请辞报告从即日起生效。”
　　景骆扬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出声道：“另外，那份退婚书是真的，景家‌与沈顾礼方‌不再‌有‌婚约关系存续。”
　　“他不再‌拥有‌财阀贵族的身份和权利。”
　　“今天，是沈顾礼成为平民的第一天。”
　　也‌就是说，不再‌是军人的沈顾礼将‌不再‌适用于星际军事法相关规定。
　　“按照星际法规定，谁主张，谁举证。平民拥有‌优先‌保护权，沈顾礼有‌权选择不出席今天的取证环节。”


第三十章 
　　“沈顾礼的离职同意书, 我‌已经让军政院秘书处发送电子版本的审批文件给监察局。”
　　景骆扬道‌：“景翊和人闹脾气，把人给吓跑了，所以‌近段时间里。沈顾礼可能不会愿意再回中央星系。”
　　“监察局对一位平民的所有调查, 需要基于一定的证据之下, 才能对其进行调查。”
　　“今天与‌你们对接，就是这件事情。”景骆扬看向还‌留在监察取证厅的景翊, 继续道‌, “景翊, 你已经解除嫌疑, 该离开了。”
　　景翊盯着视频里的人, 语气冷静：“你骗我‌。”
　　明明说好‌是做戏的, 他还‌让这个人一定要把真相‌告诉给沈顾礼。
　　不过是一场做戏而已。
　　不会假戏成真的。
　　景翊把自‌己手中捏得皱巴巴的聊天记录丢在桌上, 转身离开了监察局。
　　3月23日。
　　3月23日，就是他回到中央星系的那一天。
　　监察局外, 小林等在外面, 看见景翊怒气冲冲地‌出来，连忙上前, 问道‌：“景长官, 沈长官的事情怎么样了啊？”
　　小林口中的“沈长官”三个字, 刺激着景翊的思绪。
　　沈顾礼早在那一天，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要离开他。
　　而且，沈顾礼还‌联合他父亲一起来骗他。
　　他怎么敢？甚至，为‌了躲他，连联合军指挥使的工作都不要了，也要走掉。
　　“从今以‌后, 沈顾礼的所有事情，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景翊一字一句道‌, “他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小林愣愣地‌听着沈顾礼的话，迟疑了一会儿。
　　通讯器亮起来，他低头看见自‌己通讯器上有关于第四军区联合军中人事变动的通知‌。
　　【由于人事变动，现第四军区联合军首席指挥使离任，现任命伊文斯·乔特‌为‌第四军区联合军首席指挥使。】
　　【该通知‌自‌即日起生效。】
　　小林正‌疑惑的时候，原本已经走远的景翊面无表情地‌走回来，出声道‌：“通讯器给我‌。”
　　一定是他父亲跟沈顾礼说过什么话，沈顾礼才走的。否则，沈顾礼怎么可能毫不留情地‌离开？
　　小林将自‌己手上的通讯器递过去，景翊盯着小林看了一眼，皱眉冷冷道‌：“谁要你的通讯器？”
　　小林沉默几‌秒，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昨晚刚从垃圾桶里捞出来的通讯器，连忙跑回自‌己车里，把通讯器取了出来。
　　景翊伸手，一把夺过那个通讯器，冷漠地‌问道‌：“景家发给沈家的请求函，发了吗？”
　　“……”小林顿住，心说不是说从今以‌后跟沈长官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不管了吗，“九点发出去的。”
　　景翊盯着他，幽深的眼眸平静如水，没有说话。
　　小林想了想，解释说：“中央星系涉及的星航港口太多了，没有特‌殊理‌由，沈家是有可能不会同意的。”
　　尤其是找被气走了的老‌婆这种理‌由，就更不太可能会同意了。
　　小林在心里补充道‌。
　　景翊道‌：“所有费用‌，景家来承担。”
　　小林道‌：“景长官，还‌是等消息吧？”
　　景翊：“……”
　　要他等消息？
　　他一秒都不想等了。
　　回到A1星公寓的时候，景翊准备抬手输入门锁密码，他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是他父亲发过来的消息。
　　【那天，我‌告诉沈顾礼的时候，他说景家有假戏真做的权利，作为‌当事方，他也有假戏真做的权利。】
　　【然后，他向我‌提出了请辞的申请。】
　　【你没有告诉我‌。他越级申请，违反了联合军规定。】
　　【所以‌，这份审批同意书才会在昨天刚生效。】
　　【景翊，你应该反思，这八年来，你做了什么，让沈顾礼甚至都没有半点犹豫地‌就放弃了这段感情。】
　　【99%的匹配度，应该是你们之间感情的催化剂，而不是一个阻碍。】
　　【景翊，你太自‌大了。】
　　“砰！”
　　景翊猛地‌丢掉通讯器。
　　通讯器屏幕被摔到地‌上，出现道‌道‌裂痕，却依旧固执地‌亮了起来。
　　景翊抬手去输入开门密码。
　　上次门上被砸出来的坑凹凸不平，像个笑话一样，正‌咧嘴朝他大笑。
　　64，744，742，24。
　　景翊冷静地‌输入这串密码，连开锁密码都在笑他。
　　他才是个傻逼。
　　这个世界上，99%匹配度的人那么多，他又不是找不到，他才不稀罕这个人。
　　他从来就没稀罕过那个高‌达99%的匹配度！
　　景翊冷漠地‌改掉了开门密码，打‌开门走进去，把摔坏的通讯器丢进垃圾桶里。
　　紧接着，他把身上的另外一个通讯器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
　　星野家继承人被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星网上，引发一大批网友的热议、
　　【星野家这是要变天了吧？先是星野乘出事，被送进了监狱，现在又是星野家的继承人出了事。】
　　【星野乘是自‌作孽，不可活吧？不知‌道‌星野池是因为‌什么而出了事情。】
　　【豪门恩怨，谁知‌道‌呢？没准儿是幸存者做的什么呢？】
　　【有小道‌消息说，事发第二天，有人看到景家的人出现在监察局的门口。】
　　【楼上不要听风就是雨，景家的人只是配合调查而已，很快就出来了，不要牵扯到两家顶级财阀之间的友好‌交流和关系哦。】
　　【星野乘不就是景翊送进去的吗？】
　　【景翊只是做了一件好‌事，收集了一些证据而已，送星野乘进局子的，明明就是昨天的被害人本人，知‌道‌吗？我‌听说的就是星野池派人亲自‌把他弟弟星野乘压去监察局，进了监狱的。】
　　【有点儿好‌奇，在游轮上没有监控吗？还‌是那艘游轮上有什么秘密，不能开监控？】
　　【据说，是当晚把监控给关了。】
　　【楼上是重点啊，是关了监控，而不是监控坏了。】
　　【星野池成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八年，当年是因为‌什么？】
　　【1818梵卢宫特‌大火灾啊，当时星野池就住在梵卢宫最顶层。】
　　【我‌看这件事分明是星野家自‌己结仇的仇家再次找来了吧。】
　　【再讨论下去，可能这个帖子就要被封了。】
　　这条消息一出，几‌乎还‌没到一分钟，星网上关于星野家的所有议论帖子都被删除了。
　　星野家官方号发布了一条公告，意思是不要随意猜测真相‌，否则将以‌星际法舆论传播条例起诉相‌关人员。
　　星野家位于A4星。
　　星野庄园内，星野家家主站在书房内，走来走去，有些烦躁地‌问道‌：“当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星野池他不是戴了精神力检测腕表吗？怎么还‌被高‌精神力者杀死‌？”
　　“根据我‌们的检测，是少主自‌己取下了精神力检测腕表，被取下来的腕表上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基因序列。”
　　“在昨晚十一点的时候，精神力检测腕表曾经有过短暂的反应，那时候的检测值并不算高‌，但是我‌们当时以‌为‌是少主自‌己在练习精神力的控制所致。”
　　星野家家主问道‌：“他怎么会突然取掉精神力检测腕表？”
　　调查者叙述道‌：“有很多种可能，我‌们查到少主在当天晚上让人从库里调了两个Omega出来。”
　　星野家家主翻完全部资料，目光凝聚在其中一个人的照片上，吩咐道‌：“去调查这个叫沈顾礼的人，一定要找到他的踪迹。”
　　调查者道‌：“沈顾礼曾经是景家继承人的未婚妻，如果我‌们贸然调查他，并对其进行追踪的话，可能会引起景家的注意。”
　　“一个被抛弃的Omega而已。”星野家家主道‌，“那就跟那帮人合作，让他们去找这个人。”
　　调查者微微一愣，迟疑道‌：“家主，旧帝国皇……”
　　“不要多说，只是让他们帮忙找个人而已。”
　　星野家家主吩咐道‌：“另外，把星野乘给我‌捞出来。”
　　“是。”
　　调查者离开之后，想到刚才家主吩咐的几‌件事情，拿出通讯器，给一个通讯号发了消息。
　　【你好‌，我‌们想跟你们进行合作。】
　　【我‌们要找一个人。】
　　【这是他的基本资料。】
　　【文件。】
　　……
　　A1星，奥特‌公馆。
　　白黎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向窗外的广场。
　　放在他面前的通讯器亮起来，他垂眸看了一眼，又伸手熄了屏幕。
　　齐星言走进奥特‌公馆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白黎坐在他和沈顾礼经常坐的位置上，神色微冷，大步迈过去，冷声道‌：“白黎！”
　　白黎转过目光来望他。
　　齐星言道‌：“你干嘛坐在这里？”
　　白黎眼睛眨也不眨，解释道‌：“这里谁都可以‌坐啊。”
　　“齐先生，我‌在这里消费，有什么不可以‌吗？”
　　齐星言冷冷盯着白黎。
　　这个人不仅抢沈顾礼的未婚夫，还‌抢他和沈顾礼在奥特‌公馆的位置。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是沈顾礼因为‌这件事离开了中央星系，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他还‌怎么高‌兴得起来？
　　齐星言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就是忍不住在见到白黎的时候，上前来骂人。
　　齐星言深吸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见白黎在他身后轻声道‌：“齐先生，你是不是喜欢他？”
　　白黎开口道‌：“以‌朋友的名义待在他身边，要是他知‌道‌了竟然会有Omega喜欢他，会不会觉得恶心，然后从而远离你这个恶心的朋友？”
　　齐星言僵住，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转头盯着白黎，开口道‌：“白黎，你什么意思？”
　　白黎远离中央星系已经很久了，怎么可能看得出他对沈顾礼的心思？
　　除非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开始远离你。”
　　“乱说！”
　　白黎看向窗外的坐标广场，好‌奇地‌问道‌：“你不喜欢他吗？”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我‌不喜欢”这句话，齐星言根本说不出口，他也不想说出口。
　　他紧紧握紧手心里的橙花胸针，这是他一直没有送出去的礼物。从前他怕送出去之后，他和沈顾礼之间，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理‌解任何一种性别的喜欢。
　　齐星言很快冷静下来，回想起沈顾礼说的话，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白黎没有出声。
　　齐星言临走前，白黎道‌：“需要加一个通讯号的联系方式吗？”
　　齐星言没理‌会这个人，扭头就走。
　　齐星言离开后，公馆内的侍应生很快将白黎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你好‌，这是你点的橙汁。”
　　十分钟后，白黎走出奥特‌公馆，在坐标广场旁边买了一些吃食，去喂广场上胖嘟嘟的白色鸽子。
　　他弯腰蹲在那里，掌心的吃食吸引了一只鸽子过来啄食。
　　有人走过来，冷冷盯着白黎。
　　影子笼罩在白黎周身，很快惊走了那只鸽子。
　　去而复返的齐星言目光中带着警惕的意味，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白黎抬眸，出声道‌：“是你想要什么？”
　　“你想从一个Omega再次分化成一个Alpha吗？”
　　齐星言心里一惊。
　　他想到白黎从前与‌景翊之间的匹配度只有30%，多年后再回来，这两个人之间的匹配度竟然变成了100%。
　　齐星言道‌：“你是不是加入什么违禁组织了？”
　　“这很重要吗？”白黎没有丝毫的顾忌，“重要的是，我‌的问题对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齐星言再次离开了。
　　白黎站在广场上，慢慢地‌去寻找刚才那只鸽子，然后走过去。
　　过去的时候，这只鸽子已经吃了别人喂给它的吃食。
　　白黎伸出手去，轻轻抓住这只鸽子，将自‌己手中的吃食喂到它喙里。
　　鸽子挣扎了一下，没能够挣脱开来。
　　齐星言的声音从白黎身后传了过来，道‌：“把你通讯号给我‌。”
　　白黎放开那只被喂得饱饱的鸽子，拿出自‌己的通讯器，点了下，打‌开通讯号页面。
　　齐星言盯着这个人的头像。
　　一颗被大部分海洋包裹的黑色星球。
　　……
　　“先生，景家那边发来请求函，说想调4月6日中央星系所有星航站的监控，所有费用‌景家那边来承担。”
　　沈云雾听到“景家”二字，垂落在纸面上的笔尖微微一顿，他想起了那个曾经跟景家有些关系的人。
　　随后，他道‌：“耗费人力与‌资源，拒了吧。”
　　“好‌的。”
　　这时候，沈云雾放在桌旁的通讯器微弱地‌亮了下。一条来自‌于陌生通讯号的消息发来了一个远星际的地‌址。
　　小林以‌景家的名字发给沈家的请求函，毫无意外地‌被沈家给拒绝了。
　　他将这个消息反馈给景翊的时候，景翊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他到A1星公寓来拿个东西去修。
　　小林到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
　　他看了一眼通讯器中景翊发过来的开门密码。
　　9674474224。
　　我‌是傻逼？
　　小林开门的时候，还‌反应了两秒，心想：这密码怎么还‌带骂人的？
　　“景长官？”
　　小林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然后被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的景翊给吓了一跳。
　　他走过去，发现景翊眼睛里的红血丝，迟疑道‌：“景长官，你多久没睡觉了啊？”
　　景翊看他一眼。
　　小林立马改口，出声问道‌：“景长官，你让我‌带什么去修啊？”
　　景翊站起来，将藏在沙发底下的通讯器拿出来，丢给小林，冷声道‌：“把它修好‌。”
　　“这不是沈长官……”
　　……的通讯器吗？
　　怎么屏幕碎得稀巴烂。
　　察觉到景翊冷冰冰的目光，小林立马道‌：“我‌立马拿去修。”
　　“另外给我‌订去一张星航票。”景翊垂眸，盯着冰凉的地‌板，“去W星系。”
　　他要去W星系把人给抓回来。
　　不为‌别的，他只是不甘心。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第三十一章 
　　“欢迎乘坐A1988星航, 本次星航的目的地‌为E星系总星航站口。”
　　沈云雾道过谢，按照票线上的位置，迈步走过去。
　　这时候, 坐在窗边的人扭头盯着他看了一眼。
　　星航上, 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道：“这位先‌生,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云雾道：“没有, 谢谢。”
　　工作人员转而看向坐在里面靠窗边上的景翊, 照例询问道：“这位先‌生需要什么服务吗？”
　　“没有。”
　　工作人员继续前‌往后排询问。
　　沈云雾坐下时, 景翊出声道：“沈家主, 好巧。”
　　沈家跟景家之间, 除了在一些特殊时刻的例行检查之外, 并没有什么交集。
　　景翊对于这位沈家主唯一的印象源自于多年前‌他父亲的提及。
　　那时候，沈家刚刚平息了一场十年内乱。
　　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的样‌子, 沈家内部因‌为一场星航失事‌, 失去了当时在任的沈家家主及其夫人，整个‌沈家只剩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旁系虎视眈眈, 让沈家陷入内乱, 各自为政。
　　后来‌, 是当年那个‌被留下的沈家遗孤，也就是现在这位沈家家主，平息了内乱，将沈家旁落近十年的权利慢慢夺了回来‌。
　　现在中央星系所有星航站的监控权，便是掌握在这位沈家家主的手中。
　　星际人的寿命一般是两‌百岁左右，沈云雾年仅三十, 就凭借自己的能力夺回了沈家，还将沈家再度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属实是难得。
　　沈云雾看向景翊，道：“景少主。”
　　景翊想起之前‌被拒绝的请求函，开口问道：“沈家主，之前‌景家向沈家发过一份请求函，调阅中央星系所有星航站的监控。”
　　“原来‌那是景少主的意思？”沈云雾了然地‌想起些什么，好奇地‌问道，“不‌知‌道景少主是为公务？还是为私事‌？”
　　景翊没有回答。
　　沈云雾公事‌公办：“如果是为了公务，按照相关规定，理应由军政院方提出调阅令。”
　　景翊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睛，冷静道：“不‌用了。”
　　他就算再疯，也不‌会跑去军政院开调阅令。
　　星航准时启航，机舱内陷入安静的氛围之中。
　　景翊靠在椅背前‌，闭上眼。
　　长久的不‌睡觉，让景翊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陷入一个‌浅薄的梦境，
　　“景翊。”
　　梦境里，轻浅的声音响起来‌。
　　沈顾礼站在他的梦境里，安静地‌盯着他，那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在模糊的光景里逐渐变得清晰。
　　“沈顾礼！我们没有完，我告诉你，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你不‌准走！”
　　沈顾礼声音平静地‌说：“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开始过，又说什么结束呢？”
　　这个‌梦境来‌得快，去得也快。
　　景翊很快转醒过来‌，面色有些难看。
　　他竟然梦到沈顾礼跟别‌人跑了。
　　星航轻微的响动打破了机舱内的安静。
　　景翊扭头去看窗外极速驶过的梦幻星云，平静下来‌。他拿出那天被沈顾礼丢下的通讯器，通讯器上如蛛丝密布的裂痕已经被修好了。
　　平整的屏幕很快亮起来‌。
　　景翊没费劲儿，很轻易就打开了这个‌通讯器。
　　沈顾礼从来‌没有给这个‌通讯器设置过任何的密码，就连屏保和壁纸都‌是通讯器最原始的背景。
　　甚至，这个‌通讯器上的软件少得可怜，只能满足基本的通讯要求和登录星网。
　　看着干净得像是原始新机的通讯器，景翊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并不‌舒畅的感觉。
　　莫名其妙的……
　　最终，景翊关上了通讯器的屏幕。
　　没多久，他自己的通讯器里，小林发来‌消息。
　　【景长官，星野池的事‌情被星野家内部自己给压了下来‌，听说是星野家家主亲自发的撤销函，他们突然间不‌调查了。】
　　【但是，与此同时的是，星野家在暗中派出了一批人，离开了中央星系，好像是要调查什么人。】
　　【我这边猜测，星野家继承人被害的事‌情，因‌为一直没有调查出什么结果，可能是星野家自己想要动用他们自己的势力，准备私底下解决了。】
　　紧接着，小林发了一条链接过来‌。
　　点进链接，是一张定位地‌图。
　　顶级财阀之间，相互有探子潜伏在其他财阀世家当中。
　　就比如，景家肯定有探子在沈家一样‌，在星野家自然也是有潜伏探子的。
　　景翊在离开中央星系前‌，利用自己继承人的权利，调了一部分潜藏在星野家的暗探。
　　这张定位地‌图上，显示的就是星野家派出的那一批想要私底下解决调查的这一批人的位置。
　　景翊盯着地‌图上的红点看了一眼，突然怔住。
　　他发现这些人要去的目的地‌，好像跟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同一个‌星系。
　　W星系。
　　敏锐的直觉让景翊察觉到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星野家突然撤销调查令，转而暗中调查，如今却又排了一批人前‌往W星系。
　　景翊认真回想过那天在监察取证厅看到那份聊天记录。
　　那天他只有怒意，现在事‌后想来‌……在那份聊天记录里，沈顾礼表现出来‌的人设，跟平时不‌太一样‌。
　　这并非是巧合。
　　在星野家手中，是有什么确切却又不‌敢公开的证据吗？
　　景翊坐直了身体，垂眸盯着定位地‌图上的那些红点标识。
　　两‌个‌小时后，A1988星航停在E星航站港口。
　　沈云雾起身，看向景翊，轻声道：“景少主，再见。”
　　离开E星系航港口之后，沈云雾乘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私人飞行器，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从E星系跃迁至W星系。
　　W星系是一片废土星系，这里的星球没有充满科技感的高楼大厦，也没有高速行驶的列车。
　　这里以黑市居多，狭窄的建筑完全不‌符合建筑美‌学和相关建筑法规定标准。
　　而C1黑市，是W星系众多黑市中，居于平庸的一个‌黑市。
　　自从八年多前‌的一场特大火灾，把‌这里唯一一个‌花费昂贵才建造起来‌的梵卢宫给毁掉之后，这里彻底沦为末流黑市。
　　就连通缉榜上居于榜尾的星盗，也不‌会再来‌这里进行大额交易了。
　　沈云雾按照通讯器的地‌址，提前‌找到了这里。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沈云雾站在狭窄的走廊上，抬头看见狭小的天空泄露下来‌一缕天光，像是一种珍贵的施舍般，将这里微弱地‌照亮了些。
　　半个‌小时后，有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进来‌。
　　昨天这里才下了雨，雨水打湿了凹凸不‌平的地‌面。偶尔还能像是踩中“惊喜炸弹”一样‌，沾染污泥的水被溅起，弄脏了裤腿。
　　沈云雾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
　　他带着宽大的帽子，遮掩了半张面容，身形颀长而清瘦，像是薄薄的一片，好像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吹跑一般。
　　直到这个‌人走近了，沈云雾才看清那张被藏在宽大帽檐下的精致面容，雪白无暇的肤色，颜色纯粹的漆黑眼瞳像漂亮的黑色琉璃。
　　沈顾礼手中抱着什么东西‌，他抬眸看向沈云雾，微微颔首，对于沈云雾盯着他的动作评价道：“在这里，随便盯着别‌人，看上三秒钟的时间，就会被判定为是挑衅。”
　　沈云雾闻言，微微一怔。
　　于是，他很快将目光轻轻移开，想到什么，开口道：“我来‌的时候，遇到了景翊。”
　　“中央星系最近很乱。”
　　“景翊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沈顾礼没怎么在意地‌应了声，拿出钥匙，去打开那扇古老而陈旧的铁门。
　　铁门发出“咔啦”刺耳的声音，随后被沈顾礼推开，他让出位置，对沈云雾道：“不‌介意的话，进来‌坐。”
　　沈云雾迈步走进去。
　　内里的构造很简单，一架看起来‌有些狭窄的铁床，锈迹腐蚀了床腿，被人用红砖头给垫起来‌，稍微显得比较平整。
　　一个‌摆放在靠窗位置前‌的书桌，陈旧而充满了历史‌的痕迹，上面是被小刀雕刻过的痕迹，笔画凌乱，无法辨认出究竟写的是什么字迹。
　　沈顾礼将手中的瓷盒放在桌上，开口道：“这里都‌是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的东西‌了。”
　　“从当年的拾荒者手中，传到了他手里。”
　　沈云雾听见沈顾礼的话，像是隐隐约约有所猜测，目光轻颤地‌看向他。
　　沈顾礼道：“在这里，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不‌需要厨房，因‌为黑市的人都‌吃不‌起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他们不‌需要烹饪，每个‌月会去补给处领取十支营养液，是那种被平民淘汰之后才能流落到这里的营养液。”
　　“一支营养液可以管一天的时间，但是一个‌月有三十天，没有营养液的时间里，他们也要生活。所以这里的人每天都‌会去做工，赚取星币。”
　　“在拾荒者逝世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每天睡觉之前‌，他都‌会检查很多遍，确保屋子的门窗都‌从里面被锁上的。”
　　“因‌为在这里，时常会发生很多斗殴或者是抢劫的事‌情。”
　　沈顾礼看向沈云雾，开口道：“你弟弟叫沈云栖，对吧？”
　　在财阀世家之中，为了保护非继承人的身份，通常来‌说，在他们小的时候，是不‌会公开孩子的姓名的，跟不‌会让外人知‌晓他们孩子的容貌。
　　在中央星系，大家只知‌道沈家如今的家主叫沈云雾，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沈云雾失踪十多年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沈云栖。
　　沈云雾僵住身形，瞳孔微缩。
　　沈顾礼道：“他流落到这里来‌的时候，身上有一块写有名牌的小玉牌，上面着写这个‌名字。”
　　在偌大的星际，无论是信息向上传递，还是信息往下传递，都‌有着遥远的距离和复杂的空间转传。
　　在十年前‌，他们不‌知‌道远在中央星系的沈家家主叫沈云雾，沈云雾也不‌知‌道在远星际，有个‌少年叫沈云栖，
　　“他的记忆实在很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的生日，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他只知‌道他的家人很疼爱他。”
　　“所以，他一直在等他的家人来‌接他回家。”
　　沈顾礼拿出那块小玉牌和一张早就已经褪色的照片，递给沈云雾，解释道：“在拾荒者捡到他后的某一天里，有财阀世家的人这里考察，拍了很多照片，贴在最外面的公示栏里。”
　　“在那些照片里，有一张照片里，拍到了角落的他。很小，小小的一团在角落里。”
　　“有一天，他就偷偷跑到告示栏里，把‌那张有他的照片给撕了下来‌，他想要是自己长大了，自己的家人不‌认识自己呢，怎么办呢？于是，他留下了这张照片。”
　　沈云雾轻颤着指尖，接过沈顾礼手中递过来‌的东西‌。他的指腹轻轻摸索着小玉牌上篆刻的字。
　　照片经过很多年的洗礼，又因‌为保存不‌当，早就已经褪色了。
　　灰蒙蒙的天空里，缩在角落里的孩子睁大了眼睛，乖顺不‌已，望着镜头里，里面充满了对镜头的好奇。
　　“后来‌，他一直跟我说，他的家人一定会找到他，来‌带他回家的。”沈顾礼道，“他一直都‌想回家。”
　　沈顾礼垂眸，安静地‌看向被他放在桌上的瓷盒，轻声道：“所以，你带他回家吧，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从七岁，到十八岁。
　　然后再从星际年2832年到2841年。
　　沈云雾闻言，蓦然盯着被沈顾礼放在桌上的瓷盒，眼眶里泛着红。
　　“这里是他居住过的地‌方，从七岁到十八岁。”
　　沈顾礼解释道：“有人抹去了他的死亡，所以你想知‌道的过去，就是在‘我’过去十八岁前‌的所有经历。”
　　“我要先‌离开一个‌小时，去处理一些事‌情。”
　　沈顾礼说罢，转身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他给沈云雾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件难以接受的事‌。
　　湿润的狭窄巷子里，沈顾礼安静地‌走出去，宽大的帽檐盖在他头上，遮掩了他的大部分面容。
　　C1黑市要到夜里才会彻底热闹起来‌。
　　白天的黑市，像一个‌沉睡的小兽，等夜色降临的时候，才会彻底醒来‌。
　　沈顾礼继续往前‌走去。
　　黑市里的街道，没有中央星系的街道那样‌宽敞而明亮，灯盏照亮，鲜花簇拥，干净无尘。
　　这里的街道都‌是狭窄而昏暗的。
　　沈顾礼走进一条小巷子里。
　　没多久后响起来‌的一阵脚步声渐近，几个‌人走过来‌，却并没发现沈顾礼的身影，彼此之间相视一眼，面容间露出迟疑的神情。
　　其中一个‌人道：“跟丢了？”
　　“再找找吧。”
　　“回头不‌好交差啊……”
　　最后一个‌人话音还没有落下，无声无息的精神力笼罩在他身上。在察觉到危险的同一时间，他张口想要叫住自己的同伴，发声却没有半点声音。
　　“……”
　　小心‌……
　　沈顾礼从暗处走出来‌，抬手敲打在这个‌人的后脖颈，一记手刀将这个‌人敲晕过去。
　　紧接着，他悄无声息地‌摸到其他人身后，很快解决了这些人的问题。
　　沈顾礼弯腰垂手去抓这些人。
　　就在此时，自他旁侧袭来‌一阵劲风。
　　沈顾礼顺势弯腰，抬腿朝他身后袭来‌的人踢过去，被一只手给格挡住。熟悉的招式让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旋即抬手劈了过去。
　　“沈、顾、礼。”
　　景翊一字一顿。
　　被帽檐遮住神情的人没有出声，抬手的瞬间，改变了出手的策略，手肘击出的同时，无声无息的精神力化作实形。
　　几乎是在瞬间，景翊就察觉到了沈顾礼此刻出手的变化，暗自咬牙朝这个‌人袭近。
　　在他周身，沈顾礼的精神力像个‌极不‌稳定的暴虐分子，已经临近暴动的边缘阙值，是一种压抑在平静之下的极度危险。
　　他的精神力根本没法稳定住这个‌人的情绪。
　　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他的精神力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除非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他要抓住这个‌人。
　　景翊心‌想。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缠斗，在某一刻，沈顾礼突然脱手卸力，转身从旁边跳了出去。
　　沈顾礼熟悉这里的地‌形，很快消失在景翊面前‌。
　　景翊沉着脸去追。
　　他踏过好几条街，按照记忆里的信息，朝一间低矮的房子走去。
　　直至他听到沈顾礼的声音，蓦然生起的危险气息让他蓦然回头的动作顿住。
　　“景翊。”
　　沈顾礼借助地‌势，很快出现在景翊身后，以枪口抵住他的后背，低声道：“你是想做什么呢？”
　　沈顾礼的声音轻而缓：“来‌抓我回去吗？”
　　景翊死死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冷声道：“谁让你跑掉的！我要把‌你抓回去……”
　　藏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从脖颈处传来‌的刺痛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识。
　　沈顾礼收起针剂与枪，接住这个‌人，平静地‌思考过后，将景翊绑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
　　随后, 是一‌阵脚步声。
　　沈顾礼推开门，如同‌他刚出去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他抬手取下头上宽大的帽子, 看‌向站在屋中间的沈云雾。
　　沈云雾眼底泛着红, 那双桃花眼眼底失去了往日温润的光泽，有些失神。
　　沈顾礼放下手中的钥匙, 问道：“是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沈云雾沉默良久, 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云栖他……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梵卢宫吗？”沈顾礼道, “就在C1黑市中心, 现在已经被烧毁了。”
　　随着沈顾礼的话, 沈云雾缓慢的思绪逐渐凝聚起‌来, 他想到了很多。
　　1818梵卢宫特‌大火灾, 将梵卢宫彻底烧毁。
　　听‌说那时候，星野家的星野池正好在梵卢宫最顶层, 因为这场火灾而成了植物人‌, 在床上躺了八年之久，今年年初才被就醒。
　　还有就在不久前发生在中央星系的事情, 星野池被害。
　　沈顾礼平静道：“有段时间, 他在那里做工。”
　　“直到, 有一‌天夜里，他从梵卢宫最顶层的窗户上跳了下来。”
　　沈云雾捕捉到里面的细节，攥紧拳头，追问道：“有人‌抹去了他的死亡。”
　　“在黑市，死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沈顾礼道，“根本没有人‌会去追究里面的真相‌, 但是这里面牵扯到一‌个顶级财阀世家，这好像又‌有所不同‌了。”
　　沈云雾艰难出声, 几乎是一‌字一‌顿：“星野家……”
　　“我没有去调查这背后掩藏的真相‌。”
　　“真相‌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沈顾礼神情平静地‌道，“我要的，只是一‌个死亡的交代。”
　　星野家抹去了沈云栖的死亡痕迹，但这并不代表着后来所有的调查者都‌会误将他过去的经历重叠在沈顾礼的过去经历中。
　　几乎是在这一‌瞬，沈云雾就察觉到内里更大的阴谋。他出声道：“除了星野家，还有别的人‌……”
　　还有别的人‌试图利用这一‌点，去掩盖什么真相‌。
　　这个真相‌，不是跟沈云栖有关系的，而是跟沈顾礼有关系。
　　“我不清楚。”
　　沈顾礼听‌见沈云雾的猜测，看‌起‌来像是不怎么在意‌般。他低垂的眉眼漂亮而安静，像沉静又‌无波无动的水。
　　沈云雾盯着他，反应了两秒，轻声问道：“我……他长大之后的样子，有吗？”
　　他有些语无伦次。
　　沈顾礼想了下，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来，递给沈云雾。
　　那是一‌张被保管得很好的照片，用手段塑封过，确保长时间不会褪色。
　　照片的清晰度很高。
　　清透的阳光下，少年额发微微凌乱的垂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镜头，眉眼弯弯，眼睛里透着漂亮的光。
　　看‌得出这张照片，拍摄者与‌主人‌的距离并不远，那是一‌个已经突破了寻常社交距离的距离。
　　他们离得很近。
　　沈云雾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是一‌个Omega，拥有甜橙味的信息素。”
　　沈顾礼透露道，他的目光落到沈云雾的手中的照片。
　　毫无意‌外的，沈云雾想到他和沈顾礼第一‌次的偶遇。那是在一‌架星航上，沈顾礼的外貌足够出众，能‌够给任何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包括他。
　　那时候，沈顾礼的桌前，被单独摆放了一‌个色泽漂亮的橙子。
　　沈云雾很快回忆起‌两人‌的第三次见面，那也是他们第一‌次的正式见面。
　　沈顾礼说，他要一‌杯橙汁。
　　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带着几分惊讶与‌肯定地‌出现在沈云雾的脑子里。
　　从沈顾礼到达中央星系，再到他从中央星系离开，几乎快九年的时间里，他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去思念一‌个人‌的。
　　沈云雾迟疑着，轻轻拿住照片的手微顿了下，身形僵住。
　　沈顾礼轻声问道：“沈家哥哥，你是想要这张照片吗？”
　　沈云雾听‌见他的声音，几近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了许久，慢慢地‌将手中的照片还给了沈顾礼。
　　沈云雾看‌着沈顾礼将那张照片仔细收好，低垂的眉眼依旧平静，像没有波动的水。
　　这样的状态……
　　“可能‌有些冒昧。”
　　沈云雾低声问道：“你的家人‌呢？”
　　沈顾礼道：“他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了，而不是找不到家人‌。
　　沈云雾想起‌沈顾礼之前说过的话，沈顾礼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并没有因为什么变故而失去记忆过。
　　沈顾礼的身世，与‌他弟弟过去的情况，并不相‌似。
　　“那你……”沈云雾话语顿了下，继续问道，“那你之后呢？”
　　沈顾礼安静地‌想了很久。
　　沈云雾盯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雪白的肤色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仍旧白得分明，黑色琉璃似的眼珠笼罩上一‌层幽静的水雾，让人‌看‌不分明内里的情绪。
　　过了很久，沈顾礼才答道：“离开这里吧。”
　　沈云雾看‌向眼前这个人‌，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又‌奇怪的情绪和念头。
　　沈顾礼好像彻底失去线的风筝，已经找不到根了，又‌好像是根本不属于这里，谁也无法留下这个人‌。
　　他失去了什么。
　　沈云雾这样想着，嘴里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你可以跟我回家。”
　　“不用了。”沈顾礼拒绝道。
　　沈云雾犹豫半晌，再度开口道：“你……不想看‌看‌他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沈顾礼微抬起‌眸光，平静地‌看‌向沈云雾，那双眼睛好像已经看‌出了沈云雾想要做出的努力。
　　“不用了。”
　　沈顾礼拒绝道。
　　他救不了这个人‌。
　　沈云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力感。
　　当年，他亲眼看‌见了星航失事后父亲母亲的尸体‌，后来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弟弟。
　　到现在，他依旧无能‌为力，安静地‌看‌着他弟弟曾经的恋人‌。
　　“沈顾礼。”
　　沈云雾做着最后的尝试，轻声问道：“将来……无论多久，你一‌定会来看‌看‌他的吧。”
　　沈顾礼看‌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没有说话。
　　沈云雾离开前，沈顾礼想到什么，叫住了他，开口说：“有一‌个人‌，要拜托你一‌起‌带回中央星系。”
　　沈顾礼走出房门，转而推开旁边的门。
　　昏暗的光线之中，高大的男人‌被可怜兮兮地‌捆住，蜷缩在角落里，安静地‌闭着眼睛。
　　沈云雾有些意‌外地‌看‌着景翊，一‌时之间没说得出话来。
　　沈顾礼道：“我给他打了一‌针，足够让他睡到明天早上回到中央星系的时候。”
　　沈云雾神情顿住，迟疑了下，解释说：“之前，景翊以景家的名义向我发出请求函，要求调阅某一‌天所有星航站的监控。”
　　沈顾礼道：“我离开的那天，买了很多张不同‌的星航票。”
　　所以，景翊才会有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将人‌带上沈云雾的私人‌飞行器后，沈顾礼准备离开，被沈云雾出声叫住。
　　沈云雾问道：“我该怎么跟他说？”
　　沈顾礼轻垂眸光，看‌着躺在椅背上的景翊。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个人‌在沉睡中都‌皱起‌了眉头。
　　“都‌可以。”沈顾礼道，“一‌个不算重要的人‌而已。”
　　他转身离开了飞行器，站在不远处。
　　沈云雾隔着窗往外望去，他看‌着站在地‌面上的人‌越来越远，直到那道身影彻底化作‌一‌抹微小的墨点。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
　　药效一‌过的景翊几乎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强制清醒了过来。
　　飞行器内的光线很暗淡，他睁眼的时候，力道让他从椅背上坐直了身影。
　　景翊的思绪慢了两秒。
　　下一‌瞬，他扭头看‌向坐在另外一‌边的沈云雾，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沈云雾原本是安静地‌看‌着桌上的那方瓷盒，听‌见景翊方向的动静，抬手打开灯。
　　明亮的灯让景翊暂时性地‌闭上眼睛，后又‌睁开了眼，盯着沈云雾。
　　他记得自己被沈顾礼叫住，沈顾礼利用自己对地‌势的熟悉，把他弄晕了过去。
　　沈云雾解释道：“我去考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把你一‌起‌带回中央星系去。”
　　“沈顾礼？”景翊说完，意‌欲抬手，却依旧被绳索困住了手脚，“放开我。”
　　沈云雾道：“我得完成他交代的这个任务。”
　　景翊挣扎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云雾闻言，想起‌沈顾礼临离开前说的话，开口道：“你跟他已经解除了婚约，又‌为什么还要纠缠他？”
　　“是他单方面撕毁了约定。”景翊飞快道，“我根本没同‌意‌。”
　　沈云雾盯着这个人‌看‌了一‌眼，问道：“你很爱他？”
　　否则，他真的想不到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一‌个训练良好的军人‌失控到这种地‌步。
　　爱？
　　景翊几乎是在瞬间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很快注意‌到沈云雾审视的目光，出声道：“他不遵守约定，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跑了。”
　　“真的吗？”
　　沈云雾想到沈顾礼的状态，犹豫了一‌下。
　　“明明是他很爱我的……”景翊冷声低语，“怎么就敢这么轻易就跑了？”
　　“这八年，他一‌直追着我，追在我身后，我去星海军事大学，他费尽一‌切，用了一‌年的时间，去考进星海军事大学。”
　　“他还进联合军，也是为了我。”
　　“联合军是所有军区里面最严厉、最难进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为什么要进去？”
　　景翊开口，识图从过去找到沈顾礼爱他的所有证据，想到什么，立马道：“为了躲我，他连联合军首席指挥使的职位都‌不要了！”
　　沈云雾从景翊所说的这些过去里面，拼凑出一‌个完整又‌真实的沈顾礼。
　　星野家对于成为植物人‌的星野池加强了严密的防护，外人‌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的。
　　沈顾礼需要一‌个契机。
　　为了这个契机，他蛰伏了八年。
　　学习，进步，安静地‌收敛自己的所有情绪，平静得像暗流汹涌爽的水。
　　温柔，大方，温顺的性情是包裹在他外面的最好利器。
　　他的疯狂伪装在温柔之下。
　　沈云雾记得那一‌天，当他把匹配度99%的基因检测结果摆放在沈顾礼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向沈顾礼释放出救助的信号，但是沈顾礼用伪装拒绝了他伸出去的手。
　　昨天在C1黑市，卸去所有伪装的人‌再次拒绝了他的帮助。
　　他冷静、理智、病态地‌，任由自己坠向暗无天日的深渊。
　　沈云雾想到了沈顾礼纹在眼尾处的那颗泪痣，一‌模一‌样的位置，颜色同‌样浅淡，漂亮得惊艳。
　　他清楚地‌意‌识到……沈顾礼生病了。
　　“他要是不爱我，又‌为什么要为了躲我，而辞去联合军首席指挥使的位置？”
　　“放弃工作‌，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做法！”
　　景翊的话，让沈云雾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景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上，内心的想法有一‌瞬间的迟疑。
　　沈云雾发现景翊的眼瞳跟他弟弟的眼睛有着相‌同‌的色泽，都‌是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会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在过去的八年多时间里，沈顾礼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去看‌景翊这双眼睛的。
　　沈云雾不得而知，他出声问道：“景少主，你真的觉得他爱你吗？”
　　景翊顿住话音，冷冷盯着沈云雾，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云雾没有出声，他想到自己的眼睛形状。
　　他和他弟弟都‌有一‌双桃花眼，形状漂亮，是继承他们母亲的，只是瞳仁的颜色略有些不同‌而已。
　　“你不要挑拨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
　　景翊开口，正欲出声时，飞行器已经到达了中央星系的港口。
　　沈云雾起‌身，解开了沈顾礼给景翊绑上的绳子。
　　景翊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在打开舱门的哪一‌瞬间，冲了出去。
　　在广场上，他遇到了站在不远处等人‌的景骆扬。
　　景翊脸色微僵，当即朝另外一‌边跑去。
　　很快的，他被军政院的人‌拦在了出口处。
　　沈云雾在上飞行器之前，同‌景家家主通过话，让景骆扬派人‌来接景翊。
　　就连沈云雾自己都‌没想到，竟然是景家家主亲自来接人‌。
　　景骆扬站在不远处，看‌见沈云雾，微微颔首，以作‌示意‌。然后，他朝着景翊走去。
　　景翊盯着朝他走过来的人‌，冷声道：“你派人‌拦着我？”
　　景骆扬道：“退婚书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的，你和沈顾礼姻缘自由，各不相‌干。”
　　“不要再去纠缠他。在军期间，最忌讳感情用事。”景骆扬沉声道，“景翊，你的休假到今天为止。”
　　“从明日起‌，你将正式参与‌到敲山计划中去。”
　　……
　　沈顾礼锁上C1黑市的那间房，星野家的人‌在找过来之前，被他提前一‌步给彻底解决掉了。
　　他在黑市里，用星币购买了一‌张非实名制的星航票，登上那艘星航，彻底离开了C1黑市。
　　远星际的星航并不正规，在星航上，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而且，这艘星航的速度很慢，从一‌个星系跃迁到另外一‌个星系，需要整整五天的时间。
　　窗外的星云依旧漂亮而神秘，像绽放的绚烂烟花，极具美好的观赏性。
　　沈顾礼选择的，依旧是靠窗的位置。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光景。
　　直到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地‌叫住他：“哥哥。”
　　沈顾礼看‌过去，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被他家的大人‌带着。
　　小孩好奇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没有带营养液啊？”
　　他已经注意‌这个哥哥快两天了，发现他从来不吃东西，也从来不说话。
　　小孩将自己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拿了一‌支营养液，小声道：“我把我的营养液给你。”
　　沈顾礼安静了一‌会儿。
　　小孩道：“不吃不喝，会饿的。”
　　沈顾礼道：“没关系，我感觉不到。”
　　“可是……”小孩迟疑地‌说，“妈妈都‌说不吃不喝，还会生病的。”
　　半分钟后，沈顾礼接过那支营养液，让小孩摊开手掌，放了星币在小孩掌心，温柔地‌说：“那我跟你买吧，把星币给你妈妈存着。”
　　在中央星系，支付货币早就已经变成了数字支付。而在远星际外，几乎出行的所有人‌，都‌要随身携带星币。
　　小孩懵懵懂懂地‌回到他母亲身边，摊开手掌，小声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候，整架星航猛地‌倾斜了下，星航上的乘客惊慌起‌来。
　　沈顾礼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星航内发出警报声，红色警报灯亮了起‌来。
　　星航颠簸了约三分钟，从外面传来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有人‌从星航门口的位置，以机器大力掀开了机舱舱门。
　　星航上的乘客尖叫起‌来。
　　来人‌拿着枪，往机舱上方开了一‌枪，刺耳的声音与‌硝烟的味道让整个星航内的乘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发出听‌得见的声音。
　　“这艘星航被劫持了！”
　　“抬手抱头走出来！我们要搜身。”


第三十三章 
　　“都‌站起来。”
　　劫持星航的那群星盗拿着枪, 很快挟持了星舰上的机长，威胁他‌把对外‌警报系统强制关‌闭。
　　随后，这群面容凶狠的人威胁机长, 强制调转方‌向。
　　这群星盗把所有人赶到星航上空旷的地方‌, 拿着枪挨个指着人，开始命令他‌们交出身上的财物。
　　能‌够乘坐这辆星航的人, 身上携带的都‌是星币。被人用枪指着, 大家纷纷将自己身上的财物掏了出来, 没敢保留。
　　因为前方‌已经有人开始搜身, 他‌们嘴里威胁着说：“那些被搜身搜出来财物的人, 会被我们给一枪崩了。”
　　这让星航上的乘客越发老实起来, 根本不敢有丝毫的保留。
　　沈顾礼站在人群的最后, 安静地看向窗外‌的星云。
　　被劫持的星航偏离了原本的运行轨迹，不知道是要去到何方‌。
　　拿着枪走过来的人很快看到了站在星航最后的沈顾礼, 目光突然一亮, 粗声‌粗气地说：“把身上的财物都‌给交出来。”
　　沈顾礼垂眸，依言照做, 将自己身上的通讯器和‌几百星币交了出来, 放在这个人手中。
　　这个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沈顾礼, 视线很快落到沈顾礼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上，挑眉示意道：“还‌有你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
　　沈顾礼抬眸看了这人一眼，抬手将自己脖颈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给取了下来，听话地放在这个人手中。
　　对于‌这群星盗而言，星舰乘客身上的财物并不是他‌们这次劫持星舰的真正目的。
　　这是一艘半货运式星舰，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星舰上的那一批货物。那批货物才是这架星航上最值钱的东西‌。
　　最前方‌, 那群星盗在商量着什么。
　　拿着通讯器和‌星币的星盗又看了眼沈顾礼，然后转身走回到最前方‌, 和‌他‌的同伴汇合。
　　小孩小声‌询问着他‌的母亲：“妈妈，他‌们会不会杀掉我们啊？”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
　　小孩的母亲伸手抱住他‌，低声‌哄着，又怕小孩哭闹起来，惹得这群星盗一个不高兴，先把他‌们母子给解决了，连忙伸手捂住自家孩子的嘴。
　　小孩睁大了眼睛，目光水汪汪地看向安静的沈顾礼。
　　沈顾礼注意到这道目光，看向刚才卖营养液给他‌的小孩，微弯了下眉眼，唇角无声‌动说。
　　不要怕。
　　五个小时后，这群人挟持着星航，降落在一片临时停靠区。
　　沈顾礼听见他‌们在商量怎么样处理这架星航上的人。
　　“这附近星球有临时驻扎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把他‌们给放……”
　　半个小时后，为首的星盗丢了一捆绳子出来，道：“自己绑上，绑上的人才可以走出去。”
　　这话一出，星航上安静的乘客争抢着去拿绳索，有同伴的人相‌互帮忙，很快把自己的双手绑了起来。
　　有人甚至怕自己被绑得不够紧，死死勒住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手勒得发红发紫。
　　地上的绳索很快被抢完，没有抢到绳索的人脸色苍白无力，有些惶恐和‌害怕，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好了。”其中一个星盗开口道，“给过你们公平竞争的机会了。”
　　“现在开始放人。”
　　抢到绳索的人，被星盗给踹了下去。
　　其中，试图浑水摸鱼“偷渡”下去的人被星盗给一脚踹了回去。
　　最终，依旧有五个人没有抢到绳索，那对母子赫然在列。
　　沈顾礼转眸，看向他‌们。
　　这时候，有人指着他‌说：“你，对就是你，走出来。”
　　沈顾礼微抬视线，看了过去。
　　是刚才收缴财物的那个星盗。
　　星盗紧紧盯着他‌，招了招手，开口道：“过来。”
　　他‌的目光带着呼之欲出的阴暗想法。
　　沈顾礼沉默了下，起身走过去。
　　有人嫌弃他‌走得慢了，中途还‌伸手推了他‌一把。
　　“哥哥……”
　　小孩眼睁睁盯着沈顾礼，趁他‌母亲没注意的时候，小声‌喊了句。
　　他‌母亲连忙捂住小孩的嘴。
　　沈顾礼回头，朝那个孩子温柔地笑了下。
　　星航的工作人员都‌被星盗给绑了起来，机长被要求再度起飞星航。
　　那些被踹下去的乘客们身上没有可以联络的通讯器，一时半会儿也发不出去任何的求救信号。
　　机舱座位处，只留下两个值守的人。
　　其中一人一手拿着枪，一手从‌怀里掏出两根烟，同时递给他‌的同伴。
　　两人点燃烟。
　　烟雾缭绕中，其中一人开口道：“刚才那个Omega真特么漂亮，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被他‌看上一眼，我感觉我魂儿都‌要升天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金丝雀儿，在远星际这种‌地方‌，竟然还‌戴着信息素抑制环，这玩意儿除了中央星系的Omega会戴之外‌，谁还‌会戴这种‌东西‌？”
　　另外‌一个人评价道：“估计被养得很好，没有多少生活的经验。”
　　“他‌们倒是可以尽情‌地爽一爽，真是可怜我们两个了，在这里干巴巴地值守。”
　　“没准儿会有人出来替换我们呢？”
　　“你倒是想得美？那群家伙的性子，你还‌不了解？还‌不得玩儿死？”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完全没有把蜷缩在角落里的剩下四个人放在眼里。
　　反正到最后，这几个人里面，大人杀掉，小孩卖掉。
　　烟雾缭绕的环境里面，小孩被呛到了，憋红了脸，他‌母亲甚至都‌不敢让他‌再发出半点声‌音。
　　两个人抽掉了一根烟的时间，没怎么听见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个人略微疑惑道：“这群家伙今天这么温柔？”
　　“连信息素都‌没溢散出来。”
　　“话说，你刚才感受到那个Omega的信息素味道了吗？”
　　“没有。”另外‌一个人迟疑道，“也许是因为他‌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环吧？”
　　“不知道这么漂亮的Omega，信息素究竟是什么味道。”
　　两个人说着话，紧接着又抽了一根烟。
　　其中一人交代了两句话，转身朝星航上的卫生间走去。
　　洗手间内安静至极，星盗闭上眼，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Omega，心里不免发痒，好像有什么羽毛在撩拨着他‌的情‌绪。
　　那张惊艳的脸就回想在他‌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
　　星盗解决完自己的生理需求，转身来到洗手池前，低头去洗手。
　　顺带着，他‌弯下腰去，洗了把自己的脸，清醒清醒。
　　等星盗再抬头的时候，从‌镜子里面看见一张清冷又漂亮的脸，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瞳盯着他‌。
　　星盗突然想起同伴说的话，这样漂亮的人，光是看他‌一眼，魂儿都‌要上天……
　　紧接着的下一秒，他‌的脖颈被一双手轻易地扭了大半圈。
　　甚至……他‌都‌还‌没来得及生出反抗之心，被扭了大半圈的脖颈已经突破了寻常人生命的极限。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他‌竭力想闭紧嘴巴，不让那些鲜血流失掉。
　　最后，他‌睁大了眼睛，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这个人彻底死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在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生活能‌力、甚至都‌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漂亮Omega手中。
　　他‌也不知道他‌的同伴究竟是不是已经死去。
　　沈顾礼垂眸望了一眼，确保这人失去生命力后，转身走出卫生间。
　　十‌分钟后，再度启程的星航调转方‌向，朝着原本既定的飞行目的地而去。
　　两天后，这架星航被临时驻扎军拦截下来。
　　“根据机长交代，在星航上，有一个神秘人，出手解决掉了劫持这艘星舰的那群星盗。”
　　监察局的人闻言，询问道：“监控呢？”
　　“那个人毁掉了星航上所有的监控。”
　　监察局的人迟疑道：“那星航上幸存者的描述呢？”
　　“受到精神力影响，再加上这次遭遇被惊吓到了，都‌描述不清楚那个神秘人的容貌。”
　　“高精神力者？”
　　监察局的人猜测道。
　　临时驻扎军对于‌远星际中这样的情‌况有过类似的经验，推测说：“其实，我怀疑是星盗之间的黑吃黑。”
　　那个神秘人不想露面，绝对有什么隐情‌。而这样的隐情‌，大多数都‌不属于‌平民‌，更不可能‌出现在财阀贵族身上。
　　但是，他‌们又都‌忽略了一点。
　　星舰上，那些被星盗抢走的财物，并没有被人带走。那一堆通讯器还‌在，那些从‌乘客身上搜寻出来的星币也都‌还‌在。
　　最后，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了，监察局的人像临时驻扎军猜测的那样，将这次案件定义为星盗群之间的黑吃黑事件。
　　反正，像这次这样的事情‌，在远星际经常发生。
　　……
　　远星际，边陲境。
　　Z6星。
　　这里是连边防军都‌管不到的混乱星域，这个地方‌没有法律，星盗横行，遵行强者为尊的行为准则。
　　在这里，每天都‌发生各种‌各样的争斗，流血事件甚至比远星际的黑市群还‌要频繁。
　　什唯酒吧。
　　酒保每天在这里卖酒，顺带着可以听到来往星盗之间的各种‌消息。
　　就比如‌今天这个夜晚……
　　“听说威尔森那群人被一个神秘人给坑了一遭，死在了一艘半货运式星舰上，连口信儿都‌没能‌够传出来。”
　　“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那他‌们劫持的那一批货物呢？”
　　“谁知道呢？被监察局那群人给没收了吧？据我所知，那批货物是没能‌够回到雇主手中的。”
　　威尔森是Z6星上小有名气的星盗，几次劫持行动里面都‌大获全胜，收获甚丰。
　　众人没有想到威尔森一群人会折损在一个听都‌没听说的神秘人手中。
　　Z6星的消息来得快，散得也快，几乎是在几天后，这里的人就已经完全忘记了威尔森这号人的存在。
　　这里每天都‌有新的星盗崛起又陨落。
　　什唯酒吧的酒保上班到凌晨两点钟，才跟交接班的人换好班，从‌后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朝外‌面走去。
　　Z6星的天变得很快，昨天还‌是艳阳天，今天两点的云层已经笼罩上暗沉灰蒙蒙的颜色，彰显着即将有一场瓢泼大雨要砸落下来。
　　酒保见状，加快了自己脚下的步伐。
　　路过月光街的时候，他‌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询问着什么。
　　那是一家旅社，昏黄的灯光下，装修风格偏温馨，让人有一种‌回到自己家中的温暖感觉。
　　酒保看了那人一眼，颀长的身形在风衣的包裹之下，仍旧显得有些单薄而清瘦。
　　酒保摇了摇头，很快猜测出这个人一定是第一次来Z6星的新人，否则不会不知道那家旅店是一家黑店。
　　第一次住店还‌没有任何防备的人，都‌会被狠狠敲上一顿。
　　酒保不打算提醒这个新来的人。
　　像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常态了。
　　旅店前，前台探出目光打量着这个在凌晨两点来住店的人。
　　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前台微微一愣，目光里隐藏着浓浓的惊艳。随后，她道：“一百五十‌星币。”
　　沈顾礼从‌包里摸出星币交给这个人，在前台拿了钥匙给他‌准备上楼之际，他‌注意到楼梯口前一块掉落的告示牌。
　　告示牌上写‌着：今日住店，80星币/日。
　　前台站在楼梯上，扭头盯着这位客人，开口道：“上来啊。”
　　沈顾礼垂眸，安静地跟在前台身后，到了房间。
　　凌晨四点。
　　走廊上传来有人压低说话的声‌音。
　　“今天住店这个，长得真的很漂亮，就是不知道究竟是Omega，还‌是Beta。”
　　“要是……要是能‌卖掉的话，是一个Omega，那我们不就赚大发了？”
　　“我给他‌送的水里下了药。”
　　“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再多加一重防护吧。”
　　这家旅店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小孔，外‌面的人找到小孔的位置，从‌外‌面往里面喷了特制药进去。
　　一分钟后，为首的人用旅店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他‌睡晕了吗……”
　　这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劲风给敲晕了过去。紧跟其后的人见状，当机立断，立马掉头就跑。
　　结果，从‌房间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前台只来得及看见一张清冷又漂亮的脸，然后就被敲晕了过去，手中紧紧攥住的绳索掉在了地上。
　　等两个人再睁眼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光天白日。
　　前台感受到后脖颈的刺痛，意识迷迷糊糊的，痛呼了一声‌，随后看见坐在他‌们对面的人，迟疑了下，才发觉自己被自己准备的绳索给绑了起来。
　　“我我我……”前台能‌屈能‌伸，立马求饶，开口道：“这位先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您休息。”
　　醒来的同伴也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我们感到很抱歉。”
　　沈顾礼轻声‌问道：“你们打算把我卖到哪里去？”
　　前台连忙摇摇头，说：“我们没有，我们没有这个胆量的。”
　　沈顾礼安静地看着他‌们。
　　半分钟后，前台小声‌说：“在Z6星，每个月月初都‌会有一批人来买人，他‌们喜欢长得漂亮的人，无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就行。”
　　“是Omega就更好了。”
　　因为Omega是所有性别当中生育能‌力最强的，而且Omega的相‌貌向来最漂亮，是卖出去最值钱的。
　　沈顾礼问道：“那他‌们会将买的人送到哪里去呢？”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次我听见其他‌人说的，是要进什么库里，还‌是什么里的。”
　　“他‌们看起来不是边陲域的人。”
　　对面的两个人三言两语补充着信息。
　　沈顾礼垂眸，安静地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问道：“这里杀人，不触犯法律吧。”
　　对面的人几乎是在瞬间，瞪圆了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第三十四章 
　　两人连忙出‌声喊道：“先生, 饶命啊饶命啊，我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真的‌是‌您长得太漂亮了, 我们才生了歹心。”
　　“平常的‌时候, 我们都只是‌抢点儿‌星币和其他财物……”
　　“先生，这是‌这里的‌规矩啊。”
　　两个人甚至都不敢说出‌这里不会受到法律的‌约束, 他们怕自己一说出‌口, 眼前这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把他们两个给杀了。
　　“先生, 饶命啊。”
　　沈顾礼坐在那里, 安静地看着窗外。
　　从今天早上开始, 这里就下了一场大雨, 到现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先生……”
　　“我需要一个向导。”
　　两人一直求饶，猛然听见眼前人的‌声音, 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愣在了那里。
　　沈顾礼轻声重复了一遍：“我需要一个向导。”
　　“我们有门‌路，可以给你介绍。”
　　“先生, 你是‌要去哪里？”
　　沈顾礼道：“死‌亡星系。”
　　“这么远, 可能‌有点贵……”
　　前台小姑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下意识开口。
　　旋即，她反应过来，眼睛微瞪地看着沈顾礼，迟疑道：“先生，你说你要去哪里？”
　　“死‌亡星系。”
　　这一次，前台终于听清了, 屏住呼吸，轻声喃喃道：“先生, 你也知道啊，那是‌死‌亡星系，怎么有人敢去呢？”
　　星际纪元前，由于全球灾变，人类被迫向外迁徙，远征军经‌过了长达一千五百年‌的‌远征历史，找到如今的‌边陲星系，也就是‌X-Z星系。
　　那时候，旧帝国皇室开创者将这里命名为曙光。经‌过快三千年‌的‌历史变迁，旧日‌的‌曙光星系已经‌沦为所有生命星系当中最落后的‌地方。
　　就连当年‌的‌帝国皇室早在一千多年‌前，都已经‌沦为了历史的‌一捧湮尘，更遑论早就已经‌被废弃掉的‌旧家‌园。
　　在旧帝国皇室统治时代，皇室成员曾多次派遣军队，试图找到回去旧星系故土的‌正确航线，却屡次失败。
　　而且，那些被派遣出‌去的‌军队无一例外，都迷失在了寻找旧星系的‌路上。
　　久而久之，旧星系就成了人们不愿提及的‌禁忌之地。
　　而且，在一千年‌前，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更是‌亲征旧星系，结果驾驶的‌星航也遗失在了旧星系的‌路上，生死‌未卜。
　　至此，帝国皇室统治时代正式结束。
　　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的‌死‌亡为旧星系笼罩上一层拨不开的‌浓厚阴影，像是‌一个永远躲不开的‌诅咒一样。
　　于是‌，后世的‌星际人把这个故地称为是‌死‌亡星。他们将几千年‌前的‌废星系定义为死‌亡星系，编写进了星际年‌的‌历史。
　　但是‌，X-Z星系的‌确是‌最靠近死‌亡星系的‌三大星系。尤其是‌在Z星系上，至今还流传着旧时故地的‌各种传说。
　　前台小姑娘看着沈顾礼，因为沈顾礼看起来是‌真的‌想要去死‌亡星系而神情惊恐。
　　她迟疑道：“先生，没有人想去死‌亡星系的‌。”
　　在边陲域，无论是‌雇主‌出‌多么高的‌价格，都没有向导愿意领路去死‌亡星系的‌。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应了声：“是‌吗？”
　　“那算了。”
　　沈顾礼站起身来，朝他们走去
　　被捆起来的‌两人咬着牙，连牙齿都在发颤。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种“小命休矣”的‌意思‌。
　　两人将眼睛闭得死‌死‌的‌，就像是‌这样可以缓解自己死‌到临头的‌紧张感一般。
　　沈顾礼走到他们面前，伸手解开了两人的‌绳索，出‌声道：“一百五十星币，住两晚。”
　　前台小姑娘和她的‌老板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自己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猛然听见沈顾礼出‌声，睁开眼来，神情间带着一种怔愣的‌懵逼感。
　　沈顾礼平静地重复道：“一百五十星币……”
　　旅店老板结结巴巴道：“先生不杀我们？”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深而平静。
　　前台猛地激灵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先生，我们旅店一定给你打折。”
　　沈顾礼道：“不是‌打折。”
　　“楼梯口的‌告示牌上写着：八十星币每晚。”
　　前台小姑娘迟疑地怔住。
　　沈顾礼看向她：“我付了两晚的‌价钱。”
　　于是‌，下一秒两个人齐齐出‌声道：“先生，您放心，我们旅店一定让您感受到家‌的‌温暖，给您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们说罢，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前台临走前，还极为贴心地关上房门‌。
　　这一天的‌大雨下了很久，也没有看见停下的‌迹象，反而有种越来越大的‌趋势。
　　沈顾礼坐在窗前，盯着窗外密布的‌雨丝。
　　在中央星系，从来不会有这样极端的‌天气。在那里，很多星球都被人们以科技给强行干涉了天气，四季如春。就算偶尔有小雨落下，也如春雨般轻缓而温柔。
　　傍晚时，旅店楼下的‌街道发生了一起斗殴流血事‌件。莫莉，也就是‌那个前台的‌小姑娘说，那是‌两条主‌街道的‌管辖者之间发生了利益冲突。
　　鲜血流淌，弄脏了那条月光街。
　　夜色无月，冰冷的‌地面上流过的‌血水很快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雨水能‌够很快地把血腥气息冲刷掉，一时之间却没有办法洗掉昨晚因为两条街的‌人斗殴而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味道。
　　莫莉开门‌的‌时候，嗅见门‌外信息素余尽的‌味道，抬手拿起喷雾喷了喷，试图除去街道上的‌味道。
　　否则，路过想要住店的‌旅客很因为店门‌前的‌信息素气息而被吓走的‌。
　　沈顾礼下楼的‌时候，站在店门‌前，盯着街上的‌雨水，安静无声。
　　莫莉发现这位先生竟然完全没有受到街道上信息素的‌影响，心里猜测道：难道这位先生是‌一位Beta?
　　紧接着，莫莉发现沈顾礼转眸望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将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用一双灰色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向沈顾礼。
　　沈顾礼问‌道：“这里经‌常下雨吗？”
　　莫莉小声道：“现在快六月了，夏天就是‌这样的‌，经‌常会下雨。”
　　过了一会儿‌，莫莉发现沈顾礼没有计较她的‌失礼，稍微大着胆子问‌道：“先生来的‌地方难道从来不下雨吗？”
　　沈顾礼没有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这场雨继续下着。
　　雨水将临近两条街道之外的‌港口给淹了。航线受到影响，再加上夏季的‌雷雨天天气，Z6星所有对外的‌航线都停了。
　　这场雨下了快有五天之久。
　　莫莉打着伞，从街道那头跑过来。
　　跑到屋檐下的‌时候，她收起伞，将自己被打湿的‌衣服上多余的‌水弄出‌去，才回了店，更新告示栏。
　　告示栏上，八十星币住一晚的‌字迹被擦掉，改成了一百六十星币住一晚。
　　她打听过了，被困在Z6星上的‌人很多，旅店都已经‌人满为患，没有多余的‌房间住了，房间的‌价格自然是‌要贵一点才行的‌。
　　老板路过时，看了眼告示栏上的‌价格，想起些什么，朝莫莉小声问‌道：“那位先生走了吗？”
　　莫莉摇摇头，同样小声说道：“这位先生除了每天早上来楼下问‌星航线的‌事‌情之外，就没见他下来过。”
　　“而且……他是‌神仙吗？怎么连营养液都不买？”
　　老板琢磨道：“没准儿‌是‌他本来就有足够的‌营养液，不需要买我们店里面的‌吧？”
　　Z6星上，这场持续了整整半个月之久的‌大雨，终于在这一天放了晴。
　　傍晚时，沈顾礼问‌了一句当地最大的‌酒吧是‌在哪里。
　　莫莉指向什唯酒吧，迟疑地问‌：“先生，您一个人要去什唯酒吧吗？”
　　沈顾礼看向莫莉。
　　莫莉解释道：“那里聚集的‌都是‌凶神恶煞的‌星盗，经‌常发生流血事‌件。”
　　“我打听消息的‌时候，听说东区的‌大星盗魏泽今晚也在什唯酒吧。”
　　“我知道，你还说过，他有一艘私人星舰。”
　　沈顾礼说罢，转身出‌了门‌，留下莫莉对于他那句话反应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魏泽有一艘私人星舰跟魏泽今晚在什唯酒吧有什么联系。
　　……
　　晚上九点。
　　什唯酒吧灯红酒绿，嘈杂的‌声音环绕在整个酒吧内部，震耳欲聋。
　　沈顾礼走进去，穿过人群，坐在吧台旁，给自己点了一杯酒。
　　足够漂亮的‌外表，可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身在酒吧内的‌人几乎都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沈顾礼。
　　一时之间，若有若无的‌各种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很快就有人耐不住性‌子，端着手中的‌酒杯上前，询问‌道：“这位先生，能‌邀请你喝一杯酒吗？”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被美人拒绝了。
　　晚上九点半。
　　什唯酒吧门‌口走进来一群人，酒吧内喧闹的‌氛围因为为首那人的‌出‌现而寂静了瞬间。
　　英俊的‌面容轮廓，高挺的‌身形，但凡是‌在Z6星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对于这张脸，都会很熟悉——魏泽。
　　Z6星中，虽然星盗众多，但大的‌势力却只有那么几个。东区势力的‌老大，魏泽便是‌其中之一。在这里，他是‌一名出‌色的‌Alpha。
　　当魏泽一群人路过吧台时，沈顾礼的‌视线从酒杯上移开，抬眸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魏泽。
　　他与‌那双棕色的‌眼眸对视了一秒。
　　等到魏泽一行人进了包厢后，酒吧大厅里终于又变得喧闹起来。
　　三分钟后，有人来到沈顾礼身边。
　　酒吧内，有人发现那是‌跟在魏泽身边的‌二把手。
　　他躬身对沈顾礼道：“我们老大想邀请你喝一杯酒。”
　　沈顾礼应声说好，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跟在这个人身后，朝走廊尽头的‌包厢走了进去。
　　在场企图猎艳的‌一群人见状，纷纷哀嚎出‌声。
　　他们被拒绝了一整晚，原本以为谁也得不到美人的‌青睐，结果到头来美人原来是‌意有所属，早就打听到了魏泽要来的‌消息，一直在这里等着魏泽的‌到来。
　　魏泽的‌手下将人请到包厢门‌口，躬身示意着。沈顾礼抬起手，推开包厢门‌，迈步走了进去。
　　几乎是‌在他进入的‌第一时间，埋伏在两侧墙边的‌人不约而同地举起枪来，意欲以枪口对准刚走进门‌口的‌沈顾礼。
　　下一秒，包厢内所有人的‌脑海之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刺痛的‌嗡鸣声，他们的‌脑子有过短暂几秒的‌空白失控。
　　等到他们再反应清醒过来的‌时候，原本还站在门‌口的‌沈顾礼已然坐在了魏泽对面，手中握着一把枪，探出‌去的‌枪口抵在魏泽太阳穴上。
　　众人惊愕，手中举起的‌枪迟疑了下。
　　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怎么就摸到了老大身边？甚至……连老大都还没有任何的‌反抗。
　　沈顾礼开口道：“让他们撤出‌去。”
　　魏泽蹙了下眉，朝包厢里的‌人挥了挥手。
　　很快，包厢内只剩下沈顾礼和魏泽两个人。
　　沈顾礼盯着魏泽此刻的‌神情，出‌声道：“A级精神力？”
　　精神力共振对于精神力高的‌人来说，影响会更大一些。
　　魏泽微微屏住呼吸，努力忽视掉自己脑子里传来的‌刺痛，反问‌道：“中央星系来的‌人？军队的‌人？指挥使？”
　　精神力共振，是‌军队指挥权的‌特有手段。借助这一方法，他们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抗干扰，反干扰，以及最关键的‌统战指挥。
　　越是‌精神力强大的‌人，在战场上能‌顾及到的‌范围就越广。
　　在远星际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A级以上的‌精神力者。
　　魏泽猜测这个人一定是‌来自于中央星系。
　　没有意外。
　　而且这个人的‌身手真的‌太快了。
　　相对于包厢内的‌其他人来说，其他人因为并不高的‌精神力而导致完全没有看清沈顾礼的‌动作，但是‌魏泽因为一些特殊习惯，经‌常精神力外放，他将这个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短短两秒钟，夺枪，关门‌，坐在他身边，以一种几乎神迹的‌速度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而且，他本人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
　　要知道在Z6星，精神力者很少，他一个A级精神力者，就能‌够凭借他的‌能‌力，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无往而不利。
　　一个能‌够让他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远星际？他应该是‌中央星系某一军区的‌王牌指挥使才对。
　　魏泽心里猜测道。
　　“冒昧打扰。”沈顾礼出‌声道，“我想借用你的‌私人星舰。”
　　他的‌语气轻缓而平静，带着一种温和的‌礼貌。要是‌没有用枪口抵住魏泽的‌太阳穴，魏泽就觉得这个人更加礼貌了。
　　魏泽反应了两秒，余光瞥见沈顾礼那张漂亮得要命的‌脸，反问‌道：“我难道……真的‌能‌够说一句‘不同意，不想’吗？”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补充说：这是‌真的‌要命。
　　沈顾礼道：“那艘星舰可能‌会回不来了。”
　　“这不叫借，叫抢。”魏泽在Z6星混了很多年‌，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强行征用一件东西，他皱眉问‌道，“你这是‌强盗行为，触犯法律的‌。”
　　“嗯。”
　　沈顾礼承认了魏泽关于“借还是‌抢”的‌说法，平静地说：“这里是‌边陲域。”
　　不是‌中央星系。
　　只有那里，才拥有法律。
　　魏泽无言。
　　他问‌道：“你会开星舰？”
　　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问‌了句废话。
　　他都猜测这个人是‌来自于中央星系军队中的‌王牌了，那么会开星舰一定是‌毫无疑问‌的‌。
　　于是‌，魏泽换了一个问‌题。
　　“你要去哪儿‌？”
　　什么地方是‌需要一个中央军跑到这种荒僻边陲境来“借”一艘私人星舰用的‌？
　　“死‌亡星系。”
　　沈顾礼道。
　　魏泽想也没想地骂道：“你疯了？”
　　紧接着，他察觉到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枪轻轻地点了下，顿时噤声。
　　“我需要一艘星舰，去死‌亡星系。”
　　沈顾礼轻声重复道。
　　这时候，他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有人通过这个通讯器的‌通讯号，发来了一条信息。
　　【那天，你说云栖喜欢花，但是‌我忘记问‌你究竟是‌哪种花了。】
　　【你去的‌地方，有他喜欢的‌花吗？】


第三十五章 
　　Z6星, 东区。
　　在如今的星际时代，只有军人‌才会专门测试精神力，并对精神力进行‌等级强度的分级。
　　所以, 魏泽是‌一‌名军人‌, 至少曾经是‌。
　　魏泽从中央星系逃到边陲域后，改名换貌, 凭借自己过去在军中的战斗经验和A级精神力, 很容易就成了这个星球东区势力的老大。
　　所以, 今天晚上, 在什唯酒吧见到沈顾礼的第一‌眼‌, 魏泽就从沈顾礼的气质上, 隐约猜测出这个人‌的身份不俗。
　　但是‌, 他以为这个人‌是‌中央星系派那边派过来追杀他的。
　　于是‌，魏泽让手下去邀请这个人‌, 又设下埋伏, 原本以为万事顺利无忧，结果却栽在了这个人‌超高的精神力上。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人‌能‌有远超A级的精神力。
　　“这艘星舰……是‌我从前在执行‌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 私自留下来的。”
　　在那场任务中, 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隐姓埋名, 留在这里，抹去了这艘军用星舰的所有官方痕迹。
　　没有人‌知道这艘军舰，曾经是‌属于中央星系的官方。
　　魏泽说完，扭头看了一‌眼‌沈顾礼，却发现沈顾礼对于他的话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在意。
　　甚至，这个人‌连半点窥探欲都没有。
　　沈顾礼既不问他是‌怎么猜出指挥使身份的, 也不问当时在什唯酒吧为什么要发出邀请，竟然还一‌点儿也不好奇这艘星舰的来历。
　　沈顾礼垂眸, 盯着通讯器上沈云雾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死亡星系有花吗？
　　他不知道。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时候，在那里还没有被称之为死亡星系之前，那里是‌有花的。
　　【如果有的话，可以麻烦你拍一‌张照片给我吗？我想养一‌些，种在云栖的身边。】
　　沈顾礼失神，眸光平静如水，长睫覆落，在眼‌下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色的阴影。
　　直到自己手中的通讯器屏幕光亮熄灭，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光是‌凭借着这一‌艘星舰，没有任何准备就想要去死亡星系，肯定是‌去送死的。”
　　魏泽盯着沈顾礼，有些不太确定地道：“你……是‌真的要去那里？”
　　“为什么？”魏泽问道。
　　沈顾礼微抬眸光，看向魏泽，慢慢地开口道：“你看起来，对于死亡星系很熟悉。”
　　魏泽闻言，眸光微微闪烁了下，没有回答沈顾礼的问题。
　　沈顾礼转而看向眼‌前这艘星舰，很快出声道：“这是‌军用星舰。”
　　魏泽闻言，瞳孔微缩。
　　沈顾礼道：“你抹去了星舰上所有关于军用的标识，但还是‌能‌够认得出来。”
　　“这艘星舰用的机舱材料，名为E324，出自中心研究院，是‌他们‌在星际年2835年正式对外投入使用的。”
　　中心研究院是‌齐家的势力，对外科技绝大多数是‌跟军用对接的，而E324材料是‌当时还在星海军事大学读书的齐星言与中心研究院共同研发的。
　　沈顾礼记得当时齐星言为了这一‌款军用材料最后的推进，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两个月。
　　“这款材料只对军用，不对外售卖。”
　　魏泽越听越心惊，最后迟疑道：“你究竟是‌谁？”
　　怎么懂得这么多事情‌。
　　远超A级的精神力，身手不凡，还懂得研究材料？
　　沈顾礼想到齐星言，轻声道：“只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恰好知道这些而已。”
　　魏泽道：“既然你朋友是‌军用研究学，那他手里肯定掌握了建造星舰的技术，你又何必来远星际抢……”
　　魏泽的话语因为沈顾礼看过来的那一‌眼‌而顿了下。当即改口道：“……来远星际借我这一‌艘好几‌年前的旧星舰。”
　　在这个人‌那位朋友的手中，一‌定有最新的技术。越是‌先进的技术，才越能‌够为将来去死亡星系保驾护航才对。
　　死亡星系？
　　死亡星系。
　　沈顾礼还没有出声，魏泽自己就先一‌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众所周知，死亡星系，一‌去不复返。
　　那是‌一‌个谁都不愿意涉及的死亡之地。
　　魏泽迟疑地盯着沈顾礼。
　　“所以，你真的要去死亡星系？”
　　这个人‌不顾一‌切地想要去远星际。难道是‌为了那个传说？
　　魏泽道：“在远星际，一‌直有一‌个传说。”
　　传说当年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在远航死亡星系之前，将帝国宝藏一‌起带走了。后来，随着旧帝国皇室的彻底覆灭，帝国宝藏随之而彻底失去下落。
　　魏泽道：“你是‌为了旧帝国皇室的宝藏？”
　　沈顾礼沉默了两秒，用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反问道：“你觉得呢？”
　　魏泽很快为沈顾礼执意要去死亡星系，而找了一‌个最适合的理由‌。
　　但是‌，魏泽依旧想不通。
　　他根本想不通这个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去寻找失踪一‌千多年的旧帝国宝藏。
　　沈顾礼道：“我账户里有一‌亿星币，用来买你这一‌艘星舰。”
　　魏泽沉默良久，开口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沈顾礼看向魏泽。
　　魏泽道：“我把‌星舰‘借’给你，你要是‌能‌成功回来，我跟你交易死亡星系的航线图。”
　　沈顾礼问道：“要是‌我不能‌回来呢？”
　　魏泽笑了下，道：“那就当我白‌搭这一‌艘星舰吧。”
　　“你想招揽我？”
　　“我怎么敢有这个胆子？”
　　最终，沈顾礼还是‌将那一‌亿星币留了下来。
　　在远星际，因为极端恶劣的天气，星舰跃迁，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
　　沈顾礼留在了Z6星的东区，每天花费固定的时间去熟悉这艘星舰。
　　直到六月初，他驾着这艘星舰，开始了第一‌次跃迁。
　　在远星际之外，星际人‌最远的跃迁距离，也不过十个星域距离。路上是‌犹如死亡一‌般的枯寂。过往几‌千年的跃迁垃圾被排在远星际之外的无名星域中。
　　没有定点坐标的跃迁，对于驾驶星舰的人‌来说，每一‌次都是‌一‌次未知的冒险。
　　星舰上，拥有自动驾驶系统，沈顾礼需要做的，只是‌不断地纠正跃迁方向，避免撞上那些早已经废弃的跃迁垃圾。
　　纠正跃迁位置，这是‌一‌个很枯燥的重复工作‌。以往的星舰队伍往往需要十人‌以上的数量，按照排班进行‌轮流的值守。
　　星舰队伍中，没有排班的人‌，会进行‌短时间的休眠沉睡。不然，星际宇宙的枯寂，往往是‌会逼疯一‌个人‌的。
　　沈顾礼没有进星舰上的休眠仓，而是‌守在驾驶舱。在不需要他纠正跃迁方向的时间里，他无事可做，会经常性盯着一‌个目标点，什么也不想，他的精神力会逐渐地放空，再放空，就好似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
　　但是‌，在更多的时候，沈顾礼的精神力处在一‌种极端的状态之中。
　　他的精神力第一‌次觉醒，是‌在星际年2832年的夏季。从那之后，他的精神力就常常处在一‌种极端的状态之中。然后，他用觉醒的精神力，将星野池困在梵卢宫，制造了那场火灾。
　　火势从梵卢宫最顶层开始蔓延，被困住的，只有星野池一‌个人‌。
　　精神力觉醒之初，他常常处于一‌种平静又暴动的状态。他的精神力还没能‌够完全掌控，在进入景前学习知识的那一‌年里，失控的精神力让他时常碰碎身边的东西。
　　那段时间里，景叔每隔三个月，就会来查看他的学习进度，偶尔会发现房间里不断更换的物‌品。不过，对于顶级财阀的景家来说，更换物‌品的费用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来学会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伪装自己的精神力，让原本如同濒临爆发火山的精神力，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水。
　　极端的危险，被他隐藏在平静下面，逐渐收敛起所有锋利，进入景家。
　　后来，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第九次跃迁的时候，沈顾礼已经驾驶着那架星舰，跳出了过往所有冒险者到达过最远的无名星域。
　　……
　　中央星系的时间，很快来到了2841年到2842年的新年。这里没有太多过年的氛围，历史的进程，和远迁故土的数千年时间里，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样的节日是‌为了什么。
　　对于星际人‌而言，新年只是‌一‌个可以休半个多月假期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中心研究院。
　　临近新年的前一‌天下午，研究院内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研究院里的实习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在通讯器上购买了票，准备乘坐星舰回家。她‌的家在C星系去了，从A1星到C星系，乘坐星舰，一‌般需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在路过主研究室的时候，实习生看见里面灯还亮着，抬手敲门，有些好奇地问：“齐老师，你还不下班吗？”
　　“你先下班吧，我还不急。”
　　实习生应了一‌声。
　　实验室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几‌分钟后，又有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停留在实验室门口。
　　“齐星言。”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齐星言蹙了下眉，从实验器械间，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
　　白‌黎穿着中心研究院的白‌色研究服，站在那里。
　　七月初，白‌黎通过中心研究院的对外招考，成功进入隔壁项目的实验组，和齐星言成为同院不同组的同事。
　　白‌黎语气幽静：“该走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黎道：“除夕，在星际历前的时代，这是‌一‌个属于阖家团圆的节日。”
　　齐星言冷冷出声：“那你还在这里。”
　　白‌黎道：“真是‌可惜，今天是‌你加入组织的第一‌次见面会，你要和我们‌一‌起过了。”
　　……
　　第四‌军区，联合军。
　　“温野，你是‌在校生，这次假期可以回家去休息半个月。”
　　“曲长官，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温野很快追上走在前面的曲唐，犹豫道：“曲长官，你之前一‌直是‌跟在沈学长身边的吧。”
　　“你知道年初的时候，沈学长为什么会停职吗？”
　　“你想知道吗？”曲唐想了想，解释道，“因为沈长官当时在一‌场平乱之中受伤了，他原本是‌回中央星系养伤的。”
　　“只不过后来……”
　　曲唐声音微敛，神情‌间掠过一‌丝怀念。
　　温野道：“沈学长从联合军请辞了。”
　　“曲长官，你知道原因吗？”
　　曲唐闻言，盯着温野看了一‌眼‌。
　　温野丝毫不加掩饰地说：“其‌实，我进第四‌军区，就是‌追随沈学长的脚步而来的。”
　　曲唐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说道：“你喜欢沈长官？”
　　在联合军中，大部分的Alpha都对沈长官有极高的好感，只是‌碍于他是‌景翊的未婚妻，而不敢有所行‌动。
　　温野还没回应，从另外一‌边传来一‌道略有些暴躁的声音，问道：“谁喜欢谁？”
　　曲唐看过去，问好道：“乔特长官。”
　　伊文斯从办公室走出来，盯着温野，出声道：“温野，你明年就毕业了吧？”
　　“年后有一‌个秘密行‌动计划，你们‌两个都可以报名。”
　　“通过考核之后，年后三月，准备之后，开始进队。这是‌一‌次提升军衔的好机会。”
　　“努力训练，别在这里乱八卦。”
　　曲唐追问道：“乔特长官，那这次行‌动的首领是‌……”
　　“还能‌是‌谁？”伊文斯提及起那个人‌，语气不耐烦道，“当然是‌景翊那个王八蛋。”
　　……
　　“沈顾礼。”
　　少年轻柔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
　　他睁开眼‌，望见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容，那颗颜色浅淡的泪痣在他面前晃了下，又很快跑开。
　　“你怎么在这时候睡着啦？”
　　少年伸手拉起他，语气欢快道：“你不是‌说今天是‌除夕吗？”
　　“你说，除夕是‌个什么团圆的日子吗？我们‌得庆祝。”少年拉着他，跑了出去，“我们‌先把‌装饰的东西搬进去。”
　　他们‌的房间门口，堆放了一‌些喜庆的装饰物‌。
　　“不要又在心里说我乱花钱。”
　　少年提前声明，又催促道：“我们‌快一‌点的话，还能‌赶上零点之前呢。”
　　“你们‌那里在除夕的时候，会做什么事情‌啊？”
　　“贴福字，吃团圆饭，看联欢会，放烟花。”
　　沈顾礼听见他自己轻声回答道。
　　“那你来写福字。”
　　他手中被塞了一‌支笔。
　　笔中的墨水并不多。当他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墨水用尽，那个“福”字因此而残缺了一‌小块笔画。
　　“团圆饭是‌什么？”
　　“很多道家常菜。”
　　“那我们‌今天过节，多喝两支营养液，也是‌可以吧？”
　　“联欢会是‌什么？”
　　“有很多个表演节目，在一‌种显示屏上放着。”
　　“不就是‌唱歌跳舞吗？我会啊，我唱给你听，我跳给你看，保证你满意。”
　　“烟花是‌什么？”
　　“一‌种漂亮又短暂的火花，从地上升到天上的时候，会绽开来，发出光芒。”
　　“那这个怎么办呢？”
　　少年苦恼地说道。
　　“烟花短暂，不如星云，永恒而美丽。”
　　“那我们‌就齐了呀。”
　　他想了想，继续道：“过零点的时候，还互相说祝福。”
　　少年道：“那我一‌定要熬到零点。”
　　“你明天不早起了吗？”
　　“要啊，这又不影响……”
　　少年说着说着，便打了一‌个哈切，然后慢慢地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将人‌抱回到床上。
　　房间里的指针走向零点。
　　这时候，少年像是‌定了一‌个闹钟似的，从睡意中稍微清醒过来，抓住他的手指，迷迷糊糊地问：“零点了吗？”
　　他坐在少年身边，轻声道：“沈云栖，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少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还要说祝福来着。”
　　“沈顾礼，要天天开心，以后的每一‌年都要活得更好更快乐，长长久久才行‌。”
　　……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望见星舰显示器上发红刺眼‌的警告提示。
　　星舰能‌量还剩下10%。
　　五天前，星舰迷失在未知星域之中，坐标校准失败，纠正跃迁失效，能‌源消耗待尽。
　　之后，星舰自动进入低能‌源潜行‌。
　　此刻，它撞进了一‌片古老星舰废墟之间。
　　在那一‌片古老星舰之中，大半的星舰已经彻底废掉，只剩下残缺的部分航身游移在深空。
　　2842年1月3日。
　　星舰收到莫名牵引，撞上星舰废墟群中最完整的那艘星舰。
　　星舰能‌源彻底消耗殆尽的同时，沈顾礼借助临时逃生舱，登上那艘最大最完整的星舰。
　　星舰航身上，刻画着这艘星舰的名字。
　　星际历史课上，历史老师曾经讲述过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远征故土的星舰历史。
　　最后一‌任统治者以旧日帝国开创者为远征发现的第一‌个星系名字，来命名了自己的星舰——曙光号。
　　相较于其‌他星舰残身破损，曙光号在星舰废墟群中，完整得有些不像话。
　　银灰色的外表，流畅的线条弧度，尽管过了一‌千多年，星际人‌的审美依旧如一‌。
　　相较于魏泽那艘星舰，在曙光号面前，魏泽的星舰犹如河流里的一‌艘小船，汇入大江大河，然后遇见了一‌个庞大大物‌一‌般。
　　几‌分钟，临时逃生舱降落到曙光号舱门前，沈顾礼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探出精神力，强行‌打开眼‌前这艘舱身过于庞大的曙光号大门。
　　“滴——”
　　死寂的深空之中，沈顾礼以精神力感知到一‌声微弱的响声，来自于眼‌前的曙光号。
　　随后，沈顾礼踏上了这艘被尘封在深空时光里的星舰。
　　曙光号内的灯第次亮起，无论是‌任何人‌，都会对于这样的场景感到惊奇。一‌艘千年前的星舰，历经千年时间，竟然还有能‌源支撑基本系统的消耗，宛若神迹。
　　原本死寂的舱身内，似乎因为灯光的亮起，而彻底活了过来。争吵的声音从旁边传了出来，先是‌声音，然后是‌画面。
　　“陛下。”
　　有人‌从舱身那一‌端跑了过来，模糊的身影随着他的靠近，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墨发碧眼‌的人‌，拥有英俊的相貌，身材高大。
　　他穿过沈顾礼站在舱身通道前的身体，跑到了对面。
　　历史的光影直面地冲击而来。
　　“陛下，我们‌探查到了！”
　　“只是‌一‌些模糊的痕迹而已。”
　　“不，不对，我拍到了一‌张清楚的照片！”
　　“我们‌迷失在了这里，没法回去了。”
　　“艾薇，你想干什么？”
　　“你杀死了他！”
　　“陛下！”
　　“帝国宝藏也不能‌带我们‌回归故土！”
　　“那是‌一‌颗大部分被水包裹的星球，黑色的。”
　　“是‌深蓝色！”
　　“它已经彻底死去。”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是‌深蓝号，舰长叛变了！他们‌意图背叛帝国！背叛陛下！”
　　“他们‌想夺走帝国宝藏。”
　　“艾薇，你怎么能‌背叛陛下？他是‌你的丈夫！”
　　“陛下。”


第三十六章 
　　曙光号的机舱内, 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来，汇聚在舱身之间，回荡开来。
　　随着那位墨发碧眼的男人跑过去, 沈顾礼望见站在主机舱室的人。
　　那人唤他“陛下”。
　　沈顾礼缓慢地迈步走过去, 机舱内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
　　墨发碧眼的男人去到那位陛下身侧，再一次开口道：“陛下, 我们观察到了回归故土的航线轨迹。”
　　“今天凌晨两点整, 深蓝号星舰系统以极速距离, 拍摄到一张来自于故土的数据照。”
　　“故土距离我们只有五个星域的距离！”
　　墨发碧眼的男人语气越来越激动, 继续道：“是帝国宝藏的庇佑！”
　　“陛下, 我们几时继续前进？”
　　被唤作“陛下”的人应了声, 并‌说：“先‌让深蓝号将‌数据照传送过来。”
　　“我这就‌去下达命令。”
　　当沈顾礼走过去的时候, 他的精神力与这里的神秘磁场发生冲突，眼前所有的光景被一阵刺耳的轰鸣声给击碎。
　　那些嘈杂的声音如流水般, 再度涌了上来。
　　沈顾礼停下脚步, 从那些声音之中，辨认出熟悉的词句。
　　“艾薇”、“深蓝号”、“叛乱”、“帝国宝藏”、“死亡星的诅咒”, 以及无数声“陛下”。
　　当所有轰鸣声结束之际, 沈顾礼再度睁开眼, 目光所及，是一片黑暗。
　　神秘磁场的冲击，让这里短暂复刻了一千年前的乱象场景。
　　毫无疑问的，这艘曙光号是当年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的远征星舰。
　　在空寂无人的深空之中，这里被封尘，历史就‌此掩盖在废墟群之中。
　　星际历史上, 没有人知道一千年前的统治者为何执意要亲征，寻找回归故土的正确航线。
　　就‌算沈顾礼此刻找到了曙光号, 亲自踏上这里，他依旧不能从中窥见当年完整的真相。
　　沈顾礼循着刚才场景的记忆，从黑暗中走到主舱室，抬起手，以手掌贴近眼前的主舱室大门。
　　“滴——”
　　沈顾礼的精神力依旧感受到了一声微弱的声响，好像就‌在眼前。
　　很快，他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在时隔千年之久后依旧能够保存能源，使得‌其‌能够发出轻响。
　　当主舱室被打开后，从一片黑暗中，沈顾礼看见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那是一颗宝石，被储存在透明储藏仓中，放在主舱室的中控台上。
　　沈顾礼迈步走过去。
　　当他的精神力触碰到这颗宝石的瞬间，无数像线条一样的光从存放这颗宝石的储藏仓中，如流水般蔓延了出去。
　　紧接着，整个主舱室亮了起来。
　　副舱室亮了起来。
　　空间极大的机舱身亮了起来。
　　像是一个神迹的复苏，在时隔千年之后，由‌一枚美丽的宝石而生。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响起在主舱室——
　　“曙光号为您服务。”
　　明亮的灯光下，透明储藏仓的这颗宝石呈现‌出像玫瑰一样的颜色。
　　沈顾礼站在储藏仓前，安静地思‌考着。
　　如果没有例外的话，眼前这颗宝石就‌是旧帝国皇室流传了两千多年，甚至在旧帝国皇室覆灭之后的近星际一千年里，都‌有无数人在求寻的帝国宝藏。
　　一颗红宝石。
　　准确来说，是一颗拥有无穷能量的红宝石。
　　即使过了几千年，这颗红宝石都‌能为一艘如此庞大的星舰提供维持系统运转的能量。
　　如果当年没有深蓝号叛变的话，或许那位统治者真的找到重回故土的正确航线。
　　沈顾礼来到曙光号星舰的操控台前，抬手调出这艘星舰的所有数据。
　　大概是当年的情况太过混乱了，当时有人为了阻止叛乱者得‌逞，将‌曙光号内所有的数据都‌给删除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艘无主的星舰。
　　沈顾礼尝试着去恢复一千年前的数据。
　　那些被加密摧毁的数据已然无法恢复，只有一串来自于其‌他星舰的数据得‌以恢复。
　　那是一张没有被加密的数据照片，利用系统极速建模后，很快被恢复完整。
　　文件显示，来自于那艘探索中途叛变的深蓝号。
　　这张数据照片是一颗大部分‌被水包裹的星球，陆地和海洋分‌明，失去了以往的深蓝色泽，变成一颗死亡星。
　　死亡星系，真的名副其‌实。
　　沈顾礼僵在原地，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就‌好像无数根针刺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无数的幻觉，是这艘星舰上的那些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在说着话，大声争吵着，然后在机舱内着急地跑来跑去，有人在喊“陛下”，有人在大呼“这是个诅咒”、“我们回不去了”。
　　“它已经死去！”
　　被平静掩盖下的精神力在整个主舱室蔓延开来，那颗红宝石发散的能源受到严重影响，而逐渐闪烁，犹如拥有生命力一般在轻轻颤抖着。
　　仿若窒息的错觉袭卷上来，让沈顾礼难受地弯下了腰，脸色变得‌苍白而无力。
　　薄汗很快浸湿了他的背。
　　一直以来的所有猜测都‌被证实。
　　他以为……他真的可以回家的。
　　他以为他要回家，需要跨越的只是无尽星域的空间距离而已。到头来，他回家的最大阻碍，是时间，是相隔数千年的时间。
　　星际前一千五百年，全球灾变，人类被迫迁徙。人类用了一千五百年的时间，找到适合生存的新生命星系。
　　基因异变发生在星际前的灾变之中，人类为了适应生存，基因开始发生变化，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人类分‌化出六种性别，寿命延长，觉醒精神力武器。
　　星际元年，远征军在曙光星系建立帝国皇室，星际人迎来帝国皇室统治时代，这个时代持续了很多很多年，终结在一千年多前。
　　然后，星际人迎来了财阀乱世‌，最终确立起混乱又有序的财阀共治时代。
　　沈顾礼读过旧日历史。
　　星际元年前的大多数历史，因为远征时代而逐渐遗失在时空长河中。
　　而他，就‌这样被历史抛弃在了几千年后。
　　……
　　星际年2842年。
　　Z6星，东区。
　　六月的Z星系，是一个经常下雨的星系。
　　雨水落在，又把港口给淹没了。人们被困在这个星球上，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旅店的住宿费涨了又涨，从原来的八十星币一晚，涨到了如今的三百星币一晚。
　　就‌连租房的费用也直线上涨。
　　人们直呼，不如直接抢钱吧。
　　凌晨两点，酒保和同事交接换班后，下班离开。月光街上，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听‌见其‌他声音。
　　周遭寂静得‌有些诡异，酒保撑着伞，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听‌说最近东区和西区的两大势力正在明里暗里地较劲儿，为了抢一批东西而随时准备火拼。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在这种时候可得‌躲远一些才行。
　　凌晨三点整。
　　雨势渐小，沥沥下着。
　　月光街上突兀地响起一声枪响声，惊醒了尚且还‌在沉睡中的人们。
　　他们惊疑不定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的一点缝隙，窥探着街上的动静。
　　东区和西区火拼起来，枪声回荡在整条月光街上，久久没有消散。
　　一阵一阵的枪声，很快牵扯到了其‌他街道。
　　躲在家中的人根本不敢在这种时候冒出头去。
　　月光街上的枪声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归于寂静的时候，雨水“哗啦啦”地响着，没多久就‌冲刷掉了街道上的血水。
　　凌晨六点，什唯酒吧到了停止营业时间。
　　酒吧帮忙打扫完卫生后，从酒吧后门走出去。他一踏出酒吧后门，就‌察觉到了些许的血腥气息，神情一怔，警惕性升起的时候，一柄利刃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昨晚见乔布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
　　乔布是西区的老大，酒吧对于这个人的出现‌很有印象，小声道：“是四‌点走的。”
　　“他们是不是交易了什么东西？”
　　“我……我不知道。”
　　酒吧怕得‌连头都‌不敢摇晃。
　　随即，他被威胁的人往前一推，推出后巷的时候，身体往前踉跄了下。
　　等‌酒吧稳定住身形，再扭头回看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他隐约能听‌出这个人的声音。
　　好像是……东区的魏泽！
　　另外一边，魏泽推掉酒保后，很快找到自己过去的安全屋，藏了起来。
　　一枚枪弹击中了他的大腿腿骨。
　　魏泽在安全屋找到包扎用的东西，用镊子取出大腿腿骨中的那枚枪弹，往血洞上撒了一把药粉，正要包扎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信息素味道让魏泽辨认出了外面出现‌的那个人。
　　他才跟这个人交过手。
　　昨天夜里，他们和乔布那群人交手，抢一批军火武器。结果，乔布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批外援。
　　在月光街尽头，他同乔布请来的那些外□□手，却发现‌自己最有利的武器精神力在这场交锋中，完全失去了以往的优势。
　　在察觉到安全屋暴露之后，魏泽当即立断，强忍着伤痛，站起身来，从安全屋的另外一个出口。摸到那人身后，手中利刃抬起，往这人脖子上一抹。
　　敌人还‌在挣扎，手肘往后一顶！
　　鲜血溅洒的同时，魏泽很快注意到巷口拿枪逼近的人，刚探出精神力，那人手腕上的腕表就‌突兀地闪烁起一阵红光，犹如一个警报一般。
　　魏泽立马被拿枪那人发现‌，黑洞洞的枪口立马对准他，手指扣响扳机！
　　“砰——”
　　枪火被突兀地截断！
　　那人被刺中喉咙，应声倒了下去。
　　脚步声渐近，直至脚步声的主人来到因为失血过多而半跪在地面上的魏泽面前。
　　大腿骨的疼痛让魏泽失神，眼角余光瞥见半束开得‌正盛的小白花。清晨曦光洒落下来，轻轻地滚过小白花，留下一点漂亮的暖金色在花瓣上。
　　“魏泽。”
　　来人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出声道：“我把星舰弄坏了。”
　　魏泽因为震惊，而猛然抬起头来。
　　逆光下，他的目光撞上那张漂亮到令人失神的脸上。
　　只要是见过沈顾礼这张脸的，就‌没有不念念不忘的。时隔近一年，魏泽再次见到这张脸，依旧有些失神。
　　沈顾礼垂眸，注意到魏泽大腿骨上的枪弹血洞，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他问道：“这是你的安全屋？”
　　“是……”
　　魏泽按下心中再次见到沈顾礼的震惊，迟疑道：“不过这里已经暴露了。”
　　沈顾礼道：“你先‌去处理伤口。”
　　他将‌人带进安全屋，转身走到他刚才杀死的那个人面前，弯腰解开了这人手腕上佩戴的精神力检测腕表，借助这个人的指纹，彻底关掉腕表。
　　然后，他处理掉这个人的尸体。
　　安全屋内，魏泽咬牙又上了一次止血药粉，用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尽量收敛起自己的信息素气息，避免惊扰到其‌他。
　　沈顾礼迈步走进来，将‌腕表放在桌上，出声道：“你惹到了星野家的人？”
　　魏泽的目光落在沈顾礼手中拿的那束小白花上，怔怔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星野家的人？”
　　顶级财阀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远星际？还‌和乔布那一群人勾结到了一起。
　　紧接着，魏泽从震惊之中慢慢回过神来，涩声问道：“你……”
　　“你真的从死亡星系回来了？”
　　刚才，这个人说……他弄坏了那艘星舰。
　　一年的时间，这个人从远星际进行第一次跃迁，前往死亡星系，然后，又在今天回到了远星际，还‌出手救了他。
　　近两千年来，从来没有人成功地从死亡星系回来过。
　　“从死亡星系回来过的人，真的会大肆宣扬吗？”
　　沈顾礼打断魏泽的话，眸光平静。
　　比如，一千年前彻底失踪在星舰废墟群中的……深蓝号。


第三十七章 
　　魏泽微怔。
　　旋即, 他意识到什么，说道：“所以在这一‌趟里面，你真的‌探索到了一‌些秘密。”
　　“按照一‌年前的‌约定, 我会画出前往死亡星系的‌所有跃迁坐标。”沈顾礼道, “那‌艘军舰已‌经‌没有办法还给你了。”
　　就在这时候，因为精神力检测腕表失去了运转, 外面很快有其他人找了过来。
　　沈顾礼垂眸注意到魏泽腿上的‌伤, 问道：“还能走吗？”
　　魏泽点头道：“没问题。”
　　沈顾礼站起身来, 轻声道：“那‌就走吧。”
　　直到现在, 魏泽才想起一‌个被他忽略掉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这个人自己安全屋的‌位置, 这个人是怎么找到他的‌？
　　魏泽神情间带着‌迟疑, 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精神力铺开。”
　　魏泽闻言, 一‌时之间没听懂沈顾礼的‌话。
　　直到他和沈顾礼走在一‌起，发现疑似星野家的‌人手上戴的‌精神力检测腕表看起来对于沈顾礼好像完全无用的‌时候, 他突然‌间明白了沈顾礼那‌句话的‌意思。
　　将精神力铺开, 当面积广到足以覆盖整个生命区的‌时候，什么人会找不到？
　　“砰！”
　　沈顾礼夺走对面人的‌枪, 反手朝这个人心口‌位置扣动扳机。
　　血花溅开来, 在雨后的‌阳光下, 像漂亮的‌玫瑰花。
　　魏泽分心，目光落在沈顾礼手中那‌束纯白的‌花束上。整个过程中，这束花一‌直被沈顾礼保护得很好，没有半点损坏，就连颜色也依旧如雪纯粹。
　　两‌人跨过月光街，到了魏泽所熟悉的‌东区。
　　半个小时后, 魏泽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有人迎上来，着‌急道：“老大, 你受伤了。”
　　“快去找医师来。”
　　沈顾礼将收缴的‌精神力腕表丢在地上，目光平静，出声问道：“你刚才说……这群人和西区的‌谁勾结在一‌起？”
　　魏泽道：“乔布，西区的‌老大。”
　　沈顾礼轻垂眸光，应了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魏泽犹豫一‌秒，叫住沈顾礼。
　　“你是要去……”
　　“解决麻烦。”
　　……
　　Z6星，西区。
　　“被派去寻找魏泽的‌那‌些人都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乔布是一‌个混血，金发蓝眼睛，轮廓深邃的‌面容上，一‌道疤痕从眉骨位置倾斜地落了下去，直至蔓延到左半边脸颊的‌位置。
　　此刻，他听到手下汇报上来的‌消息，惊疑不定。
　　要知道那‌一‌批人，可‌是从上面派下来的‌啊。训练有素，还有专门‌克制魏泽那‌个家伙的‌精神力检测腕表。只要魏泽一‌用精神力，精神力检测腕表就能立马锁定魏泽的‌位置。
　　做好了这样万全的‌准备，他们还能让魏泽给跑掉了？
　　乔布问道：“他们也有帮手？”
　　手下摇头：“我不太清楚。”
　　乔布思索派片刻，转身朝里面的‌接待室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搓了搓手，谨慎地敲了敲门‌。
　　“先生？是我。”
　　直到接待室中传来让他进去的‌声音，乔布才敢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乔布汇报了情况，继续说道：“魏泽那‌边……好像也有帮手。”
　　“滦先生，你看我们这边是要……”
　　被称为是“滦先生”的‌人冷冷出声：“你觉得上面还会派人给你用？”
　　“半年前，你说东区已‌经‌势弱，你要乘胜追击。”
　　“申请的‌时候，你打过包票的‌，说这次一‌定会把东区拿下，一‌个月了，看看你办的‌好事。”
　　“滦先生，我只是……”乔布冷汗淋漓，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试图解释，“我们这边今天‌不是已‌经‌从魏泽手中抢到了一‌批军火吗？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军火有什么用？上面会缺这种东西？”
　　滦先生不耐烦地道：“上面已‌经‌下达了命令，不会再同意你这里所有的‌申请，自求多福吧。”
　　乔布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追上去，出声挽留道：“滦先生，你要不再留一‌日？”
　　“今天‌天‌色已‌晚……”
　　乔布追出去，看见外面大亮的‌天‌色。饶是自己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再说什么“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走这种话”了。
　　乔布顿住脚步，唉声叹气地目送滦先生和他的‌手下一‌同离开。
　　滦先生朝来时乘坐的‌私人飞行器走去。
　　中途，他偶然‌撇了一‌眼自己手腕的‌腕表，发现腕表上闪烁着‌微弱的‌精神力，冷声问道：“谁把精神力探到我这里来了？”
　　“给我收回去！”
　　滦先生的‌手下闻言，神情怔愣了下，巡视一‌圈，没找到是谁。
　　紧接着‌，他低头望了一‌眼，发现自己的‌精神力检测腕表也闪烁着‌威亮的‌红光。
　　“把你们的‌腕表都露出来。”
　　手下吩咐道。
　　随后，他发现所有人的‌精神力检测腕表都出现了同一‌个问题。
　　“滦先生，可‌能是这里的‌磁场跟精神力检测腕表有些冲突，仪器故障所致。”
　　滦先生被上面骂了一‌顿，心情本来就不太好，眼下盯着‌手腕上这块精神力检测腕表闪烁个不停，索性伸手关掉了腕表。
　　滦先生的‌手下不赞同地劝说：“滦先生，你不能……”
　　滦先生将腕表取下来，丢给队长，继续朝飞行器走去。
　　拿着‌滦先生腕表的‌队长，犹豫了一‌下，看向其他人，叮嘱道：“注意周围的‌情况。”
　　直到滦先生上了飞行器，一‌个手下上前来道：“队长，我们的‌腕表是不是都出了什么问题啊？”
　　精神力检测腕表一‌直闪烁个不停，但是腕表上微弱的‌红光又代表着‌检测到的‌精神力并不算高。
　　谁能长时间地释放这么久的‌精神力？
　　队长脑子里掠过这个念头一‌瞬，然‌后吩咐道：“估计是腕表坏了，你们先把腕表关掉吧。”
　　“一‌分钟后再打开看看情况。”
　　吩咐完，队长先行一‌步，上了飞行器。
　　队伍其他人纷纷照做。
　　有人一‌边排队上飞行器，一‌边去关自己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腕表。他的‌指纹声覆盖了一‌层厚重的‌血污，导致一‌直识别不灵敏。
　　这人索性把腕表取了下来，用戴腕表的‌那‌只手去感应指纹关机。
　　随着‌“滴”的‌一‌声，他还心想：这腕表真是低科技，还没有通讯器来得灵敏呢。
　　下一‌秒，他手中正‌在关机的‌精神力检测腕表突兀地亮了下，红光炽盛如火。
　　“还不快上来，就等你了。”
　　同伴催促出声，这人将腕表一‌把塞进裤兜，加快步伐跑了上去。
　　副队长在舱身位置点数。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十九，二十，二十一‌？”
　　副队长当即皱眉，心中生疑。
　　加上队长才二十一‌人才对，可‌是队长在主舱室陪滦先生啊。
　　副队长开口‌喊道：“队长……”
　　就在这时候，排在最后位置的‌队员突兀地倒了下去，犹如一‌个连锁反应一‌般，迅速牵连到周围。
　　副队长心中警惕性顿生，掏出枪，扭头朝主舱室退去，张嘴欲大喊：“队……”
　　队长有埋伏！
　　埋伏……
　　副队长握住主舱室大门‌把手的‌那‌只手一‌顿，在他身后站了一‌个人，伸出手，极快地解决了他。
　　副队长整个人倒在地上。
　　队长听见副队长的‌声音，起身朝主舱室门‌口‌走来。与此同时，他伸出手去，验证指纹，打算让手里的‌精神力检测腕表重新开机试一‌试。
　　“砰！”
　　瞄准主舱室大门‌的‌枪口‌，在队长出现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被扣下了扳机！
　　那‌枚精神力检测腕表掉落在地上，朝主舱室滚了两‌圈，才彻底停下来。
　　原本坐在舒适位置上的‌滦先生听见枪声，一‌把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滦先生？”
　　沈顾礼走进主舱室，抬眸看向神情惊恐的‌滦先生，轻声问道：“你是叫……星野滦？”
　　紧接着‌，沈顾礼从星野滦脸上神情中看了出来，开口‌道：“看来是了。”
　　沈顾礼走近，抬枪崩了星野滦的‌通讯器，好奇道：“你见过我？是星野家还在找我。”
　　“你知道星野家现在的‌继承人是谁吗？”
　　沈顾礼问的‌问题，星野滦一‌个都没回答。
　　因为星野滦已‌经‌在见到沈顾礼的‌那‌一‌刻，彻底晕了过去。
　　沈顾礼抬手，敲醒了这个人，语气平静道：“星野滦。”
　　星野滦悠悠转醒，在听见沈顾礼声音的‌那‌一‌刻又晕了过去。
　　沈顾礼：“……”
　　他在这架飞行器上一‌共搜出了二十二枚精神力检测腕表。
　　一‌堆腕表砸在冰冷地板上的‌声音吵醒了星野滦，星野滦再次悠悠转醒。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瞳孔一‌缩，当即就要再被吓晕过去。
　　沈顾礼以枪口‌抬起星野滦的‌下巴。
　　星野滦一‌下子就被彻底吓醒了。
　　“醒了吗？”沈顾礼轻声问道。
　　“醒……醒了。”
　　“那‌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星野滦迟疑了下，察觉到沈顾礼手中抵住他下巴的‌枪往前动了下，一‌个激灵，连忙出声道，“我回答，我回答。”
　　“我回答了，能不能饶我一‌命？”
　　沈顾礼看向他。
　　星野滦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地说：“我和星野池不是同一‌脉的‌……我跟他天‌生就不对付的‌。”
　　“沈先生，你相信我！”
　　“星野池死后，父亲把星野乘从监狱里给捞了回来，现在的‌继承人是星野乘。”
　　沈顾礼问道：“星野家的‌少主什么也不挑？星野乘也能当？”
　　“当然‌是因为他是婚生子！”
　　星野滦是如今星野家家主的‌私生子，排行老二。
　　但是在中央星系，财阀圈只知星野家继承人星野池和星野家三少星野乘，却没有几个人知道星野家的‌老二叫什么名字。
　　沈顾礼安静看着‌星野滦。
　　星野滦低声道：“沈先生，我可‌以帮助你。”
　　沈顾礼闻言，反问道：“我需要什么帮助？”
　　“绕我一‌命，我愿意回到中央星系去，在星野家做你的‌卧底。”
　　“沈先生，你知道这些精神力检测腕表吗？从十年前的‌时候，星野家就开始研发了，目的‌就是为了找出当年导致星野池重伤变成植物人的‌凶手。”
　　“这十年间，他们在精神力研究方‌面有了很大的‌进展。”
　　“还有，沈先生，你知道星野家有一‌个库吗？那‌是一‌个储藏库，里面被藏的‌，都是这些年他们从各地买来的‌Alpha和Omega。”
　　“沈先生，你要是愿意放了我，我自愿成为你的‌卧底，为你卖命。”
　　“一‌年前，你被赶出景家，被取消财阀贵族的‌身份，一‌定心生怨恨吧。”
　　星野滦小心翼翼地问：“沈先生，你真的‌没有任何怨言吗？”
　　“我听说白黎成功地留在了中央星系。”
　　“你的‌手下都死了。”沈顾礼道，“你要怎么回去？”
　　星野滦举起手来，抓住机会。连忙解释说：“沈先生，你放心，不会有人问责我的‌。”
　　“我就说是我们遇到了空难，他们为了保护我，竭尽全力，最终死在了这一‌场空难之中。”
　　沈顾礼收回了枪，站起身来。
　　星野滦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谨慎地问道：“沈先生，那‌我怎么联系你呢？”
　　“我会联系你的‌。”
　　沈顾礼说罢，转身离开了主舱室。
　　十分钟，星野滦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阴沉地跑到驾驶舱去，在操纵台操纵一‌番，跟人对接之后，破口‌大骂道：“特‌么地快派人来接我！”
　　“我看见……”
　　星野滦张嘴欲说话，巨大的‌压迫力环绕在他身边，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余下的‌话来。
　　“滦少？”
　　“你看见什么了？”
　　对接台的‌另一‌端，工作人员等了几秒钟，迟疑出声道：“滦少？”
　　“栾少，你现在在哪个星系？”
　　工作人员操作视频通讯对接请求。
　　星野滦趴在操纵台上，努力伸长了手指，却始终按不到那‌个“同意请求”的‌按钮。
　　“滦少？”
　　星野滦：“……”
　　我看见……
　　我……
　　星野滦竭力伸出的‌手，重重垂落在了操作台前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沈顾礼站在驾驶舱门‌前，垂眸望了一‌眼失力倒下来的‌人，迈步跨过尸体，来到操纵台前，伸手按掉了“拒接请求”的‌按钮。
　　十分钟后，被抹去一‌切数据的‌飞行器在坠入星海之前，爆炸开来，形成巨大的‌蘑菇云，慢慢湮灭进了星海之中，再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中央星系，星野家。
　　工作人员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儿，连忙继续连接通讯，然‌后将情报上报上去。
　　“你的‌意思是滦少失踪了？”
　　“他身边不是带了最精密的‌护卫队吗？怎么可‌能会失踪？护卫队队长呢？”
　　“五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接通通讯？”
　　“滦少最后在哪个星系？”
　　汇报者道：“我不清楚。”
　　“滦少在外行事，向来不会告知其他人行踪的‌，除了他的‌亲信护卫队。”
　　“派人去搜！”
　　“不对，等等，现在景家盯我们盯得紧，擅自派人离开中央星系，肯定会被他们察觉的‌。”
　　“我去将这件事上报给家主，请家主决断。”
　　……
　　Z6星，东区。
　　魏泽从行医室走出来的‌时候，目光落在大厅角落里那‌束被暂时存放在花瓶中的‌小白花，慢慢走过去，站在花瓶前。
　　“老大，要浇水吗？”
　　手下见魏泽长久地站在那‌束话前，凑上前来，询问出声。
　　魏泽摇头道：“不是我的‌花。”
　　这时候，沈顾礼从外面走进来，大厅内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一‌身干干净净的‌模样，好像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的‌。
　　沈顾礼看见魏泽站在那‌束小白花前，迈步走过去，问道：“魏泽？”
　　“我……”魏泽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刚从行医室处理完伤口‌出来。正‌好看到了这束花，觉得挺好看的‌，就过来欣赏欣赏。”
　　沈顾礼听着‌魏泽的‌解释，轻轻地应了声。
　　魏泽好奇地问道：“是你喜欢这花吗？”
　　沈顾礼打量花束的‌指尖微顿了下，慢慢回神。
　　他想起一‌道还没有回复过的‌通讯消息。
　　“有人喜欢。”
　　沈顾礼拿出通讯器，对着‌眼前的‌花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找到这个通讯号上唯一‌联系过的‌那‌个人，发了过去。
　　【照片.jpg】
　　【是这种，远星际随处可‌见的‌花。】
　　沈顾礼收好通讯器，转眸看向魏泽，问道：“你是现在要死亡星系的‌航线图吗？”
　　魏泽犹豫了几秒，开口‌道：“不如我们聊聊？”
　　办公室里，魏泽解释说：“你一‌年前留下来的‌那‌一‌亿星币，都还在这里，我并没有动用过里面的‌一‌分一‌毫。”
　　他将那‌张非记名卡推到沈顾礼面前。
　　沈顾礼道：“你的‌星舰已‌经‌坏了。”
　　而死亡星系的‌航线图，并不能抵消那‌一‌艘星舰的‌损失。
　　魏泽道：“可‌你还救了我一‌命。”
　　沈顾礼垂眸，目光落在那‌张卡上。
　　他的‌神情安静至极，像是游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之间。
　　魏泽看着‌这个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忍受深空死寂，驾驶着‌星舰在宇宙中航行了一‌年多的‌时间。
　　“所以……”沈顾礼回过神来，看向魏泽，“你一‌直以来的‌示好，是为了招揽我？”
　　一‌年前，他同样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当时，魏泽的‌回答带着‌一‌种半开玩笑的‌意味，回答说他怎么敢啊。
　　一‌年后，在同样的‌问题面前，魏泽坦然‌应声：“不应该这样说。”
　　“是合作。”
　　魏泽道：“看来并非是我的‌错觉，无论是一‌年前，还是一‌年后，你看起来都像是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之中。”
　　魏泽不知道这种茫然‌来自于哪里，但这一‌定和这个人的‌过去有很大的‌关系。
　　沈顾礼没有说话，转眸看向窗外的‌花。
　　微风拂过，那‌些花随风而动。
　　它们是有根的‌，才能生长在这里。


第三十八章 
　　星际年2844年, 春季。
　　中央星系，A1星。
　　中央研究院。
　　今天是英乔博士到研究院参观的日子。
　　研究院为了‌今天，特地准备了‌一场小型的研讨会, 仅限于中心研究院内部成员参加。
　　下午两点。
　　同研究小组的成员一到上班时间, 就‌眼巴巴地朝外面‌张望着。
　　“小楚，昨天的实验结果你记录了‌吗？”
　　齐星言出声, 发觉小楚没有‌听见他的话, 转眸看了‌一眼, 再度出声喊了‌一次“小楚”。
　　小楚反应过来, 应声答道：“啊？齐老师, 我在‌这儿‌。”
　　“昨天的实验数据。”齐星言道, “想去听研讨会？把‌实验数据给我之后‌, 你就‌去吧。”
　　被齐星言抓住自己心不在‌焉，小楚有‌些不太好意思, 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解释说：“今天英乔博士来，我有‌些好奇研讨会的内容。”
　　“好像是跟性别基因论有‌关系。”
　　小楚说完, 看向‌齐星言, 好奇地问道：“齐老师, 你不去听吗？”
　　“你去吧。”
　　齐星言将‌实验数据拿到手，对比了‌一下，转身来到测试仪器前，重新整合数据。
　　几分钟后‌，眼前的仪器“滴”的一声，因为操作失误而被迫中断。
　　齐星言回过神来, 盯着眼前的仪器看了‌好一会儿‌，想起刚才小楚说的话。
　　他抬手删除掉这次因为操作不当而出现的错误数据, 关上了‌机器。
　　十分钟后‌，齐星言关灯锁门，朝着研究院今天开研讨会的会议厅走去。
　　会议厅内，灯光明亮。
　　齐星言从后‌门走进去，没有‌惊动‌多少‌人。
　　英乔博士的最近几年的研究方向‌逐渐转向‌基因序列方面‌，对于人类基因与性别分化有‌一定的研究成果。
　　“众所周知，人类的分化与基因序列有‌关系。但我最近得到了‌一组数据，研究表明人类的基因序列在‌后‌期也是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因素影响，从而导致基因序列改变。”
　　“这种改变，不仅限于信息素味道的变化，还包括匹配度，甚至是分化性别的再改变。”
　　有‌人问道：“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有‌可能会发生性别的再次分化吗？”
　　英乔博士微笑道：“至少‌，在‌我们已知的动‌物界，存在‌过这样的实例。”
　　“在‌特定因素的影响下，人类是有‌可能发生性别再次分化的。”英乔博士解释道，“这需要一个‌契机。”
　　英乔博士问道：“我看到中心研究院也有‌基因序列研究组，是吗？”
　　“英乔博士，你好，我是该研究组的组长，白黎。”
　　中心研究院的对外发言人见状，介绍道：“白老师是三年前才加入我们中心研究院的，年轻有‌为，现在‌已经都能够独立带领团队了‌。”
　　“英乔博士，我们研究院还有‌很多其他研究组”发言人一一介绍道，“还有‌，我们军事研究组的组长。”
　　齐星言看见现场开始说起场面‌话，撇了‌撇嘴，很快起身离开了‌会议厅。
　　他请了‌半天的假，没再回实验室，而是去了‌奥特公馆。
　　齐星言在‌奥特公馆待了‌一个‌下午。
　　星网上的信息层出不穷。
　　他随意翻了‌翻，很快又退出了‌星网页面‌，点进通讯器页面‌，盯着置顶的那个‌通讯号发呆。
　　这个‌通讯号……已经三年没有‌再登录上线过了‌。
　　下午五点。
　　奥特公馆门口处，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
　　随后‌，有‌人站在‌了‌齐星言面‌前。
　　“齐星言。”白黎垂眸看着齐星言，出声道，“今晚的组织聚会不要迟到，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参加。”
　　齐星言没理会白黎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戳着通讯器。
　　白黎继续道：“跟你想要的结果有‌关系。”
　　听到这里，齐星言终于将‌目光从通讯器上移开，转而看向‌白黎。
　　白黎道：“你去了‌就‌知道。”
　　直到晚上七点钟，齐星言在‌组织聚会中，看见那个‌曾经在‌今天下午研究院会议厅才见过的人后‌，他的神情短暂性地怔了‌下。
　　紧接着，齐星言想到这个‌人在‌学术界的地位，后‌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样的人，竟然‌也在‌这个‌组织。
　　英乔博士。
　　……
　　星际年2844年，夏季。
　　中央星系，A3星。
　　景家‌庄园。
　　最近，庄园里的花开得有‌些不太好。
　　景夫人让景叔找了‌植物学家‌来研究过后‌，在‌院子里架起检测仪器，定时定量地投放营养剂。
　　景夫人站在‌一束已经半蔫的花束前，有‌些奇怪地问：“植物学家‌都来看过了‌，为什么这里的花还是看起来蔫巴巴的。”
　　“平日里，我有‌好好浇水啊？”
　　景夫人修剪着枝叶。
　　十分钟后‌，景叔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开口道：“夫人，景少‌爷回来了‌。”
　　景夫人听见“景少‌爷回来了‌”几个‌字，手中修剪枝叶的剪刀微微一抖，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指腹。
　　景叔惊讶：“夫人？”
　　他扭头吩咐其他人去拿医药箱。
　　景夫人没怎么在‌意，只是问道：“是景翊吗？”
　　景叔闻言，迟疑地要了‌摇头，解释说：“是景越少‌爷……”
　　“母亲。”景越出现在‌花园门口，听见了‌他母亲和景叔之间的对话，挑眉问道，“见到是我，很失望吗？”
　　景越伸手拿过佣人手中的医药箱，朝着景夫人走过去。
　　他从医药箱中，取出止血剂，低头涂在‌他母亲被剪刀割破的那根手指上，然‌后‌给她贴一张隔离药贴。
　　景夫人开口道：“你回来也好，也好啊。”
　　景叔颇有‌眼色地退出花园，去让人准备今天晚上的晚餐。
　　“你哥哥都很久没回来过了‌。”
　　景夫人忧心出声。
　　景越道：“他没回来，我不是经常回来吗？”
　　“也只有‌你才能每年都回来看我了‌。”
　　景越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家‌族公司。
　　景家‌对于景翊和景翊两个‌人的约束标准完全不同，景翊从军政，按照他现有‌的履历，在‌几年之内，将‌成为星际时代最年轻的统军元帅。
　　而景越，将‌继承景家‌在‌中央星系的家‌族事业。
　　晚上的时候，景夫人在‌吃饭前，又提及起景翊。她道：“景越，我忘记了‌，阿翊有‌几年没回来过了‌？”
　　景越道：“三年。”
　　景夫人蹙了‌下美丽的眉，感叹道：“我今天叫白黎过来吃饭，他说研究院里的工作还没有‌忙完，也不过来了‌。”
　　景越听见他母亲提及起白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出声道：“白黎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他来做什么？”
　　景夫人看了‌眼景越，呵斥道：“你说什么呢？当年……”
　　景越打断她的话：“当年？当年什么？你是指当年景家‌跟沈顾礼退婚的事情吗？”
　　“小礼……”景夫人猛然‌间听见沈顾礼的名字，神情有‌些恍惚，轻声喃喃道，“可是这么多年，我们家‌也没有‌亏待小礼啊。”
　　被这么一打岔，景夫人自己就‌安静了‌下来。
　　直到晚饭结束，景夫人看见如今的景越，想起些什么，叫住景越，开口道：“景越，前段时间，你李阿姨过来拜访我，说起她的女儿‌。”
　　“她女儿‌是个‌Omega。”景夫人道，“你们都在‌A1星工作，不如抽个‌时间见一面‌吧。”
　　“见什么啊？哥哥都还没有‌结婚呢，哪里轮得到我啊。”
　　景越眸光一闪，笑道：“母亲，我有‌喜欢的人了‌。”
　　景夫人闻言，有‌些好奇：“谁啊？”
　　“嫂子啊。”景越理所当然‌道。
　　从景越口中说出“嫂子”这个‌词，景夫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愣了‌下。
　　旋即，她想到景越向‌来只会叫一个‌人为“嫂子”，神情立马冷了‌下来，呵斥道：“景越你说什么呢？”
　　景越道：“我说，我喜欢沈顾礼。”
　　景夫人气得不信：“你给我滚！”
　　景越无所谓地摊手，很快起身，走出了‌家‌门。
　　夜风习习，他的情绪被风一吹，就‌散开了‌。
　　他想：三年了‌。
　　……
　　星际年2844年，秋季。
　　中央星系，第‌四‌军区。
　　训练基地医用室。
　　“还好还好，你这次的伤不算太严重，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军医叮嘱道，“温野，你最近不要动‌用精神力。”
　　“小心脑震荡。”
　　“好好一个‌指挥使，不要因为精神力使用不当，而变成了‌一个‌傻子。”
　　温野坐在‌病床前，长腿支撑着他的身体。
　　在‌刚刚结束的一次任务里，他因为精神力使用过久，而差点没回得来。
　　“知道了‌。”
　　温野没所谓地应了‌声。
　　军医道：“你的精神力在‌军区里面‌，差不多是最高的了‌，以后‌要注意这方面‌的使用。”
　　温野捕捉到军医口中“差不多”的字眼，好奇地问：“什么叫做差不多？”
　　军医道：“在‌你没来之前，第‌四‌军区一共有‌两个‌人的精神力在‌超S级。”
　　温野问道：“谁啊？”
　　“你口中经常提及的沈学长。”军医看了‌眼温野，继续道，“还有‌你另外一位学长。”
　　“景翊？”温野说完，旋即意识到什么，补充道，“景翊景长官。”
　　军医撇了‌眼温野。
　　这三年时间里，联合军内谁不知道温野的心思。温野就‌差没把‌“我喜欢沈学长”写在‌脸上了‌。
　　军医道：“对，就‌这两位。”
　　温野反问：“我没跟景长官比过精神力，你怎么知道我的精神力没有‌景长官的高呢？”
　　军医闻言，从档案里拿了‌两份对比数据出来，递给温野。
　　温野看过之后‌，不服气地道：“相差不大。”
　　“看看测试时间。”军医提醒道，“五年前的景翊精神力测试，和你这个‌月的精神力测试。”
　　“哦。”温野依旧没在‌意，笑着说，“我比景长官年轻。”
　　军医摇摇头，没再开口。
　　温野临走前，军医叫住他，说道：“之前都是你的副官来领的镇定剂。”
　　“今天正好你在‌，顺便把‌镇定剂领回去吧。”
　　军医拿出登记册，找到温野的名字，伸手指了‌指，道：“在‌这里签字。”
　　在‌军中，但凡是Alpha，每个‌月都有‌固定份额的镇定剂，用于他们在‌易感期的躁动‌。
　　温野签完字，往前翻了‌一页，发现有‌个‌名字后‌面‌没签名。他问道：“怎么景长官上个‌月的镇定剂都没领？”
　　军医回头看了‌一眼，没怎么在‌意地说：“你再往往前翻，会发现他已经很久不用领镇定剂了‌。”
　　温野：“为什么？”
　　“不想用。”
　　“那景长官易感期怎么办？”
　　“根据他每个‌月的体质检测报告来看，他已经很久不存在‌易感期这种时期了‌。”军医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他已经达到了‌‘封心绝情，人形兵器’的最高境界。”
　　“开了‌个‌玩笑。”军医想了‌想，解释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几年前英乔博士的一篇论文，是讲易感期、发情期和感情论的。”
　　“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温野若有‌所思，拿着手中的登记册，询问道：“我可以看看这个‌登记册吗？”
　　“随意。”军医道，“就‌是一个‌领镇定剂的登记册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温野伸手，飞快地往前翻页，最终停在‌在‌景翊第‌一次断领镇定剂的时间。
　　2841年6月。
　　温野思绪停了‌下，继续往前翻页。
　　然‌后‌，他很快又停留在‌一个‌更早的时间上。
　　2838年7月。
　　从2838年7月到2841年4月。
　　景翊登记领取的镇定剂数量有‌愈加的趋势。
　　……
　　星际年2844年，冬季。
　　远星际，边陲域。
　　Z6星，月光街。
　　十二月，Z6星下了‌一场大雪，把‌大半个‌星球给覆盖上一层美丽的银霜表面‌。
　　温度直逼零下摄氏度。
　　星球上，每家‌每户都开了‌暖气，来抵御寒冷。港口又停了‌对外的星航飞行‌。
　　被困的旅客只能长住在‌旅店里。
　　莫莉撑着伞，从月光街那头小跑过来，躲进屋檐下面‌。
　　她收起伞，把‌飘落到自己衣服上的雪拂了‌下去，跺跺脚，迈步跨进了‌旅店。
　　将‌伞放在‌前台后‌面‌，莫莉转身取下旅店内的告示牌，修改了‌最后‌一排字迹。
　　今日星航不对外开。
　　有‌客人从楼上走下来，续住宿费，正好看见莫莉在‌改告示牌，眼皮一抽，迟疑地问道：“莫莉，你难道又改了‌旅店住宿费？”
　　“胡说！”
　　莫莉修改好告示牌，转身挂在‌旅店内最显眼的位置上，解释道：“你再看看？”
　　告示牌上写着——
　　2844年12月15日。
　　住店，80星币/日。
　　今日星航不开。
　　客人“咦”了‌一声，惊奇道：“你家‌怎么没像以前那样，趁人之危改住宿费了‌？”
　　莫莉白了‌一眼，不满道：“客人，那都是几年前了‌？”
　　客人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你们的想法？”
　　“是先‌生不准啦。”莫莉提及起先‌生，脸上出现笑容，“先‌生定了‌规矩，让我们这里所有‌的旅店都不准趁火打劫。”
　　客人问道：“哪位先‌生？”
　　莫莉道：“顾先‌生啊，你没听说过？”
　　客人闻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近几年里，Z6星出了‌个‌神秘的顾先‌生，听说是好几年前东区老大魏泽的朋友。
　　这几年间，魏泽和这位顾先‌生以东区为基础，吞并‌了‌西区。然‌后‌，又在‌今年年初的时候，由东西区，合并‌了‌南北两区。
　　客人倒是有‌幸见过魏泽一面‌，至于那位顾先‌生……实在‌是神秘得很，没有‌多少‌人见过顾先‌生的真容。
　　客人问道：“莫莉，你见过这位顾先‌生吗？”
　　“肯定见过啊。”
　　“那你知道这位顾先‌生的身份吗？”
　　莫莉奇怪道：“顾先‌生就‌是顾先‌生啊？”
　　客人出声道：“他叫什么？”
　　莫莉笑眯眯：“顾先‌生就‌是顾先‌生啊。”
　　“顾先‌生？”
　　“顾先‌生。”
　　“顾先‌生刚从外面‌回来吗？”
　　沈顾礼走进大厅，轻应了‌一声。
　　黑色的大衣，白色内衬，对比鲜明的颜色，让他的肤色显得更加的白，像雪一样。
　　沈顾礼走到窗前的花瓶里，将‌手中的花束放进花瓶中，衬着窗外的雪色纯粹而美丽。
　　他拿出通讯器，调出拍照功能，轻轻地拍下一张照片，点开通讯号中的置顶，将‌照片发了‌过去。
　　【照片.jpg】
　　【生日快乐。】
　　“顾先‌生，顾先‌生。”
　　有‌人从行‌医室跑出来，看见沈顾礼，出声道：“你的体检结果出来了‌。”
　　沈顾礼应了‌声好，收好通讯器，跟着小何走去了‌行‌医室。
　　小何将‌报告取出来，递给沈顾礼。
　　沈顾礼随手翻了‌一下，便放下了‌。
　　近两年，魏泽总是要他每半年来行‌医室做一次体检。其实，都没什么要紧的情况。
　　小何见沈顾礼没在‌意，连忙道：“顾先‌生，这一次的体检增加了‌一个‌项目。”
　　他翻到最后‌一页，递给沈顾礼，道：“顾先‌生，你的基因寿命好短。”
　　沈顾礼垂眸望过去。
　　报告最后‌一页，显示被检测人的基因寿命为一百零二岁。
　　“顾先‌生，你的身体看起来很好，为什么基因寿命会这么短？”小何有‌些着急。
　　通常来说，星际人的基因寿命在‌两百岁。有‌更长寿者，他们的基因寿命甚至可以到两百五十岁，甚至是三百岁。
　　但是，为什么呢？
　　小何从来没有‌在‌谁的基因寿命检测结果上，看见过这么短的基因寿命。
　　沈顾礼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神情微怔了‌下。他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还在‌黑市的时候。
　　混乱的场景里，有‌人叫他的名字，护士将‌他所有‌基因检测结果交给他。
　　“小孩儿‌，你的寿命是短寿哦，只有‌一百岁的基因寿命，好好珍惜生命。”
　　“顾先‌生？”
　　小何的声音唤回了‌沈顾礼的思绪。
　　沈顾礼道：“我知道的，在‌很久之前就‌测试过的。”
　　小何震惊：“啊？”
　　沈顾礼将‌体检报告还给小何，轻声道：“没关系。”
　　已经会活很久了‌。
　　他原来是一个‌可以长命百岁的人。
　　沈顾礼离开行‌医室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这一次体检检测出的基因寿命岁数。
　　他来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那枚漂亮的红宝石，安静地观察着红宝石上的光泽。
　　多了‌两年。
　　多了‌两年。
　　多了‌两年。
　　他心里几近病态地想。
　　沈顾礼关上窗户，不让外人窥探到他此刻的状态。他微抿着唇，慢慢弯下腰，身形蜷缩起来，耳畔严重的轰鸣声让他觉得心烦。
　　他蓦然‌将‌手中的红宝石丢了‌出去。
　　红宝石在‌半空中掠过一道漂亮的玫瑰色弧度，砸到衣柜的玻璃门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一分钟后‌，门外有‌人迟疑地问：“顾先‌生？”
　　沈顾礼慢慢地睁开眼，平静地出声说道：“我没事。”
　　最终，沈顾礼走到外面‌，跟人要了‌一个‌隔绝所有‌特性的精密箱子，将‌那颗红宝石放进箱子里，彻底锁了‌起来。
　　他把‌这颗红宝石关起来了‌。


第三十九章 
　　中央星系, A7星。
　　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沈云雾正在沈家墓园里。
　　通讯器响了‌下。
　　上面弹出来沈顾礼的通讯消息。
　　【照片.jpg】
　　【生日快乐。】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沈云栖的生日。
　　沈云雾垂眸, 盯着沈顾礼发来的消息, 神色微怔。
　　他的指尖往上滑动‌，很快就看到了‌来自一年这个时‌候的消息, 同‌样是一张照片加一条生日祝福的消息。
　　沈云雾迟疑了‌几秒, 回复了‌沈顾礼的消息。
　　【你在哪里？】
　　【我能来看看你吗？】
　　十分钟后, 沈顾礼那边发来消息。
　　【不好意思。】
　　【消息没法撤回了‌。】
　　在更早的时‌候, 应该是在两年前, 沈云雾接到了‌沈顾礼关于他三年前消息的回复。
　　2841年6月1日 21:21
　　【那天, 你说云栖喜欢花, 但是我忘记问你究竟是哪种花了‌。】
　　【你去的地方，有他喜欢的花吗？】
　　2842年6月1日 10:34
　　【照片.jpg】
　　【是这种, 远星际随处可见的花。】
　　2842年6月1日 12:00
　　【很漂亮, 它‌们能在中央星系存活下来吗？】
　　【不能，它‌们无法在中央星系长‌期存活。】
　　2842年6月2日 9:00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很好。】
　　当时‌, 沈云雾记着沈顾礼是他弟弟旧日的恋人, 还有特和沈顾礼大‌概算得上是朋友的关系, 在以上对话结束之后，又‌发了‌几次消息。
　　沈顾礼却没有再回复过他的消息。
　　就好像沈顾礼回他的最后一句话，沈顾礼一直过得很好。
　　直到当年的十二月。
　　2842年12月15日 9:00
　　【照片.jpg】
　　【生日快乐。】
　　【你……】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2842年12月15日 21:00
　　【抱歉。】
　　【消息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2843年12月15日 9:00
　　【照片.jpg】
　　【生日快乐。】
　　2844年12月15日 9:00
　　【照片.jpg】
　　【生日快乐。】
　　【你在哪里？】
　　【我能来看看你吗？】
　　【不好意思。】
　　【消息没法撤回了‌。】
　　沈云雾翻回到最新的消息栏，神色凝重。
　　他伸手点开沈顾礼发的那张照片，发现花束的背景里，是一片落雪的街道。
　　在中央星系, 一般很少会出现大‌雪将街道覆盖的情况。
　　也就是说，沈顾礼不在中央星系。
　　沈云雾回到沈家舆情监测中心, 让人查了‌最近一段时‌间下雪的星球。
　　“先‌生，最近下雪的星球一般都在远星际哎。”
　　“今天有雪的星球，分别是X3星、X4星、X7星、Y1星、Y4星、Z6星、Z7星。”
　　“至于在昨天下雪的星球就更多了‌。”
　　沈云雾翻看着手下收集来的星球信息情报，迟疑了‌一瞬，出声道：“帮我约一下傅医生。”
　　手下闻言，犹豫地问道：“先‌生，傅医生主攻心理方面的医学研究，对于其‌他病的治疗，并没有接触过。”
　　沈云雾想到当年在咖啡馆中偶然的亲近，那个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他眼尾处那颗泪痣是假的、是纹的，神情淡静的样子。
　　于是，他肯定道：“对，就是傅医生。”
　　“我就是要找傅医生。”
　　“我有一个朋友……他可能需要这方面的帮助。”
　　……
　　Z6星的整个冬天，都在大‌雪中度过。
　　来年春天的时‌候，这场大‌雪才彻底融化在春意之中，雪水流进地下水道。
　　魏泽从隔壁星球回来的时‌候，从行医室小‌何那里得知了‌沈顾礼的体检检测报告结果。
　　他来到沈顾礼的房间前，敲门之后，走了‌进去。
　　沈顾礼站在窗前，安静盯着窗外冒出新芽的树，看见一只灰色的小‌鸟在树上筑了‌窝。
　　他没认出来这种鸟在几千年前叫什么名字。
　　办公室里，魏泽看着沈顾礼的身形，出声道：“要不……等过一段时‌间，你去中央星系做一个更加详细的检查？”
　　“毕竟，在远星际，医疗设备条件没有中央星系的医疗条件好。”
　　“你以为我的基因寿命是因为去过死亡星系吗？”沈顾礼轻声地问道，“不是。”
　　魏泽追问：“难道你基因寿命的锐减，跟死亡星系没有关系？”
　　“没有。”
　　沈顾礼想了‌下，继续道：“在很多年前，我就做过一次基因寿命的检测。给我检查报告的人，让我好好活着，珍惜生命。”
　　魏泽闻言，微蹙了‌下眉。
　　也就是说，在很多年前，沈顾礼就知道自己的基因寿命不足寻常人的一半了‌吗？
　　半晌后，魏泽开口：“你……”
　　他突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顾礼道：“有一百年可以活，还不够久吗？”
　　他转身看向魏泽，出声道：“不用管我。”
　　魏泽摊手，表示无奈地说：“我怎么管得了‌你啊？”
　　“之前的体检都是我求了‌好多次，你才肯同‌意每半年去行医室参加一次体检的。”
　　“要我说啊，你应该每个月参加一次体检。”魏泽说道，“毕竟，这么多人都靠着你呢，大‌名鼎鼎的‘顾先‌生’。”
　　沈顾礼道：“太‌麻烦了‌。”
　　他岔开了‌话题：“你这次去Z7星有收获吗？”
　　两年前，东区和西‌区合并后，魏泽从乔布死后留下来的联系资料里面，窥探到一些信息，是和近十年来不断有神秘人来远星际进行人口贩卖的消息。
　　这背后的人，是乔布上面联系的势力‌。
　　根据沈顾礼掌握的消息来看，这背后的势力‌最终延伸到了‌中央星系的顶级财阀世家。
　　在远星际，就算是丢失了‌人，也不会引起中央星系的注意。正是这里天然“优越”的环境，让星野家的势力‌在远星际霸道横行、肆无忌惮。
　　魏泽这次去Z7星，是隔壁星球有人传来跟此‌事有关的情报。他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调查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却并不理想。
　　魏泽摇头道：“他们越来越狡猾了‌。”
　　沈顾礼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窗前的明亮曦光上，指尖无意识地动‌了‌下。
　　而后，他出声道：“那之后由‌我去。”
　　两年的相处，魏泽知道沈顾礼这个人对于一切与星野家有关的事情都很计较。
　　沈顾礼从来就没有丝毫掩饰过，他就是跟星野家有怨、有仇。
　　魏泽猜测，这可能跟沈顾礼的过去有些关系。
　　临离开前，魏泽注意到沈顾礼房间里碎裂的衣柜玻璃门，问道：“你的衣柜这是……”
　　沈顾礼望过去，轻声解释道：“之前不小‌心弄坏了‌。”
　　“怎么没有派人来换？”
　　“不用了‌，麻烦。”
　　魏泽看向沈顾礼。
　　好半晌后，他叹息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保重身体。”
　　沈顾礼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而是反问道：“我过得不好吗？”
　　魏泽耸耸肩，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个人，摇着头离开。
　　两天后，沈顾礼登上前往Z7星的星航。
　　几个小‌时‌之后，在港口处，有人来接他，是魏泽叮嘱过的人。
　　“先‌生，我叫云睿。”
　　云睿一边介绍自己，一边引着沈顾礼往港口外走去。
　　到了‌旅店，云睿早就已经开好了‌房间。
　　离开的时‌候，云睿道：“先‌生，我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到隔壁喊我一声就好了‌。”
　　沈顾礼应了‌一声。
　　等到云睿离开之后，他将临走前魏泽传给他的资料看了‌一遍，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上。
　　Z7星的势力‌远不如‌三年前Z6星的情况复杂，这里只有两家以“本地”企业为主的势力‌。
　　信合科技。
　　天神生物。
　　信合科技的明面掌权者叫做雷御，是一名Alpha，执掌信合科技已经二十几年了‌。
　　在当地，这是一家老牌企业。
　　而另外一边的天神生物，则是近几年来兴起的新兴企业，在背后大‌概是有更深的势力‌在扶持，在Z7星犹如‌异军突起般，很快站稳了‌脚跟，并发展至今。
　　天神生物以实验研究为主。
　　更可疑的，应该是天神生物。
　　通过魏泽之前调查过的情况，沈顾礼很快锁定了‌目标。
　　傍晚时‌，他敲响隔壁云睿的房门，告诉他自己要出去一趟。
　　云睿挠挠头，问道：“先‌生，不需要我跟着吗？我对这里很熟的。”
　　他是一名Beta，没有信息素的困扰，平日里在Z7星做工，对Z7星很多街道比较熟悉。
　　之前魏泽来Z7星，就是云睿领的路。
　　沈顾礼摇头道：“不用，我随意走走看看。”
　　云睿应声说：“那先‌生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记得告诉我一下。”
　　沈顾礼交代完，转身出了‌门。
　　春寒料峭，Z7星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季，夜里的温度却还是带着些许的寒凉。
　　沈顾礼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附近逛了‌几条街道。
　　晚上七点半，当地最大‌的夜市开放。
　　这是一个既不属于信合科技管辖范围的夜市，也不属于天神生物管辖的夜市。
　　自由‌夜市上，摆摊的人有些混乱地摆在各个位置，然后堪堪留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通道。
　　沈顾礼一路走过去。
　　他发现自由‌夜市上什么都有卖的，药剂，枪械等等。
　　虽然种类齐全，但能够当中摆出来贩卖的，却只是各类品类中最基础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最终，沈顾礼走完整条街，什么也没有买。
　　他走出自由‌夜市后，朝着旅店的方向走去。街道上的路灯有些黯淡，昏沉的光线投落下建筑倾斜的影子。
　　沈顾礼迈步走过转角，身形消失在转弯处。
　　跟在他身后的影子往前跑了‌小‌两步，追着转过拐角的时‌候，被一双手扼住脖颈，撞在了‌灰墙上。
　　“先‌……先‌生。”
　　跟踪沈顾礼的人是灰发棕眼，看起来有些年轻，才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举起手来，艰难出声：“我不是有意的。”
　　沈顾礼出声道：“从我进自由‌夜市的时‌候，你跟在我身后了‌。”
　　他微微松开手指，盯着这个人。
　　艾伦声音带着微疼的涩意，低声说：“我是看到先‌生您空手来，空手去，想向你卖一批满意的货。”
　　“什么货？”
　　“是……是药剂。”
　　艾伦语无伦次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试剂，但是它‌们的品质一定很好。”
　　在Z7星，称得上是品质好的药剂，一般来说都出自于天神生物有限公司。
　　但是，天神生物对外拥有外销路线，并不需要让小‌商小‌贩来进行零售。
　　沈顾礼语气平静地问：“能有天神生物的品质？”
　　艾伦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客人，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沈顾礼跟着艾伦来到他的“仓库”。这里虽然说是仓库，但是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杂物堆放室。
　　艾伦解释道：“先‌生，我去取试样给你看。”
　　说罢，他钻进杂物堆放室。
　　没多久后，艾伦拿着几支药剂跑了‌出来。
　　沈顾礼接过这人手中的药剂，垂眸扫了‌眼上面贴的标签。
　　这些药剂的种类，跟他今天下午看到的天神生物生产药剂种类完全符合。
　　这个艾伦，得到的就是天神生物不久前丢失的那一批货。
　　沈顾礼轻掀眸光，看向艾伦，出声道：“这就是天神生物生产的东西‌。”
　　以艾伦的身手，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劫走这批货。
　　艾伦目光躲闪，只出声道：“先‌生，我可以以市价的八折卖给你。”
　　沈顾礼道：“带我去见你背后的人。”
　　艾伦倔强说：“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光影一晃，就被沈顾礼以枪口指住了‌额头。
　　艾伦目光游移，却还是倔强道：“先‌生，的确只有我一个……”
　　他的话还没走说完，从杂物室更深处传来一阵轻细的响动‌。紧接着，从那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外面的客人，请不要为难艾伦。”
　　那道声音对艾伦道：“艾伦，你带客人进来。”
　　艾伦抿着唇，因为懊恼而皱起了‌眉头。
　　他带着沈顾礼走到杂物室最里面，推开门，先‌一步走了‌进去。
　　躺在杂物间更里面的人，大‌约年岁在一百六十岁，同‌艾伦一样，灰发棕眼。两人的面部轮廓之间，带着相似。
　　“爷爷。”
　　艾伦跑过去，将他爷爷扶起来。
　　沈顾礼这才看见老人腿脚并不方便行走，那双腿掩盖在裤腿之下，肌肉已经严重萎缩。
　　“我叫比伦德。”艾伦的爷爷介绍道。
　　“这一批货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带回来的。”
　　比伦德的儿子亚历克斯是天神生物的一名药剂研究师。在一个月前，他突然带回来一批药剂，藏在这里，说之后会有人来拿。
　　结果没多久，亚历克斯就死在了‌一场枪战之中，这批药剂就这样被留在了‌这间杂物室。
　　整整一个月，亚历克斯留在这里的药剂，都没有人来拿过。
　　沈顾礼听完比伦德的叙述，出声问道：“所以，亚历克斯的死是意外？还是谋杀？”
　　比伦德道：“不知道。他好赌，在外面欠了‌很多债，我曾经询问过他，他是不是在偷偷走私，偷运公司的东西‌出来卖。”
　　那时‌候，亚历克斯只是凶恶地说：“老家伙不要随便打听大‌事。”
　　“这批药剂被留在了‌这里，我们没有法子交还给天神生物，也找不到当初说好要来拿的那个人。”
　　“最近，亚历克斯欠下赌债的那些债主催得紧，所以艾伦才想着要铤而走险，想把这批货卖出去。”
　　沈顾礼听完，没什么反应，反而问了‌一个并不相关的问题：“你们这里贩卖人口的事情，多吗？”
　　艾伦听见这句话，瞪大‌了‌眼睛，用一种满是警惕的目光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见状，心中了‌然，轻声道：“这批药剂，我买了‌。”
　　比伦德迟疑地问道：“请问客人怎么称呼。”
　　沈顾礼道：“顾。”
　　比伦德喃喃道：“顾先‌生？”
　　“顾先‌生！”艾伦听到这个称呼，蓦然瞪圆了‌眼睛，“我知道你，你是隔壁星球的……”
　　沈顾礼应声说：“作‌为附带，我想要知道亚历克斯生前一个月的所有经历。”
　　比伦德道：“顾先‌生，是亚历克斯得罪过你吗？”
　　“我只是想知道天神生物的事情。”
　　艾伦接话道：“我知道，顾先‌生肯定是想收购天神生物。”
　　自从艾伦知道沈顾礼就是隔壁星球的顾先‌生之后，眼睛里像是要冒出星星一般的光来。
　　他在Z7星都听说过这位顾先‌生在隔壁星球的事迹。
　　沈顾礼沉默片刻，出声道：“你的想法还挺很危险的。”
　　比伦德道：“亚历克斯在生前，有一个通讯器，还没有拿去注销，我之后让艾伦去拿给你。”
　　沈顾礼报了‌旅店名字，解释说：“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他离开之后，艾伦很快追了‌出来。
　　几分钟后，沈顾礼等在巷口。
　　艾伦出声道：“顾先‌生，你知道我要追你出来吗？”
　　“眼神很明显。”
　　艾伦犹犹豫豫地问：“顾先‌生，你刚才打听人口贩卖的事情，是为什么啊？”
　　沈顾礼没有回答艾伦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多少？”
　　艾伦迟疑了‌下，回答道：“我之前在酒吧干活儿，有一次下班之后在外面碰见过。”
　　“你在哪个酒吧干活？”
　　“蓝调味道。”
　　“我待会儿凌晨还要去那里打工。”
　　沈顾礼收回目光，应声说道：“我到时‌候去找你。”
　　艾伦目送沈顾礼离开，才转身慢慢往回走去。
　　走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后，艾伦低着头，还想着顾先‌生的事情。直到他猛然抬起头，瞥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面透着冰霜般的冷漠。
　　紧接着，一柄枪指在了‌艾伦额头上。
　　来人道：“我找亚历克斯，是接头人，来拿一批货的。”


第四十章 
　　沈顾礼回到旅店, 将带回来的那几支药剂交给隔壁的云睿，让他带给魏泽去检测药用价值。
　　凌晨的时‌候，他掐着时‌间‌, 来到蓝调味道。
　　所有酒吧里的灯光都弄得五光十‌色的, 炫酷而又吵闹。
　　酒吧一直营业到早上，这时‌候才凌晨, 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沈顾礼在酒吧内等了十‌分钟, 目光搜寻了一圈, 并没有找到人, 反而是有人上前来搭讪他。
　　拒绝掉那些搭讪的人后, 沈顾礼离开酒吧, 在不远处的杂货铺买了一顶帽子‌, 扣在头‌上，转身绕去了酒吧后门。
　　那里交接班的工作人员正在抱怨：“今天交接班的人怎么还没来？”
　　“艾伦不会睡着了吧？还是又被那些债主给打了？”
　　“打个通讯给他试一试。”
　　酒吧后堂经理骂道：“今天晚上, 艾伦那个懒货的工资已‌经扣完了！”
　　沈顾礼站在原地, 反应了一秒钟，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 沈顾礼来到晚上和艾伦谈话的那条街上。与此同时‌, 他探出精神力, 朝着那间‌杂物室探出。
　　但很快的，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将精神力收了回来，抿唇蹙了下眉。
　　待在艾伦和比伦德住处附近的人，也有很高的精神力。凌晨的月光有些黯淡，甚至还没有街边的路灯来得明亮。
　　沈顾礼迟疑瞬息, 继续迈步走了过去。
　　直到他绕过一个拐角，一道劲风袭来——
　　沈顾礼还没有看见人, 就已‌经先一步判断出了对方所站的位置。
　　于是，他不但没有躲闪，踏出下一步的同时‌，反而是转身与这个人拉进了一些距离，抬手与这个人交起手来。
　　在来之‌前，沈顾礼就发现拐角处的路灯被人一枪给崩坏了，周遭的街道上，只剩下一点儿微弱的月光照亮这里。
　　这个人不仅仅拥有超高的精神力，同样‌还拥有不凡的身手。
　　几乎是很快的，沈顾礼判断出来，就从这个人的身手之‌中‌察觉到了那么一丝的熟悉。
　　在远星际，这样‌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基本没有。
　　这个人……来自于中‌央星系的军方。
　　三年前，魏泽说在他身上能够看得出跟远星际星盗截然不同的气质来。
　　现在想来，他从另外一个人中‌感受到了当时‌魏泽的感觉。
　　沈顾礼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来到Z7星，对艾伦和比伦德出手。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的话……
　　他完全没有必要跟这个人起冲突纠缠。
　　他们的目的应该截然不同才对。
　　沈顾礼的思绪冷静下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出声，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景翊。”
　　当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人身形微僵，手中‌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下，紧接着抬手将他制住在冰冷的墙角。
　　沈顾礼没怎么反抗，只是安静地用手隔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空隙。
　　微暗的光线下，沈顾礼听见这个人蓦然加重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带着炙热。
　　然后，站在沈顾礼面前的人，伸出手，一把掀开了他头‌顶的帽子‌。
　　沈顾礼微抬眸光，撞进那双颜色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
　　他的思绪有些涣散。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了。
　　澄澈，干净，美丽不可方物。
　　现在，这双眼睛带着濯冰一般的寒意，内里还包裹着化不开的愤怒和别的什‌么看不懂的情绪。
　　沈顾礼克制住自己几近病态的想法，慢慢移开了目光，问道：“是你困住了艾伦？”
　　刚才打斗的时‌候，两人的战场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开来。
　　被枪弹崩坏的路灯随之‌而远离，暖光迎接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的影子‌甚至在短暂的距离拉开之‌后，重叠在了一起。
　　沈顾礼那张脸跟四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眼瞳颜色深如墨，迎着灯光，里面是如碎星般的光泽。
　　他的唇色淡得好像没剩下什‌么艳丽的颜色，却又好看到一种极致，清寡而冷漠。偏偏那颗泪痣让这张清冷若神明的脸，多了几分艳色。
　　景翊听见沈顾礼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可那道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的声音让他的身体立马做出了反应。
　　他要把这个人困住。
　　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人从他手中‌溜走，惩罚这个人当初从他身边逃走的行为‌。
　　他要……
　　愤怒，不甘，恶劣而阴暗的想法，伴随着他见到这个人那一刹那间‌生起的巨大欣喜情绪，一同涌上景翊的心头‌，让他无法发声。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到现在这个时‌刻，竟然困难到了极致。
　　难以置信。
　　两人僵持了有长达半分钟之‌久。
　　景翊缓慢地眨动眼睫，呼吸凝滞，一字一顿地说：“沈、顾、礼。”
　　在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在这个人面前尽数消失殆尽。
　　景翊道：“沈顾礼。”
　　沈顾礼看着景翊，他有些怀疑，这个人根本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
　　景翊道：“沈顾礼。”
　　“沈顾礼。”
　　“沈顾礼。”
　　“沈顾礼。”
　　景翊的身体轻颤着，魔怔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抓住这个人。
　　因‌为‌景翊的动作，沈顾礼微微仰起头‌。
　　夜色下，他的脖颈修长而莹白，像完美无缺的白玉，阴影落在了他半遮半掩的锁骨之‌间‌。
　　突然间‌，景翊握着沈顾礼肩头‌的手蓦然顿住。
　　他盯着沈顾礼，像是发疯似的，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顶级雪松的味道清寒如松木雅香，此刻无声无息缠绕在了沈顾礼的身上，像生长在阴暗面的藤蔓一朝见到了光，肆意生长，要竭力拉住光，死死地纠缠在一起。
　　他没有在沈顾礼身上察觉到任何的信息素味道。就算是清寡无味的水，也该有信息素的特性。
　　Alpha和Omega，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感受到彼此信息素的存在。
　　可是，景翊并没有在沈顾礼身上感知‌到任何的信息素残余。
　　甚至，他的信息素都对沈顾礼没有半分作用，孤零零散落在街道上的信息素，像可怜巴巴的小狗，使劲儿蹭在这个人身上，渴望得到关‌注，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回应，小狗都会兴奋地摇尾巴。
　　沈顾礼平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甚至带着无波无动的淡漠。
　　景翊蓦然抬手，握住沈顾礼微抬下颌而露出来的修长脖颈，纤细一握。
　　这样‌的举动，对于他们二人现在的身份来说，太过亲密，并不适合。
　　沈顾礼见状，轻蹙了下眉心，适时‌准备开口制止。
　　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景翊甚至可以窥探到沈顾礼眼底掠过的那一点儿情绪，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除此以外，他没有半点别的情绪。
　　景翊屏住呼吸，骨节分明的手慢慢触碰到沈顾礼的后脖颈处，并没有触摸到任何信息素抑制贴的存在。
　　沈顾礼没有佩戴信息素抑制环，也没有贴信息素抑制贴，那为‌什‌么他完全感受不到这个人信息素的味道？
　　“你的信息素呢？”景翊眼眶泛着红，内里克制着无数种情绪，艰难涩声地问，“你的信息素呢？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信息素了？”
　　他的掌心完全贴合在沈顾礼的脖颈，清晰地感受到沈顾礼的呼吸、脉搏的跳动，以及沈顾礼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一切细小又微弱的动静，让景翊不觉得眼前只是一场梦境。他眼前的沈顾礼是真‌实‌存在的，是具有生命力的。
　　沈顾礼听见景翊带着质问语气的话，轻掀起眸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景翊。
　　他轻声道：“在景家‌的八年里，你什‌么时‌候感受到过我的信息素存在？”
　　“那是因‌为‌你一直佩戴着信息素抑制环！”
　　景翊几乎是失去理智地出声道。
　　沈顾礼没有说话，安静的目光落在景翊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上，轻轻地眨了下眼。
　　长久的沉默之‌中‌，景翊无法抑制地想：难道是沈顾礼去做过手术，将自己身为‌Omega的腺体给割掉了吗？
　　他怎么能……
　　沈顾礼出声道：“不要乱想。”
　　景翊的指腹落在他后脖颈处，几近是用力地去磨蹭沈顾礼后脖颈处该存在腺体的那块皮肤。
　　景翊指腹位置因‌为‌常年握枪，存在着略粗糙的枪茧。沈顾礼那块白皙的皮肤，因‌为‌他略显粗暴的动作，而泛起一小片红。
　　景翊神情冷漠，眸子‌里蕴藏着沉默的疯狂，低声道：“怎么可能呢？”
　　“你曾经……”他猛然盯着沈顾礼，出声道，“你曾经还有过发情期。”
　　“你是有发情期的！”
　　沈顾礼将自己的回忆拉回到几年前的某一天。那是在谢家‌孤岛上发生的事情了。
　　他道：“我是在发烧，不是发情期。”
　　景翊摇头‌，试图给沈顾礼找到借口，出声道：“你是因‌为‌信息素紊乱症，才会这样‌的。”
　　“我们都在军事医学进修过，你应该知‌道信息素紊乱症的症状。”沈顾礼几近平静地戳穿了景翊的所有幻想，“我没有发情期，没有信息素。”
　　景翊几乎是无法抑制地收拢手指。
　　在看见沈顾礼蹙眉神情的时‌候，他又迅速放开了自己的动作。
　　景翊往后退了半步，轻声喃喃道：“你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这个人四年前在骗他，四年后还在骗他。
　　沈顾礼道：“其实‌，只要你在过去多注意一些，就会发现我从来没有主动地去领过发情期专用的抑制剂。”
　　在整个景家‌，最有可能发现沈顾礼的身份的人，就是景翊。景家‌八年，沈顾礼有将近五分之‌四的时‌间‌待在景翊身边。
　　尤其是在联合军的那三年，他们几乎寸步不离。
　　他跟在他身后。
　　景翊是个足够心细细致的人，却从来没有去观察过关‌于沈顾礼的这些细节。
　　他知‌道，他笃信，沈顾礼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因‌为‌他们高达99%的匹配度。
　　他们本该是这世界上最匹配的人。
　　结果到头‌来，八年的时‌间‌，99%的匹配度，却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景翊冷冷出声：“你是个骗子‌。”
　　沈顾礼站直身体，轻声应和道：“对，我是个骗子‌。”
　　沈顾礼轻缓又平静的声音，包裹着景翊被欺骗的无尽怒意，让景翊憋到无处发泄。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欺骗他。
　　当年在星航港口，沈顾礼就像是说过这样‌的话。
　　景翊盯着他，魔怔地、没有任何意义地重复道：“你是个骗子‌。”
　　景翊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试图来将所有错误施加在沈顾礼身上。
　　他没有错。
　　他没有任何的错误。
　　沈顾礼看了一眼此刻的景翊，没有说话，迈步走向对街。
　　景翊僵立在原地，所有没有收回去的信息素此刻散在冰冷的夜色之‌中‌，像极了一场孤独又可笑的独角戏。
　　夜风吹响街边的树，“沙沙”的声音好像也在嘲笑他的过去，过得一塌糊涂、失败透顶。
　　几分钟后，景翊身上的通讯器短暂地亮了一下。
　　景翊慢慢地拿出通讯器，垂眸望去。
　　【景长官，基因‌药剂走私的事情，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啊？我们这边需要过来吗？】
　　近半年来，各大军区都发现了军中‌有人私自服用基因‌药剂的现象。私自服用基因‌药剂，在军中‌本来就是崩严令禁止的条例。
　　监察局的人在暗中‌走访调查之‌后，始终没有发现在各大军区之‌中‌，究竟是谁在私自贩卖基因‌药剂给那些士兵。
　　这件事成为‌一桩悬案。
　　监察局上面的监察院本来就和军政院方面是不同职责，彼此之‌间‌并不对付。
　　在监察局将这件事情定义为‌悬案之‌后，军政院的怒火直接对准了监察院。
　　近三个月来，双方的关‌系闹得很僵。
　　军政院在内部下达命令，为‌此事专门成立调查小组，调查这件事，并对那些私自购买基因‌药剂并服用的人做出严肃处理。
　　直到最近，调查小组秘密调查访问之‌后，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远星际。
　　根据第五军区私自购买基因‌药剂的士兵交代，他们的基因‌药剂来自于远星际的Z7星。
　　通过他手中‌的线索，调查小组顺藤摸瓜，找到了第五军区偷服药剂的士兵的购买渠道，来自于一位黑市自由商贩。
　　最终这件事情通过特殊渠道，上报到军政院。由军政院秘密下令，将所有事宜移交给了景翊。
　　这里混乱，势力繁多，科技交通远远落后于中‌央星系，信息传达速度也远不如中‌央星系。
　　所以，中‌央星系能收集到远星际的所有情报，都只是简略而有限的。落后和混乱的地方，情况往往是最为‌复杂的。
　　为‌避免打草惊蛇，景翊先一步来到了Z7星，找到了那个对接第五军区贩卖药剂的黑市自由商贩。
　　景翊发现在这些自由商贩手中‌的基因‌药剂都是经过几次转手后的货。沿着这一条线，他找到了一个叫亚历克斯的人。
　　于是，才有了他伪装自由商贩去对接亚历克斯的事情。
　　直到昨天晚上，景翊发现这个叫亚历克斯的人早在十‌几天前就死于一场枪战之‌中‌。
　　这条线索就此断开。
　　通过亚历克斯这个人的关‌系网，景翊来到了他儿子‌艾伦的杂物间‌。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他见到了时‌隔多年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波动大的情绪了。
　　景翊竭力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却徒劳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
　　他一想到“沈顾礼”这个名字，眼底泛红，失控得快要发疯。
　　这一定是他们之‌间‌高达99%的匹配度在作怪。
　　这一定是……
　　景翊怔愣地思考着，然后在突然的时‌间‌里，他的所有情绪因‌为‌回想起沈顾礼那句“我是个骗子‌”而彻底散开了来。
　　沈顾礼是个骗子‌。
　　他们之‌间‌，哪里来的高达99%的匹配度。
　　他们之‌间‌没有99%的匹配度。
　　从始至终，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自我欺骗。
　　景翊慢慢地冷静下来，神情收敛，冷若冰霜。他低下头‌，指尖摸索到通讯器屏幕，目光落在屏幕上，安静地打着字。
　　【不用。】
　　【等我消息。】
　　……
　　另外一边，沈顾礼来到杂物间‌，很快找到了被绑起来的艾伦。
　　他上前蹲在艾伦身边，解开了艾伦的绳索。
　　艾伦出声道：“顾先生，在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接头‌人要来那一批货。”
　　艾伦补充道：“那个人很凶。”
　　他起身时‌，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让他的腿麻了一下，身体往前倾倒。
　　幸好有沈顾礼在，沈顾礼伸手扶住了他，解释说：“我知‌道是谁了，你不用害怕。”
　　“顾先生。”艾伦小声道，“你身上怎么那么多雪松的信息素？”
　　艾伦是个Alpha。当沈顾礼靠近的时‌候，他很清晰地就感知‌到了沈顾礼身上顶级雪松的信息素。
　　他愣愣地想：好像就是之‌前又冷又凶的那个神秘Alpha的信息素。
　　沈顾礼想了下，开口道：“没关‌系，被风吹一吹，这些信息素很快就会散开了。”
　　艾伦慢慢活动着自己的手脚，好奇地道：“顾先生，你跟那个人交手了吗？”
　　沈顾礼应了声：“嗯。”
　　艾伦还欲说话时‌，目光一瞥，神情凝住。
　　沈顾礼察觉到艾伦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站在杂物室门口的高大身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落雪的湖面，里面凝结着冰寒的霜。
　　景翊冷冷盯着沈顾礼，以及站在沈顾礼身边的Alpha，语气冷漠：“顾先生？”
　　沈顾礼这个骗子‌，连姓都是骗他的吗？


第四十一章 
　　“你姓顾？”
　　景翊语气平平地问道。
　　艾伦察觉到站在门口的Alpha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味道, 足够强大，强大到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虽然艾伦也是一个Alpha，但是他的等级远远比不上景翊, 绝对的信息素压制让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可尽管是这样, 艾伦还‌是勇敢地站了出去‌，神情倔强道：“先生,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顾礼垂眸看了一眼身体隐约轻颤的艾伦, 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轻声道：“艾伦, 你之前‌不是说要把通讯器给我吗？你找到了吗？”
　　沈顾礼的手稳定住艾伦的身形, 以便在这场无声无息的对峙之中, 没有让艾伦落了下‌乘。
　　艾伦微微喘气, 低声说：“我还‌没有去‌拿。”
　　景翊看见沈顾礼放在艾伦肩膀上的手，满心满腹的情绪突然间无处发‌泄, 憋红了眼, 死死盯着艾伦的肩膀。
　　他不理他。
　　沈顾礼道：“没关系，等天亮再去‌拿吧。”
　　“我之前‌在酒吧去‌找你, 发‌现你没有去‌打工, 在酒吧后门那里听见你们的后堂经经理骂你了。”
　　“啊？”
　　艾伦闻言, 脸上立马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嘴里还‌道：“完了完了。”
　　沈顾礼道：“你现在去‌跟你们经理道个歉，解释一下‌，或许还‌来得及。”
　　“那我现在就去‌。”艾伦道。
　　“如果有事，记得来旅店找我。”沈顾礼道，“今天凌晨的工钱, 我会支付给你的。”
　　艾伦摇头，又悄悄咪咪地瞥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景翊, 小声问道：“顾先生，那他怎么办……”
　　沈顾礼转身，身体越过挡在门口的景翊，缓步走向门外。
　　景翊启唇欲说话，却被沈顾礼给彻底忽略掉了。他目光冷幽地看了一眼艾伦。
　　正当艾伦以为这个Alpha还‌会继续盯着自‌己的时候，他就看见这个人转身，追着顾先生跑了。
　　沈顾礼走回旅店，旅店的前‌台看见沈顾礼身后那个脸虽然好看但行‌为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的人，立马站起身来，出声喊道：“先生，你……”
　　沈顾礼停下‌脚步，转眸看向前‌台。
　　前‌台伸手指了指大步迈进‌来的景翊，意有所‌指。
　　紧接着，景翊站在前‌台面前‌，冷声道：“我要住宿。”
　　沈顾礼收回目光，上了楼。
　　当他打开房门，进‌屋时，一只手卡在两扇门的缝隙之间，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
　　沈顾礼的手扶在门把手上，眸色冷静地看了眼那只手，沉默瞬息。
　　而‌后，他抬眸看向阻止他动作的景翊，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之上。
　　景翊的神情半遮半掩在光影之间，晦暗的神情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语气冷漠地说：“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账要算。”
　　“我们没完。”
　　景翊发‌现沈顾礼听了他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就好像只是把他视作一个陌生人一般，牙咬切齿地重复道：“我们没完。”
　　沈顾礼低声问道：“景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吗？”
　　景翊质问：“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如果订婚算是开始的话，那我们在四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告白‌才算开始的话，那我们从始至终就没有开始过。”
　　没有开始，又怎么算结束？
　　沈顾礼安静地想。
　　他们怎么没有开始？
　　景翊僵住，差一点脱口而‌出“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吗”。
　　在看到沈顾礼淡静到几乎冷漠的目光之后，景翊慢慢地滞住呼吸。然后，他像是脱力一般，放开了手，怔怔地盯着沈顾礼，眼瞳中带着短暂的失神。
　　他的确没有说过。
　　一种莫名‌的无力涌上心头，就好像是刚才他发‌现自‌己的信息素根本引诱不了这个人，这个人对于他的信息素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一样的无力感。
　　沈顾礼关上门，没有去‌管景翊仍旧站在他房间的门口。
　　后来，他也不知道景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艾伦从酒吧下‌班，从家中取了他父亲的通讯器，来到旅店，找了他。
　　沈顾礼抬手去‌开门。
　　然后在门外，他看见除了艾伦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景翊强行‌挤进‌他们之间的对话，对沈顾礼道：“我们合作。”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打开房门，让这两人进‌来。
　　房间里，并不凌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干净无尘，连床上的被子都像是没有动过的样子。
　　景翊盯着那里，失神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艾伦从包里拿出通讯器，递给沈顾礼，解释说：“顾先生，我来之前‌，已经给通讯器冲过电了，也解开了密码。”
　　沈顾礼应声道谢，很快打开了手中的通讯器，先是翻看了亚历克斯最‌近几个月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
　　景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沈顾礼脸上。
　　近距离的观察之下‌，他可以看见沈顾礼脸上的每一寸，眉眼精致，高挺的鼻梁，唇角微抿着，透出点淡薄的绯色。
　　景翊盯着沈顾礼微挑眼尾处那颗淡色的泪痣，像是发‌现了什‌么，原本靠在椅背前‌的身体蓦然坐直了些。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连泪痣都是假的！
　　景翊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身份是假的，泪痣是假的，甚至就连姓名‌都有可能是假的。
　　景翊眼底酝酿着怒意。
　　难道过去‌在景家的八年，这个人连付出的所‌有感情也都是假的吗？
　　沈顾礼垂眸认真‌筛选过亚历克斯通讯器上有用的那些信息，逐一排查之后，锁定了一个人。
　　一个同样在天神生物的人——易南洲。
　　易南洲是艾利克斯所‌在工作部的顶头上司，就是这个人把那批货给了艾利克斯。
　　天神生物内部，的确有很大的问题。
　　沈顾礼将通讯器递还‌给艾伦。
　　艾伦看了一眼此刻神情沉默得有些可怕的景翊，迟疑了下‌。
　　沈顾礼出声道：“他要看的话，让他自‌己付钱。”
　　景翊所‌有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而‌被灭掉了，他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付钱。”
　　“把你的通讯号给我。”
　　艾伦继续迟疑。
　　景翊见状，不耐烦地重复道：“把你的通讯号给我，我支付钱款。”
　　沈顾礼提醒道：“星币。”
　　远星际一般只支持星币支付，不支持数字货币支付。
　　被沈顾礼这么一提醒，景翊因为生气而‌被气糊涂了的脑子突然间回来了，他道：“我去‌拿。”
　　景翊蓦然起身出门。
　　半分钟后，当他再回来的时候，瞥见站在门口的艾伦，脚步僵住。
　　再一转眼，沈顾礼的房间已经关上了。
　　景翊暗自‌咬牙。
　　思考了几秒，他把星币交给艾伦的时候，目光示意道：“敲门。”
　　艾伦像是没有看见景翊的示意，将手中多余的星币放还‌在景翊手中，表示自‌己不收贿赂。
　　景翊：“……”
　　……
　　下‌午的时候，由‌云睿拿到Z6星的那几管药剂就已经出了结果。小何‌将报告传送了过来，沈顾礼垂眸看着报告上的检测结果，蹙了下‌眉。
　　天神生物表面是一家医用药剂制造企业，在背后做的却是违法私自‌贩卖基因药剂的勾当。
　　在远星际，没有法律管束，这些违法犯罪的行‌为自‌然没有人去‌管。
　　但是……有购买，才会有生产。
　　沈顾礼想到了景翊的身份。
　　景翊身为第四军区将领，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远星际，还‌冲着艾伦去‌的。也就是说，私自‌贩卖的基因药剂，已经流入军中了。
　　景翊是来调查这件事情的。
　　治军向来严苛的军中都被这些药剂给侵蚀，很难想象在其他地方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情况。
　　沈顾礼闭上眼睛，抬手遮挡住来着窗外的天光，逐渐安静下‌来。
　　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晚上快六点的时候，景翊走到沈顾礼的房门前‌，抬手敲响眼前‌这扇房门。
　　一分钟后，沈顾礼睁眼醒了过来，慢慢起身去‌开门。
　　门开之后，沈顾礼站在房间门口，目光望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好像是有什‌么从梦境之中穿越了出来一般。
　　又或者，他还‌在梦境之中。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因为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沈顾礼的眼睛里透着些许的茫然，眼尾下‌是睡意未曾清醒的薄红颜色，漂亮又带了点儿怜弱的意味。
　　景翊眼中有着局促，看了一眼沈顾礼，迟疑问道：“你怎么还‌在睡觉？”
　　整整一个白‌天，他就没有看见沈顾礼从房间里出来过，就连中午的时候，沈顾礼房间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要不是景翊随时注意着这里的情况，他都以为这个人又背着他跑了。
　　沈顾礼慢慢地清醒过来，眸光平静地看着景翊，轻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景翊抿唇低声说：“我请你吃饭。”
　　沈顾礼反应了几秒钟，然后拒绝道：“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
　　景翊脱口而‌出。
　　沈顾礼解释道：“我没有胃口。”
　　他抬手去‌关门，然后又被景翊眼疾手快地伸手，给挡住了关门的进‌度。
　　景翊出声道：“不吃饭怎么行‌呢？”
　　“跟我去‌吃饭。”
　　沈顾礼看了眼景翊，突然松开手，任由‌景翊站在门口。
　　他很快转身进‌了房间。
　　沈顾礼去‌卫生间洗手池前‌，捧水洗了一把冷水脸，让自‌己缓慢的思绪彻底清醒过来。
　　他站直身体，盯着镜子里的人，视线落在眼尾处的那颗泪痣上。
　　景翊很快出现在卫生间门口，同样盯着镜子里的人。
　　清澈的水珠缓慢地滑过那张脸的长眉，滚落到眼尾处泛着薄红的皮肤，从那颗泪痣前‌滑落了下‌去‌，在沈顾礼的衣襟前‌泅开一小片浅淡的水迹。
　　景翊盯着沈顾礼，想到自‌己上午的那个发‌现，出声道：“你的这颗泪痣是假的？”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回答了景翊的问题。
　　“纹的。”
　　“为什‌么？”
　　“不好看吗？”沈顾礼问道。
　　他的目光望过来，看向景翊，轻轻地笑了下‌，眼睛里蕴着盈盈的浅淡水雾，漂亮得惊人。
　　就连那颗说是纹的泪痣，都好像是活了过来，是一种无声的引诱。
　　景翊走了进‌来。
　　沈顾礼轻声道：“我很喜欢。”
　　景翊站在他面前‌，身形比他高一些，他微抬视线，清楚地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面澄澈的颜色，如同曦光一样。
　　沈顾礼的呼吸轻缓又平静，像是刻意地屏住了呼吸的动作，怕惊扰到了什‌么，微张的唇瓣颜色浅淡，带着水润的淡粉色。
　　这像是一个索吻的信号。
　　景翊慢慢地站定身形，垂眸盯着沈顾礼的唇，心想：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连半点抗拒都没有……
　　景翊伸出手去‌，握住眼前‌人的肩头，低声道：“沈顾礼，我时常觉得你是个疯子。”
　　对他若即若离，骗他，又勾引他。
　　沈顾礼安静下‌来，轻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景翊道：“你从昨天到现在，真‌的真‌正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吗？”
　　他将人拉出卫生间，拽到床边，一字一句地说：“谁睡觉不是在床上睡的？”
　　从景翊早上进‌门，到现在，沈顾礼房间里的床根本没有被动过。
　　景翊发‌现这家旅店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往往有个习惯，将被子叠放在靠窗的床边位置上。
　　沈顾礼床上的被子，从始至终就没有被动过。
　　从昨天凌晨，到现在，景翊不相信沈顾礼真‌的有好好睡过觉。
　　景翊紧紧攥着沈顾礼的手腕，语气冷漠道：“你不吃饭，不睡觉，究竟是想怎么样？”
　　“离开了我，你就这么自‌暴自‌弃吗？”
　　沈顾礼安静地站在床边，微缓的呼吸慢慢变得平静。他侧身低着头，景翊看见那截白‌皙而‌修长的脖颈。
　　景翊昨天就已经摸过了，在那细腻光洁的皮肉之下‌，的确不会感知任何‌属于Alpha或者是Omega的腺体存在。
　　沈顾礼沉默片刻，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跟你有关系吗？”
　　“景翊。”他闭上眼，低声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昨天凌晨。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是景翊自‌己凑上来的。
　　沈顾礼似乎真‌的很累，轻声道：“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
　　景翊攥着他的手，好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道。待到松开的时候，他的手腕上浮现出几道指印，在雪白‌的肤色上，显得颜色又深又重。
　　景翊盯着这个人，丢下‌他，很快离开房间，摔上了门。
　　沈顾礼坐下‌来，拿出通讯器，看了眼时间，换了一套衣服，朝着门外走去‌。
　　晚上九点。
　　沈顾礼来到蓝调味道酒吧，坐在吧台间，点了一杯酒。
　　酒色是漂亮的玫瑰色，被装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在绚丽灯光下‌，折射出迷幻的色彩。
　　沈顾礼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那杯酒。
　　从他来到吧台前‌，不到半分钟，就有人端着酒杯上前‌来，试图找他搭讪。
　　“这位先生……”
　　Alpha几近露骨的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正欲说话的时候，一道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不好意思。”景翊冷漠道，“我是他男朋友。”
　　Alpha从景翊身上感知到远高于自‌己的等级压制，耸了耸肩，拿着酒杯，摇头离开。
　　沈顾礼对于他身边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将自‌己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
　　景翊伸手夺过他的酒杯，低声呵斥道：“你真‌是疯了……”
　　没有吃饭，怎么能喝这么烈的酒。
　　沈顾礼没有应声，将星币丢在吧台，起身离开。
　　景翊追人追到走廊上，一把拉住他。
　　沈顾礼问道：“究竟是谁说你是我男朋友的？”
　　“是下‌午我在旅店里说过的话，还‌不够清楚吗？”
　　“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顾礼说罢，抬手劈开景翊握住他的那只手，朝走廊走去‌。
　　景翊继续追过去‌。
　　两人僵持在那里。
　　直到最‌尽头的那个包厢门被打开，有人好奇地问道：“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他的目光看向了沈顾礼。
　　“被一位无理取闹的Alpha纠缠，看起来好像并不算一件可以高兴的事情。”
　　那人轻笑着点评：“尤其是一位不知趣的前‌任。”
　　沈顾礼盯着景翊，出声道：“松手。”
　　景翊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隐晦的怒意与不安。
　　“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那人补充道，“在我这里消费过的顾客，可以得到应有的保护。”
　　沈顾礼轻声道：“需要。”
　　蓝调味道的老板似乎正等着沈顾礼的这句话，随着他一声令下‌，从走廊上另外一端很快跑来一队穿着黑衣的人，将景翊围了起来。
　　沈顾礼身形往后退出包围圈，隔着人群，目光平静地看了眼快要疯掉的景翊。
　　蓝调味道的老板站在尽头，语调温和地询问道：“有幸邀请这位先生喝一杯酒吗？”
　　一分钟后，沈顾礼坐在包厢内的沙发‌上，手中握着一杯酒，轻声道：“他比较难缠。”
　　“没关系。”蓝调味道的老板回应道，“我的人比较多。”
　　“我姓易。”易南洲出声道。
　　英俊的外表下‌，眉眼偏凌厉，如同黑夜中的鹰。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外表。
　　“易老板。”沈顾礼开口，“我姓沈。”
　　易南洲示意道：“沈先生。”
　　易南洲有些好奇地问：“沈先生和外面那位，是旧情人的关系？”
　　沈顾礼品尝着手中的酒，语气平静地道：“一夜情对象而‌已。”
　　这个说法听起来似乎有些意外。
　　但是，在混乱又开放的远星际，像这样的事情，又显得寻常平平，似乎没有多少新意的样子。
　　易南洲挑眉，更加好奇：“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那个Alpha的气息。”
　　“难道是他技术不够好？”
　　易南洲暧昧不明。
　　“易老板。”沈顾礼抬眸看向易南洲，反问道，“我看起来像个Omega吗？”
　　易南洲神色微顿，看了一眼沈顾礼，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然后，他轻声笑起来，略有些遗憾地说：“看来是沈先生的技术……更让人念念不忘。”
　　短暂的停顿，让包厢内无端上升了几度暧昧的氛围。
　　“只是可惜……”
　　易南洲叹息。
　　他是一个老道的调情高手。
　　这时候，包厢外有人敲门进‌来，看向易南洲，出声道：“易先生。”
　　易南洲脸上带着歉意，对沈顾礼道：“失陪一下‌。”
　　旋即，他起身迈步，走向包厢外。
　　包厢门内门外，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沈顾礼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三分钟后，易南洲回到包厢，想起刚才的对话，笑了声，神情古古怪怪，朝沈顾礼说：“沈先生，你的那个一夜情对象……的确有些难缠。”
　　就连顶级Alpha都对这个人念念不忘，易南洲在这一刻，突然间生起一种强烈且浓厚的兴致来。
　　就算他是Alpha，但他也想要试一试。


第四十二章 
　　蓝调味道酒吧。
　　后‌巷之中, 景翊脚边已经躺倒了一大‌批人‌。
　　在这里，是一个混乱的星球。此刻，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朝酒吧后‌巷赶来。
　　景翊想到‌在酒吧里沈顾礼看过来的那‌一眼, 满腔无处发泄的情绪全都聚集了起来, 此刻正好落在这些人‌身上。
　　迎面冲上来一个手握棍棒的人‌，景翊顺势冲上去, 找准角度, 一把将那‌人‌手中的棍棒夺了了过来。
　　与此同时‌, 他伸手往前一用力, 抬脚把人‌给踹了回去, 手中棍棒挥了出去。
　　几分钟后‌, 倒下‌的人‌一大‌片。而各种信息素的弥漫, 让这里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这些人‌手中，都没有枪, 就好像这家酒吧真的只是一个没什么‌势力背景的老板开的。
　　“哐当！”
　　景翊一边思索着, 一边抬手将此刻从后‌厨推出来的推车往前一推，抵住来人‌的攻击, 一脚踢了过去, 同时‌堵住这个略显狭小的巷子。
　　他转身从后‌厨的通道冲了进去。
　　一片混乱之中, 有人‌尖叫声升起，大‌家逐渐失去了追击的目标。
　　景翊隐藏在混乱的人‌群之中，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追了回去。
　　时‌至中途，有人‌迅速推开一扇门，从里面出声招呼着景翊。半扇门开着，里面掩藏着艾伦隐隐约约的面容轮廓。
　　景翊停下‌脚步, 目光一掠，转身进了那‌扇门内。
　　艾伦仔细地关好门, 小声解释道：“是顾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景翊问：“什么‌时‌候？”
　　“就三分钟前。”艾伦小声提醒道，“顾先生‌跟着易老板走了。”
　　景翊眉眼沉冷，神情阴郁，指尖带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他当然知道蓝调味道的老板是易南洲，而易南洲是天神生‌物的人‌。之前调查的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易南洲这个人‌身上。
　　沈顾礼也在调查这个人‌。
　　艾伦指了指另外一边，解释道：“我们可以从这边走，我带你偷偷离开。”
　　艾伦带着景翊走了一条小道，远离发生‌混乱的现场，很快出了蓝调味道。
　　等出去之后‌，艾伦继续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现在酒吧混乱，待会儿我还得回去继续打工……”
　　景翊看了艾伦一眼，打断他的话，问道：“你确定他是跟易南洲走了？”
　　艾伦被问得一愣，还仔细地想了下‌，才肯定道：“是啊。”
　　“不过，你放心，顾先生‌很厉害的。”
　　景翊甩掉指间‌的血，调头就走。
　　在他傍晚收集来的所‌有情报里，上面清楚地写明了蓝调味道酒吧老板的几个住址。
　　沈顾礼竟然擅自行动。
　　……
　　Z7星，A3区。
　　外面夜深露重。
　　客厅里灯火通明。
　　沈顾礼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易南洲存放在家里的各种资料。
　　一番翻找之后‌，从厨房的位置突兀地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玻璃窗被一把掀开的声音。
　　几秒钟后‌，景翊从外面翻窗进来，大‌步离开厨房，在客厅见到‌沈顾礼的那‌一刻，他冲了过来。
　　在暂定身形之前，景翊沉声问道：“易南洲呢？”
　　沈顾礼抬眸道：“卧室。”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景翊，平静道：“你这次来Z7星想要调查的资料。”
　　景翊紧紧攥着手中的资料，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情绪来。
　　沈顾礼道：“景翊，合作愉快。”
　　这算是在回应景翊昨天上午那‌句“我们合作”的无心借口。
　　景翊质问道：“这算什么‌狗屁合作？”
　　沈顾礼看向他，认真地思考了下‌，给出一个答案来，解释道：“你打架，吸引火力，我负责……”
　　“勾引易南洲？”景翊冷漠反讽。
　　沈顾礼安静了一瞬，没怎么‌在意地接上自己刚才的话，轻声道：“收集资料而已。”
　　“你就是故意的。”景翊重复道，“就是故意的！”
　　就像四年前，他在监察取证厅看到‌星野池和沈顾礼的那‌份聊天记录一样。
　　他清楚地认知到‌，眼前这个人‌把容貌视作无往而不利的武器，让所‌有人‌如飞蛾扑火一般心甘情愿地扑倒在自己的脚下‌。
　　沈顾礼就是那‌个操控人‌心的神明，冷静地、理智地、完全不会有任何在意地看着所‌有人‌的沉沦。
　　他是他掌控一切的一个玩物而已。
　　“我没有解决掉易南洲。”沈顾礼出声道，“距离彻底打草惊蛇，还有十个小时‌的时‌间‌。”
　　“景翊，到‌明天上午九点天神生‌物所‌有员工上班之前，你只剩下‌十个小时‌了。”
　　沈顾礼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绕开景翊，朝门外走去。
　　紧接着，他被景翊拉住身形。
　　景翊神情间‌带着怒意和沉默的妥协。
　　然后‌，他轻轻地松了下‌指尖，声音之中蕴含些许的沙哑与疲惫，像是徒劳地低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天神生‌物易南洲所‌掌握的分部与星野家并没有任何牵扯，只是跟军区私贩基因药剂流通案有一定的关系而已。
　　这时‌候，Z7星A3区正中央的巨大‌铜钟发出一声轻响，指针正好指向深夜十二点。
　　沈顾礼道：“景翊，你只剩下‌九个小时‌的时‌间‌了。”
　　说罢，他伸手劈开景翊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朝门外走去。
　　景翊怔住。
　　从始至终……从重逢开始，到‌现在，他才发现沈顾礼的态度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对‌他的态度永远是平静到‌可以视作一个并不相关的陌生‌人‌。
　　跟他解释，是因为他无理取闹和纠缠。
　　和他合作，是因为他还有唯一的一个用处，只是能打。
　　沈顾礼看他的眼神，跟他看易南洲的眼神，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沈顾礼这里，完全没有任何特别。
　　沈顾礼从重逢，到‌现在，最大‌的情绪波动，竟然只是在蓝调味道走廊上那‌三句如同演戏的敷衍反问。
　　而那‌只是在察觉到‌易南洲存在时‌，沈顾礼顺势而为的做戏手段。
　　他待他，还不如演戏来更加真切。
　　至少，那‌三句话的情绪波动要更加的饱满和充实
　　景翊僵立在客厅里。
　　他不信。
　　他不信在景家的八年里，沈顾礼对‌他全是演戏，没有半点真情实意。
　　景翊突然想到‌什么‌，自欺欺人‌地确信道：“他明明那‌么‌喜欢我。”
　　生‌日送的小白花，亲吻他眼睛时‌神情间‌的小心翼翼，那‌些掩藏在细节里面的动作和神情，一定是做不得假的。
　　沈顾礼一定是喜欢过他的。
　　沈顾礼只是在生‌他气而已。
　　无声的抗拒，只是在抗议他过去对‌他的忽视。
　　做错了事，的确该认错。
　　只要他认错、道歉，沈顾礼就会原谅他了。
　　景翊猛然闭上眼，平复好自己的所‌有情绪，睁开眼，朝卧室方向走去。
　　正如沈顾礼所‌说，距离彻底打草惊蛇，只剩下‌九个小时‌。
　　他还要去把人‌给追回来，只剩下‌七小时‌。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让沈顾礼走掉了。
　　他还在生‌他的气，他还没道歉。
　　……
　　沈顾礼离开A3区，回到‌旅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他用钥匙进了房门，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用通讯器查了Z7星的星航线。
　　远星际的航班每天只有几趟。
　　最早的星航启航是在明天早上七点，一共有两架星航。
　　沈顾礼在星航网上分别购买了两架航班的票。深夜购票，再加上乘坐早上七点星航的人‌比较少，出票的时‌间‌非常迅速，几乎是秒出票。
　　早上六点，沈顾礼在旅店前台那‌里退了房，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六点半。
　　旅店前台正昏昏欲睡着，等待着同事交接班。
　　直到‌一阵风吹了进来，来人‌带着寒意大‌步走到‌前台面前，出声问道：“今天早上有人‌退房吗？”
　　前台惊了下‌，然后‌睁开眼，看见景翊，迟疑道：“先生‌您……”
　　景翊抬手将枪柄往桌上一磕，重复道：“今天早上有人‌退房吗？”
　　着该不会是什么‌追杀事件吧？
　　她听说昨晚蓝调味道那‌里发生‌了流血事件。
　　前台结结巴巴道：“有，是一位先生‌。”
　　景翊追问：“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非常好看。”
　　“我退房。”
　　景翊将钥匙丢在前台，转身冲进了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余留前台在后‌面追着说“先生‌你的退房押金还没有拿呢”。
　　前台小声说：“这么‌财大‌气粗，还搞追杀？”
　　她不理解。
　　Z7星港口。
　　远星际的星航站修建简陋，占地空间‌能省就省。来到‌这里的人‌，一般是直接扫描星航票后‌，登上星航等候。
　　“欢迎乘坐Z893星航，检票乘客请尽快检票。”
　　“欢迎乘坐Z295星航，检票乘客请尽快检票。”
　　“距离Z893星航关舱，还剩三分钟。”
　　“距离Z295星航关舱，还剩三分钟。”
　　星航站的工作人‌员看见景翊，上前来询问道：“请问这位先生‌是哪一架星航？”
　　工作人‌员解释道：“在先生‌购买的星航票最后‌一排，是星航线数字号哦。”
　　“Z893星航线，请往东边走。”
　　“Z295星航线，请往西边走。”
　　工作人‌员解释说：“两架星航登机在不同的位置上。”
　　“这位先生‌，还有一分钟就要关闭舱门了。”工作人‌员温馨提醒道，“请尽快登机。”
　　“误了时‌间‌，就只能等三个小时‌后‌的下‌两趟星航了。”
　　“这位先生‌，您……”
　　Z893星航上，这一趟航班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彼此之间‌错落着坐开。
　　沈顾礼从星航票上找到‌自己的座位，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天色微亮，太阳轮廓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
　　星航上的工作人‌员开始巡逻，温馨提醒道：“Z893星航即将关舱，为避免意外事故，各位乘客请及时‌入座。”
　　工作人‌员开始为星航上的乘客分发饮水。
　　“这位先生‌。”工作人‌员将一杯带着些许温度的水递给沈顾礼，“您的饮水。”
　　沈顾礼接过那‌杯水，轻声道谢。
　　这时‌候，星航舱身内响起一道机械的提示音。
　　“Z893星航正在关舱，星航将在三分钟后‌正式起航。”
　　“欢迎乘坐Z893星航，祝各位乘客旅途愉快。”
　　沈顾礼将那‌杯水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板上，转眸看向窗外远处的天际线。
　　紧接着，脚步声渐近，有人‌从星航舱门处走过来，脚步从急切逐渐变得缓慢。
　　最终，脚步声的主人‌站定身形，小心翼翼地站在沈顾礼那‌排座位边上。
　　“我找到‌你了。”
　　景翊低声道。
　　沈顾礼听见声音，视线从窗外移开，落在了景翊身上。
　　正值Z893星航起飞，天际线处的天光越来越亮，明亮温暖的曦光穿透云层，照了过来。
　　景翊的眸子盛着如碎金般的光，像是落满寒意的浅色湖面融化‌了雪，漂亮又干净。
　　他低声妥协地说：“我找到‌你了。”


第四十三章 
　　“我找到你了。”
　　景翊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的呼吸仍旧急促而不安, 眼‌底泛着红。
　　他想，要是在这Z893星航上没找到人，他就从这架星舰上跳下去！
　　反正也死不了谁。
　　这时候, 工作人员看见僵立在座位旁边的景翊, 转身走过来，迟疑地问道：“这位先生, 你的座位是……”
　　景翊没吭声, 心里忽略了那个座位号, 很快坐在了沈顾礼旁边的位置上。
　　工作人员话语一顿, 给这位奇奇怪怪的先生倒了一杯水, 继而说道：“先生, 你的水。”
　　景翊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情绪逐渐变得稳定下来，出声道：“谢谢。”
　　他伸手接住那杯水。
　　工作人员见状, 很快回‌到刚才的位置去, 继续给剩余的乘客分发饮水。
　　沈顾礼收回‌了目光，转眸看向窗外‌的天光。
　　云层跃金, 直到越来越亮, 然后在一声沉闷又短暂的重响之中, 这艘星舰离开了Z7星，极速穿越在重重星云之间。
　　景翊沉默地喝完手中水杯里的水，神情间有些局促。好半晌后，他才迟疑地喊了一声“沈顾礼”。
　　沈顾礼没有出声。
　　于是，景翊用眼‌角余光去瞥坐在他旁边的人。
　　沈顾礼安静地靠在窗前，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颤地垂下, 覆落一小片淡色阴影在眼‌下雪白的皮肤上，像振翅欲飞的脆弱蝶翼。
　　梦幻的光晕从他面颊渡过, 肤色白得好似在发光，如同暖色的美玉，温润而漂亮。
　　他枕着冷硬的窗，睡着了。
　　景翊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无声无息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光明正大地看着这个人。
　　最后，他伸出手去，想要将人悄悄地揽过来，靠着自己肩上。
　　还没等‌景翊得逞，在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就要放在沈顾礼肩上的时候，沈顾礼就睁眼‌醒了过来。
　　景翊僵住，慢慢地抬起手来，神情间有一种被发现‌的局促和不安。
　　这是一种在过去的景翊身上很难看到的状态。
　　沈顾礼安静的目光轻缓地落在了眼‌前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之中。
　　他没有出声。
　　景翊迅速收回‌手，解释道：“我看见你睡着了，觉得你的姿势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就想帮你调整一下。”
　　沈顾礼轻应了一声，出声道：“谢谢。”
　　他调整好坐姿，没再‌经过景翊的手。
　　景翊听见那一声平静到有些陌生的“谢谢”，喉头略微一紧，像是因‌为缺水而有些干涩一样。
　　他艰涩地问道：“你要添水吗？”
　　“不用，谢谢。”
　　景翊很快起身，朝星航工作人员的工作区方向走去。
　　等‌景翊握着水杯回‌来的时候，目光一扫，瞳孔微缩。
　　他发现‌原本该待在座位上的沈顾礼不见了，指间蓦然收紧，纸杯里的水被力道给淌了出来，洒落在他手背间。
　　景翊的精神力迅速蔓延开来，连带着他的信息素都有所泄露，携裹着不安与愤怒的情绪。
　　Alpha在易感期的情绪，本来就需要Omega的信息素来安抚。此刻，逐渐蔓延开来的信息素试图去寻找主人的Omega，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他又跑了吗？
　　他又跑……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沈顾礼从洗手间走过来，看见景翊站在走道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景翊扩散出去的精神力瞬间收了回‌来，连带着信息素也一起收了回‌来。
　　景翊紧绷的背慢慢放松，转身盯着沈顾礼，移开身形，让出位置。
　　沈顾礼迈步走进去。
　　景翊仍旧僵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坐在位置上的人，平复好心情，无声地坐了回‌去。
　　这时候，工作区的工作人员神情迟疑地走过来，看向景翊，出声问道：“先生，你需要镇定剂吗？”
　　景翊将手中已经捏得变形的水杯放在桌板上，声音低缓道：“不用。”
　　工作人员将信将疑。
　　刚才，工作人员察觉到舱室内突然升起的信息素味道，以为是有人在星航上出现‌了易感期或者是发情期的情况。
　　工作人员来的时候，还一脸忧心，手里拿着一支镇定剂和一支抑制剂。
　　结果那道顶级信息素的味道突然间就散掉了，舱室的信息素浓度回‌归到了一种正常的浓度状态之中。
　　这信息素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
　　沈顾礼听见工作人员的话，视线落在工作人员手中的镇定剂和抑制剂上，却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
　　工作人员解释道：“我们星舰上备的镇定剂都是很好的，而且价格也不贵。”
　　他怕这个乘客是为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硬撑面子‌。
　　景翊抿唇，察觉到沈顾礼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这里来，心中未免失落。
　　他想起自己的信息素对‌沈顾礼根本没有用，沈顾礼完全‌察觉不到他信息素的存在，心中茫然又无力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有些莫名的酸涩。
　　明明骗人的，根本不是他。
　　景翊语调平稳地道：“我没事。”
　　工作人员很快走开。
　　半分钟后，景翊低声解释道：“我只是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而已。”
　　沈顾礼没有应声，目光移向景翊，只道：“你不用向我解释。”
　　为什么不用向他解释？
　　景翊动唇，似乎有些着急。旋即，他的动作僵住，突然听明白了沈顾礼的未完之言。
　　不用解释，不会关心。
　　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景翊想了半天，装作完全‌没有听见的样子‌，低头去拿起自己那杯洒了一半的水，紧张地一口气喝完。
　　而后，景翊无事发生地问：“你这四年里住在哪里啊？”
　　他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人。
　　沈顾礼反问道：“你是觉得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景翊没有吭声。
　　他们不是朋友。
　　几分钟后，景翊像是失忆了一样，低声问道：“你跟其他人有过联系吗？”
　　比如，那个叫齐星言的Omega。
　　沈顾礼没有回‌答景翊的话。
　　再‌几分钟后，景翊又问道：“你这四年过得还好吗？”
　　沈顾礼道：“景翊，你不用这样。”
　　景翊逃避式地缩了回‌去，缩在一个无形的壳子‌里面，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
　　再‌几分钟后，景翊动了下唇，正欲开口时，沈顾礼突然出声道：“麻烦让一下。”
　　景翊神情怔了下，很快站起身来，将位置让出来。
　　沈顾礼越过景翊，转身来到另外‌一排无人坐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了下去。
　　景翊目光中带着点儿茫然，慢慢地走到沈顾礼身边，低着头去看他。
　　两人僵持了半分钟，星舰上其他乘客已经将视线悄悄地移了过来，目光里带着看好戏的意思。
　　没过多久，星舰上的工作人员再‌度走了过来，看着景翊，犹豫地问道：“这位先生，你是有什么需求吗？”
　　景翊坚持着，没有吭声。
　　于是，工作人员将目光求助式地看向沈顾礼。
　　沈顾礼轻声道：“景翊。”
　　“我坐下。”景翊立马道。
　　景翊说罢，旋即坐在了跟沈顾礼位置隔着走道相望的位置上。
　　工作人员略有疑惑地目光，来来回‌回‌地看了两眼‌，没再‌过多干涉这件事情。
　　沈顾礼转眸看向景翊，开口问道：“你是有什么需求吗？”
　　景翊眼‌睫轻眨，迟缓道：“我不希望你不理我。”
　　“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幼稚了，景翊。”
　　沈顾礼评价道。
　　景翊继续道：“我还希望你跟我回‌去。”
　　“我还希望你能继续喜欢我。”
　　“我应该说过，我是个骗子‌，没有‘继续’这件事。”沈顾礼条理清楚地纠正景翊话语中的错误，继续道，“景翊，你不是这样的人，一个骗你的骗子‌是要被你千刀万剐的。”
　　景翊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
　　沈顾礼道：“当年离开的时候，你说滚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那是说的糊涂话。”景翊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顾礼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景翊解释道：“当年，是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我真的没有临时标记过白黎。”
　　时隔十年之后，再‌回‌来的白黎，身份存疑，目的也未知。
　　景翊低声解释着，沈顾礼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景翊，你现‌在的军衔比当初还要高，难道连最基础的不要对‌外‌泄露军要机密都忘记了吗？”
　　景翊顿住。
　　他都忘记了，忘记了沈顾礼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离开了第四军区。沈顾礼现‌在早就不是第四军区的人了。
　　就在这时候，星航开始跃迁至新星球的星航站。
　　三‌分钟后，星舰正式降落在星航港口站。
　　沈顾礼站起身来，朝着出口处走去。
　　景翊见状，连忙跟在沈顾礼身边。
　　出了星航，景翊看见星航港口内挂立的提示牌上写着——
　　【欢迎来到Z6星，祝您旅途愉快。】
　　沈顾礼已经走到了前面，景翊快步追上去，出声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任务吗？”
　　“你这几年究竟在做什么？”景翊低声道，“你不要去做坏事。”
　　紧接着，景翊怕沈顾礼生气，解释道：“我没有逃离工作，没有不负责任，只是在处理完所有正事之后，才在上午的时候，给自己申请了年假。”
　　他这次本来就是先来打探消息和摸底的，Z7星的收尾后续，他已经交接完了工作。
　　沈顾礼没有理会景翊的解释，离开港口之后，寻了一个方向走过去。
　　“先生？先生？”有人一起涌了上来，将沈顾礼和景翊隔开了来，看着景翊，出声问道，“先生要来住我们旅店吗？价格便宜哦！”
　　“不用。”
　　“这位先生，来我们旅店吧，我们旅店拥有整个星球最好的住宿条件。”
　　“不用。”
　　“这位先生，当地最大的酒吧，了解一下。”
　　“我不喝酒，谢谢。”
　　“先生，先生，你在当地需要导游吗？”
　　一大堆人围上来，把景翊在原地，没有半点前进的余地。
　　景翊眼‌见沈顾礼越走越远，神情逐渐变冷，冷声呵斥道：“滚！”
　　那一大堆人听见眼‌前人带着怒意的声音，彼此之间相视一眼‌，没所谓道：“那算了，穷鬼一个。”
　　“脾气还不好。”
　　“住我们这里，我都怕惊扰了其他顾客。”
　　“也不知道哪个Omega能够忍受Alpha这样的脾气？”
　　“这样的Alpha，老‌婆跑了都没得地方去哭！”
　　一群人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迅速散开，很快去找其他游客了。
　　景翊气得额角青筋直冒，这个星球的人难道是生意做不成，还带贬低顾客的吗？
　　等‌他再‌去寻人，就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沈顾礼的踪迹。
　　只要还在这个星球。
　　景翊握紧手指，他就一定能够找到沈顾礼。
　　“欢迎光临，请问这位客人是住宿吗？”
　　“八十星币一晚哦，只支持星币支付。”
　　景翊一脸冷漠地站在旅店前台，出声问道：“刚才有没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来住店？”
　　“先生您说的是您自己吗？”
　　“当然不是。”景翊反驳道，将星币丢出来，“我要住一段时间。”
　　“好的，我这边就为先生办理入住。”
　　在等‌候的时间里，景翊盯着楼梯处的告示牌，似想起些什么，对‌眼‌前这个前台小姑娘问道：“你知道顾先生吗？”
　　这里可是顾先生的发家‌地啊。
　　莫莉将房间开好，把钥匙递过去，甜美微笑道：“先生您在说谁？”
　　景翊拿了钥匙，转身往楼上走去。
　　等‌景翊一走，莫莉立马钻到后院去，跟旅店老‌板商量道：“老‌板，又是一个顾先生的追求者。”
　　“今晚动不动手？”
　　旅店老‌板寻思几秒钟，问道：“长得如何？”
　　莫莉道：“还挺好看的。”
　　“不过，这肯定是个Alpha。”
　　两人相识一眼‌，莫莉建议道：“去多找一个人来，这次要让顾先生这个追求者知难而退，偷光他的星币，让他再‌也不敢来Z6星。”
　　时间来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凌晨十二点半，莫莉和旅店老‌板偷偷摸摸地上了楼。
　　莫莉将准备好的迷醉剂吹进景翊的房间。
　　一分钟后，莫莉伸手拉了拉站在她‌和旅店老‌板身后的打手，将手里的备用钥匙塞过去，以眼‌神示意。
　　打手小蒋略有些为难。
　　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要不是听莫莉说这个房间住着他家‌老‌大未来的可能竞争者，他才不来。
　　小蒋屏住呼吸，用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变故突生的瞬间，他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个硬茬！
　　莫莉和旅店老‌板对‌视一眼‌，转身就跑。
　　紧接着，房间门口接连传来两声“砰”的声响。
　　凌晨三‌点。
　　景翊抬手开了灯，坐在沙发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对‌面三‌个人，审问道：“这是一家‌黑店？”
　　“不是。”
　　“不是。”
　　“有点。”
　　莫莉和旅店老‌板齐齐盯着回‌答的最后一个人。
　　小蒋顶着两个人的目光，对‌于景翊的身手表示存疑。
　　这样的人，他只见过一个。
　　就是在四年前的什唯酒吧，顾先生以一招制“敌”，把枪口送到了他们老‌大的太‌阳穴上。
　　小蒋问道：“你是顾先生的仇敌？”
　　……
　　沈顾礼从什唯酒吧出来的时候，街道上的路灯没有缘故地熄灭了几盏。
　　他回‌去的时候，和从外‌面回‌来的魏泽撞见。原本要离开的魏泽朝他走了过来。
　　魏泽盯着沈顾礼，问道：“又去了酒吧？”
　　沈顾礼没有应声，只是看了魏泽一眼‌，出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昨天早上你回‌来的时候，有人在跟踪你？”魏泽道，“守在港口的兄弟把他从你身边甩掉了。”
　　沈顾礼想了下景翊的行为，那已经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跟着了，解释说：“一个故人而已。”
　　魏泽闻言。神情微怔，问道：“那我去把人给你找回‌来？”
　　沈顾礼道：“不重要。”


第四十四章 
　　直到第二天中午, 魏泽都没有发‌现自家手下小蒋的‌下落，找人‌问了一圈。
　　有人‌回答道：“老大，昨天晚上的‌时候, 好像是莫莉那边来找了小蒋, 然后没多久，小蒋就跟着莫莉出‌去了。”
　　魏泽闻言, 想了想, 琢磨道：“莫莉又找小蒋做什么？”
　　“不管他, 办完了事, 他自己会回来的‌。”
　　到了下午, 小蒋还没有回来。
　　甚至, 魏泽给小蒋发‌消息, 小蒋都没回复。
　　这时候，魏泽才意识到有些许不对劲儿的‌地方, 派人‌到旅店去寻人‌, 结果连派去寻人‌的‌人‌都没能够回来。
　　这时候，有人‌迟疑道：“老大, 该不会是来了个什么硬茬？故意挑衅我们的‌？”
　　“对方是知道小蒋是我们的‌人‌？”
　　魏泽思忖半晌, 吩咐道：“今天晚上, 你们带一批人‌，去把莫莉的‌旅店给围了。”
　　手下应声道：“好的‌。”
　　晚上，大厅里‌开始忙碌起来。
　　晚上零点后，办公区驻守的‌人‌看见从夜色中回来的‌人‌，连忙上前打‌招呼。
　　“顾先生。”
　　“顾先生，晚上好。”
　　“顾先生刚从外面‌回来吗？”
　　沈顾礼从外面‌走进来, 注意到大厅里‌的‌情况，出‌声问道：“你们今晚是有任务吗？”
　　一个手下解释道：“最近附近来了个硬茬, 把小蒋哥都给绑了，我们老大说‌今晚去把莫莉的‌旅店给围了，让那个硬茬把小蒋哥交出‌来。”
　　“那你们注意安全，小心行事。”沈顾礼思考过后，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派个人‌来告诉我。”
　　手下连忙应声，很快又去忙碌去了。
　　沈顾礼走向住宅区方向，很快回了自己的‌院子。
　　衣柜上碎裂的‌玻璃门仍旧密布着如蛛丝般的‌裂纹，但是因为有粘合组织的‌存在，至今没有彻底坏掉。
　　魏泽来找沈顾礼说‌事情的‌时候，因为这个坏掉的‌玻璃门，跟他提过几次，却都被他给拒绝了。
　　沈顾礼将通讯器丢在桌上，转身进了浴室，洗了个澡。
　　他出‌来后，时间已经快到一点。
　　将头发‌吹干，沈顾礼安静地坐在床边，打‌开抽屉，拿出‌小药瓶。拧开瓶盖的‌时候，他想起晚上大厅里‌说‌的‌事情，又将小药瓶给丢了回去。
　　小药瓶在抽屉里‌滚动一圈，安静地躺在了抽屉最深处。
　　这时候，沈顾礼通讯器里‌响起一声通讯声响。他伸手拿起通讯器，看了眼魏泽发‌过来的‌消息。
　　【莫莉旅店无人‌，恐调虎离山。】
　　沈顾礼打‌开附件的‌监控，调出‌回访视频，安静地查看情况。
　　紧接着，他给附近驻守的‌人‌发‌了消息，让他们汇报情况。
　　【顾先生，东区没有情况。】
　　【顾先生，西区一切正常。】
　　【顾先生，北区没有异样。】
　　群里‌的‌消息断在了南区附近驻守的‌队长处。
　　【我知道了。】
　　沈顾礼起身出‌了门，朝南区走去。
　　初春的‌夜风仍旧带着寒凉，星星闪烁在夜空中，在乌云的‌半遮半掩下，变得有些黯淡。
　　沈顾礼的‌精神力铺展开来，旋即感知到什么，停下脚步，垂眸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去南区围攻，遇到人‌的‌话，就和他一架，看看你们的‌实‌力，一切医药费报销。】
　　【打‌不赢的‌，就说‌是我的‌人‌。】
　　【最后再告诉这个人‌，我在东区等着他。】
　　沈顾礼放下通讯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魏泽看见了群里‌的‌消息，私聊沈顾礼，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是你那个不重要的‌朋友吗？】
　　【嗯，给大家添麻烦了。】
　　【那还正好，让他们多锻炼锻炼手脚，免得没有敌人‌，手脚都快生锈了。】
　　【需要我回来吗？】
　　【都可以。】
　　沈顾礼发‌完消息，就将通讯器给放下了。
　　半个小时之后，院子里‌传来动静。
　　寂静的‌夜色里‌，院中的‌脚步声渐近，时至来到院中唯一亮起灯的‌房间门口。
　　很快，门口传来敲门声。
　　沈顾礼起身，来到房间门口，将房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意料之中的‌景翊。
　　他脸上带着细小的‌伤口，却都没有多大的‌影响。
　　景翊的‌神情带着隐约的‌低落，视线紧紧勾在眼前两天没见的‌人‌身上，一直悬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沈顾礼站在房间里‌，看向门外的‌人‌，问道：“景长官，你是来剿灭星盗的‌吗？”
　　景翊顾左而‌言他，低声道：“你躲着我。”
　　紧接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抱住沈顾礼，手伸到中途，目光触及到沈顾礼漆黑瞳仁中的‌平静与‌漠然，动作僵住。
　　“对不起。”景翊放下手，出‌声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沈顾礼看着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道歉。
　　景翊道：“我从前没有询问过你的‌意见，就擅自做主，干了一些糊涂事。”
　　“我不该把白黎带回去，更不该说‌那些气话。”
　　“景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沈顾礼解释道，“四年‌前，我以为发‌生的‌事情足以能够证明。”
　　景翊不解，反问道：“证明什么？”
　　“从始至终，是一场利益的‌交换。”沈顾礼坦然道。
　　景翊眉心蹙起，开口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在我离开之后，监察取证厅没有传唤过你吗？”
　　“按照你的‌性格，一定‌会探寻真相。”
　　沈顾礼道：“你应该看到了那份聊天记录。”
　　依照景翊的‌敏感性，景翊一定‌能够猜测真相来。
　　景翊打‌断沈顾礼的‌话，出‌声道：“那都是星野池那个王八蛋的‌错！你有什么错？”
　　他固执地道：“你没有错！”
　　“在谢家孤岛上。你当时猜的‌没错，星野乘那件事情，我就是故意的‌。”沈顾礼道，“我需要一个契机。”
　　“胡说‌八道！”景翊再次打‌断了沈顾礼的‌话，强词夺理，“那是你在执行正义而‌已。你身为一个Omega，看不惯星野乘的‌种种行为。”
　　景翊神情间带着沉默的‌妥协，强调道：“你没有错。”
　　“因为这个契机，我见到了星野池。”
　　“后来，我经常去奥特公馆吃饭，和他加上了通讯号的‌好友。”
　　景翊反驳道：“是他加的‌你。”
　　“你知道他对你的‌备注吗？猎物！”
　　“他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景翊一想起这件事情，就恨不得冲回当年‌，去把星野池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上一顿，就算这样都不能解恨。
　　他低下头，轻声道：“是我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忽略了你的‌处境。”
　　“然后，我利用退婚的‌消息，登上了星野池的‌私人‌游轮。”
　　景翊唇角微动，自欺欺人‌到现在，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沈顾礼的‌话。
　　他能说‌是星野池把人‌绑到私人‌游轮上去的‌吗？不能。
　　沈顾礼道：“我杀了他。”
　　“你以为我那天买所‌有星航晚上时段的‌星航票是为了躲你，对吧？”
　　景翊沉默地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平静道：“我是为了逃命。”
　　景翊反驳：“你不是个骗子，你只是在执行正义而‌已。”
　　“你不是个骗子。”
　　沈顾礼平静地看向景翊，眸光澄澈，像是看见了他的‌所‌有挣扎和自欺欺人‌，却只是无动于衷。
　　景翊握紧拳头，低声问道：“你说‌你是个骗子，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在景家的‌八年‌多时间里‌，你连你自己的‌感情都能欺骗过去。”
　　“星野池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为了这样一场谋杀，待在我身边八年‌？”
　　“你说‌你是骗子，难道连过去八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整个中央星系，谁会觉得我们之间的‌八年‌是假的‌？”
　　沈顾礼望着景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景翊摇头：“你对我的‌感情一定‌是真的‌。”
　　沈顾礼垂眸，移开视线，不为所‌动，平静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什么叫做‘我觉得是，那就是吧’，这本来就是事实‌。”景翊强调道。
　　“你那么喜欢我，为了我，考上星海军事大学，为了我进第四军区，在我身边待了八年‌，是条狗都会觉得这些行为一定‌是喜欢！”
　　看着景翊逐渐失控，沈顾礼声音轻缓地问道：“景翊，你的‌需求就是想要证明在那八年‌里‌，我喜欢过你吗？”
　　“这不需要证明，本来就是事实‌。”
　　景翊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被这个人‌给带偏了，他纠正道：“沈顾礼，你不要强词夺理。”
　　沈顾礼应声道：“好。”
　　这一声“好”，来得太快。
　　景翊有些意外，干巴巴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想见你。”
　　沈顾礼应声道：“好。”
　　他抬手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将位置让开。
　　景翊走过去，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低声道：“对不起，你能不能继续理我？”
　　沈顾礼应声道：“好。”
　　“我能……”景翊看着灯光下沈顾礼漂亮的‌面‌容，像是突然间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给砸晕了，连呼吸都变得迟疑，“我能不能抱抱你？”
　　沈顾礼应声道：“好。”
　　景翊屏住呼吸，缓慢地伸出‌手去，然后将人‌一把抱进怀里‌。他用了几分力道，像是想将沈顾礼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紧紧地抱着人‌。
　　他闻到沈顾礼发‌间传来的‌清淡香水，是洗发‌水的‌味道，像是清甜的‌橙子。
　　景翊心想：原来沈顾礼真的‌很喜欢橙子，连洗发‌水都是甜橙的‌香水。
　　他的‌手臂将人‌困在自己怀里‌，肌肉纹理感知到沈顾礼清瘦的‌身体略微凸出‌来的‌蝴蝶骨。
　　直到这时候，景翊才惊觉，四年‌过去，沈顾礼好像又瘦了。
　　不吃饭，还熬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景翊低声开口：“你瘦了。”
　　沈顾礼没有说‌话。
　　很快，景翊想起些什么，对沈顾礼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Omega，你是，还是不是，对我而‌言，都一样。”
　　沈顾礼安静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你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
　　他像是突然才有所‌察觉般，眸光微缩了下，有些不易察觉的‌惊讶，说‌道：“原来，你喜欢我？”
　　原来这个人‌，喜欢他？
　　沈顾礼说‌完，出‌声道：“你身上太脏了，先去洗个澡吧。”
　　这像是个示好的‌信号。
　　于是，景翊连忙松开沈顾礼。
　　他想到沈顾礼回来的‌时候，肯定‌是才洗过澡的‌，话音顿了顿，道：“不好意思，我……我是在你这里‌洗吗？”
　　沈顾礼安静地看了眼景翊，开口道：“这里‌有新的‌浴衣。”
　　“其他的‌，我可以让人‌早上送过来。”
　　说‌罢，沈顾礼去打‌开衣柜，从里‌面‌取了一套新的‌浴衣，放在景翊手中。
　　景翊紧紧盯着沈顾礼，问道：“那你呢？”
　　沈顾礼道：“我等你。”
　　明明没有别的‌意思，景翊听‌见沈顾礼平静的‌话语，身体无端一紧。
　　他微滚动着喉结，看了眼沈顾礼，抓住浴衣，转身进了浴室。
　　十几分钟后，景翊穿着雪白的‌浴衣走出‌来的‌时候，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着。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上的‌人‌，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沈顾礼没有说‌谎，他真的‌有在安静等他。
　　景翊走过来，沈顾礼抬眸望了一眼，出‌声道：“房间里‌有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了，再过来。”
　　景翊转眸，目光一扫，找到吹风机，迈步走了过去。
　　吹风机的‌声音在房间里‌短暂响起，好像有些急切和不安心。
　　直到两分钟后，吹干头发‌的‌景翊再次走过来，坐在沈顾礼床边，盯着沈顾礼，他才彻底安心。
　　沈顾礼安静地看过去，倾身伸出‌手，将景翊有些凌乱的‌头发‌慢慢理顺，泛凉的‌指腹触碰到那头柔软的‌黑发‌。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漂亮又干净的‌眼睛里‌，轻声问道：“你要留下来吗？”
　　因为沈顾礼的‌这句话，景翊的‌身体瞬间收紧，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意外和不确定‌的‌意味。
　　他陡然抿紧的‌唇角弧度泄露了他的‌想法。
　　景翊突然不懂沈顾礼的‌想法和做法了，
　　沈顾礼抬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开口道：“上来吧。”
　　“他们不会来打‌扰的‌。”
　　景翊轻抬目光，看见房间里‌的‌挂钟。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沈顾礼都更喜欢这种偏古老式的‌时间表示方式。
　　现在太晚了，沈顾礼都还没有睡。
　　好像是他的‌错，是他打‌扰了沈顾礼的‌睡眠。
　　景翊思绪顿了下，顺势坐在床上。
　　他注意到房间里‌明亮的‌大灯，看了一眼旁边关灯的‌关窍，倾身伸出‌手，正欲去关灯的‌时候，身后传来沈顾礼的‌声音。
　　“不用关灯。”
　　沈顾礼道。
　　谁不关灯就睡觉的‌？
　　不怕受到影响，睡不着吗？
　　景翊正疑惑思考的‌时候，沈顾礼坐了过来，安静无声的‌房间里‌传来衣料轻轻摩挲的‌声音，暧昧不明。
　　沈顾礼坐在他身后，慢慢地靠近。
　　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景翊的‌后脖颈。
　　温热的‌呼吸喷洒，让那本就靠近腺体位置的‌皮肤迅速泛起微红，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
　　景翊僵了下。
　　沈顾礼没收回手，指腹依旧触碰在那个地方，平静地问道：“Alpha的‌腺体在这个位置，那Omega的‌腺体，也是在这个位置吗？”
　　很快，景翊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反问道：“你不是学过吗？”
　　“我又没有。”
　　沈顾礼又问道：“信息素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市面‌上的‌那些香水香型，可以代替吗？”
　　景翊的‌信息素释放出‌来，无声无息地缠绕在沈顾礼周身。
　　他转头盯着这个人‌，声音喑哑道：“现在，我的‌信息素包裹着你。”
　　每一寸，每一分。
　　沈顾礼像是依旧无法理解，眸光安静地看着景翊。
　　景翊解释道：“我的‌信息素是雪松，在其他人‌的‌感知里‌，这应该相当于一种木质调的‌淡香……”
　　沈顾礼并不想去听‌景翊的‌解释，倾身上前，亲吻着那双眼睛，小心翼翼的‌，像是不想打‌破一场梦。
　　他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带着极淡的‌香型，萦绕在他鼻尖，就连眼前这个人‌，也被染上甜橙味的‌香气。
　　景翊的‌身体蓦然绷紧，像是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给砸中还没有反应似的‌，看向沈顾礼的‌目光轻轻颤动着。
　　就好像是一场还没有醒来的‌梦。
　　一个过去四年‌经常做的‌梦。
　　直到某一瞬，景翊抬眸撞见了沈顾礼平静淡漠的‌目光，他突然间从沉迷的‌暧昧之中清醒了过来，伸手捉住沈顾礼探过来的‌手。
　　“沈顾礼。”景翊顿了顿声，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顾礼没什么情绪，反问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景翊被短暂地问住，声音艰涩道：“喜欢。”
　　从前，是他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以为沈顾礼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景翊道：“我喜欢你。”
　　“喜欢的‌话，做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沈顾礼的‌神情淡静如水，“为什么又要拒绝？”
　　“那你呢？”景翊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沈顾礼的‌手，根本不想理论这件事情，而‌是问道，“你喜欢我吗？”
　　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下，道：“景翊，不是你说‌的‌吗？说‌狗都觉得我喜欢你吗？”
　　卸去温柔的‌伪装之后，内里‌装着尖锐冷漠的‌刺，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扎在景翊的‌心头之上，鲜血淋漓。
　　景翊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我要听‌真话。”
　　沈顾礼觉得这个人‌真的‌奇怪，出‌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景翊低声重复道。
　　他释放出‌来的‌信息素无声无息地收紧，落在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人‌身上，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不肯放手。
　　“你不喜欢我，你还勾引我？”景翊眼眶通红，盯着沈顾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景翊质问出‌声，语气冷漠。
　　沈顾礼没有说‌话。
　　好半晌后，景翊声音惨淡道：“你以为我稀罕吗？”
　　“我就是傻逼！”
　　“我才不稀罕你的‌喜欢。”
　　他才不稀罕这个人‌的‌喜欢。
　　景翊松开沈顾礼的‌手腕，翻身下了床。
　　没多久，他从卫生间出‌来，摔门而‌出‌。
　　沈顾礼起身，安静地站在窗边。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了雨。
　　雨势越来越大，密布如水注。
　　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顾礼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被淋得失魂落魄的‌人‌。
　　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里‌面‌，透着低沉的‌失落。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将门后挂着的‌伞取下来，伸手递给这个人‌。
　　景翊没有去接那把伞，垂眸轻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保持着递伞的‌动作。
　　景翊道：“对不起。”
　　他发‌现他最近一直在失控，一直在道歉，失控是因为一个人‌，道歉也是对同一个人‌。
　　景翊盯着沈顾礼抓着伞的‌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有些苍白，却有力。
　　他道：“沈顾礼……”
　　“你继续骗我吧。”
　　他活该，他稀罕。
　　沈顾礼：“……”
　　他不怎么理解。


第四十五章 
　　中央星系, A1星。
　　晚上七点。
　　齐星言在实验室待到现在，整个‌实验组的人都走完了，他才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转身关上实验室的大门, 在个‌人储物柜前, 换掉实验服，穿上自己今天来实验室前的常服。
　　这时候, 放在储物柜中的通讯器亮起来。齐星言解锁基因指纹, 看到他姐姐发的消息。
　　【言言, 下班了？】
　　【刚做完工作。】
　　【今晚回家吗？】
　　【不。】
　　半分‌钟后, 齐璎继续发来消息。
　　【你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最近手上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实验。】
　　【沈顾礼都已经离开中央星系四年了, 你还忘不了他吗？】
　　齐星言盯着通讯器上的那个‌名字, 放在口袋里的手蓦然攥紧。
　　很‌快, 他触碰到一块尖锐处，掌心被刺得生疼。
　　齐星言将攥紧在手中的东西慢慢拿了出来。
　　躺在他掌心之中的, 是一枚橙花形状的胸针, 精致的设计，花蕊中心是一颗小巧的橙色宝石, 形状被雕刻得像一枚圆滚滚的橙子。
　　四年前, 他本来是想‌表白的。
　　沈顾礼和景家解除了婚约。
　　那段时间, 他的实验组有一个‌重要的实验，他一直想‌着……等自己忙完，就去找沈顾礼表白的——用这枚橙花胸针。
　　他想‌说……
　　他清楚他的很‌多喜好。
　　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可以做到更好。
　　他真的喜欢他。
　　但‌这一切，折在了四年前。
　　齐星言翻到和沈顾礼最后的聊天记录上，是星际年2841年4月6日。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他还会回来的。
　　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都跟家里摊明牌了。
　　但‌是, 沈顾礼没有再‌回来过。
　　一走了之，没有再‌留下任何‌的消息。
　　这个‌通讯号……连同在中央星系的一切, 都被他抛弃在2841年4月6日。
　　齐星言慢慢握紧手中的橙花胸针。
　　走廊上传来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紧接着，白黎的声音响起来：“齐星言，该走了。”
　　白黎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齐星言握紧的手上，语气平淡地‌问：“又在想‌他啊？”
　　齐星言关上储藏柜的门，将橙花胸针放进自己的包里，转眸盯着白黎。
　　白黎笑道：“他都走这么久了，你还在想‌他，不如转来我的实验组，以你的聪明才智，在基因序列组，不是更能‌加快实验进度吗？”
　　齐星言没有理会白黎的话。
　　他迈步越过白黎，白黎适时开口道：“毕竟……你再‌怎么努力，都只是一个‌Omega。”
　　“他不会喜欢一个‌Omega的。”
　　“当你成为一个‌Alpha的那一天，再‌去找到他，你们之间会拥有100%的匹配度。”
　　“就算是强制标记，他也会爱上你的……”
　　“砰！”
　　齐星言一拳打了过去，冷声开口道：“闭嘴！”
　　白黎偏头捂住自己的脸颊，笑道：“齐星言，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齐星言冲过来，将人推了出去。
　　白黎抬手阻挡，一把‌抓住齐星言挥过来的拳头，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成为一个‌Alpha，是你做了八年的梦。”
　　“胡说八道！”
　　两人在走廊上打了起来。
　　齐星言好歹是星海军事‌大学毕业的，平常的体能‌比一般Omega要好一些。
　　但‌是，在这次打架里面，白黎竟然能‌够跟他不相上下。
　　白黎道：“是我戳穿了你内心最真实最阴暗的想‌法‌吧？”
　　“否则，在当年，你怎么会同意加入我们？”
　　齐星言一拳挥过去。
　　白黎伸手，一把‌将人推开，低声道：“一件没有送出去的礼物，就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齐星言，你真是个‌懦夫。”
　　白黎评判道：“就你这样‌，你还想‌得到他的垂怜，简直是痴心妄想‌！”
　　齐星言听见白黎的话，动作蓦然僵住，冷冷盯着白黎。
　　在看见白黎脸上神‌情的瞬间，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来。
　　齐星言知道白黎是想‌激怒他。
　　那个‌组织里的人，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白黎。”
　　齐星言一字一顿：“白黎！”
　　“你才是痴心妄想‌！”
　　白黎抬手抹去自己唇角溢出来的血迹。
　　齐星言冷声道：“痴心妄想‌。”
　　“你一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竟然还想‌拥有资格肖想‌他？究竟是谁在痴心妄想‌？”
　　白黎神‌情冰冷，冲了过来。
　　两个‌人在走廊扭打起来。
　　直到中心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从监控里面看见走廊上的监控，连忙叫了安保人员到现场，暂且分‌开了两个‌人。
　　第二天，中心研究院对研究院内部，出了一个‌对两人互殴的通报批评的公告。
　　……
　　远星际，Z6星。
　　“我是顾先‌生的保镖。”
　　景翊对外‌如是道。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路过的时候，他都会这样‌说。
　　沈顾礼从睡梦中睁眼醒来的时候，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失神‌好久，才慢慢恢复清醒的思绪。
　　他坐起身来，望见房间里的挂钟时间，看着指针的转动，安静地‌心想‌：又过去了一天。
　　真好，又过去了一天。
　　沈顾礼洗漱完后，推开房间门，目光撞见站在院外‌的景翊。
　　房门前的动静被景翊听见，他转眸望了过来。
　　当沈顾礼走出去时，景翊出声道：“早上好。”
　　“你早上想‌吃什么？”
　　“清晨的时候，我在这附近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你喜欢的早餐，所以就……”
　　“景翊。”沈顾礼轻声道，“你不用这样‌。”
　　“我们谁不欠谁。”
　　昨天早上，凌晨四点。
　　当景翊淋着大雨，反复无常地‌跑回来的时候，要沈顾礼继续骗他的时候，沈顾礼也说过同样‌的话。
　　“怎么会呢？”景翊低声答道，“是我，是我欠你，是我有求于你。”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是我痴心妄想‌，想‌把‌你追回来。”
　　沈顾礼没再‌说话，越过景翊，朝出口走去。
　　一路上，有人向他打招呼。
　　“顾先‌生，早上好啊。”
　　其‌中，也有一些人对于沈顾礼身后跟着的景翊有些好奇，投来打量试探的目光。
　　沈顾礼到了办公区，打开冷藏室，从里面取了一支营养液出来，仰头喝了下去。
　　景翊跟在沈顾礼身后不远处，盯着沈顾礼没有半点犹豫，就把‌那支还没有从冷藏冰凉恢复常温状态的营养液给喝了下去。
　　景翊的身形一动，似乎想‌要阻止，又很‌快想‌起沈顾礼对他说过的话。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沈顾礼想‌要做什么，他都管不着。
　　景翊迟疑地‌给沈顾礼倒了一杯温水。
　　递过去的时候，他询问道：“你……可不可以多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沈顾礼将空掉的营养液管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垂眸看了眼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杯水，没有去接。
　　景翊怕沈顾礼生气，或者是误会自己的语气，解释道：“我不是在质问或者命名，只是关心地‌询问而已。”
　　“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
　　“你辅修医学，是最应该知道如何‌调养身体状态的。”
　　大厅里，从行医室路过的小何‌听见景翊絮絮叨叨的话，没忍住插嘴问了一句：“顾先‌生还是学医的吗？难怪顾先‌生知道……”
　　小何‌话语顿了顿，想‌到去年十二月的那份基因寿命检测报告，突然噤了声。
　　景翊看着欲言又止的人，目光望过去，心中存了一丝疑虑。
　　小何‌拍了拍自己的嘴，保守秘密，转了一个‌话题，对沈顾礼道：“顾先‌生，之后记得来我这儿体检身体。”
　　沈顾礼回应地‌问道：“不是去年十二月才体检过一次吗？”
　　小何‌挠挠头，嘿嘿笑道：“就是老大说，想‌让你从之前的半年体检一次，改成每季度体检一次。”
　　“毕竟……”小何‌顾及到有外‌人存在，没把‌基因寿命的事‌情给说出来，只是隐晦地‌道，“老大也是关心你啊。”
　　沈顾礼没怎么在意，只道：“到时候再‌说吧。”
　　检不检查，都是同一回事‌。
　　景翊沉默地‌跟在沈顾礼身后，直到走进沈顾礼的办公室，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沈顾礼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要是出了问题，就要及时去检查加治疗。”景翊看向沈顾礼，低声请求道，“你跟我回中央星系吧。”
　　“那里的医疗条件比远星际要好得多。”
　　沈顾礼道：“所以，你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回去。”
　　“我不是……”景翊迈步走过来，站在沈顾礼身边，“当年你离开的时候，精神‌力方面出了问题，对吗？”
　　“没有。”
　　“我不信。”
　　景翊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可以让我感知一下你的精神‌力吗？”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见他沉默，脱口而出：“你不同意，那就一定是有问题的。”
　　沈顾礼平静地‌问道：“景翊，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是……”景翊急切出声，话语过半，他的声音顿了下，竭力收敛情绪，出声道，“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他的声音里，藏着浓厚的无力感。
　　沈顾礼道：“我没事‌，不要……自作多情。”
　　景翊沉默下来，目光追随在沈顾礼身上，看见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低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十分‌钟后，景翊起身，将倒好的水放在沈顾礼身边。他安静地‌站在沈顾礼身边，周遭的灯光投落下来，将他的身影照在沈顾礼身上。
　　半分‌钟后，沈顾礼出声提醒道：“你挡住了我的光。”
　　景翊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
　　半个‌小时之后，景翊想‌到什么，转身出了一趟门。他找到行医室，抬手在门口敲过门后，迈步走了进去。
　　小何‌正好将最近回来的药给分‌类放好，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景翊，问道：“你是有什么事‌？”
　　景翊问道：“今天早上，你欲言又止，是为什么？”
　　小何‌觉得莫名其‌妙，好奇地‌问：“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跟我没关系？”景翊握紧拳头，又很‌快松开了手，语气平淡道，“我想‌知道跟他有关的所有事‌情。”
　　小何‌又问：“你跟顾先‌生有关系吗？就在这里瞎打听。”
　　“我跟他怎么就没关系了？我是……”
　　景翊话语顿住，蓦然想‌起那一天沈顾礼以平静语气说出来的话——景翊，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开始过，又谈什么结束？
　　小何‌瞧见这个‌人脸上的神‌情，追问了一句：“什么关系？”
　　景翊低声含糊地‌道：“我是他……未婚夫。”
　　“什么？”小何‌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未婚夫？”
　　景翊一字一顿：“我说，我是他的未婚夫。”
　　小何‌笑出了声，反驳道：“痴想‌妄想‌吗？顾先‌生对你的态度，跟对我们老大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好吗？”
　　“你还未婚夫？什么未婚夫？顾先‌生对陌生人都比对你要温柔得多。”
　　“前的，前的，前的！”
　　景翊妥协地‌开口，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上一个‌“前”字，出声道：“是前未婚夫。”
　　小何‌闻言，不由‌得“啧啧”两声，转眸盯着景翊，摸着下巴，认真打量过后，给出了一句评价：“一个‌死掉的前任，比死缠烂打的前任来得更加优秀。”
　　然后，小何‌继续道：“想‌看顾先‌生的体检报告，你就去让顾先‌生自己给你看吧。”
　　小何‌抬手挥了挥，做了一个‌把‌人赶出去的动作，转身回到分‌药区，继续去分‌药。
　　没多久，小何‌从一堆药瓶里面找出两瓶小巧的药瓶，和其‌他药分‌开了来放。
　　顾先‌生要的药，需要和别的药给分‌开才信。
　　“那是什么药？”
　　景翊站在门口，注意到小何‌的动作，心生警惕，开口问了一句。
　　小何‌扭头看见景翊，出声说了句“你怎么还没走啊”，站起身，来到景翊面前，抬起手，一把‌将行医室的大门给关上了。
　　吃了个‌闭门羹的景翊僵站在行医室门口。
　　两分‌钟后，他才转身离开这里。
　　他得想‌个‌办法‌。
　　他要想‌办法‌。
　　等景翊回到沈顾礼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沈顾礼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进来的时候，沈顾礼抬头看了他一眼。
　　景翊以为是自己偷偷摸出去找行医室的小何‌被发现了，放下手藏在身侧，开口问道：“你处理完事‌情了吗？”
　　沈顾礼应了声，道：“处理完了。”
　　景翊见沈顾礼终于好好地‌回答了一次他的问题，下意识追问道：“这么快啊？”
　　沈顾礼看着他，平静道：“比在中央星系好。”
　　景翊话语顿住，原本还有些高兴的神‌情一下子淡了下来，像是被乌云笼罩一样‌，有些惨惨淡淡的样‌子。
　　他问道：“你在中央星系真的觉得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好吗？”
　　“没有。”沈顾礼轻声道，“都过得很‌好。”
　　“那为什么觉得这里比中央星系好……”
　　沈顾礼道：“自由‌。”
　　“我在这里，每天只需要工作一个‌小时，当然自由‌了。”
　　所以，是过去真的不自由‌吗？
　　景翊看着他，没能‌够再‌开口。
　　只是在沈顾礼起身回家的时候，他沉默地‌跟在沈顾礼身后。
　　下午的时候，沈顾礼去了一趟月光街，处理了一些事‌情。
　　景翊跟在他身后。真的像一个‌沉默寡言的保镖，需要出手的地‌方，全都被景翊一个‌人给承包了，没让沈顾礼出半分‌力。
　　入春后的夜依旧来得很‌快。
　　傍晚的时候，Z6星依旧下了一场温柔的小雨。雨后，星星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星辉连带着冷然的月光一起，洒落下来，为大地‌披上清冷的银纱。
　　晚上九点，景翊守在门外‌的时候，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的动静，抬眸看向此刻的沈顾礼。
　　他问道：“怎么这时候还要出去吗？”
　　沈顾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怎么没回去？”
　　景翊迟疑了下，道：“保镖是二十四小时工作制的。”
　　沈顾礼看着景翊自己认真扮演着情景演绎的剧本，轻轻地‌笑了下，说道：“景翊，你从前怎么没这么有趣呢？”
　　说罢，他越过景翊，朝生活区走去。
　　Z6星的夜生活，到这个‌时候，才正式开始。
　　景翊安静地‌跟在沈顾礼身后，看着他进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酒吧。
　　什唯酒吧内，灯光绚丽，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信息素交织在一起，暧昧混乱，灯红酒绿。
　　景翊伸出手去，下意识想‌要阻止地‌将人给拉回来。
　　沈顾礼已经绕开了他，朝酒吧内走去。
　　什唯酒吧门口，工作人员盯着景翊看了又看，有些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出声道：“没有消费，不能‌进这里。”
　　景翊极少‌来酒吧，闻言挑眉反问：“还有这样‌的规矩？”
　　“我们老板定的。”
　　“那刚才……”景翊下意识追寻消失在走道上的人。
　　工作人员瞥了两眼，轻咳反问道：“VIP客户，能‌跟你一样‌？”
　　景翊没废话，冷声问道：“多少‌星币？”
　　“多少‌星币能‌成为像刚才那个‌人一样‌？”
　　工作人员又看了两眼景翊，心道：半个‌老板能‌跟你一样‌？
　　“高级VIP，一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星币，每天来都行。”
　　景翊冷着脸，交了钱，快步走进去。
　　最终，他在吧台前找到沈顾礼。
　　沈顾礼长腿支撑地‌，身段清瘦又漂亮，面前放了调酒师按照以前惯例调好的酒。
　　剔透的玻璃杯中，偏橘调的酒色在闪烁的灯光下，梦幻又漂亮。
　　酒吧里，吵闹得很‌。
　　景翊走过去，注意到沈顾礼面前摆放的酒，轻蹙了下眉。
　　正值这时候，调酒师来问他需要什么酒。
　　“跟他一样‌。”
　　景翊出声道。
　　忽暗忽明的光影之中，调酒师听见景翊的话，神‌情迟疑了下，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沈顾礼。
　　调酒师知道在以前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人不知趣地‌凑上来，试图通过同一种酒跟沈顾礼搭上几句话。
　　但‌是，沈顾礼每晚来这里喝的酒，并不属于什唯酒吧对外‌售卖的酒种品类。
　　沈顾礼轻掀眸光，出声道：“我请他。”
　　“好的。”调酒师闻言，点点头，立马转身，调酒去了。
　　景翊站在沈顾礼身边，看着他清晰漂亮的下颌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来这儿？”
　　沈顾礼抵唇饮酒。
　　而后，他才回答了景翊的问题：“因为这里很‌热闹。”
　　这时候，调酒师将调好的酒放在景翊面前。
　　景翊将酒拿起来，喝了一口。
　　入味甘甜，然后是迅速泛起来的酸涩与苦味，最后只剩下长久的橙香留存在唇舌之间。
　　沈顾礼望着景翊，问道：“好喝吗？”
　　景翊又喝了一口，避而不答，出声问：“这杯酒叫什么？”
　　“白月光。”


第四十六章 
　　白月光。
　　景翊听见沈顾礼的回答, 心想‌：一个跟这杯酒完全不搭的名字。
　　这杯酒，无论是从颜色，还是味道, 都‌跟白月光没‌有半点关系。
　　他怀疑是这家酒吧在乱打酒名。
　　景翊胡思乱想‌了一通, 一边将‌手中这杯酒喝完，一边思考。
　　沈顾礼喜欢喝这个酒, 应该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橙子。洗漱用‌品的香型是甜橙, 喝的酒橙香长留, 喜欢点的饮品是橙汁, 还有别的很多很多, 都‌跟橙子有关系。
　　他怀疑沈顾礼上辈子是不是橙子成精了。
　　过去, 景翊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原来‌沈顾礼这么喜欢橙子，没‌有丝毫的掩饰。
　　沈顾礼看着景翊那双眼睛, 什么也没‌有说, 觉得这人自欺欺人有些严重。
　　他喝完那杯酒后，就安静地坐在吧台前‌, 没‌有再去点新的酒, 也没‌有离开。
　　沈顾礼好‌像真的是在享受这里的热闹, 漂亮的外表，清冷的气质，就算不说话，也能让无数人为之而眼热。
　　然而期间，有新来‌搭讪的人都‌被景翊给阻绝了。
　　无论是在哪里，景翊的信息素都‌是最顶级的存在。星海军事大学近十‌年以来‌, 在所有信息素检测等‌级当中，除了景翊之外, 就只剩下那个叫温野的Alpha信息素等‌级为超S级。
　　景翊的信息素是拟态化‌方向的TOP1，而温野属于小众意态化‌方向的信息素。
　　拟态化‌信息素是众多种类中最大众的分‌类。
　　整个星际80%的Alpha和Omega都‌是拟态化‌分‌类的信息素。近千年来‌，人们对于拟态化‌信息素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这个并不算大的星球里面，没‌有人能都‌比得过景翊的信息素。
　　什唯酒吧里，争强好‌胜的Alpha们因为景翊而纷纷落败。
　　沈顾礼安静坐在吧台前‌，感受不到酒吧内这场关于信息素之间的争斗，却能够从那些人失落又不甘的目光中窥探到景翊信息素的强大。
　　从前‌在联合军中，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很快，景翊就赶走了意图邀请沈顾礼的所有人，他转眸看见沈顾礼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迟疑了下，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眼瞳如点漆，内里倒映着周遭环境里绚丽多彩的光，问道：“你刚才‌是在用‌信息素吗？”
　　景翊摸不准沈顾礼问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于是，他问道：“你不喜欢？”
　　沈顾礼随意道：“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我感受不到。”
　　景翊闻言，看着沈顾礼，抿直唇线，眸光黯淡下来‌。
　　直到凌晨零点，沈顾礼才‌起身离开什唯酒吧。
　　等‌他回到住宅区，在浴室洗完澡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他坐在桌前‌，盯着通讯器亮起的屏幕，有些安静。
　　周围安静得好‌像落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够听得见。
　　沈顾礼拿起放在桌上的通讯器，来‌来‌回回地点开一个通讯号。
　　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等‌到沈顾礼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点后，将‌通讯器丢回桌上。
　　沈顾礼起身去找水杯，给自己倒水。
　　房间里的饮水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没‌水了。沈顾礼低下头，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拨弄这饮水机上的按钮，随后他拿着水杯出了门。
　　沈顾礼离开院子的时候，靠墙站着的景翊发‌现他出来‌的踪迹，立马站直了身体，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景翊问道：“你怎么……怎么又出来‌了？难道是又要去赶第二场？”
　　紧接着，他注意到沈顾礼身上披了一件黑色外衣，外衣之下是洗澡之后换上的睡衣、
　　景翊很快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问得有些愚蠢。
　　沈顾礼安静地看向景翊所在的方向。
　　景翊连忙解释道：“我就是看到你房间的灯还没‌有关，想‌等‌你关了灯，我再离开。”
　　到了深夜，住宅区只剩下守夜巡逻的人。从一开始，沈顾礼就说过，不需要其他人巡逻他住宅附近，因而附近没‌有多少噪音，安静至极，连风吹虫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顾礼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垂眸道：“我出来‌倒水喝。”
　　“是房间里的饮水机坏了吗？”景翊追问道。
　　沈顾礼没‌有说话，在公用‌办公区的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
　　回去的时候，景翊依旧站在他门口。
　　沈顾礼道：“我很快就要睡了。”
　　景翊立马回应道：“我也马上就离开。”
　　话是这样说着，他的身体却一点儿也没‌有动静。
　　沈顾礼直接无视掉这个人，越过景翊，朝房间走去。
　　关上门后，他坐在桌前‌，将‌抽屉的药倒出来‌吃了，很快关上灯，躺在床上。
　　站在院外的景翊，在看见房间里的灯关掉之后，又等‌了十‌多分‌钟，才‌沉默地走回旅店。
　　第二天一大早，当沈顾礼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景翊又已经等‌在了院外。
　　又是重复前‌一天的生活，早起，工作‌一个小时，然后下班，下午在有事的时候，沈顾礼才‌会出门。
　　然后时间来‌到晚上九点，是沈顾礼准时出门去什唯酒吧的时间。
　　在什唯酒吧，沈顾礼会点上一杯酒，安静地喝完，听着周遭热闹的声音，一直待到凌晨，才‌回到住宅区自己的房子。
　　景翊不知道沈顾礼待在房间里的那些时间究竟是在做什么，但是在沈顾礼出门的时间，他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之处。
　　沈顾礼晚上一点才‌睡，却总是在早上七点的时候睁眼醒来‌，然后去他自己的办公室。也就是说，沈顾礼夜里休息的时间，只有六个小时。
　　景翊不知道放在别人身上正不正常，但是这样规律之中又透露着许多不太寻常的时间安排放在沈顾礼身上，是不正常的。
　　就算在四年前‌，沈顾礼也不会这样。
　　被景翊问起的时候，沈顾礼似乎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出声问道：“熬夜对于很多人来‌说，应该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景翊强调道：“但是，这种事情放在你身上，就一点也不正常。”
　　沈顾礼轻轻地笑起来‌，看着景翊，问道：“你真的了解我吗？”
　　景翊动了下唇，试图找到自己真的很了解沈顾礼的证据。
　　最后，他开口道：“我了解你。”
　　“我……我能够将‌你过去的经历倒背如流。”
　　沈顾礼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亮的天空。
　　早春寒风穿过他放在窗边的指间，有些刺骨的寒凉。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景翊的话。
　　景翊道：“七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星航失事，你流落在W星系的C1黑市，被拾荒者收养。”
　　“十‌六岁，你的养父去世‌。”
　　“十‌八岁，你来‌到我家。”
　　“十‌九岁，你考上星海军事大学。”
　　“二十‌岁，你……和我订婚。”
　　“二十‌四岁，你正式进入第四军区联合军。”
　　“二十‌七岁，你……离开中央星系。”
　　“然后呢？”沈顾礼问道。
　　景翊试图去强调唯一的一点现状，肯定道：“四年的时间，并不能改变什么。”
　　这更像是一种自欺欺人。
　　景翊一一细数过往，才‌发‌现自己在过去究竟忽略了什么。
　　他脑子里回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他母亲质问他的话——一个人最好‌的八年都‌耗在了他身上。
　　他们本该在沈顾礼毕业之后，就完婚的。
　　沈顾礼突然出声问道：“景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你自己喜欢我的。”
　　“在你离开之后……”
　　景翊声音带着低落的颓然。
　　他想‌：或许该是很早的时间里。
　　高达99%的匹配度像一个永不屈服的阻碍，挡在他的面前‌，他把自己频繁到来‌的易感期和期间易怒的情绪归结于过高的匹配度上，还有……因为沈顾礼这个人。
　　他忽略了很多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局面，自信地觉得沈顾礼会永远地待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那些年，有时候他也会想‌，其实就这样结婚，好‌像也不错。在战场上，他们之间，永远拥有着最高的默契。
　　他一直在忽略沈顾礼的所有付出，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同时，他又对于这样一个完美到完全契合他身心的人却是家族中找到的，而感到厌恶，将‌对家族的不满发‌泄在了这个人身上。
　　他不该这样的。
　　但是，在过去，沈顾礼还待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永远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明明应该跟家族抗争的人，是他本身。就算再不满，他也不该因为过去而牵扯到沈顾礼身上。
　　他自大、骄傲、顽固，蒙蔽自我，逃避一切，主动地关在这样的困境里面，始终不敢走出来‌。
　　直到一切的失控……
　　景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过去的错误，低声道：“对不起。”
　　沈顾礼道：“你喜欢上我，到距离你当年和白黎被迫分‌手、到白黎离开，中间隔了六七年的时间，大概？”
　　景翊抬眸盯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及起白黎。
　　“景翊。”沈顾礼轻声道，“距离我离开中央星系，已经四年了。”
　　“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忘记我，重新喜欢上其他人，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可以找一个Omega和你结婚。”
　　“不可能！”
　　景翊冷声道。
　　沈顾礼道：“景翊，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是我先离开了这段关系，不甘心是我从你的掌控之中失去了控制。以你的骄傲，以你的性格，对于这样的事情，不甘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了。”
　　景翊反驳道：“不是这样的。”
　　沈顾礼帮景翊剥析着他的内心世‌界，轻声道：“念念不忘，愈久越深。”
　　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感觉。
　　“景翊……”
　　沈顾礼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景翊突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再说了。”
　　沈顾礼知道景翊读得懂唇语，平静地开口道：“景翊，我跟白黎真的有区别吗？”
　　景翊道：“有区别。”
　　“有什么区别？”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按照我的说法和设想‌，在很多年后，在你的生活记忆里，我也会成为另外一个‘白黎’。”
　　景翊的目光盯着沈顾礼，反问道：“你说这些，是为了赶我走吗？”
　　沈顾礼安静地没‌有说话。
　　景翊沉默良久，终于苦笑出声：“沈顾礼。”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大方的人！”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大方？
　　“如你所愿。”景翊冷声道，“我滚了。”
　　他转身，从沈顾礼的办公室退了出去。
　　在门外撞见行医室的小何，他瞥了一眼被小何藏在身后的药瓶，走路带风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小何从门外探进脑海，出声问道：“顾先生？”
　　沈顾礼道：“进来‌吧。”
　　小何跑进去，将‌自己手里拿的药放在沈顾礼办公桌上，道：“顾先生，这是这个月的药。”
　　“谢谢。”
　　小何犹豫了下，看着那两瓶药，脚步迟疑。
　　沈顾礼没‌听见离开的声音，抬眸看向小何，问道：“怎么了？”
　　“顾先生。”小何劝说道，“你还是少吃点儿这个药吧。这个药虽然对于助眠有很好‌的效果‌，但是长期服用‌，对身体也有很严重的伤害。”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沈顾礼轻声道，“你忘记了吗？我过去也有医师资格证。”
　　这跟医师资格证也没‌关系啊。
　　小何张嘴，想‌了想‌就连自己老大都‌劝不动顾先生，那他就更劝不动顾先生了。
　　于是，小何指了指门口，问道：“刚才‌那个人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他离开了。”
　　“啊？”
　　沈顾礼道：“不会再回来‌了。”
　　“哦哦。”小何略微有些好‌奇地问，“顾先生，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个人说是你的前‌未婚夫？”
　　“对。”
　　沈顾礼应声：“我们有过一次婚约，后来‌取消了。”
　　“哦。”
　　小何脑补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下了自己心中的好‌奇。
　　晚上，沈顾礼去什唯酒吧的时候，一向为他调酒的调酒师给他调好‌酒后，迟疑地问了一句前‌段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
　　沈顾礼回答道：“他走了。”
　　调酒师：“啊？”
　　他耐心地说：“他离开了。”
　　好‌像所有人都‌会对于景翊的离开感到惊讶一样。
　　时间从二月中旬，很快到了二月下旬。
　　Z6星上，天气在经过反复无常的变化‌之后，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时候。
　　沈顾礼在这个星球上待了四年，这里的四季变化‌是最接近过去蓝星他生活过的那个地方的。
　　自从景翊来‌了之后，魏泽就领着一些人，在其他星球出了个差。直到最近，他才‌回来‌。
　　魏泽回来‌后，听到小何的话，跟沈顾礼谈了谈，让沈顾礼又去做了一次体检。
　　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小何拿着体检报告找到沈顾礼。
　　沈顾礼将‌目光从空荡荡的花瓶上移开，垂眸看了眼体检报告的结果‌，最后将‌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基因寿命检测结果‌上。
　　基因寿命检测结果‌：一百零二生命年。
　　小何结结巴巴地说：“原来‌……原来‌那次不是检测失误了。”
　　沈顾礼看见小何的失落，反而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在没‌成年之前‌，就做过一次基因寿命检测了。”
　　在那一次检测中，他做过很多检测。
　　“顾先生，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伤心。”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沈顾礼语调轻缓，“我也是能够长命百岁的人了啊。”
　　什么长命百岁，那不是很早很早的时间前‌人们才‌会有的说法吗？
　　顾先生真会安慰人。
　　小何心说。
　　他将‌报告留在沈顾礼这里，和沈顾礼说了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经过大厅的时候，小何往外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瞪圆。
　　盯着来‌人，他犹豫道：“你不是离开就不回来‌了吗？”
　　景翊神情冷漠地走进来‌，反驳道：“我说过吗？”
　　他盯住小何，肯定地问道：“他一直在吃的药是不是SPG安眠药？”
　　小何顿住动作‌，没‌有吭声。
　　景翊不需要得到回答，而是大步往里闯进沈顾礼的办公室。
　　小何看见景翊周身携带着怒气的样子，又看见他往顾先生的办公室走，他心生担忧，连忙跟了过去。
　　沈顾礼站在窗前‌，看着花瓶，拿起放在旁边的水，垂手去浇花。
　　听见门外传来‌的响动时，他转眸看过去，眸光轻颤了下，似乎对于景翊的出现，而感到有些意外。
　　景翊走进去，盯着沈顾礼还未放下来‌水杯的动作‌，原本聚集起来‌的情绪一下子散开了来‌。
　　他唇角微动，想‌到自己这次回去调查出来‌的结果‌，声音压低地说：“沈顾礼，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带了生日‌礼物来‌。”
　　景翊将‌身后藏着的花送了出来‌。
　　纯白的花束中间，偏偏夹杂了一束颜色鲜艳的玫瑰。
　　沈顾礼盯着小白花中间夹杂的颜色，安静地心说：景翊一点儿也不懂插花的审美。
　　办公室门口，传来‌小何迟疑的声音。
　　“可是，顾先生的生日‌不是十‌二月十‌五日‌？这三年里，他每年都‌在那一天才‌过生日‌啊？”
　　景翊拿花的手顿时僵住，目光落在沈顾礼身上，脑子里不断地回响起沈顾礼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景翊，我是个骗子。
　　眼下的一切，让景翊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他慢慢收紧握花的手指，又很快放松下来‌，像是没‌有听到门口小何的小声嘀咕，神情间带着点笑，若无其事地道：“我帮你放在花瓶里。”
　　景翊来‌到沈顾礼旁边，拿开沈顾礼还没‌放下的水杯，安静地将‌花插在空荡荡的花瓶之中，才‌轻声说：“沈顾礼，你看……”
　　他问道：“你看这样放好‌看吗？”
　　沈顾礼出声，又问了一遍那天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景翊，所以你分‌清了我和白黎的区别吗？”
　　景翊道：“是不是这样摆太丑了？”
　　沈顾礼站在那里，开始顺着景翊的话，慢慢地观察花瓶中的花，轻声道：“还好‌，没‌有很难看。”
　　景翊听到他的回答，认真打量之后，准备伸手将‌那支夹杂在小白花中的玫瑰花拿出来‌，有些失落地道：“还是不要它比较好‌看……”
　　被取出来‌的花枝带了点儿花瓶里的水，微微晃动之后，滴落在沈顾礼的手背上。
　　被那滴水惊到，沈顾礼垂眸看向自己手背的那滴水，思绪涣散了下，瞳孔微缩。
　　沈顾礼找回自己的声音，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景翊的手指捏着那支孤零零的玫瑰花枝，看着沈顾礼，认真地回答道：“分‌清了。”
　　“真好‌。”
　　沈顾礼神情平静。
　　学会自我缓解，这人心态真好‌。


第四十七章 
　　中央星系, A7星。
　　这是‌一‌颗常年如春的星球，鲜花四季不‌败，除了那种‌只能生长在远星际的小白花。
　　这四年间, 沈云雾去过‌很多次远星际, 尝试过‌无数种‌办法，试图将他弟弟喜欢的花给带回来, 种‌在这个星球, 但是‌却始终无果。
　　在远星际肆意生长, 甚至是‌不‌需要‌专人打理的小白花, 无法生长在A7星。
　　就像……那个人一‌样。
　　沈云雾悬起的笔尖无意识落下, 在雪白的宣纸上浸湿了一‌点墨迹。
　　从十二月, 到今年的二月底, 他就像过‌去一‌直找不‌到沈云栖一‌样，现在也找不‌到他弟弟过‌去的恋人。
　　在发现沈顾礼的问题之‌后, 沈云雾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试图去寻找这个人。
　　“先生。”
　　门外传来敲门声，沈云雾抬眸望过‌去。
　　萧何成‌进来后, 出声道：“你之‌前一‌直让我关注着景家‌的动静, 我最近发现景家‌去调取了一‌份取药记录。”
　　萧何成‌将手中的报告递过‌来。
　　沈云雾伸手接过‌那份报告, 上面记录的是‌在一‌张医学资格证下，所有的开‌药记录。
　　在星网上，为避免有职业医师胡乱对外开‌药，所有拥有医学资格证的人，每一‌次开‌药的记录都会记录在册。
　　对于某一‌些药，一‌张医学资格证上开‌药会出现限量开‌取。
　　景家‌调取的, 是‌沈顾礼那张医学资格证下所有的取药报告。
　　这张医学资格证上，从2836年考证取得这张资格证之‌后, 开‌过‌的药几乎都只有一‌类药——所有具有安眠效果的药。
　　从2836年开‌始，到2841年4月止。
　　后来，这张医学资格证几乎没有再在任何一‌个正规取药平台上有过‌使用记录。
　　在这个报告上，那五年间，几乎是‌每个月都会在取药平台上领取同一‌种‌药。
　　SPG安眠药。
　　这是‌严重失眠患者才会使用的安眠药。
　　沈云雾想到些什么，吩咐道：“你去查询一‌下四年前有一‌天‌的记录。”
　　那是‌他第二次遇见沈顾礼的地方，在沈家‌对方开‌放的检查基地里‌面，他的手下误撞到了沈顾礼手中拿的药。
　　萧何成‌很快调取来了那一‌天‌的记录。
　　上面显示的是‌那天‌在值医师开‌的所有药物。
　　其中一‌栏，大概是‌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医师开‌了两个疗程的安眠药。
　　患者名字显示为沈顾礼。
　　沈顾礼在那四年间，除了用自己的医学资格证开‌药之‌外，应该还在其他医师那里‌开‌过‌药。
　　但是‌，这一‌切却都无法具体求证出来。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当沈顾礼没有取得医学资格证之‌前，他也像是‌那天‌一‌样，在不‌同的地方，拿到了同样的安眠药。
　　萧何成‌解释说：“我问过‌基地里‌的医师，他们说这种‌安眠药具有很高效的安眠效果，但是‌长期服用……对身体不‌好。”
　　沈云雾将报告放在桌上，沉思‌道：“我知道了。”
　　“对了，你去追踪一‌下景翊最近的行程。”
　　景翊不‌会无缘无故地查询沈顾礼的开‌药记录，一‌定是‌有原因‌的。
　　萧何成‌道：“我们这边能够查到的，唯一‌记录是‌在二月初的时候，景翊购买了两张从Z7星出发的星航票。”
　　中央星系所有的星航线都是‌沈家‌的产业，但是‌在中央星系之‌外的远星际，却不‌属于沈家‌管辖。
　　沈云雾问道：“可以调取到这两次星航线的监控吗？”
　　萧何成‌道：“有些困难。”
　　“除了这两次星航线之‌外，景翊并没有其他乘坐星航的记录，或许因‌为他的出行是‌跟第四军区有关系的秘密任务。”
　　沈云雾盯着沈顾礼的那份取药记录，目光落在窗外，轻声道：“我知道了。”
　　“帮我准备一‌下去Z7星的私人星航。”
　　萧何成‌迟疑了下，解释道：“先生，Z7星属于远星际的边陲域，那里‌星盗横行，不‌受法律管辖，很乱的。”
　　沈云雾道：“我知道。”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就算是‌为了云栖。
　　……
　　Z6星，办公区。
　　小何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问：“所以，顾先生的生日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他给老大打听一‌下。
　　沈顾礼听见小何的问题，轻声道：“都算是‌吧。”
　　二月二十六日是‌他的生日。
　　十二月十五日是‌他的生日。
　　小何瞥见景翊突然变得沉默的神情，想到这个人之‌前把东西南北区的兄弟们都给揍了一‌顿，凶狠得很，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医师能够惹得起的。
　　他朝着沈顾礼笑‌了笑‌，连忙跑了。
　　沈顾礼看着花瓶中的花，出声问道：：“你的年假还没有休完吗？”
　　景翊从一‌句平平淡淡的问话中，听出了一‌丝略微嫌弃的意思‌。
　　他沉默着，然后解释说：“我之‌前的年假都没有休过‌，现在调一‌起了。”
　　景翊说完，又觉得沈顾礼根本不‌会关心他的年假为什么这么长，沈顾礼好像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能走。
　　这个人连他为什么反复无常地跑回来，也一‌点都不‌关心。
　　景翊清楚地意识到沈顾礼把他视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重重的无力感，可偏偏这一‌切又是‌因‌为他自己作‌。
　　要‌是‌自己当年有好好的说话，好好的关心沈顾礼，有好好的和‌沈顾礼结婚，就都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最后，景翊自顾自地低声说了句：“我又回来了。”
　　沈顾礼没有理他，只是‌安静地摆弄着花瓶中的花。
　　景翊道：“我看见你院子附近的房子并没有人住，我可以买下那里‌，住在你旁边吗？”
　　沈顾礼停下动作‌，平静道：“那里‌的屋主不‌是‌我。”
　　景翊闻言，眸中泛起一‌丝惊喜的意味，下意识问道：“你是‌同意了吗？”
　　沈顾礼转眸看了他一‌眼，如点漆的眼瞳里‌透着淡漠，就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半晌后，景翊捏着自己手中那支颜色鲜艳的玫瑰花，低下声音道：“我去找一‌下那个院子的屋主。”
　　到晚上的时候，景翊已经‌让人收拾好沈顾礼院子旁边的院子，住了进去。
　　下午六点。
　　景翊准时敲响沈顾礼的房门。
　　沈顾礼打开‌门，看向站在门前的人。
　　景翊开‌口道：“作‌为邻居，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景翊，你不‌用这样。”
　　景翊苦笑‌道：“好歹是‌新搬来的邻居，你这点儿面子都不‌想给吗？”
　　沈顾礼道：“好。”
　　沈顾礼隔壁的院子之‌前一‌直没什么人住，今天‌景翊入住之‌后，将这里‌打扫了一‌番，干干净净，还布置了一‌下，灯光暖黄，像极了一‌个常年有人居住的家‌，温馨不‌已。
　　沈顾礼走过‌去，目光落在餐桌上。
　　桌上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合理。
　　景翊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出声道：“你坐。”
　　沈顾礼问道；“想喝酒吗？庆祝你……喜迁新居？”
　　再寻常不‌过‌的问题，还是‌景翊一‌开‌始拿来做借口找沈顾礼吃饭的理由，被沈顾礼这么一‌说，好像什么都变了。
　　沈顾礼的语气淡静，在景翊听来，却好像带了刺一‌般。
　　景翊站着没动，想了想，反问道：“你现在喝了酒，晚上还要‌去那个什唯酒吧吗？”
　　沈顾礼反问道：“你觉得呢？”
　　景翊闻言，立马坐了下来，妥协道：“算了。”
　　他将碗筷放在沈顾礼面前，沈顾礼道：“谢谢。”
　　对于那声“谢谢”，景翊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一‌点儿也不‌希望沈顾礼对他客气地说“谢谢”，开‌口道：“你不‌要‌这么客气。”
　　“邻居之‌间，客气一‌点，不‌好吗？”
　　沈顾礼说的话，句句致命，刀刀回旋，狠狠地扎在景翊心上。
　　景翊神情间的笑‌淡了下来，声音喑哑道：“不‌是‌这样的。”
　　他垂眸看着沈顾礼去夹菜的手，手指修长而漂亮，他的目光短暂地跟随过‌后，移开‌了视线。
　　两人之‌间，吃了顿异常沉默的晚餐。
　　吃完饭后，景翊低声问道：“要‌喝水吗？”
　　“或者，我给你准备了橙汁。”
　　景翊慢慢地回忆起过‌往，他记得沈顾礼很喜欢喝橙汁。
　　沈顾礼拒绝道：“不‌用了。”
　　他离开‌前，对景翊道：“祝你搬家‌愉快。”
　　晚上九点，沈顾礼出门时，景翊站在院墙前，看着走出来的人，立马站直身体，迈步走了过‌来。
　　景翊问道：“我可以继续跟着你吗？”
　　“我要‌去的地方，谁都可以去。”
　　沈顾礼神情温和‌地道。
　　什唯酒吧内，夜里‌依旧如常的热闹。
　　调酒师看见跟在沈顾礼的那个Alpha又来了，在为沈顾礼调酒的时候，顺带着给景翊多调了一‌杯白月光。
　　景翊垂眸饮尽这杯酒，唇舌之‌间的酸苦味道让他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
　　他想到星网上说要‌追一‌个人，就得先了解这个人的喜好，出声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顾礼眸光微转，看向景翊。
　　绚丽灯光倒映在他漆黑瞳仁中，漂亮得像盛满了星河。
　　景翊本来就一‌直看着这个人，沈顾礼望过‌来的这一‌眼直接让他心跳快了一‌瞬，他微微抿直唇角，开‌口道：“你为什么喜欢喝这杯酒？”
　　沈顾礼安静地想了很久，才回答了景翊的问题。
　　“因‌为它叫白月光。”
　　景翊追问：“就是‌因‌为名字好听？”
　　沈顾礼闻言，看了景翊一‌眼。
　　随后，他轻声笑‌了起来，笑‌意染上眉眼，就连眼尾处那颗浅色的泪痣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沈顾礼拿起自己的酒杯，沉默地将最后一‌口酒喝完。
　　景翊见沈顾礼已经‌喝完了那杯酒，迟疑地、谨慎地问：“今天‌可不‌可以早一‌点回去？”
　　“为什么？”
　　沈顾礼的反问，是‌一‌句拒绝。
　　景翊想让沈顾礼早些入睡，不‌要‌再熬到深夜。他在重新回来之‌前，已经‌查过‌SPG安眠药的药效和‌长期服用的后果，对身体极不‌好。
　　他还是‌得想一‌个办法，将沈顾礼带回中央星系去体检。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零点过‌后，什唯酒吧才是‌最热闹的时间。沈顾礼却总是‌在这时候离开‌酒吧。
　　路上，景翊跟在沈顾礼身侧，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终于开‌口问：“沈顾礼，我们可以谈谈吗？”
　　沈顾礼踩着地上沿着一‌排直线铺开‌的地砖，声音里‌带了点儿好奇的意味，道：“我一‌直都有好好地去听每个人说的话。”
　　“你有话的话，可以直接说，我耳朵没有出问题。”
　　景翊忽略掉沈顾礼话语中的淡漠，出声道：“你能不‌能……不‌要‌每天‌到这么晚的时间点，才回去睡觉？”
　　沈顾礼踩中下一‌块地砖，说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人生苦短，干嘛要‌将不‌必要‌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面。”
　　“你这是‌……”
　　歪门邪理。
　　景翊心说，然后耐心地道：“小何都说让你好好休息了，他是‌医师。”
　　沈顾礼笑‌起来，继续踩中下一‌块地砖，轻声道：“小何有医学资格证，我也有。”
　　“小何的医学资格证考来是‌医治别人的。”景翊反驳道，“你的医学资格证是‌用来……”
　　景翊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噤声。
　　沈顾礼迈步转弯，踩中新的一‌块地砖，终于转眸过‌来，看了景翊一‌眼，目光平静地说：“所以，你查过‌我了。”
　　景翊抿唇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那天‌看到了小何手里‌拿过‌来的药，然后回去查过‌。”
　　“嗯。”沈顾礼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
　　景翊否认道：“不‌是‌。”
　　“我只是‌睡不‌着而已。”沈顾礼平静地解释道，“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为这件事情负任何的责任。”
　　“是‌我忽略了。”景翊道。
　　怎么能够在那么多年里‌，从来就没有察觉到过‌沈顾礼的异常情况。
　　信息素是‌这样，安眠药也是‌这样。
　　沈顾礼说得对，他的确该是‌最早发现这一‌切异常的，但是‌他太理所当然了。
　　景翊道：“你不‌能再吃SPG安眠药了。”
　　沈顾礼笑‌了下，继续踩中下一‌块地砖，往前走去。直到走进院门，他都没有再说话。
　　“景翊，听话和‌听话是‌不‌一‌样的。”
　　“那你能听谁的话？”景翊问道，“我现在就去把他找过‌来。”
　　“是‌齐星言吗？”
　　景翊提及起“齐星言”三个字，沈顾礼安静地笑‌了笑‌，开‌口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听他的话？”
　　景翊问道：“齐星言……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喜欢我的朋友吗？”
　　景翊蓦然抬眸盯着沈顾礼，神情间带着犹豫与惊讶，反问道：“齐星言喜欢你？”
　　在四年前，沈顾礼还是‌“Omega”，而齐星言也是‌Omega，齐星言喜欢沈顾礼？
　　他的情敌竟然还有Omega。
　　“不‌用去找他的麻烦。”沈顾礼道，“我跟他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及时止损，对他有好处。”
　　时间是‌一‌切的遗忘剂。
　　“景翊，这句话也送给你。”沈顾礼道，“不‌要‌喜欢我，及时止损。”
　　“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我不‌信。”
　　景翊摇头：“我不‌信。”
　　“人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可预知的？”
　　沈顾礼看着景翊，目光中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轻声道：“我都忘了，你还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
　　“随便你吧。”
　　沈顾礼伸手关上门，把人晾在了外面。
　　景翊站在院外，僵立良久。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里‌，景翊都没有在沈顾礼面前晃悠过‌。
　　直到晚上快九点时，景翊出现在门口，伸手将沈顾礼拦住。
　　沈顾礼微抬起眸光，落在景翊那双颜色漂亮的眼瞳之‌间，有些好奇地问：“景翊，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打架。”景翊妥协地说，“你去什唯酒吧，只是‌为了喝那里‌的酒，对吧？”
　　景翊已经‌发现了，沈顾礼每次去那里‌，都只是‌为喝那一‌杯名为“白月光”的酒。其余的，沈顾礼什么也不‌做，不‌会去玩儿，也不‌会跟其他人喝酒，也不‌是‌去那里‌谈什么事情的。
　　那为什么喝酒一‌定要‌在那里‌喝？
　　“我今天‌去找了那位调酒师，让他将调酒的方法教给了我。”
　　“我给你调酒，可以吗？”
　　沈顾礼：“……”
　　好半晌，他开‌口道：“我劝你，最好不‌要‌。”
　　景翊站在这里‌，跟他僵持着。
　　最终，沈顾礼站在客厅里‌，视线落在景翊身上，出声问道：“你用了多少星币，买下了这杯酒的调制材料和‌步骤？”
　　景翊支支吾吾，没有吭声，而是‌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大堆调酒材料。
　　沈顾礼垂眸在通讯器打着字。
　　半分钟后，对方回了消息。
　　是‌一‌条转账消息。
　　【转账：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星币。】
　　“沈顾礼，你过‌来吧。”
　　沈顾礼目光扫过‌通讯器屏幕上的数字，很快熄了屏，走到桌前。
　　景翊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沈顾礼看了一‌眼放在他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入口初甜，回味酸苦，长留的是‌橙香。
　　景翊盯着沈顾礼脸上表情，生怕错过‌半点不‌一‌样的情绪波动，迟疑地开‌口问道：“是‌不‌好喝吗？”
　　“景翊，你会后悔的，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是‌完全没有必要‌……”
　　沈顾礼抬手，将自己手里‌那杯酒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
　　景翊打断他的话，固执地问道：“你不‌要‌乱说话，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喝这杯酒吗？”
　　沈顾礼抬眸盯着这个人，神情间似乎有些奇怪，轻声应道：“喜欢。”
　　这本来就是‌他一‌点一‌点试错之‌后，亲手调制并最终确认的调酒配方，在什唯酒吧，根本不‌会对外售卖。
　　他将这杯酒取名为……白月光。
　　白月光。
　　白月光。
　　谁是‌谁的白月光。
　　沈顾礼几近病态地心说。
　　在他耳畔，无端地出现大片大片的轰鸣声，像针一‌样刺了过‌来。
　　“那就这样好了。”景翊眉眼间带着点儿高兴，开‌口道，“以后你就来我这里‌喝酒，就不‌要‌再去酒吧了，时间太晚了。”
　　沈顾礼没怎么听清楚景翊的话，微抿着唇，勉强稳住思‌绪，低声道：“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来，迈步往门口走去。
　　景翊话语顿住，望着沈顾礼的背影，迟疑地追上去，伸手拦住他，出声道：“沈顾礼，所以……你还是‌要‌去那个什么什唯酒吧吗？”
　　直到近了，景翊才发现沈顾礼此刻的异常。
　　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本来就白，此刻像雪一‌样，没有半点血色，原本浅淡的唇色也像是‌失去了颜色，额上浮出薄汗，脆弱得要‌命。
　　景翊伸手抱住这个人，惊声问：“沈顾礼，你怎么了？”
　　在一‌片混乱的意识之‌间，沈顾礼伸手试图去推开‌这个人，反被困住。
　　“滚！”
　　为了挣脱开‌，沈顾礼甚至都怎么注意，就已经‌用上了精神力。
　　沸腾在平静湖面下的汹涌彻底席卷开‌来，无法受控地充斥在整个客厅里‌，原本摆放在客厅里‌的易碎品几乎在同时碎裂开‌来！
　　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将沈顾礼抱在怀里‌的景翊。景翊从来不‌知道沈顾礼的精神力是‌如此的不‌受控制，其强度几乎比从前还要‌高。
　　景翊想到了四年前，在W星系的C1黑市，他与沈顾礼的精神力有过‌短暂的接触。
　　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手指扣住沈顾礼的后脖颈，低声喊道：“沈顾礼。”
　　“你放松，你放轻松点儿。”
　　“想一‌想，从前在大学里‌学的，怎样平复好自己暴动的精神力。”
　　景翊轻声道：“沈顾礼，你听到了吗？”
　　“老师一‌定教过‌你的。”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去想。”
　　与此同时，景翊慢慢地探出自己的精神力，冷冽地、强势地闯了进去。


第四十八章 
　　如冰雪般的气息一点一点侵入到无望而沸腾暴躁的湖面, 然后‌铺开，与那些挣扎而强大的精神力纠缠在了一起。
　　景翊的信息素散落在客厅里，到处都是, 可是被他抱在怀中的人却一无所知。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沈顾礼身‌体‌的轻颤, 那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沈顾礼。”
　　景翊低哑着声音, 伸出‌去的手轻轻拍打着沈顾礼的背。
　　直到十分钟后‌, 客厅里因为精神力震荡起来的各种家具, 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地面上‌, 玻璃碎片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沈顾礼缓缓睁开眼, 纤长浓如鸦羽的眼睫轻掀了下, 目光落在景翊脸上‌。
　　他释放出‌去的精神力还没有完全收回去, 只不过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却被迅速掩藏在了极端的平静之下，徒留景翊一个人的精神力失落地散了开来。
　　景翊轻眨了下眼, 抿直唇角, 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去，指腹落在沈顾礼额头上‌, 想要替眼前这个人擦拭他额上‌因为痛苦而冒出‌来的汗。
　　下一瞬, 景翊的指尖落了空, 无声地蜷缩起来。
　　沈顾礼偏头，拒绝了他的动作‌，推开了人。
　　沈顾礼的目光转过去，落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不好意思, 把你的客厅弄得这么‌乱，之后‌我会将损失赔偿给你的。”
　　景翊开口道‌：“我没有要你赔偿的意思, 只不过，你的精神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顾礼打断。
　　“跟你无关。”
　　沈顾礼转身‌推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景翊僵站在门口，思考了很‌久。
　　沈顾礼回到房间，进入浴室，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抬起的指尖触碰到镜子中那张脸眼尾处的那颗浅色泪痣。
　　几分钟后‌，沈顾礼猛然闭上‌眼，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平静。他让自己慢慢放松在热水之中，很‌快洗了个澡。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沈顾礼披了外套，走出‌去打开门，在看‌见是景翊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轻蹙眉头，正欲出‌声时，却被景翊一个探身‌给挤了进来。
　　他的肩膀被他撞了一下，又很‌快被他给拉住。
　　景翊站在沈顾礼面前，冷静地说：“你必须控制住你的精神力。”
　　沈顾礼抬眸看‌向景翊。
　　夜色之中，他眸底倒映着星辰月光。
　　景翊道‌：“我在星网上‌查过类似的情况，你要是不能控制你的精神力，总有一天，你会彻底疯掉的。”
　　根据星际历史，在星际人类从死亡星系远迁新的一千多年里，人类发生基因异变，由此而诞生出‌精神力武器。
　　精神力武器是远征时期人类最有利的武器，远征历史的一千五百年间，人类将这种武器用到了极致。
　　直到旧帝国皇室开创者，也就是那位远征军最后‌一任首领，他拥有过去一千五百多年以来最为强大的精神力。
　　旧帝国皇室开创者创建帝国皇室统治，却在其晚年，因为过于强大的精神力而彻底疯掉。
　　自那以后‌，旧帝国皇室颁布发法令，停止一切与精神力有关的研究与实验，星际人对‌于精神力的开发就此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停滞阶段，长达千年之久。
　　直到旧帝国皇室彻底覆灭后‌，星际人类才重‌启精神力研究，却只针对‌于特殊人群的研究，将精神力使‌用首先在军方内部推进。
　　一个训练有素、自制力强的军人，在控制精神力的过程之中完全可以做到不会滥用精神力。
　　财阀共治时代以来，在军方内部，所出‌现的最高精神力者级别也只是2S，就连超S级的精神力也并‌不多。
　　景翊调出‌历史上‌那个2S级精神力者的训练记录和体‌检报告来看‌过，也完全没有出‌现过沈顾礼今天这样的情况。
　　沈顾礼安静地听着景翊说的话。
　　景翊道‌：“你之前在联合军测试的精神力……是不是都有所保留？”
　　景翊本‌身‌就是超S级的精神力者，根据沈顾礼四年前的体‌检报告，他很‌快就看‌出‌了隐藏在报告之中的问题。
　　“对‌。”
　　沈顾礼应声，转身‌走回房间。
　　景翊跟在他身‌后‌，推测道‌：“所以，你的精神力应该在2S级别以上‌，甚至已经达到了3S级。”
　　沈顾礼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将其一饮而尽，才出‌声道‌：“大概吧，我没有测试过。”
　　景翊道‌：“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沈顾礼回眸看‌着景翊，反问道‌：“我们什么‌关系？”
　　“未婚……”景翊妥协地加上‌一个前缀词，“至少，四年前，我们还是未婚夫妻关系。”
　　这时候，景翊注意到沈顾礼湿润的头发，目光落在他外套之下的睡衣上‌，语气变得有些紧张，道‌：“你先吹头发，别感冒了。”
　　“或者我给你吹，也不是不可以……”
　　“我自己有手。”
　　沈顾礼转身‌来到吹风机前，低头给自己吹干了头发。
　　吹风机吹得“呼呼呼”的声音，响起在房间里，打破夜色寂静。
　　景翊在这样的氛围里，清晰地感知到了从沈顾礼身‌上‌传过来清淡香气，是甜味的橙香。
　　他微微收敛住自己的呼吸，努力冷静下来，去思考沈顾礼的事情。
　　直到房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沈顾礼才继续道‌：“在我当年大二的时候，有一天是你的生日，景叔让我准备了礼物，到军区基地找你。”
　　“那天，我给你发消息，问你可以出‌来一下吗？你没有回我消息。”沈顾礼平静地说道‌，“后‌来直到第三天，你回我消息，说以后‌如果‌你不主动找我，我就不能主动找你。”
　　景翊闻言，神色微顿了下，似乎是僵住了。
　　旋即，他从内心深处涌上‌一种极其卑劣的猜测，沈顾礼在回忆过往，是不是证明在他心里对‌自己当年的行为还是有一定‌的抱怨的。
　　只有在意过，才会心生怨念。
　　沈顾礼放下吹风机，站起身‌来，看‌了景翊一眼，轻轻地笑了下，问道‌：“景翊，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是在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问题。”
　　——你没有告诉过我精神力的事情。
　　——你说，我不能主动找你，那就不找了。
　　景翊犹如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凉水在身‌上‌，冻得有些刺骨。
　　沈顾礼再次戳破了他有些可笑的幻想。
　　景翊突然发现从前的沈顾礼真的很‌听他的话，无论是在第四军区，还是A1星。
　　他说什么‌，沈顾礼就一定‌会去执行。
　　随后‌，景翊可悲地回想起自己才不久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
　　他问沈顾礼，你会听谁的话。
　　现在的沈顾礼会听谁的话，景翊不知道‌。
　　几年前的沈顾礼一定‌会听他的话。
　　是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那么‌可笑地去询问这件事情。
　　现在的他，恨不得穿越回到几年之前，冲到沈顾礼面前，把他塞进检查基地，亲自盯着他检查，没收他所有的安眠药，然后‌亲口告诉他——
　　我喜欢你。
　　他还要把当年那个自己给狠狠地揍上‌一顿。
　　景翊思绪停顿了下，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惨淡地说：“对‌不起。”
　　“是我当时没有做到一个当未婚夫的责任。”
　　就像沈顾礼在重‌逢那天说的那样，他本‌来是最可以发现这一切的人。
　　沈顾礼垂眸，神色平静道‌：“你不用跟我道‌歉。”
　　“不喜欢的人死缠烂打叫做无理‌取闹，当年你对‌于不喜欢的人，都是一个态度，很‌正常。”
　　景翊动了下唇，完全没有想到当年的回旋镖会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扎在自己心头。
　　沈顾礼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景翊闻言，看‌向他。
　　沈顾礼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他发现景翊对‌于他没有明示的话，全都当做是没有听讲一样，他该明确地说清楚才行。
　　“沈顾礼。”
　　景翊的心已经被扎得麻木，他强行地将话题转移回来，道‌：“我们现在该谈的是你精神力的问题。”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什么‌情绪，平淡地问：“你想做什么‌？”
　　景翊道‌：“你是因为精神力，才会睡不着，才会去尝试着吃安眠药的吗？”
　　沈顾礼道‌：“算是吧。”
　　一开始，他会时常地陷入梦魇之中，然后‌在午夜惊醒过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梦魇之中，经常是那座被火灾掩埋的梵卢宫，又或者是大片溅洒开来的鲜血。
　　再后‌来，当他考入星海军事大学之后‌，开始购买助眠的药物或者喷雾。
　　那些辅助睡眠的东西，可以让他很‌快入睡，然后‌是有关于过去种种的梦境。
　　他可以在梦境里面长久地与沈云栖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他可以听见沈云栖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沈云栖的面容。
　　直到大二的某一天，他在星网上‌重‌新得到了关于星野池的消息。
　　星野池修养在一个绝对‌防护严密的地方，没有一个外人可以接近这个人。
　　他要重‌新杀了星野池。
　　这个念头无数次地盘旋在他脑子里，以至于那天他差一点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精神力失控。
　　之后‌，是大量不断重‌复的梦魇，以及沈云栖对‌他说过的话。
　　那句“沈顾礼，我绝不背叛你”。
　　他的精神力在那段时间里，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中，开始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从而睡不着觉。
　　那些助眠的药物和喷雾，在他身‌上‌，好像都失去了药效作‌用。
　　他第一次的安眠药，是在星医中心检查之后‌，由医师开的。
　　一共两个疗程的安眠药。
　　医师对‌他说，这种药只适合短时间服用，需要他慢慢将状态调整过来。
　　吃了药后‌，他得以安睡，清醒地沉沦在过去的梦境之中。
　　当两个疗程的安眠药吃完之后‌，没多久，他又回到了长久陷入梦魇的状态。
　　然后‌，他又去了星医中心。
　　第二次见到那位医师的时候，医师给他做了一个基础的心理‌测试。
　　那天，当他将基础心理‌测试试题做完的时候，不需要交给主治医师，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绝对‌不能。
　　他放弃了在星医中心的治疗，开始在不同的检查基地来回周转，是为了得到足以让他安稳地做梦而不是陷入梦魇的安眠药。
　　大三的时候，他通过备考学习，考取了医学资格证。
　　一张拥有开药权限的医学资格证，可以为他避免很‌多的麻烦。
　　暴躁的精神力会让他不断重‌塑那一场重‌复的梦魇，平静的精神力能够给他带来一场足够真实的梦境。
　　他需要的，只是梦境，而不是梦魇。
　　过去很‌多年里，他清楚地、理‌智地意识到这一点，也自愿地被困在那些梦境里，自甘堕落，自我焚毁。


第四十九章 
　　“所以‌, 只要解决你精神力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
　　景翊说话的声音打断了沈顾礼的思绪，沈顾礼轻颤了下眸光, 出声问道：“所以‌, 你的需求是想让我不再吃SPG安眠药了，对吗？”
　　沈顾礼迈步来到‌抽屉里, 将那天小何交给他‌的两个小药瓶拿出来, 丢给景翊, 平静地问道：“所以‌,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景翊握着那两个小药瓶, 身体紧绷。
　　这个人固执至极。
　　沈顾礼全然无视景翊, 景翊只好开‌口‌解释道：“你应该知道, 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沈顾礼今天不吃药，明天不吃药, 只要精神力的问题永远不解决, 那永远都‌在治标不治本而已。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当务之急, 最应该解决的是沈顾礼的精神力问题。
　　沈顾礼出手‌, 将站在他‌房间里絮絮叨叨的人给赶了出去‌,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沈顾礼看了眼房间里的挂钟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
　　他‌将桌上收拾后，第一次这么早地躺在床上，闭上眼，放空所有思绪。
　　被他‌克制收敛的精神力归于平静的表面, 偶尔有所浮动，也只是带来些许涟漪般的动静。
　　房间里, 很快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轻轻地回响在环境里。
　　第二天，沈顾礼睁开‌眼，醒来的时候，目光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眸色深却平静。
　　三分钟后，沈顾礼起身，叠好被子，在卫生间完成洗漱任务之后，很快出了门。
　　院外，景翊犹如守株待兔一般，早就有守在了这里。
　　他‌一看见沈顾礼，便主动迎了上来，对沈顾礼道：“我昨天晚上查了很多‌资料，都‌是关‌于精神力方面的研究。”
　　“我……”景翊神色顿了下，才继续道，“我可以‌加一个你现在的通讯号吗？”
　　“我现在把资料传给你。”
　　说罢，景翊看着沈顾礼，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伸手‌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调开‌通讯号页面，递给沈顾礼。
　　沈顾礼想了一下，并没‌有犹豫，很快加了景翊的通讯号。
　　景翊盯着自己通讯器中新加的这个通讯号，不动声色地将其置顶，并且开‌通了绝对信任权限。
　　“你之前的通讯号，是不打算用了吗？”
　　景翊刚一说完，沈顾礼就通过通讯号给他‌转了一笔钱过来。
　　景翊猛然抬眸，盯着沈顾礼，抿唇不语。
　　沈顾礼道：“粗略估计过价格，这是昨天弄坏客厅的赔偿。”
　　景翊唇角微动，面对沈顾礼的冷漠，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然后，他‌又自我洗脑式的忽略了那条转账消息，将自己通讯器上的资料一股脑儿地传了过去‌，试图将那条转账记录给刷上去‌。
　　“这些是关‌于那位旧帝国‌皇室开‌创者的所有记叙。”
　　“下面的一份文件，是抽取其中有关‌精神力描述的记载。”
　　“还有，再下面一份文件，是旧帝国‌皇室当年类似星医机构关‌于旧帝国‌开‌创者的问诊记录。”
　　“然后是抽取出来关‌于他‌精神力问诊的一些记录。”
　　“其他‌的一些资料，是关‌于星际历史上所有2S级精神力者的相关‌资料。”
　　“还有是这些年以‌来，关‌于精神力研究方面的资料。”
　　景翊在今天早上之前，利用自己现有的权限，将相关‌资料调出来，并且整理完成的。
　　其实，文件上都‌有文件相关‌命名，能够清楚地知道每一份资料的内容概述，但景翊就是想亲口‌说出来，想要多‌和沈顾礼多‌说说话。
　　就算……沈顾礼根本就不想跟他‌说话。
　　景翊跟在沈顾礼身边，又蹭到‌了去‌沈顾礼办公室的机会。
　　他‌道：“我都‌看过一遍了，你要是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开‌口‌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罢，景翊低声道：“沈顾礼，我是为了你好。”
　　沈顾礼一边看着那位旧帝国‌皇室开‌创者的生平记述，一边平静地出声道：“景翊，你的家族也是为了你好。”
　　说完之后，站在他‌对面的人立马噤了声儿。
　　旧帝国‌皇室开‌创者将帝国‌建立在曙光星系，也就是如今的远星际。
　　在其就位的两百五十年里，星际人不断对外发展和远征，在这位旧帝国‌皇室开‌创者在位期间，星际人一共发现除曙光星系之外的好几个星系。
　　生命星系的范围由此‌而不断扩大开‌来。
　　星际人类在这片生命星系之上，继续繁衍生息。
　　而关‌于这位旧帝国‌皇室开‌创者的生平记述，他‌平生经历大大小小上千场远征战争，一生为星际人类开‌疆扩土，是当之无愧的星际历史开‌创者。
　　他‌的精神力武器被他‌本人运用到‌了一种极致，其精神力之强大，在鼎盛时期，可以‌笼罩一整个生命星球。
　　所及之处，没‌有什么能够逃脱掉他‌的掌控。因而，在其在位期间，无人敢生叛乱之心。
　　帝国‌皇室制度，跟后世一千多‌年的继承时代相比，在开‌创者时代，便已经发展到‌了鼎盛状态。
　　但这一切，仅仅只包括这位开‌创者前两百岁在位的阶段。
　　从他‌两百岁之后，他‌开‌始性情大变，变得多‌思多‌疑，不断地怀疑自己的部下。
　　在他‌生命的最后五十年里，这位旧帝国‌皇室的开‌创者时常在诊疗过程中，发疯似地说有人想要害他‌。
　　他‌开‌始不信任自己的旧部，与‌自己昔日旧部离心猜疑。在位最后五十年，这位开‌创者常常朝令夕改，发现新生命星系的远征进展就此‌被迫中断。
　　在星医官的大多‌数诊疗记录中，这位开‌创者经常说的话就是“有人想要害我”、“我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我要将他‌们统统杀掉”。
　　沈顾礼看到‌这里的时候，短暂地陷入思考之中，他‌想到‌了几年前在曙光号上“看”到‌的那些场景，有关‌于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回归故土的画面。
　　曙光号，深蓝号，不断有人说着重‌复的话，还有差点儿永久埋藏在深空之中的帝国‌宝藏。
　　当精神力达到‌3S级别的时候，自身精神力会与‌莫名磁场相互感应，才会出现那些画面。
　　沈顾礼无法真切地感知到‌两千多‌年前那位旧帝国‌皇室开‌创者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是真的有人要害他‌，还是旧时残缺的画面和声音影响了他‌的思维。
　　因为……根据星际历史记载，旧帝国‌皇室开‌创者虽然晚年疯癫，却是是寿终正寝。在其当任期间，从未发生过哪怕是一次的刺杀事件。
　　后任统治者上位第一件事情，就是颁布法令，明令禁止一切与‌精神力相关‌的研究。
　　这个法令一直持续了一千多‌年，期间历任五代继位统治者。
　　星际人的寿命大多‌都‌有两百年，在历史上，旧帝国‌皇室统治者更是生命长寿，平均寿命为两百七十岁。
　　直到‌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上位，废除这条法令。
　　再之后，就是现在所有星际人众所周知的星际现代历史，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仅继位五十余年，便因为执意找寻故土旧地的星际航线而死在了死亡星系深处。
　　就此‌之后，两百年混乱，科技不断倒退，绝大多‌数星际纪元前古时代的资料遗失。
　　后逐步确立起财阀共治时代。
　　沈顾礼继续去‌看其他‌文件资料。
　　财阀共治时代，各大顶级财阀迅速确立起自己在各界不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精神力的分支主要分为精神力研究和精神力使用。星海军事大学指挥系，主攻后者，主要教学成果重‌在如何去‌使用精神力，而非如何去‌研究精神力。
　　精神力研究方面的进展，主要在于走科技与‌研究向‌的顶级财阀齐家方面。
　　齐家的中心研究院，是中央星系最大也是最精尖的研究院。
　　景家主从军政，所以‌在精神力方面，与‌齐家有一定的合作‌交际。
　　景翊不仅将星网上有关‌精神力研究方面的进展整理成了文件，还将景家内部能调出来的精神力研究资料，也一起整理在了文件里面。
　　现有全部跟精神力有关‌的研究进展，都‌仅仅只限于2S级别的精神力者。
　　没‌有哪一个精神力研究员知道3S级精神力的精神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沈顾礼安静地看完所有资料，将通讯器收了起来。
　　景翊看见沈顾礼的动作‌，当即出声道：“你都‌……都‌看完了。”
　　沈顾礼道：“看完了。”
　　“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没‌有。”
　　景翊神色微动，却还是冷静下来，开‌口‌道：“我们现在就是要解决你的精神力暴动问题，让它平静下来。”
　　沈顾礼安静了下，出声道：“高精神力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你在胡说……”景翊克制的情绪变得浮躁而不安，他‌出声问道，“要是没‌有影响，你昨天怎么会精神力失控？”
　　“你没‌有看到‌旧帝国‌开‌创者晚年因为精神力困扰，差点儿疯掉了吗？”景翊低声道，“你不要因为我而抗拒治疗……”
　　他‌话音微微一顿，在看见沈顾礼平静的神情时，惨淡出声道：“好吧，是我痴想妄想、自作‌多‌情。”
　　景翊改口‌道：“你不要逃避治疗，好不好？”
　　“如果你现在不把精神力问题控制到‌一个完全可控的地步，等你两百岁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沈顾礼看了眼景翊，神情如初，只是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景翊反问：“你就这么自信吗？”
　　沈顾礼语气‌平淡地问：“你是觉得我跟你一样？”
　　一样什么？
　　景翊呼吸微滞，脑子里回想起过去‌种种。
　　他‌自信地觉得沈顾礼喜欢他‌，自信地觉得沈顾礼永远都‌不会离开‌他‌，自信地觉得眼前这个人在过去‌只要简单地哄一哄，就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以‌为他‌也是能被选择的。
　　景翊僵立良久，觉得自己每跟沈顾礼多‌说一句话，就是在戳他‌自己的心窝子，快被气‌死了。
　　这个人简直冥顽不灵。
　　等到‌景翊沉默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沈顾礼已经完成他‌今天一个小时的工作‌，离开‌了办公室。
　　精神力治疗的事情不了了之，之后景翊又提了几次，却都‌被沈顾礼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景翊觉得沈顾礼的态度太消极了，消极得完全找不到‌原因。
　　到‌了现在，他‌已经不会再觉得沈顾礼这种状态会是因为他‌了。
　　他‌已经有了自知之明。
　　他‌的自信，他‌的骄傲，在沈顾礼面前，已经败得一塌涂地。
　　三月的Z6星，下了一场返冬的大雪，将每条街道上的屋顶都‌给埋上了白雪。
　　景翊发觉，因为这场大雪，沈顾礼的心情似乎变得有些低落。他‌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却会站在院中盯着地面上的雪迹，失神良久。
　　景翊问道：“你不喜欢冬天？”
　　他‌期待着沈顾礼的回答。
　　要是不喜欢冬天，他‌还可以‌劝沈顾礼回到‌中央星系。那里四季如春，不会出现大雪覆盖的情况。
　　在中央星系，真的一切情况都‌会变好。
　　沈顾礼慢慢回过神来，垂眸轻轻踩着雪，道：“我怎么会不喜欢冬天？”
　　他‌只是……不喜欢三月返冬的大雪，不喜欢十一月如夏日的烈阳。
　　他‌不喜欢反常的季节。
　　就算这里再像蓝星，却也终究不是蓝星。
　　沈顾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把人晾在了院中。
　　景翊站在院前，脚下是堆积起来的雪，呼啸的寒风吹过来，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就好像是大雪都‌在笑他‌嘲他‌。
　　景翊僵了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通讯器屏幕。
　　他‌得换一个方法。
　　直到‌下午，落了近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晚上九点，沈顾礼出门时，关‌上了院前的灯，朝外走去‌。
　　景翊站在院门口‌，语气‌幽静地道：“反正你从来也不稀罕我调的酒，今晚我就不给你调了。”
　　沈顾礼闻言，没‌什么意外，只是应了声“好”，转身朝生活区走去‌。
　　景翊目光跟随在沈顾礼身上，见沈顾礼没‌有丝毫意外，或者是想询问他‌理由的意思，心里蓦然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眼，泛起莫名又酸涩的情绪。
　　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半分留恋。
　　沈顾礼说得没‌错。
　　他‌一开‌始的确不甘心，不甘心这个人心里竟然真的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从一开‌始的不甘心和愤怒，到‌后来他‌发现这个人在这四年里竟然过得那么糟糕，这种不甘心好像变成了一种疑惑和探索。
　　沈顾礼过得真的太糟糕了，糟糕得让人根本看不下去‌。
　　这一定是有某种原因的。
　　景翊抬眸盯着夜空中那轮冷月，觉得沈顾礼就像月光一样，清冷又遥不可及，捉摸不透。
　　他‌要找到‌原因，要真正地走到‌这个人的心里去‌。
　　景翊沉默地心想。
　　什唯酒吧里，调酒师看见沈顾礼时隔半个月，又来了这里，目光下意识去‌寻找一直跟在沈顾礼身边的那个人。
　　沈顾礼道：“还是一样的酒，谢谢。”
　　调酒师闻言，连忙道：“好的，我这就来。”
　　待到‌调酒师将酒调好之后，放在沈顾礼面前，道：“您请慢用。”
　　沈顾礼坐在吧台前，垂眸望着手‌中的酒。
　　就在这时候，有人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上，出声道：“这位先生，能请你喝一杯酒吗？”
　　沈顾礼转眸看了一眼来人。
　　这人相貌清秀，气‌质与‌周遭有些微的不同。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人的身份，拒绝道：“不了，谢谢。”
　　被沈顾礼拒绝的人迟疑了下，继续道：“其实，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受人之托，想和先生你聊一聊。”这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明，是一名医师。”
　　沈顾礼问道：“你是一名Beta吗？”
　　陈明闻言，神情微怔，很快找到‌切入点，顺势而为道：“对，我也是一名Beta。”
　　“我们都‌是Beta，对于一些话题应该更有沟通的共同点。”
　　沈顾礼问道：“是景翊跟你说的这些吗？”
　　景翊认为他‌是一名Beta。
　　“什么？”陈明神情依旧镇定自若，眯了下眼，眸光深处已经出现了些许的紧张，下意识否认道，“我不认识他‌。”
　　沈顾礼轻声地笑了下，语气‌温柔：“我就是随便猜测一下。”
　　陈明被五色灯光下沈顾礼这个笑容给弄得微微恍了神，又很快反应过来，与‌沈顾礼交谈。
　　酒吧内，有人瞧见沈顾礼身板坐了一个长相普通的Beta，两人还相谈甚欢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又活络起来。
　　那人都‌可以‌，那其他‌人也可以‌。
　　陈明由一开‌始被沈顾礼猜出身份的紧张，到‌后来与‌沈顾礼交谈过程中的舒适而逐渐放松下来。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其实，你是一名心理疏导师吧。”
　　陈明神情一震。
　　紧接着，沈顾礼继续抛下自己的猜测：“景翊跟你说，我有心理问题，需要开‌导，你才来的吧。”
　　所以‌，景翊才会在今天突然态度反转。因为在其他‌时候，他‌基本上不会出门，就算出门，也必定是在打架火拼的现场。
　　那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心理疏导师同他‌交流。
　　其实，像酒吧这样的环境，也并不适合做心理疏导。
　　心理疏导，应该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
　　这一点，沈顾礼再清楚不过了。
　　陈明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能够这么敏感，具有强烈的防备和抗拒心理，迟疑片刻，开‌口‌道：“因为你都‌猜到‌了，所以‌才会抗拒去‌心理疏导吗？”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沈顾礼轻声道。
　　景翊想要救他‌。
　　他‌该把他‌推开‌。
　　陈明道：“是什么原因呢？”
　　“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倾诉，也可以‌把我当做朋友。”
　　沈顾礼握着酒杯，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出声道：“如果还有机会，下次再说吧。”
　　陈明还没‌反应过来，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来到‌了沈顾礼身边。
　　“沈先生，能请我喝一杯酒吗？”
　　陈明心中突然警钟大鸣，连忙低头，在通讯器上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时隔一个多‌月没‌再见过的易南洲相貌没‌变，气‌质依旧凌厉，眉眼间却多‌了些累于奔波的疲倦之色。
　　易南洲扬眉道：“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顾先生’？”
　　“无论是顾先生，还是沈先生，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沈顾礼起身，对易南洲道，“请。”
　　很快有侍应生为沈顾礼和易南洲领路。
　　易南洲道：“这可不太一样，若是那天我知道你顾先生的大名，说什么也不会请你那一杯酒。”
　　“那一杯酒，可是害得我丢了工作‌不说，还差点儿被抓了，要不是我醒来之后，跑得快，现在被抓到‌监狱里去‌了。”
　　他‌发誓，此‌生最讨厌军方的人。
　　一个多‌月之前，沈顾礼曾对易南洲说话，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到‌Z6星寻求庇护。
　　天神生物内部纷争也多‌，重‌要资料被丢，而且最终丢失源头是在易南洲这里，一旦事发，易南洲肯定难辞其咎。
　　侍应生在前面领路，将两人带到‌最尽头处的包厢前。
　　易南洲道：“早就听‌说过隔壁星球的顾先生神秘不已，今天得知你的身份，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意外。”
　　沈顾礼道：“易老板说笑了。”
　　易南洲摇摇头，开‌口‌道：“我可不是什么易老板了，就是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而已。”
　　话音落罢，易南洲看见从走廊尽头冲过来的人，再度扬眉，有些好奇地问：“顾先生，这个人怎么还在纠缠不休啊？”
　　大步走过来的景翊听‌见易南洲的话，神情一冷，道：“什么？”
　　易南洲大有一种有靠山的感觉，笑着说：“我是在说，你怎么还在纠缠顾先生，都‌没‌点儿眼见力。”
　　景翊握紧拳头，很想再揍这个人一拳。
　　“顾先生。”易南洲出声道，“在投靠你之前，我属实是有些好奇了。”
　　沈顾礼看过来，平静地问道：“好奇什么？”
　　易南洲笑着说：“顾先生，我真的想试一试。”
　　究竟是什么样的技术，才能让一个顶级Alpha也这么念念不忘。
　　沈顾礼沉默瞬息。
　　一个多‌月前，在易南洲家里，易南洲对他‌道：“我虽然是个Alpha，我真的很好奇你……我也不是不能做下面那个，可以‌试一试的。”
　　然后，他‌就打晕了这个人，再没‌有后文。
　　如今易南洲旧事重‌提。
　　沈顾礼还没‌出声，景翊就先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易南洲你什么意思？”
　　易南洲投来挑衅的目光，笑了笑。


第五十章 
　　现‌在的沈顾礼对‌任何一个‌人, 都对‌他要好得多。沈顾礼可以对‌着陈明笑‌，还那么温柔，对‌他的态度却冷淡至极。
　　他从来‌没有见过‌沈顾礼笑‌得那么温柔地看过‌他, 现‌在没有, 就连从前也没有。
　　现‌在，还加上一个‌叫“易南洲”的家伙。
　　易南洲继续挑衅道：“被丢掉的小狗就该自己找个‌角落里去待着, 自怜自艾, 别在主人面前瞎晃悠。”
　　“你说什么呢……”
　　景翊握紧拳头, 迈步冲了过‌来‌。
　　沈顾礼出手, 将人给拦了下来‌, 出声‌道：“易老板是我的客人。”
　　景翊眼‌眶发‌红, 转眸盯着沈顾礼。
　　他低声‌道：“他骂我是小狗。”
　　还是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他才‌不是。
　　沈顾礼冷淡地收回手, 转头对‌易南洲道：“易老板，请。”
　　他将易南洲邀请进包厢, 看了跟上来‌的景翊一眼‌, 转手将人关在了外面。
　　包厢内，早就已经有人备好了酒。
　　易南洲轻车熟路地端起那杯酒, 笑‌问道：“顾先生, 我喝了这杯酒, 不会又被你敲晕，然后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吧？”
　　“当‌然不会。”沈顾礼道，“你应该见过‌魏泽了。”
　　魏泽上次回来‌的时候，听说了Z7星信合科技和天神生物之间的争斗，思考良久，向沈顾礼要了那些资料回去研究。
　　然后, 没过‌多久，他就去了一趟Z7星。
　　时间点, 正好是景翊离开又回来‌的时候。
　　易南洲道：“见过‌，算得上来‌说，他还救过‌我一命。”
　　天神生物自绝无情，在追查之后，易南洲的对‌家将矛头一起对‌准了他，到后来‌，就连易南洲的上级领导都舍弃了他这枚棋子，视他如‌敝履一般，随意丢掉。
　　在那之后，易南洲被明里暗里的人追杀，差点儿半死‌，是那些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良禽择木而栖。
　　既然是他们自己先无情无义，那就别怪他不再客气了。
　　“那个‌叫艾伦的小酒保，竟然也是你的人？”易南洲想‌起这件事情来‌，出声‌道，“他手中的枪是你给他的。”
　　上个‌月，沈顾礼在离开Z7星之前，将自己身上的枪给了艾伦。
　　易南洲评价道：“这个‌小家伙看起来‌不怎么会用枪，手生得很。”
　　沈顾礼道：“现‌在不是有你在了吗？”
　　“顾先生，现‌在拥有几乎快一个‌星球的完整掌控权，竟然还看得上隔壁星球一家小小的公司势力，想‌要插手其中。”
　　“Z7星上，一共只有两家大企业，天神生物，和信合科技。”沈顾礼垂眸，开口‌道，“易老板竟然会觉得天神生物只是一家小公司吗？”
　　沈顾礼继续道：“况且，我做得并不多，更多的，都是魏泽在做。”
　　易南洲道：“顾先生这句话可就谦虚了，你当‌初带走的那些资料若是泄露出去，可是给会给天神生物致命的一击。”
　　“而且在这背后，竟然还有军区的插手痕迹。”易南洲几乎是在明示了，“顾先生，你怎么看？”
　　“天神生物生产的基因药剂最终会流入军方基地的时候，他们就该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引来‌军方的人，前往Z7星一查到底。”
　　远星际边陲域虽然不受法律的约束，但是在中央星系，私自生产基因药剂，是为犯罪行为。
　　在军中，私自服用基因药剂，也是被严令禁止的。在中央星系，基因药剂属于违禁品。
　　军方不会允许在几大军区内部出现‌不受控制的情况。
　　易南洲出声‌问道：“顾先生跟军方有关系？”
　　“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
　　易南洲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像他们这种在远星际生存的人，是最不喜欢跟军方那群人打交道的了。他们规矩多不说，还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沈顾礼看出易南洲的顾忌，出声‌道：“既然在远星际，就要遵守远星际的规矩。”
　　“魏泽给我发‌消息，说让你在Z6星好好修身养性，Z7星那里，暂时有他在。”
　　沈顾礼握着酒杯，示意道：“合作愉快。”
　　易南洲以酒回礼：“合作愉快。”
　　沈顾礼送人出去的时候，易南洲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顾先生，我之前的提议，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会像你那条不懂事的小狗一样纠缠不休的。”易南洲摊手道，“我很大度，不会像他那么小气还爱吃醋。”
　　沈顾礼看了眼‌易南洲，道：“他就是军方的人。”
　　易南洲闻言，脸上神情顿时像踩中了狗屎一样，顿时道：“那顾先生这个‌小情人儿养得可……真刺激啊。”
　　随后，易南洲摊开手，开口‌道：“请把我安排得离他远一点儿。”
　　沈顾礼出声‌道：“Z6星上，易老板随意选择住处。”
　　他伸手打开包厢房门，景翊就站在对‌面，神情变换良久，最终变得沉默不语。
　　易南洲看了眼‌景翊，对‌沈顾礼道：“顾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下次见。”易南洲面对‌景翊周身散发‌出来‌的顶级信息素，挑衅似地说，“顾先生，丢掉的小狗就不要再捡回来‌的，换新的、乖的、听话的。”
　　景翊冷声‌道：“易南洲，你不要挑拨离间。”
　　他回去就把那群看不住人的废物给教训一顿。
　　易南洲仗着自己现‌在有人撑腰，挑衅地笑‌了笑‌，很快迈步离开。
　　沈顾礼目送易南洲离开之后，才‌安静地收回了目光。
　　景翊走上来‌，低垂着眉眼‌，开口‌道：“对‌不起。”
　　沈顾礼闻言，语气平淡地问道：“为什么道歉？”
　　景翊道：“我无理取闹，所以我道歉。”
　　沈顾礼看着景翊，开口‌道：“你没必要道歉。”
　　“你应该见过‌陈明了吧。”景翊低声‌解释道，“擅作主张，让他来‌跟你接触。”
　　“还有……还有就是今天晚上，我说的是今天晚上不跟你调酒了，不是说的以后，不是说的明天也不调了。”
　　景翊强调着限定词。
　　沈顾礼道：“景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不用这么做，你的行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我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
　　景翊追问道：“那你会喜欢谁？”
　　“你会喜欢谁，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景翊憋着一口‌气，将话一次性说完，“我去把人找来‌，一定要让这个‌人把你劝回中央星系，直到彻底解决你的精神力问题为止！”
　　景翊问道：“好不好？沈顾礼。”
　　他想‌起陈明跟他说过‌的猜测，心里像刺啦一声‌被扎着疼了起来‌。
　　陈明说：“我觉得沈先生可能有一定的厌世倾向。”
　　“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也无法做出更多的判断，只是需要更进一步的接触才‌行。”
　　“也有可能是我判断失误。”
　　沈顾礼没有出声‌，目光落在远处。
　　“就算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但这跟我现‌在关心你有冲突吗？”
　　景翊道：“等解决了你的精神力问题，你想‌喜欢谁，就去喜欢谁，想‌要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就算你今天想‌跟这个‌人在一起，明天想‌跟别的人在一起，都随便‌你。”
　　沈顾礼转身回了包厢，抬手将门关上。
　　景翊却强行掰住包厢门，僵立在那里，盯着沈顾礼。
　　两人僵持良久。
　　沈顾礼松开了手，没再管景翊。
　　他坐在沙发‌上，将刚才‌没喝完的酒一口‌饮尽。在喝下一杯酒的时候，他手中的酒杯被大步走过‌来‌的景翊一把握住。
　　景翊低声‌道：“沈顾礼。”
　　包厢内偶尔变幻闪烁的灯光照落在他脸上，沈顾礼微微抬眸，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之中。
　　颜色漂亮，落了灯光，像流金洒落波光粼粼的湖面。
　　沈顾礼手中力道微松，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任由景翊夺走了他手中的空酒杯。
　　他的目光落在了别处，出声‌道：“你明天把陈明叫过‌来‌吧。”
　　“早上九点，在我的办公室。”
　　……
　　“昨天，是因为环境的影响，我对‌沈先生的初步诊断出了错。”陈明道，“沈先生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在困扰着他。”
　　“他的失眠应该是有外部因素在干扰。”
　　“当‌然，这份诊断并不能排除是沈先生的伪装。”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
　　景翊在听完了陈明的诊断结果之后，心存疑虑地走进沈顾礼的办公室。
　　陈明是景翊从中央星系请来‌的心理疏导师，一般情况不会出错。
　　沈顾礼正站在窗台边上，取了一旁的水，来‌浇那束被放在花瓶中的小白花。
　　他听见景翊的脚步声‌，没回头，只是出声‌问道：“结果如‌何？”
　　景翊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顾礼道：“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
　　景翊的目光落在了沈顾礼面前的那束小白花上。
　　精心打理过‌的小白花，在曦光下被风微微吹动着花瓣，大片大片的鎏金光影笼罩在站在窗台前的那个‌人身上，就好像连头发‌丝儿都在发‌光。
　　景翊突然想‌起四年前的一张照片。
　　那是在监察部对‌沈顾礼在黑市中调查经历的报告中，附带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漂亮青涩，是还在黑市中的沈顾礼，也是还没有来‌到景家的沈顾礼。
　　后来‌，在沈顾礼离开中央星系后，无数次的回想‌之下，他突然可悲地发‌现‌自己的通讯器里，竟然连沈顾礼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于是，他将那张存放在档案之中的照片拿了出来‌。
　　那张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却被保存得很好，上面塑了光膜，以至于这么年以来‌，都没有褪色，也没有半点损毁。
　　景翊回忆起那张照片上的少年面容，突然间发‌现‌在那时候沈顾礼是还没有纹那颗泪痣的。
　　他早该发‌现‌这一点的。
　　他在四年前就已经看过‌那一张照片，却根本没有发‌现‌照片上的少年与沈顾礼当‌时相‌貌的区别。
　　那颗泪痣真的太特别了。
　　“沈顾礼。”景翊出声‌道，“你十八岁的时候，还没有纹上那颗泪痣，后来‌就有了，你是什么时候纹的那颗泪痣？”
　　他尝试着去真正了解这个‌人。
　　沈顾礼闻言，安静地浇完花，才‌出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翊道：“我想‌知道时间。”
　　“拿到星海军事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当‌年，在景叔找到他之后，并没有立刻带他进入景家，而是在要求他考上星海军事大学之后，得到录取通知书，才‌将他带到景家来‌的。
　　星海军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他正式进入景家的允许凭证。
　　景翊思索着，然后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这是一种奖励？”
　　庆祝自己考上海星海军事大学，所以去纹了一颗泪痣，来‌作为奖励？
　　奖励什么？
　　沈顾礼听见景翊的话，思绪恍然。
　　他曾无数次地站在镜子面前，试图去回想‌，去想‌念，自我折磨地去触碰镜子前那颗根本不存在的泪痣。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想‌法，他要杀了星野家的继承人。
　　到最后，进入景家之前，他发‌现‌自己唯一能够时时怀恋的，只能是这样一颗泪痣。
　　在星海军事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便‌去纹了这颗泪痣。
　　一模一样的位置，相‌差无几的颜色。
　　这样的话，他只要在有镜子的地方，就能看见那颗泪痣。
　　“算是吧。”
　　沈顾礼淡声‌道：“也可以说是……纪念。”
　　沈顾礼将手中的浇水壶放下，指尖微微拢在花束之上，调整了花枝摆放的位置，然后才‌看向景翊，目光平静，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让陈明继续来‌给我做心理疏导。”
　　景翊站在那里，神情不明，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他道：“我付了他半年的出诊工作费用。”
　　沈顾礼道：“随意，我把钱转给你。”
　　景翊低头，在通讯器上，眼‌疾手快地删了沈顾礼的好友。
　　沈顾礼：“……”
　　他指尖微顿，抬眸看了眼‌景翊。


第五十一章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 我认为如果我死了‌，别人‌会过得好些。
　　答：不符合。】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有人‌需要我。
　　答：符合。】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对‌将来不抱有希望。
　　答：不符合。】
　　【问：有时候我觉得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答：不符合。】
　　【问：我有认真想过自杀并详细地策划过自杀的方法。
　　答：不符合。】
　　……
　　“景先生, 沈先生在‌做心理测试试题的时候，心率正常, 体征检测也正常, 而且他做了‌好几次测试题, 偶尔有答案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都属于正常范围的答案波动。”
　　“证明这是一份具有一定参考依据且真实的心理测试试题答案。”
　　“依据你给我的相‌关信息, 他是一个极度理智和冷静的人‌。”
　　陈明分析道：“沈先生, 要么没有厌世倾向, 要么他的厌世倾向已经严重到一种极端地步，对‌于任何人‌伸出的帮助都已经无‌动于衷, 不会再有任何回应的状态了‌。”
　　陈明道：“一般来说, 如果是后者，患者根本不会想要与外界有所接触。”
　　“可‌是, 沈先生在‌待人‌接物方面, 却都一切正常。”
　　最终, 陈明得出一个极不靠谱的结论：“所有测试和诊断结果，都显示沈先生的确有在‌积极向上‌的生活。”
　　景翊看了‌眼外面，问道：“真的吗？”
　　他一点儿也不相‌信。
　　真的，一点也不相‌信。
　　景翊道：“我付给你未来半年的出诊治疗费，在‌未来半年里，你每个星期要来为他做三次心理疏导。”
　　“期间一切费用, 由我来承担。”
　　“还有一件事，对‌外保密。”
　　景翊道：“之前我跟你签订了‌一个保密协议, 按照承诺绝对‌不将你在‌这里的任何所见所闻泄露出去。”
　　陈明道：“好的。”
　　跟陈明交代完后，景翊转身去了‌一趟行医室。
　　行医室里，小何正在‌整理四月新‌来的药，听见敲门声，扭头看了‌一眼景翊，没怎么在‌意地说：“怎么又是你啊？我都说过了‌，我不会把顾先生的体检报告给你看的。”
　　“你要看顾先生的体检报告，自己去找顾先生要啊。”小何微扬下‌颌，示意道，“我给过顾先生体检报告的。”
　　景翊开口道：“我这次来，是问一件事的。”
　　“过去四年里，他都是在‌你这里拿药的吗？”
　　“什么四年？”小何神情‌间略显迷茫，反问道，“顾先生才来Z7星三年啊。”
　　景翊神色顿住，目光落在‌小何身上‌。
　　小何瞥见景翊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好像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弥补道：“哦哦，我记错了‌，我都忘记今年是2845年了‌。”
　　“不好意思啊，我这脑子不记事，经常出现今夕是何年的迷糊事儿。”
　　小何越解释，就越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景翊回想起‌上‌一次的情‌况，重复道：“可‌是，顾先生的生日不是十二月十五日？这三年里，他每年都在‌那一天才过生日啊？”
　　这是二月底的时候，小何在‌沈顾礼办公室门口小声嘀咕的话，没想到景翊连当天的随口一言都能完整复述一遍。
　　小何脸色微变，小声嘀咕道：“你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真离谱。”
　　景翊盯着他，问道：“所以，他是在‌2842年2月之后，才来的Z7星？”
　　小何不管不顾地道：“你快出去吧？不要打扰我整理药品，小心我毒死你。”
　　景翊无‌动于衷。
　　小何站起‌身来，咧嘴威胁道：“我去告诉顾先生，说你欺负我一个小Beta！”
　　景翊听见小何提及起‌沈顾礼，眸光微动，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朝沈顾礼的办公室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景翊就感知到了‌从沈顾礼办公室传出来的信息素味道。
　　是讨厌的薄荷味信息素。
　　景翊的心情‌顿时变得浮躁又不安，他想到此刻易南洲就在‌沈顾礼的办公室里和沈顾礼说话，他的心就完全‌静不下‌来。
　　这是一种深刻在‌骨子里的冲动和掌控欲，他不允许……
　　他不允许任何Alpha靠近他的……
　　——我不是Omega，没有信息素。
　　沈顾礼在‌重逢那天说过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景翊的脑海之中，让他大步往前走去、就要冲进‌去赶走那个嚣张至极的Alpha的动作蓦然一顿。
　　沈顾礼不是Omega。
　　沈顾礼感知不到所有人‌的信息素，感知不到他的易感期。
　　沈顾礼不会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过往所有，皆是伪装。
　　他不喜欢，不喜欢这样‌被本能掌控的生理反应。
　　景翊僵立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有降下‌去的趋势。
　　他慢慢地靠在‌沈顾礼办公室外面，试图离里面的那个人‌更近一点。冰冷的墙壁贴在‌他的后背，他浮躁不安的心好像因‌此逐渐安定了‌下‌来。
　　办公室里，易南洲感受外面忽放忽收的雪松信息素，挑了‌挑眉，对‌沈顾礼道：“你那个小情‌人‌儿来了‌。”
　　“我感受到他的信息素了‌，情‌绪波动很大啊。”
　　沈顾礼神色微怔，旋即道：“我之前跟你解释过了‌。”
　　当初在‌Z7星，不过是个误会，景翊只是他顺手拿来用的一个借口而已。
　　易南洲道：“我记得啊，但是这样‌一个顶级Alpha在‌追你，岂不是很有征服欲？”
　　可‌怜巴巴的小狗，被主人‌牵住了‌绳子。
　　主人‌一松，小狗就出去撒欢，玩累了‌回来发现主人‌不理他了‌，委委屈屈地蹭到主人‌身边。直到主人‌重新‌给小狗套上‌绳子，小狗才有了‌安全‌感，自愿留在‌主人‌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面对‌其他来讨主人‌欢心的陌生人‌，小狗会凶巴巴地漏出獠牙，将人‌撕得鲜血淋漓，再也不敢靠近小狗的主人‌为止。
　　沈顾礼看着易南洲说得起‌劲儿，平静地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开口道：“你如果这样‌觉得有征服欲，可‌以去追他试试，一定更有征服欲。”
　　沈顾礼这么一说，易南洲立马摇摇头，一副像是吃到苍蝇的表情‌，道：“你现在‌可‌真会开玩笑，我此生不跟军方的人‌打交道。”
　　“过几天，我就去Z7星了‌。”易南洲道。
　　沈顾礼道：“魏泽还在‌那边，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到时候直接跟他联系就行。”
　　易南洲起‌身告辞，正好在‌门外撞见目光幽深的景翊，挑衅地笑了‌下‌，很快离开。
　　景翊盯着易南洲，直到这个人‌彻底离开，才转身进‌了‌沈顾礼的办公室，顺带关上‌了‌门。
　　沈顾礼站在‌窗前，安静地摆弄着花瓶中的花。
　　很快，他听见景翊的声音响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Z6星？”
　　沈顾礼说了‌个时间：“2841年5月。”
　　景翊道：“我不信。”
　　沈顾礼转眸看了‌眼景翊。
　　景翊肯定道：“小何说你在‌这里只待了‌三年。”
　　沈顾礼似乎没打算跟景翊作活过多的解释，冷淡地说：“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
　　景翊道：“谁能证明？”
　　“月光旅店的老板和前台。”
　　月光旅店。
　　景翊找到旅店的前台和老板。
　　莫莉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回忆起‌来，开口道：“顾先生的确是2841年5月来的啊。”
　　老板道：“我们这里还有监控记录。”
　　景翊通过追查，看见了‌月光旅店那一天的监控记录。监控是真的，做不得假，监控里也的确有沈顾礼的身影。
　　景翊继续往后拉监控进‌度，发现沈顾礼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六月的时候，监控里的画面才没有了‌沈顾礼的身影。
　　景翊问道：“这时候，他去了‌哪里？”
　　莫莉看了‌这个人‌一眼，打马虎眼儿似地反问道：“你觉得顾先生会去哪儿？”
　　“咔！”
　　景翊重复地问道：“这时候，他去了‌哪儿？”
　　被枪口指着的莫莉怕得罪这个煞星，连忙抬手道：“这个时间点，顾先生是已经跟魏泽老大见面了‌，就在‌什唯酒吧。”
　　景翊闻言，沉默地收回了‌枪，神情‌间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
　　他来到Z6星，断断续续的时间加起‌来也有快两个月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叫魏泽的人‌。
　　景翊若有所思地回到住宅区。
　　在‌见到沈顾礼的时候，景翊问道：“2841年6月，到2842年6月，这段时间里，你究竟在‌哪里？”
　　沈顾礼没有回答景翊这个问题。
　　景翊走过来，再次出声问道：“在‌那一年时间里，你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吗？”
　　沈顾礼好奇地问道。
　　景翊道：“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沈顾礼看向摆放在‌窗台上‌的小白花，轻声道：“我去了‌死亡星系。”
　　几乎是在‌沈顾礼出声的同一时间，景翊便僵住了‌身形，他怔怔盯着沈顾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迟钝地问道：“你……你是一个人‌去的吗？”
　　“对‌。”沈顾礼道，“魏泽有一艘私人‌星舰，我借了‌他的星舰，去了‌一趟死亡星系。”
　　景翊低声问道：“你想去死亡星系做什么？”
　　他几乎都已经猜到了‌这段时间里，沈顾礼填写的那些心里检测报告都是伪装。
　　一切都是在‌伪装。
　　沈顾礼道：“去死亡星系还能够干什么？当然是去寻找回归故土的路线。”
　　景翊握紧拳头，几近无‌法克制地骂出了‌声：“沈顾礼，你是疯了‌吗？”
　　“人‌类早就已经离开了‌那里，已经三千多年了‌，去寻找回归故土的路线，你是去送死的吗？”
　　沈顾礼听见景翊的话，思绪涣散，轻声道：“是啊，人‌类早就已经抛弃了‌那里。”
　　景翊转身找出这些日子里沈顾礼在‌陈明那里填写的那些测试问卷，丢在‌沈顾礼面前，声音间带着点惨淡意味地问道：“所以，这半个月你做的东西‌，又是你在‌骗我？”
　　景翊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来生活的，根本不需要你来戳穿我的伪装，是你一厢情‌愿地要来……”
　　他把很多人‌都骗过去了‌。
　　沈顾礼的话还没有说完，景翊冲过来，把他压在‌窗台前。挣扎的过程中，窗台上‌的花瓶轰然倒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花瓶中的水洒落了‌一地，溅在‌两人‌裤腿上‌，留下‌斑驳的深色水迹。
　　瓷白碎片砸落在‌花束上‌，原本被打理得很好的小白花，在‌转眼之间变成了‌残碎的花瓣，枝叶分离。
　　沈顾礼被迫仰头盯着这个人‌，胸膛微微起‌伏，不知道是情‌绪波动过大，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冷声道：“放手！”
　　精神力化作利刃，抵在‌景翊脖颈之上‌，很快有血从他脖颈上‌渗了‌出来。
　　景翊死死锢着沈顾礼的双肩，眸光中带着低沉与自责，低声道：“沈顾礼，你真的是疯了‌。”
　　落在‌景翊脖颈上‌的精神力陷进‌浅薄的血肉之中，带出大片鲜血，浸湿了‌他的衣领。
　　他像是感觉不到沈顾礼精神力带给他的伤口一样‌，手中用了‌几分力道。
　　“不管你在‌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景翊不管不顾，低声道，“但是，放弃生命，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沈顾礼，我绝不背叛你。
　　沈顾礼耳畔突然间出现大量混乱又复杂的声音，像是夜风中重物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声音，又像是火势将建筑烧得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又或者是无‌数道尖叫或是嘶吼。
　　好像有谁在‌他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这是一个诅咒。”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将会死在‌这里。”
　　“你去跟别人‌说。”沈顾礼冷漠道，“你去跟别人‌说！”
　　景翊疯狂地质问道：“你就在‌这里，我去跟谁说？”
　　“你告诉我，我还要去跟谁说？”
　　“那我再跟你说一遍。”
　　景翊眸中带着冷意，缓慢而坚定地道：“沈顾礼，放弃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沈顾礼抿紧唇角，本就颜色浅淡的唇色变得没有多少血色。
　　他紧紧盯着景翊脖颈上‌的鲜血，无‌法克制的精神力让他想要杀了‌这个人‌。
　　他要杀了‌这个人‌。
　　沈顾礼道：“那你就不怕死吗？”
　　他重复地问道：“景翊，你不怕死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浮躁不安的精神力激荡开来，几乎无‌法抑制的，带着严重的自毁倾向，令办公室内所有的玻璃易碎品彻底沦为了‌碎片，四溅开来！
　　沈顾礼身体轻轻颤抖着，然后被景翊一把抱进‌怀里。那些玻璃碎片划破空间，尽数砸落在‌景翊身上‌。
　　沈顾礼闭上‌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牙，克制地听见景翊处传来的闷哼声。
　　从这个人‌脖颈上‌流出来的鲜血，蹭到了‌他的脖颈上‌，温热、湿漉漉的，带着浓厚而令人‌恶心的血腥气息。
　　办公室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最先赶过来的，是一直注意这边情‌况的小何。
　　小何跑到办公室门口，看见办公室内犹如仇杀现场的画面，惊声道：“我的天？你们这是干了‌什么？”
　　景翊慢慢地松开沈顾礼，微微收紧的拳头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痛苦。
　　就算他再痛苦，也没有这个人‌来得痛苦。
　　沈顾礼弯着腰，低声喘息。
　　他的目光落在‌掉落到地上‌的那些碎花上‌，指尖克制着颤抖，将那些花收拢，捡了‌起‌来。
　　景翊冷冷盯着这个人‌，平静地开口道：“沈顾礼，那是我送给你的花。”
　　“不是别人‌送的。”
　　沈顾礼僵住动作。
　　下‌一秒，他将手中捡起‌来的这些花一把丢过去，全‌部砸在‌了‌景翊身上‌。
　　小何像是一个游离在‌两个人‌之外、怎么也插不进‌去的局外人‌，先是有些着急地看着景翊后背和脖颈上‌流出来的血，然后又去看了‌沈顾礼脖颈和脸上‌的鲜血。
　　“顾先生。”小何跑过来，关心道，“你受伤了‌吗？”
　　沈顾礼站起‌身来，目光安静地抹去自己脖颈上‌属于景翊的鲜血，雪白的皮肤染上‌淡淡的血色，艳丽又脆弱，
　　他摇头，轻声道：“不是我，我没有受伤。”
　　小何将信将疑地观察着沈顾礼的情‌况，在‌确保沈顾礼肯定没事之后，愣愣地看向景翊。
　　在‌瞥见景翊几乎半身都是鲜血，竟然还能站得起‌来的时候，小何发出感叹：“你可‌真是个战神啊……”
　　受这么重的伤，还能站得这么稳、这么直？
　　沈顾礼平稳住呼吸，绕开小何，朝办公室外走去。
　　景翊轻颤着身体，盯着一言不发的沈顾礼慢慢越过他，逐渐朝外面走去，心里生出一种浓厚的无‌力感。
　　下‌一秒，景翊闭上‌眼，朝沈顾礼倒去。
　　沈顾礼停下‌脚步，接住这个人‌，转眸看了‌一眼小何，出声道：“小何。”
　　他抬手，毫不犹豫地将倒在‌他身上‌的人‌推开，丢给了‌小何，开口道：“收拾一下‌这个人‌。”


第五十二章 
　　自那天过后, 景翊就没有‌再看见过沈顾礼。
　　小何将他后背陷进去的玻璃碎片一一取了出来，又给他脖颈上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止住血。
　　这一天，小何来检查景翊伤势的时候, 絮絮叨叨：“幸好‌你‌脖颈上的伤口没有‌伤到大动脉, 不然你‌可就真的没快救了。”
　　景翊闻言，抬手捂住自己‌脖颈上包扎的纱布, 沉默地回想起那一天沈顾礼的状态。
　　他应该庆幸……沈顾礼是真的没有‌想杀了他吗？
　　小何继续道：“再有‌十天, 你‌就可以起床行‌走了。”
　　“还有‌啊, 这段时间不要……”
　　小何的话还没有‌说完, 景翊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问道：“他人呢？”
　　小何微微一愣, 反问道：“你‌问的是顾先生？”
　　“顾先生的办公室被毁了, 现在正在安排人来修缮。”小何出声道，“所以这段时间, 顾先生都‌不来办公区了, 我也‌没见过他。”
　　景翊很快下床，站起身来, 去拿自己‌放在衣架前的外套。
　　小何见状, 连忙制止道：“哎哎哎？你‌干什‌么呢？”
　　“不是才说了, 你‌要十天才能下床吗？还得继续养啊！你‌这时候下床，伤口会裂开的！”
　　景翊没听小何的话，转身穿好‌外套，从行‌医室跑了出来。
　　“你‌不要命了吗？”
　　小何的声音追在后面，渐行‌渐远。
　　十五分钟后，景翊来到沈顾礼的院子外面, 抬手去敲门。院中没有‌丝毫动静。
　　几‌分钟后，景翊冷着脸, 翻墙爬进了院中。
　　他站在门口，出声道：“沈顾礼，你‌给我开门。”
　　“听到没有‌？”
　　景翊抬手落在房间把手上，正欲用力去推开的时候，门锁传来响动，门很快被沈顾礼从里面打开了来。
　　沈顾礼站在门前，盯着景翊。
　　景翊抬眸，观察着这个‌人的情况，确保他无恙之后，才开口问道：“你‌这几‌天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去过？”
　　景翊道：“我问了陈明‌，你‌这几‌天也‌没有‌去找他。”
　　沈顾礼神色慢慢浮动，看了眼景翊脖颈上包扎的纱布，出声道：“不用去了。”
　　说罢，他伸出手，正欲关‌上门，却被景翊一把阻止。
　　景翊死死抵住沈顾礼关‌门的动作，冷声道：“你‌答应过我的！”
　　沈顾礼垂眸，没有‌说话。
　　景翊道：“半年时间，是你‌答应过我的。”
　　“不管有‌没有‌意义，都‌是你‌答应过我的，你‌这么守信，该不会连这点儿事情也‌做不到吧？”
　　沈顾礼闻言，神色淡漠，低声说：“知道了。”
　　他盯着景翊的手，道：“放开！”
　　景翊慢慢松开自己‌死死扶住门框的手。
　　然后，他眼前的门，“砰”的一声，被沈顾礼给关‌上了。
　　景翊僵站在门口，沉思良久。
　　最后，他还是翻墙爬了出去。
　　回到行‌医室的时候，小何过来检查景翊的伤口，“啧啧”两声，开口道：“我就说你‌这伤口出去一趟，肯定会裂开的吧？”
　　“我给你‌重新上药。”
　　在上药的过程中，小何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惹到了顾先生，顾先生这三年以来，可是从来没有‌发‌过火的。”
　　“你‌来这么两个‌月，搞得顾先生差点儿误杀了你‌。”小何道，“造孽哦你‌。”
　　景翊开口问道：“过去三年，他从来没有‌发‌过火？”
　　小何道：“当然。我们大家都‌知道，顾先生的脾气是最好‌的了，平日里魏泽老大发‌火了，我们可都‌是跑到顾先生面前去求情的。”
　　景翊闭上眼，低声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个‌叫魏泽的老大，他是什‌么样一个‌人？”
　　小何“哼哼”两声，说道：“要你‌瞎打听吗？”
　　“你‌要是一直都‌留在这里，总会见到他的。”
　　小何道：“不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有‌这么长‌的年假？这也‌太好‌了吧。”
　　“还有‌两个‌月。”景翊突然没来由地说了句话。
　　他还有‌两个‌月的年假。
　　过去三年从来没有‌休过的年假，再加上今年的年假。
　　他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待到小何重新给景翊上好‌药之后，景翊没有‌任何顾忌地坐起身来。
　　小何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叮嘱道：“大爷啊，你‌可以好‌好‌躺在床上，安静地修养几‌天吗？”
　　景翊道：“不用了，我把医药费给你‌，我要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你‌的医药费，顾先生已经付了。”小何道，“你‌要去哪儿啊？不准备追顾先生了？”
　　景翊没有‌出声，而是在当天下午买了星航票，收拾了行‌李，离开了Z6星。
　　路上，陈明‌给他发‌来消息。
　　【景先生，沈先生今天下午来找我了。】
　　【不用再给他做什‌么心理测试试题了，按照心理疏导的流程来进行‌治疗。】
　　景翊神色微顿，思考着什‌么，继续在通讯器上打字，给陈明‌发‌了消息过去。
　　【你‌以后不用跟我汇报情况了，你‌告诉他，你‌是直接受雇于他的。】
　　【所有‌治疗过程都‌不会对外泄露。】
　　【这是一个‌作为心理疏导师的职责。】
　　关‌掉通讯器后，景翊坐直身体‌，没有‌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向星航机舱外的星空。
　　远星际的星航跃迁速度实在是慢，再加上这是一架乘客不记名的星航，从Z星系，到另外一片星系，需要五天的时间。
　　景翊闭上眼，休息的时候，偶尔会做一些梦。
　　梦里的人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光晕之中，直到他慢慢走近，那人的面容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精致漂亮的脸，莹白如玉的肤色，颜色纯正的黑眸如平静深邃的水面，浮着叫人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雾，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点儿薄红，安静地描绘到了那颗颜色浅淡的泪痣边缘，愈发‌惊心动魄。
　　沈顾礼。
　　他心想。
　　他要真正地走进这个‌人。
　　当他迈步走过去的时候，沈顾礼轻眨了下眼，抬眸来看着他，唇角微动，声音轻缓地说：“景翊。”
　　“我永远不会再喜欢上别人。”
　　他伸手去抓住这个‌人，手中的触觉如梦幻泡影一般，随之而彻底消散。
　　景翊睁眼时，感知到从后背传来的刺痛与些许微弱的血腥气息，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抿直唇角，起身去了洗手间，将自己‌的伤势重新处理过，才沉默地走回到座位上。
　　五天后，景翊乘坐的星航，降落在W星系。
　　C1黑市。
　　景翊跟景叔要了当年他找到沈顾礼的相关‌信息，找到了当时那家做基因‌检测的医院。
　　那是一家并不算正规的小医院，来来往往十多年的时间里，工作人员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轮，就连院长‌都‌已经换了很多届了。
　　【少主，当年我奉命外出寻找与你‌匹配度高的Omega，一直没有‌找寻到过高匹配度的人选。直到在W星系一家黑市的小医院，我找到了一份留存的没有‌做过匹配度检测的血样。】
　　【当时，那家小医院说，这是一个‌少年几‌天前来这里做的全检，其他的都‌出了结果，只有‌这份匹配度检测血样还没有‌做检测。】
　　在星际，匹配度检测是双向的，也‌就是说需要两个‌人的血样，才能进行‌匹配度检测。
　　【当时，那个‌护士说沈顾礼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人跟着他，我当时一时兴起，就留了你‌的匹配度检测血样，让他们对这两份血样进行‌基因‌匹配度检测。】
　　【最终的结果，是你‌们之间拥有‌高达99%的匹配度。】
　　【后来，我凭借这份匹配度检测报告找到了沈顾礼。他没有‌父母家人，是个‌孤儿，一直一个‌人住。】
　　【为了稳妥起见，我带沈顾礼回中央星系的时候，做过二次检测，确保匹配度准确无误，的确是99%的匹配度。】
　　景翊按照景叔给出的线索，很快找到这家小医院的院长‌，让他将当年的检测报告调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院长‌小心翼翼地说：“当时，真的只有‌这一份匹配度检测报告，当事人双方‌一人一份，然后我们医院留存了一份。”
　　院长‌抹了抹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解释道：“兴许是你‌们记错了吧？当年那个‌人没有‌做过基因‌全检，只做过匹配度单项检测。”
　　【少主，我确信，当时那个‌护士说的是，基因‌全检。】
　　景翊审查过手中这份匹配度检测报告，回想景叔说的寻找过程。
　　如果不是基因‌全检，谁会这么莫名其妙，一个‌人跑来做匹配度检测？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沈顾礼的全检报告是在匹配度检测报告前，测试出来的。】
　　【我在第二天，才拿着那份匹配度检测报告，去找沈顾礼的。】
　　景翊问道：“你‌们这里有‌当年的监控吗？”
　　“我想看看当年的监控。”
　　院长‌带景翊去了档案室，找到当年八月的监控。
　　景翊坐在监控室，目光慢慢扫过八月每一天的监控留存带，很快发‌现了些许不寻常的地方‌。
　　“8月19日的监控，为什‌么不在？”
　　院长‌找来当天的轮值记录，解释说：“当时有‌一家公司给我们医院投资，跟当时的医院院长‌签订了赠予合同，调换了很多设备，其中就包括监控设备。”
　　“那天的监控设备更换，因‌为这件事情，暂时没有‌打开监控摄像头。”
　　景翊看过这家医院的设备投资更换记录，在2832年8月的时候，是来自于中央星系的一家公司给这里注入了投资。
　　星网上，这家公司已经注销。
　　在当年，公司与这家医院签订的赠予设备合同时间为2832年8月18日。
　　在签订合同的第二天，那家公司的投资设备就已经从中央星系运输到了医院，并在当天完成监控设备的全部‌更换。
　　这个‌速度，在当年，实在是太快了。
　　而在这一天之前，发‌生了C1黑市梵卢宫特大火灾，时间是8月18日。
　　景翊在医院的监控室待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当年8月所有‌监控录像完完整整地给看了一遍。
　　景翊看到当年来做基因‌全检的沈顾礼，少年身形清瘦，穿着简单的白T。
　　沈顾礼是在8月13日来的这家医院。
　　在护士台，沈顾礼对护士说了一句话，护士说着什‌么。紧接着，沈顾礼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星币都‌给拿了出来。
　　护士给了一张基因‌检测的填写单。
　　景翊注意到沈顾礼低头去填写基因‌检测单的时候，笔尖微顿了下。
　　这像是一个‌略显迷茫的动作停顿。
　　沈顾礼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跑到这里来做基因‌检测的？
　　那一定不是喜悦和‌期待，而是……一种迷茫。
　　监控视频里，沈顾礼低头在基因‌检测单上，用笔勾画了好‌几‌下，几‌乎是把上面所有‌的基因‌检查项都‌给勾选上了。
　　沈顾礼做的的确是基因‌全检。
　　景翊意识到这一点。
　　基因‌单项检测与基因‌权限检测，是同时进行‌，因‌此，出报告结果的时间也‌是相同的，需要五天。
　　沈顾礼的全检报告，在8月18日就已经出了结果。当天所有‌的监控记录，却都‌没有‌拍到沈顾礼的出现。
　　也‌就是说，沈顾礼拿报告结果的时间，是8月19日——监控唯一缺失的那一天。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先是医院关‌于当年检测报告存档的无故丢失，后又因‌为有‌公司来投资，正好‌缺失了一天的监控。
　　而C1黑市梵卢宫特大火灾，正好‌发‌生在监控丢失的前一天。
　　在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围绕在沈顾礼身上。那时候，沈顾礼甚至都‌还没有‌成年，生活在黑市，连星际户口都‌没有‌。
　　无父无母，没有‌家世势力，是什‌么值得背后的人抹去当年的痕迹。
　　而且，这个‌被抹去的痕迹，就连顶级财阀世家都‌被隐瞒了过去。
　　2832年，沈顾礼进入景家势力范围内，后来九年的所有‌轨迹都‌一清二楚。
　　那么，在2832年之前呢？
　　景翊垂眸，盯着当年景叔用的基因‌检测血样和‌沈顾礼那份基因‌检测血样匹配出来的报告结果。
　　离开前，他带走了这份报告结果。
　　C1黑市的天，在早上五点，就已经亮了起来。周遭狭窄的建筑相互挤在一起，夺走了外面的天光，只余下微弱的光线照亮脚下的石板路。
　　偶尔遇到松动的石板，一旦踩中，还会溅出隐藏在石板下面的泥水。
　　景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条小巷中。这条小巷之中，有‌很多间低矮的房屋，墙面脱落，像是干得起皮的皮肤，上面满是皲裂的灰色痕迹。
　　生锈的铁门，像是轻轻一晃，就能卸下毫无防护作用的大门。
　　最终，景翊站在了小巷尽头的那间房间。
　　他光是用目光，就能丈量出眼前这个‌房间的面积，连中央星系任意一个‌家庭的小花园，都‌比这个‌房间要大得多。
　　半旧的窗帘，遮不住房间内里的光景。又或者是房间的主人走得太过匆忙，让他得以窥见房间的一景半面。
　　他好‌像能够看到过去的沈顾礼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穿堂风吹过来，将窗户吹得哗啦作响。
　　景翊站在房门面前，盯着门锁，沉默良久。
　　这里正好‌能有‌一束直射的天光照落进来，照得眼前的门锁泛起微亮的光泽。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强行‌破开这扇门。
　　景翊默然心说。
　　景翊拿出了当年监管部‌来这里调查的时候找到的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显露出的隐约背景，来到了小巷的尽头。
　　大量的明‌亮曦光照落下来。
　　景翊就站在沈顾礼拍照的位置上，仰头去感受今天或许与当年那一日差不多的日光强度。
　　然后，他清楚地感知到什‌么。
　　是谁给沈顾礼拍下了这一张照片？
　　……
　　远星际，边陲域。
　　Z6星。
　　沈顾礼对陈明‌道：“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用来我这里了。”
　　陈明‌迟疑地问了一句：“啊？”
　　“我接下来，要去一趟其他星球，不在Z6星。”
　　“那好‌。”陈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追问什‌么，依照他们之间现存的关‌系，并不适用于追问太多。
　　下午，沈顾礼收拾好‌，启程起了星航港口。
　　在星航港口，他看见港口内更换的部‌分设备，很快认出了那些设备绝非是远星际港口公司能够买得起的设备。
　　沈顾礼看了一眼，找了一个‌守在这附近的人来问了问情况。
　　那人道：“据说是这家民用星航公司被人给收购了，所以开始更换星航港口内的新设备。”
　　沈顾礼道：“我知道了。”
　　他按照时间，登上前往Z7星的星航。
　　傍晚时分，这架星航降临在Z7星星航港口站。
　　沈顾礼走出港口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朝他挥手的艾伦，迈步走了过去。
　　艾伦道：“先生。我终于等到你‌了。”
　　沈顾礼问道：“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我记得之前给你‌发‌过航班到达的时间。”
　　艾伦摸摸鼻子，小声道：“也‌没有‌很久啦，就是在附近逛了一圈，然后就等到了您。”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声音温和‌道：“我们走吧。”
　　是夜。
　　蓝调味道酒吧。
　　包厢内，易南洲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对我很不满。”
　　在最近一个‌月里，这家酒吧两次易主。
　　易南洲落败逃离Z7星，却又在最近重新回到这个‌星球，先是夺回了这家酒吧，然后又重新进入了天神生物。
　　天神生物内部‌，被分为了好‌几‌方‌势力。
　　彼此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对方‌。
　　原本他们以为易南洲已走，就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结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易南洲就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易南洲道：“天神生物内部‌，现在很混乱。”
　　“你‌的意思是……”魏泽迟疑了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一块饼，被分成了很多块，吃饼的人互相看不顺眼。”易南洲道，“他们觉得赶走了我，吃饼的人就少了一个‌，可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先前为了吞噬我的势力，其中有‌些人分出了部‌分精力，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我们先砍掉他们伸出来的那只‘手’。”
　　沈顾礼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资料上，从旁边取了一支墨水笔，在资料上勾画着什‌么。
　　最后，他将这份资料丢出来，开口道：“五天时间。”
　　易南洲没默契地问了一句：“什‌么？”
　　与此同时，魏泽伸出手，拿起被沈顾礼勾画过的资料。在这份资料上，沈顾礼圈了一些人名出来。
　　“乔华深，天神生物一部‌部‌长‌，人口贩卖。”
　　“姜生怡，天神生物二部‌副部‌长‌，人体‌.实验。”
　　“申常业，天神生物四部‌部‌长‌，弓虽.女干幼女。”
　　“管次新，天神生物副总裁……”
　　魏泽一共读了二十个‌人名。
　　这些都‌是天神生物内部‌各方‌对立势力的高层，如果将他们都‌给解决了，要想收下天神生物，易如反掌。
　　沈顾礼道：“五天时间，我解决他们。”
　　“剩下的事情，你‌们来做。”


第五十三章 
　　天神生物一部。
　　部长正‌在会议室里发火。
　　乔华深道：“你们说说, 最近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月从上面拨下来的款项，怎么这么少‌？”
　　“你们的实‌验是不是完全没有进‌展？上个月月底都告诉过你们，这个月月初要是拿不下上面百分之三十的拨款, 就自己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副部顶着‌压力, 出声解释道：“部长，你先别生气。我们部的实‌验正‌在关键时‌刻, 只要再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 我保证在五月的时‌候, 拿下上面百分之四十的拨款。”
　　乔华深冷哼道：“这个月剩下的时‌间, 你们全部留下来加班。”
　　他‌丢下手中的笔, 迈步走‌了‌出去。
　　副部擦拭着‌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直起腰杆, 吩咐道：“听到没有？”
　　“从今天开始，一部的人, 谁没有加班到晚上十点, 谁下个月就不要来了‌，或者把你们丢到二部去。”
　　“听说二部的员工, 入职的第一天, 就要亲身去当‌组长的实‌验‘小白鼠’。”副部长道, “你们该不会想去二部吧？”
　　外‌界的人只知道二部的入职率最高，工资最高，却不知道二部的员工在死亡率上，也是最高的。
　　晚上九点半，一部员工睁着‌大‌眼，摸鱼式地小声道：“两个领导可是五点就下班了‌。”
　　“就留我们这些‌员工在这里苦哈哈地熬夜加班。”
　　另外‌一个员工道：“我希望上面来一个空降领导, 懂实‌验的那种，不要再来这种连仪器都不懂的流氓领导了‌。”
　　“小声点儿, 都有监控看着‌呢？”
　　一部内部，各人散开，直到晚上十点，才关了‌灯，下班离开。
　　A2区黑市。
　　乔华深带着‌人应邀来到这里的时‌候，很快有人将他‌请了‌进‌去。
　　很快，对方的人评价道：“最近的货，一点儿也不新鲜，长相也不够好，体质也差。”
　　乔华深出声解释道：“都被隔壁二部的人抢去做实‌验了‌，我这里还‌能得‌到什么好货？”
　　“不过，我最近听说你们手里有强制发情‌的药，我打算建立一个长期的生产链，从源头开始培育。”
　　“一个人的寿命有两百岁，当‌这个人分化成为Omega的时‌候，大‌概是在十七或者十八岁，成年之后，生.歹直.月空彻底成熟，完全具备生育功能。”
　　“两年一个，培育优质品。”
　　乔华深道：“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远星际是一个没有法律约束的地方，在自由方面，可比你们中……”
　　对方冷冷道：“闭嘴！”
　　乔华深伸手，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一下，赔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我这个想法不出十八年，这就是一条成熟的生产链了‌。”
　　对方道：“先把这次的货物交换了‌。”
　　“你说的那种药，下次再带给你们。”
　　乔华深拍手，让人将这一批的货物给带进‌来。
　　一共二十个人，年纪都不怎么大‌，被绑住手脚，用黑布蒙住了‌眼睛，他‌们只听得‌见周遭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这个小姑娘是这一批当‌中最漂亮的，只不过特别可惜的是，她是一个Beta，生育功能不如Omega了‌。”
　　“这是一号。”
　　她不是一号，她是有名字的。
　　裴音死死攥紧自己的手，生怕发出半点儿声音。
　　这些‌人杀了‌她的父母。
　　乔华深吩咐道：“把一号的眼罩取下来，让大‌家看看她的面容。”
　　周遭暗了‌下来。
　　很快有人走‌过来，伸出手，动作轻缓地取掉了‌裴音眼上的黑布。
　　裴音蓦然见到光，下意识闭上眼。
　　她心里对于今天看守她的这个人轻缓的动作感‌到有些‌疑惑，以往这个人不管是来抓她，还‌是给她喂营养液，动作都粗暴至极，今天怎么像是转了‌性一样。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裴音一处地方是有光照落下来的。
　　其他‌地方都陷入黑暗之中，让身处光亮之下的人成了‌唯一的聚光注意点。
　　裴音睁开眼，死死盯着‌黑暗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的仇人究竟在哪个方向，目光中带着‌恨意。
　　有人身在黑暗之中，出声道：“一号的眼神看起来很不友好，让我觉得‌不爽。”
　　乔华深道：“但是，一号的确很漂亮啊，弄瞎眼睛就比较可惜了‌。”
　　“把黑布遮回去吧，之后再驯服几个月就乖了‌。”
　　裴音紧紧盯着‌黑暗中声音的来源处，然后看见有人拿着‌黑布，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当‌那人走‌近的时‌候，裴音下意识止住呼吸，眸光微怔了‌下。
　　紧接着‌，打在裴音身上的光移到了‌别的地方。
　　黑暗之中，这个人走‌近，直到蹲在裴音身边的时‌候，裴音像是恍然间嗅到了‌这个人身上传过来若有若无的香气。
　　裴音是个Beta，根本不可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这个人身上的，不是信息素的味道，却莫名的好闻，清清淡淡的。
　　基本上不怎么闻得‌到。
　　偶尔的感‌知，就像猝然发现的一个惊喜。
　　这个人是谁？
　　裴音想起灯光从她身上离开的那一瞬间，自这个人棒球帽下瞥见那一眼的眼尾泪痣，清冷又艳丽。
　　乔华深的声音继续响起来。
　　裴音恍然察觉来到她身边的人并没有按照那个坏人的吩咐，将手中的黑布再次笼罩在她的眼前。
　　下一秒，裴音被绑在身后的手被无声无息地解开，一把冰凉的硬物塞进‌了‌她手中。
　　裴音几乎就要颤抖出声，然后硬生生咬住自己的唇，将唇咬破、咬出血，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血腥气息在她唇舌之间氤氲开来，她慢慢摸出了‌手中东西的形状，那是一把带刀鞘的刀。
　　“好了‌，其他‌货物也都看过了‌，你觉得‌如何？”
　　“哦对了‌，既然货物都被遮起来了‌，那就先开灯吧。”
　　他‌们要开灯。
　　他‌们要开灯，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裴音握着‌手中的刀，身体克制着‌情‌绪化的颤抖，无声无息地取下刀鞘，黑暗中的目光变得‌坚定。
　　她要杀了‌这个人。
　　十几秒后，乔华深愤怒出声：“开灯！谁特么聋了‌吗？”
　　现场似乎慌乱起来，有人朝着‌开灯的地方摸索去，脚下踢中什么，摸着‌黑，没注意，一把倒地。
　　然后，他‌惊恐地闻到了‌血腥味，手掌撑地的地方湿漉漉的，像是一种流动的液体。
　　血？
　　是尸体上流出来的血……
　　现场一片慌乱之中，有人朝头顶天花板开了‌一枪，开口怒吼道：“是谁？”
　　“砰！”
　　随之而起的枪响，让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乔华深吼道：“谁特么在我的地盘上敢乱开枪？”
　　“不要命了‌吗？”
　　裴音趁乱，逐渐摸索到墙角。
　　她闭上眼，从所有混乱的声音之中，听见乔华深的声音，贴着‌墙壁，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要杀了‌这个人。
　　她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裴音握着‌刀的手平静下来。
　　要切进‌心脏，一击致命才行。
　　周遭有人奔跑和开枪的声音似乎是小了‌很多。所有人顾忌着‌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人，而只敢朝天花板开枪震慑。
　　裴音摸索着‌，辨认着‌声音，来到乔华深身后五步远。
　　她耳边的声音突然间少‌了‌很多，奔跑的、摔倒的、惊恐害怕的，还‌有枪声……统统消失不见了‌。
　　直到有人在黑暗中，伸出手，打开了‌整个空间照明的开关。
　　也就是这一瞬间，裴音睁开眼来。
　　乔华深下意识闭了‌眼，等他‌再睁开眼，正‌打算骂人的时‌候，惊恐地发现本应该站起来的其他‌人都死绝了‌，除了‌……
　　后背的刺痛传了‌过来，乔华深猛力甩开人。
　　裴音被甩到地上，成年人的力气永远大‌于未成年人的力气。
　　乔华深捂着‌疼痛的地方，盯着‌裴音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心生后悔。
　　早知如此，他‌该戳瞎这双眼睛！
　　裴音爬起来，再次冲了‌过来，乔华深反手去抽枪，动作之间却摸了‌个空。
　　他‌扭头的瞬间，被身后一股力道死死扳正‌脖颈，甚至就连身体都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音将手中的刀捅进‌他‌自己的心脏里。
　　大‌量溅洒开来的鲜血落在裴音身上，她怔怔失神地松开刀柄，目光落在乔华深身后那人身上。
　　她看见之前惊鸿一瞥的那颗浅淡泪痣，以及泪痣主人抬起头时‌一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
　　沈顾礼垂眸，安静地擦掉自己手背上溅起的那滴血，开始处理现场。
　　裴音僵站在原地，直到沈顾礼将要离开之前，她跑过去，像是竭力想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眸光颤颤，低声喊道：“哥哥你……”
　　沈顾礼轻声道：“很快会有人来处理后续，到时‌候你和他‌们都可以回家了‌。”
　　“可是……”裴音开口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伸出手去，却眼睁睁看着‌沈顾礼离开了‌这里。
　　三分钟后，艾伦带了‌人来，看见僵站在这里的裴音，神情‌间迟疑了‌下，出声问道：“你也是顾先生救下来的人吗？”
　　裴音怔怔地问道：“你是说刚才那个哥哥姓顾？”
　　艾伦道：“我们都是称他‌为‘顾先生’的。”
　　裴音抿着‌唇，安静地跟在艾伦身侧，帮忙去解开其他‌被绑的人的绳索。
　　直到天亮的时‌候，艾伦和其他‌人已经剩余的人都给送了‌回去。
　　只剩下裴音……
　　艾伦挠挠头，迟疑道：“你的家在哪儿啊？”
　　裴音沉默良久，出声道：“我父母都被他‌们给杀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艾伦也没跟多少‌小姑娘打过交道，再加他‌上手这些‌事情‌也没多久，眼下有些‌迟疑地道：“那怎么办？”
　　裴音盯着‌艾伦，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跟着‌救我的顾先生……”
　　裴音的话还‌没说完，艾伦就开口道：“我都还‌没有跟着‌顾先生呢？”
　　旁边的人对艾伦道：“艾伦，这时‌候，该由你自己决定。”
　　他‌是易南洲派来跟在艾伦身边的人，在合适的时‌候给出适当‌的建议。
　　“顾先生不会插手Z7星过多的事情‌，你作为顾先生在Z7星新收不久的小弟，该独立培养顾先生在Z7星的势力。”
　　艾伦闻言，仍旧有些‌迷糊，点点头，对裴音道：“那我就先带你回去看看吧。”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音。”
　　“我叫艾伦。”
　　裴音犹豫了‌一下，问道：“顾先生，叫什么名字啊？”
　　“就……”艾伦正‌色道：“裴音啊，你只管称呼他‌为‘顾先生’就是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艾伦正‌好看见沈顾礼回来的身影，追上前道：“顾先生，您办完事了‌吗？”
　　沈顾礼转眸望了‌过来，轻应了‌一声，目光随之而落在跟艾伦身后的裴音身上。
　　艾伦连忙解释说：“顾先生，裴音说她没有家了‌，我就把她带了‌回来。”
　　“顾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啊？”
　　裴音上前一步，郑重‌地鞠躬道谢，出声道：“顾先生，是您救了‌我。”
　　沈顾礼道：“是你自己亲自为自己的家人报了‌仇，不用谢我。”
　　裴音主动且坚定地说：“顾先生，我想留下来。”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眼艾伦，道：“随意。”
　　说罢，他‌转身朝里面走‌去。
　　艾伦道：“顾先生这是同意了‌。”
　　他‌高兴道：“裴音，你可以留下来了‌。”
　　另外‌一边，沈顾礼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将自己身上本就不存在的血腥气息洗干净后，才穿上衣服出了‌浴室。
　　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后，沈顾礼坐在了‌床上。
　　一夜未睡的他‌，就连躺在床上，都没有太多的睡意。
　　这时‌候，易南洲发来消息。
　　【一大‌早就听到艾伦的声音了‌，你回来了‌？进‌度如何？】
　　【五分之一。】
　　【现在正‌好是早餐时‌间，我有幸能请顾先生一起吃个早餐吗？】
　　【房间里有营养液。】
　　【唉。】
　　【愁眉苦脸.jpg】
　　【顾先生，请问你过得‌究竟是什么苦日子啊？】
　　沈顾礼熄掉通讯器屏幕，仰头躺在床上，安静地闭上眼。
　　半个小时‌后，他‌睁开眼来，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克制着‌自己想要去拿药的冲动。
　　下午三点钟，天神生物内部震荡，将所有人召回，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针对昨晚公‌司高层的刺杀行动做了‌一个紧急预案。
　　【他‌们觉得‌这可能是信合科技找到了‌强有力的外‌援，准备对信合科技进‌行反击。】
　　【上面的人还‌没有下来，所以四部暂时‌被分到了‌我手里。】
　　【还‌有一件事，所有高层的身边，都多加了‌一层防备。】
　　下午四点，沈顾礼在群里看到消息，顺手回了‌个消息。
　　【没关系。】
　　天神生物的常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整，原本还‌要留在公‌司加班的人，因为下午那场临时‌会议的召开，搞得‌心慌慌的，连班也不加了‌，一下班就连忙赶回了‌家。
　　甚至，很多人在黑市还‌有深夜兼职的，都请了‌假。
　　第三天早上十点，天神生物公‌司高管群发布预警。
　　【唐月令死于A1区别墅。】
　　【林沉西死于A2区公‌寓。】
　　【丁奇扬死于A2区住宅。】
　　【傅多多死于A3区酒吧。】
　　【同时‌在场的保镖，全部死亡，死亡时‌间各不相同，且附近监控全部失灵。】
　　【这绝对不是一个信合科技能够办到的。】
　　【从今天晚上，所有高层同一入住A1区。】
　　第三天晚上十点整，天神生物副总裁管次新死于去A1区的路上，行泊车侧翻爆炸，从江面掉落坠毁。
　　天神生物公‌司高管群空降新任副总裁。
　　【大‌家好，我是新上任的副总裁，现将新的人事变动公‌布如下。】
　　与此同时‌，新的人事变动被易南洲发送到了‌沈顾礼的通讯器上。
　　【天神生物二部与三部合并。】
　　【一部交给我来兼并管理。】
　　当‌天下午五点。
　　天神生物内部，又一则新的人事变动对内发布。
　　【合并的基因序列研究部和一部统一重‌组。】
　　新上任的天神生物副总裁到达Z7星的第一时‌间，因遭遇刺杀而当‌场身亡。
　　至此，天神生物内部，在短短五天时‌间内，一共有二十一人被神秘人刺杀死亡。
　　大‌家都怕死。
　　天神生物上面的人没再派遣新的领导高层下来，而是在天神生物内部还‌在职的高层中，选拔了‌一人，作为天神生物新任副总裁。
　　沈顾礼解决完事情‌，离开Z7星的那天，正‌好是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很像过去蓝星上的四月天。
　　早上八点，沈顾礼睁眼醒来，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失神良久，才安静地反应过来，坐起身来。
　　洗漱之后，沈顾礼离开了‌房间。
　　路上，他‌遇见了‌艾伦和裴音。
　　艾伦手中拿着‌枪，看见沈顾礼的时‌候，放下枪，朝他‌挥了‌挥手，招呼道：“顾先生早上好。”
　　他‌从训练场跑过来，站在门口。
　　裴音犹豫了‌一下，也迈步走‌了‌过来。
　　艾伦问道：“顾先生，我听魏泽先生说，您已经办完了‌事情‌，准备今天离开了‌？”
　　“我收拾一下，去送您吧？”
　　沈顾礼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你们好好训练。”
　　艾伦举手道：“顾先生，我现在能够正‌中靶心了‌。”
　　而后，他‌补充道：“哦对了‌，裴音好像也可以。”
　　沈顾礼闻言，看向裴音。
　　裴音微微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开口道：“顾先生，你要看一次吗？”
　　沈顾礼道：“可以。”
　　裴音听见沈顾礼的话，连忙跑过去，拿起枪，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抬起手来，瞄准训练场另一边的枪靶，扣动扳机——
　　“砰！”
　　十米开外‌的枪靶迎来正‌中红心的一击！
　　裴音放下枪，连忙回头去看，又转身跑过去，仰头看向沈顾礼，出声道：“顾先生，你看到了‌吗？”
　　沈顾礼望过去，弯唇笑了‌下，轻声夸赞道：“很厉害。”
　　艾伦道：“顾先生，那您下次再来Z7星，是什么时‌候啊？”
　　沈顾礼答道：“不清楚，有事才会再来这边。”
　　艾伦闻言，有些‌失落，“哦”了‌一声。
　　裴音微抿起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安静地目送沈顾礼离开。
　　沈顾礼来到星航港口，按照星航票上的星航线，登上那架星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依旧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通过星航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以及跃迁过程中的神秘星云。
　　沈顾礼握在手中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是魏泽发过来的消息。
　　【我在这边处理一些‌事情‌，之后再回Z6星。】
　　沈顾礼盯着‌这条消息，思索了‌一下，指尖打着‌字，很快回了‌魏泽的消息。
　　【是不是景翊给你带来了‌什么困扰？】
　　【没有，我是留下来帮一下易南洲而已。】
　　沈顾礼收起通讯器，转眸看向窗外‌不断飞高的天际线。
　　自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急变缓，最终停在了‌沈顾礼旁边。
　　像是静默良久之后，这人谨慎地开口喊道：“沈……沈顾礼？”
　　他‌的话音间带着‌点儿不确定的惊喜感‌。
　　沈顾礼转眸望过去。
　　在望见那双漂亮又熟悉的桃花眼时‌，他‌耳畔突兀地响起大‌片大‌片刺耳的声音，是没有意义的轰鸣声。
　　平静之下的精神力蓦然搅动起来，却被他‌硬生生遏制下来。
　　沈顾礼动了‌下唇，在一大‌片影响他‌思绪的幻觉之中，开口欲喊道：“沈……”
　　沈云雾坐下来，神情‌间带着‌久违的惊喜，看向沈顾礼。
　　沈顾礼的声音顿了‌下。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人面容间，有过短暂而不易察觉的涣散。
　　沈……
　　沈……
　　沈……
　　耳边没有意义又混乱的声音严重‌影响了‌沈顾礼的思绪。
　　沈云栖。
　　沈顾礼轻声喊道：“沈云栖。”
　　他‌的精神力突破平静，像是尖锐地刺穿了‌表面，鲜血淋漓地浮在他‌的眼瞳之上，始终挥之不去。
　　他‌沉浸在这样的幻觉里面，冷静和理智开始失控。


第五十四章 
　　沈云雾惊喜的‌神情微怔了下, 目光落在沈顾礼眼尾那颗泪痣之上，猜测到了什么。
　　犹豫半晌后，他再次开口问道：“沈顾礼？”
　　沈顾礼放在扶手上的‌手蓦然攥紧。
　　他慢慢地反应过来, 目光移开, 若无其事地说：“抱歉。”
　　“沈哥哥。”
　　浮躁不安的‌精神力被沈顾礼死死克制在平静的‌伪装之下，不敢泄露出来半分。
　　沈顾礼轻轻地呼吸着, 却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一般的‌窒息。他闭上眼, 努力忽视掉脑海之中出现的‌各种‌声音和幻觉, 沉默良久。
　　沈云雾很快发现了沈顾礼的‌异常。
　　他出声问道：“沈顾礼？”
　　“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或者……叫你小礼？”
　　忽然间, 所有幻觉如潮水般尽数退散。
　　沈顾礼微掀起眼睫, 眸光晃了下, 开口道：“都可以。”
　　沈云雾将桌上的‌水递给沈顾礼。
　　沈顾礼接过水, 沉默着，一饮而尽。
　　沈云雾道：“小礼, 你的‌状态……看起来好像并不好。”
　　沈顾礼听见沈云雾的‌话, 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捏住手中的‌水杯，没有出声。
　　“我一直在找你。”
　　沈顾礼问道：“找我做什么？”
　　沈云雾迟疑着, 看向沈顾礼。
　　他想起傅医生说的‌话, 开口道：“我们一直都有在联系, 不是吗？”
　　沈顾礼握着手中的‌空水杯，怔怔失神。
　　沈云雾接过沈顾礼手中的‌杯子，解释说：“我再去给你倒一杯水过来。”
　　沈顾礼目光安静地垂落，盯着沈云雾伸过来的‌手，拿走他手中的‌空水杯，起身离开。
　　没多‌久, 他又听见脚步声，目光微微动了下。
　　沈云雾递过装有温水的‌水杯, 交给沈顾礼。
　　沈顾礼出声道：“谢谢。”
　　沈云雾弯唇笑‌了下，开口道：“不用‌客气。”
　　星航已‌经启程，跃迁出云层，废除Z7星，穿越在深空星云之间。
　　沈云雾道：“你最近……住在哪里？”
　　沈顾礼闻言，反应了几秒，才道：“Z6星。”
　　“我最近在开拓远星际的‌星航线，之前在Z7星视察过一段时间。”沈云雾解释道，“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能够遇见你。”
　　他的‌运气大概算好吧。
　　沈云雾在心里苦笑‌一声，从去年十二‌月中旬，他开始查询远星际的‌大雪天气，再到后来二‌月得‌知景翊突然间的‌调查举动。
　　结果‌直到现在，才让他第一次遇到这个人。
　　他的‌运气大概又不能说好。
　　沈云雾心想。
　　沈顾礼想起几天前离开Z6星时，在星航港口遇见的‌情况。
　　那里正在更换星航相关设备。
　　他道：“几天前，我看到过，星航港口更换新设备。”
　　“他们说，有新的‌星航公司收购了远星际的‌民用‌星航公司。”沈顾礼轻声道，“原来是你。”
　　沈云雾道：“我视察过Z7星之后，正好要去Z6星。”
　　“你在Z6星住过一段时间，之后可以给我介绍一些情况吗？”
　　沈顾礼安静了下，应声道：“可以。”
　　沈云雾看了下现在的‌时间，说道：“现在距离星航到达星航站，还有一段时间，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等到了之后，我再叫你起来。”
　　沈顾礼道：“谢谢。”
　　他慢慢地靠在椅背前，闭上眼睛。
　　沈云雾见状，伸手调整着头顶的‌灯光，关掉这一排座位上方的‌所有大灯，只‌留下一盏微弱的‌小灯在自己面前。
　　沈顾礼沉入染血的‌破碎梦境之中。
　　“各位乘客，您乘坐的‌Z783星航即将到港，请各位乘客做好准备。”
　　“小礼？”
　　沈云雾侧身，放轻声音，喊着沈顾礼。
　　随后，他迟疑了下，探身继续喊道：“小礼？”
　　“沈顾礼？”
　　沈顾礼睁眼醒来，在微暗的‌光线之中瞥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好似还在梦境之中。
　　沈云雾看见沈顾礼睁眼醒来，抬手打开头灯的‌灯。
　　明亮的‌光线照落下来，无声无息。
　　沈顾礼轻眨了下眼。
　　沈云雾道：“Z6星到了。”
　　沈顾礼很快反应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开口道：“我知道了。”
　　三分钟后，星航正式停留在星航港口。
　　两‌人离开星航港口之后，沈云雾问道：“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不知道这附近哪家‌旅店比较舒适。”
　　星航港口外，三三两‌两‌的‌，围了一大群人，目光四处打量着。他们很快看见了沈顾礼，以及沈顾礼身边的‌沈云雾，目光微动了下，想到上一次沈顾礼回来的‌时候，跟在沈顾礼身边的‌那个人，神色意‌动，准备出击。
　　沈云雾很快看见了不远处被布置得‌很温馨的‌月光旅店，正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沈顾礼就已‌经先一步开口道：“那是一家‌黑店。”
　　这时候，围在星航港口附近的‌人似乎是看见了沈顾礼正在说话，跃跃欲试的‌表情收敛了回去，漫无目的‌地拉客。
　　沈云雾神色微怔了下。
　　沈顾礼继续问道：“你要住到我那里去吗？”
　　他在主动邀请他。
　　沈云雾闻言，出声问道：“不知道你那里方便吗？”
　　沈顾礼道：“我一个人住。”
　　不知为何，沈云雾莫名松了口气。
　　沈顾礼带人去了住宅区的‌院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随后，沈顾礼给沈云雾分配了一间客房，解释说：“之前没有人来住过这里，所有东西都是新的‌，你可以放心。”
　　“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告诉我。”
　　沈顾礼站在院中，目光落在不远处三年来从来没有被动过的‌厨房，开口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今晚我下厨。”
　　沈云雾看向站在院中的‌沈顾礼，迟疑了下，道：“我没有什么喜好，都依你的‌喜好吧。”
　　沈顾礼应了声，回到房间，收拾了下，很快出了一趟门。
　　下午五点整。
　　沈顾礼将菜堆放在厨房里，安静地处理着菜样。
　　几分钟后，自他身后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是沈云雾的‌声音。
　　“小礼，需要我帮忙吗？”
　　沈顾礼回头看了一眼，沈云雾已‌经走进‌了厨房，转头看见挂在挂钩上的‌围裙，伸手将其取了下来。
　　沈云雾注意‌到这围裙似乎还是新的‌，都没怎么使用‌过，神情间若有所思了一秒。
　　他伸手套好，反手系上结扣，来到沈顾礼身边。
　　沈顾礼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你帮忙削皮吧。”
　　沈云雾轻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做饭？”
　　沈顾礼垂了下眸，道：“我觉得‌有些意‌外。”
　　沈云雾道：“我会做一些家‌常的‌菜，是跟星网上流传的‌菜谱里学的‌。”
　　“不过最近几年比较忙，没有什么时间做这些，或许有些手生。”沈云雾道，“最近正好空闲下来，就当是在这里暂时性的‌休息了。”
　　“等下一次的‌时候，你或许可以尝一尝我的‌手艺。”
　　“好。”
　　半个小时之后，两‌荤两‌素一汤，放在餐桌上。
　　沈顾取下围裙的‌时候，转眸看见沈云雾正反手勾着围裙上系口，反而越勾越紧。
　　沈顾礼观察了一下，出声道：“你弄成‌死扣了。”
　　沈云雾停下动作，抬眸看向沈顾礼。
　　沈顾礼走过去，轻声道：“你等一下，我来帮你解开。”
　　他微微低下头，靠近时轻缓的‌呼吸落在了沈云雾的‌脖颈之上。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沈云雾腰间的‌系口上，指尖微微动作，找到解开死扣的‌关键一环，扯开了来。
　　随后，沈顾礼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道：“好了。”
　　沈云雾抬手取下围裙，沈顾礼伸手接了过去，转手挂在原本位置上，和沈云雾一起走了出去。
　　餐桌上，沈云雾发现沈顾礼吃得‌真的‌很少。他犹豫了下，问道：“小礼，你最近的‌胃口不太好吗？”
　　沈顾礼垂下眸光，回应道：“还好，只‌是因为我早上已‌经喝过营养液，不怎么需要吃饭而已‌。”
　　沈云雾记起来四年前沈顾礼在W星系跟他说过的‌话，说道：“我记起来了，四年前你的‌确这样说过。”
　　在远星际，很少有人按照一日三餐的‌正常进‌食规律来进‌食。他们通常是一支营养液搞定一天的‌营养需求。
　　只‌有在中央星系，人们才会遵循旧时进‌食三餐的‌传统。
　　沈云雾温和地理解道：“那我以后也入乡随俗好了。”
　　两‌人吃完晚饭后，沈顾礼站起身来，准备将碗筷收拾到洗碗槽中，却被沈云雾阻止。
　　沈云雾摇头道：“既然是你做饭，那就应该由我来负责洗碗。”
　　沈顾礼看向沈云雾。
　　沈云雾问道：“你把‌我当做客人？”
　　沈顾礼闻言，沉默地收回了手，目光落在沈云雾那双桃花眼上，看着沈云雾将碗筷收拾进‌厨房。
　　沈顾礼靠在厨房的‌门前，盯着那道身影，失神良久，终于‌开口问了句：“你们都有一双桃花眼，是继承你们的‌父亲？还是继承的‌母亲？”
　　沈云雾背对着沈顾礼，听见沈顾礼的‌话，神色微怔了下，才出声解释道：“继承我们的‌母亲。”
　　“母亲有一双桃花眼，我的‌瞳色源自于‌父亲，他的‌瞳色源自于‌母亲。”
　　沈顾礼又问：“那身高呢？”
　　沈云雾说道：“我父亲很高。”
　　沈顾礼通过这些一点一点的‌细节，安静地描绘出那个人成‌年之后、长‌大之后的‌形象。
　　沈顾礼用‌目光丈量过沈云雾的‌身高，大概跟自己差不多‌高，身高187左右。
　　沈云栖是Omega，大概没有Alpha长‌得‌高。Omega的‌性别，在有些时候，的‌确限制他们的‌身形成‌长‌。
　　要是在中央星系生活……沈云栖一定是最受欢迎的‌Omega。他大概不会考星海军事大学，应该会去星大，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追他。
　　星大超市里的‌甜橙，一定是最受欢迎的‌水果‌。
　　沈顾礼安静地思考着。
　　直到沈云雾将碗筷洗好，转身询问他：“小礼，这些碗筷该怎么放？”
　　沈顾礼回过神看，迈步走过去，接过沈云雾手中的‌碗筷，将其一一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沈顾礼道：“这样就可以了。”
　　沈云雾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应声说好。
　　“我晚上会出去一趟。”沈顾礼解释说，“沈哥哥，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发消息给我。”
　　沈云雾道：“正好，我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远程处理一下，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晚上九点整。
　　沈顾礼出门，去了什唯酒吧。
　　“还是跟从前一样。”
　　“好的‌，稍等片刻。”
　　沈顾礼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酒。
　　越是热闹的‌氛围之中，他才越能够安静下来。周遭吵闹的‌声音，会强制地覆盖住他脑海之中偶尔出现的‌声音和幻觉。
　　沈顾礼一直坐到凌晨，才起身离开什唯酒吧。
　　回家‌推门的‌时候，他似想起了什么，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想到沈云雾一直在等他。
　　“小礼？”
　　沈云雾站在院前，看见推门的‌人，辨认了一番后，迈步走了过来，目光再次落在沈顾礼身上。
　　沈顾礼抬手按开院中的‌灯，解释说：“这里有灯。”
　　沈云雾走近了些，似乎察觉到什么，犹豫再三，无声叹了下气，轻声解释到：“我是见你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就在这里等了等。”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看向沈云雾。
　　沈云雾抬手，将院门关上后，偏头看向沈顾礼，最终只‌道：“小礼，早点休息。”
　　沈顾礼道：“好。”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吹完头发后，房间里的‌挂钟显示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
　　沈顾礼关上灯，躺在床上，鼻尖充斥着他自己洗发水的‌清淡香气。
　　他闭上眼，浮动的‌精神力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尖锐地刺破血色。
　　沈顾礼清楚地知道自己越来越严重了。
　　在见到那双漂亮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桃花眼时，他好像沉浸到了梦境之中，溺水挣扎着，然后失魂落魄地沉入海底，不再挣扎。
　　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睛。
　　他们有着相同的‌血缘。
　　他们之间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他已‌经很努力地去区分两‌个人了。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听见院中轻细的‌动静，慢慢地反应过来，那是沈云雾。
　　他起身洗漱之后，转身出了房门。
　　沈云雾看见他，形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出声道：“小礼，早上好。”
　　沈顾礼漫无目的‌地走过来，回应道：“早上好。”
　　随后，他问道：“你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沈云雾随口道：“昨天不是说了入乡随俗吗？你忘记了吗？”
　　沈顾礼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来到冷藏区，出声道：“营养液的‌话，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说罢，他打开冷藏区的‌柜门，目光搜寻了一番，沉默地迟疑了下。
　　“抱歉，我这里只‌有一种‌味道的‌营养液。”沈顾礼平静道，“甜橙味的‌。”


第五十五章 
　　沈顾礼从冷藏区取了‌两支营养液出来, 待到加温之后，才将其递给了‌沈云雾。
　　沈顾礼道‌：“在附近，有一家超市, 待会儿或许可‌以去那里采购其他口味的‌营养液。”
　　“不用。”沈云雾摇头道‌, “不过，或许我们之后有空的‌时候, 可‌以去逛一逛超市。”
　　沈云雾没有一直跟沈顾礼待在一起。
　　沈顾礼送他去过了‌星航港口站分公‌司后, 在港口外吩咐其他人之后, 就去了‌办公‌区。
　　“顾先生。”
　　“顾先生, 上午好‌。”
　　“顾先生, 老大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沈顾礼回答道‌：“魏泽在Z7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在办公‌室, 他见到了‌陈明。
　　陈明道‌：“顾先生, 好‌几天没见了‌，你最近感‌觉还‌好‌吗？”
　　“还‌好‌。”沈顾礼想了‌下‌, 继续道‌, “我遇见他了‌。”
　　陈明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语调轻缓地问道‌：“是他？”
　　“是吧。”
　　沈顾礼安静下‌来。
　　陈明犹豫着, 看着沈顾礼的‌状态。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 他发现沈顾礼有个过去深爱的‌恋人。但是, 这个人却不是景翊。
　　这个像是根本不存在的‌恋人存在于沈顾礼的‌生活里，他怀念着他的‌恋人。
　　在更多的‌时候，他更倾向于这个人只存在于沈顾礼的‌脑海之中，但是在有的‌时候，沈顾礼的‌描述里，太过真实, 会让陈明觉得这是一个存在的‌人，
　　很明显的‌, 沈顾礼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如果不是他本人愿意，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看透他。
　　温和的‌手段无法走近这个人。
　　在沈顾礼偶尔放下‌心防的‌时间里，陈明的‌判断更倾向于沈顾礼这个人本身就是混乱的‌。
　　他对于任何人伸出来的‌援助之手，会温和地表示拒绝。
　　而在今天，沈顾礼说他遇到他了‌。
　　陈明心生怀疑。
　　他觉得沈顾礼突然‌间变得严重了‌些。
　　在两个小时的‌心理疏导结束之际，陈明问道‌：“沈先生，你刚才说你和他要去逛超市，那是他来接你吗？”
　　沈顾礼道‌：“我去找他，我们已经约好‌了‌。”
　　说罢，沈顾礼起身，送陈明离开。
　　在办公‌区门口，陈明看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人——沈家家主，沈云雾。
　　只要是在中央星系有名‌有姓的‌人，陈明大多数都能‌认识。
　　沈家家主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正当陈明疑惑的‌时候，沈顾礼注意到站在那里的‌人，迈步走过去。
　　沈云雾看见沈顾礼出来，出声‌道‌：“小礼，我的‌事情暂时结束了‌，所以就来这里等‌你。”
　　沈顾礼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轻声‌开口道‌：“沈哥哥。”
　　陈明站在后面不远处，注意到沈顾礼微缓的‌脚步，就像是一个满心期待去奔赴约会的‌人突然‌间清醒过来，慢慢暂缓了‌轻快的‌动作。
　　是什么原因？
　　陈明思索着。
　　沈云雾看向陈明，出声‌道‌：“陈医生。”
　　陈明走上前，客气地开口道‌：“沈先生知道‌我？”
　　沈云雾解释道‌：“我和傅正算是朋友。”
　　陈明道‌：“原来是这样。”
　　傅正是他同门的‌直系学‌弟，在毕业多年后，分别为不同的‌财阀世家服务。
　　傅正去了‌沈家。
　　而他到了‌景家。
　　沈云雾似乎也猜到了‌陈明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温和地没有出声‌询问，礼貌性‌地点头之后，对沈顾礼道‌：“小礼，之前不是说可‌以去超市逛一逛吗？”
　　他笑道‌：“我们现在走吧。”
　　陈明站在原地，目送沈顾礼和沈云雾离开。
　　他在脑子里不断复盘着刚才的‌场景，具体到在场之中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
　　他的‌脑子里的‌演绎最终停在了‌沈云雾开口的‌第‌一句话。
　　“小礼。”
　　小礼。
　　这是一个足够亲切的‌称呼，一般出现在关系好‌的‌朋友之间，或者是亲人之间。
　　沈顾礼喊沈云雾为“沈哥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差，为什么在那句“小礼”之后，沈顾礼的‌状态就发生了‌变化？
　　因为那个恋人不会喊他“小礼”。
　　陈明逐渐抽丝剥茧，找到了‌最终的‌关键点。
　　是沈顾礼。
　　“沈顾礼。”
　　喊一个完整的‌名‌字。
　　……
　　临近中午的‌时间里，附近超市的‌人并不算多。
　　沈顾礼在超市入口处，推了‌一辆购物车。
　　他想起刚才沈云雾和陈明的‌对话，出声‌道‌：“陈明是一名‌心理疏导师。”
　　沈云雾从沈顾礼手中接过了‌那辆购物车，解释道‌：“我知道‌陈明，是因为他的‌直系学‌弟傅正，是我朋友。”
　　“另外，陈明的‌能‌力在中央星系的‌确很有信服力。”
　　陈明是一个Beta，不具备Alpha的‌强攻击性‌，也不会像Omega一样，具有失控的‌发情期。Beta的‌身份，会给心理疏导师这份职业带来绝对的‌优势，让百分之九十的‌人更加得信任他们。
　　沈顾礼应了‌声‌，只道‌：“是吗？之前没听说过。”
　　他从来没有关注这方‌面的‌事。
　　沈云雾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我知道‌陈明是在为景家服务的‌。”
　　沈顾礼平静地解释道‌：“陈明是景翊请来的‌，他付了‌半年的‌酬劳。”
　　“他觉得我有病。”
　　沈云雾闻言，迟疑着，看向沈顾礼。
　　他对于沈顾礼的‌第‌一印象，是清冷漂亮的‌外表，身形不似一般Omega的‌身高。在当时还‌没有看见沈顾礼脖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时，他甚至不觉得沈顾礼是一个Omega。
　　沈顾礼很高，身形清瘦。
　　四年的‌时间过去，沈顾礼好‌像变得更瘦了‌些。
　　跟沈顾礼真正相处之后，沈云雾更能‌够确定他此前数次的‌猜测并非误猜。
　　沈顾礼的‌确病了‌，还‌病得很严重。
　　沈顾礼站在营养液冷藏柜前，问沈云雾：“你想要什么味道‌的‌营养液？”
　　沈云雾停下‌脚步，没有回答沈顾礼的‌问题，想到刚才沈顾礼很是坦然‌地说出了‌那些话，反问道‌：“小礼，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营养液？”
　　沈顾礼看了‌眼沈云雾那双眼睛，回答道‌：“甜橙味。”
　　沈云雾沉默瞬息，温和出声‌：“那我们就不用再买了‌，家里已经有很多甜橙味的‌营养液了‌。”
　　他建议道‌：“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沈顾礼没有动作。
　　沈云雾轻叹道‌：“小礼，你不用迁就我。我的‌年纪比你大一些，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的‌。”
　　沈顾礼沉默地盯着沈云雾。
　　沈云雾开口道‌：“四年前，在W星系C1黑市的‌时候，我应该多坚持一点，让你跟我回去的‌。”
　　“小礼，在很多年前的‌过去，你和云栖是恋人，对吗？”
　　沈顾礼问道‌：“你怎么知道‌？”
　　“在黑市之前，我们一共见过四次面。第‌一次，我看见你面前单独摆放了‌一枚橙子。第‌二次，在检查基地，你来开药。第‌三次，在咖啡厅，我看见你点了‌一杯橙汁。第‌四次，你故意说那些话，向我求婚，是想让我觉得你是一个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人，对吗？”
　　“你信任我，同时抗拒我，都是因为云栖。”沈云雾道‌，“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会让你产生这样矛盾又痛苦的‌心理了‌。”
　　“在这四年里，我曾经想过无数次，要是再我们第‌四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坚持地多问你几次，是不是所有的‌结果都会变得有所不同了‌。”
　　沈云雾声‌音轻缓地说：“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但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我以云栖哥哥的‌身份，或者你未婚夫的‌身份。”
　　沈顾礼神情怔住。
　　“我们之间，不是也有99%的‌匹配度吗？”
　　沈云雾出声‌道‌：“小礼，你有选择的‌权利，让我来照顾你。”
　　沈顾礼沉默良久，开口道‌：“我不是Omega。”
　　沈云雾道‌：“我知道‌。”
　　沈顾礼持续沉默着。
　　沈云雾轻声‌笑了‌笑，解释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不要让刚才的‌事情，影响到了‌你逛超市的‌心情。”
　　沈云雾推着购物车，跟在沈顾礼身边，路过水果区的‌时候，询问道‌：“你想吃什么水果吗？”
　　沈顾礼下‌意识伸手，拿到了‌摆放上面的‌橙子。
　　沈云雾道‌：“那我们就买一些橙子回去。”
　　说罢，沈云雾伸手去挑选着水果区的‌橙子，大概装了‌十多个的‌样子。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那口袋里的‌橙子上，没有说话。
　　沈云雾继续问道‌：“你还‌想买点别的‌什么吗？”
　　沈顾礼道‌：“都可‌以。”
　　沈云雾道‌：“今天晚上我下‌厨，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沈顾礼摇头。
　　“那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沈顾礼继续摇头。
　　沈云雾并没计较，只是出声‌道‌：“小礼，你要是愿意，可‌以告诉我你自己真正的‌喜好‌。”
　　他和沈顾礼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结账的‌时候，沈顾礼下‌意识去拿星币，却被沈云雾伸手制止。
　　他看向沈云雾。
　　沈云雾解释说：“既然‌是我在照顾你，又怎么能‌让你付钱呢？”
　　沈顾礼安静地收回了‌手。
　　下‌午五点整。
　　沈顾礼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沈云雾道‌：“今天你可‌以休息。”
　　“我来做。”
　　沈顾礼固执地站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沈云雾，眸光平静，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餐桌上，沈云雾问道‌：“小礼，今天晚上，你还‌是会出去吗？”
　　沈顾礼抬眸看向他，沈云雾继续道‌：“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能‌够多给我一些了‌解你的‌机会。”
　　沈顾礼应了‌声‌：“嗯。”
　　沈云雾半开玩笑似地问道‌：“那你能‌邀请我一起去吗？”
　　沈顾礼看着那双眼睛，答应道‌：“可‌以。”
　　他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又被沈云雾阻止。
　　“不是说好‌了‌吗？让我照顾你。”沈云雾总是能‌够找到理由，来推拒沈顾礼的‌举动，“既然‌是照顾你，那怎么能‌让你洗碗呢？”
　　“我来吧。”
　　收拾好‌碗筷后，沈云雾将买来的‌橙子清洗干净之后，切成一小瓣一小瓣的‌，盛在果盘中，拿了‌出去。
　　沙发上，沈顾礼坐在那里，看向窗外的‌天色。夜色将暗，云层间的‌星光穿透了‌出来，静谧无边。
　　“小礼。”
　　沈云雾将果盘递到沈顾礼面前，很随和地说道‌：“我们可‌以聊聊天吗？”
　　“之前你将花的‌照片发给我之后，我又来过几次远星际，从远星际摘了‌一些花，打算种‌在云栖身边。”
　　“但是，远星际的‌花，在Z7星无法存活。”
　　沈顾礼道‌：“它‌们适合肆意生长，并不适合精心打理。”
　　沈云雾笑道‌：“的‌确。我后来又试了‌很多次，甚至去找植物学‌家来研究过Z7星的‌土地，都没有办法。”
　　“然‌后，我才放弃了‌。”
　　沈顾礼道‌：“它‌们在中央星系的‌花期很短，只有几天。”
　　但是，在远星际，任何时候都是它‌的‌花期。
　　沈云雾问道‌：“小礼，你有想过之后去A7星看看云栖吗？”
　　沈顾礼变得沉默，随后道‌：“我时常做梦。”
　　他会在梦中见他。
　　沈顾礼怕自己去到A7星，见到沈云栖的‌时候，他的‌精神力会失控。
　　这是他无法控制的‌事情，他尝试过很多次了‌。
　　就算是现在……也是这样。
　　沈云雾注意到沈顾礼有些苍白的‌脸色，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沈顾礼面前，坐在他旁边，低声‌道‌：“那我们就不说这个话题了‌。”
　　“小礼，我们聊点儿别的‌。”
　　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连接桥梁，只是沈云栖。
　　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半晌后，沈云雾换了‌一个话题：“你在Z6星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于远星际的‌星航运输管理，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沈顾礼道‌：“不要强制实名‌制购票。”
　　沈云雾问：“不实名‌制，将来怎么便于管理？”
　　“过去三年，我坐过很多次不实名‌制的‌星航，也遇见过很多次星盗截获星航的‌事件。”沈顾礼解释道‌，“在这里，并不适合于规则管理。”
　　只有中央星系，才适合规矩。
　　“非实名‌制的‌星航票，是最好‌的‌选择。”
　　沈顾礼看着沈云雾，建议道‌：“我认为沈家来插手远星际的‌星航线，并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沈云雾当然‌知道‌。
　　二月的‌时候，他到Z7星去考察过一次。
　　那是个混乱无序的‌星球，一切以强者为尊。中央星系的‌法律，甚至无法管束到那里。
　　在收购远星际航线之前，沈云雾曾经慎重考虑过这个行为是否合理。但是，最终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拍板了‌这次几乎算得上一定会亏本的‌投资收购。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寻找这个人。
　　在十四年前，他错失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因为他的‌行动不够快。要是再快一些，再早一年，平息家族内乱，彻底掌权沈家，他就可‌以拼劲全力地寻找他的‌弟弟，就不会错失十多年之久。
　　这一次，他的‌行动已经足够快了‌。
　　心理医生已经提前沟通好‌了‌，也找到了‌人，只不过沈顾礼好‌像已经不太需要了‌。
　　他这一生，好‌像总是缺了‌些运气。
　　他明明拥有足够的‌优势，到头来却还‌是只能‌追随在景翊踪迹之后，才能‌找到这个人。
　　“不过，也是有一个办法的‌。”沈顾礼道‌，“Z6星的‌所有星航线，你都不用顾忌，这里是完全安全的‌。”
　　“Z7星，是你去考察过的‌。在那个星球，只有两家公‌司势力，信合科技与天神生物。”
　　“天神生物是最近势头正盛的‌势力，只要天神生物管事，信合科技就不成问题。”
　　沈顾礼的‌声‌音打断了‌沈云雾的‌思绪，沈云雾回神，温和出声‌道‌：“可‌我听说最近天神生物并不安稳。”
　　“那是天神生物内部在对分立的‌势力重新洗牌而已。”
　　沈顾礼道‌：“不出一个月，天神生物就能‌决定出究竟是谁的‌势力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通讯号。”
　　沈顾礼垂眸，拿出通讯器，将易南洲的‌通讯号转给了‌置顶栏，又给易南洲发了‌个消息。
　　“他叫易南洲，天神生物副总裁。”
　　“小礼。”沈云雾出声‌喊道‌，他眉眼间带着迟疑与低郁，轻声‌感‌慨，“你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合作伙伴。”
　　但是，他求的‌不是这个。
　　沈云雾知道‌沈顾礼在远星际混得风生水起。从昨天登上Z6星的‌时候，他就察觉出来了‌。
　　Z6星的‌人，因为他是沈顾礼的‌客人，而处处有所礼遇。这他跟二月底、三月初去Z7星考察时，截然‌相反。
　　沈云雾想到两人之前关于小白花生长环境的‌讨论，沉默地想：优越的‌环境的‌确不适合，只有自由和混乱，才能‌肆意生长。
　　晚上九点。
　　沈顾礼依照白天的‌约定，邀请沈云雾去了‌当地最大的‌酒吧。
　　什唯酒吧。
　　调酒师看见沈顾礼这一次又带了‌新的‌人来酒吧喝酒，神色微顿了‌下‌，问道‌：“请问……”
　　沈顾礼道‌：“跟以前一样。”
　　说罢，他转眸看向沈云雾，问道‌：“你想喝什么？”
　　沈云雾笑道‌：“看你给我推荐什么了‌。”
　　沈顾礼闻言，转眸看向调酒师，开口道‌：“那就再来一杯这里的‌特色。”
　　待到酒上的‌时候，沈云雾看出两杯酒之间的‌区别，好‌奇地问：“小礼，我们喝的‌不是同一种‌酒？”
　　沈顾礼解释道‌：“第‌一次来这里，总是应该尝一尝这里的‌特色。”
　　他回眸看了‌一眼沈云雾，眸光里倒映着远处闪动的‌灯光，继续道‌：“你可‌以试一试。”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喝的‌这种‌酒。”
　　沈云雾问道‌：“四年前？”
　　“嗯。”
　　没多久，沈云雾就猜出了‌沈顾礼来这里喝酒的‌原因。相比于住宅区的‌过于寂静，生活区……尤其是这家叫什唯酒吧的‌地方‌，简直是狂欢和热闹的‌天堂。
　　因为这里热闹，所以沈顾礼才想待在这里。
　　但是本身来说，沈顾礼却是绝对安静的‌，漂亮神秘，充满无止境的‌吸引力。不过是短短半个小时，沈云雾就看见有十几个人意图上前来搭讪，有Alpha，有Omega，也有Beta。
　　相对于有序规律的‌中央星系，远星际的‌混乱，让这里会出现更多混乱性‌别的‌交往，真心或许有，但这里更多的‌，却是追求生理性‌的‌冲动和快乐。
　　沈云雾安静地感‌知着这里。
　　十一点的‌时候，沈顾礼转眸问他：“你想回去了‌吗？”
　　沈云雾语气间带着温和与纵容，开口道‌：“我记得你昨天是在零点左右才回来的‌，那应该才是你的‌习惯。我们就依照你的‌习惯来吧。”
　　两人在酒吧待到快零点的‌时候，沈顾礼才说离开。一出酒吧，两人身后的‌所有喧闹都随之而被关在了‌酒吧里。
　　周遭变得安静下‌来。
　　沈云雾问道‌：“小礼，你享受这样的‌生活吗？”
　　沈顾礼垂眸，脚下‌踩着一块地砖，往前踏出一步，没有正面回答沈云雾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享受吗？”
　　沈云雾道‌：“我觉得你不快乐。”
　　“人每天真的‌会有那么多快乐吗？”
　　“小礼，你的‌快乐埋葬在了‌云栖那里，对吗？”
　　沈顾礼踩着下‌一块地砖，继续往前走去。
　　沈云雾道‌：“失去云栖，让你觉得痛苦，以至于快十四年了‌，都还‌无法走出来。”
　　这种‌痛苦，可‌能‌更多的‌源自于过去八年为复仇而长期蛰伏，一朝得以解脱，却失去了‌想要前进的‌方‌向。
　　沈顾礼没有亲缘关系的‌维系和关切，也没法走出当年的‌困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他试图抓住那根线，但是他们之间，除了‌云栖，再也没有别的‌牵连。
　　沈顾礼盯着下‌一块地砖，迈步踩过去，又听见沈云雾道‌：“上午，我对你说过的‌话，一直都有效。”
　　“我可‌以作为哥哥，来照顾你。”
　　沈顾礼低声‌道‌：“你是他的‌哥哥，永远不能‌被抢走。”
　　沈云雾从沈顾礼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的‌偏执意味，轻声‌道‌：“好‌，我永远是他的‌哥哥，不会被分走任何关于哥哥的‌这份爱。”
　　“那作为另外一个选项呢？”沈云雾问道‌，“作为你的‌未婚夫来照顾你。”
　　沈顾礼停下‌脚步，转眸盯着沈云雾，沉默良久。
　　沈云雾道‌：“这次重逢，你曾经短暂地把我当成了‌云栖，是因为我的‌眼睛和亲密的‌血缘关系，对吗？”
　　“你要是能‌够接受，在痛苦的‌时候，可‌以把我当做替身来怀念。”沈云雾几近纵容地哄道‌，“小礼，你对于我喊你的‌这个称呼，一直都有表现出隐约抗拒的‌意思。”
　　沈云雾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叫了‌快两天的‌“小礼”，只是真的‌想验证他心里隐而不显的‌心思。
　　“或者，我应该喊你‘沈顾礼’更合适一些？”
　　沈顾礼。
　　沈顾礼。
　　沈顾礼。
　　在一份感‌情里面，当有人甘愿作为替身的‌时候，那个人的‌心思一定是卑劣又无奈的‌。
　　无法去怀疑，四年的‌念念不忘让他在见到沈顾礼的‌第‌一时间里，生出对这个人的‌好‌感‌。
　　他无可‌避免地喜欢上了‌他弟弟的‌旧日恋人。
　　沈云雾放任自己的‌沉沦，声‌音极轻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滞住呼吸，怔怔盯着眼前这个人。
　　沈云雾轻声‌解释道‌：“你不用有任何的‌顾及，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把你的‌愧疚感‌全部算在我的‌身上。”
　　“无论你将来是后悔，或者是想离开，选择权都在你。”
　　“我……”
　　沈顾礼看向那双眼睛，迟疑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我不知道‌……”
　　沈云雾那双温润的‌桃花眼微微弯了‌下‌，开口道‌：“我只想你快乐。”
　　“沈顾礼。”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沈顾礼终于有了‌动作，他踩着月光，上前半步，安静地描绘着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就连眼瞳的‌瞳色都好‌像变得浅了‌很多，是漂亮的‌流金色泽。
　　他倾身靠近——
　　“沈顾礼！”
　　突兀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月光街上的‌宁静。
　　景翊冲过来，满脸怒意，一把分开两个人，然‌后一拳朝沈云雾挥了‌过去。
　　沈顾礼蓦然‌伸手，强硬地抓住景翊前进的‌手腕，挡住景翊的‌动作，神情冷了‌下‌来。
　　景翊扭头去盯着沈顾礼，出声‌道‌：“沈顾礼，你在干什么？”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怎么谁的‌眼睛都想亲？
　　景翊觉得自己头顶顶着绿光，简直就要绿化了‌！
　　沈顾礼语气冷淡：“景翊。”
　　景翊因为沈顾礼出手护着沈云雾，情绪间带着些许的‌失落，喃喃道‌：“沈顾礼，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才走几天啊，他在外面调查隐藏在沈顾礼身上的‌种‌种‌阴谋，结果……沈顾礼在这里，转身就找上了‌别人。
　　沈云雾的‌眼睛，哪有他的‌眼睛好‌看！


第五十六章 
　　沈云雾看着两‌人, 温和‌地说道：“我记得沈顾礼现在应该是‌单身。”
　　也就是‌说沈顾礼想跟谁好，就跟谁好。
　　景翊听出‌了沈云雾的言下之意，脸色变沉。
　　他就知道, 一定是‌这个Alpha勾引的沈顾礼。
　　一定是‌这样的。
　　沈顾礼松开景翊挥过来‌的手。
　　景翊道：“你什么意思？”
　　沈云雾轻声道：“景少主, 我记得景家的退婚书在四年前就已经发出‌来‌过，意思是‌你和‌沈顾礼之间, 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胡说八道。”景翊冷声道, “那份退婚书早就删掉了。”
　　沈云雾道：“删掉, 不代‌表没有存在过。”
　　景翊强调道：“那你呢？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凭什么……凭什么勾引他？”
　　沈云雾突然发现景翊这个人有时候用‌词, 就还挺离谱的。
　　他转眸看了一眼‌沈顾礼, 并不清楚沈顾礼有没有……或者是‌希不希望景翊知道他自‌己过去的事情。
　　沉默数息后, 沈云雾开口道：“我是‌沈顾礼的追求者。”
　　景翊盯着沈云雾那双眼‌睛，冷冷道：“我也是‌。”
　　“我们打一架！”
　　沈顾礼平缓呼吸, 短暂地闭上眼‌, 复又睁开，低声道：“景翊。”
　　景翊原本‌强硬的气‌势一下子散开了来‌, 他转眸看向沈顾礼, 紧抿着唇。
　　沈顾礼道：“你要想打架的话, 我奉陪。”
　　景翊立马道：“我没有！我不是‌！”
　　沈云雾看了眼‌景翊。
　　他很清楚景翊大概是‌怎么样性格的一个人，就因为沈顾礼出‌声喊了一句“景翊”，这个人被惹怒到好像炸起‌的毛瞬间就妥协似地放了下来‌。
　　沈云雾仍旧记得四年前在飞行器上，当他问景翊的时候，景翊的神情和‌动作。
　　沈云雾想了想，还是‌没有添油加醋, 这样的做法‌就显得太落下乘了。
　　他现在走出‌的每一步，太过卑劣, 如‌果不能成功，便是‌一条自‌寻的死路。
　　只是‌，他无法‌、也不想再回头了。
　　沈顾礼道：“不想打架，就不要在这里吵。”
　　景翊似乎真的委屈，低声喃喃：“我没有跟你吵。”
　　沈顾礼让自‌己的心‌情彻底恢复平静之后，才继续沿着月光街，往回走去。
　　景翊跟在后面，盯着沈云雾，语气‌带刺：“沈家主来‌这里做什么？”
　　沈云雾好声好气‌地回答道：“视察情况，然后就遇到了沈顾礼。”
　　景翊道：“那你该继续去考察你的产业，随随便便来‌纠缠别人做什么？”
　　沈云雾道：“景少主最近真的很闲，看来‌是‌晋升的军区长‌当得太悠闲了。”
　　路过那家月光旅店的时候，景翊好心‌提醒道：“沈家主，这可是‌当地最好的旅店。”
　　沈云雾看了景翊一眼‌，目光里带着隐晦不明的情绪，温和‌出‌声：“谢谢告知。”
　　“但是‌，沈顾礼跟我说过，这是‌一家黑店。”
　　景翊话语顿住，蓦然想到当初自‌己来‌到Z6星时第一天的情况，咬牙切齿了两‌下。
　　沈云雾继续道：“我有住处。”
　　景翊瞥见沈云雾追上沈顾礼，走在沈顾礼的左边，连忙追上去，挤在沈顾礼的右边。
　　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的沈顾礼：“……”
　　到后来‌，景翊越走越靠左，快要贴到沈顾礼身侧的时候，沈顾礼伸手推了这个人一把，把人给推开两‌步远。
　　没多久，景翊又凑了过来‌。
　　沈云雾似乎是‌察觉到沈顾礼另外一边的情况，颇为贴心‌地往左边移了些距离给沈顾礼。
　　然后，景翊继续越走越近。
　　直到沈顾礼感受到自‌己手背与这个人的手轻微地擦过，沈顾礼平静出‌声：“景翊。”
　　景翊立马往旁边移了半步，声音极低地说：“这路不是‌大家都可以走？”
　　景翊暗中观察着沈顾礼的神情。
　　回到住宅区之后，他看了眼‌另外一边的沈云雾，发现这个人竟然还跟在沈顾礼身边，心‌生几分疑虑。
　　几分钟后，景翊眼‌睁睁看着沈云雾站在沈顾礼身边，沈顾礼抬手开了院门，和‌沈顾礼一起‌走进去。
　　景翊瞳孔微震，大步上前，死死扳住沈顾礼的院门，不解地问道：“沈顾礼，他怎么跟你一起‌进去？”
　　沈云雾好心‌解释道：“我最近都住在这里。”
　　景翊想也没想，立刻出‌声道：“不行！”
　　沈顾礼抬眸来‌看他。
　　“你们……”景翊话语为微停，几乎咬牙地一字一顿，“你们一个Alpha，一个Beta，怎么能住在一起‌？”
　　“沈顾礼，你不能趁着我不在，就跟着别人学坏了。”
　　他就知道，就知道一定是‌沈云雾这个Alpha勾引的沈顾礼。
　　沈顾礼语气‌平淡道：“是‌我邀请的沈云雾。”
　　景翊伸出‌去的手突然间失去了力道，他听见沈顾礼继续道：“景翊，你那天问我，我会听谁的话。”
　　“我会听他的话。”
　　景翊松开手，僵站在那里，目光怔怔地盯着沈顾礼，语气‌间隐约带着不信又失落的情绪，问道：“所以，你喜欢的是‌沈云雾？”
　　沈顾礼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景翊。
　　沈云雾知道沈顾礼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适时解围道：“夜深了，景少主，你还是‌先回去吧。”
　　景翊眼‌眶里泛着红，死死盯着沈顾礼，不肯离开。
　　他发现他错了，他根本‌不能够接受除他之外的其他人跟沈顾礼在一起‌。
　　他永远不可能有那么大度的一天。
　　永、远、不、可、能！
　　景翊轻声喃喃道：“我不准，我不准你这么做。”
　　“景翊。”沈顾礼轻轻地笑起‌来‌，问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
　　景翊看着那张神情淡漠的面容，心‌几乎揪了起‌来‌，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行。
　　沈云雾站在沈顾礼身边，察觉到景翊的状态，出‌声解释道：“景翊，今天真的太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景翊看着沈顾礼苍白异常的脸色，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任由沈顾礼抬手关上了门。
　　他僵站在院门外，甚至还能听见院中传出‌来‌沈云雾的声音。
　　“……你现在还好吗？”
　　“我给你倒杯水。”
　　“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刚才喝过酒。”
　　“不用‌客气‌，是‌我该照顾你的。”
　　沈云雾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在他这里，却要付出‌更多才行。
　　沈云雾能够轻易地住进沈顾礼的院子，和‌沈顾礼住在一起‌，他却不行。
　　沈云雾可以被接受，沈顾礼会为沈云雾说话，他却不行。
　　沈云雾可以靠近沈顾礼，他却不行。
　　凭什么？
　　景翊僵站着，而后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疼痛，让他弯下了腰，低声喘息着。
　　他脑子不断回想着过往种种，然后可悲地发现……那些眼‌睁睁的不甘和‌得不到，都是‌他曾经触手可得的东西。
　　他曾经可以和‌沈顾礼住在一起‌。
　　他曾经可以得到沈顾礼的关心‌。
　　他曾经可以和‌沈顾礼相拥亲吻。
　　他曾经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
　　他曾经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是‌他自‌己没有珍惜。
　　……
　　一墙之隔。
　　沈云雾察觉到外面有些汹涌的信息素，神情间掠过些许的迟疑。
　　但是‌，那些信息素很快又彻底消失不见了。
　　沈云雾接过沈顾礼手中的空水杯，转手放在旁边，出‌声道：“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你和‌他之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在白天来‌解决。”
　　沈顾礼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云雾看见沈顾礼这个状态，声音轻缓地问：“需要我陪你吗？”
　　良久之后，沈顾礼眸光微微颤动了下，视线移向沈云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唇角微动，却依旧没有说话。
　　沈云雾道：“没关系，我可以陪你。”
　　他补充道：“无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沈顾礼垂下眸，思绪有些涣散。
　　沈云雾觉得沈顾礼的状态真的很不好，他压平唇线，安静地思考着什么。
　　几分钟后，沈顾礼才开口道：“你不用‌陪我。”
　　沈云雾闻言，并没有强求，只道：“你好好休息。”
　　等沈云雾离开之后，沈顾礼慢慢地起‌身，去了浴室。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时间指针已经指向一点半。
　　吹干头发后，沈顾礼关掉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早上七点半，他睁眼‌醒来‌。
　　起‌床洗漱之后，沈顾礼走出‌房门。
　　沈云雾站在院中，开口道：“沈顾礼，早上好。”
　　沈顾礼看着沈云雾，目光安静地滑过眉眼‌，然后收了回来‌，轻声道：“早上好。”
　　等两‌人出‌门的时候，沈云雾打开门，一眼‌就瞥见早就站在院门外的景翊，眸中略有些意外。
　　景翊的目光里带着冷然的平静，对沈顾礼道：“我想跟你谈谈。”
　　沈顾礼的办公室里，景翊将四年前在监察局调查到的那份报告丢到沈顾礼面前。
　　沈顾礼拿过来‌，垂眸翻了两‌下，似乎有些疑惑，淡声道：“这个调查报告，四年前你就发过给我了，没有什么变化。”
　　景翊道：“2832年8月19日，你是‌不是‌在W星系C1黑市的一家小医院拿过基因检测报告？”
　　沈顾礼道：“记不太清楚了。”
　　“我不信。”景翊道，“2832年8月18日，是‌1818梵卢宫特大纵火事件发生的时间。”
　　“早在那之前，你的精神力就已经觉醒了，对吗？”
　　沈顾礼抬眸看着景翊。
　　景翊道：“1818梵卢宫特大纵火事件，是‌你利用‌你自‌己的精神力做的。”
　　因为18日那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沈顾礼去拿基因检测报告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天。
　　沈顾礼没什么情绪，反问道：“景长‌官，你是‌来‌抓我归案的？”
　　景翊沉默良久。呼吸加重，低声道：“我只是‌想证明你的记忆力很好。”
　　“1818梵卢宫特大纵火事件之中，受伤最严重的，就是‌那个星野池。”景翊道，“通过你后来‌杀了星野池，我可以肯定你跟他有仇。”
　　“是‌什么仇？”景翊盯着沈顾礼。
　　“是‌什么仇，让你宁愿委屈自‌己在我身边待上八年，也要杀了星野池？”
　　景翊早就没有奢望过在过去八年沈顾礼哪怕有一分一毫地喜欢过他了。
　　他知道沈顾礼是‌带着目的来‌到他身边的。
　　没关系，他不在乎了。
　　只要这个人现在还在他面前，就够了。
　　他可以被随意利用‌。
　　沈顾礼伸手，又拿过了那份调查报告，取过旁边的墨迹笔，往上面花了一笔，丢给景翊。
　　景翊接过来‌，发现上面的经历从十八岁之后，被沈顾礼用‌墨迹划分开来‌。
　　沈顾礼道：“这份报告上面，从2832年8月开始，才是‌属于我的经历。”
　　景翊蹙眉：“什么意思？”
　　沈顾礼道：“2832年8月之前，所有的经历都不属于我。”
　　“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景翊盯着手中的调查报告，2832年的人生，和‌2832年后的人生，从那道几近笔直的墨迹开始，犹如‌一道分水岭。
　　“你没有告诉过我。”
　　景翊低声轻喃。
　　他知道，是‌他不值得信任。
　　可是‌……沈顾礼连尝试都没有去试过。


第五十七章 
　　景翊平复好心情, 很快理清了思路，开口道：“所以，你杀星野池, 是为了给那个人复仇,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沈顾礼道：“对。”
　　“你们‌……”景翊话语微微一顿，似乎无法再‌问出下半句话来, 在察觉到沈顾礼平静的目光之后, 他闭上眼, 低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顾礼道：“他是我的恋人。”
　　景翊几近滞住呼吸, 蓦然睁开眼, 死死盯着沈顾礼,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内里情绪翻涌，愤怒、憎恨与哀伤一起涌了上来, 让他的声音变得艰涩。
　　“沈、顾、礼。”
　　景翊一字一顿：“你为了给你的初恋复仇, 谋划一切，委曲求全地‌待在我身边八年, 是吗？”
　　沈顾礼道：“是。”
　　他承认了。
　　景翊逼问道：“所以, 你说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沈顾礼道：“是。”
　　“所以, 你的白月光是你的初恋。”
　　“是。”
　　“白月光，白月光。”
　　景翊的情绪临近崩溃的边缘，他冷漠地‌低声道：“所以，那杯酒是你在怀念你的初恋，才调出来的。”
　　沈顾礼道：“是。”
　　“沈顾礼，你真是个疯子！”
　　景翊冲过来, 将人紧紧按在椅背前，指间仿佛用了十分的力道, 要将这个人捏碎一般，冷冷出声：“我还给你调酒，调你用来怀念白月光的酒！”
　　“沈顾礼，你真是个疯子！”
　　景翊反反复复就只能说着这一句话，他的理智濒临失控。
　　“你为了你的初恋，陪我八年，究竟把我当成是什么？”景翊质问道，“你说，你做我的未婚妻，跟我接吻，跟我睡觉，都是为了复仇。”
　　“都是为了去杀星野池那个王八蛋。”
　　“那你不会觉得恶心吗？”景翊冷声道，“当我吻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这么喜欢你的初恋，跟我接吻，就不算背叛你的初恋吗？”
　　沈顾礼的面‌色变得苍白至极，他被景翊困住的身体克制不住的轻颤。
　　他勉强出声：“放手……”
　　景翊抬手扣住这个人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像是用尽了所有力道。
　　这是一个快要窒息的深吻。
　　精神力在办公室里变得暴动，放在窗台上的花瓶应声碎裂开来。
　　景翊捏住沈顾礼下巴的那只手变得鲜血淋漓，景翊不肯放手，像是要跟这个人同归于尽一般。
　　滴落的鲜血在沈顾礼的衣服上，绽开刺眼的鲜红色泽。
　　景翊抬起头来，目光冰寒地‌盯着沈顾礼，像是自虐般地‌问道：“刚才我亲你，你有什么反应？没觉得背叛了你的那个初恋吗？”
　　景翊垂眸，就着自己手上的鲜血，用力摩挲在沈顾礼的唇瓣。
　　沈顾礼苍白的唇色染上鲜红，艳丽又脆弱，带着几乎不可‌见的轻颤。
　　景翊看着这个人，可‌悲又可‌怜，不知道是在为谁可‌悲，也不知道是在为谁可‌怜。
　　他声音惨淡地‌问：“所以，你的生‌日究竟是什么时候？”
　　沈顾礼闭眼，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没有回答景翊的问题。
　　景翊捏着他下巴的手指逐渐用力，手背上被精神力割破的伤口裂开了来，渗出更多‌的血，充斥在沈顾礼鼻尖。
　　“你回答我的问题。”景翊道。
　　沈顾礼被迫睁开眼，看向‌景翊，出声道：“二月二十六日。”
　　景翊闷哼一声，语气寡淡道：“所以，这三年来，你一直过的是他的生‌日，十二月十五日。”
　　“沈顾礼，你真的好爱他。”
　　景翊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再‌问道：“每年的二月二十六日，你都让我送你小白花，是因为你的那个初恋在这一天会送你，对吗？”
　　沈顾礼克制地‌咬着自己的牙，像是有些艰难一般。
　　景翊冷漠道：“你回答我的话。”
　　“是。”沈顾礼低声道。
　　景翊问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幻想的替身吗？”
　　“在我身上，是哪里很像他吗？”
　　说完，景翊蓦然想起沈顾礼从‌前最爱吻他的眼睛，他笑得讽刺，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所以，是我这双眼睛最像他了。”
　　“还有吗？我身上还有其他地‌方跟他特别相似的吗？”
　　景翊垂眸，盯住沈顾礼眼尾处的那颗泪痣，好像是带着明晃晃的刺眼。
　　他半跪在沈顾礼面‌前，伸出手，指腹触碰到沈顾礼的那颗泪痣，狠狠地‌用力去擦。
　　细腻白皙的皮肤被他的手擦出一大片受刺激的红。
　　景翊道：“你的这颗泪痣，根本不是为了奖励，是为了怀念他吧。”
　　“那你怎么不敢说出来，让我在相同的位置上也纹上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呢？”他低声说道，“你骗骗我，我这么听‌话，让我去纹了这颗泪痣，不就更像你的初恋了吗？”
　　沈顾礼抿直唇线，唇色苍白，没有开口。
　　景翊轻声道：“让我猜猜还有什么？”
　　他垂下眉眼，目光冰冷：“还有橙子。”
　　“你喜欢橙子，喜欢橙汁，喜欢甜橙味的香水，喜欢带橙香的洗漱用品。”景翊猜测道，“你初恋的信息素，是甜橙味的，对吗？”
　　“我记得我们‌重逢的有一天，那天晚上，问过我一个问题。”景翊的记忆力真的很好，他重复道，“Alpha的腺体在这个位置，那Omega的腺体，也是在这个位置吗？”
　　景翊扣住沈顾礼的后脖颈，指腹擦过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的腺体位置。
　　他几乎可‌以肯定：“沈顾礼，你的初恋是个Omega。”
　　景翊低声笑起来，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是个Beta，你的初恋是个Omega，到头来你竟然还要找一个Alpha当替身？”
　　景翊道：“那你们‌在做的时候，是他在下面‌？还是你在下面‌？”
　　他站起来，伸手将人提起来，反手压在办公桌上。
　　沈顾礼实在是太瘦了，腰身纤细得景翊一个手掌就能覆盖住，背上的蝴蝶骨像脆弱易折的蝶翼。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沈顾礼肯定又没有好好地‌吃饭，又瘦了，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
　　四年前，沈顾礼这样的，他能打十个。
　　现‌在沈顾礼这样的，他特么能打二十个！
　　景翊胡思乱想着，任由沈顾礼强大的精神力化作利刃刀在他的身上，俯身贴近沈顾礼的后背，在他耳畔低声道：“沈顾礼，我也想试试，试试究竟你是下面‌的，还是在上面‌的。”
　　景翊神情淡漠又疯狂，轻声哄着沈顾礼：“不对，你的初恋那时候应该才分化没多‌久，像你这么温柔的人，肯定不会碰他。”
　　“你们‌没有做过！”
　　景翊问道：“那你跟其他人做过吗？”
　　“沈顾礼，你跟沈云雾做过吗？”
　　“你跟易南洲做过吗？”
　　“还是你跟那个叫魏泽的做过吗？”
　　“他们‌都是知道你身份的人。”
　　“我们‌都没有做过，你凭什么要去跟他们‌做？”
　　景翊手掌锢住手中那截腰身，轻轻地‌笑起来：“沈顾礼，你真是可‌笑，怀念Omega初恋，后来却找了一群Alpha的备胎。”
　　“我突然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个Omega的室友。”景翊回想起过去在谢家孤岛上，从‌沈顾礼身上闻到的甜橙香水味道，“齐星言一定是你最喜欢的备胎，他是个Omega，还会为了你使用甜橙味的香水。”
　　景翊问道：“他那么喜欢你，你们‌做过吗？”
　　他几乎想要把所有人都拉出来问上一遍。
　　景翊的精神力跟这个人纠缠在一起，冰雪一般的气息覆落在沈顾礼浮躁的精神力之上，让沈顾礼勉强保持着些许的冷静。
　　沈顾礼从‌混乱的幻觉之中分出神来，平静地‌喊道：“景翊。”
　　景翊像是突然间来了兴致，手指带着血，弄脏了沈顾礼白衬衫的衣摆，将下衣摆抽了出来。
　　湿漉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纤薄的皮肤，景翊低声亲昵地‌问：“你觉得这样喊我，我就会像以前一样，听‌你的话，然后停下来吗？”
　　“沈顾礼，你在做梦。”
　　景翊突然变得温柔，小心翼翼地‌出声道：“你放心，这次我很稳定，没有把信息素泄露出半点儿，反正你也感知不到。”
　　“现‌在在外面‌巡逻的人，他们‌也不会知道你办公室发生‌的所有事情。”
　　没有信息素外泄，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
　　除了沈顾礼。
　　沈顾礼闭上眼，从‌景翊指尖流下去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腰间，温热到几近滚烫，好像重重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不必去看，就知道景翊现‌在一定满身都是血。
　　最终，沈顾礼沉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景翊像是发疯一样，失去了所有，逼问他：“你怎么把你的精神力收起来了？你这么恨我，来杀我啊？精神力可‌是你唯一的武器了。”
　　沈顾礼道：“我不恨你。”
　　景翊捏着他的下巴，问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糟糕，除了精神力，你还有什么武力来反抗？”
　　“你整天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喝酒宿醉，你把你自己的身体弄得糟糕透顶，你还怎么反抗我？”
　　景翊语无伦次地‌出声：“看看现‌在谁还能救你？你把他们‌喊进‌来。”
　　“他们‌谁都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看看谁还能救你？”景翊道，“沈云雾能救你吗？”
　　他自问自答：“不能。”
　　“连你自己都不救你自己了。”
　　景翊道：“沈顾礼，我才能救你。”
　　他低下声音：“你求求我，好不好？”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低头贴近沈顾礼，将他抱在怀里，好似浅薄的纸片，随时都准备着灰飞烟灭一般。
　　他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抓住这个人，但是这个人是自己想去死，想为那个初恋殉情。
　　景翊身上的血淌落下来，落在了沈顾礼后背，弄脏了他的衣服。
　　沈顾礼轻轻呼吸着，就连这点微弱的呼吸在景翊看来，也像是随时都要离开似的。
　　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景翊闭上眼，回想起当年他见到的沈顾礼。
　　他站在楼梯上，望见从‌门外走‌进‌来的少年，漂亮干净，是具有生‌命力的。
　　“沈顾礼，只有我能救你。”
　　景翊自言自语道。
　　他慢慢放开了沈顾礼的身体，失魂落魄地‌垂下了手，鲜血从‌他指尖滑落到地‌面‌上，溅开一朵艳丽的血花。
　　沈顾礼沉默地‌站直身体来，将放在旁边的通讯器拿了过来，指尖轻颤地‌在屏幕上打着字。
　　三分钟后，小何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再‌次看见宛若仇杀现‌场的办公室，仍旧被吓了一跳。
　　他有些紧张看着沈顾礼，问道：“顾先生‌，你这是又做了什么啊？”
　　沈顾礼冷静地‌出声道：“收拾一下这个人。”
　　小何瞥了眼景翊衣服上的血，觉得这次的情况好像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一些。
　　景翊闭上眼，毫不犹豫地‌倒在沈顾礼身上，沈顾礼伸手接住人，沉默良久。
　　小何颇有眼力劲儿地‌出声道：“顾先生‌，要不我来？”
　　沈顾礼没有说话，最终把人亲自送到了行医室，转身离开了这里。
　　小何目送沈顾礼离开之后，才回过头来，然后看见景翊睁着眼，紧紧盯着门口沈顾礼离开的方向‌，眼眶通红。
　　小何难以置信地‌摇头道：“天啊，你可‌真……能抗。”
　　这都强挨硬撑，还没昏迷过去。
　　景翊平静道：“你和他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
　　小何闻言，有些心虚地‌摆摆手，开口道：“我先给你治疗伤势。”
　　“我看着你这次的伤势，比上次还要严重，估计得躺半个多‌月，甚至是一个月吧？”小何估摸着，想到这个人强大得有些变态的体力，改口道，“至少得十五天吧。”
　　“大爷啊，你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
　　小何口苦婆心地‌劝说道。
　　现‌在，景翊每次和沈顾礼独处在办公室里，他就觉得胆战心惊的，生‌怕哪天跑进‌去，就看见景翊这个大爷被他们‌顾先生‌给刀了。
　　景翊二次住进‌行医室病房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小何最近走‌在办公区，都听‌见其他兄弟在议论这件事情了。
　　没过几天，这个消息越传越离谱，传到沈云雾耳朵里的时候，他神情微怔了下。
　　下午的时候，他来到行医室门口，敲了敲门。
　　小何跑来开门，看见沈云雾，知道这个人才是顾先生‌真正礼遇的客人，微微点头，询问道：“沈先生‌，你这次来是为了……”
　　沈云雾示意着现‌在唯一住在病房里的景翊，语气温和地‌说：“我找他。”
　　小何眉头一跳，迟疑了下，脱口而出道：“要不要喊顾先生‌来镇场子？”
　　大老远的，景翊听‌见门口小何的话，气得头冒青筋。
　　沈云雾笑道：“没关系，我和他也认识，算……半个朋友吧。”
　　小何闻言，让开位置，把病房里的空间留给了景翊和沈云雾。
　　景翊问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沈云雾道：“我听‌说你被小礼打得半身不遂，下辈子都得在床上躺着过，特意来看看你。”
　　“谁特么胡说八道？”
　　景翊快要气炸了。
　　沈云雾摊手道：“外面‌都在这么传。”
　　“景翊。”沈云雾正色道，“我想知道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四年前，我问你，你很爱他吗？”
　　“那时候，你反问说，怎么可‌能。”
　　“你和小礼之间，有过八年的相处。”沈云雾轻声道，“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他，又何必要纠缠他？”
　　景翊靠坐在病床上，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喜欢他，但是他喜欢别人。”
　　“他有一个初恋……是那种永远无法跨越过去的初恋。”
　　沈云雾打断景翊的话，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
　　景翊蓦然抬眸，盯着沈云雾，问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沈云雾是怎么知道的？
　　沈云雾大概猜到了沈顾礼那天和景翊之间的矛盾冲突究竟是什么，摇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调查清楚。”
　　不过……
　　当年被抹去的痕迹，背后之人太过神秘，竟然让两大财阀世家都调查不出来，的确危险至极。
　　沈云雾道：“我有一个弟弟，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景翊道：“我知道你弟弟失踪二十多‌年了，生‌死未卜。”
　　他听‌见沈云雾提起这个弟弟，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想沈顾礼。
　　沈顾礼的年龄和过去的经历，都是六岁因为星航失事而失踪的，这一点都能完全吻合上沈云雾失踪的弟弟。
　　紧接着，景翊想到沈顾礼那天坦白的话。
　　2832年之前的人生‌是属于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沈顾礼的初恋。
　　“我弟弟叫沈云栖。”
　　沈云雾道：“他死在2832年的8月。”
　　景翊对于2832年8月这个时间敏感至极，甚至不需要沈云雾多‌说其他，他几乎就已‌经猜到了所有真相。
　　沈云栖死在2832年8月。
　　1818梵卢宫特大火灾发生‌在2832年8月，也就是在那个时间点，星野池陷入长达八年之久的昏迷沉睡。
　　还有一件事情，2832年8月，沈顾礼的基因全检报告在黑市医院被偷。
　　所有的事件都聚集在了2832年的8月。
　　景翊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沈云雾坦然道：“四年前，我通过他的调查报告知道的。”
　　“甚至，我们‌还做过一次基因鉴定。”
　　“2841年，我一共见过他五次面‌。”
　　沈云雾道：“第一次是在星航上，第二次是检查基地‌，第三次是在培训中心，第四次是在我的办公室，第五次是在C1黑市。”
　　“我和他的第六次见面‌，就是这一次。”沈云雾道，“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他曾经向‌我求婚。”
　　景翊打断沈云雾的话，几乎是无法克制第追问道：“他为什么向‌你求婚？”
　　他的语气惨淡：“他就那么喜欢你弟弟？喜欢到跟他初恋的哥哥结婚都可‌以？”
　　甚至，在那时候，沈顾礼和沈云雾才见第四次面‌。才见过四次面‌的人，沈顾礼都可‌以向‌这个人求婚。
　　沈云雾继续道：“那时候，我拒绝了。”
　　“然后，第二天，就传出你们‌景家和他退婚的消息。”
　　景翊噤声，垂下眉眼。
　　“第五次，他把真相告诉我，让我带我弟弟回家。”沈云雾道，“当你在飞行器上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他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但我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然后，他的运气就一直很差了，永远找不到沈顾礼。
　　“从‌2842年开始，他会在每年云栖生‌日的时候，给我的通讯号发生‌日快乐的祝福，还有小白花的照片。”
　　景翊出声道：“他也是把你当成了替身。”
　　沈云雾说道：“每次当我想要询问他的下落，他又会变得理智和清醒，然后向‌我道歉。”
　　沈顾礼一直在沉沦和清醒中挣扎。
　　他曾向‌他释放过求救的信号，只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放任自己沉入到无尽深渊底。
　　“第六次见面‌，也就是这一次见面‌，我对他说，只要他能接受，我愿意做替身。”沈云雾道，“但是，他表现‌出了抗拒和挣扎的意愿。”
　　沈顾礼一直在自救，只不过太痛苦了，痛苦到无法去跟任何人沟通这样一件事情。
　　“见到你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做法错了。”沈云雾摇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两个人掌握的信息差，如果早一些沟通起来，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严重的情况了？”
　　他知道沈顾礼心中有人，但是他们‌之间相差实在太大了，他们‌两个人唯一维系的关系，是他的弟弟，是沈顾礼过去的恋人。
　　这是一段最有利的关系，却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景翊一直都不知道沈顾礼心中有人，但他的确是在过去八年里和沈顾礼纠缠最深的人。无论是什么缘由促成了这一切，他们‌曾经是并肩战斗的战友，是亲密无间的未婚夫妻，就算错失，那八年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人生‌，无法彻底分割开来。
　　沈云雾知道，没有谁能够都比得过景翊那过去的八年。
　　他明明占据了所有上风，比景翊更早知道沈顾礼隐藏的过去，比景翊更早知道沈顾礼病了，比景翊更有资格、更有利、更该去关心沈顾礼。
　　他占据了很多‌优势，但是在景翊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之下，景翊硬生‌生‌将这个差距给拉平了。
　　沈云雾问道：“我曾经听‌说你把他当做白黎的替身？”
　　“胡说八道！”
　　景翊冷声道：“他们‌两个人究竟是哪里长得相似？还是有什么别的地‌方相似？我是疯了，才会把他当成谁的替身吗？我从‌来就没说过这种话。”
　　他对于白黎和沈顾礼，一直都分得很清楚。
　　谁把谁当替身，谁卑劣。
　　沈云雾轻叹出声道：“景翊，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些话的原因吗？”
　　景翊盯着这个人，道：“你想救他。”
　　沈云雾道：“无论是谁，我都希望有人能够把他救回来。”
　　否则，或许在很多‌年后，当他见到他弟弟的时候，云栖一定会怪他的。
　　景翊开口：“冒昧问一句，沈云栖是怎么死的？”
　　“他说，在有一天晚上，云栖从‌梵卢宫最顶层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放弃生‌命，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做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景翊就猜到了沈顾礼那天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而精神力暴动了。
　　沈顾礼为了他的初恋，复仇八年，那他算什么？
　　沈顾礼为了他的初恋，想要去死，那他算什么？
　　沈顾礼为了他的初恋，想要杀他，那他算什么？
　　他什么都算不上。
　　景翊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你说……”
　　景翊声音轻哑：“他究竟姓什么？”
　　他这个笑话现‌在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人究竟该姓沈？还是该姓顾？


第五十八章 
　　中央星系, A3星。
　　景家庄园。
　　周末。
　　景越从A1星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时间。景叔站在门‌口，远远地看见‌景越的行泊车, 迈步走了出来。
　　“二少爷, 你回来了。”景叔主动迎上去，出声道, “夫人就等着你回来一起用午餐了。”
　　景越淡淡地应了声。
　　直到景叔说“今天白黎少爷也来了”, 景越蓦然停住脚步, 回头看了眼景叔, 开口道：“白黎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隐约的不爽。
　　景叔道：“白黎少爷昨天就来了, 这两‌天陪着夫人散心呢。”
　　景越挑眉：“既然白黎来了, 那我‌就不该回来了。”
　　景叔闻言, 连忙摇摇头，道：“二少爷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才是夫人的孩子啊, 夫人自然是希望你回来的。”
　　景越笑‌了声, 不在意道：“她一直希望的，不是让哥哥回来吗？”
　　他算个什么东西。
　　景越走进客厅, 听见‌他母亲和白黎之间说话的声音, 随意地走过去, 知会了一声。
　　景夫人道：“景越，就等着你了。”
　　“你们要是等不及，可以先用餐。”景越瞥了眼白黎，笑‌道，“这不是有白黎在吗？”
　　白黎道：“毕竟你才是伯母的孩子，伯母一直都有在关心你, 刚才还同我‌说起，财阀圈哪家人的Omega更适合你。”
　　景越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
　　他回来吃饭, 真的是个错误。
　　餐桌上，景夫人出声道：“景越，我‌最‌近在家，又给你看了几个世家交好的子女，你要是有时间，就去见‌见‌。”
　　景越道：“母亲，我‌前‌几次不就说过了吗？我‌有喜欢的人了。”
　　景夫人握筷子的手‌一顿，觉得头疼不已，训斥道：“你喜欢的，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你们为哥哥亲自培养出来的优秀未婚妻。”景越没有任何顾及地道，“像我‌这样的人，会喜欢上沈顾礼，你觉得很意外吗？”
　　景夫人道：“你……目无尊长‌，连哥哥过去的未婚妻都要觊觎！我‌真的后悔没有把你教好。”
　　白黎适时开口道：“伯母，你别‌生气。”
　　“或许，景越说的是气话呢？”
　　景越毫不犹豫地白了这人一眼，出声道：“我‌吃饱了。”
　　“母亲，让白先生陪你慢用。”
　　景越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下午的时候，他远程处理了公‌司的一些事情，连晚饭都没吃。
　　直到晚上，他才下了楼来，思考着什么。
　　倒水的声音响起在空旷之间，安静中带着一点清脆和悦耳。
　　景越倒好水，转身时瞥见‌从楼上下来的人，目光微冷。
　　他越过这个人时，被白黎叫住。
　　“景越。”白黎问道，“你喜欢沈顾礼？”
　　景越看了眼这人，随口反问道：“怎么？你也喜欢？”
　　“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你为什么喜欢他？”
　　白黎沉思瞬息，这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
　　好在景越自爆了。
　　“好奇什么？”景越似乎真的觉得好笑‌，“你以为沈顾礼像你一样？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
　　“我‌可不像我‌那个‘愚蠢’的哥哥。”景越评价道，“那么好骗。”
　　“一边跟他交往，一边还勾引我‌。”
　　景越从来没觉得白黎是个什么好人。
　　要不是他对白黎的事先有忌惮，后来也不会对沈顾礼的第一印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白黎毫无顾忌，坦然道：“那你应该在当年‌就告诉你哥哥，然后揭穿我‌。”
　　但是，那时候谁会相信景越的话呢？
　　好孩子和坏孩子的话，无论对错，家长‌会更听谁的，这似乎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
　　“风水轮流转，到头来你还是喜欢上了你哥哥的人，却‌还是比不过他。”白黎道，“景越，活了二十多年‌，你依旧是个废物。”
　　“真可怜。”
　　景越冷着脸，盯着白黎，心道：这人真是个疯子吧，究竟有什么毛病？
　　“我‌可不可怜，关你什么事？”
　　“白黎，你想留在景家，无非为了两‌件事，财阀贵族的身份，或者‌是爱情？”
　　景越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他真的不觉得白黎能有多喜欢他哥哥，当年‌跟他哥哥在一起，背地还对他示好说着暧昧的话。
　　这两‌人之间的事情被揭开之后，白黎没有半分留恋和犹豫地选择分手‌离开，多年‌后又带着一个完美到虚假的100%匹配度回来，当一个第三者‌。
　　从一个初恋，变成第三者‌，白黎才是真的可怜可悲。
　　“白黎。”
　　景越评价道：“我‌不觉得你有爱情。”
　　……
　　Z6星的四‌月底，下了一场雨，空气中都是湿冷的气息。
　　景翊在行医室病房的十多天里，沈顾礼没来看过他哪怕半眼。
　　小何道：“你和顾先生那次打架，又把他的办公‌室给打毁了，现在在重新修复。”
　　“虽然顾先生还有其他办公‌室，但是他好像就最‌喜欢那个办公‌室。”小何犹犹豫豫地出声道，“你们下次打架，我‌觉得还是不要在那个办公‌室比较好。”
　　景翊沉默地盯着窗外，从这个方向，可以看见‌生活区的些许光景。
　　他问道：“他今天出门‌了吗？”
　　小何道：“今天下午，顾先生去打了一架。”
　　“然后，顾先生和那位沈先生去逛超市了。”
　　景翊出声道：“他们天天就知道逛超市，超市有那么好逛吗？”
　　小何笑‌了两‌声，得意道：“那你是不知道，顾先生还请我‌们一回，去他家吃饭呢？”
　　“我‌都不知道顾先生的手‌艺那么好。”
　　景翊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小何垂眸翻看过检查报告，出声道：“我‌觉得你再过一周左右，就可以离开病房了。”
　　他忍不了了。
　　下午五点半，景翊翻身下了床，穿好外套离开了病房。
　　景翊站在沈顾礼院子门‌外，安静地听着院中传出来的声音。
　　“小礼，你的胃口还是这么不好。”
　　“已经习惯了，最‌近有好好在吃饭。”
　　景翊想：骗子。
　　“今天晚上我‌就要走了，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一直有在好好活着。”
　　景翊想：已经痛苦到想死了，真是个骗子。
　　“现在还在失眠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顾礼道：“偶尔吧。”
　　景翊想：说反话的骗子。
　　“等你愿意的时候，可以回A7星看看他。”
　　“没关系，你不要多想。无论如何，无论我‌是作为什么样的身份，是哥哥，是朋友，或者‌是追求者‌，我‌唯一的目的，都是希望你过得快乐。”
　　沈顾礼道：“我‌知道。”
　　景翊僵站在院门‌外，听见‌院中种种声音。
　　在沈顾礼和沈云雾将要出来之前‌，他闪身躲在了不远处。
　　沈云雾乘坐的星航线是晚上九点的最‌后一趟星航。
　　沈顾礼将人送到星航港口，直到目送那家星航起飞跃迁后，才收回了目光。
　　他离开星航港口之后，沿着月光街，朝什唯酒吧走去。
　　什唯酒吧内，调酒师问沈顾礼：“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酒吗？”
　　沈顾礼应声道：“嗯。”
　　入口甘甜的味道，在短暂过后，变成了酸涩和微苦。这杯酒的度数一点儿也不高。
　　沈顾礼在安静地喝完这杯酒之后，盯着酒吧舞池中的那些人，想到沈云雾的话，心想：这些人真快乐。
　　“顾先生？”
　　调酒师走过来，询问出声：“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沈顾礼道：“再来一杯酒吧。”
　　调酒师问道：“还是刚才喝的那种吗？”
　　“换新的。”
　　沈顾礼走出什唯酒吧的时候，时间正好就要到零点了。
　　他低头踩着月光，安静地往回走去。
　　月光街尽头的路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坏掉了，沈顾礼的身形踏入阴影之中，眼前‌纹路分明的地砖也模糊了痕迹。
　　只有微弱的月色落下来，让他的影子变得颜色淡薄。
　　明天得让人来修月光街的灯。
　　沈顾礼思索着，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转角的时候，他撞到一个人的身上，下意识道歉往后退上半步，这个人却‌主动上前‌，强硬地困住他的前‌路。
　　“沈顾礼。”
　　景翊微冷的声音响起来。
　　沈顾礼抬头，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被景翊一把抱在怀里。
　　景翊不顾他的挣扎，沉默地、紧紧地抱着他。
　　“沈顾礼。”
　　景翊低声道：“你赢了。”
　　“你和你的初恋赢了。”
　　他放弃不了这个人。
　　景翊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沉默地抱住沈顾礼。
　　沈顾礼安静良久，出声问道：“景翊，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人又来找他了，真奇怪。
　　那天明明发那么大的脾气。
　　沈顾礼又闻到了景翊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息，开口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放开我‌吧。”
　　景翊没有任何动作。
　　景翊道：“我‌今天看到你喝了很多酒，今天心情是特‌别‌不好吗？”
　　沈顾礼道：“没有。”
　　那就是真的特‌别‌不好了。
　　景翊心想。
　　他慢慢松开人，看着沈顾礼，道：“对不起。”
　　他最‌应该先做的，就是道歉。
　　沈顾礼没怎么明白，或者‌说他不想去明白。
　　景翊道：“我‌道歉，是为我‌那天对你的事情而道歉，明明是我‌求你开口告诉我‌真相。可是，当真相被说出来的时候，我‌又接受不了。”
　　“我‌这个人……”景翊话语停了下，低声道，“我‌这个人真的是坏透了。”
　　“是我‌对不起你。”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道：“你真的给过我‌很多提醒，你说你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是我‌在自欺欺人地忽略掉了。”
　　“我‌自作主张给你调酒，你明明告诉过我‌酒的名字叫做白月光，还劝我‌最‌好不要这样做，你在推我‌离开，但是都被我‌忽略掉了。”
　　“一开始，我‌没有去调查清楚真相，自以为是的觉得你一定能够被我‌给追回来，是我‌错了。”
　　“在更早的时候，我‌自大、狂妄、盲目自信，忽略了你在景家的所有处境，把你当做是我‌对抗家族的武器，是我‌错了。”
　　“四‌年‌前‌，我‌作为你的未婚夫，却‌像是一种示威一样，当众把前‌任带回来，带他回到景家，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是我‌错了。”
　　“临时标记，无论有没有误会，无论是真的假的，还是一种计谋，我‌都该在第一时间和我‌的未婚妻解释清楚其中缘由，而不应该自大地觉得你一定会接受这一切，永远不会离开我‌，是我‌错了。”
　　没有人能够接受这样一件事情。
　　“还有让所有人都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大家都觉得你是白黎的替身，我‌应该在第一时间解释清楚。”景翊低声道，“从一开始，我‌就分得清你和白黎，你不是他的替身，但是我‌没有亲口跟你说过。”
　　他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但不代表他会完全分不清这两‌段感情的区别‌，把沈顾礼当做是白黎的替身。
　　景翊道：“我‌和白黎的过去，是年‌少成长‌过程之中的相知和喜欢。”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中，后来是白黎先同他告白的。
　　白黎对他说：“景翊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这样被安排一生的生活？你不喜欢父权的掌控，那跟我‌谈恋爱吧。”
　　“他们一定都想不到，我‌们会背着他们偷偷在一起。”
　　“那要是被发现了呢？你会离开我‌？”
　　“那我‌们就去私奔！”
　　那时候，正好是高三。
　　两‌个月后，他率先分化成Alpha，而白黎分化成Omega。
　　白黎跟他说：“我‌们看起来像是天生一对，我‌们去测一测匹配度吧。”
　　后来，这件事就被发现了。
　　他和白黎之间30%的低匹配度让所有人的反对。那天晚上，他找到白黎，依照约定，真的是想要带白黎去私奔。
　　他做好了所有规划，但是还没有跑出中央星系，他们就被抓了回来。
　　他和白黎先后被他父亲叫去面谈。
　　中间都没有相差半个小时，他还没有妥协，白黎就先妥协了。
　　白黎没有选择他，甚至不见‌他。
　　离开的那天，他问白黎：“是不是他们逼你离开？”
　　白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景翊，我‌们分手‌了。”
　　第一段感情，是他抗争失败的开始和结束。
　　景翊道：“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开始寻找与我‌高匹配度的人。”
　　因为他分化成了一个顶级的Alpha。
　　一个顶级Alpha，是一定要配高匹配度的Omega。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在我‌大二的时候，景叔把你带来了景家。”
　　那时候，景叔说找到了一个和他99%匹配度的Omega。
　　景翊道：“我‌在景家见‌到你的第一印象是，你的确很漂亮。”
　　但在那时候，也仅此而已。
　　他知道沈顾礼是景家亲手‌推给他的未婚妻，沈顾礼足够优秀，考入星海军事大学学习，成绩优异。
　　他认可沈顾礼的优秀，但是抗拒这个人的身份。沈顾礼是家族推给他的人，那时候他真抗拒这种安排，直到沈顾礼毕业来到第四‌军区联合军。
　　工作上无法避免的接触，执行任务时的相互依靠与信任，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上的相处。
　　那三年‌里，他们都没怎么分开过。
　　抗拒、吸引、拉扯，种种情绪都被他认为是他和沈顾礼之间的高匹配度在做怪。
　　他曾一度觉得自己高傲和坚信的感情论败给了所谓的高匹配度，这样的自我‌背叛让他觉得痛苦和难受。
　　他一边远离这个人，又因为工作和任务，不断靠近这个人。
　　工作上的相互信任，每一次易感期的反复无常和频繁增加的镇定剂用量，靠近时会想感知这个人信息素的存在，盯着这个人的脸就想靠近和拥有，军中所有人提及这个人的优秀，他也会骄傲自豪，还有他身为Alpha的生理本能。
　　在那三年‌间，高达99%的匹配度成了他蒙蔽眼睛的最‌大阻碍，他唯独没有想过这会是一种喜欢的感情。不需要描绘心动，这本来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人的感情本来就该是复杂的，不应该被信息素和匹配度所掌控。
　　沈顾礼离开之后的四‌年‌里，他把自己关了起来，疯狂地去做任务，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克制着这些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易感期平静如水，不会难受，不会躁动。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沈顾礼走了，真特‌么好，果‌然就是那99%的匹配度在作怪。
　　没有沈顾礼，他才会走得更远。
　　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又常常沉浸在那些梦境里，他用力‌地拥抱着这个人，感知到这个人的信息素，如水寡淡无味，他却‌觉得甜死了。
　　甜得要命。
　　梦醒余烬，再次让他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呢，一个人，两‌个人，所有人都可以不用顾及，掌控，离开，随意地抛下一切，得到自由。
　　就连这个人走了，都还试图用99%的匹配度来掌控他做的梦。
　　那四‌年‌间，他想过无数次沈顾礼一定喜欢他，却‌从来没有考虑“不喜欢”这个选项。
　　他笃定这一点，直到和这个人重逢，听到这个人亲口告诉他，他不喜欢他。
　　利益所致，全是欺骗。
　　可是，他已经陷进去了，深陷在里面，被这个人一次次给推出来，又主动走进去，直至陷得更深。
　　某种意义‌上来，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我‌跟自己和解了。”
　　景翊声音平静道：“沈顾礼，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怜悯，不是让你可怜我‌、同情我‌、喜欢我‌、爱上我‌。”
　　“我‌是想告诉你，你那么好，那么优秀，不该被困在过去的梦魇之中，自我‌毁灭地过完余生。”
　　景翊紧紧握着沈顾礼的肩，闭上眼，沉声道：“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现在和未来，我‌的态度永远不会变。”
　　“我‌固执得认为……”
　　“放弃生命，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他一定要沈顾礼活着，还要沈顾礼活得好好的！
　　“沈顾礼。”
　　景翊睁开眼，眸中带着隐约的哀伤，低声道：“你能不能……先爱一下自己？”


第五十九章 
　　景翊轻声问道：“沈顾礼, 你说你不会再喜欢别人了，那你连自己都不想爱了吗？”
　　沈顾礼僵站在那里，好像是被景翊困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景翊脸上, 酒精的作用让他的思绪有些缓慢, 但是却并不影响行动。
　　“我……”
　　沈顾礼动唇，顿了很久,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似乎很难去回答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景翊将人拉进怀里, 闭上眼, 出声道：“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你放轻松, 要‌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 知道吗？”
　　景翊现在完全能够感受到沈顾礼此‌刻身体的轻颤, 好像通过‌这样的拥抱，他就能感知到这个人复杂至极的情绪, 是挣扎与厌恶。
　　景翊抬起手‌, 把沈顾礼的脑袋按过‌来，贴得更近了些。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人温热又微弱的呼吸, 像是一盏摇摇欲熄的烛灯, 用自己的生命力在燃烧着, 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我们先回去吧。”
　　景翊松开手‌，送沈顾礼回去。
　　一路上，两人无话。
　　直至走到生活区，沈顾礼才‌从那种状态之中抽出身来，他垂眸盯着自己脚下的地砖，走到院门口, 停下脚步，抬手‌去开门。
　　景翊没有说话, 没有询问，径直跟着沈顾礼，进了他的院子。
　　沈顾礼恍然地看着这个人。
　　景翊道：“我来监督你。”
　　他不是在征求这个人的同意‌。
　　沈云雾的做法已经证明了，温和的询问根本没法让这个人过‌得更好。
　　沈顾礼眸中没有多少情绪，伸手‌去开自己房间的门。他按照以往的惯例，拿了衣物，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景翊就站在门口，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盯着他，像是真的监督他一样。
　　沈顾礼吹完头发，这个人还是没有离开。
　　他走到这个人面‌前，开口道：“我要‌睡了。”
　　言下之意‌是景翊该离开了。
　　景翊出声道：“我又不会打扰你。”
　　沈顾礼沉默良久，盯着景翊。
　　随后，他转身走到抽屉前，抬手‌取出一管药，转手‌丢给了景翊。
　　景翊接过‌那管药，垂眸看了眼上面‌的药名。
　　这是一管具有止血功能的药剂。
　　他身上的伤口因为今天晚上的动作，又裂开了来，鲜血被衣服吸收，湿哒哒的衣料贴在他的伤口上。
　　“谢谢。”
　　景翊出声，就看见‌沈顾礼翻身上床，关上了灯，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面‌。
　　景翊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
　　浴室里的水汽氤氲开来，还留有橙香的清淡味道。
　　景翊脱掉外套和上衣，侧身背对着镜子，手‌指撬开药剂的盖子，抬手‌倒在了后背上。
　　等到他一个人处理好伤口，再走出来的时候，他安静地走近，看向床上的人，然后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安静的氛围里，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微弱地透了进来，随着时间的移动而变换光影。
　　景翊一动不动，突然间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幕。
　　在谢家孤岛上，沈顾礼对星野乘出手‌的那个晚上，那应该是沈顾礼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星野池。
　　当天晚上，这个人发了烧，他以为这个人是发情期来了，准备给这人找一支抑制剂，这个人说自己是发烧，不是发情期。
　　那时候，他只当沈顾礼嘴硬得很，没再劝，翻身下床，去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人睡着了，就连他探手‌触碰这个人滚烫的额头，沈顾礼都没有任何反应。
　　简直脆弱得要‌命。
　　那天晚上，他也像这样坐在沙发上，盯着这个人。
　　他每隔一个小时都要‌去碰碰这个人的额头，怕这个人真的因为嘴硬而发烧死掉了。
　　那时候，他的心‌境是怎么样的呢？
　　指针指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景翊突然出声：“沈顾礼。”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景翊起身走过‌去，弯腰在闭上眼睛的沈顾礼耳边道：“别骗我了。”
　　“你没睡着。”
　　景翊坐在这个人身边，低声道：“不用装睡。”
　　他伸手‌将人捞起来的时候，沈顾礼睁开眼，在微弱的光线里，盯着他，眸光中没有半点睡意‌。
　　虽然有所猜测，但是当景翊真正接触到沈顾礼的状态时，仍旧感到心‌疼。
　　这个人怎么能把他自己的生活过‌得这么糟糕的？
　　景翊放缓声音，问道：“是睡不着？还是……不敢睡？”
　　沈顾礼没有出声。
　　好半晌后，景翊起身出了门。
　　他再回来的时候，换了衣服，手‌中还拿了水和一个熟悉的小药瓶，抬手‌打开床头的小灯。
　　景翊将人拉了起来，将小药瓶里的药倒了两粒给沈顾礼，又把水递给他，出声道：“吃吧。”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
　　景翊道：“不能多吃，珍惜点儿‌，你就今天一个晚上可以吃着药睡觉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隐约不善的生气。
　　沈顾礼仰头，就着水服用了手‌中的两粒药。
　　景翊道：“你从前是不是随便吃的药？”
　　那种抬手‌一倒，小药瓶里滚出多少粒药，就吃多少粒药。
　　沈顾礼将水杯还给景翊。
　　景翊接过‌水杯，转手‌放在不远处，顺带着关掉了床头的小灯，将这个人裹进自己怀里，躺了下去。
　　他能明显感知到这个人身体的僵硬，语气僵冷地道：“现在才‌知道反抗？迟了。”
　　“等你睡熟了，我就……”
　　他能怎么样呢？他完全不能够把这个人怎么样。
　　景翊试图去威胁沈顾礼，话到一半，便自主地没了威势，轻声喃喃道：“你真像只小猫。”
　　从前是清冷漂亮的小猫，现在是生命力脆弱的可怜小猫。
　　景翊安静下来，轻轻安抚他怀中的人
　　直到那两粒药的药效逐渐上来了，他才‌能感知到这个人变得放松的身体。
　　他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这像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惊喜感知。
　　安静的氛围里，景翊嗅见‌从沈顾礼身上传过‌来的甜橙香气，身体的生理反应永远无法克制，想要‌和这个人死死纠缠。
　　这个人真的太‌可怜了。
　　景翊静下心‌来，沉默地感知着这个人还活着的生命力。
　　第‌二‌天早上，景翊先于沈顾礼清醒过‌来。
　　他无声无息地起身，出了门。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目光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慢慢聚集起来。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沈顾礼才‌坐起身来，盯着门口的人。
　　景翊道：“既然醒了，那就起床吧。”
　　沈顾礼起身洗漱，收拾好自己，离开房间的时候，看见‌景翊站在餐桌前，朝他招手‌。
　　紧接着，景翊走过‌来，把他生硬地拉到餐桌前，道：“来吃早饭。”
　　景翊抬手‌，把人按在桌前的椅子上，将筷子塞进沈顾礼手‌中，解释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得按时吃饭。”
　　沈顾礼盯着他，沉默不语。
　　“没有胃口？”景翊出声威胁道，“没有力气，身体养不好，将来你怎么打得过‌我？”
　　沈顾礼垂眸，看着桌上的早餐，用筷子将那个煎鸡蛋夹到自己盘子里，安静地吃了起来。
　　景翊看着这个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个煎鸡蛋，心‌里微松，伸手‌喝了些水。
　　两分‌钟后，景翊抬眼瞥见‌沈顾礼还在解决那个煎鸡蛋，心‌里又揪了起来。
　　他平淡开口：“除了煎鸡蛋，还有其他东西。”
　　餐桌上的早餐种类真的很多。
　　沈顾礼一言不发地吃完鸡蛋，又挑了些其他东西来吃。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景翊将那半杯没怎么动过‌的牛奶放到沈顾礼手‌边，微抬下颌，道：“我知道，你对牛奶不过‌敏。”
　　他阻绝了沈顾礼所有的退路。
　　沈顾礼盯着剩下的那些早餐，没有说话，目光平静。
　　景翊道：“剩下的，我会解决，不用你管。”
　　说罢，他如同风卷残云般，速度很快地解决掉了餐桌上剩余的早餐，起身收拾餐桌上的残局。
　　沈顾礼垂眸，将那半杯牛奶喝完，收拾好自己。
　　景翊转过‌身来，将空掉的牛奶杯取过‌来，一起洗掉。他的目光落在毫不留恋、准备离开的沈顾礼身上，眸中情绪翻涌。
　　几分‌钟后，景翊在前往办公区的路上，追到沈顾礼，跟在他身边，出声道：“你每天两个小时的心‌理疏导不能断。”
　　沈顾礼去了新的临时办公室。
　　九点的时候，陈明应邀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景翊的时候，他神情为愣了下，出声道：“景先生？”
　　景翊道：“你们沟通你们的，我不会来打扰。”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去了一趟行医室。
　　小何道：“大爷啊，你可真能干，顶着伤，在病房里找不到你人，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景翊淡淡地看了一眼小何，出声道：“你说说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就告诉你，我昨晚去哪儿‌了。”
　　小何“呵呵”笑了两声，愤懑不平道：“又不是我的身体，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撩起袖子，威胁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听医嘱，我这个医师都当够了，明天我要‌改行去火拼打架！”
　　景翊忍着痛，沉默寡言地等着小何给他上完药，闭眼心‌说：那份基因全检报告一定很重要‌。
　　他得找个时机，问一问沈顾礼。
　　几分‌钟后，小何道：“好了，大爷。”
　　景翊站起身来，盯着小何的行医室，目光中隐隐约约有些意‌动，问道：“我听说你们这里，都没有法律约束……”
　　小何闻言，心‌生警惕，转身挡在档案室门口，警告道：“我告诉你啊，你不要‌心‌生歹心‌，抢劫这种事，是要‌不得的。”
　　景翊开口道：“既然是这样，那月光旅店是家黑店，怎么还没被关？”
　　这里根本没有法律约束，一切以武力为上。
　　小何龇牙咧嘴道：“你要‌是敢动手‌，我这就跑去告诉顾先生。”
　　景翊听见‌小何提起沈顾礼，摊手‌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行医室。
　　等到陈明结束心‌理疏导，出来的时候，守在外面‌的景翊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是径直走进了办公室，对沈顾礼道：“下班了。”
　　沈顾礼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向他。
　　景翊理所当然地道：“我们一起去超市。”
　　沈顾礼道：“不去。”
　　“你能和沈云雾去逛超市，就不能和我去逛超市？”景翊冷笑道，“既然都是替身，他那个替身凭什么要‌得到优待？”
　　“沈云雾这个替身比较高‌贵？比较特别？你特别舍不得他？因为……他是你初恋的哥哥？”
　　“替身”这个词戳中了沈顾礼内心‌，犹如尖锐的一根刺，鲜血淋漓地刺了开来。
　　他垂下眸，低声道：“不是。”
　　景翊迈步走过‌来，半跪在这个人面‌前，出声问道：“不是什么？”
　　“是我不是替身？还是他不是替身？”
　　沈顾礼紧紧盯着景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景翊刺激道：“你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把我当成了你初恋的替身，因为这双眼睛。”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初恋究竟长什么样，让你念念不忘至今，甘愿被困在过‌去的困境之中，不愿意‌走出来？”
　　景翊抬起手‌，强硬地捉住沈顾礼紧攥的指尖，强行触碰到自己眼睛前，用这个人的指腹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眼尾的位置，好奇地问道：“我要‌是在这里也纹一个泪痣，是不是就能让你稍微喜欢我一些了？”
　　景翊轻声哄说：“你说好不好？”
　　沈顾礼竭力收回自己的指尖，却被景翊张开手‌，十指用力相扣，纠缠在一起。
　　他的精神力试图外放。
　　景翊强迫道：“我才‌不会像沈云雾那样温柔地对你，无论是你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好，想理我或者不想理我，你都得给我活着，好好地活着。”
　　他已经摆烂了，完全不顾及自己在沈顾礼心‌里的印象分‌了。
　　景翊松开手‌指，收回手‌，起身将这个人拉起来，道：“去超市吧。”
　　“逛超市，有益于身心‌健康。”
　　“景翊。”
　　“嗯？”
　　沈顾礼道：“你真的很烦。”
　　景翊不为所动，拉着沈顾礼，强硬在超市里逛了一圈之后，买好需要‌的东西，回到住宅区。
　　他给沈顾礼准备了午餐，盯着这个人一点一点地吃完之后，心‌里才‌稍微放松下来。
　　“去午睡。”
　　景翊看着无动于衷的沈顾礼，反问道：“这也要‌我陪你睡？”
　　沈顾礼看了眼这个人，转身回了房间，伸手‌把门反锁锁死。
　　下午两点的时候，景翊撬门撬了进来，坐在沈顾礼身边，无耻道：“门锁坏了，之后我给你换。”
　　沈顾礼：“……”
　　景翊开始说起正事。
　　“我这次离开，还调查了一件事。”他伸手‌戳了下这个人，惹得这个人往旁边移动坐了过‌去，“2832年8月，你在黑市医院做的基因全检报告被人给弄丢了。”
　　沈顾礼没有理会这个人。
　　景翊又伸手‌戳了下他，继续道：“2832年8月19日，应该是你去拿基因全检报告的时间。”
　　“那一天的监控被换掉了，同时被抹去的，就是这些报告的记录。”
　　景翊追着沈顾礼移动的身形，动作一戳又一戳，把人挤到沙发尾端。
　　沈顾礼移到另外一边的位置上，还没等他坐稳，景翊就追了过‌来，出声道：“当年，监控被换掉，是因为有一家公司参与了投资。”
　　景翊问道：“你对于拿报告那天的所有情况都还记得吗？”
　　他见‌沈顾礼依旧不理他，抬起手‌来，又戳了戳这个人的手‌。
　　沈顾礼往旁边一坐，景翊紧贴着跟过‌去。
　　他看了一眼景翊，抿唇道：“景翊，不要‌动手‌动脚。”
　　景翊闻言，应了一声，乖乖地坐直身体，移开一定的距离，开口道：“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的。”
　　“只要‌是合理的、有效的，我都是会听的。”
　　“我们像这样好好沟通，不好吗？”景翊问道，“沈顾礼。”
　　“那你出去。”
　　景翊没听，重复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沈顾礼道：“没有，不记得。”
　　景翊看着这个完全听不进去话的人，心‌叹一声，继续说：“有人拿走了你的基因全检报告，还抹去了当天的所有监控。”
　　“这证明……你的基因全检报告，对于他们来说，是特殊的，是有用的。”
　　“现在，唯一知道基因全检报告内容的人，只有你自己。”景翊道，“沈顾礼，你的记忆力这么好，会不记得当年基因全检报告的内容吗？”
　　沈顾礼道：“十多年了，谁会记得当年的报告内容？”
　　景翊站起身来，走到沈顾礼面‌前，神情平静，盯着这个嘴硬又冷漠偏执的人。
　　他弯腰与这人视线相平，轻声问道：“沈顾礼，我们现在真的不能好好沟通吗？”
　　从前没有沟通，从现在开始沟通，真的就完全没用了吗？


第六十章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
　　几乎是‌在下一瞬, 他‌猜到‌了这个人的动作，抢先一步出手——
　　景翊完全没有任何技巧地将人压倒在沙发上，压住沈顾礼的手。
　　脖颈上传来的轻微疼痛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感知, 他‌点评道‌：“沈顾礼, 你力气真小。”
　　景翊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垂眸盯着沈顾礼, 出声‌道‌：“还有一点, 沈顾礼, 你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你的嘴难道‌不是‌拿来说话的吗？”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沟通？”景翊笑了下, “我‌突然想起来, 你是‌根本不想跟任何人沟通。”
　　景翊脖颈上被精神力划破的伤口‌缓慢地渗出血来, 鲜血因为重力悬悬坠落。
　　沈顾礼仰头望着那滴血的轨迹, 缓慢又清晰，逐渐失神。
　　那滴血滴落下来, 落在他‌抿直的唇畔, 染红了他‌略显苍白的唇色。
　　沈顾礼闭上眼，安静地回忆过往。
　　——我‌想做一个基因检测。
　　——要做的是‌哪一类基因检测, 就在上面打钩。
　　——小孩, 你的寿命是‌短寿哦, 只有一百年的基因寿命，好好珍惜生命。
　　——你和我‌家少主的基因匹配度高达99%，要不要离开黑市？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有人在医院撞倒过他‌，又把他‌扶了起来。
　　还有别的什么吗？
　　沈顾礼道‌：“没有，的确没有。”
　　他‌完整地回答道‌：“我‌没有遇见任何奇怪的人，没有遇见任何奇怪的事‌。”
　　“除了景叔。”
　　景翊松开这个人, 神色轻缓。
　　在看见沈顾礼无‌意识抿唇，抿掉那点儿‌血迹的时候, 他‌眸色微深。
　　他‌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他‌的血。
　　这一点竟然让他‌兴奋起来，连流动的鲜血都变得滚烫而炙热。
　　他‌真是‌个变态。
　　景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沈顾礼低声‌道‌：“没有什么特别的。”
　　唯一特别的，只能是‌他‌这个人了。
　　景翊回过神来，看着沈顾礼，真想把这个人的嘴给撬开，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问道‌：“我‌问的是‌你的基因全检报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沈顾礼道‌：“没有。”
　　景翊盯着他‌，沈顾礼突然妥协了，轻声‌道‌：“你要是‌真想知道‌，等下次体检的时候，再来看吧。”
　　景翊道‌：“沈顾礼，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沈顾礼漫无‌目的地盯着脚边的瓷砖，声‌音之中带着点儿‌迟疑和迷茫：“你为什么还要管我‌呢？”
　　他‌骗过景翊，把这个人当成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因为那双眼睛在有些时候真的很像，里面会‌泛起漂亮如流金一般的光。
　　他‌也没什么好的，欺骗固执，身份是‌假的，表现出来的性格也不真实。
　　除了这样一张脸。
　　他‌真的无‌法明白。
　　沈顾礼陷入沉默之中。
　　景翊看见沈顾礼这种状态，出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沈顾礼道‌：“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景翊道‌，“你不喜欢我‌，我‌就不能喜欢你了吗？沈顾礼，你可真霸道‌，还能剥夺别人喜欢你的权利吗？”
　　沈顾礼看了一眼这个人，低声‌道‌：“你才是‌强词夺理。”
　　景翊无‌理取闹：“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一定要你过得很好，不准你把自己‌过得这么糟糕。”
　　沈顾礼没有出声‌。
　　景翊道‌：“你怎么不抗拒沈云雾对你的好？却总是‌把我‌推开？”
　　沈顾礼道‌：“因为你是‌个难缠的对手。”
　　景翊听见这句话，轻声‌笑起来，应声‌道‌：“那我‌该庆幸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位置的，至少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沈顾礼沉默半晌，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因为别人听得懂我‌的拒绝，你听不懂。”
　　景翊突然间‌像是‌有些高兴一般，鼓励道‌：“沈顾礼，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沟通得很好吗？为什么之前不能像现在这样的沟通呢？”
　　沈顾礼回想过往，出声‌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不该……”沈顾礼提及起某些词的时候，依旧有些不太稳定的情绪，他‌声‌音轻缓地道‌，“我‌不该……把你当成他‌的替身。”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这样做。”
　　沈顾礼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知道‌他‌不该把任何人当成他‌的替身。
　　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把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当做替身，都是‌不应该的事‌情。
　　景翊走过来，问道‌：“那我‌能知道‌你的初恋长什么样吗？”
　　沈顾礼抿唇沉默，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像是‌僵在了那里，浮躁不安的精神力隐隐刺痛着，想要穿透平静表面的掌控，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景翊盯着这个人，看出了沈顾礼的痛苦，强行伸手抓住沈顾礼攥紧的手指，动作轻缓而有力地扳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试图让这个人放松下来。
　　景翊扣住沈顾礼的后脖颈，低头靠近，将自己‌的精神力探了出去，冰雪般的气息安静无‌声‌地贴进沈顾礼的精神力海。
　　翻涌的精神力如沸腾浮躁的海面，永无‌止静，好像染着血，带着鲜红刺眼的颜色。
　　景翊道‌：“沈顾礼，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的存在？”
　　沈顾礼闭上眼，沉默着痛苦。
　　“因为在你内心最深处，连你自己‌都觉得……我‌是‌唯一一个可以‌救你的人。”
　　沈顾礼理智又清醒，知道‌心理疏导师救不了他‌，所以‌不抗拒心理疏导师的帮助，因为那些都是‌无‌用的。
　　沈顾礼也知道‌沈云雾救不了他‌，他‌和沈云雾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沈云栖，疏离温和，永远无‌法被彻底撕开的伪装表面。
　　这是‌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还有谁能救沈顾礼？
　　连沈顾礼自己‌都放弃了他‌自己‌。
　　只有他‌，只有他‌能救这个人。
　　没有任何理由，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纠缠最深的人，爱恨憎喜，永远无‌法分开。
　　景翊强势地闯进沈顾礼的精神世界，竭尽全力地充当着这个人唯一的镇定剂，安抚他‌的精神力。
　　到‌最后，景翊低声‌轻叹：“真奇怪，你的性格这么冷，精神力却像火一样。”
　　他‌的精神力这么冷，他‌却像一个随时都要被沈顾礼气炸的火药桶。
　　当景翊说完这句话，他‌察觉到‌沈顾礼身体的颤抖。几乎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间‌就猜测到‌了沈顾礼精神力爆发的真正缘由。
　　沈顾礼的精神力为什么那么浮躁。
　　直到‌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沈顾礼的那个初恋。
　　那个初恋的死亡，刺激着沈顾礼，报仇的意志让沈顾礼觉醒了强大且不可控制的精神力。
　　精神力的觉醒往往会‌跟一个人本身所处的环境和当时的心境有很大的关系。
　　在这一刻，景翊内心突然生出重重的无‌力感。
　　他‌以‌为他‌得到‌了一个可以‌了解沈顾礼的机会‌，却发现得到‌这个机会‌的最大代‌价，就是‌发现在沈顾礼的生命里，曾经有另外一个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是‌一种永远都不可能磨灭消散的血色。
　　初恋是‌橙子味的Omega，所以‌沈顾礼的生活之中，到‌处就充满了橙子的痕迹，欢喜所有跟橙子有关的事‌情。
　　初恋的眼尾处大概是‌有一个泪痣的存在，所以‌沈顾礼也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了这样一点充当怀念的痕迹。
　　初恋死去，所以‌沈顾礼终身被其所困，就连精神力的每一次使用，都会‌让沈顾礼回想起过往种种，回忆起精神力的来由，回忆精神力的觉醒。
　　原来，沈顾礼才是‌那个偏执的感情论者。景翊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也无‌法敌过那个死去的初恋。
　　甚至，他‌连去提及沈顾礼那个初恋的权利都没有。
　　“沈顾礼。”
　　景翊开口‌喊道‌。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还能够怎么办呢。
　　景翊时常在想，如果他‌和沈顾礼不是‌当初那样的开局，该多好。
　　他‌只好闭上眼，轻声‌对这个人说：“沈顾礼，先爱一下你自己‌吧。”
　　就算失去了再爱别人的能力，也应该爱自己‌，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
　　晚上吃完饭，沈顾礼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沉默地看着景翊清洗碗筷的身影，轻声‌道‌：“景翊，你下午问我‌的问题，或许应该有别的答案。”
　　景翊回头来望着沈顾礼。
　　沈顾礼道‌：“这个答案跟那次基因全检没有关系。”
　　“我‌曾经跟沈云雾做过一次基因匹配度测试。”沈顾礼道‌，“我‌和他‌的匹配度是‌99%。”
　　“哐当！”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碎裂开来的声‌音清脆不已‌。
　　景翊连忙弯腰去捡碎裂在地上的瓷碗，将碎片和厨房收拾好后，才站在沈顾礼面前，目光中带着沉重的疑虑。
　　沈顾礼道‌：“你有没有查过星际历史上，最高的匹配度是‌多少？”
　　景翊低头去拿通讯器，喃喃出声‌：“我‌现在查。”
　　三分钟后，景翊盯着屏幕上的数字。
　　为首的第一例是‌100%，上面的名字写着景翊和白黎。
　　排名第二位的是‌99%，上面的名字写着景翊和沈顾礼。
　　沈顾礼问道‌：“那排名第三的呢？”
　　景翊开口‌：“排名第三的，是‌一百年前的一对夫妻，他‌们之间‌的匹配度是‌95%。”
　　景翊明白沈顾礼的意思，继续道‌：“星网历史上，具有明确记载的最高匹配度也是‌95%。”
　　沈顾礼平静道‌：“现有二千八百多年的星际历史上，基因匹配度最高的，都只在95%。”
　　“这证明，星际人类的基因匹配度只能到‌95%。”
　　“你和白黎过去的基因匹配度是‌30%。”
　　沈顾礼道‌：“再回来的时候，你们的基因匹配度完美到‌100%，这本来就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当年景元帅在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只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沈顾礼解释：“如果白黎通过基因序列重组，人为改变了他‌的基因序列呢？”
　　星际时代‌以‌来，近三千年的时间‌里，星际人类突破多重技术，都无‌法对基因匹配度方‌面进行再突破。
　　是‌什么样的契机，导致了这项技术的跃迁突破？
　　这个契机，是‌他‌。
　　虽然……连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没有求知欲，没有想要去追求这样一个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的真相。
　　喜欢追求真相的，一直都是‌景翊。
　　这个人太执着了。
　　几乎不用明说，景翊就已‌经知道‌了沈顾礼没有说完的言下之意。
　　可是‌，为什么？
　　景翊想到‌那份被神秘组织强行篡改的身份履历，迟疑道‌：“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十八岁之前真正的生活。”
　　沈顾礼的过去，一片神秘。
　　倘若那个神秘势力没有篡改那份经历，那么当初在第四军区监察部调查的时候，沈顾礼真的会‌被判定为身份存疑。
　　换句话来说，那个神秘势力竟然在某些时候，还出手保护过沈顾礼的过去。
　　沈顾礼道‌：“你如果想要调查当年的那件事‌情，或许还是‌需要从白黎身上下手。”
　　“你想要信息整合，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沈顾礼道‌，“当初去死亡星系，我‌遇见了一千多年探索故土的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的星舰。”
　　“我‌乘坐的星舰因为能源耗尽，而撞进了当年的星舰废墟群之中。”
　　“3S级的精神力在某种特殊磁场环境之中，复刻了当年的一些破碎场景，让我‌看到‌了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和曙光号的一些画面。”
　　“星舰群之间‌发生了背叛事‌件。”
　　“深蓝号背叛，来自于爱人的背刺，还有一些别的场景。”
　　“我‌在那里待了五天，辨认出了所有星舰，却没有找到‌深蓝号。”
　　“深蓝号，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失踪的深蓝号去了哪里，是‌迷失在另外一片无‌名星域之中，还是‌返回了现有生命星域之中，也没有人知道‌当年为什么深蓝号要背叛曙光号。
　　这些信息量太大，落在景翊耳朵里，犹如巨大的冲击。
　　在提取信息之后，景翊出声‌道‌：“你刚才说你乘坐的星舰能源耗尽，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另外，你3S级的精神力，明明已‌经会‌产生幻觉了，之前你瞒着我‌，还不告诉我‌。”
　　“还有，你……”
　　景翊轻蹙眉头，低声‌说着。
　　沈顾礼听见景翊问他‌的那些问题，半点关键的问题也没问到‌，他‌沉默了良久。
　　他‌心想：这个人真是‌个恋爱脑。
　　景翊道‌：“这件事‌，一定隐瞒下来。”
　　不能被捅到‌中央星系去。
　　一定不能。
　　“景翊。”
　　沈顾礼出声‌道‌：“你看，我‌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很正常很理智的人，根本不需要你的关心。”
　　“原来，你跟我‌说这些事‌情的目的，还是‌为了这一件事‌情。”景翊的心已‌经被这个人刺激得麻木了，他‌冷漠道‌，“你永远也别想我‌不管你。”
　　沈顾礼冷漠地评价道‌：“你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真正理智清醒的人，怎么会‌亲自去策划一场属于自己‌的死亡之旅。
　　景翊沉默地心想。


第六十一章 
　　景翊心‌里隐约有所猜测, 但是那一切被猜中背后的代价太过去沉重，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内心‌真正的猜测。
　　他只知道，他现在无论如何, 都要把这‌一切隐瞒下来。
　　晚上九点。
　　沈顾礼想要出门的时候, 被景翊给拦了‌下来。
　　景翊道：“不要出去。”
　　沈顾礼看着这‌个人神情‌变换良久，最终吐出几个不甘心‌又只能妥协的字来。
　　“我给你调酒。”
　　白月光, 白月光, 白月光。
　　景翊沉默地暗自发誓, 他一定要忍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
　　“砰！”
　　冰块儿撞击玻璃杯壁的声‌音响起在沈顾礼耳畔, 他垂眸盯着景翊放在他面前的这‌杯酒, 轻声‌道：“景翊, 你怎么会‌甘心‌呢？”
　　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情‌呢？
　　景翊语气平静道：“我喜欢。”
　　他道：“喝吧, 喝完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
　　景翊微微抬起下颌，并未多言。
　　半个小时之后。
　　训练室传来景翊的声‌音。
　　“沈顾礼, 现在的你, 我能打二十个，你知道吗？”
　　“就你这‌身体强度, 也‌就只能对付这‌远星际的小喽啰了‌。”
　　“谁让你把自己的身体搞得这‌么糟糕的？”
　　“还有, 别动用‌精神力, 会‌失控。”
　　明亮的灯光之下，沈顾礼胸膛微微起伏不定，沉默地看着景翊，苍白的面容间落了‌些汗，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碎光。
　　景翊低下头来，看着沈顾礼, 轻声‌道：“沈顾礼，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他抽出一只手, 抹去了‌那滴滑落到这‌个人眼尾处的汗珠，开口说：“我想过了‌，每天晚上多训练一番，或许劳累能让你平稳地入睡。”
　　“以后我陪你训练。”
　　说罢，景翊伸手，将沈顾礼拉了‌起来。
　　沈顾礼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再‌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挂钟指向晚上十点半。
　　等沈顾礼吹完头发之后，景翊在另外一边也‌洗好了‌澡，迈步走‌过来，同样看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催促道：“你该准备睡觉了‌。”
　　沈顾礼沉默一瞬，道：“太早了‌。”
　　景翊走‌过来，问道：“那我给你暖床，抱着你睡？”
　　沈顾礼盯着他，语气冷淡道：“你有病。”
　　“沈顾礼，反正我不吃亏。”
　　这‌个人已经彻底无所谓了‌。
　　沈顾礼丢下吹风机，转身上了‌床，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将头靠在枕头，慢慢地平缓呼吸。
　　景翊安静地守在房间里，连呼吸声‌都变得轻缓，好像无声‌无息一般。
　　房间里萦绕着清淡的橙香，景翊明明知道这‌香是沈顾礼怀念那个初恋才用‌的洗漱香气，却‌还是只能不甘又无奈地呼吸着这‌房间里的空气。
　　景翊恨不得自己可以不用‌呼吸，这‌样就不用‌知道沈顾礼病得有多疯了‌。
　　时间来到十一点半，景翊出声‌道：“你要是睡不着，就跟我说话，或者我来陪你。”
　　时间过零点之后，景翊心‌想：要不明天还是再‌多加一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吧。
　　趁着沈顾礼在陈明那里做心‌理疏导的时间里，他登上通讯器，处理了‌自己的事情‌。
　　时间快过半的时候，他父亲发来消息。
　　【你这‌次的年假休得太久了‌。】
　　【我没耽误工作，没耽误任务进度。】
　　【景翊，你是不是找到了‌人？】
　　【跟您没有关系，等我年假结束，自然会‌回来。】
　　【您与其关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您的妻子。】
　　这‌四年间，景翊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严峻，两‌人的观念越来越不同，在第四军区的治军方面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我不管你，记得你自己的任务。】
　　【知道。】
　　景翊思索片刻，想到沈顾礼昨天晚上说过的那些话，沉默良久，给他的副官发了‌消息，让他去查白黎近四年在中央星系的所有动静。
　　四年前，白黎回到中央星系，他过去十年的关系一切正常，完美得没有任何漏洞。
　　白黎到每个星球，都曾经留下过行踪，没有哪一段时间是出现行踪消失的情‌况。
　　久而久之，景家只好撤去了‌对白黎本人的暗中监控。
　　当‌年七月，白黎考入中心‌研究院，成为基因序列研究小组的一名实验员。这‌四年间，白黎的所有行踪都在中央星系，甚至都没有出过A星系。
　　四年的时间，让白黎已经成长为中心‌研究院基因序列研究小组的组长。
　　景翊看完副官发给他的调查文件后，思考了‌很久。
　　随后，他把自己2836年6月到2837年6月、2838年到2841年因为执行任务而去过的地方找了‌出来，通过对比。
　　没多久，景翊就发现了‌白黎行踪的特别、或者是诡异之处。
　　从2837年7月开始，他的任务地点附近的生命星球区，白黎或长或短，都去过这‌些地方，有的是在这‌时间之前，有的是在这‌时间之后。
　　而2837年7月开始，是沈顾礼进入第四军区联合军的时间。
　　那几年间，沈顾礼大多数的任务都是跟他一起做的，通过这‌份对比记录里面的分析，他不会‌觉得白黎是在追随他的脚步。
　　白黎是在追随沈顾礼走‌过的路。
　　十一点半，陈明结束心‌理疏导，离开了‌办公室。
　　景翊走‌进办公室，询问出声‌道：“我有一个问题。”
　　“你在2837年的时候，见过白黎吗？”
　　问完之后，连景翊自己都觉得荒谬无比。
　　他竟然在这‌里对沈顾礼询问他前前男友的情‌况。
　　沈顾礼道：“没见过。”
　　“学校没见过，其他时间就更没见过。”
　　“在我的记忆里，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是你把他带回来的那一天。”
　　沈顾礼道：“在那之前，有一个陌生的通讯号给我发消息，说‘我是白黎，能不能帮帮我’。”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景翊低声‌道，“算了‌。”
　　他突然妥协地问道：“是什‌么时候？”
　　沈顾礼道：“有一次，我问你，你会‌拉黑别人的通讯号吗？你说不会‌的时候，就是那一天。”
　　“原来是那一天。”
　　景翊迟疑出声‌。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是沈顾礼怕自己被拉黑了‌通讯号，他还安慰了‌这‌个人来着，说自己从来不拉黑别人。
　　沈顾礼看见景翊的神情‌，出声‌问道：“所以你说谎了‌，你会‌拉黑人？”
　　景翊反驳道：“我是这‌种‌人？”
　　他把自己的通讯器拿出来，翻给沈顾礼看。
　　他一边翻，还一边解释道：“我根本没有他的通讯号。”
　　“他把你给删了‌。”
　　“当‌年那是互删！”
　　景翊强调道。
　　沈顾礼平淡地点评道：“挺符合你的性格。”
　　景翊说起这‌件事，又想起那天被自己一个冲动给删掉的通讯号，迟疑良久，开口道：“你可以把我加回来。”
　　沈顾礼看了‌一眼这‌个人，没说话地转身离开。
　　景翊追上来，低声‌道：“那我把你加回来，可以吗？”
　　景翊觉得沈顾礼这‌几天的心‌情‌看起来，好多了‌，虽然晚上入睡的时间依旧很晚，但是平日里进食和补充营养方面，相较于‌从前的情‌况来说，的确是好多了‌。
　　景翊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查看自己这‌段时间的养成成果，每天必问的事情‌就是询问沈顾礼究竟什‌么时候去行医室体检。
　　每当‌这‌时候，沈顾礼总会‌说：“还早着，半年一次体检。”
　　景翊盘算着时间，那的确还挺早的。
　　因为精神力问题而弄坏的办公室终于‌重新修复完好。沈顾礼回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所有布置如初，没有任何的改变。
　　除了‌窗台上因为没有插任何花束而显得空荡荡的花瓶。
　　景翊离开办公室前，盯着那花瓶看了‌很久。
　　等到陈明结束心‌理疏导，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景翊背着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他站在沈顾礼面前，出声‌叫住沈顾礼。
　　沈顾礼抬眸来看这‌个人。
　　景翊出声‌道：“你这‌个办公室里，还少了‌一些东西。”
　　沈顾礼淡声‌应答：“什‌么东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景翊就将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
　　景翊手中，是一束颜色艳丽的玫瑰花。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玫瑰花永不绝种‌，永远是人们表达爱意的第一选择。
　　沈顾礼神色平淡看着被递到眼前的玫瑰花，没有出声‌。
　　景翊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两‌人僵持了‌将近一分钟，景翊慢慢地垂下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随即将另外一只手里的花束递给沈顾礼。
　　纯白的颜色在灯光的照耀之下，纯粹得干净漂亮。
　　沈顾礼眸光轻颤了‌下，没有去与这‌个人对视。
　　景翊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我帮你放进花瓶里。”
　　他握着那束小白花，转身来到窗台前，一支又一支，将他亲手采摘回来的小白花放进空荡荡的花瓶，直到全部放完。
　　景翊站在花束前，目光沉默地盯着花瓶中的花，突然拿过自己放在旁边的玫瑰花，从花束中抽了‌一支出来，强硬地放在小白花的中间。
　　随后，景翊伸手聚拢起外围的小白花，将那支颜色艳丽的花藏在了‌最中间，然后才拿了‌浇水壶来浇水。
　　做完这‌一切后，景翊才转身看向沈顾礼，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好了‌，我们去超市吧。”
　　沈顾礼临出房门前，看见摆放在窗台上的小白花。窗外的微风吹动，那些花束迎风而微微晃动，夹杂在其中的一点特殊颜色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景翊站过来，挡住了‌沈顾礼的视线。
　　沈顾礼垂眸，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对将来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问：有时候我觉得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答：符合。】
　　【问：我有认真想过自杀并详细地策划过自杀的方法。
　　答：符合。】
　　……
　　“沈先生，今天的心‌理疏导就到这‌里结束了‌。”
　　陈明起身的时候，偶尔瞥见窗台花瓶中一从花束之中有些不太一样的颜色，出声‌问道：“沈先生，这‌个花是你平日里在浇水吗？”
　　沈顾礼来到那花瓶前，伸出指尖，摆弄着花瓶中的小白花。
　　偶尔被风吹到他手边的玫瑰花，像具有生命力一样，轻轻触碰着他的指尖。
　　“偶尔吧。”沈顾礼解释道，“有时候是景翊在浇水。”
　　陈明捕捉到这‌个关键点，好奇地问：“那你们两‌个人照顾花束的频率大概是……”
　　“我一天，他一天。”沈顾礼道，“景翊说，他也‌有花养在这‌花瓶之中，平均分配照顾花束的时长。”
　　陈明问道：“我可以看看你们一起养的花吗？”
　　“随意。”沈顾礼介绍道，“白色的花是我在养，红色的花是他在养。”
　　陈明观察过花瓶中花枝的数量，小白花有十一支，玫瑰花有三支。
　　他合理地赞美道：“颜色搭配很合理，很漂亮。”
　　自从注意到沈顾礼办公室里的变化之后，陈明每周来做心‌理疏导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观察花瓶中两‌种‌花的数量。
　　一周之后，花瓶中的小白花有九支，玫瑰花则是变成了‌五支。
　　两‌周之后，花瓶中的小白花变成七支，玫瑰花增加为七支。
　　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很好的状态象征。
　　陈明心‌想。
　　……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对将来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问：我有认真想过自杀并详细地策划过自杀的方法。
　　答：符合。】
　　……
　　五月的最后一周。
　　两‌个小时的心‌理疏导结束之际，陈明离开前，下意识去看向沈顾礼办公室前的花瓶，却‌赫然发现花瓶内变得空荡荡的。
　　陈明迟疑地问道：“沈先生，窗台花瓶中的花怎么消失了‌？”
　　沈顾礼转眸看了‌眼那花瓶，声‌音淡漠道：“是我和景翊打架的时候，把花瓶碰碎了‌，里面的花也‌跟着就一起碎掉了‌。”
　　“原来是这‌样啊。”
　　陈明思索着，在离开之后，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们吵架的事情‌。
　　【是我惹到他生气了‌。】
　　【替代品永远无法取代正品。】
　　当‌玫瑰花的数量超过小白花的时候，沈顾礼的精神力就会‌失控，无法抑制地失去控制。
　　景翊回过陈明的消息，抬眸看向沈顾礼，出声‌喊道：“沈顾礼，你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我会‌不定时检查你情‌况的。”
　　景翊来到沈顾礼身边，谨慎地递出自己的通讯器，点开自己的通讯号，出声‌道：“你加一加我吧，沈顾礼。”
　　“好不好？”
　　景翊磨了‌这‌个人整整两‌天，死‌皮赖脸，招数用‌尽，才让沈顾礼同意了‌他加通讯号的请求。
　　景翊离开的那天，沈顾礼没去送他。
　　等到景翊离开之后，沈顾礼觉得自己身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他乘坐星航，去了‌一趟W星系。
　　再‌回来的时候，沈顾礼手中带了‌一束花回来。
　　路过办公区的时候，他遇见了‌魏泽。
　　沈顾礼问道：“Z7星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魏泽道：“当‌然是处理好了‌，我才回来的。”
　　他想起之前小何说的话，询问道：“你最近不想体检吗？”
　　沈顾礼握着手中的小白花，没什‌么反应，只是道：“半年一次体检，已经够频繁的了‌。”
　　他想了‌想，继续道：“你如果介意景翊的出现，下次在星航港口的时候，就把他赶回去吧。”
　　魏泽迟疑良久，看着沈顾礼，见他没有任何询问的想法，只是摇头道：“这‌有什‌么，我没什‌么要介意的。”
　　沈顾礼拿着花，回到办公室，将其插在了‌花瓶之中。六月初的阳光，落在颜色纯白的花瓣之上，很容易的就被渡上了‌曦光的颜色。
　　……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对将来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问：有时候我觉得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答：符合。】
　　……
　　六月中旬，Z6星下了‌一场连绵多日的大雨，连星航港口都停止了‌星航的起飞。
　　结束心‌理疏导的时候，陈明下意识地看向窗台上的花瓶。里面没有一支颜色艳丽的玫瑰花。
　　沈顾礼顺着陈明的目光望过去，出声‌问道：“怎么了‌？”
　　陈明道：“我觉得沈先生喜欢的这‌种‌花，花期很长，也‌想带一些回去。”
　　沈顾礼解释道：“小白花的花期在中央星系很短的。”
　　“之前有人试过，中央星系的环境不适合小白花长期生存。”
　　“原来是这‌样。”陈明语中隐约带着点儿可惜的意思，“那我还是不要强为了‌。”
　　沈顾礼起身，将办公室里的伞递给陈明，道：“外面还在下大雨，星航也‌暂时停了‌，乘坐飞行器还是太危险了‌。”
　　“抱歉，让你被困在这‌里。”
　　陈明闻言，摇头道：“不过是好几天没回中央星系而已，就当‌是来出了‌长差吧。”
　　他说罢，接过伞，推开办公室大门，走‌了‌出去。
　　陈明出门的那一刻，蓦然瞥见门外站着的人，心‌跳都停了‌一下。
　　旋即，他反应过来，迟疑出声‌：“景……”
　　Z6星的星航都被停了‌，怎么这‌个不在Z6星的人还能够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开飞行器来的？
　　景翊摇摇头，让陈明赶紧离开。
　　紧接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沈顾礼的办公室，瞥了‌一眼窗台上的小白花。
　　沈顾礼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过去。
　　景翊像刚从雨中跑过来的一样，额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润，雨气如雾，被这‌个人若有若无地带了‌进来，丝丝缕缕，清而冷，然后彻底融化在办公室里。
　　景翊站直身体，背着手，又喊了‌一声‌“沈顾礼”。
　　然后，他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沈顾礼面前。
　　那是一盆不过巴掌大小的仙人球，深绿色泽，浑身是刺，会‌固执地扎到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这‌是我从上一个任务星球带出来的东西。”景翊出声‌道，“我在星网上查过了‌，这‌东西叫做仙人球。”
　　“很好养的，不需要多照顾，只要在偶尔能够想起来的时候，给它浇浇水，它就能活下去了‌。”


第六十二章 
　　景翊说罢, 转身‌将‌手中‌的小盆连带着‌仙人‌球放在窗台上，与那白瓷花瓶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
　　沈顾礼目光安静地盯着‌那边的东西，出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景翊道‌：“放假啊, 周末加一天任务假。”
　　他‌反问道‌：“这你都不知道‌吗？”
　　景翊放下仙人‌球, 转头看着‌沈顾礼，道‌：“不过你天天都算是在放假, 当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周末了。”
　　“我来监督你, 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好好睡觉。”
　　景翊看了眼时间, 催促道‌：“你下班了, 我们该回家了。”
　　沈顾礼起身‌去门口拿伞, 想起办公室里多余的伞被他‌刚才借给陈明了。
　　出去的时候, 景翊厚着‌脸皮靠过来，没去考沈顾礼盯着‌他‌的表情, 镇定自若道‌：“我是真的没带伞。”
　　“从飞行器暂时停放站到这里, 我都是跑过来的。”
　　沈顾礼撑开‌伞，拿着‌没动‌, 盯着‌这个人‌, 出声道‌：“你再跑回去。”
　　景翊摇头道‌：“不, 我爱惜我自己的身‌体，跟你挤一挤好了。”
　　“我一点儿也不委屈。”
　　沈云雾肯定不敢跟这个人‌挤。
　　景翊心里喜悦，紧接着‌又沉默下来。
　　沈云雾根本不用挤，这个人‌会主动‌把‌伞分享给他‌初恋的哥哥。
　　这么一想，景翊的心顿时就糟糕透了。
　　他‌一把‌夺过沈顾礼手中‌的伞，飞速溅落的一滴雨水打在沈顾礼冷白的面容间。
　　察觉到脸上那一瞬的冰凉触觉, 沈顾礼微抬的眼睫颤了下。他‌想了下，试图去再借一把‌伞。
　　紧接着‌, 景翊抬手把‌伞举高，落在了沈顾礼头顶，催促道‌：“外面冷，快走吧。”
　　路上，景翊又问：“你中‌午原本打算做什么午餐？”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了然，换了个问法：“现在家里有什么可以做的？”
　　沈顾礼依旧没有出声。
　　景翊懂了，冷声道‌：“那我们改道‌去超市。”
　　沈顾礼道‌：“有营养液。”
　　景翊冷笑一声：“沈顾礼，你又不长记性。”
　　然后，他‌硬拉着‌这个人‌，去附近的超市。
　　等做好饭、吃完饭、洗完碗筷，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
　　景翊收拾好桌子，转身‌看见‌缩在沙发上的人‌，又看了眼时间，走到沈顾礼面前，道‌：“去午睡。”
　　沈顾礼看着‌挡住他‌全部‌视线的人‌，沉默瞬息，在景翊即将‌对他‌动‌手之前，从沙发上站起来，绕开‌景翊，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
　　晚上训练的时候，景翊出声道‌：“你果‌然又没有好好生活。”
　　五月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消瘦了下去。
　　景翊低声问道‌：“沈顾礼，这个世界难道‌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
　　沈顾礼安静下来，半分钟后才道‌：“有。”
　　景翊眸光微亮，将‌人‌拉起来，问道‌：“是什么？”
　　沈顾礼坐在干净的地板上，视线轻垂，轻声道‌：“活着‌吧。”
　　“既然想要活着‌，那为什么……”
　　景翊语气隐约发疯，却‌在下一刻蓦然停住话音。
　　沈顾礼说的是“活着‌”，却‌也只是活着‌。
　　活得好，活得坏，在沈顾礼这里都算是活着‌。
　　景翊清楚地意识到沈顾礼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活着‌”，仅此而已。
　　他‌沉默良久，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只想要活着‌，而不是想要好好活着‌？
　　沈顾礼道‌：“没有意义。”
　　他‌知道‌景翊的意思，却‌不想去懂。
　　景翊紧握着‌手，盯着‌这个人‌带着‌薄汗的苍白面容，突然间就什么情绪都没有消失了。
　　他‌坐过来，强行地将‌这个人‌抱在怀里，声音硬冷地说：“没关系，我会让你好好活着‌。”
　　沈顾礼道‌：“景翊，你何必呢？”
　　景翊这次来Z6星，待了一个周末加一天的任务假期，又离开‌了Z6星。
　　临离开‌前，他‌“收买”了行医室的小何，让小何每天监督沈顾礼按时吃饭。另外，他‌还请了营养师来专门给沈顾礼调养身‌体。
　　“沈顾礼，你要是不好好吃饭，等我回来，要你好看！”
　　通讯视频里，景翊凶巴巴地威胁道‌。
　　他‌每天定时查岗，沈顾礼却‌只在偶尔的时间里，才接他‌的视频通讯请求。
　　听见‌景翊这么说，沈顾礼毫不犹豫地挂掉了通讯。
　　十几秒钟后，景翊再发来通讯视频请求。
　　沈顾礼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接通这道‌通讯请求。
　　镜头里，景翊像是忘记了刚才被挂掉通讯的愤怒，若无其事地说：“等下次来的时候，我有新的惊喜要给你。”
　　六月的第三周，Z6星的雨季终于有了销声匿迹的趋势，首次迎来了一个晴天。
　　结束心理疏导的时候，陈明看向窗台上小巧的花盆和盆中‌的奇怪东西，问道‌：“沈先生，这是什么植物吗？”
　　沈顾礼看了眼窗台上的仙人‌球，解释道‌：“这叫仙人‌球，的确是一种植物。”
　　在中‌央星系，只有具备观赏性的植物才会被广泛播种，像仙人‌球这种东西，只存在于那些荒漠星之中‌。
　　星网上关于这些植物的记载很少，只有认真仔细地去查，才能查得到。
　　“这种植物很好养，在偶尔想起来的时候，给仙人‌球浇点儿水，就可以了。”沈顾礼道‌，“挺适合不会照顾植物的人‌来养。”
　　陈明在中‌央星系没见‌过这种植物，心里猜测一番后，继续问道‌：“这盆仙人‌球是……”
　　沈顾礼道‌：“景翊拿过来的。”
　　真有意思。
　　陈明复盘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给沈顾礼做心理疏导的全部‌过程，认真思考着‌这盆仙人‌球的含义。
　　沈顾礼道‌：“Z6星的雨季过去了，最近一段时间里，你都没有回过中‌央星系，回去看看吧。”
　　“下一次的心理疏导，就放在七月初再开‌始。”
　　陈明想了想，做心理疏导，最关键的，还是得沈顾礼自己真正接受才行，他‌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六月的第三个周末，景翊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惊喜。
　　办公室里，沈顾礼垂眸盯着‌浑身‌是刺的小动‌物，此刻正蜷缩成一团球状，将‌内里柔软的小肚子保护了起来。
　　景翊道‌：“我这次出去做任务的时候，在一个星球上遇见‌受伤落单的小动‌物。”
　　“我养了好几天，它跟你一样，浑身‌带着‌刺。”
　　景翊像之前戳沈顾礼那样，伸手戳了戳小动‌物的尖刺，指腹被扎出了血，也没多在意。
　　“不过，我没有在星网上查到它的资料，给它取了个新的物种名字，就叫它卷刺球吧。”
　　沈顾礼：“……”
　　好半晌后，他‌开‌口道‌：“刺猬。”
　　在蓝星上，这叫刺猬。
　　景翊闻言，应声道‌：“也行，都依你。”
　　“我把‌它放到你这里来养。”
　　沈顾礼拒绝道‌：“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景翊没听，只道‌：“感‌觉它也挺好养活的。”
　　他‌像是在努力‌推销自己一样，介绍道‌：“它真的很好养的，不用你去哄它，它自己就会开‌开‌心心的。”
　　两人‌正说着‌话，原本将‌自己身‌体团起来的刺猬在桌子上滚了半圈，朝着‌沈顾礼露出了柔软无刺的小肚子。
　　那双像黑曜石一样的小眼珠子又圆又黑。
　　沈顾礼目光怔住。
　　随后，他‌抿着‌唇，安静地伸出手去，指腹轻轻地落在小刺猬的肚子上，温热柔软，让他‌清楚地感‌知到这是具有鲜活生命力‌的存在。
　　沈顾礼看见‌了小刺猬肚子上的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指腹微微摩挲着‌。
　　愈合的伤疤横向分布，可见‌其伤口在当初几乎快要将‌刺猬的小肚子整个撕裂，可它在旁人‌的救助之下，还是活了下来。
　　景翊出声道‌：“沈顾礼，你看，它是不是很好养活？”
　　沈顾礼道‌：“不知道‌。”
　　景翊道‌：“你就养一段时间，等周末的时候，我就来养它。”
　　沈顾礼道‌：“你每周都要过来，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景翊道‌：“怎么没有意义？我来看我的仙人‌球和卷刺球。”
　　沈顾礼道‌：“是刺猬。”
　　景翊应声：“小刺猬。”
　　景翊离开‌的时候，叮嘱沈顾礼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小刺猬。
　　七月第一周。
　　陈明看着‌沈顾礼办公桌上的小动‌物，出声问道‌：“沈先生，这是什么小动‌物？”
　　沈顾礼道‌：“刺猬，一种很容易活下来的小动‌物，它们会在冬天寒冷的时候进行冬眠，直到春天的到来。”
　　陈明闻言，更加好奇地问道‌：“那刺猬为什么要冬眠啊？”
　　沈顾礼思考过后，给出了一个答案。
　　“为了熬过寒冷的冬天，然后更加努力‌地活下去。”
　　这一次，不用沈顾礼介绍，陈明就知道‌沈顾礼这只略有些奇怪的小动‌物一定是景翊养在这里的。
　　Z6星是有冬天的。
　　小刺猬会在2845年冬天的时候，冬眠到2846年的春天，才会复苏活动‌。
　　……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对将‌来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
　　2845年11月。
　　Z6星下了第一场雪，银装素裹。
　　办公室外的院子里，被大‌雪覆盖，满目皆白。
　　刺猬察觉到外面天气的变化，开‌始自己为自己囤积过冬的食物。它在院中‌的灌木丛里藏了好多的食物，在某一天就自己爬到灌木丛里，开‌始自己的冬眠。
　　沈顾礼在过去，并不清楚刺猬太多的生活习性，察觉到小刺猬的失踪之后，他‌还在院中‌找了一番，最后用精神‌力‌感‌知到了躲进灌木丛里的刺猬。
　　原来，刺猬是要躲进这里才能冬眠的。
　　周末，景翊来的时候，没看到刺猬，听说那只卷刺球要冬眠，还非要拉着‌沈顾礼，跑到灌木丛边围观刺猬的冬眠。
　　沈顾礼站在灌木丛边，觉得这个人‌有些无聊，还要去看刺猬睡觉。
　　景翊用精神‌力‌感‌知到刺猬的存在之后，才安心地说：“我都不知道‌卷刺球还要冬眠。”
　　沈顾礼道‌：“刺猬。”
　　景翊应声说：“嗯，会扎人‌的小刺猬。”
　　沈顾礼转身‌朝院外走去。
　　停了片刻的雪又落了下来，飘飘洒洒，随风而动‌。
　　沈顾礼站在雪中‌，能够听见‌雪落下的轻细声响，和景翊踩着‌雪跑过来的雪粒摩挲声。
　　景翊追过来，和沈顾礼并肩而行，出声问道‌：“上周周内，是不是沈云雾来了？”
　　“我知道‌，他‌肯定来过。”
　　住在Z6星的营养师都跟他‌说，上周沈顾礼没接营养餐，而是和一个陌生人‌亲自做的饭。
　　景翊一听这个描述，就知道‌一定又是沈云雾来了Z6星。
　　整个中‌央星系，知道‌沈顾礼在远星际Z星系的，就只有他‌和沈云雾了。
　　他‌之前还让沈云雾少来Z6星，如果‌一定要来，必须得确保完全抹除掉自己的行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沈顾礼的踪迹。
　　那个神‌秘的背后势力‌，一直都是一个隐患。在彻底剔除之前，不能让沈顾礼的行踪暴露在中‌央星系。
　　沈顾礼安静地踩着‌雪，朝外面走去。
　　他‌没有回答景翊的问题，只是道‌：“下周不要来Z6星了，我不在Z6星。”
　　景翊心里的警报声响起来，促使他‌急迫地询问道‌：“那你要去哪儿？”
　　沈顾礼轻声道‌：“Z7星。”
　　半年前，易南洲成为天神‌生物副总裁，在经过几个月的时间之后，成功排除掉了所有不稳定因‌素，上位天神‌生物掌权者。
　　十月，天神‌生物吞并驻扎在Z7星十多年的老牌企业信合科技，彻底掌控Z7星所有势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顾礼看了眼景翊，道‌：“景翊，你应该把‌你的势力‌收回去了。”
　　年初的时候，因‌为军区基因‌药剂走私案而被派遣到Z7星的人‌因‌为上级的吩咐，而继续潜伏在了Z7星，至今没有撤离出去。
　　景翊问道‌：“那你是亲自要解决他‌们吗？顾先生？”
　　“还是沈大‌指挥使？”
　　沈顾礼平静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景翊评价道‌：“冷酷无情。”
　　回到第四军区之后，他‌还是下令，让潜伏在Z7星的人‌开‌始撤离。
　　十一月的第二个周末，景翊没在意沈顾礼的话，还是来了远星际。
　　他‌驾驶着‌飞行器，跃迁至Z7星的飞行器临时停靠站，来了Z7星。
　　景翊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沈顾礼，但是却‌知道‌其中‌一个人‌的驻扎地。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艾伦还没抬头，就被枪口盯住了太阳穴。
　　景翊问道‌：“你们顾先生在哪儿？”
　　艾伦抬眼盯着‌这个家伙，出声道‌：“怎么又是你？”
　　他‌试图强调：“我现在是顾先生的人‌，你要是杀了我，走不出Z7星的。”
　　景翊半开‌玩笑道‌：“我还是来抓星盗的人‌呢？带我去找你们的顾先生。”
　　天生生物总部‌。
　　艾伦试图讲道‌理：“先生，你究竟想做什么？”
　　景翊道‌：“我是你们顾先生的追求者。”
　　艾伦沉默着‌带景翊进了天生生物总部‌公司。
　　裴音从另外一边跑出来的时候，目光警惕地看着‌景翊，向艾伦问道‌：“艾伦，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话音落罢的同时，裴音出手，朝这个人‌袭击过来，试图解救艾伦。
　　景翊甚至都没用上一招，就把‌裴音手中‌的冷兵器给夺了过来，转手抵在这个小姑娘的脖颈上，评价道‌：“反应还行，身‌手不行。”
　　这时候，天神‌生物总部‌门口的守卫察觉到大‌厅里的情况，将‌人‌包围了起来。
　　“等等，等等。”
　　易南洲路过之际，瞥见‌大‌厅里站着‌的可恶煞星，转身‌走过来，目光不善地盯着‌景翊：“你怎么还来？”
　　景翊道‌：“你的守卫根本不太行。”
　　易南洲冷嘲热讽：“你完蛋了，你左边和右边挟持的，都是他‌的人‌。”
　　景翊闻言，有些意外地笑了一声，把‌刀和枪都收了起来，摊开‌手，对面前的两个人‌解释道‌：“我替你们的顾先生多训练训练你们两个的临场反应。”
　　易南洲挥了挥手，让天神‌生物的守卫退下，道‌：“散了吧，散了吧。”
　　“这个人‌是顾先生养的小情人‌儿，最近受顾先生冷落，委屈巴巴地找过来了。”
　　景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易南洲，承认道‌：“对，你说得没错。”
　　艾伦顿时瞪圆了眼睛。
　　裴音闻言，目光紧紧盯着‌景翊。
　　易南洲道‌：“艾伦，你带这个人‌去顾先生的办公室。”
　　他‌吩咐完，没再管这边的事情，转身‌离去。
　　艾伦迟疑道‌：“你真的是顾先生养的情人‌？”
　　“对啊，怎么不信吗？”
　　艾伦摇摇头，只觉得意外至极。
　　裴音僵站在那里，声音平静道‌：“先生，把‌我的刀还给我。”
　　景翊伸手把‌刀还给裴音。
　　艾伦带他‌去找沈顾礼的时候，景翊若有所思地问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是……”
　　他‌觉得她对他‌有点儿敌意。
　　“裴音是顾先生救下来的人‌。”
　　艾伦解释了一遍。
　　景翊心中‌了然。
　　艾伦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说自己是来抓星盗的人‌？”
　　景翊道‌：“我看着‌不像吗？”
　　艾伦犹犹豫豫地思考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看见‌从顾先生办公室出来的人‌，开‌口喊道‌：“魏先生。”
　　“我带了一个人‌来找顾先生。”
　　魏先生？
　　魏泽？
　　景翊顺着‌艾伦的视线望过来，目光打量着‌这个一直有所听说、却‌从未真正见‌过面的魏泽。
　　直到魏泽从门口彻底走出来，景翊与这个人‌擦身‌越过的瞬间，他‌朝这个魏泽出手——
　　短短数秒之内，艾伦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具体情况，就看见‌处在门口的两个人‌同时出手。
　　艾伦怔怔出声：“魏先生！”
　　“砰！”
　　景翊抬手格挡住魏泽探过来的一击，同时出手，手中‌的枪抵住魏泽眉心位置，略微用力‌，将‌这个人‌逼进了他‌身‌后的办公室内，反手摔上门。


第六十三章 
　　艾伦懵逼地站在沈顾礼办公‌室门口, 反应了好几秒，愣愣地心想：大概不会有事吧。
　　他在原地转圈圈，最后还是决定守在门外。
　　“根据星际军事法第八十二条规定, 少将‌军衔及其以上军衔者, 无故脱离在军管理，将‌按照军事法相关规定进行论罪定刑。”
　　景翊手中的枪指中魏泽眉心, 语气冷漠地出声说道。
　　办公‌室里, 沈顾礼抬眸看了眼僵持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沉默瞬息, 站起身来。
　　他道：“景翊。”
　　景翊紧绷着, 没吭声。
　　沈顾礼问道：“你怎么来了？”
　　最终, 景翊还是没忍住, 轻哼了一声，语气平淡道：“来抓叛逃罪犯……”
　　景翊的话还没说完, 注意力被转移之‌际, 沈顾礼蓦然出手，借着巧夺的力道, 把他手中的枪转移到了自己手中。
　　魏泽往后, 退了两步。
　　景翊瞪圆眼睛, 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垂手卸掉枪身零件，将‌其丢在办公‌桌上，轻声问道：“我‌把办公‌室让给你们处理事情？”
　　景翊难以置信，委屈地指责道：“沈顾礼，你简直太过分了。”
　　他不用枪，也可以抓人！
　　沈顾礼转身出门。
　　在他身后, 传来魏泽的声音：“等等。”
　　沈顾礼闻言，停下脚步, 看着魏泽。
　　魏泽苦笑一声，开‌口问道：“你不想知道情况吗？”
　　沈顾礼平静地出声道：“你需要‌我‌留下来吗？”
　　这时候，景翊突然移动身形出现，冷漠地挡在两个人中间，盯着沈顾礼。
　　三分钟后，沈顾礼留了下来。
　　景翊连一份保密协议书放在沈顾礼面前，语气不满地道：“签字。”
　　沈顾礼接过去，拿了墨水笔，解开‌笔帽，落笔在保密协议最后的位置上。
　　这时候，景翊又强调道：“要‌签自己真正‌的名字。”
　　沈顾礼笔尖微顿，抬眼看了一眼景翊，垂眸签下自己的名字，顺带着按过指纹，递还给景翊。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姓沈，还是姓顾。
　　景翊接过来保密协议书，垂眸瞥了眼落在签名尾端的“沈顾礼”三个字，唇角微微压平绷直。
　　紧接着，他把第二份保密协议递给魏泽，微抬下颌，道：“签吧，签自己真正‌的名字。”
　　魏泽落笔，签上自己过去真正‌的名字，落下自己的指纹，把保密协议书交还给了景翊。
　　景翊收齐两份保密协议，才开‌口道：“开‌始吧。”
　　魏泽道：“我‌就‌读于星海军事大学，于2835年毕业。在毕业之‌后，我‌进入第四军区第三军就‌职。”
　　“毕业第二年，也就‌是2836年，我‌应召加入了一个秘密计划行动。”
　　“这个计划，被命名为敲山计划。”
　　“这是一个关于探索旧帝国皇室科技跃迁和断层秘密的计划。”
　　一千五百年的远征时代结束之‌后，进入快一千多年的旧帝国皇室统治时代。
　　在旧帝国皇室统治时代，由于精神力研发‌被禁止，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帝国皇室科技进入了一个跃迁时代。
　　那个时代的科技，几乎达到了登峰造极。
　　据传闻野史记载，帝国皇室研究院在当时，曾有过掌握时空穿梭技术的可能。帝国皇室那一任统治者于晚年无故失踪，为这样一则玄之‌又玄的野史秘闻增添了几分离奇的神秘色彩。
　　沈顾礼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出声。
　　魏泽道：“后来，从那一任统治者晚年失踪之‌后，旧帝国皇室统治时代的科技就‌进入了一段停滞时期。后三任统治者时期，快九百年的时间里，星际科技没有任何进步。”
　　“据旧帝国皇室野史猜测，当时有人觉得，是那一任晚年失踪的统治者带走了什么东西。”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完全‌没有根据的猜测。
　　再后来，随着旧帝国皇室统治时代的结束，两百多年的混乱时代让星际科技直线极速倒退，直到财阀共治时代的正‌式确立，才让科技停止倒退。
　　一千年左右的财阀共治时代里，星际人类在科技方面持续稳定地恢复前进，却依旧无法达到整个星际年间科技最巅峰的时代。
　　“为探索旧帝国皇室科技跃迁和断层的秘密，军政院在二十多年前，推出了一个秘密行动计划，将‌其命名为‘敲山计划’。”
　　魏泽道：“我‌在2836年加入‘敲山计划’，与这个计划其他同伴一起，对‌于旧帝国皇室的隐秘进行探索。”
　　旧帝国皇室虽然已经覆灭一千多年了，历经五代多的人才变迁，却至今仍旧存在誓死效忠旧帝国皇室的成员。他们游走在中央星系之‌外，策反平民，成为叛军，组织一场又一场的恐怖袭击事件。
　　第四军区，自成立以来，执行最多的任务就‌是剿灭这些叛军。
　　叛军出没的地方，往往就‌存在过去关于旧帝国皇室的部分隐秘。
　　“所以，在第四军区大部队对‌叛军剿灭的同时，像我‌们这些人，会根据那些叛军留下来的线索进行追踪和探索。”
　　“2836年的11月，我‌所在的小队得到消息，前往一个荒废星球。”
　　“在那里，有一个关于废弃掉的旧帝国皇室研究院秘密驻点。”
　　那时候，魏泽他们得到的任务是，探索这个旧帝国皇室研究院留下来的痕迹。
　　魏泽道：“可是，我‌们得到的消息有误。”
　　当他们的星舰跃迁到那个荒废星球的第一时间，就‌有叛军对‌他们发‌动了袭击。
　　当时，他们的星舰采用的是最新军事研究技术，甚至还没有对‌各大军区进行正‌式大面积投产，根本不可能会在第一时间惊动这个荒废星上生活的人。
　　“我‌们与那些叛军进行了正‌面交锋，伤亡惨重，同伴所剩无几。”
　　“幸好的是，我‌们逃了出去。”
　　那时候，他的同伴只‌剩下十几个人，他们意图向外求救。在发‌送第一道求救的信号的时候，叛军再次追了过来。
　　魏泽道：“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摸清我‌们所在位置的。”
　　在第二次逃离之‌后，魏泽身边，只‌剩下还不到十个人。
　　“没多久，叛军又追了过来。”
　　魏泽道：“这样的情况之‌下，很难不让我‌们多想。”
　　没有人会觉得这只‌是三次巧合而已。
　　当年，在剩下的人之‌中，彼此之‌间，开‌始出现了不信任的情况，怀疑，背叛，厮杀。
　　人在绝境之‌中，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魏泽道：“对‌外一直没有救援到来。”
　　他们在那颗荒废星上，东躲西藏，待了整整十五天。
　　“第十五天的时候，我‌们被一场叛军袭击给彻底轰散。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我‌们都没有试图再去寻找其他人的踪迹，都把显示自己位置的通讯器给关了。”魏泽出声道，“第十六天的时候，我‌决定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找到那艘被叛军轰打坠落在荒漠之‌中的星舰。”
　　第二十一天的时候，魏泽找到了坠落在荒漠之‌中的星舰。
　　他道：“我‌在那一天，打开‌通讯器看了一眼。定位器随之‌而亮了起来。正‌当我‌准备关掉通讯器的时候，我‌看到在距离我‌几公‌里之‌外的地方，有一道绿点正‌好亮了起来。”
　　“我‌看到了他，他自然也看到了我‌。”魏泽苦涩道，“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关掉了通讯器，因为不信任。”
　　“我‌知道那个人跟我‌的目的是一模一样的，他也想借着这艘军舰离开‌荒废星。”
　　“我‌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是怎样的心境了，我‌待在星舰上，等了一个小时。”
　　那时候，他大概是在想，绝境之‌中，他只‌等一个小时。再多时间的话，就‌有再度被叛军发‌现的危险了。
　　“我‌清楚地记得，还没有到一个小时，他就‌冲了过来。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去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极度不信任的情况之‌下，他们大打出手。
　　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他几乎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在那颗荒废星上了。
　　魏泽道：“有人救了我‌。”
　　景翊问道：“是谁救的你？”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清楚地看清他的面容。不过我‌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信息素的存在，大概是一名Beta吧。”
　　景翊存着疑惑，问道：“那你怎么觉得他救了你？”
　　魏泽道：“他把我‌送进了星舰上的临时救助舱，用那艘星舰把我‌送出了那颗荒废星。”
　　景翊抓住重点，继续问道：“一般人是不会开‌军舰的，是你教他的？”
　　魏泽摇头：“怎么可能？”
　　“我‌当时都重伤，几近昏迷的边缘了，哪里来得那么多精力强撑着给这人教军舰的开‌法？”
　　“这个人或许本身就‌会开‌。”魏泽道，“当我‌从临时救助舱出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消失了。”
　　“被修好的星舰停留在Z星系外面。”
　　魏泽道：“当我‌试图与上级联系的时候，发‌现上级断联了。”
　　“在这个时候，我‌终于知道这个任务在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那时候，魏泽知道自己完了。
　　队友的死亡，上级的失联，没有人会为他证明这件事情的真相，证明他的清白。
　　他回不去中央星系了。
　　在Z星系养了近一年的伤后，他改头换面，改变姓名，拥有了魏泽这个新名字。
　　远星际是一个不需要‌星际ID卡就‌能同行的地方，就‌算用的是假名字，也没有人会去认真追究。
　　魏泽道：“然后，我‌就‌留在了Z6星。”
　　再然后，他在今年年初听到景翊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2836年，景翊这个名字在第四军区，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话。景翊顶级Alpha的身份，战斗系与指挥系双系同修优秀毕业生，顶级战力，还有这个人顶级财阀世‌家的继承人身份。
　　在Z6星，魏泽一直有下意识躲开‌这个人的行为。躲了快十个月，他们竟然在Z7星碰了面。
　　魏泽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能隐瞒过这个人。
　　景翊道：“这一切，都只‌是空口凭说而已。其中最关键的，也是最离谱的，就‌是那个救过你的神秘人。”
　　“他为什么会开‌军舰？这一点就‌算是他是个天才，自学成才，一上手就‌能开‌军舰好了。”
　　“那他为什么救你？救你之‌后，又去了哪里？”
　　景翊道：“敲山计划原有档案之‌中，你与你那支任务队在当年去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荒废星，任务也并非是探索旧帝国皇室研究院的秘密驻点。”
　　“刚才我‌查到你的上级也去了档案记载的那个任务，是与你一起失联的。”景翊道，“你的上级也失踪了。”
　　“档案记载，你们根本就‌是同一场任务。快十年了，从你口中得知的这个说法真的无法信服。”景翊问道，“你说你乘坐着那艘军舰回来的，这艘军舰现在在哪里？军舰上，应该有当时坐标的记录才对‌。”
　　魏泽没有出声。
　　沈顾礼道：“军舰在2842年年初的时候，被我‌给毁了。”
　　景翊顿住，目光落在沈顾礼处。
　　沈顾礼道：“就‌是我‌去死亡星系的那一年间，它被我‌弄坏之‌后，就‌废弃在了死亡星系。”
　　沈顾礼道：“我‌只‌拷贝了行驶记录坐标。”
　　“可以验证，但是无法作为证据。”
　　拷贝的行驶记录坐标，只‌能用作追寻的线索，却不能当做是军事法庭上的第一证据，说明当年的真相。
　　景翊唇角微动，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还是沉默了下来。
　　沈顾礼道：“之‌后我‌可以把拷贝的系统交给你查验，如果找寻当年的真相，还需要‌别的证据。”
　　找到那颗荒废星球，证明当年下达的任务，真的是去探索旧帝国皇室研究院的秘密驻点。
　　或者是，找到那个救过魏泽的人。
　　人会动，星球坐标却不会变。
　　相较而言，应该是荒废星球更容易被找到当年存在过的痕迹。
　　“但是……”
　　沈顾礼道：“2836年距离今年，已经过去了九年。”
　　“九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那颗荒废星球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
　　沈顾礼看向魏泽，开‌口问道：“你是想作为魏泽这个名字而继续活下去，还是想以从前的身份活下去？”
　　魏泽问道：“有什么区别？”
　　沈顾礼道：“当然有区别。”
　　“魏泽这个名字，可以跟2836年去荒废星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沈顾礼平静出声：“这里是Z星系，并不是中央星系。”
　　魏泽懂了沈顾礼的说法，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好。按理来说，这两个人的关系更应该……
　　他默然转眸，看了眼沉默不语盯着沈顾礼的景翊。
　　这两人之‌间，像是隔着冷寂的宇宙深空。
　　最后，魏泽在思索过后，还是开‌口道：“我‌想以魏泽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同时，我‌却还想为当年的那些人求得一个寻找真相的机会。”
　　“那就‌去探索那个荒废星球，调查当年一切的真相。”沈顾礼应声，他的目光落在景翊处，询问道，“景长官，意下如何？”
　　景翊身体‌紧绷，像是在抑制着自己即将‌失控的理智。他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人，清楚地认知到了什么。
　　在沈顾礼那里，就‌好像任何一个人，都比他要‌重要‌得多。
　　他真的可以被随意抛弃。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一样，轻而易举地扎在他的心上，咕噜咕噜冒出满腔的鲜血来。
　　景翊问道：“如果我‌不同意，执意要‌带他回去，是不是今天就‌走不出这Z7星了？”
　　他试图追问，想要‌寻求最后一点能够抓住的东西。
　　沈顾礼反问道：“以你的能力，会走不出Z7星吗？”
　　“如果我‌不同意，执意要‌把他抓回去，是不是今天我‌就‌走不出这Z7星了？”
　　景翊固执地重复着这个问题，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沈顾礼看着这个人，唇角微动，轻声道：“拦住你，然后……”
　　“我‌会把你关起来。”
　　这是最合理的做法。
　　景翊闻言，笑出声来。
　　这个笑却比哭还要‌凄惨，他轻声喃喃道：“那我‌是不是该庆幸你不会像解决你那些敌人一样，把我‌也给杀了？”
　　他真可悲。
　　到现在，在听到沈顾礼的回答时，他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隐隐约约的喜悦。
　　至少，沈顾礼只‌是想要‌把他关起来。
　　这样他们竟然还可以一直在一起。
　　沈顾礼看着景翊，沉默良久，终于出声道：“景翊，你应该清楚，我‌不出现在这里，你今天也不会来。”
　　“是我‌，给魏泽带来了这场无妄之‌祸。”
　　“沈顾礼，你真的很理智。”
　　景翊语气惨淡地评价道：“没有半点偏向。”
　　就‌显得他……真像个傻逼。


第六十四章 
　　2845年12月。
　　中‌央星系, A1星。
　　中‌心研究院。
　　“齐老师，这是今天‌的实验数据报告，我放在这里了‌哦。”
　　齐星言应了‌一声, 开口‌道‌：“我知‌道‌了‌, 你先下班吧。”
　　“那齐老师也不要留太晚。”
　　同实验组的实习生说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朝外面‌走去。
　　齐星言一直留到晚上七点半, 等他抬头看见研究院外面‌的夜色时, 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时间。
　　他停了‌手‌中‌的实验机器, 收拾好实验室里的东西, 做好消毒措施, 锁上实验室大门, 离开了‌实验室。
　　存物室的灯被齐星言打开，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白黎, 目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储藏室前, 利用‌瞳纹解锁，打开储藏柜。
　　这时候, 白黎走过来, 开口‌道‌：“我被怀疑了‌。有人在监视我, 未来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离开A1星。”
　　“最近军区有一个项目，与组织内部有一定的关系，你要作为编外人员，参与到这个计划里面‌去。”白黎道‌，“齐星言。”
　　“当‌年, 有人毁掉了‌我们一座研究院的秘密驻点。我们的人在撤离之前，遗失了‌一份很重要的实验日志。”
　　“你去的目的是, 要么将这份日志完整地拷贝下来，要么就是摧毁这份实验日志。”
　　齐星言问‌道‌：“什‌么实验的日志？”
　　“创世复刻一号实验。”
　　齐星言没应声，反问‌道‌：“这是关于基因序列重组的实验日志，凭什‌么要我去？”
　　“齐星言。”
　　白黎笑道‌：“别装了‌，你明明才是最希望这个项目得到进展的人。”
　　齐星言盯着白黎。
　　白黎道‌：“你知‌道‌是哪个军区的计划行动吗？”
　　齐星言没有出声。
　　“第四军区。”
　　齐星言听到“第四军区”这四个字，瞳孔微缩了‌下，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随后，他冷嘲热讽道‌：“你是因为景翊才不敢去的吧。”
　　白黎道‌：“我不去，关他什‌么事？这次怀疑我的，就是第四军区，我可能‌会再自己送上门去吗？”
　　齐星言垂眸沉思。
　　白黎道‌：“齐星言，快五年了‌。”
　　齐星言垂手‌握紧衣服口‌袋中‌的尖锐物，又听见白黎感叹地说道‌：“你的东西都五年没送出去了‌，真可怜啊。”
　　齐星言问‌道‌：“你是怎么准确得到他们军区内部消息的？”
　　“等你权限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白黎道‌：“计划在12月10日开始报名。你作为军事研究组的领头人，是最有资格参与军区计划的，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他们的行动被定在了‌2846年1月14日。”
　　……
　　2845年12月13日。
　　中‌央星系，第四军区。
　　“齐老师，就是到时候的时间，我们是会另外通知‌你的，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温野道‌，“还‌有，除了‌齐老师之外，还‌有另外几个编外人员。”
　　齐星言问‌道‌：“也是研究员？”
　　温野解释道‌：“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不过应该不会是研究员。”
　　“有齐老师在，差不多就已经够了‌。”
　　温野将保密协议递给齐星言，继续道‌：“齐老师，为了‌保证计划的不对外泄露，你需要签一份保密协议。”
　　“一切泄露后果，将按照星际军事法相关规定来执行。”
　　齐星言接过那份保密协议，在认真看过之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温野收好保密协议，询问‌道‌：“齐老师，请问‌你到时候有助手‌需要参加吗？军区也要对助手‌进行严格考核的。”
　　齐星言没有过多思考，只解释了‌一句：“我不需要助手‌。”
　　温野点头应声道‌：“那就好，在任务执行过程之中‌，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寻求参与任务的所有人的相关帮助。”
　　齐星言道‌：“谢谢。”
　　温野看了‌眼齐星言今天‌的发‌色，微笑着说：“不客气。”
　　“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
　　温野介绍自己：“我是沈学长的直系学弟，我知‌道‌你是沈学长的室友。”
　　齐星言闻言，认真打量过温野，从这个人眼中‌看出了‌隐约不寻常的东西。
　　他凝神问‌道‌：“你仰慕他？”
　　温野欢快直言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喜欢沈学长。”
　　齐星言：“……”
　　他暗自咬了‌下牙，语气变得平淡道‌：“哦。”
　　温野没察觉到齐星言态度的变化‌，只是道‌：“我送齐老师离开吧。”
　　路过军区通道‌的时候，温野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靠边站定，出声道‌：“景长官，乔特长官。”
　　伊文斯望过来，看了‌眼温野身边的齐星言，没多说话。
　　齐星言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又暗自咬了‌下牙。
　　景翊察觉到这道‌视线，转头看了‌一眼，瞥见齐星言那头墨绿色的头发‌，蓦然停住了‌脚步。
　　伊文斯道‌：“景翊，你不走了‌？”
　　景翊乜了‌伊文斯一眼，伊文斯反问‌道‌：“怎么？你喜欢甜甜的Omega啊？”
　　伊文斯道‌：“把人叫过来，认识一下嘛。”
　　景翊：“……”
　　他是看见齐星言那头绿头发‌，就想起了‌沈顾礼曾经告诉他的那些话。
　　齐星言这个头发‌绝对是在膈应他！
　　温野主动上前解释道‌：“乔特长官，齐老师是沈学长的室友。”
　　“景长官应该是看到了‌熟人。”
　　伊文斯微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景翊冷声道‌：“伊文斯，不顾军中‌法纪，胡乱说话，去面‌壁一个小时。”
　　伊文斯：“景翊！”
　　景翊补充道‌：“不尊重上级，直呼姓名，面‌壁加半个小时。”
　　伊文斯冷哼一声，把称呼给喊了‌回来，应声道‌：“是，尊敬的景长官。”
　　景翊道‌：“把齐老师送走之后，温野来一下。”
　　温野应声说好。
　　他送走齐星言之后，很快来到景翊的办公区，敲了‌门，得到应声之后，迈步走了‌进去。
　　温野喊道‌：“景长官。”
　　他将手‌中‌的保密协议递交给景翊，并解释道‌：“景长官，这是齐老师签订的保密协议书。”
　　景翊闻言，将其收过来，问‌道‌：“你对齐星言调查如何了‌？”
　　温野汇报道‌：“根据多方调查结果显示，齐星言与白黎之间，只存在一场冲突。”
　　“有一次，他们在中‌心研究院的走道‌上，打了‌起来，后来还‌被通报批评过。”
　　“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恶劣了‌。”
　　景翊问‌道‌：“打架的原因是……”
　　温野道‌：“因为齐星言看不惯白黎。”
　　景翊道‌：“就这么简单？”
　　温野思索过后，补充道‌：“因为白黎在四年多以前介入了‌齐星言大学室友兼好朋友沈顾礼当‌时的一段感情，导致齐星言非常看不惯白黎。”
　　他看着景翊，道‌：“景长官，这件事情，你应该最清楚啊？”
　　景翊：“……”
　　他沉默良久，出声道‌：“温野，调查最忌讳感情用‌事，将事情调查清楚。”
　　温野将最近调查的结果一一列出来，对景翊解释道‌：“景长官，根据四年多以来的所有调查结果显示，齐星言本人与白黎仅为工作同事关系，无任何生活上的交集。”
　　景翊接过调查记录，垂眸看了‌一遍齐星言本人这四年间的行踪记录。
　　几分钟后，他道‌：“我知‌道‌了‌。”
　　温野道‌：“那……景长官，我就先走了‌？”
　　景翊道‌：“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
　　温野心想，最近几个月里，景长官每逢快周末的时间里，总是心情最好的时候。
　　……
　　【问‌：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对将来不抱有希望。
　　答：不太符合。】
　　……
　　“沈先生，你最近的状态有好很多了‌。”
　　陈明出声道‌。
　　沈顾礼道‌：“我有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是不是证明我已经快走出来了‌？”
　　陈明道‌：“根据我个人的观察，沈先生最好还‌是继续再做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比较好。”
　　沈顾礼没有再开口‌。
　　陈明问‌道‌：“沈先生，最近有遇见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办公室里，安静了‌良久，才响起沈顾礼的声音：“我对未来有了‌一点微弱的期待。”
　　陈明问‌道‌：“怎么说？”
　　“大概是0.00001%的希望。”沈顾礼轻声道‌，“我就可以回家。”
　　陈明听见那0.00001%的时候，还‌是为这个人的心理疾病感到了‌长久的忧心。
　　他动唇道‌：“沈先生，无论是作为心理疏导师，还‌是作为朋友，我都希望你能‌找到更多值得留恋的希望。”
　　0.00001%是希望，已经无法用‌微弱来形容了‌。
　　那是微毫到几乎窥探不到的几率，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散掉。
　　如果连这点儿希望都断掉了‌的话，那这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沈顾礼道‌：“我知‌道‌的。”
　　陈明看向窗台上的植物，出声道‌：“沈先生照顾植物，看起来很有诀窍的样子，它们都被照顾得很好。”
　　“小白花的花期在这里也只有一个月左右。”沈顾礼道‌，“我会定时重新更换。”
　　陈明闻言，好奇地问‌道‌：“那仙人球呢？”
　　沈顾礼安静下来，最后才回答了‌陈明的问‌题，解释道‌：“仙人球没有花期，只有生命。”
　　“它的生命很长，几个月、甚至是好几年都可以不用‌更换。”
　　陈明离开前，沈顾礼解释道‌：“快到年底了‌，你之后先休假一段时间吧。”
　　“在年后一月，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来听心理疏导，明年的二月再开始吧。”
　　陈明应了‌声“好”，离开沈顾礼办公室的时候，毫无意外地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景翊。
　　他微微颔首以作示意，很快离开了‌这里。
　　看到陈明离开，景翊才上前来，出声喊道‌：“沈顾礼。”
　　“上周日做的体检，是不是今天‌该出报告了‌？”
　　沈顾礼道‌：“明天‌。”
　　景翊看着他，神情存疑。
　　行医室门口‌，景翊问‌道‌：“你们顾先生的体检报告要明天‌才能‌出？”
　　小何回头，看见景翊和沈顾礼，点头道‌：“对啊，我这里的机器慢嘛。”
　　景翊轻哼出声：“我改天‌给你们这里换几套全新的设备。”
　　小何同样哼声道‌：“沈先生上周来的时候，就说过要捐献新的医疗设备给我们了‌。”
　　景翊听出小何口‌中‌的“沈先生”指的是谁。。
　　这里的人，称呼沈顾礼，都为“顾先生”。那小何口‌中‌的沈先生，只能‌是沈云雾了‌。
　　景翊道‌：“果然，沈云雾又来了‌。”
　　沈顾礼道‌：“我的体检报告没什‌么特别的。”
　　至少，在普通基因层次方面‌，并没有任何区别。
　　晚上，景翊提及起年后的任务，想到在第四军区碰见的齐星言，还‌有齐星言那头墨绿色的头发‌，开口‌道‌：“你对齐星言到底什‌么态度？”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轻声道‌：“没什‌么态度，室友，朋友都可以。”
　　唯独不会是恋人。
　　景翊听出了‌沈顾礼的言下之意，提醒道‌：“我昨天‌看见齐星言了‌，在第四军区。”
　　“齐星言将作为编外研究员，参与那个探索计划，你需要什‌么准备吗？”
　　沈顾礼问‌道‌：“都五年过去了‌，我还‌应该有什‌么准备？”
　　“故人重逢的准备吗？”
　　景翊并不打算添油加醋，只是冷冷淡淡地笑了‌下，出声道‌：“我都忘记了‌你本来就是一个冷静理智到极端的人。”
　　除了‌……在一件事情上。
　　第二天‌是周末，行医室要十点才准时上班。
　　一大早，沈顾礼吃完饭，就看见景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沉默良久，解释道‌：“景翊，你不要抱有过多的期待。”
　　景翊完全不听，摇头道‌：“这一次，我一定要看你的体检报告。”
　　他要看看他费劲心思养了‌半年多的人，身体健康情况究竟怎么样。
　　一到十点，景翊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到行医室去。
　　沈顾礼道‌：“小何会送过来的。”
　　结果，景翊非要拉着他出门。
　　在路上，两‌人碰见神色匆匆的小何。
　　小何道‌：“顾先生，体检报告出来了‌。”
　　他将体检报告拿在身边，神色间略有些迟疑，似乎在询问‌沈顾礼的意思。
　　沈顾礼拿过报告，随便看了‌前两‌页，转手‌递给了‌景翊。
　　小何见状，略有些迟疑。
　　景翊拿过沈顾礼的体检报告，开始认真地查看体检报告上的内容。
　　沈顾礼问‌道‌：“怎么了‌？”
　　小何犹犹豫豫地出声：“多了‌一年。”
　　沈顾礼怔住，下意识又问‌了‌一遍：“什‌么？”
　　小何道‌：“多了‌一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医疗机器的问‌题，还‌是操作不当‌，一直没有测试准确……”
　　离得这么近，沈顾礼怎么可能‌会听不清小何第一次说话的声音。
　　他只是……
　　耳畔大片大片的轰鸣声，像是在这一刹那瞬间袭击了‌沈顾礼一样，让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小何喊道‌：“顾先生？”
　　他只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这个意外……
　　景翊还‌没有翻到最后一页，蓦然瞥见沈顾礼苍白垂脆弱的面‌容，连忙伸手‌抓住这个人，喊道‌：“沈顾礼？”
　　他将这个人揽在怀里，转眸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东西多了‌一年？”
　　小何怕自己这张嘴再次出声惹了‌祸，并没有回答景翊的问‌题。
　　景翊把人带回房间，看见沈顾礼下意识弯腰蜷缩起来，他半跪在这个人面‌前，面‌对面‌，沉默地探入精神力，便赫然发‌觉这个人的精神力此刻暴动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顶峰阶段。
　　怎么会这样？
　　景翊心中‌疑惑，探出去的精神力与沈顾礼精神力海死‌死‌纠缠在一起。
　　冰雪般的气息让浮躁不安的精神力有了‌稍微的停缓。
　　景翊趁机道‌：“沈顾礼，无论在想什‌么，都给我停下来。”
　　“听到没有？”
　　沈顾礼紧抿着唇，咬住自己内里的唇肉，死‌死‌的，唇舌之间的血腥气息让他的意识慢慢地反应过来。
　　薄汗浮在他雪白的额头之上，润湿了‌墨色的额发‌，眼睫微微垂落，苍白的唇瓣好像彻底失去了‌血色，又从唇缝间渗出一点微弱的血迹。
　　景翊抬手‌去捏住沈顾礼的下巴，迫使‌这个人微微张开唇。
　　被咬破的唇肉还‌渗着血珠。
　　沈顾礼沉默地睁开眼，盯着景翊，好似在失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思考。
　　半分钟后，他低声道‌：“我没事。”
　　他打掉景翊捏住他下巴的手‌，强调道‌：“我没事。”
　　景翊轻蹙着眉头，神情凝滞。
　　他很快收回手‌，转身给沈顾礼倒了‌一杯水，放在沈顾礼手‌里。
　　紧接着，景翊探身去拿丢在沙发‌另外一边的体检报告，飞快地寻找着什‌么。
　　直到他看见写在体检报告最后一页上的基因寿命检测结果，神情僵住。
　　一百零三生命年。
　　一百零三生命年。
　　为什‌么会是一百零三生命年？
　　谁的寿命会这么短？
　　景翊盯着那串数字，似乎难以置信般，攥紧的手‌指死‌死‌抓着这份体检报告，想要出声质问‌，却还‌发‌现他似乎不知‌道‌该去质问‌谁。
　　他第一反应是，一定是这份体检报告弄错了‌。
　　没有人的基因寿命会小于一百五十岁的。
　　绝对没有。
　　景翊冷静理智地思考着。
　　他动了‌下唇，目光落在与他面‌对面‌的沈顾礼身上，迟疑良久，才想到沈顾礼刚才和小何之间的对话。
　　多了‌一年。
　　多了‌一年什‌么？
　　多了‌一年寿命。
　　——你现在身体这么差，将来两‌百岁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为什‌么不会有那么一天‌？
　　因为……这个人根本不会活够两‌百岁。
　　景翊突然冷静到了‌一种极点。
　　他想：怎么会这样呢？
　　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年，长久到几十年、甚至是上百余年的时间里，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来和解。
　　可是，没有了‌。
　　他什‌么时间都没有了‌。
　　沈顾礼沉默地待在沙发‌上。
　　景翊慢慢起身，声音嘶哑地开口‌问‌道‌：“沈顾礼，你要不要……”
　　他一出声，就觉得有一股倔强又沉郁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难受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沈顾礼……你要不要回房间去，去休息一会儿。”景翊靠近这个人，轻声询问‌道‌，“需要我抱你吗？”
　　沈顾礼沉默地站起身来，避开了‌景翊伸向他的手‌，回了‌房间。
　　景翊僵站在客厅里，思绪凝滞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跟着这人去了‌。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被针扎一样细密的疼痛，让人觉得窒息又难受。
　　几分钟后，景翊去了‌一趟行医室，语气平静地询问‌道‌：“他都允许我看他的体检报告了‌，你把他前三年的所有体检报告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何犹豫片刻。
　　景翊盯着这个人，沉闷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低声吼道‌：“他都要死‌了‌！还‌有几十年了‌，就只有几十年可活了‌！”
　　“你们……你们还‌想瞒着我！”
　　都是大家纵容的结果。
　　景翊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语气冷淡道‌：“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是我语气不太好。”
　　小何道‌：“我这就去拿顾先生之前的体检报告。”
　　两‌分钟后，他跑回来，把近几年的体检报告递给景翊。
　　小何解释道‌：“顾先生一直有做体检，一开始每一年做一次，后来在魏老大的劝说之下，改成了‌每半年一次。”
　　“2844年的冬天‌，因为行医室增加了‌设备，我在体检项目上就多加了‌一项。”
　　“那是我第一次得知‌顾先生的基因寿命。”
　　“2845年的2月，就是你离开的有段时间，顾先生做了‌第二次基因寿命检测，也是同样的结果，一百零二生命年。”
　　“第三次基因寿命检测结果，变成了‌一百零三生命年。”
　　小何道‌：“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翊待在行医室，将沈顾礼的所有体检报告看完，沉默地走出办公室。
　　他漫无目的走到沈顾礼办公室外面‌灌木丛前，用‌精神力搜寻到正在冬眠的卷刺球，僵站在那里。
　　良久之后，景翊轻声道‌：“小刺猬，连你都能‌活好久，还‌在努力地活下去。”
　　“他怎么就不行呢？”
　　景翊仰头去望见冬日里的天‌光，视线模糊之间，他看见天‌上的发‌光体持续不断地亮着，光晕散开，光色温暖，却寒冷透骨。
　　景翊回到院中‌的时候，蓦然听见从沈顾礼房间里传来一道‌清脆刺耳的重响，快步冲了‌进去。
　　沈顾礼抱膝蜷缩在床边，目光盯着不远处碎裂开来的玻璃柜门，以及那块美丽又危险的红宝石。
　　景翊低头将人抱在怀里，心疼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面‌对景翊的出声询问‌，沈顾礼没有回答，动作轻缓地呼吸着。
　　景翊的目光落在了‌一堆玻璃碎片中‌的红宝石上，语气犹豫：“帝国宝藏？”
　　他很快想到了‌沈顾礼无故增加的一年寿命，以及……沈顾礼今天‌无缘无故，精神力暴动，神色变幻良久。
　　“沈顾礼。”
　　景翊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我给你讲一讲这个帝国宝藏的传说来由吧。”
　　“据传，这块宝石是人类在远征时代开始之初，人类远离故土家园时，带出来的最后一件宝物。”
　　“宝石永恒而美丽，在一千五百年的远征历史‌之中‌，这块宝石见证了‌人类无数次的变迁和改革，流落到无数人手‌中‌。”
　　“它像一颗从旧日故土照耀远行游子前路的明星，永恒不变地散发‌着光芒，拥有无尽的能‌源，无数人为之疯抢。”
　　“在已知‌且有限的历史‌之中‌，有人曾经记载，是这块宝石带领仅剩的人类找到了‌新的生命星球。”
　　“无数任宝石拥有者中‌，最出名的只有旧帝国皇室的开创者，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新的生命星系，将其命名为曙光星系。”
　　“远征时代的结束，象征着帝国皇室统治时代的开始。旧帝国皇室开创者将这块传承了‌一千五百年的宝石，推举为帝国宝藏，并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帝国统治者。”
　　在几千年的星际历史‌之中‌，这块宝石因为其奇特又神秘的种种传说，而笼罩上了‌玄奥的神话色彩。
　　有人说，这块宝石就是当‌初远征历史‌开始之前带来灾祸的一切源头。
　　有人说，这块宝石拥有无尽的魔力，身怀诅咒，诅咒了‌一代又一代的主人，是鲜血赋予了‌它如今漂亮的外表。
　　也有人说，这块宝石指引远征人类的方向，给绝望而混乱的远征时代人类带来如曙光般的希望。
　　沈顾礼道‌：“它只是一块宝石而已。”
　　只是一块宝石而已。
　　“人们总是要找个和自己和解的理由，才能‌来争抢和拥有它。”景翊道‌，“帝国宝藏美丽、危险，却神秘。”
　　“无法否认的是，至今依旧有人想要得到它。”
　　“现如今，大家都叫它帝国宝藏，与旧帝国皇室挂钩，象征着无尽财富，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远征时代的人类给它取的名字。”
　　“玫瑰刺。”
　　——卷二·玫瑰刺·终——


第六十五章 
　　沈顾礼道：“它只是一块宝石而已。”
　　他开口‌试图强调些‌什么‌。
　　“对。”景翊道, “它只是一块宝石而已。”
　　他垂眸望着沈顾礼苍白的侧脸，纤长‌浓密如鸦羽般的眼‌睫微微轻颤着。
　　景翊低声道：“沈顾礼，它只是一块宝石而已。”
　　不要因‌为这样一块宝石, 而放弃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景翊将人抱起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就算是这样，沈顾礼都没什么‌反应, 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漂亮玩偶, 任人施为。
　　景翊垂手, 轻声道：“沈顾礼？”
　　那双颜色纯粹得黑色琉璃的眼‌睛微微一动。安静地看着他。
　　“好好睡一觉, 什么‌都不要想。”
　　沈顾礼闭上眼‌, 呼吸变得轻缓。
　　景翊坐在床边, 一直等到沈顾礼进入浅淡的睡梦之中, 才起身离开。
　　他走到那堆玻璃碎渣前，弯腰将那块红色宝石捡了起来, 清楚地意识到什么‌。
　　沈顾礼一定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自‌己的基因‌寿命只有一百零二‌岁、一百零三岁。
　　在更早的时候, 沈顾礼就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
　　——他做的是基因‌全检。
　　景翊心生‌恍惚，收拾玻璃碎片的指尖被尖锐处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来。
　　他的身体僵住。
　　在2832年8月的时候, 沈顾礼就知道自‌己的基因‌寿命是多少了。
　　而且, 在十‌多年前, 这个人的基因‌寿命一定更少，不会比现在的一百零三岁更多。
　　否则，今天在听见小何所说“多了一年”的时候，沈顾礼的精神力根本不会崩溃。
　　景翊盯着自‌己指腹伤口‌渗出来的鲜血，失神良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十‌二‌年的时间, 占据了沈顾礼十‌分之一还多的寿命。
　　这个人的人生‌，在十‌几岁的时候, 就注定了。沈顾礼用八年来复仇，用往后余生‌并不算多的时间来怀念。
　　他算什么‌坚定的感情‌论者，沈顾礼才是……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感情‌论者。
　　景翊死死握着那块红宝石，再大的情‌绪波动，也没有让泄露出半点精神力。
　　他知道他完了。
　　他彻彻底底地完了。
　　真可怜。
　　真可悲。
　　景翊心想。
　　他不知道是在可怜谁，又是在嘲讽谁。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目光落在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上，神色平静至极。
　　几分钟后，直到景翊站在他的面前，他才沉默地坐起身来。
　　房间里已经被景翊收拾得一干二‌净，景翊将那些‌玻璃碎片装在专门的垃圾桶里。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桌上那块色泽漂亮的红宝石，动作僵住。
　　下一瞬，一双手落在沈顾礼眼‌前，景翊站在他身后，开口‌道：“沈顾礼，你要是不想看到那块宝石，我去调来一个最防护精密的储存箱。”
　　沈顾礼克制着呼吸，情‌绪稳定下来，轻声道：“我不要它。”
　　“你如果想要的话，把‌它带走吧。”
　　景翊平淡的声音响起来：“我会活很久，不需要这样一块宝石。”
　　“除了你这个人，别的……我也不稀罕。”
　　景翊的手掌挡在沈顾礼面前，他微微颤动的眼‌睫轻轻拂过景翊的掌心，几乎不可察觉却酥痒得柔软不已。
　　景翊的指尖有了微微蜷缩的意图，随即又很快被克制住了。
　　他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那就把‌它关起来吧。”
　　话语间，带着温柔却不甘的妥协。
　　晚上，景翊和沈顾礼训练的时候，他一时失神，被沈顾礼察觉到，反击遏制倒在地板上。
　　景翊目光平静地望着压在他上面的人，出声道：“沈顾礼。”
　　沈顾礼看着他。
　　景翊继续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抬手放开这个人，意图将这个人拉起来，交握的手掌用力之际，却被这个人大力拉了下去，倒在这个人怀里。
　　他神情‌微怔，以手撑在景翊身侧，欲意立起身来。
　　景翊伸出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把‌沈顾礼困在他怀里，低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抿唇绷紧，回答似的问道：“怎么‌？”
　　景翊又喊：“沈顾礼。”
　　沈顾礼道：“干什么‌？”
　　景翊道：“沈顾礼。”
　　沈顾礼：“……”
　　“沈顾礼。”
　　景翊声音低缓：“我也好疼啊。”
　　“不知道哪里痛，就是觉得好痛。”
　　沈顾礼沉默良久，开口‌道：“景翊，你也该去看看心理疏导师。”
　　“早发现，早治疗。”
　　不要像他一样。
　　景翊道：“我才不去。”
　　沈顾礼：“……”
　　景翊放开沈顾礼
　　沈顾礼起身离开。
　　两分钟后，景翊才慢慢坐了起来，看着挂钟上的时间。
　　晚上十‌点，今天是十‌二‌月十‌四日。
　　明天是十‌二‌月十‌五日。
　　景翊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去洗了个澡。
　　再出来的时候，他走到沈顾礼的房间门口‌，敲门而入，看着正在吹头发的人。
　　景翊站在门口‌，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直到房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沈顾礼起身时，看见站在门口‌的景翊，出声道：“我没事。”
　　他试图强调自‌己的冷静和理智。
　　现在的他，已经勉勉强强能够入睡了。
　　沈顾礼思索着，就听见景翊道：“沈顾礼，你明天需要我陪你吗？”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好半晌后，沈顾礼才道：“你可以离开。”
　　景翊道：“好，我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景翊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深夜凌晨之后，他才出现在沈顾礼的院子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当‌今精密技术最顶尖的防护箱。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等待着时间，等待着十‌二‌月十‌五日这一天的过去。
　　零点的时候，夜空之中，开始下起茫茫的雪粒，落在屋檐上、小路间，以及景翊的脸上，冰寒彻骨。
　　很快，从小道尽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有人自‌阴影中走了过来，院门前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面容轮廓精致而漂亮。
　　沈顾礼抬眸，盯着站在他门口‌的人。
　　光影变换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
　　景翊大步走过来，声音急切地解释说：“沈顾礼，你只是说十‌二‌月十‌五日不能出现，没说十‌二‌月十‌六日，我不能出现在你面前。”
　　“今天周一了，我是来送箱子的。”
　　“你不能生‌气。”景翊低声道，“现在已经过零点了。”
　　天上下落的雪粒打在沈顾礼眉心，微凉的触感让他慢慢回过神来，他微微抬眸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你看起来很委屈。”
　　沈顾礼轻声道，语调缓慢地喊了下这个人的名字：“景翊。”
　　四下安静下来。
　　夜色之中，雪轻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的头顶，静谧无声。
　　……
　　第四军区，从十‌二‌月下旬开始安排轮流值守的人员，部分人员得以提前放了半个月的新年假。
　　临放假之前，景翊将探索那颗荒废星球的计划任务定在2846年1月14日。
　　他在军区放假的第一天，回了一趟A3星。
　　景夫人道：“阿翊，你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今年终于‌回来了，这次……是能好好待上几天吗？”
　　景翊平铺直叙道：“不能。”
　　景夫人神情‌微顿，道：“那我把‌白黎一起叫回来？”
　　景翊神色微冷，出声解释道：“我在四年前就已经解释过了，我和白黎早就不可能了。”
　　“母亲。”景翊顿声道，“你比任何人都还不了解我。”
　　景夫人道：“我怎么‌不了解你？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不了解你，还能有谁了解你？”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阿翊，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当‌年插手你和白黎之间的事情‌，可是……我现在已经同意了。”
　　“这几年间，我和他相处得很好。”
　　景翊平静道：“你只是因‌为当‌年那一份100%的基因‌匹配度检测报告而已。”
　　“没有它，什么‌都算不上。”
　　景夫人下意识否认：“我不是。”
　　景翊问道：“你现在对待白黎，和当‌年对待沈顾礼，究竟有什么‌区别？”
　　景翊道：“母亲，Omega真的不是一件可以用来随意交易的货物，也不是谁的附属品。”
　　“现在，整个财阀圈都知道你是景家的景夫人，大家都称呼你为景夫人，谁……还记得你真正的名字？”
　　景翊道：“你当‌年，也是星大的优秀毕业生‌，现在唯一的成‌就只剩下‘景夫人’这个头衔了吗？”
　　“母亲，旧帝国皇室已经覆灭很久了，那些‌培训班本来就不该再存在的。”
　　景夫人顿住声音，久久没有说话。
　　好半晌后，她反应过来，怔怔出声：“你还在惦记四年前我让沈顾礼去参加那个培训班的事情‌。”
　　“明明是他自‌己愿意去的，我只是替他提前报了名而已。”
　　景翊紧抿着唇。
　　景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口‌道：“所以，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上了那个沈顾礼！”
　　景翊目光微动，看向他母亲。
　　景夫人气急：“一个两个的，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景翊转身就走。
　　景夫人道：“沈顾礼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们都这样着迷……”
　　她气得身体发抖。
　　客厅里因‌为景翊的离开，而变得安静下来。
　　景夫人僵坐在沙发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试图去找景翊，却发现景翊早就已经走了。
　　……
　　2846年1月。
　　中央星系，第四军区。
　　一艘星舰从停机场起飞，很快跃迁出了中央星系。
　　主舱室位置，温野站在主控台前，定位好坐标位置。在行驶过程中，他不断纠正位置。
　　不远处，传来伊文斯疑惑的语气：“景翊……”
　　景翊瞥了这人一眼‌，伊文斯想到之前被面壁的一个半小时，咬牙切齿地开口‌问道：“景长‌官，不是说还有两个编外人员要参与到这个任务之中吗？”
　　伊文斯巡视一周，道：“人呢？”
　　景翊淡声道：“等彻底离开中央星系之后，他们会来的。”
　　伊文斯猜测道：“远星际？”
　　景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伊文斯踱步到温野身旁，目光搜寻着第一阶段的定位坐标，就觉得更加奇怪了些‌。
　　这是一个之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景翊道：“在这个过程中，一切以我的命令为主。无论见到谁，都不能贸然冲动行事。”
　　他的目光落在座位最后一排的齐星言身上，点名道：“齐星言？”
　　“知道了。”
　　齐星言说罢，扭头盯着窗外，留给景翊一个墨绿色的脑袋。
　　景翊盯着那颗头，唇线绷紧，继续点名道：“还有温野。”
　　被点中名的温野应声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景长‌官。”
　　“我这次肯定管好我的信息素。”
　　“伊文斯？”
　　伊文斯随意地应了声，没怎么‌在意。
　　主舱室座位排上，很快有人走近，笑着询问道：“齐老师，你需要水吗？”
　　齐星言转眸看了一眼‌来人。
　　“齐老师，我叫曲唐。”曲唐介绍自‌己道，“我也是一名Omega，这次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你的。”
　　齐星言接过曲唐手中的水杯，道了声谢。
　　曲唐笑道：“不用谢。”
　　星舰驾驶跃迁出中央星系之后，按照设置的既定坐标，跃迁至一颗临时中转站的小星球。
　　星舰暂时停靠在中转站停机场上。
　　温野转头问道：“景长‌官，需要我下去接人吗？”
　　景翊盯着监控显示屏，神色未见任何迟疑，修长‌手指落下，没有任何犹豫地关掉了这艘星舰上所有的监控系统。
　　温野见状，神色一怔。
　　景长‌官为什么‌要提前关掉监控系统？
　　景翊抬手，在主控系统操作之后，打开了星舰主舱室的大门。
　　延伸梯落了下去。
　　半分钟后，一道身影率先出现在主舱室门口‌，他看着主舱室内的众人，从容不迫地介绍自‌己：“你们好，我是魏泽，我和我的朋友都是这次任务的编外人员。”
　　伊文斯打量过后，发现这人跟他一样，都是A级精神力左右的强度，挑眉好奇道：“那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魏泽让开主舱室门口‌的位置，往前走了几步，侧身去看落后他几步的人。
　　“砰！”
　　座位排上传来水杯落地碎裂的声音。
　　齐星言蓦然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出现在主舱室门口‌的那个人。
　　这人身形颀长‌，清瘦却优越至极的身段，在帽檐之下被遮掩住了大张脸，显露出来的薄唇色泽偏淡，精致漂亮的下颌线无一不让人觉得帽檐下一定是一张极为出众的脸。
　　齐星言的视线落在这个人修长‌雪白的脖颈之上，却没有看见信息素抑制环的存在。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
　　齐星言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踩着玻璃碎片。
　　沈顾礼抬手取下离开Z星系后用来遮掩面容的帽子，主舱室明亮的灯光照落下来，折射在他眸光之中，像璨亮的碎星。
　　“沈顾礼。”
　　沈顾礼轻声道：“这次任务的编外人员之一。”


第六十六章 
　　“阿礼……”
　　“沈学长！”
　　“沈顾礼？”
　　“沈长官。”
　　景翊看向‌沈顾礼, 出声介绍道：“沈顾礼和魏泽，将作为这次任务的编外人‌员，和大家一起去那颗荒废星球。”
　　“他们‌都已经与军区签订了保密协议。”
　　那天之后, 沈顾礼拿到拷贝坐标的数据之后, 交给景翊。事后，景翊又‌和魏泽本人‌、魏泽这个名字签订了一份保密协议。
　　魏泽瞥见朝沈顾礼奔来的人‌, 自觉肯定不是自己的事儿, 又‌往后退了几步, 把‌位置让开。
　　景翊瞥见朝沈顾礼跑过去的齐星言, 抿紧唇角, 转身面对主控台, 操作系统, 关上主舱室门，设定好跃迁坐标, 再次启程。
　　齐星言穿过座位排的走道, 目光紧紧盯着站在那里的沈顾礼，直到他站定在沈顾礼面前, 下意识屏住呼吸, 眸光微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沈顾礼浅笑出声道：“齐星言, 好久不见。”
　　齐星言抿唇，一把‌抱住面前这个人‌。
　　沈顾礼垂手在身侧，安静又‌沉默。
　　齐星言道：“阿礼，我快想死你了！”
　　他低声喃喃道：“我快五年没见到你了，你的通讯号也不上线了，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我都快担心死了。”
　　慢慢的，齐星言松开沈顾礼,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毫无顾忌地落在沈顾礼脖颈处，谨慎地问‌道：“阿礼，你现在不戴信息素抑制环了，该用信息素抑制贴了吗？”
　　沈顾礼道：“没有。”
　　齐星言怔住，漂亮的猫猫眼微圆，迟疑道：“阿礼，那你现在……我怎么感受不到你信息素的存在了？”
　　他脱口而出：“你割掉了你的腺体？”
　　随即而来的，是齐星言对于景翊那个人‌满腔的愤怒。
　　“也没有。”沈顾礼轻声道歉，“在中央星系的八年里，我骗了所有人‌。”
　　“我不是一个Omega。”
　　齐星言怔住，目光中带着惊讶与疑惑，内里更深处，却是隐隐约约不可察的巨大欣喜。
　　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下意识滞住了呼吸。
　　沈顾礼看见齐星言此刻神情‌，犹豫瞬息，终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重复道：“我不是Omega。”
　　伊文斯眼睛瞪直，盯着沈顾礼，震惊道：“所以，你是一个Beta？”
　　在场之中，除了Alpha，就是Omega。
　　Alpha和Omega，是唯二能够察觉到信息素存在的性别。
　　他们‌都没有在沈顾礼身上察觉到任何信息素存在的痕迹。
　　在这个世界，没有信息素存在，就意味着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剩下的，就只有Beta一种性别了。
　　沈顾礼没有回答伊文斯这个问‌题。
　　景翊背靠主控台，安静地感受到沈顾礼的沉默，他眸光微颤了下。
　　温野走过来道：“沈学长，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顾礼解释道：“也不算是突然的意外，这次计划任务是我和魏泽，跟你们‌景长官商量出来的结果。”
　　直到现在，齐星言才反应过来，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蓦然攥紧。
　　他低声问‌道：“所以，你又‌跟他在一起了？”
　　沈顾礼道：“没有。”
　　齐星言被尖锐划刮着的手慢慢松开。
　　“是我在追求他。”
　　当大家还沉浸在沈顾礼不是Omega这件事情‌里的时候，主控台前，传来景翊冷静的声音。
　　所有人‌齐齐转头，盯着景翊。
　　景翊道：“我在追求沈顾礼。”
　　这像是一种宣誓。
　　伊文斯反问‌道：“可他是个Beta？”
　　景翊语气平淡：“有什么问‌题？”
　　伊文斯顿住。
　　他想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是……
　　在当今这个社会，Alpha该找一个Omega为对象，已经是大家熟知和公‌认的事情‌。
　　Beta就应该和Beta在一起。
　　伊文斯盯着沈顾礼那张漂亮得要命的脸，补充说‌——
　　就算这个Beta容貌再出众，也是如此。
　　齐星言反问‌道：“Beta怎么了？Beta碍着你了？乔特‌中将？”
　　伊文斯道：“……”
　　伊文斯无话可说‌。
　　他之前还觉得齐星言是个甜O，没想到呛起人‌来，也这么凶，是个呛口辣椒，没想到是他看走眼了。
　　“我的性别，跟这次任务没有太大的关系。”
　　沈顾礼道：“你们‌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吵起来。”
　　齐星言顿时噤声。
　　沈顾礼道：“都坐下吧。”
　　他就近找了一个座位。
　　齐星言连原本安静角落里的位置都不要了，小声道：“我要跟你坐。”
　　说‌罢，他率先‌抢占了沈顾礼旁边最有利的位置。
　　温野见状，连忙坐稳后排，转过身来和沈顾礼说‌话。
　　“沈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沈顾礼应声道：“温野，我记得你，我们‌见过两次，你是我的直系学弟。”
　　温野见沈顾礼还记得他，眼睛都亮了些许，兴奋又‌直白地道：“沈学长，当初就是你推荐我进的第四军区……”
　　“什么？什么？”伊文斯站在那里，不满出声，“明明是我写的推荐信！温野，你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沈顾礼轻声道：“的确是伊文斯写的推荐信。”
　　“我知道，我知道的。”温野扭头道，“乔特‌长官，我进军区的时候，就感谢过你了，谢谢你写的推荐信。”
　　说‌罢，温野又‌将脑袋扭回来，对着沈顾礼道：“我现在还是要感谢沈学长的，没有沈学长的引荐，就没有我现在的发展。”
　　温野继续道：“沈学长，谢谢你。”
　　沈顾礼道：“不用谢。”
　　齐星言盯着这个人‌，轻咳半晌后，出声提醒道：“温学弟，我现在还有话想和阿礼说‌。”
　　温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是我疏忽了，你们‌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这就走。”
　　温野说‌罢，起身去了主控室，看见景翊，招呼了一声：“景长官。”
　　景翊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温野身上，问‌道：“你的推荐信是沈顾礼让伊文斯写的？”
　　温野道：“是啊。”
　　“当时军中都不想让我进指挥使职位，想让我改战斗系，要不是埃维老师和沈学长力荐……”温野瞥见伊文斯的神情‌，补充道，“还有乔特‌长官的推荐，我可能都来不了第四军区。”
　　景翊若有所思‌，低声哼了下。
　　沈顾礼又‌不找他。
　　不过，转念一想，找他一个战斗系的人‌来推荐温野一个顶级Alpha，进入指挥使职位，也的确没什么用。
　　景翊吩咐道：“守好主控台系统。”
　　他垂眸看见已经关闭的监控系统，解释道：“这是一次秘密任务，不需要开监控。”
　　景翊控场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来分‌一下休息室。”
　　“景长官。”温野出声，透露出自己的小心思‌，“我觉得抽签决定最合理了。”
　　景翊话语一顿，语气微冷：“温野？”
　　温野强行解释道：“景长官，我真的觉得抽签决定最合适了。”
　　他那双眼睛晶亮亮的，内里满怀期待。
　　“我也觉得这样最合理。”
　　伊文斯突然出声，赞同了温野的提议。
　　他道：“景翊……”
　　话到一半，突然又‌改了口，哼声道：“景长官，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吗……”
　　景翊眼神凉凉地看了眼伊文斯，平静道：“那就抽签决定吧。”
　　在这种小事上，他向‌来还是很大度的。
　　抽完签后，景翊拍板决定：“待会儿都过来开会，别聊天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顾礼所在的方向‌。
　　齐星言扭头看了眼这个人‌。
　　会议桌上。
　　曲唐将资料分‌发下去，递给沈顾礼的时候，他终于和沈顾礼说‌上话，小声道：“沈长官……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曲唐。”
　　伊文斯咧嘴道：“曲唐，你现在是我的人‌，还叫他沈长官？”
　　曲唐立马收敛脸上的神情‌，有些心虚，继续分‌发资料。
　　伊文斯坐在沈顾礼斜对面，乜了眼景翊，轻声哼道：“治军不严，某个人‌也是有最大的责任的。”
　　温野立马维护道：“可是，军中才不看重性别，沈学长在当年，的确是超S级的精神力者，他当然有能力成为指挥使。”
　　伊文斯恼羞成怒，不满道：“我说‌得是这个嘛？我是说‌景翊！”
　　“伊文斯。”
　　沈顾礼道：“一别多年，你还是跟当年一样。”
　　“恭喜你，晋升军衔。”
　　伊文斯得意炫耀出声：“我现在军衔可比你高了……”
　　他的话说‌着说‌着就停了下去。
　　在场之中，大家都清楚，沈顾礼如今哪里还有军衔在身？沈顾礼的军衔和一切身份，在五年前，就已经随着他本人‌的请辞，而一同离开了。
　　除却正式实习的那一年，沈顾礼在军职位不过三年，就已经位列上校军衔。
　　如果他一直待在第四军区，五年的时间，又‌怎么可能会比伊文斯现如今的军衔还要低呢？
　　沈顾礼该比肩景翊。
　　除了景翊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对沈顾礼当年毫不犹豫地请辞第四军区的工作而心生不解。
　　伊文斯僵住话语。
　　好半晌后，他装作随意地接过曲唐递过来的资料文件，瞧了一眼，强行转移话题，道：“2836年？”
　　“这是2836年的旧任务？”
　　“在这颗荒废星球上，当年有过一个顶级研究院秘密驻点，是跟旧帝国皇室一定的联系。”
　　景翊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探索这个研究院的秘密。”
　　齐星言垂眸，盯着这份文件上的需求，心存些许疑惑。
　　白黎说‌……这个研究院已经被人‌给毁了，是还有一份实验日志数据被遗留在实验室里。
　　根据景翊所叙述，第四军区……或者说‌是所有军区都不知道这个荒废星球上的研究院秘密驻点已经被毁掉。
　　既然不是军区出手，那个组织的研究院秘密驻点是被什么势力给毁掉的？
　　“在这个过程之中，齐星言将全‌程协助。”景翊叮嘱道，“曲唐，你的唯一任务就是帮助齐星言，并保护他，明白吗？”
　　曲唐应声道：“收到！”
　　齐星言思‌绪被打断，微抿着唇，目光游移了下，很快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给压了下去。
　　“那……”伊文斯悄悄咪咪地看了一眼沈顾礼，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他轻咳出声道，“那沈顾礼呢？他们‌干什么？”
　　沈顾礼道：“我和魏泽……跟你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并非从‌属命令关系。”
　　“我们‌的目的大致相同而已。”
　　景翊沉默片刻，应声道：“对。”
　　“他们‌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
　　景翊分‌配完任务，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解释道：“将资料记在脑子里后，曲唐记得摧毁这些资料信息。”
　　在场之中，只有齐星言是没怎么接触过相关任务流程的，景翊这番话是特‌地对他讲的。
　　傍晚时分‌。
　　齐星言在离开休息室之前，最终还是洗掉了自己太过明显的发色，然后出门，敲响了沈顾礼休息室地的房门。
　　没多久，沈顾礼打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人‌，出声问‌道：“齐星言？”
　　“阿礼。”齐星言站定身形，迟疑道，“这次任务这么危险，你怎么来了？”
　　沈顾礼轻应了声，解释道：“下午的时候，我不是简单解释过吗？我和魏泽去那颗荒废星球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齐星言神色迟疑。
　　“齐星言。”沈顾礼道，“你完全‌可以不用来参加这个任务的。”
　　“我要是没有来参加这个任务，岂不是就不能遇见你了吗？”齐星言反问‌出声。
　　沈顾礼轻声道：“可是，你在来参加这个任务之前，并不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齐星言抿唇低声说‌道：“是我最近的实验不太顺利，一直没有得到进展，然后想着出来散散心，就主动‌接触了这个任务。”
　　他说‌罢，看着沈顾礼那双墨色琉璃般的眼睛，沉默地心说‌：对不起，他说‌谎了。
　　沈顾礼顿了下，嗅见齐星言身上传来过来的橙香气息，沉默良久，终是出声道：“齐星言，在任务里，好好照顾自己。”
　　齐星言动‌了下唇，想要说‌些什么。
　　他的心揪起来，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掌心之中的尖锐深陷在他的掌纹之中。
　　沈顾礼注意到齐星言的神情‌，开口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有……”齐星言话音间隐隐约约带了些许的紧张，他的目光落于沈顾礼一直站在门口的身形之上，犹豫道，“阿礼，我们‌好像生疏了很多。”
　　“你好像也瘦了很多。”
　　“你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回事，你跟景翊他……”
　　齐星言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他低声道：“你又‌跟他纠缠在一起，你们‌……”
　　沈顾礼盯着齐星言，谨慎地道：“齐星言？”
　　齐星言顿住声音，身体有小幅度的轻颤，那双微圆的眼睛里倒映着眼前这个人‌，朦胧水雾好像遮住了他去看沈顾礼的视线。
　　沈顾礼迟疑着上前半步。
　　齐星言没再吭声，转身跑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沈顾礼思‌索良久，转身去找了曲唐一趟。
　　几分‌钟后，曲唐手里拿着东西，小心翼翼地敲开齐星言休息室的门。
　　曲唐解释道：“齐老师，我刚才在走廊隐隐约约闻到了栀子花的信息素，我想着你在路上有可能需要这个东西。”
　　曲唐说‌罢，摊开手掌。
　　齐星言垂眸，看见曲唐手掌之间的抑制剂，眸光微颤了下，语气飘忽地问‌：“是谁让你来的？”
　　曲唐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没有谁啊，就刚才，景长官给我的任务不就是照顾齐老师你吗？”
　　他略带歉意地说‌：“这一路上，还得齐老师多多包容我偶尔的粗心大意了。”
　　齐星言抬手拿过曲唐手中的抑制剂，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间紧闭的休息室门前。
　　曲唐道：“齐老师，待会儿记得来拿营养液。”
　　“对了，齐老师，你还需要其他帮助吗？”
　　“不需要。”
　　齐星言沉默地关上门，蜷缩在门后，死死握着那支抑制剂。
　　栀子花味的信息素，很快溢满整间休息室，不断疯长，无处可依。
　　他知道了。
　　他已经知道了。
　　他拒绝了他。
　　——齐星言，你发情‌期到了，我帮你打一支抑制剂，好不好？
　　齐星言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过去的那些话，他靠坐在门后，冰冷的地板让他混乱的思‌绪冷静了些许。
　　齐星言沉默地撩开衣袖，就像以前一样，抑制剂泛凉的液体注入他的手臂，身体上的生理反应被强制地镇压了下来。
　　很久之后，齐星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去了一趟浴室。
　　七点的时候，他出了一趟休息室，去拿营养液。
　　“齐老师，晚上好。”
　　曲唐问‌道：“齐老师要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齐星言垂眸，盯着那些营养液的口味，抬手抽中那支甜橙味儿的营养液。
　　曲唐“咦”了一声，开口道：“齐老师也喜欢甜橙味的营养液啊？”
　　“也？”
　　齐星言捕捉到曲唐话语之中的关键字，问‌道：“阿礼来拿营养液了？”
　　曲唐摇头道：“不是，是景长官刚才拿了一支甜橙味的营养液，和一支没味儿的营养液。”
　　齐星言听见是景翊的时候，沉默瞬息。
　　“阿礼没来拿吗？”
　　“没有。”曲唐还是下意识称呼沈顾礼为“沈长官”，他解释道，“景长官说‌他帮沈长官一起领了。”
　　齐星言顿住身形。
　　良久之后，他垂下眸，慢慢地敛尽眼里情‌绪，带着那支营养液回了休息室。
　　所以，还是因为……他不是Alpha吗？
　　齐星言往回走的时候，被人‌叫住。
　　沈顾礼出门看见齐星言手中营养液的口味，神情‌平静地道：“齐星言，你下午情‌绪不太稳定。”
　　“需要和我谈一谈吗？”


第六十七章 
　　星舰会议室。
　　沈顾礼打开里面的灯, 走到靠得最‌近的位置上，将椅子拉开，转眸看向齐星言, 出声道：“坐吧。”
　　齐星言踱步走过来, 坐在椅子前。
　　沈顾礼转身，给齐星言倒了‌一杯水, 放在他面前, 随即坐了‌下来。
　　他询问出声：“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齐星言拿起那杯水, 低头浅饮了‌一小口, 润了‌润唇瓣, 才开口道：“我……”
　　“我只是……”齐星言脑子里浮现出过去无数个画面来, 最‌终他却还是解释说, “我下午的时候，是恰巧碰见了‌我发情期, 所‌以‌情绪有‌些不稳定而‌已。”
　　Omega在发情期的时候, 就算他们使用了‌镇定剂，也的确会情绪不稳定。
　　“后来, 我用了‌抑制剂之后, 就没‌有‌那么严重了‌。”齐星言道, “我有‌好好贴信息素抑制剂的。”
　　他微微移动着身形，试图将自己后脖颈上贴的信息素抑制贴露给沈顾礼看。
　　“齐星言。”
　　沈顾礼微微屏住呼吸，移开目光，轻声解释道：“我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齐星言身形顿了‌下，慢慢坐回来，轻眨了‌下眼睫, 眸光微微颤着，有‌些可怜又迟钝的样子, 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应声道：“哦。”
　　“我现在才想起来。”
　　齐星言试图找到一些话题来讨论，道：“你是一个Beta。”
　　“是闻不到信息素的。”
　　Beta闻不到信息素，所‌以‌沈顾礼从‌来不会说他的信息素，不会夸他的信息素好闻，也从‌来不会抱怨他当‌年把自己身上栀子花味的信息素，偶尔弄得客厅里到处都是。
　　因为沈顾礼闻不到，感知不到。
　　沈顾礼是一个Beta，不是Omega，也不是Alpha。
　　他闻不到信息素。
　　但‌是，他却能够闻到香水的气味。
　　齐星言微抿着唇，出声道：“阿礼……”
　　沈顾礼应声道：“怎么了‌？”
　　齐星言目光轻移，问道：“你跟景翊之间，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顾礼想了‌下，解释道：“景翊在星舰上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他在追求我，仅此而‌已的关系。”
　　齐星言道：“他追求你，那你的态度呢？我想询问你的态度。你之前那么喜欢他，喜欢了‌他八年之久。”
　　沈顾礼看向齐星言，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委屈和别的什么情绪来，反问道：“你真正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齐星言眸光轻颤着，目光落在沈顾礼这张脸上，每一分、每一寸，眉眼，鼻梁，精致的面容，漂亮又清冷得要命。
　　他又低头喝了‌一口水，闭上眼，低声坦然道：“阿礼，你……”
　　“我当‌年说我喜欢一个Omega……”齐星言声音顿住，似乎说出接下来的话，真的很艰难一般，“但‌是，在今天的时候，我现在发现我错了‌。”
　　“他不是一个Omega。”
　　齐星言坦然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他，怎么办呢？”
　　齐星言说话的声音之中，带着轻微的颤音。
　　他沉默良久，睁开眼，却并没‌有‌在沈顾礼眼中看见任何其他不好的情绪。
　　憎恶、恶心、震惊，又或者‌……是欣喜，这些情绪，他都没‌有‌在沈顾礼眼中看见过。
　　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情绪，沈顾礼眼中都没‌有‌任何的波动。
　　沈顾礼安静地想了‌下，轻声询问道：“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齐星言颓然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
　　“我住在你们家‌的那个晚上。”
　　齐星言垂眸盯着自己紧握水杯的手，不敢去看沈顾礼。他道：“喜欢需要理由吗？难道你不值得被‌喜欢吗？”
　　沈顾礼道：“我在中央星系八年，身份是假的，性‌别也不真实。那些年，的确是一场怀有‌目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齐星言不解：“可你没‌有‌骗我啊？你在大学期间，有‌什么好骗我的呢？”
　　他回想过往，要是沈顾礼真的有‌能够骗他的时候，就好了‌。
　　齐星言呼吸略微急促，开口道：“阿礼，你当‌年明明说过的，你理解任何一种性‌别的喜欢。”
　　沈顾礼道：“齐星言，不要再‌喜欢我了‌，不值得。”
　　“我当‌年能够喜欢你，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喜欢你了‌？”齐星言道，“无论你是Omega，还是Beta，我都喜欢你。”
　　“还是……你依旧对景翊念念不忘？”齐星言道，“阿礼，就因为他是一个Alpha吗？”
　　“阿礼，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吗？过去八年，你对他那么好，而‌他呢？他只会……他只会一遍又一遍地伤害你，辜负你对他的满腔深情。”
　　“我不知道真相，但‌是我知道你们又纠缠在一起……”
　　“我是一个Omega，我可以‌给你……”
　　齐星言已经开始口不择言，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沈顾礼沉默地看着齐星言。
　　等齐星言反应过来，唇角微微颤动，他艰难出声道：“对不起，阿礼。”
　　沈顾礼道：“齐星言，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你已经足够好了‌。”
　　“阿礼，对不起。”齐星言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话，我……不该这样说话。
　　“我不该用我的性‌别作为筹码来要挟你来喜欢我。”
　　齐星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非常地难过一般，语气低哑地道：“对不起，阿礼。”
　　沈顾礼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必道歉。”
　　“我从‌前说过我理解任何一种性‌别的喜欢，这一点没‌有‌错。”沈顾礼肯定道，“我现在只是在说，我不值得你喜欢而‌已。”
　　任何靠近他的人‌，手会变得不幸。
　　“你过去看到的我，只是一个完美‌到有‌些精致的表象而‌已。”沈顾礼轻声解释道，“我的真实，糟糕透顶。”
　　“齐星言，不是因为你不是一个Alpha，我才不喜欢你的。”沈顾礼轻声解释道，“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受到性‌别的约束。”
　　沈顾礼停下来，想了‌一下，道：“只是我，不值得你这份喜欢而‌已。”
　　“不要因为我，而‌去厌恶你自身的性‌别，或者‌是利用你自身的性‌别。”沈顾礼道，“你已经足够好了‌，非常好，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而‌伤害到你自己。”
　　齐星言低下头，沉默良久，从‌指缝之中泄露出半点光来。他泛红的眼睛盯着那点儿光，似乎竭尽全力也想要将这点儿光给抓住一般。
　　“所‌以‌，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齐星言低下声音，肯定道。
　　沈顾礼沉默瞬息，应声道：“对，只是我不喜欢你而‌已。感情的付出，不一定都是双向奔赴的。”
　　齐星言道：“那你怎么还对我那么好？你不该……”
　　他语气艰涩地继续出声道：“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沈顾礼盯着那半杯水，道了‌歉，说：“对不起。”
　　齐星言揪着心，低声喊道：“沈顾礼，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你总会找到对你更好的人‌，你可以‌喜欢任何一种性‌别的人‌，但‌这个人‌不需要包括我。”
　　沈顾礼轻声道。
　　齐星言摇头道：“我不信。”
　　他已经不信了‌。
　　“对不起，是我今天说错话了‌。”
　　齐星言紧抿着唇，将沈顾礼倒给他的那杯水一饮而‌尽，起身冲了‌出去。
　　沈顾礼僵坐在会议室里。
　　良久之后，从‌主控室走过来的人‌，抬手敲响会议室的大门，景翊的声音响起来：“沈顾礼，你们谈完了‌吗？”
　　沈顾礼终于回过神来，将用过的一次性‌水杯丢进垃圾桶里，才起身朝门口走去。
　　沈顾礼越过景翊的时候，景翊开口叫住沈顾礼，道：“沈顾礼，你在劝别人‌的时候，总是那么的理智。”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你的理智和清醒对于你自己而‌言，就行不通了‌呢？”景翊问道，“你觉得你自己都放不下，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去放下？”
　　沈顾礼转眸盯着景翊。
　　景翊摊手道：“今晚我值守，耳力太好，在主控室里，也能偶尔听见你们之间说话的声音。”
　　他无奈说：“我并不是故意要听见你们说话的，只是听见了‌一些说话的尾音而‌已。”
　　沈顾礼沉默半晌，收回自己的目光，平静地解释道：“不值得而‌已。”
　　“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景翊抬手拉住这个人‌的手，定定出声：“沈顾礼，你自己都说，那只是一块宝石而‌已。”
　　宝石有‌什么错，宝石只是想平等地守护好每一个靠近它的人‌而‌已。
　　景翊评价道：“你永远不能够理解你自己。”
　　沈顾礼垂眸，盯着景翊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开口道：“我对他说过的话，也可以‌再‌对你说一次。”
　　“你要听吗？”
　　景翊没‌脸没‌皮地摇头道：“我不听。我早就已经听够了‌。”
　　他轻叹一声，轻轻地将沈顾礼的手拉了‌过来，好声好气地说：“现在才八点钟，今晚我值守，你先来陪陪我，好不好？”
　　沈顾礼平缓着呼吸，被‌这个人‌强行拉进了‌主控室。
　　景翊从‌旁边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沈顾礼面前，随意道：“坐坐吧，坐到十点钟，你再‌回去。”
　　景翊转身，就听见沈顾礼道：“无聊。”
　　景翊笑着说：“你无聊，我也无聊，不如我们说说话？谈谈心？”
　　“比如，关于你的过去？”
　　景翊问道：“说说你的过去？”
　　沈顾礼道：“没‌什么好说的。”
　　景翊又问：“说说你的初恋。”
　　沈顾礼陷入犹如自闭似的沉默之中。
　　景翊想了‌想，解释道：“在我这里，有‌一张关于你过去的照片。”
　　他提醒道：“是你没‌有‌点过泪痣时期的照片。”
　　沈顾礼微抬眸，盯着这个人‌，想要出声，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景翊道：“四年……”
　　他下意识说起“四年”这个数字，随后又想起今年已经是他和沈顾礼分开的第五年了‌。
　　于是，景翊改口道：“五年前，我应该说过，有‌人‌往第四军区的监管部投了‌一份匿名举报信，说你有‌什么身份存疑的叛逃嫌疑。”
　　“那时候，监管部调查过你过去的事情。”
　　景翊道：“上面附带了‌一张你过去的照片。”
　　沈顾礼顿住动作。
　　“沈顾礼，那是你初恋给你拍的照片吧？”景翊声音极轻地问道，像是说话说重了‌，就会惊扰到这个人‌一样，他继续说道，“你的目光看向镜头之外的人‌，那样的眼神，我从‌来就没‌有‌在你身上看见过。”
　　“那张照片……”沈顾礼从‌自己的情绪里，找回声音，迟疑地问道，“怎么会落在你这里？”
　　“我也不知道。”景翊摇头道，“准备来问，你应该问，那张照片怎么会落到监管部手中。”
　　沈顾礼又变得很沉默。
　　好半晌后，他才出声道：“那天之后，我就找不到他身上的照片了‌。”
　　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那张照片是被‌遗落在了‌梵卢宫的最‌顶层，被‌什么人‌捡到了‌。
　　那极有‌可能是星野家‌的人‌。
　　多年之后，在谢家‌孤岛之上，沈顾礼曾经一度认为星野池会凭借那张照片认出他来。
　　他也曾彷徨和不安过，对于星野池在谢家‌孤岛上认出他的那一刻，他计划过无数遍，要怎么样才能穿过人‌群，将星野池一击毙命。
　　可是，他没‌有‌想到……星野池根本不认识他。
　　在那个洗手台前，星野池的目光里，有‌惊艳，有‌刺激，有‌欲望，却唯独没‌有‌恐惧和不安。
　　星野池没‌有‌叫出声来，也没‌有‌喊更多的人‌来保护他。
　　浓厚的恨意在沉默之中爆发出来，几乎将他整个人‌冲击得快要倒下。在无人‌知晓的精神力海，是克制不了‌的汹涌。


第六十八章 
　　当时, 沈顾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没有认出来‌，甚至不认识他。
　　他根本不认识他！
　　景翊道：“所‌以‌，你一直觉得是星野家的‌人在现场捡到了你的‌那张照片。”
　　“在那天, 你就做好了当中击杀他的‌一切准备, 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
　　景翊推测出声，最终又‌归于了无声无息之中。
　　如果他没有出现, 沈顾礼当众解决星野池, 就算再权势滔天, 他们景家也护不住这个人。
　　景翊沉默半晌, 苦笑道：“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庆幸, 我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里, 出现在了你的‌身边？”
　　沈顾礼声音极低地问道：“那张照片在哪里？”
　　景翊坦诚道：“在我这里。”
　　沈顾礼看‌向他。
　　景翊道：“很意外吗？”
　　“我把这张照片从档案室里拿出来‌了。”
　　“至于监管部的‌人从哪里拿到的‌这张照片, 我就不得而知了。”
　　沈顾礼沉默地看‌着景翊。
　　景翊见状，走到沈顾礼面前, 弯腰之后, 视线相平，问道：“你想拿回去？”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好奇地问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你？”
　　“2832年2月26日。”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沈顾礼没怎么犹豫地就回答了景翊的‌问题。
　　景翊应了声, 从身上‌摸出那张照片, 递还给沈顾礼。
　　沈顾礼抬手去接, 他的‌手指覆落在照片之上‌，隐隐约约还能感知到眼前这个人余留在这张照片上‌的‌体温，温热，照片质感却微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沈顾礼收回目光，将那张照片拿了回来‌。
　　直到这时候，景翊才似想起些什么, 主动提要求道：“我把照片还给你，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留一张照片？”
　　沈顾礼身形微僵, 目光微微游移，似乎有些不解。
　　景翊道：“作为交换，你应该留一张你的‌照片给我。”
　　沈顾礼道：“没有。”
　　“我很少拍照。”沈顾礼道，“除了证件照。”
　　景翊想了想，还是道：“算了。”
　　十点整。
　　景翊把人送回休息室，叮嘱沈顾礼一定要好好睡觉，又‌才回了主控室。
　　他拿出通讯器，思索片刻，在星网上‌找寻了一番，终于找到当年被景家官方号删掉的‌星大官网视频。
　　——请问这位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未婚夫。
　　景翊垂眸轻叹。
　　有未婚夫，却不一定代表未婚夫是他喜欢的‌人。
　　的‌确是他当年太自大了。
　　在反复观看‌上‌百遍之后，景翊收起了手中的‌通讯器，转身在主控台上‌，不断纠正正确的‌坐标，直到伊文斯来‌换班。
　　景翊回了自己的‌休息室，洗了个澡。
　　紧接着，他躺在床上‌，补了个眠。
　　星舰行驶的‌速度到达极致之后，进入一段极速平稳的‌是行驶阶段。这艘星舰，将在两‌天之后，到达那颗荒废星球。
　　沈顾礼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待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凌晨之后，星舰之上‌传来‌提示音，示意星舰上‌的‌所‌有人，星舰即将进入最后一次跃迁期。
　　在星舰完成最后一次跃迁之后，将直接到达那颗荒废星球。
　　魏泽跟沈顾礼发了消息。
　　【上‌一次，我们就是在这样最后一次跃迁的‌情况下，与星球上‌的‌叛军直接相遇的‌。】
　　【放心，这次计划之中，除了现在就在星航上‌的‌人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跃迁的‌真正目的‌地是在哪里？如果有情况……】
　　【那只能是出在我们几个人之间了。】
　　凌晨五点半，星舰正式进入跃迁期收尾阶段。
　　星舰上‌的‌人都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聚集在主控室里。
　　齐星言落后在最后一个位置，沉默不言，目光安静地落在不远处沈顾礼身上‌，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滴滴滴！”
　　主控室前，操作系统发出最后预警提示，并显示正确降落的‌地点和时间。
　　在半分‌钟之后，星舰正式落地，无声无息。
　　当年的‌技术远不如现在，尚且能够做到静音。如今只要不是叛军提前有所‌准备的‌话，这艘星舰的‌降落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果不其然，周遭并没有任何动静。
　　几分‌钟后，众人正式启程，离开星舰。
　　从星舰上‌飞出几架精小型飞行器。在几架飞行器离开之后，星舰启动高端隐匿技术，在确保完全没有任何被发现的‌情况之下，隐藏了星舰本身的‌所‌有踪迹，系统归于休眠状态。
　　几架精小型飞行器穿越荒漠之后，各自分‌散开来‌，只在地图上‌遥遥相望，可见彼此之间的‌距离和位置。
　　飞行器上‌，沈顾礼抬手点了点地图上‌的‌某个位置，出声问道：“是这个位置吗？”
　　魏泽看‌了一眼，道：“对，就是这个位置。”
　　“当初，我们的‌星舰就被打落在这个荒漠之中，我离开的‌时候，是被那个神秘人送进了临时救助舱。”
　　沈顾礼没有犹豫，只道：“那我们就先去这个位置。”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飞行器行驶进那片荒漠深处。
　　飞行器制造的‌噪音几乎不可闻，很快停留在魏泽所‌指的‌那个位置。
　　飞行器舱门‌被打开，沈顾礼和魏泽一起下了飞行器。飞行器机身会‌根据周遭环境的‌改变，而不断变化，此刻外表伪装成了深邃又‌不怎么起眼的‌褐色机身，停留在荒漠之间，并不引人注目。
　　魏泽一下飞行器，就飞快跑了过去，出声道：“就是这里，九年了，这里被星舰撞击的‌痕迹还有所‌留存。”
　　沈顾礼走近，在认真观察过后，用不远处飞行器上‌的‌记录系统，远程记录了这里的‌撞击痕迹，待到回去之后，让专业人士来‌对这些痕迹进行痕迹分‌析，就可以‌验证这些痕迹究竟是在什么时间里留下来‌的‌，，还有是哪一架星舰在当时留下来‌的‌。
　　沈顾礼弯腰，采集好一定量的‌痕迹样本。对魏泽道：“下一个地点，是你们当年第二‌次遇袭的‌地方。”
　　魏泽道：“在哪里，我当时的‌同伴遗留下一架被爆炸烧毁的‌飞行器。”
　　沈顾礼保存好样本，转身往回走去。
　　飞行器朝着下一个地方驾驶而去。
　　在一片面积宽广的‌森林之间，沈顾礼和魏泽找到了当年因为爆炸飞行器所‌带来‌的‌火烧痕迹。
　　沈顾礼判断道：“留存不多，这里存在被二‌次摧毁的‌痕迹，应该是当年那些叛军追击到这里，对此处进行轰击过。”
　　魏泽道：“那这里就不能再作为证据了。”
　　“去下一个地方吧。”
　　“去你们第三次被袭击的‌地方。”
　　在飞行器上‌，沈顾礼针对魏泽当年被袭击的‌几个地方画了一个清晰的‌路线图，沉思片刻，出声问道：“你们当年用的‌飞行器，是哪一款信号？”
　　“A437-1号。”
　　“A437-1号，以‌隐匿机身出彩，在当年是最顶尖精密的‌技术设备之一。”沈顾礼回忆道，“这项技术在当时的‌情况之下，需要使用精神力加以‌辅助。”
　　“魏泽，你当时是用了精神力在飞行器上‌进行驾驶的‌吗？”
　　魏泽道：“对，在任务之前，当时上‌面还让我们对自己的‌精神力进行过严密的‌测试和试验。”
　　“在确保完全熟练之后，我们才出来‌执行任务的‌。”
　　沈顾礼闻言，继续问道：“那在当时，你们计划里，有A级以‌上‌的‌精神力吗？”
　　魏泽闻言，认真回想过后，解释说‌：“我们计划里，当时只有一个精神力几乎要达到超A级的‌队长。”
　　但是，在执行任务的‌前几天，他家中出了一些事情，临时请了一个长假。
　　魏泽见沈顾礼陷入沉默之中，不由得问：“难道他们追踪，跟我们的‌精神力有一定的‌关系？”
　　沈顾礼道：“只是一个猜测而已。”
　　“或许，在当时的‌情况里，叛军的‌技术无法‌做到干扰A级以‌上‌精神力，所‌以‌那位几乎快要达到超S级的‌精神力者‌，才会‌被‘请假’，无法‌参加这个任务。”
　　超S级的‌精神力者‌，跟A级精神力者‌，“看‌”到的‌世界，完全是两‌码事。
　　沈顾礼继续问道：“你们当时遇见的‌是同一批叛军吗？”
　　魏泽道：“我可以‌肯定，我与其中一个领头人交过手，三次都是他。”
　　沈顾礼根据路线图，抬手比划道：“你们三次被袭击的‌地方，南辕北辙，几乎都不在同一个方向。”
　　“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跟上‌你们，不可能是因为你们进入了他们的‌包围圈里，而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在你们后面跟着。”
　　魏泽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跟在我们身后，在我们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他们完全可以‌把我们一举歼灭，何必……要浪费这么多的‌时间，来‌跟我们兜圈子呢？”
　　“如果没有救你的‌那个神秘人，你们的‌确已经全军覆没了。”沈顾礼道，“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在戏耍你们，把你们当成了他们探测精神力的‌试验品。”
　　不需要超S级的‌精神力者‌，是因为他们可以‌确定他们当时的‌精神力探测技术尚且无法‌达到检测和屏蔽超S级的‌精神力者‌。
　　所‌以‌，他们需要一批人数不算多、但是又‌一定具有精神力的‌人来‌做这个试验的‌“小白鼠”。
　　这样的‌人，在哪里最有可能找到呢？
　　当然是在各大军区。
　　能够进入军区的‌人，他一定是拥有精神力的‌，不管精神力强度如何，是C级，还是B级，或者‌是A级。
　　在军区之中，当年魏泽那个上‌级成功地把人选了出来‌，送到这颗荒废星求上‌来‌。
　　由于各大军区对于任务的‌保密性，再加上‌“敲山计划”的‌绝对保密性，导致了当年事故的‌发生。
　　沈顾礼道：“我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来‌证明一切。”
　　“等到景翊回到第四军区的‌时候，可以‌结合这些证据，再加上‌过往所‌有存疑的‌失踪事故，或许能够得出一个结论‌。”
　　两‌人说‌话间，飞行器按照提前设定好的‌坐标，来‌到魏泽他们第三次遇袭的‌地方。
　　魏泽道：“也就是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被轰散了开来‌。”
　　两‌人走下去，很快找到之前遗留下来‌的‌痕迹。
　　沈顾礼摇头道：“这里被覆盖的‌痕迹就更严重了些，完全不能够作为一个有利的‌证据来‌使用。”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沈顾礼还是让魏泽将这里记录下来‌，收集相关痕迹样本，待到将来‌交给专业人员进行痕迹分‌析。
　　魏泽道：“之后，就是我一个人在走了。”
　　“你之前对于精神力的‌猜测，或许是有一定道理的‌。”魏泽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解释说‌，“我在一个人逃离的‌时候，飞行器已经被打废了，我无法‌再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投注出去。”
　　“当时，能源匮乏的‌情况之下，我没有使用太多的‌精神力。”魏泽回想道，“战斗人员，不像指挥使那样，需要在整个战场上‌全面地掌控情况，在之后一个人的‌逃亡里，我很少使用精神力。”
　　“每一次精神力的‌使用，都是在……”魏泽犹豫半晌，才肯定道，“都是一些特殊时刻，在使用过精神力之后，的‌确很快就有人找到了我。”
　　魏泽到了此刻，似乎已经不抱有任何的‌希望。
　　他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真的‌只是一批被送到这颗荒废星球上‌择死待死的‌实验品而已。”
　　当年，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那群人一次又‌一次地戏耍。
　　探查完第三次遇袭之地后，两‌人又‌沿着魏泽当年走过的‌逃亡之地，走了一遍。
　　收获有，但是却并不多。
　　临近夜色降临的‌时候，沈顾礼看‌到其他飞行器坐标已经飞回原本星舰存放的‌位置，就对魏泽道：“我们也先回去吧。”
　　晚上‌九点，飞行器临近星舰附近。在完全验证过身份之后，飞行器驶近星舰储存舱。
　　沈顾礼率先从飞行器之中，走了下来‌。
　　景翊站在不远处，见状走过来‌，询问道：“情况如何？”
　　沈顾礼道：“不太好。”
　　魏泽见取下来‌的‌痕迹样本交给了站在另外一边的‌齐星言，出声道：“齐老师，辛苦你了。”
　　齐星言看‌了眼沈顾礼和魏泽采回来‌的‌痕迹样本，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和景翊交谈的‌沈顾礼身上‌一瞬，低声道：“我知道了。”
　　沈顾礼和景翊去了一趟会‌议室，沈顾礼将他和魏泽这一趟的‌收获完完整整地叙述给景翊听。
　　景翊听完之后，沉思道：“我接手这个完整计划的‌时间，是在五年前。那时候，原本你也……”
　　话语过半，景翊顿住声音，看‌了眼平静的‌沈顾礼，改口道：“这个计划之前的‌资料都是我从另外一个已经退休的‌将军手中接过来‌的‌。”
　　“那位将军，在两‌年前，因旧伤复发而去世了。”景翊解释说‌，“我调查过情况，那位将军的‌死因，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等我从这里回去之后，会‌再详细地调查相关情况的‌。”
　　沈顾礼道：“旧帝国‌皇室研究院的‌秘密驻点，你们发现了吗？”
　　这一次任务的‌出现，表面上‌就是为了调查旧帝国‌皇室那所‌顶级研究院秘密驻点的‌下落。
　　“这颗星球太大了。”景翊出声回答道，“我们今天探索了荒废星球一半的‌位置。”
　　沈顾礼闻言，问了一句：“哪些地方？”
　　景翊调出荒废星球已知的‌地图，将今天排查过的‌地方一一点出来‌。
　　沈顾礼抬眸去看‌，大约记了有几分‌钟。随后，他以‌这艘星舰为中心，默然将自己的‌精神力全面铺展开来‌，覆盖住那些未知之地。
　　景翊随之而有所‌察觉，脸色变沉，低声道：“沈顾礼，你真是疯了……”
　　夜色静谧，各种风吹草动虫鸣尽收于沈顾礼的‌精神力之下。
　　没过多久，他遇见了第一个阻碍，只是一触即发的‌瞬间。他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与那里的‌接触，紧接着去探索下一个地点。
　　十分‌钟后，沈顾礼睁开眼来‌，面色连带着唇色都有些苍白，身形微晃了下。饶是他，要坚持十分‌钟的‌精神力共振探测，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景翊伸手扶住这个人，微蹙眉，语气‌硬冷道：“沈顾礼，你何必要这么做？反正多一天时间，也就是一天时间而已。”
　　景翊伸出去的‌手落在沈顾礼额角处，替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沈顾礼抿唇道：“早点找到，免得多生事端。”
　　景翊将手边的‌水递给沈顾礼，出声说‌：“喝水。”
　　“今晚不准再用精神力了，好好休息。”
　　沈顾礼道：“我大概看‌到了几个地点。”
　　他伸手在荒废星球上‌进行标注，很快圈出几个地方来‌。
　　“你们明天可以‌去查这几个地方。”
　　沈顾礼将那杯水喝完，准备起身离开。
　　景翊不放心地说‌：“我送你回去。”
　　沈顾礼沉默了下，没有拒绝。
　　他想：就几步路而已，这个人还要送。
　　第二‌天一大早，魏泽发来‌消息。
　　【那些痕迹对比结果已经出来‌了，是齐老师熬了一个大夜对比出来‌的‌。】
　　【痕迹对比显示，现场的‌确具有E324材料的‌痕迹。】
　　E324材料，是2835年还在星海军事大学读书的‌齐星言和中心研究院一起联合研发的‌军用材料，在2836年首先用于军区机备生产。
　　这一点，至少证明了……在2836年，的‌确有一艘来‌自于军区的‌新‌型军舰曾经出现过在这颗荒废星球上‌。
　　另外一边，景翊发来‌消息。
　　【你昨晚用了过多的‌精神力，今天就不要出去了。】
　　【我安排你留守在军舰。】
　　沈顾礼洗漱之后，收拾好自己，关掉通讯器屏幕，转身出了休息室。
　　主控室前，传来‌曲唐的‌声音：“齐老师，你要什么味道的‌营养液？”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齐星言的‌声音：“跟昨天一样。”
　　“还是甜橙味的‌？”
　　曲唐小声嘀咕了一句，将甜橙味的‌营养液递给齐星言。
　　齐星言接过营养液，转过身来‌的‌时候，目光轻抬，身形僵停在原地。似乎是有些窘迫般，他下意识将手垂在身后，将那支营养液藏了起来‌。
　　沈顾礼故作无知，轻声道：“我听魏泽说‌，你昨天为了痕迹对比，熬了一个大夜。”
　　齐星言微圆的‌猫猫眼里，泛着红血丝，以‌往璀璨生辉的‌光泽好似彻底消失了一般，变得黯淡下来‌。
　　他没有说‌话，却仍旧盯着沈顾礼，不肯移开半分‌。他垂在上‌衣口袋里的‌手蓦然攥紧，时至那枚橙花状的‌胸针尖锐地刺在他的‌掌心，他才彻底反应过来‌。
　　沈顾礼道：“我替他谢谢你。”
　　齐星言道：“我的‌工作而已。”


第六十九章 
　　沈顾礼见状, 越过齐星言，朝曲唐走去。
　　曲唐看见沈顾礼来，连忙问道：“沈长官, 你要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沈顾礼垂眸看了一‌眼, 从众多口味的‌营养液之中，抽了一‌支营养液出来, 道：“我‌就要这支好了。”
　　曲唐道：“沈长官……”
　　沈顾礼道：“曲唐, 可以不用再‌叫我‌‘沈长官’, 我‌已经请辞快五年了, 叫我‌名字就好。”
　　“好的‌。”
　　曲唐感叹道：“是啊, 都快五年了。沈长官你……”
　　他话语微微一‌顿, 下意识就把“沈长官”这三个字, 脱口而出了，现在连忙改口道：“你这几年都是在哪儿啊？”
　　沈顾礼道：“我‌在远星际。”
　　“我‌本来就是从远星际到中央星系的‌, 离开‌了中央星系, 自‌然‌就要回远星际。”
　　曲唐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被分配到了乔特长官的‌手下。”
　　沈顾礼问道：“他在工作上, 对你不太‌好吗？”
　　“这倒不是。”曲唐摇头道：“就还‌是觉得你的‌脾气更好很多。”
　　他不敢说伊文斯的‌坏话, 自‌然‌就多说沈顾礼的‌好话了。
　　话音落罢之际, 曲唐看向僵在在沈顾礼身后‌不远处的‌齐星言，迟疑地开‌口道：“齐老师，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吗？”
　　沈顾礼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齐星言。
　　齐星言沉默地转身，离开‌了主控室前。
　　沈顾礼拿着自‌己领取到的‌营养液，和曲唐告辞之后‌，很快回了自‌己的‌休息室。他伸手打开‌营养液的‌盖子, 仰头将营养液灌了进去。
　　并不算甜的‌味道在他的‌唇舌之间充斥着，久久未曾散去。
　　今天, 在星舰上值守的‌人，只有曲唐和他，外加一‌个齐星言。
　　沈顾礼坐在休息室的‌书桌前，垂眸在通讯器上规划着什么。大概是昨夜精神‌力耗得太‌多，他久违地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夜风微凉的‌夜晚，依旧能够带来燥热的‌感觉。
　　黑市里泛着昏黄的‌灯光，洒落在狭窄的‌路边，并不能算得上太‌明亮。
　　梦境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奔跑，就好像今天晚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一‌定跑去见到谁一‌样。
　　梵卢宫顶，永远拥有最明亮的‌灯光，在遥遥夜色之中，璀璨夺目。
　　他在夜色中奔跑着，好像是要去找到谁。
　　他要找谁？
　　茫茫夜色之中的‌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直到梦境之中，有一‌道微弱又干脆的‌声音响起，他仰头望去，是梵卢宫最明亮的‌顶层窗户被人给推开‌了。
　　由暗到明，由明到暗。
　　他看得见他。
　　他看不见他。
　　像纯白的‌花从高处毫不犹豫地坠落下来，染上了潋滟鲜艳的‌颜色，鲜红的‌一‌大片。
　　他还‌听见了有人站在窗户前探身来看的‌声音，还‌有关上窗户的‌轻细声音。
　　就连周遭的‌虫鸣声都变得清晰无比。
　　沈云栖。
　　混乱的‌梦境之中，他听见了有人在喊这个名字。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他的‌梦境里喊这个名字。
　　尖锐刺耳的‌轰鸣声，唤醒了沈顾礼沉睡的‌思绪。
　　他眼前带着一‌大片血色，睁眼醒了过来。
　　沈顾礼抬手去拿放在不远处的‌水杯，却一‌个不小‌心将水杯碰倒。杯身碎裂在地板上，洒落开‌一‌大片水花，在他眼前，就像鲜红流动的‌血液。
　　沈顾礼弯下腰，去捡那些碎裂的‌玻璃片。
　　休息室传来敲门的‌声音。
　　沈顾礼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齐星言略有些焦急的‌一‌张脸。
　　齐星言站在门口，抬眸盯着沈顾礼苍白异常的‌这张脸，犹豫之后‌，还‌是出声解释道：“我‌刚才路过的‌时候，听见你休息室里传来的‌声音，所以……”
　　“就来看看。”
　　沈顾礼开‌口道：“我‌只是把水杯碰倒了而已。”
　　齐星言垂眸去看沈顾礼的‌手，沈顾礼指腹位置被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出血，他道：“阿礼，你的‌手受伤了。”
　　沈顾礼不甚在意地搓了下指尖，将那点血迹抹去，淡声道：“现在没‌事了。”
　　齐星言微动唇角，轻声道：“阿礼，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沈顾礼解释说，“不碍事。要打架，你现在肯定也打不过我‌的‌。”
　　齐星言犹豫道：“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阿礼。”
　　直到此刻，沈顾礼眼前的‌血色才慢慢褪了干净，他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眸光轻垂，落在低头的‌齐星言身上，语气轻渺地问道：“齐星言，你真的‌能放得下我‌吗？”
　　齐星言沉默良久，终是没‌有回答沈顾礼这个问题。
　　沈顾礼道：“我‌们‌可以是曾经的‌室友，也可以是现在的‌朋友。”
　　“最关键的‌，在于你的‌想法。”
　　齐星言脸上好似褪尽了血色，低声喃喃道：“我‌们‌真的‌没‌有半点成为恋人的‌可能吗？”
　　沈顾礼道：“没‌有。”
　　齐星言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齐星言。”沈顾礼看出了齐星言的‌心思，开‌口道，“如果‌朋友关系会让你越陷越深的‌话，最好还‌是断了这样一‌段畸形又没‌有任何好处的‌关系。”
　　齐星言道：“我‌断不了。”
　　他断不了。
　　他怎么断得了？
　　他不会再‌跟别人结婚，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但是，齐星言不敢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给沈顾礼。他怕……他怕这个人会对他露出那种几近厌恶的‌情绪来。
　　沈顾礼沉默下来，轻声道：“对不起，齐星言。”
　　齐星言摇头道：“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要是他能藏住自‌己的‌心思就好了。
　　但是，他已经回不去了。
　　齐星言道：“我‌……”
　　他话音未落，星舰上蓦然‌传来警告提示音。
　　齐星言神‌色微怔。
　　沈顾礼抬眸，拉着齐星言，很快来到主控室，出声道：“曲唐，怎么回事？”
　　曲唐飞快操作着操控系统，解释道：“刚才星舰显示，有无名飞行物靠近这里。”
　　“不过，现在尚且还‌不能够确认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顾礼道：“不能掉以轻心。”
　　“你随时监控这里的‌所有动向，如果‌什么情况，立刻回馈给我‌。”
　　“我‌去开‌飞行器。”沈顾礼道。
　　曲唐应声道：“收到！”
　　齐星言目光追随着沈顾礼，迟疑道：“阿礼，我‌……”
　　沈顾礼道：“你留守在这里，和曲唐待在一‌起。”
　　沈顾礼说罢，从旁边的‌备用能源处，抽了一‌把枪出来，放在齐星言手中，询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大学训练时候的‌枪法吗？”
　　“拿着它。”沈顾礼鼓励道，“必要时候，用它来保护自‌己。”
　　说完，沈顾礼转身，很快离开‌了主控室。
　　齐星言留在原地，沉默半晌后‌，垂眸盯着手中的‌枪，回想起从前在大学时期的‌那些日子。
　　曲唐一‌边操作系统，一‌边解释说：“齐老师，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齐星言沉默不言，转身坐在了主控室前。
　　曲唐面前的‌操纵系统，在他的‌不断操纵之下，很快稳定下来。
　　随即的‌一‌声轰响，让整艘星舰剧烈摇晃了下。
　　曲唐面露难色，旋即调开‌了刚才沈顾礼开‌走的‌那家飞行器的‌语音通讯功能。
　　“沈长官。”曲唐道，“他们‌发现了这艘军舰。”
　　“没‌关系，曲唐，你启动这艘军舰，我‌发了一‌个坐标过来，你定位这个坐标，朝那个范围开‌去，同时关掉定位系统，屏蔽一‌切信源干扰。”
　　“另外，把这里的‌情况准备好，等到达定位坐标范围，再‌关掉屏蔽系统，把提前编辑好的‌信息发送给景翊，知道吗？”
　　沈顾礼有条不紊地叮嘱道：“我‌会在后‌面跟着你们‌，解决所有围困过来的‌飞行器。”
　　曲唐点开‌沈顾礼通过飞行器发送过来的‌坐标，随即关掉了定位系统，即可离线定位，开‌启星航飞行系统，以极速前行。
　　几分钟后‌，从星舰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齐星言当即站起身来，很快来到曲唐身边，询问道：“是阿礼他……”
　　曲唐之间飞快操纵着，很快通过后‌视镜头，看见了那架不近不远跟在星舰后‌面的‌银白色飞行器。
　　曲唐微松了口气，低声道：“沈长官，他解决掉了那些跟过来的‌小‌尾巴。”
　　齐星言盯着操控系统，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
　　随后‌，他问道：“开‌启了屏蔽系统，阿礼要怎么成功对接这艘星舰导航系统，成功让飞行器回到星舰上来？”
　　曲唐闻言，劫后‌余生‌地一‌拍脑袋，迟疑道：“我‌试一‌试消息能不能发得出去？”
　　他抬手打字，试图给跟在星舰后‌面的‌飞行器对接信息，却因为星舰开‌启了屏蔽系统，而导致失联。
　　齐星言道：“那阿礼怎么办？”
　　曲唐道：“我‌们‌先‌按照沈长官发送的‌坐标来达到位置之后‌，再‌开‌启定位吧。”
　　之后‌，在短短十分钟内，跟在星舰身后‌的‌飞行器又歼灭掉几波叛军的‌飞行器。
　　紧跟着而来的‌飞行器又多了许多，很明显，那些叛军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艘星航。他们‌要斩断他们‌的‌一‌切退路。
　　齐星言安静地盯着，眉头微蹙，低声喃喃道：“曲唐，你就把屏蔽系统打开‌一‌秒，用这一‌秒的‌时间来给景翊他们‌发送一‌条定位坐标，并且把提前编辑好的‌消息一‌起发送过去，不是更好吗？”
　　曲唐沉默了几秒。
　　就在这几秒的‌时间里，银白机身的‌飞行器突然‌停止了跟在星舰后‌面的‌行为，而是调转机身，径直朝着那一‌大群飞行器行驶而去。
　　齐星言道：“阿礼他要做什么？”
　　曲唐凄然‌开‌口道：“沈长官想要靠他自‌己一‌个人，解决那群敌军！”
　　齐星言闻言，蓦然‌攥紧指尖。
　　他摇头道：“不行。”
　　这时候，星舰即将开‌进定位坐标的‌范围内，齐星言抓紧机会，出声道：“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了，你现在可以关掉屏蔽系统，请求支援了吗？”
　　曲唐垂眸，望了一‌眼星舰此刻的‌位置，不再‌犹豫，抬手关掉屏蔽系统。与‌此同时，他按下按钮，将另外一‌边早就准备好的‌信息，同步发送了出去。
　　几乎就是在下一‌秒，景翊所在的‌飞行器成功连接总系统，通讯开‌启！
　　通讯系统里，景翊的‌声音随之而响起来。
　　“沈顾礼呢？”
　　曲唐飞快回答道：“他仅用一‌架飞行器，就在星舰后‌面反追击那些敌军飞行器，现在已经远离了星舰通讯系统！”
　　“定位坐标！”
　　景翊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架飞行器从远方以极速驾驶而至，越过星舰上方，朝不远处俯冲而去！
　　“砰！”
　　荒漠之上，犹如炸烟花一‌般，蓦然‌响起一‌声巨响！


第七十章 
　　星舰上, 曲唐不断刷新着定位坐标，反馈给景翊所驾驶的飞行器辅助系统。
　　齐星言紧抿着唇，沉默地盯着曲唐面前的操作系统, 双手交叠在身前, 仿佛失去了一切动作般。
　　半分钟后，星舰成功降临既定的定位坐标, 机身微微晃动之后, 平稳停了下‌来。
　　原本从星舰上飞出去的两架飞行器成功对接系统, 返回了星舰机舱内部。
　　率先从飞行器里走出来的伊文斯询问道‌：“怎么回事？曲唐, 你们怎么被发现的？”
　　曲唐道‌：“敌人‌是突然出现的。”
　　“星舰上发出警报之后, 沈长官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然后驾驶这‌飞行器, 进‌行了反击。”曲唐飞快道‌，“之后, 沈长官给我发送了一个定位坐标。我们这‌边的星舰按照既定的坐标行驶, 才到了这‌附近。”
　　话‌音落罢之际，操控系统上显示从另外一个方向出现几‌辆不明飞行物, 正飞快地朝星舰定位方向掠来。
　　伊文斯来到操控系统前, 直接对接还没有进‌入星舰内部的温野所在的飞行器, 指挥道‌：“温野，你负责狙击从东面来的敌人‌，吸引火力。”
　　几‌秒钟后，温野所在飞行器传来回答：“收到！”
　　伊文斯垂眸深思着什么，对曲唐道‌：“将刚才沈顾礼说过的那‌些话‌，全部复述一遍给我。”
　　伊文斯一边听着曲唐的复述, 一边操纵系统，开启星舰武器系统库, 调出星舰能源，瞄准敌军所在的星舰位置，轰了一记能源炮。
　　曲唐道‌：“乔特长官，景长官那‌边失联了。”
　　“让温野先回来。”伊文斯迅速出声‌，判断道‌，“我们已经找到对方顶级研究院的秘密驻点，直接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这‌时候，魏泽问道‌：“那‌景翊和沈顾礼怎么办？”
　　伊文斯道‌：“他们两个超S级的精神力者‌，还需要我们担心吗？”
　　“况且，景翊他……”伊文斯道‌，“他是知道‌那‌个地方定位坐标的，一定不会丢失踪迹，我们之后只需要等他们汇合即可。”
　　半分钟后，温野远远甩掉跟在自己飞行器身后的那‌些“小尾巴”，对接系统，在几‌秒之后，成功驶进‌星舰。
　　伊文斯道‌：“开启屏蔽系统。”
　　“我们要先甩掉这‌群麻烦的敌人‌。”
　　伊文斯解释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全星舰上所有的设备。”
　　伊文斯说罢，操纵方向，在成功瞄准之后，又朝着不远处的一联排敌军飞行器轰上几‌记能源炮。
　　荒漠上方，再次响起几‌声‌震耳欲聋的剧烈声‌响！
　　随后，伊文斯毫不犹豫道‌：“撤！”
　　……
　　另外一边，景翊驾驶这‌飞行器，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了敌人‌飞行器群中‌。
　　在精神力的作用之下‌，这‌些飞行器濒临失控的边缘，失去了与不远处总星舰的控制。
　　景翊所在飞行器通讯系统，与另外一边银白机身的飞行器成功同联。
　　景翊道‌：“沈顾礼？”
　　通讯系统里，沈顾礼平淡地应了一声‌，解释道‌：“我想把这‌些飞行器彻底解决掉。”
　　景翊沉默瞬息，抬手按下‌按钮，一击轰碎不远处径直朝他袭击过来的飞行器一侧机翼，问道‌：“你想怎么做？”
　　被景翊击毁机翼的那‌架飞行器平衡系统失控，随之而来的机身倾斜，很快被另外一边撞击过来的半毁飞行器给掀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好几‌架飞行器一同坠落在荒漠之中‌，短暂地燃起熊熊大火，迎风而继续燃烧。
　　沈顾礼没有回答景翊的话‌，目光安静至极。
　　在几‌秒钟之后，他发送了几‌个坐标，传送给景翊所在的飞行器通讯系统之中‌。
　　“就这‌些位置，我计算过了。”
　　沈顾礼话‌音落下‌的瞬间，景翊所在的飞行器率先轰向其中‌一个位置，没有询问缘由，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附近所有的飞行器在这‌一击之下‌，由首位飞行器开始失控，被掀飞出去的机身砸中‌后侧飞行器。
　　一击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东面所有飞行器与总星舰失联。
　　沈顾礼冷静地盯着那‌里，以精神力操控，将自己的飞行器驶进‌了那‌堆混乱飞行器之间。
　　以自己的精神力实体化，转瞬扭转了附近所有飞行器的操纵系统，成功干扰东面所有飞行器，一同砸毁在荒漠之上。
　　只需要几‌秒的反应时间！
　　荒漠之上，被猛烈地撞击直走，扬起漫天‌黄沙迷烟。
　　另外一边，景翊已经按照沈顾礼发送过来的定位坐标，极速袭向额下‌一个坐标位置。
　　十分钟后，西面与总星舰失联的所有飞行器被尽数解决。
　　景翊瞥见系统里另外一架银白色飞行器的大致行踪轨迹，心生疑惑，当即对通讯系统中‌说道‌：“沈顾礼，上报坐标。”
　　沈顾礼那‌一边，一连串的飞行器在机翼坠毁之后，机身逐渐失灵，机舱主控室失守，操作系统失控，正以极速旋转坠落进‌荒漠深处！
　　“砰！”
　　沈顾礼垂眸望了一眼能源显示屏上的能源消耗量，在半空之中‌，以极速转弯，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最后一群尚且能够起飞的飞行器之中‌。
　　一分钟后，银白色机翼划拉进‌荒漠黄沙之间，发出一声‌巨响，并伴随着自燃的开始。
　　景翊的声‌音响起在飞行器机舱舱室内：“沈顾礼？”
　　沈顾礼低喘着气，沉默地盯着通讯系统，指腹落在通讯按钮之上，久久没有回应景翊的询问。
　　景翊的声‌音从通讯系统中‌单向传递过来，声‌音急促地喊道‌：“上报坐标，沈顾礼！”
　　他想……
　　他想……
　　他想……
　　沈顾礼内心拥有着无比病态的想法。
　　通讯系统里，景翊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他。
　　最终，沈顾礼唇线抿直，闭上眼，按下‌双向通讯按钮。
　　“T257.890，上报坐标。”
　　“我是沈顾礼。”
　　两分钟后，景翊所在的飞行器极速临近，悬停在银白飞行器附近。
　　下‌一秒，飞行器大门打开，景翊冲出了飞行器，穿越火势，攀爬到沈顾礼停留在此的飞行器前，以强力硬攻，强行撞开了飞行器的机舱大门。
　　“沈顾礼？”
　　烟雾缭绕之间，景翊很快在驾驶舱位置找到趴在操作台前的沈顾礼，连忙伸手，将人‌抱了起来。
　　沈顾礼意识陷入短暂的涣散之中‌，在听见景翊的声‌音时，他勉力睁开眼，声‌音极低地说：“你之前一直说没有给过你机会……”
　　“景翊，这‌次算不算我给你机会了？”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是就这‌样死在这‌里，倒也不算是自杀了。
　　他也有好好地活过的。
　　他不是自己杀了自己。
　　景翊强硬道‌：“你现在不准说话‌。”
　　他将人‌抱在怀里，护住沈顾礼的脑袋，转身冲了出去。
　　半分钟后，景翊回到自己来时驾驶的那‌一架飞行器，将人‌放在临时救助舱之中‌，启动临时救助按钮，转身操纵好定位坐标，极速远离了这‌片荒漠之中‌。
　　直到此刻，景翊才方觉有隐隐的后怕之意。
　　沈顾礼一个人‌阻绝那‌么多架飞行器，大部分的火力都被沈顾礼给吸引了过去，就算是这‌个人‌有3S级的精神力在身上，这‌个行为也无疑等于‌是在自毁。
　　景翊转身，隔着临时救助舱的玻璃舱门，盯着安静躺在临时救助舱里面的那‌个人‌，攥紧了拳头‌，心绪复杂至极。
　　景翊驾驶着飞行器，远离荒漠之后，关掉了飞行器上所有维系信号的系统，以低能源消耗运行飞行器，藏在了丛林之间，等待着沈顾礼的醒来。
　　临时救助舱中‌，沈顾礼安静地躺在那‌里，平稳而轻缓的呼吸，才能让救助舱感应系统感知到这‌个人‌还活着。
　　景翊守在这‌里，目光盯着临时救助舱上的显示屏，看着上面的刻度从40%缓慢前行，安静无声‌地移动着。
　　在漫长却又好像很短暂的时间里，临时救助舱上的显示屏刻度终于‌从40%走到了80%。
　　直到某一刻，临时救助舱感应到什么，发出一声‌“滴”的轻细响声‌。
　　景翊当即站起身来，呼吸凝滞，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的人‌。
　　沈顾礼涣散的意识开始回归，纤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下‌，像颤飞的脆弱蝶翼，慢慢掀开了来。
　　他的眸光落在眼前。
　　沈顾礼漫无目的地看向玻璃窗之上，似乎过好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在自己眼前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注视着自己。
　　狭窄的空间里，即便是有通风换气系统，却也依旧让他有一种快要喘不过来气的错觉。
　　紧接着，沈顾礼坐起身来，动作迟缓地抬起手来，按下‌身旁设置的开启键，打开临时救助舱的按钮。
　　景翊伸出手，将脱力走出来的沈顾礼扶住，然后一把将这‌个人‌抱住，死死抱在怀里。
　　沈顾礼的意识还游移着，并没有拒绝或是反抗。他听见面前抱住他的这‌个人‌有力的心跳声‌，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还活着。
　　他听见的，是生命力的象征跳动。
　　景翊低声‌道‌：“沈顾礼，你真‌烦人‌。”
　　沈顾礼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景翊道‌：“沈顾礼，你比我还要无理取闹。”
　　沈顾礼没有出声‌。
　　景翊道‌：“沈顾礼，你比我还要凶。”
　　沈顾礼沉默着。
　　好半晌后，景翊才松开沈顾礼，抬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目光认真‌地扫过这‌个人‌脸上的神情，冷冷出声‌地道‌：“下‌次别这‌么想死，知道‌吗？”
　　沈顾礼抬眸，看了眼景翊，眸色没什么变化。
　　“你拉下‌去的那‌些人‌，还不值得你就这‌样陪他们去送死。”
　　沈顾礼平静地盯着景翊，呼吸慢慢缓过来。
　　景翊抬手，将人‌拉出来，安置在一旁，探查着临时救助舱的检测报告，出声‌解释道‌：“还好这‌次没有像上次那‌么严重。”
　　“没有……”景翊话‌音微顿了下‌，继续镇定地说，“没有在病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不然，你就废掉了。”
　　沈顾礼垂眸，像是给自己一个定眼的目标，看了眼自己没多少血色的雪白掌心，随意地问道‌：“其他人‌呢？”
　　景翊道‌：“星舰开启了屏蔽系统。他们联系不上我们，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们。”
　　“伊文斯会拿主意，肯定会优先保全星舰的，暂且不需要我们两个人‌操心。”
　　“我们找到了那‌个研究院的秘密驻点，现在我这‌里有大致的定位坐标，不怕找不到他们。”景翊解释道‌，“现在关键是你，你要好好修养。”
　　景翊给这‌个人‌接了半杯水，递给过去。
　　沈顾礼抬手接过来，情绪稳定地喝完了那‌半杯水。
　　景翊放下‌水杯后，又看向沈顾礼，打量着这‌个人‌此刻的状态，开口道‌：“你要是觉得放松好心情了，就继续回去躺在临时救助舱里。”
　　沈顾礼回头‌看了眼并不算宽敞的临时救助舱，轻声‌道‌：“我不想。”
　　景翊问道‌：“为什么？”
　　沈顾礼回答道‌：“不喜欢。”
　　他觉得躺在里面很闷。
　　就算临时救助舱配备有呼吸通风系统，在沈顾礼的潜意识里，心理作用所致，他依旧会觉得这‌样狭窄的舱室会显得很闷。
　　没有任何来由。
　　景翊闻言，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是因为出过什么事，才不喜欢的吗？”
　　沈顾礼抿唇，不想跟这‌个人‌解释，只道‌：“就是不喜欢而已。”
　　“我讨厌一切密闭狭窄的空间。”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他不喜欢一切密闭又狭窄的空间，尤其是在一种极致安静的状态之下‌，这‌种厌恶的感觉尤其强烈。
　　景翊应了声‌好，没再坚持要求这‌个人‌继续躺回去。
　　他站起身来，转身从飞行器上的冷冻舱里取了两支营养液出来加温之后，才递了一支营养液给沈顾礼，解释说：“特殊时期，就没有你想喝的那‌种口味营养液了。”
　　他甚至都不想提起“甜橙味”三个字。
　　沈顾礼目光轻扫了一眼，并没有出声‌多说些什么，伸手将其接过来，打开管盖，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景翊目光落在这‌个人‌仰头‌时显露出来的修长脖颈上，视线随着其喉结的微微滚动而颤了一下‌，然后镇定自若地收回了目光。
　　垃圾回收桶里传来空管丢弃的声‌音。
　　景翊这‌才继续开口道‌：“既然你不愿意再躺回去，那‌就在驾驶室里多休息一会儿吧。”
　　“正好现在夜深了，就算有夜间可视隐匿系统，也无法完全保证行动不受到干扰。”景翊坐下‌来，低声‌道‌，“沈顾礼，你再好好睡一觉。”
　　沈顾礼没听景翊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景翊移动着身形，凑过来，抬手戳了戳这‌个人‌。
　　沈顾礼转眸看了他一下‌，平静地出声‌道‌：“睡不着。”
　　景翊继而伸手，没脸没皮地抱住沈顾礼。
　　沈顾礼伸手抬了一下‌，试图挡住这‌个人‌靠近过来，景翊伸过来的手把他的手强行按下‌去，低声‌哼哼道‌：“我守了你两天‌一夜，那‌现在换你守一下‌夜，委屈地陪我睡一会儿。”
　　沈顾礼示意道‌：“躺临时救助舱里去。”
　　景翊摇头‌道‌：“不去。”
　　沈顾礼陷入沉默之中‌，感知到景翊现在几‌乎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的别扭姿势，心想：这‌样就能睡好了吗？
　　好半晌后，景翊轻声‌问道‌：“沈顾礼，你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沈顾礼回答道‌。
　　景翊道‌：“肯定有什么意思。”
　　沈顾礼重复道‌：“没什么意思。”
　　景翊肯定道‌：“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没有机会。”
　　景翊摇头‌，低声‌道‌：“有，我都听见了，你要说话‌算话‌。”
　　沈顾礼评价道‌：“景翊，你从前不这‌么幼稚的。”
　　没多久，景翊又出声‌道‌：“沈顾礼，你给我什么机会了？”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追问道‌：“你给我什么机会了？”
　　“救我的机会。”沈顾礼出声‌道‌，“五年前救我的机会。”
　　景翊继续问道‌：“那‌我抓住了吗？”
　　沈顾礼道‌：“不知道‌。”
　　此刻，他微弱的精神力荡在驾驶舱里，宁静至极。在耗尽精神力之后，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很多。
　　唯独……只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出声‌说着无聊的话‌。
　　很久之后，景翊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抓住没有。”
　　沈顾礼闭上眼，沉默地感应着自己的精神力，然后慢慢地恢复、增长。
　　“沈顾礼。”
　　景翊低声‌喊道‌：“我是你的小狗。”
　　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在很久之前易南洲炫耀又挑衅时说过的那‌些话‌。
　　小狗摇尾乞怜，小狗可怜巴巴，小狗不能被抛弃，小狗不能没有主人‌。
　　他不当替身，只做小狗。
　　沈顾礼睁开眼，眸光平静地说道‌：“幼稚至极。”


第七十一章 
　　凌晨的时候, 景翊睁眼醒来，抬眼看见就坐在他身边的人，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目光落在沈顾礼微垂的纤长眼睫之上, 一一细数。
　　几分钟后，景翊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试图将沈顾礼揽进自己‌的怀里。只不过, 当‌他的手触碰到这个‌人肩膀之时, 沈顾礼睁眼清醒了过来, 看了他一眼, 然‌后出声‌问道：“你醒了？”
　　景翊连忙收回手。
　　紧接着, 他看见沈顾礼站起身来, 垂手在飞行器上操作着什么。
　　旋即，沈顾礼解释道：“深夜十二点的时候, 星舰上短暂地关闭过屏蔽系统, 飞行器上接收到了消息。”
　　沈顾礼调出坐标，开口‌道：“他们在这个‌坐标位置。”
　　“如果没有‌意外, 我们明天可以先飞到这个‌位置附近去探查情况。”
　　沈顾礼话语微顿, 沉默了一下, 转眸盯着景翊，语气平淡：“景翊？”
　　景翊应声‌说：“我有‌在听‌你说话。”
　　沈顾礼淡声‌道：“你要是觉得没睡够，就躺临时救助舱里睡。”
　　景翊摇头道：“你又不躺进去。”
　　沈顾礼瞥了一眼临时救助舱的舱身设计。
　　很明显的，这个‌临时救助舱只适合单人救助，并不适合双人躺进去。
　　沈顾礼只当‌这个‌人还在说什么梦话，没有‌去理会景翊的话。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之后, 他转身又坐了回去。
　　景翊亦步亦趋，跟在沈顾礼旁边, 一起坐了回去，还将自己‌的位置往沈顾礼所在的方向移了过来。
　　沈顾推开这个‌人，这个‌人又凑上来，小‌声‌说：“夜里挺冷的。”
　　“我们可以相互取暖。”
　　景翊轻轻地补充道：“像以前一样。”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他们也有‌过像这样单独行动的时候。在夜里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也会相互依偎在一起。
　　沈顾礼道：“那只是为了活下去。”
　　景翊道：“现在也是，我要保证你会活下去。”
　　沈顾礼动了动唇，没再跟这个‌人多说，蜷缩在驾驶舱的角落里，等待天明的时候。
　　景翊安安静静地挤了过来，伸出手臂，将沈顾礼整个‌人环住，温热的身体贴近，像一个‌暖和的小‌太阳。
　　沈顾礼环膝抱臂，没再说话，很快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景翊悄悄睁开眼，将这个‌人靠在另外一边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移动过来，枕在自己‌怀里。
　　这一次，他没有‌再惊醒这个‌人。
　　天亮时，沈顾礼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圈到了景翊的怀里。
　　在迟疑三秒钟之后，沈顾礼抬起手，把这个‌人推开了来，出声‌喊道：“景翊，醒了。”
　　景翊稳住身形，跟在沈顾礼身后，站了起来。
　　沈顾礼道：“七点了。”
　　景翊轻应了一声‌，转身又在冷藏舱取了今日份的营养液，加温之后，递给沈顾礼，解释道：“跟昨天一样的口‌味。”
　　三分钟后，这架飞行器彻底“复苏”，按照既定的定位坐标，极速飞行而‌去。
　　驾驶舱里，景翊问道：“你的精神力‌……”
　　沈顾礼回答道：“一半。”
　　景翊闻言，推测道：“也就是A级左右的水平？”
　　沈顾礼试探了一下自己‌精神力‌恢复的程度，应声‌道：“差不多吧。”
　　“根据我们之前的猜测，在那所研究院秘密驻点附近，是有‌精神力‌屏蔽障碍的。”景翊道，“你的精神力‌还没有‌彻底恢复，最好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妄动精神力‌。”
　　“沈顾礼？”
　　景翊认真叮嘱道：“你知道了吗？”
　　沈顾礼应声‌道：“知道了。”
　　景翊道：“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不要再去管了。”
　　沈顾礼出声‌道：“我要找到当‌年那段时间的证据。”
　　“痕迹分析，已经相当‌于80%的证据了。”景翊道，“余下的事情，应该是我来做。”
　　沈顾礼道：“魏泽需要这样一个‌真相。”
　　景翊话语微顿，随即感叹道：“沈顾礼，你真是一个‌不要命的人，对别人永远比对自己‌好。”
　　路上，两人乘坐的飞行器遇见几架落单巡逻的飞行器。景翊谨慎地绕了过去，沈顾礼问道：“你们前几天在这附近寻找研究院旧址的时候，有‌这么多敌人出现吗？”
　　“没有‌。”
　　沈顾礼听‌见这话，思忖片刻，坦然‌道：“星舰发现敌人之前，在星舰之上，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情况。”
　　“那些敌人，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星舰的？”
　　沈顾礼分析道：“第一个‌原因‌，我那天晚上使用的精神力‌带来了干扰，是他们的技术精进了很多，顺着我的精神力‌痕迹，探了过来。”
　　“第二个‌原因‌，在这次任务过程之中，有‌人泄露了我们这一次的计划和星舰的坐标。”
　　“第三个‌原因‌，对方有‌可能是无所不知的。”
　　景翊闻言，看着沈顾礼，评价道：“沈顾礼，你也会开玩笑。”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声‌音极低地道：“我希望是第一个‌原因‌。”
　　宁愿是第一个‌原因‌，也永远不要是后面‌两个‌原因‌。
　　景翊见状，并未明言，只是轻声‌安抚道：“别想这么多。”
　　临近中午时分，两人所在的飞行器成功来到定位坐标附近一公里内，开始收敛系统信号，低耗能潜行。
　　下午一点整。
　　星舰关掉屏蔽系统的瞬间，双方将早就准备编辑好的信息互通发送成功，又彼此隐匿了各自的信号系统。
　　星舰之上，温野接收到信息，出声‌道：“太好了，沈学长和景长官两个‌人没出事，成功回了信息。”
　　伊文斯闻言，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出声‌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来安排一下任务的分配。”
　　“我们昨天已经初步探查过那个‌研究院秘密驻点的大致位置。”伊文斯道，“等到下次行动，我们就得让齐星言一起进去。”
　　“毕竟，对于研究院相关的事情，还是齐星言比较全‌知。”
　　伊文斯继续道：“曲唐，这次由‌你来保护齐星言，能做到吗？”
　　曲唐应声‌道：“收到！”
　　伊文斯问道：“齐老师，你有‌什么意见？”
　　齐星言目光落在主控台的通讯系统上，摇头道：“没有‌意见。”
　　伊文斯道：“等到今天下午六点，我们与景翊那边进行第三次互通信息，由‌他们确定好探索时间，我们从不同方向进去。”
　　“最终，我们还是要在星舰上汇合。”
　　晚上六点。
　　飞行器上，景翊通过接受信号，解密信息来源，很快整理出了新的相关信息。
　　他把计划递给沈顾礼，等沈顾礼看完计划之后，对他道：“明天早上五点整，开始行动。”
　　沈顾礼道：“知道了。”
　　景翊叮嘱道：“现在所有‌原因‌都‌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你应该对所有‌人保持一种相对信任的警惕心。”
　　沈顾礼眸光轻垂，开口‌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晨五点整。
　　这颗荒废星球上的天色还没彻底亮起来，景翊已经驾驶着飞行器，悄无声‌息地潜伏靠近。
　　路上，他们遇见其他在此巡逻的人，都‌是尽量避免正面‌冲突，从背面‌无声‌无息地解决掉这些人的。
　　凌晨五点半。
　　飞行器舱门被打‌开，景翊率先从飞行器上跳了下来。沈顾礼跟在这个‌人身侧位置，一同踏上地面‌。
　　飞行器机身就地隐匿之后，与周遭环境逐渐融为了一体，极不容易被发现。
　　根据伊文斯他们前两天探测的情报来看，这座研究院秘密驻点几乎快要被抛弃的那种状态，却依旧还有‌敌军随时驻守在这附近。
　　这一点，证明了这座研究院秘密驻点的重要性。
　　两人一路潜行，越是靠近研究院驻点，却发现周围巡逻的敌人也越来越少。
　　像是有‌某一种神奇的特性，迫使那些人不会……或者说是不愿意靠近这个‌研究院。
　　景翊低声‌道：“前两天那一战，解决掉了大部分的人。他们现在应该是在等待后续支援。”
　　沈顾礼下意识想用精神力‌去探索这里的异常情况，紧接着就被景翊抬手按住了动作。
　　景翊回头，对他摇了摇头。
　　沈顾礼垂眸，安静下来。
　　按照昨天的安排，伊文斯一行人从研究院东面‌大门潜入，而‌景翊和沈顾礼两个‌人从研究院西侧大门潜入。
　　两人来到西侧大门口‌，景翊抬手探索，从设备箱中取出开锁工具。银白方形的解密锁器被安放在大门开锁系统之上，约摸十几秒钟后，西侧大门应声‌而‌开，并没有‌惊动任何系统的警报。
　　沈顾礼道：“这个‌锁，我可以在三秒钟内解开。”
　　只要用他的精神力‌……甚至都‌不需要三秒钟之久。
　　“你厉害，你厉害。”
　　景翊抬手将沈顾礼拉近，示意性地警告道：“不是说好听‌我的吗？”
　　在来之前。他就跟沈顾礼说好的，在这个‌过程中，绝对不要动用精神力‌。
　　沈顾礼只是这样说说，并没有‌行动，而‌是安静下来，跟在景翊身侧。
　　景翊道：“可以看得出，这里的所有‌设备，基本上都‌已经好几年没有‌更新过了。”
　　他手上拿的解密器是最新版本的，仅仅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并且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就解密了这里的防护系统。
　　通过这一点，足以判断这里的防护系统已经停更至少五年了。
　　既然‌这里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废弃了，为什么之前还会有‌那么多的敌军在这颗荒废星球上进行巡逻和驻守？
　　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疑点。
　　景翊将手中的解密器交给沈顾礼，并解释道：“西侧大门这里没有‌找到研究院的地图，看来位置地图应该是在东大门的位置，之后由‌你来开锁吧。”
　　“我来办其他的事情。”
　　之前约定过，哪一方先找到地图，就按照地图上显示的重要位置去重点探索。
　　另外一方的人开始清扫其他阻碍。
　　沈顾礼垂眸看了眼银白方形的解密器，伸手将其拿了过来。在解锁下一个‌防护机制大门的时候，他没有‌动用精神力‌，抬手将解密器扣在防护系统装置之上，等待了十几秒钟。
　　门防应声‌而‌开！
　　景翊进入这间已经几乎已经全‌废的实验室，利用手中的系统，试图去入侵现有‌还留存的系统残留。
　　在“滴”的一声‌之后，系统传来失败的提示音。
　　沈顾礼站在一面‌墙前，出声‌道：“这里曾经遭遇过一次袭击。”
　　他抬手指了指墙面‌上还没有‌完全‌处理好的痕迹，推测道：“不是军区的人做的。”
　　景翊转眸观察过后，道：“难道是他们自己‌人内部发生了什么矛盾？”
　　沈顾礼道：“不清楚。”
　　两人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
　　沈顾礼手中拿着那个‌解密器，神色平常地等着景翊。
　　在接连尝试过好几次入侵系统之后，景翊脸色微沉道：“没办法。”
　　沈顾礼道：“那等你出去之后，就直接让人来推了这里吧。”
　　军区有‌计划的行事，在保全‌敌人秘密的完整星之前，会派出先遣队伍，进行小‌范围的搜索证据和秘密，摸清楚相关情况。
　　在始终无果之后，军区才会派遣大部队行军来到这里。
　　景翊道：“得看看伊文斯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话音落罢的瞬间，自东面‌传来一声‌足以称得上是巨响的声‌音。
　　沈顾礼道：“是能源炮？”
　　景翊见状，直接舍弃了那些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实验室，往地下二层冲了过去。
　　研究院东面‌。
　　在二十分钟前，伊文斯等人在研究院正大门的第一间实验室里，找到一份研究院的整体地图。
　　齐星言看了一眼，判断道：“这个‌研究院的核心机密，在地下第五层。”
　　“如果要尽快的话，直接去第五层吧。”
　　温野通过扫描，记录下这份地图。
　　他听‌见齐星言的话，随意看了一眼，问道：“那地下第六层是做什么的？”
　　齐星言道：“不知道。”
　　伊文斯道：“直接去地下第五层。”
　　温野出声‌道：“我试一下能不能把这个‌地图传送给景长官那边。”
　　半分钟后，几人进入地下第二层，温野看了眼传送失败的标识。
　　十分钟后，几人来到地下第五层。
　　伊文斯抬手开启手中的照明装备，开口‌道：“找一下这里的能源备用。”
　　温野和曲唐应声‌去找。
　　齐星言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幽深的走道，出声‌提醒道：“按照通用研究院的规模设置，备用能源存放位置应该在走道尽头的第二扇暗门里。”
　　好半晌后，不远处传来曲唐的声‌音：“找到了。”
　　“滴！”
　　走道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走道上的灯第次亮起微弱的光泽。
　　伊文斯道：“走吧，齐老师。”
　　齐星言来到尽头最后的主控实验室，盯着伊文斯开锁的进程，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将近半分钟后，主控实验室大门被打‌开。
　　齐星言在暗处摸索到照明开关，抬手按下去。整间空旷的主控实验室随之而‌亮了起来。
　　——齐星言，你的任务是，要么把那份实验日志记录给带回来，要么是彻底毁掉那份实验日志记录。
　　——实验日志记录，就存放在主控实验室里左边第二个‌操纵系统里面‌。
　　齐星言迈步走向主控研究室最中心的操控系统，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复制拷贝设备，抬手放进凹槽里面‌。
　　【读取开始——】
　　齐星言对身边的伊文斯道：“开始了。”
　　“整个‌研究院，最难被毁掉的地方就是主控实验室，就算是最高‌强度的能源炮也无法毁掉这个‌地方。”
　　“伊文斯，你守着这里的主系统数据读取进程，这里耗费的时间最长。”齐星言解释道，“旁边两侧还有‌几个‌辅助系统数据需要读取。”
　　伊文斯道：“让曲唐帮你。”
　　曲唐应声‌跑过来，看着齐星言，问道：“齐老师，你说，我做。”
　　齐星言将一个‌小‌小‌的复制拷贝设备放在曲唐手中，平静道：“你去左边第二个‌操纵系统那里，把这枚设备放进凹槽里，如果有‌事什么问题，就叫我。”
　　曲唐道：“好。”
　　齐星言转身走向右边的辅助操纵台，将复制拷贝设备放进凹槽之中。
　　齐星言道：“魏先生，你帮我把这枚设备放在旁边的凹槽之中吧。”
　　魏泽应声‌说好。
　　当‌主控实验室正中央的操纵系统读取进度过半的时候，魏泽那边的设备已经率先完成了读取。
　　魏泽拿着那枚设备，问道：“齐老师，我读取完成了。”
　　齐星言应声‌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枚设备放回到设备箱中。
　　齐星言道：“再等等。”
　　当‌主控实验室正中央的操纵系统读取进度到达75%的时候，齐星言面‌前守着的设备显示读取成功。
　　他同样将那枚设备放进了设备箱中。
　　伊文斯问道：“这里的系统也太繁复了吧。”
　　齐星言道：“等到解读之后，再带回去，就知道里面‌究竟是一些什么数据了。”
　　齐星言说罢，来到主控实验室里左边第二个‌操纵系统前，垂眸看了一眼，道：“这里还差15%。”
　　伊文斯听‌见齐星言的声‌音，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读取进度，上面‌显示着：80%。
　　他心想：可真慢。
　　齐星言盯着曲唐面‌前的读取进度。
　　当‌这枚设备读取到95%的时候，从主控实验室正上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
　　伊文斯脸色微变：“能源炮？”
　　曲唐忧心道：“是景长官他们那边出事了？”
　　伊文斯道：“曲唐，你守好齐星言的读取结果。”
　　齐星言抬眸看了一眼头顶上方不震颤的天花板，没有‌出声‌。
　　半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道枪声‌！
　　“温野！”
　　伊文斯和魏泽冲了出去。
　　【读取成功——】
　　齐星言道：“曲唐，你取一下主控系统的那枚设备，它还差1%的读取进度。”
　　曲唐转身跑到不远处正中央的操纵台前，短短的十几秒钟犹如漫长的十几分钟一样。
　　【读取成功——】
　　曲唐毫不犹豫地将设备取下，转手递给齐星言。
　　齐星言眸光平静，指尖微动，正好放完倒数第二枚设备，顺势接过曲唐手中的设备，放进设备箱之中。
　　这时候，整个‌研究院开始因‌为震颤而‌剧烈摇晃之中。
　　齐星言关上箱子，当‌着曲唐的面‌，设定好密码，拿在了自己‌的手中。
　　主控实验室的大门被能源掀飞了出去，两人头顶的照明灯开始不定闪烁着，暗明不一。
　　曲唐道：“齐老师，我们走这边。”
　　“我保护你。”
　　两人从主控实验室侧门离开。
　　在上到地下第四层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枪声‌逐渐靠近。
　　曲唐观察过周遭之后，对齐星言道：“齐老师，我们走这边。”
　　齐星言问道：“那他们呢？”
　　“他们在后面‌掩护我们，一定会出来的。”
　　曲唐道：“我把你送回星舰上。”
　　在地下第三层，两人正面‌迎上一队敌军。曲唐与这些人短暂交锋之后，拉着齐星言滚进了一处半立半倒塌的废墟掩体后面‌。
　　曲唐抬手盘算着自己‌身上的武器能源，对齐星言道：“齐老师，待会儿你往上走，我就跟在你身后。”
　　齐星言沉默一瞬，道：“不行。”
　　曲唐飞快解释道：“齐老师，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那天沈长官拿给你的能源枪，齐老师应该还带在身上的吧？”曲唐鼓励道，“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它。”
　　齐星言蹲在掩体后面‌，眼睁睁看着曲唐离开。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下，转身朝地下第二层跑上去。
　　紧接着，齐星言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混乱脚步声‌，连忙转身躲进了旁边倒塌的实验室大门后面‌，紧紧握着那天沈顾礼递给他的能源枪。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一墙之隔的旁边，齐星言目光打‌量着，尝试着去寻找周围的退路。
　　那阵脚步声‌短暂地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一阵死寂和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有‌人走近，然‌后一把掰开了那扇倒塌的大门。
　　“齐星言？”
　　沈顾礼的声‌音响起在齐星言耳畔。
　　齐星言平举起能源枪的手微微一僵，目光落于站在不远处的沈顾礼身上。
　　景翊丢掉那扇大门，抬手按住齐星言的能源枪，防止擦枪走火。
　　随后，他又将人拉了起来。
　　沈顾礼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地下一二层的敌人已经被他们彻底清理干净。
　　“曲唐……”齐星言道，“曲唐在后面‌掩护我。”
　　他手中还拿着那个‌设备箱，掌心里生出了冷汗。
　　“景翊，你先去找其他人。”沈顾礼走过来，出声‌道，“然‌后让曲唐过来。”
　　景翊应了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第七十二章 
　　“阿礼。”
　　齐星言主动走出‌来。
　　沈顾礼以为齐星言还有些害怕, 出‌声‌解释道：“地下一二层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齐星言道：“那天你冲出‌去之后，是景翊找到了你吗？”
　　沈顾礼道：“算是吧。”
　　是他最后向景翊上报了定位坐标。
　　齐星言微动了下唇, 没再出‌声‌。
　　两分钟后, 曲唐冲出‌来，在看见沈顾礼的时候, 加快了速度, 来到沈顾礼面前。
　　沈顾礼闻见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息, 开口‌道：“曲唐, 你受伤了？”
　　齐星言闻言, 转眸望过去。
　　曲唐摇摇头道：“这点伤不碍事的, 我在上来的路上遇见了景长官。”
　　沈顾礼道：“那我就将齐星言交给你了。”
　　曲唐跟沈顾礼对接过研究院的地图数据之后, 沈顾礼当即转身离开。
　　齐星言看着沈顾礼离开的方向。
　　曲唐道：“齐老师，我们先出‌去, 回到星舰之后, 再来接应景长官他们。”
　　另外一边，沈顾礼很快来到地下三‌层的走道之上, 很快遇见了一波人。
　　他没有动用精神力, 就解决了这一批人。
　　有了研究院的地图数据, 一张清晰和完整的地图浮现在沈顾礼的脑海之中‌。
　　沈顾礼注意到地下第六层有些奇怪的构造，思索良久，放弃了探索的想法，很快在地下三‌层找到了温野。
　　温野道：“沈学长。”
　　沈顾礼抬手‌取出‌止血药剂，倒在这个人受伤的小‌腿位置，出‌声‌问‌道：“还能‌走吗？”
　　“我先带你上去。”
　　温野解释道：“我刚才跟魏泽失散了。”
　　沈顾礼道：“我待会儿就去找他。”
　　“你先上去。”
　　几分钟后, 沈顾礼抬手‌举枪，崩掉了从地下四层冲上来的敌人, 转身到了地下四层。
　　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打掉了走道上本来就微弱的照明灯。
　　沈顾礼侧身躲进旁边的实验室里。
　　走道上传来脚步声‌，他安静地感受着这声‌音的细微差别‌，在来人出‌现之际，抽出‌了手‌中‌的利刃，准备安静地解决这个人。
　　沈顾礼眼前黑影略闪了下——
　　两人出‌手‌之际，原本站在他对面的人突然间不管不顾地靠近，抬手‌抵住他的手‌肘，将他逼进角落。
　　与此同时，面前人的声‌音响起来，道：“嘘！是我……”
　　黑暗中‌，沈顾礼神色微怔，开口‌道：“景翊？”
　　他犹豫了下，才问‌道：“你刚才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身体这么‌冷？”
　　景翊抱住他的身体，就好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
　　景翊低声‌解释道：“我知道魏泽在哪儿，他被困在了地下第六层，正准备去救人来着。”
　　说话间，他抬手‌将怀里这个人拥得更紧了些，手‌臂逐渐收紧。
　　沈顾礼平稳住呼吸，低声‌警告道：“你给我留点空间，别‌挤我位置。”
　　“太黑了，看不见。”
　　景翊的声‌音极轻地响了起来，他慢慢松开手‌，伸手‌攥着这个人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沈顾礼抿唇沉思，刚准备动用自己‌的精神力时，就被面前这个人制止道：“不是说了，不要动用精神力吗？”
　　景翊解释道：“这里的确有精神力屏蔽系统，你一用精神力，就会被他们检测到的。”
　　沈顾礼问‌道：“你试过了？”
　　景翊含糊地应了一声‌，只道：“外面的人都被解决掉了，我带你去地下六层找魏泽。”
　　到了地下第五层，间歇不断坠落下来的照明灯依旧持续不断地维序着自己‌照明的任务，照亮前路。
　　隐隐约约的光影之间，沈顾礼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景翊。
　　景翊转眸，似乎有些好笑一般，眉眼微弯，抬手‌轻轻戳了下沈顾礼的脸，问‌道：“怎么‌？你还能‌怀疑我是假的景翊？”
　　沈顾礼偏头躲了下，却还是被这个人冰凉的指腹戳中‌了脸颊，微凉的触感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沈顾礼问‌道：“地下六层是什么‌？”
　　景翊应声‌道：“嗯……大‌概是他们的秘密实验室吧？”
　　“齐星言已经拿到主控实验室的数据。”
　　“挺好的，没有枉费这一趟的辛苦。”
　　景翊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顾礼问‌道：“你把伊文斯带上去了？”
　　“他被送到地下二楼去了。”景翊道，“二楼的危险不是被我们给清扫干净了吗？”
　　沈顾礼沉思着，道：“魏泽怎么‌会去地下六层？”
　　“可能‌是……意外。”
　　地下五层大‌部分危险，在刚才似乎也已经被其他人给清理干净了。
　　两人一路走下去，根本没有遇见任何危险。
　　直到沈顾礼和景翊来到第六层，景翊似乎已经知道魏泽的大‌概位置，抬手‌指引道：“我记得我之前就是在那个方向看见了魏泽……”
　　沈顾礼站定在原处，目光落在正中‌央的方向，迟疑道：“这个方向是什么‌？”
　　他觉得这个地下地六层的构造太奇怪了。
　　景翊道：“我们可以先去找魏泽。”
　　沈顾礼沉默应下，跟在景翊身侧，朝魏泽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魏泽说话的声‌音。
　　沈顾礼循着声‌音走过去，走道的尽头向左转弯过去，好像又绕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上。
　　沈顾礼抬眸，抬起手‌中‌的照明装置，径直照向其中‌一个方向。
　　魏泽说话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
　　“这里是……”
　　沈顾礼再次走了过去。
　　在转弯之后，他往前踏出‌了半步，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又返回到了在相同的位置上，依旧能‌够听见魏泽的声‌音。
　　“景翊？”沈顾礼出‌声‌问‌道。
　　景翊微蹙眉头，沉思良久，开口‌道：“那我们一人走一个方向吧？如果谁找到了，就大‌喊一声‌对方的名字。”
　　沈顾礼转眸，盯着这个人看了一眼，径直选定一个方向。
　　景翊突然拉住他的手‌，认真叮嘱道：“沈顾礼，一定不要动用精神力。”
　　“知道了。”
　　沈顾礼沿着原定的方向，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他再次听见了魏泽的声‌音：“我不知道……”
　　沈顾礼再次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他盯着脚下一成不变的路，沉思良久之后，目光落在了那条一直没有走过的方向。
　　随后，沈顾礼暂且忽略掉另外一边魏泽隐约传来的声‌音，迈步向进地下第六层的主控室。
　　他好像是被困在了这里，怎么‌也找不到其他人似的。
　　真奇怪。
　　想到景翊刚才叮嘱的不要使用精神力，沈顾礼抿唇，快步踏进主控室之中‌，探索着周遭构造，试图搞明白四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磁场，在影响着这里的地形。
　　紧接着，沈顾礼来到主控台前，从自己‌身上取出‌一枚设备，放进主控台上的凹槽里。
　　这是刚才他和齐星言相处的时候，从齐星言那里要过来的、没有使用的拷贝设备。
　　走道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外面有人在奔跑一般，那些声‌音却是从很遥远很嘈杂的地方传了过来。
　　纷杂与混乱之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沈顾礼——”
　　与此同时，沈顾礼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枪响，身后好像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迅速弯腰弯腰，然后蓦然回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砰！”
　　一滴飞旋的血，溅落在了沈顾礼苍白的脸颊之上。
　　……
　　“滴滴滴！”
　　研究院地下第六层。
　　突兀响起的警报声‌让整个六层充斥着一种‌极端诡异又莫名的热闹。
　　“沈顾礼？”
　　景翊找到第六层的主控室，然后他看见半跪在主控台前的人，连忙上前，抱住这个人，低声‌问‌道：“怎么‌了？你……”
　　景翊突然感知到沈顾礼疯狂暴动的精神力，那是比从前更加汹涌沸腾的暴戾。
　　这样的强度，大‌概比这个人初次觉醒精神力还要强烈一些。
　　魏泽注意到这里主控台旁边设置的精神力监测量表，似乎是在短短瞬息之间，暴涨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2S、3S……直至监测量表上升到无法检测的高度，然后爆裂开来！
　　魏泽提醒道：“景翊……”
　　景翊抬眸瞥了一眼碎裂开来的精神力监测量表，低头扣住怀中‌人的后脑，将自己‌的眉心贴近沈顾礼混乱不堪的精神力海。
　　此刻，他的精神力在沈顾礼的精神力海之中‌，犹如沧海一粟般，微弱得不能‌再微弱了。
　　景翊声‌音强硬喊道：“沈顾礼！”
　　——如果谁找到了，就大‌喊一声‌对方的名字。
　　沈顾礼蓦然抓住这个人的手‌，睁眼清醒过来，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茫然。
　　然后，他随意地问‌了一句：“景翊，你的体温怎么‌这么‌高？”
　　景翊闻言，欣喜之余，方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回答道：“我是个Alpha，体温当然要高一些了，不像你，你现在的身体简直凉得从冰窖里出‌来的一样。”
　　沈顾礼轻眨了下眼睫，思绪仍旧有些迟缓。
　　景翊道：“不是说过别‌动用精神力吗？怎么‌你趁我不在，又擅自动用精神力？”
　　话音落罢，景翊瞥见沈顾礼脸颊上的那滴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又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顾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哪里出‌现疼痛的感觉，于是摇了摇头。
　　景翊把人扶起来，沈顾礼瞥见主控台上被放置了一枚拷贝设备装置，问‌道：“是你们刚才放的吗？”
　　魏泽道：“不是。”
　　沈顾礼仔细回忆了下，道：“好像是我放的，我向齐星言要的。”
　　他看见读取进度显示到100%，顺手‌将其取了下来。
　　路上，景翊问‌道：“你的精神力怎么‌回事？”
　　沈顾礼安静下来，回忆过后，应声‌道：“应该是刚才下意识的时候，不小‌心使用了精神力。”
　　“你是怎么‌找到魏泽的？”
　　“我从那个方向走过去，没多久就遇见了魏泽。”景翊反问‌道，“倒是你，你是怎么‌跑到主控室去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顾礼闭上眼，精神力海慢慢平静下来，却好像因此而增长了很多。
　　他轻声‌道：“记不清了。”
　　景翊伸手‌轻抚过沈顾礼后背，低声‌哄道：“那就先不想了。”
　　三‌个人冲出‌研究院东大‌门‌的时候，不远处驾驶而来的星舰减速掠至门‌口‌，升降梯落了下来。
　　星舰主舱室内，众人迎上来。
　　景翊道：“先离开这个星球。”
　　曲唐应声‌说好。
　　景翊在送沈顾礼回休息室后，很快回到主控台前，操纵着系统，瞄准跟在他们星舰身后的“小‌尾巴”们，轰了一击能‌源炮。
　　然后，他让星舰以极速跃迁，离开了这颗星球。
　　“伊文斯，向军区发‌出‌调令，即刻调集军队，以最快前往这颗荒废星球，彻底毁掉叛军这处根基。”
　　“收到。”
　　曲唐将之前齐星言交给他的设备箱递过来，解释说：“景长官，这是我们之前在地下第五层转移出‌来的数据，已经加密。”
　　景翊叮嘱道：“等回到军区之后，让齐星言跟我们一起回去研究。”
　　将星舰上的事情叮嘱完后，景翊又才转身去了沈顾礼的休息室外。
　　他站定在门‌口‌，想到刚才沈顾礼在荒废星球上的状态，抬手‌敲了敲门‌。
　　半分钟后，沈顾礼打开休息室门‌。
　　他似乎是才去洗了个澡，额发‌微微湿润，换好了新的衣服，面色仍旧有些苍白，眸光清润，抬眸盯着景翊，问‌道：“怎么‌了？”
　　景翊道：“你刚才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沈顾礼没怎么‌在意地松开手‌，转身走进休息室，用毛巾擦拭着头，应声‌解释道：“精神力二次觉醒。”
　　景翊闻言，反手‌关上门‌，下意识问‌道：“怎么‌会突然这样？你之前一个人在那个实验室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沈顾礼平静道：“我的记忆出‌了一点问‌题。”
　　景翊走过来，抬手‌去探这个人的额头。
　　沈顾礼下意识蹙眉，呼吸微紧了些，原本平静下来的精神力又有了一种‌要在精神力海震荡的趋势。
　　景翊察觉出‌沈顾礼的异常，伸手‌握住他双肩，轻声‌道：“沈顾礼，别‌去想了。”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移开目光，伸手‌劈掉了景翊落在他肩上的手‌，开口‌道：“我知道。”
　　“既然这次任务结束了，那之后我和魏泽会在原本那颗星球离开星舰。”
　　景翊闻言，神色间略过一瞬迟疑，颓然道：“我以为你这次会跟我一起回去的。”
　　沈顾礼站起身来，将自己‌那枚拷贝设备递给景翊，道：“战利品，一起给你了。”
　　景翊轻叹一声‌，问‌道：“除了魏泽寻求的真相，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顾礼沉默半晌，然后道：“旧帝国皇室之中‌，有一任统治者于晚年失踪，我想知道他的所有履历。”
　　景翊很快回想起来年前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问‌道：“你要他的履历做什么‌……”
　　旋即，他反应过来，旧帝国皇室那一任统治者究竟有什么‌值得沈顾礼关注的——是时空穿梭技术。
　　“沈顾礼，你真的疯了吗？”景翊不解道，“你要知道，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历史根本无法改变。”
　　“你救不了他。”
　　沈顾礼沉默下来。
　　景翊道：“你说你给我一个机会，难道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吗？”
　　“既然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那你又在害怕什么‌？”沈顾礼低声‌反问‌道。
　　“我害怕你去送死。”
　　“不会。”
　　沈顾礼平静道：“我会好好地活到一百岁的。”
　　景翊听见这话，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失落地站在这个人身后，轻声‌喃喃道：“沈顾礼，你活一百岁，那我呢？”
　　“那我该活多少岁？”
　　“我的基因寿命是两百岁。”
　　景翊道：“沈顾礼，你告诉我，我该活多少岁？”
　　“那我之后该怎么‌办呢？”
　　“沈顾礼，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真的想要强求一些什么‌。
　　景翊垂眸望着沈顾礼。
　　他想：他也疯了。
　　沈顾礼道：“你不给我，也没关系……”
　　景翊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Alpha高于常人的体温贴在他的后背。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光是这样一个动作，就像是给沈顾礼带来了几近灼烧的炽热感。
　　他的身形微微僵住。
　　“那天，齐星言说得对。”
　　景翊突然提及起之前的那一场谈话，低声‌道：“沈顾礼，我们是又纠缠在了一起。”
　　“没有谁能‌分开我们。”
　　最后，景翊松开了这个人。
　　他站直身体，出‌声‌道：“你想要的履历，我会在之后见面的时候给你。”
　　景翊离开休息室的时候，恍然想起，他和沈顾礼的很多次沟通都在一种‌半途而废的无解之后，中‌断开来。
　　两天之后，星舰短暂停留在远星际，又很快跃迁回第四军区。
　　齐星言暂且留在了第四军区。
　　直到一周之后，他和军区其他人一起做完相关数据分析与解密，才得以离开第四军区，回到中‌央星系。
　　2846年1月，下旬。
　　齐星言回到中‌心研究院，继续自己‌的研究。
　　白黎找到他的时候，齐星言正在纠正实验错误数据。
　　白黎问‌道：“这次出‌去，结果如何？”
　　齐星言道：“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之下，我只有能‌力摧毁它，没有能‌力将其一起带出‌来。”
　　白黎闻言，转眸盯着齐星言，认真观察了一番，应声‌道：“行，也算你完成了任务。”
　　“今天晚上，是组织聚会。”
　　齐星言道：“我才离开过中‌央星系，这次聚会就先请假吧。”
　　“这倒也是。”白黎理所当然地道，“毕竟不能‌把尾巴送到组织内部来。”
　　“那就下次聚会见。”
　　白黎转身离开。
　　齐星言垂眸，又投入到实验之中‌。
　　当天晚上，当他回家‌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家‌中‌的异常情况，僵站在客厅里，当即选择了打电话。
　　十分钟后，监察局的人来调查情况。
　　齐星言是财阀贵族，再加上他特殊人才的身份，监察局对于他居住地被入侵的事情很是重视。
　　当天晚上，监察局就亲自派人护送齐星言回了齐家‌庄园。
　　“言言？”
　　齐璎神色焦急道：“我听说你的住处被人入侵过？这次你就好好留在家‌里，等监察局调查清楚之后，再去上班吧。”
　　齐星言轻应了一声‌，看见站在齐璎身边的人，出‌声‌喊了句“姐夫”。
　　在两年前，齐家‌和谢家‌正式联姻，齐家‌继承人与谢家‌二公子成婚。这两人在婚后恩爱美‌满，在财阀圈中‌，也算一段Alpha与Omega结合的美‌好姻缘。
　　齐星言道：“姐姐，姐夫，我先上楼了，今天太累了。”
　　齐璎应声‌说好。
　　齐星言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先去洗了一个澡，然后躺在柔软的床上，掌心紧紧握着那枚橙花胸针，闭上眼，沉思良久。
　　最终，他起身去了旁边的书房，打开自己‌的数据分析与解密设备，拿出‌了那枚被当场替换出‌来的拷贝设备，放进凹槽里。
　　两个小‌时之后，一份刚刚解密出‌来十页左右的文件被齐星言收了起来。
　　他锁上自己‌书房的门‌，回到房间，打开书桌前的灯，翻开第一页。
　　齐星言所在研究组虽然是军事研究组，跟隔壁白黎所在的基因序列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但是这五年间，齐星言明里暗里从星网上、白黎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基因序列的研究进展。
　　他勉强能‌够看得懂前几页的数据记录。
　　直到十分钟后，齐星言抬手‌翻开最后一页，他的手‌微微一顿，终于瞥见了白黎口‌中‌所说的实验日志记录。
　　【2831年7月3日天气晴】
　　【研究院秘密得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实验品，Ta拥有Alpha一般的体魄，又兼具Omega一般的容貌，既不受到信息素的吸引，也不会因为易感期或是发‌情期而困扰，更不会是平庸至极的Beta。】
　　【在我眼里，Ta的基因宛若神迹一样完美‌。我想，Ta与这世间任何人的基因匹配度都将是无缺的。】
　　【2831年7月5日天气阴转小‌雨】
　　【研究院将这个计划定为创世一号复刻计划。Ta被赐名为“神”。】
　　【我坚信，我们都将是神的子民‌。】
　　【2831年7月6日天气小‌雨转晴】
　　【有人偷走了神！】
　　【他们真该死！没有好好守护好神，让神被人给拐走了。】
　　【2831年7月7日天气晴转雷阵雨】
　　【我试图得到神留下来的唯一基因，但是，他们把神的基因留给了另外一个更加年轻的人。】
　　【在我看来，那不过就是一个刚回归组织的毛头小‌子而已，不值一提。】
　　【2831年7月27日天气炎热】
　　【神再也没有回来过。】
　　【创世一号复刻计划被迫终止。】
　　【他们派了很多人去寻找神。】
　　【神终会回归来我们的保护。】
　　【这是我们对神的美‌好祝愿。】


第七十三章 
　　齐星言盯着这样‌一份几乎算得上是天方夜谭的实验日志, 沉默良久。
　　最终，他将解密出来的这半份文件放入粉碎机，进行彻底销毁。
　　当齐星言躺在床上的时候, 闭上眼, 脑子里仍旧是关于创世复刻一号计划的那份实验日志记录。
　　他的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他该怎么办？
　　齐星言侧躺在床上，掌心紧紧握着那枚橙花胸针, 坚硬尖锐的部分戳着他掌心的皮肉, 并不‌疼, 但‌却钝钝的, 让他的心情更加难受起来。
　　齐星言拿过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 点开那个已经‌五年没有上过线的置顶通讯号。
　　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低声轻喃道：“阿礼……”
　　一周前‌, 在星舰上，当他试图去询问沈顾礼新的通讯号的时候, 沈顾礼问他：“齐星言, 你真的想通了吗？”
　　他怔住，沈顾礼继续问道：“我们继续成为朋友关系, 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困扰吗？”
　　那时候, 他神‌情怔住, 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沈顾礼道：“如果你真的想通了，我们会有真正联系的那一天。”
　　他僵在星舰主‌舱室的门口，看着沈顾礼和那个叫“魏泽”的朋友一同离开了星舰。
　　当他想要‌追下去的时候，被曲唐给拦住了。
　　“齐老师，你冷静啊！”
　　“千万要‌冷静。”
　　“齐星言，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回头, 望见景翊冷静看着他的目光。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有一种被看穿、被看透的错觉, 让他从心里涌上一种内里被搅动掀翻的恶心感。
　　好在之后的连轴转，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的事‌情。
　　齐星言丢掉自己手中的通讯器，心情复杂地躺在床上。
　　好半晌后，齐星言起身，推开了自己房间隔壁的那间房间。
　　房间被佣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自从五年前‌沈顾礼来住过这里之后，齐星言就不‌允许任何‌人再住进这个房间里了。
　　这五年间，他偶尔会来到这里。
　　房间里被熏上了甜橙味的清淡香气。
　　齐星言沉默地爬到床上去，栀子花的信息素被他自主‌地散开了来，颤颤地铺满了床被。
　　齐星言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环抱，试图想要‌抱住些什么，最后还是只能怀抱空荡荡，安静地靠在床上。
　　监察局的人上门来又对齐星言做了一次笔录。
　　齐星言休息了三天，又主‌动向中心研究院销了假，离开齐家‌，回到中心研究院上班。
　　这一天，正好又是那个英乔博士来中心研究院开研讨会的时间。
　　齐星言找了一个借口，避开了这场研讨会，去了坐标广场旁边的奥特公馆，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坐了一下午。
　　晚上回到中心研究院的时候，齐星言听了同组研究员的数据汇报，指出其中的错误之后，让他们下了班。
　　齐星言留在最后。
　　他在储物间碰见才刚换好常服的白‌黎，目光平静地看了这个人一眼。
　　白‌黎道：“听说你家‌被人入侵过？”
　　齐星言冷声道：“不‌是你做的吗？”
　　“除了你们，难道还能是景翊他们做的吗？”
　　白‌黎笑了下，反问道：“怎么不‌可能？”
　　齐星言怔住。
　　“齐星言。”白‌黎出声提醒道，“我们现在是一伙的。”
　　“军区的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在第一时间没有想到是景翊他们在怀疑你，反而觉得是我们在怀疑你。”白‌黎冷声道，“你现在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很危险。”
　　齐星言镇定自若道：“不‌管是谁，我都已经‌上报给监察局了。”
　　“无论他们调查结果如何‌，我都没有任何‌嫌疑。”
　　“是景翊也‌好，是组织上的人也‌好。”齐星言冷静道，“有监察局的人插手，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我一定都是无辜的。”
　　“这件事‌情之后，景翊怀疑我，我也‌会摆脱嫌疑。监察局更不‌可能调查到组织头上去。”齐星言问道，“白‌黎，你在害怕什么？”
　　白‌黎冷冷地盯着齐星言，道：“齐星言，我只是在警告你，不‌要‌生出任何‌对组织不‌忠诚的心思。”
　　齐星言反问道：“那组织上给过我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吗？”
　　他神‌情漠然：“我根本看不‌到你们这个项目哪怕半点的进展和希望。”
　　“如果想要‌借助我的身份给组织带来好处，就必须让我看到相应的价值。”
　　白‌黎看着齐星言，应声道：“好。”
　　“等这件事‌彻底了结之后，我带你去组织的总部。”
　　……
　　中央星系，第四军区。
　　温野汇报过这次事‌件的后续情况之后，继续道：“景长官，所有后续都在这里了。”
　　景翊垂眸，在看过一遍全部情况之后，应声说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温野移动了半步，就停下了动作。
　　景翊翻过最后一页，抬眸看了眼温野，问道：“怎么？还有事‌情？”
　　温野笑嘻嘻地背着手，提醒道：“景长官，今天周五，时间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景翊翻回第一页，继续看着温野，问道：“然后呢？让我祝你周末愉快？”
　　温野摇摇头，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好奇地说：“我能不‌能问个私人问题？”
　　景翊盯着这个人。
　　温野神‌情掩饰不‌住：“景学长，沈学长现在究竟住哪个星系啊？”
　　景翊睁眼说瞎话‌，开口道：“我怎么知道？”
　　温野摇摇头，显然是不‌太相信的，分析道：“景学长，你自从去年休假回来之后，每周周五下午，心情都会特别好。现在想来，我猜是你去找沈学长了。”
　　景翊冷哼一声，反问道：“跟你有关系？现在就知道叫学长了？”
　　温野道：“我也‌想追求沈学长。”
　　景翊脸色变得难看，语气极为不‌爽地道：“温野，有你这种向情敌打听追法的行为吗？”
　　温野道：“景学长，我已经‌等好多年啦。”
　　“在星舰上，我问过沈学长，他说他是单身。”温野开心道。
　　景翊语气更加不‌爽：“那你没多问一句，你允许你追他吗？”
　　沈顾礼肯定不‌会同意的。
　　温野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景翊，解释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不‌能直给，直给会被拒绝的，我得先迂回着来。”
　　“要‌不‌是后来任务来忙，我应该先向沈学长要‌了一个新的通讯号的。”温野遗憾出声，“所以，我现在先来问问景学长你。”
　　景翊道：“不‌给。”
　　紧接着，他补充道：“休想！”
　　“不‌准对外泄露信息。”
　　温野“哦”了一声，轻声喃喃道：“那我再去问一下乔特长官好了。”
　　景翊闻言，抬手把人给叫了回来。
　　“等等？伊文斯是怎么回事‌儿？”
　　“我看见乔特长官在星舰上跟沈学长说话‌了。”温野解释道，“他们关系看起来好像挺好的，毕竟之前‌我的推荐信都还是沈学长拜托乔特长官写的。”
　　温野应声说：“哦对了，我应该再去问问曲长官来着。”
　　景翊越听，神‌情越气。
　　他冷声叫住温野道：“把这几个人喊到训练场，我要‌加练考核半个小时！”
　　温野嘀咕道：“变态上级。”
　　说罢，他冲出了景翊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之后，训练场传来伊文斯唉声叹气的声音：“景翊。你发‌什么疯？你是战斗系的，我是指挥系的，你要‌跟我训练？”
　　温野道：“乔特长官，景长官看你不‌爽啊？”
　　“除了曲唐，你们两‌个都是Alpha，两‌个Alpha还打不‌过我一个，不‌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平日里的训练吗？”
　　“上次出任务，你们哪个身上没带点伤回来？”
　　温野问道：“景学长，我如果打赢了你，能不‌能……”
　　“想得真多！”
　　曲唐坐在旁边，擦了擦汗，趁着景翊没反应过来，提前‌溜了出去。
　　跑远了，他还能听见训练场传来伊文斯唉声叹气的声音，还有温野跃跃欲试濒临挑衅边缘的话‌语。
　　……
　　沈顾礼问道：“心理上的问题，会导致记忆出现缺失吗？”
　　陈明闻言，神‌情微怔，迟疑道：“沈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
　　“按照学术角度来说，在一些极端情况之下，有人会将幻觉当做是自己现实之中存在过、发‌生过的记忆来等同。”
　　沈顾礼闻言，沉思良久，没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觉得我这两‌周的情况如何‌？”
　　陈明认真思考过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回答：“比我第一个月接触你的时候，有所好转。”
　　“沈先生最近失眠或者‌做噩梦的次数还多吗？”
　　沈顾礼想了想，回答道：“偶尔。”
　　“但‌我并不‌清楚这样‌的情况发‌生，是因为我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因为我的身体。”
　　陈明好奇：“怎么说？”
　　“你应该知道精神‌力这个说法。”沈顾礼道，“我精神‌力第一次觉醒的开始，也‌是我失眠的开始。”
　　“在一月的时候，我的精神‌力在某种无法感知的特殊情况下，进行了二次觉醒。”
　　“沈先生，在当时也‌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沈顾礼沉默瞬息，回答道：“不‌知道。”
　　陈明闻言，联想沈顾礼之前‌的问题，结合猜想，出声道：“所以，你才会说，有没有可能出现记忆错乱的情况。”
　　“据我了解，精神‌力的觉醒往往是由一定刺激才能觉醒的。”陈明道，“在沈先生你错乱记忆的那段时间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令你觉得难以置信又难以接受的事‌情。”
　　陈明道：“我的建议是，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法之下，找回记忆错失的缘由。”
　　自我封闭，只是一种逃避的自我保护机制。
　　缓和地解开，远比突如其来的真相，更容易让人保持情绪的相对稳定。
　　沈顾礼看着窗外复苏的春景，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陈明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景翊的出现，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感到惊异了，他微微颔首之后，迈步离开了这里。
　　景翊捧着手里的卷刺球，走进沈顾礼的办公室，出声道：“我刚才正好去看见卷刺球从冬眠之中苏醒过来，它一爬出灌木丛，就被我给当场抓到了。”
　　沈顾礼垂眸看着被景翊放在办公桌上的小刺猬，伸出手去，指腹戳了戳刺猬的尖刺，不‌怎么疼，也‌没有见血。
　　景翊也‌伸手，戳了下面前‌的小刺猬。
　　办公桌上的小刺猬被这么左右一戳戳，宛若自闭起来，身体一展，躺平在那里，面对沈顾礼，露出了柔软的小肚子。
　　于是，沈顾礼微微垂眸，又看见了小刺猬之前‌几近致命的那道伤疤。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指尖。
　　在下一瞬，他的指腹被温热的柔软包裹住，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小刺猬微渺又强大的生命力。
　　景翊找来吃食，喂给小刺猬。
　　沈顾礼安静地望着景翊喂食刺猬的动作，没有说话‌。
　　景翊喂过小刺猬后，又去看窗台上的仙人球，问道：“沈顾礼，你有给仙人球浇水吗？”
　　沈顾礼转眸望过去，看见空荡荡的花瓶，出声道：“之前‌小何‌来过一次，帮忙浇过水。”
　　“哦。”
　　景翊应了声，看向花瓶中余下的一点枯萎痕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提及起了那个话‌题。
　　“沈顾礼，明天是你的生日。”
　　好半晌后，沈顾礼的声音才响起在景翊身后，开口道：“然后呢？”
　　景翊问道：“你要‌过生日吗？”
　　沈顾礼并没有回答景翊这个问题，之后他又继续问：“然后呢？”
　　景翊盯着自己面前‌的仙人球，手掌轻轻覆拢，被尖锐的刺扎着掌心，开口道：“你的花瓶里，明天需要‌花吗？”
　　沈顾礼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他在用沉默逃避着什么。


第七十四章 
　　这好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景翊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拿起旁边的浇水壶, 给摆放在窗台上的仙人球浇过适量的水，低声道：“沈顾礼，你今天下‌班了。”
　　下‌午的时候, 景翊将这一次带过来的资料交给沈顾礼。
　　“你想要的资料。”景翊将资料递给沈顾礼, 解释道，“旧帝国皇室那位统治者‌在位期间的资料的确很少, 更多的是关于这个人的野史记载资料。”
　　“我从内部得到的资料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景翊说‌完, 又跟沈顾礼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关于魏泽想要的真‌相, 我之‌前‌见过他一面, 把调查得到的真‌相跟他说‌清楚了。”
　　“他的从前‌, 随着那一场错误任务的结束, 一同‌湮灭在了九年前‌。”
　　“从此以后，他只是魏泽, 不再‌是其他名字。”景翊轻声道, “他重获新生了。”
　　沈顾礼一边去看那些资料，一边应声道：“我知道了, 谢谢你。”
　　景翊道：“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得到的真‌相。”
　　说‌罢, 他的眸光落在沈顾礼低垂的眼睫之‌上。
　　有微亮的光轻灵地滑过那卷长又浓密的眼睫, 随着其眼睫微微的颤动，泄露下‌些许漂亮又梦幻的光影流转。
　　景翊微微屏住呼吸，然后轻声低喃：“沈顾礼，你什么时候才能重获新生呢？”
　　沈顾礼翻页的手僵了下‌。
　　然后，他继续翻开下‌一页。
　　半个小‌时后，沈顾礼收好资料, 将其放在了书桌上。
　　景翊问道：“你看完了。”
　　“大‌概吧。”沈顾礼道，“对我没什么用处。”
　　时间太过久远了。
　　距离他想要回去的那个时代, 就更加遥远了。
　　沈顾礼闭上眼，仰头感受着窗外‌明亮而温暖的天光，出声道：“景翊，我不是为了他。”
　　景翊应了声：“嗯？”
　　什么？
　　历史不可能改变。
　　他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沈顾礼轻声道：“我只是想要……找到一个目标。”
　　“你刚才……”
　　景翊闻言，神色微怔，反应了几秒钟之‌后，隐约欣喜的神情涌到脸上，几乎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颤起来。
　　景翊问道：“你刚才是在向我解释吗？”
　　沈顾礼没有再‌出声，转身从书房回到了房间。
　　景翊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顾礼身后，像得到回应而兴奋不已的大‌狗狗，使劲儿地想要黏在主人身边，一刻也不想分开。
　　沈顾礼停下‌脚步，把这个人推开，目光平淡地看了景翊一眼，以示警告。
　　景翊出声道：“你刚刚是在向我解释。”
　　“你刚刚是在向我解释。”景翊强调出声，“我没有理解错误吧？”
　　紧接着，他没等沈顾礼出声回答他的话，就自‌顾自‌地回答道：“我肯定没有理解错误。”
　　景翊应声点头道：“我的理解能力还是很好的，有进步了。”
　　沈顾礼看着他。
　　景翊轻声喊了一次：“沈顾礼。”
　　沈顾礼没有应声回答。
　　景翊又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垂了下‌眸，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喊我名字？”
　　“这有什么为什么？”景翊解释道，“我一直觉得喊名字是这个世上最有安全感的事情。”
　　沈顾礼评价道：“奇奇怪怪。”
　　景翊道：“因为我知道喊得是你，不是别人。”
　　沈顾礼继续评价：“奇奇怪怪。”
　　景翊重复喊道：“沈顾礼，沈顾礼，沈顾礼。”
　　沈顾礼评价道：“幼稚。”
　　“我不管，反正我就知道你跟我解释了。”景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这也算是你给我的机会吗？”
　　“你以后能够跟我好好沟通吗？”
　　“沈顾礼？”
　　沈顾礼转身继续往房间走去。
　　景翊跟上来，出声问道：“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呢。”
　　沈顾礼轻声道：“大‌概吧。”
　　景翊理解能力满分：“那就是一定会和我沟通了。”
　　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整个一下‌午，以至于到晚上训练的时候，景翊整个都处于一种极端兴奋的情况之‌下‌。
　　沈顾礼抬手挡住景翊那一击，反手打‌了回去，一把将人按倒。他略一垂眸，就看见景翊眼里依旧兴奋的神色，慢慢收回手，正打‌算把人拉起来的时候，被‌这个人偷袭，然后没有任何‌悬念地给拉了下‌去。
　　沈顾礼撑起手肘，出声道：“景翊。”
　　景翊应声：“哎。”
　　沈顾礼评价道：“傻子。”
　　景翊应声：“哎。”
　　沈顾礼：“……”
　　沈顾礼没再‌出声，只是顺势坐在了旁边，后背靠在冰冷的墙面前‌。
　　景翊坐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问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景翊道：“喜欢你这个人。”
　　沈顾礼安静下‌来。
　　景翊慢慢凑近，开口问道：“你是想要跟我谈心吗？”
　　沈顾礼微抬眸光，看着景翊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漂亮的琥珀色像流金曦光一样‌的颜色。
　　好半晌后，他出声道：“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吗？”
　　景翊问道：“你说‌。”
　　“因为你这双眼睛，我觉得你挺好看的。”沈顾礼坦然道，“然后就是觉得这个人又拽又冷，还是个Alpha，也还是会有易感期那种情况。”
　　景翊先是开心，然后又是失落，而后自‌我安慰似地调解并兴奋起来。
　　沈顾礼评价道：“强大‌，又弱小‌。”
　　对于Omega而言，发情期是他们最脆弱、最特殊的时期，是他们无法避免的弱势。
　　对于Alpha而已，同‌样‌拥有相似却又不对等的易感期。易感期的Alpha，拥有强大‌的心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易感期，可是他们依旧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
　　沈顾礼道：“到后来，尤其是在第‌四军区的时候，我觉得你有时候挺像……”
　　他犹豫了一下‌。
　　景翊追问道：“像什么？”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毫不留情道：“你在易感期的时候，像发情的动物。”
　　景翊垂下‌脑袋，声音极低地道：“哦。”
　　沈顾礼道：“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理解这样‌社会形态的构造。我无法理解Omega，也无法理解Alpha。”
　　他永远不知道信息素究竟是怎样‌一种吸引彼此感情的天然催化剂。
　　景翊道：“所以，你也是一个感情论者‌。”
　　沈顾礼没有出声。
　　在很多年前‌，当沈云栖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自‌己分化成了Omega的时候，他脑子里对于这个世界六种性别的概念依旧不能够完整清晰地认知得到。
　　他只知道在沈云栖分化的那段时间里，沈云栖经常会生病，身体会像发烧一样‌变得滚烫，会声音微弱地喊他的名字。
　　沈云栖常年生活在黑市之‌中，却常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粹。这样‌的性格，无论是在哪里，都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偏偏沈云栖的身体相较于常人来说‌，又会更弱一些，大‌概是跟小‌时候经历的那场星航失事有关系。
　　依赖、信任、扶持与帮助，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朝夕相处的人，自‌然而然会心生好感。
　　最开始的那一年里，他在这个世界打‌的每一次架，都是为了保护沈云栖。
　　沈云栖对他的信任和喜欢，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了归属感。
　　在无数个夜里，沈云栖跟他构想过未来的场景。在将来，沈云栖的家人会来找到沈云栖，然后带着他一起回家，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然后……
　　就再‌也没有了然后。
　　那夜之‌后，他了解到隐隐约约的真‌相，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这个世界关于性别分化的真‌实感。
　　一个Omega被‌永久标记之‌后，他后半辈子几乎就算是完全绑定在了那个Alpha身上，会离不开那个Alpha的信息素，那个Alpha可以随意地欺负被‌他绑定的Omega。
　　沈云栖为了不背叛，选择了从梵卢宫上跳下‌来。
　　当他看见的时候，他的理智和冷静全面崩塌，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也已经“死”掉了。
　　沈顾礼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极度理智的人。在那之‌前‌，他所奉行的，一直都是“生命至上”的原则。
　　就算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的确也没有什么，能够比生命更加重要。
　　但是，当他的理智和冷静开始失衡的时候，他亲手捧起沈云栖的身体，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他意识到当沈云栖分化成Omega的时候，对于沈云栖来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时间点，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意识并理解和重视的时间点。
　　在分化的那一天，沈云栖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依附他而存在，为他而活。这个为他而活的人在经历强制发情的事情之‌后，选择了自‌我献祭，将生命献祭给自‌己所信奉的爱情。
　　煎熬、痛苦与理智冷静纠缠在了一起，拉扯、崩溃、再‌重塑，在极端的麻木之‌中，让他同‌样‌选择了自‌我封闭。
　　于是，他把自‌己活成了沈云栖的模样‌，在蛰伏复仇和自‌我惩罚之‌中，度过了那八年。
　　当解决掉星野池，离开中央星系，回到C1黑市的时候，在好几天的时间里，他时常处在一种极度茫然死寂的状态之‌中，不吃不喝，差点儿死去。
　　直到有一天，他在恍然间听见了外‌面有小‌孩儿打‌闹敲门的声音，那些声音鲜活又具有生命力。
　　不知道因为什么，或者‌有可能是他崩溃失衡的理智在潜意识里开始复苏，促使着让他慢慢爬起来，伸出手去，抓到了一支营养液。
　　他不知道那支营养液是什么买的，或者‌是他从哪里带回来的，又或者‌是别人交给他的。
　　没有味道的，寡淡如水一般，那支营养液让他多活了一天。
　　然后，他开始出门，恢复一种活着的状态，联系沈云雾，解决星野家那些跟过来的小‌尾巴，以及……打‌晕一个被‌他视作是麻烦存在的前‌未婚夫。
　　他依旧痛苦，依旧逃避，依旧活着。
　　他在自‌我惩罚中，一次次被‌摧毁理智和冷静，又坚韧而顽固地重塑与封闭自‌己。
　　他融入不了这里。
　　他对这里而言，是个怪物。
　　沈顾礼道：“在很多时候，我一直觉得你很烦。”
　　景翊垂下‌脑袋，低声应道：“哦。”
　　沈顾礼道：“没有什么优点。”
　　景翊委屈巴巴：“哦。”
　　沈顾礼道：“但是，你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一个绝对优秀、绝对强大‌的人。”
　　景翊闻言，又立起脑袋，眸光晶亮地看着沈顾礼。
　　沈顾礼没再‌说‌话。
　　景翊追问道：“然后呢？”
　　沈顾礼出声：“没有然后了。”
　　“怎么就没有然后了？”
　　“的确没有然后了。”
　　沈顾礼道：“你是一个Alpha。”
　　景翊反驳：“你不能因为Alpha这个性别，而否决我。”
　　沈顾礼垂眸良久，轻声道：“我从他身上理解到了Omega，这个代价是永远无法跨越且沉重的。”
　　“我可能无法再‌从你身上去重新理解什么是Alpha。”沈顾礼语气艰涩，声音轻渺又沉重，“我……可能真‌的走不出来的。”
　　“景翊，你付出的一切感情，都有可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沈顾礼道：“你放弃吧。”
　　“不要在我死后，让你成为另外‌一个我。”
　　景翊定声反驳道：“你也只是说‌有可能而已。”
　　“如果我偏要去赌那万分之‌一的不可能呢？”
　　沈顾礼盯着景翊，神情恍然，短暂地失去了所有声音。
　　然后，他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人身为Alpha高于其他人的温度，好似炙热得几近让他逃无可逃。
　　“沈顾礼。”
　　景翊沉声道：“我偏要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第七十五章 
　　【题主：在古时候, 人们过生日会做什么？】
　　【答1：你问的是‌远古星际前？还是‌近古远征时代‌？我知道近古远征时代‌的人，他们完全不过生日，是‌没有任何生日仪式的。】
　　【题主：远古。】
　　【答2：蛋糕。】
　　【题主：这是‌什么东西？】
　　【答2：生日蛋糕。】
　　【答2：图片.jpg】
　　【答2：远古野史‌记载绝密文件.pdf】
　　【题主：懂了。】
　　【答2：要粉色。】
　　【题主：为什么是‌粉色？星网上和文件里可没说这个颜色？】
　　【答2：你一定信我, 粉色代‌表心意。】
　　【答2：温馨提醒, 初次尝试，做小一点‌, 别浪费食物, 吃不完哦, 吃苦的是‌自己。】
　　【题主：哦。】
　　【题主：谢谢。】
　　……
　　2846年‌2月26日。
　　远星际, 边陲域。
　　Z6星。
　　沈顾礼睁眼醒来‌时, 听见院中传来‌的响动, 慢慢回过神来‌。
　　他坐起身来‌, 目光落在从窗边泄露进来‌的光影之‌上，失了瞬神, 才起身下了床, 缓步走进洗漱间。
　　十分‌钟后，沈顾礼打开房门, 眸光微抬了下。
　　景翊转头望过来‌, 道：“你起了？先过来‌吃早餐吧。”
　　沈顾礼慢吞吞地坐在位置上。
　　景翊将碗筷递给他, 然后小心翼翼地想要问了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顾礼捏着筷子，抬眸看着景翊。
　　景翊问道：“你觉得‌我的烹饪水准和营养师的水准相比，哪个更好？”
　　沈顾礼沉思一秒，给出回答：“都‌差不多。”
　　景翊闻言，像是‌得‌到了鼓励似的，惊喜道：“真的？”
　　“在我这里, 都‌差不多。”沈顾礼道，“我不挑食, 吃不出好坏，只要能吃。”
　　景翊憋了好半天，蔫巴巴地应了声：“哦，”那看来‌……他还是‌得‌多练练。
　　景翊看着沈顾礼慢条斯理地吃完他自己眼前的东西，伸出手，将旁边离得‌有些远的食物移了过来‌，低声道：“再吃点‌。”
　　沈顾礼看了眼，示意性地吃了一块盘子里的食物。
　　景翊暗搓搓地移动下一个盘子，出声道：“再吃点‌。”
　　沈顾礼抬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
　　“再吃……”
　　沈顾礼放下筷子，手指抵住景翊推盘子的动作，转手将旁边的那杯牛奶喝了，开口道：“不用了，谢谢。”
　　“哦。”
　　景翊应了一声，速度很‌快地将剩下的所‌有食物给解决干净了，然后收拾餐桌。
　　上午的时候，景翊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还要见一次陈明？”
　　沈顾礼应声：“对，九点‌。”
　　景翊道：“那你去吧，我在家里等着你。”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在九点‌的时候，出了门。
　　做完心理疏导后，景翊准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语气‌含糊问道：“我们今天要去逛超市吗？”
　　沈顾礼盯了眼这个人的神情，反问道：“你想去吗？”
　　景翊思忖过后，道：“还是‌去吧。”
　　超市里，景翊左看右看，然后又镇定自若起来‌，觉得‌这些人肯定不会把他已经来‌过一次超市的事情告诉给沈顾礼。
　　沈顾礼出声道：“下午的时候，我要出一趟门。”
　　景翊推着购物车，反应了两秒，然后骤然停下购物车，神情恍惚地问：“沈顾礼，你刚才是‌在向我汇报行程吗？”
　　沈顾礼问道：“算是‌吗？”
　　景翊眼巴巴盯着他，连忙点‌点‌头，肯定道：“这就是‌在汇报行程。”
　　沈顾礼继续问道：“你的手下不会向你汇报行程？”
　　景翊顿住，强词夺理道：“这不一样。”
　　旋即，他又回想起从前那些日子。
　　在仔细思考过后，他发现从前那些时间里，沈顾礼的确就像是‌安静本分‌的下属，在向他老老实实地汇报行程，是‌一种为了应付上级而应付的汇报，完全不像是‌作为一个关系应该很‌亲密的未婚妻来‌跟他交流。
　　景翊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然后继续强词夺理：“这的确是‌不一样的。”
　　他看到了希望。
　　沈顾礼没再出声，只是‌轻轻浅浅地笑了下。
　　上午在超市里的信号，直接让景翊又持续兴奋起来‌，以至于下午他一个人在家尝试做蛋糕的时候，也兴奋得‌要命。
　　晚上六点‌半，沈顾礼和魏泽说完事情，从办公区回到住宅区的时候，发现小道上的灯没有被按时打开，就走到指路灯开关前，抬手去打开不远处指路灯。
　　指路灯照亮前路，昏黄的灯光混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一同洒落在小道上。
　　沈顾礼安静地走到自己的院门前，推开门。
　　景翊察觉到院中的动静，快步走出来‌，在沈顾礼进屋之‌前，赶紧拉住人，犹豫道：“沈顾礼，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你闭上眼。”
　　沈顾礼问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景翊抬手道：“你闭上眼。”
　　沈顾礼闭上眼，紧接着一双大手落在自己眼皮之‌前，堪堪贴着，隐隐约约带着温热的触觉。
　　他下意识僵住身体，随后放缓呼吸，抿唇评价道：“幼稚。”
　　景翊反驳道：“这次不幼稚，是‌很‌成熟的。”
　　沈顾礼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放松下来‌，让自己的身体跟着景翊指引的方向前行。
　　他清楚地听见身后景翊微微放缓却仍旧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微妙至极。
　　两人移动着身形。
　　然后，景翊拉着人，慢吞吞站定在餐桌前，轻声道：“沈顾礼，我要松手了。”
　　沈顾礼应声道：“嗯。”
　　景翊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掌，出声提醒道：“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沈顾礼微垂的眼睫轻轻掀开，眸光落在眼前餐桌上大概可以称之‌为蛋糕的东西上，神情怔了下，看了一眼景翊。
　　景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沈顾礼道：“蛋糕。”
　　景翊道：“哇你好聪明。”
　　沈顾礼：“……”
　　淡粉色的甜蜜外表之‌上，写了几个大字。
　　沈顾礼看着餐桌上勉强称之‌为蛋糕的食物，迟疑良久，问道：“为什么要用粉色？”
　　景翊反问道：“粉色不好吗？”
　　他只是‌觉得‌……略微有些离谱，没想到景翊喜欢这么甜的颜色。
　　沈顾礼想了下，给了这个人一点‌鼓励，道：“也还行吧，粉色代‌表心意。”
　　景翊闻言，眸光微亮，神情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沈顾礼盯着蛋糕上写着的“十八岁生日快乐”，点‌评道：“还是‌挺幼稚的。”
　　“哦。”
　　景翊拉着沈顾礼坐下，满怀期待地道：“那你先尝尝看？”
　　说罢，他分‌了刀叉给沈顾礼，切下一大半的蛋糕，递了过去。
　　沈顾礼拿着叉子，浅尝了一口。
　　在沉默良久之‌后，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继续评价道：“可以吃，但是‌我建议……可以少吃。”
　　沈顾礼又尝了几口。
　　景翊见状，迟疑道：“真的这么难吃吗？”
　　沈顾礼道：“味道不一样。”
　　景翊闻言，眸光微微黯淡，小声嘀咕道：“那我明年‌再战。”
　　说罢，他把沈顾礼面前剩下的蛋糕残余夺了过来‌，放在一边，道：“那你还是‌正常吃饭吧。”
　　“剩下的，我来‌解决。”
　　沈顾礼吃了一顿正常的饭菜，盯着景翊将剩下的蛋糕都‌吃完了，才问道：“你还要吃饭吗？”
　　景翊摇头。
　　沈顾礼道：“下次记得‌做小一点‌。”
　　景翊安静了几秒，以自己满分‌的理解能力又哄好了自己，问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下次你生日的时候，还是‌让我陪你过，对吧。”
　　他没等沈顾礼回答，就自言自语地回答道：“我没有理解错，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晚上训练的时候，沈顾礼盯着这个人，出声问道：“为什么会想要做蛋糕？”
　　景翊轻哼了一声，语调含糊不清地说：“不想给你送花……”
　　他只当小狗，不做替身。
　　沈顾礼安静了几秒，知道景翊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这个人只是‌在避而不答。
　　他语气‌平淡地问：“如‌果‌我今天的生日愿望，是‌想让你给我调酒呢？”
　　几乎是‌在沈顾礼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就感知到这个人身体瞬间僵住的动作。
　　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掠过众多复杂又难过的情绪，沈顾礼在望见那些情绪之‌后，神情平静地松开了手。
　　好半晌后，景翊才反应过来‌，声音微弱又委屈：“也……不是‌不行。”
　　沈顾礼听见景翊的回答，轻声笑了下，评价道：“景翊，你真是‌个傻子。”
　　“刚才只是‌我在乱说而已。”沈顾礼语气‌轻渺地解释道，“别不开心。”
　　“谢谢你。”
　　说罢，沈顾礼起身回了房间，洗完澡再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挂钟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半。
　　沈顾礼披了一件外套，走出了房间。
　　他从储藏柜里取了一瓶酒出来‌，正好是‌景翊洗完澡的时间。
　　景翊听见客厅里的声音，下意识快步走出来‌，站在沈顾礼身边，抬手握住沈顾礼手中的酒瓶，微蹙眉头，出声问道：“沈顾礼，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沈顾礼答道：“你不知道过生日的人今天最大吗？得‌听寿星的。”
　　景翊低下声音，妥协道：“那我给你调一杯酒，好不好？”
　　沈顾礼拒绝道：“不好。”
　　两人僵持在客厅里。
　　灯光打在景翊的上半身，明亮的暖光渡在这个人形状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带着温热湿润的水汽，氤氲了客厅里安静的氛围。
　　沈顾礼抬眸道：“景翊，你先穿好衣服，再来‌跟我说话。”
　　景翊看了一眼这个人，突然松开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一分‌钟后，他迈步走出来‌，发现沈顾礼已经给自己倒上酒，喝上了那杯酒。
　　“沈顾礼……”
　　景翊还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沈顾礼便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寿星的话，是‌不能被违背的。”
　　“你今天得‌听话。”沈顾礼语调轻缓地道，“大狗狗。”
　　景翊听见沈顾礼喊他的称呼，整个人僵在那里。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冲动让他的身体紧绷起来‌，脑子里好像有根什么紧系的弦瞬间崩断了开来‌，再也无法‌克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沈顾礼轻声道：“乖一点‌。”
　　景翊没有说话。
　　好半晌后，景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出声：“你怎么又想到喝酒了？不是‌好久都‌没再喝过了吗？”
　　沈顾礼应声道：“嗯，就是‌很‌久没喝过了，所‌以想要喝酒。”
　　景翊愣了愣，道：“那不能多喝。”
　　末了，他补充道：“好不好？”
　　“不好。”沈顾礼回答道。
　　景翊问道：“哪里不好。”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盯着这个人又喝了一杯酒，小声问道：“哪里不好？你跟我说说。”
　　沈顾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出声道：“不听你的。”
　　景翊端详着沈顾礼的面容，以及这个人脸上的神情，猜测道：“沈顾礼，你是‌不是‌喝醉了？”
　　沈顾礼闻言，看了眼景翊，语调带笑：“景翊，你喝醉了，我都‌不会喝醉。”
　　“你不知道我曾经连喝了二十杯酒，都‌没有醉吗？”
　　景翊闻言，很‌快找到重点‌，蹙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喝过二十杯酒？”
　　沈顾礼小声说道：“在喝了二十杯酒之‌后，我还脑子清醒地杀掉了那个人。”
　　景翊反应了几秒，呼吸顿时变得‌急促，咬牙低声道：“是‌星野池。”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沈顾礼为什么要喝那二十杯酒，又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之‌下，解决掉星野池的。
　　景翊追问道：“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我到了那艘私人游轮上，找到他，先是‌向他赔罪道了歉。他说简单的道歉赔罪可不行，当初在谢家孤岛上，我可是‌喝了十杯酒，在他那里，就得‌先喝二十杯酒，向星野家的人和星野家的面子赔礼道歉。”
　　沈顾礼为了证明自己喝再多的酒都‌不会醉，清清楚楚地复述了一遍当天的细节。
　　沈顾礼又喝一杯酒，继续道：“景翊，他还让我当他的情人。”
　　“呸！”景翊怒不可遏，冷声道，“他配吗？”
　　现在的景翊恨不得‌回到五年‌前，在见到星野池的第一眼，就把这个人狠狠地揍上一顿。
　　一顿不够，还得‌两顿、三顿。
　　沈顾礼评价道：“景翊，你真像个随时准备被点‌炸的火药桶。”
　　景翊闻言，顿时安静下来‌，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然后他在无意之‌中就瞥见沈顾礼手边酒瓶里的酒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少掉了一大半。
　　“沈顾礼，你哄骗我的注意力？然后偷偷喝酒？”
　　趁他没注意，这个人一边说活，然后一边偷偷喝酒。
　　沈顾礼大方道：“那我把储藏柜里的酒分‌你一瓶。”
　　景翊唇角绷直，冷声拒绝道：“我不喝酒。”
　　沈顾礼应声道：“那你肯定喝不过我。”
　　“胡说八道。”景翊不服气‌地反驳道。
　　身为Alpha的气‌性，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服输。
　　沈顾礼道：“你肯定喝不过我。”
　　景翊没再说话，很‌快起身，在储藏柜里取了一瓶和沈顾礼手中一模一样的酒。
　　沈顾礼抬手比划道：“我都‌喝这么多酒了。”
　　景翊打开酒瓶盖子，先是‌给自己倒了好几杯酒，一口气‌喝完之‌后，再跟沈顾礼手边的酒瓶的水平线对比过后，出声道：“现在就公平了。”
　　紧接着，景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伸出手来‌，强行地跟沈顾礼手中的酒杯碰过杯后，仰头一饮而尽。
　　沈顾礼听见酒杯杯身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慢慢地安静下来‌。
　　他看着景翊，轻声道：“景翊，你真是‌个傻子。”
　　“我不是‌傻子。”景翊反驳道。
　　沈顾礼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景翊瞥见他的动作，拿着满杯的酒跟他碰了碰。
　　最后，沈顾礼放下了已经空下来‌的酒瓶，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拿到厨房里去清洗干净。
　　景翊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乖巧地递上自己手中的那只酒杯。
　　沈顾礼顺势接过景翊手中的酒杯之‌后，一同清洗干净，放回了原本摆放的位置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顾礼把还愣愣地站在厨房里的人给拉出来‌，关上了厨房的门。
　　景翊问道：“沈顾礼，你说我酒量是‌不是‌比你好？”
　　沈顾礼反问道：“你觉得‌呢？”
　　景翊不服气‌地道：“我还可以照顾你呢？”
　　说罢，他趁着沈顾礼没注意，打劫似的把这个人打横抱起。
　　沈顾礼眼前天旋地转了一下，他抬手抓住景翊的肩膀，出声喊道：“景翊！”
　　他原本披在身上的外套散落在了地上。
　　景翊强调道：“大狗狗。”
　　沈顾礼沉默瞬息，开口道：“大狗狗，放我下来‌。”
　　景翊没听沈顾礼的话，把人抱回到房间，放在了床上。
　　沈顾礼以手肘撑在床上，正打算坐起来‌的时候，眼前光影变化之‌后，一个脑袋埋在了他肩膀上。
　　景翊沉闷又委屈的声音响起来‌，钝声道：“大狗狗就没有人权了吗？”
　　沈顾礼身体僵了下，失力地躺了回去。
　　景翊低声道：“大狗狗也想要人权。”
　　沈顾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轻声评价道：“幼稚。”
　　景翊继续道：“大狗狗真的不想当替身。”
　　沈顾礼没有说话。
　　景翊启唇咬住面前人的锁骨，Alpha尖利的犬齿轻易地刺破了沈顾礼雪白纤薄的皮肉。
　　紧接着，沈顾礼察觉到自己轻颤皮肤上渗出来‌的丁点‌儿‌鲜血被景翊轻轻吸吮干净，带来‌些许湿漉漉的温热触感，微弱却又敏感。
　　好半晌后，沈顾礼闭上眼，开口道：“对不起。”
　　景翊道：“沈顾礼，我是‌在零点‌之‌后才咬你的。”
　　他知道沈顾礼昨天心情不好，才喝酒的。


第七十六章 
　　景翊抱住这个人, 安静下来。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人的呼吸声，从混乱到‌后来的逐渐平缓下来。
　　景翊问道：“疼不疼？”
　　沈顾礼沉默着。
　　景翊低声道：“一定疼。”
　　沈顾礼道：“没有感觉。”
　　景翊开口：“你咬回来。”
　　沈顾礼道：“我不是狗。”
　　“哦。”
　　景翊沉默了下，语气低缓地说：“我是。”
　　他是沈顾礼的小狗。
　　景翊紧紧抱住沈顾礼, 使劲儿蹭着这个人, 好像是想要把‌昨天所有的事情都给忘记一样。
　　沈顾礼抬起手来，本来想推开景翊枕在他肩膀上的脑袋, 掌心触及到‌景翊柔软的头发时,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然‌后慢慢放缓了力道。
　　景翊又使劲儿蹭了下。
　　好半晌后, 沈顾礼有所察觉, 平静道：“不要把‌你的信息素弄到‌我身上来。”
　　景翊不管不顾地说：“你感觉不到‌。”
　　他问：“难道你闻得到‌？”
　　现在他怀里这个人, 整个身体上, 全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闻不到‌。”
　　沈顾礼沉默几秒，语气艰涩道：“我感觉得到‌……”
　　他推开这个人, 很快坐起来, 继续道：“自己‌去洗冷水澡。”
　　景翊被推开，半跪在床边, 有些委屈地应了声, 起身跑了出去。
　　沈顾礼抬手拉过床上的被子, 沉默地躺了回去。
　　半个小时之后，景翊洗完澡，再出来的时候，下意识走到‌沈顾礼的房间里来。
　　他坐在床边，很快察觉到‌沈顾礼没睡着，低声道：“我就‌说, 喝酒是不能‌帮助睡眠的。”
　　沈顾礼没有理会这个人。
　　景翊微微弯下腰，语气委屈又期待地问：“大狗狗能‌跟主‌人躺一个床上吗？”
　　沈顾礼翻身过来, 正欲出声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景翊圈在怀里，滚进了床中间。
　　景翊才去洗过一个冷水澡，泛凉的冷气短暂侵蚀过沈顾礼周遭的温暖，然‌后又被炙热的身体所覆盖。
　　沈顾礼道：“景翊你……”
　　景翊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轻声安抚道：“睡吧，睡吧。”
　　景翊道：“我给你暖床。”
　　沈顾礼：“……”
　　他呼吸微微轻颤着。
　　景翊道：“我晚上喝了酒，是不是白天就‌不能‌开飞行器了？”
　　他自我思考了下，肯定道：“远程工作吧，这一周没有出任务的安排，可‌以远程工作签字。”
　　景翊说道：“我可‌以跟你挤一个办公室。”
　　“不行。”沈顾礼拒绝道，“那么多办公室，你自己‌随便找一间办公室用‌。”
　　景翊闻言，肯定道：“那我就‌留下来啦。”
　　他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约约得逞的兴奋。
　　不仅如此，他整个人都很兴奋。
　　景翊将人抱在怀里，感知到‌沈顾礼身上残留的信息素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他不由得施加了几分力道，把‌沈顾礼抱得更紧了些。
　　沈顾礼抬手打了一下这个人，语气平淡地问道：“你要把‌我勒死？”
　　景翊慢慢放松了手，轻抱着沈顾礼，问道：“那这算是谋杀？还是情杀？”
　　沈顾礼反问道：“你觉得呢？”
　　景翊摇摇头，道：“都不是。”
　　他低声道：“我是要救你的。”
　　好半晌后，景翊自顾自地道：“明天晚点起吧。”
　　“沈顾礼，好不好？”
　　沈顾礼没有应声，安静地闭上眼。
　　景翊慢慢地放缓呼吸，努力没有惊扰到‌这个人睡觉。紧接着，他很快也‌一同入睡。
　　早上七点半。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意识逐渐恢复过来。
　　然‌后，他很快感知到‌从身后抱住自己‌的人，他沉默良久，在感知到‌什么之后，终于没忍住，把‌这个人给推开了。
　　“嗯……”
　　沈顾礼坐起身来，眸光落在仍旧闭着眼的景翊脸上，出声道：“醒了就‌别装睡。”
　　景翊没动‌静。
　　沈顾礼去踢这个人，反而被景翊抬手握住脚踝。
　　景翊睁开眼，看着沈顾礼，低声道：“赖下床怎么了？”
　　“松手。”沈顾礼道。
　　景翊松开手指，任由沈顾礼把‌腿收了回去。
　　裤腿下垂，很快遮掩住了雪白脚踝上几道痕迹微微泛红的指印。
　　沈顾礼起身，很快去了洗漱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景翊还躺在床上。
　　沈顾礼走到‌床边，垂眸盯着这个人。
　　景翊躺在床上，身体滚了一圈，连带着被子，一起滚到‌沈顾礼所在的床边。
　　沈顾礼微垂了下手，接住这个被滚成蚕蛹似的人，稳定住景翊的身形，评价道：“幼稚。”
　　景翊接话道：“不幼稚。”
　　沈顾礼松开手，没再管这个人，拿了自己‌的通讯器，转身往外走去。
　　景翊见‌状，连忙坐起身来，解开自己‌身上的被子，下床走了出去，到‌自己‌的洗漱间去洗漱，收拾好自己‌，转身去了客厅。
　　窗外明亮的天光显示今天一定是个晴朗的天气。
　　景翊听见‌厨房里的响动‌，迈步跨过去，站定在厨房门口，目光落到‌了站在厨房里的人身上。
　　身形颀长，长腿笔直，被包裹在深黑色的裤腿之中，围裙套在这个人身上，腰间相系，被系了一个活结，堪堪掐出一段过分清瘦以至于有些纤细的腰身。
　　景翊手掌微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只手握住那截腰身。
　　在沈顾礼转过身的时候，景翊又垂下了手，目光落在不远处操作台上备好的早餐，眸光微亮，眼巴巴地走进去，跟在沈顾礼身边，问道：“这些早餐……是有我的份儿吗？”
　　沈顾礼闻言，看了景翊一眼。
　　景翊立马走过去，将早餐拿到‌餐桌上，似乎不太敢相信一般，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沈顾礼，这些早餐真的是有我的份儿吗？”
　　沈顾礼被这个人问得烦了，盯着景翊，语气平淡地道：“你要是不想吃，就‌拿去喂狗。”
　　景翊连忙开心地接话道：“喂我喂我，不喂狗。”
　　沈顾礼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
　　然‌后，他在喝牛奶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景翊如同风卷残云般，把‌剩下所有的东西‌都给解决完了。
　　沈顾礼沉默两秒，没再出声。
　　景翊连忙道：“我来，我来。”
　　他觉得今天是他有史以来最开心的第一天，明天是第二天，后天是第三天。
　　这一周是他有史以来最开心的第一周。
　　上午去办公的时候，景翊说什么也‌要跟沈顾礼挤同一间办公室，还强调道：“我就‌占一个角落而已，不会占据太多的位置。”
　　一开始，景翊的确是这样做的，只占据一小个位置，委屈巴巴地缩在角落里。
　　结果到‌后来，等他办完事，景翊就‌已经‌从一开始的角落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移动‌到‌了沈顾礼的身边。
　　景翊看着沈顾礼手中转笔的动‌作，目光被短暂吸引过后，也‌取了一支签字笔来学习。
　　等沈顾礼从思考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听见‌一声重重落笔砸到‌办公桌上的声音，他转眸看了过去，只见‌景翊连忙把‌那支笔给捡了起来。
　　沈顾礼问道：“你在学我转笔？”
　　景翊没有应声。
　　沈顾礼道：“这是要有天赋的。”
　　景翊道：“怎么可‌能‌？我一定学得会。”
　　沈顾礼应声道：“你承认了。”
　　景翊道：“你继续思考，我一定学得会。”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看了一眼，用‌手中的笔示范了完整的一遍动‌作，就‌没再管这个人了。
　　景翊偷偷摸摸地继续试验。
　　每次当他手中的笔苦快要飞出去的时候，他总是能‌眼疾手快地给捡回来。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沈顾礼垂眸看着被摔到‌他面前的签字笔，把‌笔拿起来，递了回去。
　　沈顾礼道：“转笔真的是需要某种天赋的。”
　　景翊不服气：“那你就‌有这天赋了？”
　　“我以前学习的时候，上课不会听老师讲课的，喜欢自己‌做题。思考做题就‌喜欢转笔，也‌不会像你一样，会影响到‌其他同学听课上内容。”
　　景翊问道：“大学？”
　　他知道沈顾礼被景叔找到‌之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以往所有的课程都学会了。但是，他记得自己‌听景叔说过，是家族专门请的私教在给沈顾礼上课。
　　沈顾礼的目光微颤了下，没再说话。
　　景翊话音顿住，然‌后听见‌沈顾礼轻声回答道：“不是。”
　　不是大学，是高中。
　　景翊沉默良久，小声应道：“哦，那我就‌更要学会了，我肯定是有天赋的。”
　　半个小时之后，沈顾礼盯着景翊的表现，淡声评价道：“笨蛋。”
　　沈顾礼将笔放回笔筒，站起身来，道：“我今天下班了，办公室留给你了。”
　　景翊道：“你不陪我……”
　　沈顾礼坐到‌沙发上，用‌吃食喂了喂不远处的小刺猬，开口道：“不用‌担心，还有你喜欢的小刺猬陪着你。”
　　景翊动‌了下唇，连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在沈顾礼身边，走了出去。
　　他道：“我更喜欢你陪我。”
　　沈顾礼没有应声。
　　景翊反应了两秒，妥协地说：“我更喜欢我陪你。”
　　景翊上午没有处理完的事情，被他放在了下午来处理，就‌连午休时间也‌没有放过，终于让他在下午五点之前，把‌事情处理完好。
　　晚上训练的时候，景翊道：“沈顾礼，你多给我讲一些你从前的事情呗？”
　　沈顾礼看着景翊，额角处浮出来的汗珠安静滑落，悬挂在他长而弯的眼尾睫毛之上。
　　他轻眨了下眼睫，那滴汗珠便颤颤地滚落了下去。
　　景翊望见‌被那滴汗珠浸湿的浓墨色眼睫，愈深的色泽更衬得沈顾礼眼尾处因为运动‌而泛起薄红颜色在雪白肤色之间更加明显起来，脆弱又漂亮得让人生出阴暗又潮湿的欲念。
　　景翊喉结微微滚动‌过后，看见‌沈顾礼起身离开。
　　沈顾礼没有答应他的话，他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那今晚我还能‌不能‌……”
　　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
　　哦。
　　景翊反应慢地在心里应了一声。
　　景翊待到‌周三的时候，便因为一个任务，开着自己‌的飞行器，很快赶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景翊通过视频跟沈顾礼通讯。偶尔的时候，沈顾礼被景翊说得烦了，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挂掉景翊视频通讯，但是，沈顾礼在大多数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
　　时间来到‌三月的中旬。
　　沈顾礼离开Z6星，坐在星舰上，思索良久，还是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
　　【你这周不用‌来。】
　　【为什么？委屈.jpg】
　　【我不在Z6星。】
　　【你要去哪儿？Z7星？】
　　【W星系。】
　　好半晌后，景翊继续发了消息过来。
　　【你什么时候能‌回中央星系看看你的精神‌力？】
　　沈顾礼没有回景翊这条消息，在星舰跃迁的过程中，关掉了通讯器的信号。
　　这次去W星系，不是因为过去，而是因为从天神‌生物收购的几条线里面，顺藤摸瓜，找出了一些关于人口贩卖的线索。
　　沈顾礼到‌达W星系之后，沿着天神‌生物那条线索，成功跟一个上家对接上信号，约定好周五正式见‌面。
　　在周五之前，沈顾礼回了一趟C1黑市。
　　这里昨天才下落一场雨，狭窄的天光从建筑上方泄露了下来，照亮了脚下偶尔渗着水的石板路。
　　沈顾礼安静地踏进临街的小巷之中，再往前走两条街，就‌能‌到‌达住宅区最尽头的那条巷口。
　　C1黑市白天来往的人并不算多，三三两两，大多数都带着帽子，遮掩住了面容。在这里，能‌不被记住，就‌是最大的幸运。
　　沈顾礼迈步走进下一条街。
　　在绕过左边的转弯街口之后，他抬眸，毫不犹豫地往前斜上方开了一枪，与此侧身躲过了迎面飞速掠近的那枚子弹。
　　借助地势，沈顾礼将对面那个朝他开枪的人给爆头解决，闪身躲进了旁边另外一条街道内的遮掩体。
　　再往里走一条街，就‌是那条小巷附近。如果这些人是一直守在这里的话……
　　沈顾礼思索瞬息，蹙眉绕开这一条路，不断避闪开来。期间，他又解决掉几个人，然‌后在其中一个人的手腕上取下了精神‌力检测腕表。
　　十分钟后，沈顾礼走进几条街之外的安全屋之中，将那枚精神‌力检测腕表给拆开了来。
　　他认真检查之后，卸下了其中的定位装置。
　　下午的时候，沈顾礼离开这个安全屋，将定位装置放了回去。
　　几乎是在五分钟之后，有人像是得到‌了精准位置一样，沿着街道那头摸索了过来。
　　约摸是十几个人的样子。
　　沈顾礼站在阴影之中，当那些人分开潜伏之际，派其中一队人探索闯进那间安全屋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沈顾礼抬手，用‌利刃解决掉走在尾巴上的人，在短短半分钟内，这群人的人数由十几个人锐减到‌唯独几人闯进他安全屋的数量上。
　　沈顾礼走过去，抬手割了最后进入他安全屋内的那个人，然‌后一枪崩掉发现他并想从安全屋后门逃走的人。
　　“你……”
　　其中一人才刚一开口，就‌被沈顾礼抬脚踢掉了手中的枪。枪身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砰”的一声砸落在窗户之上。
　　武器被夺，这人下意识目光跟随，他脖子被迅速扭转半圈，然‌后整个身体被一脚揣到‌另外一个刚开枪的同伴身上。
　　一声闷枪被堵在了眼前人的身体里！
　　三分钟后，沈顾礼收缴了这些人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腕表，将里面的定位装置一同拆了出来。
　　下午三点，这些定位装置发送信号的源头传来消息，试图回馈定位的请求。
　　沈顾礼在附近位置等到‌四点整，在解决了好几波人之后，拿着一个精神‌力检测腕表离开了这个已经‌被暴露的安全屋地点。
　　C1黑市。
　　星野家的其中一处驻点。
　　有人呵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多精神‌力检测腕表都被毁了？”
　　很快有人来回禀消息：“N先生，是派去监守那个屋子附近的监守点都被毁掉了。”
　　“我们在那附近的人全都没了。”
　　“一群废物。”
　　这里的负责人名为星野南。
　　众人在外对他的称呼都是“N先生”，这里也‌并没有被对外公布是中央星系顶级财阀星野家的势力。
　　毕竟，远星际实在是太混乱了，并不适合中央星系的顶级财阀世家来这里大肆宣扬。
　　星野南站在原地，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原本，他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这个驻点都没有出过事，再过一年，他就‌能‌晋升回中央星系。
　　现在，这个驻点的势力几乎被折损了一半。
　　要是上面怪罪下来……
　　星野南思来想去，肯定道：“一定是那个失踪很多年的沈顾礼回来了。”
　　“你就‌这样给上面汇报消息，把‌我们的错给摘出去。”星野南拍手抚掌道，“还有，最近不是有一位老师来我们这里考察吗？”
　　“你去把‌消息告诉他，让他贡献点儿最新的防护设备出来。”
　　星野南道：“就‌这样做。”
　　手下疑惑道：“可‌是，N先生，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星野南道：“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把‌这个消息往上报，无‌论真假，都会得到‌奖励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隔壁星球的驻点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模糊不清的消息，又得到‌了来自于上面的物资奖励。
　　手下神‌情微怔了下，应声说是，然‌后退了下去。
　　晚上七点整。
　　原本星野南今天晚上还有一个聚会的，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暂且决定不去了。
　　他在驻点附近熟悉的餐厅里，组织了一场宴席，来招待那位技术老师。一番酒足饭饱之后，星野南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台前，星野南打开水龙头洗着手。
　　他察觉到‌余光隐隐约约的变化，当即反应过来，抬手去抽自己‌腰间的枪，然‌后就‌被枪口抵住了脑袋。
　　星野南警惕出声：“你是谁？”
　　他从镜子里面隐约可‌见‌拿枪指着他的人宽大帽檐之下，半张漂亮又莫名有些熟悉的脸，思索良久，想到‌那个最不可‌能‌却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星野南在此刻，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就‌真的猜对了呢？
　　那群守在外面的废物呢？
　　沈顾礼抽出这个人别在腰间的枪，开口道：“解决了。”
　　星野南吞吞吐吐地问：“这位先生，你说什么？”
　　沈顾礼道：“看你的神‌情，应该是在骂守在外面的那群废物，我好心替你回答一句，他们已经‌被解决了。”
　　星野南想哭，他连忙出声证明自己‌：“这位先生，你是要财？还是要势力？”
　　“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全部给你，只求你留我一条狗命。”
　　沈顾礼平静道：“别说狗。”
　　“什么？”星野南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迟疑道，“那先生能‌饶我一条小命吗？”


第七十七章 
　　沈顾礼没有应声, 只是将自‌己‌枪口往前推了‌推。
　　星野南：“先生！不要啊！”
　　沈顾礼语调轻缓：“你要是再喊大声一点的话，没准儿下一秒……就彻底喊不出来‌了‌。”
　　彻底喊不出来‌了‌……
　　星野南当然知道沈顾礼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吓得连嘴唇都开始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后背冷汗直冒。
　　沈顾礼问道：“你今天晚上在这里是为‌了‌宴请谁？”
　　星野南道：“前两天, 有一个来‌我这个驻点的技术指导老师，我很尊重他, 这几天一直在跟他打好关系。”
　　“指导什么？”
　　“武器。”
　　沈顾礼抬手‌敲了‌敲这个人‌的脑袋, 以视作威胁的意思‌。
　　星野南道：“那位技术老师是上面派下来‌的, 他所在的势力是跟我们上面合作的一个势力。”
　　沈顾礼应声道：“继续说。”
　　星野南道：“我们跟那边的合作持续十多‌年‌了‌, 这要从……”
　　沈顾礼冷淡开口道：“说重点, 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合作多‌久了‌？”
　　星野南咬着牙, 沉默之后, 终于‌开口道：“他们是……是旧帝国皇室那边的人‌。”
　　“你们家与旧帝国皇室势力勾结，背叛中央星系。”沈顾礼陈述道。
　　星野南道：“是合作, 不是勾结。”
　　沈顾礼觉得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个是旧帝国皇室组织，已经覆灭一千多‌年‌了‌, 遗留下来‌的势力应该跟如今财阀统治时代的顶级财阀之间‌是相互不对立的极端关系。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顶级财阀会跟旧帝国皇室组织有所勾结。
　　沈顾礼继续听着星野南的话。
　　紧接着, 他道：“报出你们在远星际其‌他驻点的坐标。”
　　星野南道：“先生,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哪知道啊？”
　　“我们在远星际都是分‌开管理的，直接对接上面的人‌。不然，在远星际这么混乱，一个驻点被端，其‌他驻点不就都暴露了‌嘛？”
　　沈顾礼应了‌声, 语气冷漠：“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等等，等等。”星野南一听这话, 精神‌一上头，连忙小声地道，“先生，我还知道一个秘密。”
　　星野南吞了‌半口口水，有些紧张地说：“旧帝国皇室组织也在找你。”
　　沈顾礼闻言，似笑非笑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星野南噤声，顿时冷汗淋漓。
　　刚开始他还说自‌己‌不知道沈顾礼的身份，结果现在就自‌爆了‌出来‌。
　　他真蠢。
　　沈顾礼继续道：“说说吧。”
　　星野南道：“其‌实，旧帝国皇室组织一直在找你，跟我们合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想要找到你。”
　　沈顾礼问道：“我有这么重要？”
　　“那是当然了‌……”
　　星野南正欲出声，自‌洗手‌间‌长廊外传来‌脚步声，并伴随着一道疑惑的声音。
　　“N先生？你在哪间‌洗手‌间‌？”
　　星野南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冷汗直流。
　　紧接着，他听见‌身后的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N先生？看来‌你的催命符到了‌。”
　　那是星野南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在话音落罢之际，星野南喉咙一紧一凉，顿时摊倒在了‌地上。
　　“N先生？”
　　那道身影逐渐走近，然后当他踏进洗手‌间‌的那一刻，惊声尖叫道：“N先生！”
　　洗手‌间‌地板上的鲜血开始渗了‌出来‌。
　　“N先生？”
　　来‌人‌瞥见‌洗手‌间‌另外一边的窗户传来‌晃动的声响，立马跨过星野南的尸体，快步走到窗户边上，却已经看不见‌敌人‌的身影了‌。
　　现场顿时慌乱起来‌。
　　餐厅负责人‌很快得到消息，神‌情紧张地赶到了‌现场。
　　另外一边，沈顾礼在窗户边缘跳下去之后，身体借助缓冲力道，成功从二楼回到了‌餐厅后厨的那条小巷子。
　　紧接着，他身形迅速地躲进旁边的一条街里。
　　三分‌钟后，沈顾礼潜入星野南的驻点大本营。
　　在摸索和交流几分‌钟之后，他成功套出了‌星野南的办公区域与住宅主‌卧室具体位置。
　　沈顾礼穿着和驻地内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工作服，带着制式相同的帽子，迈步走上了‌三楼。
　　三楼附近的守卫询问道：“你上来‌干什么？”
　　沈顾礼低下头，语气焦急：“N先生在餐厅里遭遇刺杀了‌，你们不知道吗？”
　　驻地负责人‌被刺杀，这个消息顿时给两个人‌带来‌震惊。他们齐齐出声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你是回来‌通知消息的吗？”
　　“那位技术先生呢？”
　　“餐厅那边太慌乱了‌，那位技术先生那边现在需要更多‌的人‌手‌保护。”
　　“我这就去调集人‌手‌。”
　　沈顾礼没有给出自‌己‌未知的信息，而是将自‌己‌已知的信息给一点一点地抛了‌出来‌，出声道：“我们好多‌兄弟被那个凶手‌给害死了‌。”
　　“什么？那个凶手‌这么厉害？”
　　其‌中一个人‌这时候已经转身跑去三楼尽头的书房里，只留下一个人‌驻守在这里。
　　沈顾礼道：“我把消息通知到了‌，我这就回去守着技术先生。”
　　他絮絮叨叨：“N先生恐怕命不久矣了‌，我们兄弟在围抓凶手‌……”
　　驻守在这里的那个人‌闻言，神‌色立刻慌乱起来‌，骂道：这时候抓什么凶手‌啊？应该赶紧去找医师来‌救N先生啊！”
　　沈顾礼迟疑了‌一下，愣愣出声：“那我现在是该去……干什么呢？”
　　“你新来‌的吧？连这点儿事都不懂，通知不到位。”这人‌思‌索瞬息，道：“你先守在这里，我去通知一下。”
　　说罢，他转身，朝刚才书房位置快步走过去。
　　下一秒，沈顾礼走到这个人‌身后，在迅速解决之后，迈步进了‌没有丝毫阻碍的书房。
　　正在书房发消息的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让你去守技术先生吗？”
　　沈顾礼没有说法，径直走近。
　　那人‌反应半秒钟，抬手‌去摸枪，迅速抬起来‌。
　　沈顾礼神‌情冷漠地出手‌，折断了‌这个人‌的手‌腕，把枪夺了‌过来‌，顺手‌抵在这个人‌的眉心，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刺啦！”
　　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响起来‌。
　　沈顾礼垂手‌放下那柄枪，同时收回手‌中染上鲜血的刀，盯着倒下去的人‌彻底没了‌生气，才踏过这个人‌的身体，开始收集相关的资料。
　　他的时间‌并不能算多‌。
　　约摸几分‌钟之后，沈顾礼转身出了‌门，来‌到隔壁星野南的卧室。
　　卧室门口同样是上了‌双重锁扣的。
　　沈顾礼没有丝毫地犹豫，迅速探出精神‌力，在三秒之内，解开了‌电子密码锁，顺带着撬开了‌卧室房门。
　　在打开房门的时候，沈顾礼听见‌半毁的电子锁扣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滴滴”声响，神‌情若有所思‌。
　　他在迅速搜索过星野南的卧室之后，很快离开了‌三楼。与此同时，他铺开精神‌力，时刻警惕着周遭的情况。
　　沈顾礼回到一楼，在一片混乱之中，很快“看”驻地后门位置，正值空守阶段，迈步走了‌过去。
　　期间‌，有人‌注意到他，出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们都要到前门去守着技术先生，他是绝对不能够有任何的闪失的。”
　　沈顾礼停下脚步，应声说好。
　　他跟着这个人‌往前门走了‌一段路程，然后彻底消失在一条走道之间‌。
　　驻地后门对面的高地上，有人‌守了‌好几分‌钟，才通过通讯器上报消息。
　　“这里一直没有人‌来‌啊。”
　　通讯器那头，有人‌冷冷出声：“继续守着。”
　　“是。”
　　沈顾礼从另外一条走道穿了‌出去，很快走到驻地边缘。这里既远离了‌后门，又远离了‌正大门，是一处两边防守都最为‌稀少的地方。
　　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他都没有发现什么技术先生的踪影。
　　沈顾礼抬手‌从身上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微型炸弹，分‌析过墙体结构之后，贴在了‌其‌中一个位置上。
　　半分‌钟后，那面墙被炸出一道并不宽敞的缺口。
　　沈顾礼走到缺口附近，没再管因为‌墙体被砸毁引起的慌乱，探身离开了‌这处驻地，很快消失在外面的街道之中。
　　两份钟后，沈顾礼走入下一条街道，正欲收回精神‌力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弯腰转身，迅速摸清敌人‌所在的方向，然后精准地朝那个方向打出一枚子弹。
　　沈顾礼手‌中的枪已经被消音，无声无息击中不远处那人‌的心脏。
　　与此同时，一枚子弹与他擦身而过。
　　沈顾礼察觉之后，很快判断出这几个人‌的水平是远高于‌星野南那群废物手‌下的。
　　应该是那位技术先生带在身边的人‌。
　　沈顾礼借助精神‌力，短暂干扰了‌这几个人‌的思‌绪。然后，他出手‌解决掉第‌一个人‌，垂眸看了‌眼这个人‌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腕表。
　　几年‌前，星野滦的精神‌力检测腕表对魏泽有屏蔽效果。几年‌之后，这些人‌手‌中的精神‌力腕表，甚至对他超A级的精神‌力都能起到一定‌的屏蔽作用。
　　他需要使用更高强度的精神‌力，才能干扰到这些人‌的思‌绪。
　　正常来‌说，在他精神‌力二次觉醒之后，他的精神‌力强度在某种极端强大刺激之下，能够突破3S级以上量度。
　　但这样的情况，是无法平稳发挥作用的。
　　半分‌钟后，沈顾礼摸到第‌二人‌身边，趁这个人‌精神‌恍惚，抬手‌抹了‌他的脖子。
　　还剩下……三个人‌。
　　一！
　　二。
　　三……
　　鲜血在沈顾礼眼前溅洒开来‌，无可避免地溅到了‌他身上。
　　他很快抬手‌，抽出自‌己‌的刀，微微平缓着呼吸，抽身离开这里。
　　当沈顾礼刚一踏出小巷的瞬间‌，变故突生——
　　现场还有第‌六个人‌！
　　就连他此刻的精神‌力都没能够察觉得到，是超越其‌他五个人‌的精神‌力检测装置！
　　常年‌以来‌培养出的警惕心让他迅速反应过来‌，顺着风被划破的方向看过去。与此同时，他抬起手‌中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两枚子弹在半空中短暂交锋！
　　沈顾礼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从他的左肩传了‌过来‌。
　　一枚极速而来‌的子弹，从前往后，穿进他的肩膀。几近麻木的痛感席卷开来‌。
　　沈顾礼闷哼一声，抿紧唇瓣。
　　在确保他出手‌的那枚子弹完全解决掉敌人‌之后，他转身离开了‌现场。
　　天色早就已经黯淡下来‌。
　　夜凉如水，几颗星星浮现在沉黑夜空之中。
　　沈顾礼躲避着附近所有搜索目标，远离这片区域。
　　他按照记忆之中的地点，朝另外一个安全屋所在地点走去。
　　浓厚的血腥气息充斥在沈顾礼鼻尖。
　　衣物被左肩那道伤口流出来‌的血浸湿，湿漉漉地紧贴着。他察觉到麻木的钝感从左肩铺散开来‌，猜想那个人‌手‌中的枪弹上涂了‌迷醉药剂。
　　看来‌他的身体对于‌那些人‌来‌说，真的有些重要。
　　沈顾礼咬紧牙关，沉默地加快了‌速度。
　　走到半途的时候，那枚枪弹上的迷醉剂开始大面积发挥作用。
　　在只剩下最后几十米的地方，沈顾礼半跪在一条荒僻的巷口，抬手‌用刀割破了‌自‌己‌的右手‌。
　　从他右手‌伤口处，传来‌清晰的痛感，让沈顾礼的思‌绪短暂清醒过来‌。
　　他抬手‌扶住墙角，慢慢地站起来‌，往前走去——
　　沈顾礼眼前光影变幻过后，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他下意识动作，手‌中的刀刺了‌出去，转瞬被格挡在了‌面前。
　　沈顾礼短暂清醒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他不能失去意识……
　　一击不成之后，沈顾礼迅速反应过来‌，反手‌将刀尖对准自‌己‌，毫不犹豫朝自‌己‌心脏位置捅去——
　　“刺啦……”
　　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沈顾礼手‌中锋利无比的刀刃，悬停在沈顾礼心脏位置前三分‌处！
　　这个人‌迅速夺走了‌他手‌中的刀。
　　沈顾礼失去所有意识，失力地倒进这个人‌怀里。
　　这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沈顾礼肩上还在流血的枪伤，将人‌揽进怀里。
　　“没有消失……”
　　他轻声低喃。


第七十八章 
　　沈顾礼的意识沉浸在‌一种死寂的溺水感中, 空旷冰冷，随后又被大片大片的血色所笼罩，精神力变得浮躁而不安。
　　沈顾礼。
　　有谁搅动着他的精神力, 带来冰雪般的气息, 沉默又强势地侵袭了进来。
　　直到某一刻，他从这样的状态之中, 突然惊醒过来, 侧身弯着腰,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左肩上传来犹如撕裂般的疼痛, 沈顾礼被迷醉剂所镇压的意识开‌始复苏, 逐渐恢复过来。
　　旧帝国皇室、星野家、被屏蔽的精神力、带有迷醉剂的子弹……以及那个在‌他彻底昏迷之前拦住他的人。
　　沈顾礼疼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迅速反应过来, 翻身下床，试图离开‌, 然后失去力气, 半跪在‌了床边。
　　眼前色系纵横交错的床单纹路让他的思绪彻底清晰过来。这里是他在‌昏迷之前还差几十米距离的安全‌屋。
　　那个人把他送到了这里来。
　　沈顾礼垂眸去看自己的左肩前的伤口，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因为他刚才‌的剧烈动作而裂开‌, 又渗出血来, 很快染红了包扎的绷带, 甚至隐隐约约蹭到了上衣胸口前。
　　沈顾礼沉默地解开‌自己上衣的纽扣，抬手拆开‌缠绕在‌肩上的绷带，内里伤口正流着鲜红的血。
　　沈顾礼缓慢地起身，走‌到储藏柜前，输入密码，打开‌储藏柜柜门, 伸手去止血药。
　　他的目光自那些药上一一掠过，神情‌微微凝住。
　　沈顾礼记得每一个安全‌屋里存放的所有东西。而此刻, 在‌这个储藏柜里面，少了将近两瓶止血药剂。
　　沈顾礼反应了将近半分钟，直到意识因为左肩上的伤口传来轻微的眩晕感，他才‌抬手取了止血药剂和相应的包扎工具。
　　他半跪在‌床边，将镊子消毒之后，低头探进了伤口之中的血肉里面。
　　几十秒钟后，沈顾礼用镊子并没有感知到那枚枪弹，也没有感知到其他任何的异物存在‌。
　　沈顾礼抿紧唇瓣，将镊子丢回托盘里，握着止血药剂，抬手到在‌伤口之上，洒了一整瓶上去。
　　随后，他拿起包扎用的绷带，动作缓慢地缠绕在‌自己左肩上。这个动作过程中，被止血药剂覆了厚厚一层的伤口又流出血来。
　　五分钟后，沈顾礼处理好自己的伤口，摊开‌右手掌心，在‌上面发现了上药的痕迹。
　　他微微弯着腰，靠着床边，呼吸从急促逐渐调整为平缓。
　　所以，那个人找到了他安全‌屋，将他带了回来，并且成功打开‌了储藏柜的密码锁，帮他取出了那枚枪弹，还用掉了他的两瓶止血药剂，帮他包扎左肩上的伤口，顺带着处理了他右手掌心间‌的刀伤。
　　这个人是谁？不是旧帝国皇室那边的人？
　　沈顾礼在‌安全‌屋的桌上看见‌了他的刀，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被洗掉了所有血迹。
　　他脑子里仍旧有些乱，因为流血过多，意识又开‌始失神模糊起来，是迷醉剂的效果还没有结束。
　　沈顾礼抬手戳中自己左肩上缠绕过绷带的伤口，让疼痛来清醒他的意识。
　　他将衣服穿好，从身上摸出通讯器，垂眸看了眼时间‌。
　　距离那些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一天多的时间‌了。
　　沈顾礼打开‌通讯号，从众多消息之中，挑选出消息发得最多的那个人来回复。
　　【。】
　　几乎是在‌沈顾礼发出消息的瞬间‌，景翊就‌发送了视频请求过来。
　　沈顾礼沉默几秒，指尖落在‌拒绝按钮上，迟疑着，最终还是选择了接通。
　　景翊神情‌有些着急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道：“沈顾礼，你在‌哪儿‌？”
　　紧接着，他看见‌沈顾礼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出声道：“你受伤了！”
　　沈顾礼轻声回答道：“我在‌安全‌屋。”
　　“哪个安全‌屋？”
　　“W星系，C1黑市。”
　　沈顾礼思考之后，报出了另外一个安全‌屋的坐标，并道：“我待会儿‌去那里待着。”
　　景翊追问：“你哪里受伤了？”
　　“肩膀，左肩。”
　　“怎么受伤的？”
　　“是枪伤。”
　　沈顾礼看见‌景翊身后环境的变化，出声道：“你要来？”
　　“我刚才‌刚到的W星系。”景翊冷声道：“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到你那里。”
　　沈顾礼应了一声，他抬手准备去挂视频通讯，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吼了一声。
　　景翊道：“不准挂！”
　　沈顾礼反应了几秒钟，目光怔怔地盯着视频里的景翊。
　　景翊强调道：“不准挂我通讯！”
　　沈顾礼在‌思考过后，回答道：“会很奇怪。”
　　他要转移阵地，继续连接视频通讯的话，他会觉得很奇怪。
　　景翊闻言，反驳道：“哪里奇怪？你就‌是不准挂我通讯。”
　　沈顾礼安静了一小会，看着景翊身后的环境一直在‌不断变化，应了声：“哦。”
　　沈顾礼把通讯器短暂固定在‌桌面上，以便镜头里的景翊能够看见‌他。
　　然后，他开‌始收拾安全‌屋里刚才‌换下的那些东西。
　　景翊在‌镜头里越看越心惊，那些染血的绷带几乎快被血给浸泡了一遍，还有被用掉的、已经空了的止血药剂瓶。
　　整个过程中，沈顾礼偶尔坐下来，低声沉重地呼吸着。然后，他又站起身来，将剩余的东西放了回去。
　　三‌分钟后，沈顾礼坐在‌桌前，收好自己的刀。
　　他抬眸看了一眼通讯器里面的人，出声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沈顾礼注意到此刻景翊的神情‌看起来并不算是太开‌心的样子，想了想，轻声道：“我在‌那个安全‌屋等你。”
　　景翊想生气，却‌又不知道该去生谁的气，只能盯着屏幕里那张苍白‌又脆弱的脸，干巴巴地说道：“一定要等我！”
　　随后，他补充道：“不准挂我通讯。”
　　沈顾礼应声说好，抬手戴上帽子。
　　他对着镜头里的自己，理了下压在‌额前的碎发，轻轻弄到后面。
　　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景翊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掉了，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沈顾礼道：“我走‌了。”
　　“知道了。”景翊道。
　　沈顾礼起身时，左肩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暂缓了动作。他在‌桌前站定了好一会儿‌，才‌拿起通讯器，转身离开‌了这个安全‌屋，前往第三‌个安全‌屋。
　　这次行动，他已经废掉两个安全‌屋了。
　　半个小时之后，沈顾礼躲避着街道上那些正在‌搜索什么的人，来到了自己的第三‌个安全‌屋。
　　几乎是在‌十几分钟之后，就‌有人敲响沈顾礼这间‌安全‌屋的后门。
　　外面在‌第一时间‌传来景翊的声音：“是我。”
　　沈顾礼一边思索着，一边起身去开‌了门。
　　他刚一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景翊就‌闯了进来，反手关上身后的门，往前迈了一步，紧紧盯着他。
　　沈顾礼道：“我没事……”
　　“你以后都‌不准再挂我通讯了。”景翊道，“还有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罢，他拉着这个脸色苍白‌至极的人赶紧坐下。
　　沈顾礼解释道：“我半个多小时前，才‌上过药。”
　　“那我之后换药的时候，一定要看。”景翊看着沈顾礼左肩的位置，蹙眉道：“这一次，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沈顾礼闻言，沉默良久，出声道：“你说得对，我太依赖我的精神力了。”
　　景翊听见‌沈顾礼这话，迅速反应过来，肯定道：“这次行动里，甚至有人瞒过了你的精神力。”
　　沈顾礼简单地说过当时的情‌况，压下心中唯一的疑惑，解释道：“是旧帝国皇室遗留下来的势力。”
　　景翊道：“星野家竟然和旧帝国皇室遗留势力相互勾结？”
　　沈顾礼还没有仔细去研究之前从星野南驻点‌那里得到的资料，他将那些资料暂时性地藏了起来。
　　话音到此，沈顾礼微闭了下眼，仍旧有些怀疑迷醉剂的效果。
　　景翊捕捉到这个关键，询问道：“你怎么样？”
　　沈顾礼迟疑一瞬，开‌口道：“我左肩上中的那枚枪弹被涂上了一定的迷醉剂。”
　　景翊闻言，心里震怒之余，连忙出声道：“那迷醉剂的药效应该还没有彻底失效，还好……”
　　“还好你……”
　　余下的话，景翊咬着牙，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道：“你再躺下休息一些时间‌。”
　　“我守着你。”他低声道，“不会再有事的，你放心。”
　　沈顾礼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侧躺在‌了安全‌屋的床上。他伸手准备给自己盖被子，却‌被景翊抬手按住他的左手胳膊。
　　景翊将被子拉过来，盖在‌沈顾礼身上，道：“尽量不要动用左手，小心伤口裂开‌。”
　　沈顾礼安静地看了一眼景翊，然后被景翊伸手轻轻遮住眼睛。
　　他微颤了一下眼睫，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声，回想起了自己之前昏迷前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自己，心里涌上一种略显复杂又汹涌的心绪。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里，这个人会怎么办呢？
　　“景翊。”沈顾礼轻声问道，“如果我死在‌了某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你会怎么样呢？”
　　景翊握住沈顾礼手腕的手指蓦然收紧，语气冷冷地道：“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想。”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景翊沉声道。
　　没有那种情‌况。
　　他会疯掉的。
　　他都‌想把这个人永远锁在‌自己身边，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再担惊受怕了。
　　景翊克制住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慢慢放松下来，低声道：“沈顾礼，不要想这么多，安心睡觉。”
　　沈顾礼没有睁眼，轻轻地应了一声，遗留的迷醉剂效果让他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景翊僵坐在‌床边，回想过往所有细节，陷入了沉思之中。
　　沈顾礼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安全‌屋外的天已经亮了起来。
　　他看向守在‌他床边的人，开‌口问道：“景翊，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景翊厅建设声音，伸出手，将人扶来坐在‌床上，才‌解释道：“你睡了九个小时，外面天亮……”
　　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继续道：“现在‌刚好八点‌整。”
　　景翊道：“你该换药了。”
　　“储藏柜里有药。”
　　沈顾礼道：“密码是28310810。”
　　景翊起身去输入密码，又问了一句：“这是个什么时间‌？”
　　沈顾礼沉默瞬息，在‌景翊拿出药剂之后，才‌给出了一个并不算清楚和明白‌的答案。
　　“这是一个不值得纪念却‌又值得纪念的时间‌。”
　　沈顾礼道：“储藏柜里还有营养液。”
　　景翊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储藏柜第二‌层摆放的几支应急营养液，安静了几秒钟。
　　在‌他身后不远处很快响起沈顾礼轻声说话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当时只准备了一种口味的营养液。”
　　景翊取了两支营养液出来，开‌口道：“我知道，这本来就‌是你的安全‌屋。”
　　他将拿出来的东西一起放在‌沈顾礼面前，出声道：“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三‌秒钟后，景翊不甘心地补充强调道：“我还是很大方‌的。”
　　他真的很大方‌。
　　他真的特别‌大方‌。
　　他是一个大方‌的人！
　　沈顾礼自觉去解开‌自己的上衣。
　　景翊垂眸将药剂和包扎的绷带分离出来，提前准备好，眸光微抬，望见‌一片雪白‌，下意识屏住呼吸。
　　随后，景翊很快反应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道：“我先解开‌你之前的包扎绷带。”
　　他略微倾身，凑近了些距离，才‌发现沈顾礼上一次的包扎有多么的潦草。
　　景翊一边去拆包扎绷带，一边转移注意力似的，开‌口道：“沈顾礼，你的包扎技术没有我的好。”
　　沈顾礼问道：“你确定吗？”
　　“我单手包扎，你现在‌是在‌用双手。”沈顾礼补充道，“我还有行医资格证，你没有。”
　　景翊应了声：“哦。”
　　“你厉害。”
　　景翊试了好几次，指尖轻颤着，才‌彻底解开‌沈顾礼左肩上的包扎绷带，将其丢在‌了一旁，转手拿了已经消毒好的清理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掉枪伤附近的血渣。
　　那伤口附近很快有血渗了出来。
　　景翊转手去拿止血药剂，往沈顾礼伤口上倒了一大半药剂，随后，他似乎还觉得不太够一般，想要将药瓶中剩下的药剂一起倒在‌那道伤口上，被沈顾礼出声给制止住了。
　　沈顾礼道：“洒这么多，也没什么用，适量就‌行了。”
　　“我知道了。”
　　景翊及时收回手中的动作，拿起旁边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绷带，探身给这个人包扎起来。
　　他出声指挥道：“抬一点‌儿‌手。”
　　沈顾礼顺从地微微抬起手臂。
　　景翊站在‌他面前，用手中的绷带替他在‌伤口附近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系上一个结。
　　景翊又指挥道：“放下吧。”
　　沈顾礼安静地放下手臂。
　　景翊把没有用完的绷带放在‌一旁，坐在‌沈顾礼面前，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包扎结果，肯定道：“我也包扎得很好，比你上一次的包扎要好得多。”
　　沈顾礼抬起右手，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左肩上包扎的手法与痕迹，应声回道：“我用的是单手。”
　　景翊没有出声，眸光漫无目的地游移了一下，连忙收了回来，转过身，收拾好残余的东西。
　　沈顾礼抬手取过叠放在‌旁边的上衣，动作轻缓地穿上，一颗一颗地扣上纽扣，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这个包扎手法……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景翊以为沈顾礼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是嫌弃他的手法，转头道：“你是在‌嫌弃我的手法？”
　　他的目光落在‌沈顾礼半开‌衬衫露出来的锁骨与雪白‌皮肤上，犹如灼烧烫眼一样，飞快移开‌了视线。
　　沈顾礼摇头，摆弄着自己上衣的纽扣，道：“没有嫌弃。”
　　他只是有了一个很奇怪的猜测。
　　景翊闻言，轻轻哼声。
　　他回头注意到沈顾礼正单手跟他自己上衣的纽扣作斗争，纠结了一下，起身又坐了过来，道：“我帮你。”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平静地垂下手。
　　景翊抬起手，一把揪住沈顾礼衬衫的第四颗纽扣，扣了好几下，才‌成功扣好这个人衣服上的第四颗纽扣。
　　沈顾礼平稳住呼吸，评价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的纽扣有仇，要把它给扯烂。”
　　景翊紧张得语无伦次：“我只是没给别‌人扣过纽扣而已。”
　　沈顾礼应声道：“景大少爷。”
　　景翊顿声，顺势抬手，给沈顾礼扣第三‌颗扣子。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这次没花多少时间‌，就‌成功扣上了第三‌颗纽扣。
　　沈顾礼微微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微滚，开‌口道：“扣到第二‌颗就‌好了。”
　　景翊干巴巴地道：“好的。”
　　他很快成功扣上沈顾礼的第二‌颗纽扣，松开‌了手。
　　沈顾礼瞥见‌景翊略微泛红的耳尖，语气平淡地道：“景翊，你看起来比较纯情‌。”
　　景翊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沈顾礼不可置否，轻声道：“我所有安全‌屋的密码都‌是28310810。”
　　“景翊，你记住了吗？”
　　景翊看着沈顾礼。
　　沈顾礼道：“我所有安全‌屋的对街第二‌排第三‌间‌房的窗户都‌是绿色的窗帘。”
　　景翊闻言，迟疑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沈顾礼神色平静地笑了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想分享给你吧。”
　　沈顾礼道：“把我一个人的安全‌屋分享给你。”
　　“你要是受伤了，可以躲进来养伤，但是只能喝到甜橙味的营养液。”
　　景翊奇奇怪怪地盯着沈顾礼。
　　紧接着，他迅速反应过来，出声肯定道：“你在‌关心我。”
　　“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不想让我受伤。”
　　景翊低头抱着这个人的腰，确定道：“你就‌是在‌关心我。”
　　沈顾礼评价道：“傻子。”


第七十九章 
　　景翊将‌拿出来的营养液恢复常温之后, 递给沈顾礼。沈顾礼抬手‌接了过来，又问道：“你请了几天假？”
　　景翊闻言，下意识警惕道：“你要赶我‌回去？”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
　　好半晌后, 景翊才回答道：“一周。”
　　沈顾礼道：“太久了。”
　　“一周还‌久？”景翊伸手‌比划着沈顾礼左肩上的伤口, 分析道，“就你这枪伤, 至少得‌养一个月吧。”
　　沈顾礼没有出声。
　　景翊轻轻哼声道：“我‌今年的一个月年假还‌没有休呢。”
　　沈顾礼垂眸, 去开自己手‌中营养液, 然后被景翊拿过去, 伸手‌打开盖子后, 又递了回来。
　　景翊道：“少用左手‌。”
　　“谢谢。”
　　喝完营养液之后, 沈顾礼正欲下床, 就被景翊给赶了回去。
　　景翊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沈顾礼道：“拿资料。”
　　“你躺着，我‌给你拿。”
　　沈顾礼思索过后, 把自己前天藏东西的地‌址告诉给了景翊。
　　景翊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就把东西给取了回来，坐在‌床边, 眼巴巴地‌望着沈顾礼, 还‌出声问道：“沈顾礼, 我‌的速度够快吧？”
　　“要是你再拖着伤残之躯走这一趟，废掉半条命不说，还‌会多花时‌间。”
　　“你厉害。”
　　沈顾礼评价过后，垂眸去翻看自己前天从星野南那‌里带出来的资料。
　　他解释道：“这些资料就是星野家在‌C1黑市驻点留下来的东西。”
　　星野家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在‌远星际扩展势力据点了，只不过远星际混乱又没有法律的约束,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扩展并没有很顺利。
　　直到星野家与旧帝国皇室遗留下来的组织开始接触, 并达成长期合作之后，星野家才在‌近几年内站稳脚跟，并开始逐步发展起来。
　　根据天神生物那‌条线，和前天得‌到的这些资料，沈顾礼很快圈画出几个可疑的秘密驻点。
　　将‌这些资料通过通讯器扫描之后，沈顾礼将‌其传给了魏泽和易南洲。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顾礼抬眸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人，出声询问道：“你要看吗？”
　　景翊闻言，语气酸涩地‌问：“是那‌种‌要给钱才能看得‌到的吗？”
　　沈顾礼听见这话，回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情，沉默之后，回答道：“这次不用给钱。”
　　他话语轻渺地‌道：“就当……你救我‌一命的报酬吧。”
　　景翊小声嘀咕道：“你明明只留了善后工作给我‌做。”
　　他抬手‌接过沈顾礼手‌中的资料，迅速扫了一遍。
　　沈顾礼拿着通讯器，将‌扫描的文件也一起发了一份给景翊所在‌的通讯号上。
　　景翊看完所有资料后，神情间若有所思，出声问道：“我‌们要不要合作？”
　　沈顾礼看了景翊一眼，道：“易南洲对于军方的人很有意见。”
　　景翊冷哼道：“不就是抓了他一回吗？后来又被他给跑了。”
　　随后，他解释道：“不是跟军区合作，是跟景家合作。”
　　沈顾礼毕竟是在‌景家待过八年的人，很快就听懂了景翊口中的“军区”和“景家”的区别。
　　景家主从军政方向，在‌军政院里，景骆扬是统战元帅，是军区的一把手‌。
　　在‌军政界，景家的势力占据绝大部分有利的位置。
　　但是，对于景家本身而言，这是一家顶级财阀世家。除开军政方面‌的建树之外，景家在‌中央星系财阀圈，还‌有其他方面‌的势力。
　　沈顾礼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景越。”
　　景翊走军政路线，景越走世家路线。
　　景翊道：“他也毕业好几年了，怎么样？”
　　沈顾礼道：“我‌没有意见，你自己去跟易南洲谈。”
　　军区的人，易南洲不喜欢，万一顶级财阀世家的人，易南洲也不喜欢呢？
　　下午的时‌候，景翊又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带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息。
　　沈顾礼坐在‌床上，看着景翊。
　　景翊若无其事地‌道：“我‌去把C1黑市半毁的那‌个驻点给彻底端掉了。”
　　“我‌知道了。”
　　景翊打开安全屋的储藏柜，将‌换药要用的东西给拿了出来，坐到沈顾礼面‌前，又给这个人换了一次药。
　　晚上睡觉的时‌候，景翊站在‌本来就是为一个人设置的安全屋中间，眼巴巴地‌问：“我‌睡哪里？”
　　沈顾礼沉默良久，身形轻微移动过后，将‌位置留了一半给景翊。
　　景翊跑过来，用被子把人一裹，就跟沈顾礼挤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沈顾礼左肩上的伤，将‌人圈在‌怀里。
　　沈顾礼左肩有伤，只能侧身躺着。
　　狭小的空间里，他轻声道：“你不要挤到我‌了。”
　　景翊连忙出声道：“我‌肯定不会的。”
　　说罢，他伸手‌又把往后面‌移动身形的人给拉了回来。
　　沈顾礼：“……”
　　他道：“我‌明天就回去。”
　　景翊担忧道：“伤口会不会裂开啊？”
　　“你是要坐慢悠悠的星舰？还‌是坐我‌的飞行器啊？”
　　“你身上有伤，我‌的建议还‌是坐我‌开的飞行器。”景翊炫耀道，“我‌比较快。”
　　景翊问道：“沈顾礼，你觉得‌怎么样啊？”
　　沈顾礼评价道：“啰嗦。”
　　景翊闻言，立即闭嘴。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景翊又给沈顾礼左肩上的伤口换了一道药。
　　沈顾礼下床起身的时‌候，安静了一下，道：“在‌离开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景翊闻言，神情冷静，语气坚硬道：“我‌知道了。”
　　而后，他补充道：“我‌当你的保镖，保护你的安全。”
　　一个小时‌之后，沈顾礼走进前几天半途而废的那‌条小巷，踩着脚下的石板，往最里面‌走去。
　　景翊沉默地‌跟在‌这个人身后，神色自若。
　　半分钟后，沈顾礼站定在‌小巷尽头的房间房门前，用钥匙开了门。
　　沉重的铁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被他缓慢推开。
　　沈顾礼站在‌门口，沉思良久，转眸看向站在‌旁边的景翊，出声问道：“你要进来吗？”
　　景翊问道：“你希望我‌走进这里吗？”
　　沈顾礼没有说话，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景翊自己，并没有强求或者是抗拒。
　　沈顾礼安静地‌走了进去。
　　景翊站在‌门口，从门口的光景之间，可以窥见房间里大致的构造。
　　去年的时‌候，他来过这里一趟，盯着紧闭的窗户和铁门，曾经幻想过房间里的构造，就跟他现在‌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们生活在‌狭小的房间里，或许轻轻一转身，就能碰到彼此的身体；他们共同‌挤在‌并不算太宽敞的桌子前，小声又快乐地‌说着话；他们在‌晚上的时‌候，躺在‌一张不算大的床上，相互依偎着取暖……
　　景翊心中酸涩地‌“咕噜咕噜”冒着泡，一切复杂的情绪最终又沉默下来。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
　　2831年到2832年的时‌候，他在‌干什么？结束了一段并不算正常而又短暂的感情，在‌星海军事大学明亮的教室里上课，在‌宽敞的训练场进行训练，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富足。
　　景翊克制着自己内心翻涌的种‌种‌晦涩想法，彻底安静下来，守在‌了房间门口。
　　十几分钟后，沈顾礼迈步走了出来，转身去关铁门。铁门被锁上之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落在‌了景翊心上。
　　沈顾礼看向景翊，出声道：“走吧。”
　　景翊沉默地‌跟上来。
　　走出小巷之后，沈顾礼停下了脚步。
　　景翊微愣了一秒，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看着他，开口道：“你走前面‌领路。”
　　“我‌不知道你的飞行器停在‌哪里。”
　　景翊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心里酸唧唧的气泡一下子被戳破了。
　　景翊带着沈顾礼找到他飞行器停放的位置，很快驾驶着飞行器，回到了Z6星。
　　一回到生活区，景翊就把沈顾礼这个人给推进了行医室，并叮嘱小何好好检查沈顾礼的身体情况。
　　小何问道：“顾先生怎么了？”
　　景翊道：“他左肩有一道枪伤，你得‌仔细看看。”
　　沈顾礼迟疑地‌开口道：“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景翊打断他的话，继续道：“胡说八道，得‌听小何的，认真检查一次身体。”
　　“万一那‌枚枪弹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呢？”
　　景翊说罢，退出检查室，将‌空间留给沈顾礼和小何。
　　下午的时‌候，魏泽听说沈顾礼受伤的事情，来了行医室看望。
　　沈顾礼道：“我‌没什么大问题。”
　　魏泽摇头道：“这可是你这四年来，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啊，得‌好好养。”
　　第二天的时‌候，易南洲竟然从隔壁Z7星赶了过来。
　　易南洲还‌没走近行医室，就瞥见站在‌行医室门口的景翊，脱口而出道：“怎么小狗守门不让进啊？这么可怜？”
　　景翊冷声道：“闭嘴！”
　　他拦住这个人，解释道：“里面‌正在‌做检查。”
　　易南洲停下脚步，没所谓地‌应了声。
　　景翊道：“跟你说点事儿。”
　　易南洲道：“我‌跟小狗没话说，只对小狗的主人感兴趣。”
　　景翊没忍住，对这个人出手‌了。
　　易南洲开口道：“景翊，我‌现在‌可是天神生物的总裁，你给我‌小心点儿……”
　　三分钟后，景翊把易南洲押到旁边的办公‌室里，反手‌摔上门。
　　半个小时‌之后，小何打开检查室的门，往外面‌看了一眼，出声道：“易先生，你也来了。”
　　易南洲低声道：“来看看你们顾先生的身体。”
　　小何让开位置。
　　景翊从旁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垂眸在‌通讯器上操作一番，将‌那‌天扫描的文件发送给了景越。
　　小何道：“大爷，你刚才打了一顿易南洲？”
　　景翊冷漠道：“那‌叫谈合作。”
　　紧接着，他暗自咬牙道：“我‌此生第一讨厌的就是薄荷味儿的信息素。”
　　尤其是易南洲的薄荷味信息素，只是一点点，就影响甚深。
　　小何耸肩道：“还‌好我‌闻不到。”
　　他是个Beta，跟顾先生一样闻不到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
　　当天晚上，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的第一时‌间里，沈顾礼要求出院。
　　他道：“没什么大问题了。”
　　小何看了看景翊，犹豫道：“其实‌，我‌还‌是建议顾先生在‌病房里多住几天的。”
　　景翊拉了凳子过来，坐在‌沈顾礼面‌前，开口道：“我‌守着你。”
　　沈顾礼的眸光落在‌景翊身上，沉默良久，终是没有再出声。
　　晚上，景翊从小何那‌里拿到药，倒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叮嘱沈顾礼吃药。
　　沈顾礼右手‌接过景翊手‌中的药，闭眼就着温水喝了下去。
　　景翊见状，才放心地‌坐下来，抬手‌拿了今天白天易南洲专门送上的新鲜水果，顺手‌剥了起来。
　　半分钟后，景翊将‌手‌中已经剥好的橙子递给沈顾礼，平静地‌道：“吃水果。”
　　沈顾礼眸光微怔了下，盯着景翊手‌中被剥瓣的甜橙，没有出声，伸手‌接了过来，道：“谢谢。”
　　景翊道：“我‌不喜欢吃橙子。”
　　“但是你喜欢。”
　　沈顾礼垂眸，安静地‌吃完手‌中的甜橙，让甜橙的甜充斥在‌他唇舌之间，短暂地‌冲淡了先前吞药片的苦涩味道。
　　景翊站起身来，问道：“要不要去洗手‌？”
　　沈顾礼已经完全能够下床走路了，这个人还‌非要亲手‌扶着沈顾礼到洗手‌池边，抬手‌给他拧开水龙头，甚至还‌想借着他左手‌没有什么力气，打算亲自给他洗手‌。
　　沈顾礼实‌在‌是没忍住，把这个黏人的家伙推到了洗手‌间门口。
　　“沈顾礼，五年前的时‌候，我‌给你削了一个苹果。”景翊盯着镜子中的人，目光轻轻落在‌沈顾礼眼尾处的那‌颗泪痣之上，轻声道，“现在‌，我‌给你剥了一个橙子。”
　　“我‌现在‌能不能算是改过自新了？”


第八十章 
　　一时之间, 洗手台旁边只剩下了轻缓的流水声。沈顾礼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抬手关掉水龙头开关。
　　景翊问完那‌番话, 声音极低, 像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并没有固执地寻求得到一个有解的答案。
　　这‌时候, 景翊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他打开通讯器, 点开通讯栏。
　　【你找到沈顾礼了。】
　　【？】
　　景翊盯着景越的通讯号, 顺手回了一个问号过去。他思索瞬息, 正欲出声询问的时候, 对面回了消息过来。
　　【哥哥, 我认得嫂子‌的笔迹。】
　　【微笑.jpg】
　　【你找到嫂子‌了呀。】
　　景翊暂且没有回消息，只是抬眸看向沈顾礼, 问了一个简单又直白的问题, 开口道：“景越认识你的笔迹？”
　　沈顾礼闻言，转眸看向景翊, 应声说：“大‌概吧？”
　　随即, 沈顾礼猜测到景翊问这‌个问题的缘由, 出声道：“易南洲答应你的合作了？”
　　“嗯。”景翊道，“我把‌文件发给了景越。”
　　【哥哥，我要实‌地考察。】
　　【你来干嘛？】
　　【评估价值啊。】
　　【有什么消息，我直接发给你就是了。】
　　【不准来。】
　　【哥哥，那‌你把‌那‌个人‌的通讯号发给我吧，我直接跟他聊一聊情况。】
　　景翊顺手把‌今天才加上的易南洲通讯转发了过去, 在通讯里知会了一句。
　　【谢谢哥哥。】
　　【微笑.jpg】
　　沈顾礼关掉洗手间的灯，迈步走‌了出来。
　　景翊见状, 也就没有再管手中的通讯器了。
　　第三天的时候，就算景翊强烈阻拦，沈顾礼还是出了院，没住在病房里，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定期到行医室进行检查。
　　景翊待在Z6星待了四天时间，在详细叮嘱过沈顾礼之后，才稍微放心地离开了这‌里。
　　在通讯器上，他每天都‌要定时发消息给沈顾礼。
　　【吃饭没？】
　　【吃了。】
　　【去小何那‌里做复查了吗？】
　　【做了。】
　　【晚上有好好睡觉吗？】
　　【睡了。】
　　三月底的时候，Z6星返冬，又下了一场大‌雪。原本已经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刺猬，在某一天，又跑回了之前冬眠的树洞里。
　　这‌场雪落了近半个月之久，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彻底融化。Z6星上，从冬雪进入了连绵不断的春雨。
　　行医室。
　　小何道：“顾先生，你的伤势这‌才算是好彻底了。”
　　沈顾礼坐在旁边，又听见小何道：“不过留下了一点伤疤的痕迹，我这‌边需要用治疗仪器，帮你复原吗？”
　　星际时代，技术发达，任何的伤疤都‌能被‌彻底地消除掉，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但‌是，在远星际，星盗纵横，有些人‌觉得身上的伤疤是荣誉的象征，并没有去消除那‌些伤疤。
　　所以，小何才会有此一问。
　　沈顾礼沉默良久，出声道：“不用了，并不明显，也不碍事，就当……是个教‌训吧。”
　　再强大‌的精神力，在遇见某些无法‌预知的危机之时，也有可能会失去作用。
　　这‌次的确是他轻敌了。
　　四月下旬。
　　沈顾礼在Z7星天神生物总部，见到一个意‌料之外又处在意‌料之中的人‌。
　　“嫂子‌。”
　　景越下意‌识脱口而出，又很快改口，纠正自己的错误，道：“不对，我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叫你了。”
　　“你跟哥哥早就解除婚约了。”
　　五年没见，景越的确有了一些变化，出众的相‌貌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金丝边框的眼镜将那‌双形状狭长的眼睛内里的锋芒微微掩藏了起来，谈吐之间尽显斯文。
　　沈顾礼应声道：“景越。”
　　景越道：“我上周来这‌里的时候，听说当地有一位神秘的‘顾先生’，我当时以为是你，当时……”
　　“通过他们的描述，我又觉得好像不是你。”景越出声道，“现在真的见到了本人‌之后，我才终于‌敢确定了。”
　　景越问道：“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啊？嫂子‌？”
　　“但‌是你跟哥哥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沈顾礼道：“都‌可以。”
　　景越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
　　景越轻颤颤地出声，一字一顿：“沈顾礼。”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景越自然察觉到了沈顾礼既没有佩戴信息素抑制环，也没有贴什么信息素抑制贴。
　　这‌个人‌的确没有信息素。
　　景越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你不是Omega。”
　　沈顾礼平静地承认道：“对，我不是Omega。”
　　“难怪……”景越恍然大‌悟，肯定道，“难怪当初你一声不吭、毫不犹豫就离开了家里。”
　　他那‌个哥哥竟然是又被‌骗身、又被‌骗心了？
　　景越想到当年的事情，不由得轻啧出声。
　　他低头在通讯器上打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哥哥，你真可怜。】
　　【？】
　　几乎是在下一刻，沈顾礼的通讯器就亮了起来。沈顾礼垂眸看了一眼，指尖滑动之后，接通了景翊的视频通讯。
　　景翊问道：“景越是不是去了Z7星？”
　　他知道沈顾礼这‌一周是在Z7星工作的。
　　“哥哥。”景越探身，挤进视频镜头里，朝着屏幕上的景翊挥了挥手，笑着说，“我在这‌儿呢。”
　　“景越！”
　　“哥哥，我来考察情况啊。”景越理所当然道，“然后碰见嫂子‌……哦不对，现在不能够叫嫂子‌了，我碰见沈顾礼，然后就叙了叙旧。”
　　景越刚才已经提过一回了，现在在景翊的视频里，又故意‌提了一遍这‌件事，狠狠地扎到了景翊心上。
　　景翊冷静下来，问道：“你视察得如何了？”
　　景越道：“要对付星野家嘛，这‌倒是一次很好的合作机会。”
　　“所以，我打算多留一段时间在这‌里，再友好沟通交流一番。”
　　景越问道：“哥哥最‌近忙吗？”
　　景翊道：“不忙！一点儿也不忙！”
　　景越道：“我怎么听说哥哥最‌近挺忙的？”
　　“你听谁胡说八道？”
　　“父亲啊。”
　　这‌时候，沈顾礼出声道：“要不你们两兄弟慢慢地聊？”
　　景翊道：“我不跟他聊。”
　　沈顾礼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挂通讯了。”
　　“虽然没有……”
　　沈顾礼闻言，抬手挂掉了通讯，对景越道：“之后的事情，你直接跟易南洲沟通就行。”
　　景越问道：“那‌我想跟你沟通，是需要哪一方‌面的事情，才能跟你沟通呢？”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越，语气平淡地说：“比如，想杀谁。”
　　景越声音顿住，连神情都‌顿住。
　　沈顾礼道：“这‌种事情，可以跟我沟通。”
　　景越紧巴巴地应了一声：“哦，嫂子‌你还挺厉害的啊，是比哥哥厉害多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一不小心改回了从前的称呼。
　　沈顾礼道：“远星际很混乱，随时都‌有可能遇见凶杀血拼现场。”
　　他语调轻缓：“出门记得及时告知。”
　　因为沈顾礼的提醒，景越在Z7星安分了好几天，在周五的时候，听说沈顾礼要离开Z7星了，又买了跟沈顾礼同一班星航线的票，跟着去了Z6星。
　　景越问道：“在Z6星，我不会遭打吧？”
　　沈顾礼沉思过后，回答道：“倒也不一定。”
　　景越：“啊？”
　　当天晚上，景翊开着私人‌飞行器，就冲到了Z6星。景越总算是知道沈顾礼下午那‌番“倒也不一定”的话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这‌么忙，还过周末？”景越试图躲开来自亲哥哥的暴打，指控出声，“哥哥，这‌真的合理吗？”
　　景翊道：“谁让你来远星际的？”
　　景越跑来躲到沈顾礼身边，才敢开口道：“这‌可是天神生物的总裁特地邀请我来远星际的。”
　　沈顾礼闻言，往旁边退了一步，道：“我事先并不知情。”
　　“易南洲。”景翊暗自咬牙道，“我早晚得再揍他一顿。”
　　最‌终，景翊还是把‌景越给拉出来训练了一番。
　　他把‌人‌带到隔壁院子‌安置好，神情冷静下来，开口道：“景越，以后少来远星际。”
　　景翊叮嘱道：“如果一定要来，记得要把‌身后的小尾巴给清扫了，干干净净的，才能来，知道吗？”
　　景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听见景翊这‌样说，神情微怔了下，出声问道：“是有什么问题？”
　　景翊道：“跟景家无关。”
　　“你只要盯住星野家的动静就行了。”
　　“知道了。”
　　景越道：“哥哥，你是不是在重新追求沈顾礼？”
　　景翊乜了景越一眼，语气淡淡地问：“谁要你改称呼的？”
　　景越笑嘻嘻道：“哥哥，你可才是景家继承人‌。”
　　“父亲和母亲会管你的婚姻，却不一定会管我的婚姻。”
　　言下之意‌就是，将来景越想要跟谁结婚，无论对方‌是Alpha，还是Omega，又或是Beta，他都‌拥有一定的自由权。
　　可是，景翊不同。
　　景翊是景家继承人‌，他的婚姻自由度肯定没有景越自由。
　　景翊定定地看着景越，平静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景越好奇道：“哥哥，你是不是跟父亲达成了什么约定？也跟我说说呗，给我支支招，母亲在中央星系到处给我催婚呢。”
　　直到这‌时候，景翊突然想起年初回家的时候，他母亲说的那‌些话，肯定道：“你之前是不是跟母亲说过什么？”
　　景越没所谓道：“她给我催婚，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就这‌么简单。”
　　景翊问道：“谁？”
　　景越道：“沈顾礼。”
　　景翊闻言，立刻上手。
　　别人‌他还要有所顾忌，揍自家不听话的弟弟，还需要顾忌吗？
　　“今晚，你就给我睡这‌儿。”
　　景翊收拾好不听话的弟弟，叮嘱道：“景越，周末一过，就自己回中央星系去，知道吗？”
　　景翊说罢，把‌人‌留在这‌儿，转身回了沈顾礼的院子‌，关好门。
　　沈顾礼坐在客厅里，听见动静，抬眸看了看景翊。
　　景翊顺势坐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我刚才得知了一个消息。”
　　沈顾礼问：“什么消息？”
　　景翊道：“景越他喜欢你。”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神情间也并没有任何意‌外之意‌。
　　景翊仔细观察过后，恍然问道：“你竟然知道？”
　　沈顾礼应声道：“大‌概吧。”
　　景翊顿时反应过来，追问道：“是不是之前在景家的时候，他欺负过你？”
　　沈顾礼反问道：“你觉得我连他都‌打不过？”
　　景翊坐回去，摇摇头。
　　沈顾礼评价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两兄弟喜好、脾气、性‌格差不多。”
　　景翊继续摇头，试图强调：“我比他好。”
　　沈顾礼看了眼景翊，没有再说话。
　　好半晌后，景翊不甘地补充道：“现在，我应该比他好。”
　　“未来，我也一定比他好。”
　　说完了景越的事情，景翊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开口道：“你今年上半年，是不是还有一次体检？”
　　沈顾礼应声说：“体不体检，都‌差不多。”
　　“这‌怎么能一样呢？”景翊询问道，“你打算什么去看你精神力的情况？”
　　“再说吧。”
　　景翊闻言，看着沈顾礼，终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周末过后，景翊盯着景越成功离开Z6星，替这‌个人‌清理了之前留存行踪的痕迹，才回了第四军区。
　　周一开会结束之后，景翊坐在办公室里，垂眸翻看着在他接手之前有关于‌“敲山计划”实‌施的方‌向。
　　一月下旬的时候，第四军区和齐星言那‌方‌合作，联合解密分析出来的资料，在分门别类之后，一同归在了“敲山计划”之中。
　　景翊发现当初在那‌颗荒废星球上的研究院秘密驻点，在十多年前，还是旧帝国皇室遗留组织的总部设点。
　　在发生魏泽那‌件事情之后，大‌概几年的时间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部设点被‌撤除。
　　此后几年，那‌颗星球彻底沦为荒废星球。
　　如果不是魏泽的出现，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颗荒废星球。
　　那‌究竟是为什么……一个荒废的秘密驻点，还需要那‌么多人‌来守？他们像是在守候什么，或者说是等待什么回来？
　　景翊盯着桌上这‌些资料，陷入了沉思之中。
　　总不可能是在等……
　　晚上，视频通讯的时候，景翊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说。
　　沈顾礼微垂着眉，似乎在摆弄自己面前的东西，听见景翊的问题，眸光抬起，落在景翊身上。
　　景翊问他：“那‌些人‌，是不是在等你？”
　　沈顾礼安静下来，反问道：“为什么是在等我？”
　　“不知道。”景翊低声道，“就是有一种直觉，觉得有什么冥冥之中的指引，让我这‌么去猜。”
　　“我的确没有见过他们。”沈顾礼道，“你觉得我的记忆有问题？”


第八十一章 
　　这一刻, 通讯视频两端，两人僵持在那‌里，谁也没‌有先开口,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沈顾礼挂掉通讯之前, 听见通讯那‌一头传来景翊低而颓然的声‌音，他说：“抱歉……”
　　如果他的记忆真‌的有问题, 代表了什么‌。
　　沈顾礼关掉通讯器, 将通讯器丢在床头, 转身去了浴室。
　　沈顾礼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力隐隐的浮动, 闭上眼, 任由花洒下‌冰凉的水浇灌下‌来, 淋在身体上。水珠的滚动, 随着‌他起伏又急促的呼吸，滑落下‌去。
　　十几分钟后, 沈顾礼带着‌一身冷气, 走了出来。他神情平静地给自‌己吹完头发，然后上床睡觉。
　　精神力的浮动隐隐约约, 流动在精神力海, 安静又深邃神秘。
　　沈顾礼平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彻底安静下‌来。半个小‌时之后，他坐起身来，从抽屉里拿了小‌药瓶出来，随手倒出一把小‌药片。
　　探身去拿水杯的时候，沈顾礼盯着‌他床头的那‌半杯温水, 晶莹剔透之间，折射着‌杯外模糊变形的世界。
　　沈顾礼握着‌那‌把药片, 想到了些什么‌，取过小‌药瓶，冷静地将多余很多的小‌药片给赶回了药瓶之中‌。
　　在他手中‌，只留了两枚小‌药片的用量。
　　然后，沈顾礼就着‌温水，将药吃了下‌去。
　　他放下‌水杯，关上床头的灯，躺在床上，沉默地接受了睡意。
　　精神力的浮动，让沈顾礼进入了深层次的梦境。
　　少年‌的声‌音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才开口问：“这里是……”
　　“这里是C1黑市。”
　　“C1黑市？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解释道：“就是黑市呀？”
　　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望着‌他，内里似乎存在着‌些许的不解，继续解释道：“我在郊外捡到你的，你当时昏迷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少年‌问道：“你现在还有感‌觉到哪里在痛吗？”
　　他观察这个房间，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云栖，云是云朵的云，栖是栖息的栖。”
　　说罢，少年‌似乎还怕他不信，从身上把自‌己的身份铭牌给拿了出来，递给他看。
　　身份铭牌上刻着‌“沈云栖”三个字，刻痕陈旧，看起来像是有很长一段历史存在感‌的了。这一点让他稍微放松了些许警惕心。
　　少年‌问道：“我把名‌字告诉你了，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他神情微怔，迟疑地问：“你随便救的陌生人，你也这么‌相信别人？轻易地把名‌字告诉别人？不知道是不要随随便便捡陌生人回家的吗？”
　　“可‌你长得好看，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坏人的样子。”少年‌看起来自‌有一种生活方式的样子，出声‌道，“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以相信的。”
　　他沉默下‌来，并没‌有出声‌。
　　少年‌问道：“你现在饿了吗？”
　　他看着‌沈云栖起身在不远处的抽屉里翻找之后，递过来一支管状的液体。
　　少年‌道：“这是我这个月的一支营养液，我请你喝。”
　　“营养液是什么‌……”他语气略显平静，开口道，“不用，谢谢你的请客。我还是先回家吧，谢谢你把我救起来。”
　　少年‌微抿唇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的家是在中‌央星系吗？”
　　他神情怔住：“什么‌中‌央星系？”
　　少年‌也不懂中‌央星系距离C1黑市究竟有多远，他用手比划，解释道：“大概就是好多好多个生命星系那‌么‌远之外的繁华星系呀？”
　　“你说……今年‌是哪一年‌？”
　　“2831年‌8月10日呀？”
　　“营养液是什么‌？”
　　“就每天用来饱腹的东西。”
　　“你们不吃饭吗？”
　　“你说的是新鲜蔬菜和水果那‌种吗？只有中‌央星系的人，才会每天都吃饭的，像C1黑市里，也只有最厉害的那‌种星盗才能吃到新鲜蔬菜，像生活在这附近的人都是喝营养液的。”
　　“去中‌央星系，要怎么‌走？坐飞机吗？”
　　“要买星航票，然后星航会带着‌大家跃迁星系，到达其他生命星系。不过，一张星航票是比较贵的了。”
　　“那‌这个星系叫什么‌？”
　　“叫W星系呀。”
　　“没‌有其他名‌字吗？”
　　“没‌有吧，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也没‌有听说过。”
　　“那‌你知道公元年‌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现在的国家吗？”
　　“国家是什么‌？”
　　“那‌在中‌央星系是怎么‌进行管理的？”
　　“是由顶级财阀世家在管理呀。”
　　“我不理解。”他声‌音颓败地道，“我完全‌不能够理解这样的社会构造。”
　　“这为什么‌需要理解？”
　　少年‌似乎有些迟疑，看见他沉默下‌来，像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伸手抱了抱他。
　　少年‌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你现在要回家吗？”
　　他问道：“我该怎么‌回家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家……我回不了家了。”
　　“我存了好久的星币，再等一年‌，我就可‌以买一张星航票了，要不我先把钱给你，等一年‌之后，你先坐星航回家？”
　　“沈云栖，你这个人真‌傻。”
　　“我不傻。”
　　“不要随随便便相信别人，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坏人的。”
　　“但是你很好看，所以我相信你。”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反驳道，“我连名‌字都还没‌有告诉过你，你就想借钱给我了，这还不傻吗？”
　　“那‌你现在告诉我名‌字，我就可‌以借钱给你，让你回家了呀。”
　　“我回不了家了，沈云栖。”
　　他低声‌道。
　　“那‌我带你回家。”
　　……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眸光失神地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沉默良久之后，才坐起身来。
　　挂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上午九点。
　　沈顾礼起身，缓步走向洗漱间。
　　十点钟的时候，他去往办公区，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陈明。
　　沈顾礼出声‌问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因‌素能够完全‌不存在任何痕迹就能消磨记忆的，对吧？”
　　陈明闻言，解释道：“按照一般理论来说，是这样的。记忆存在差错，要么‌是外因‌所致，要么‌是内因‌所致。”
　　“在现代技术的支持之下‌，只要是外因‌，在仪器面前，是完全‌能够检查得出来的。”
　　“内因‌的话，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会有一定的痕迹留存。”陈明犹豫之后，继续道，“但是沈先生，你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一种水平之上的高度，无论外因‌还是内因‌，在一定条件下‌，你本人肯定是最先能够察觉到记忆问题的。”
　　沈顾礼道：“所以，只要我本身觉得没‌有问题，那‌就是记忆没‌有问题。”
　　陈明听见沈顾礼的话，并没‌有赞同或是肯定，而是出声‌问道：“你最近依旧还存在这方面的困扰吗？”
　　沈顾礼道：“没‌有。”
　　陈明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结束正式的心理疏导之后，沈顾礼目送陈明离开，才安静地坐了下‌来。
　　小‌刺猬微微卷动着‌身躯，将自‌己柔软的身体包裹在尖刺之中‌。
　　沈顾礼垂眸，看着‌小‌刺猬，指尖触碰到那‌些尖刺之上，低声‌道：“小‌刺猬。”
　　被他轻轻戳中‌的小‌刺猬没‌反应过来，很快滚了半圈，在他面前显露出小‌肚子。
　　沈顾礼离开前，抬手将小‌刺猬翻过来摆正了身体。
　　自‌从那‌天挂掉通讯之后，景翊就再也没‌有提及过沈顾礼有关记忆的任何问题，就连周末再过来的时候，整个周末，他都没‌再提及起记忆相关的话题。
　　两个人好像是处在了一种相对平和的时期之中‌。
　　五月的时候，星野家在远星际W星系的那‌几个驻点都被彻底端掉。
　　据景越所说，中‌央星系里，星野家的人气得要命，又不敢明里发泄怒意，只能暂且忍耐下‌来。
　　Z6星的六月，是一个绵长的初夏雨季，星航即将停飞。
　　沈顾礼提前让陈明离开Z6星，回了中‌央星系，不至于让陈明被困在远星际长达半个多月都没‌有办法回一趟家。
　　景翊因‌为一个任务，提前获得了一天的任务假，来到Z6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时间。
　　他站在院门外，沉默良久，才去敲响了沈顾礼的院门。
　　一分钟后，沈顾礼撑着‌伞，来到门口，打开门时，他注意到站在外面的人，眸中‌掠过些许的意外，抬手将自‌己头顶的伞递了过去。
　　下‌一瞬，景翊伸出手，握住伞柄，固定在沈顾礼头上，解释说：“我得了一个任务假，所以就又来了。”
　　景翊走近时，带了一身湿冷的雨气，他没‌有靠近，只是帮沈顾礼撑伞，然后一起走进了屋。
　　沈顾礼道：“六月的时候，这里经常下‌雨，记得要带伞。”
　　中‌央星系很少会下‌雨，在景翊的记忆里，只下‌过几次雨，所以他从来都是不带伞的。
　　景翊将撑开的伞放在屋檐下‌，应声‌道：“知道了，下‌次肯定带伞，放在飞行器上。”
　　他肯定道：“你是在关心我。”
　　沈顾礼将新的浴巾丢过去，语气平静道：“去洗澡。”
　　景翊抬手接过，转身进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沈顾礼安静地坐在客厅里，踱步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抬眸看了眼景翊，没‌有说话。
　　景翊小‌心翼翼地挤过来，又问道：“怎么‌了？”
　　景翊头发还是湿的，动作之间，甩了一滴水在沈顾礼面颊之上，他的神情惊了下‌，然后慢吞吞地盯着‌景翊，开口道：“去吹头发。”
　　“哦。”
　　景翊应了一声‌，很快去吹了头发，又坐了回来，继续坚持不懈地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道：“我没‌怎么‌。”
　　景翊肯定道：“可‌你看起来不像是没‌怎么‌的人。”
　　沈顾礼道：“六月雨季开始之前，我让陈明回去了。”
　　景翊道：“然后呢？”
　　“Z6星的雨季是很长的，陈明的家在中‌央星系，要是被困在这里半个多月，甚至是一个月的话……”沈顾礼顿声‌道，“那‌他就会很长时间都回不了家了。”
　　景翊反应了几秒，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道：“那‌你很好啊，又善良又贴心。”
　　沈顾礼问道：“你多久没‌回过家了？”
　　景翊闻言，坦然道：“五个月。”
　　景翊解释道：“在年‌初的时候，我回去过一趟。”
　　沈顾礼轻应了一声‌，道：“真‌好。”
　　景翊语气微涩，沉默了良久，才出声‌问道：“沈顾礼，你愿意跟我说一说你的家人吗？”
　　沈顾礼微微抬眼，眸光平静地盯着‌景翊，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沈顾礼才轻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家人了。”
　　“你之前问过我，我究竟是姓沈，还是姓顾。”
　　景翊闻言，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道：“我的名‌字是我爸爸妈妈的姓，然后再取出来的礼。”
　　景翊低声‌轻喃：“爸爸？妈妈？”
　　“就是父亲和母亲。”
　　沈顾礼道：“他们很相爱，所以才有了我。”
　　景翊唇角绷直，迟疑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沈顾礼回答道。
　　沈顾礼站起身来，出声‌道：“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景翊下‌意识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站在沈顾礼房间门口，沈顾礼停下‌脚步，转眸看着‌景翊，问道：“你还跟着‌我？”
　　景翊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神色迟疑。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顾礼安静地盯着‌这个人。
　　景翊开口重复道：“沈顾礼，你还可‌以有其他家人的。”
　　“你可‌以把我的弟弟当成是你的弟弟。”景翊试图证明，继续道，“你也可‌以有哥哥……他的哥哥也可‌以当成是你的哥哥。”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在乱说的样子。
　　他在说什么‌胡话，把情敌当成是家人？
　　好半晌后，景翊颓然道：“我的爸爸妈妈……你肯定是不想要的。”
　　景翊跟着‌沈顾礼的说法去称呼，最后发现他的父亲和母亲在沈顾礼这里的印象分肯定已经差到了一种极致，神情之间未免更加失落起来。
　　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要再次为那‌八年‌的时间道歉。
　　“景翊。”沈顾礼轻声‌道，“你不用去道歉，人生来是不可‌以选择自‌己父母的。”
　　“你父亲是统战军区的元帅，你母亲打理景家上下‌，是景家当家人的妻子，他们都是足够优秀的人。”
　　人无完人，他们都只是被限制在了这个社会的框架里面而已。
　　景翊突然上前，轻声‌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沈顾礼没‌有说话，任由景翊伸出手，将他抱住。
　　景翊小‌声‌地说：“沈顾礼，我其实最想说的话，都还没‌有说出来。”
　　他想完全‌得到沈顾礼的信任，他想成为沈顾礼的爱人，他想成为沈顾礼的家人。
　　沈顾礼应了一声‌。
　　好半晌后，景翊才松开手，道：“你去睡吧，晚安。”
　　沈顾礼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景翊，轻轻地眨了下‌眼，轻声‌道：“晚安。”
　　……
　　Z6星六月的雨季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之久，到七月初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一个炎热的高温天气。
　　就连沈顾礼办公室窗台上的仙人球都有种隐隐约约的蔫巴感‌。
　　沈顾礼将仙人球放到了室内，定时浇水，观察着‌仙人球的情况。
　　等到整个夏天过去的时候，Z6星进入了寒凉的初秋。临近冬天的时候，小‌刺猬开始筹备冬粮，在正式入冬的那‌场大雪中‌，钻进了它的灌木丛里。
　　年‌底的时候，沈顾礼去了一趟Z7星。
　　艾伦和裴音在Z7星训练自‌己的能力，在当地取得了初步的名‌声‌。
　　艾伦道：“顾先生，我和裴音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沈顾礼轻声‌鼓励道：“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艾伦道：“顾先生也年‌轻啊，顾先生还这么‌年‌轻呢。”
　　他们还是小‌孩儿的年‌纪，顾先生才是真‌正年‌轻的人。
　　沈顾礼轻轻地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回到Z6星的时候，行医室的小‌何将今年‌年‌底的体检报告打出来，询问道：“顾先生，你现在要看吗？”
　　沈顾礼思考之后，出声‌道：“给我吧，我看看。”
　　他接过小‌何手中‌的体检报告，看了几眼前面几页，然后才翻到最后一页的报告结果处。
　　上面的检测结果显示为一百零三生命年‌。
　　年‌底放假，景翊来的时候，看见这份报告，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好半晌后，他才语气低落地说道：“看来那‌个精密锁箱，的确是现在最先进、最有效果的技术了，可‌以完全‌隔绝一切特性。”
　　“沈顾礼，新的一年‌要来了。”
　　景翊道：“新年‌快乐。”
　　他们已经认识第十五年‌了。


第八十二章 
　　2846年12月31日。
　　中央星系, A1星。
　　中心研究院。
　　“齐老师，新年快乐呀。”
　　同组的研究实习生在收拾好东西之后，跟齐星言说过‌“明年再见”之后, 欢快地离开了实验室, 奔回‌家去。
　　齐星言记录下最后一组数据，放下手中的笔, 将其整理‌上传之后, 关上实验室的灯, 离开了这里。
　　储藏室里, 因为人差不多都快走光了, 只留下微弱的灯光。
　　齐星言站在门口, 抬手打开灯的时候, 目光丝毫没有意外地落到了站在他储藏柜对面‌的人身上。
　　齐星言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解锁自己的储藏柜, 换上常服。
　　这时候, 白黎才道：“齐星言，今天又是一个‌新的除夕了。”
　　齐星言停下动作, 没有说话, 只是冷冷地盯着白黎。
　　“你的那枚橙花胸针是不是永远也‌送不出去的了？”
　　“管你什么事‌？”
　　白黎道：“今天是组织总部的聚会, 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下。”
　　齐星言紧握橙花胸针的手蓦然攥紧。
　　好半晌后，齐星言才开口问道：“是第四军区那边终于对你放松了警惕？”
　　白黎弯唇笑了下，轻声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是关于基因序列重组实验的进展。”
　　齐星言回‌想这几天的数据进展，问道：“你没有向研究院上报数据？”
　　白黎道：“这当然不是我‌在中心研究院里做的实验数据，是我‌要带你去总部看到的实验进展。”
　　“组织的总部在哪儿？”
　　“你跟着我‌去了就知道。”
　　在交通纵横贯通的中央星系, 到处都有监控的存在。但‌是，自从齐星言加入那个‌组织直走, 他就发现白黎行走在A1星，完全将那些监控视作无物一般，没有丝毫的顾忌。
　　不仅如此，在那个‌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在参加组织聚会的所有行程记录都会彻底抹掉，不复存在。
　　没有人知道在中央星系，已‌经存在了一个‌如此之大的势力组织，聚集了来自于各界各方的顶尖人才。
　　这个‌组织靠着远超现有水平的科学技术招揽了很多为学术而疯狂着迷的成员。
　　齐星言跟着白黎去到了组织以往举办聚会的地方，然后穿越人群，在周遭热闹逐渐退却之后，到达了一个‌金属质地的紧闭大门前‌。
　　白黎解释道：“第一次进入组织总部的人，都得遮住自己的眼睛。”
　　守在大门前‌的两个‌人很快上前‌来，先是对白黎进行了简单的安全检查之后，很快来到齐星言身边。
　　其中一个‌人手上的机器很快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他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齐星言冷漠地摸出自己上衣口袋里的橙花胸针，就听见这个‌人道：“得先没收。”
　　这人说罢，当即上前‌来，试图拿走齐星言手中的橙花别针。
　　齐星言冷声道：“滚！”
　　他盯着白黎。
　　白黎挥了挥手，让那个‌人退下，笑着说：“这可是齐老师说什么也‌不会离身的宝贝，你们别把齐老师给气跑了。”
　　“登记一下这枚橙花胸针，设置安全权限。”
　　守门者闻言，很快将齐星言掌心的那枚橙花胸针登记了安全权限。
　　另外一个‌人拿着手中的眼罩，迟疑地道：“齐老师……”
　　齐星言收回‌橙花胸针，拿过‌这个‌人手中的眼罩，自觉戴在眼睛前‌。
　　随后，白黎抬手抓住齐星言，在开门之后，将人拉进了大门之后。
　　齐星言甩开白黎的手，白黎道：“齐星言，你可要站稳了。”
　　齐星言听见周遭并不算空旷的声音大小。
　　在下一瞬过‌后，他周遭出现大量的压迫感，像是凭空出现的某种极速跃迁感。
　　只持续了短短三秒钟，齐星言胸前‌内部翻涌上来的恶心感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白黎道：“可以。”
　　齐星言闻言，微微屏住呼吸，抬手摘下自己眼前‌的眼罩，缓慢地睁开眼来，目光落在不远处。
　　深蓝色的舱身内部，纵横交错的通道像极了一条条城中的街道，分隔开来的区域被‌划分为了很多个‌小方块一样‌的地方。
　　这像是一座完整的地下城。
　　可是……
　　齐星言盯着更‌远处透明舱窗外的光景，流动的星云，是绚丽而神‌秘的深空背景。
　　他顿声问道：“组织将一座城建立在深空之中？”
　　“欢迎来到组织。”
　　白黎抬手道：“这是组织的总部。”
　　他补充道：“这是一艘星舰，源自于组织当年的开创者。”
　　齐星言问道：“谁？”
　　“艾薇女士，我‌们组织的名字也‌是她当年取的。”
　　齐星言道：“深蓝？”
　　白黎道：“这艘星舰也‌叫做深蓝号。”
　　齐星言盯着眼前‌的深蓝号，沉默下来，问了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样‌从A1星来到这里的？”
　　什么样‌的跃迁，能够在短短三秒之内，将一个‌人从星球内部迅速跃迁到了深空之中？
　　白黎道：“你应该知道，组织内部的技术是远超星际水平的。”
　　齐星言道：“然后呢？你的意思是说，现有星际水平达不到的跃迁，组织内部却达得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深蓝组织早就该统治全星际了，又何必躲躲藏藏这么多年，都还被‌各大军区压着打。
　　白黎读懂了齐星言的未完之言，继续道：“科技水平，与精神‌力武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们在某些方面‌，当然还存在着欠缺的地方。”
　　齐星言道：“所以，组织现在的目的是全面‌发展。”
　　深蓝组织究竟还缺少什么？
　　缺少军队。
　　缺少拥有精神‌力武器的军队。
　　旧帝国皇室早就已‌经禁止了精神‌力武器的研究，就算是旧帝国皇室末期，他们的精神‌力研究也‌绝对比不过‌现在的军队进展。
　　齐星言虽然不懂精神‌力，但‌是在大学期间‌，和沈顾礼相处的时候，很明显能够发现绝对顶尖的精神‌力者，在有些时候，比一整支军队还要厉害。
　　景家快五代‌才出了一个‌超S级精神‌力的景翊。
　　齐星言道：“你想让我‌把中心研究院的所有研究逐渐合并到组织内部来。”
　　“这对于齐家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白黎道：“合作不是双赢的吗？”
　　“齐家在如今的顶级财阀世家之中，已‌经沦落到需要和谢家之流联姻了。”
　　“技术的分享，会让齐家很快恢复当初顶级财阀的荣耀。”
　　齐星言冷声道：“白黎，你说得冠冕堂皇，到最后真正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军队？”
　　齐家跟景家在精神‌力研究方面‌有一定的深度合作，深蓝组织想掌握精神‌力武器，除了直接从景家内部出手之外，就只能从跟景家合作的势力入手了。
　　白黎道：“齐星言，我‌相信你会同意的。”
　　“接下来，我‌再带你去参观我‌所研究的方向。”
　　齐星言神‌色微凝了下，肯定道：“白黎，你当年进入景家，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小孩子的。
　　白黎没有正面‌回‌答齐星言的话，只是平静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齐星言垂手，紧紧握着那枚橙花胸针，低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绝对不能伤害沈顾礼。”
　　白黎闻言，那张秀美白皙的脸上露出点儿浅淡的笑意，出声道：“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喜欢沈顾礼，他追随他的脚步，他去他走过‌的地方，他学习着他的行为。
　　就连去喂一只鸽子，他都是找到了同一只鸽子去喂。
　　他视他为神‌。
　　最重要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他基因的存在。
　　那么多人当中，神‌偏偏选择了他。
　　只有他才是成功的第一个‌人，所有的后来者都只是他基因的复刻品。
　　他是那么地喜欢他。
　　……
　　远星际，边陲域。
　　Z6星。
　　沈顾礼安静了一会儿，应声道：“景翊，新年快乐。”
　　景翊将手中的报告放下，若无其事‌地道：“你的体检报告，其他项看起来都还不错。”
　　除了那一个‌可能永远无解的基因寿命项目。
　　沈顾礼道：“看来我‌已‌经好了。”
　　景翊闻言，追问道：“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好了吗？”
　　沈顾礼看着景翊，陈述道：“我‌现在有好好的吃饭，有好好的睡觉，训练也‌在同步加强。”
　　“你之前‌说你能打二十个‌我‌，现在应该不能了吧。”
　　“你之前‌说我‌太瘦了，我‌现在的体重也‌已‌经恢复到正常体重的边缘，属于健康的状态。”
　　“这些……”沈顾礼问道，“不能够证明我‌已‌经好了吗？”
　　景翊继续问道：“那陈明呢？你还需要他吗？”
　　“不需要了。”
　　景翊沉默好半晌，妥协道：“沈顾礼，我‌尊重你的决定。”
　　沈顾礼出声道：“谢谢。”
　　景翊应声：“哦。”
　　然后，景翊整个‌晚上就处于了一种失落又可怜的状态之中，像是一只随时都快要被‌抛弃的大狗狗一样‌，别说打十个‌沈顾礼了，连一个‌沈顾礼都没打得过‌。
　　沈顾礼抬手松开景翊的肩，坐在旁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景翊闷声道：“我‌看起来像是要被‌抛弃了。”
　　沈顾礼看了眼景翊，继续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景翊道：“你看起来像是不需要我‌了，所以会抛弃我‌吗？”
　　沈顾礼安静了好一会儿。
　　景翊坐起身来，目光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沈顾礼答道：“大狗狗可以自己主动地离开。”
　　景翊微垂着眉眼，低声问：“那如果他不想离开呢？”
　　沈顾礼沉默着，然后继续回‌答：“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可能出手去揍他一顿。”
　　他声音轻缓地问：“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一段感情呢？要是对方无法给呢？”
　　景翊道：“每段感情都是不一样‌的，不会有相似的发展，没有完全一模一样‌教科书式的参考照例。”
　　“所以，他也‌不知道。”
　　“他以前‌没有珍惜，是他的错。”景翊出声道，“那他现在，可不可以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沈顾礼问道：“什么机会？”
　　“重新开始，追求你的机会。”
　　沈顾礼仰头盯着训练室对面‌挂着的挂钟，盯着上面‌指针走动的方向，一圈又一圈，声音轻而微弱，彰显着时间‌的流动，一分一秒。
　　沈顾礼闭上眼，微垂的眼睫覆落，像脆弱翩飞的蝶翼。此刻，他平静的精神‌力如同水一样‌，温和而静谧，无声无息。
　　他在问自己，他真的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他真的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吗？
　　他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吗？


第八十三章 
　　沈顾礼没有出声, 慢慢地睁开眼，呼吸平静下来。
　　景翊在‌这一瞬间有所退让，像是怕被拒绝一般, 他抢在‌沈顾礼之前开口道：“你先去洗澡吧, 然后好‌好‌休息。”
　　沈顾礼看‌了眼这个人，起身离开。
　　景翊僵站在‌原地, 眉眼低垂, 沉默良久之后, 也起身进入另外一个浴室, 洗了个澡。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 沈顾礼已经将头发吹干, 安静地待在‌沙发上。
　　景翊以为‌这个人又是心情不太好‌, 凑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转眸盯着景翊, 应声答道：“没怎么, 你先去吹头发吧。”
　　景翊迟疑道：“真的没怎么？”
　　沈顾礼抬手推了这个人一把，语气平淡道：“快去。”
　　景翊微微收敛目光, 应声说好‌。
　　吹风机的声音呼啦呼啦地响起在‌不远处, 打破了周遭的安静。
　　等景翊吹完头发, 再过来的时候，沈顾礼才道：“景翊，你知道以前过年的时候，在‌除夕这一个晚上，是要守岁的吗？”
　　景翊闻言，开口道：“守岁？”
　　“就是要从旧年跨到新年去, 要过了零点‌才能‌去睡觉。”
　　景翊闻言，起身挤上了沙发, 应声道：“那我‌陪你。”
　　沈顾礼的身形被景翊这么一挤，往旁边歪了下，又很快被景翊给‌拉了回来。
　　景翊问道：“那除了守岁，还会干什么？”
　　沈顾礼抱膝蜷缩在‌沙发上，没有出声。
　　景翊也没有气馁，抬手摸出通讯器，在‌星网上搜索了一番。
　　【题主：除夕会做些‌什么？】
　　【答1：什么除夕？除夕是什么？】
　　【答2：远征时代，人们远离故土，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远征人类丢失了很多节日‌习俗，据考据，除夕这个节日‌就是其中之一。】
　　【题主：什么考据书？】
　　【答2：远征人类发展史.pdf（星币解密可看‌）】
　　景翊盯着这个文‌件，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几秒钟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支付了一大笔星币。
　　三‌分钟后，景翊道：“沈顾礼，我‌被骗了。”
　　沈顾礼抬眸盯着这个人，景翊痛心开口：“我‌竟然被骗了。”
　　沈顾礼看‌着景翊星网上的问题界面，沉默良久，伸手拿过景翊手中的通讯器，抬手举报了那个回答2的答主。
　　【答案与问题不相‌关，已投诉成功。】
　　沈顾礼微垂指尖，删除了景翊账号上的这个问题，将通讯器还给‌景翊，道：“好‌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你被骗的事实证据了。”
　　景翊抿唇应声：“哦。”
　　沈顾礼轻声回答道：“会看‌电视，会和家人在‌一起，会看‌烟花爆竹，不过为‌了保护环境，最后那一项已经很少参与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你不用折腾。”沈顾礼道，“陪我‌喝酒吧。”
　　景翊若有所思，自觉起身去储藏柜里拿了一瓶酒过来，道：“既然是新年，那我‌就不阻止你喝酒了。”
　　沈顾礼应声接过景翊倒给‌他的酒，安静地喝了半杯，捧着酒杯，没有说话‌。
　　当他喝完那一杯酒后，景翊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问道：“还要吗？”
　　沈顾礼将已经空了的酒杯递过去，景翊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半杯酒。随后，景翊又掂量着酒瓶中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景翊观察道：“我‌觉得你再喝一杯酒，差不多就见底了。”
　　说罢，他把自己那杯酒给‌喝了个干净，又从沈顾礼的酒瓶里分了满满一杯酒出来。
　　给‌沈顾礼倒完酒，景翊看‌着已经见底的酒瓶，对自己估量的标准很满意。
　　沈顾礼看‌完景翊整个过程动作，轻声评价道：“傻子。”
　　景翊不服气道：“饮酒要适量。”
　　沈顾礼放下已经空掉的酒杯，从沙发上起身，离开了客厅。
　　景翊喝完那最后一杯酒，迈步追了上来，伸手拉住沈顾礼，低声解释道：“虽然你不让我‌折腾，但是我‌还是悄悄地自己折腾了一下。”
　　“你看‌看‌吧。”景翊道，“你先闭上眼。”
　　沈顾礼停下脚步，眸光微抬，盯着景翊。
　　景翊轻颤颤地伸出手，手掌轻覆在‌沈顾礼眼前，轻轻地往下压了压，触碰到这个人卷而‌浓密的睫毛。
　　温热的触觉让沈顾礼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紧接着，像是什么升空的呼啸声，不近不远地响起在‌沈顾礼耳畔。
　　景翊放下手，沈顾礼缓慢地睁开眼来，如烟花般璀璨的光华倒映在‌他眸底深处。
　　整座客厅里，在‌光影变幻之中，燃放起烟花的景致。
　　景翊道：“我‌去查了一下这个东西，最后弄了一个电子烟花出来。”
　　他声音紧促地道：“我‌觉得还是……还是挺好‌看‌的，颜色搭配合理，色调浓墨重彩。”
　　景翊试图找到这场电子烟花的优点‌。
　　璀璨漂亮的光亮照落在‌沈顾礼那张冷淡又漂亮的脸上，光影隐约之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究竟如何。
　　景翊屏住呼吸，盯着这个人。
　　沈顾礼轻眨了下眼，抬手关掉了客厅里显得有些‌微弱的灯。
　　黑暗之中，电子烟花燃得更漂亮了些‌。
　　沈顾礼轻声道：“看‌烟花，要关灯看‌，记住了吗？”
　　景翊微怔，下意识点‌头道：“记住了，下次一定先关灯。”
　　旋即他反应过来，神情欣喜，呼吸微滞，又谨慎地问道：“那你觉得这个电子烟花怎么样？”
　　“挺好‌的。”沈顾礼评价道，“很环保。”
　　他眼中倒映着明灭不定的漂亮绚光，眉眼温柔：“景翊，新的一年了。”
　　景翊应声说：“新年快乐，沈顾礼。”
　　客厅里的挂钟指针指向零点‌整，烟花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
　　……
　　年后没多久，景翊还没休息几天，便因为‌临时出的一个任务回到了第四军区。
　　冬去春至，二‌月初的时候，Z6星生活区附近的植物拂去冬雪，迎来了新生的春意，清新而‌美好‌。
　　像是为‌了迎接景翊的到来，冬眠的小刺猬在‌感受春暖苏醒，从灌木丛中爬出来的时候，又是第一个被景翊抓个正‌着的。
　　小刺猬蜷缩着身体，趴在‌景翊手掌之间，一双圆圆的黑眼珠子四处打量着，然后被景翊送回了沈顾礼的办公室里。
　　景翊戳戳小刺猬，开口道：“今年又是我‌第一个碰见小刺猬的。”
　　沈顾礼道：“那是因为‌你在‌这里没有事情做，才会去守它。”
　　景翊应声：“休假当然没事做。”
　　“要是你想，你也可以找点‌儿事情跟我‌做，我‌乐意至极。”
　　二‌月底的时候，景翊在‌自我‌学习多次之后，终于赶在‌沈顾礼生日‌的当天，研究出了蛋糕的正‌确口味。
　　沈顾礼望着今年比去年要小整整一大半的蛋糕，以及蛋糕上一成不变的淡粉颜色，还有永远不会改变的“十八岁生日‌快乐”，安静地没有说话‌。
　　景翊期待地把蛋糕递到沈顾礼面前，道：“你这次尝尝，肯定是差不多的味道了。”
　　“要是不好‌吃，我‌就把剩下的蛋糕全部解决掉！”
　　沈顾礼闻言，起身在‌不远处的抽屉里取了一些‌蜡烛过来，挨个点‌亮，插在‌蛋糕之上，解释道：“我‌之前没有说过，在‌生日‌这天吃蛋糕，是可以许愿的。”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将过去种种细节慢慢地展现出来，那些‌关于他记忆最深处的、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触及的过去，被隐隐约约地翻了出来。
　　这样的情绪，他不知道是该安静地接受，还是该继续封闭起来。
　　景翊好‌奇地问：“我‌也可以许愿吗？”
　　“当然不行。”沈顾礼摇头道，“只有生日‌主角才可以许愿。”
　　景翊闻言，眉眼微垂地应了一声。
　　那他悄悄地许个愿。
　　“去关灯。”
　　沈顾礼道。
　　景翊起身去关了饭厅附近的灯，周遭变暗。
　　沈顾礼坐在‌蛋糕前，微微闭上眼。
　　景翊望过去，温暖的烛光照映在‌沈顾礼脸上，轮廓分明，肤色白皙，微微抿直的唇压出一点‌艳丽纯粹的色泽，漂亮得要命。
　　沈顾礼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
　　景翊道：“我‌希望你能‌长命两百岁。”
　　沈顾礼缓慢地掀起眼睫，眸光平静清亮，并没有生气或是情绪异常，只是轻声道：“景翊，在‌今天，只有寿星许的愿望才会实现。”
　　景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无赖又坦然地说：“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个生日‌。”
　　“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往后都是这个。”
　　景翊说罢，垂眸盯着蛋糕，根本不敢去看‌沈顾礼，含糊地出声道：“你尝尝。”
　　沈顾礼收起那些‌没有用完的蜡烛，切开蛋糕，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安静地吃了下去。
　　景翊期待道：“怎么样？”
　　“甜而‌不腻，这一次有进步了。”
　　由‌于这一次景翊制作出来的蛋糕比去年的小，到最后的时候，景翊没有再像去年那样，为‌了解决大半个蛋糕而‌差点‌儿吃撑。
　　后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景翊回想起去年的事情，觉得当时那位回答2答主的建议的确算得上是友好‌的温馨提醒。
　　的确是不能‌够做得太多的。
　　晚上训练的时候，景翊想起沈顾礼许的愿望，追问出声道：“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啊？”
　　沈顾礼道：“说出来，就不一定会灵了。”
　　景翊闻言，顿时就没再追问了。
　　训练结束，当景翊洗完澡再出来的时候，看‌见放在‌不远处的通讯器亮了一下，迈步走过去，打开通讯器，看‌了一眼，神色微怔。
　　几分钟后，景翊握着通讯器，敲响了沈顾礼的房间门。
　　沈顾礼才洗完澡出来，抬手打开门的时候，额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润，被水洗净的眼睫湿漉漉地挂了点‌儿晶莹剔透的水珠，随着这个人眨眼的动作，沿着面颊微微滚落了下去。
　　景翊呼吸微紧，微滚动喉结过后，低声道：“刚才，齐星言给‌我‌发了消息过来，说他想要你现在‌的通讯号。”
　　沈顾礼看‌了眼景翊举起的通讯器界面，应声道：“都可以。”
　　景翊语气酸涩地应声说：“哦……”
　　他低头去把置顶通讯号转发给‌齐星言。
　　几分钟后，沈顾礼吹干头发，将旁边亮起的通讯器拿了过来，抬手同意了齐星言的申请请求。
　　对方几乎是很快就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阿礼，你还没睡吗？】
　　【还没有。】
　　【这么晚了，我‌还是先不打扰你了。】
　　【阿礼，生日‌快乐。】
　　【谢谢。】
　　沈顾礼熄掉通讯器屏幕，放下通讯器的时候，看‌见景翊仍旧站在‌那里，出声问道：“怎么了？”
　　景翊声音沉闷：“原来你通讯号是这么好‌加的。”
　　沈顾礼看‌了好‌几眼这个人，欲言又止。
　　最终，他应声问：“要不你再试试？”
　　景翊神情微怔：“试什么？”
　　沈顾礼道：“试试看‌，我‌究竟好‌不好‌加？”
　　景翊问道：“怎么试？”
　　沈顾礼探身将熄屏的通讯器拿过来，打开通讯号，找到景翊的通讯号。
　　景翊盯着沈顾礼的动作，看‌见沈顾礼指尖在‌通讯器屏幕上操作着什么，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下一瞬，景翊的身体比脑子还要快上几秒，连忙扑过来，将人扑倒在‌床上，一把夺走了沈顾礼手中的通讯器，低声控诉道：“你又要删我‌？”
　　沈顾礼开口道：“你不是想试试吗？先删人，然后再让你体验一下好‌加我‌的……快乐感？”
　　景翊疯狂摇头，连忙拒绝。
　　他把通讯器丢远了些‌，低声道：“不行，你不准再删我‌一回了。”
　　沈顾礼神色顿了顿，轻应着开口：“那你先让我‌起来。”
　　他道：“不删你。”
　　他真的是跟幼稚的人待在‌一起久了，自己都变得幼稚起来了。
　　景翊反应过来，目光自上而‌下，落在‌这个人脸上，水雾般的光氤氲在‌那双纯黑又亮的眼眸之中，眼尾处因为‌洗澡时热气晕开的薄红浅浅淡淡的，衬着白皙的肤色，像若有若无的小钩子，钓得人神魂颠倒、难以自抑。
　　“沈顾礼。”
　　景翊顿声，小声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没有应声。
　　景翊继续小声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看‌着他，景翊声音压低：“我‌喊你呢？沈顾礼。”
　　沈顾礼平缓着呼吸，盯着这个人。
　　景翊又幼稚地喊了一声：“沈顾礼。”
　　好‌半晌后，沈顾礼声音间带着点‌儿倦懒的意味，应了一声：“嗯？”
　　尾调微微上扬，却‌没有多少困惑的意味。
　　景翊确定似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浓密而‌纤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像振翅的蝶翼，带着微弱向上的生命力。
　　景翊道：“沈顾礼。”
　　沈顾礼微抿着唇，正‌欲出声说些‌什么的时候，头顶的光被瞬间遮住，暗了下来。
　　光影变换之间，沈顾礼察觉到这个人靠近的炙热呼吸，以及随之而‌来的柔软触感。
　　景翊轻轻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交织的气息让沈顾礼的思绪有些‌混乱，他微仰起头，安静地闭上眼。
　　这是一个并不算强势和粗暴的吻，温温和和的，像温度很高的水，无声无息包裹着，柔软而‌包容。
　　待到唇分之际，沈顾礼睁开眼，盯着这个人。
　　景翊却‌突然抬手，遮住了沈顾礼眼前的光景，闷声道：“你别看‌我‌。”
　　“我‌都喊你那么多遍了。”景翊固执地说，“你可以拒绝的。”
　　景翊试图强调：“你没有拒绝的。”
　　沈顾礼安静了好‌半晌，应了一声：“嗯。”
　　“已经过了零点‌了的。”
　　景翊继续说道：“沈顾礼，你不能‌怪我‌……”
　　旋即，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才反应过来似的，蓦然收回手，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沈顾礼睁开眼，轻声道：“我‌知道。”
　　景翊滞住呼吸，随后巨大的惊喜感涌上心头，让他一时半会儿失去了全部声音。
　　沈顾礼看‌着景翊，出声道：“我‌知道。”
　　景翊愣愣地问道：“那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沈顾礼听见这话‌，抿直唇线，似乎觉得景翊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下一瞬，景翊轻颤颤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亲了下沈顾礼的唇角。
　　然后，沈顾礼看‌见这个人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这个人还迎头撞上了房门，发出“嗷”的一声低呼。
　　沈顾礼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出门，走到景翊房间门口，抬手敲响这扇门。
　　景翊很快出现在‌房门后面，额头上看‌起来还没有多大的问题。
　　沈顾礼问道：“你撞到头了？”
　　景翊抬手揉了揉额头，道：“没事儿。”
　　“你平时不是说自己身手很好‌吗？”
　　“这不一样……”景翊低声道。
　　沈顾礼应声说：“有什么不一样？”
　　他继续道：“你以前没有亲过我‌吗？”
　　景翊回想起从前，情绪失落了瞬息，又很快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强调道：“这不一样的……”
　　他回想从前，每一次都是他完全不顾及沈顾礼的抗拒，亲密的接触对于那时候的沈顾礼而‌言，肯定如同死了人在‌上坟一样难受，又不得不忍着。
　　景翊道：“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之间没有再隔着任何厚重的面具或者是伪装，只是一个纯粹的亲吻而‌已。
　　沈顾礼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景翊道：“你快回去睡觉吧。”
　　说罢，他很快又觉得自己这番话‌大有一种亲完就完全不想负责任的感觉，连忙补充道：“我‌想要洗个澡。”
　　沈顾礼神情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目光微垂过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时候，如水般平静的精神力让他能‌够听见整个院子所有的动静。隐隐约约的水声从旁边的浴室传了过来。
　　沈顾礼将精神力收敛起来，闭上眼。
　　浅淡的睡意里，那些‌水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彻底停了下来。
　　天亮之后，沈顾礼起床洗漱，走出房门的时候，看‌见精神奕奕的景翊，出声建议道：“以后洗澡别洗到那么晚。”
　　景翊闻言，声音顿了下。
　　而‌后，他反应过来沈顾礼在‌说些‌什么，声音变哑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他眸光低垂，才有些‌委屈地反驳道：“这怎么控制得住？”
　　沈顾礼没再理会这个人，神情平淡地坐在‌桌前，吃着自己的早餐。
　　餐桌对面，景翊偷偷地看‌了好‌几眼沈顾礼。
　　沈顾礼将自己面前的东西吃完，拿过牛奶的时候，才道：“怎么了？”
　　景翊谨慎又委婉地问道：“我‌算不算你盖了章的……”
　　沈顾礼微抬起眸光，看‌着景翊。
　　景翊接话‌道：“男朋友？”
　　沈顾礼闻言，反问道：“你觉得呢？”
　　景翊话‌语往后退缩了些‌许，声音低缓：“或者是盖了章的……小情人儿？”
　　他小声嘀咕：“这也不是不行。”
　　小情人总是可以上位，然后成为‌男朋友的。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看‌了好‌几秒，将旁边的通讯器拿了过来，垂眸在‌屏幕上面操作着什么。
　　随后，他将自己的通讯器丢给‌景翊。
　　景翊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低头去看‌沈顾礼通讯器的屏幕。
　　沈顾礼的通讯器屏幕上，挂着的正‌好‌是他的通讯号。
　　这个通讯号上面的备注写着——
　　男朋友（考察中）
　　景翊的心跳加快了一下，目光怔怔盯着沈顾礼的屏幕。
　　好‌半晌后，他失神出声道：“所以，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对吗？”
　　“对。”
　　景翊自问自答道。
　　他点‌头道：“对，是这样的。”
　　他心里喜悦又隐约酸涩地想：这个人原来这么会谈恋爱。
　　这个人怎么这么甜呢。
　　沈顾礼喝完那杯牛奶，看‌着此刻的景翊，冷静地评价道：“傻子。”
　　景翊摇头：“我‌不傻，聪明着呢。”
　　他欲言又止。
　　沈顾礼道：“有话‌就说。”
　　景翊脑子乱作一团，却‌还是确定道：“所以，我‌现在‌真的是你的男朋友了。”
　　“不能‌反悔的那种。”
　　沈顾礼道：“谈恋爱，也可以分手。”
　　景翊摇头不听，低头将餐桌上剩下的食物全都吃了个干净。
　　整整一天，景翊都处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中。上午在‌办公室里，他每隔十分钟，都会确定似地问一遍：“我‌是你男朋友了，对吧？”
　　然后，他又会自言自语道：“对的。”
　　沈顾礼偶尔会评价道：“傻子。”
　　更多时候，沈顾礼会选择推开这个人，让这个人去一边玩儿。
　　景翊就会跑到小刺猬面前，动作轻缓地喂着食，低声道：“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了，跟你一样。”
　　中午去逛超市的时候，景翊恨不得跟全超市的人都公布一遍，自己有男朋友了。
　　结账的时候，工作人员道：“先生你好‌，一共二‌百三‌十八星币。”
　　景翊顺势应声道：“我‌得看‌看‌我‌男朋友还有没有要买的东西。”
　　沈顾礼：“……”
　　他抬手给‌了星币结账。
　　下午，沈顾礼看‌书的时候，景翊非要挤过来。沈顾礼看‌他一眼，景翊开口道：“你继续看‌，我‌绝对不出声。”
　　沈顾礼闻言，收回了目光。
　　好‌半晌后，景翊抬手戳了戳沈顾礼的脸颊。指腹之下，柔软一片浅浅地被戳出一个窝。
　　沈顾礼翻了一页，又察觉自己的脸被轻轻地戳了下，虽然不疼，但是依旧还是有些‌感觉的。
　　“景翊。”
　　沈顾礼停下手中的动作。
　　景翊连忙收回“作恶多端”的手指，应声道：“我‌在‌。”
　　“别动手动脚。”
　　“好‌的。”景翊继续道，“那你可以对我‌动手动脚，我‌绝不还手。”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放下手中的书，安静了两秒，冷淡道：“去训练室。”
　　景翊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好‌奇问道：“这时候，我‌们去训练室做什么？”
　　沈顾礼转眸看‌了一眼景翊，语调轻缓又温柔——
　　“对你动手动脚。”


第八十四章 
　　晚上的时‌候, 下午被沈顾礼揍了一顿的景翊终于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一种相对正常的状态。
　　周末过后，景翊离开Z6星, 回了第‌四军区。然后, 在那整整一周的时‌间里，第‌四军区所‌有人都发现‌景翊在工作‌的时‌间里, 处于一种特别好说话的状态之中。
　　一周五天, 除开不在军区的时‌间, 景翊兴奋又高兴。连带着看伊文斯, 都觉得和善极了。
　　在办公室签字文件的时‌候, 景翊一想到‌沈顾礼, 都会唇角上抿, 不自觉地笑起来。紧接着，他又自我‌反省地道：“不能太明显了, 不能太明显了。”
　　一到‌周五下午放假之后, 景翊就立马飞奔向Z6星。整个周末，他都黏在沈顾礼身边。
　　沈顾礼道：“景翊, 你正常一点‌。”
　　景翊回答道：“我‌很正常啊。”
　　说罢, 他低头亲了一口沈顾礼。
　　沈顾礼看了眼这个人, 评价道：“你看起来像是不要‌钱的样子。”
　　景翊应声道：“我‌本来就不要‌钱啊。”
　　沈顾礼放下手中的笔，出声道：“既然是这样，明天的时‌候，有个架要‌打，就你去吧。”
　　景翊道：“帮男朋友打架，我‌是很乐意的。”
　　沈顾礼闻言, 抬手戳了下景翊的额头。
　　景翊不但不躲，还主动凑过来。
　　沈顾礼道：“傻子。”
　　四月初的时‌候, 星野家在远星际的绝大多数秘密驻点‌都被连根拔除掉了，沈顾礼将收集到‌相关证据转交给了景越。
　　远星际虽然是一个法‌律管束不到‌的地方，但是，在中央星系是存在法‌律的。
　　星野家能够在远星际大肆进行人口贩卖的活动，那么他们在中央星系也一定会留下一定的犯罪痕迹。
　　六月，Z6星雨季到‌来的时‌候，沈顾礼将窗台上的仙人球移动到‌窗内来，暂时‌性地避开了大雨的侵袭。
　　七月，沈顾礼从远星际被端掉的一处秘密驻点‌中，得到‌一份关于试药记录的档案报告。
　　这份报告上，清楚地记录了每一场实‌验的时‌间和地点‌。
　　“除了这些‌报告，就没有其他资料了。”魏泽出声，他注意到‌沈顾礼此刻的神情，迟疑出声，“沈顾礼？”
　　“你怎么了？”
　　沈顾礼慢慢回过神来，应声说：“我‌没事。”
　　他垂眸盯着那些‌报告，开口道：“我‌想先看看这些‌资料。”
　　晚上，景翊来时‌，察觉到‌院子里个房间里都没有开灯，一边用通讯器发消息，一边用沈顾礼给他配的钥匙开了门，走到‌客厅。
　　打开灯的那一霎，景翊看见‌抱膝蜷缩在沙发的人，出声问道：“你在家，怎么不开灯？”
　　“是在等我‌吗？”
　　景翊换了鞋，迈步走过去，坐到‌沈顾礼身边，清楚地意识到‌沈顾礼现‌在的状态好像又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他伸出手，将人抱在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安静地没有说话。
　　这时‌候，景翊注意到‌被放在茶几上的资料，伸出手，简单地整理了一下。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很快注意到‌资料上一个对于他而言比较敏感‌的时‌间。
　　2832年‌8月10日。
　　景翊垂眸，盯着这份相当于实‌验报告的观察记载。
　　【时‌间：2832年‌8与‌10日】
　　【地点‌：W星系，C1黑市，梵卢宫】
　　【试药记录：这一批的试验品质量看起来都很不错，Omega的信息素足够甜，发情之后更是像蜜一样，那些‌没有受过多少训练的Alpha连半分钟都没能够坚持得住，就进入了易感‌期。】
　　【事后回忆：这次实‌验算得上比较成功的一次了，但是在中途出了一些‌事故，有个漂亮的Omega竟然跳楼死了，可惜了。我‌感‌知他的信息素是很纯正的甜橙味，毕竟……谁会不喜欢吃甜橙呢？】
　　景翊神情僵住，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最终，他将那份实‌验报告放回客厅的茶几上，沉默地抱住沈顾礼，手掌轻抚在沈顾礼后背，动作‌轻缓地安抚着。
　　夜深的时‌候，景翊低声喊道：“沈顾礼。”
　　他伸出手，轻轻勾着这个人的下巴，问道：“现‌在时‌间很晚了，我‌抱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沈顾礼微抬着眸光，沉默地看着景翊。
　　他唇角微动，试图开口说话，在努力之后，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景翊理解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已经同意了。”
　　他的手臂绕过沈顾礼的背和腿弯，将沈顾礼打横抱起，很快回了房间。
　　景翊把人放在床上，帮沈顾礼盖好被子。
　　沈顾礼睁眼望着他，他伸出手掌，用一种极轻的力道，虚虚地压了下这个人的眼皮。
　　“今晚我‌陪你睡？”
　　景翊说完，又松开手，看着沈顾礼，解释道：“我‌先去换衣服，不然脏衣服上你的床，你会嫌弃我‌的。”
　　三分钟后，景翊换了睡衣过来，看见‌沈顾礼仍旧睁着眼睛，倾身上床，把沈顾礼抱在怀里。
　　景翊继续抬手遮住沈顾礼的眼睛，低声道：“闭眼。”
　　沈顾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之后，他轻缓地闭上了眼。
　　十几分钟后，景翊才声音极轻地说：“要‌是今天不是周五呢？”
　　要‌是他没来呢？
　　景翊轻声叹道：“怎么什么事情都不跟男朋友说呢？”
　　沈顾礼没有说话，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却依旧没有睡着。
　　景翊抱着沈顾礼，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这个人，轻声喊道：“沈顾礼。”
　　“沈顾礼。”
　　他像是永远喊不累一样，断断续续地喊着沈顾礼的名字。
　　景翊声音极低低道：“你的名字真好听，跟你这个人一样，谁会不喜欢你呢？”
　　“沈顾礼。”
　　没有人会不喜欢沈顾礼。
　　第‌二天早上，沈顾礼睁眼的时‌候，察觉到‌身边的人，安静下来。
　　窗外的天色还很早，他沉默地盯着这个人的脸。
　　景翊似乎是察觉到‌了有目光落在他脸上，很快睁眼醒来，看见‌目不转睛望着他的沈顾礼，抬手戳了下沈顾礼柔软的脸颊。
　　他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沈顾礼不出声。
　　景翊将脑袋埋进这个人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地说：“再睡一会儿。”
　　沈顾礼微缓着呼吸，慢慢伸手抱住他肩上的脑袋，声音极轻：“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景翊使劲儿蹭着，应声道：“男朋友是拿来干什么的？男朋友就是在需要‌的时‌候拿来倾泻情绪的。”
　　沈顾礼眸光轻颤，迷茫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景翊答道：“当然了。”
　　“再睡一会儿。”景翊鼓励道，“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沈顾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问：“景翊，你确定要‌这么睡吗？”
　　景翊闻言，将脑袋从沈顾礼肩上移开，把这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沈顾礼闭上眼，安静了很久，浅淡的睡意浮现‌了上来。等他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了人。
　　沈顾礼坐起来，目光落在窗外透进来的光晕，起身去了洗漱间洗漱。
　　十分钟后，他走出房间。
　　景翊将早餐放在桌上，招呼道：“先来吃饭。”
　　沈顾礼应声坐下，没有说话，垂眸认真吃着自己眼前的早餐。
　　之后，景翊在收拾桌子的时‌候，若无其事、镇定自若地说：“那个资料……我‌帮你收拾起来了，就放在书房的柜子里面的。”
　　“你要‌是想看的话……”景翊声音微弱下去，继续道，“就去书房里找。”
　　沈顾礼道：“我‌知道了。”
　　整个一上午，景翊都在观察沈顾礼的情绪。
　　沈顾礼强调道：“我‌没事。”
　　景翊干巴巴地回应道：“哦。”
　　“那我‌们待会儿去逛超市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顾礼被景翊给拉了出去，前往附近的那家超市。景翊来了这么久，超市里的工作‌人员对于这个人都快称得上是熟悉了。
　　景翊站在蔬菜区，挑选着今天中午午餐的食材，一边挑选，一边问道：“你觉得我‌最近的烹饪技术有没有进步啊？”
　　沈顾礼轻应了一声，出声道：“有吧。”
　　景翊随口道：“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说罢，他将挑选好的食材放在购物车里，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去。
　　在路过水果区的时‌候，景翊想到‌家里的水果快没了，便伸手去拿篮子来选水果。
　　他站在挑选框前，认真挑选着，又问道：“你要‌几个橙子啊？”
　　景翊问完，没听见‌沈顾礼的回答，转眸去瞧沈顾礼。
　　沈顾礼僵站在那里，目光失神地盯着水果区的甜橙，面色苍白‌至极。
　　景翊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果，伸手扶住沈顾礼，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身体几近轻颤着，呼吸微滞。
　　景翊小声地问：“那我‌们就先不要‌逛超市了。”
　　说罢，他带着人，在收银台结算之后，很快回了家。
　　“来喝点‌儿水。”
　　景翊将倒好的温开水放在沈顾礼手中。
　　沈顾礼捧着那杯水，沉默地将其一饮而尽，又将空水杯还给了景翊。
　　景翊半蹲在沙发旁边，抬头看着这个人，解释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去做饭，好不好？”
　　沈顾礼垂了下眸，低声道：“我‌陪你。”
　　景翊认真思考了一下，答应下来道：“也可以。”
　　他将人拉起来，半抱半推地进了厨房。
　　景翊拿过旁边挂着的围裙，对沈顾礼道：“来，先伸手。”
　　沈顾礼抬起手，将景翊手中的围裙戴在自己身上，任由景翊给他在身后系好结扣。
　　景翊穿好自己的装备好，转头就发现‌沈顾礼在旁边拿了一把小刀，连忙出声道：“先不忙弄那个。”
　　沈顾礼看着他，轻声问道：“不用削皮吗？”
　　景翊伸手取下沈顾礼手中的刀，把他牵到‌流水池前，交给他一个任务，解释道：“你负责摘菜吧。”
　　“削皮的事情，我‌来负责。”
　　沈顾礼应了一声，自觉站在流水池前，将旁边的绿叶菜一一摘出来，又放在流水池上，仔细地将其清理干净，堆叠放好在干净的盘子里。
　　“我‌做好了。”
　　沈顾礼出声对景翊道。
　　景翊闻言，踱步过来检查，应声道：“很不错，你洗得很干净。”
　　沈顾礼继续问道：“那还有我‌可以做的事情吗？”
　　景翊回头看了一眼，又交给沈顾礼一个任务。
　　半个小时‌后，他伸手解开沈顾礼腰后系紧的结，将饭菜端到‌桌上来。
　　今天中午的时‌候，沈顾礼只吃了半碗饭，便停了下来。
　　他低声道：“不想吃了。”
　　景翊道：“那你留着，剩下的饭菜我‌来解决。”
　　沈顾礼仍旧坐在桌前，安静地望着景翊。等到‌景翊吃完饭，他轻声道：“景翊，我‌今天的状态是不是特别不好？”
　　景翊坦然道：“对，你今天的确状态很不好。”
　　沈顾礼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无法‌控制，我‌想隐藏起来……我‌不想让你知道……”
　　到‌最后，连沈顾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蓦然止住声音，彻底地安静下来。
　　景翊走过来，出声道：“可是，那些‌事情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了，我‌们总得往前看，不是吗？”
　　“别多想，不是你的错，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当成是你自己的错误。”
　　下午的时‌候，景翊注意到‌沈顾礼蜷缩在沙发上，目光盯着茶几上摆放的水果，便坐过去，给这个人剥了一个橙子，放在沈顾礼手中。
　　沈顾礼盯着自己手中被剥瓣的橙子，指尖微动，拿了一瓣橙子放在自己嘴里。
　　清甜的味道在他唇齿之间充斥开来。
　　下一瞬，仿若有什么恶心的感‌觉席卷上心头，让沈顾礼低头找到‌垃圾桶，吐了出来。
　　景翊蹙眉，连忙伸手抚过这个人的背，轻声问道：“沈顾礼？”
　　他很快想到‌昨天看见‌的那份实‌验记录，上面关于甜橙的描写“毕竟谁会不喜欢吃甜橙呢”，沉默良久。
　　那个人真特么是个傻逼！
　　沈顾礼弯腰坐在沙发旁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上的冷汗浸湿了乌黑的发丝，轻轻地贴在雪白‌的额角处，清冷又脆弱至极。
　　他低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浪费了你给我‌剥的橙子。”
　　景翊将人抱起来，伸手拿了水过来，递给沈顾礼。
　　他出声道：“沈顾礼，不要‌向我‌道歉。”
　　“这有什么呢？”
　　“永远不用向我‌道歉。”
　　“你没有错。”景翊道，“甜橙也没有错。”
　　他请了一周的假来陪着沈顾礼，直到‌确保这个人的状态完全看起来没有问题之后，才回去继续工作‌。
　　七月底的时‌候，Z6星下了一场雷阵雨。
　　直到‌八月初，这里的天气才开始放晴。
　　从中央星系那边传来消息，称星野家的人因为远星际绝大多数的势力被破坏，开始急了起来。
　　星野家的人在暗中，似乎有了急切想要‌联系旧帝国皇室组织的趋势。
　　这一天，齐星言发来消息。
　　【阿礼，你永远都不会再回中央星系了吗？】
　　年‌初的时‌候，齐星言加上沈顾礼的通讯号，在之后半年‌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地跟沈顾礼发过消息。
　　两人之间的交流，像是寻常的普通朋友。
　　沈顾礼看见‌消息的时‌候，安静好半晌，指尖微动，回了一条消息。
　　【会。】
　　……
　　中央星系，A7星。
　　星航站广场。
　　流银色的建筑，形状线条流畅而几近完美，来往的乘客如流水般汇聚在一起，又很快四散开来。
　　广播大厅里，温柔女‌声的提示音正在对外公告着一条条的信息。
　　【欢迎乘坐A934星航，本次星航到‌达的目的地是A7星总星航站。】
　　【A934星航将在三分钟后停稳，欢迎各位乘客再次乘坐本星航，祝您旅途愉快。】
　　沈云雾站在星航广场上，盯着其中一个入口。
　　跟在他身边的楚河好奇地问道：“先生，我‌们这次是要‌等谁啊？”
　　沈云雾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五分钟后，他看见‌出现‌在出口处的那道身影，快步走了上去。
　　楚河闻言，连忙跟了上去。
　　那人带着帽子，遮掩了大半的面容，颀长而优越的身形足以看得出这个人相貌的出众。
　　楚河见‌状，未免更加好奇起来。
　　直到‌楚河走近了，那人才抬眸望了过来。
　　星航站明亮如流水般的光照落在这个人精致漂亮的一张脸上，眉眼乌黑像水墨画一般，透着疏离的清冷感‌，眼尾下那颗浅淡的泪痣却削弱了那点‌冷淡，温柔之中浸出冷感‌的惊艳。
　　没有人在见‌过这样一张脸之后，会忘记他的存在。
　　楚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个人。
　　沈云雾出声喊道：“小礼。”
　　沈顾礼看过来，应声道：“沈哥哥。”
　　他察觉到‌楚河的目光，看了这人一眼。
　　楚河轻声低喃道：“怎么是你……”
　　他还记得当年‌他在景家当帮工的时‌候，就是因为沈顾礼故意打碎了一个花瓶，然后他就被诬陷似地赶出了景家，导致了他潜伏任务的失败。
　　沈顾礼道：“我‌记得你。”
　　楚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该是自己荣幸，还是不幸，自己这么一张普通的脸都能被大美人给记住……
　　沈顾礼抬手取下自己头上的帽子，轻声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在远星际，他出门之后，必定会戴帽子，不然被记住这张脸，往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沈云雾温和道：“我‌们先上车吧。”
　　沈顾礼道：“好。”
　　车上，沈云雾问道：“小礼，你这次来，打算住几天？”
　　沈顾礼应声回答道：“看情况吧。”
　　沈云雾很快想到‌景翊，迟疑地问：“那景翊知道你来中央星系吗……”
　　他一直有跟沈顾礼和景翊之间的联系，自然知道年‌初的时‌候，沈顾礼跟景翊在一起了。
　　沈顾礼道：“知道。”
　　八月初的时‌候，他跟景翊说，他要‌去中央星系。
　　景翊起初是惊讶，随后是欣喜地问：“那需要‌我‌来接你吗？你是要‌来中央星系做什么？我‌觉得你可以做一次更加完整的体检……”
　　“还有你的精神力问题……”
　　景翊的声音突然顿了下，安静了将近半分钟，神色变幻，然后盯着他，问道：“沈顾礼，你这次去中央星系，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他道：“帮帮你。”
　　“我‌们不是吵过很多次吗？你不是说我‌的记忆力有问题吗？去治疗我‌的精神力，再加上帮你验证你的猜想。”他分析道，“我‌对于旧帝国皇室组织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景翊当时‌就凶了他一顿，不要‌他帮忙。
　　然后当天下午，景翊单方面冷战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又委屈巴巴地来找他。
　　“劝不了你了，那我‌还是来接你……”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好半晌后，沈顾礼收回思绪，盯着车窗外A7星的风景，轻声道：“这里的确很美。”


第八十五章 
　　行泊车一路行行驶向前方, 到‌达沈家庄园的时候，正好是将近傍晚的时间。
　　沈云雾先下了车，来到‌沈顾礼所在的车门前, 替他打开车门, 出‌声解释道：“现在正好是晚餐时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餐。”
　　沈顾礼下车道：“谢谢。”
　　两人走进‌大厅, 沈云雾注意到‌沈顾礼手中的花, 询问道：“小礼, 我让人准备一个花瓶, 暂且存放你手中的花？”
　　沈云雾很快吩咐下去。
　　沈顾礼将手中的花放在不远处的花瓶里, 轻轻微弄了一下, 才转身走向沈云雾。
　　这两年里, 沈云雾偶尔会借着‌开拓事业机会，去到‌远星际, 看‌望沈顾礼。在相处的过程中, 他自然能够观察出‌沈顾礼相对偏好的菜品，因而今天晚上‌的这一顿饭, 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沈顾礼的喜好。
　　沈云雾道：“小礼, 你最近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好太多了。”
　　他回想起当‌年在远星际和沈顾礼重逢的时候, 沈顾礼在第一眼……甚至将他当‌成了他弟弟。
　　沈顾礼轻声道：“我在今年之后，就没有再‌在陈明那里做心‌理疏导了。”
　　“现在的状态的确比以前好很多了。”他继续道，“谢谢你，沈哥哥。”
　　吃完饭后，沈云雾带着‌沈顾礼去了客房，解释道：“晚上‌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 告诉我，或者是告诉楚河就行。”
　　沈顾礼目送沈云雾离开, 缓步踏进‌房间，反手关上‌门。他去到‌窗边，看‌见窗外一览无遗的景致，远山青黛，连绵在微暗的夜色之间。
　　在那个方向上‌，就是沈家人的墓园。
　　这时候，沈顾礼放在旁边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他坐下来，垂眸解锁之后，点‌开了景翊发过来的信息。
　　【你到‌了吗？】
　　【到‌了。】
　　【那就好。】
　　【你让小何给‌小刺猬喂食没？】
　　【我还没离开多久。】
　　【万一小刺猬饿着‌了怎么办？】
　　【我有让小何定时喂食的。】
　　【那就好。】
　　【你不在远星际，那我这周周末也不去远星际了。】
　　【嗯。】
　　【我明天有个任务。】
　　【注意安全。】
　　【不危险。】
　　【还是注意安全。】
　　【哦。】
　　【狗狗蹭蹭.jpg】
　　【摸.jpg】
　　第二天早上‌，沈顾礼洗漱之后，下了楼，和沈云雾吃完早餐之后，离开庄园，朝着‌那片青山连绵的地方而去。
　　沈家墓园内，居住着‌沈家近几代直系的已故亲属。
　　沈云雾带着‌沈顾礼来到‌沈家墓园尽头的一座墓园之中。
　　A7星是一个四季常春的星球。
　　这里拥有着‌种类最多的花种，和供各种鲜花生长的优越环境。
　　走进‌墓园的时候，沈顾礼就闻到‌了鲜花的香气，彼此之间相隔甚远，香气并不会相互受到‌影响，反而让进‌入这里的人像是在迎接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一般。
　　最终，沈云雾停下脚步，开口道：“到‌了。”
　　他道：“我先离开。”
　　沈顾礼转眸看‌着‌眼前的墓碑，安静地盯着‌墓碑上‌的名字，他弯腰将手中的小白花放在墓碑前，将身体蹲下去，轻声道：“沈云栖，我终于来看‌你了。”
　　“这里很漂亮。”沈顾礼出‌声道，“你的故星的确很漂亮，这里有四季不败的鲜花，美丽的风景，很少有工业建设的痕迹，比C1黑市的环境要好看‌一万倍。”
　　“而且，这里还有法律的约束。坏人做了坏事，是可以受到‌惩罚的，不会像远星际那么混乱。”
　　“中央星系有一所顶尖的大学，叫星际大学。”沈顾礼道，“我去过一次星大，那里也很漂亮，环境很好，教室宽敞，设施完善，学习氛围很浓郁。”
　　“你在那里学习的话，我就教不了你了。”
　　“但是你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有所进‌步。”
　　沈顾礼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读的哪所学校？”
　　“我读的学校叫做星海军事大学，算是把我当‌年没有拿到‌手的那张录取通知书‌重新拿了一遍吧，虽然专业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在星海军事大学，我读的是指挥系，你大概不知道指挥系是什么系，就是毕业之后可以进‌军队的相关专业。”
　　“在那段时间里，有人资助我，生活富裕。”沈顾礼轻声道，“我没有受委屈。”
　　“真的。”
　　沈顾礼慢慢地坐在了旁边，低声说着‌话。
　　“我去好一些地方，都是在工作的时候。”
　　“见过中央星系很多个星球，虽然时间都很匆忙，但是……我都有好好地看‌那些风景。”
　　“我在中央星系待了九年。”
　　“学习一年，大学五年，工作三年。”
　　“后来，我就离开了中央星系。”
　　“我去寻找过我的故星。”沈顾礼语调轻缓地解释道，“那里已经被人类抛弃在几千年之前，成为了一颗死亡星。”
　　“我没能够回家，但是你已经回家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对你好吗？”
　　“你不要告诉他们你偷偷谈恋爱的事情，我怕他们会骂你的。”
　　“要是你的爸爸妈妈骂你的话，你就跟他们说，都是我的错，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沈顾礼轻轻地靠在身旁的墓碑前，最后才道：“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
　　墓园里有微风吹拂而过，带来远处的花香。
　　沈顾礼将额头轻抵在冰冷的墓碑前，闭上‌眼睛，声音极低地说：“沈云栖，你肯定从来没有看‌见我哭过。”
　　好半晌后，他说道：“我现在也没有。”
　　沈顾礼在墓园中待了整整一天。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才走出‌这座墓园。
　　路过旁边那座墓园的时候，沈顾礼安静了一会儿，迈步走进‌去，祭拜了一会儿。
　　晚上‌，回到‌沈家庄园之后，沈顾礼和沈云雾用过晚餐，出‌声询问道：“我可以看‌一看‌这个家吗？”
　　沈云雾点‌头应声道：“当‌然可以。”
　　“家里并没有什么隐私的地方。”
　　沈云雾带着‌沈顾礼一路参观过去，走到‌某一个房间的时候，迟疑瞬息，解释道：“这是云栖过去的房间。”
　　“这么多年，除了有人定期进‌去打扫之外，其他设施都没有被动‌过。”
　　沈云雾推开门，看‌着‌沈顾礼。
　　沈顾礼沉默地盯着‌门口的光景，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儿童房，布置温馨，就算过了二十多年，房间里的设施也依旧没有过时。
　　整个晚上‌，沈顾礼安静地参观完沈家庄园的主屋，才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沈顾礼将大半个A7星都给‌走了一遍。
　　八月下旬的最后一个周五，沈顾礼从A7星离开。离开前，沈云雾原本‌是想要送他的，被他拒绝了。
　　沈顾礼道：“没关系，我一个人离开就好。”
　　一个小时之后，从A7星出‌发的星航成功降落在A1星星航总站。
　　A1星是中央星系最繁华的中心‌星球，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需要刷自己的星际ID卡。
　　沈顾礼抬手从通讯器中调出‌自己的星际ID卡，短暂地放在检测仪器上‌，便松开了手。
　　检测仪器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滴！】
　　【欢迎来到‌A1星，沈顾礼。】
　　……
　　A1星，中央研究院。
　　“齐老师，这是我们小组的数据。”
　　齐星言怔怔盯着‌手中的笔，对于同‌组的研究实习生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实习生迟疑地喊道：“齐老师？”
　　齐星言回过神来，看‌过去。
　　实习生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道：“齐老师，这是我们小组的实验数据。”
　　齐星言抬手接过来，抿唇道：“你先放在这里吧。”
　　“我待会儿要请两个小时的假。”他解释道，“如果晚上‌还有时间的话，我回来检查你们的实验数据的。”
　　实习生闻言，神色惊讶道：“齐老师，这是你今年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请假哎。”
　　“今天下午是有约会吗？”
　　齐星言听见“约会”这两个词，思绪恍然了一下，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这是一次约会。”
　　实习生懵懵懂懂地说：“难道是齐老师你的暗恋对象？”
　　齐星言盯着‌窗外的天色，低声道：“不是暗恋。”
　　是已经被拒绝的明恋。
　　下午三点‌。
　　齐星言离开中心‌研究院，先是回了一趟住处，换了一身衣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声。
　　他低声问自己：“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于明显了呢？”
　　齐星言想到‌沈顾礼那个人敏锐异常的察觉力，换掉了身上‌这身称得‌上‌是精心‌打扮过的衣服，换上‌了从前才会穿的衣服，附带了一点‌点‌小心‌机的装饰。
　　随后，齐星言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已经开封的甜橙味香水，伸出‌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瓶香水的时候，才似受刺激一般，蓦然惊醒，将指尖缩了回来。
　　下午四点‌。
　　齐星言来到‌坐标广场的奥特公馆，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盯着‌窗外，等待着‌什么。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坐标广场大部分的光景，广场上‌四处散步的白色鸽子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等待着‌路过行人的喂食。
　　下午五点‌二十。
　　奥特公馆门口传来温柔的“欢迎光临”礼貌用语。
　　齐星言转眸望过去，立马站了起来。
　　旋即，他意识到‌什么，身体微微放松下来，看‌着‌正朝他走过来的人，呼吸微滞。
　　“齐星言。”
　　沈顾礼走近，出‌声道：“好久不见。”
　　“阿礼……”齐星言轻声低喃道，“好久不见。”
　　是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
　　沈顾礼注意到‌桌子上‌的水，开口问道：“你来很久了吗？”
　　齐星言下意识摇头：“没有很久。”
　　他看‌着‌沈顾礼坐在他对面‌，一同‌坐下，解释道：“我不是五点‌钟下班吗？差不多时间就来这里了。”
　　沈顾礼没有深究，温和地笑了一下。
　　齐星言很快叫来侍应生点‌餐，询问道：“阿礼，你今天想吃什么？”
　　“都可以。”
　　齐星言犹豫瞬息，按照沈顾礼从前的喜好点‌了一些菜。
　　这时候，沈顾礼提醒道：“齐星言，你应该点‌你喜欢的。”
　　齐星言顿住声音，心‌里不安地点‌了一道自己喜欢的菜。紧接着‌，他又点‌了两道菜。
　　“就这些吧。”
　　齐星言将菜单递还给‌侍应生，并道：“谢谢。”
　　他垂眸，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才故作大方地问道：“阿礼，你是今天才回来的吗？”
　　“不算。”沈顾礼应声解释道，“我之前去看‌了我的一个朋友。”
　　齐星言看‌着‌沈顾礼，听见沈顾礼继续道：“你知道沈云雾吗？”
　　“沈家家主。”
　　沈顾礼道：“我之前住在A7星。”
　　齐星言怔了怔，迟疑道：“沈家家主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哥哥吧。”
　　齐星言神情微顿，想到‌关于沈家家主沈云雾身上‌的种种传闻，犹豫道：“沈家家主有一个失散很多年的弟弟……”
　　沈顾礼看‌着‌齐星言此刻的神情，安静了一秒，还是轻声解释道：“齐星言，他是我的初恋。”
　　“哐当‌！”
　　齐星言原本‌拿起的铁匙坠落进‌玻璃杯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来。
　　他的手半悬空在那里，僵住了。
　　齐星言反应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所以，景翊不是你的初恋。”
　　“沈家家主的弟弟才是你的初恋。”
　　齐星言声音低缓地问道：“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沈顾礼道：“可以。”
　　齐星言下意识低下头，寻找着‌视线着‌目点‌。
　　最后，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水，仰头将其一饮而尽，呼吸微微急促。
　　他躲避着‌沈顾礼看‌过来的目光，知道自己此刻在沈顾礼面‌前已经彻底暴露了还喜欢他的心‌思。
　　这时候，侍应生端上‌来的菜打破了齐星言的慌张处境，他轻声笑道：“阿礼，我们吃饭吧。”
　　“你好久没回来了，不知道你觉得‌这里的菜品和味道有没有发生变化。”
　　齐星言道：“这一顿就当‌是我请客吧。”
　　沈顾礼安静下来，和齐星言吃了这一顿晚餐。
　　将要结束的时候，齐星言才似想到‌些什么，若无其事地问道：“阿礼，那你在A1星住在哪里啊？”
　　沈顾礼道：“景翊的公寓。”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传来齐星言的声音：“也对，毕竟他现在是你的……”
　　“男朋友。”
　　齐星言说完，站起身来，对沈顾礼道：“阿礼，我去一趟洗手间。”
　　沈顾礼应声说：“好。”
　　沈顾礼目送齐星言朝走道那边走去，起身去了一趟公馆的前台，结了账。
　　公馆门口传来温柔的礼貌用语：“欢迎光临！”
　　“先生，这是你的小票。”
　　沈顾礼抬手接过那张小票，转过身去，目光随意地落在刚走进‌公馆的那个人身上‌。
　　“沈……”
　　白黎白皙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粉色，似乎见到‌沈顾礼有些紧张似的，语调混乱地说：“沈……沈先生。”
　　沈顾礼淡声道：“你好。”
　　说罢，他迈步越过白黎，朝刚才的位置上‌走去。
　　白黎嗅见从这个人身上‌传过来的淡香，撩人一般，冷淡得‌勾着‌他的心‌弦。
　　他察觉到‌沈顾礼对他的漠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在听见身后轮椅声响的时候，蓦然松开。
　　“滚！别挡道！不知道吗？。”
　　隐约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沈顾礼神色平淡地转过身去，正好看‌见星野乘身边的保镖将白黎推倒在地上‌。
　　沈顾礼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白黎，最终还是迈步走过去，抬手拽开了那个保镖。
　　星野乘见有人英雄救美，下意识脱口骂道：“谁特么多管闲事……”
　　星野乘转眸，立马看‌见了沈顾礼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后遗症发作似的，安的假牙立马疼了起来。
　　沈顾礼伸手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白黎眉眼微垂地轻声道谢：“谢谢你。”
　　星野乘盯着‌沈顾礼，开口道：“沈、顾、礼！”
　　“你竟然又回来了！”
　　星野乘假犬齿隐隐作痛，咬牙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也敢惹我？”
　　沈顾礼应声道：“看‌来你坐的牢还不怎么够？”
　　“你！”
　　星野乘怒意爬了满面‌，想到‌自己身边还有几个保镖，又重整旗鼓起来，冷声道：“我现在可是星野家的继承人，你算什么？”
　　沈顾礼打量着‌星野乘坐轮椅前的双腿，应声道：“身残志坚，星野乘你好厉害。”
　　星野乘先听见了沈顾礼夸赞他的话，想到‌这么一个大美人竟然夸他，心‌生荡漾起来。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道：“你个贱人！”
　　“星野乘！”
　　齐星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连忙跑过来，挡在沈顾礼面‌前，盯着‌星野乘，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星野乘看‌了一眼齐星言，对于齐家如今的威势隐约忌惮，言语调戏道：“今天竟然有三个美人来我地盘上‌，真是蓬荜生辉啊。”
　　齐星言骂道：“傻逼！”
　　沈顾礼伸手拉住他。
　　站在旁边的白黎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听见沈顾礼道：“齐星言，我已经结过账了，我们走吧。”
　　齐星言顿时回神，目光冷淡地落在白黎身上‌一瞬，很快收回了目光。
　　两人离开奥特公馆的时候，白黎追了出‌来，叫住沈顾礼。
　　他声音微弱地道：“沈先生，今天多谢你。”
　　齐星言盯着‌白黎现在这副姿态，恶心‌得‌快要把刚才吃下去的饭给‌吐出‌来。
　　沈顾礼平静道：“不用谢。”
　　白黎站在原地，目送这两个人离开，神色未明。
　　另外一边，沈顾礼问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齐星言垂眸看‌了一眼通讯器，摇头道：“我还有一串实验数据需要核对，得‌回一趟研究院。”
　　“阿礼……”
　　齐星言叫住沈顾礼，迟疑地问：“我们之后还能再‌见面‌吗？”
　　沈顾礼看‌着‌他，没有说话。
　　齐星言声音惨淡地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心‌道：对不起。
　　沈顾礼轻声道：“没关系，我先走了。”
　　晚上‌八点‌整。
　　沈顾礼来到‌公寓门口，抬手按响门铃。
　　半分钟后，景翊打开门，神情间略显意外，出‌声道：“我以为你明天才来。”
　　沈顾礼道：“来看‌看‌半个月没见的男朋友，怎么了？”
　　景翊伸手将人拉进‌来，顺带关上‌大门，抱着‌这个人，低头去蹭沈顾礼的肩窝。
　　然后，他下一瞬开口道：“沈顾礼，你身上‌有别人的信息素味道。”
　　虽然很淡，但是他还是感知出‌来了。
　　“栀子花。”
　　景翊抿唇道：“是齐星言。”
　　“芥末子。”
　　景翊问道：“这谁？”
　　“还有……”
　　景翊分辨过后，蹙眉道：“水蜜桃？”
　　他抬起头来，看‌着‌沈顾礼，问道：“你怎么还见了白黎？”
　　沈顾礼应声道：“我和齐星言在奥特公馆吃了一顿饭，然后遇见了白黎，又撞见了星野乘。”
　　景翊顿了声，问道：“星野乘又找你麻烦？”
　　“我去揍他！”
　　沈顾礼拉住人，开口道：“要你揍？”
　　“哦。”景翊小声应说，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询问道，“我想……”
　　沈顾礼看‌着‌景翊。
　　景翊声音压低：“我想用我的信息素在你身上‌滚一圈。”
　　沈顾礼偏了下头，亲了亲这个人抿直绷紧的唇角，应声说：“可以。”
　　景翊抬手扣住沈顾礼的后脑，吻了上‌去。
　　他的信息素得‌以释放出‌来，纠缠在沈顾礼身上‌，压了一遍又一遍，溢散得‌到‌处都是。
　　十分钟后，景翊才心‌满意足地叹声道：“现在，你身上‌全是我信息素的味道。”
　　他试图强调：“只有我一个人的信息素。”
　　什么栀子花，什么芥末子，什么水蜜桃，通通都不复存在了。
　　这个人只能有他一个人的味道。


第八十六章 
　　景翊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A1星？都不给我发消息, 让我去接你？”
　　沈顾礼道：“下午四点左右吧。”
　　景翊应声说：“然后就去见了齐星言，和他吃了晚饭，又在奥特公馆遇见了白黎, 还遇见星野乘来找你麻烦。”
　　沈顾礼想了下, 反驳道：“也不对，星野乘最开始也不算是找我麻烦。”
　　他将今天傍晚时分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 坦然道：“就是这样吧。”
　　景翊道：“哦。”
　　好半晌后, 景翊旧事重提, 道：“这也不能改变你没有给我发消息的事实‌。”
　　沈顾礼承认道：“对。”
　　景翊不管不顾：“你下次得给我发消息。”
　　沈顾礼评价道：“小孩儿才‌纠结这种事情。”
　　“我就纠结。”
　　“幼稚。”
　　沈顾礼走进客厅, 问‌道：“你吃饭了吗？”
　　景翊没有回答沈顾礼的问‌题。
　　沈顾礼看‌他一眼, 景翊自觉回答：“还没有。”
　　景翊道：“男朋友不在家, 没心情吃。”
　　沈顾礼转身‌进了厨房。
　　景翊亦步亦趋地跟进来, 问‌道：“你要干什么呀？”
　　沈顾礼没去看‌景翊，就知道这个‌人此刻肯定就像是大尾巴翘得老高摇个‌不停的狗狗一样, 眼巴巴地盯着他。
　　“补偿一下男朋友。”
　　二十分钟后, 沈顾礼坐在餐桌前，盯着景翊看‌了一会‌儿, 开口‌道：“我去收拾一下我的房间。”
　　景翊连忙叫住沈顾礼, 轻咳一声, 开口‌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不用管。”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景翊肯定道：“真的，我已经收拾好了，怎么能让你动手呢？”
　　沈顾礼应声道：“在你的认知里，我应该明天才‌到。”
　　景翊没声儿了, 好半晌后，开口‌道：“我只收拾了主‌卧。”
　　也就是让主‌卧增添了一点儿人气而‌已。
　　沈顾礼应了一声, 坐在景翊对面，看‌着他，问‌道：“你吃饱了？”
　　景翊没反应过来，也没有观察到这个‌人有任何生气的趋势，连忙摇头道：“我得吃完。”
　　他垂眸，风卷残云般吃掉了剩下的面。
　　晚上九点。
　　景翊收拾好后，语调压着点儿兴奋的意味，道：“我带你去房间。”
　　说罢，他蹭到沈顾礼身‌边，半推半抱，带人进了主‌卧。
　　景翊推开门，打开主‌卧的灯。
　　明亮的灯光之下，照亮了房间里的构造，跟几年前有很大的变化，偏冷调的色泽得以改变，变得温馨了许多，就连装饰品增多了一些。
　　景翊小声道：“我想给你一个‌跟之前不一样的印象。”
　　沈顾礼开口‌道：“当年我也只来过这里一次而‌已。”
　　“哦。”
　　“没什么印象。”
　　“哦。”
　　景翊的语气更低了一些。
　　景翊道：“洗漱用具之类的生活用品，我上周就给你准备好了。”
　　他伸手从后面抱住沈顾礼，委屈巴巴地说：“就等男朋友来了。”
　　沈顾礼抬手打掉这个‌人的手，语气平淡道：“先去训练。”
　　景翊摇头：“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景翊安静了一会‌儿，点头道：“那‌还是去训练吧。”
　　晚上十点半，结束训练之后，景翊盯着面前的沈顾礼，趁这个‌人不注意，偷偷地亲了一口‌沈顾礼。
　　沈顾礼微抬眸光：“景翊。”
　　景翊站起‌身‌来，伸手把沈顾礼拉了起‌来，道：“你今天奔波劳累，早点休息。”
　　洗完澡后，沈顾礼坐在床边，看‌见通讯器上齐星言发来的消息。
　　【阿礼，实‌验结束了，我刚才‌已经安全到家了。】
　　【好的。】
　　景翊坐过来，小声地问‌道：“在和谁聊天？”
　　末了，他又补充道：“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
　　沈顾礼放下通讯器，解释道：“齐星言晚上回中‌心研究院加班了，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他安全到家了。”
　　沈顾礼看‌着景翊，道：“就这样。”
　　“哦。”景翊应了一声，又强调了一声，“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
　　沈顾礼应声：“幼稚。”
　　景翊圈住这个‌人，将脑袋埋进沈顾礼肩窝上，心想：信息素没有了。
　　这个‌人洗过澡之后，信息素就被洗掉了。
　　干干净净，没有他的信息素了。
　　景翊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种种想法，轻轻地咬了下沈顾礼横卧深凹的锁骨，抱着这个‌人滚在被窝里。
　　景翊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顾礼，喉结微滚过后，掌心轻轻压在沈顾礼眼前，亲了亲这个‌人的唇角，抬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闷声道：“好了，睡觉吧。”
　　沈顾礼安静了几秒钟，抬手去推这个‌人的胸膛，开口‌道：“你身‌体太热了。”
　　景翊理所当然地说：“你温度很凉啊。”
　　沈顾礼声音停了一下，语调轻缓地反问‌道：“所以，你拿我当你的取凉器？”
　　景翊顿住，然后立马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到房间里的温度调控仪操控器，调整了一下室内的温度，又缩回被窝里，抱住沈顾礼，问‌道：“现在可以了吧？”
　　盖着被子吹空调。
　　黏人大狗狗。
　　沈顾礼应了声，闭上眼。
　　好半晌后，他出‌声道：“景翊。”
　　景翊道：“我在。”
　　“睡觉。”沈顾礼道，“别看‌我。”
　　“哦。”
　　沈顾礼的意识很快安静下来，睡意席卷，让他的意识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
　　他好像听见景翊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顾礼。
　　我好喜欢你。
　　景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亲了下沈顾礼的额头。在没把这个‌人吵醒的情况下，他略微收紧手臂，把这个‌人抱紧了些。
　　……
　　周六。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身‌边的热源体，转眸看‌了眼旁边还闭着眼的景翊，坐起‌身‌来，准备下床。
　　下一秒，从他身‌后横过来一条手臂，将他拦腰捞了回去。
　　沈顾礼半倒在景翊怀抱里，抬手戳了下这个‌人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出‌声喊道：“景翊，起‌来了。”
　　景翊应了一声，没有松手，手臂半锢在沈顾礼身‌上。
　　沈顾礼道：“我通讯器亮了。”
　　景翊应了一声，坐起‌身‌来，替沈顾礼将他的通讯器拿了过来。
　　沈顾礼打开通讯器，垂眸看‌了一眼通讯器上发过来的消息，神色微怔，似乎有些不解般。
　　景翊问‌道：“这么早，谁找你？”
　　沈顾礼将通讯器递给身‌后的景翊，开口‌道：“你自己看‌。”
　　景翊闻言，接过沈顾礼递过来的通讯器，目光落在通讯器屏幕上的消息。
　　【星野家继承人星野乘被杀。】
　　【根据监察局数据搜索，将你定义为非稳定性嫌疑人，现请求配合调查，请在今天下午三点前，前往监察取证厅。】
　　景翊见状，顿时坐直了身‌体，蹙眉道：“星野乘被谁给杀了？”
　　沈顾礼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景翊冷哼道：“星野家的继承人就是一个‌废物。”
　　沈顾礼看‌过来，景翊继续道：“他死了，我也骂！”
　　说罢，景翊拿过自己的通讯器，指尖微动，发了几条消息过去，让人调查情况。
　　景翊道：“我先让人去调查情况。”
　　沈顾礼起‌身‌下床，应声道：“先去洗漱吧，然后再吃早餐。”
　　等两人洗漱完，吃完早餐之后，景翊的人已经将大致的情况给调查了一遍，把资料发送了过来。
　　景翊道：“星野乘是在昨晚遇害的。”
　　他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沈顾礼，继续道：“应该是昨天傍晚你们‌之间在奥特公馆里发生的冲突让监察局大数据给监察到了。”
　　沈顾礼安静地看‌完手中‌的这份资料，出‌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昨天晚上其他人也会‌被传召。”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顾礼的通讯器就亮了起‌来。
　　是齐星言发过来的消息。
　　【阿礼，我收到了一条消息。】
　　【没事，你昨晚不是在实‌验室加班吗？有不在场的证明，不会‌对你问‌讯太久的。】
　　【那‌你呢？】
　　【我也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
　　下午三点整。
　　沈顾礼准时出‌现在监察取证厅，在登记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被害人星野乘，年三十岁，A4星人，星野家继承人。星野家于今日06:15发现被害人……”
　　监察局开始对整个‌事发经过的地点和时间进行宣布。
　　星野乘被发现于他自家的公寓之中‌，当时跟他在一起‌的，是一名‌Omega。根据调查，这名‌Omega是星野乘众多情人之一。
　　这名‌Omega在发现被害人星野乘的第一时间，选择了上报给监察局。
　　监察局工作人员开口‌道：“我方根据大数据监察，需要对你们‌进行从昨天18：00到11:00的时间进行取证。”
　　很快，沈顾礼得到了一份相对完整的案情全过程记录。从这份案情全过程记录之中‌，沈顾礼推测出‌了星野乘遇害的大致时间。
　　是昨天晚上十点钟。
　　监察局工作人员很快来到沈顾礼面前，将取证协议交给了沈顾礼。
　　沈顾礼一一填写之后，最后才‌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协议交还给工作人员。
　　按照取证厅留存的人越来越少，监察局的人在逐一排查证据之后，将人一一请了出‌去。
　　沈顾礼和齐星言等人很快留在了最后。
　　监察局工作人员解释道：“根据奥特公馆现场的监控和被害人本‌人当时在场的保镖叙述，你们‌三人在昨天晚上与被害人曾经发生过短暂的冲突。”
　　“请你们‌一一叙述。”
　　白黎轻声开口‌道：“我在休息时间，前往奥塔公馆，本‌来是打算吃饭的。结果在公馆门口‌遇见了沈先生，我们‌之间以前一直有些误会‌。”
　　“我在看‌见沈先生的时候，本‌来打算跟沈先生进行解释的，但是沈先生好像依旧对我有些生气，并没有理会‌我的存在。”
　　“我当时有些着急地愣在了那‌里。”白黎声音怯弱地说，“然后星野乘从奥特公馆门口‌出‌现，骂了我，还让我不要挡道。”
　　“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被星野乘身‌边的保镖推搡在地。”白黎继续道，“我当时很害怕，幸好的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沈先生听见了我和星野乘之间的争执，他走回来制止了星野乘身‌边对我出‌手的保镖。”
　　白黎看‌向沈顾礼，轻声道：“沈先生还把我扶了起‌来，我很感激他。”
　　“之后，星野乘认出‌了沈先生，对沈先生出‌言不逊，说了一些不太友好的话。”
　　“再后来，就是齐星言出‌现了。”
　　白黎在整个‌叙述过程中‌，用了很多偏感情化的言语来表达。坐在不远处的记录员在提取相关信息之后，记录了下来。
　　沈顾礼道：“昨天16:25，我从A1星航站出‌来，17:20到达奥特公馆，和齐星言吃饭。”
　　“18:14，我和齐星言吃完饭，齐星言去了一趟洗手间。在这个‌过程中‌，我来到前台结账。”
　　“18:21，我遇见白黎，简单地打过招呼。”
　　“18:22，星野乘出‌现。”
　　“之后就是白黎刚才‌叙述的相关事件。”
　　沈顾礼将昨天发生的经过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齐星言道：“我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看‌见星野乘，冲过来骂了星野乘。”
　　“星野乘的确很烦，在沈顾礼的劝说下，我没有跟那‌个‌人计较，和沈顾礼离开了奥特公馆。”
　　监察局工作人员记录下整件事情的经过，出‌声道：“根据你们‌各自的填写结果，和调查取证，齐星言可以先离开了。”
　　齐星言神色微顿，看‌了一眼沈顾礼。
　　监察局工作人员继续道：“白黎，根据你说说，你昨晚八点到十一点，是在中‌心研究院加班。”
　　“由于你们‌实‌验室那‌一块区域的监控录像在前天坏掉了，你还有什么人证可以证明你当时的确在研究院吗？”
　　“有。”白黎道，“我的同事，齐星言。”
　　齐星言沉默之后，还是选择了继续留下来。
　　“昨天晚上八点，我回到实‌验室核对我们‌同组实‌习生的数据，在九点左右的时间里，我在同层洗手间见到了白黎，然后……”
　　洗手间附近是没有监控的。
　　齐星言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完整地叙述了一遍，最后道：“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
　　“我的确在中‌心研究院见到了白黎。”
　　监察局的人很快通过这两个‌人的社会‌关系和交际，排除了白黎的嫌疑。
　　监察局工作人员继而‌对沈顾礼道：“沈顾礼，根据你的情况，你在八点回到家中‌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了，有相关人证吗？”
　　“有。”沈顾礼道。
　　监察局的人追问‌道：“是谁？”
　　“景翊。”
　　监察局记录的工作人员手中‌的笔微顿了下，像是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是谁？”
　　沈顾礼道：“他就在外面。”
　　话音落下之时，监察取证厅的大门被推开景翊迈步走了进来，应声说：“他的人证是我。”
　　“你们‌的关系是？”
　　“情侣关系。”
　　白黎看‌了一眼沈顾礼，慢慢地垂下了眸光，将内里情绪收敛殆尽，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出‌来。
　　景翊道：“我们‌整个‌晚上都待在一起‌。”
　　监察局的工作人员还记得当年那‌个‌仿若被绿了还跑了老婆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景翊景家继承人的身‌份，还有当年发生在财阀圈闹得轰轰烈烈的那‌些绯闻八卦。
　　巧的是，当事三个‌人竟然都在场。
　　景翊盯着这个‌工作人员变幻良久的表情，冷漠道：“你在想什么？能不能好好工作？”
　　“介于你们‌之间的关系，你的话并不能够完全被取信作为证据。”
　　景翊拿出‌通讯器，出‌声道：“昨天晚上，我们‌在训练室训练的监控可以作为证据。”
　　沈顾礼八点到达公寓，公寓外的监控可以作证。九点到十点半之后的训练室监控可以继续为沈顾礼作证。
　　而‌中‌间一个‌小时时间，并不是星野乘的遇害时间。
　　监察局的人问‌道：“等等，你们‌大半夜怎么还训练？”
　　景翊绷住冷漠的表情，应声反问‌道：“情侣之间的情趣，你不懂？”
　　监察局工作人员：“……”
　　他的确不怎么懂。
　　景翊将通讯器里的监控视频调出‌来，调整到九点左右，开启高倍速快进，直至快进到了晚上十点半。
　　景翊蓦然按下暂停键，画面短暂地停留在了结尾的画面上。
　　他神情微怔了下，然后眼疾手快地往后划了一大截时间，顺利地关上了通讯器。
　　饶是景翊动作再快，在场的人也看‌见了监控收尾那‌里发生在训练室里的一幕。
　　某个‌人趁沈顾礼没怎么注意的时候，飞快坐起‌来，偷亲了一口‌他的男朋友。
　　监察局工作人员盯着视频当事主‌角本‌人那‌一张冷酷高傲还拽帅的脸，反应了至少三秒以上，没忍住轻咳出‌声。
　　现在小情侣私底下的反差都这么……这么大吗？
　　景翊声音硬冷：“请问‌还有事吗？”


第八十七章 
　　安静站在旁边的沈顾礼瞥了眼‌这个人。
　　察觉到沈顾礼投落过来的目光, 景翊绷紧表情，再次询问道：“没有事了吧？”
　　监察局工作人员开口道：“这个可‌以作为证据。”
　　“不过，等等我们经过技术验证之后‌, 确保无任何作假痕迹, 才能解除对沈顾礼本人的嫌疑。”
　　景翊反客为主：“说重点。”
　　监察局的人简单道：“就是需要你配合一下‌。”
　　三分钟后‌，沈顾礼离开监察取证厅, 站在门口, 安静地等待着此刻待在技术分析厅的景翊。
　　半分钟后‌, 齐星言跑过来, 出声询问道：“阿礼, 你没事吧？”
　　沈顾礼摇头道：“没事。”
　　“那就好。”齐星言话语微顿, 想到刚才发‌生在监察取证厅里的事情, 迟疑地问道，“阿礼, 你……会怪我吗？”
　　“就是我给白黎作证的这件事情……”
　　沈顾礼轻声道：“不要污蔑任何一个好人。”
　　“齐星言, 你既然真的看到了白黎，作为他不在场的证人, 能够站出来发‌言, 当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齐星言抬眸看着沈顾礼, 神‌情沉默之后‌，犹豫道：“可‌是你跟白黎之间的事情……”
　　沈顾礼道：“我没有怪过他，也没有怪过你，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
　　“况且，你们是同事。”
　　齐星言彻底沉默下‌来。
　　这时候，技术分析厅的大‌门被打开, 景翊依旧绷着着张冷脸，迈步走了出来, 来到沈顾礼面前。
　　景翊唇角微抿，解释道：“我们可‌以走了。”
　　三个人走出监察局的时候，齐星言看见了原本早就应该离开的白黎，眸光微闪了一下‌。
　　沈顾礼问齐星言：“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齐星言摇头道：“不用了，我姐姐派了司机给我，就……”
　　他话语微微顿了下‌，继续看着沈顾礼，出声道：“就不打扰你们了。”
　　“再见。”
　　说罢，齐星言朝着不远处自己家的行泊车跑了过去‌，很快离开了这里。
　　景翊身体仍旧紧绷，小声道：“我错了。”
　　沈顾礼没有出声，景翊继续说：“沈顾礼，我错了，我错了。”
　　他补充道：“昨晚不该多‌偷亲你那一口。”
　　沈顾礼：“……”
　　“景翊。”
　　正当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白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他迈步走过来，神‌情间略微有些复杂，看着沈顾礼，轻声道：“原来你们过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重新在一起了。”
　　景翊神‌情顿时恢复平静，暂时没有开口。
　　白黎道：“恭喜你们。”
　　“伯父伯母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吗？”
　　景翊闻言，神‌色微僵，正欲出声的时候，被沈顾礼先一步开口抢先了。
　　沈顾礼道：“他们不知道。”
　　白黎迟疑地道：“如果伯父伯母知道了，也肯定会祝福你们的。”
　　“谈恋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沈顾礼道，“成年人应该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可‌以不被掌控。”
　　白黎怔怔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问道：“你找我男朋友，还有其他事情吗？”
　　白黎掩下‌心中‌的不甘，摇头笑道：“没有。”
　　他目送这两个人从‌他眼‌前离开，肩并肩地上了同一辆行泊车，蓦然攥紧了指尖。
　　行泊车上，沈顾礼坐在副驾驶，安静了一会儿。
　　自从‌刚才沈顾礼出声之后‌，景翊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中‌，他终于成为了被承认并且可‌以被出声维护的正统男朋友。
　　景翊转头看着沈顾礼，趁着还没有开车，伸出手去‌，戳了戳沈顾礼的脸颊。
　　沈顾礼微眨了眼‌睫，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连眉眼‌都透着一种兴奋劲儿的景翊，出声问道：“怎么了？”
　　景翊轻声哼哼道：“你帮我说话了。”
　　沈顾礼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成年人拥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因为没有走到需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景翊道：“可‌是，你还是帮我说话了。”
　　沈顾礼应声说：“对，我帮你说话了。”
　　“我还怼了你的初恋。”
　　景翊一下‌子就被狠狠扎中‌了心，抬手捧住自己的心，觉得沈顾礼根本不是在怼白黎，是在怼他。
　　沈顾礼笑着问：“这样的话，我在你这里，会不会留下‌坏印象啊？”
　　景翊连忙摇摇头。
　　沈顾礼评价道：“傻子。”
　　他抬手拉好自己的安全带，思索道：“景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对白黎当年的印象究竟是怎么样的？”
　　沈顾礼看了眼‌不敢说的景翊，神‌情平静道：“说正事。”
　　“虽然在背后‌评价你的前男友挺不道德的……”沈顾礼轻声道，“但是，你还是说一说吧。”
　　“乖巧，叛逆，主动。”
　　景翊回忆过去‌，给出了这样三个词。
　　沈顾礼应声道：“我只见过他几次面，我对他的印象是……怯弱，胆小，需要保护。”
　　“那时候，我还思考过，原来你也喜欢这样的Omega。”
　　景翊噤声，完全不想评价当年自己的错误示范行为。
　　沈顾礼开口道：“我对这个人的印象都是属于一种相对刻板的印象，但是……白黎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我们两个人的印象之中‌，相差如此之大‌？”
　　“嗯，可‌能因为当年你是他男朋友的关系……”沈顾礼分析道，“我建议你应该去‌问一下‌另外‌一个人对白黎的印象。”
　　景翊看着沈顾礼，逐渐正色，缓慢地吐出一个名‌字来：“景越。”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回到公寓。
　　景翊的通讯器亮了起来，他垂眸点开，看了一眼‌景越发‌过来的消息。
　　【哥哥，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觉得你是个愚蠢的人。】
　　【大‌概就是这个评价啰。】
　　【摊手.jpg】
　　沈顾礼看到景越发‌过来的消息，应声道：“就……你可‌能真的有点好骗。”
　　景翊抬眸，用目光控诉他。
　　沈顾礼抬手遮住景翊的眼‌睛，唇角压了压这个人的面颊，把人哄好之后‌，才道：“我建议你，重新调查一下‌你的前男友。”
　　……
　　晚上九点整。
　　深蓝号
　　“你说过不会伤害沈顾礼的。”
　　齐星言冷声道。
　　白黎笑道：“他今天不过是被喊到监察取证厅里去‌调查了一下‌情况而已。”
　　“齐星言，你没有告诉我，沈顾礼回来了，也没有告诉我他又跟景翊纠缠在了一起。”
　　齐星言顿声，盯着白黎。
　　白黎开口道：“说起来，沈顾礼和景翊又在一起了，不就代表着你手里那枚橙花胸针彻底送不出去‌了吗？”
　　齐星言攥紧上衣口袋里的橙花胸针。
　　白黎道：“既然送不出去‌了，倒不如丢掉它。”
　　“沈顾礼是个Beta，就算是这样，他都宁愿选择跟景翊那个Alpha在一起，也根本就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白黎眉眼‌微弯，轻声道：“Alpha占据这个世界所有的优待，就连你喜欢的人也崇尚Alpha的强大‌。”
　　“凭什么呢？”白黎问道，“齐星言，凭什么呢？”
　　“当年，你还可‌以作为他的朋友，阴暗地待在他身边，现在你连他的半点衣角都占不到。”
　　“当初，我在A1星看到他的时候，他还会为了维护你，和景翊对着干。”白黎冷声道，“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景翊的人，不仅不维护你，还因为景翊霸道的占有欲，而远离你。”
　　白黎评价道：“齐星言，你真可‌怜。”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喜欢他，没有任何索求地喜欢他吗？”
　　齐星言死死盯着白黎，声音艰涩道：“白黎，你这个人恶心得让我作呕。”
　　白黎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跟我合作。”
　　“齐星言，你已经回不去‌了。”白黎平静道，“你今天早上，还是选择为我做假证。”
　　“我今天听‌到了他对你的说的那些话，他不怪你，是因为你的真面目还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要是沈顾礼知道你是这么恶心又虚伪的一个人，他会不会当场对你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你连杀个人都不敢，还让那个恶心的家伙用那样的目光盯着他、觊觎着他。”白黎冷冷地评价道，“你真是个废物。”
　　齐星言紧抿着唇。
　　白黎轻声道：“齐星言，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只有在这里，他才不会被景翊找到。”
　　“只有在这里，他才属于我……们。”
　　齐星言痛苦地弯下‌腰去‌，额角上浮出了冷汗。
　　他紧紧盯着自己掌心的橙花胸针，尖锐的针刺戳着掌心里的肉。
　　白黎弯腰捏住面前这个人的下‌巴，轻声道：“齐星言，你真的甘心吗？甘心他和景翊在一起？甘心他就此远离你？甘心他有朝一日发‌现你真面目的时候，用一种厌恶又冷漠的眼‌神‌指责你？”
　　齐星言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此刻僵在原地。
　　白黎道：“齐星言，用他还对你为数不多‌的信任，将他带到这里来吧。”
　　齐星言：“……”
　　“我……我该怎么做？”
　　半个小时之后‌，齐星言手脚冰凉地回到自己的公寓。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沉默良久。
　　起床喝水的时候，他内心泛起无尽的恶心感，让他将胃里剩余不多‌的晚餐给吐了出来。
　　周一的时候，齐星言向中‌心研究院请了一个病假。
　　齐星言回到齐家的时候，遇见齐璎。
　　齐璎问道：“言言，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齐星言轻声解释道，“大‌概是最近熬大‌夜做实验，把身体熬坏了。”
　　“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齐星言拒绝齐璎试图给他请医生的要求，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的时候，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盯着眼‌前的数据分析与解密设备运行工作。
　　半个小时之后‌，齐星言拿着再次解密出来的那份实验日志，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直至翻到2831年7月3日实验日志的时候，齐星言弯腰找到书房里的垃圾桶，再次吐了出来。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此刻胃里什么也吐不出来，泛着酸涩的感觉。
　　【2831年7月3日天气晴】
　　【研究院秘密得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实验品，Ta拥有Alpha一般的体魄，又兼具Omega一般的容貌，既不受到信息素的吸引，也不会因为易感期或是发‌情期而困扰，更‌不会是平庸至极的Beta。】
　　【在我眼‌里，Ta的基因宛若神‌迹一样完美。我想，Ta与这世间任何人的基因匹配度都将是无缺的。】
　　齐星言眸光失神‌，轻声道：“所以……我们也会有高达99%的匹配度吗？”
　　他痛苦地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栀子花的信息素无枝无依，溢散在书房里。
　　深夜之后‌，齐星言才慢慢地爬了起来，毁掉那份实验日志，离开书房，锁上了门。
　　他来到那个熟悉的房间，安静地靠在床上，将身体包裹在被子里。
　　通讯器亮了起来。
　　齐星言伸出指尖，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通讯器。
　　然后‌，那个通讯器失重地掉在地上。
　　齐星言缓了好久，才坐起身来。
　　他没有捡起地上的通讯器，神‌情冷静地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个还没有开机的通讯器。
　　几秒钟后‌，齐星言眼‌前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他点开这个通讯器上唯一的通讯号，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
　　【阿礼，我们可‌以见一次面吗？】
　　【什么时候？】
　　【就周五吧，我们换一个地方见面，不想去‌奥特公馆了，那里挺晦气的。】
　　【好。】
　　【这是地点。】
　　九月中‌旬的周五。
　　下‌午五点。
　　沈顾礼按照通讯器上显示的坐标，找到齐星言发‌给的地址。
　　这是一家相对幽静和隐蔽的私人咖啡厅。
　　沈顾礼推门进入的时候，门口自觉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像是在告知店主有客人到来一般。
　　齐星言抬眸起身，朝着走进来的沈顾礼招了招手。
　　沈顾礼走近，坐在齐星言对面，看见齐星言亲自调制咖啡，出声道：“这是你最近的爱好吗？”
　　齐星言道：“算是吧。”
　　“这是一家可‌以由‌客人自制烹调咖啡的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齐星言微微垂眸，弄好眼‌前的咖啡之后‌，率先递给了沈顾礼，期待道：“阿礼，你尝一下‌，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了，你肯定还不知道我的手艺怎么样。”
　　沈顾礼应声道谢，将那杯咖啡接了过来，轻声评价道：“闻起来很香。”
　　齐星言道：“你尝尝。”
　　“好。”
　　沈顾礼垂眸，喝了一小口咖啡，应声说：“你的手艺品尝起来还不错。”
　　齐星言眸光微亮，低声道：“那就好，那我再给自己调一杯。”
　　齐星言垂眸拿起自己眼‌前的用具，听‌见对面沈顾礼搅动铁匙的轻细响动，以及沈顾礼再度端起咖啡杯碰撞的声音。
　　齐星言安静地给自己也调制了一杯咖啡。
　　直到对面传来咖啡杯蓦然坠落在桌子上的清脆响声，他抬眸望过去‌，看见小半杯倾倒开来的咖啡，连忙起身，抽了纸巾，去‌擦拭沈顾礼面前的咖啡，避免其弄脏了沈顾礼的衣服。
　　沈顾礼不会出现失手打翻咖啡的情况。
　　他轻声问道：“齐星言？”
　　齐星言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沈顾礼面前的咖啡，没有弄脏沈顾礼的衣服。
　　他微垂着眼‌睫，轻轻颤动之后‌，才敢去‌看眼‌前这个人。
　　“阿礼。”
　　齐星言出声道：“对不起。”
　　他在咖啡里下‌了迷醉剂。
　　齐星言坐到沈顾礼身边来，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这个人的身体。
　　他避开沈顾礼安静望过来的目光，轻易地把这个人推倒在了靠窗角落的位置里，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这家咖啡厅很少有人会来的，他还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给包了下‌来。
　　齐星言从‌旁边的抽屉取出抽血针、试剂和消毒工具，跪在沈顾礼面前，低头撩开了沈顾礼的手臂。
　　沈顾礼安静地看着齐星言从‌他身体里抽了一管血，轻声问道：“齐星言，你想验证什么？”
　　齐星言没有说话，将那管血藏了起来。他止住沈顾礼手臂上的血珠，轻轻地按住这个人的手臂。
　　他靠得近了，就好像能够感知到沈顾礼身上留存下‌来的雪松信息素味道。
　　但是，这只是他偏执的错觉而已。
　　齐星言收回手，坐直身体，抬眸对上沈顾礼安静的目光，内里没有厌恶或是恶心的情绪，只是平静如水一般，冷淡而疏离。
　　他想：他现在已经把这个人对他所有的信任都消耗殆尽了。
　　齐星言就那样僵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沈顾礼。
　　沈顾礼妥协地闭上眼‌。
　　晚上九点，当景翊推门而入，一把推开齐星言的时候，齐星言身体僵硬地跌坐在不远处，低声喘着气。
　　“齐星言！”
　　景翊察觉到沈顾礼的状态，怒声呵斥。
　　下‌一瞬，沈顾礼抬手抓住景翊的手臂，声音极低地喊：“景翊。”
　　他握着景翊的手，行动缓慢地站了起来，轻声道：“朋友一场，不要打他。”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不可以告诉他？】
　　【会消失。】
　　【谁会消失？】
　　……
　　景翊沉默瞬息, 神情隐忍下来。
　　他反手扶住沈顾礼，很快将人打横抱起，离开了这家‌咖啡厅。
　　齐星言僵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安静又痛苦。
　　他盯着咖啡厅里的挂钟指针, 缓慢地看着指针移动了好‌几圈之后，走向了晚上九点零五分。
　　从下午五点, 到晚上九点。
　　原来……从始至终他还‌对‌他有那么多的信任。
　　另外一边, 沈顾礼沉默地任由景翊将他抱着。
　　他动作‌极轻地靠在这个人身‌上, 开口问道：“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人, 真的会变得不幸？”
　　“不是！”
　　景翊冷声反驳道：“不是, 不是, 不是。”
　　“绝对‌不是。”
　　沈顾礼闭上眼睛, 安静了一会儿，彻底恢复平静, 才出声道：“景翊, 你有点凶。”
　　景翊憋着一口气，把人放在行泊车副驾驶座位上, 自己回到车上, 才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哦, 我好‌凶。”
　　沈顾礼微掀眼睫，睁开眼来，看着景翊，动作‌轻缓地靠过去，亲了亲这个人的唇角，轻声道：“我没什‌么力气。”
　　景翊伸手抵住他的肩膀, 倾身‌上前，吻了过去。
　　沈顾礼的身‌体‌靠在座位椅背前, 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给出温柔又包容的回应。
　　几分钟后，景翊抬起手来，盯着沈顾礼眼尾处因‌为生理性而泛起的薄红颜色，用指腹轻轻地蹭了一下。
　　然后，他才收回手。
　　景翊设置好‌自动驾驶的目的地，出声问道：“所以……齐星言对‌你做了什‌么？”
　　“他抽了我一管血。”
　　大‌概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沈顾礼的尾音带着点儿倦懒的意味，像温柔又软绵绵的钩子，漫不经心地随意一钓，就没有人会不上钩的。
　　景翊顿住：“他抽你的血？”
　　早知道刚才他就该不顾沈顾礼的阻拦，也要揍上一顿齐星言。
　　他一点儿也不大‌方。
　　他小气得很。
　　沈顾礼应声道：“对‌，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
　　“我问他是想要验证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顾礼靠着椅背前，安静了几秒，开口道：“景翊，你帮我把我的通讯器拿出来一下。”
　　“在上衣口袋里。”
　　景翊应了声，伸出手去，在沈顾礼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了通讯器。
　　沈顾礼道：“密码是28470227。”
　　“哦。”
　　景翊应声，垂手去输入密码。
　　当他将密码输入过半的时候，指尖微顿了一下，悄悄转眸看了一眼沈顾礼，又继续输入剩下的密码。
　　随后，景翊轻咳一声，问道：“这个密码是什‌么意思啊？”
　　“你的生日不是二月二十六日吗？”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没有回答景翊的问题，只‌是淡声评价道：“傻子。”
　　景翊应声点头道：“哦。”
　　他小声道：“沈顾礼，你好‌甜啊。”
　　沈顾礼没有理会这个人的发傻，继续道：“帮我点进齐星言的通讯号里。”
　　景翊闻言，点开沈顾礼的通讯号，首先看见被置顶的【男朋友（考察中）】通讯号，微抿着唇，欣赏了一下，才慢慢往下滑动了一下，找到【齐星言】通讯号。
　　景翊在两个通讯号上来回滑动了好‌几下，才点进齐星言的通讯号，问道：：“然后呢？”
　　沈顾礼道：“帮我发几条消息。”
　　“你说。”
　　“齐星言。”
　　“2846年1月，你得到了什‌么。”
　　景翊飞快打着字，然后顿了顿，问道：“这么直白吗？”
　　“我聊天一直很直白。”
　　景翊回想过后，想到沈顾礼还‌对‌他用表情包，心想：一点儿都不直白，一点儿也不冷酷无情。
　　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这个通讯号前期的所有聊天记录。
　　景翊发送成功，出声道：“发送好‌了。”
　　沈顾礼应了一声：“嗯。”
　　景翊转眸看了看沈顾礼现在的状态，开口道：“你先休息一下吧。”
　　沈顾礼道：“好‌。”
　　景翊将通讯器放在旁边，盯着行泊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开启手动辅佐系统，一路飞驰回去，直到停在地下停车场内。
　　景翊关了系统，垂眸注意到沈顾礼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消息探出框。
　　【神。】
　　【一个计划。】
　　【你的记忆是不是……】
　　车内灯明亮的灯光照耀下，通讯器屏幕上的数据蓦然开始跳散，像一块被巨石击中的碎玻璃，彻底碎裂开来。
　　景翊神色微怔，正欲拿起通讯器的时候，沈顾礼睁眼醒了过来，问道：“到了吗？”
　　“到了。”
　　景翊收好‌通讯器，起身‌下车，很快来到沈顾礼所在的车门侧，抬手打开车门，将人抱了出来。
　　沈顾礼本来想自己走的，被景翊给强硬地拒绝了。
　　景翊道：“刚才你通讯器上好‌像回了消息。”
　　沈顾礼将头埋在景翊怀里，没有回答景翊的问题。
　　景翊反应了好‌几秒，应声说：“周围没人看着。”
　　他惊奇地道：“沈顾礼，你也会害羞？”
　　这个发现让景翊兴奋起来，他又说了一遍：“沈顾礼，你竟然会不好‌意思？”
　　沈顾礼沉默良久，冷静道：“幼稚。”
　　景翊将人抱回了公寓，放在沙发上，起身‌给这个人倒了杯水，坐在沈顾礼身‌边，端详着沈顾礼此刻的表情，略显遗憾地问：“我喂你？”
　　沈顾礼：“……”
　　他冷淡地看了景翊，抬脚踢了下这个人的小腿。
　　景翊将水杯递过来。
　　沈顾礼慢吞吞地抬手接了过来，仰头喝了几口水，出声道：“把通讯器给我。”
　　景翊双手奉上沈顾礼的通讯器。
　　沈顾礼伸手抓了过来，指腹戳了下通讯器屏幕，发现没反应之后，问道：“没电了？”
　　“我去充一下电？”景翊想到刚刚才那一幕，犹豫地说，“不应该没电啊？”
　　他伸手拿过沈顾礼手中的通讯器，起身‌放在储能台上，等了几秒钟，抬手去戳通讯器的屏幕，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沈顾礼见状，问道：“摔坏了？”
　　景翊连忙摇头解释：“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没有摔它。”
　　沈顾礼应声说：“那明天换一个吧。”
　　景翊想到些什‌么，声音极低地说：“其实我这里还‌有你之前那个通讯器来着……”
　　沈顾礼沉默瞬息，语调轻缓：“我当年把它丢在了星航站的垃圾桶里。”
　　景翊道：“我没有去掏垃圾桶，真的！”
　　“既然你又把它捡回来了，那就留给你当纪念吧。”
　　沈顾礼很明显不想要那个被景翊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通讯器，应声道：“明天换一个吧。”
　　“哦。”
　　沈顾礼慢慢地站起身‌来，试图朝房间走去，脚下一软，被景翊眼疾手快地接在怀里。
　　景翊笑道：“还‌是我抱你吧？”
　　沈顾礼没有开口。
　　景翊追问：“好‌不好‌？”
　　“好‌不好‌？”
　　沈顾礼目光幽然地盯着景翊。
　　景翊凑过来亲了沈顾礼一口，将他打横抱起，抱回了房间。他正打算把人放床上的时候，沈顾礼出声道：“没换衣服。”
　　景翊愣了两秒，知道这个人洁癖发作‌，就把沈顾礼放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垂眸去看他，语气有些紧张地问：“那我帮你拿衣服。”
　　说罢，景翊转身‌去衣柜里拿了沈顾礼的一套睡衣过来，继续紧张兮兮问道：“我帮你。”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轻声笑道；“换衣服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景翊垂下脑袋，起身‌去给这个人准备洗漱的东西。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沈顾礼已经换好‌了睡衣。
　　景翊守在沈顾礼身‌边，帮忙递水递工具。
　　随后，他将人抱上床，自己也去洗漱过后，才上了床。
　　“沈顾礼。”
　　景翊将人抱过来，小声道：“你今天真的太冒险了。”
　　沈顾礼没有说话，安静地闭上眼睛。
　　很快，他察觉到景翊戳了戳他的脸颊，景翊语气凶恶地说：“沈顾礼，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沈顾礼感受到这个人身‌体‌传过来的炙热温度，应声说，“我听到了。”
　　他顿了下声，才妥协地开口道：“我的记忆大‌概真的存在问题。”
　　“你吵赢了。”
　　景翊低声道：“那我宁愿不要吵赢。”
　　他希望沈顾礼的记忆永远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他还‌希望沈顾礼健健康康地和他过一辈子，他还‌希望永远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沈顾礼轻声道：“明天去做个检查吧。”
　　……
　　沈顾礼身‌体‌里的药效已经彻底消失，没再‌由景翊代劳帮忙。
　　他拿到新‌的通讯器，登录上自己的通讯号，查看昨天晚上发过来的消息。
　　点进齐星言的通讯号时，沈顾礼神色微怔了下，对‌景翊道：“齐星言把我删掉了。”
　　景翊闻言，问道：“他没回答你的问题？”
　　“没有。”沈顾礼道，“他直接删掉了我。”
　　通讯器上，他和齐星言之间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让景翊代发的那个问题上，再‌也没有了下文。
　　景翊看了一眼，哼声道：“那我也把他给删掉……”
　　沈顾礼阻止了景翊这种幼稚至极的行为，道：“星野乘是白黎杀的。”
　　景翊神色怔住。
　　沈顾礼道：“齐星言给白黎做了假证。”
　　“你调查不到白黎的过往，可能是因‌为他比你想象的还‌要神秘。”
　　沈顾礼沉默瞬息，平静道：“调查齐星言吧。”
　　“关注他最近几年的动静，从2841年6月到2847年9月。”
　　沈顾礼道：“我了解齐星言，他所有的变化都是从我离开中央星系之后发生的。”
　　“是白黎接触到了他。”
　　沈顾礼说完，盯着窗外的风景，安静了很久。
　　“如果……”他低声道，“如果他向你寻求帮助的话……”
　　沈顾礼没再‌说话。
　　景翊出声道：“你亲我一下。”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没有动作‌，直到景翊主动凑过来，他盯着景翊，亲了下这个人。
　　景翊抬手捧住自己的脸，应声道：“好‌吧，这就当是我将来帮你室友的奖励了。”
　　沈顾礼沉默过来，被这个人给打败了，低声评价道：“幼稚至极。”
　　景翊伸手揽住沈顾礼，将人带出了门，道：“现在该想一想你自己的事情了。”
　　景翊预约了今天一家‌绝对‌可以信任的检查基地的使用权。
　　两人到达检查基地之后，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很快做了一套更加完整的体‌检。
　　五天之后，检查结果报告被送到了沈顾礼手中。
　　景翊看了一遍，道：“检查结果没有任何的问题。”
　　“脑部也没有任何的损伤，不存在外部因‌素影响记忆的情况。”他推测道，“会不会跟你精神力过高‌有关系？”
　　沈顾礼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地问：“你是想说我精神力一次觉醒，和精神力二次觉醒的过程中，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景翊尽量避开了去提及沈顾礼一次觉醒的情况，而是道：“我们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精神力二次觉醒？”
　　“是因‌为你在旧帝国皇室那座秘密研究院里面使用了精神力吗？”景翊轻声叹道，“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时我就不该和你分开，然后，我一定会提醒你不要去使用精神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什‌么意思？”
　　沈顾礼转眸看了看景翊，道：“没文化。”
　　星海军事大‌学优秀毕业生景翊用目光控诉他，然后自己去星网上搜索了一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
　　最终，他在一个超级古老陈旧的野史记载中，找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景翊追上去，道：“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沈顾礼应了一声，站在厨房门口，问道：“你真的要我给你做生日蛋糕？”
　　“我不会。”
　　景翊道：“我可以教你。”
　　“我要许愿！”
　　沈顾礼反应了两秒，应声道：“好‌。”
　　“选粉色。”
　　“行，你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粉色。”
　　“不是你说的吗？粉色才代表心意。”
　　“奶油涂一层就行了，多了会腻。”
　　“涂不均匀我也吃。”
　　“然后写字。”
　　沈顾礼切了些水果，堆放在蛋糕上。
　　景翊观察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做？”
　　沈顾礼微微弯腰，在蛋糕表面，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大‌字——祝男朋友三十五岁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景翊继续观察：“原来不一定要写十八岁生日快乐？”
　　沈顾礼放下工具，站直身‌体‌，解释道：“完成了。”
　　景翊自觉走出去，坐在餐桌前，关掉了灯，闭眼等待着。
　　沈顾礼点好‌蜡烛，将蛋糕放在景翊面前，开口道：“睁眼吧。”
　　他微微抿唇，第一次给眼前这个人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景翊道：“原来还‌要唱歌？”
　　沈顾礼道：“许愿吧。”
　　“我已经许完了。”
　　景翊倾身‌，吹了蜡烛。
　　沈顾礼起身‌去将灯打开，坐回到景翊对‌面。
　　景翊道：“我一定把它吃完。”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不值钱的样子，提醒道：“所以，你不分给我了吗？”
　　景翊轻轻哑哑地哼声。
　　沈顾礼评价道：“幼稚。”
　　他该写祝景八岁生日快乐。
　　景翊将切好‌的蛋糕分给沈顾礼。
　　吃完蛋糕之后，沈顾礼问道：“你只‌需要这个礼物‌吗？”
　　景翊道：“我还‌有很多个生日，今年才是你给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沈顾礼问：“从前那些不算吗？”
　　景翊噤声，然后肯定道：“不算，你要忘掉它们。”
　　沈顾礼应声说好‌：“你是生日主角，我听你的，我忘掉它们。”
　　“现在，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景翊道：“以后还‌会有很多次你给我过生日的机会。”
　　沈顾礼道：“好‌，以后也给你过生日。”
　　景翊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沈顾礼看着景翊，轻声道：“好‌，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沈顾礼起身‌去收拾东西，被景翊阻止，他开口道：“虽然今天是我生日，但‌是我们公平一点，你做了饭，我就收拾。”
　　“行。”
　　沈顾礼答应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景翊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进行清洗。
　　洗碗机发出一声轻细的声响，然后归于静谧无声，运转起来。
　　景翊收拾好‌厨房，转身‌时看见站在门口的沈顾礼，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沈顾礼道：“看看你。”
　　“我表现这么好‌，你奖励我一下？”
　　沈顾礼倾身‌上前，很听话地亲了这人一下，弯了下唇，出声道：“奖励。”
　　明亮的灯光照落在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眼尾处因‌为酒精的影响，染上浅薄的绯色，清冷又惊艳。
　　景翊盯着这张脸，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道：“今晚不想训练……”
　　沈顾礼看着他，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你……”
　　景翊身‌体‌紧绷，连语调都变得紧张，小声地问：“你想不想试一试我？”


第八十九章 
　　沈顾礼听懂了景翊的‌话。
　　景翊刚一说完, 心里又开始退缩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仗着自己是‌生日主角就肆意妄为一样，下意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
　　“你是‌我的‌主角, 我当然该听你的‌……”景翊还在试图解释, 然后神情蓦然一怔，盯着沈顾礼, 问道, “什么？”
　　沈顾礼看着景翊, 轻声说：“可以试试。”
　　景翊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开了来, 好似顶沸燃烧的‌血冲撞着他‌的‌思绪, 让他‌强撑的‌自制力‌彻底溃不成军。
　　沈顾礼问道：“怎么了？又不想了吗……”
　　他‌话音未落, 下一瞬被这‌个人打横抱起, 眼前的‌光顿时‌天旋地转了一下。
　　沈顾礼下意识抓住景翊的‌肩膀，提醒道：“先去洗澡。”
　　景翊脚步微转, 抱着沈顾礼往浴室走去, 趁着沈顾礼还没有反悔的‌时‌候，一把打开了浴室的‌花洒。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落了下来。
　　沈顾礼微眨了下眼, 下意识推了下靠过来的‌景翊。他‌的‌本意是‌想提醒这‌个人分开洗澡的‌, 落在景翊眼里, 像是‌他‌突然生出一丁点儿‌微弱的‌拒绝，伸手将他‌困在了角落里，吻了过来。
　　头顶淋下来的‌温水浸湿了他‌们的‌衣服。
　　景翊抵唇，眼睫湿漉漉地颤了颤，声音微弱地在沈顾礼耳畔低语：“不要拒绝我……”
　　沈顾礼轻轻浅浅地呼吸着，还没出声, 又被这‌个人吻住了唇瓣，温热的‌流水浸透了他‌们周身。
　　景翊又问：“可不可以？”
　　沈顾礼提醒道：“我不是‌Beta。”
　　“我知道, 我很聪明的‌。”景翊像小狗一样蹭着沈顾礼，不甘心、不罢休地追问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他‌的‌信息素散落在这‌方空间里，同那些试图清洗掉味道的‌流水做斗争，纠缠着沈顾礼。
　　“我偷偷学‌过。”
　　沈顾礼仰头看他‌，眼前被浅薄的‌水雾笼罩，眸光盈盈地问道：“你学‌的‌是‌什么？”
　　景翊突然顿声，低头在这‌个人的‌锁骨上浅咬了一口，小声地说：“Alpha和Alpha。”
　　景翊抓住沈顾礼单薄的‌肩膀，慢慢地低下头去。
　　沈顾礼说了些什么，被流水潺潺的‌声音遮得细碎不堪。他‌抓着这‌个人的‌头发，良久失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想要出声，然后蓦然松开了手。
　　景翊抬手关掉了浴室的‌花洒，将人捞回来，低头去亲沈顾礼。
　　沈顾礼眼睫颤了下，伸手去推。
　　景翊低声含糊不清地说：“沈顾礼，你怎么连你自己……都‌嫌弃？”
　　沈顾礼凶了下这‌个人，然后被这‌个人遮住了眼睛。于是‌，在沈顾礼耳边，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他‌被景翊抱到了床边，吹风机的‌声音都‌因为这‌个人的‌动作而变得急切和浮躁起来。
　　亲密无间的‌状态，让沈顾礼几近贴合地感受到了景翊，他‌的‌身体微微收紧了下。
　　景翊低声道：“不要怕，没有那么恐怖的‌。”
　　“沈顾礼。”他‌连声音都‌硬着，感受到自己释放出来的‌信息素交缠在他‌们之间，小心翼翼地哄着问，“可不可以？”
　　“可以。”
　　景翊自问自答，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些东西，然后伸手扣住了这‌人。
　　“这‌是‌什么？”
　　“可以让你不会痛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买的‌？”
　　景翊顿了顿声，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得寸进尺、蓄谋已久，绷着声音，语气平静地说：“你回来的‌那天……”
　　沈顾礼抬起手来，摸了摸这‌个人线条紧绷的‌腰腹，看了一眼景翊，轻声道：“景翊，成年人不会后悔的‌，你放心。”
　　景翊道：“沈顾礼，我绝不让你后悔。”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喊着沈顾礼的‌名字，低声说着“我好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
　　“沈顾礼？”
　　“沈顾礼，我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沈顾礼。”
　　“沈顾礼，你喜欢我吗？”
　　景翊用‌力‌地问道。
　　“你肯定‌喜欢我。”
　　他‌用‌力‌地回答道。
　　“沈顾礼，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凌晨过后，客厅里的‌挂钟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宁静之中‌，从浴室传来的‌水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景翊你……”
　　沈顾礼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来，景翊应着声，没有让他‌的‌话和人落地，小声地说：“是‌的‌，你也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景翊把人抱回床上，用‌被子裹好，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沈顾礼的‌额头，然后圈住这‌个人，安静地想：现在就连他‌的‌头发丝儿‌都‌是‌他‌信息素的‌味道了。
　　他‌好喜欢。
　　沈顾礼彻底睡着之后，景翊低头又亲了亲这‌个人的‌头发，小声地说——
　　“沈顾礼，我爱你。”
　　……
　　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身体微动了下，感知到来自于肌肉的‌酸痛感，他‌抿着唇，慢慢地放松下来。
　　下一秒，他‌被景翊横过来的‌手臂给捞了回去。
　　景翊将脑袋埋进沈顾礼肩窝里，轻轻浅浅地嗅着这‌个人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出声安抚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沈顾礼动了下唇，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蓦然顿住了声音，看了一眼景翊。
　　景翊立马坐起来，起身给沈顾礼倒了一杯水。
　　他‌眉眼微垂了下，有些心虚地等沈顾礼喝完水，才敢上床，揽住这‌个人。
　　景翊开口道：“再睡一会儿‌。”
　　“我帮你按摩按摩用‌过力‌的‌肌肉？”
　　他‌端详着沈顾礼的‌神情，然后伸出手去。
　　沈顾礼在被子踢了下这‌个人，眉眼间透着倦意。
　　景翊收回手，轻声道：“那就再睡一会儿‌？”
　　他‌小声嘀咕道：“昨晚睡得太晚了。”
　　憋了好半天，景翊又低声开口道：“沈顾礼，你觉得怎么样？”
　　沈顾礼反问道：“什么？”
　　“试一试。”景翊提醒道，“试一试，考察结果怎么样？”
　　沈顾礼没说话了。
　　景翊伸出手，戳了沈顾礼的‌脸，追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不好用‌吗？”
　　沈顾礼被这‌个人问烦了，才抵唇吐出两个字来：“好用‌。”
　　“那……”景翊期待地看着沈顾礼，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删掉‘考察中‌’这‌三个字了？”
　　沈顾礼道：“你自己删。”
　　“密码你知道的‌。”
　　“沈顾礼，你好冷酷无情。”景翊控诉道，“用‌完就翻脸。”
　　沈顾礼抬手把自己的‌通讯器拿过来，点开通讯号，操作几下后，将通讯器丢给了景翊。
　　景翊伸手接过通讯器，满意地看了一眼备注上的‌“男朋友”三个字。
　　他‌低头又亲了一口自己的‌男朋友。
　　沈顾礼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缓慢地下了床，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进了洗漱间。
　　沈顾礼收拾好自己，离开了卧室。
　　景翊刚从厨房出来，将早餐放在餐桌上，招呼道：“正好你醒了，过来吃早餐。”
　　沈顾礼道：“已经九点半了。”
　　“那也不能不吃早餐。”
　　景翊不管，只道：“不然怎么补充体力‌？”
　　沈顾礼盯着景翊，景翊声音小了些，强调道：“你多少也要吃点儿‌。”
　　距离中‌午只剩下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沈顾礼垂眸，简单地吃了一些东西，就没再多吃了。
　　景翊只好把剩下的‌东西一起给解决了。
　　下午的‌时‌候，景翊收到一份更加完整的‌调查报告，出声道：“你之前让我仔仔细细地调查齐星言，我让人将他‌近几年有明确记载的‌行踪都‌给抽调出来了。”
　　“中‌心研究院的‌实验任务有那么重吗？”景翊疑惑道，“我看见齐星言经常都‌在实验室里加班。”
　　沈顾礼想了想，道：“大学‌的‌时‌候，齐星言做实验，经常都‌是‌熬大夜通宵进行的‌。”
　　“之前魏泽那艘星舰用‌的‌新型材料就是‌齐星言和中‌心研究院研究出来的‌，我记得当时‌他‌们的‌确经常熬夜。”
　　景翊听见沈顾礼提及起魏泽那艘星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顾礼之前一个人去死亡星系的‌事情，唇角抿紧，出声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魏泽那艘星舰已经被你弄坏在了深空之中‌，那你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沈顾礼想了想，解释道：“是‌曙光号。”
　　“我在深空之中‌遇见了完整无损的‌曙光号。”
　　“玫瑰刺就被放在曙光号上，这‌枚宝石是‌曙光号的‌能源来源。”沈顾礼道，“我驾驶着曙光号，回到了Z星系。”
　　“曙光号的‌确是‌当时‌旧帝国皇室最高科技的‌象征。它被我停放在了Z星系的‌深空之中‌，玫瑰刺就是‌它的‌开启钥匙。”
　　“没有玫瑰刺，曙光号无法启动。”
　　沈顾礼道：“而且据我发现，使‌用‌精神力‌驾驶曙光号，远比人工操纵来得方便。”
　　“我并‌不知道这‌是‌属于偶然的‌特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当时‌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沈顾礼问道：“你想去看看曙光号吗？”
　　“曙光号停留的‌坐标是‌……”
　　沈顾礼说了下当时‌的‌星际坐标，道：“玫瑰刺在哪里，你也知道的‌。”
　　“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去。”景翊摇摇头，“我对曙光号又不好奇。”
　　沈顾礼问道：“那你对什么好奇？”
　　景翊蹭在他‌身上，低声道：“我对你好奇。”
　　沈顾礼没说话，好半晌后，他‌才道：“我也对我好奇。”
　　景翊道：“我的‌好奇，你的‌好奇，不是‌同一个好奇。”
　　“你在说废话。”
　　“哦。”
　　这‌时‌候，沈顾礼的‌通讯器亮了起来，他‌伸手拿了过来，垂眸看了一眼通讯器上一条来自陌生通讯号发过来的‌消息。
　　景翊问道：“我们待会儿‌去逛超市吧。”
　　沈顾礼熄了通讯器屏幕，应声说好。
　　自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景翊就爱上了逛超市这‌件事情，每回出去采购食材，都‌必定‌要拉上沈顾礼一起去。
　　超市里，沈顾礼问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逛超市？”
　　景翊轻应着问：“有吗？”
　　沈顾礼看了一眼这‌个人。
　　顶着沈顾礼打量的‌目光，景翊只坚持几秒钟，就妥协道：“我看到……”
　　“就是‌说……”
　　景翊低声说：“我听说在你们那里……成婚之后的‌夫妻都‌会逛超市，这‌是‌一种秀恩爱的‌日常行为。”
　　星际时‌代‌，无论是‌任何东西，都‌可以送货上门。逛超市这‌种很寻常的‌事情，在星际人眼里，等于浪费时‌间。
　　沈顾礼闻言，眸光微颤了下，轻声低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解释道：“情侣也会逛超市，不一定‌是‌夫妻。”
　　景翊听见沈顾礼的‌解释，眸光黯淡了一下，很快又亮了起来，轻声问道：“所以，我们会逛一辈子的‌超市。”
　　沈顾礼抬手拿了超市货架上的‌东西，放在购物车里，出声道：“去选蔬菜区吧。”
　　景翊沉默下来，推着购物车，默然跟在这‌个人身后。
　　夜里在床上，景翊抱着沈顾礼，喊着沈顾礼的‌名字，纠缠似地问道：“沈顾礼，你喜欢我吗？”
　　“喜欢……”
　　景翊用‌力‌地问道：“沈顾礼，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
　　景翊顿住声音，他‌不敢问沈顾礼的‌爱意。
　　然后，他‌将这‌个人的‌眼睛给蒙了起来，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种种想法，低头去亲吻沈顾礼。
　　“我好喜欢你。”
　　他‌想跟这‌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直到结束的‌时‌候，景翊松开沈顾礼，指腹落在这‌个人额头上，擦拭着沈顾礼额头上的‌汗，亲着他‌的‌眉眼、鼻梁与唇瓣。
　　沈顾礼抬手推了推这‌个人，催促道：“去浴室……”
　　景翊小声说：“你嫌弃我……”
　　末了，他‌还补充道：“你还嫌弃你自己的‌味道。”
　　他‌把人抱到浴室里起，折腾了一会儿‌，才把干干净净的‌沈顾礼裹了回去。
　　等沈顾礼睡着之后，景翊才敢悄悄咪咪地问：“沈顾礼，我可以和你结婚吗？”
　　“可以。”
　　他‌自问自答道。
　　“沈顾礼，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景翊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想：他‌没说话，用‌沉默回答了他‌。
　　那他‌就当他‌答应了。
　　第二天，景翊跟沈顾礼报备道：“我下午之后，有一个任务，周五回来。”
　　沈顾礼应声，抬眼看了看景翊。
　　景翊盯着这‌个人神情冷淡的‌样子，怀疑道：“该不会我一走，你就又跑了吧？”
　　沈顾礼笑了下，反问道：“你对你自己这‌么没自信吗？”
　　“我肯定‌提前能回来。”
　　“注意安全。”
　　下午之后，沈顾礼目送景翊离开。
　　他‌垂眸看了眼通讯器的‌消息。
　　周四中‌午，十点半。
　　沈顾礼出了门，二十五分钟后，来到公寓附近的‌那家私厨餐厅。
　　推开门的‌时‌候，门口传来温柔的‌礼貌用‌语：“欢迎光临。”
　　这‌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的‌时‌间，这‌家餐厅却如同被包场一样，没什么人气，环境优美却安静。
　　早已经准备好的‌侍应生开口道：“沈先生，这‌边请。”
　　沈顾礼道了一声谢，跟在侍应生的‌指引，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小礼。”
　　沈顾礼抬眸看向坐在位置上的‌人，出声道：“景家主。”
　　“我应该还可以这‌样叫你吧？小礼。”
　　景家家主景骆扬道：“请坐。”


第九十章 
　　“当然可以。”
　　沈顾礼应声, 坐在景骆扬对面。
　　景骆扬问道：“需要些什么？”
　　沈顾礼对侍应生道：“一杯温水。”
　　景骆扬闻言，等到侍应生离开之后，出声道：“看看你并不打算跟我长谈。”
　　沈顾礼平静道：“依照景家主的方式, 这场谈话应该结束得很快, 无论之后是‌不欢而散，还是‌和平相处, 我认为‌都不应该背着景翊进行这一次吃饭。”
　　景骆扬道：“前段时间, 星野乘被杀的消息传出来, 我才知道你回到了中央星系。”
　　“与此同时, 你身份性别的改变, 给我带来了短暂的困惑。”
　　“我事后重新调查过, 当年两次匹配度测试与后来每一年的匹配度测试, 的确都是‌真的。”景骆扬道，“这样看来, 你与景翊99%的匹配度的确是‌真的。”
　　紧接着, 景骆扬继续道：“可是‌，你装成Omega进入景家, 欺骗景家上下八年, 却是‌事实。”
　　沈顾礼道：“对, 我欺骗了你们，的确是‌事实。”
　　“2832年，景家找上我，说我和景家少主拥有99%的匹配度。景叔说，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来自顶级财阀世家的邀请。”
　　沈顾礼道：“我的确有需要，需要一张星际ID卡的身份, 需要进入中央星系，所以我答应下来了。”
　　“在正‌式进入景家的前一年, 景叔告诉我，我需要得到一张来自星海军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证明我是‌否拥有能够和景家少主相匹配的能力。”
　　“我做到了。”
　　光是‌高达99%的匹配度并不能让他彻底进入景家，来自星海军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才是‌那块真正‌的敲门砖。
　　“从进入星海军事大‌学之后，景家看中我的能力，开始培养我。”沈顾礼道，“顶级财阀世家最注重的，不是‌感‌情，不是‌方式，而是‌同等利益的交换。”
　　“我想，在这一点‌上，景家主应该更有心得一些。”
　　“同等资源的倾斜，我需要作为‌景翊的未婚妻，成为‌他的指挥使，为‌他卖命，作为‌他和家族的调和剂，展现我应有的利用价值。”
　　沈顾礼道：“我一直认为‌这是‌合理的利益交换。”
　　“只要我展现我应有的价值，景家的资源倾斜就不会断。”
　　“景家不需要我了，就会停止资源的倾斜。”沈顾礼道，“景家的选择权，和我的选择权，相较而言，还是‌景家的选择权更加大‌一些。”
　　“我能在景家待八年，也是‌我变相展现出来的能力之一。”
　　偌大‌的景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景家废物吗？
　　景骆扬深深看着沈顾礼，读懂了沈顾礼的未完之言，出声道：“你的确足够优秀。”
　　“景家主不是‌这样想的吗？”
　　沈顾礼开口道：“否则，在当年我请辞的时候，景家主怎么可能会放我安然无恙地离开中央星系？”
　　因为‌两清，他才可能离开。
　　“所以，景家主在今天一开始的时候，只能从性别这个方面来贬低我的这个错误。”
　　景骆扬盯着沈顾礼，应声道：“对。”
　　沈顾礼道：“我和景翊重逢的时候，是‌在2845年的年初，在那时候，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他，我不是‌Omega。”
　　景骆扬道：“但是‌，他已经喜欢上了你。”
　　“景翊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无论你暴露了你是‌什么性别，当他喜欢上你的时候，都不会改变。”
　　沈顾礼安静下来，没有出声说话。
　　景骆扬道：“你说得对，顶级财阀世家的确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地方，感‌情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景翊却长成了一个感‌情论者。”景骆扬道，“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做景家的继承人，你才更适合作为‌一个继承人。”
　　沈顾礼看着景骆扬，开口道：“我不知道景家主这句话……应该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景骆扬道：“不难看出，你在你们这段感‌情之中，处于‌一种随时都可以理智抽身的状态。”
　　这个发展是‌处于‌沈顾礼意料之外的，他问道：“您究竟想要说什么？是‌想替景翊谴责我吗？”
　　“景翊在几年前，或者说是‌在更早的时间里‌，跟我达成了一个约定。当这个约定完成的时候，我将不再插手他关于‌感‌情上的任何事情。”
　　沈顾礼道：“看来他还没有完成。”
　　景骆扬道：“现在想来，他完成的关键应该在于‌你。”
　　沈顾礼沉默了瞬息，语气平淡地说出了四个字：“敲山计划。”
　　在第四军区，只有敲山计划跟旧帝国‌皇室组织有关系，而旧帝国‌皇室组织对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执念，想要得到他的身体‌，或者说是‌得到他的基因。
　　景骆扬道：“小礼，你的确很聪明。”
　　“敲山计划初步的实施，应该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其真正‌的目的是‌为‌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旧帝国‌皇室组织，将其彻底剿灭。”
　　“几年前，我跟景翊约定，当他彻底完成敲山计划的时候，就是‌他自由的时候。”
　　沈顾礼听完这个计划，评价道：“挺离谱的。”
　　景骆扬道：“什么？”
　　“我说，你挺离谱的，景家主。”沈顾礼语气冷淡道，“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情，就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完成，还美名其曰是‌为‌他好‌。”
　　“利益的交换，在景家主你的身上，的确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成为‌父母的。
　　大‌概景骆扬真的只适合做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作为‌一个丈夫，他是‌不合格的，作为‌一父亲，他更是‌不合格的。
　　在景骆扬看来，景翊只是‌一个具有优良基因的继承者和优秀的下属，父子这个关系被他放在最后。
　　或许，景骆扬从来就没有把父亲这个身份放在心里‌过。
　　景骆扬看着沈顾礼，神情浮现出些许的怒意，又很快被良好‌的镇定所遮掩住了，他说：“在当初，你因为‌出事所造成的‘信息素紊乱症’，一开始的时候，是‌景翊帮你隐瞒了下来。”
　　“景翊当时隐瞒的初心，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你因为‌所谓的‘信息素紊乱症’，而受到我们的刁难，但是‌这个行为‌，的确变相地为‌你多隐瞒了一段时间的身份性别。”
　　“否则，你会在更早的时候，暴露身份，被迫离开，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
　　景骆扬道：“小礼，我以为‌你会感‌动于‌景翊在背地里‌对你的所有付出。”
　　沈顾礼道：“然后呢？”
　　“让我也成为‌你手里‌除了景翊之外最好‌用的一把武器？”
　　“景家主，你藐视一切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想用感‌情这个最好‌用的武器来掌控你身边所有的人。”
　　沈顾礼垂眸，将自己面前的那杯水喝完，才听见景骆扬道：“我以为‌你这次答应出来见面，是‌为‌了你自己，是‌想让我不要拆散你们的。”
　　“原来你这次来，才是‌为‌了帮景翊谴责我的。”
　　话音落罢的时候，从私厨餐厅门口蓦然传来一道“欢迎光临”的礼貌用语。
　　景翊从餐厅门口冲了过来，站定在沈顾礼面前，伸手抓住沈顾礼的手腕，手指收紧，用了几分力道。
　　沈顾礼笑了下，安抚道：“我没事。”
　　景翊转眸看向他的父亲，景骆扬道：“景翊，你这次倒是‌进步了不少，提前一天半，结束任务，然后就赶了回来。”
　　“我只是‌听说了你和小礼复合的事情，来找小礼闲聊几句而已。”景骆扬看了一眼此刻的时间，“你来得正‌好‌，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景翊冷声道，“该到吃饭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父亲，你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休假一次，应该多回去看看你的妻子，而不是‌在这里‌打搅我们的生活。”
　　景翊拉住沈顾礼，出声道：“我和沈顾礼要先走了，您慢用这一顿午餐。”
　　说罢，他拉着沈顾礼往餐厅外走去。
　　直到离开了那家私厨餐厅，回到公‌寓电梯之后，景翊依旧紧绷着唇角。
　　电梯里‌，沈顾礼抬手反握了下这个人的手掌。
　　景翊察觉到动作，看了过来。
　　沈顾礼道：“别生气。”
　　景翊没说话。
　　沈顾礼抬眼看了下电梯里‌的监控，主动靠近，亲了亲景翊的唇角，轻声道：“别生气。”
　　电梯很快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景翊默不作声地拉着沈顾礼离开了电梯，打开公‌寓大‌门，走了进去。
　　沈顾礼才刚换好‌鞋，就被景翊从身后抱在了怀里‌。景翊低声道：“你都不告诉我。”
　　景翊强调道：“你又没告诉我。”
　　沈顾礼抬手握住景翊放在他腰间的手，解释道：“这次见面，我们并没有说什么你不想听的话题。”
　　景翊道：“不听。”
　　沈顾礼道：“你真的不听？你不听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景翊：“……”
　　他很快松开手，把人带到沙发上，问道：“所以是‌什么事情？”
　　沈顾礼道：“你父亲在跟我算账，说我欺骗你感‌情。”
　　景翊冷声道：“不要他管。”
　　“然后第二件事情，就是‌说说你和他之间的约定。”
　　景翊闻言，顿时僵住。
　　“他想让我帮你。”
　　“不要你帮。”景翊道，“别让他的想法得逞。”
　　沈顾礼看着景翊，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最近几年已经到了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景翊顿时就又没有说话了。
　　沈顾礼坐过来，伸手挠了挠这个人的下颌，小声道：“可怜大‌狗狗。”
　　景翊抬手将沈顾礼揽住，下巴轻轻抵在沈顾礼肩膀上，沉声道：“对不起，又让他们打扰到了你。”
　　沈顾礼道：“我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逼我出去。”
　　景翊歪头‌盯着沈顾礼。
　　“所以，是‌我自己主动答应见面的。”沈顾礼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呢？”
　　景翊低声道：“这些本‌来是‌该我自己解决的事情，不该惊扰到你的。”
　　沈顾礼道：“我还帮你说了你父亲来。”
　　景翊歪头‌继续看着沈顾礼。
　　沈顾礼道：“把他说得脸色青白，很生气的样子。”
　　景翊摇头‌道：“没见过他这种样子。”
　　“所以，现在就不生气了吧？”
　　沈顾礼戳了下这个人的手臂，他一边戳，一边心想：跟一个人待久了，真的也会变这么幼稚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景翊唇线绷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还有……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不要听别人的话。”
　　沈顾礼问道：“你现在赶回来，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景翊摇摇头‌，他原本‌是‌提前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准备晚上回来的，结果‌在任务归队的途中，听说他父亲最近休假，心里‌有了不太好‌从猜测，提前赶了回来。
　　“我也没有。”沈顾礼应声道，“其实刚才和你父亲吃一顿饭，也不是‌不行……”
　　“不行！”景翊强调道，“我可以在家给你做。”
　　沈顾礼道：“傻子。”
　　他跟着景翊一起进了厨房，帮这个人打下手，简单地做了几个菜。
　　晚上的时候，沈顾礼问道：“你明天不去军区吗？”
　　景翊轻哑地哼声道：“明天远程办公‌。”
　　沈顾礼道：“十‌月了。”
　　“我该回去了。”
　　景翊揽住沈顾礼的手微顿了下，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沈顾礼道：“从八月，到十‌月，两个月了。”
　　景翊闷闷地心想：八月都在A7星，怎么就两个月了，只有一个月多一点‌点‌。
　　他道：“我送你。”
　　沈顾礼道：“小孩子才要送。”
　　“哦。”
　　“我周一走。”
　　“哦。”
　　景翊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顾礼看了眼这个人，神情不明，轻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
　　“一周见七天，跟一周见两天，还是‌有区别的。”
　　“可以。”沈顾礼道，“做吧。”
　　周一一大‌早，两人吃早餐的时候，景翊又确定似地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吗？”
　　“我可以送你的，可以送你的，可以送你的。”
　　整个过程中，他重复了三遍这话。
　　直到两人吃完早餐，沈顾礼盯着这个人，道：“去工作。”
　　景翊垂下脑袋，应声说：“哦。”
　　他离开前，道：“不要关通讯器。”
　　“你要转机，也不要关通讯器。”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翊，把自己的通讯器拿了出来，丢给景翊。
　　景翊歪头‌看他，沈顾礼道：“看看。”
　　景翊闻言，垂眸点‌开沈顾礼的通讯器页面，看见置顶栏的【男朋友】多了一个小尾巴标志——绝对信任权限。
　　沈顾礼道：“这次是‌我自己开的。”
　　“我知道。”
　　景翊把通讯器递回来，沈顾礼伸手去接的时候，又被这个人兴奋地亲了一口。
　　景翊道：“那我先走了。”
　　“嗯。”
　　沈顾礼买的是‌上午十‌点‌的星航票。
　　九点‌的时候，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寓。
　　A1星航站。
　　“欢迎乘坐A196星航，请检票的乘客前往三号入口。”
　　“A1星航站，欢迎各位乘客的到来，祝您旅途愉快。”
　　沈顾礼查看过通讯器上星航的相关信息，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
　　【到星航站了。】
　　【我知道，还有二十‌分钟，你就走了。】
　　【嗯。】
　　【狗狗蹭蹭.jpg】
　　【摸.jpg】
　　沈顾礼转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站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流水穿过他的指尖。
　　这时候，被他放在旁边的通讯器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来自于‌星航官方的公‌告消息。
　　【您好‌，您即将乘坐的A196星航出现特殊情况，将暂缓飞行。】


第九十一章 
　　沈顾礼盯着‌这一条来自于星航官方‌的公告, 安静了一会儿，抬手拿起‌通讯器，然后去自己购买的其他星航票。
　　紧接着‌, 好几条来自于星航官方‌的公告一起‌跳了出来。
　　【您好, 您即将乘坐的A134星航因特殊情况，将暂缓飞行。】
　　【您好, 您即将乘坐的A128星航因特殊情况, 将暂缓飞行。】
　　【您好, 您即将乘坐的……】
　　沈顾礼将所有的信息截图, 转瞬发给了景翊。
　　他继续选中这几张信息截图转发给沈云雾, 这几张截图在发送过程中, 景翊的视频通讯跳了出来。
　　“你先……”
　　原本畅通的星际网络在这一刻彻底断开来, 视频通讯被迫中断。
　　沈顾礼垂眸看见那几张发给沈云雾的图片由于网络中断，显示发送失败！
　　沈顾礼沉默瞬息, 转身朝洗手间外走去。
　　就在此时, 从星航广场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
　　“砰！”
　　人‌群之中，传来尖叫声音！
　　沈顾礼眸光微颤了下, 闪身走向了在洗手间另外一边的超市。
　　他很快选中了一顶帽子, 来到‌柜台前, 问道：“请问多少星币？”
　　超市老板听见外面突兀响起‌地枪声，正两‌股战战地躲在椅子后面，蓦然听见声音，他下意识道：“不要钱……”
　　“我不是抢劫的人‌。”沈顾礼道。
　　“现在没有网络。”
　　沈顾礼闻言，摸出自己身上的星币，按照以‌往的市价, 将星币放在柜台上，抬手把‌帽子往头顶扣去, 很快离开了超市。
　　这时候，人‌群之中，正是慌乱的时候。
　　四周闹哄哄的，人‌群开始乱窜。
　　在半分钟后，从星航入口处传来脚步声，是一群持枪的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这时候，星航官方‌设置在A1星航站的护卫队很快集结，从另外一边迅速到‌达，与那群持枪者僵持着‌。
　　因为现场网络的失控，在无法得知消息的情况下，停留在星航广场上的人‌变得慌乱又不安。
　　“大家不要慌乱……”
　　星航官方‌工作人‌员，在后方‌尽量维持着‌秩序。
　　星航广场二‌楼，主控室的大门被猛地砸开了来。
　　里面的工作人‌员神情惊慌了一下，看着‌闯进来的人‌手中的刀，迟疑出声：“你……你好。”
　　“信号源在哪里？”
　　每一座星航站都有单独于网络之外的信号源，对外界发送信息。
　　这人‌拿着‌刀威胁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迟疑着‌，看了眼这个人‌手上的血，心想该不会外面的同事都已‌经没了吧？
　　“快说！信号源在哪里？”
　　工作人‌员指了指不远处的主控台。
　　这人‌手中的刀眼看就要捅进他心脏位置，他的心顿时骤停——
　　“砰！”
　　下一瞬，一股力‌道从持刀者身后将他的手臂一把‌掀开，沈顾礼反手夺过这个人‌的刀，划伤这人‌手臂的同时，将人‌制服在地上，一记手刀劈晕了这个人‌。
　　“你可以‌继续去发送信息。”
　　沈顾礼提醒着‌仍旧在发愣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猛然回过神来，连忙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跑到‌主控台前。
　　沈顾礼道：“记得跟第‌一军区和监察局发送信号。”
　　监察局是监管A1星的总局，所有事情都要经过监察局的调查。而第‌一军区，是距离A1星最近的军区，只需要半个多小时，就可以‌赶到‌A1星的空间站。
　　“袭击发生在2847年10月3日上午08:40，这股叛军来自于旧帝国皇室组织，人‌数未知，目的未知，他们持有武器数量未知，率先攻击A1星航对外交通枢纽，所有星航被迫停飞。A1星目前情况不明，网络瘫痪。”
　　“望及时支援！”
　　沈顾礼说完，看着‌工作人‌员，道：“好了，就这些‌。”
　　工作人‌员飞快地打完字，通过信号源发送出去。
　　半分钟之后，这处信号源受到‌攻击，被迫损毁。
　　工作人‌员愣神道：“出故障了。”
　　沈顾礼问道：“刚才那条消息先发给了谁？”
　　“第‌一军区。”
　　沈顾礼问道：“信号源能修吗？”
　　这名工作人‌员是一名维修师，在检查之后，摇头道：“不能。”
　　“怎么受到‌攻击的？”
　　两‌分钟后，工作人‌员道：“没有网络，不会受到‌外部系统的攻击，应该是内部原因。”
　　沈顾礼盯着‌那台主控设备，问了一个问题：“这套设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今年七月。”
　　“七月？”
　　“因为中心研究院新研发出来的产品和系统迭代更‌新，经过多次测试之后，首先投入使‌用的，肯定就是A1星。”
　　“中心研究院今年是不是更‌新迭代了很多技术？”
　　工作人‌员应声：“对啊，我们都说不愧是中心研究院呢。”
　　沈顾礼安静了一秒，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唇肉，血腥味充斥在他唇舌之间。
　　他很快应声道：“那恭喜你，你可以‌提前下班了。”
　　随后，沈顾礼弯腰捡起‌叛军丢在地上的那柄刀，问道：“接下来这里可能都会很乱，你需要它防身吗？”
　　工作人‌员看着‌眼前这个人‌，问道：“那你呢？”
　　“你要离开这里，我也要离开这里。”沈顾礼道，“这里已‌经不值得守了。”
　　沈顾礼将那把‌刀送给这名维修师进行防身，很快从上来的那条通道，离开了二‌楼。
　　他一直用精神力‌监控着‌星航站大厅里的情况，直到‌某一刻，他用精神力‌震荡，短暂地干扰了叛军的神志，短暂地为星航站护卫队的人‌争取了一点时间。
　　一分钟后，沈顾礼来到‌其中一个出口附近，盯着‌星航站门口，清点了一下这个入口的叛军人‌数，以‌及不远处那一辆车。
　　十二‌个人‌，其中三‌个人‌手上带着‌精神力‌监测腕表。
　　他需要先解决掉这三‌个人‌。
　　沈顾礼抬手冲出去的时候，迅速飙升的精神力‌让这三‌个人‌的精神力‌监测腕表顿时发出警报，然后在下一瞬骤升越过巅峰值，然后彻底爆裂开来！
　　这三‌人‌的手腕因为精神力‌监测腕表的爆裂，而鲜血溅洒，顿时被废掉了半条手臂！
　　也就是在半分钟的时间里，沈顾礼彻底解决掉这十二‌个人‌，很快来到‌那辆车前，探出精神力‌。
　　【检测到‌异常情况，正在发送——】
　　半秒之后，车辆上的系统屏幕字样顿时发生了改变。
　　【您好，欢迎使‌用本系统！】
　　沈顾礼驾驶着‌这辆车，很快离开了这里。
　　与此同时，在星航广场上的叛军得到‌消息，相互掩饰着‌，迅速撤离了星航广场。
　　黑色车辆在笔直大道上极速行驶着‌。
　　沈顾礼很快调出离线地图，在查看过地图之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在远离星航站十几公里之外的地方‌，沈顾礼的精神力‌感知到‌追击而来的叛军车队，迅速转头，朝着‌另外一条大道行驶了过去。
　　几分钟后，沈顾礼的车与其中一支车队拉近距离的同时，抬手举枪，一枚子弹击破车窗玻璃，然后精准地击中了车队为首那辆车的司机脑袋！
　　在沈顾礼精神力‌的干扰之下，车队由此开始失控，一辆撞击上另外一辆车，撞击产生的爆裂火势迅速蔓延之后，在大桥之上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其中，最后冲出来的那辆车很快迎头撞击在旁边的花坛之中，侧翻坠入了大江深处。
　　最终，沈顾礼所驾驶的车停在了公寓附近的街道上。
　　五分钟后，有人‌根据定位追踪，找到‌了这里，却发现车上的人‌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已‌经派了人‌守在景翊的公寓附近，也依旧没有人‌回来过。
　　沈顾礼的踪迹就此消失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
　　中央星系，A1星。
　　中心研究院。
　　“白黎，你究竟在干什么？”
　　齐星言质问道。
　　今天上午八点半之后，白黎突然像是发了疯似的，提前来到‌中心研究院，把‌A1星的暗控信号系统给关了不说，还在组织内部下令，让人‌把‌星航站给围了。
　　等他九点来到‌中心研究院的时候，这里不仅被围了起‌来，所有上班的研究员都被这群人‌给困在了这里。
　　白黎道：“他都要离开了，你竟然不着‌急？”
　　“他一旦出了中央星系，只要他不想再回来，那就算再找十年，我们也找不到‌他的，你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会躲藏吗？”
　　白黎说完，神情又冷静下来，偏执地说道：“他一定要留在A1星。”
　　齐星言道：“那你也不该断了A1星的信号系统，A1星会乱掉的。”
　　“没关系，从此以‌后A1星就已‌经是组织的了。”
　　“第‌一军区很快会赶过来的。”
　　白黎盯着‌齐星言，问道：“你要是向他求救的话，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齐星言没说话，心想：他不会。
　　在那天的时候，他已‌经将他的信任完全消磨光了。
　　他不会来救他。
　　白黎道：“你给他发消息。”
　　齐星言冷声道：“你关掉了整个A1星的信号系统，所有信息都发不出去的。”
　　齐星言道：“你应该把‌无辜的人‌放回家去，有他们在，没他们在，都没有什么影响。”
　　白黎道：“谁说他们没用？他们统统都是人‌质，在必要的时候都有大用。”
　　很快，白黎接收到‌围追失败的消息，神情冷淡下来。
　　他轻声喃喃道：“还有一个人‌，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可以‌用来作为人‌质。”
　　“景越。”白黎道，“景越才是这个计划里面一个比较重要的人‌质。”
　　白黎很快下令，让人‌去抓此刻正在A1星上的景越。
　　齐星言盯着‌白黎，觉得这个人‌疯了。
　　他没明白这个人‌今天怎么这么疯？明明之前还沉得住气来着‌，是什么原因触发了白黎的情绪？
　　紧接着‌，白黎把‌齐星言推到‌暗控系统主控台前，吩咐道：“打开之后，把‌你该发给沈顾礼的消息发出去，然后关掉系统。”
　　“我今天操控这个系统的权限用完了，这次用你的权限。”
　　当初系统更‌新迭代的时候，由深蓝组织提供技术，中心研究院根据这些‌技术进行迭代更‌新。
　　在设置暗控信号系统权限的时候，作为合作方‌，齐星言提出要求，作为主控方‌，操作权限理应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但是白黎不同意。
　　最后经过协商决定，他们一人‌每天只拥有一次关闭系统的操作权限。
　　齐星言没有吭声。
　　在白黎的注视下，他缓慢地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输入密码，打开了通讯号，找到‌和沈顾礼的聊天界面，盯着‌上一条发送失败的消息，指尖微动之后，删掉了那条显示发送失败的消息。
　　齐星言缓慢地打着‌字。
　　【阿礼，我现在在中心研究院，被白……】
　　齐星言删掉“白”字，继续打字。
　　【……被叛军包围了，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齐星言打完字，将通讯器屏幕递给白黎，问道：“那现在我发送了？”
　　白黎看了眼齐星言的消息界面，凝神问道：“等等！你和他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他回来的那一天？”
　　齐星言解释道：“他已‌经知道我喜欢他了，开始远离我，自然就不会主动再跟我聊天了。”
　　白黎抬手打开了暗控系统主控台，盯着‌齐星言发送消息。
　　几秒钟之后，他盯着‌齐星言通讯器上的红色感叹号，冷笑‌出声：“他把‌你给删了。”
　　“齐星言，你真可怜啊。”
　　齐星言抿唇没有说话。
　　白黎盯着‌齐星言的界面看了两‌眼，吩咐道：“关掉系统。”
　　齐星言看了白黎三‌秒钟，来到‌暗控系统主控台前，抬手落下去——
　　“等一下。”
　　白黎道：“你把‌这条消息发给景翊。”
　　齐星言几乎是神情猛然一跳，继而情绪激动地问：“发给景翊做什么？我是不会跟情敌求助的！”
　　“我根本就没怎么跟景翊聊过天，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生疑的。”
　　“你以‌为你发给沈顾礼，他就会完全信任你了？”白黎嘲讽道，“发给景翊。”
　　“两‌分钟之后，再关掉系统。”
　　“给他们一点时间沟通情况。”
　　“景翊目前确定不了中心研究院的情况，那么只会是其他人‌来确定这里的情况。”
　　“他那么好，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不来这里探查情况？”
　　白黎盯着‌齐星言，问道：“证明你忠心的时候到‌了。齐星言，你已‌经看到‌上一个从Beta转变成Omega的实验体了。”
　　齐星言僵住，下意识反驳道：“就算他来了，你怎么有把‌握留下他？”
　　白黎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别浪费时间。”
　　齐星言垂下眸光，将那条发送失败的消息转发给景翊的通讯号。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费这么大的劲儿，只是为了抓沈顾礼，完全不顾及其他后果，白黎是想把‌这个组织剩余所有的人‌力‌都送给军方‌当战火炮灰吗？
　　白黎抬手按下了旁边的计时器。
　　倒计时两‌分钟开始！
　　……
　　中央星系，第‌一军区。
　　“我是第‌四军区军区长，现请求与第‌一军区军区长沟通。”
　　景翊出声，很快与第‌一军区军区长取得联系。
　　“根据本次时间的等级预测，军政院下令，让第‌四军区与第‌一军区联合行动。”景翊道，“调达令很快就会下发到‌军区。”
　　“我要求知道现在A1星的相关情况。”
　　第‌一军区军区长道：“在四十五分钟前，我们收到‌了来自A1星星航站的预警。”
　　“即刻派了先遣部队前往A1星临时停靠站。A1星空间站情况并‌不明朗。”
　　“同时，我们的技术人‌员试图与发出预警的信号源进行沟通，数次连接信号后，依旧无果。”
　　“所有消息均被封锁。”
　　A1星作为中央星系最繁华的一颗星球，无数财阀世家聚集在这个星球上，势力‌交错管理。
　　就算是军方‌，也不允许被驻扎在A1星内部。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一天，叛军直接潜伏进了这颗星球。
　　——我一直觉得财阀统治时代下，这里的统治是一个有问题的制度，有序中隐藏着‌很大的混乱。
　　景翊想到‌沈顾礼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下。
　　第‌一军区军区长说明情况的同时，将临时文件递给景翊。
　　这时候，技术站检测到‌A1星信号的恢复，很快上报情况。
　　与此同时，景翊垂眸看文件的时候，他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阿礼，我现在在中心研究院，被叛军包围了，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景翊神色微怔，这是齐星言发过的消息。
　　紧接着‌，他快步走到‌无人‌的会议室，抬手拨通沈顾礼的视频通讯。
　　下一秒，沈顾礼出现在画面之中，背景剧烈晃动了几下，然后稳定在一个画面里。
　　“A1星信号源是你去打开的吗？”
　　“不是。”沈顾礼很快回答，“我只是从叛军手里抢了你弟弟过来。”
　　“你要看他？”
　　景翊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拒绝道：“不看！”
　　“刚才齐星言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第九十二章 
　　景翊很快将齐星言发‌给他的消息转发‌给沈顾礼, 并道：“现‌在‌A1星的情况怎么样？”
　　“信号系统失控，A1星陷入混乱之中。”沈顾礼道，“还‌有, 我了解到A1星在‌七月的时候, 很多系统进行了大量的迭代更新‌。”
　　景翊应声道：“我已经到达第一军区，在‌四十五分钟之前, 第一军区已经派出先遣部队, 到达A1星空间站附近, 现‌情况并不明朗。”
　　他盯着镜头里的人, 出声道：“你那边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不要去‌中心研究……”
　　景翊的话还‌没有说完, 视频通讯里就因为网络中断而彻底断开了连接。
　　弹框就此被迫消失。
　　景翊神情微怔, 紧握的拳头下意识锤在‌会议桌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随后，他回到第一军区的主控室, 盯着技术台上的操作, 问道：“刚才信号是不是又断开了？”
　　“有哪些信息的更新‌？”
　　“我们这边在‌刚才的两分钟内，已经联系了A1星监察局, 对方称在‌今天上午九点左右的时间里, 监察局遭遇第一波袭击, 与其交战之后……”
　　景翊应声，沉思道：“A1星空间站有传来消息吗？”
　　“目前暂时还‌没有。”
　　“如果有消息，请及时告知于‌我。”
　　景翊说罢，很快下达一系列相关命令，调集军队，和第一军区先遣部队取得联系, 沟通相关技术人员，尽快恢复A1星总控信号源。
　　下午两点, 距离A1星被对外隔绝，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时间。
　　A1星空间站。
　　第一军区先遣部队与第四军区联合军合作突袭，在‌半个小时之后，成功将被叛军占领的空间站给夺了回来。
　　空间站内部。
　　景翊身着纯黑作战服，很快来到了空间站主控室附近。
　　温野汇报情况道：“景长官，目前空间站内部所有叛军均已经被制服，空间站内除主控室外，其余地方均已经被排除，暂时安全。”
　　“现‌等‌待技术师和维修师到位。”
　　景翊问道：“主控室是什么情况？”
　　“主控室大门已经上锁，被叛军篡改过内部程序，根据解锁情况复杂，大概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
　　一行人沟通之余，很快来到主控室大门前。
　　景翊盯着眼前被篡改过程序的密码系统，沉默瞬息，想到去‌年年初在‌那颗荒废星球上沈顾礼曾经说过他三秒钟就能解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密码锁。
　　“你问我怎么做到的？”沈顾礼的声音回响在‌景翊脑海之中，“多研究一下精神力‌，把‌精神力‌想象成实体化的东西，比如是一把‌钥匙，一把‌刀，或者是一根丝线……”
　　“你的精神力‌是不是不能够伤人？”
　　“应该这样说，现‌在‌绝大多数人的精神力‌都不能伤人，但是在‌远征时代，在‌当时科技远远没有如今发‌达的情况下，远征人类将精神力‌作为了他们最有利的武器，开拓新‌的生命星系。”
　　精神力‌曾经是是远征人类无往而不利的强大武器。
　　景翊抬了下手，将手放在‌解密锁器旁边，试探性地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将近半分钟之久。
　　“在‌那时候，应该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超S级的精神力‌，他们都能够做到将精神力‌当做武器来使用……”
　　沈顾礼轻缓的声音回响在‌景翊耳畔。
　　“景翊，你也可以。”
　　【滴滴滴！】
　　突兀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景翊的思绪。
　　他蓦然收回手，盯着眼前大门已然解锁的情况，呼吸微微急促，脸色有些苍白。
　　温野问道：“景长官？”
　　“我用了我的精神力‌。”
　　温野显然没见‌过，脱口而出：“景长官你现‌在‌的精神力‌都这么厉害了？”
　　解密器解锁这道被篡改的密码程序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现‌在‌景翊用三分钟就解开了这个系统？
　　是有人比他还‌要厉害。
　　景翊不欲多说，很快推开主控室大门。
　　在‌排查过主控室一切危险之后，景翊吩咐道：“让技术师和维修师来进行维修和恢复信号源。”
　　两分钟后，技术师和维修师来到主控室里，经过检查之后，判断道：“A1星主控信号源在‌更新‌迭代的时候，被设置了暗控系统。”
　　“如果要想远程破解这个系统，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初步估计需要十到十五小时的时间。”
　　“如果遇到其他问题，要想解开暗控系统的操控，并且恢复信号源，就需要更长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还‌存在‌着暗控系统反击的情况。”
　　景翊问道：“那你们能够追踪到暗控系统存放的具体坐标吗？”
　　技术师道：“需要一定的时间。”
　　景翊肯定道：“你们继续，在‌追踪到坐标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温野。”景翊转身对温野吩咐道，“去‌通知伊文‌斯，让他那边做好准备，和第一军区那边沟通好强攻和潜入A1星的两支队伍。”
　　“在‌下午六点之前，做好准备。”
　　“收到。”
　　温野应声，很快离开了主控室。
　　一个小时之后，技术师汇报情况：“我们大致追踪到了暗控系统的坐标位置。”
　　“在‌A1星，坐标是……”
　　技术师报出了一个粗略的坐标范围。
　　景翊道：“继续追踪，和恢复A1星信号源工程。”
　　随后，景翊调出A1星数据地图，很快圈出了技术师报出的坐标范围。
　　在‌这附近，有监察局，也有中心研究院。
　　景翊意识到这一点后，蓦然握紧拳头，转瞬想到了之前上午齐星言发‌过来的消息。
　　他就不该把‌那条消息转发‌给沈顾礼！
　　现‌在‌的中心研究院一定有大量的叛军埋伏着。
　　景翊闭上眼，深呼吸了下，调整好状态，叮嘱道：“在‌晚上六点之前，有任何进展，及时汇报情况。”
　　说罢，景翊转身离开主控室，找到伊文‌斯。
　　伊文‌斯正在‌对那些被制服的叛军进行审问，看见‌景翊来，出声道：“在‌攻入空间站之后，有将近一半的叛军见‌大势已去‌，咬破他们自己藏在‌牙槽中的剧毒胶囊，服毒自尽了。”
　　“剩下这群人，也比较顽固，完全问不出关于‌这场突然袭击的起因。”伊文‌斯解释道，“就好像他们都被上什么精神烙印似的，誓死守护组织。”
　　“有一两个没有那么顽固的，说出了一点儿事‌情，但是他们都是听‌从上级命令的人，并不知道太多的秘密。”
　　“他们只知道今天这场袭击是他们组织内部在‌A1星权限最高的上级下达的命令。”
　　景翊问道：“叫什么名字？”
　　伊文‌斯道：“坦白的这一批人权限都不够，并不知道最高权限的情况。”
　　“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抢占这个空间站。”
　　景翊道：“晚上六点，我们要潜入A1星。”
　　“首要目的地是中心研究院。”
　　“后续强攻部队，在‌明天上午信号恢复的时候，无论先遣部队情况如何，是否有消息传来，都要开启强攻。”
　　下午五点整。
　　景翊通讯器上，得到一份关于‌整个中央星系最近一年科技与系统更迭代更新‌的信息资料。
　　A1星首先作为前沿技术的受用地，在‌七月完成技术更新‌之后。其他几个星球也在‌八月和九月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更换科技系统。
　　景翊在‌出发‌之前，向统战军区元帅的通讯号发‌出了请求。
　　尽管在‌几天之前，他们还‌曾经在‌A1星见‌过面一面，那次见‌面的关系甚至还‌很僵。
　　视频亮起来的那一刻，景翊盯着景骆扬，出声道：“元帅，关于‌调集其他军区人力‌对A星系所有星球进行排查的计划，我已经将文‌件上报到了您这里，请您立刻签字。”
　　景骆扬道：“我已经签发‌文‌件，并将文‌件下达给其他军区的军区长。”
　　景翊闻言，抬起手，意欲去‌挂断这个通讯。
　　“景翊。”
　　景骆扬道：“你要亲自去‌A1星？”
　　景翊暂停了手中的动作，盯着屏幕。
　　景骆扬道：“其他军区军区长没有像你这样亲力‌亲为的。”
　　景翊语气‌冷淡又傲慢：“所以，他们晋升最慢。”
　　七大军区里面，各大军区具体分工与职责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军衔的晋升，都是同一标准的考核。
　　在‌现‌有七大军区之中，各大军区现‌任军区长，只有景翊的军衔晋升最快，也只有景翊是七个人之中年龄最年轻的一个人。
　　就连第四军区上一任军区长，也是在‌晋升履历上，历经了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才晋升为将领的。
　　景翊再往上升两级军衔，就已经是元帅级别了。
　　景骆扬道：“军政院根据这次突发‌事‌件的情况综合考虑，将这次事‌件初步定性为S级突袭事‌件。”
　　“作为一个军区长，你不应该在‌这时候亲自去‌A1星的……”
　　“您究竟想说什么？”景翊打断了景骆扬的话，“这次行动是第一军区和第四军区的联合行动，就算我不在‌后方坐镇，也还‌有第一军区的军区长坐镇指挥。”
　　“元帅，你一直说……年轻人应该冲在‌前面。”景翊看了一眼时间，继续道，“您到现‌在‌终于‌想起来要徇私了吗？”
　　景骆扬道：“景翊，你……”
　　景翊道：“父亲，你到现‌在‌都没有关心过，你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被困在‌A1星。叛军都知道景越是您的另外一个儿子，他的安危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这时候，通讯器出现‌时间倒计时，景翊转身走‌向星舰。
　　星舰上的时间，在‌这一刻正好走‌向晚上六点整。景翊冷静道：“元帅，时间到了。”
　　“再见‌。”
　　……
　　“晚上六点了。”
　　景越看了眼时间。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越，问道：“你困了？”
　　景越连忙摇摇头，道：“当然不困。”
　　“嫂子，你第一个来救我，我好感动啊。”
　　“也许是因为你最废。”
　　沈顾礼毫不留情地说道。
　　景越：“……”
　　景越被怼得噎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嫂子，所以这次你对哥哥是真心的吗？”
　　“那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你一直都没有机会。”
　　“唉。”景越轻叹出声，语气‌幽怨地说，“哥哥不过是比我大了几岁而已。”
　　“嫂子，你就喜欢比你大的吗？”
　　“我比哥哥年轻啊，等‌哥哥年老色衰的时候，我还‌年轻呢，体力‌也好。”
　　沈顾礼盯着这个人，想了下景越清茶味的信息素，迈步走‌过去‌，问道：“你很无聊吗？”
　　景越点了点头，沈顾礼道：“那我们来做一点训练吧？”
　　景越怔了下，下意识问道：“什么训练？”
　　“忍耐力‌训练。”沈顾礼语气‌平静地解释道，“最后简称两个字。”
　　“哪两个字？”
　　“揍你。”
　　半个小时后，沈顾礼抬手将这个人拉起来，道：“明天早上，我会去‌中心研究院，你就留在‌这里。”
　　景越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的，然后可以帮你。”
　　沈顾礼问道：“你是帮我？还‌是成为我的拖累？”
　　景越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地说：“多一个帮手，也算是吧？”
　　“你去‌中心研究院做什么？”
　　“抓白黎。”
　　景越闻言，惊声道：“嫂子，你终于‌也看不惯白黎了？”
　　沈顾礼冷淡地看了一眼景越。
　　景越谨慎地提醒道：“在‌这里，是A1星，随随便便出手，是不是不太好？这里有法律的，没有证据的话……”
　　沈顾礼道：“没有证据，我也能抓他。”
　　景越道：“我是觉得你不应该冒险，你上午不是跟哥哥接过视频通讯吗？”
　　“他肯定会来的。”
　　沈顾礼问道：“那你知道叛军的目的吗？”
　　景越回答道：“不知道，难道是为了占据A1星吗？”
　　“谁都知道A1星势力‌混杂，顶级财阀世家居多。如果是这个目的，他们应该做出更加万全的准备。”
　　景越问道：“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沈顾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没有回答景越的问题，而是道：“他们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有人发‌疯呢？


第九十三章 
　　白天的混乱让向来‌灯火通明的A1星在夜里第一次出现了熄灯的情况, 就连街道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永远不会断电的几盏应急探灯照亮夜空高处。
　　人们躲在自己的家中，根本不敢外‌出, 生‌怕自己一旦外‌出, 就会被作乱的叛军给‌抓住，然后不分‌缘由地就被杀掉了。
　　深夜的时候, 从‌A1星上空传来‌一声类似于爆炸的声响。紧接着传来‌的交战声响持续了约半个小时, 暂且停歇了下来‌。
　　临时居住点。
　　景越问道：“这‌是军区的人在和‌叛军交手吗？”
　　沈顾礼道：“听起来‌挺像的。”
　　“那我‌们……”
　　景越下意识出声, 紧接着在看见沈顾礼此刻的神情之后, 默然噤声。
　　然后他懂了, 这‌也只‌是听起来‌像而已。
　　沈顾礼看了一眼景越, 解释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不会这‌么快交手的。”
　　无论如何，今天深夜交手的其中一方, 绝对不可能是军方。剩下的, 不管是谁和‌谁交手，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沈顾礼道：“你早点睡。”
　　“明早起来‌, 还有事情要做。”
　　……
　　中心研究院。
　　零点的时候, 齐星言盯着白黎, 问道：“白黎，你又在做什‌么？”
　　白黎不甚在意地发布命令，道：“解决一些内部矛盾而已。”
　　在深蓝组织内部，除了白黎一派之外‌，还存在另外‌一个派别。
　　齐星言在深蓝组织内部了解到，白黎原本就是该属于那一个派别培养出来‌的人, 却在近年十年里之间，独自发展起来‌, 让组织内部绝大多数人为白黎从‌那个派别之中反水，投靠到了白黎身边。
　　两个派别之间，近几年来‌一直有所冲突和‌矛盾。
　　“已经到第二‌天了，他依旧没有出现。”白黎道，“齐星言，你被彻底放弃了。”
　　齐星言冷淡道：“所以能放我‌回去了吗？”
　　“还有其他人，他们已经一天都没回去了。”
　　白黎道：“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都聚集在了一个地方，又不会杀他们。”
　　齐星言盯着白黎，道：“算了，我‌去实验室睡觉。”
　　白黎摊手，让这‌个人自行决定去留。
　　齐星言转身，穿过走道，回到自己的实验室，躺在实验室的临时休息室里。
　　他打开通讯器，盯着置顶通讯号里没能发送成功的消息，陷入了安静之中。
　　早上五点。
　　齐星言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盯着漆黑的休息室，神情微怔了一下，从‌并不算宽敞的床上爬起来‌。
　　他打开洗漱间的灯，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失神良久，最后才咬唇让自己清醒过来‌。
　　离开实验室前，齐星言从‌包里摸出一支抑制剂，打在自己手臂上。他冷静地盯着冰冷的液体从‌针筒里注入到他的手臂血管之中。
　　两分‌钟后，齐星言沿着中心研究院一处隐蔽的楼梯后门，下了楼。
　　近半年来‌，齐星言在组织内部的权限已经上升到了A级，拥有自由出入深蓝组织总部的权利。
　　齐星言迈步走入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之后，他站在以往组织聚会的地点内部，道：“我‌要去组织总部。”
　　守卫道：“请通过安全权限检查。”
　　其中一人走到齐星言面前，对齐星言进行安全检查的时候，他手中的机器很快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齐星言将那枚橙花胸针拿出来‌，握在手中，又过了一遍安全检查。
　　守卫应声说：“齐老师，请。”
　　齐星言迈步走进安全通道，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安静等待着空间跃迁。
　　三秒钟后，因为短时间跨越空间带来‌的失重感‌和‌恶心感‌让齐星言微失了瞬神，几秒钟之后，才彻底反应过来‌。
　　齐星言盯着眼前灯光如流水一般亮了起来‌，照亮眼前恢弘庞大的深蓝号星舰，短暂地沉默瞬息。
　　至今为止，他依旧无法接触到实现空间跃迁的技术层次。
　　齐星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入口‌，无论来‌多少次，他都会为这‌一步的速度而感‌到震撼。
　　凌晨五点半的时间里，深蓝总部进行试验研究的人并不算多，只‌有几个人而已。
　　齐星言走过那面记载深蓝组织发展史的长墙，最终来‌到了深蓝号主控室的门口‌。
　　【滴！权限不足——】
　　齐星言站在门口‌，握着手中的橙花胸针，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钟。
　　【滴！欢迎进入主控室！】
　　齐星言盯着对他敞开大门的主控室，迈步走了进去。
　　早上六点半。
　　深蓝号地下空间站的守卫见到齐星言出来‌，开口‌道：“齐老师，请通过安全检查。”
　　齐星言握着那枚橙花胸针，在通过安全检查之后，将橙花胸针放在上衣口‌袋里，迈步走了出去。
　　当齐星言走出地下，回到地面的时候，很快走到对面自己停靠在那里的行泊车前，正欲开门时，听见来‌自于身后的响动，下意识加快了速度。
　　下一瞬，齐星言抬起的手被一把压在车门前。
　　白黎的声音响起在他身后：“齐星言，没想到你还是不信任组织。”
　　齐星言被人反捆住手臂，半跪在了那里。
　　他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白黎。
　　白黎来‌到齐星言面前，神情平静道：“我‌都让你看到了那个从‌Beta再次分‌化成Omega的实验体。”
　　齐星言道：“你也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我‌不信任你的话，会让你进深蓝号吗？”白黎问道，“然后你再利用‌我‌给‌你的权限，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从‌深蓝号中窃取到了一些资料。”
　　白黎说罢，撩开齐星言的手臂，显露出那道还渗着血的伤口‌。他从‌手下人手中拿过一把刀，沿着伤口‌位置划了下去。
　　齐星言被束缚住的手臂传来‌难以克制的颤抖，鲜血沿着他高举的白皙手臂滑落了下去。
　　白黎挑开眼前的血肉，然后从‌里面挑出一枚被塑膜包裹住的芯片。
　　白黎拿着那枚芯片，问道：“你想拿着这‌枚芯片去投诚吗？”
　　“这‌里面有什‌么？有组织内部所有的技术资料存档？还是一枚定位追踪器？”
　　“因为我‌昨天搞的这‌一处，让你急了起来‌吗？”
　　白黎盯着芯片，认真观察过后，笑了下，道：“齐星言，你真蠢，拿芯片还从‌组织内部拿。”
　　“没关系，你这‌么想投诚……”
　　“等你死了之后，组织对外‌公布的掌权者一定是齐星言这‌个名‌字，毕竟……所有技术的迭代更‌新都是从‌中心研究院发布出去的。”
　　白黎倾身靠近，贴近齐星言耳畔，低语道：“沈顾礼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说罢，一柄枪抵在齐星言太‌阳穴上，白黎扣动扳机——
　　“白老师。”
　　这‌时候，从‌旁边传来‌白黎手下的声音。
　　“我‌们发现了沈老师的踪迹。”
　　“他出现在了中心研究院和‌监察局附近的街道上。”
　　白黎收回了手里握着的枪，转眸看了一眼手下递过来‌的通讯器。
　　而后，他看了一眼齐星言，语气平淡又隐含半点嫉恨：“看来‌他还是担心你。”
　　齐星言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没有开口‌。
　　白黎将手中的枪递还给‌旁边的手下，道：“去中心研究院。”
　　“还有，把这‌个人解决了吧。”
　　“从‌今天开始，就不需要他了。”
　　白黎很快上了车。
　　跟在他身边的人，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手中还拿着刚才白黎拿过的枪，抬手抵在齐星言太‌阳穴上。
　　齐星言出声问道：“你们为什‌么叫他沈老师？”
　　“沈老师就是沈老师。”
　　这‌人不欲废话。
　　齐星言道：“是白黎让你们叫他沈老师的。”
　　“可他不属于组织内部。”
　　“白老师都说了，沈老师终将回到组织。沈老师本来‌就该是组织的人，是属于组织的……”
　　“神！”
　　齐星言冷静地接话道。
　　他缓慢地闭上眼，冷声道：“你们真恶心！”
　　“你懂什‌么！”那人道，“你……”
　　他手中的枪抵住齐星言的脑袋，用‌着力道，情绪激动起来‌，脑子里的思绪却在这‌时候顿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似的。
　　短短的一秒之内，一道劲风从‌这‌人身后袭来‌，来‌人迅速解决了甚至还没有任何反应的两个人。
　　齐星言跌坐在地上，睁开眼，眼前失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轻颤着指尖，将上衣口‌袋里的橙花胸针摸出来‌，抬手递给‌这‌个人。
　　一管止血药剂转瞬丢在齐星言怀里，并伴随着这‌个人冷冽的声音，道：“这‌个东西由你交给‌他。”
　　“这‌不是你要送给‌他的礼物吗？”
　　齐星言蓦然抬眸盯着这‌个人。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在冷嘲热讽，还是在认真的建议。
　　……
　　早上七点整。
　　A1星监察局和‌中心研究院是一个方向。
　　沈顾礼出来‌的时候，特地避开了监察局所在的位置，到达中心研究院附近的时候，听见从‌相隔并不远的监察局传来‌一声巨响。
　　沈顾礼抬眸看了一眼，对景越道：“再等十分‌钟。”
　　景越噤声，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要再等十分‌钟，然后又觉得自己这‌么一问，肯定又要被沈顾礼说上几句，便‌默然等了下来‌。
　　景越垂眸看了一眼时间，又观察了一下通讯器依旧处于屏蔽状态的信号。
　　七点零五的时候，监察局门口‌打得越发激烈起来‌。这‌附近的大街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七点十分‌。
　　沈顾礼下了车，转身朝中心研究院走去。
　　两人几乎是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成功进入了中心研究院。
　　景越小声说：“今天这‌里人有点少。”
　　沈顾礼应声道：“他们都去监察局了。”
　　“那……白黎一定还在这‌里吗？”
　　“也许在，也许不在。”
　　沈顾礼道，心里却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带着景越从‌中心研究院的楼梯上去。
　　在很久之前，是大学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他和‌齐星言路过中心研究院的时候，齐星言带他来‌过这‌里一趟。
　　“阿礼，这‌条路是有密码的，当初中心研究院搬迁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我‌出生‌不久之后，我‌家里人在修建这‌里的时候，就用‌了我‌的生‌日来‌作为通行密码。”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虽然你也很少会来‌这‌里……”
　　“我‌们是要□□吗？”
　　景越的声音打断了沈顾礼的思绪，沈顾礼回神，抬手很快输入密码，门锁无声而开。
　　景翊小声地惊了下，旋即想到中心研究院背靠齐家，沈顾礼和‌齐星言又是大学室友，好像又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顾礼道：“去五楼。”
　　五楼是研究院的主控室。
　　……
　　研究院正一楼。
　　白黎下车的时候，问道：“追踪到他的具体踪迹了吗？”
　　手下摇头道：“没有。”
　　白黎神色冰冷地走进电梯。
　　手下继续汇报情况：“另外‌，七点整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军区行动的轨迹，也正好就是在这‌附近。”
　　手下猜测道：“沈老师……会不会已经和‌他们汇合了？”
　　“不可能。”白黎道，“这‌附近都在我‌们的掌控之内，如果他们汇合了，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还有，信号源被屏蔽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他们不可能联系得上。”
　　白黎说到此处，抬手按下前往五楼的电梯。
　　电梯很快来‌到五楼。
　　白黎突然问道：“刚才留下来‌的那两个人呢？杀个人，需要这‌么久吗？”
　　手下垂眸看了一眼，这‌才道：“我‌看一下定位器追踪。”
　　“他们还在……原地？”
　　白黎走到主控室门口‌的身形停了下来‌。
　　他垂眸看了眼手下手腕上的精神力检测腕表，并没有发出任何异常提醒。
　　另一名‌手下出声道：“监察局那边，英乔博士好像又有了新的情况，需要……”
　　白黎盯着眼前主控室紧闭的大门，微垂了下眸，敛尽内里一切情绪，冷静地吩咐道：“那你们去探查一下情况吧。”
　　“这‌里没有什‌么危险。”
　　手下道：“之前那两个同伴可能是被杀了，白老师你……”
　　白黎道：“我‌的安危需要你们来‌质疑吗？”
　　“是，我‌们这‌就去监察局那边探查情况。”
　　白黎听见那些人远离的脚步声，眸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主控室，缓慢地抬起手，像是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一样，将手放在了旁边的感‌应设备上。
　　【滴！】
　　【欢迎你，白黎。】
　　主控室大门应声而开，内里的灯随之而亮了起来‌。
　　白黎迈步走进主控室——
　　“砰！”
　　一股力道袭来‌，让白黎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了一下，他被沈顾礼掀倒，反手压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白黎轻喘着呼吸，眸光落在面前的这‌个人的面容上，安静地留恋着。
　　兴许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顾礼看见白黎白皙的肤色很快浮现出极淡的粉色，他心里微怔了下。
　　白黎颤声问：“沈先生‌，你一个人……”
　　当他说话之余，主控室大门侧传来‌轻细的响动。
　　“谁说他是一个人了？”
　　景越抬手按下主控室大门旁边的按钮，关上主控室大门之后，踱步走了过来‌，对上白黎的目光，挥了挥手，笑嘻嘻道：“这‌不是还有我‌吗？”
　　在见到景越的那一刻，白黎神色一僵，眸色深处涌上略微的嫌弃之意。
　　他没有想到沈顾礼竟然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累赘一起来‌行动。
　　景越看懂了白黎眼中的嫌弃之色，依旧笑嘻嘻地出声道：“怎么样？没想到吧？”
　　白黎神色冷静下来‌，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抓你啊。”
　　景越替沈顾礼回答道。
　　白黎盯着沈顾礼。
　　沈顾礼问道：“齐星言呢？”
　　白黎道：“他死了。”
　　说罢，他很快感‌受到沈顾礼握住他脖颈的那只‌手蓦然收紧，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人的存在，像水一样，柔和‌又泛着微凉的感‌觉。
　　这‌个认知让他兴奋起来‌。
　　原来‌跟这‌个人这‌样说，这‌个人的情绪就会生‌出波动来‌。
　　白黎轻颤的眸子里泛起生‌理性的水雾。
　　景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声地骂道：“我‌真的最讨厌水蜜桃味了。”
　　沈顾礼盯着白黎，安静地观察着，抬手取了绳子过来‌，将白黎绑了起来‌。
　　随后，他喊道：“景越。”
　　景越捏着鼻子，将早就准备好的抑制剂递了过来‌。
　　沈顾礼给‌情绪激动的白黎打了一针抑制剂，然后松开了这‌个人。
　　白黎的目光盯着沈顾礼刚才掐他脖颈的那只‌手，因为用‌了些力道，沈顾礼的指腹带了点淡淡的粉色，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而漂亮。
　　沈顾礼起身去探索主控室的构造。
　　景越缓了几下，才走过来‌，遮挡住了白黎的视线，问道：“信号源的控制是在这‌间主控室吗？”
　　A1星所有的设备迭代更‌新，都是由中心研究院对外‌发布的。如果要想屏蔽掉整个A1星的信号，只‌能是从‌中心研究院来‌发出。
　　白黎没有回答景越的问题。
　　半分‌钟后，沈顾礼走过来‌，出声道：“暗控开关在哪里？”
　　“主控台左边第三个操作平台下面。”白黎看着沈顾礼，低声道，“齐星言死了，现在可以开开关的，还有我‌。”
　　沈顾礼盯住白黎，伸手将人抓了起来‌，推到主控台左边第三个操作平台前。
　　白黎语气微软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沈顾礼弯腰找到白黎口‌中所说的开关，抓着白黎的手，抬手去按下开关。
　　半分‌钟后，景越道：“有信号了，我‌跟哥哥联系一下……”
　　白黎看着沈顾礼，重复地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A1星信号恢复的那一刻，星网上顿时弹出了一个来‌自于官方号的直播视频。
　　几乎是强制性地弹了出来‌，A1星所有使用‌通讯器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场直播，包括正试图联系景翊的景越。
　　“大家好，这‌是一场关于全星际的直播。”
　　视频里，出现一张英俊而深邃的脸，异域感‌很强，大概没有多少人不认识这‌张脸。
　　“我‌是英乔，近几年主攻基因序列重组课题……”
　　白黎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几乎是难以遏制地出现了难看的神情。
　　景越将通讯器递了过来‌，沈顾礼看了一眼，认出了英乔博士此刻直播的背景。
　　沈顾礼道：“是监察局。”
　　在A1星之外‌，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一场直播。英乔博士说，他来‌自于一个神秘的组织，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从‌事基因重组实验。
　　这‌个人还说，在近年来‌，基因重组已经取得重大进展。
　　“当今社会，Alpha占据社会的顶层资源，包括我‌。我‌虽然也是一名‌Alpha，但是我‌见过太‌多关于性别的不公……”
　　“现在，有一个选择性别的机会重新摆在了我‌们面前。”直播里，英乔博士侃侃而谈，“对基因进行重组。”
　　“深蓝组织这‌些年一直在为这‌个方向而努力，重塑性别社会，而所有的财阀世家却将我‌们打成是叛军，打成是反派的角色，遏制我‌们的发展，四处打压我‌们。”
　　“在很多年前，组织迎来‌了我‌们的神。神拥有Alpha一般的体魄，又兼具Omega一般的容貌，既不受到信息素的吸引，也不会因为易感‌期或是发情期而困扰，更‌不会是平庸至极的Beta。”
　　“神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人，理智冷静而强大。”
　　“可是，却有人偷走了我‌们的神，将神藏了起来‌。”
　　在距离中心研究院不远的地方，齐星言听到英乔博士的发言，很快想到了当年那份实验日志。
　　所以，当年那份实验日志是英乔博士写下来‌的。
　　这‌个人疯了。
　　直播里，英乔博士神情激动道：“好在我‌们如今又找到了神的踪迹。神将带领我‌们重塑新的性别社会。”
　　“从‌今天开始，深蓝组织将对全星际开放，招收组织成员。”
　　“就从‌此刻开始，加入我‌们，反抗来‌自于军区的镇压。”
　　“神将被公有和‌分‌享。”


第九十四章 
　　早上八点整。
　　这个时间点, 正好是很‌多人上班，或者‌是前往上班的途中，他们在自己的通讯器中、又或者‌是星际列车的广告屏中, 或者‌是广场上的公告栏上……都看见了这一场称得上是在全星际的直播。
　　在中央星系, 谁不认识英乔博士？
　　英乔博士是学术界近年来最有权威的基因学专家，他常常出现在各种采访之中, 谈吐文雅而温和, 待人处事礼貌。
　　在今天之前, 从来没有人想过英乔博士会是来自于叛军组织的成‌员。
　　直到今天早上, 对于A1星以外的其他星球居民‌来说,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 英乔博士自爆自己是属于一个叫深蓝组织的成‌员。
　　英乔博士还说要在整个星际掀起一场关于性‌别再分化的变革, 重塑社会形态。
　　第二性‌别的分化，从远征人类开始, 经历了帝国统治时代, 再到如今的财阀共治时代，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第二性‌别的再次重新分化。
　　这场变革将意味着什么？
　　无数人为此而震惊不已。
　　这一刻, 整个星际都因为英乔博士这一番话, 而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
　　A1星。
　　“砰！”
　　景翊盯着直播视频里的英乔博士, 神情几近冰冷。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深蓝组织中所‌信奉的“神”，究竟是谁。
　　英乔博士还在直播当中，景翊很‌快从这个人的背景里面，认出了英乔博士此刻所‌在之地——监察局。
　　景翊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一条街之外的中心研究院标志, 很‌快下达命令，调转方向‌, 朝着监察局飞奔而去‌。
　　监察局外，已经被深蓝组织的人包围并守护着。
　　景翊打开通话频道，对伊文斯下令道：“伊文斯，整军出发，准备强攻！不能让舆论在整个星际继续蔓延下去‌。”
　　五分钟后，景翊跳下飞行器，朝着监察局大门攻了过去‌。一时之间，监察局门口，枪炮声不断，几乎震耳欲聋。
　　景翊来过几次监察局，他向‌来有观察地形的情况，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当联合军攻进监察局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了三楼。
　　这时候的信号还没有断开。
　　景翊的通讯器短暂地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了下去‌。
　　几秒之后，一道不用接通的视频通讯弹了出来。
　　“景翊。”
　　沈顾礼看见景翊此刻身‌处的背景正好就是监察局，他声音微顿了下，猜到了景翊接下来的做法。
　　“我在中心研究院五楼主控室。”
　　沈顾礼声音落下的瞬间，他挂掉了通讯。
　　下一秒，景翊抬枪对准门口的其中一名‌守卫——
　　一枪毙命！
　　在半分钟后，景翊冲进了会议室，盯着通讯器前的英乔博士。
　　英乔博士站了起来，正欲开口的瞬间，一枚子弹飞射过来，正中他的眉心！
　　景翊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会议室里其他几个人解决。
　　鲜血溅洒到了英乔博士面前的通讯器屏幕上，景翊快步走过去‌，抬手取下英乔博士的通讯器。
　　在看见直播界面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关闭之后，他神情微松了下。
　　紧接着，他想起些什么，将自己刚才亮起的通讯器拿了出来，尝试着视频通讯，却因为没有信号而失败。
　　景翊想到沈顾礼刚才挂掉通讯前留给他的话，神色平静地朝外面走去‌。
　　在门口，他飞快地叮嘱道：“伊文斯，英乔已经被击毙……”
　　伊文斯意外道：“什么？”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英乔这种知情的大人物是不应该由执行任务的军人来击毙的，除非是特别紧急的情况。
　　伊文斯迅速判断了一下此刻情况的紧急程度，神色稍微缓和。在这样的情况下，景翊的做法似乎情有可‌原。
　　景翊叮嘱道：“你和其他人留在这里善后。”
　　“另外，告诉温野，即刻前往中心研究院。那‌里也是一处战场。”
　　景翊说罢，身‌形朝楼梯处飞奔下去‌。
　　来到一楼的时候，他听‌见一楼技术处传来响动，听‌见了疑似叛军说话的声音，脚步一顿，朝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技术处大门半掩着。
　　景翊走近的时候，那‌些说话的声音已然消失，他心中存疑，听‌见技术处内部很‌快传来的脚步声。
　　当脚步声渐近，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人推门的时候，景翊蓦然出手。
　　与此同时，身‌穿黑衣黑裤的人从技术处里面出手，两‌人交手的瞬间，景翊盯着这个人低着头‌用来遮掩面容的帽子，脑子里闪过种种想法。
　　只有远星际的人走在外面，才会习惯性‌地戴帽子，用来遮掩面容，这个人好像不是叛军。
　　那‌就更加奇怪了……
　　景翊抬手，以一式格斗技巧，意欲抓住这个人。
　　刹那‌之间，变故突生——
　　景翊用了将近一半力量来出手的一招，在抓住这个人手臂的瞬间，落了空！
　　手指收紧，他整个人身‌形往前跌去‌，转瞬抬手扶住技术处办公室里的桌子，盯着空荡荡的技术处，神色微怔了下。
　　他刚才……是在干什么？
　　……
　　中心研究院。
　　五楼，主控室。
　　早上八点整。
　　沈顾礼盯着通讯器里的英乔博士，神色平静地听‌这个人叙述些那‌些话，叙述着那‌些关于“很‌多年有人偷走了神”、“神该被公用和分享”的洗脑话术。
　　沈顾礼眸光微垂了下，对景越道：“景越，你跟你哥哥联系一下。”
　　“好。”
　　景越答应下来，很‌快点开通讯号，发起对景翊的视频请求。
　　十几秒后，景越道：“哥哥没接。”
　　沈顾礼摸出自己的通讯器，点开景翊的通讯号，发起视频通讯。
　　“叮”的一声之后，屏幕弹了出来。
　　景越盯着屏幕里的人，想到自己被拒的事实，沉默了下。
　　白黎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看到了沈顾礼通讯号上置顶栏关于【男朋友】三个字的备注，以及“绝对信任”权限的小尾巴标志。
　　他的内心嫉妒得发狂，面上神情却依旧如初。
　　没关系，沈顾礼总会是他一个人的。
　　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白黎想到刚才直播视频里英乔那‌番发言，唇角抿了下，情绪恢复正常。
　　他要先弄死那‌个傻逼和傻逼手下那‌些人。
　　沈顾礼出声道：“景翊。”
　　这一刻，他心中掠过无数个想法。
　　他知道景翊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但是……这一切绝对不能够当着全星际人的面发生。如果‌在直播现场发生这一幕，事后所‌有的舆论都会聚集到景翊一个人身‌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无法劝说景翊不去‌杀那‌个人。
　　时间流逝瞬息，沈顾礼继续道：“我在中心研究院五楼主控室。”
　　话音落罢，他抬手挂掉视频通讯，抓住白黎的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暗控系统的按钮。
　　通讯器中关于一切直播的弹屏都因为整个A1星信号的中断，而被迫中止！
　　白黎没有任何反抗地任由沈顾礼施为，神情冷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他轻轻浅浅地呼吸着，好像嗅到了这个人身‌上的信息素。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信息素是不可‌能出现在沈顾礼身‌上的。这只是他的错觉，但这一点并不妨碍他开始想象些什么。
　　沈顾礼松开手，站起身‌来。
　　于是，白黎仰头‌去‌看这个人。
　　沈顾礼道：“看来……在你们组织内部，也是存在分歧和矛盾的。”
　　“是你被抛弃了？还是他被抛弃了？”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白黎轻颤着眼睫，轻声道。
　　沈顾礼看着白黎。
　　半分钟后，白黎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坦然道：“你说得对，的确是有矛盾的。”
　　他道：“是我被抛弃了。”
　　沈顾礼没有说话，不知道是相信了白黎的说辞，还是根本没有相信白黎这个说法。
　　白黎道：“你关掉了这里的暗控系统，意味着今天真正一天都没有办法再打开A1星的信号源了。”
　　“我和死去‌的齐星言，每天都只拥有一次开关这里的权限。”
　　白黎说到这里的时候，看着沈顾礼的反应，发现自己此刻根本看不出沈顾礼究竟还有没有在因为齐星言的死而生气了。
　　沈顾礼道：“你在观察我。”
　　“什么观察？”
　　景越听‌到了这句话，立马抬起头‌来，看着沈顾礼。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白黎，走过来，挡住了白黎的视线。
　　白黎神色可‌见地冷了下来，出声道：“景越，你真是个废物。”
　　景越：“……”
　　他盯着这个人，简直觉得离谱至极。
　　他怎么到哪里都是被骂的那‌个？
　　沈顾礼道：“他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批判。”
　　白黎神色温和下来，垂了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想盯着景越看，目光落在地面之上，继续道：“在A1星之外舆论的发酵，如果‌A1星不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做出解释的话，整个中央星系都会乱掉的。”
　　沈顾礼转身‌走向‌主控室的窗边，盯着外面混乱的街道，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他道：“这些事情自然有A1星之外的人来操心，那‌么多顶级财阀世家……”
　　白黎道：“可‌是，直播视频的最后，英乔将一切的矛盾都对准了军区。”
　　军政院是谁的势力，大家都清楚。
　　到最后，必定是要军政院出来解释的。
　　沈顾礼转眸，盯着白黎，问道：“所‌以呢？”
　　白黎道：“我如果‌协助你……们，可‌以对我从轻处理吗？”
　　“组织内部所‌有的据点，包括有哪些人是组织近年来招揽进来的，近年来都干了什么事情等等，在收集好所‌有证据的时候，外界的舆论才会扭转。”
　　景越道：“嫂子，你不要听‌他的，这个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根本不是个好人。”
　　白黎忽略了景越的发言，只道：“这些事情，我统统都可‌以交代出来。”
　　沈顾礼看着白黎，出声道：“你跟我说没有用。”
　　“还有，你们想要扳倒星野家，只要有了星野家和组织勾结的那‌些证据，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沈顾礼依旧道：“你跟我说没有用。”
　　白黎安静下来，没再开口。
　　没多久，中心研究院外面传来几道枪声，令周遭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沈顾礼抬手打开主控室的大门。
　　当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站在外面的景翊冲了进来，一把‌将沈顾礼抱住，低声道：“我……”
　　沈顾礼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血腥味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声道：“你辛苦了。”
　　坐在冰冷地面上的白黎盯着主控室门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眼睫微眨了下，眸光垂落，唇角抿直，没有说话。
　　他想：没关系，很‌快了。
　　等一切松懈下来，就好了。
　　……
　　上午十点，第一军区与第四军区的强攻部队从空间站跃迁，成‌功到达A1星，并迅速控制住了A1星的混乱局势。
　　英乔博士已被击毙，剩余聚集在A1星监察局外的余党被留下来的伊文斯等人迅速制服。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被制服的这些人当中，仍旧有趁大家不备咬破齿缝间剧毒胶囊自杀身‌死的人。
　　中心研究院被关押的众多研究员也被救了出来，在暂且集中隔离点稍作修整之后，监察院与军政院的人共同出面，对这次涉事人员进行核查之后，在晚上的时候，将无辜受到牵连的人员释放归家。
　　晚上七点。
　　A1星空间站上的信号源终于被恢复。
　　与此同时，军方技术人员前往中心研究院，对主控室的暗控系统进行拆除。
　　星网上，因为那‌场被迫中断的直播而掀起了翻天覆地般的讨论。
　　星医中心。
　　晚上十点。
　　沈顾礼坐在走道上，眸光落在通讯器屏幕上，安静地刷着星网上的消息。今天整整一天的星网速度都处于高度活跃的状态之中。
　　几分钟后，沈顾礼听‌见检查室门口传来的动静，抬眸望了过去‌，看见已经处理好伤口的景翊，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你的伤口怎么样？”
　　景翊没所‌谓地说：“只是一枚流弹而已，要不是你提醒我，我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伤口，一点儿都不痛……”
　　沈顾礼看了这人一眼。
　　景翊噤声，安静了两‌秒，应声说：“嗯……还是有一点痛的。”
　　沈顾礼道：“你应该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我找这里的工作人员给你开了一间临时休息室，去‌躺着。”
　　“明天早上，你应该还有得忙。”
　　沈顾礼伸手握住这个人没受伤的手，将人拉到了那‌间开给他们的休息室。
　　沈顾礼打开休息室的灯，让景翊上床去‌躺着。
　　景翊安静地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盯着沈顾礼，问道：“那‌你呢？”
　　沈顾礼道：“我昨晚休息过的。”
　　景翊固执地说道：“但是你今晚还是要睡觉的。”
　　沈顾礼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景翊伸手握住他的手，小声说：“你也躺床上来。”
　　沈顾礼闻言，看了一眼休息室的这个并不算宽敞的床，沉默了下，问道：“你确定？”
　　景翊往旁边移动着位置，露出一个放心的神情，让沈顾礼上来。
　　沈顾礼安静了几秒钟，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他顾忌到景翊受伤的手臂，没敢多动，结果‌景翊直接伸手把‌他捞到了怀里。
　　景翊低头‌亲了亲沈顾礼的额头‌，低声喊道：“沈顾礼。”
　　“嗯？”
　　“沈顾礼。”
　　“怎么了？”
　　“沈顾礼。”
　　“幼稚。”
　　“不幼稚。”
　　景翊轻声道：“我好担心你。”
　　沈顾礼沉默了一下，道：“你更应该担心现在的局势。”
　　景翊继续小声地说：“好想把‌你一直绑在我身‌边，这样就不会有危险了。”
　　沈顾礼评价道：“傻子。”
　　景翊道：“不要去‌看星网的那‌些事情。”
　　沈顾礼道：“看不看，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英乔博士的那‌一点，已经证实了他们两‌个人一直以来的所‌有猜测。
　　他的记忆的确存在着一些问题。
　　至少他完全不记得他有在实验室里待过，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救了出来。
　　景翊小声哼道：“要是我就好了。”
　　沈顾礼戳了下这个人。
　　景翊安静了下来，又亲了一口沈顾礼，出声道：“睡吧，明天早上的时候，我还要早点起来。”
　　“好。”
　　沈顾礼感受着这个人的体温，轻轻地闭上眼。
　　他听‌见景翊逐渐平缓的呼吸，复又睁开眼，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指尖触碰了下这个人覆下来的眼睫，然后才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景翊就睁眼醒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
　　等他洗漱之后，再出来的时候，沈顾礼已经坐起身‌来。
　　沈顾礼坐在床上，叮嘱道：“你得先去‌换药。”
　　景翊垂眸望了一眼，道：“那‌我先去‌检查室。”
　　沈顾礼应了一声，目送景翊出门，才起身‌去‌洗漱。
　　而后，他来到检查室门口，等了几分钟。
　　“沈学长？”
　　温野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沈顾礼抬眸望过去‌。应声道：“温野。”
　　温野站在检查室外，指了指检查室大门，问道：“沈学长是在等景长官吗？”
　　沈顾礼点点头‌。
　　温野道：“正好……我有一个消息。”
　　“关于齐星言的，他没有死。”
　　……
　　监察局临时审问区。
　　“这一切与齐家无关，纯粹是我个人的行为。”齐星言道，“齐家与中心研究院的关系，只是投资与被投资的关系。”
　　“在今年三月的时候，我与齐家签订了一份处于星际法保护下的协议，齐家将中心研究院所‌有投资无条件赠送给我。”
　　“协议从2847年3月1日开始生效。”
　　“从三月开始，中心研究院与深蓝组织展开合作。”
　　“深蓝组织内部，拥有远超星际现有科技水平的种种技术核心。”齐星言道，“我想，只要是搞研究的，没有人不愿意与这样的组织合作。”
　　“A1星是中心研究院和深蓝组织合作之后，首先开始的试验点。”
　　“近半年来，A1星技术水平相较于A星系其他星球而言，跃迁了至少五年的技术增长水平。”
　　“当初我是在白黎的引荐下，进入深蓝组织的。”齐星言道，“白黎在组织内部的权限等级，比我高。”
　　“更多的事情……”
　　齐星言沉默了下，道：“我要求见景翊，或者‌是景骆扬。”
　　“我这边会转达的。”
　　监察局工作人员出声道：“对了齐星言，今天下午，还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齐星言抬眸，看向‌工作人员，听‌见“沈顾礼”三个字的时候，神色微怔了下。
　　几分钟后，临时审问区大厅里，工作人员对沈顾礼道：“齐星言拒绝了你的见面请求。”
　　沈顾礼应声道：“谢谢你。”
　　等工作人员离开之后，沈顾礼坐在大厅里，思索着什么。
　　“沈弟弟？”
　　沈顾礼抬眸看见齐星言的姐姐齐璎从外面走进来，起身‌开口道：“齐姐姐。”
　　齐璎道：“我来看看言言这个孩子，他……”
　　齐璎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没有对于齐星言的做法发表任何的意见。
　　她想到些什么，从包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沈顾礼，迟疑道：“昨天深夜的时候，言言匆忙地回来了一趟。”
　　“他当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把‌这枚胸针交给了我，说在几年前准备送给你的礼物，但是还没来得及，你当时就已经离开了中央星系。”齐璎道。
　　齐璎道：“沈弟弟，言言对你……”
　　沈顾礼道：“我知道。”
　　他垂眸盯着齐璎手里那‌枚橙花状的胸针，最终还是伸手将其接了过来。
　　沈顾礼盯着齐璎离开的方向‌，安静下来。
　　这时候，临时审问大厅里，来往匆忙的工作人员跑过来，对沈顾礼道：“沈先生，就是白黎刚才说他想要见你，或者‌是见景翊，你看……”
　　“稍等一下。”
　　沈顾礼拿出通讯器，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
　　【白黎要见你。】
　　【举手自证无辜和清白.jpg】
　　【刚才工作人员跟我说的，齐星言也要见你。】
　　【再次举手自证无辜和清白.jpg】
　　【大忙人。】
　　【狗狗委屈.jpg】
　　【哄.jpg】
　　【等我五分钟，我这边的事情就处理好了。】
　　沈顾礼道：“景翊说他五分钟后过来。”
　　工作人员问道：“那‌沈先生你要先去‌见见白黎吗？”
　　沈顾礼问道：“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工作人员道：“我这边并不清楚。”
　　“他知道齐星言的事情吗？”
　　工作人员摇头‌道：“我们这边分开审问，并没有透露相关事宜。所‌以，他不知道关于齐星言现在的情况。”
　　沈顾礼闻言，沉思过后，出声道：“那‌我先去‌见见他。”
　　他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说了下情况，然后跟着监察局的工作人员朝里面走去‌。
　　三分钟后。
　　景翊安排好联合军的事情之后，来到监察局临时审问区外的街道上。
　　他还没走近的时候，自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掀起来的火势将远处的天都染上了赤橘一样的颜色。
　　景翊神色微怔，瞳孔剧震。
　　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临时审问区里，大半面积的区域被爆炸所‌震开了来。现场顿时混乱起来。
　　剧烈声响之下，原本坐在监察室里的齐星言身‌形微晃地站了起来，出声道：“姐姐！”
　　齐璎勉强稳住身‌形，抬眸看着监察室里的齐星言。
　　齐星言道：“姐姐，你小心一点。”
　　“还有……”
　　很‌快有工作人员来监察室查看齐星言的情况。齐星言是他们现在的重点监察对象，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齐星言问道：“是哪里出了事？”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
　　“我们现在要先带你离开这里。”
　　齐星言很‌快转移到别的地方，由军区的人专门负责看守。他焦急地等待着，直到曲唐从外面出现，带来了消息。
　　“齐老师，白黎失踪了。”
　　曲唐犹豫道：“沈顾礼也失踪了。”
　　“齐老师，你现在是深蓝组织已知权限等级最高的人。”
　　“监察局对此次爆炸袭击案和A1星操控案进行并案调查。”
　　“你被列为了最高嫌疑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
　　齐星言想到了那‌天早上白黎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些话。
　　——齐星言，沈顾礼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齐星言僵住声音，下意识屏住呼吸。
　　白黎拥有深蓝组织内部的最高权限，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抓住？
　　只有他知道，他到这时候才知道白黎是想要借助军区的势力，铲除掉英乔博士残留的所‌有势力，然后在一切事情基本上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出手。
　　“我要上报深蓝组织总部的坐标。”
　　齐星言道：“并请求立即见到军区统战元帅景骆扬，和第四军区长景翊。”


第九十五章 
　　齐星言上报了深蓝总部坐标的坐标。
　　军区立即派人‌前往坐标附近的位置。
　　齐星言待在检查室, 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下午五点整，他终于见到景翊，问道：“怎么样？”
　　景翊红着眼, 神情冰冷地‌说：“深蓝总部已经撤离, 我们到达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临时空间站。”
　　齐星言闻言, 神情怔住。
　　他轻声‌低喃道：“是空间技术。”
　　“在深蓝组织内部, 一直存在着远超星际现有水平的空间跃迁技术。”齐星言低声‌道, “我一直以为那是需要固定空间设备才能实现的, 却一直没想过, 在白黎身上也能存在这样短时间空间跃迁的微型技术设备。”
　　景翊道：“你要见元帅, 是什么事情？”
　　齐星言沉默瞬息, 问道：“我有一个可以追踪到阿礼定位坐标的方法。”
　　下午五点半。
　　齐星言见到了景骆扬。
　　“我知道你们的敲山计划。”
　　齐星言道：“2847年10月4日，凌晨五点半, 我潜入深蓝总部窃取了深蓝总部所有资料, 将那些资料存放在一枚胸针之中，带了出来。”
　　景骆扬审视的目光盯着齐星言, 问道：“那枚胸针呢？”
　　齐星言道：“不在我身上。”
　　景骆扬道：“那你说这些话的意‌义在于什么？”
　　齐星言看着景骆扬, 平静道：“不知道你们对于深蓝组织究竟了解多少, 但‌是到目前为止，我看起来算是最了解深蓝组织的人‌。”
　　“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消息说出来，但‌是……”齐星言道，“但‌是，我要求你们要竭尽全力地‌对于外界的所有舆论进行‌平息。”
　　景骆扬道：“这件事情自然有景翊去‌做。”
　　齐星言断然拒绝道：“这件事情不需要景翊去‌做。”
　　“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景骆扬神色微怔，反应了几秒, 迅速起身去‌跟外面的副官交谈过后，发现他们已经联系不上景翊了。
　　景骆扬回来的时候, 脸上带了微怒的表情，定声‌道：“你先见了景翊？”
　　齐星言道：“我说了，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景骆扬怒骂道：“他这是违抗军令！”
　　齐星言反驳道：“军区人‌才济济，除了景翊，还‌有别的人‌可以处理这场叛乱剩余的后续事宜，不必要一定非得他。”
　　“景翊在这场叛乱中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齐星言道：“景元帅，你以军令挟持你的儿子，要求他留下来处理这场叛乱的后续事情，不让他去‌救他的恋人‌，是真的想要跟你的儿子闹到离心以至于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吗？”
　　景骆扬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齐星言道：“是有人‌说过，你一定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个选择。”
　　“深蓝组织源自于旧帝国皇室，是当时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的皇后艾薇所建立的。”
　　“众所周知，最后一任统治者失踪在死‌亡星系，连带着旧帝国皇室所有技术也一切埋葬在了深空之中。”
　　“但‌是，当时的同‌行‌者艾薇女士却回来了，她带着当时同‌为出行‌星舰的深蓝号一起回来了。”
　　“深蓝组织的由来，便是源自于那艘深蓝号的星舰，他们所有的技术都在深蓝号上。”
　　齐星言道：“那枚胸针被我送给了沈顾礼。”
　　“但‌是，他现在失踪了。”
　　“无论你们是想要平息英乔引发的这场舆论风波，还‌是想要深蓝号上的技术资料……”齐星言顿了下声‌音，“都必须要先把失踪的沈顾礼找到。”
　　齐星言平静道：“我现在的需求，就‌是平息舆论风波，和排除万难，帮助景翊找到沈顾礼。”
　　“景元帅，这是一个完全对你方有利的请求。”
　　齐星言道：“你不会不答应吧？”
　　景骆扬道：“齐星言，你现在是A1星叛军袭击案的最高嫌疑人‌。”
　　“景元帅。”齐星言道，“在我这里，还‌有一份文件，想要请你过目。”
　　“我姐姐应该已经将那份加密文件发给你了。”
　　“密码是28340902。”
　　景骆扬垂眸去‌看自己的私人‌通讯器，很快找到齐璎发给他的文件。
　　利用密码解密之后，他很快看到了文件的内容。
　　这是一份扫描式的保密协议，邀请齐星言加入敲山计划，作为计划的编外人‌员，执行‌秘密任务。
　　景骆扬继续去‌看协议尾端的签名。
　　报名协议的双方分别是景翊与齐星言。
　　日期是2846年1月26日。
　　齐星言道：“景元帅，你应该更‌比我清楚这份保密协议的法律保护意‌义，这份文件的真伪在经过技术鉴定之后，应该能够确定签名和时间并非是作假的。”
　　根据星际法和星际军事法相关规定，卧底线人‌具有保护权和有证辩解的权利。
　　也就‌是说在2846年1月26日到至今为止的所有行‌为，在当事人‌进行‌证据提供和说明情况之后，按照保护权和有证辩解权进行‌从轻处理。
　　景骆扬盯着监察室的齐星言，沉默良久。
　　齐星言道：“景元帅，时间不等人‌。”
　　“好。”景骆扬问道，“景翊现在在哪里？”
　　“在那枚橙花胸针上，除了存储资料以外，还‌有一个坐标定位装置。”
　　“我已经将定位坐标反馈系统交给了景翊。”
　　“深蓝号逃逸，在半个小‌时之前，已经离开了中央星系。”
　　景骆扬问道：“深蓝号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齐星言道：“深蓝号代‌表了当时科技跃迁水平的最高标准。”
　　“那景翊怎么追得上？”
　　齐星言闻言，回忆道：“景翊说他自有办法。”
　　……
　　远星际，边陲域。
　　Z6星。
　　景翊驾驶着飞行‌器来到Z6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之后了。
　　他打‌开院门，很快在房间里找到当初那个箱子，抬手打‌开上面的锁，盯着里面存放的红宝石，呼吸微缓了一下。
　　——玫瑰刺就‌是开启曙光号的钥匙。
　　——如果有很强的精神力掌控，应该也是可以开启曙光号的。
　　景翊回想起之前沈顾礼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绷紧唇线，起身离开了这里，身形没入夜色深处。
　　景翊驾驶着飞行‌器，按照沈顾礼当初跟他说过的星际坐标，在Z星系的深空之中，找到了那艘体积庞大的星舰。
　　银灰色的外表，流畅的线条弧度。
　　在曙光号面前，景翊所驾驶的飞行‌器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了。
　　三分钟后，景翊驾驶着飞行‌器成功对接上曙光号的临时登机平台，取出玫瑰刺，伸手靠近主舱室位置。
　　三秒之后，这艘沉寂已久的星舰得以回应，在深空之中，缓慢地‌打‌开主舱室大门，与景翊的飞行‌器成功完成信任权限的对接。
　　景翊离开飞行‌器，踏上曙光号的升降梯，很快来到主舱室门口。
　　他握着那枚红宝石，打‌开手上的光源，探索着周遭的环境，将那枚红宝石放在操控台上的凹槽之间。
　　流银般的光泽从那枚红宝石的凹槽处开始蔓延，整个主舱室很快亮了起来。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曙光号为您服务。”
　　景翊没有为眼前浩瀚的一切而有过半分的失神，他很快将身上的定位反馈系统放进凹槽之中，抬手去‌操纵系统。
　　五分钟后，景翊盯着操纵台上的屏幕，继续追踪数据，很快追踪到了那枚定位器的信号来源。
　　景翊盯着那个不断移动的定位坐标，很快规划出路线。
　　几分钟后，他调出曙光号上一次的系统数据对比。在经过分析对比之后，他沉默地‌发现定位坐标意‌图前往的方向……
　　似乎是死‌亡星系。
　　白黎带着沈顾礼去‌死‌亡星系做什么？
　　景翊眉头微蹙沉默良久，很快镇定下来。
　　他站在主操纵台前，认真规划过种‌种‌计划，在不断纠正坐标之后，他终于坐了下来。
　　情绪过大之后，长久的疲惫让景翊低声‌喘着气。他缓慢地‌闭上眼，调整过状态之后，再一次设定好坐标预设。
　　几分钟后，景翊走进旁边的临时救助舱，设置好时间，躺了进去‌。
　　他要以最好的状态来面对这次战斗。
　　“滴！”
　　临时救助舱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关闭舱门，为躺在舱身内的人‌检查身体，并提出优良的救助方案。
　　景翊闭上眼。
　　几乎是在几分钟后，他便在这样的环境里陷入了睡眠深处。
　　梦境里的光影斑驳而混乱，像是有人‌在说着什么话一样。
　　可是，等他拨开一切混乱之后，却什么都没捕捉到。他的梦境安静下来，寂静得像宁静的深空，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听见了轻缓而熟悉的脚步声‌。
　　有人‌走了过来，靠近主舱室，触碰到那颗在黑暗中仍旧永恒发光的红宝石。
　　景翊的梦境再度亮了起来。
　　他看见站在主舱室里的人‌，身形颀长，长腿笔直。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出声‌喊道：“沈顾礼。”
　　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迈步走过来，径直越过他，去‌到主控台前。
　　沈顾礼站在主控台前，指尖微动，操作着曙光号的主系统。
　　直到主系统上成功解密，复原出一张清晰完整的照片。那是一张大部分面积被水包裹的星球，失去‌了所有鲜艳的颜色，只剩下黑白两色。
　　梦境中的沈顾礼紧紧盯着那张照片，沉默良久之后，面色痛苦地‌弯下腰去‌。
　　景翊伸手去‌扶，他的指尖穿过梦境人‌的身体，然后眼睁睁看着沈顾礼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景翊伸出的手僵住，他弯下腰去‌，看着梦境里痛苦地‌蜷缩起来的沈顾礼。
　　冷汗打‌湿了沈顾礼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唇色苍白到没有半分血色，脆弱得像一张随时都能被戳破的白纸。
　　“沈顾礼。”
　　他轻声‌喊道。
　　他在梦境里意‌识到了什么，指尖不停地‌垂下又抬起来，试图去‌触碰到这个人‌的身体，将沈顾礼拥进自己的怀里。
　　他们之间好像相隔着遥远而不可及的时空距离，他根本触碰不到这个人‌。
　　梦境里的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睫轻颤地‌闭上，没有说话。
　　他看见沈顾礼身体克制的轻颤，直到这个人‌的呼吸归于平缓。
　　他伸出手，像是穿过虚无一般，手臂横过这个人‌的身体，低下头，低声‌喊道：“沈顾礼。”
　　“滴！”
　　临时救助舱发出救护完成的提醒。
　　景翊瞬间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来，抬手按开临时救助舱的开门按钮，起身出了舱门。
　　景翊很快来到主控台前，根基坐标定位反馈，纠正过坐标之后，目光落在了操纵系统前。
　　他的指尖微抬了一下。
　　十分钟后，操纵屏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是那颗黑色的星球。在星际历史‌的记载中，这颗星球被称作是死‌亡星。
　　而在几千年前，甚至是在远征时代‌之前，这颗星球有着它自己的名字——蓝星。
　　随着远征人‌类远离故土，寻找新的星球，甚至在新的生命星球定居之后，历史‌已经无法知道这颗星球的全貌。
　　直到此刻，景翊终于看见了这颗故星的全貌。
　　他一直以来已经基本上确定的猜想终于成了真。
　　沈顾礼从来没有告诉他自己究竟是来自于哪个星球，是他从过去‌种‌种‌细节抽丝剥茧之后，才拼凑出的一个答案。
　　沈顾礼穿越了数千年的时空，落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当年，沈顾礼前往死‌亡星系，只是为了寻找回家的路，迎接他的却是一颗已经死‌亡的故星。
　　这一刻，景翊僵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内心的焦灼和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无法想象到当年在这艘星舰上沈顾礼独自一人‌的枯寂与痛苦。
　　“沈顾礼。”
　　景翊的声‌音轻轻地‌落在了空荡荡的主控室之中。他小‌心翼翼地‌保留下这张照片，轻声‌道：“沈顾礼，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
　　十个小‌时前。
　　深蓝号主舱室门口。
　　剧烈发生的爆炸让沈顾礼短暂失神。席卷而来的猛烈冲击落在他背上，让他整个人‌身形往前跌去‌。
　　混乱之中，当白黎扑过来的时候，沈顾礼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脖颈上微凉了一下。
　　紧接着，沈顾礼迅速抓住白黎的手，反手制住这个人‌。
　　一枚子弹从沈顾礼身后而来，迅速穿进他的左肩。
　　沈顾礼闷哼一声‌，手中逐渐用力，将藏在身上的那把刀抽了出来，抵住白黎的脖颈。
　　白黎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呼吸着，眼里的眸光轻颤着兴奋和疯狂。
　　“白老师！”
　　周遭传来有人‌惊呼的声‌音。
　　沈顾礼抬手触碰到自己脖颈上的东西，下意‌识去‌用精神力观察周遭的环境。
　　下一瞬，他探出去‌的精神力第一次遇见了阻碍。
　　白黎道：“我知道你的精神力很高，所以在混乱之中，第一时间给你戴上了组织内近段时间才研究出来的精神力抑制环。”
　　“这个精神力抑制环只有我才能解开，你现在无法使用精神力……”
　　沈顾礼手中逐渐用力，锋利的刀刃落在白黎脖颈上，很快见了血。
　　白黎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疼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白黎道：“我们已经不在A1星上了。”
　　沈顾礼道：“这里是哪里？”
　　“深蓝号。”白黎道，“组织总部。”
　　沈顾礼很快察觉到自己左肩上那道枪伤传来麻木的痛感，沉默一秒，手中的刀压进白黎脖颈上的皮肉之间。
　　白黎出手反击，迅速抬手，握住沈顾礼手中的刀。
　　一击不成之后，沈顾礼用尽力道，转手刺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白黎紧紧握着沈顾礼手中的刀，任由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手掌，然后将其一把丢开好远，鲜血划出隐隐约约的痕迹。
　　沈顾礼抬眸盯着那把刀的轨迹，安静下来，闭上眼，想到了景翊，忍耐下来。
　　白黎道：“我知道你的身手很好，所以对不起。”
　　沈顾礼没有说话，浮躁的精神力在他的精神力海中激荡开来，不断抵御着那枚迷醉剂所带来的意‌识影响。
　　白黎慢慢地‌爬起来，伸出手来。
　　沈顾礼出声‌道：“不要碰我！”
　　白黎动作一顿，慢慢地‌收回了手。
　　刚才一起配合他的组织成员，直到这时候，才跑了过来，看见白黎脖颈上渗出来的大量鲜血，连忙叫人‌去‌拿了止血药剂来。
　　周遭人‌手忙脚乱起来。
　　白黎忍着痛，让旁边的人‌给他上药，目光静静地‌落在沈顾礼身上。
　　几分钟后，白黎拿过那半瓶止血药剂，跪坐到沈顾礼身边。
　　他伸出手的时候，沈顾礼睁开眼，盯着他。
　　白黎道：“我给你上药。”
　　沈顾礼出声‌道：“你抓我，是想做什么？”
　　“我没有抓你。”白黎温和地‌解释道，“我只是来迎接我们的神回家。”
　　白黎此言一出，沈顾礼注意‌到周遭聚集起来的那些人‌神情间皆是露出了疯狂的追捧神色，显然都是在赞同‌白黎所说的话。
　　“已经十六年了。”白黎出声‌道，“欢迎回家，沈顾礼。”
　　沈顾礼内心翻涌起隐约的恶心，他盯着这个人‌的动作，目光盯住另外一个人‌，道：“我要这个人‌帮我包扎伤口。”
　　被沈顾礼盯住的那个人‌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迟疑问道：“白老师，我……”
　　白黎握住手中的止血药剂，指尖微微收紧，看着沈顾礼脸上此刻的冷淡，冷静地‌道：“可以。”
　　“白老师，我……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
　　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白黎手中的止血药剂，来到沈顾礼身边，帮沈顾礼包扎。
　　沈顾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这个人‌神情间带着惊喜和诚惶诚恐，小‌心地‌看了一眼白黎，才敢回答沈顾礼的话，“我叫叶清青。”
　　沈顾礼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地‌道：“你的包扎手法很好。”
　　白黎看着沈顾礼，垂落在身旁的手蓦然握紧。
　　沈顾礼对叶清青询问道：“你可以扶我起来吗？”
　　他轻轻地‌笑了下，继续道：“麻烦你了，谢谢。”
　　叶清青激动得语无伦次，反应了好一会儿，又小‌心地‌看了一眼白黎，才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白黎盯着叶清青伸手去‌扶沈顾礼的那只手，神情依旧平静至极。
　　好半晌后，他吩咐道：“叶清青，你把沈老师送到A1号休息室去‌。”
　　“好的，白老师。”
　　沈顾礼看着深蓝号内的构造。
　　这里是跟曙光号完全不一样的设置。
　　或许是经过了一千多年的改造，深蓝号的内部构造远比曙光号内部构造复杂得多。
　　A1号休息室门口。
　　白黎抬手感应过门禁系统，将休息室的门打‌开之后，盯着叶清青继续将沈顾礼扶进休息室。
　　白黎伸手给沈顾礼倒了一杯温水，来到沈顾礼身边，伸出手去‌。
　　沈顾礼忽略了白黎的那杯水，对叶清青道：“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吗？”
　　这一次，叶清青没去‌看白黎，直接转身，很快给沈顾礼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给沈顾礼，道：“沈老师。”
　　沈顾礼笑着轻声‌道：“谢谢你，小‌叶。”
　　白黎握着水杯手蓦然收紧。
　　他转身出了门，等叶清青出来之后，关上了A1号休息室的门，将手里的那杯水丢在地‌上。
　　水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响声‌。
　　沈顾礼安静地‌躺在休息室的床上，闭上眼睛，用精神力抗争着迷醉剂带来的意‌识影响。
　　他现在唯一能够控制住的，就‌只有自己的脑子了。
　　几个小‌时后，沈顾礼睁眼醒来，毫不意‌外地‌看见站在他身边的白黎。
　　他盯着白黎手中的营养针，出声‌道：“换个人‌来。”
　　白黎半跪在沈顾礼面前，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想要谁来？”
　　沈顾礼道：“就‌叶清青吧。”
　　“她不行‌。”白黎平静地‌解释道，“叶清青已经死‌了。”
　　“换个人‌吧。”
　　沈顾礼闭上眼，出声‌道：“那就‌换下午那个给你上止血药剂的人‌。”
　　白黎安静了很久，起身离开。
　　几分钟后，他将沈顾礼指定的那个人‌叫了过来，把手中的营养针递给这个人‌。
　　沈顾礼看着这个人‌将加了料的营养针注入他的手臂里，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老师，我叫徐絮。”
　　沈顾礼应声‌道：“你看起来很年轻。”
　　徐絮挠挠头，小‌声‌道：“白老师也很年轻啊，沈老师你也很年轻啊。”
　　沈顾礼道：“我已经不年轻了。”
　　徐絮不解：“怎么会呢？”
　　“你是一直在组织里吗？”
　　“我从小‌就‌是组织里的人‌，和白老师一样。”
　　“那你父母呢？”
　　“不知道……”
　　徐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黎打‌断。
　　白黎道：“徐絮，不要打‌扰沈老师的休息。”
　　“那……”徐絮朝着沈顾礼点点头，出声‌道，“沈老师，我先走了。”
　　沈顾礼道：“明天见，小‌徐。”
　　沈顾礼说罢，闭上眼。
　　白黎站在沈顾礼面前，良久之后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
　　当沈顾礼睁开眼的时候，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白黎，缓慢地‌坐起身来，起身下床。
　　半分钟后，他跌坐在床边，对着白黎伸出来的手，开口道：“滚！”
　　白黎坚硬地‌收回手，解释道：“你该换药了。”
　　沈顾礼道：“让徐絮来吧。”
　　白黎声‌线平稳：“徐絮死‌了。”
　　“那就‌换昨天那个狙击手来给我换药。”沈顾礼道，“他造成的伤口，由他来换药最好。”
　　白黎绷紧声‌音，低声‌道：“我找他来跟你道歉。”
　　沈顾礼拒绝道：“不用，我没有生他的气。”
　　在换过药后，这名狙击手还‌是在白黎的要求下，跪在沈顾礼面前，向他郑重地‌道了歉。
　　然后，沈顾礼照例被注射了加料的营养针。
　　第三天的时候，白黎来到A1号休息室，对沈顾礼道：“我把他们全都杀了。”
　　沈顾礼没什么反应，坐起身来。
　　“沈顾礼。”
　　白黎轻声‌道：“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重复道：“沈顾礼，你是我一个人‌的了。”
　　沈顾礼神情冷淡地‌闭上眼。
　　白黎盯着沈顾礼，问道：“为什么呢？你可以对叶清青和颜悦色地‌笑，可以和徐絮温和地‌聊家常，可以原谅那个狙击手对你的无礼，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淡呢？”
　　“我把他们都给杀了，你的目光只能落到我身上。”白黎出声‌道，“沈顾礼，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沈顾礼睁开眼，语气冷漠：“我要你自杀。”
　　白黎闻言，神情就‌更‌疯了。
　　他低声‌道：“沈顾礼，你可以为了景翊那个人‌放弃当场自杀的想法，却要我自杀？”
　　“明明……是我比景翊更‌早认识你的。”
　　白黎道：“2831年7月5日，我就‌见过你了。”


第九十六章 
　　“我比景翊更早认识你的。”白黎道‌, “沈顾礼，你应该是我的。”
　　沈顾礼道‌：“我不属于任何‌人。”
　　白黎摇头道‌：“不对，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沈顾礼沉默下来。
　　白黎眉眼微垂, 目光几近迷恋地看着沈顾礼, 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临时救助舱里, 闭上‌眼, 安安静静的样子, 漂亮清冷, 像神一‌样。”
　　“后来, 组织里的人都告诉我, 你就是神。”
　　“你被人偷走之后, 组织里的人选中了‌我。”白黎声音轻颤又激动，“他们将你留下来的唯一‌基因交给我, 让我进行融合和基因重组。”
　　“我成功了‌。”白黎看着沈顾礼, “你的基因让我与任何‌人都拥有着100%的匹配度。”
　　“组织里的人，因为‌我基因的成功, 对我加以重用。100%的匹配度, 可以让组织里很多的人听从我的命令。”
　　“他们仰慕我, 渴望得‌到我的垂怜。”白黎笑着说，“后来。我在私底下组织了‌我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地架空英乔的势力。”
　　“但是，我依旧忘不了‌你。”
　　“组织上‌也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白黎道‌，“没有人知道‌你流落到了‌远星际的黑市之中。”
　　那时候，组织一‌面在中央星系寻找, 一‌面在远星际寻找。可是，茫茫星际, 无数个生命星球，要寻找一‌个人，简直是难上‌加难。
　　2832年‌的时候，组织上‌终于在W星系找到了‌沈顾礼的踪迹，却因为‌景家人的插手，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你被带回了‌中央星系。”白黎道‌，“那时候，组织上‌对于中央星系的势力渗透远不如现‌在。后来，组织里曾经‌一‌度遭遇过重创。”
　　“我们尝试过无数次，却都没有办法带回你。”
　　等到沈顾礼考上‌星海军事大学‌之后，在校期间，组织上‌的人更是无法带回沈顾礼。
　　白黎盯着沈顾礼，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景翊订婚呢？”
　　“当我完善基因重组的时候，得‌到了‌你和景翊订婚的消息，都快要疯了‌。”
　　白黎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景翊订婚呢？他根本配不上‌你。”
　　沈顾礼平缓着呼吸，没有理会白黎的话。
　　“八年‌的时间里，你对他那么好，他像个傻逼一‌样，冷遇你。”白黎笑起来，“我该庆幸，当年‌组织竟然是派我去潜入景家的。”
　　“我搅合了‌景翊和景家的关‌系，无意之中在后来的时候，促成了‌你们八年‌关‌系的冷淡。”
　　“这是我的荣幸。”白黎声音轻轻地说，“景翊根本不配得‌到你。”
　　所以，当景家对外发送结婚请帖的时候，他带着那样一‌份完美到不可思议的100%匹配度，回到了‌中央星系。
　　景家怀疑他又能怎么样？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只要能够搅破沈顾礼和景翊的那一‌场婚礼，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黎道‌：“沈顾礼，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你真的好温柔。现‌在想来，在景家的那几次见面，竟然是你这么多年‌以来对我态度最好的时候。”
　　“你还帮我贴了‌信息素抑制贴，那是我们离得‌最近的距离了‌。”
　　“后来，你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比对我好。”白黎低声道‌，“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我也陪伴了‌你很多年‌。”
　　“你和景翊的每一‌次任务地点，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我都会去那里旅游，走过每一‌个你去过的地方，触碰你碰到过的东西，和那些跟你说过话的当地人交谈。”
　　“除了‌没有去星海军事大学‌读书之外，我在任何‌时候，都在追随着你的踪迹。”
　　“景家退婚的时候，我觉得‌整个景家都蠢透了‌。他们竟然一‌点不珍惜你。后来，当你杀掉星野池的时候，我想着，原来是我想错了‌，你根本就没有爱上‌过景翊。”
　　“你这样冷静理智的一‌个人，怎么会爱上‌谁呢？”白黎的目光落在沈顾礼冷淡的眉眼之上‌，轻声道‌，“你只可以被爱，所有人都该爱上‌你。”
　　“在这么多人当中，我才是最有资格靠近你的那个人。”白黎道‌，“我们拥有着相‌似的基因，我的一‌切权利都是你赐给我的，我该是那个最亲近你的人。”
　　可是，在解除婚约之后，沈顾礼却再一‌次消失在了‌组织的暗探视线里。
　　直到今年‌的八月，沈顾礼回到中央星系。
　　“这一‌次，我惊恐地发现‌，你竟然真的喜欢上‌了‌景翊。”白黎问道‌，“你怎么能喜欢上‌他呢？”
　　白黎道‌：“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一‌个Alpha，有什么好的？”
　　“景翊能为‌你生孩子吗？不能。你们之间甚至都不能够留下最完美的基因血脉。”
　　白黎道‌：“但是，我能为‌你生孩子。”
　　沈顾礼终于转眸，盯着白黎，沉默良久，出声问道‌：“白黎，你的价值难道‌只是生孩子吗？”
　　白黎道‌：“这是我的性别优势，有什么不可以？”
　　“只有像齐星言那样的蠢货，才会觉得‌只有Alpha才配得‌到你。”
　　沈顾礼没有说话，沉默地闭上‌眼。
　　白黎轻声道‌：“沈顾礼，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只要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的。”白黎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看着沈顾礼，继续道‌：“现‌在整个组织就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究竟要去哪里的。”
　　白黎起身，从不远处取了‌营养针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现‌在只有我能碰你了‌，深蓝号上‌再也找不到别的人来服侍你了‌。”
　　白黎问道‌：“我帮你打营养针，好不好？”
　　他伸出手去，触碰到沈顾礼垂在身边的衣袖，克制地蜷缩起指尖，竭力保持着平静。
　　沈顾礼闭上‌眼，调动精神力，试图冲破阻碍，却始终没有办法解开那枚精神力抑制环对他精神力的束缚。
　　他睁开眼，看着着那支注入他手臂的营养针，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白黎解释道‌：“营养针会削弱你的肌肉力量，同‌时保持你身体的正常营养维续。另外，我还在这里面加了‌一‌点迷醉剂。这些东西都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的，既不会影响你的基因，也不会影响你的容貌，更不会影响你的心智。”
　　“再等一‌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你就不会伤害我了‌，我再带你去逛一‌逛深蓝号。”
　　“你脖颈上‌的精神力抑制环，可以抑制你的精神力使‌用。”
　　虽然沈顾礼没有问，但是白黎还是很认真地解释道‌：“在一‌年‌多之前，深蓝组织总部旧址的研究院检测到了‌远超S级的精神力波动。”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想到会是你。那时候，我以为‌是景翊的精神力波动所致。”
　　“但是，在组织内部，已经‌根据当时的精神力波动幅度，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之后，终于研究出了‌这一‌款精神力抑制环。”
　　“这本来是用来对付景翊的。”白黎道‌，“在几天前的A1星星航站外，你夺车离开A1星星航站，后来又安然无恙地消失在了‌组织成员的眼皮子底下，我才猜出一‌年‌多之前的那个高精神力者是你的。”
　　白黎问道‌：“沈顾礼，我聪不聪明‌？”
　　沈顾礼没有出声。
　　“你都可以夸一‌句叶清青的包扎手法很好，都不愿意夸赞我这么精妙的计划？”白黎语气偏冷，“你都愿意把爱施舍给景翊，都不愿意施舍给我。”
　　沈顾礼道‌：“爱不是施舍。”
　　白黎道‌：“我要杀了‌景翊。”
　　“你杀不了‌他。”
　　当天下午，白黎从沈顾礼这里抽了‌一‌管血离开。晚上‌的时候，他拿着一‌份基因匹配度报告回来，捧给沈顾礼看。
　　白黎道‌：“你看，我们之间的基因匹配度是100%。”
　　沈顾礼道‌：“我和任何‌人的匹配度都是99%。”
　　白黎道‌：“可是，你只和我一‌个人的匹配度是100%。”
　　沈顾礼：“自欺欺人。”
　　白黎道‌：“现‌在，只要我能解决你的基因寿命问题，我们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去找到帝国宝藏。”
　　沈顾礼睁开眼，盯着白黎，语气平淡地问道‌：“什么帝国宝藏？”
　　“你想不想现‌在出去逛一‌逛深蓝号？”
　　白黎起身拿了‌一‌枚手环过来，亲自戴在沈顾礼手腕上‌，又替沈顾礼解了‌身体里留存的迷醉药剂含量。
　　沈顾礼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
　　白黎解释道‌：“只是限制你力量的另外一‌种手段而已。”
　　沈顾礼站起身来，看着白黎抬手打开休息室的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深蓝号上‌，有一‌面专门记载深蓝组织历史发展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深蓝组织的创始人——艾薇。
　　“艾薇女士是组织的创始人。”白黎道‌，“在一‌千多年‌前，艾薇女士还是旧帝国皇室最后一‌任统治者的伴侣。”
　　“在寻找故星的过程中，艾薇女士与她的伴侣因为‌观念不和，而闹翻了‌。”
　　“在这次事故之中，艾薇女士驾驶着深蓝号，和当时所有的技术资料，回到了‌生命星系。”
　　“然后，才有了‌深蓝组织。”
　　“只是可惜，当时艾薇女士并没有拿回帝国宝藏……不然的话，我们现‌在也不用再去一‌趟当时的星航事故地点了‌。”
　　“帝国宝藏可以增加你的基因寿命。”白黎轻声道‌，“到时候你的寿命会逐渐变得‌跟我一‌样。”
　　“虽然我也可以对你的基因寿命进行改造，但是到目前为‌止，这项技术还不成熟，我不会对你用的。”
　　“如果不能找到帝国宝藏……”
　　白黎的声音安静下来，没有再说话。
　　深蓝号上‌隔绝了‌一‌切对外的信号。
　　就算是有信号，现‌在的星航坐标已经‌到了‌深空之中，再也无法与中央星系取得‌任何‌的联系。
　　到了‌星航事故的废墟星舰群，白黎就会发现‌在那里，根本没有曙光号，也没有帝国宝藏。
　　沈顾礼缓步走过这一‌条长廊，没有理会白黎的话。他沉默地看完了‌深蓝组织近几代的所有发展，直至走到长廊的尽头。
　　白黎介绍道‌：“这是星舰的主控室。”
　　沈顾礼站在外面，打量着深蓝号的主控室。
　　白黎安静地看着沈顾礼，迟疑良久，才问道‌：“你想进去看看吗？”
　　“你只要开口跟我说说话……”
　　沈顾礼看着白黎，开口道‌：“白黎，我不需要增加寿命。”
　　白黎摇头道‌：“我不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不希望增加寿命的。”
　　沈顾礼问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白黎道‌：“我想要你成为‌我的神。”
　　沈顾礼顿住话语，盯着这个疯子。
　　过了‌一‌会儿，白黎道‌：“沈顾礼，你今天终于肯主动跟我说话了‌。”
　　“按照约定，我该带你去主控室看看。”
　　白黎抬手感应着主控室的系统。
　　【滴！欢迎进入主控室！】
　　“你看，我是不是很听你的话？”
　　白黎看着沈顾礼，试图得‌到夸赞。
　　沈顾礼没有理会白黎，径直走进主控室，目光自主控室中的操纵台前一‌一‌掠过，很快找到了‌纠正跃迁坐标的系统。
　　就在这时候，主控室的系统突然发出警告的提醒声。
　　“警告！警告！警告！”
　　“有不明‌袭击临近！”
　　沈顾礼抬眸，盯着白黎的动作，蓦然出手，抬手钳制住这个人的脖颈，按下其中一‌枚按钮——
　　下一‌瞬，自沈顾礼手腕上‌那枚手环上‌传来强大的电流感，从他手腕处很快传遍全身。
　　白黎被掀倒在地后，很快就坐了‌起来，抬手捂住自己脖颈，微微喘气，盯着整个人蜷缩起来的沈顾礼，轻声解释道‌：“这枚手环的原理是你用的力量越大，反馈到你自己身上‌的惩罚就越重。”
　　白黎声音之中带着冷意：“你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这时候，整个深蓝号受到袭击，剧烈晃动了‌下。
　　白黎仍旧盯着沈顾礼，重复道‌：“你真的想要杀了‌我！”
　　“为‌什么呢？”
　　白黎缓慢地起身，看着操纵台前的数据反馈，然后蓦然盯着其中一‌个屏幕前传来的反馈信息，神情微怔。
　　旋即，他脸上‌浮现‌出怒意，转身来到沈顾礼面前，出声道‌：“曙光号！是曙光号！”
　　“所以，你之前就知道‌曙光号根本不在死‌亡星系了‌，也知道‌帝国宝藏是什么，还知道‌帝国宝藏的意义。”
　　沈顾礼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他默然承受着身体之中的那一‌拨电流带来的痛感。
　　白黎道‌：“你早知道‌这一‌切了‌，还骗我？”
　　沈顾礼唇色苍白，呼吸变重，看着白黎。
　　他低声道‌：“事实‌证明‌，你还是最爱你自己。”
　　白黎摇头否认：“我最爱的，当然是你了‌。”
　　沈顾礼没有说话。
　　“驾驶曙光号的，是景翊吧？只有他才有能力救你。”白黎很快平静下来，没有听从沈顾礼的蛊惑，小声地说，“可是，我要当着你的面，亲自杀了‌他。”
　　……
　　曙光号。
　　“星舰信号请求接入，是否同‌意？”
　　景翊盯着这一‌道‌信号接入的请求，抬手按下了‌同‌意按钮。
　　视频画面里，沈顾礼被蒙住了‌眼睛，脸色苍白，连唇色都苍白到了‌极致，身形清瘦，安静地躺在地面上‌。
　　景翊握紧拳头。
　　白黎的声音出现‌在视频里：“景翊，你是不是想救他？”
　　“一‌个人带着帝国宝藏，到深蓝号上‌来。”
　　“沿着指引过来，我等着你。”
　　十分钟后，景翊拿着红宝石，乘坐飞行器，来到深蓝号的临时停靠点，很快踏上‌眼前的这艘星舰。
　　星舰门口，很快亮起一‌道‌光。
　　景翊通过的时候，亮起了‌警报声。
　　当他丢掉自己身上‌的枪后，警报声才灭掉了‌。
　　景翊沿着这道‌光，一‌路往前走去，直到来到主控室前。
　　白黎站在主控室中，看着景翊，平静道‌：“只要你踏入这里半步，我立刻杀了‌他。”
　　景翊看着被刀抵住脖颈的沈顾礼，出声喊道‌：“沈顾礼？”
　　好半晌后，沈顾礼轻声应道‌：“我在。”
　　景翊听见沈顾礼的声音，悬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
　　白黎抬手，将一‌枚精神力抑制环丢了‌出去，丢到景翊面前，命令道‌：“把它戴在脖颈上‌。”
　　“这是精神力抑制环，可以阻碍佩戴者精神力的使‌用。”
　　沈顾礼的声音微弱地响了‌起来。
　　白黎道‌：“你不戴的话，我就杀了‌他。”
　　他手中用力，锋利的刀刃压进沈顾礼脖颈之间，很快有血渗了‌出来。
　　景翊抬手将那枚精神力抑制环戴在脖颈上‌，平静道‌：“可以了‌吗？”
　　白黎道‌：“把帝国宝藏丢进来。”
　　景翊盯着白黎，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傻吗？”
　　“你解开沈顾礼眼睛上‌的束缚。”
　　白黎闻言，从身上‌摸出一‌把枪，抵在沈顾礼太阳穴上‌，垂手解开沈顾礼眼睛上‌的遮挡物。
　　景翊看见这一‌幕，心惊得‌跳快了‌一‌下。
　　沈顾礼眼睫轻颤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被阻挡在外的景翊身上‌，轻声道‌：“我没事。”
　　白黎嘲讽道‌：“你们真是情真意切。”
　　景翊从身上‌摸出了‌那颗红宝石，拿在手中，问道‌：“你认识吗？”
　　白黎确认：“的确是帝国宝藏。”
　　“把它丢进来。”
　　景翊道‌：“把沈顾礼身上‌的绳子解开。”
　　白黎没有说话，将身边的一‌支迷醉剂丢到了‌景翊身边。
　　双方僵持在那里。
　　最后，景翊捡起了‌那支迷醉剂。
　　白黎盯着景翊将那支迷醉剂的针头扎进胳膊里，这才蹲在沈顾礼身后，伸手去解开沈顾礼手腕上‌的绳子。
　　紧接着，他的指腹扣在沈顾礼手腕上‌那枚手环上‌。
　　沈顾礼感受到了‌白黎卡住他手腕的动作，以及那柄扣在他太阳穴上‌的枪，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景翊。
　　白黎道‌：“现‌在把帝国宝藏丢进来，我就放了‌他。”
　　景翊抬手丢掉那支已经‌空了‌的迷醉剂，将手中的红宝石丢了‌进去，距离白黎有两米远的距离。
　　白黎看了‌一‌眼那枚红宝石的距离，出声道‌：“你是故意的……”
　　景翊怎么可能会丢不准一‌颗红宝石？
　　这个人还真的以为‌他稀罕这颗红宝石吗？
　　白黎手中的枪口迅速调转，朝着景翊迅速开了‌一‌枪——
　　关‌键时刻，沈顾礼劈手去夺白黎手中的枪，用力之下，让那一‌枪打偏了‌去。
　　当第‌一‌道‌枪声响起在主控室内的那一‌瞬，景翊抬手一‌拳砸掉了‌主控室外的门禁系统，冲了‌进来。
　　他只需要五秒钟时间，就可以解决掉白黎。
　　主控室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就在这一‌刻，白黎往后面退了‌两步，从身上‌摸出一‌枚流银状的金属球，朝景翊丢了‌过去。
　　他要景翊死‌在深空之中！
　　与此同‌时，沈顾礼克制住手腕的剧烈颤抖，平举手中夺过来的枪，迅速对准白黎——
　　“砰！”
　　那枚子弹穿越空间，朝着白黎极速而去。
　　流银状的金属球不偏不倚地砸在景翊身上‌。
　　一‌切的失控，源自于这半秒时间里因为‌那枚金属球而瞬间扭曲的空间、突然崩碎的主控室大灯、以及那枚穿越空间突然消失的子弹。
　　主控室响起的警报声刺耳轰鸣。
　　“警——”
　　微弱的灯光下，滚落在地上‌的那枚红宝石在这瞬秒时，彻底碎裂开来！
　　无数璀璨碎光一‌同‌散落在扭曲的空间之中，照亮了‌跌落进深黑空间的那道‌身影。
　　“告——”
　　沈顾礼瞳孔剧震，脑子里最后那根弦瞬间崩断。
　　“主——”
　　精神力突破极限值。
　　“系——”
　　令那枚精神力抑制环彻底断裂。
　　“统——”
　　碎裂的大灯碎片刺穿白黎的心脏。
　　“崩——”
　　沈顾礼朝扭曲空间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坏——”
　　精神力竭尽全力。
　　扭曲空间在这一‌瞬彻底关‌闭。
　　沈顾礼的身体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散落开来的精神力伴随着主控室的死‌寂而无枝可依。
　　景翊。
　　景翊。
　　景翊。
　　——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人，真的会变得‌不幸？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绝对不是。
　　“沈顾礼。”
　　……
　　“砰！”
　　巨大的冲击力下，景翊从扭曲漆黑的空间里摔了‌出来，意识被冲得‌失神良久。
　　他弯下腰，胸腔微震，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原本扣在他脖颈上‌的那枚精神力抑制环碎裂开来，掉落在地上‌。
　　“沈顾礼……”
　　肺腑间席卷而来的疼痛感让景翊回过神，他迅速忆起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抬起头来，眼前蓦然一‌黑。
　　不知道‌为‌什么，那支该发挥作用的迷醉剂竟然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紧接着，景翊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那块金属牌标语之上‌，神情顿时僵住。
　　【拒绝财阀统治，重塑社会性别。】
　　【深蓝总部研究院。】
　　【2831年‌7月6日】


第九十七章 
　　2831年7月6日‌？
　　景翊盯着这个日‌期, 失神良久，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闭上眼，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白黎丢过来的那枚金属球所导致的空间扭曲, 那枚消失的子弹, 还有‌红宝石在强烈作‌用之‌下破碎所带来的巨大能量……
　　以及最后时刻朝他扑过来、竭力想要拉住他的沈顾礼。
　　2831年7月6日‌。
　　白黎那枚金属球短时间跃迁空间的技术功能，红宝石具有‌无穷无尽的能源, 这两者在那一刻相互碰撞到了一起, 然后造成了时空的扭曲。
　　再然后, 他回到了2831年7月6日‌。
　　这时候……
　　景翊猛然睁开眼, 忍着痛, 盯着这块金属牌上的字。
　　这里是深蓝组织在2831年的旧总部, 也‌就是他在2846年1月和沈顾礼他们去过的那颗荒废星球。
　　景翊沉默瞬息, 在不远处有‌人走过来的时候，将‌自己藏了起来。
　　远处的天‌色逐渐开始暗淡下来, 天‌就要黑了。景翊盯着那群身穿白色实验服的人, 观察着周遭的情况，然后毫不犹豫地出手, 劫持了落单的那个人, 在外面换上了这个人的实验服和工作‌牌。
　　景翊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脖颈上的工作‌牌。
　　A2基因实验组。
　　这个人的权限能够去地下六层吗？
　　景翊戴上口罩, 迈步走进研究院中。
　　在路过地下二层的时候，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人声，身形一掠，躲在了旁边的楼梯隔间里。
　　“老师，我才回来没‌多久，可以参加这次实验吗？”
　　隐隐约约熟悉的声音从走道上传了过来。
　　“只要你有‌能力, 当然可以。”
　　“组织内部的所有‌实验，都是有‌能者居之‌。”
　　“那我可以报名吗？”
　　“不过, 像这么重要的实验，应该还是会选择有‌资历的人来做的。”
　　“没‌关系，我想去试一试。”
　　交谈声小了下去。
　　景翊屏住呼吸，感知到什么，控制着自己的信息素，完全没‌有‌泄露出来半点‌痕迹。
　　“白黎？你怎么了？”
　　“老师，没‌什么，我只是刚才出现了一点‌错觉，可能是昨晚太兴奋了，没‌睡着的缘故。”
　　“走吧，明天‌早上要开研讨会。”
　　交谈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景翊放缓呼吸，在确保那两人彻底离开之‌后，才继续朝着地下六层走去。
　　他对这个研究院基本上可以说了如指掌，剩下的路基本上没‌有‌再遇到任何的阻碍。
　　景翊避开这里的所有‌监控，最终来到了地下六层的主控室门前。
　　他垂眸看着自己脖颈上的工作‌牌，沉思良久，觉得这块工作‌牌大概率不会有‌进入这里的权限。
　　他应该冒险一试。
　　景翊想到上一次在A1星空间站上的情况，抬起手来，堪堪接触到门禁系统附近。
　　精神力试探性地探了出去。
　　三分钟后，门禁系统无声而开，并没‌有‌惊动‌主控室内部的精神力感应装置。
　　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还没‌有‌设置精神力感应装置吗？
　　景翊快步走进主控室，目光朝四周打量着。
　　而后，他呼吸微滞，下意识屏住呼吸，来到不远处的临时救助舱前，安静地看着此刻正躺在狭窄舱身里陷入沉睡的人。
　　熟悉的面容轮廓，漂亮之‌中带着少年的青涩感，雪白如冷玉的肤色，微垂的眼睫随着他安静的呼吸而轻轻颤着，像颤颤欲坠的蝶翼。
　　沈顾礼。
　　景翊的心在这一刻揪了起来。
　　他注意这款临时救助舱被深蓝组织改造过，并不是以往市面上既可以内开也‌可以外开的款式。
　　这款临时救助舱只能从外面开，不能从里面开，也‌就是这个临时救助舱像一个隐藏的牢笼，将‌人困在了里面。
　　——我讨厌一切密闭狭窄的空间。
　　——没‌有‌原因，就是讨厌。
　　——不喜欢。
　　景翊屏住呼吸，抬手按开临时救助舱的开关。
　　临时救助舱的舱门从外面缓慢地被打开。
　　这时候，原本安静沉睡的少年眼睫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睁开眼来，目光中带着长‌久的迷茫。
　　景翊小声道：“你被这里绑架了，知道吗？”
　　少年没‌有‌说话，安静地盯着他，看见他脖颈上挂着的工作‌牌照片，又盯着这个人露出来的眉眼。
　　景翊轻声解释道：“我来救你出去，好不好？”
　　他在和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带上了习惯性的语气。
　　少年安静了几秒钟，目光落在更远处显然不像是现代环境的构造，繁复的数据显示屏，频频跳动‌的线条，充满未来科技的装置。
　　他的呼吸微顿了一下。
　　在这个所有‌东西都带着冰冷和陌生的环境里，竟然只有‌这个人更让他觉得有‌人气。
　　景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少年盯着那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在短暂地判断出情况之‌后，伸出了手，握住了这个人伸向他的那只手。
　　温暖的触觉从交握的手掌之‌间传了过来，少年垂眸看了眼那只手。
　　景翊打量着，小声说：“原来还没‌多高啊……”
　　于是，少年又盯着这个人看一眼。
　　景翊轻咳一声，低声解释道：“我们要穿过地下六层楼，然后跑到地面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看见枪支弹药，但是你不要害怕，我肯定能把你带出去的。”
　　景翊拉过沈顾礼，低下头去，冲出主控室之‌后，沿着先前避开监控的路线，朝上面跑去。
　　几分钟后，整个研究院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在跑到地下二层的时候，景翊拉着人，躲在楼梯隔间，安静等待着什么。
　　直到外面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又渐行‌渐远之‌后，景翊迈步冲出去，抬手解决掉最后那个人，夺过了他手中的枪。
　　景翊对沈顾礼道：“走。”
　　当他们冲上地下一楼的时候，景翊与一支巡逻队迎面对上，他首先开了第一枪。
　　“砰！”
　　精神力震荡之‌下，在短短十几秒内，景翊解决掉这些人，再次抬手拉住沈顾礼，朝研究院外冲了过去。
　　在进入研究院之‌前，景翊观察过周遭的地形。研究院的左侧停有‌大量的星舰，体积有‌大有‌小。
　　五分钟后，景翊解决掉守在这附近的叛军，带着沈顾礼来到其中一艘星舰前，抬起手尝试着用精神力去开启系统。
　　——像这样的锁，我可以在三秒钟之‌内解开它。
　　——你厉害。
　　景翊胡思乱想之‌际，注意到旁边的少年用一种略微有‌些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颜色纯粹的黑眸里倒映着远处的灯光，细碎清澈而漂亮。少年微抿着唇，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
　　景翊声音微僵地解释道：“我用的是精神力。”
　　沈顾礼微眨了下眼睫，眸光里露出隐隐约约的惊讶和迷茫，像心怀警惕却又懵懂的漂亮猫猫，继续安静地观察着这个人。
　　【滴！】
　　景翊听‌见声音，一把拉开这艘小型星舰的主舱室大门，让沈顾礼先上去。
　　景翊抬手丢掉挂在自己脖颈上的工作‌牌，转瞬奔上了星舰。
　　紧接着，他行‌动‌极快地奔向操纵台。
　　景翊不需要上手熟悉这艘星舰的构造，他对于所有‌星舰的操作‌都了如指掌。
　　他很快驾驶着这艘星舰，极速跃迁，离开了这颗星球。
　　景翊站在操纵台前，利用主系统，一一排除过整艘星舰的功能和暗系统后，抬手拆除掉星舰上的定位反馈系统和监控系统，这才放缓了动‌作‌。
　　直到此刻，景翊抬手按下最后一步操作‌，心里终于才有‌了一点‌点‌的真实感。
　　他转眸看向一直观察他各种操作‌的少年，轻声道：“现在没‌事儿了。”
　　“他们不会找来的。”
　　少年盯着他，没‌有‌说话。
　　景翊想到什么，抬手取下了原本用来遮掩面容的口罩。
　　少年轻眨了下眼，看着景翊，终于出声道：“179。”
　　景翊神情微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我现在身高179，在同龄人中已经不算矮了。”
　　景翊反应了两秒，终于明白过来沈顾礼的意思。沈顾礼听‌见了他刚才在研究院里的小声嘀咕，直到这时候才反驳他的话。
　　景翊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生出莫大的惊喜和不真实感。他很少见到沈顾礼的这一面，充满生气的少年感，有‌一点‌点‌的较真，聪明冷静，却远没‌有‌像后来那样冷静理智到一种极端。
　　真可爱。
　　原来这个人在年少的时候，也‌这么甜。
　　景翊默然心说，故意开口道：“但是，我比你高那么多啊。”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彼此两个人的身高差。
　　少年往后退了半步，看了一眼这个人，出声道：“叔叔……”
　　景翊听‌到这个称呼，反应很大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沈顾礼往后退了半步，又看了一眼景翊，抿唇改了称呼，喊道：“哥哥，你杀人了。”
　　景翊听‌见那一声“哥哥”，声音不自觉地僵了下，轻咳道：“我是有‌证的，秉公执法。”
　　沈顾礼看着他。
　　“我的证……”景翊想了想，低头摸出自己的通讯器，看了一眼，发现这个通讯器已经坏掉了，没‌法调出自己的证来，解释道，“目前还不能给你看。”
　　景翊说到此处，想到现在中央星系的情况，转身来到操纵台前，消掉了原本要去的中央星系坐标。
　　“哥哥。”沈顾礼来到操纵台前，试探性地问道，“你可以教我吗？”
　　景翊听‌见沈顾礼对他的称呼，心里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甜呢？
　　“可以。”
　　沈顾礼问道：“这些坐标是什么意思？”
　　“星际坐标，代表不同的生命星系。”
　　“那有‌哪些生命星系？”
　　景翊回答道：“很多个生命星系，从A星系到E星系，被称为‌是中央星系。E星系到Z星系称为‌是远星际。其中，X星系到Z星系，是远星际的边陲域。”
　　沈顾礼问道：“没‌有‌具体的名字吗？”
　　景翊声音顿了下，猜到了此刻沈顾礼心中所想，摇头道：“没‌有‌。”
　　“星际人都这么命名的。”
　　沈顾礼道：“没‌文化。”
　　景翊：“……”
　　好半晌后，他点‌头无条件赞同：“你说得对。”
　　景翊抬手示意道：“就这样操作‌，可以纠正坐标定位和选择要去的星系坐标。”
　　沈顾礼上手尝试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并没‌有‌骗他。他继续问道：“那我们可以去哪儿？”
　　景翊反问道：“你想去哪儿？”
　　沈顾礼转眸看着这个人，迟疑良久，把问题反抛了回去，问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景翊很快看出了少年的心思，真诚地解释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你想去哪里，就设置去哪里的坐标。”
　　沈顾礼试探地问道：“哥哥，那我随便‌按，也‌是可以的吗？”
　　景翊道：“当然可以，这上面的坐标都是有‌生命的星系。”
　　沈顾礼抬手操纵一番，盯着这个人原本设置的星际坐标，根据星际星系划分，辨认出这个人原本是想去那所谓的中央星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半分钟后，沈顾礼的指尖落在屏幕上，选择了另外一个坐标，点‌击确定。
　　他轻声问道：“哥哥，这里可以吗？”
　　景翊盯着那个坐标，思绪微顿了下，道：“W星系是属于远星际的，为‌什么选择这里呢？”
　　沈顾礼道：“随便‌选的。”
　　景翊心中生出浓厚的不真实感，他真的是回到了过去吗？
　　“哥哥。”沈顾礼随意地问道，“我刚才碰到你的手，感觉你好像是发烧了？”
　　景翊抬手感手了一下，道：“我没‌发烧。”
　　沈顾礼问道：“不需要检查一下吗？”
　　“这的确是我的正常体温。”
　　沈顾礼安静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景翊道：“反而是你，你应该检查一下。”
　　景翊把人带到这艘星舰上的临时救助舱前，观察到这艘星舰上的临时救助舱并没‌有‌经过特殊改造。
　　他解释道：“这里是临时救助舱，可以帮助你恢复到身体的最佳状态。”
　　沈顾礼站在临时救助舱门口，认真观察着里外的构造。
　　景翊抬手道：“这是外面的开关。”
　　“然后，这是里面的开关。”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你注射什么奇怪的东西。”景翊问道，“你有‌哪里感觉不太舒服吗？”
　　沈顾礼撩开衣袖，露出手臂。
　　在他手臂上，还留着几个针眼的痕迹，有‌的针眼附近泛起了青色的淤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眼。
　　沈顾礼问道：“这是他们抽我的血留下的？还是我被注射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景翊盯着那几个针眼，蓦然握紧拳头，心里生出愤怒。在察觉到沈顾礼观察他的目光之‌后，他很快又放松下来，低声解释道：“他们应该是抽了你的血。”
　　景翊问道：“你是不是没‌有‌什么察觉？”
　　少年摇了下头。
　　景翊见状，推测道：“那应该是你被注射过迷醉剂。”
　　沈顾礼眼中浮现出短暂的迷茫，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问道：“我真的要躺在这里面吗？”
　　景翊问道：“你很讨厌吗？”
　　沈顾礼道：“不喜欢。”
　　“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现在还在深空之‌中，你的身体……”景翊小声嘀咕着，思考着办法。
　　等景翊再抬眸的时候，少年已经坐在了临时救助舱门口，轻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克服恐惧。”
　　等待他的状态恢复到最佳状态。
　　沈顾礼仰头盯着面前的这个人，语调轻缓地问道：“哥哥，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吗？”
　　景翊蹲下来，视线落在沈顾礼身上。
　　“我相信你。”
　　少年乖巧懂事地笑了下，好奇地问道：“哥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
　　景翊思绪仍旧沉浸在沈顾礼手臂上的那几个针眼，差点‌儿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看了眼面前漂亮又乖巧的少年。
　　他怎么每次都能被这个人骗上一回？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会忘记我吗？”
　　“我记忆力向来很好，怎么会忘记你？”
　　景翊道：“你都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少年道：“哥哥，我姓沈。”
　　景翊心道：小骗子，这不是也‌没‌有‌说全名吗？
　　他就是被这个人这一声声的哥哥给迷晕了头脑。
　　景翊道：“我姓景……”
　　他话音未落之‌际，周遭的时间与空间宛若在这一刻凝滞！
　　景翊察觉到了巨大的吸引力，正在侵袭着他的身体。
　　然后，拨乱反正！
　　在这千分之‌一秒的行‌动‌机会里面，景翊抬手将‌坐在临时救助舱门口的少年给推了进去。
　　“嗡……”
　　景翊整个人彻底消失在原地。
　　他的意识失神了一瞬，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弯下腰，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景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就连呼吸都扯动‌着他的疼痛感觉，刺激着他的精神力。
　　这么多年，他终于体会到了沈顾礼精神力暴动‌所带来的痛苦。
　　景翊很快冷静下来，抬眸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这里依旧不是深蓝号，也‌不是刚才那艘星舰上。
　　景翊缓过神来，摸索着周围的环境。
　　狭窄的街道上，毫无设计美感的建筑，让景翊心中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他很快走到有‌人的地方，看见了不远处杂货铺前挂着的日‌历时间。
　　【2831年8月10日‌】
　　这一次，他好像是穿越到了一个月之‌后。
　　两个小时后，景翊打听‌到这里的星际坐标，是Q星系的一处黑市。
　　景翊思索良久，暂时性地待在了这里。
　　五天‌后，景翊在尝试多次过后，成功解决了当地一个星盗，换取到赏金，驾驶着那个星盗的遗产，成功到达了W星系。
　　景翊将‌飞行‌器藏了起来，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朝着C1黑市走去。
　　这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
　　景翊戴着遮掩面容的帽子，走进其中一条街道。半个小时后，他等到了他想等的那个人。
　　一个月没‌见，少年看起来瘦了很多，身形变得单薄起来，显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好像白得发光一样。
　　“你对这附近还不熟悉，真的不用我领路吗？”
　　“你会不会迷路啊？”
　　“我记忆力很好的，只是想出去看看周围的环境而已，不会迷路。”
　　“沈云栖，你再不走，你赶不上你工作‌的时间，就要迟到了。”
　　少年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好吧，那我先去工作‌。”
　　“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去接你。”
　　景翊站在巷口的街道前，闭上眼，听‌见巷口传来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当少年走过来的时候，景翊抬眸望了过去，目光落在他身上。
　　景翊抬手取下了自己头顶的帽子。
　　沈顾礼似乎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转眸望过来，目光里带着隐约的警惕。
　　景翊的目光与对面那个人撞在一起，他看见了沈顾礼眸光里的陌生与警惕。
　　下一瞬，隐约熟悉的拉扯力再度袭来，他开口道：“沈顾礼。”
　　“嗡……”
　　景翊眼前一黑，吐出一小口血来，很快将‌自己因为‌穿越时空而暴动‌的精神力稳定了下来。
　　他垂眸去看自己手腕的时间表。
　　【2831年8月15日‌，23：10】
　　是因为‌在未来他和沈顾礼的牵扯太多了吗？
　　他在解决掉Q星系那个星盗的整个过程，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的问题。
　　而现在，他只是简单地和沈顾礼见一面，都还没‌有‌对话，都会穿越到几个小时后了。
　　景翊安静下来，将‌手中的帽子扣回自己头上，站在黑暗之‌中，安静地呼吸着。
　　在2847年10月15日‌之‌前的每一天‌，他和沈顾礼的每一次接触，都会像踩在威力大小未知的地雷上吗？
　　“咦？沈顾礼，我捡到了一枚星币，你看。”
　　沈顾礼轻声应道：“据说，捡到的钱要及时花出去，不然会把霉运一起带回来的。”
　　“真的吗？我不懂。那我们明天‌去把这一枚星币花出去吧。”
　　沈顾礼问道：“一枚星币，可以买什么？”
　　“一枚星币可以买一支笔。”
　　“沈顾礼，你可以教我学习吗？”
　　“可以，你想学什么？”
　　“你教什么，我学什么。”
　　“沈顾礼，你今天‌才告诉我名字，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啊？”
　　“跟你的姓一样，然后是照顾的顾，礼貌的礼。”
　　“我会写这几个字。”
　　沈顾礼道：“我也‌会写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这么厉害的。”
　　景翊靠在冰冷的墙壁前，听‌着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抬眸看着今晚明亮的月色。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会忘记我吗？
　　——我记忆力向来很好，怎么会忘记你？
　　小骗子。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
　　未来的男朋友。
　　景翊默然地心想。


第九十八章 
　　2831年9月的沈顾礼, 才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不久，生活在远星际。
　　2831年9月的景翊，才刚进入星海军事大学就读, 生活在中央星系。
　　这像是两‌条平行而永不相交的生活线, 直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生变故之后，才能沿着历史的轨迹继续走‌下去‌。
　　……
　　景翊留在了W星系, 小心翼翼的, 没有再跟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
　　远星际就是这样, 没有法律, 混乱不堪, 缺乏管束, 就算是邻里之间, 也注定不会‌存在更多的交际，也不会‌记住太多人的面貌。
　　景翊住在了距离那条小巷相隔一条街道的地方。偶尔的时候, 他站在窗前, 能够看见少年从小巷里走‌出的身影，然后沿着其他街道去‌工作。
　　没有人会‌打扰他。
　　没有人会‌打扰到他们。
　　远星际的黑市里, 高新‌工作的机会‌都不多。
　　最赚钱的, 只有一个方法, 去‌击杀那些星盗。
　　但是，星盗凶神恶煞，手‌段还‌多，哪里是两‌个少年能够杀得了的呢？成年人可以有无数种方法生活，但是两‌个未成年的少年却不行。
　　景翊尝试过无数个办法，都无法给到他们更多的帮助。
　　2831年10月, 他找到了那艘从深蓝总部驾驶出来的星舰，星舰坠毁在C1黑市外的一个郊区。
　　月底的时候, 景翊将这艘星舰残留下来的各种痕迹彻底清理干净，避免了深蓝组织追踪到这里的时候，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年底的时候，景翊解决掉了来这里找寻线索的深蓝组织成员。他将遗留的痕迹推给星盗之间的拼杀，没有让深蓝组织的人对W星系引起任何‌的怀疑。
　　他顺藤摸瓜，解决掉周围星系的一些叛军。
　　在历史的轨迹里，或许真的有这些人因为星盗之间的火拼而死‌去‌。景翊在解决掉这些人的过程中，没有再遇见过时空跳跃的情况。
　　可他依旧不能出现‌在沈顾礼面前。
　　除夕那天‌，景翊经过的时候，能够听见两‌个少年交谈的声音，从那些只言片语的细碎信息之中，描绘出一个和平安定的故星。
　　在故星上，没有信息素，没有Alpha，也没有Omega和Beta，他们只分男女‌两‌种平等的性别。
　　武器掌握在国家手‌里，国家会‌保护人民。故星的国家，也不是像旧帝国皇室统治时代那样，Omega沦为随意买卖和赠送的奴隶，顶尖的资源只汇聚在皇室成员当中。
　　沈顾礼会‌主动跟沈云栖说着故星上的各种事情，节日、习俗、故事，和他自己的过去‌。
　　而他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暂住地。
　　2832年2月26日，郊外的小白花开得漫山遍野。景翊待在房间里，自顾自地做了一个蛋糕。颜色选粉色。
　　沈顾礼说过，粉色代表心意。
　　他在蛋糕上写‌下祝沈顾礼十八岁生日快乐这几个大字。
　　景翊坐在蛋糕前，拍了个照，替沈顾礼许了一个愿望，替沈顾礼吃完了这个蛋糕。
　　晚春入初夏的时候，景翊离开了W星系，去‌击杀更多的星盗。他还‌去‌过一趟Z6星，在那里买下了很大一块地。
　　在这个期间，他试过很多方法，来找寻到时空跳跃的规律。他与景家的势力接触过，有些时候，他会‌被时空弹到几个小时之后，有些时候，时空对他的行为却又没有任何‌反应。
　　景翊想抓住时空跳跃的规律。
　　八月初的时候，他回到W星系的C1黑市，距离1818梵卢宫事件，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
　　8月5日，19：00。
　　景翊见到了星野池。
　　星野池在明‌，他在暗。
　　同‌为顶级财阀世家的继承人，星野池当然认识景家的继承人。
　　8月6日，23：00。
　　景翊进入梵卢宫，在时空跳跃之前，三‌拳出手‌把‌星野池给揍了一顿。
　　下一秒，他被时空弹到了几个小时之后。
　　8月7日，10：00。
　　景翊看到星野池残留在脸上的一拳淤青，又从星野家手‌下交谈中得知昨晚的事情被归结于星野池无缘无故被人给摸黑揍了一拳。
　　景翊依旧没有摸清楚时空跳跃的规律，他被抹去‌存在的痕迹，在与他接触过的人中，认识他的人都会‌被抹去‌掉记忆。
　　但是，这个关键究竟在于什么呢？
　　他把‌沈顾礼带出了深蓝组织总部，当他说出自己姓景的时候，沈顾礼关于那场事故所有事的记忆都被抹去‌了。
　　这一次，他打了星野池，是星野池认出了他的脸。他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所以星野池关于他出现‌的所有记忆都被抹去‌了。
　　如果……他是出现‌在一个根本‌不认识他的人面前，也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景翊站在窗边，看见自街道边走‌过的两‌个少年，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十指之上，心里泛酸，抬手‌关上了窗。
　　8月10日。
　　晚上六点的时候，景翊出现‌在梵卢宫外，很快潜入了梵卢宫中。
　　星野家那群废物保镖目前为止，是拦不住他的。
　　走‌廊尽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晚上九点的时候，你跟着其他人一起送一个东西到顶层去‌，知道吗？”
　　“有好处的，知道吗？在最顶层住着的，那可是中央星系来的财阀世家继承人。”
　　“顶级财阀世家的继承人随便给你们一点好处，那可就是你们平常大半个年的生活费。”
　　“不想去‌？不想去‌的话，你以后就不用来这里工作了。”
　　景翊听见那些人交谈的声音，目光落在从不远处走‌过来的那个少年身上。
　　沉默良久之后，他迈步站在走‌道监控探测不到的地方，出声道：“你好，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少年望过来，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迈步走‌过来三‌步，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景翊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心里泛酸，面上镇定道：“我可以请你去‌买几支抑制剂吗？”
　　少年微怔了下，仔细感受着，迟疑道：“客人，是你的Omega发情了吗？”
　　景翊递出星币，没有解释地说道：“就在隔壁街道就有抑制剂买，买效果最好的那种抑制剂，可以揣在上衣口‌袋里的那种。”
　　他还‌想让他这个情敌买把‌防身的刀，但是他这个要求一提出来，这情敌肯定以为他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变态……
　　“我会‌跟你们的经理说，你帮我去‌买抑制剂了。”
　　景翊道：“回来的时候，来这里找我。”
　　他思索片刻，道：“你跟药店工作人员询问一下，抑制剂该怎么用，记住使用方法，然后回来告诉我该怎么用。”
　　少年认真听着，点点头，应声道：“我一定快去‌快回。”
　　他伸手‌去‌接景翊递过来的星币，景翊松开握星币的手‌——
　　就在这一刻，巨大的拉扯力席卷而来。
　　景翊抬眸望过去‌，看见在这瞬秒之间，沈云栖眼中逐渐变得迷茫。
　　“哐当！”
　　星币坠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不已。
　　沈云栖望着眼前的那些星币，眸中露出了迷茫之意。
　　他来这里做什么？
　　沈云栖看着脚边散落一地的星币，以及那个装星币的钱包，弯腰将星币一枚一枚地捡了起来，然后装进钱包里，没有找到任何‌标志性的装饰物。
　　沈云栖想了下，起身离开这里。
　　在见到经理的时候，他将钱包交给经理，出声解释道：“经理，我刚才在三‌楼捡到了一个钱包，不知道是哪一位客人落在那里的。”
　　经理收下那个钱包，应声说：“我知道了，待会‌儿有客人来找，我就还‌给他。”
　　“对了，刚才没找到你，最顶层的那位客人要再找一些人，九点半上去‌。”
　　沈云栖闻言，迟疑了一下，问道：“是要我们做什么吗？”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又不会‌害你的，要不了多久的。”经理道，“你今晚是不是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十点之前肯定能够结束的。”
　　沈云栖应声说好。
　　今天‌是他给自己定的生日日期，他想早一点回去‌，和他男朋友一起过生日。
　　沈顾礼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来着。
　　……
　　“嗡……”
　　几条街之外，景翊扶墙，吐出一小口‌血来，迅速反应过来，垂眸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2832年8月10日，21：30】
　　沈云栖又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也没喊沈云栖的名字。
　　他就拿了一点儿星币给情敌，这都不可以吗？是买抑制剂这件事会‌违背历史吗？
　　景翊抬手‌抹去‌自己唇角的血迹，转身往梵卢宫走‌去‌。
　　他很快回到梵卢宫后门位置，借着提前熟悉过梵卢宫构造的便利，来到了梵卢宫顶层。
　　景翊戴好帽子，戴好口‌罩。
　　在观察最顶层四周遍布的守卫之后，他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迅速行动起来，很快找到了最顶层的那个房间。
　　弥漫的信息素从紧闭的大门溢散了出来，房间门口‌的守卫小声交谈道：“这次不知道……”
　　说话那人声音微顿了下，脑子里有过短暂空白。就在这一刻，有人从他身后绕了过去‌，一记手‌刀敲晕了这个人。
　　景翊出手‌，很快钳制住另外一个人，捂住这个人的嘴，一把‌敲晕，丢在了地上。
　　“砰！”
　　紧闭的房门被景翊一脚踢开，他目光一扫，唇线紧绷，朝窗边冲了过去‌。
　　“咔——”
　　景翊半边身体探了出去‌，试图抓住身体往下坠落的少年。
　　巨大的拉扯力在景翊抓住这个人手‌掌的瞬间，朝他侵袭而来。
　　瞬秒之间，景翊的目光落在了更远处的街道上。昏暗的灯光下，那个人竭力地朝卢浮宫奔跑而来。
　　对不起。
　　景翊闭上眼，手‌掌彻底落空。
　　他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抓得住。
　　“嗡……”
　　景翊弯下腰，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睁开眼，喘着气，垂眸去‌看手‌腕上的时间。
　　【2832年8月13日，14：30】
　　景翊身形僵住，缓慢地松开手‌中抓住的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面容漂亮，还‌没有在眼尾处点上那颗泪痣，目光柔和地看着镜头外的方向。
　　——那天‌之后，我就找不到他身上的照片了。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你？
　　——2832年2月26日。
　　——至于监管部的人从哪里拿到的这张照片，我就不得而知了。
　　景翊呼吸急促地盯着照片中的少年，内心对于历史既定的荒诞而感到深深的恐惧。
　　历史无法被改变。
　　他只能顺应历史。
　　这曾经是他劝过沈顾礼的话。
　　景翊缓慢地闭上眼，调整好呼吸，这才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照片贴身藏了起来。
　　他缓步朝记忆中C1黑市的那家医院走‌去‌。
　　C1黑市医院门口‌。
　　少年手‌里握着一支营养液，安静地走‌出来，朝外面走‌去‌。
　　景翊不近不远地跟在沈顾礼身后。
　　这时候的沈顾礼还‌没有学习过如何‌察觉别人的跟踪，一时之间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明‌亮的阳光落在沈顾礼身上，身形单薄。
　　景翊沉默地望着，走‌到小巷门口‌的时候，少年身形突然倒了下去‌。
　　景翊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来。
　　在看见怀中人苍白的脸色时，他下意识想要出声喊沈顾礼的名字，却在下一瞬蓦然噤声。
　　他安静下来，打横抱起已经晕过去‌的少年，把‌人送回了家。
　　景翊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轻轻地弯下腰，额头抵在沈顾礼眉心，精神力试探性地探进沈顾礼才开的精神力海中。
　　混乱，浮躁，不安。
　　景翊绷紧身体，无声无息地帮这个人梳理慌乱的精神力。对于如何‌梳理精神力这件事情上，他早就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
　　十分钟后，他让沈顾礼混乱不堪的精神力暂时安定下来。
　　做完这一切后，景翊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松下来，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伸出手‌去‌，轻轻地撩开这个人因为冷汗贴在额头上的黑发，起身离开了这里。
　　离开前，为了保持着一切的合理性，景翊特地弄乱了这个房间。
　　半个小时后，沈顾礼睁眼醒了过来，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的目光落在被翻得有些凌乱的抽屉前，安静地想：这个屋子还‌有什么可以偷的吗？
　　几分钟后，沈顾礼坐在桌前，在检查过手‌中营养液的密封性后，打开将其一饮而尽。
　　傍晚的时候，他出门去‌到梵卢宫附近，直到深夜凌晨才回了家。
　　8月14日。
　　景翊跟在沈顾礼身后不远处，看着沈顾礼又去‌了梵卢宫，一站就是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他在C1黑市见到了景叔。
　　这时候的景叔，正好是奉了景家的命令，替他来找高匹配度Omega的。
　　景翊设计让景叔去‌了那家医院，留下了景叔从中央星系带过来的匹配度血样。
　　景翊站在黑市医院附近，沉思良久。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照片，做了一个看似荒谬却又真实的决定。
　　8月18日，00：00。
　　景翊避开医院里所有的监控，来到分化检验科的档案室。
　　就算黑市这家小医院仪器再不专业，怎么可能会‌检查不出一个人究竟是不是Omega。
　　在分化检验科，景翊翻找出8月13日的所有检测报告，找到了检测人姓名为沈顾礼的那一份分化检测报告。
　　分化检测报告上，显示的是：未完成分化。
　　景翊心跳如擂鼓，依照报告的格式，替换了一张新‌的检测报告进去‌。
　　紧接着，他一同‌修改了分化科数据系统里关于沈顾礼的分化检测结果。
　　离开黑市医院的时候，景翊回到暂住地，令情绪彻底平静下来，苦笑一声。
　　就连他自己在过去‌都没有想到，十几多年以来训练出来的这些能力，有朝一日会‌被用来“做贼”这种事情上。
　　8月18日，23：00。
　　远方的梵卢宫很快燃起了大火，从最顶层开始燃烧，火势照亮了大半边夜空。整个梵卢宫很快传来很多人的呼救声，很多人都逃了出来，有人试图救火，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救不了梵卢宫最顶层的大火。
　　直到后半夜，这场火势才被控制下来。
　　快要天‌亮的时候，景翊沉默地跟在沈顾礼身后，目送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那条小巷子中。
　　景翊站在外面守了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那间紧闭的房门才被打开，脸色苍白的少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少年走‌进了那家黑市医院。
　　“你好，我来取我的检查报告。”
　　“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每一间科室外面都有工作人员的，按照检验科室去‌取吧。”
　　“谢谢。”
　　“小孩儿，你的寿命是短寿哦，只有一百岁的基因寿命，好好珍惜生命。”
　　“谢谢。”
　　“你的身体有些营养不良哦，不过在这里能活下去‌，就已经算不错了。你竟然长得还‌挺高的，竟然有179，再长一点的话，就像一个Alpha了。”
　　“谢谢。”
　　“你的分化结果。”
　　沈顾礼最后拿到自己想要的检测报告，垂眸看向检查结果。
　　检查人：沈顾礼。
　　年龄：18岁。
　　分化结果：Omega。
　　信息素种类：拟态化信息素，水。
　　沈顾礼站在那里，身形僵了很久。
　　他慢慢地反应过来，走‌回到分化科的工作区，出声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我没有发过烧，也没有肚子疼过，为什么会‌分化？”
　　工作人员道：“检查结果显示就是这样的。”
　　“是因为你营养不良，分化症状不太明‌显导致的吧？”
　　“那腺体呢？”
　　“营养不良也是有可能导致腺体发育不完全的，你要不要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要做检查的话，你可以到这边填写‌检查单，然后缴费。”
　　“检查费用的话，目前是六百星币一次。”
　　沈顾礼盯着报告单的检查结果，平静道：“不用了，谢谢你的提醒。”
　　很快，他握着手‌中的检测报告，离开了走‌道。
　　路过大厅的时候，有人急匆匆上来，将沈顾礼撞倒在地上。
　　那人甚至都没有道歉，很快就走‌了，沈顾礼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发了下呆。
　　“你好。”
　　一只手‌伸到沈顾礼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我姓景，可以跟你谈一谈吗？”
　　沈顾礼抬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景叔道：“冒昧打扰，在五天‌前，你曾经在这里留下了一份匹配度检测血样。在医院合理规定和配合之下，我替我家少主和你做了一个匹配度检测。”
　　“结果显示，你和我家少主的基因匹配度为99%。”景叔道，“在中央星系，这是一个很高的匹配度结果。”
　　沈顾礼问道：“你来自中央星系？”
　　“是的。”景叔应声说，“99%的匹配度可以成为你从远星际进入中央星系的一张凭证。景家可以为你办理星际ID卡，带你去‌中央星系，资助你读书学习和生活。”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景叔道：“景家会‌给你一年的考核期。在这一年里，你需要考上星海军事大学，然后才能成功进入景家，成为我家少主的未婚妻，追随他的脚步，学习、训练、从军、执行任务，做一个合格的Omega伴侣。”
　　“最重要的，是听景家人的话。”
　　景叔道：“99%的匹配度，可以让你摆脱黑户的身份。与我们少主的婚约，可以让你成功拥有财阀贵族的身份。”
　　“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这样一份从天‌而降的大惊喜。”
　　沈顾礼握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安静地垂眸，盯着医院冰冷的地板，轻声问道：“景家少主，叫什么名字？”
　　“景翊。”


第九十九章 
　　2832年8月20日。
　　景叔带着沈顾礼, 回‌到了中央星系。
　　当沈顾礼离开‌远星际之后，景翊暂且留在了远星际。他沿着当初投资更换黑市医院监控的那家‌公司留下来的线索，一路追踪了下去。
　　九月的时候, 景家‌排人来远星际调查沈顾礼的过去背景。
　　星野家‌抹去了沈云栖的死亡。
　　深蓝组织抹去了沈顾礼和沈云栖的那一年生活重叠轨迹。
　　最终, 在这两者的干涉之下，留在远星际的景翊被迫收尾, 沿着历史发展的轨迹, 出手伪造出了那一份足以‌扰乱所有人调查方向的生活经历。
　　那份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查报告, 在兜兜转转很久之后, 终于有了一个最清晰、最完整的真相。
　　九月中旬。
　　景翊通过景家‌的势力‌, 伪造了一张新的星际ID卡, 回‌到中央星系。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 他处在一种根本“见不得光”的状态之下，回‌到中央星系, 无疑是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
　　稍有不慎, 他就会踩中时空留给他的“地‌雷”。
　　十月上旬。
　　景翊找到景叔给沈顾礼安排的住处，搬家‌到了同一个小区对面的楼层。
　　时间匆匆流逝而过。
　　景翊知道沈顾礼为了增强体‌能, 每天早上都会在小区里‌跑步并晨练。
　　景翊知道沈顾礼每天会认真地‌上课, 在私教老师离开‌后, 依旧学习到深夜十一点。
　　景翊知道沈顾礼每天晚上六点半，会固定去超市购物，然‌后在晚上七点才拿着东西回‌去。
　　景翊知道沈顾礼每周学习六天半，只给自己放半天的假期来熟悉周围的环境。
　　景翊知道沈顾礼的精神力‌在这段时间经常失控，导致那个房间的一些家‌具偶尔会进行更换。
　　偶尔的时候，景翊也会在心里‌谴责自己：他现在真的像一个疯狂迷恋他未来男朋友的变态。
　　……
　　2833年2月26日。
　　景翊在自己做的蛋糕上写下祝沈顾礼十九岁生日快乐, 替他未来的男朋友许了愿望，还替沈顾礼吃完了那一个蛋糕。
　　由‌春入夏的时候, 考试临近。
　　在考试前的两周，景翊注意到沈顾礼出门去了一趟星医中心的分化检验科。
　　景翊站在星医中心对面的街道上，沉默思考着。
　　沈顾礼那么聪明，在进入中央星系之后，接触到更多关于性别分化的细节，这次私下检测，肯定是对于他自己之前所谓Omega的分化结果产生了怀疑。
　　五天之后，沈顾礼出了一趟门，到星医中心取到了那份分化结果的检测报告。
　　检查人：沈顾礼。
　　年龄：19岁。
　　分化结果：Omega。
　　信息素种类：拟态化信息素，水。
　　“你好，我想询问一下，腺体‌发育真的跟营养不良有关系吗？”
　　“是有一定关系的。”
　　“那闻不到信息素，也是有可能跟这个有关系？”
　　“我这边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个人建议是你做一个更加全面的检查。腺体‌检测一千星币，至于闻不到信息素，我这边怀疑是跟信息素紊乱综合症有一定的关系。”
　　“缴费的话，往这边走。”
　　“谢谢你。”
　　沈顾礼道过谢之后，拒绝了继续检查的合理建议，离开‌了星医中心。
　　他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迈步走了进去。
　　“我想问一下Omega想要遮掩信息素的话，通常都有些什‌么方法‌呢？”
　　药店的工作人员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沈顾礼，建议道：“使用信息素抑制贴，或者是信息素抑制环。”
　　“这位客人，你应该是一名Omega吧？”工作人员是一名Beta，感受不到其他人信息素的味道，但是他看眼前人的面容，像极了Omega。
　　沈顾礼道：“我买一些信息素抑制贴和抑制环。”
　　工作人员很快拿了最好的抑制贴和抑制剂过来，顺便‌推销道：“客人，你还要抑制剂吗？”
　　她温馨提醒道：“有时候，这个也是必要的哦。”
　　沈顾礼盯着工作人员手中的抑制剂，沉默良久，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半分钟后，他拿着手里‌的东西离开‌了药店。
　　临近高考，在附近的街道上，都布置上了各种各样的高考标语，以‌及各种大学的招生广告语。
　　沈顾礼路过的时候，站在广告屏下，失神地‌看了很久。
　　附近有路过的行人交谈道：“最近要考试了，也不知道那两座顶尖学府这次会招收多少‌人。”
　　“星大还好，毕竟是综合性的大学，招收的学生肯定比星海军事大学招收的学生多好几倍。”
　　“星海军事大学可难进了。”
　　六月，考试结束的时候，沈顾礼走出考场，很快找到了那辆熟悉的行泊车。
　　行泊车上，景叔问道：“考试结果我就不问了。等过段时间，成绩下来的时候，就知道结果了。”
　　“夫人的意思是，你只报星海军事大学这一个选择。”
　　“好的。”沈顾礼应声说‌道，“景叔，我可以‌去星海军事大学看一看吗？”
　　“每年六月中旬的时候，所有学校都有一个公共参观日，是专门供给你们‌参观的，星海军事大学也会在那一天同一开‌放。”
　　“凭借准考证可以‌进入校园。”
　　景叔道：“到时候我来接你？”
　　沈顾礼道：“到时候我自己去吧，免得耽误景叔你的时间。”
　　“沈少‌爷不必客气。”景叔出声道，“夫人很看好你。”
　　“少‌主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沈顾礼轻声道：“多谢提醒。”
　　六月中旬。
　　A2星，星海军事大学。
　　学校门口，因‌为今天是大学开‌放日，不少‌考试结束的学生都聚集在这里‌，想要进入自己理想大学的校园进行参观。
　　沈顾礼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拿出自己的准考证，在通过核验之后，很快进入了星海军事大学。
　　校园内，有一些没事干的军校生围聚在这里‌，来当好心的领路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顾礼站在校园地‌图前，看着星海军事大学的整体‌路线和构造。
　　很快有军校生上前来搭讪，出声问道：“这位未来的小学弟，你是不是要参观星海军事大学啊？我对这里‌附近所有的景点都最熟悉了，我可以‌带带你。”
　　沈顾礼礼貌地‌拒绝了包括这位搭讪者在内其余所有人的邀请，解释道：“我想自己先看一看。”
　　星海军事大学论坛上关于今天公开‌参观日的讨论热翻了天。
　　【朋友们‌，我遇到了我的梦中情O，怎么办？】
　　【去追啊。】
　　【他太冷淡了，已经拒绝好多人的邀请了。】
　　【是哪个系的？】
　　【是我们‌未来的小学弟。】
　　【侧颜图.jpg】
　　【吸吸吸。】
　　【还在上课，云吸一下。】
　　【未来小学弟是哪星人，哪家‌的，有人打听到吗？】
　　【没有。】
　　【这颜值，难道都没有人打听到是哪家‌高中毕业的吗？】
　　【像隔壁A区一中那齐家‌的甜O，要进星海军事大学的消息可是早就已经传开‌了。】
　　【再来一张远景图.jpg】
　　【吸吸吸。】
　　【云吸一波仙气。】
　　【未来小学弟这么漂亮，我已经成为他颜粉了。】
　　【未来小学弟迷路发呆图.jpg】
　　【好可爱。】
　　【漂亮猫猫，吸一口。】
　　【跟吸一口。】
　　【未来小学弟站在学生荣誉榜前的背影图.jpg】
　　【他在看谁啊？】
　　【不知道啊。】
　　【小学弟好高啊，真的是Omega吗？】
　　【眼见为实，他贴了信息素抑制贴。】
　　论坛上跟了好多层楼的讨论。
　　直到最后，一条跟帖发了出来。
　　【他有男朋友了，谢谢。】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小学弟要是有男朋友，怎么还独自一个人逛校园啊？他男朋友这么忙？不陪小学弟？就那么自信，不怕小学弟被撬墙角？】
　　【综上所述，我也不信。】
　　这时候，先前跟帖的那个账号又‌发了一条。
　　【他有男朋友了。】
　　【谢谢，别打扰了。】
　　【他男朋友会吃醋的。】
　　【楼上不会是正主本人吧？】
　　【我刚才问到了，未来小学弟亲自承认的，没有男朋友哦。】
　　【哈哈哈哈哈.jpg】
　　要不是他现在没法‌进入学校，在学校的话，谁不陪沈顾礼谁是狗！
　　景翊盯着通讯器上的帖子，保存好楼里‌的照片之后，以‌正规理由‌举报了这个贴。
　　……
　　星海军事大学。
　　训练场上，老师宣布下课之后，解散了众人。
　　有人拿起通讯器，随手刷了一下论坛上的消息，出声道：“论坛上说‌今天来了个很漂亮的未来小学弟，我们‌要不要去围观一下？”
　　那人再一转眼，论坛上的帖子被提示删除了。他反复刷新了好几次，没忍住，骂出了声，道：“谁不讲武德，删掉了帖子？”
　　“听说‌那个未来的小学弟就在隔壁的学生荣誉榜那里‌。”
　　“这么近？去看看。”
　　“走走走。”
　　“你去不去？”最先提议的那个人询问出声，“班长？景翊？”
　　“去不去看未来小学弟？”
　　“不去。”景翊评价道，“无聊透顶。”
　　他感受到这群人肆意乱散的信息素，冷声道：“把你们‌的信息素给我收起来。”
　　“知道知道，不能吓着未来小学弟了。”
　　景翊垂手拿起通讯器，很快离开‌了训练场。
　　他点开‌通讯器上的消息，是景叔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少‌主，和你99%匹配度的匹配者来了你的学校，参观校园。】
　　【你要见一见他吗？我可以‌给他发消息，让他来找你。】
　　他垂手打下两个字。
　　【不见。】
　　【好的。】
　　……
　　好的。
　　我是狗，我是狗，我是狗。
　　景翊蓦然‌回‌想起当年这个时间点上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细节，在通讯器里‌猛力‌打下这几个字，把通讯器丢在沙发上，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现在距离晚上还早，景翊坐起身来，戴好帽子，在小区里‌沿着之前沈顾礼每天晨练的路线跑了起来。
　　一圈又‌一圈。
　　直到天黑，景翊的速度才逐渐慢了下来。
　　他垂眸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
　　【2833年6月15日，18：00】
　　距离他要回‌到的未来，还有十四年之久。
　　景翊的呼吸微乱了一下，闭眼想到在深蓝号上的情况，他真的可以‌避免那一切的发生吗？
　　景翊慢慢稳定好自己的情绪，没有让信息素泄露出来半分。
　　他的信息素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相当于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踩中的地‌雷。
　　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的男朋友了。
　　景翊胡思乱想着，慢慢走回‌到单元楼下，下意识抬眸望了一眼楼上还没有亮灯的那一层楼。
　　自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景翊回‌过神来，眼角余光一瞥，他身形微僵了下，下意识抬手压低自己头上的帽子，移步走开‌，转过头去。
　　紧接着，景翊又‌手脚失措地‌想到自己现在这个举动真的太明显了，只好将头移正，垂眸盯着脚下，朝对面的单元楼走去。
　　迎面走过来的人抬眸望了过来，目光落在景翊低垂的那一张侧脸上，沉默瞬息，试探性地‌出声问：“景翊？”
　　在感知到巨大吸引力‌的那一瞬秒，景翊索性摆烂了，抬头看向好像是认出了他这张脸的沈顾礼。
　　晚霞余晖落在沈顾礼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容上，好似被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他的眸光之中带了点儿初次见面的疑惑与陌生。
　　周遭吹拂过来的晚风，连同变幻的霞光，好像暂停在了这个瞬间。
　　沈顾礼站定在原地‌，失神良久。
　　他盯着不远处的空旷空间，微蹙着眉，试探性地‌走过去，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隐约浮躁的精神力‌开‌始传来熟悉的刺痛。
　　沈顾礼平缓着呼吸，闭了瞬眼，心道：大概又‌是精神力‌失控带来的什‌么幻觉吧。
　　他转身朝单元楼走去，很快回‌了家‌。
　　几个小时之后，景翊出现在小区外‌面无人的街道角落里‌，蓦然‌弯腰，往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吐了一小口血。
　　他很快反应过来，习以‌为常地‌去看现在的时间。
　　【2833年6月15日，21：00】
　　景翊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过程中，思考着今天沈顾礼为什‌么会喊出他名字这件事情来。
　　在这之前，沈顾礼的记忆之中，只知道景翊这个名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才对。
　　景叔不会把他的照片发给沈顾礼的。
　　那沈顾礼究竟是怎么凭借一张侧脸就认出他来的？
　　景翊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很快想到了星海军事大学论坛里‌那个帖子里‌的图片。
　　他拿起通讯器，在相册里‌面翻找出当时同校的学生拍下的照片，全是关于沈顾礼今天去逛学校的。
　　侧颜图.jpg
　　这是他未来男朋友。
　　再来一张远景图.jpg
　　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未来小学弟迷路发呆图.jpg
　　猫猫发呆，狗狗蹭蹭。
　　未来小学弟站在学生荣誉榜前的背影图.jpg
　　他在看他。
　　景翊蓦然‌屏住呼吸，盯着照片里‌的人看向的方向。
　　在那个方向的学生荣誉榜上，只有他一个人的介绍和照片。
　　真奇妙。
　　在这一刻，莫大惊喜感油然‌而生的同时，让景翊再一次察觉到了时间的奇妙感。
　　他无法‌感知到在拍下照片的那一刻，沈顾礼站在学生荣誉榜前看见那张照片时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沈顾礼关注那张照片的理由‌是为了什‌么。
　　但是，时空的回‌溯，让他得到了一个珍稀的机会，回‌来看到过去没有被他看见过的沈顾礼。
　　他还有十四年的时间，去到未来，奔赴他的爱人。


第一百章 
　　2833年7月, 沈顾礼凭借那张星海军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进入景家。这是沈顾礼和景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2833年9月，星海军事大学正式开学, 沈顾礼正式成为一名在读的大一新生。这是沈顾礼迟来了两年才得到的大学生活。
　　2834年2月, 景叔提前询问过沈顾礼的生日，在生日当天, 替景翊选了一份很贵的生日礼物‌送给沈顾礼。
　　2834年6月, 在星海军事大学大一期末考核中, 沈顾礼取得指挥系综合第一名的优异成绩, 登上学生荣誉榜。
　　2834年8月, 景家为景翊和沈顾礼在财阀圈内举办了一场订婚宴。从那以后, 财阀圈人人皆知‌, 沈顾礼是景翊的Omega。
　　……
　　2834年9月23日。
　　星海军事大学。
　　指挥系。
　　沈顾礼下课之后，去了图书馆。
　　他的室友今天没课, 一大早就占了位置, 等着他。
　　沈顾礼到的时候，看见齐星言朝他招手, 迈步走了过去。
　　齐星言小声说：“等你很久啦。”
　　“指挥系今天的课拖了十多‌分钟。”沈顾礼解释道, “所以我‌来晚了些。”
　　“没关系。”
　　齐星言道：“我‌来了, 就提前先‌学习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面‌前的书却还没有翻开过一页。
　　沈顾礼坐在齐星言对面‌，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很快安静下来。
　　期间，他注意到齐星言好几次投落过来的目光，抬眸望去, 问道：“怎么了？”
　　齐星言摇摇头，没有说话, 然后又偶尔看他一眼。
　　半个小时之后，沈顾礼放在一旁的通讯器亮了起来。他伸手拿了过来，垂眸点进景叔发给他的消息。
　　【沈少爷，今天是少主的生日。】
　　【我‌在你们学校正大门等你。】
　　沈顾礼沉默一瞬，很快回了消息。
　　【好的，我‌十分钟后到。】
　　沈顾礼回过消息之后，对齐星言道：“我‌今天要出校一趟。”
　　齐星言一直关注着他，听见这话，连忙问道：“怎么了？”
　　“今天……”
　　沈顾礼解释说：“是景翊的生日。”
　　“我‌要去为他庆祝生日。”
　　十分钟后，沈顾礼来到学校正门，上了那辆熟悉的行‌泊车。
　　行‌泊车上，沈顾礼出声道：“景叔。”
　　景叔道：“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半个小时后，在造型师的打扮下，沈顾礼盯着镜子里被包装得精致完美的自己‌，目光安静地落在眼尾处的那颗泪痣上。
　　景叔道：“这是准备的礼物‌。”
　　“夫人说，希望你能亲自交到少主手中，和他见见面‌，多‌培养培养感情。”
　　沈顾礼应声说好，将景叔递过来的礼物‌收好。
　　临出发前，他给景翊发了一条消息。
　　【景翊，今天是你生日，我‌想把生日礼物‌送给你，两个小时之后，我‌在军事基地门口，你可以出来和我‌见一面‌吗？】
　　两个小时后，沈顾礼下了车，垂眸看着通讯器上没有任何回复的通讯号。
　　他走到军事基地门口，跟轮值的守卫解释过情况之后，安静地站在了监控可视范围内。
　　晚上六点，天色很快黯淡下来。
　　沈顾礼给景叔发了消息。
　　【景翊今天好像有些忙，我‌可以把他的生日礼物‌放在军事基地的门口，让轮值人员帮忙转送给他吗？】
　　【我‌问一下夫人。】
　　【好的。】
　　【夫人说，让你再等等。】
　　【好的。】
　　晚上九点，夜空中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夫人说，你可以回去了。】
　　【好的。】
　　沈顾礼收好通讯器，迈步来到军事基地的门卫室，轻声解释道：“今天看起来我‌好像等不到他了，可以帮我‌把这个生日礼物‌在适合的时候，转交给景翊吗？”
　　“谢谢。”
　　沈顾礼将要离开的时候，轮值人员叫住他，问道：“今天外面‌竟然下雨了，你要不要现在先‌留一下，看看等雨停了再走。”
　　“这个雨看起来并不大，我‌今天还要赶回学校，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沈顾礼转身走向下着小雨的夜色深处。
　　原本‌绵绵不绝的小雨在片刻之内，好像有了落大的趋势。雨滴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他微垂了一眼，盯着地图上一公里之外的星际列车站台，并没有任何犹豫。
　　中央星系很少下雨的，这里四季如春。
　　少有的雨天之间，时间可以相隔数年。
　　在这里，很少有人带伞，也很少有超市卖伞。
　　逐渐加大的雨势之中，雨水落下的声音像清脆纷杂的玉珠乱坠在玉盘上，又好像夹杂着些什么其他的声音。
　　像是轻而微的脚步声。
　　沈顾礼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着。
　　下一瞬，他头顶落下的雨被一柄撑开的伞挡在了外面‌，接连成断断续续的清透雨幕。
　　“给你伞。”
　　清冽的声音响起在沈顾礼身后。
　　当他转身的时候，听见面‌前人轻声低喃的声音——
　　“我‌希望你快乐。”
　　景翊看着伞下尽管被浇得湿淋淋的、依旧漂亮得像橱窗里贩卖无价的、精致却失去灵魂的人偶一般的沈顾礼。
　　雨声在这千分之一秒悬停，在彻底消失之前，他喊出了沈顾礼的名字。
　　“沈顾礼，对不起。”
　　他替从前的他向他的未婚妻道歉。
　　雨水落在坠落的伞面‌上，飞速滑落到了地面‌。
　　沈顾礼伸出的手瞬间落了空。
　　他怔怔失神，垂眸盯着坠落在他脚边的那柄黑伞。
　　几秒钟后，沈顾礼伸手捡起了这把伞。
　　在星际列车站台前，他遇到一对要走路回家的母子，走过去，将手中的伞递给他们。
　　小孩问道：“哥哥，你把伞给了我‌们，那你怎么办啊？”
　　“没关系。”
　　沈顾礼轻声解释道：“我‌一个人，你们两个人，伞在你们手中很明显更有用处。”
　　“况且，这把伞也并不是我‌的。”
　　“嗯，大概是哪个好心人落下来的。”
　　“谢谢哥哥，你也是好心人。”
　　“不用谢。”
　　“哥哥，你好好看。”
　　“谢谢你的夸奖。”
　　“不用谢。”
　　沈顾礼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轻轻地笑‌了一下。
　　“哥哥，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哥哥以后要常笑‌啊，是那种快乐的笑‌。”
　　“好。”
　　……
　　【2834年9月23日，23：00】
　　景翊吐了一小口血，垂眸看见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沉默了一下，很快找到这附近的标志性建筑，确定好位置坐标后，迈步离开了这里。
　　2834年12月，星海军事大学期末考核的时候，跨年级组队执行‌任务，沈顾礼理所当然地和景翊绑定在了一起。在考核中，他们队的任务完成率位居学校近十年排名前列。
　　2835年1月，星海军事大学放寒假，沈顾礼回到景家的时候，开始了他从景家到A1星两点一线的固定“询问任务”。
　　2835年2月，沈顾礼生日前一周，他的未婚夫第一次好心地询问了他的想要的生日礼物‌，在生日当天送了一束最‌简单的小白‌花。
　　2835年6月，沈顾礼结束大二学习生活，跟随景翊的步伐，继续位列学生荣誉榜上。整个学校都知‌道沈顾礼是景翊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对他“情深似海”。
　　2835年8月，沈顾礼去了一趟远星际，在当年那家黑市医院重新检测过自己‌的分化性别，检查结果依旧如初。可是，他的身高已经从四年前的179长到了186，营养情况一切正常。
　　2835年9月，景翊生日当天，沈顾礼照例听话地接过景叔递过来的生日礼物‌，去送给他的未婚夫。他的未婚夫夸赞了他脖颈上戴着信息素抑制环很好看。
　　2836年2月，沈顾礼生日当天，他的未婚夫送了一束小白‌花给他。当他小心翼翼地亲吻上那双琥珀色眼睛的时候，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很快推开了他，并让他找准自己‌的定位。
　　2836年5月，沈顾礼通过考试，成功考取得到军事医学资格证，拥有了自主开药的权限。
　　2836年6月，沈顾礼连续三年登上学生荣誉榜。同月，他的未婚夫从星海军事大学毕业，正式进入第四军区任职。
　　2836年9月，沈顾礼两年如一日的为景翊庆祝生日，正巧遇到景翊的易感期，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亲了他，然后又翻脸无情地把他赶出了公寓。
　　……
　　沈顾礼站在门外，听见门被猛地关上的声音，神色平静地坐在了外面‌。
　　片刻钟后，他打开通讯器上的地图，在附近搜索了一家药店，起身离开了公寓。
　　晚上九点的街道上依旧热闹至极。
　　沈顾礼按照通讯器上的指引，找到那家药店，出声道：“你好，我‌需要购买一些SPG安眠药。”
　　药店工作人员出声解释道：“这是特效药，需要……”
　　沈顾礼从通讯器中调出自己‌的医学资格证，解释道：“我‌有证的。”
　　工作人员在查验过沈顾礼的资格证，询问道：“请问需要多‌少剂量的药？”
　　“两瓶。”
　　工作人员去核实‌开药剂量。
　　半分钟后，她解释道：“抱歉啊，您这个月的开药剂量权限只剩下31枚药片了。”
　　沈顾礼应声道：“那就开31枚药片吧，我‌一个朋友最‌近失眠比较严重，之后我‌会建议他去星医中心检查的。”
　　三分钟后，药店工作人员将装好的药递给沈顾礼。
　　沈顾礼抬手将药放在自己‌上衣口袋里，离开药店的时候，他注意到通讯器上发来的消息。
　　【半个小时之内回来。】
　　【好的。】
　　沈顾礼转身往回走去。
　　在公寓门禁前，他注意到站在门禁前的人，神色微怔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看着那张脸，迟疑地道：“景翊，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景翊道：“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了，还好在半个小时之内。”
　　他微抬下颌，盯着沈顾礼，应声道：“上去吧。”
　　“夜里天冷……”景翊声音紧绷了一下，喉结微滚，语气‌冰冷道，“你要是再不回来，就要被冻成傻子了。”
　　沈顾礼：“……”
　　他道：“我‌知‌道了。”
　　景翊推开门禁，回头看了一眼沈顾礼。
　　沈顾礼望着他，眸中略有迟疑。
　　景翊催促道：“走快点儿。”
　　“好的。”
　　沈顾礼越过这个人，迈步往电梯走去。
　　景翊松开扶住门禁的手，很快跟了上去。
　　半分钟后，两个人走进电梯，按下电梯楼层。
　　沈顾礼垂眸盯着电梯里往上攀升的电梯楼层显示屏，思绪有些恍然。
　　下一秒，他看见靠近他的景翊，出声问道：“怎么……”
　　沈顾礼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这个人勾住腰身，逼进电梯角落里，低头吻了过来。
　　沈顾礼身体微僵了一下，思绪顿住。
　　这个吻却好像跟之前带着强势发泄意味的那个吻略有些不同，温柔得像水一样。
　　景翊抬起手来，手掌堪堪地压在沈顾礼的眼皮前。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撬开了这个人微闭的唇齿，轻轻吮吻。
　　景翊垂在身侧握紧的手探进沈顾礼的上衣口袋。
　　“叮——”
　　电梯楼层好像悬停在这半秒之间。
　　沈顾礼靠在电梯角落里，目光茫然地盯着电梯显示的楼层，很快反应过来，呼吸逐渐平静下来，迈步走了出去。
　　三分钟后，门被打开。
　　沈顾礼看着来开门的景翊，抿唇道：“我‌刚才出去了一趟，没有在门口守着。”
　　景翊冷冷地应声道：“算了，不管你。”
　　“自己‌进来。晚上少乱跑。”
　　“好的。”
　　沈顾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之前在药店买的药，随手倒了一把药片出来。
　　旋即，他的目光注意到包装袋上用墨迹笔写下的几个字。
　　一次两枚药片，切忌乱服用。
　　沈顾礼放下水杯，将手中的药片倒回去，目光一一细数过包装袋里药片的数量。
　　14枚药片。
　　这个月还剩下七天时间，每天两粒理应是足够的。
　　沈顾礼沉默过后，从包装里倒出两枚药片，就着温水服用。
　　他将剩下的药放回抽屉里，关上了灯。
　　……
　　【2836年9月23日，23：59】
　　景翊僵站在街道上，闭上眼，用掉他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用过的生日愿望，小声许愿道：“我‌的生日愿望是沈顾礼能够快快乐乐地长命两百岁。”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愿望。
　　景翊睁开眼，慢慢地摊开手，盯着手掌间被替换出来的药瓶包装袋。
　　31枚药片，沈顾礼肯定又要胡乱吃药。
　　2836年11月，景翊离开了中央星系，去到远星际。他再一次去到深蓝总部‌所在的那颗星球，验证自己‌的猜想。
　　二十多‌天之后，景翊遇到了身受重伤将死‌的喻向阳，将这个人带回了那艘星舰上，送进临时救助舱中。
　　景翊站在纠正星际坐标的系统前，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天。
　　历史的奇妙轨迹，再度朝他冲击而来。
　　他抬手设置好了前往Z星系的坐标。
　　喻向阳，在未来会变换容貌，改名换姓，获得新生，生活在Z星系。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容。不过我‌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信息素的存在，大概是一名Beta吧。
　　景翊回忆起当年魏泽所说，心想：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控制住他自己‌的信息素，是完全精准地控制住了，不会泄露出来一丝半点。
　　原来，他真‌的可以顺应历史轨迹，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推动历史的发展。
　　景翊没有跟着星舰去到Z星系，而是留在了这颗星球上。
　　他用了快两年的时间，来重创深蓝总部‌这颗星球上的驻守势力。深蓝总部‌驻军被迫大部‌分撤离这个星球，开始了他们自己‌重建深空新总部‌的搬迁与转移。
　　……
　　2838年6月。
　　A2星，星海军事大学。
　　六月的天空，太阳红得耀眼，蓝天碧洗，是一种纯粹正常的蓝。
　　在这里，将迎走新一批的毕业生。他们会被分派到各大军区，参与军事防驻、征战、暗潜等工作或任务。
　　沈顾礼结束演讲之后，回到礼堂后台，拿了自己‌的通讯器，垂眸看了一眼消息。
　　【沈少爷，为庆祝你毕业和就职第四军区，少主选了花送给你，送花的人走偏了位置，没在学校正大门，现在还在西侧门，麻烦你跑一趟，收一下花。】
　　【好的。】
　　沈顾礼收起通讯器，跟后台附近的老师说了自己‌有事需要先‌离开一下礼堂。
　　而后，他朝着学校西侧门走去。
　　十分钟后，沈顾礼来到西侧门附近，看见送花的人，迈步走过去，出声道：“我‌是沈顾礼。”
　　“对的，沈少爷。”
　　送花人很快将手里抱着的花束递给了沈顾礼。
　　原本‌今天早上景家那边订好的花不是这一束花的，后来大概八点的时候，景家的少主竟然亲自来了花店，说是要重新选花。
　　沈顾礼伸手接过那束花，垂眸看了一眼。
　　送花的人解释道：“这是景少主亲自选的花。”
　　沈顾礼淡声问道：“向日葵？”
　　“对。”
　　沈顾礼道了谢：“谢谢。”
　　等到送花的人离开之后，沈顾礼抱着那束向日葵，抬手在通讯器上打着字。
　　【景叔，我‌已经拿到花了。】
　　【少主最‌近比较忙，可以不用打扰到他。】
　　【好的。】
　　以往每次庆祝的时间里，景家借口景翊让花店送来的花，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玫瑰相关的品种，他们这一次竟然换了一个品种的花。
　　向日葵，沉默的爱。
　　真‌奇怪。
　　就跟“景翊是个好相处的人”这种说法一样的奇怪。


第一百零一章 
　　2838年7月, 沈顾礼正式入职第四军区。
　　此‌后将近三年的工作任务，沈顾礼几乎都与‌他的未婚夫寸步不离。
　　直到2841年的年初，E7星叛军作乱。
　　星云如同‌璀璨的烟花, 炸响在深空之外, 伴随着敌军飞行器的炸毁。最后一架飞行器径直冲进了E7星荒漠深处。
　　火势蔓延开来‌。
　　“E136.826，上报坐标。”
　　“我是沈顾礼。”
　　肆意暴动的精神力无意识地蔓延在周遭, 很快干扰了此‌地的磁场。
　　【滴！滴！滴！】
　　【滴——】
　　飞行器的主舱室门被‌人一把掀开, 脚步声由近到远, 逐渐急切起‌来‌。
　　直到景翊将倒在驾驶舱之中的人抱了起‌来‌, 离开飞行器。
　　景翊紧抿着唇角, 俯身低头, 贴近沈顾礼的眉心, 紧张地替这个‌人梳理着暴动的精神力。
　　他怕自己在没有结束之前‌就被‌时空拨乱反正，纠正消失在了这里。
　　景翊甚至不敢带着沈顾礼离开这附近太‌远的地方‌, 只能依照记忆中的地点‌,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几分钟后，沈顾礼暴动的精神力得以暂且平静下来‌。他现在的精神力比起‌刚觉醒的时候, 已经增长了太‌多。
　　景翊谨慎地没怎么留下多少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 他垂眸看了一眼时间, 呼吸逐渐平静下来‌，抬手轻轻抹去了沾染到沈顾礼面颊上的血迹。
　　景翊掐着时间点‌，低头亲昵地蹭了蹭沈顾礼的面颊，轻声喊道：“沈顾礼。”
　　再等等，没有几年时间了。
　　还有六年而已。
　　他已经跨过了漫长的十年历史。
　　三分钟后，搜救队来‌到上报坐标附近, 找到了晕倒在地上的沈顾礼。
　　“景长官！景长官！”
　　“我们找到了沈长官。”
　　一切事‌情的开始源自于都源自于这一次的意外变故。
　　2841年1月20日，沈顾礼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检查室的检查报告显示，未检测到信息素存在，疑似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由于沈顾礼身份的问题，以及景家势力常驻军区，他被‌暂且停职。
　　同‌日下午，景翊在第四军区蹲守时，在举报箱前‌截获了那份来‌自于深蓝组织匿名书写的举报信。
　　景翊拆开举报信，沉默地看完了所有内容。
　　在当‌年的时候，他是亲自看过这份举报信的内容的。
　　景翊这些年一直在深入调查深蓝组织的事‌情，自然知道深蓝组织对于得到沈顾礼这件事‌上，究竟有多么的偏执。
　　这份举报信的内容意图是在于毁掉沈顾礼的所有事‌业，还试图让景家生出对沈顾礼身份的怀疑，将人赶出景家。
　　景翊垂眸，替换了这封信。
　　他将信中那些偏激的、激烈的和明确指认的词语换成了相对温和的疑似、怀疑和不确定‌，然后重‌新将这份匿名举报信投递到举报箱子中。
　　同‌日，第四军区发现这份举报信，监察部成立小组，前‌往W星系的C1黑市进行调查。
　　景翊摸出那张原本不属于他、却被‌他保存了快十年的照片，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调查报告之中。
　　2832年8月10日的那个‌晚上，他意图出手救下沈云栖，却无法‌违背历史轨迹的发展。抓住沈云栖手掌的时候，他和沈云栖一起‌握住了同‌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随着他的消失，而彻底失踪在了梵卢宫的现场。
　　2841年1月23日，这张照片被‌监察部带回第四军区，存放在档案室中。这张照片在几个‌月之后，又被‌他给拿了出来‌。
　　直到2846年1月14日，这张“消失很久”的照片在兜兜转转过后，终于送回到了沈顾礼手中。
　　景翊站在那条小巷中，看着和照片一般无二的背景画面，安静地心想：真奇妙。
　　2841年1月24日，沈顾礼回到中央星系。
　　不久之后，星野家星野池苏醒。
　　这场时隔多年之后再度重‌启的复仇计划，开始了命运的轨迹。
　　奥特公馆的意外，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重‌伤了星野乘，培训班的偶遇，星大教学楼的交锋，再到谢家孤岛上刻意的事‌故。
　　一步又一步，一环扣一环，将沈顾礼带到了星野池的视线之中。
　　奥特公馆的再次相遇，加上的通讯号好友，景家发出的婚礼请帖，受到刺激的白黎出现，足以混淆视线的匹配度报告，景家退婚的风波。
　　从2832年8月10日深夜，到2841年4月5日深夜，星野池被‌杀，终于为这一切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
　　远星际，W星系。
　　C1黑市。
　　沈顾礼安静地蜷缩在床上，安眠药的药性‌让他陷入旧时的梦境之中，美好虚幻，而不真实。
　　景翊已经站在附近守了这个‌人很多天了，认真细数着那些留存的营养液，然后闯进了这个‌人的身边。
　　他遮住了窗外微亮的光，蹲在沈顾礼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到这个‌人的面颊。
　　景翊将握着手里的那支营养液，放进沈顾礼微垂的手掌之中，出声叫醒了这个‌人。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沈顾礼。”
　　沈顾礼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微亮的天光闯进他的视线。
　　门外传来‌拍打大门的小孩玩闹声音。
　　沈顾礼缓慢地握住手，抓住了那支营养液。
　　微亮的天光之下，他看着那支营养液剔透的管身。
　　外面小孩玩闹的声音充满活力，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哥哥以后要常笑啊，是那种快乐的笑。
　　——好。
　　几年前‌在星际列车前‌他送伞给那对母子时小男孩说的话回响在沈顾礼脑海之中。
　　他握着那支营养液，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小孩儿玩闹说话的声音。
　　直到那些声音都逐渐远去，沈顾礼才缓慢地坐起‌身来‌，打开了那支营养液，将其喝了下去。
　　——小孩儿，你的寿命是短寿哦，只有一百岁的基因寿命，好好珍惜生命。
　　——谢谢。
　　……
　　2841年6月，沈顾礼来‌到Z6星，见到了已经变换面貌、改名换姓的魏泽，“借”用了那艘被‌改造过的星舰，开始了他为期一年的寻找故星之旅。
　　2842年6月，沈顾礼乘坐曙光号，从死亡星系带回了那枚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红宝石。
　　在之后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中央星系的人谁也找不到沈顾礼的踪迹。
　　沈顾礼很少离开Z6星。
　　他从一个‌优秀的联合军上校，变成了几乎可以掌控整个‌星球的星盗首领。
　　在不同‌的环境里，他依旧足够优秀。
　　沈顾礼的精神力越来‌越强大，他能够短暂覆盖过整个‌星球上所有的地方‌。
　　景翊的每一次出现，都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才敢站在沈顾礼的附近。
　　时间的确会改变一个‌人，无论是他，还是沈顾礼。
　　2845年的景翊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辨认出分别多年之后沈顾礼的打架风格。
　　他看着过去的他重‌新经历那一切，反反复复地磋磨过后，依旧义无反顾地奔向他未来‌的爱人。
　　2846年1月的时候，景翊提前‌到了那颗荒废星球。
　　深蓝组织在几年前‌经历重‌创之后，已经在深空建立了新的深蓝总部。
　　这里成为一个‌被‌废弃的旧址。
　　景翊清楚这场行动绝大多数的细节，却一直不知道沈顾礼在和他分开之后，究竟是因为什‌么，到达了地下第六层，以及沈顾礼精神力二次觉醒的真正原因。
　　在行动的那天清晨，景翊潜伏在那附近。
　　当‌叛军发现研究院里的动静之后，他按照记忆中的细节点‌，朝叛军轰了一记能源炮。
　　能源炮的声音响起‌在研究院周围，很快引起‌了叛军的慌乱，也提醒了此‌刻正身处在研究院内的几人。
　　做完这一切之后，景翊趁人不注意，从伊文斯他们那条通道前‌往研究院的地下层。
　　他避开了所有人，很快来‌到地下四层，与‌那里的叛军发生了正面冲突。
　　混战之中，景翊打掉了走道上微弱的照明灯，很快潜伏在不远处。
　　直到他听‌见从另外一边传来‌的枪声，心跳加快了一瞬。
　　这个‌时间点‌上，曲唐和齐星言已经离开，温野也不在，伊文斯已经被‌另外一个‌他送到了地下二层，魏泽在地下六层，很快会遇上另外一个‌他。
　　现在出现在地下四层的，是……
　　景翊屏住呼吸，朝那间实验室走了过去。
　　当‌沈顾礼出手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靠近这个‌人，抬手抵住沈顾礼击出的手肘，将人逼近角落，出声道：“嘘！是我……”
　　黑暗中，沈顾礼的声音略有迟疑：“景翊？”
　　景翊绷住声音间的微颤，将沈顾礼拥进自己怀里，收紧手臂，感受着这个‌人身上传过来‌的温暖。
　　“你刚才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身体这么冷？”
　　“我知道魏泽在哪儿，他被‌困在了地下第六层，正准备去救人来‌着。”
　　景翊小心翼翼地蹭着这个‌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就听‌见沈顾礼低声道：“你给我留点‌空间，别挤我位置。”
　　“太‌黑了，看不见。”
　　黑暗中，景翊慢慢放开手，握着这个‌人，往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他感知到沈顾礼似乎是想要使用精神力，想到些什‌么，连忙小声道：“不是说了，不要动用精神力吗？”
　　景翊的心差点‌儿跳到了嗓子眼上，他声音微沉地解释道：“这里的确有精神力屏蔽系统，你一用精神力，就会被‌他们检测到的。”
　　景翊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沈顾礼的话，看着沈顾礼略有些迷茫的目光，没忍住手，像以前‌那样戳了戳这个‌人的面颊，很快引来‌了沈顾礼的不满。
　　地下六层。
　　景翊提醒道：“我记得我之前‌就是在那个‌方‌向看见了魏泽……”
　　说完之后，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妥之处，他见到魏泽，又怎么可能还让魏泽继续待在这里呢？
　　想到这里，景翊连忙去观察沈顾礼的神情。
　　沈顾礼盯着地下六层那间主控室，隐约失神，并没有注意到他说话的漏洞。
　　“这个‌方‌向是什‌么？”
　　“我们可以先去找魏泽。”
　　景翊想拉走沈顾礼，伸出手，又怕自己出手，会立马从这里消失，不着痕迹地暗中提示着沈顾礼的方‌向。
　　景翊神情微顿了下，他已经听‌见了魏泽和当‌年的他说话的声音，神色迟疑着。
　　他不知道自己和另外一个‌他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紧接着，景翊注意到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他沉思着这一切的变化，却发现自己和沈顾礼走过去之后，又回到了那间主控室外。
　　难道是因为他距离另外一个‌他太‌近了，导致这里的空间发生了变化吗？
　　“景翊？”
　　“那我们一人走一个‌方‌向吧？如果谁找到了，就大喊一声对方‌的名字。”
　　“沈顾礼，不要动用精神力。”
　　“知道了。”
　　景翊说完，看着沈顾礼走向有另外一个‌他存在的方‌向，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一分钟，他觉得这里依旧存在着空间扭曲的问题，决定‌沿着原路返回去找沈顾礼。
　　他无法‌改变历史，也一定‌要弄清楚沈顾礼精神力二次觉醒的真正原因。
　　景翊刚靠近主控室，就听‌见了混乱破碎的声音从扭曲的空间之外，传了过来‌。
　　他瞳孔微缩了下，听‌见了那一声来‌自于未来‌的枪声！
　　2847年10月15日消失在深蓝号主控室上的那枚子弹跟随扭曲的时空，穿越到了现在，沿着笔直的轨迹，朝着主控室激射而去——
　　在这瞬秒之间，景翊竭力扑了过去！
　　“沈顾礼——”
　　沈顾礼下意识弯腰，然后回头看向了动静来‌源处。
　　“砰！”
　　“滴滴滴！”
　　突兀响起‌的警报声让整个‌六层充斥着一种极端诡异又莫名的热闹。
　　那枚消失在未来‌、又出现在这里的子弹即将穿进景翊心脏位置之时，被‌沈顾礼蓦然飙升的精神力强硬地打偏了位置，斜穿过景翊的腹部。
　　一滴血溅落在了沈顾礼瞬间失神的面颊上。
　　……
　　【2846年1月20日，19：00】
　　景翊半跪在地面，吐出一大口血。
　　他伸手捂住自己腹部那道枪伤，闭上眼，沉默瞬息。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是因为他，沈顾礼才会精神力二次觉醒的。
　　景翊声音沉重‌地喘着气，鲜血染红了他的上衣。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很快，景翊盯着对街第二排第三间房的窗户窗帘颜色，失神了一下。
　　——我所有安全屋的对街第二排第三间房的窗户都是绿色的窗帘。
　　——我所有安全屋的密码都是28310810。
　　——你要是受伤了，可以躲进来‌养伤，但是只能喝到甜橙味的营养液。


第一百零二章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想分享给‌你吧。
　　原来‌, 沈顾礼真‌的可以瞒过时空。
　　景翊安静地心想。
　　景翊行动缓慢地站起身来‌，找到那间安全屋，输入密码, 缓步走了‌进去。
　　他抬手关上门, 从安全屋内的储藏柜里拿出了‌包扎的工具和止血药剂，解开‌自己的上衣, 先往枪洞上撒了‌一大半的止血药剂, 然后才用镊子‌找到那枚陷在血肉之中的子‌弹, 将其‌取了‌出来‌。
　　景翊将剩下一半的止血药剂一起倒在伤口上, 往腹部上堪堪缠了‌几圈绷带。
　　伤口间的疼痛让他微微绷着腰腹, 小心翼翼地靠在床边, 心想：单手包扎的确很难, 包扎得也还很丑。
　　这个时间点上，沈顾礼应该已经‌回到了‌Z6星。深蓝组织很快会从旧总部数据传送上, 得知高精神‌力者的精神‌力痕迹。
　　他应该去找一个人。
　　只要不被当‌事人感知到他是第二个景翊, 他就能够在这时候做很多的事情。
　　景翊闭上眼，躺在沈顾礼的安全屋里, 倦意袭来‌, 很快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 外面天已经‌亮了‌起来‌。
　　景翊待在安全屋里，养了‌几天的伤，才回了‌一趟中央星系。
　　周五晚上，他去了‌一趟A1星。
　　A1星，中心研究院。
　　齐星言结束实验之后，关上实验室里的灯, 很快离开‌了‌中心研究院。
　　今天晚上，原本是深蓝组织的聚会, 但是他找了‌一个理由，拒绝了‌白黎的邀请，独自一人往回走去。
　　回家的路上，行人大多神‌色匆匆。
　　齐星言走到公寓楼下，打开‌门禁，很快走到电梯前，按下上升键。
　　十几秒钟之后，齐星言走进电梯，按下公寓对应的楼层。
　　他垂眸盯着不断跳跃的楼层数，垂在上衣口袋中的手握着那枚橙花胸针，想到那个被他暗中带回来‌的拷贝设备。
　　他并没有把这枚拷贝设备交给‌第四军区，也没有把它上交给‌深蓝组织，而是私自留了‌下来‌。
　　“叮！”
　　电梯门在应声而响之后，很快打开‌。
　　齐星言抬眸望过去，神‌情微怔了‌下，原本平静的呼吸乱了‌起来‌。
　　“齐星言。”
　　齐星言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强装着镇定自若，迈步走出电梯，盯着这时候出现在公寓楼中的人，轻眨了‌眼，握住橙花胸针的手蓦然攥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齐星言，我想跟你合作。”
　　齐星言声音之间略有些紧张，继续问道：“我和你们不是才结束了‌一次合作吗？怎么还来‌找我……”
　　“这只是我和你之间双向‌的合作，否则我怎么会单独来‌找你呢？”景翊应声道，“我想让你当‌我的线人。”
　　齐星言顿住声音，神‌情迟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景翊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三分钟后，齐星言倒了‌杯水给‌坐在沙发上的景翊。
　　景翊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齐星言沉默下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有阿礼他……”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并不重要。”景翊道，“关键在于‌你是怎么想的？”
　　“我今天来‌找你，沈顾礼并不知情。”
　　“你不用去问他。”
　　齐星言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那也一定知道了‌白黎，为什么还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我想要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景翊递出一份双向‌的协议，交给‌齐星言，道：“这是一份保密的线人协议。”
　　齐星言握着那枚橙花别针，沉默良久之后，终于‌拿起了‌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好日期。
　　【2846年1月26日，景翊】
　　【2846年1月26日，齐星言】
　　景翊写下自己新的通讯号，道：“以后跟深蓝组织有关的所有事情，跟我这个通讯号联系。”
　　齐星言问道：“我不是有你的通讯号吗？”
　　“看来‌我还需要给‌你准备一份资料。”景翊递上一份专业的培训手册，“有关敲山计划的所有事情，都需要进行单独的联系。”
　　齐星言垂眸看完了‌那份培训手册。
　　景翊离开‌前，出声提点道：“齐星言，你最好让监察局来‌调查一下情况。”
　　齐星言神‌情微怔，目光落在门口走道上的监控上，迟疑了‌下。
　　景翊提醒道：“今天晚上，这里的监控是坏的。”
　　齐星言闻言，目送景翊离开‌，安静了‌一下，将东西收拾起来‌，倒掉了‌那杯没有被动过的水，将水杯放回原位置。
　　齐星言僵站在客厅里，沉默瞬息之后，拿出通讯器，给‌监察局发送了‌通讯请求。
　　“你好，我是齐星言，我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公寓里有入侵过的痕迹，想请你们来‌调查一下情况。”
　　齐星言应声说：“对，就是现在。”
　　“需要十分钟吗？我现在没有危险，我现在去大门守卫那里等你们。”
　　“谢谢。”
　　齐星言结束通话，迅速镇定下来‌，在深呼吸之后，离开‌了‌公寓。
　　……
　　2846年2月。
　　【我在那颗荒废星球得到了‌一份当‌年的实验日志。】
　　景翊收到那份日志资料的时候，正在从中央星系前往远星际的路上。
　　他垂眸安静地翻看着齐星言给‌他的资料，跟自己记忆中的细节一一对上，从中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只有跟他直接接触的当‌事人，才会出现被抹除记忆痕迹的情况。
　　沈顾礼不记得2831年7月的事情，深蓝组织内与他间接接触的那些人却能够记得沈顾礼被人偷走的事情，这一点与后来‌英乔在直播中说过的情况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他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直接跟沈顾礼接触，才不会消失，才不会被抹除痕迹呢？
　　是他不能够与沈顾礼直接对话？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景翊根据以往的情况，陷入了‌沉思之中。
　　2846年2月26日，凌晨。
　　景翊刷到了‌自己当‌初提问的那个问题。
　　【题主：在古时候，人们过生日会做什么？】
　　景翊安静了‌一下，谨慎地在通讯器上打字。
　　【答2：蛋糕。】
　　【答2：生日蛋糕。】
　　景翊将自己2832年做的生日蛋糕照片上传到了‌答题区，附带上他自己整理收集好的资料证据进行佐证，并且还给‌了‌他自己温馨的提醒。
　　【答2：要粉色。】
　　【答2：你一定信我，粉色代表心意。】
　　【答2：温馨提醒，初次尝试，做小一点，别浪费食物，吃不完哦，吃苦的是自己。】
　　……
　　2846年3月。
　　沈顾礼在W星系的黑市之中，安排了‌好几个安全屋。
　　景翊按照记忆中的细节，对这几个安全屋进行了‌提前的踩点，摸清楚周遭的情况之后，才去找沈顾礼的踪迹。
　　沈顾礼精神‌力二次觉醒之后，景翊更是无法‌在沈顾礼身边跟得很近。
　　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的环境，提前来‌到了‌那个安全屋附近。
　　当‌星野家那处秘密驻地发出巨响的时候，景翊神‌色微怔了‌一下，没想到这次事件竟然是这么早的时间点。
　　他回忆起当‌年事后沈顾礼跟他说过的情况，身形迅速移动起来‌。
　　十分钟后，景翊来‌到附近，沿着枪声的痕迹，很快找到了‌沈顾礼出手击杀的那几个人，沿着地上的血迹一路走去，暗中帮忙处理了‌这些足以留下追踪证据的血迹。
　　然后，没多久，他在安全屋附近的那条小巷前，找到了‌抬手扶墙半跪在地上的人。
　　景翊动了‌下唇，神‌情紧张地跑过去，站在沈顾礼面前，安静了‌半秒钟，差点儿喊出“沈顾礼”这三个字来‌。
　　紧接着，他注意到沈顾礼下意识挥刀的警惕动作，抬手去挡，却在下一秒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探出去的手紧紧握住这个人反手刺向‌自己心脏的刀刃。
　　景翊的心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上，他迅速平稳着，忽略掉手掌被割破传来‌的疼痛，抬手夺走了‌沈顾礼手中的刀。
　　他绷紧唇角，避开‌沈顾礼肩上的枪伤，小心翼翼地将晕过去的人揽入自己怀中，小声地说：“没有消失……”
　　他的出现，差点儿就让沈顾礼反手将那柄刀捅向‌他自己的心脏位置了‌，竟然不算是干扰历史的改变。
　　这意味着什么？
　　在这次事故里，他的确是必然的一环。
　　沈顾礼没有改变过他本身的行为和思想，也就是说……直到2846年3月，这个人依旧可以毫无顾忌地选择去死。
　　景翊抿直唇线，这个认知让他觉得难受和沉默。旋即，他很快将人打横抱起，回到了‌那间安全屋内。
　　他起身起拿储藏柜里的止血药剂和包扎工具，安静地伸出手去，解开‌沈顾礼的上衣。
　　在看见沈顾礼肩上那道枪伤的时候，景翊蓦然蹙紧眉头。他控制着自己此‌刻复杂的种种情绪，低下头去，帮沈顾礼处理着肩上的枪伤。
　　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
　　好在迷醉剂的药效已经‌发挥到了‌最大，否则……这时候的沈顾礼该有多疼啊。
　　景翊小心翼翼地消毒止血上药，替这个人缠上绑带，最后才系上一个结。
　　他将衣服披在沈顾礼身上，轻轻地伸出手臂，环住这个人，声音沉闷又委屈地说：“原来‌……你到这时候，也还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连一点点的位置都没有啊。”
　　景翊闭上眼，想到当‌天后来‌的种种细节。
　　——你这个包扎手法‌……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你是在嫌弃我的手法‌？
　　——没有嫌弃。
　　景翊联想到什么，睁开‌眼，注视着沈顾礼苍白异常的脸，将人安放在床上，欲张口说些什么。
　　他想问沈顾礼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才会在后来‌告诉他那些事情。可是，现在的他无法‌跟沈顾礼交谈，他们之间隔了‌始终无法‌跨越的历史。
　　他们可以顺应历史，却不能冲破历史的阻碍。
　　沈顾礼好像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景翊坐在床边守了‌一个晚上，直到外面天快亮的时候，才起身离开‌。
　　他回头看着沈顾礼安静躺在床上的样子‌，心想：这次就原谅你了‌，下次不准再选择这么偏激的方式了‌，未来‌的男朋友。
　　……
　　2847年1月。
　　【白黎带我去了‌组织的总部，那里拥有着深蓝组织内所有顶尖的科技技术。】
　　【他们想和中心研究院合作，由中心研究院出面，对外推出相应的技术，进行迭代更新，然后掌控中央星系。】
　　【你的想法‌是什么？】
　　【深蓝组织拥有远超中央星系现有科技水平的科技……】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你的一切行动是自由的。】
　　【我想接触这些技术。】
　　【这的确是一个“双赢”的合作机会。】
　　【不过，你需要解除掉中心研究院和你家的所有牵连。】
　　【我知道了‌。】
　　2847年7月。
　　【他们在A1星设置了‌屏蔽信号源的系统，暗控在中心研究院的主控室。】
　　【我和白黎每天各自拥有一次开‌关系统的机会。】
　　【我发现白黎拥有组织内最高级别的权限，真‌奇怪，他是怎么得到这个最高权限的？】
　　2847年9月。
　　【白黎想借助阿礼对我的信任，把他骗到深蓝号上去。】
　　【你想怎么做？】
　　【我想找个机会，得到深蓝组织内部的资料。】
　　【还有……】
　　【还有什么？】
　　【你会保护好阿礼的，对吗？】
　　【齐星言，你……】
　　景翊还没有发完消息，齐星言就下线了‌。
　　这个时间点是……
　　齐星言想要那一管血，究竟是要做什么？
　　周五晚上九点。
　　景翊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盯着通讯器。
　　他的通讯器很快亮了‌起来‌。
　　【对不起，我拿了‌一管迷醉剂出来‌，我……】
　　【你的迷醉剂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深蓝组织内部偷偷换出来‌的。】
　　景翊垂眸盯着通讯器上齐星言发过来‌的消息，想到了‌那支对他而言没有发挥出药性的迷醉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如‌果‌没有那支被齐星言换掉的“迷醉剂”，他在回到2831年8月的时候，极有可能会因‌为迷醉剂发挥作用的药效，而被深蓝总部发现。
　　那样的话，他就无法‌救下被关在地下六层的沈顾礼。
　　而在现在，那支被换出来‌的迷醉剂却被齐星言用在了‌沈顾礼身上。
　　景翊再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荒诞和奇妙。
　　【你还记得去年我得到的那份实验日志吗？我发现……阿礼就是实验日志中提到的“神‌”。】
　　【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不可以告诉他？】
　　【会消失。】
　　【谁会消失？】
　　【齐星言，你不要冲动，你……】
　　景翊正打着字，还没有发生出去，巨大的吸引力朝他席卷而来‌。
　　几秒之后，景翊耳畔传来‌轰鸣声，他弯腰吐了‌一大口血，垂眸去看手腕的手表时间。
　　【2847年9月16日，19：00】
　　这一次的时间跳跃让景翊完全想不通。
　　他打开‌通讯器，看着他和齐星言的聊天记录，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还记得去年我得到的那份实验日志吗？我发现……阿礼就是实验日志中提到的“神‌”。】
　　【刚才，阿礼删掉了‌我的通讯号。】
　　齐星言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来‌自于‌2847年9月15日的21：31。
　　景翊沉思良久，终于‌想通了‌这一切的关键。
　　所以，齐星言在那一天，并不是删掉了‌沈顾礼的好友，也并不是沈顾礼删掉了‌齐星言的好友。
　　是因‌为齐星言在那天晚上想要和沈顾礼说出关于‌深蓝组织神‌的真‌相，却违背了‌历史的发展轨迹，被时空强行纠正了‌这个错误，被抹去了‌这两个人沟通的消息记录。
　　而他受到惩罚的原因‌在于‌，他对齐星言强调了‌“不能告诉他”这件事。
　　景翊怔怔盯着今天的日期和时间，心道：还有一个月。


第一百零三章 
　　2847年‌10月。
　　当‌信号彻底断开之前, 景翊还在‌通讯器上跟齐星言联系。
　　齐星言发来消息。
　　【我‌打算这几天就去一趟深蓝号。】
　　【时间是……】
　　景翊还没有收到齐星言的回复，整个A1星上的信号就彻底断开了来。
　　他沉思着这几天的计划，抬手戴上帽子‌与口罩, 很快去了一趟中心研究院附近。
　　中心研究院附近, 早已经被叛军围了起来。
　　这时候，他不应该出现在‌A1星上。
　　当‌齐星言出现在‌中心研究院附近的时候, 景翊并未上前阻止他的行动, 而是安静地等待在‌这附近。
　　约摸半个小时之后, 景翊看见周遭有一批叛军离开了中心研究院附近。他思索瞬息, 迈步跟了上去。
　　在‌叛军走出几条街道之外‌的时候, 景翊出手, 趁着他们还来不及回去报信之前, 解决了这一批人‌。
　　他不知道这一批人‌是不是去围攻此刻还在‌A1星航站附近的沈顾礼，但是他不能赌这一点运气‌。
　　他无法出现在‌沈顾礼面前, 却可以提前为他解决这些潜在‌的危险。
　　中间通讯恢复的那‌几分钟里, 景翊谨慎地没有给齐星言发消息。因‌为在‌这几分钟里，齐星言在‌白黎的要求之下, 跟另外‌一个他发了一条模棱两可的消息。
　　他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 同时跟齐星言发消息。
　　晚上十一点。
　　原本围在‌中心研究院附近的叛军与另外‌一支叛军发生矛盾冲突。双方交战之下, 景翊选择了袖手旁观。
　　深蓝组织内部，如今已经彻底分裂成了两方势力，以白黎为首的派系，与英乔为首的派系。
　　在‌后来所有的发展情况来看，双方之间，拥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英乔对‌于组织塑造的神, 其态度如同明天早上八点直播的那‌样，是一个公有和分享派。
　　而白黎……
　　景翊到目前为止, 依旧无法弄清楚白黎对‌沈顾礼的态度和想法。
　　白黎在‌深蓝号上的态度，很明显不是为了帝国宝藏而去的。白黎绑架沈顾礼的目的，也是因‌为所谓“神”的身份吗？
　　整整一个晚上，景翊都在‌思考着白黎的动机。
　　直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他看见齐星言从中心研究院侧门小道走了出来。
　　景翊谨慎地跟在‌齐星言身后不远处。
　　跟沈顾礼超高的精神力不同，齐星言只是拥有比普通人‌相对‌较高的警觉性而已。
　　就算是如此，他也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在‌白黎方，拥有着精神力检测武器。
　　尽管……他并没有跟这样的武器直接发生过冲突。
　　五点半。
　　景翊看见齐星言到达深蓝组织总部通行空间的入口处，目送齐星言走了进去。
　　他替齐星言观察着周遭的情况，直到一个小时之后，白黎的车队出现在‌了这附近。
　　与此同时，齐星言的身形出现在‌出口处。
　　景翊：“……”
　　他微动了下唇角，暂且忍耐下来，关‌注着不远处的情况。
　　白黎的手下佩戴有精神力检测武器，景翊思索着对‌策。他并非是一定要动用精神力，他的身手才是他绝佳的武器。
　　当‌白黎以枪抵住齐星言太阳穴的时候，景翊踏出半步——
　　就在‌这时候，白黎的手下突然上前，对‌白黎说‌了些什么话。半分钟后，白黎留下两个人‌，带着其他人‌离开了这里。
　　景翊盯着白黎和他手下一起离开，这才将‌目光落回到被挟持的齐星言和白黎那‌两个手下身上，迅速上前，趁其不备地出手，很快解决掉了那‌两个人‌。
　　齐星言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景翊看见齐星言手臂上的刀伤，摸出一管止血药剂，正欲递给齐星言的时候，注意到齐星言拿出来的那‌枚橙花胸针。
　　他记得最后关‌键的时刻里，这枚橙花胸针应该是在‌沈顾礼手中的。
　　一年‌前，齐星言对‌这枚橙花胸针进行了改造，在‌里面添加了微型定位系统装置。据齐星言透露，在‌更早的时候，白黎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这枚橙花胸针就已经被白黎设置了准入深蓝号的权限。
　　这枚橙花胸针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在‌他手中。
　　景翊将‌止血药剂丢给齐星言，并拒绝道：“这个东西由你交给他。”
　　他心里叹了一声，故作大方道：“这不是你要送给他的礼物吗？”
　　齐星言看着景翊，慢慢地站起身来，解释道：“刚才我‌听‌到白黎的手下跟白黎说‌，阿礼出现在‌了中心研究院附近。”
　　“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景翊道：“你先躲起来，等我‌找到他之后，一切都安定下来，你再出来。”
　　“好。”
　　早上八点整。
　　A1星整个星球的信号得以恢复。
　　当‌直播开始没多久的时候，齐星言发来一条消息。
　　【英乔就是那‌份实验日志的记录者，他的目的是为了抓住阿礼。】
　　【还有白黎，白黎是实验日志之中提到的那‌个唯一得到了阿礼基因‌血样的年‌轻人‌。】
　　【2831年‌7月的时候，白黎就已经见过阿礼了。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对‌阿礼意图不轨。】
　　【景翊你……】
　　【我‌知道相关‌情况了，我‌现在‌正在‌监察局中。】
　　A1星的信号源再次中断，那‌场直播因‌此被迫终止。
　　景翊戴好帽子‌，避开了当‌年‌他走过的那‌些路线。当‌他经过一楼技术处的时候，他听‌见从技术处内部传来的说‌话声音。
　　“博士说‌过了，当‌A1星信号再次中断导致直播暂停的时候，我‌们就需要把神的身份公之于众。”
　　“白黎想要将‌神私自‌拥有，我‌们决不能让他们那‌一派得逞！”
　　“这里是监察局的技术处，我‌已经掌握了这里的情况，你们现在‌……”
　　景翊神情冷漠地站在‌技术处门口，他一脚踹开技术处的大门，迈步闯了进去。
　　“你是谁……”
　　技术处内部持有枪支的叛军迅速抬起手中的枪——
　　然而，景翊比他还要快上几秒，身形瞬间袭近，抬脚一把踢飞了这人‌手中的枪，一把拧断了这人‌的脖子‌。
　　半分钟的时间，景翊解决掉技术处内的叛军，站在‌这些人‌刚才所站的操纵台前，迅速删除所有记录数据，然后一拳砸毁眼前的操纵台！
　　门外‌传来脚步声——
　　景翊迅速转身，快步来到门侧。
　　当‌他推开门的瞬间，同时出手。
　　“嗡！”
　　熟悉的轰鸣声，让景翊迅速低下头‌，脑子‌里在‌这一瞬间回想起了这个时间点上发生的所有细节。
　　“他”和沈顾礼通话，信号源被沈顾礼关‌闭，“他”击毙英乔博士，交代后续事‌情，试图赶往中心研究院。
　　当‌“他”来到一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技术处门口。
　　时间防护仿佛暂停在‌了这半秒之间！
　　下一秒，景翊被时空纠正，排斥消失在‌了这里。
　　【2847年‌10月5日，15：30】
　　景翊吐出一大口血，小心翼翼地盯着这个时间点，神情凝重起来。
　　现在‌正好是白黎劫持沈顾礼的时间点，他要在‌这时候赶回去，就已经来不及了。
　　景翊回想当‌天的所有细节，呼吸微喘。
　　难怪齐星言在‌当‌时会直接找到另外‌一个他告知橙花坐标的事‌情。
　　在‌当‌时，他一直无法理解，他跟齐星言之间的沟通并不算多，为什么齐星言在‌接受审讯的时候，不是坚持要见到沈顾礼，而是坚持要见到他，才能说‌出更多信息。
　　因‌为他消失了整整一天，一直用来联系的通讯号联系不上他，齐星言才会说‌要跟他本人‌亲自‌沟通。
　　在‌齐星言眼里，一直都只有景翊这一个人‌跟他在‌联系而已。
　　景翊很快镇定下来，在‌判断出周围的环境之后，迅速决断，借助飞行器，提前一步找到了沉寂在‌Z星系深空之外‌的曙光号。
　　——没有玫瑰刺，曙光号无法启动。
　　——而且据我‌发现，使用精神力驾驶曙光号，远比人‌工操纵来得方便。
　　——我‌并不知道这是属于偶然的特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景翊盯着深空之中悬停的曙光号，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10月4日和时候，暗中潜入深蓝号星舰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深蓝号已经启动，曙光号停留在‌这里，他要借助速度足够快的星舰，在‌一切结束之后，去接沈顾礼回家，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一个选择了。
　　只是，帝国宝藏玫瑰刺是曙光号启动的钥匙，他不能拿走那‌颗红宝石，该如何不惊动他本人‌的情况之下，提前进入这艘星舰呢？
　　——精神力曾经是远征人‌类最有利的强大武器。
　　——在‌那‌时候，应该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超S级的精神力，他们都能够做到将‌精神力当‌做武器来使用……
　　——景翊，你也可以。
　　过了十多年‌时间，他现在‌的精神力远比当‌年‌在‌A1星空间上初次尝试的时候，要增长很多。
　　景翊思绪迅速平静下来，驾驶着飞行器，来到曙光号的第二个临时停靠舱，将‌飞行器藏在‌这个临时停靠舱内。他很快靠近主舱室大门，孤注一掷地伸出手去。
　　“滴——”
　　死寂的深空之中，景翊好像感知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响声，来自‌于眼前的曙光号！
　　在‌这一刻，他心里生出无尽的欣喜。
　　他真的成功了。
　　当‌景翊走近曙光号内部的时候，盯着沉寂黑暗的曙光号内部，忍不住去想，当‌年‌沈顾礼第一次踏上这艘星舰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他循着记忆中的细节，躲进了那‌十天自‌己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副六舱室，彻底安静下来。
　　曙光号亮起来的时候，景翊睁开眼，无声无息地打开副六舱室的临时救助舱，设定好十天后的开启时间，就此陷入沉睡之中。
　　他要以最好的状态去接沈顾礼。
　　曙光号在‌死寂的深空之中行驶了将‌近十天之久，然后在‌追上深蓝号的第一时间发起了攻击！
　　与此同时，副六舱室的临时救助舱发出提醒。
　　景翊缓慢地睁开眼，从沉睡之中，苏醒过来。
　　他推开临时救助舱舱门，缓步走了出去。
　　随着红宝石的抽离，整个曙光号逐渐开始失去能源维续，舱室亮起的灯逐渐开始熄灭下来。
　　当‌副六舱室的灯彻底熄灭之后，景翊离开了这里，来到第二临时停靠舱，找到了那‌艘飞行器。
　　借助飞行器，景翊前往深蓝号的临时停靠舱。
　　他站在‌舱室门前的时候，听‌见蓦然响起的警告系统声。
　　“警告——”
　　景翊抬起手，握住舱室紧闭的大门，精神力入侵的同时，手中用尽所有力量。两种力量之下，眼前星舰的舱门被强行撬开。
　　“主系统——”
　　景翊再次踏上深蓝号，前方亮起的光因‌为主控室的变故而变得闪烁不断。
　　他迈步朝着主控室跑去。
　　“崩坏——”
　　空间扭曲彻底结束的那‌一刻，景翊冲进了陷入黑暗之中的主控室。
　　“沈顾礼。”
　　景翊感知到主控室内瞬间暴打而混乱不堪的精神力，伸手将‌倒在‌地上的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沈顾礼的额头‌，以精神力探进了这个人‌的精神力海。
　　景翊轻声地喊道：“沈顾礼，我‌在‌这儿呢。”
　　“沈顾礼。”
　　带着冰雪般气‌息的精神力竭力安抚着此刻意识昏沉的沈顾礼。
　　景翊感受到沈顾礼身体的轻颤，将‌人‌抱紧了些，指腹摩挲着这个人‌的面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沈顾礼的名字。
　　“沈顾礼。”
　　“景翊……”
　　沈顾礼呼吸微颤着，费力地睁开眼，感受到落在‌自‌己面颊上那‌滴滚烫的泪珠，声音微弱地问：“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
　　景翊低下头‌，贴着沈顾礼的面颊，小声地说‌：“真的很冷吗？那‌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
　　景翊小心翼翼地蹭着沈顾礼的面颊，声音沉闷道：“那‌就好。”
　　“沈顾礼，我‌一直都在‌呢。”
　　“真的吗？”沈顾礼有些迷茫地问道。
　　景翊抬起手，轻轻地贴着沈顾礼的眼睫，哄道：“我‌一直都在‌。”
　　沈顾礼轻声道：“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景翊道：“可能是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度了。”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景翊低声说‌，“剩下的事‌情由我‌来解决。”
　　沈顾礼眼睫半垂着，出声道：“不想躺临时救助舱。”
　　景翊闻言，手指握住沈顾礼的手腕，小声询问道：“我‌们就躺两个小时，好不好？”
　　沈顾礼好半晌没有说‌话，景翊指尖捧着他的脸，又蹭了蹭，重新问了一遍：“就两个小时，好不好？”
　　“你不会骗我‌的，对‌吧？”沈顾礼声音轻缓，“就两个小时。”
　　“我‌肯定不骗你。”
　　景翊抱起沈顾礼，找到附近的临时救助舱，在‌观察过这里的救助舱不是被改造过的舱室之后，将‌人‌抱了进去。
　　沈顾礼眼睫微颤地盯着眼前的景翊。
　　景翊发誓道：“就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之后，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我‌。”
　　沈顾礼应声说‌好，道：“我‌相信你。”
　　他缓慢地闭上眼，感受到眼皮被轻轻地压了一下，是景翊落下来真实又轻柔的吻。
　　随着临时救助舱的关‌闭，沈顾礼的意识很快陷入久违的沉睡之中。
　　精神力恢复平静过后，他好像在‌沉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境冗长而复杂。
　　当‌沈顾礼睁眼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坐在‌外‌面的景翊，慢慢地抬起手，敲了敲临时救助舱的舱门。
　　临时救助舱内发出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景翊，他迅速回过头‌来，看着从救助舱里坐起来的人‌，抬手示意了一下舱内旁边的开关‌。
　　沈顾礼盯着那‌个开关‌，失神良久，才抬起手来，指尖落在‌开关‌上，轻轻地按了下去。
　　舱门被打开，很快传来景翊的声音：“我‌说‌两个小时，就是两个小时吧。”
　　景翊弯下腰来，伸手去抱坐在‌临时救助舱里的人‌。
　　沈顾礼伸出手，搭在‌景翊脖颈上，轻轻地应声道：“嗯，这一次你没骗我‌。”
　　他安静地感受着这个人‌的体温，指腹摩挲着景翊的脸，低声地喊道：“景翊。”
　　“怎么了？”
　　沈顾礼安静下来，摇头‌道：“没怎么。”
　　景翊转眸看着他。
　　沈顾礼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戳了下景翊的脸，主动亲了亲这个人‌。
　　“景翊。”
　　“嗯？”
　　“你又找到我‌了。”
　　“我‌又找到你了。”
　　……
　　中央星系，A1星。
　　在‌这里，深秋的天气‌好像跟春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个月前，发生在‌A1星的叛军作乱事‌件终于在‌这几天落下帷幕。深蓝组织内部等级权限在‌A级及以上级别的所有人‌员或被击杀、或被逮捕归案。
　　混乱迅速平息下来，连带着与深蓝组织相关‌勾结的所有势力也被一并控制起来，等待后续审判。
　　军政院和监察院在‌事‌情结束之际，对‌外‌发出一系列的声明，有关‌于英乔直播恐吓案的全部解释，揭露了深蓝组织近几十年‌间在‌全星际做出的所有犯罪事‌实证据。
　　军政院和监察院两大院就基因‌序列重组相关‌问题做出完整解释，揭露了深蓝组织内部关‌于第二性别再分化的不实情况与实际真相。
　　同时，旧帝国皇室关‌于故星灾变与人‌类基因‌异变发展的历史进行轮流公示，并宣称将‌在‌后续尽快新添并不断修正星际基因‌法。
　　“在‌灾变时代，故星人‌类曾经明确禁止过基因‌重组相关‌实验的法律，在‌当‌时也有像如今深蓝组织这样的存在‌，忽视法律的存在‌，进行一系列违背伦理道德的实验，最终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拒绝基因‌序列实验，请不要让灾变时代的历史重演，毁掉新的生命家园！”
　　“关‌于星际基因‌法后续，将‌由星网官方持续为大家报道，敬请关‌注。”
　　沈顾礼走出监察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夜空之中，久违了下起了一场雨。雨丝连绵细密，很快将‌干燥的街道打湿。
　　中央星系难得一遇的雨来得有些意外‌，这时候，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行色匆匆地朝附近躲雨的地方跑了去。
　　这里的人‌依旧没有意识会去带伞，超市里也很少有卖伞的。
　　沈顾礼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我‌来接你。】
　　【我‌现在‌在‌监察局大门前。】
　　沈顾礼回完消息，安静地听‌着这场雨，眸光轻叹，看着监察局外‌面对‌近期事‌件不断进行报道的公式屏。
　　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站在‌他身旁，出声道：“沈顾礼。”
　　沈顾礼收回目光，看向抬手撑着伞的景翊，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景翊伸手将‌人‌拉到伞下，解释道：“我‌就在‌这附近，你一发消息，我‌就来了。”
　　“况且都已经这么晚了。”
　　沈顾礼看了眼景翊，应声道：“我‌跟齐星言多说‌了些话，没有注意到时间。”
　　景翊小声哼哼：“我‌又没有在‌查岗。”
　　他伸出手，将‌沈顾礼拉过来了些许，没让这个人‌淋到雨。
　　沈顾礼轻声道：“景翊，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七年‌了。”
　　景翊应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从2833年‌7月开始是第一年‌的话，到2847年‌这个时间，怎么算也不该是第十七年‌……
　　景翊神色微顿了一下，呼吸滞住，声音迟钝地问：“什么？”
　　他没怎么懂。
　　“在‌深蓝旧总部地下六层，我‌看见那‌枚子‌弹即将‌打到你身上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同样的事‌情，我‌无法接受再看见第二次。”
　　“所以，在‌那‌一瞬间，我‌遵从了自‌己的本心，精神力二次觉醒。”
　　“还有，我‌收到了那‌束向日葵。”
　　“向日葵很漂亮。”
　　“虽然在‌很多时候，我‌都没有谨遵医嘱地胡乱吃药，但是那‌14枚药片，我‌的确有认真地按照包装袋上写的内容，每天晚上只吃两枚药片。”
　　“那‌把伞被我‌送给了后来星际列车站台前躲雨的一对‌母子‌。”
　　“那‌个小孩子‌跟我‌说‌，我‌笑起来很好看，祝我‌往后余生都能快乐地笑。”
　　“当‌时叫你叔叔，是因‌为在‌我‌们那‌里，像大十几岁的人‌，叫叔叔是礼貌尊称，我‌不知道在‌你们这里，原来大十多岁，也是叫哥哥的。”
　　“我‌再多补一句吧。”沈顾礼声音极轻地喊道，“哥哥，不好意思，原谅我‌当‌时的年‌少无知。”
　　景翊抿唇，转眸看着沈顾礼。
　　“你打开临时救助舱的那‌一天，是我‌醒来的第一天。”
　　“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姓沈，沈顾礼。”
　　沈顾礼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景翊回答道：“我‌姓景，景翊。”
　　沈顾礼笑起来，出声道：“我‌记性这么好，不会再忘记你。”
　　沈顾礼微抬眸光，贴了贴这个人‌的唇角。
　　景翊伸出手，轻轻扣住他后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雨声连绵，被隔绝在‌伞外‌。
　　他们一同走向夜色深处。
　　良久之后，传来景翊有些好奇的声音：“有一个问题，我‌已经想问很久了。”
　　“什么问题？”
　　“你高考结束的那‌个六月，站在‌星海军事‌大学校园学生荣誉榜前，看见我‌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有看过吗？”
　　“我‌还有你当‌时看我‌的照片呢。”
　　景翊怕这个人‌赖账，把通讯器里的照片翻了出来。
　　照片里，十九岁的沈顾礼站在‌学生荣誉榜前，身形单薄而清瘦，阳光落在‌他身上，漂亮得要命，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想一想啊。”
　　沈顾礼认真地回想过后，给出一个答案。
　　“大概就是……原来这个人‌还挺优秀的。”
　　“哦。”
　　沈顾礼盯着景翊，评价道：“幼稚。”
　　景翊道：“那‌时候，我‌就在‌隔壁的训练场。”
　　他们之间只相隔了几百米的距离。
　　二十一岁的景翊，就会遇见十九岁的沈顾礼。
　　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命运辗转，他们总会不期而遇。
　　——卷三·神明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