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被迫从头再来[种田]》作者:寓风   文案:   卢栩是个有爹妈、缺关爱的学渣富二代,好不容易高考完,还没摸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魂穿到古代同名同姓倒霉蛋身上。   别墅没了,游戏机没了,大学没了,最重要的是:零花钱没了!   不但钱没了,他还欠着一堆债。   卢栩:……   瞧瞧家里,没主见的小后娘哭唧唧,十岁的弟弟喊大哥,五岁的妹妹喊哥哥,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小弟弟不会喊哥哥。   卢栩能怎么办?谁让弟弟懂事又顾家,妹妹奶声奶气软萌可爱,小弟弟活泼又好捏呢?   卢栩撸起袖子,下厨,摆摊,赚钱,买地,开店,在厨艺尚在蒸煮的世界里拎上铁锅,从摆摊炸油条开始,煎炒烹炸做美食,誓把小萝卜头们喂得白白胖胖!   当大哥,被依赖,感觉真不错,再没人骂他走后门,靠父母,是笨蛋了。   邻居家同病相怜的小书郎低谷迷茫,鼓励他,帮助他,竹马竹马,携手改变命运。   小书郎沉郁扫尽,发奋读书,不知不觉把自己也攻略了。   十几年的仗终于打完,朝廷劝课农桑。   官府:化剑为犁……   卢栩:和铁锅、铜锅   官府:安置牧民……   卢栩:涮了他们牛羊   本篇别名:《富二代古代变形记》《从零开始的种田生活》《从负数开始的家庭资产》《弟弟妹妹太爱我怎么办》《从小推车开始的美食创业》《只要你喊哥就归我罩着》   注:   ①卢栩攻,颜君齐受。   ②架空时代,私设超多,物价、制度杂糅各代一通胡编。   ③平平淡淡,养家日常,治愈,流水账。   ④事业为主,感情戏较少,前半很少很少。   ⑤非男子可生子设定,配角及亲属有bg线,介意勿进。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卢栩 ┃ 配角:卢舟,颜君齐,腊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零开始的种田生活   立意:纵使艰难,不弃希望   vip强推奖章   学渣卢栩穿越到穷苦古代农村,从富二代变成负二代,靠刷艺摆摊卖小吃,炸油条,开食铺,做火锅,开商路,靠厨艺带领全家蒸蒸日上,重情重义却缺爱的卢栩不仅收获了事业,也在这个战后百废待兴的世界收获了爱。文中没有极品亲戚,没有绝对恶人,用小人物书写时代,一家人团结友爱,互相支持,温情治愈,泪中带笑,温暖感人。   本作语言质朴,文风轻松,日常治愈,真挚细腻,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并进,人物塑造鲜活生动,小人物有许多闪光点,是一篇引人入胜的种田佳作。 第一卷 负债还钱 第1章 被迫当哥   卢栩是被一阵头疼疼醒的。   被车碾过似的。   他好像是出了车祸。   他混混沌沌地想起来,他骑车去拿录取通知书路上不知谁猛喊了一嗓子,他一扭头,才买的山地车撞马路牙子上,然后……他好像听到了刹车声,再之后他就疼醒了。   光从眼睛缝里透过来,卢栩眼皮颤了颤,有点不想睁,骑自行车摔晕了,他活了十七年还没这么社死过,怪丢人的,他可怎么面对亲戚朋友。   正纠结呢,他耳边忽然响起个奶声奶气的女童音清脆地喊:“阿娘,阿娘!大哥眼皮动啦!”   这方言又土又带着种挺亲切的腔调,他没听过!   卢栩心想,这是谁把他扔哪个犄角旮旯的医院了?他连忙一睁眼,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小姐姐。杏仁眼,双眼皮,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细白,活脱脱的天然美人,连从右眼眉尾到鬓角的挺大一块的红胎记都没怎么影响她颜值,就是她头上戴的木簪子和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有些灰蒙蒙的。   小姐姐紧张兮兮地瞪着他,怯生生磕磕巴巴地问他,“栩儿,你,你醒啦,可还难受?”   眼见得满眼都是关切。   他醒啦,头还挺疼,这不重要,可问题是这是哪、她是谁、她怎么知道他名字还叫他“栩儿”?   他们家连他奶奶都只叫他“小栩”不叫他“栩儿”的!腻腻歪歪。   卢栩忍着恶寒,僵硬地“啊”了一声,礼貌地问:“小姐姐,你是谁啊?”   “小姐姐”已经挺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一副遭了雷劈、震惊到无法自己的模样瞪他,眼泪哗一下就淌下来了,“栩儿,你、你叫我什么?”   她声带悲切,一叹三叠的,好像身负无法忍受的重担似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卢栩人都麻了。   忽然他腿上一沉,一个四五岁同样一身灰扑扑粗布衣服的小女孩正拽着他腿往床上爬。   卢栩:“……”   床有点高,小女孩爬的四脚并用,卢栩吓地动也不敢动,生怕她一个没抓好掉下去。小姑娘和小姐姐肖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奶声问:“大哥可还疼?”   等等啊。   卢栩一阵头皮发麻,用不甚清晰的脑袋算辈分,小姑娘叫他大哥,叫她娘,那不是……   卢栩眼前一黑直挺挺又晕过去,意识消退前看到小姐姐,哦,不,他后娘,正惊慌地叫起来,不属于他,又属于卢栩的记忆冲进脑子来。   卢栩穿越了,穿到了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朝代,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他在家里躺了两天,记忆一会儿连一会儿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糊涂的。卢栩人都被绕晕了,也实在不想看他后娘见天地哭,索性出门爬到家后的小山坡上,吹风,思考人生。   适应了两天,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他以为他已经够惨了。   高考完当天,他常年见不着面的爸妈一起来接他,庆宴没吃一半,他爸妈突然宣布他们已经离婚。   张口闭口都是为了他好,暗示他们已经多年感情不和。   他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好好的一顿庆功宴吃成了散伙饭,亏他当时还内疚了一整晚,是不是他太粗心了,以前以为他们不能回家过年是真的忙,后来在家翻出他们的离婚证一看,好么,十年前就离了,什么要出差要加班,根本是把他扔给奶奶谁也不想管。   他一气之下回了村里老家,志愿胡乱报了个农业大学。   但他报农业大学是因为他那分数段能报的最好的选择就是这个,不是他真要学种地!况且,他这不是还没去上吗?   这位真在种地的卢栩,比他还惨。   七岁亲妈生弟弟难产过世。   这个月亲爹到邻县服徭役,挖沟渠遇上春汛决堤。他得到消息,跟里正找过去寻人,只找到具尸体。扶棺回来,才安葬了父亲自己又病了。   不知是心焦急躁冒雨寻人,还是见到父亲尸首悲愤难愈,卢栩竟然病到一命呜呼,把他换来了。   卢栩望着蓝蓝天,洁白的云,还有满眼青翠的山野田园,心绪难平。   毕竟录取通知书都发了,等开学他生活费就从高中一个月五千涨成爸妈各给一万,他爸也答应了,再过半年等他十八,就把市郊那套别墅转到他名下。等到毕业,再去他妈妈公司混个只领工资不干活的闲差,就可以过上枯燥无聊的生活,当个坐等遗产的咸鱼富二代。   感情上他是很同情这位同名同姓的仁兄的,尤其扶棺葬父之痛,他悲切,但又充满茫然。假设他爸死了,他会像这个卢栩这么悲痛吗?大概不会的。他们父子感情挺不好。   他爸说,他除了要钱想不起爹。他同样觉得他爸除了给钱时候,也想不起有个亲生儿子。连要给他的别墅也是他妈、他奶奶帮忙威胁来的。   而且,他爸说得对,他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靠家长活着的废物。他连麦子、韭菜都分不清,实在是没信心替卢栩承担起这个没了顶梁柱的家。   他愁。   这什么鬼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他又不是来参加古代变形记的。   “唉……”卢栩长长地叹口气,躺到草坡上,咸鱼摆烂,“起码让我看看录取通知书到底长什么模样呀……”毕竟是他卷了大半年才考上的,毛都没摸着,他不甘心。   悲愤,伤心,几天的抑郁在胸中酝酿,卢栩忍啊忍啊忍还是忍不住直抒胸臆,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对着山高声喊:“fuck你m——!”   刚喊完就见他邻居牵着他妹妹一晃一晃地从山坡上来了。   卢栩连忙把脏话吸回去,骂人没什么,当着五岁小孩面骂人就不太文明了。   风灌嘴里,呛的一阵咳嗽。   “哥哥!”小丫头看见他,远远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头上两个小揪揪一跳一跳的。   “咳咳,你们怎么上来了?”   回答的是邻居家小郎颜君齐,“婶子下田去了,腊月想找你,我见她一个人爬坡不安心,就送她上来。”   “哦。”卢栩搔搔头,有点躲闪颜君齐。   这小孩的爹和他爹一起没了,他好歹十七了,颜君齐还不到十五。   他家二郎十岁了,能帮忙干活了,颜君齐弟弟才三岁。   他家还有叔叔族人能帮衬,颜君齐家是以前逃荒过来的,他爹一没,更是举目无亲。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站在山坡上各自眺望、发呆。初夏暖风吹来了一阵青草香。   好一会儿,腊月捧着几个小浆果颠颠跑来,“哥哥,吃!”   卢栩被拽回万千游离的思绪,日子还得过。   他低头从腊月小爪子上拿了一颗还没红透的小浆果,“这什么呀?”   “莓子!”   长得还真挺像草莓。   卢栩看果子挺干净,自我安慰,至少这里纯绿色无污染。扔进嘴里一尝——   “呸、呸!”又酸又苦的,这能吃吗?   颜君齐从腊月手里拿走一颗,恍然道:“这是蛇莓,不能吃。”他带着点歉意道:“我还当是山莓……”   卢栩混不在意,是他妹妹捡的又不是颜君齐捡的,颜君齐怎么还内疚起来了:“没事,又没毒。”   颜君齐:“有毒的。”   卢栩:“……”   颜君齐忙道:“吃一颗不要紧。”   卢栩呸呸吐干净,从腊月手里将剩下的两个都拿走扔了,抓着她小爪子耳提面命:“听到了吗,有毒,以后不能捡了什么都当吃的。”   腊月怯怯地点头,水汪汪的眼睛蓄起湿意。   卢栩瞬间就有点慌。   他捏了捏鼻子,蹲下去放缓了声音问腊月,“你是不是饿了?”   腊月摇头,眨巴着大眼睛辩解,“寒露姐姐给我吃过,是甜的。”   卢栩揉揉她小脑袋,“那以后哥哥姐姐给你再吃,不要自己摘了。”   腊月点头。   卢栩站起来牵着她小手,“走吧,去洗洗手。”   他路上想着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野果哄孩子,结果除了草就是树,一个果子都没看到。 第2章 二弟,大哥!   从山坡上下来,卢栩闷头走在前,走着走着,忽然听见颜君齐问:“要抱你吗?”   他回头,发现颜君齐陪着腊月已经被他远远落在后面。   腊月仰着头奶声奶气地拒绝,“腊月自己走。”   卢栩有些讪讪,他这“亲”哥走得快,人家邻居哥哥比他还体贴。他几步又走回去,将手伸过去,“我拉着你。”   腊月小脸红扑扑的,瞪圆了眼睛很惊喜地握住他一根指头,小手软软的,攥得紧紧的,卢栩莫名想起奶奶家喂的那只小土狗小时候,刚睁眼的小狗,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两只小爪子扒着他手指头哼哼唧唧,这闻闻那拱拱,又软又暖。   他低头看看这比小狗更可爱的便宜妹妹,发现小短腿走几步就要小跑两下才能追上他,卢栩默默放慢步速。   卢栩出于客气问:“要我抱你吗?”   刚刚还要自己走的小姑娘软软地“嗯”一声。   卢栩:“……”   唉。   他就不该问。   卢栩左右比画两下,弯腰端起腊月的肚子,将她举起来,嗯……怎么抱?他们大眼瞪小眼片刻,卢栩无师自通把她往怀里一按,一手搂着固定,一手端屁股,腊月肚子附近的衣服全褶了,连忙双手抱住他脖子。卢栩像端着大花瓶似的抱着腊月,没几步胳膊酸疼,好在是速度比刚刚快了很多。   腊月视野变高,看什么都新鲜,“哥哥,花。”“哥哥,鸟!”   卢栩面无表情:“嗯。”   他其实不怎么想看。   颜君齐摘了朵野花给她。   卢家村挨着河,窄的地方有两三米,宽的地方有五米多,上游连着县城,他们灌溉洗衣都靠河。   但平时吃水用水,都是靠山上流下来的溪水。   溪水浅,也干净。   卢栩拉着腊月到溪边洗手,遇到他堂妹寒露来洗菜。   寒露性格直爽胆大,看见他们先爽利地喊起人,“大哥,腊月,颜大郎,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大哥你好了?”   卢栩沉声应一声,“嗯。”   腊月甜甜地叫人:“姐姐!”她还举起沾了果汁的小爪子给人看,“洗手。”   颜君齐回了问好,往一旁退了退。   他们都是十四五岁,到了避嫌的年纪。   卢栩倒是没注意,他手伸到腊月腋窝下把她提溜起来,看着湿乎乎的石头,愣是没找到下脚的地方,提着腊月又走了两步,跨步踩到溪中一块平整干燥的石头上,将腊月放下。   寒露拎着菜篮子凑过来,“摘山莓吃了?”   卢栩没好气:“她摘的——”什么来着?   颜君齐远远地补充:“蛇莓。”   卢栩:“蛇莓!”   寒露:“啊?腊月你吃了没?大哥你真是的,蛇莓有毒,腊月小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怎么让她摘蛇莓。”   卢栩:“……”   不好意思,他真不认识。   腊月体贴的没揭他底,举起手奶呼呼地喊他,“哥哥我洗好了。”   “哦。”卢栩又给她提溜回岸上。   腊月也不嫌难受,叉着两个小胳膊指,“小鱼!”   卢栩也看见了溪水里一尾小鱼。   银色的鳞片闪着白光,看着就挺好吃的……   他已经三天没吃上肉了。   卢栩:“哥给你抓鱼吧。”   抓住了就回家炖汤!   卢栩脱了鞋,卷起裤腿踩着石头下了水。   但他一个披着皮的假土著全然是低估了真土著,何况还是在水里。小鱼看得到抓不着,他一动,鱼就一抖钻石头缝里去了。   他折腾好一会儿,连片鱼鳞都没摸到。   岸上三个看热闹的,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添乱。   腊月:“哥哥哥哥后面前面后面前面!”   寒露:“哈哈哈,抓鱼得去河里,这儿根本抓不着!”   谢谢,河里他更抓不着!   卢栩面无表情地站在溪水里,弯腰洗了把脸,他不抓鱼解解暑行吗?   他蹚水上岸,在岸边苔藓上看见两只田螺。   这不就有菜了?   卢栩抓了田螺上来,放在手里给腊月看:“咱们不吃鱼了,吃这个。”   腊月扒着他的手看了看,天真道:“哥哥,这要砸碎喂鸭子吃的。”   卢栩:“……”   颜君齐是知道田螺能吃的,帮着卢栩抓了一会儿田螺。这活腊月也能干,她蹲在溪边左翻翻右找找,没一会儿就一小捧。   寒露也想玩,不过她得回家做饭,洗好菜嘱咐卢栩要是做了记得给她分点尝尝就走了。   太阳接近晌午,卢栩拽着几片阔草叶将田螺一包一包包好了拿回家。   他亲弟卢舟正在家打扫鸡舍,十来岁的小人,个头只有八九岁孩子那么高,绷着张小脸拿个旧扫帚扫地认真。   见他们回来了,就停下来恭正地喊大哥妹妹,看他的眼神,还带着点警惕。   卢栩心情挺复杂。   主要是吧,腊月这妹妹是后娘生的,原装的卢栩其实不太喜欢她,腊月小时候没少挨他骂。   卢舟生下来亲娘就没了,跟后娘关系不错,自然是护着腊月的,这两天看他们这相亲相爱的兄妹组合,依旧没放下戒心,好像他会趁人不备打腊月一顿似的。   卢栩很冤。   那个卢栩和他这个卢栩有什么关系?   单纯从长相性格来说,他还挺喜欢这个粉妆玉砌的妹妹的。四五岁的奶娃娃,正是好看又可爱的年纪,虽然瘦得细胳膊细腿的,脸上还带着点嘟嘟的婴儿肥,粉嫩嫩的小肉脸,黑亮亮的大眼睛,脑袋上顶着两个小揪揪,一跑小揪揪一跳一跳的,凑到他跟前最是无害,一开口又奶又软地叫他哥哥,问他药苦不苦,肚子饿不饿,喝不喝水。这么可爱好看又懂事的小幼崽,他能有什么抵抗力?   小丫头也会看人脸色,以前挨骂多了,见他脸一板,就知道躲。这两天也许是别人都忙,全家就他一个养闲的,她没人玩,往他旁边凑了两天,没被赶开,就又黏过来。他们都和好了,卢舟还把他这个亲哥当贼防着。   卢栩挺不爽弟弟那副防备模样,将心比心,要是他是原本的卢栩,看见亲弟弟更喜欢后娘和后娘的娃,不和他亲近,不郁闷才怪。   小小年纪一点儿活泼气儿都没,小老头似的。   他嘴角抽了抽,阴阳怪气道:“以后你别叫我大哥了,我叫你哥算了。”   卢舟:“?”   他一时没看懂大哥这是又闹什么脾气。   他大哥,打他记事以来一直挺有脾气,但这次大病一场后脾气越来越难琢磨了。   他虽然看不出是哪儿又惹了哥哥不高兴,但多年的和事佬经验还是起作用的,卢舟马上低头认错,“大哥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卢栩:“……”   啊!苍天啊,这孩子是吃大哥牌pua胶囊长大的吗?   打不过,他认输,卢栩拎着田螺抬脚就走。   腊月还不大看得懂两个哥哥间的风起云涌,她是很喜欢卢舟哥哥的,她跑过去:“舟哥哥,腊月帮你。”   卢舟从烦恼中挤出点笑来,“不用,这儿脏,你……去陪大哥玩儿吧。”   卢栩:“……”   对,对,他这个幼稚的大哥才需要五岁的妹妹陪着玩。   卢栩没搭理糟心弟弟,拎着田螺进厨房,将田螺扔进盆里再洗一洗。   趁着小后娘不在,卢栩把厨房所有东西挨个看了一遍。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贪嘴,实在是他那漂亮小后娘厨艺实在是不怎么漂亮,蒸馒头要么硬要么酸,菜永远是水煮青菜拌点酱,要么就是馒头夹咸菜。他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硬馒头泡水——他后娘煮那粥顶多算米水——就水煮菜叶子。   放以前,别说他妈养的宠物狗,他奶奶养的土狗都不吃。   要不是实在是饿,他才不吃,吃得他眼都要绿了。   检查了一圈,厨房也没炒锅。   卢栩讨厌他后娘,也不怎么讲究吃喝,以前是从不进她主管的厨房的,导致他闹不清这世界到底有没有炒锅。   他正泄气,一扭头,看见弟弟妹妹站在厨房门口,疑惑、好奇、警惕地看他。   好奇的是妹妹,警惕的是弟弟。   他又不炸厨房!   卢栩朝便宜弟弟摆摆手,“过来。”   记忆中卢舟是经常进厨房的,三五岁就帮忙择菜洗碗打酱油买醋了。   卢舟恭恭敬敬地站他旁边,仰着头看他,“大哥。”   卢栩问:“家里有炒锅么?”   卢舟疑惑:“炒锅是什么?”   看来没有。   搞不好别处也没有。   卢栩换了问法:“有铁锅么?”   卢舟摇头,“里正家有铜锅,大哥要借么?”   算了,他社恐,“那不用了。”   好歹家里是有油的。   用煮菜的砂锅炒不知道能不能行……   小心点大概是成的吧?   反正他就炒个辣椒炒下酱。   这世界说匮乏吧,挺匮乏,说不匮乏也不匮乏,老百姓常用的调料已经相当成熟了,酱油,醋,酒,还有豆酱,豆豉酱什么的,花椒,八角,胡椒这些香料也有,不过除了葱姜蒜花椒,基本都是当草药用的。辣椒也一样,每家屋前院后种几棵,要么腌成咸菜,要么晒干卖给药铺。   卢栩不喜欢腌辣椒,执着认为只有油和辣椒才是绝配。   他指挥卢舟、腊月洗田螺。溪边的田螺干净,不用吐泥,在水边他已经搓洗过好几遍了,这会儿让他们随便搓搓。他拿剪子将田螺尾部剪掉,剪尾后去脏污好入味不说,没竹签也能吸着吃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剪得有点手疼……   卢栩把能凑到的调料全凑过来,剥蒜切姜,堆草,打火,点火。   火石比他想象中好用,卢栩抓了把秸秆和细柴补进去,小心地在砂锅倒油放调料,蒜姜末辣椒花椒炒香,倒豆豉酱进去炒香,咸香味和辣香味儿在厨房弥漫开,卢栩心惊胆战地将螺蛳倒进去,快速翻炒,添水,有的调料一通倒,盖锅盖。   这时候他能松口气,好不好吃先放一边,起码锅不会炸了。   “等会儿就能吃了。”卢栩一回头,这次不仅看到震惊到张嘴的弟弟妹妹,还有背着孩子提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的小后娘。   腊月同款眼睛,见了鬼似的隔着俩孩子瞪着他。他一岁不到的小弟弟被他后娘用布条捆在后背上,正咿咿呀呀挥着爪子兴奋地朝他婴言婴语。   卢栩:……哎。 第3章 炒田螺   看到后娘,卢栩莫名就有些尴尬。   尤其是看见她背着个婴儿下田忙活了大半天回来。   他憋了会儿,有些讪讪地打招呼,“回来了。”   这不是废话?   元蔓娘却是没那么些想法,看见和她不甚亲近的大儿子不再郁郁寡欢,终于有了些鲜活气儿,眼睛鼻子都酸了,“栩儿,今天可好些了?还头痛吗?”   卢栩摇了摇头,有点手足无措。   “那就好,那就好……”元蔓娘怔怔地望着厨房方向,背上背着她的小儿子,眼里望着两小一大三个孩子,闻着厨房阵阵飘出来的香气,这才觉得他们家终于是挺过来了。   她朝卢栩笑了笑,却将在眼里滚着的泪挤了出来。   卢栩咬了咬唇,实在不知道这场面要怎么应对。   原本他家是不吃午饭的,但田螺做都做了,就着能下馒头,元蔓娘又进厨房热了馒头,煮了粥。   她进去,卢栩就从厨房出来了,元蔓娘都习惯了卢栩无视她,早习以为常,这次她是误会了,换了芯的卢栩完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这如从天降的后娘。   卢锐被放到草席上,他走路还不利索,满席子爬,卢栩拿板凳坐在一边看着他,见他要爬出去了,就往回拽拽。卢锐当他是在和他玩,爬地更起劲儿,人来疯似的嘎嘎笑,腊月也脱了鞋坐到席子上堵他。   元蔓娘不时从厨房探头看看,忍不住露出个笑。   做完饭,已经过了晌,别人家都该下田去了,元蔓娘没催他们去给两个叔叔家送炒田螺,干脆留出一半在锅里浸着,捞出一半自家先尝尝。   中午还是老样,馒头发酸,野菜发苦,粥比村边那条河还清澈。有了田螺,对比愈加惨烈。   元蔓娘尝了两颗炒田螺,杏眼都吃亮了,让卢栩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其实也是个吃货。   卢舟和腊月一大口馒头一颗螺,吃地头都不抬,吃不了的小弟卢锐两步三歪地围着桌子转,咿咿呀呀地拍桌子发脾气,他也想吃,没人给!   元蔓娘一边儿给三个大的挑肉,一边给小的擦口水,笑着忙活个不停,全程只有卢栩有点食不知味。   这炒田螺,他觉得味道一般,顶多就是个普通夜市摊水平,打个牙祭还行,算不得什么正经菜,可就这样,他们竟然像吃着什么珍馐海味似的,卢栩心里有些难受,总觉得日子不该是这样。   一顿饭,全家吃得满足,一小盆螺,除了留出来要给两个叔叔家送的还在锅里,其他的全吃光了。等到他们都吃不动了,元蔓娘才边收拾边扫尾。   卢舟带腊月去给叔叔家送炒田螺,卢栩坐在桌边,看元蔓娘拿馒头蘸汤汁吃。他下意识地看向空着的主位。按记忆里,要是他爹还在,一定是他爹抱着腊月给他们挨个挑螺肉,自己馒头蘸菜汤。   见卢栩盯着主位发呆,元蔓娘咽下馒头,有些忐忑地开口,“栩儿啊,娘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卢栩:“你说。”   元蔓娘说得挺艰难,纠结地捏着手指头,“那,那娘跟你说说,栩儿啊,那个油,是准备过年守夜要用的灯油……”   卢栩猛咳,声音都有点裂了,“不是食用油?不能吃吗?”   元蔓娘没听过“食用油”这说法,怔了怔才道:“自然能吃,你若是想吃,偶尔蒸些油花卷也是行的。”   她纠结着,卢栩听明白了。   他们家吃不起油。   他把准备用到过年的油给用了。   卢栩脸都红了。   “这田螺好吃是好吃,可不能多吃,”元蔓娘捏着指头低着头,小声道,“你知道,你爹爹下葬,咱们家卖了一大半的田……”   卢栩没吭声。   这他是知道的。   他爹死在外面,要么就地下葬,要么请人运回来。扶棺回来,人力、路费花销不少,他爹这情况又算是横死,按他们本地习俗,横死不吉,不能立碑不能入祖坟,卢栩和元蔓娘在这点上出奇一致,卖田举债也要让他爹入祖坟好好安葬。卢栩的两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在世的爷爷奶奶都拿了钱出来,请人做足了法事除晦,宴请全族观礼,才将他爹葬进祖坟里。   这样,他们家的积蓄,还有卖田的钱,不但花完了,还欠了叔叔姑姑家的债。   元蔓娘继续数着,“后来你病重,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就做主又卖了些地给你瞧病……”   卢栩:“……”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卢栩,如释重负地感叹道,“好在你的病是大好了。”   卢栩眉毛抖了抖,心想,没好,原本的卢栩都没了……   平心而论,卢栩这后娘对他其实不错,他天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也没饿着他、冷着他、给他爹吹枕边风把他爹吹成后爹,对卢舟更是像亲生的一样。   就他头疼装晕这两天,她也时不时到床边给他盖盖被子擦擦脸,太小事他不记得了,他记事来,除了他奶奶就没人这么照顾过他,他亲爸亲妈,都是忙着卷事业,卷到不要儿子不要家的牛人。   虽然她坐在床边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他们家将来可怎么办呀时候,他也很尴尬就是了。   卢栩定了定神,沉声问,“还剩着田么?”   元蔓娘蚊子哼哼似的:“还剩两亩好田。”   卢栩眼前一黑,虽然他没种过地,大概也知道两亩地养不活五口人。   他问,“那还剩着钱吗?”   元蔓娘忙点头,声音又大了点,“还剩一两三钱。先还了你三叔四叔姑姑家钱,还是……”   卢栩:“先留着吧。”反正也不够还。要是把这钱还了,别说油了,他们家恐怕连酸馒头都吃不上了。   卢栩盯着桌子发愁,刚刚还难以下咽的野菜咸菜,好像也……不是不能吃……   元蔓娘见他又盯着饭桌,忙问,“栩儿你是不是没吃饱,锅里还有馒头。”   卢栩连忙摇摇头。能吃是能吃,不到山穷水尽时候,他也不是很想吃酸馒头。   元蔓娘安慰他,“其实也不是过不下去,娘都想好了,舟儿、腊月、锐儿还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咱们家就两亩地我也忙得过来,我再多织些布,多养两窝鸡鸭,舟儿和腊月都能帮忙打草了,我平时给人缝缝衣裳,你若还想回县里当学徒就继续去,要是想在家,咱们就开些荒田,节省些过,总是能过下去的。”   卢栩脸更红了。   看着她一脸家里一切有我不用担心的表情,再看看躺在她怀里含着手指睡午觉的小弟弟,卢栩心情十分复杂,同样是二十五岁,他研究生毕业的大堂姐已经在家休息一年多了,每天不是玩手机就是刷综艺,而元蔓娘要养育四个孩子扛起家。   卢栩搓了搓脸,“我知道了。” 第4章 话本   卢栩闷头回房间,有点郁闷,有点委屈。   他招谁惹谁了要过这种日子。   他横躺在床上闷了好一会儿,听见元蔓娘叫腊月看着家,她背着卢锐去挖野菜了,又腾地坐起来。   就这条件,他还真躺不下去。   腊月在门口和邻居家小孩玩勾树叶,两个小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尚不知愁的年纪,大中午太阳也不躲,就蹲在那儿捡树叶玩得高兴。   见卢栩出来,腊月亲亲昵昵叫哥哥。   和她一起玩的是邻居家颜文贞,今年三岁,长得和他哥哥一样文静清秀,不过脸比他哥圆一号,瞧着比哥哥更敦厚亲人一些。两家同住在村边,平时经常来往,颜文贞见他也叫哥哥。   卢栩挨个揉了揉他们小脑袋问他们,“不热吗?”   俩小孩摇头。   卢栩让他们俩往树荫里挪挪,攀到树上折了根大树枝下来,让他们自己拽叶子玩。   勾叶子的游戏很简单,一人捡一把树叶,在手中的叶子里挑叶柄结实的和对方的搭成一个十字,搭好后每人拽自己的那片树叶用力勾,谁的叶柄把对方的拉断就算赢了。   这游戏不光要树叶结实,还要力气,腊月比颜文贞大两岁,优势不小,已经赢了一摞树叶。被拉断的树叶也不浪费,堆在一边,游戏结束捡回家喂鸡。   颜文贞手里的树叶输得差不多了,在树枝上拽叶子,他手比腊月更小,拽树叶都慢吞吞的。   卢栩问,“你哥呢?”   颜文贞:“哥哥念书。”   “哦。”差点忘了,颜君齐是他们村唯一的读书郎,日头好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念书,“你们玩吧。”   卢栩沿着小溪往田边走。入夏正是玩水的时候,河里水深,村里小孩没大人跟着是不许到河边玩。溪边就随他们高兴了,最深不一尺,能走的小孩摔进去都淹不着。   卢栩家住在村边,背后就是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从他家门前经过,出门走到溪边不足二十米,沿着小溪走,一路看见好几个皮猴子在蹚水玩。溪边石头长年被水浸泡长着苔藓,卢栩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脚滑一屁股摔进水里。他们皮实得狠,摔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玩,要是谁哭了,会被其他小孩哈哈哈取笑半天。   他弟弟卢舟就背着筐子在溪边草最茂盛的地方割草。   滕筐放在路边,已经装了半筐。   跑过来一茬小孩问,“舟哥去玩泥巴吗?”   他弟弟:“我要割草。”   又一茬小孩跑过问,“五郎去不去抓螃蟹?”   他弟弟:“我要割草。”   卢栩叹口气,连十岁的小孩都要割草喂鸡喂猪承担家庭责任,心情更沉重了。   他走过去向卢舟要镰刀,“我替你割草,你跟他们去玩儿吧。”   卢舟摇摇头。   卢栩没坚持,卢舟从小就挺有毅力,他愿意干,卢栩也不拦着,在旁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丧丧地坐下,托着下巴看弟弟割草。   他们家卢舟干活挺赏心悦目,割一捧草,排整齐捆好,再放进筐里,筐里也整整齐齐,过长的,打对折,短的,捆到芯里,看着多少有些强迫症。   还没装满筐,卢舟就顶不住了,孩子脸皮薄,旁边坐个督工就受不了。卢舟拿着镰刀走到他旁边,想了想,在他一旁坐下,将镰刀放到脚边,在眼皮下看着,保证不会被人顺走。   他问,“哥哥还头疼?”   卢栩:“不疼了。”   卢舟:“那,哥哥不高兴?”   卢栩是挺不高兴,就他这经历,放谁能高兴?他好好一个现代化社会蠹虫混到随时可能吃不上饭的境地,心酸得直想掉眼泪:“就是有点烦还有点孤独。”   举目四望,没一个人懂他的痛。   卢舟绷着小脸,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兄弟俩各自盯着哗啦啦流淌的溪水,各自发自己的愁。   好一会儿,卢舟问,“哥哥还是想去县里做学徒吗?”   卢栩:“嗯?”   卢舟做出重大抉择,郑重其事道:“哥哥想去就去吧,我会帮娘照顾好腊月小锐,一切有我,哥哥不必担心。”   卢栩:“……”   卢栩看他那严肃的小表情,嘴角直抽,他掌按到卢舟头上一顿揉,直到把卢舟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满意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没好气道:“割你的草吧!”   留下茫然卢舟,卢栩溜达到田边,看了看他家仅剩的两亩地。   记忆里,他爹是个很勤恳的人,耕地,施肥,从不耽误农时,种的麦子都比别人整齐,去年种下的麦子,现在已经长出麦芒,放眼望去如一片绿海,过不了多久就是丰收季。   “大郎来看麦子?身体可好了?”里正带着儿子在田里锄草,看见他远远打着招呼。   “好了大爷爷。”按村里辈分算,里正是族长,还是他爷爷那辈堂兄弟里的老大,他们都得叫声大爷爷。他们家急着用钱卖地时候,还是里正没压价买了他们家田。   里正道:“今年麦子长得好,能丰收,日子往前看,家里还指望着你,知道吗?”   “知道了。”卢栩沿着他家田走了一圈,转头回家去。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卖掉的田重新买回来。   待他走远了,里正孙子拄着锄头把无语道,“爷爷你看他那样,他还想把地要回去不成?”   连续打了十来年的仗,到处都是荒地,开荒还两年不收税,谁家不是大片的地?谁愿意买地?也就是他爷爷心软,非要买他们家地。   里正乐了,“他要是有本事要回去,那也是出息。”   卢栩回家,找了个木棍在空地上划拉。   他得想想他的技能。   之前卢栩想去县里当学徒,学徒虽然不给工钱,但好歹是管吃管住。但这路现在不适合走,一来,先前卢栩是因为自己觉得在家他像个多余的外人,又多余又别扭才想逃走,现在不一样了,他这真外人觉得他们家人还挺亲善的,二来,他也不喜欢做木工,更不喜欢被人使唤搬木头,三嘛,他倒是能吃饱了,剩家里弱的弱小的小挨饿吗?他心理上过不去。   在这儿他已经是大人了,他得考虑全家生计。   他也是看过些穿越小说的,像别人一样搞技术革新?可他是个文科生,制香皂、造纸、做玻璃、修路造桥……通通不会。   读书?别逗了,他爸妈掏钱把他塞进重点还请着名师一对一辅导,学校六百人,他都卷不进前三百里。   种地?田是一定要买回来的,但他准备买了租出去。别说他了,从记忆里看,原本的卢栩种地就不太行,别说和他爹比,他都不如他俩堂弟,所以才萌生了去当学徒的主意。   特长,手艺?除了打游戏别的不太会。   搞养殖?前期投入太高,而且以他们家劳动力,极限就是养一笼鸡,一笼鸭,一只猪。这不是连腊月有时候都得往回拽草。   做苦力、卸货、扛麻袋?饶了他吧。   经商?没本钱。他们家还负债。   打猎?他家后面就是山,就是不知道他进去了是狩猎还是被猎。   卢栩仔细一想,发现他竟然什么都不会!   “唉!”卢栩扔了小树枝,思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写话本!   他有一肚子网文、游戏小故事!   这活得找专业的人干,他不太行,首先字就不行,他可不会写这里的古体字。其次编他能编,但写出来是另一码事,他得找个代笔!   卢栩踩着木墩子攀上墙头往对面一瞧,邻居家小书生果然正在墙那边拿树枝默字。手里捧着本书,嘴唇一动一动地默念背书,地上软土堆已经写了一大片,瞧着还挺整齐!   卢栩心里阴雨转晴,总算让他遇见件顺心的事!   他乐呵呵地喊了声,“哎!君齐,忙么?”   颜君齐闻声下意识转身,脑子还在书里,嘟嘟囔囔背着书回头望高处的卢栩,表情茫茫然地摇了摇头。   卢栩乐了,这小孩看着就乖,“等着!”   卢栩跑到厨房,从锅里舀了半碗炒田螺直奔颜家。   以前卢栩不爱和颜君齐玩,一来,颜君齐比他小,二来,颜君齐是个读书郎,他大字不识,拘谨,自卑。   可现在的卢栩不一样,他自觉受过义务教育,还靠自己考上了大学,怎么说馅里也算半个读书人。   卢栩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端着零嘴直奔颜君齐书房。   颜君齐有个书房,其实就是他半个卧室。中间挂个苇编的帘子,靠窗采光好的半边是书房,采光差的半边是卧室。平时很少有人来。   颜君齐收拾了书本,和卢栩坐在窗边一边吃螺一边听他讲要卖的话本。   卢栩眉飞色舞地讲起《西游记》,一口气讲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灌水——白开水。他们这不产茶,想喝得去镇上买。颜君齐倒是有茶,五文钱一两的粗茶,味道很苦,只有下午看不进书时候才喝一杯防瞌睡。   卢栩问:“怎么样有意思么?!”   颜君齐点头,“有趣,只是某些地方有些不解。”   他就知道谁能抵挡得了孙悟空!卢栩往颜君齐那边倾了倾,一副哥俩好地问他,“你说?”   颜君齐问道:“为何是西方极乐世界不是东方北方或南方?如来佛是何神仙,菩萨又作何解,太上老君可是咱们拜的药神?为何土地神职位如此低?五谷神又居于何位?那风神雨神河神道神可在天庭供职?咱们大岐十九洲所有的山神可都在天庭有职位?”   卢栩:“……”   没想到滑铁卢竟出在这里! 第5章 另谋出路   见颜君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还要问,卢栩忙道,“我再给你讲个别的吧!”   可他想了又想……   水浒传?这在古代妥妥的禁书!   红楼梦?他看不进去,更讲不出来。   三国演义?不知道会不会映射出什么问题。卢栩挠了挠头,选了最安全的,玄幻修仙!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命由我不由天,听着就热血好读!   不料,颜君齐费解道,“且不说世间是否有神,神话说开天辟地诸神诞生,仙神掌管天地万物,与天地同在,凡人不可视,唯有太史官可观星象做占卜感召祭祀,怎么是修炼来的呢?历代严禁私造武器,人无羽翅,为何御剑就能飞天?气又是何种东西?”   卢栩:“……”   颜君齐难不成还是个无神论?他犹犹豫豫,问,“你不相信世间有鬼神?”   颜君齐顿了顿,挺慎重地摇头,“我没见过,不大相信。”他眼神暗了暗,“若真有神明,朝廷、百姓,历朝祭祀未敢懈怠,怎么会不断有天灾?若天灾是罚,百姓已经这么苦了,神明为何还要不停降罚,他们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卢栩:“……唉。”   说得他都颓靡了。又不好给颜君齐科普地球自转、地壳运动、气候变化。   颜君齐见他情绪低落,连忙道,“这两则故事甚为精彩,若能著为话本,定是有许多人爱看的。”   卢栩自我安慰,也许像颜君齐这样的是少数,勉强打起精神问,“我若想写话本卖话本挣钱,你看可行么?我出故事,你来润笔,挣了钱咱们平分。”   颜君齐有些为难,“这话本有几卷,我怕是一日写不了几页。”   卢栩:“不要紧,咱们出一本就找人印一本。”凑够一个单行本就卖一本,销量下滑马上换故事。   他刚刚都瞧见了,颜君齐看的书有抄的有印的,这时代已经有印刷术了,若是受欢迎,一劳永逸,刻一次,印无穷次!哪怕卖一本只赚一文钱,也能积沙成丘积水成海!   “县里可有书局?咱们和书局合作,咱们出故事,由他们来刊印,纸墨雕版成本算他们的,咱们只要薄利,卖一本只要一文,等以后有钱了,咱再自己印!”卢栩越想越兴奋,眼前已幻想出金山银山,装一麻袋就能去买田!   颜君齐不知是震惊于他故事的奇思妙想,还是他那比故事还天马行空赚钱想法,定了定神,不得不提醒他道:“我朝有令,民间不许私印,若要刊印书集,须得向州府提请批示,州府报备朝廷,获批后才能于秋后调集工匠排期刊印。若书籍一部多于十册,还须州府向礼部提请批示,再由工部安排工匠雕版刊印。即使不足三十页的小册,也需向本州府提批,才能拿书批找书局觅人誊抄售卖。”   卢栩:“……”   震惊!这里竟然也有书号这种东西,而且好像更麻烦!   颜君齐见他人都傻了,好心解释,“雕版不易,除历代圣贤专注,一般也只印朝廷法令。话本都是由书局找人誊写售卖的。书批拿取不易,咱们县里的书局怕是拿不到的,栩哥你若想卖话本,得找州府的书局。”   还州府,拉倒吧,从他们村到县里都不容易。卢栩彻底歇了卖书的心思。   悲愤,空有一座金山,不能挖!   他郁闷地拖着腮发愁,“那我还能干什么挣钱?”   颜君齐听罢,不自觉地就低头看向了只剩下一粒炒田螺的碗……   “栩哥,不如你卖田螺?”   “?”卢栩歪头,低头,懵逼,恍悟,难以置信:“……好吃?”   “好吃。”   “能卖钱?”   “想来可以。”   卢栩恍恍惚惚。   他爷爷以前是在村里做席面的,他大伯是酒店的厨师,他爸妈最早起家也是开饭馆起家,可他从没想过要走这条老路!   他一脸郁闷地想,走这路他十多年学不是白读了?他捏起最后一颗田螺,嗦进嘴里,细细咀嚼着。中午没认真吃,现在尝尝就尝出来还能改进。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想怎么改进了……   卢栩郁闷地端着碗走了,“行吧,我先试试。”   卢栩想了一下午,到晚上也没想出新出路,倒是就着晚饭,把当个厨子这条路想通了——毕竟,他小后娘做饭是太难吃了!他总归要自己做来吃的,能既满足胃口又赚钱养家,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放下饭碗,卢栩便把想法说了,“娘,我想卖炒田螺试试。”   元满娘听这一声“娘”吓得筷子都掉了,卢舟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活似看鬼。   卢栩无语。   不就是喊娘么,他又不能喊姐姐,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他还搞原本卢栩那套无视冷战么?   卢栩瞪了弟弟一眼,继续和元蔓娘谈,“咱们家田少,总是要想些出路的,我试试,若行,就卖,若不行,不耽误夏收,您看怎么样?”   元蔓娘没什么注意,下意识往主坐看,可看到那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又一阵难受,她想了想,也想不出个好坏,便说,“你爹爹不在了,家里便是你做主,你试什么娘都支持。”   腊月也馋中午的田螺了,马上应声,“我也支持。”   卢舟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道:“我也……”   卢栩:“行,那就这么定了。腊月吃完了么,哥哥带你去抓田螺。”   卢舟:“……”他还没说完,唉,算了。   他端碗继续慢吞吞地吃饭,帮元蔓娘收拾好碗筷,又剁草喂了鸡和猪,收拾完家里,才提着藤篮往溪边来。   卢栩已经带着腊月抓了一大把,三叔、四叔家小夏、小雨、寒露、小满都在帮着抓,最稀奇的是他小堂哥卢文都跑来帮忙了。   卢文可是他们家最会偷懒耍滑的!   卢文将一小把田螺放进卢栩的篮子里,谄媚地套近乎,“大哥,你煮好了我能上你家吃去么?”   他就知道!卢舟忍了忍,撅着嘴去和腊月换篮子了。   两个堂姐抓的都在腊月篮子里,腊月快拎不动了。   小夏训卢文,“就你嘴馋,大哥都说了要卖钱的。”   卢文可不怕这亲姐,摆个鬼脸继续磨蹭卢栩,“大哥行么?”   “行呀,”他晃晃篮子,“你要是能抓这么一篮,我就给你换一碗怎么样?”   卢文不愿意了,“这么多呀。”   卢栩:“你慢慢抓,抓了回家放盆里养着,凑够了来找我换。”   卢文想了想,“行。”   他小伙伴多,可以忽悠他们帮忙。   小夏抓开卢文,“换什么换,你哪天不来溪边玩,抓几只螺又不费事。”   训跑卢文,小夏问卢栩,“卖这能赚钱么?”   炒田螺她尝了,要下不少料,现在东西月月涨价,田螺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卖贵了不合适,卖便宜她怕卢栩要亏钱。   卢栩很光棍道:“赚多少不知道,我算着卖,总不会亏的。”   寒露很捧场,她爱吃辣,觉得炒田螺又辣又香,是她从没吃过的滋味。别说没吃过,她闻都没闻过这种香味,“肯定能赚钱!哥我给你抓,你要卖剩下了便宜卖我点。”   卢栩听得直乐,还没开始卖呢,想捡便宜的已经来俩了,证明什么,他这炒田螺味道不错!   卢栩连夜又炒了一锅,在锅里闷着,开始蹲在地上算成本。   油,调料,田螺,还有锅。   就这么炒下去,他家锅迟早要完。   他的人工按三叔到镇上码头卸货算,一天三十文。   刨去要给那几个小的点当零嘴抵工钱。   “对,还有颜君齐。”卢栩嘿笑一声,小书郎瞧着还挺爱吃的。   卢栩算啊算,拿家里最小的碗从锅里往罐子里舀,算好一锅能舀多少碗,就按小碗卖,一碗五文,他赚两文。   账算好了,他还得去做做物价调研。   从卢家村向东,成人脚程步行小半个时辰,大约四十分钟,就能抵达最近的饮马镇,传说前朝他们镇上出过将军,在镇河边饮过马招过兵,他发达后,镇名也从河阴镇改名叫饮马镇了。   小镇不大,五天一集,因为他们这儿村镇集中,走过来也不太耽误功夫,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爱来赶集,买买油盐酱醋,换点农副特产,买块豆腐。   镇上主要的人流也就是附近村来赶集的农民。   另外,他们镇上有个码头,每个集有人从县里乘水路进些时令东西来镇上散卖,糖,糕点,花布,春天卖织具、农具,夏天卖防虫防暑治腹泻的药丸,秋天卖棉花,山货,他们这儿不常见的瓜果……卖的比县里还贵。但从镇上到县里坐船要二十文,一走又要一整天,村民算来算去还是这么零买划算,只有年节采购,村人才会相约去趟县里。   除了卖,他们也收东西。   在码头边租个棚子,摆上桌椅,采购粮食、干柴、蔬菜、席子、篮筐、粗布、菜干等等。   价钱压的低,但要的量大。   颜君齐家编席,秋冬采芦苇,回家劈成篾子,编席编筐编篮子,赶集背到镇上卖一卖。过晌卖不掉的,就低价卖给码头货商。若太阳快下山才卖,价会被压的更低。换了钱除了家里用度,再到镇上唯一的书局买些便宜纸墨。   往常都是他爹来,他爹去服徭役又意外没了,几个月下来,家里积了不少席。这次卢栩要来赶集,颜君齐便背着席子陪他一起。   他们家也没钱了。 第6章 赶集   颜母将席子卷好捆好,帮颜君齐背到背上。   十五岁的颜君齐马上又被压得矮了一截。   她心疼,眼睛红了红,又忍回去,“便宜些也无妨,能卖掉就好,回来买一斤盐,剩下的钱你买些笔墨。你和栩哥儿中午饿了记得买些吃的。”   颜君齐点头,“知道了娘。”   卢栩背着个筐,那罐炒田螺装在框里,一早元蔓娘还去河边拽了些宽大的苇叶,给他当袋子使。   光滕筐就挺沉了,卢栩掂了掂,无比怀念轻还结实的塑料袋。   他默默叹口气,从家里出来。   元蔓娘追着他在后面嘱咐,“若能卖便宜些也卖,卖不掉背回来也无妨,看好钱,路上当心些,别卖到太晚,天黑前和人结伴回来。”   “知道了。”卢栩抓着肩膀上的麻绳,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背筐才能轻松点。可他出门看见颜君齐,马上就说不出话了。   颜君齐站着都费劲,怎么走?!   他本想问问颜母,这是把儿子当牲口么,可见她红红的眼睛,又把话憋回去。握了握拳,又松开。颜君齐和他一样,已经是家里顶梁柱了。   颜母见他出来,不免也嘱咐他照看颜君齐。   卢栩应了。   以前卢栩好歹还去过县里,也常常下地务农,颜君齐从小就读书,哪干过重活。   他们俩走出村口,看不见颜母和元蔓娘了,卢栩问:“能行吗?咱俩换换?”   颜君齐摇头。   卢栩:“你这样累病了,看病更花钱。”   才到村口,颜君齐已经满头汗,他文文静静笑起来,“这席子看着大,其实轻,我若背不动了,再烦你帮忙。”   卢栩无奈:“行吧。”   他见颜君齐走的费力,也不好说什么,以前卢栩和颜君齐还真不算太熟,颜君齐大概累了也不好意思麻烦他。   卢栩落后一步,从后面托住颜君齐的席卷,颜君齐肩上骤然一轻,回头,对上卢栩不耐烦的脸。   卢栩豪横一仰头,不容置疑:“走!”   颜君齐点点头,“多谢。”   平时几十分钟的路,他们俩走了将近两小时,到了集市,好位置已经被人占个差不多了,若只有卢栩,他随便找两个摊子的缝隙就挤下了,但颜君齐的席子要铺开给人挑选,得找块整齐的空地。   颜君齐看了看,开口道:“栩哥我自己去找地方。”   卢栩:“一起。”   他得讲义气,哪能这么点困难就让颜君齐自己找地方去,这孩子脸皮薄,八成不会讲价,他不看着还不得被骗坑里去?“咱们一起出来的,当然得一起。”   卢栩带着颜君齐,左找右挤,在一个药铺前摆了摊子。   药铺掌柜站在柜后抬眼往前瞄,“哎,哎,别挡了门!”   卢栩回一声“那不能,您放心。”帮颜君齐解开绳子摆好席,放下筐子,从罐子里舀了半碗炒田螺进了药铺,“自家做的下酒小菜,您尝尝。”   药铺掌柜一乐,心道这半大小子倒是会做人。他低头看见是田螺,也不是什么贵东西,便叫伙计去后面拿了个碗来装,“你是哪个村的小子,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卢家村的,我也是头一次来卖,承您照顾。”   掌柜点点头,捏起田螺尝了尝,神情一顿,他又捏了一颗尝了尝,“你这里面放的是干椒。”   “对。”   “你这干椒的味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卢栩笑了,“独家秘方,怎么做这辣子,咱们县独我一家,不瞒您说,就指着这个赚点小钱,要不,您再买点儿?”   掌柜乐,一个煮田螺还成稀宝了,“你怎么不说咱们大岐你独份儿?”   卢栩大言不惭:“可能还真是,不过我得谦虚。”   就这还谦虚!掌柜咂摸咂摸舌头,他大概能尝出这里都放了什么料,但这些料又多了种平常吃没有的滋味儿,像熟油,但熟油怎么混上了辣香酱香,他一时琢磨不透,不知道这小子家是怎么做的,“多少钱一碗呀?”   卢栩回答地嘎嘣脆:“五文,您帮我开张,我多送您半碗。”   就那么大个小碗,啧,掌柜沉吟一声,“来三碗吧。”   卢栩开张了第一笔生意。   但后面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卖了一份儿炒田螺的功夫,药铺附近的空位也被摆满了,还恰好是些卖菜卖粮卖柴的,都赚辛苦钱,五文钱一小碗螺,谁也舍不得吃。   现下什么都涨价,一捆柴才卖三十文,一把野菜都摘好了才卖五文。   “糙米一斤才十文,买斤磨好的粗面才十五文,你这螺是用金子煮了,敢卖这么贵?”   “人家码头卖鱼,小杂鱼大的两文一条,小的一文一条,还有一文两条的,煮煮好歹有肉,你这螺哪有肉。”   卢栩只笑,“那不一样,我这螺可放了贵料煮的,我家秘方,别处您吃不着。”   别人可不吃他那套,张口就怼他,“人家码头边卖肉包子,一个才五文。”   卢栩道:“您买5文钱螺,肉肯定比包子里多。”   “人家是猪肉!”   “就是,河里螺肉更多,不要钱!”   卢栩笑吟吟地听他们闲扯,也不生气。   他本就是来摸情况的,他们愿意聊,他就愿意听,还不到午饭,他不着急,还挺有心情地帮颜君齐卖席。   “大娘,你家孩子小肉软,我给你挑张软的,你看看没一点毛刺,铺床最合适。”   “晒粮?那你挑个厚实的,结实,这张行吗?”   “搭棚你买个密实的,上面铺上稻草防雨。”   颜君齐看得一愣一愣地,都是他爹编的席,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软硬厚薄稀密的分别?   但卢栩说的是那么回事,买席的大娘挑得更像那么回事,非要每张都看看,挑个最紧实的。   颜君齐:“……”   看大娘一副赚到了的表情卷着席离开,颜君齐还恍恍惚惚的。   卢栩还拿他说话,“这么大一张席才要八十文呀,八十文现在能买什么,都买不了两斤盐,换成我叔来,要价都得多要五文还不让挑,我弟弟嘴拙不会要价,给的就是低价,也不还价,还随便你挑!”   可不是,他爹觉得他编的席都一样,有什么可挑的?   经卢栩一通瞎扯,来买席的竟然还越来越多,你看我也看,你挑我也挑,生怕好的被别人抢跑了,不到中午,他就卖了六张!   到了饭点,药铺掌柜到后堂吃饭,叫伙计又向卢栩买了两碗田螺。附近摊位的就有点好奇了,真那么好吃?这都五碗了。   卢栩看时间差不多,将筐背到胸前嘱咐颜君齐,“我去码头那卖卖,君齐你在这儿卖,就按刚才的价卖,不还价知道吗?”   颜君齐点点头,他现在满脑子嗡嗡的,都是卢栩的胡扯。   卢栩两手托着筐底,一到码头边就开始叫卖:“秘制田螺,咸香辣鲜,好吃下饭,配酒更香的下酒的秘制田螺了——”   他慢悠悠往包子铺凑,看见买了肉包子的就递两颗,“您尝尝,不好吃不买不要钱。”   买包子的一愣,下意识接过来。   卢栩:“放嘴边一嘬肉就出来了。”   那人狐疑地放嘴边试试,被辣地一阵咳嗽,“挺辣啊!你这田螺怎么卖?”   卢栩:“祖传秘制调料,别处都没这个味儿,五文一碗,您来多少?”   那人想了想,“先来一碗吧。”   卢栩给他用芦苇叶装好。   别人好奇,卢栩挨个给发两颗尝味道,在包子铺旁边就卖掉十几碗。   包子铺老板:“……”   卢栩笑嘻嘻地说,“我要两个菜包子一个肉包子。”   这家包子个挺大,看着又软又蓬松,肯定比他小后娘做得好吃!   老板这才脸色好看点。   卢栩买好包子,看见往常租用棚子卖货的货商今天都挤在棚区边缘,而最大的两个棚子下好像是在收货。   卢栩咬着菜包子问老板,“大叔,那边收什么?”   老板:“收粮。”   卢栩诧异,“这会儿收粮?”正是青黄不接时候,这会儿谁家都没多少余粮,谁还卖粮?   再说,眼看就夏收了,那才是真正的收粮季,谁这么等不及?   卢栩纳闷,“哪儿闹灾了?”   老板摇头,“没听说。”   卢栩凭他仅有的古代知识加原本卢栩的记忆,搜肠刮肚想出他能想到唯一的解释——要打仗!   包子铺老板忧心忡忡地揉着面,没多言语。   卢栩端着筐子凑近了看,他才走到棚子边,就听人喊,“那个卖田螺的,来。”   卢栩托着筐过去,看见桌上散着半包田螺,刚刚买过他田螺的人正坐在那儿分,穿着一身细布的掌柜买了他五碗。   收粮棚那听见动静,派了个人过来把卢栩叫去,卢栩看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说话也不是他们这儿的口音,愈加确定他的猜测。他们头头尝了螺,买了卢栩大半罐。没让卢栩按碗舀,而是直接给了他半两银子。   赚了!卢栩暗暗松口气,看来还挺文明的,他刚刚还怕他们吃了不给钱呢。   卢栩大着胆子问,“您下回还在这儿收粮么?”   头头叫人把田螺分了,“不在。你家有余粮么,叫人拿来卖,一石五千文。”   卢栩吃了一惊。   现在一斤精米才五十文,他们这儿产的主要是麦子,如今连年涨价,最高一石才四千文!   卢栩摇摇头,“我家只有两亩田,没什么存粮。陈粮豆子您收吗?”   他家虽然没粮,三叔四叔家有呀!尤其是杂豆。   对方沉吟片刻,“收,你是哪个村子的?”   卢栩答道:“卢家村。”   对方点头,“我明天再留一天,叫你们村里卖粮的来这儿找我。”   卢栩:“好。”   卢栩在码头边叫卖一会儿,还剩一层底儿,便托着筐到卸货工那边问他们要不要。   在码头卸货搬货的一天才挣三十文工钱,舍得花的在包子铺买个素包子,大多都是自备个饼子馒头就把午饭打发了,更舍不得花钱吃这炒田螺。   镇上普通人消费力也就这样了,哪怕药铺掌柜也是头一次买个新鲜,再久了也不会一下买五碗。   卢栩想了想,将芦苇叶子折了个小兜,提议道:“一碗装不了三兜,一兜两文,你们要么?”   有几人心动了,“能尝尝么?”   “能呀。”卢栩给他们每人抓两颗。   干嚼杂面馒头不好下咽,他们尝了果然好吃,便掏钱买一兜,也有让卢栩兜一碗包好,回家拿给孩子吃的。   卢栩卖完,只剩下几颗,背上筐子回药铺前找颜君齐分了吃。   中午人少,颜君齐只卖掉一张席。   卢栩从框里拿荷叶包着的两个包子给颜君齐,肉包子掰开,一人一半,素包子也递给颜君齐,“我那个包子吃了,这个给你。”   颜君齐要给钱,卢栩不要,颜君齐想了想,又掰了半个素包子给卢栩,卢栩接了,三两口嚼吧嚼吧咽下去。   他买包子其实也就想尝尝五文钱的肉包子两文钱的素包子好不好吃,实话说,这包子比他奶奶包的差远了,和这包子比,卢栩又觉得他一碗田螺才卖五文简直亏大了。   过晌颜君齐又卖掉一张席,还剩两张不打算再卖了,卢栩跑去药铺买了些花椒茴香之类的调料,他们这有人炖肉做酱也会放香料药材,掌柜也没觉得稀奇。   剩下两张席子他们背到码头五十文一张卖了,两人一身轻松地去采购油盐。   盐从五十文涨到六十文,油从一百文涨到一百二十文,卢栩咬牙买了两斤盐一斤油,又买了一斤最便宜的酒,二十文,一壶醋,十五文,两斤酱油,三十文。刚到手的钱又哗啦啦花出去,他愈发觉得田螺卖亏了。   颜君齐买了盐,又给弟弟买了包饴糖,和卢栩去书局买纸墨。   最差的纸,薄厚不均,有的地方还透孔,一刀就要两百文,最差的墨,一块要三百文。稍匀称些的纸,一刀五百文,好一档的墨,一两。有香味儿的要十几两银一块墨!   卢栩面无表情地算,多少田螺才值一块墨?难怪颜君齐总在院子里拿树枝写字。   回家再路过码头,卢栩去鱼摊一顿砍价,花二十文钱买了连大带小半盆小杂鱼。虽然最大不到半尺,总归是肉,拿回家,炖了,骨头焖烂,当咸菜吃! 第7章 一大家人   卢栩到家放下东西,先去找了里正说明镇里收粮的事。   里正听完,忧心忡忡地表示知道了。   收粮是小事,他怕又要征兵。   卢栩回家,腊月和颜文贞在他家院子里守着鱼吃糖。   他们家卢舟拿着剪刀吭哧吭哧收拾鱼,剪开,清洗,内脏扔给鸡。   见他回来了,极不赞成道:“哥哥,这鱼河里便有,我也能钓,不必花钱买的。”   是,一天能钓两条算你运气好。卢栩懒得和他掰扯,照他脑袋上一顿揉搓,“知道为什么就你没糖吃吗?因为你讨人嫌。”   卢舟:“……”   他噘着嘴,“君齐哥给我了,是我没要。”   可他大哥不听他解释,已经带着腊月和文贞抓田螺去了。   卢舟郁闷,哎。   卢栩带着两个小的在溪边抓田螺,没一会儿四叔家小满、三叔家小雨带着卢福来溪边玩,小雨八岁,小满七岁,卢福比腊月还小两个月,才五岁。几个小豆丁还没到能充当劳动力的年纪,天天无忧无虑地一起玩。   既然来了小童工,卢栩就坐在溪边指挥几个小豆丁给他抓田螺,优哉游哉地给弟弟妹妹们画饼:“谁抓得最多明天我给谁买糖吃。”   卢栩揉揉发疼的肩膀,右肩磨破皮了,一动还挺疼,也不知道颜君齐怎么样。   腊月捧着一把田螺放到卢栩脚边的篮子里,仰着小脸好奇问,“哥哥你肩膀不舒服吗?”   卢栩揉揉她小揪揪,“没事,哥哥歇会儿就好了。”   看他妹妹多可爱,还知道关心他舒不舒服,再看颜文贞这傻小子,不知道关心自己亲哥,抓了田螺还屁颠屁颠把大的塞给腊月。   卢栩看得津津有味。   太阳开始下山,卢栩将半篮子田螺拎回家,留下颜文贞陪腊月玩,再挨个将小豆丁们送回家。   卢家上代兄弟四个,名字凑了个吉庆有余,中间还有个女儿,嫁到了邻村。   卢家老宅位置在村中间靠东,四四方方的土坯大院子,又宽敞又结实,老大卢吉、老三卢有都是在老宅成的婚,到老四卢余要说亲时候,家里已经住不开,两个哥哥就商量着分了家,小弟年纪小没积蓄,把房子让给弟弟,地分成六份儿,他们兄弟四个和父母一人一份儿,老二卢庆十五就服兵役走了,他那份算给父母,由他们三兄弟一起种着,收了粮卖了钱,都要交给父母。   两个哥哥除了地什么都没要,卢余便主动要父母跟他住,由他养老。现在卢栩爷爷奶奶还住在老宅主屋里。   总之,卢家一家还挺和睦。   卢吉徭役横死在外,卢老太听到消息就病倒了,一躺一个多月,也不见好转,卢栩生病的事,家里就没跟老太太说,怕她受不住。   卢栩也一直不愿意来,主要是吧,他心里还是别捏,一想到奶奶,还是那个拿着棍子帮他撵狗赶鹅,骂他爸不是个东西,安慰他学习不好没啥,他们家三辈儿学习都不好的活泼老太太。   小满进门就喊爷爷,把卢栩跑飞的思绪拉回来。   卢五柱在院子里劈柴,他一条腿前些年摔伤过,有些跛,走不快,不愿意出门叫人笑话,就在家编编筐子劈劈柴,他很瘦,个子也不高,但很有精神,力气也大,他编的是藤筐,用老藤,编出来又大又结实,四四方方的,背粮食、盖房运石头也压不坏,劈柴也整齐,长短量过似的,整整齐齐跺在墙边。   见他们来了,放下斧头喊他们自己玩,自己绷着嘴一跛一跛朝卢栩走过来,抓着卢栩肩膀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咕哝了几声,拍拍他肩膀,“好好的,啊,要好好的。”   卢栩想起了他爷爷。   他爷爷也不爱说话,整天闷着头做菜,他去做席面,别人给了肉,他就拿回家闷在锅里,等他们放学回来,分给他和堂姐吃。后来他住宿,堂姐也去外地上大学,周末回家,他爷爷掐着点溜达到村口接他,拎着他书包先领他去逛村里小超市。   细看,他两个爷爷长得不像,眼睛又是像的。   卢栩本就破了皮的肩膀被拍得生疼,疼得他冒了点小泪花花,又悄悄忍回去,心里酸酸堵堵的,抿着唇闷闷点了头。   卢五柱又拍了拍他背,这次能控制住力气,落在背上轻轻柔柔的,“进屋去看你奶奶。”   卢栩嗯一声,掀开帘子进了屋。   老太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是他,含糊地叫了声他“栩娃子”按着床沿坐起来,卢栩坐过去,老太太抓着他手掉眼泪,嘴里哎呦哎呦地喊着“我苦命的娃娃”。   卢栩不知道她说的是他,还是他爹。   一想老太太年轻时夭折了一个女儿,二儿子打仗死在外面,大儿子又横死在外面,便觉得真正苦命的是老太太。   她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不到六十,已经没了三个。   连这大孙子都换了馅……   卢栩低头看着抓着他手的那两只手,又瘦,又皱,常年的干农活,满手攒的不是茧就是细细的小口子,连手纹都花了。   卢栩搓了搓她手,清清喉咙,安慰她,“都过去了奶奶,我大了,能挣钱能养家了,你照顾好自己,养好身体。”   四婶端着水进来,也劝她,“是呀娘,可得养好身体,不能叫孩子们担心了。”   老太太抹眼泪,满面悲戚。   卢栩看不得,只好转移话题,“四婶,你家粮还多么,镇上码头那有人收粮,一石粮五千文,陈粮,豆子,谷子也收。”   卢四婶吃了一惊,“有有,家里存了不少。”   这几年粮价年年涨,家家户户都存粮等涨价,但一下给这么多也远超市价了!   卢栩道:“那你留好到夏收的口粮,收拾收拾,叫卢轩装好了明天到码头卖。”   卢四婶应着,急吼吼去看存粮了。   卢栩没多待,又叫上小雨和卢福去三叔家。   三叔家稍远点。   三婶比四婶更积极,她想买牛。   三叔三婶勤快,长子卢辉也大了,十五六已经比许多大人能干,成天长在田里不是除草就是追肥,三婶惦记给他盖房子娶媳妇,在村边开了五亩的荒,要是有头牛,卢辉就不用那么辛苦。   她家原本有头老牛,后来老死了,本想再买一头,偏偏赶上打仗,牛价飙涨不说,大多还被征去运粮草,她攒了好几年,每次眼看能买只牛犊了,又总错失掉。卢栩爹下葬,钱不够,借得最多的就是三叔家。   听说粮价高,最高兴的就是她。眼看就到夏收,省一点再凑些野菜豆子怎么也能撑过夏收了。   “我明早叫小辉拉了板车去你四叔家喊上小轩。”   “行。”   三叔家有个旧板车,能运粮。   卢栩从三婶家离开,他堂弟卢辉还没从田里回来,卢栩暗暗摇头,他还是好好卖他的炒田螺吧。   回到家元蔓娘已经摘了一筐野菜回来正往晾衣绳上挂。   卢锐趴在筐子边,拽着根野菜往嘴里塞。   “能吃吗你就吃?”卢栩把他拎到一边,抹抹他嘴边的土,把他手里的野菜叶子拿了他还不高兴,嗷嗷地喊。   元蔓娘听见动静见他回来了,拍拍身上土准备做饭,“栩儿啊,那鱼脍食不新鲜了,咱们蒸了还是煮来吃呀?”   卢栩:“不用,我来做。”   元蔓娘问:“可是要卖的?”   卢栩摇头,“不卖,咱们自己吃。”   元蔓娘点点头,“哎。”   见卢栩进了厨房,她跟两步,又停下来,挠挠头,还是没找着机会问问卢栩田螺到底是卖掉了还是没卖掉。   她纠结地捏捏手指,又挂起野菜,见卢栩在厨房忙,便提着筐子拉着卢锐到河边洗筐洗娃。   晚饭将近,各家主妇都在溪边淘米洗菜,见元蔓娘领着孩子过来了,纷纷问,“蔓娘,你家昨天做什么了,香辣香辣的?”   元蔓娘和和气气道:“我家栩儿煮了田螺。”   苏阿嫂问:“煮田螺?”   “你是不知道,栩娃子要卖田螺,昨天带着一群小娃娃给他摸,我们家二娃还给摸了,这不现在也没看着煮好了什么样。”二娃娘洗着野菜,语气尖锐地说着。   邻家三奶奶问:“早上我见栩娃子背着个筐出去的,可是去卖田螺了?”   元蔓娘挺骄傲,但她低调惯了,矜持道:“是,一早就去赶集卖了。”   二娃娘挺不屑,他们这儿田螺都是喂鸭子吃的,谁花钱买?“能卖掉么?”   元蔓娘就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不能卖?我尝着挺好吃,比肉还好吃。”   几人就笑。   “你看闲说说她还恼了!”二娃娘哈哈笑着:“咱是没吃过几顿肉不知道,不过栩娃子是个孝顺孩子,以后肉少不了,蔓娘福气在后头呢。”   众人表情瞬间就有些微妙。   都是多年的邻居谁还不知道谁家的事?卢栩是孝顺,他孝顺的是他亲爹亲娘,可没元蔓娘这后娘什么事,谁不知道这么多年卢栩都没叫过她一声娘。   放以前元蔓娘肯定要生气,可这两天卢栩和她亲近了不少,二娃娘故意刺她,她愣是没听出来,虽然说话还是不怎么好听,但琢磨琢磨也挺有道理,“什么肉不肉的,孩子们没灾没病将来都顺顺利利能成家立业,我就算没愧对他们爹爹。”   二娃娘嘴角直抽,甩甩菜叶子上的水站起来,心道卢大都死了,她还演给谁看呢?她家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肉……   二娃娘皱皱鼻子,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什么味儿这么香?”   三奶奶问:“蔓娘啊,是不是你家栩娃子又煮田螺呢?”   元蔓娘摇头,“没呀,栩儿在家做鱼呢。”   二娃娘:“……” 第8章 骗小孩   卢家的香味一阵一阵地往外飘,四邻可算遭了罪,忙活一天回家,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吃野菜就算了,还一阵阵闻味儿!   刚做上饭就闻,吃完了还没散,煮个鱼怎么就煮这么久?!   二娃娘怀疑这是元蔓娘故意显摆!   不就是个鱼吗?她凉拌的野菜四邻八乡都说好吃。   二娃捏着杂面馒头,仰着小脸噘嘴道,“娘我不想吃野菜,我想吃鱼。”   二娃娘气,“不吃饿着!”   二娃撇着嘴,没滋没味地咬馒头,她娘真凶,还是腊月她娘好。   这时候腊月和她娘坐在院子里,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和邻居一样也眼巴巴地瞅着他们家厨房,怎么还没好?怎么就还不好!   卢栩坐在小板凳守着火岿然不动。   这种小杂鱼,肉少刺多,要是不把鱼骨酥烂,吃起来忒麻烦,既然要酥,那就只能慢慢炖,急不得。   他看看天,天都没黑透,顶多六七点,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继续等着!   元蔓娘不敢催他,便催卢舟,“舟儿啊,你去问问你哥哥,还要不要柴火?”   卢舟嗯一声,抱着捆干树枝绷着小脸来了。   卢栩:“再等一刻钟。”   卢舟:“我不饿。”话音未落,他肚子就咕噜噜地响了。   卢舟:“……”   他嘴硬,强调一遍,“我不饿。”   卢栩逗他,“行,那你去问问腊月他们饿不饿,不饿的就别吃了。”   卢舟郁闷地走了。   元蔓娘和腊月母女俩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卢舟瞧,“你哥哥怎么说?”“什么时候就能吃了?”   卢舟判断她们大概挺饿,不用问了,“大哥说还要等一刻。”   还有一刻呀……   “那我补补衣服吧。”元蔓娘把卢锐给腊月看着,回屋取了旧衣服出来,趁还有点亮光继续缝衣服。   等卢栩终于宣布好了开饭,卢锐都靠着腊月腿快睡着了。   小家伙闻着味儿一下瞪圆眼,啊啊要吃。   别管他怎么叫,无情的哥哥也只拿筷子沾点汤给他尝尝味儿。   腊月、卢舟、元蔓娘吃的话都不说了。   一来是饿,二来,没吃过这么入味又好吃的鱼!   刺都软烂了,肉也都被酱汁浸透了,虽然看上去脍食鱼肉那么白嫩好看,但丑是丑了点,就着馒头超好吃!   卢栩对这道咸菜也挺满意。酱放多了,鱼有点黑,鱼过油时候油少了温度也不太够,皮不够焦。   唉,还是得用铁锅。   “腊月。”三奶奶家水秀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轻声秀气地喊人。   水秀爷爷是卢栩爷爷的三哥,算来也是他堂妹。三奶奶家人多,两年前老房子住不开,和村边的人家换了房子才搬过来,因为住得近,两家来往挺多。   腊月咬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叫小伙伴进来玩,“水秀,你吃鱼吗?”   水秀红着小脸点点头。   元蔓娘喊她进来,让她坐到腊月坐的长条板凳上。腊月往一边挪挪,跟水秀显摆,“我哥哥做的鱼可好吃了。”   元蔓娘问:“要吃馒头吗?”   小姑娘挺老实,摇摇头,“我吃饱了。”   但是不妨碍吃鱼!   俩小丫头拿筷子扒拉鱼吃,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嘿嘿笑。卢栩觉得这小丫头也挺可爱,年纪也和他们家腊月差不多大,现在挺亲,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当成手帕交好闺蜜。   吃完饭,卢栩端了一碗鱼让腊月端着给三奶奶家送去,等卢舟吃完饭收拾好桌子,他和元蔓娘汇报卖田螺的收成。   元蔓娘眼睛瞪得溜圆,卢舟抹桌子动作都停了。   “这么多?”   “那半两是别人多给了,若都按五文一碗卖,大概还要少一些。”卢栩昨天粗粗估量,那一罐能装约百碗,他今天卖加送,一共散卖掉四十三碗,得二百一十五文钱,若按百碗算,也才得五百文,也就是半两,将将够他采购油盐调料。   卢栩啧一声,沉声道,“还是定价太低了。”   元蔓娘还没消化完“五文一碗”“都卖完了”“一共得了七百一十五文”和“我花了不到五百文买油盐调料”,她买油盐,一年都花不了五百文呀!   卢栩又朝她扔下一剂重磅炸弹,“我打算明天多抓些田螺,后天到县里卖卖看。”   元蔓娘耳朵嗡嗡地,颤声道:“县里?”   她一年就年前采购年货才跟人去趟县里!   “栩儿啊,县里吃食精致,他们,他们吃这炒田螺吗?”   卢栩斩钉截铁:“吃!”   麻辣小龙虾风靡全国前,哪个夜市摊不卖炒田螺?他们现代人可比县里人吃得精致多了,不是照样吃炒田螺?   元蔓娘还是担心,总觉得这小小田螺,够不上县里的排面,“去县里只坐船来回便要三十文……”   “所以我打算把定价定高点。”卢栩眼睛熠熠生辉,带着奸商的气息发问,“卖十文是不是有点过分?”   元蔓娘:“……”   元蔓娘想,县里人虽比他们舍得花钱,但也不是冤大头,哪能这么定价!   饿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卢栩决定先卖卖看,不成再说。   转天一早,他提着筐领着卢舟下了河。   河边田螺多,从岸边到水里不足三尺就有大片的水草,鱼虾田螺就躲在里面,但泥滩水深,卢栩不敢让卢舟下河。   “我不带着你你自己不许到河边玩知道么?”卢栩脱了鞋袜,卷起裤腿下去。   “嗯,我知道。”卢舟在岸上提着筐子拎着他鞋袜随他一起走。   浅滩到他大腿,深一点则能过腰,再往深处走,就过胸口了。他们这为了走船,每几年都要疏通河道,本村人对本村附近河况熟悉,但稍远就不敢走了。河里水草茂盛,有勾脚危险,卢栩就只在靠岸一边水浅处找。   河底沉积淤泥,站久了会陷进去,泥下藏着石头,走着有些硌脚,那些沉了底的小河蚌贝壳还没腐烂,虽不至于把脚硌破,但踩上去滋味相当苏爽。卢栩怀念他的厚底凉鞋。   他把苇编的小篮子放进水里漂着,从水草上抓了田螺就扔进去,卢舟则在那边捡附着在岸边石头上的田螺。   一上午,只捡个头大的,他们兄弟俩就抓了大半筐。   期间卢栩看到不少小鱼小虾,但没网,抓不住。   卢栩放下裤腿穿好鞋,将篮子扔到筐里,和卢舟抬着往回走。   他肩膀今天结痂硬了,不想负重。   卢舟使出吃奶的劲儿,踮着脚两手抓着筐边,尽量让筐口平衡,减轻些卢栩的负重。   这时候卢栩又觉得这弟弟其实还不错。   卢辉和卢轩拉着车卖粮回来,远远看见他们,卢辉让卢轩拉车,跑过来帮他抬。   卢栩马上撵卢舟,“行了,你先回家打水去,磨磨蹭蹭的。”   卢舟委委屈屈,一脸郁闷地走了。   欺负完弟弟卢栩心情相当不错,问卢辉,“粮都卖了?”   卢辉:“卖了!咱们村不少人去卖,大爷爷说让各家再留些粮防灾荒,我又往家里放了一袋谷子。”   卢栩点头,心想还是里正想得周到。   卢栩问,“他们明天还收吗?”   卢辉摇头,“今晌午就收拾东西装船准备走了,听说要往北边运。”   卢栩暗啧,还真是军粮啊……   都等不到夏收朝廷集体征收了,看来是要打急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们把田螺搬回家,先拿水淘洗一遍,将洗好的一半倒进储粮用的陶瓮里慢慢吐泥,留一半搬到溪边继续清洗。   河里的螺不如溪里的干净,得好好洗干净。   卢辉、卢轩把车和钱送回家,又来溪边帮卢栩洗螺。   卢辉屁股后面还跟了个小尾巴。   卢文挤开卢舟,凑到卢栩旁边,假模假式地帮他搓洗,“大哥,你上次说给我田螺,我都没尝着,这次这么多,给我尝尝吧。”   卢栩:“让你抓一篮,你才抓了个篮底。”   卢文:“啊……还要抓呀?”   卢栩朝卢舟那边扬扬头,“看见我们家卢舟手里篮子没,那篮子都是他抓的,煮好了他一口都吃不上,都要卖钱还你们家债。”   卢文:震惊!   卢舟:震惊!一口都不给他吃吗?   卢栩拍拍卢文脑袋,慈爱道:“去吧,抓够一篮,我给你换一碗。”   卢文心塞地走了。   他大堂哥,和他亲大哥不一样,不心疼亲弟弟的!   见卢文跑远了,卢栩给卢辉上课,“我们家卢舟比他还小一岁,快比我能干了,你别什么都自己全干了,使唤他帮忙呀!”   卢辉叹气,“小文从小就爱生病。”   卢栩心想,屁,都是装的,扔给他管,保证他药到病除。   但卢文过继给了二叔,三婶儿心疼他,不自觉地偏爱,爷爷奶奶也宠他,这小子又从小嘴甜会耍懒,卢辉和小夏使唤他,搞不好还要反被他告状挨顿骂。   唉,当哥当姐不容易,多亏他们家卢舟和腊月都乖。   下午卢栩分两锅才炒完田螺,炒第二锅不幸把锅炒破,中途又跑去买了个新陶锅,将田螺倒进新锅里,浪费不少油和调料。卢栩叹气,他想要个铁锅!   炒好的连汤一起倒进罐子里闷上,他叫上卢舟一起去摘苇叶。   临近五月,芦苇叶子已经挺宽,卢栩跟包粽子似的,将两到三片芦苇叶子卷成一个锥形小兜,正好能装一小碗田螺。卢栩试了试,发现包不上,干脆放弃,而是在筐子地下垫上苇叶,一个挨着一个,一层一层码放好,这样他就能按兜卖,不用再背着沉甸甸的罐子了。就算田螺漏出些汤汁,也能被芦苇兜住。   忙活到晚上,卢栩将田螺装好,拿麻布盖好篮子,就等着明天一早去县城卖。   只是这办法只能用一阵子,等天热起来,熟食不耐放,他就得凌晨起来现做了。   卢栩躺在床上,给躺在他一边酣睡的卢舟拉拉被子盖好肚子,已经很累了,还是睡不着!   他又滚了两圈坐起来,顶着个鸡窝脑袋推开窗户看月亮。   月亮还在东边挂着,顶多八点,绝不到九点,怎么就睡了?   卢栩趿着鞋推开家门,准备上小山坡下面溜溜,忽见隔壁颜君齐书房还有亮光。   卢栩想了想,跑厨房拿了一兜炒田螺,小跑到颜君齐书房外敲窗。 第9章 迷茫   颜君齐点着油灯在书房默背诗书,夜里村中寂静,鸟雀都歇了,只剩溪边流水潺潺,偶尔响起几声蛙叫。油灯昏黄,照在书上,比白日更容易集中。   颜君齐揉揉额头,强忍着困意,喝口浓茶,继续背诵。忽然,窗户一响。颜君齐还当寻光的虫撞上来,不料一抬头看到个人影吓了一跳。   窗外人又敲了敲他窗户,压着声音喊他,“君齐,开窗,是我。”   卢栩?   颜君齐推开窗户,果然看见卢栩笑吟吟的脑袋。卢栩将炒田螺从窗户塞给他,叫颜君齐开门去,人一溜烟跑了。   颜君齐怔怔,提着灯去开门,卢栩已等在他家门外。   “我看全村就你这儿有点光,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卢栩压低声音精神奕奕地问他。   颜君齐:“……”   不,其实他挺困挺想睡的。   半夜来客,虽说时间不大合适,但来者是客,这么熟,还带了礼,他不好把人拒之门外,颜君齐放卢栩进书房。   卢栩蹑手蹑脚,轻声进去,颜君齐不自觉也跟着缩手缩脚,莫名在自己家生出种做贼的心虚。   卢栩见他桌上摆着书,问道:“你这么晚还看书呢?”   颜君齐点头,声音透着点不易察觉的苦闷,“秋季就要院试了。”   “哦……”   科举是条独木桥。   卢栩刚刚受过高考的煎熬,十分感同身受,对颜君齐这样要闯独木桥的学霸十分敬佩,想了想,这种钦佩无以言表,只好以行动鼓励。   卢栩往颜君齐手里抓了把炒田螺:“学习也要劳逸结合,来,吃点田螺补补脑,休息会儿再继续背。”   颜君齐干净的手上沾了一把酱汁。   这次卢栩有备而来,刚刚在外面折了两节毛竹枝当签子。   他们这儿不长大竹子,气候不合适,只有讲究的人家才种几棵毛竹。颜君齐家院墙外种着一排毛竹,是他爹去卖席子时和人换回来的——他听说读书人都爱竹,高雅显气节,便给儿子背回来。   长了五六年,亭亭翠竹已成片。   颜君齐学着卢栩用签子把螺肉挑出来。   两人闷头吃了一会儿田螺,卢栩问,“你肩膀破了么?”   颜君齐点头,“破了层皮。”   卢栩:“嘿,我猜就是。”   他耸耸自己破皮的右肩,显摆给颜君齐,“我都磨破皮了,你肯定得磨破。下次你还赶集么?”   颜君齐想了想,点头。   卢栩:“那我下次去三叔家借板车给你用。”   颜君齐问:“你不去了么?”   卢栩卖田螺还挺挣钱的。   卢栩咧嘴,“我打算去县里卖,明天就去。”   颜君齐愣了愣,有些钦佩。   卢栩兀自说着,“卖贵点,多赚点,早点把我家卖掉的田买回来。”说完又有些怅然,“不知道能不能行。”   两个新晋家庭顶梁柱对望一眼,又沉默吃田螺。   灯芯将尽,灯晃了晃,卢栩拍拍手从窗边筐里捏灯芯草,书房灯影不定,颜君齐忽然说,“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   “只童生试我就考了两回,去年才考上,院试还不知要考几回,考过了院试,即使考过了还有秋闱、春闱……”颜君齐眼中露出无尽的茫然。他幼年时,只觉得自己聪明,读书有趣,应当读书入仕,上以报国下以报家,但读久了才知道学海无尽,科考路漫,多少人举全家之力,穷尽一生也无法登科及第。   何况书贵纸贵,农家求学更是不易,他爹故去,文贞尚幼,往后全家全靠他娘刺绣挣钱养家,他学不下去!   “我会编席,手艺虽不如我爹,编慢些也过得去,等攒些钱,家里日子好过些,再供文贞读书。”   卢栩听着没吭声,他觉得不爱读书没什么,他也不爱读书,学不成气,家里也不指望他读书,但他不爱读是因为学不会,补习班没少上,夜没少熬,还有老师专门到家一对一辅导,他才勉强挤到中游。   可颜君齐不一样。   连年征兵征徭役,老百姓人心惶惶,性命尚且不能安保,谁还有心思读书?他们饮马镇六个村,加起来一共不到五个读书郎,考上童生的就颜君齐一个独苗苗。学堂就别想了,没有!启蒙都得上县里上。颜君齐连个老师都没有,完全是自学成才,就这样能考上童生,还不是个天才?!   而且颜君齐才多大,过几个月才十五岁!第一次去考童生才十二岁,去年考也才十四岁!这么小就敢自己背着包袱到县里考、府里考,他高中到校外参加个比赛还挺紧张呢,颜君齐怎么看也比他强多了。   他考上个二本大学没能上成还耿耿于怀呢,颜君齐这么好的天赋,就这么放弃了得多可惜?   卢栩道:“我记得听你爹爹说过你们逃荒时你才三岁,同车的书生读诗,读一遍你就能背下来,只教你一遍,你就能写名字,他们大为惊奇,连连夸你是天才,路上教你念蒙书,你半个月就背会了,临别他们送你两册书,你天天贴在肚子上抱着,你爹这才决心一定要供你读书。文贞也三岁了,你教他念诗,他能听一遍就背下来么?”   颜君齐不语。   “唉。”卢栩叹气,不能呀!颜君齐教文贞和卢舟背诗,他们家卢舟背得都比文贞快。   “君齐,你爹爹不在了,我爹爹也不在了,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卢舟腊月他们还小,我后娘个性又绵软,动不动就哭,你家要靠你,我家要靠我,你看我能干什么?要不是你给我出主意,我都没想着还能卖田螺。”   “咱们俩去赶集,别看我好像挺有信心,其实我也没底。要不是带着你,我肯定就找个地方一坐,也不吆喝,谁问我就卖。更不会主动向药铺掌柜卖螺跟那些大娘扯价,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但是我不去,我的螺卖不掉,你的席也得卖低价,那怎么行呢?是我提议赶集的,我还比你大,我不能让你亏,所以我不能害怕,我得给你当榜样。”   卢栩挺认真地盯着颜君齐,他长这么大都没跟谁这么谈过心,“君齐你也不能怕,你要是怕了,你娘怎么办,文贞怎么办?做席就别想了,来钱太慢,种地你不行,别的你不会,好好读书吧,都读这么多年了别浪费,目标不用定太远,考中秀才就能免徭役,还能免田税。咱们大岐秀才能免多少亩田?”   颜君齐:“南方人稠的府县可免五十亩,咱们津原地广人少,可免八十亩。”   “八十亩!”卢栩眼睛瞪得溜圆,多大一片地呀!“就算文贞种二十亩,还能往外租六十亩,这些田可是能一直给你挣租子的,你家一年才吃多少粮,这不比编席划算?”   卢栩跟他算账。   大岐打了十几年仗,田税从十之一涨到二十之三,就是从百分之十涨到百分之十五,再扣扣苛捐杂税,差不多还要交个百分之五,算下来免税就能省百分之二十的粮食,五分之一呀!多划算!免五亩地就相当于白得一亩,八十亩就相当于白得十六亩,编什么席?   “有了这些田,你家吃喝就不愁了,到时候你就只管读书,能考上举人、进士更好,考不上反正吃穿不愁了,想读就读不想读就种种花喝喝茶,就当玩!”   颜君齐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那八十亩田已经是囊中之物似的。这秀才还没影,怎么连怎么用都想好了?   “现下钱的事你也不用着急,我看你家还有不少席子没卖,别的钱我再帮你想办法,办法一定会比困难多,我保证你家席卖完前,一定替你想出别的路子来。”畅想完未来,也得脚踏实地,吃完田螺,卢栩洗洗手拍了拍颜君齐肩膀,没再打扰他读书自己溜达回家。   颜君齐是除兄弟姐妹外,他第一个朋友,还是个学霸。   以前他班上也有不少学霸,他爸妈舍得花钱,把他塞进重点学校重点班,但班上老师学生其实都不喜欢他,嫌他拉低分学习差。后来他拼命学,成绩卷到了中游,他们还是瞧不起他。他们不跟他玩,他也不跟他们玩,每天揣着兜冷着脸当他的冷漠学渣。   他知道他们背后给他起外号,叫他脑残冷面小少爷,谁敢在他面前提,他就跟他们打架。   反正学习好的普遍没点什么打架技能点,也不爱拉帮结派群殴他,叫家长就叫家长,他又不怕。   颜君齐愿意跟他谈心,那就是把他当朋友,他虽然是个学渣,也学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对朋友,他讲义气!   卢栩心满意足地回家,觉得这夜熬得真值,多了个交心朋友,多了份帮朋友谋出路的负担,生活沉甸甸的,但好像又比昨天真实了点。   他得多挣点钱,最不济以后雇文贞给他抓田螺,他付文贞工钱!   这边卢栩酣然入睡,那边颜君齐把油灯挑亮了些。卢栩天马行空一顿说,让他心更踏实了些。   院试,秀才。   考上了,他们家就不再愁苦温饱,他娘就不用天天没日没夜刺绣,文贞想吃糖想吃肉就不用盯着别人家眼馋。   听不到动静了,颜母借着月光从卧室出来,站在院子里趴到颜君齐窗边看,见颜君齐背书背得认真,神情沉稳坚定,便柔柔笑起来。 第10章 全靠演技   天刚亮,太阳还没越过山的遮挡,元蔓娘就敲门把卢栩叫起来。   去县里得到镇上坐船,早走一会儿,早到一点,也许就能早点卖完早点回来。   卢栩把上次挣的钱分了分,腊月一文,卢舟一文,他留五十文,三十文要坐船,剩下二十文备用,剩下的都给了元蔓娘。   吃过早饭元蔓娘送卢栩出门,卢栩经过颜家,到窗边站站,颜君齐果然已经起来念书。他在窗边喊一声,“君齐我走啦,帮我照看我弟弟妹妹。”   颜君齐推开窗,卢栩朝他挥挥手,抓着筐绳大步流星往码头走。   迎着日光,越走,天越亮。   从饮马镇往返县城,一趟十五文,观阳县在饮马镇上游,去时候逆水,一筐货多交五文钱,回来时顺水,带货不加钱。   元蔓娘以前去县里都是买年货,去时没交过前,忘了要加钱的事。卢栩交完二十文,有些心疼。   他还得留十五文回来,这样就只剩下十五文零花。   早上往县里走的,大多是卖货的,卢栩看见有个老丈背着筐桑葚,有点嘴馋。一问,那桑葚卖的不便宜,一斤要四十文,快赶上肉了,他吃不起。   桑葚下压着整齐的野菜,都捆好了把,整整齐齐的,看上去比元蔓娘她们采的要嫩。   采这么一筐野菜,也得一天。   另外有卖鸡蛋和活鸡活鸭兔子的,都捆着脚和翅膀,挤在舱底。   凑够了一船人,天也彻底亮起来。小船摇摇晃晃逆水而行,速度不快,从饮马镇到观阳县要走一个多时辰。   船西行经过卢家村,卢栩看到元蔓娘带着腊月在河边洗衣服。腊月眼尖看见卢栩,大声喊哥哥。   卢栩朝她们招招手,“哥哥回来给你买糖吃!”   船在卢家村西边转个弯,渐渐远了。   卢栩背对着太阳坐下,抱着手臂小憩补觉,再往前河岸两边是山,离县城还远。   到县城卢栩先闻见一股鱼腥味儿。   观阳县就一个码头,运货、运人、卖鱼全在这儿,官府划了片,卖鱼的在一处,卸货的在一处,客船在中间,客船少时,两边就会往中间占,平时有官兵把守,倒是不显混乱。   卢栩从船上下来,左右看看,鱼价和镇上差不多,大鱼却要比镇上多许多,大多都是活的,装在木盆木桶里,若死了,能便宜三五文钱,有些不富裕的人家想吃便宜鱼,就在鱼摊旁等着,等一阵儿总能遇到刚死的,大户则不新鲜一概不要,一定要活蹦乱跳鳞片齐全的,挑好了让伙计推着车装桶送家里。   卢栩看得稀奇。   另一边运货,大多运的还是粮。   北边打仗,从他们县往东往南收的粮有一半都要从观阳过,因为有码头,人来人往,观阳人在整个州府也算富裕。   卢栩随着进城卖菜的人群排队入城,若非遇上朝廷缉拿要犯,经守城兵只简单检查一番就能入城。一般只看看是否夹带凶械刀具,询问入城目的,口音不是本地才会问问来自哪里。   排到卢栩,城卫随便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就算搜身了,惯例问他:“进城做什么的?”说着掀开筐子上的盖布。   卢栩将筐子卸下,拿了两兜炒田螺递给两个城卫,“家里做的小食,来城里买卖,军爷您尝尝。”   年纪小的城卫看看年纪大的,大的点点头,他接过去捏了一个放嘴里,“味还行,好吃。”   年纪大的便说,“你这是农货,交一文,进去吧。”   卢栩道谢,交了钱背着筐子进城了。   进城卖农货只收一文,若算成商贾,则要按量算,最少交五文,是什么全靠城卫说。   观阳县只有一条主街,中间是县衙,东边卖各类杂货,小店林立,西边则高档些,都是大店,同样是酒楼、茶馆、客栈,西边的普遍是两层高,设雅间。当铺、书局、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药铺、绸缎庄都在西边,肉铺、面馆、粮油店、馒头铺、测字算卦的、杂货铺等都在东边。   流动的菜摊,在东街的最东边。   大宅采购,平民买菜,全在这边,一大早挎篮子的、推车的,把小道挤得水泄不通。   在这儿找固定摊位卖菜,也得交钱,按面积算,小摊三文,大摊五文,早来早占,若想固定要最靠西的好摊位,按月交钱。   卢栩想了想,先交了三文试卖,他找了个卖果子的中间。   这季节只有晚熟的樱桃,早熟的桃杏和桑葚,还有些他叫不出名的小野果,都不便宜。   能买起水果的,八成也不会嫌弃他的田螺贵。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采购了,他见人挑完果子付了钱,就开始喊卖田螺,“秘制田螺,咸香辣鲜,好吃下饭,配菜下酒,老少咸宜,不好吃不要钱喽——”   可别人一问价,再看看是田螺,大多都走了。   卢栩无奈。   好在没多大会儿就来人问了。   “你这田螺怎么卖呀?”有个背着胳膊带小厮购菜的中年人凑过来问,他穿着绸衣,人长得富态,还带着小厮,一看就家境很好。   卢栩递上去一兜:“十文一兜,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对方捏了一颗,一嘬没了,一看就会吃。片刻后,他捏了捏胡子评价道:“人常道清明螺,塞肥鹅,你这螺季节虽晚了,胜在滋味还不错。”   卢栩:“……”   没想到还有现成的广告词!   他认同地点点头,随即问,“您说的是,您来多少?”   中年人顺嘴就道:“来十包吧。”   卢栩开心应了,将田螺小心地装进对方小厮的装菜篮子里。   待人走了,他挠挠头,看看旁边摊位的水果,忽地笑了。要是让他爸妈看到他为了几文钱这么狗腿谄媚,挣了钱也舍不得买了桃吃,不知会作何感想。   卢栩卖到中午,总共卖掉三十多份儿田螺,早摊渐渐散了,他没多留,还把筐倒背到胸前,开始沿街叫卖。   他一共装了二百多份儿田螺呢,这怎么行。   卢栩总结一上午的问题,买菜的多是女眷,但买他田螺的多是男的,女眷过日子多细致,二十文钱能买一条肥鱼了,觉得买个螺不划算,男的尝味儿,味道好就掏钱了。   卢栩将东西街都粗略地逛了逛,选好了市场——   酒肆、赌坊。   他厚着脸皮往酒肆门边一站,见谁来买酒就问,“您来点下酒菜吗,田螺佐酒,喝酒更香。”   掌柜频频往这儿看,卢栩施施然道:“佐菜喝酒不醉人,田螺咸辣下酒,您吃了能多喝二两。”   掌柜:“……”   掌柜见没影响买卖,也没赶他,卢栩靠着厚脸皮,他赖在酒肆门口赖着卖掉四十多份儿。后来有买回家下酒的,发现田螺当小菜吃不错,还有回头客来买了十多份。   卢栩临走送掌柜一份儿,道谢走了。   还剩一百多份儿,卢栩直奔赌坊。   赌徒吃饭晚,中午快过了也才刚刚散场,他们不远走,就在附近的铺子吃点,填饱肚子继续赌。赌坊附近的小吃铺子还不少。   他选了生意最好的面馆坐下,点了碗素面,问伙计要个空盘子,将田螺倒进去,开始自导自演,浮夸嘬田螺,吃一口,感叹一句,“真辣!真香!”   惹得面馆伙计十分想赶走他。   不过浮夸是浮夸了点儿,效果还不错,尤其赢了钱心情好的,看什么都高兴,愿意逗逗他,“吃什么呢小子?”   卢栩:“我家做的田螺。”   众人一听,全乐了,“你家做的田螺你在人家店里喊香,你怎么不回家吃去?”   卢栩现场开始胡编:“在家吃不起!您不知道,做这田螺又费油费盐又费酱,还要倒酒下香料,煮一锅田螺放三碗料,不放足就不香,放足了料还要大火烧小火炖,顿够一晌,等料都融成汁渗进螺里……这滋味。”   他意犹未尽地啧啧嘴,又拿一颗一嘬,“哎香!就我娘这做法,别说田螺,炖个鞋底都香!”   反正他一辈子都没这么不要脸过,豁出去了使劲演,“我娘轻易不给煮一锅,得家里添丁庆喜,老人过大寿才煮,要不是我灵机一动说要卖,她哪儿舍得给我!”   别人挺乐,“有那么好吃么?”   卢栩:“嘿,您爱信不信。”   他挑起面,吃两口,又开始嘬田螺。   他越不给,还有人就更好奇了,“小子你给我尝尝好不好吃,好吃我买你的。”   卢栩一副小气样,“不给,我卖钱呢。”   “多少钱,看把你小气的,你筐里不还多么?”赢了钱好奇凑过来,掀开他布盖子看。   “十文,先买后尝。”   “我当多贵呢。”他扔了把钱给卢栩,也没数多少,“给我来一包,不好吃小心我揍你。”   卢栩把钱扒拉到手里,“你尝你尝,不好吃钱我退给你,十二文,我给你选包大的。”   那人从他筐里选了个最大的螺,学卢栩的样子一嘬,“咳咳,有点辣,味儿还真不错。”   卢栩:“我哪能骗你,刚刚还有个员外买了十包,人家说,清明螺塞肥鹅,我这螺虽然不如清明螺,但胜在味道好滋味足,越吃越好吃!”   几个人凑过来尝,有人道:“下酒不错。”   卢栩:“可不,我刚刚在酒肆门口卖,好多人买了又回来买。”   这会儿他大方了,拿桌上的那包挨桌发。   整个面馆的食客都被他勾起好奇,这会儿吃这田螺也没人嫌上不了台面,不值钱,有人嫌辣,有人尝了觉得好,当即叫卢栩给拿两包。   卢栩乐呵呵地卖田螺,样品剩的还往隔壁包子铺、蒸饼铺发,见想买的人都买了,他又问那赢了钱的大哥,“这田螺女人孩子也爱吃的,您不给媳妇孩子带一包?”   出来赌的谁记得老婆孩子?对方被问得一愣。   “爷出来玩儿还得给他们带?”旁边人一副“我是大男人我不怕老婆”的架势。   卢栩马上道:“话不是那么说,谁家里媳妇孩子不是日日惦念丈夫老子,带点儿小东西回去,叫家里头也知道你们顾着家,惦记着他们,哄着全家都高兴不好吗?我下田回家,给我妹妹折朵花她就能高兴一晚上。”   他们想了想也是,反正又不贵,这东西别处还没吃过,拿回家新鲜新鲜。   有人买了,爱面子的不怕丢面子了,也随大流买上一包两包,卢栩花钱朝包子铺买了一沓油纸,挨个给他们包结实。没一会儿卢栩一百多份儿田螺售罄。   田螺卖完,卢栩和赌客换成了散银子,他笑呵呵说了好一阵儿漂亮话,待赌客们走了,他狠狠松了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面呼噜噜连面带汤喝掉。   结完账,卢栩见筐底还掉出来田螺,拿苇叶兜好了连面钱一起给面馆老板送去,“大伯,今天占您地方对不住了,还剩下点都是干净的,您尝尝。”   老板个子大长得壮,脾气却十分好,他天天面对一群赌客,脾气不好干不下去,他擦擦手接过去,笑道:“你可真能说。”   一中午光听他说了,嘴就没歇着。   卢栩讪笑。   天知道,以前他们学校女生还有人管他叫忧郁王子呢!哎,生活催人老啊……   卢栩问,“大伯,我想给弟弟妹妹买点零嘴儿,哪家铺子实在好吃您知道吗?”   面馆老板以为他纯胡吹呢,没想到还真挺惦记家,“你沿街继续往西走,有个刘记杂货,就是挂了个蓝边大条幅的那家,他家货全实惠,买糕点上西街,一过衙门第六个店,苏记香糕,问伙计有没有碎了的点心卖,和整块的味儿一样,便宜一半。”   “好我记着了,刘记杂货、苏记香糕。”   “对对,找不着了在路边问问人。”   卢栩道了谢,背着空筐子去给腊月买糖。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自导自演,自己当托儿~! 第11章 书局   卢栩先到刘记杂货,里面有两个妇人正在买针线,卢栩便站在稍远地方看杂货铺卖的东西。   常见的糖有四种,整块发白的,散碎发白的,整块偏黄的,散碎偏黄的。他们镇上只卖偏黄的,逢年过节走亲戚买整块,自己吃买散碎的,颜君齐给文贞买的就是散糖。   杂货店还有很像冰糖的糖块,染了色,不知道是不是混了果汁,算水果糖?   另外酱醋茶这儿也有,同样分几个档次,没标价。   还卖些各地特产,卢栩新奇地在杂货铺看到了干海带,紫菜,木耳,干香菇,莲子,枸杞,红枣,甚至还有桂圆!   蛋也有鸡蛋、鸭蛋和鹅蛋。   可谓相当齐全了!   另外就是各类杂粮、日用和针线。盐得去官营的盐铺买,主粮则有专门的粮铺。   杂货铺内锅碗瓢盆,扇子扫帚,蜡烛油灯,灯笼挂画,应有尽有。角落还摞起来些小板凳。   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两个妇人挑好了线向掌柜抱怨,“这才几天怎么又涨价了?”   掌柜:“您拿粮换,还是原价。”   两个妇人咕哝,“粮也贵了!”   掌柜:“可不是,一天一个样。要不您拿银子也行,还是原价。”   “买个针线哪里用得上银子!”   她们挑好了针线付了钱,不怎么高兴地走了。   物价上涨,钱币跟着贬值,官定一两白银兑换一千文,可拿一千文根本就换不来一两白银。卢栩在面馆和赌客们换碎银,折合一千二百文才兑换一两银子,可把他心疼坏了。   但不换,又太沉。没准放着放着过几天得一千三百文才能换一两银子。   卢栩顺势问,“现在一两银能兑多少钱了?”   掌柜摇摇头,“说不准啊,怎么也得一千三了。”   得,他还赚了!   卢栩无语。   掌柜:“你看点儿什么?”   卢栩:“我买糖,自家小孩吃零嘴。”   掌柜:“那你买那散的吧,划算,白糖六十文,黄糖四十五文。”   还是挺贵,但比他们镇上还便宜五文。   卢栩问:“这彩糖怎么卖?”   掌柜:“南边来的新鲜玩意儿,熬汤掺了果汁,糖也甜,耐吃,我这儿卖得便宜,一斤半两银子。”   卢栩汗颜,水果糖他吃不起!   卢栩又问了干货杂粮价,最后买了糖和一包紫菜。紫菜不压秤,按包卖,一包才三十文,能吃挺久!紫菜蛋花汤,四舍五入是股海鲜味!   卢栩付钱,看到柜台前的彩线,想起颜君齐他娘也刺绣,便留意看了看,发现这儿彩线颜色要比他们镇上齐全得多。   掌柜将糖包好递给他,自夸道:“你要买线就来我这儿买,全观阳最全的就是我们家,县里好绣娘都是在这儿买,比布铺还齐全。”   卢栩问了价,印象里和镇上相差无几,道谢往西街去。   过了县衙,街上行人肉眼可见地减少,还有抬了轿子来逛街的大户人家。卢栩沿街闲逛,先进了书局。   这书局一分为二,一边卖纸墨笔砚,一边卖书,是一家,无论哪样都比他们镇上齐全。   卢栩翻了翻书,发现印和抄写的各占一半,印的还比抄的要贵不少,几乎是翻倍价了。   至于写的什么,他看不太懂,字太密,看得他头疼,大概是类似四书五经的圣贤教材。   有个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摇着扇子进来,进门便问,“《遇仙记》到货了吗?”   “到了到了。”伙计机灵地从货架上拿了两本,“印制的、誊抄的都有,少爷您要哪本?”   小少爷选都没选嘎嘣脆回答:“印的!”   伙计:“好嘞,印体话本六百文,我给您包本新的。”   小孩眉头都不眨,直接掏了碎银。   卢栩看得眉头直跳。   那么薄一本小册子,六百文!   趁伙计包书的功夫,卢栩问那小孩,“誊抄的便宜一半,您为什么不要誊抄的?”   小孩看看他,有点疑惑,还是回答了,“誊抄老有错。你也读书?你在哪个书院读,我怎么没见过你?”   原来如此!卢栩笑答:“我不读书,我邻家弟弟读书,他考上了童生,在家中备考秀才!”   小孩也是个活泼健谈的,听他这么说,便疑惑道:“既然考过了童生,那他为何不到我们书院来?”   卢栩:“你们书院?”   小孩也挺骄傲:“是呀,就在西街北边,过两条街,最大的院子就是我们书院,我们夫子是举人出身,咱们县考过院试的几乎都在我们书院念过。”   卢栩听懂了,重点学校啊!搞不好还是名师班!   他问:“束脩要多少钱?”   小孩:“一年五两。”   价也够贵!   卢栩便坦诚道:“他家家贫,平日连笔墨都要节省着用。”   小孩蛮可惜,“这样啊。”   他想了想,给卢栩出主意,“你叫他抄书嘛,我看家贫的同窗都抄书换些笔墨。”   卢栩一头问号,不耻下问,“我听说只有拿到书号的书局才能寻人誊抄?”   小孩:“是吗?”   他也挺迷茫地看书局掌柜,掌柜一脸的尴尬。   他讪笑道,“少爷有所不知,按规定,拿书号的书局要雇生员才能抄书,怕的是无知学子学文尚欠抄错抄漏了书籍内容,淆惑天下读书人。可有誊抄书籍权的书局,咱们州府只有两家,咱们县里更是没有,县城这么大,读书人多,人人缺书看。老朽挨着书院许多年,全仗院中学子照顾,有清贫的学子誊抄了书找老朽换些笔墨,老朽知晓他们才学兼优,品性过人,便不好意思拒绝,给他们换些笔墨。不过老朽也只敢收些话本,绝不敢做淆惑天下读书人之事!”   卢栩听懂了,朝廷不是不让抄书,抄书得够资格,抄错了耽误人怎么办?想抄,先考过院试考中秀才!   可都考中秀才了,田税都免了,谁还那么缺钱?   抄书的少了,不就出缺口了?他们县这种小地方民不举官不查,书局想挣钱,就偷偷找学生抄。反正只要别抄错,谁知道是不是秀才抄的?这种事,总体是于民有利的,官府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送走被科普一脸的小孩,卢栩暗戳戳地凑过去问掌柜,“若我弟弟想誊抄些圣贤书,可能托掌柜牵线寻个有需之人?”   掌柜:“……”   这小子倒是机灵。   他只是帮忙牵线,那就不算卖,不违法,两边你情我愿的一方赠书,一方受赠自愿回赠些薄礼,也算不上买卖。两方为答谢他这个中间人,付他点辛苦费,当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掌柜捏着胡子沉吟,“可以倒是可以,但有些条件。”   卢栩:“您说。”   掌柜:“誊抄要字迹清晰,不能潦草,且不能出错,十页内有一两处错误,修正了也就罢了,若错得多,怕是找不到有缘的人需要了。”   卢栩:“懂。”   掌柜:“需用指定的笔墨。”   卢栩疑惑:“不知是要什么样的笔墨?”   掌柜让伙计拿来,卢栩一看,好么,书架上的官方书同款纸,造假都得是专业的!   用这纸誊抄好一装订,往书架上一放,谁能辨别真伪?   卢栩看掌柜就有点钦佩了,他以前买书生怕买到盗版,现在眼前就是个盗版商,不光卖,还能自己雇人做。   卢栩问:“这纸墨贵么?”   掌柜仔细打量他,看他穿着也知道他家贫没钱,便实在道,“若你邻家兄弟家境同你一般,买这纸墨有些困难。”   卢栩:“……”   掌柜见他郁闷,笑道:“你下次来带他些字样给我瞧瞧,若字好,我可先赊借给你,待抄完,我再扣掉纸墨钱。”   卢栩一听还能这样?   但仔细一想,要是都先买纸,要抄书赚钱的穷学生怕一个都买不起!   这掌柜要雇人给他抄书,当然得自己做前期投入,不过他找的都是书院的学生,之前也没见过卢栩,这才几句话就愿意先借纸墨给他,也是存了几分善心的。   这纸不便宜,他要是拿着纸跑了,掌柜也找不着他。   卢栩郑重道了谢,保证下次就将样字带来,书他还买不起,到隔壁让伙计给挑了根性价比高的兔毫笔。   颜君齐那些笔都用秃了,怎么能写出好字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投资支笔他还是付得起钱的。   卢栩揣了笔离开书店,路过苏记香糕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闻着里面香甜的糕点味儿,还是抬脚走了。   家里还欠着账,田也还没买回来,他这个哥哥还买不起果子和糕点。   天色尚早,卢栩筐子空了,他想省那十五文钱,没去坐船,背着筐从陆路走回去。   记忆里卢栩以前来县里当学徒,也走过陆路。   从县城到卢家村要比到饮马镇还近些,但走陆路得绕山。步行三四个小时,经过两个小村庄,就能到卢家村了。   夏天天黑得晚,陆路也不算太难走,卢栩想好了没再耽搁背着筐出了城。   来时背对太阳,回去还是背对太阳,没有手机没有表,卢栩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累了找块石头歇歇脚,缓上来再走。走到太阳已经明显西落了,也不知道还有多远。   山中的小路是经人多年趟出来的,从县城往回走,路越来越窄,宽时一米多,窄处不足尺,遍地是砂石荒草。   夏初的季节,卢栩走的衣服都汗湿透了。   旷野无人,山色青翠,他们这西北就是连绵不绝的大山,极目远望,山脉层叠像水墨画似。卢栩坐到路边抹头上的汗,揉揉酸胀的小腿,叹息“这么漂亮可惜没有手机呀!”   落落汗,他就继续走,一个人在山中赶路,走得实在寂寞,扯开嗓子放声唱歌,“一天省十五,十天一百五,一百天就是一两多——回家的路——好寂寞!”   胡嚎瞎唱惊起一群飞鸟。   卢栩哈哈大笑,乐极生悲,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扶着道边石头咳嗽,忽然看见草丛里落着几颗紫红果。   卢栩弯腰捡起来,这不是他早上想吃买不起的桑葚吗?!他抬头,就在他头顶正上方两米来高的山壁上,歪歪斜斜长着两棵桑葚树!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吃不起点心,舍不得坐船,好恨! 第12章 桑葚   卢栩捡了一颗放嘴里,酸酸甜甜!   野桑葚个头小,最大还没小指节长,有些还没发紫就落了,吃上去比他以前买的要酸,但有就比没有强,这时代又没人专门培育桑葚。   卢栩放下筐子,先把地上的桑葚都捡了,树下是草丛,也没什么人从这儿路过,没人踩没车轧,不少新落地的桑葚还好着。他从筐底拽几张大的芦苇叶,照样做成小兜,将桑葚装进去在筐中摆好。   被虫蛀了或被鸟啄过的不要,卢栩挑挑拣拣,捡到两大把。   他抬头看看山上的桑葚树,扒着岩壁试了试,仗着以前学过点攀岩技巧,找好攀岩点往上爬。   野山比攀岩馆难攀得多,但石缝中的草根结实,能帮他作弊借力,卢栩慢慢爬上树。   两棵树都不大,树干不过手臂粗,长得却挺高,卢栩左手抱着树枝站稳,右手捡着发紫发黑的摘下,顺手扔进袖口。   将能摘的摘干净了,实在够不着也只好留给鸟。   至于刚红和发白的,先继续长着,他改天再来薅。   卢栩攥好袖口从树上跳下来,再松开袖口往筐里倒,不知不觉竟然摘了不少!   卢栩掂了掂,“白捡二斤桑葚,赚了!”   船费省十五文,一斤桑葚四十文,两斤桑葚八十文,他怎么也捡了两斤多,四舍五入白赚一百文!   卢栩嘿嘿乐,人也不累了,路边拽了根草在手里晃着,边走边跳一路小跑。   ***   再说家里元蔓娘送卢栩出门,腊月便吵着要去河边看哥哥。   卢栩走到镇上就要小半个时辰,还要等船,上船,船哪能那么快就经过卢家村?可说是这么说,元蔓娘还是收拾了些衣服,带着腊月去河边洗衣服了。   卢舟也想去,可大哥和妹妹关系好不容易才变好了,他,他还是看家吧!   卢舟把锅碗洗了,厨房和院子打扫干净,开始劈柴。   他年纪小力气小,粗树干是劈不动的,只能把捡回来还没收拾的树枝折整齐摞好。干柴不多了,他得去捡,正想着,卢舟听卢锐醒了,便熟练地给卢锐把尿、洗脸、喂饭。   但卢锐对清澈的米粥兴趣不大,头一扭,躲开勺子,趴在卢舟肩上不吃了。   卢舟见他实在不想吃,便抱着他去鸡圈捡蛋。   前些日子他们家缺钱,养大的鸡鸭都卖了,只留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卢锐知道鸡蛋是给他吃的,自己都跑不稳,脚才落地就敢撵鸡。卢舟怕他挨啄,把他捞进怀里,在母鸡咕咕的抗议中拿走了唯一的鸡蛋。   打散,加水,上锅蒸蛋。   卢锐知道卢舟要给他做吃的,老实了,卢舟生火时候他就在厨房空地晃悠悠地走,摔了,转头看看卢舟,见哥哥没注意,自己爬起来继续走。   蛋蒸好,等卢舟放酱油和芝麻香油,卢锐又有意见了,他啊啊指挥卢舟多放点。   但卢舟不为所动,精准控量,只给他滴了一滴。   卢锐:“啊……”   卢舟冷酷地盖上盖子。   芝麻油太贵了,必须省着点。   卢舟拿勺子搅碎一点蛋羹喂卢锐,卢锐抗议不吃,扭开头指着香油罐子“啊啊”。   卢舟:“已经很好吃了,你不吃我就吃了。”   卢锐:“……”   他撇撇嘴,委屈巴巴张开。   要是姐姐、爹爹在,就会给他多加点。二哥和娘一样,冷酷无情!   喂完卢锐,卢舟把沾到碗边的碎蛋羹都挖干净吃了才去洗碗。元蔓娘和腊月还没回来,他便抱着卢锐拖着草喂猪喂鸡。   等腊月回来眉飞色舞地和他说哥哥坐在好大的船上,还要给她买糖,卢舟酸酸的,有些后悔,他也想看。   哎。   不知道哥哥到县里卖田螺顺不顺利。   卢舟忧心忡忡地问颜君齐。   颜君齐如约帮卢栩看弟妹,等文贞吃完饭,便到卢家叫卢舟和腊月到家里,教他们背诗。   文贞背的期期艾艾,腊月背得磕磕巴巴,卢舟默默背会了,便跟着颜君齐在地上学写字。   他已经会写自己和全家的名字,还有籍贯。   待文贞背完,欢天喜地拉着腊月去玩勾树叶,卢舟便问起颜君齐他哥哥卖田螺会不会顺利。   颜君齐也不知道,但想着卢栩在镇上的表现,便推测道:“栩哥机敏,县里比镇上人多,一定能卖完的。”   卢舟点头。   他还没去过县城,不知道县城什么样,听颜君齐形容,好像比两个饮马镇还大。他心里默默盘算着,和颜君齐道别,嘱咐腊月不要乱跑,背上筐,拿了个空布袋去割草。   卢栩哼着不成调的歌绕过最后一座山,便看见他家傻弟弟一个人在山脚溪边割草。   这里已经离村子有些远了,平常村里的小孩是不会跑到这儿来的。   被狼叼走怎么办?   卢栩高声喊:“卢舟!”   傻弟弟听见喊声转了圈朝他望过来,满眼都是惊喜,“哥哥!”   他们家小面瘫能这么活泼,卢栩很是稀罕,哎,算了,孩子要鼓励教育。他揉揉卢舟没多少肉的小脸,“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这边田螺多。”   卢栩这才看见他腰上还系着个布口袋,湿湿的,里面已经装了大半袋田螺。   “不捡了,走,回家。”卢栩把袋子解下来扔到装满草的筐里,一掂,还挺沉!也不知道以前卢舟是怎么把一筐一筐草背回去的。   他和卢舟换了背筐,把草背到背上,“以后别装这么多,这么沉压久了你就不长个了知道吗?”   卢舟乖乖应着,跑到后面帮他托筐底,“哥哥,县城大吗?”   卢栩嘿一声笑了,“不大,改天带你去逛逛。”   卢舟摇头。   他问了,路太远,他还走不了那么远,坐船要十五文。   卢栩不知道他小脑瓜想什么,满脑子都是回家分水果。   “腊月!看,认识么?”卢栩卸了筐,先从里面捧出一兜桑葚。   腊月、小满、水秀在他们家门口带着卢锐玩过家家,闻言三个小萝卜头甩下弟弟颠颠跑过来,“桑葚子!”   卢栩给她们一兜,给卢舟一兜,“拿去吃吧,吃不完晒干,以后泡水喝。”   轮到卢锐,卢栩看看扒着他腿“啊啊啊”的小弟弟,想了想,没想出来这么丁点大的小孩能不能吃,没想明白,那就是不能吃!他把桑葚又塞回筐里,揉揉卢锐头顶没几根的小毛毛,“去玩吧。”   卢锐震惊,卢锐不可思议,卢锐委屈,卢锐哇一声嚎啕大哭。   等元蔓娘、三奶奶听见动静跑出来,看见卢栩正给几个小孩分糖。好歹都是他妹妹,他也不能太小气。   卢栩看看指尖的糖渣渣,灵机一动往卢锐嘴边一抹,“别哭了,我又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卢锐舔舔,甜的!他还没吃过糖,瞬间就被甜味俘获,眨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味刚刚舔到的味道。   不是错觉,是真的!   他扒着卢栩的胳膊往他手上和纸包里看,朝着卢栩张大嘴:“啊!”   卢栩看他睫毛还湿着就跟个小鸡崽似的张着嘴要食,又无语又好笑,“就六个牙你还想吃糖?叫哥哥,叫好了再给你舔一口。”   卢锐着急“啊啊”直喊。   元蔓娘过来把卢锐抱起来,“他哪会叫哥哥,你们吃吧。”   三奶奶也过来问问卢栩县里情况,寒暄完让卢栩歇着,领着水秀走了。糖不便宜,卢家刚有点转机水秀在这儿又吃又拿的不好看。   小满得了糖,又得了半兜桑葚,高高兴兴带腊月去她家玩。   打发完小萝卜头,卢栩咕咚咕咚灌一碗水,从筐底摸出碎银子和零钱交给元蔓娘。   元蔓娘泪眼汪汪的,“等攒够了五两,咱们先还你姑姑。”   卢栩没意见:“行。”   他姑姑婆家还没分家,能借五两给他家,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   卢栩把桑葚都倒进浅口小筐里,再把压在下面的紫菜翻出来,兴冲冲道:“我买了紫菜,晚上咱们做紫菜蛋花汤。”   元蔓娘不知道什么是紫菜蛋花汤,卢栩想做,她便道:“我一会儿去借两个鸡蛋。”   卢栩默默咂舌,忘了他们家连鸡都快卖没了。他装了点桑葚,“我去找君齐。”   “去吧,多玩会儿。”元蔓娘怜爱地看他出门,卢栩怀疑在她眼里,他和卢舟差不多大。   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根兔毫笔溜达到颜君齐窗边。   颜君齐正默书,窗户从外被拉开一条缝,一支新毛笔从缝里塞进来。   “栩哥?”   卢栩脸凑到窗缝,朝他笑笑,举了举手里的桑葚,“等我一会儿。”   颜君齐放下笔快步走出书房,卢栩已经溜达到他家门外。   “桑葚,吃不吃?”   颜君齐洗了桑葚端进书房,他们俩边吃卢栩边将抄书的事告诉他,“我看你这张写得就挺好,就是笔秃了收笔少点飘逸,你用新笔多写写,捡写的好的给我两张,我拿给书局看。”   颜君齐握着那根兔毫笔感动道:“好。”   他又问,“栩哥这笔多少钱?”   卢栩不甚在意道:“没多少钱,你先用着,等你以后有钱再还我就是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干什么都得先投资,懂吗?”   颜君齐笑应。   他拍拍手站起来,“那你练字吧,我回家做饭去。”   待他回家,元蔓娘不仅借到了鸡蛋,还从三奶奶家端回来一碗刚出锅的热馒头,热腾腾软乎乎白胖可爱嚼起来甜津津的白面馒头! 第13章 惹麻烦   吃着白面馒头喝着紫菜蛋花汤,卢栩觉得人生圆满。   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吃得肚皮滚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元蔓娘吃的还是她的酸馒头。   三奶奶给那一碗,不够吃。   白面还是稀罕东西。哪怕他们这儿就是小麦产地,也没哪家舍得顿顿吃。条件好的,白面混着杂面吃,条件不好的,则卖了麦子吃杂粮豆子。   三奶奶家还是因为她今天过寿,才蒸了一锅白面馒头。   卢栩想了想,等田螺炒出锅,端了一碗来三奶奶家串门。   三奶奶不好意思,连连推辞,“水秀在你家又吃螺又吃糖的,这都要卖钱的,快端回去。”   卢栩绕了个弯,把碗给了她小孙子卢山峰,“都是亲戚,水秀他们都叫我哥哥呢,是吧山峰,拿着。”   山峰端着碗跑了。   见老太太要逮孙子,卢栩连忙把人叫住,“三奶奶我有正事和您说。”   眼见山峰钻屋里去了,卢栩也是真要给,三奶奶便也歇了。亲戚间账算不了多明白,她平日里多帮衬帮衬元蔓娘就是了,三奶奶和气问,“栩娃子,什么事你说?”   卢栩笑容腼腆地问,“您家馒头,卖么?”   三奶奶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意会着他的意思,有点肉疼道:“我再给你端一碗?”   卢栩知道她是误会了。   虽说论价格来说,他一碗田螺要比馒头贵,但村里人总觉得什么都不如粮食值钱,尤其像是能从山上挖的野菜,能从河里白捡的田螺。   卢栩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您馒头蒸这么好,干嘛不赶集卖呢?”   三奶奶:“赶集卖?”   卢栩:“对呀。”   三奶奶被他这不靠谱主意逗笑了,“那哪有人买?谁家不会蒸馒头?”   卢栩道:“怎么没人买?会蒸馒头的多,蒸得好吃的少呀。”   这年代又没发酵粉,发酵全靠面引子,面引子不好用,容易酸,杂菌还多。要中和酸味,就得用草木灰水和面,用碱来中和。   但多少面放多少面引子用多少灰水,全是技术活。   面引子少了,面不开。   面引子多了,面酸了。   灰水少了,面还是酸。   灰水多了,面又要发黄发硬。   更别说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温湿条件发酵时间还不一样。   总之,全靠经验和手感,还有些微妙的天赋玄学,他小后娘就全然没点上这个技能点。   他想想他家馒头,再想想三奶奶蒸的软腾腾的胖馒头,游说地愈加真情实感,“我吃过镇上卖的包子,面蒸得不到位,比您蒸得差远了。”   三奶奶犹豫:“人家是包子。”   卢栩:“您也可以蒸包子呀,镇上那家包子,馅调得也就跟我娘差不多。”   三奶奶震惊,脱口而出,“那能卖出去么?”   说完她就尴尬了。   卢栩倒是不尴尬,还连连点头,“生意还挺好。”   三奶奶莫名升起些信心,但还是挺犹豫,“人家在那儿卖了那么久了,我突然去能行吗?”   卢栩继续给她出主意,“怎么不行,饮马镇又不是他们家的,还能不让别人卖了?不说别的,镇上光卖豆腐的就有三家,不都和和气气生意不错么?”   三奶奶心想,哪是和和气气的?前两年还三天两头互骂呢。不过骂也没用,人家后来的那家做得好吃,生意比前头那两家还好。   卢栩又道:“他们租铺子卖,您就挎着篮子卖,谁也不碍着谁,您要是不愿意和他家竞争,那就不卖菜包子肉包子,您卖豆包子糖包子和馒头,有人爱吃咸的,有人爱吃甜的,这谁也不能说是抢了他们生意了。”   三奶奶沉思着。   卢栩道:“要我说,您就是不赶集,在咱们村子里卖也是好卖的,拿钱买,或拿粮换,总要吃,有好吃的为什么要吃难吃的?”   她两个儿媳妇在院子逗孩子,一直听着没吭声,这时也忍不住出声了,“娘,要不咱们试试?”   “是呀娘,不说咱们整个村,就咱们西头,谁不知道您蒸的馒头包子最好,里正家婚丧嫁娶办宴席都请您去帮忙呢。”   三奶奶不说话。   他们家人口多,三奶奶生了六子五女,除小时候夭折的,还剩下五子四女,孙子孙女也长大了,人多了田就不够,好在现在荒田多,勤快些不愁吃喝,可只种田,家里没什么余钱,眼看孙子要说亲,孙女要出嫁,她也愁给孙子盖新房,给孙女添嫁妆。   三奶奶:“我试试?”   卢栩:“您要是不放心,就先蒸一篮子卖卖看,好卖再继续,不好卖就不卖了,剩了,您卖给我,我家准要。”   三奶奶被他说笑,“哪能收你钱,要是真好卖,以后你家也别蒸馒头了,都到我家吃。”   老太太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开始准备。   卢栩在县里卖了两天田螺,老太太也挎着篮子赶集去了。   卢栩照旧先背筐到早市,他每天都来,买过觉得好吃的还来找他,才没几天就有了回头客,回头客多了,相识的便也愿意试试看,最明显的变化便是今天有两个熟客在他摊子上交流吃螺心得,在隔壁摊子挑水果的大娘听了,就买了他的炒田螺。   卢栩悟了,再看见领着孩子的,便积极给孩子试吃,大人不好意思在街上吃田螺,小孩子可以呀!一般孩子觉得好吃,有一半概率当娘当奶奶的愿意给孩子买了尝尝。   等早市散了,卢栩算算,他一早上就卖掉了七十多份儿!   早市销量比例稳步提高!   卢栩背着轻了不少的筐子,赶在晌午前又来了酒肆外,酒肆掌柜见了,叫伙计给他搬了把椅子,“外面太阳大,你到店里卖吧。”   卢栩千恩万谢,给掌柜和伙计分了田螺。   酒肆掌柜没客气,他也觉得吃着田螺喝着小酒滋味不错,有了这下酒菜,不自觉酒就比平常喝得多,他都喝多了,酒客们能喝少吗?他们喝多了,他生意不就好了。   他这儿只沽酒不卖菜,卢栩在这儿卖点田螺也不影响他买卖。   在酒肆卖掉五十多份儿,卢栩背着筐熟门熟路又来了赌坊外。   这些酒徒们他认识了个七七八八,脾气好的少,脾气臭的多,见了卢栩便有人骂:“怎么这么晚才来?”见少了半筐了,又骂:“你卖我们的是不是都是别人不要的剩货?”   卢栩好脾气地哄:“这些都是单份儿的,哪来剩下一说?我给您挑份儿大的,您看这包怎么样?”   还有输了的要赊账,卢栩就装可怜,“爷您看我一大早从村里坐船赶来,小本买卖,家里还指着我赚钱买田……”   他絮絮叨叨,对方生气就骂两句不买了。卢栩也不在意,反正赌客多,等他哪天赢了心情好,再哄哄又能哄回来。   他今天卖完炒田螺,照例和赌客兑换碎银,不料还没兑换完,突然有两个打手模样的小混混从赌坊出来,手里端着份儿炒田螺,将空螺壳吐到卢栩身上,“就是你小子卖的煮田螺?”   卢栩看看湿了一点儿的衣服,转头看他们,“是我。”   那人又吐了一口,这次落到他裤子上,另一个人一脚踹倒了他的筐,“谁让你在这儿卖的?”   卢栩问:“这是你家地盘?”   “没错,就是爷家的!”   见他们俩撸袖子要动手,面馆老板过来,拦了拦,“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子,才进城两天,你们和个小孩子置什么气?我让他走不就是了。”   个高的一把推开老板,将他推了个趔趄,“他走不了了!”   卢栩将筐子扶正,“你们想干什么吧?收租?收保护费?还是找茬?”   俩混混乐了,“行,懂点事儿,今天赚了多少?”   卢栩:“您收多少?”   俩混混张口道:“桌上的,一半。”   卢栩笑了,“二位爷,我这大半是在别处赚的。”他数了一百文,“是我不懂规矩,请二位喝些薄酒算作道歉,如何?”   “打发要饭的呢?”个矮为首的一把将他手打开,“你打听打听在这儿要饭得交多少钱!”   卢栩直直地看着他们,将桌上的钱装进钱袋子里,弯腰从地上一文一文捡起来,再次问,“我再添一百文给二位赔罪如何?”   “不行,晚了,”矮个子朝他努努嘴,招招手,“把你钱全拿过来,以后不准到这儿卖了知道么?”   卢栩笑,他高声道:“爷,这是观阳县,您得讲王法。”   “你给不给,老子就是这儿的王法!”矮个子撸起袖子朝卢栩搡来,卢栩一错身,抓住他胳膊猛地一拉,顺势给他一个过肩摔。   看热闹的赌客们哗一下,齐刷刷闪开,那矮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卢栩掀翻在地,肉摔到硬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不等他同伴反应过来,卢栩抱着钱袋子撒腿就往县衙方向跑,“给脸不要脸,呸!”   高个子撵着他就追,“小子别跑!”   不跑还留下挨打吗?   卢栩从看热闹的人堆里挤过去,拉过隔壁包子铺的赌客当盾牌,那些赌客直吹口哨,有拦卢栩的,有挡混混的,起哄乱喊“快追!”“快跑!”   卢栩钱还没换好,沉甸甸地揣着跑不快,眼看县衙还远,那个矮子都爬起来追了,他一个急转弯往旁边客栈钻,“罗大哥!”   他后面的两个混混一看是一身皂隶袍的罗慎,齐齐止了脚步。 第14章 被针对   罗慎刚刚就听到动静了,只是没闹到他头上闹到衙门的闲事他不愿意管,也管不过来,不想这小子竟然认得他。   他仔细辨了辨,猛地认出来,“你是卢吉家小子。”   “是我。”卢栩朝他行了个礼,“多亏罗大哥帮忙才能寻回家父。”   罗慎点点头。   卢栩也没瞎说乱攀扯,他爹和卢栩的同族兄弟一同服徭役挖渠,一起遇难,按常理,服徭役遇意外,都是就地掩埋,被大水冲走,也只是沿河随便找找,找不到就在河边做个招魂仪式算是安慰了。   也多亏罗慎族人多,他又是官差,族人见遗体没人找了,偷偷跑回观阳找罗慎哭诉,罗慎怕族人私自逃回获罪,想了想,便找了为民请命的由头,向县令求情,将观阳的劳役尸首找回来。   卢栩和颜君齐就是因此才能跟着里正去寻人,当时带头的正是罗慎。   那时兵荒马乱的,他也没和罗慎说过几乎话,多亏罗慎竟然还认得他!   卢栩不知道,他爹和罗慎族人编在一个队,他族弟年幼,卢吉惦念儿子,爱屋及乌,对他族弟甚为照顾,水冲下来还多亏卢吉推了一把他族弟才侥幸抱住树逃过一命。   他族弟当时念着要感激卢栩,只是当时卢栩伤心过度,一身的悲戚麻木,一句也没听进心里。   罗慎对他印象尚可,一来,他爹救了他族弟,一来,他记得这小子说倾家荡产也要将他爹尸首带回去安葬,是个孝子。   所以罗慎听见动静,也压根没想到会是卢栩,这小子原来这么活泼能惹事吗?   罗慎板着脸,看不出喜怒,沉声问卢栩,“你欠了赌债?”   卢栩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小子葬父家里举了债,为求生计才来县里卖田螺挣个小利,这二位见我生意好,不但问我收保护费,还让我把所有钱都给他们,不许我再在县里卖了!”   那俩混混气地咬牙,“谁说不许你在县里卖了,我是说……”   卢栩:“对,他们还说他们就是观阳县的王法!好多人都听见了。”   罗慎:“……”   俩混混那个气,“罗爷您听他瞎扯,他打了我们兄弟还想跑。”   卢栩:“我好端端地卖田螺,并不认得二位,二位问我要钱,我但求息事宁人也给了,一百文不够我再添一百文,这许多人都瞧见了,是二位强要我所有钱,还要打我,我才逼不得已还手逃跑。”   卢栩说的凄然,“今日若不是遇到罗大哥,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家,我家中只有弱母及幼弟幼妹,我全家就指望我这点微薄营生,若我再有个长短,一家人没了依靠,怕不久就要露宿街头,甚至曝尸荒野,我敢问二位,我何处得罪了你们,你们要这样杀人?”   街上人一听,没想到卢栩这么可怜,顿时同情起来,心有不忍的也连连责备两个混混。   俩混混无语了,挨了一个老太太一拐棍,也不好还手,“我们兄弟只让他不许在赌坊外卖田螺。”   卢栩杠回去:“我又没进赌坊,赌坊外不是观阳地界吗?”   “就是,我都看见了,他在面馆卖,人家面馆都没不让卖呢。”   “宋六想打人没打着,被这小子掀了个跟头。”   罗慎沉声道:“你且在县中卖,大人治下乾坤郎朗,无人敢找你麻烦。没有当街打人更无当街收保护费的规矩,若有人再找你麻烦,你到县衙找我。”   后面他是盯着宋六和宋七说的。   两个混混悻悻拱拱手,“不知是罗爷罩着这小子,多有得罪,只要这小子别再在赌坊找客人兑钱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告辞。”   卢栩迷茫:“兑钱?”   原来是因为这?!   他简直是一万个冤枉,什么跟什么?   罗慎问:“你和赌客兑银子了?”   卢栩是真冤,他哪知道赌坊还有这些规矩,老实道:“兑了,铜钱背回去太沉,我想换点散银,可我全身上下加起来就二两多,总共就兑了一两银子!”   罗慎也挺无语,“你以后要兑钱便到钱庄去,不要往赌坊去了。”   卢栩连连点头。   他保证再过赌坊绕道走!   谢过罗慎,卢栩就近的钱庄去兑钱,一两银兑一千三百文。   卢栩叹着气,揣着钱准备回家。   可惜了他的筐子。   回家他只说筐子路上坏了,元蔓娘没多想,反而兴致勃勃告诉他,三奶奶赶集生意不错,蒸了两篮包子馒头不够卖,刚刚还给他家送了一碗豆包来。   豆包可不便宜,要用红豆,还得放糖,三奶奶包的个小,一个也得卖五文钱。   卢栩挺高兴,“三奶奶什么时候在村里卖,咱们家就不用蒸了。”   元蔓娘道:“我听好像有这个打算。”   那好呀!挨着包子铺,他还缺包子吃吗?   只是他没想到,转天自己就遇到了麻烦。   卢栩站在码头笑不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上船?”   “你是进县里卖田螺吧?”   “是。”   “那就对了,我们船不载你。”   卢栩愤然往一旁去找别的船。   船家在他后面高声喊,“别费劲了,哪个船也不载你。”   卢栩在码头问了一圈,果然如他所说。   在码头收货的还记得他,叫他过去买了一份儿田螺,“我说上个集不见你,你小子跑县城卖去了。”   卢栩:“县里好卖些。”   货商:“也是。”   他看看卢栩一身气,笑问,“你才去县城几天,就敢得罪船帮了?”   卢栩:“我每天就坐趟船,该交钱一文不少,我上哪儿得罪船帮去?”   货商:“那你得罪谁了,船帮都卖他面子。”   卢栩想了想,问,“船帮老大姓什么?”   货商:“宋啊!咱们观阳,宋、罗、裘、马,四大家,这你都不知道就敢上县里混了?”   卢栩讪笑,“我就赶早进城卖个田螺,跟卖菜一样,我上哪儿知道这些去?船帮是不是还开赌坊?”   货商吃着田螺,随口道:“观阳的码头、行船,不管是载人载货,都是船帮的,还有赌坊、当铺、妓院、牙行,反正消金的地方不是宋老大买卖也卖他面子,那四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家。”   卢栩作恍然大悟状。   心想,晚了,他已经得罪了。   货商建议:“不然你还在镇上卖,先避避风头。”   卢栩笑笑,“谢谢您指点。”   他们用这种方式不让他去观阳,不就是不愿意得罪罗慎,又想恶心他吗?但他骨头硬,不信邪,别人越不许,他就越要干,水路不行,他就走陆路,背也要背去观阳县卖,他不但要卖田螺,以后还要在观阳卖别的、开铺子、置产业,气死那帮孙子。   卢栩回家拿了钱,到镇上木匠店买了个独轮车,回家给独轮车装上支杆、箱斗,将独轮板车改成他习惯的小推车。   这样松开推杆,有支杆在,小车也不会翘起来。   他将田螺装上小推车,揉揉卢舟和腊月脑袋,“娘,欠姑姑的钱再晚两天我就挣回来。”   “哎。”元蔓娘忧心忡忡地送他出门,一路将他送到山后小路。   “栩儿。”元蔓娘不放心地叫他,“娘和你一起去吧。”   卢栩笑笑:“不用,回去吧,我今天可能晚点回来。”   元蔓娘在山边目送他推着小车往西去,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   卢栩好端端地出门,不久沉着脸回来问她要钱,指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她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她哪怕蒸馒头好吃,也能赶集卖馒头,卢栩都不用这么辛苦。   元蔓娘掉着眼泪,呜呜哭着。   山路不好走,卢栩推着车咬牙快走,遇到沟就从一旁搬石头垫,遇到草,就用力踩平,以后他总要走的,只要他走,路就会越走越平。   进县城已经晌午,城卫见他推了车,问他是不是生意变好了。   卢栩笑应。   按规定,推车要多交两文钱,城卫收了钱,没要他田螺,让他赶紧进城去。   早市基本已经散了,卢栩没去,直接去了酒肆。   酒肆掌柜听说了他昨天的壮举,还叫他进去说话,一群酒客不嫌事大地八卦。卢栩一问才知,他们这些正经买卖,是受罗慎照顾的。   卢栩哭笑不得,顺势卖惨,“我以后全赖诸位照拂买卖了。”   酒客们也没假客气,很义气地一人买了两包。   卢栩还剩一半,便推着车沿街叫卖。   好在是有推车省力不少。   中午逛街的人少,他不好往餐馆客栈去卖,干脆离开东西街往南北两侧的住宅去,沿着巷子叫卖,还真遇到几家熟客。   “你早上怎么没来?”   “早上耽搁了。”卢栩多添了些田螺给他,“以后还在早摊卖,多谢您照顾。”   他推车卖着,还往别人家后院厨房送了几份儿,出来时遇到个送柴的。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   卢栩不认识,尴尬地冲人笑笑。   那人也朝他笑,看着挺憨厚。   卢栩觉得这人八成有病,腹诽几声推着车继续卖田螺。   他卖到下午太阳西斜,讲究人家都要准备晚饭了,还剩下一点。   卢栩硬着头皮回酒肆,问老板能不能帮他寄卖。   “十文一份儿,若卖得掉,您一份儿给我八文就成,若卖不掉,晚上您拿回家添个菜,以后少不得借您门口,算我孝敬。”   掌柜捏捏胡子,“行,你放这儿吧。”   卢栩道了谢,推着空车快步离城。   再晚,天就要黑了,夜路可不安全。 第15章 打铁铺   卢栩一刻未歇推着车急行,路平坦则跑,不平则推,山中天黑早,鸟兽已经归巢,卢栩走着,时不时就能听到鸟扇翅膀鸣叫,大树上的鸟窝在天黑时看黑洞洞的,看不见的草丛石后不知道有什么正看着他赶路。卢栩一刻不敢停,在天将黑时候他看见了那棵快被他薅秃了的桑葚树。   到了这儿,他就有了时间距离概念——离家只有一个小时了。   卢栩抬起酸疼的脚,靠在山边喘口气。他刚刚就觉得右脚疼,抬脚一看,布鞋竟然磨破了一个洞!   难怪那么疼!   卢栩骂骂咧咧把船帮、赌坊骂了个遍,攒了攒力气,调整鞋袜位置,又马上出发了。   虽极少听说有野兽下山觅食,但据说山里野猪不少,只要有一只热爱睡前遛弯的,他就得完蛋。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看不真切,卢栩专心盯着脚下的小路,慢慢闻到了炊烟的味道。   他抬头,看见了村里昏黄的灯火。   卢栩差点热泪盈眶,很想高声嚎一嗓子“小爷活着回来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山道边徘徊的影子。   “谁呀?”卢栩定睛仔细看了看,“君齐?!君齐你怎么在这儿?等我么?”   颜君齐过来帮他推车,“伯母在这儿等你,天暗了我叫她回去了。”   “哦!行!谢谢你!”有人来帮忙了,卢栩力气没了,脚也疼了,人也娇气了,往颜君齐身上一靠,抬起磨破的脚,把颜君齐当了拐杖,“这鞋不行,鞋底都磨破了。可疼死我了。”   颜君齐被他压得一矮,又重新站直,搀着他往回走,“怎么又走起山路?”   卢栩憋了一天的气骂骂咧咧简短说了,“……他们阻得了河堵不了山,堵得了山也拦不住我的脚!”豪言壮志完了,卢栩不忘叮嘱颜君齐,“这些你知道我知道,就不要和我娘他们说了,省得他们担心。”   颜君齐点头,“好。”   元蔓娘在家做好饭让卢舟、腊月他们先吃,不放心又从家里出来瞧,一出门和卢栩遇个正着。   元蔓娘差点跳起来,蹦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回去,“回来了!回来了!快进来,君齐你也坐,舟儿快给你大哥盛汤,洗洗么,我去端水!”   她一阵风似的忙活,把卢舟、腊月使唤得团团转,卢栩好笑又觉得熨帖。颜君齐没多留,帮他把推车放到院子里就告辞了。卢栩想想元蔓娘的手艺,也没好意思留他吃饭。   卢栩洗好手脸,坐到饭桌边腊月和卢舟已经给他端来还热的饭菜,卢栩把脚悬空了舒坦的吃饭。   今天元蔓娘学着他做紫菜蛋汤,味道竟然还不错!   等一切消停,一家人坐在厨房外,借着厨房的火光聊天。   天上只挂着个月牙,星星很亮,卢栩等水烧开再洗澡,旁边凑着个腊月听他讲县城各样铺子,卢舟负责看火,元蔓娘揽着卢锐给他缝新鞋。   腊月听得眼睛发亮:“那么多吃的!”   卢栩:“等哥还完债,给你买点心尝尝。”   元蔓娘见他脚都磨破了,问他:“栩儿,明日要么在家歇歇吧?赚钱不急在一时,咱们日子也过得下去。”   卢栩想了想,“不行,得去,我和人约好了明早去的。”   他下午走街串巷,有几家问明早他还去不去早市卖田螺,他都答应了要是不去,就算爽约了。   “小买卖也得守信,这样久了别人才能信我。”   元蔓娘便不说什么,只将鞋底又加厚两层。   他们挨着河挨着洗,除了冬天都是到河边游泳或打溪水回家冲凉,卢栩不乐意,他觉得热水才能解乏,像卢锐一样被扔进小盆里泡着才最好。等他有条件了也要定个大木桶拿来泡澡。   卢栩想着,就那小树枝在墙上写他的伟大计划:买田、买浴桶、吃肉、买点心……   卢舟拿着药膏、针和布条过来,就见他哥裹个毯子赤膊扭着身子在土墙上写写画画,掉了一床的土渣。   卢舟:“大哥我给你上药吧。”   卢栩把树枝往床头一放,对自己的规划十分满意:“我自己来。”   卢舟蹲在一边看他挑水泡,眼神往他肩上瞄,看见卢舟肩膀上还没好全的勒伤。   卢栩听他叹气挺哀愁的模样,问他,“你叹什么气?”   卢舟郁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帮上哥哥的忙。”   卢栩拿药膏捂上,布条捆好。   都是农家土方子,四季里采草药,捣烂了做成药膏,多少有些杀菌消炎的效果。   卢栩:“那你多吃点,长高点,这样以后咱们兄弟俩出去,谁惹我你就替我去打架。”   卢舟小声咕哝:“君齐哥说不能打架,打架不是好办法。”   卢栩没听清,“你说什么?”   卢舟大声道:“我长高,帮你打架。”   卢栩:“好弟弟。”   他收拾完东西,指挥卢舟把床上的土扫干净,拉着弟弟睡觉,“你往那边点,热。”   卢舟往床里挪挪,又挪挪,贴上墙。他哥四仰八叉地占了大半的土炕。今天也不嫌床硬硌人,没有翻来覆去,躺下不到一刻钟就呼呼大睡。卢舟等了等,听卢栩睡熟了,爬起来拽毯子给卢栩盖好,坐在卢栩边盘腿撑着下巴发愁,哎,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怎么才能赚钱?   卢栩又花了好几天上午赶早市,中午去酒肆,下午走街串巷吆喝宣传,慢慢积攒客源,若下午剩下了,他照旧到酒肆寄卖。酒肆掌柜卖了几天生意尚可,便叫他中午多留些田螺下午就寄放在店里卖。   卢栩手脚磨出茧子,山路上桑葚彻底被他薅光,也还清了姑姑家债。   田螺生意也渐渐稳定到一日卖出二百多份,卢栩开始琢磨些别的生意。左右他推车还空着一半,还能再卖点别的。   这天有熟客家里来亲戚,一早买了他小半的田螺,他卖得顺利,中午在酒肆就卖完了。见时间还早,卢栩推车到县里的铁匠铺看看。   铁铺都是官营的,入了工籍,在当地登记造册,以后代代都得打铁,他们这小地方铁匠少,朝廷征兵打仗又征调各地铁匠去打兵器,这会儿就一个老头带着小儿子营业,铺子门口挂着个“成造田器”的牌子。   铁是稀罕物件,以前买把菜刀都要登记造册,卢栩不知道他的铁锅大业能不能成。   总得碰碰运气。   主要是他的陶锅炒菜坏得太快了,别说元蔓娘心疼,他看着也挺心疼的。   老头正在打锄头,见他便问:“小郎君要打什么?”   卢栩挠挠鼻尖,“锅您能打么?”   老头怔了怔,“打什么?”   卢栩:“铁锅。”   他比划着土灶大锅和平底锅,“要这么大,这么深,底要收这么小,再要个平底浅的。”   一个炒,一个煎,炒个菜,烙个饼,齐全了。   老头沉吟,“你说这锅我没打过,不知道能不能行。我试试吧。”   卢栩喜不自胜,“行!”   老头拿一对木牌子分别用刀刻一个圆和一道印,拿印泥印了手印递给他,“这要用不少料,你先给一两定金,银子粮食都行,不要铜钱。”   卢栩刚换了银子,拿碎银换了木牌,和老头约定好了时间高高兴兴走了。   他到杂货铺补买了好了油盐调料,忽然回过味来。   铁好歹也是战略物资,他要那么大个锅铁匠就答应了?不是骗他银子吧?   卢栩不放心,又推车找回来。   老铁匠见他回来了还挺纳闷,卢栩一问,把铁匠问笑了,“我祖上五辈在观阳打铁,就一两银子,我还能跑喽?你看看你的牌子,画一道就是一两银子,坑不了你。”   被笑了卢栩也不害臊,他看看木牌大概明白了,圆代表他定的锅,一横杠是一两银,还挺简单。他继续问:“我听说到处缺铁,别说我做这么大口锅,前阵子买锄头都买不上呢。”   老铁匠:“可不是呢,不光咱们观阳缺,哪都缺,打仗要铁,耕田也要铁,朝廷派人到处找矿,现在不一样了,就咱们邻县就发现好大座铁山,给观阳批下来不少呢。”   卢栩琢磨着还是哪不大对,想不通便不想,知道他铁锅有着落了就行。   卢栩揣好木牌和铁匠道别,推车回家。   路上经过赌坊,姓宋俩混混在外面嗑瓜子,见着他活见了鬼似的。卢栩朝他们笑笑,张嘴无声骂了句“傻逼”,拱拱手推着车吹着口哨优哉游哉出城。   宋六问:“他是不是骂咱们呢?”   宋七摇头:“没听清。”   宋六:“准是骂咱们呢!老三怎么搞的,怎么还把他放县里来了?”   宋六扔了瓜子,“走,找老三去!”   他兴师问罪地跑到船帮,进门就喊,“三哥,我给你提那么大个猪头一坛子酒,你是嫌少?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了?”   宋三正和人说事,闻言皱眉,“没见着有客人,嚷嚷什么?”   宋六拱拱手,笑道:“对不住了裘爷,帘子遮着,没看着您。”   裘立松也朝他拱拱手,“不碍事,我这也说完了,不耽搁三爷了。”   宋三客客气气把人送出去,回来见宋六歪坐在椅子上吃茶点,没个正形。   宋六吐口茶沫,“姓裘的找你什么事?瞧他那一双草鞋跟谁装狠呢,踩一地泥,呸。”   宋三懒得搭理他,“他兄弟想打鱼,求咱们给个方便。”   宋六一听不乐意了,“河是咱们家的凭什么给他们方便。”   宋三沉了脸骂他:“河是官家的!出去瞎说八道给大哥二哥惹了麻烦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宋六撇嘴:“我又不当着姓罗的说。不就仗着家里出了个县尉,又不是什么大官。”   说起罗家宋六又想起来了,“三哥,我让你帮我治那个小子怎么又跑县里来了?”   宋三:“什么小子?”   宋六:“就是罗慎罩着那个卖田螺的小子,我今天在街上瞧见了,还骂我!”   宋三本来没什么印象,三天两头的,谁惹了宋六他都找过来要让对方不能坐船,他哪记得住那么多人,但宋六这么一说,他还来了点兴趣,让手下去码头问问,结果,卢栩没坐船!   “你说他是从山路走来的?”   手下道:“那小子我有印象,以前从饮马镇上船,他不坐船,就只能绕山。”   宋六眨眨眼,撸袖子道:“我叫人去把山路堵了!”   宋三:“他要绕山你让他绕去,水归咱家,路属马家,咱们和马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别给家里找事。罗慎的面子也要卖,他一个屁也不懂的乡下毛孩子,你还把人逼死?”   宋六:“咱们家也要脸,我不能让个乡下小子白揍了。”   宋三不当回事,喝着茶轻描淡写道:“叫人暗中揍一顿出出气得了,别弄出人命。”   卢栩还不知道他又被惦记上了,时间早,他推着车悠悠达达往回走一路上满山乱瞄,还真发现一棵野核桃树。就是这会儿没核桃。   他摘了几朵野花,一进村还没看见腊月,先听几个小孩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腊月名字。他放下车往溪边一瞧,他家腊月拿着个小篮子在溪边抓田螺,还有好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娃娃帮着抓,别人放进来,腊月就甜津津地说谢谢,给人分糖吃。   她就一块糖,给这个抠一点,给那个抠一点儿,几个小孩大概只能品出个甜味儿,就乐陶陶地继续翻石头抓田螺去了。   卢栩看傻了眼,他都没教过,他们家腊月就会派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我没长歪全靠自己。   卢栩:???   骰娘:3点,单! 第16章 字样   卢栩没打扰,又悄咪咪回了家。他好奇腊月一块糖能骗回多少田螺来。   卢舟不在家,大概去摘苇叶了,元蔓娘也不在,隔墙听见卢锐“啊啊”声,八成和元蔓娘去了颜君齐家。   卢栩把东西放进厨房,捡了几块糖到颜家串门去。   元蔓娘和颜母在院子里做绣活,文贞领着卢锐学走路,卢栩打过招呼给文贞一块糖,叮嘱他不许给卢锐吃,在弟弟抗议声中跑去找颜君齐。   他才不和小孩玩。   他们俩躲在屋里吃糖,卢栩借颜君齐的纸笔在一旁算账。   还了姑姑家钱,还欠三叔家十两,四叔家五两,另外铁锅大概得十两。   他手上还有三两。   穷啊……   为了不显得太离奇,他没写数字,而是学铁匠在纸上画道,一道一两,就是数起来有些麻烦。   颜君齐见他抓耳挠腮的,好奇凑来看:“这是钱?”   卢栩:“对!这是欠我三叔的,欠我四叔的,还有铁锅的钱。”   颜君齐:“铁锅?”   卢栩:“铁锅!能炒能煎能炸,等我买回来,炒菜给你尝尝。”   颜君齐不通厨艺,勉强就能煮点东西,不知道什么是炒煎炸,只点头说好。   说到铁锅,卢栩不禁想起在铁匠铺听说的,顺势和颜君齐说起来。   颜君齐问:“铁铺可摆有农具?”   卢栩想了想:“有,锄头,耙子,斧子,镐子,都有。菜刀和柴刀也有。”   颜君齐又问:“你定铁锅可有官吏登记了?”   卢栩摇头,“就付了个定金。”   颜君齐思考了许久,轻声道:“也许仗要打完了。”   卢栩蓦然瞪大眼睛,“真的?”   颜君齐被他那么期待瞧着,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和他分析,“我也是胡乱推测。铁器乃是重器,我朝民间买卖铁器虽不如前朝严苛,但自从战事吃紧以来,市面铁器缺失,铁匠无铁可用,农具大都只修不卖,即使找到了铁矿,也要紧着战事用,纵有充裕,也绝不会有闲铁流到市场来。除非是……”   卢栩福至心灵,“仗快打完了,不需要那么多兵器了!”   颜君齐点头。   卢栩瞪着眼睛看颜君齐,越想越有道理,他一拍腿,夸道:“我怎么没想到?!君齐你好聪明!”   颜君齐愈加不好意思。   卢栩嘀咕一声难怪他学习学不明白,颜君齐听他一说就能想到这么多,他看到了也没想出来,卢栩再看颜君齐,怎么看怎么觉得钟灵毓秀是个人才。   他盯着颜君齐的脑门,敬畏道:“君齐,你可要好好读书,不能浪费。”   颜君齐脸红,“唔。”   卢栩:“对了,你字练得怎么样了,我路过书局掌柜问我来着。”   颜君齐从筐里拿出几卷纸稿给他,“我写了七种字体,劳烦你拿给掌柜瞧瞧。”   卢栩接过来看,更敬佩了。   颜君齐本就写字好看,他常年在地上练字,又帮家里干农活,手上有劲儿,写字潇洒流畅,行云流水,卢栩说抄书,他这几天又模仿书稿练了官体和刻体,端正方正,整整齐齐,真像刻的似的,看起来却比刻印更舒服。   卢栩叹为观止,什么是学霸?这就是学霸。   卢栩夸道,“君齐,我觉得你就是上街卖字画也是能谋生的。”   颜君齐谦虚摇头,诚恳道:“我不会画画。”   颜料太贵,他买不起,也从没画过。   卢栩:“不要紧,练练就会了。”   他还会点简笔画呢,颜君齐一定可以!   卢栩小算盘噼里啪啦:“等以后我有钱了盖新房,把墙全刷白,都给你画!”   颜君齐畅想,不禁也有些向往,点头笑道:“好。”   到时候就让颜君齐给他题诗画壁画,又文艺又雅致,高端大气上档次!   他们俩对视一眼,满眼笑意。   卢栩想得很高兴,又道:“你想想,想看什么书也一并告诉我,我找书局借,这样你既能抄书赚钱又能看新书,一举两得!”   颜君齐问:“能行么?”   卢栩抖抖他的字:“这还有什么不行?”   书局那些手抄书他见过,字都算整齐,但也没见谁比颜君齐写的好。他想好了,颜君齐这么聪明,又正是好好用功备考的时候,不能浪费时间抄话本,万一将来高中了,别人打听起来,“他年轻时候家境贫寒迫不得已抄书谋生”和“他年轻时候抄话本卖钱”,听起来可不一样。抄话本名声哪能有抄圣贤书好听?   颜君齐想想,将想看的书抄到纸条上一并交给卢栩。   这都是当年他考童生试时听别人推荐说的,只是他没钱,也借不到。   卢栩郑重揣好了纸条,把剩下的糖留给颜君齐吃,不再打扰他看书。   他到院子里逗卢锐和文贞玩,见颜母绣的鸳鸯好看,不由问:“婶子,你绣了绣片还是卖到镇上?”   颜母怔了怔,“是呀。”   卢栩:“反正我天天往县里跑,不如我往县里绣庄卖卖看?兴许县里比镇上价还高。”   元蔓娘想了想,可不是嘛!“十娘你给栩儿卖卖看?”   颜母不知道卢栩在县里怎么卖田螺,怕他是摆摊,还要麻烦他找绣庄,耽误了回来,便问:“麻烦你吗?”   卢栩:“那有什么麻烦?我每天都要沿着街转几圈,几块绣片又不占地方。”   颜母这才放心,“只要不低于八十文便卖了,我还攒了些,我拿给你看看。”   卢栩:“行!”   元蔓娘也收拾了几块一并给卢栩。   她刺绣不如颜母,只能修些小花草,一边为颜母高兴,一边也有些神伤。   同样是刺绣,在镇上卖,颜母绣的能卖八十文,她绣的才能卖三十文。   隔壁三奶奶赶集卖包子,听说现在两篮子不够,都是推着车去卖,正收拾屋子,准备在家里开个包子铺。   她连馒头都蒸不好吃,还得卢栩花钱到隔壁去买。做饭也不如卢栩好吃。   她越想越伤心,晚上哄睡了孩子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卢栩压根没注意到元蔓娘不对劲,见她早上情绪不高,还以为是这些天又是照顾孩子又是照顾地,抽空还给他做鞋累着了。这可哪个都不轻松。   卢栩自认他和原来的卢栩不一样,家和万事兴,作为一家之主,他得照顾每个家庭成员,出门前故作大人的叮嘱元蔓娘,“不舒服就多歇歇,身体重要。”   元蔓娘疑惑,震惊,更伤心了——大儿子是觉得她是全家最没用的人吗?   卢栩见元蔓娘又泪眼汪汪的,默默叹气,他这后娘可真容易感动,好哄,就是爱哭……   他没辙。   他走。   他悄悄把卢舟叫过去,“你是大孩子了,要照顾妹妹和弟弟,不能让娘太操劳知道吗?”   卢舟肃然点头。   卢栩满意了,“回来给你带糖吃。”   卢舟欲言又止,他是大孩子了,不吃糖了。但想想带回来的糖主要是他哥和腊月吃,卢舟又把话咽回去,“哥哥早些回来。”   卢栩心想,这还得看运气。想罢,他也不多说,和卢舟挥挥手推上他的小推车继续翻山越岭。   早市如常,销量稳步小幅攀升,卢栩中午收了摊子拿田螺和隔壁果子摊换了几颗因磕碰被剩下的杏。   他还想换桃,人家不干。   他们这儿桃比杏金贵,一来甜,二来个大好看,寓意也好。   杏就便宜了,个头不大,果核不小,看着就挺酸的。但好歹是个果子。   山上已经没什么野果了,前两天寒露领着几个妹妹满山坡找也没找着几颗莓子。   卢栩看看杏,又多换了几个。   不行还能煮成果酱,晒成果脯,煮饭时候洒一点,总归浪费不了。   照例在酒肆门口卖了一中午田螺,卢栩给掌柜留下三十份儿,推车去了西街。   书局客不多,常来的都是熟客,见着卢栩,掌柜先开了腔,“我当你不来了。”   卢栩将推车停到门口,取了颜君齐的七张字递给掌柜,“哪能不来?我弟弟准备了七张字,您看看。”   掌柜有些意外,接过去挨个翻看一遍,“都是你那弟弟写的?”   卢栩:“是呀!”   掌柜连连点头,又捏着胡子细看,“字还不错,端正。”   卢栩:“抄书最合适了!”   掌柜选出来三张,想了想又放下一张,剩下两张最端正的,一个像刻体,一个一看便是手抄,犯了选择困难症。   卢栩不急,让他慢慢看,自己在书架上看起书名来,想看看有没有颜君齐纸条上写的。   他翻看着,上次遇到的小孩又来了。   这次不仅是他,还有好几个穿着相似书生袍的小孩。   “又是你呀!来给你弟弟买书吗?”小孩自来熟,见了卢栩马上凑过来,看看他翻看的书,马上道:“这本很无趣的,还是买这本校注的好。”   卢栩闻言,又翻开他推荐的校注本,发现上面写了不少批注,批注同样不好懂,但他多少能看懂一点了。   卢栩便问伙计,“批注本多少钱?”   伙计道:“四两。”   卢栩:“……”   他又默默放下。   伙计见怪不怪补充:“原本只要二两。”   卢栩腹诽,二两就不贵了?   就是按现在这市价算,二两也能买四十斤精米,一石多粗面呢。   “石掌柜你看什么呢?”几个小孩又凑到掌柜边去了。   掌柜笑呵呵地将两张纸递给他们看,“几位少爷帮我瞧瞧,做誊抄用哪个字好?”   卢栩闻言抬脚凑过去,找个能看到字的地方一站,竖起耳朵等夸。   作者有话要说:   元蔓娘:家里太卷了,嘤嘤嘤,我卷不动! 第17章 套麻袋   “这个好,像刻体,平直易读。”   “我觉得这个好,灵动不呆板。”   卢栩在一旁听这个点点头,听那个也点点头。他们争论一番,最终还是选了刻体。卢栩挺可惜,他觉得七张哪张都挺好。   总和他说话的孩子注意到另外几张,问卢栩道:“这都是你那弟弟写的?”   卢栩眉开眼笑:“是!你瞧着怎么样?”   小孩沉吟一会儿,“字倒是工整,只可惜神韵不足。”   卢栩笑得就有些僵住了。   小孩将纸都还给他,“抄书已足了!”   掌柜也觉得好,让伙计给卢栩拿纸,问他想抄哪本书。   卢栩收了收情绪,集中精力忽悠掌柜借书,“既然已经选刻体字书写,不如就照着刻本的排版来誊抄,您觉得如何?”   掌柜觉得不错。能仿抄刻本当然最好。   卢栩接着嘿嘿笑道:“不瞒您说,我弟弟家贫,家里书多是旧本,若抄了,怕是不如刻本好卖。”   掌柜:“……”   卢栩把纸条拿出来,“您若能借我些书就最好了,这些,哪本都行。”   掌柜乐了,“我是不是最好再借给你些墨水?”   卢栩摇头,“那倒不用,墨我们可以自己研磨。”   掌柜嘿一声,笑着把纸条接过去,随即道,“若是些蒙书,借给你也倒无妨,你列这些可都不便宜,你若拿着我的书跑了我找谁去?”   卢栩:“您记下我住址籍贯,大可以到我家中找我。”   掌柜:“我可没那个工夫,也不知你说的真假。你便说的是真的,我也不能开这个先例。我看你也做些小买卖,相比也明白,我今天借你,明天便有别人来借,若谁都来借,借个十天半月,半年一年不还,我这书局也就不用开了。”   卢栩当然明白,一时也有些犯难。   掌柜道:“不如你将这书买了,待你抄完,只要未损坏,我再原价买回来,如何?”   挑书的小孩一直悄悄听着他们谈,见卢栩面有难色就从钱袋掏银子,“这主意好,你是不是缺银子,我可以借给你。”   卢栩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今天换的碎银子,又到外面翻出车底的铜钱,一并凑给掌柜,“我现下就这些,您看能否先卖我一本,不够的我待我卖了货,再一并送来?”   掌柜见他有骨气,只拿了他的碎银子,“我信你一回,三日内凑来便可。”   他从书架上拿了刚刚卢栩看的校注本交给卢栩,“若三日凑不足四两,你再拿来换原本。”   卢栩:“我一定凑够!”   他托伙计给书包上油纸,连颜君齐的几张字样一并小心揣进怀里。   买书的小孩忽然问,“小哥,你弟弟是你亲弟弟吗?”   卢栩摇头。   小孩又问:“是你亲戚?”   卢栩:“只是邻居。”   话本看多了的小孩顿时感动不已,“那你别买了,这书我也有,我送你吧!”   卢栩:“……”   掌柜:“……”   你不早说!!他和掌柜刚你有情我有义地演完,哪能这么快就拆台?他还得指望掌柜帮卖呢!   卢栩赶紧拒绝:“多谢你好意,我已经同掌柜说好……”   掌柜摆摆手,“小少爷既有善心,最是两全其美不过,你便承情吧!日后你来,今日说的照旧,我怎么卖你,书不损毁,一样的原价回收。”   卢栩挨个谢了掌柜和小孩,挺不好意思地将书还回去,拿回银子领好纸,跟着小孩回他家拿书。   小孩路上问他为什么帮邻居借书,卢栩简短将颜家逃荒到他们村和他家成了邻居,两家父亲又同时出了意外,他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说了说,重点突出颜君齐逢难不易志,依旧刻苦读书,不是为了赚钱,是生活所迫才抄书的。   小孩听得心胸激荡,慷慨道:“我家中有许多书,你弟弟还想看哪本尽管借去!”   卢栩高兴,想起他之前说的颜君齐字无神韵,又问,“小少爷,您说我弟弟字工整但无神韵是什么意思?”   小孩随口一说自己都忘了,想了想,老实道:“我也说不明白,总之和我看到的字帖比,差着神韵。”   卢栩无语,腹诽我小时候拿铅笔描钢笔字还和字帖差着神韵呢!   “你家中可有字帖?”   “自然有!我小叔最爱字帖。”   “可能借我?”   “行呀。”   他们俩边走边说,谁也没注意离他们身后不远跟着个小混混。   那小混混看清了是卢栩,迈开腿跑回赌坊找宋六:“六爷,我看见那小子了,还带着个小孩!”   宋六一听,扔了骰子叫人拎上棍子拿上麻袋,“走,跟我走!”   他们追着卢栩直奔西街北边,报信的小混混问:“六爷,都套了?”   “嗯。”宋六刚想叫人套麻袋,看清和卢栩做伴的小孩样貌猛地把人拉着,“慢着慢着!你们替我瞅瞅,跟他一起的是不是马家的小孩?”   小混混仔细看,“瞅着像。”   常混西街的另一人道:“六爷,是,前面就是马家后门。”   报信的小混混问,“那咱还套吗?”   宋六朝他脑袋上猛扇一巴掌,“套个屁!”   他还不想被他大哥二哥追着揍呢。   另一人道:“兴许他就是来马家卖田螺呢?”   宋六一想也有道理,叫人一起往墙边靠靠,探着头往马家看。   只见卢栩把推车放马家门边,由看门看着,拿着几包田螺跟着马家小少爷进了门。   没多久,马家少爷又将他送出来,给了他一个挺厚实的布包,隐隐听见马家小少爷说,“不够你再来找我!”   语气听着还挺客气挺亲近。   宋六收回头,抱着胸皱着眉,纳闷道:“邪了门了,一个乡下穷小子怎么还和马家搭上了?是不是邪门?”   他的小弟们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摇头又齐齐点头。   “那咱们?”   “不急,先看看,等弄清楚他和马家关系再揍他,走!”   卢栩不知道他刚躲过了一顿打,快走到绣坊才懊恼起来,他忘了问人家小孩名字!   太尴尬了,幸亏他还记得路,下次好好道歉吧。   卢栩叹口气,进了绣坊。   观阳有两家布庄,一边在东街,一边在西街,西街的布庄除了卖布,还卖绫罗绸缎,一边挨着绣庄,一边就是成衣店铺。从布庄买好了布,转头就能到成衣铺裁衣裳,还能到绣庄选花样。   卢栩怀疑这是一家的买卖。   他从推车里取出布包,抱着进了绣庄。   东街也是收绣片的,杂货铺和布庄都收,不过卢栩自信,她小后娘和颜君齐她娘绣的绣坊也看得上。   绣坊掌柜先看了她小后娘绣的,撇撇嘴,“不叫你白跑一趟,这些三十文,这些三十五文,我收了。”   卢栩看他挑,也没看出三十文和三十五文的有什么区别。   “您再看看这包?”   掌柜点头,解开布袋看颜母绣的。   颜母绣的多是鸳鸯和大花,重工,复杂,掌柜看得仔细了些,但眉头皱地比看他小后娘绣的还深,模样多少透着些嫌弃,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绣得还算仔细,一百文,我收了吧。”   卢栩应了,他们还未结账,店里来了客人,卢栩让到一边,让客人先挑。   进来的都是女眷,他不好离得太近,在最远的角落站着看人家怎么挑选。   女客见柜台上摆着绣片,先顺势翻看,为首的小姐翻了翻没瞧上,又让掌柜拿些别的,倒是陪同的婆子从元蔓娘绣的那堆里选了个兰花绣片出来,“小姐,你看用这个做个手绢行么?”   小姐点点头,“行吧。”   最后那小姐选了些花草走了。   掌柜收了钱,叫卢栩过来结账。   卢栩趁着掌柜还没收拾刚刚拿出来的绣样,忙问:“我能瞧瞧么?”   掌柜看他。   卢栩:“我瞧着大同小异,是个外行,可贵客们挑看,好像同样的花,又大不一样,同样是荷花,价钱差出许多。”   掌柜笑:“这里头差得可大了。”   他拿起颜母绣的和元蔓娘绣的对比给卢栩看,“你阿娘绣工不错,针脚细密,比你阿姐绣的就好。”   卢栩:“……”   掌柜继续道:“但可惜啊,差了些层次,差了些意境。”   卢栩:“敢问是何种层次,何种意境?”   掌柜从那堆贵的里面同样挑了一副鸳鸯给他看,“你看看这幅,城里有名的绣娘绣的,这一副就要贵一百文,还好卖。”   卢栩郑重地接过来仔细看。   他凑近了看,拿远了看,又借着光看,随即笑了,什么层次意境,不就是颜母绣的俩并排鸳鸯,这人绣的是俩依偎着的鸳鸯,多了点儿动态?翅膀羽毛细密不一,用了粗细不同的线来表现么?真论绣工、针脚还不如颜母呢!   卢栩嘴上谦恭,“受教了,不是您指点,我怕是永远悟不出来。”   掌柜见他恍然大悟模样,也挺可惜颜母的绣工,不由再指点他,“让你阿娘多绣些山水花样,眼下就入夏了,城里小姐夫人们,免不了做些扇面,要雅不要繁,懂么。”   卢栩一点就透,注意构图留白呗!   他指着墙上挂的绸扇问:“可是都做这样大小的扇子?”   掌柜:“多是这样,大些小些也无妨。”   卢栩凑到墙边比划了尺寸,和掌柜道别揣好钱出来,转头去了刘记杂货。   “又给妹妹买糖?”   “今儿买线!”   卢栩蹲到线架子旁,开始仔细挑选。   不就是粗线细线,那算什么层次?等着,他还能凑个深浅渐变!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糟糕,忘记问名字了! 第18章 嚎啕大哭   卢栩风风火火回家,叫上元蔓娘直奔颜君齐家。   他把买的一堆线按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色系横向摆开,再按深浅粗细纵向排开。摆好彩线色谱,又马不停蹄介绍起何为渐变,何为构图,何为动态,何为留白。   “咱们还能利用光线,娘,婶子你们看。”卢栩拽了片树叶放到阳光下,“光一照,就亮,我用手一遮,遮出影子,就暗。你们看门口那棵树,是不是有浅有暗,有光有影,你们再想,是不是早上、中午、傍晚颜色都不一样?不同的颜色,咱们都能用线搭出差别来,还能做渐变,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咱们绣的是上午的树,下午的树,阴天的树还是晴天的树。”   元蔓娘、颜母大受震惊。   卢栩继续轰炸,“你们看,咱们这山,近处看,石头树都看得清,远处,就是一片朦胧,那看得清的,就绣细致,看不清的,就绣个大概形状。同样是这片树叶,在眼前,它大,拿远,它看着就小。”   元蔓娘、颜母闻言齐齐比划树叶。   “还有用线,同样是鸟羽,绒毛,用细线,翅膀,就用粗线。”   这好懂,她们点头。   “至于构图和留白……”卢栩搔搔头,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扇面大小,“差不多就这么大,咱们绣的时候,就想这是一幅画,不能把它占满,太满不好看。也不能太小,太小看不见。我若把这儿画个山,近处画朵花,花上还飞个蝴蝶,蝴蝶从草丛往远处飞,就比只绣个大蝴蝶好看。”   卢栩在地上画简笔画,自己瞅瞅挺丢人,拿脚划拉掉,“大概就这个意思,你们要是想不出来……”他拽过颜君齐,“让君齐在纸上给你们先画个模样!”   颜君齐:“……”   他,他也不会!   但卢栩非要他画,他想着颜母从前绣的花草,拿树枝在地上勾画,不时抬眼看看外面的树和山,将卢栩刚刚举例的山、花、蝴蝶大概画出来。   卢栩一看,竟然,很是那么回事!   “可以可以,就这么画!”他跑去翻出不知姓名的小少爷借给他的字画,“君齐多学学,抄些画的局部也能行!”   抄是不可能抄的,颜君齐抱了字画回书房进修去了。   他从没画过,只以前在县城和州府见过别人作画、卖画,想着卢栩那一通理论,参考着眼前的画,他先用笔蘸清水在桌上大致画出扇面打草稿,手感熟了,他到院外折了一杆竹枝,开始对着画。   一直练了一天,觉得行了,才在纸上画了几枝疏影横斜的秀竹来。   简单的图样,元蔓娘也能绣,她总算找到些安慰,每天拿着针线去隔壁找颜母商量。怎么搭配颜色,怎么搭配粗细,怎么表现深浅和光,觉得绣得不对,就拆了重新来。   她们还叫卢舟折了芦苇插瓶,来回比划摆弄找角度,看怎么绣才好看。元蔓娘绣工不如颜母,学不成她看着根芦苇能绣出月季、牡丹的技巧,只好仔细观察眼前能看见的花花草草,她叫腊月和卢舟捉了只蝴蝶,三个人一起看蝴蝶怎么扇翅膀。   偷偷愁哭几次后,元蔓娘也渐渐绣得像模像样了。   卢栩某天回家发现她竟然无师自通地用烧过的木炭在布上浅浅地画了草稿,也许受了他简笔画的启发,绣的还是稚子扑蝶图,图上露了个后脑勺的小孩一看就是卢锐,张开双手跑的动作捕捉得惟妙惟肖,飞舞的蝴蝶因为掺了细细的绒线,在光照下还闪着彩光,真的似的。   卢栩敬佩地放下绣片,怀疑他小后娘多少有些了不得的艺术天赋在身上。   要知道,他们这儿女孩学绣活,可都是靠长辈代代教授的。   母亲怎么绣,女儿就怎么绣,所以颜母的鸳鸯才绣得一成不变。   模仿和创作可不是一回事,元蔓娘一点儿美术都没学过,他随便教了教理论,就能体悟成这样,这,搞不好也是个天才!   元蔓娘捏着手绢,忐忑地问他,“栩儿,你看我绣的怎么样?”   卢栩:“好!非常好!我觉得比颜家婶子绣的都好!”   元蔓娘怔了怔,眼睛一红,眼泪唰就下来了。   卢栩:“???”   元蔓娘捂着手绢哭得抽抽噎噎,“呜,我总绣不好,我什么都做不好,饭做不好,田耕不好,刺绣也不好,没了你爹,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怎么这么笨,呜呜,我终于学会了,呜呜……”   卢栩:“……”   腊月和卢舟听见动静跑过来,在席子上玩的卢锐都扔了布球一晃一摇地过来扑到元蔓娘怀里,仰着头看她。   腊月见她娘哭,跟着也哭了,卢锐也哭了,卢舟眼睛红红的看着也要哭了,卢栩人都傻了,他很震惊,他都不知元蔓娘压力这么大!   卢栩傻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怎么哄怎么劝,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拉凳子坐下,陪着他们,默默看他们哭。   等元蔓娘发泄完开始哄孩子,卢栩才道:“娘,我觉得你挺厉害的,真的。”   他开始掰着指头给元蔓娘数,“你看,你会织布、做衣服,还会做鞋,鞋又软又舒服,你一个人还负责咱们全家的洗洗涮涮,还要下田,挖野菜,喂卢锐,哪件都不简单。唯一缺点就是做饭不那么好吃,但也绝不是不能吃,这两天做的紫菜汤就挺不错,粥也熬得比原来好了。人本来就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比如我吧,你就是拿把刀逼我,我也绣不出来那么漂亮的蝴蝶。你蒸馒头不如三奶奶,三奶奶绣花不如你呀,而且你才多大?人就该做擅长的事,把不擅长的交给别人去做,你看,你可以把蒸馒头的时间拿来绣花,绣花挣了钱,再去买馒头,这不是大家都开心吗?”   元蔓娘怔怔地看他,“你不嫌弃娘没用吗?”   “我觉得你很好呀。”卢栩认真道,“你虽然不是我和卢舟亲生的娘,但我觉得,我们亲娘若在,大概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   元蔓娘又要哭了,“你,你以前总要赶我走。”   卢栩甩锅,“那是以前的我不识好歹!”以前的卢栩,关他什么事?“我那时候不是不懂事吗,也不是真让你走,就是说气话。”   卢舟也重重点头。   元蔓娘泪眼汪汪地看他们兄弟俩,抱过卢舟,哽咽着说,“我答应过你阿爹要好好将你们养大,你们阿爹走了,我再没旁的亲人了,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们几个了!”   腊月扑在她怀里哭着想爹爹。卢舟消下去的眼睛又红起来,哽了两声,拿袖口无声抹泪。   卢栩摸摸他脑袋,无声呢喃,他也只有他们了呀。   他们这群小可怜,孤儿寡母,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全家大哭一场后,感情好像被洗涤净化过似的,奇妙的变更好了。   元蔓娘当着他们哭了一回,两天都挺不好意思,等缓过来,长辈架子又崩塌不少,她本就没什么脾气,对子女也威严不起来,这会儿更是像个姐姐一样。   她做了饭拿不定主意,叫腊月和卢舟来帮她看,“要不要再熬一会儿?”   卢舟:“熬吧,大哥爱喝稠一点。”   腊月想了想,“放个杏吧,放点糖!”   元蔓娘便撒了点杏脯丝,扔一块儿糖,全家都高兴。   元蔓娘往火里添了柴,叫卢舟,“舟儿啊,你去看看你哥哥回来了么?”   卢舟一开门,看到了气鼓鼓的三婶。   他愣了愣,让开门,“三婶,娘,三婶来了。”   元蔓娘一怔从厨房出来,“三嫂怎么来了,吃过了吗?”   三婶气鼓鼓的:“家里做着饭呢,蔓娘,栩娃回来了么?”   卢栩还不知道家里出了新状况,按着约定的时间来了铁匠铺。   老铁匠看着他放下锤子,叫小儿子去把铁锅搬出来。   卢栩先看见了平底锅。   比他预定的大了一圈,有个两寸来深,边沿能看到捶打的痕迹,底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很平滑。卢栩很满意,虽然当炒锅大了点,当烙饼称还是很完美的。   唯一缺点,大概就是用铁多了,得加钱……   老铁匠拿手巾擦擦汗,歉然道:“平底的先给你,那个大锅你再等等,我再琢磨琢磨。”   卢栩没意见。   头一次做肯定要试错,他问:“那我何时来取?”   老铁匠沉吟道:“再等一旬。”   卢栩想想,“行。”   不行也得行,他又找不到别的铁匠铺。   平底锅付了五两银,铁匠因为大锅逾期,少收他半两误工钱,大铁锅估计要奔二十两。卢栩付完钱肉疼腹诽,这铁矿白挖,挖完铁还不是照样贵!   小铁匠帮忙把铁锅放上推车,卢栩没多耽搁推着回家了。   卢栩推着车才到家,就见他小后娘陪他三婶在他家院子坐着缝衣服,他三婶瞅着还挺不高兴。   卢栩纳闷,莫非三婶听说他先还了姑姑家债来催债了?三婶想买牛,想赶夏种前就能买回来,他是想还的,但定了铁锅,得先付锅钱,这锅价还超预期了。   卢栩再看三婶,就有点心虚,心想做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   他自知欠债理亏,端正态度摆低姿态,准备挨骂,放下推车乖乖叫人:“三婶。”   三婶挺急,急吼吼地问他,“栩娃子,是你给隔壁三奶奶出的主意卖包子?”   卢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全家大哭,卢栩懵逼,卢栩震惊,卢栩忏悔,他是不是不合群?他是不是也该一起哭(bushi) 第19章 油条   包子?不是还债?   卢栩呆了呆,“是我呀。”   三婶又气又委屈:“婶子待你和舟娃不好么,你怎么,怎么就不想着婶子呢!”   卢栩:“……啊?”   卢栩猛然想起来了,他三婶蒸馒头手艺也挺好的!   这不是……哎,他这不是自己想吃么?卢栩搔搔后脑勺,他三婶平日节俭惯了,一年到头也舍不得蒸一次白面馒头,他一时没想起来!   卢栩看他三婶都快气哭了,尴尬地问元蔓娘:“三奶奶家包子铺好像是今天开张?”   元蔓娘捏着布点点头,看着比他还尴尬。   三奶奶赶集卖馒头,生意越来越好,在镇上遇到同村的,就问能不能拿粮食到她家里换,三奶奶一琢磨,可行,筹备着在家里开个包子馒头铺。   昨天来跟他们说,还端了一碗豆沙包!   三婶憋闷道:“今日开张,我们东头都有人来换馒头了,要不是邻居换了馒头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主意是你给出的。”   卢栩讪笑,“要不三婶你也开一个?”   三婶噘嘴:“那多难看,就这么大个村子,都是亲戚,哪有亲戚拆亲戚台的。”   她委委屈屈地瞪着卢栩开始碎碎念,“也不是说你不该给三奶奶出主意,咱们也都是亲戚,谁家也不容易,就是,就是,哎,你们大了,小辉小轩他们俩打小就没你主意多,咱们家数你大,他们都叫你大哥,你想着赚钱的门路了,多念着些家里的弟弟妹妹,晓得么?”   卢栩点头如捣蒜。   他是真没想那么多。   他还是很念着三婶好的。卢舟一出生没了娘,是三婶抱过去喂着,那时候元蔓娘还没嫁到他家,卢吉不会做饭,不是带着他到三叔家蹭,就是到四叔家蹭,卢辉和卢轩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三婶四婶也没少过他一口。   他三婶都这么生气了,也没提一句让他们还债。   卢栩想了想,看看正新鲜着还没卸车的铁锅,提议道:“三婶,要不我教你炸油条吧!”   三婶和元蔓娘齐齐懵了:“油条?油条是什么?”   卢栩:“简单,我做给你们尝尝!”   卢栩的做,就是他说,三婶做。他只管说配料,提要求,至于怎么把面发成两倍大,足够蓬松等等,则全靠三婶掌握。   他这又放油又放盐又放蛋的,听得三婶直心疼,就是家里过年也没这么舍得的。   卢栩偏在一旁不停碎碎念,“不放油不酥,炸出来不好吃!”   等醒面时候,卢栩又跟三婶洗脑起油条炸好了是多么酥软可口,除了做油条还能做糖油饼、糖糕、韭菜盒子,一个赛一个好吃,有了铁锅,他们还能烙饼、炸春卷、南瓜饼、炸麻花、炸馓子……用糯米粉炸汤圆、炸年糕、炸芝麻球……   总之,一片美食蓝图因为铁锅和油的碰撞,在面前徐徐展开。   一家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被三婶叫来帮忙的小夏都听痴迷了。   小夏问:“大哥,真那么好吃吗?”   卢栩:“当然!”   小夏:“大哥可吃过?”   卢栩:啊这!   仗着他们全家老实本分谁也不在县城闲逛,卢栩当场胡编,“我听县里人说的,说是京城那样繁华地方才有的吃法。”   “哦!”几人信了,不由憧憬向往,尤其是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孩子,根本想象不出京城是什么样。   三婶是个务实派,听卢栩这么吹,有点担忧,“栩娃,这都是贵人老爷吃的,咱们做出来,村里有人买吗?这又是油又是盐的,得多少钱。”   卢栩安慰她:“不要紧,等做出来咱们算算成本,村里没人买,我带到县里卖。”   三婶这才安心了些。   头一次做,全靠三婶估摸什么时候面才能发开,她估摸着怎么也要两个时辰,三婶闲不住,帮元蔓娘收拾起家务,趁天还没黑叫卢栩去把柴劈了,小夏和卢舟去溪边打水,她和元蔓娘把厨房打扫完又去打扫鸡圈、猪圈,顺便还把菜地浇了。   一家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天也黑透了。   卢栩点了灯,三婶看得肉疼。   他们这儿无论是食用还是点灯,通通是大豆榨油,通通是一百多文一斤,节省人家一年都吃不了一斤油。   卢栩还没告诉她,一会儿这半罐油都得倒进锅里。   要是大铁锅拿回来,尖底兴许还能省点用,但条件不允许,他只有这一个平底锅。好在够深,凑合能用。   卢栩记得以前买了新锅都要醒锅,条件有限,他先将锅清洗干净生火烤干,再放油润一遍,擦一遍,静置着。   三婶借着油灯看元蔓娘绣好的绣片,夸地元蔓娘一个劲儿不好意思。   “这都是栩娃给出的主意?”   “栩儿到人家绣庄学的,不然咱们哪知道还能这么绣。隔壁十娘想出来叠着绣,把花啊鸟啊虫的,都绣得像真的一样,栩儿说那叫……立体!对!”   三婶摸着绣片,羡慕连连。   她绣活不好,还不如元蔓娘呢,小夏倒是随了卢有,性格沉稳,家里缝缝补补都是小夏做。三婶便问,“我叫小夏来跟你学学?”   “行呀!”元蔓娘挺高兴,她一直没什么自信,哪怕卢栩说她现在绣一片也能卖八十文了,她还是觉得虚虚的,可现在三婶要让小夏跟她学了,说明什么,她绣得真是不错!   元蔓娘沉浸在为师的欣喜中:“小雨、小满、寒露,想学的都来!”   在卢栩不知情时候,他们家即将变成刺绣班。   三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掀开面给卢栩看。   卢栩按按面团,看看气孔,觉得行了,再教三婶不要揉面,整平切面做成油条,“两个放到一起,拿筷子按一按,不要太使劲儿,不然炸不开。”   吓得三婶力气都不会用了。   卢栩莞尔,“不要紧,咱们自己吃,软点硬点无所谓,多做两次就会了。”   他叫上卢舟烧火,倒油,准备开炸。   等三婶和元蔓娘看懂什么叫“炸”,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要用这么多油!”   “油炸油炸当然得用油。”   三婶颤抖,他之前可没说是这么个油炸!   “这得多少油呀!”   卢栩解释:“不用多少,跟水煮饺子似的,煮熟了也不怎么耗水。要是做得多,一锅油能炸好些油条。”   三婶点头,还是肉疼,拧着眉头仔细看卢栩怎么炸油条。   什么七分热,冒泡泡,小火慢炸,翻均匀……   厨房渐渐飘出香味,借着油灯三婶看着锅中的面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比成熟的麦,秋天的树叶还金黄!   卢栩将炸好的油条放到篮子里沥油,卢舟和腊月也不睡觉,趴在一边眼巴巴地瞧。   腊月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哥哥行了吗,能吃吗?”   “能了,小心烫,跟哥哥到院子里吃。”卢栩分别给三婶和元蔓娘夹了一根,再把篮子给卢舟,“三婶,娘,你们尝尝。”   卢舟端着篮子领着腊月,才跨出厨房门忽然看见山路上一片火光。   他怔了怔,眨眨眼再看,真的是一片火光!   卢舟忙喊,“哥哥,娘!山上有火!”   卢栩一听,把筷子一扔连忙跑出来,他家离山近,要是着了山火得赶紧跑!待他出来一瞧,原来是山路上有一片的火光,似乎是火把,连成了火龙。   腊月瞧见了,跑着抓住元蔓娘裙子,声带哭腔,“娘是不是鬼?”   卢栩:“哪有鬼点火的,鬼怕火,你到厨房去,他们就不敢抓你了。”   腊月懵懵懂懂点点头。   卢栩从灶火里抽了根烧着的长木棍,“我过去看看,卢舟你去大爷爷和爷爷家喊门,说山上下来好多人。”   卢舟点头,绷着小脸拔腿就往村里跑。   “娘,三婶,你们领着小夏腊月到三奶奶家去。”元蔓娘抱上睡熟的卢锐,慌慌张张地领着孩子往外走。   卢栩先去颜家拍门,“君齐!婶子!”   颜君齐刚刚睡下,听见动静一激灵爬起来,穿着一身里衣跳下床。   卢栩:“山上下来好多人,叫婶子带文贞到三奶奶家躲躲。”   颜母听见动静起来,连忙抱着文贞出来,“怎么了?”   颜君齐往山路上望,沉思片刻,“娘你和文贞去三奶奶家,我和栩哥过去看看。”   颜母有些不放心,“你们俩?多叫些人!”   颜君齐:“我们远远瞧瞧。”   颜母应着,“你们当心,躲着点知道么?”   颜君齐应了,跑出来跟上卢栩。   卢栩急哄哄地:“你别去了,你去照顾我娘他们。”   颜君齐:“那边是观阳方向,若是山匪不会从西边过来,也许是观阳的官差,我们先去瞧瞧。”   卢栩:“好,好。”   颜君齐:“把火把灭了,别让他们看见,咱们躲起来。”   卢栩小跑溪边,把火把扔进溪水里。   颜君齐系好衣服,“咱们得叫人通知里正。”   卢栩:“我叫卢舟去了。”   他小跑回来,借着月光看着颜君齐,颜君齐穿着一身细麻的里衣,头发散着,小脸严肃担忧却不见慌张,镇定的好像没什么大事一样。卢栩忽然笑了,莫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比我还小呢,怎么都不知道害怕的?”   颜君齐怔了怔,也朝他笑起来,“看火把他们人不算太多,真是山匪也用不着怕。”   卢栩“嗯”一声,仗着熟悉山路,带颜君齐悄悄摸到山坡野树后面,等他们过来。   村子里已经有动静,里正家方向也亮起了灯光。   卢栩心更安了些。   他们静悄悄等着,火把近了,卢栩屏息凝神,远远听见熟悉的乡音带着疑惑:“这么晚了村里怎么这么多人还没睡呢?”   “他们知道咱们今天回来?”   “不能吧!”   还有一声特别熟的说,“大哥家怎么还亮着火光呢?”   卢栩:……   乌龙闹大了。 第20章 归人   卢栩扶着树站起来,沉声喊了句“三叔”。   卢有正眯着眼睛往村里瞧,冷不丁被他吓了一大跳。   “栩娃?你在树后面躲着干什么呢?”   卢栩拍拍身上的土,“我——睡不着,遛弯!”   众:……   很快,他们这群服徭役回来的壮丁们就知道了卢栩是怎么遛弯的——   一进村,他们就受到了乡亲们拿着锄头、棒子的热烈欢迎。   两边看清人都静了静,随后“爹!”“哥!”“弟弟!”的声音不绝于耳地响起来,整个卢家村沸腾了,躲在家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女眷拉开门飞跑出来,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都绑了风火轮似的,扑进人群里找孩子,一声一声“我的儿啊!”   三婶也从三奶奶家跑出来,三叔正往家走呢,听见有人从后面喊他,一转头,三婶扑过来朝着他一顿的捶打。   全村又是哭又是笑的,一直闹到了大半夜。   卢栩和颜君齐也从三奶奶家接了家眷回家,远远瞧着村里的热闹,他们两家心底却是无尽的怅惘。   有人回来了。   有人却回不来了。   元蔓娘站在家门口盯着山路,不自觉眼泪就落下来。   卢栩家火还没灭,油条才炸了一半,见大的小的都低落,睡是暂时睡不着了,干脆让卢舟去隔壁叫上颜君齐一家来他们家吃油条。   “头一回做,还挺成功,好吃么?”卢栩坐在院子里拿扇子扇着凉和颜君齐闲聊。   颜君齐眼睛也红红的,人看着有点颓靡,听他说话,打起精神笑笑,“好吃。”   相比大人心头难下的愁绪万千,小孩子则懵懵懂懂,腊月和文贞已经知道他们阿爹睡在坟里了,不会再回家了,看见别人阿爹回来羡慕是羡慕,但已经有些习惯,油条很快就冲淡了愁思。卢锐更没心没肺,被吵醒了也不哭,塞给他半块油条就欢欢喜喜捧着啃,啃得满脸都是油。   卢栩长长叹口气,拍了拍颜君齐和卢舟。   各家都在做饭,村里炊烟燃到了后半夜。   卢栩没睡好,第二天干脆没去县里卖田螺,带着全家去给卢吉上坟报平安:他三叔、四叔都好好回来了。   今天来上坟的人特别多,卢栩才下山,看见三叔和四叔提着酒来了。   他们看见卢栩一家大大小小,忍不住也红了眼。   走的时候,他们三兄弟一起结伴走的,回来时,他们大哥已经埋进了坟里。   “栩娃,遇到什么难处跟我和你四叔说,咱们不在一处住,也是一家人,我和四叔看你们和小辉小轩都是一样的,知道么?”   “知道了三叔,你们上去和我爹说说话吧。”卢栩叫卢舟把装油条的篮子给卢有,“昨晚炸的油条,三婶和小夏忙活一晚上还没吃着,你们带回去尝尝。”   从山上下来,卢栩见卢舟兴致不高,就拉着他到河边摘苇叶,他突发奇想想包点粽子吃。   家里有干枣,再放点糖,甜甜的吃了心情好。   岸边好摘的芦苇叶都被卢舟薅差不多了。卢栩去卖田螺用苇叶多,卢舟没事就来河边捡田螺,摘苇叶,一直给他备着。   卢栩站在水里摘叶子,卢舟边往筐里放,还熟练地在石头上找田螺。卢栩看得心软软的,就越忍不住逗他玩。   卢栩:“你嘴再噘高点就能拴驴了。”   卢舟噘着嘴否认,“我没有。”   卢栩:“粽子可好吃了,也能卖钱,等赚了钱给你买糖。”   卢舟:“我不吃糖。”   卢栩:“那你想吃什么,哥给你买。”   卢舟蹲在河边,仰着小脸道:“我想……”   他攥了攥手,顿了一会儿道:“我想帮你赚钱。”   卢栩歪头,觉得他没说实话,“那你可想好了,过了今天想要什么哥哥都不给你买了。”   卢舟眸子暗了暗,还是点头,“我不要。”   卢栩咋舌,不知道他这小脑瓜里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但卢舟固执起来,嘴巴跟个蚌壳似的,问也不说。   卢栩带他在河边玩儿一会儿,把卢舟弄得湿漉漉的才领着人回家。   一进家门卢辉领着小雨叫他们晌午到四叔家吃饭。   三叔、四叔一去几个月,连个口信都捎不回来,老太太日日担心,生怕他们再出了什么意外,这次平安回来,老太太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卢舟换好了衣服,他们全家一起过去,一大家人难得凑到一起,四叔一大早就去镇上买酒买肉买菜,四婶、三婶带着寒露、小夏做了一桌的菜。   过年不过也就如此了。   饭桌上,三叔四叔说起来他们才知道,河渠还没修完,但朝廷怕耽误农时,先放了他们外县的回来夏收。他们昨天傍晚才到观阳,路远的被迫住到驿馆,他们住不起店,又舍不得花钱租船,同村的一商量赶在关城门前一起走山路回来。   “我道山路怎么好走了,原来是栩娃天天修补。”三叔当卢栩是为了省钱才走山路,又是愧疚又是怜悯。   说起昨晚闹的笑话,三叔、四叔却直夸卢栩机敏胆大,卢栩谦虚,“是君齐让我灭了火把过去看看,也是他猜出来不是山匪了,还是君齐厉害。”   四叔点头,“读过书的娃娃是厉害。”   他们心有戚戚,别说当官的大人,就是管他们的差役记事记工也是得识字的。   可惜他们村里连个私塾都没有,想想读书的花销,也只能感叹。   家宴散了回家,卢栩看卢舟还是闷闷不乐的,忍不住逗他,“你这是怎么了,跟哥说说,哥给你出出主意。”   卢舟看看他,张张嘴,又抿紧了不说。   卢栩无奈,逮住他脑袋好一通揉搓,“这么点个小脑瓜子想的事比我还多。”   卢栩想,心情不好八成是闲的,他得给卢舟找点事干。粽子,还是得包!   他把全家叫齐了开会,给全家鼓吹粽子是多么好吃,卢舟怏怏不乐,卢栩使出杀招:“还能卖钱!咱们要是做出来吃着不错,我就运到县里卖卖看。”   卢舟低垂的脑袋果然支棱起来。   卢栩暗啧,心道:我还治不了你小子?小财迷!   他中气十足地开始布置任务:“腊月负责看好卢锐,娘泡米,卢舟洗叶子和枣,我再去捡点柴,一个时辰后家里集合,咱们开始包!”   腊月、元蔓娘:“好!”   卢舟强打起精神:“……好!”   卢栩拿上砍刀背着筐上山捡树枝,大树不好砍,乱长的小杂树随便砍砍,等过一阵树枝干枯了就能折下来当柴烧。   他砍些小树,再捡已经干枯的折断扔进筐里。   他家用柴多,他不在家都是卢舟一点一点捡,有时候遇到卢辉、卢轩,或是村里其他同族的亲戚,会帮卢舟多砍些。   卢栩活动活动胳膊,低头一阵忙活。   他还没下山,卢辉就找过来了。   卢辉比卢栩小一岁,长得比卢栩还高还壮实,见他拿着斧子来了,兄弟俩干脆砍了几棵直径三四寸的树,放倒砍枝拖回去。树叶喂鸡,树枝晒干备烧,树干先囤起来,干透了冬天也能用。   “我娘说要跟你学炸油条。”   “我知道,我都和三婶说好了。”   “我娘说得用铁锅,别的锅不行么?”   “不行,油温太高,陶的不结实,三婶先来我家做,等熟练了,挣着钱再买锅。”   卢辉想想,“嗯,麻烦大哥。”   “不麻烦,就是借你家钱我得再缓缓才能还。”   卢辉笑得腼腆,“不急。”   “怎么不急,三婶不是想买牛吗?”   卢辉无奈,“现在买也只能买到牛犊,帮不上忙。”   卢栩想起颜君齐推测的,想想还是没说,万一仗没打完,真是铁矿开铁开多,那卢辉就白高兴了。   “等等看吧,兴许以后就有大牛了。斧头给我,你歇会儿。”   他们俩换了工,卢辉去砍小树枝,换卢栩继续砍树。   忙活小半天,他们俩把树拖回家,三婶带着小夏、小雨和四叔家寒露、小满都围着元蔓娘看刺绣,隔壁颜母也在,边看元蔓娘绣边教几个小的怎么配色,怎么换线藏线。   卢栩一进家门,一院子女眷,人都看傻了。   腊月也被拉着学,但她对刺绣兴致不怎么高,见他回来了,就高高兴兴趁机跑了,“哥哥,娘泡好米了!”   行吧,既然这么多劳力,来,包粽子吧!   观阳县管辖区不少地方都种稻子,他们村就有水田,也有人种稻,但稻米金贵,产量不高,家家户户就过年过节才吃米,收了稻米基本也都卖出去。   米都不吃,更没人包什么粽子。卢栩问过,不止是卢家村穷舍不得吃米,整个观阳都没有粽子这种吃食。   听说苏记糕点有米糕,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卢栩把米、苇叶、枣、糖都端到院子里的大桌上,开始教。   糯米是没有的,卢栩只能用粳米凑合。他好久没吃米了,粳米也挺香。   枣贵,一个分成四份儿。   糖碾碎,把面粉炒熟,和糖掺到一起用一点点水团成小糖团,当糖馅。还能做豆沙馅,卢栩想得突然,没来及准备。   糖馅也不够,就纯包白粽。   等煮好了蘸糖吃。   卢栩拿苇叶示范,他这教的包着还漏米,堂妹小夏和三婶已经学会了。   等元蔓娘、寒露也学会,八岁的小雨七岁的小满十岁的卢舟都能慢吞吞包得像模像样了,卢栩就自觉退出,生火做后勤工作。   他,不适合做这个!   他们家女眷包熟练了,开始闲聊,“城里人可真会吃真讲究。”“我以前怎么没想过用芦苇叶包米吃呢?”   卢栩边生火边闷笑,对对对,都是从城里学的。   煮好了粽子,众人凑在一起拆粽子吃粽子。   煮坏了好几个,其他的四角尖尖,都挺好。卢栩先尝了一个,不如蜜枣,不如豆沙,不如蛋黄,不如肉粽,但沾上糖粉吃着还不错。   卢栩心里怀念一番,三两口吃下去,又拿起另外一个。   没吃过粽子的没他嘴挑剔,一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的,眼睛亮晶晶的。   一斤精米五十文,又有糖,又有枣,又甜又黏,这还不好吃?想上天么!   寒露尤其爱吃,吃了一个又一个,她腮帮子鼓鼓地问卢栩,“大哥,你以后要卖粽子么?我来给你包,你每天让我吃几个成么?”   三婶笑她,“多大个姑娘了,还这么嘴馋,让你娘听见了又要训你。”   寒露才不在意,她娘吓不着她。   卢栩直乐,他们家几个兄弟姐妹,性格都有点闷,唯独四叔家寒露和卢轩,他们俩是龙凤胎,从小吵到大,吵得谁也管不住,性格都很跳脱。卢轩还爱面子,寒露已经破罐子破摔,反正自家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淑女是不可能淑女的,她也根本不掩饰自己是个小吃货。   卢栩:“行呀,你来,包多了我还给你发工钱,只要你能来。”   寒露呆了呆,叹气。   他们家孩子就三个,卢轩要下田,小满才七岁,她可是家务主力。   卢栩逗完她,拿篮子装了粽子让她带回家给爷爷奶奶尝尝,见者有份,挨个发,三婶家,四婶家,爷爷奶奶,颜家。   卢辉连吃了两个,不好意思再吃,见卢栩还装,连连喊够了。   爷爷奶奶又不在他家住,除了他爹、卢文、卢福都在这儿吃过了,哪能装得比四叔家还多。   卢栩是按人头数的,他们粽子包得不大,一人两个,也就尝个味道。   三婶说什么都不要,“你这要卖钱呢,米这般贵,尝一个就是了哪能当饭吃。”   卢栩强塞:“你不收,寒露也不敢收了。”   三婶这才拿了三个。   寒露嘿嘿笑着,没往外拿,“一家人,不客气。”   三婶直摇头,“你看吧,回去你娘准得骂你。”   寒露吐舌头,“我往奶奶屋跑!”   三婶让卢辉把粽子拿回去给卢有他们尝尝,又问起卢栩:“栩娃,那咱们什么时候卖油条?”   卢栩诧异,昨天三婶还有些犹豫,怎么今天就突然坚定了?   他一问,三婶便道:“这油条吉利,旺咱家,咱们昨晚刚炸好,后脚你三叔四叔就回来了,昨晚天黑我也没能仔细瞧,今天一看,这油条多好看,金灿灿的,金子似的。”   别管她见没见过金子,反正她觉得这就像金子!   三婶目光灼灼地给卢栩提议,“我看咱们不如叫金条?”   卢栩没绷住,当即笑场。   三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三婶! 第21章 抢生意   转天一早卢栩车上多了一个新篮子,里面用笼屉分了三层,分别装着一层粽子和两层油条。量不大,卢栩打算拿来宣传。车上主要的还是炒田螺。不料他付完钱一进早市,发现他惯常占的地方被人占了,对方卖的竟然也是田螺!   对方用个大木桶装着,桶里装着个小碗。人长得跟个麻杆似的,抱着胸叼着根草站在一边模样还挺横,得意洋洋地看卢栩。   “煮田螺,五文一碗!”   卢栩:“……”   行吧,这么快就有人学了。   卢栩也没多意外,炒田螺本就不是什么高端技术,别人想学,不会炒也能煮,顶多味道差些,他也没打算靠炒田螺垄断市场。学就学吧。   一旁水果摊挺同情地看卢栩。   卢栩也不恼,和熟人打过招呼,往稍远地方找了个空位放下车。   早市的摊位本就是先到先得,他来晚了没什么可说的。   这一上午卢栩的生意大受妨碍,熟客奔着地方找来,看见卖田螺的换了人不免疑惑,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小哥就开始喊:“煮田螺,五文一碗!”   不少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低价吸引了。   有些看见卢栩了,但一比价,他十文,对方五文,大多还是选择便宜的。   卢栩气闷。但市场永远都是低价者占主流。   最早买他田螺的熟客又领着小厮遛弯到早市上,看见卢栩便问他:“人家五文,你不降降价?”   卢栩:“二爷早,我这做法不一样,便宜了亏本。”   那边的麻杆故意和他杠上了似的拆台,“什么亏本,他以前在镇上卖就是五文钱一碗!”   孙二爷左看看右看看。   卢栩这就觉得不对劲了。   要是眼红他卖田螺生意也想学这实属正常,他还鼓动三奶奶蒸包子去镇上和人打擂台呢,但对方连他在镇上怎么卖都打听清楚了,这可就是找茬了。   东街赌坊,宋六赢了钱乐滋滋地散了零钱让手下小混混去给他买酒,就着煮田螺开始下酒喝。   十二媳妇手艺好,煮的田螺他尝着味道也不错,酱味儿十足的。   要说还是十二脑袋灵活,他那天没揍成卢栩,带着人从马家回来,一进赌坊又看见有赌客在吃田螺,宋六一口气就窜脑门顶了。   他这是赌坊不是饭馆,成天飘着股子田螺味儿像话吗!   吃就罢了,还让他们赌坊的伙计跑腿去买,宋六气得差点掀桌子。他憋着一股气去船帮找兄弟喝酒,十二刚打鱼回来,听他一说,便给他出起了主意:“六哥,他能卖田螺,咱们也能卖田螺,他卖十文,咱们卖五文,让他卖不下去不就是了?”   宋六:“能行?”   宋十二:“怎么不行?田螺又不稀罕,咱们兄弟每天打鱼都网不少,捞上来顺手的事,不值钱。”   宋六:“咱们不会做。”   宋十二:“拿酱酱透了,滋味能差多少?咱们便宜,五文不成三文,三文不成两文,那小子在哪儿卖咱们就到哪儿卖,不信挤不跑。”   宋六眯起眼睛,一拍桌子,“对!我定要那小子在观阳混不下去!”   大哥二哥不愿意让他们打架,那就不打,他有的是办法,不信折腾不死那小子!   宋六揉着下巴,满面春风得意,“去东边看看狗子卖得怎么样了,再看看那小子被挤对走没有。”   早市上,卢栩一琢磨,大概也猜出了是谁吃饱了撑的要针对他,不急不慌地解释道:“您有所不知,我这田螺做法费油,螺不值钱,料却值钱,我在镇上试卖了一天,回家一算,亏了!油盐又一直涨价,在镇上卖不出价,这才不得已翻山越岭来县城卖。”   孙二爷想了想也是。他尝了,还是卢栩卖的比较香。   他一咂摸,还是买了卢栩的田螺,“还给我装上三份。”   “好嘞。”卢栩给他装好田螺,不疾不徐地掀开篮子露出一层金灿灿的油条。   黄澄澄的油条在早市一众绿菜中显得尤为显眼。   卢栩从里面选了根长的赠给孙二爷,提高了声音道:“家里新琢磨的吃食,主用的是油和白面,加盐糖鸡蛋,三四个时辰做一锅,才做出来又酥又香,外壳脆,里面软,越嚼越香,我掰开给你瞧瞧,这里面比馒头还软,大人孩子都爱吃,当糕点,当主食都成,没做多少,分熟客尝尝,您要是想吃热的,就掰断了泡汤,咸汤米粥都成,您要是觉得天热就这么凉着吃也成,若是搭配上豆浆、豆腐脑,那滋味最绝了!我给您拿根长的。”   孙二爷拿了也没急着走,有五文一份还非买十文一份田螺的大多爱吃,嘴叼,看见新鲜吃食自然不能放过,他掰下一节往嘴里放,眯起的眼睛骤然一亮,还真挺好吃!   他嚼吧嚼吧咽下去,问卢栩:“这东西叫什么?多少钱?”   卢栩笑道:“油条!十文钱一根。这是我婶子做的,原本想叫金条来着。”   旁边凑热闹看的人当即乐了,“你这卖的也是金条价!”   卢栩掰一节给他,“我给您算算您就知道了,现下一斤细白面要六十文,一斤油现下要一百五十文,一斤面才能做七八根油条,您瞧这金色,这可都是在油里滚出来的,您尝尝就知道了,咬下去全是油香。这里面这么软,是掺了鸡蛋,人家点心铺才这么用鸡蛋,您买一份儿点心多少钱,这一根油条才多少钱?”   卢栩真真假假地说着。   绝口不提油在重复用,一斤面掺不了一斤油,也掺不了一个蛋,三婶最初炸一斤面只能炸出来七八根,练了一天熟悉后,虽说还是容易炸煳,但已经能控制在一斤面做个十二三根油条。   这种商业机密怎么能说呢?反正成本不低,他还得把铁锅、人工、炸糊了损失等等成本也折算进去就是了!   孙二爷站在一边一口气将一根油条吃了,掏银子:“再给我来十根。”   “今儿总共没带多少,不打算卖的,要不我再赠您个粽子吧。”卢栩挪开上面的油条,从下面拿出一个粽子给他,“精米枣掺糖煮出来,又甜又黏,我也卖十文一个的,最好能上锅蒸一下趁热吃。”   孙二爷接过去瞧了瞧,“这是芦苇叶?”   卢栩张嘴就夸:“您好眼力!”   孙二爷对甜食一般般,把粽子放进篮子里让小厮提着,又低头看起卢栩篮子里的油条。   他灵机一动,“我再买你三份儿炒田螺,你再送我一根油条?”   卢栩:“……行。”   卢栩干脆趁着人多喊起来,“买田螺送油条粽子了!三份田螺油条粽子任选一个!”   刚刚旁听了许久的一琢磨,一根油条十文,粽子也是十文,相当于三十文四份炒田螺,算下来一份田螺也不贵多少,比隔壁好吃,还能尝到稀罕。   顿时就有人后悔了。   可买都买了,也不能退,要么狠狠心再买卢栩三份,要么只能看着别人买了田螺挑油条。   爱吃咸的来油条,爱吃甜的来粽子。   有带着孩子的,小孩不懂事什么都想要,卢栩见大娘是熟客,便各挑了一个小的送她,他弯腰逗小孩:“你都尝尝,喜欢哪个明天叫你奶奶多买点。”   大娘直笑,先将油条掰了半根给小孩,“小馋猫,走回家给热热。”   大娘付钱的功夫小孩站在原地吃完了半根油条,张手又要另外半个,大娘哎哟一声,“这就吃了?你都吃了你哥哥吃什么?”   小孩很有主意:“不告诉哥哥。”   卢栩都听乐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他们家卢舟腊月多可爱!   卢栩可劲吆喝:“外酥里嫩的油条,甜糯可口的粽子白送了!”   狗子好气!   你是白送么你?   眼见来他摊上问的客人又都跑卢栩那儿了,旁边卖水果的还一个劲儿给他捣乱:“原来那家在那儿呢,对,就排队那摊子,买三份赠油条,油条不多了,您抓紧去排队吧!”   不就是卢栩一人送了他们一根油条么?   有那么好吃么?   跑来问情况的赌坊伙计跟狗子一起傻了眼,这怎么汇报?宋六能信么?   伙计:“是你抢着出来卖田螺的,一会儿你去跟六爷说。”   狗子苦着脸:“挤不走那小子六爷准得揍我!”更别说十二爷还等着分钱呢……   狗子恨恨道:“他要不搞那劳什子的油条准卖不过我!”   伙计就纳了闷:“你说这小子早不卖油条晚不卖油条,怎么就偏偏是今天呢?”   狗子:“太邪门了!”   他们俩大眼瞪小眼,说好的卖田螺,怎么就超纲了呢?   狗子:“要不,咱们也排队买点儿,弄个油条给六爷尝尝?”   伙计:“买买买!”   真不是他们不行,是那小子耍诈了!   待早市散了,卢栩油条粽子也发完了,因为有赠品他田螺一早上就卖了个七七八八。卢栩慢悠悠地走到狗子摊子上,狗子一惊,匆忙藏油条。   卢栩负手笑,“我尝尝?”   狗子横:“尝什么尝,给钱了么你就尝?”   卢栩扔给他一文,从桶里拿走一颗:“一文买你一个!”   收拾摊子的邻摊痛心疾首:“你煮的比他的好吃,他还找人排队偷买你的吃呢,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狗子:“……”   伙计:“……”   狗子愤怒,“我那是——”   卢栩:“味道还行,五文有点贵了。”   狗子:“你——”   卢栩:“用剪子把螺尾巴剪了知道吗?脏东西都在这儿,剪了好入味还干净。”   狗子:“啊?”   卢栩:“不是你煮的啊?那你回去让你家厨子别放油了,都水煮了还放什么油?多放点姜和酒,去腥。”   狗子:“……”   卢栩嘱咐完刚走了,又想起什么拐回来,从他们桶里拿起一颗田螺,指给他们看螺壳,“你们螺从河里捞的吧?多洗几遍洗干净,尤其螺口这儿,不然吃了要闹肚子的,记住了吗?”   留下风中凌乱的狗子和伙计,卢栩推上他的小推车悠然往酒肆去了。   狗子和伙计望着他背影,莫名看出了一种从容,好像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对视一眼,“咱们还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愤怒:怎能如此?超纲!作弊! 第22章 都是好人   “要跟吗?要跟吗?你说要跟吗?”宋六一巴掌一巴掌扇到狗子和伙计脑袋上,“废物!”   两个人缩着脑袋挨打谁也不敢吭声。   宋六:“他还说什么了?”   两人争着把卢栩说的一字不漏全说了。   宋六听完,拿起一颗从卢栩那买来的田螺看,还真是把螺尾都剪了。   他嘀咕一声,“我说咱家的怎么不好嘬肉呢。”   再仔细瞧瞧自家的田螺,个头不小,缝隙和口盖那好像是不怎么干净。   宋六:“……”   穷讲究!他把田螺扔回桶里。   宋六:“那什么金条呢?”   狗子小声:“六爷,是油条。”   宋六照他脑袋又一巴掌,“爷能不知道?”   伙计连忙将油条递过去。   宋六捏起来看看,没吃过,咬一口,嚼吧嚼吧……嗯……再吃一口。他沉默着吃完整根油条,越吃越不是滋味,妈的那小子家里是怎么想出来做这些吃食的?   “他明天要卖油条是吧?”   狗子、伙计点头如捣蒜。   宋六沉吟一声,“你们俩,明天去买一筐。”   伙计脱口而出:“啊?咱还光顾他生意?!”   宋六再给他一巴掌:“懂个屁!”   狗子:“就是,咱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有好吃的油条干嘛不吃——哎哟——”   宋六连续朝他脑袋扇好几巴掌,“就知道吃,就知道吃!买回来!琢磨琢磨怎么做!”   俩人全傻眼:“啊?”   宋六:“他能做你们怎么不能做?他比你们多一个脑袋?买回来都给我想!不把他挤出观阳我誓不罢休!”   宋六捏捏手上的油渍,纳了闷了,“这玩意儿怎么做出来的?”   卢栩把田螺放在酒肆寄售,从筐底取出给酒肆掌柜留的油条和粽子。   掌柜高兴:“你小子有心了,还给我留着呢。”   卢栩:“天天受您照顾哪能忘了。”   掌柜:“以后你还卖田螺?”   早市的事他听说了,要是别人价低,哪怕不好吃,拿低价和他耗,卢栩生意也不会好做。   卢栩也懂这个道理,低价必定占大头,但精品也不是不能做,他坦然道:“卖!怎么不卖!我天天看您卖酒也学会点儿门道,最好卖的是掺水酒,薄利多销,有钱没钱,都能喝到。但总有讲究客人要喝好酒,要醇要香。市场不能让一样东西给占了,人家便宜,好比掺水酒,便宜还能吃到螺肉,大家都好,我的田螺呢,就好比好酒,我就只管保证味道,维护好那些挑味道要品质的客人就行了。”   掌柜哈哈笑,指着他:“我这可没酒掺水!你小子偷师就偷师,可不能瞎说!”   卢栩连连赔笑,“我就瞎说,打个比方。”   掌柜:“市场不能让一样东西给占了,这话说得好,你只要记住守住心不贪心,老老实实靠手艺把该做的做好,别掺假别耍诈,大富大贵不敢说,不出几年你肯定能在观阳站住脚,等你盘上铺子,我到时候送你块匾。”   卢栩郑重道了谢:“那我先多谢您了。”   他们非亲非故的,今日有人跟他竞争掌柜就愿意提点他,他承情。   待卢栩走来,来打酒的客人便笑谈,“只知道你卖酒掺水,不知道你还是好人呢。”   掌柜笑骂:“我几时掺水了?信口胡说!”   客人笑:“都说你精明小气,你对这小子倒是不错。”   掌柜:“也分人,像我老家子侄,他家里求到我这儿了,我叫他留在铺子里打个杂,他倒好,仗着是我亲戚偷奸耍滑欺负伙计,我和他好声好气说了几回也不听,我把他请回老家去了,就到处说我苛待他。”   掌柜不住地摇头,“还给我落了个小气刻薄的名声。”   “再说这小子,从头天来就知道给我和伙计送田螺吃,放我这儿寄卖也是一箩筐好话,卖多少,他从不问,给多少钱,他也不数,张嘴闭嘴都是受我照顾,就说今天这油条和粽子吧,我听说有人排队想要,他还记得给我留一份儿,有心呀。”掌柜笑着指指油条,“有心的孩子,谁不喜欢?”   客人:“那他也是指借你地方赚钱呢。”   掌柜哈哈笑,“那我就欣赏他眼光放得长!”   要卢栩听见了,准要不好意思,什么眼光放得长,他不过是谁对他好他对谁好罢了。   从酒肆出来卢栩心热乎乎的,只觉他们观阳县民风真是不错,前面有面馆,后有酒肆掌柜,他白借人家地方卖田螺,非但不赶他,还都愿意帮他,指点他。都是好人呀!   要是将来他发达了,见到别人有难处,力有所及,他也一定帮忙!   但眼下,他先得赚钱,还债,养家。   田螺是不能再煮那么多了,即使没人低价和他打对台,卖了这么久也不新鲜了。好在他及时意识到这些,赶巧了教三婶炸油条,不然今天肯定卖不完。   等陷入被动了再想办法就让人不爽了,到时候他辛辛苦苦培养的顾客被别人抢了肯定要慌。   卢栩一阵后怕。   他三婶说得对,油条就是吉利!   卢栩琢磨着,粽子也卖不长,这东西好模仿,即使人家包不成四角尖尖,团个别的形状也行。要是他家就在县城还能搞薄利多销,从村里推过来就有点不值当。   还是得卖油条。   等大铁锅做好了,他还得炸点别的。   打定了主意,卢栩直奔粮铺。   杂粮杂货店就能买,要买米面还得来官营的粮铺。有衙门督管着价格公道,东西也全,唯一的缺点就是赶在眼下这时节总是缺粮。   尤其百姓常吃的粗粮,天天要赶早来抢。   卢栩要买白面、精米,就不用赶早了,最不好卖的就是价最贵的精粮和价最便宜陈粮。   刚过晌,伙计在铺子里打盹儿,听见动静抬眼看看他穿着,就没急着起来招呼,“糙米粗面谷子都没有了,明天赶早吧。”   卢栩问:“有糯米吗?”   伙计这才正眼看看他,“你要糯米?”   卢栩:“对,不过我一次要不了太多。”   伙计咂摸咂摸,招招手让卢栩过去。   他解开个布口袋给卢栩看,“南边新运来的糯米,县里点心铺,几位大人家,都是吃的这个米,八两银子一石,用粮食抵换也行,你要多少?”   卢栩心说你看我长得像有八两银子的样子吗?!   “我只要五斤。”   伙计就有点不耐烦。   卢栩又道:“不过我还要五斤精米,五十斤细面,要最细的!”   伙计刚想骂“没钱就别吃细粮”听见五十斤细面,又把话咽下去,“精米五十文一斤,细面六十文一斤,糯米……糯米就按八十五文吧。”   卢栩翻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布袋付钱装粮。   卢家村有磨坊,但磨得面不够细,要么得自己去磨,买还要等现磨,算下来也不比县里便宜多少,卢栩干脆就一起买了。   他转头到杂货铺买枣和红糖,红糖包粽子显颜色,还能炸糖糕、炸糖油饼。   到买油时卢栩手上不剩什么钱,一边心疼着油钱,一边突然想起来:油,芝麻油,芝麻酱!   他只见过芝麻油,没见过芝麻酱!   卢栩当即问起掌柜县里有没有磨芝麻油的磨坊。   掌柜:“有,你上南康街一直往东走,打听刘老头家,你到他家买和我铺子里买价一样。”   卢栩:“我不是买油,想买点别的。”   掌柜了然:“买饼渣肥田吧?那你得去看看,他那儿常有人去收。”   卢栩道了谢一路打听着找刘老头家。   南康街在东街往南第三条街,都是民居小院子,不少小孩在巷子里玩,卢栩一路过来还看着家豆腐坊和醋坊。   都是当街做铺,后面是家的格局。   卢栩打听过来,远远就闻到了油香。   刘老头叫老头,其实岁数不太大,看着也就四十多岁,他家磨了几代香油也不知道芝麻酱。   卢栩一说,对方皱眉:“那不是油渣?”   卢栩:“不是油渣!是酱,要吃的!”   他也不知道芝麻酱怎么做,大概只知道炒的温度不一样,磨的方式也不一样。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通说,刘老头听着不大乐意做。   他一个油酱都不知道的东西,做出来别人买么?   卢栩:“只要你做出来,我全要了!”   大话说完,他连忙又道:“但是你别一下给我做一缸,那我要不了。”   刘老头就笑了。   卢栩:“我保证一个月要十斤,你做么?”   见他还犹豫。   卢栩一咬牙:“行,那我全包了,你做多少我要多少,你给我出个价。”   刘老头这才道:“听着不难,我琢磨琢磨吧。”   卢栩:“行。”   刘老头:“芝麻香油一斤三百文,你说那个酱,我收一斤一百五十文,如何?”   卢栩:“……”   他服气,他收回观阳都是好人的话,卢栩撸起袖子,“来,咱俩立个字据!”   就没见过钱喂到嘴边还不要的,他还不信了,一个小老头一天能磨多少芝麻酱?等他把凉面、凉皮、凉拌菜推广开,芝麻酱涨价了看他后不后悔!到时候,哭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竟有人比我还不要脸?! 第23章 扯皮   他都要立字据了,不料刘老头呆了呆,竟然真说:“行!”   他还挺高兴,哪儿找上门个傻子,这字据要是立了他们家还愁活儿干吗?到时候他家就不磨芝麻香油了,全给他磨成芝麻酱!   他马上把家里摊子扔给老婆儿子,叫卢栩一起,“咱们找个秀才写,还是到县衙去?”   卢栩气得当即拉着他去县衙。   正巧了罗慎在县衙当差,见卢栩跟人拉拉扯扯进来了,心说还真有人当街揍他?   待看清拉进来的是谁,他又有点无语。   亏他当是宋六呢,怎么卢栩还能和个磨香油的闹腾起来?   卢栩看见是罗慎,松开手正了正形,礼貌叫人,“罗大哥!”   “嗯。”罗慎面无表情地应了,转头问刘老头,“刘油子你不好好在家磨油跑县衙里干什么?”   刘油子当即噼里啪啦就把情况说了,“罗头,我找谁立字据?”   罗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他黑着脸问卢栩,“你真要和他立字据?”   卢栩:“真要!”   罗慎:“盖上了县衙的印章就不再是小儿玩笑,他要是一月磨上百斤你也要得了?”   刘油子怕冤大头被吓唬跑了,赶紧道:“瞧您说的,我就是个驴也磨不了那么些,想磨也没那么多芝麻。”   卢栩一听,那就好办了,他还怕刘油子一下磨太多呢。   卢栩:“我立字据!”   罗慎抿了抿嘴不再劝。   他们非亲非故,提醒了卢栩不听也怨不得他,“跟我来吧。”   到了写字据,卢栩又有要求了,什么是芝麻酱得他说了算,刘油子不能以次充好拿油渣糊弄他,再是定下限,刘油子一个月至少要交给他十斤芝麻酱,再者,刘油子不能阳奉阴违,一个人给他磨,教儿子徒弟亲戚等在别处卖,总之,整个观阳只能有他一家有芝麻酱!   卢栩:“这是我想出来的东西,刘油子只是帮我加工,没我允许,他不能教别人做芝麻酱。将来我若要找别人做,刘油子也不能做来自己卖。”   刘油子没开口,罗慎先点了头,“有理。”   刘油子赔笑:“罗爷,这是不是苛刻了点?他就想个点子,还是得我琢磨怎么做!他若找别人去,都不让我给他做了,我买了芝麻不就砸在手里了,我找谁说理去?这这这……这不行吧?”   卢栩想了想:“那行,若是我的原因提出不让你做了,不要你做的酱了,你可以做来卖给别人。”   刘油子点点头,嘀咕道,“我也得加个条件,他一个月至少买我……二十斤!”   卢栩:“行!”   他们又掰扯了些细节,书吏听得都不耐烦,这芝麻酱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做出来呢,这俩人就在衙门吵起来了。要不是看在罗慎面子上,他早叫人把这俩轰出去了。   等他们终于商量完,写完条款签字画押盖完章,俩人一个比一个抢字据快,生怕对方后悔。   多稀罕,这都什么事?!   书吏:“一式三份,你们一人一份,衙门存一份儿,衙门的在我这儿,你们还能自己偷改了不成?”   卢栩、刘油子:“不敢不敢!”   书吏:“三十文纸墨钱。”   卢栩和刘油子对视一眼,刘油子无赖一笑。   卢栩也不和他计较,他不看芝麻酱还看罗慎面子呢,卢栩掏了钱,“辛苦大哥了,等芝麻酱做出来我先送给您尝尝。”   书吏收了钱就忍不住骂刘油子:“你瞧瞧你,那么大个人了还没个毛孩子有眼力见,活该你赚不着大钱!”   刘油子嘿嘿只笑,揣好了字据和卢栩跟罗慎道别,一起往他家推卢栩的车去,边走边追问卢栩芝麻酱细节。   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好琢磨嘛!   卢栩可答应了给他半两银子当试错钱,要是他一次就成功了,这半两银子白赚!   卢栩留下半两银子的定金,拿着新崭崭的字据和一碗芝麻回家,他弟弟妹妹还没吃过芝麻呢,半两银子都掏了,怎么也不能纯亏。   三婶和元蔓娘在家翘首以盼,一下午差卢舟到路口看了好几趟。也不知道油条卖得好不好。   虽然卢栩走前让他们放心大胆地炸,可卢栩不在,三婶就有点没底,尽是油盐白面的,要是卖不好不卖了,做多少就得亏多少呢!   三婶攥着手在院子里徘徊,徘徊地元蔓娘绣活都绣不下去了。   三婶:“舟娃,你再到路口看看?”   卢舟欲言又止,还是将收拾一半的木柴放下朝门外走去。天还大亮着,他哥往常最早也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山路上果然不见人影。   出来都出来了,卢舟蹲在溪边捡田螺边不时抬头往山路上瞧,嘟嘟囔囔背颜君齐今日才教他们背的诗。   溪水潺潺,他从出生就看的景,用诗形容出来,又具有了他说不出的美感。卢舟不由跑神,好奇诗和文章中的描写的湖海是什么模样,文章说,百川入海,顺着他们村边那条河就能看到海么?   “卢舟!”   卢舟回头,小堂哥卢文跑出来找他:“让你看看路上有没有人,你怎么出来这么久?”   三婶今天来他家炸油条,卢文听说也跟着来了。要是换做小夏小雨,哪怕是只有五岁的卢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混吃混喝,三婶一定要冷着脸训回去,可偏偏卢文脸皮厚惯了,骂,他不当回事,打,三婶舍不得。只得无奈地差遣他给帮忙干点活。   卢文哪是个干活的?   他们俩一起收拾柴火,他那堆都收拾完了,卢文才开了个头。   卢文还忽悠他偷懒,“你弄那么快干嘛?歇会啊。你这样我娘一会儿又要骂我懒了。”   他和卢文不一样,卢文干不完,三叔三婶,卢辉小夏会帮他收拾烂摊子,他家没那个条件,他要是不干,就得元蔓娘或他哥来干了。   卢舟直勾勾看着卢文,弄不清心里是羡慕还是嫌弃。   他出门不见回去,卢文就趁机借出门找他的由头光明正大偷懒。   卢舟:“你回去拿个篮子来。”   卢文坐在石头上,翘着腿指指一旁的空地:“这才几个螺?你就先拽几片树叶放这儿,我给你看着。”   卢舟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捧水泼他一身。   “哎!大哥!”卢文猛地从石头上弹起来,兴高采烈喊着撒腿就跑,卢舟转头,真是卢栩!   卢舟包好刚抓的一把田螺,慢几步往山道上跑,远远见卢文亲昵地凑到卢栩一边帮忙推车,“我和卢舟出来边抓田螺边等你!”   卢舟心想,你抓个屁!   卢栩见他家卢舟一副想锤人的架势,就知道卢文话里掺了几分水分,便悠悠道:“哦,卢舟出来等我还抓田螺了?一会儿哥给你炒芝麻糖吃。”   卢文:“还有我!还有我!”   卢舟高兴了,心想有你什么,还是他哥聪明!   三婶见卢栩回来了,先往车上看,“油条都卖了?好卖?”   卢栩没说全是送人了,试吃和广告这事,对这里节俭惯了的村民来说还是有点超纲,“好卖!我这不是早早就卖完回来了。”   卢栩挨个卸货,“我还买了米面,三婶你放心做,做多少我卖多少!”   他又一通口干舌燥地说今天限量卖的盛况,“好多人排着队想要!”   三婶给他端了一碗水,听得合不拢嘴。   卢栩咕咚咕咚一顿灌,和做香油的掰扯半天,说得口干舌燥的。   三婶有了信心,人不慌了,精神来了,搬起五十斤的面不需要帮忙,脚下踩了风似的进厨房,撸袖子和面!   早上她还不敢多做,只发了一小盆,够做个百十来根油条,听卢栩这么一说,她还得抓紧了做。   卢栩没急着教她别的,贪多嚼不烂,等油条质量稳定了,再慢慢来。   卢栩把精米糯米搀着泡了,带着卢文和卢舟去摘芦苇叶,趁着县里还没人仿,多包几天粽子。   他叫卢文去问问小夏、寒露有没有空,有吃的卢文干劲十足,不但薅来小夏、寒露,还把四婶都叫来了。   一家子齐动手,十斤米不到半个时辰就包好了。   三婶、四婶全在他家帮忙,耽误了晚饭,卢栩干脆每家装一些新出锅的粽子油条。   三婶越炸越上手,油温控制得刚刚好,她慢慢有了信心,不用再一直专心盯着锅,能边炸边和他们聊天,三婶感慨道:“还是现炸现做的好吃,要是咱在县里有个铺子就好了。”   可不是么!现炸油条,配上豆浆、豆腐脑,出锅就吃,最好吃了。   卢栩不是没琢磨过,他不止想要个铺子,还想要个酒楼!但即使打仗打得人口凋敝,房价下降,县城里的房子也不是他能妄想的。   还得先还债!   第二天天不亮,卢栩就推着一车的油条粽子上了山路。   经他前一天铺垫宣传,不用吆喝就在早市开了张。昨天没尝到的想尝尝,吃着好吃的还想来几根尝尝。   狗子还占了卢栩的老位置,早早就蹲在那儿等着,卢栩一来,他就盯上了。   他得先观察观察这油条生意怎么样。   昨天是白送,今天可是要掏钱的,要是生意像卖田螺一样火,他就买一筐回去琢磨!   可他看着,怎么这油条卖得比田螺还快呢?才一会儿,就排上队了?!   卢栩倒觉得正常。   炒田螺毕竟是下酒菜,吃不了太多,还有人不喜欢吃辣。但油条不一样,老少咸宜的主食,少有不爱吃的,这时代都是大家庭,谁家没个五六口人,一人一根也得五六根呢。孙二爷来了,他们家人多,正稀罕着,一人就买走五十根三十个粽子。   他一买,狗子慌了。   揣着银子跑去排队,豪横地买走小半筐。   他们赌坊人也多!   油条又占地方,一人一根,还没多少呢,他篮子就满了,还得从早市卖篮子的摊位上补买一个篮子。   卢栩给他两个篮子铺上油纸,将油条整整齐齐放进去。   狗子趾高气扬地走了,那架势,知道的是他拎了两篮子油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拎了两筐金子炫富呢!   新老顾客一看这哪儿行,他们还没买着呢先没了一半,也不五六根买了,争抢着十根二十根地买。   不到一个时辰,卢栩一推车的油条粽子卖光,最后剩下的是他留着送人用的。连比平时少一半的炒田螺也被捎带着卖了大半。   卢栩早早就到了酒肆外,一份油条一份粽子送给掌柜,将田螺寄放酒肆,推车去粮铺买米。   “六斤糯米,六斤精米,五十斤面粉。”   伙计:???   震惊!你昨天不是刚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刘油子: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傻子! 第24章 还完了   卢栩油条卖地合不拢嘴。   每天大约卖六百多根油条,一百多个粽子,通常一早上就能卖完!他一天给三婶开两百文工钱,三婶砍价,砍到一百——镇上抗大包的壮劳力一天最多才五十文,她才干多少活?和好面,等发面时候还能回家、下地干自己家活,面开了炸一炸,有时候卢栩回来早,还让她休息会儿。   炸油条加包粽子,她算下来一天才干半天活,轻轻松松不说,还总从卢栩家拿吃的,这也不少钱呢!吃得他们家卢文脸看着都比原来圆溜了。   搞得三婶都不好意思去老四家,怕被老太太骂占侄子便宜,她原本只打算要个二十文的,可卢栩实在是太能说了!   她琢磨好了,卢栩家那二亩田他们家帮忙收了,等他家买上牛,以后工钱再减减。   卢栩有了钱,每天往铁匠铺跑。   他得再定个铁锅。   一个炸油条,一个做炒菜!   平底锅一个饼还没烙上,尽兼职炸油条了。   铁匠被他督工到没脾气,唯一的好处就是买粽子方便。   他们家都爱吃甜食,他们家又没人会做,卢栩这红糖粽子就很不错!跟他说好了,每天卢栩给留三个。父子俩和老太太,一人一个。   卢栩买到第一个铁锅,终于实现油炸自由,叫上卢辉、卢轩、三叔、四叔一起将厨房扩大,角落盖个农家土灶,专门油炸。   从四叔家把爷爷储存的木头揭成板做超长木桌子,又能当案板又能当平台,下面放缸储物,平台上摆放笼屉和篮筐,炸好了油条,就放在篮筐里沥油。   另一边的炉子上做饭炒菜,他的平铁锅闲出来,卢栩准备等油条卖过热劲儿再琢磨些烙饼卖。   卢栩无比满意,家里面积大的好处就是随便折腾!   另外被烦到没脾气的就是粮铺伙计。   “今天粮价便宜了吗?”   “没变化!”   “哦,那还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转天,同样的问题重复一遍。   “今天粮价便宜了吗?”   “没变化!”   “哦,那还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再转天,还问。   伙计被他问得烦不胜烦,只要卢栩一进门,不等他开口,伙计马上抢先回答:“没便宜,价不变。”   “哦。”卢栩挠挠鼻尖,他还没说话呢,那么暴躁?   卢栩:“那还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伙计怒:“天天来天天来,你当我这儿是杂货铺吗?你就不能一次多买点?”   “我没那么多钱,车也装不下!”卢栩没一点儿不好意思,“我天天来,你就不能算我便宜点?”   伙计更怒:“我还每天帮你装车呢!”   别人一石一石买他都不管!   卢栩掏出给他留的糖油饼。   糖油饼做法和油条类似,用同样的面,留三四根油条的宽度,在面饼上切两道纵口,不断,上面抹上调好的红糖,放进油锅一炸,形状像个胖胖的“四”字,上面是一层薄糖,下面像油条一样,吃上去又酥又甜,个头还大。   这一个卢栩卖四十文,买的人不多,一天就炸二十个。   粮铺伙计爱吃,他一天工钱八十文,就这也每天让卢栩给他留个糖油饼。   伙计拍拍手,拿油纸垫着吃饼,“下次给我留个大的!”   卢栩:“我哪天也给你留大的。”   卢栩纳闷,麦子一天一个样,再有个十天就能收了,怎么粮价还便宜不下来?   伙计:“你就别指望了,今年收了粮,还得往北运。就是粮便宜了,你要的精米和糯米也便宜不下来。”   反倒是越来越贵。   一斤糯米都九十文了。卢栩买米从一天各五斤,长到一天各十斤,又降回五斤。   不过半个月来天,县里就有人仿出粽子来了。   包的模样多少有些区别,大小、价格都卢栩的差不多。   卢栩还是听酒肆掌柜说才知道,不过他一直没遇着。直到某天他替元蔓娘和颜母去绣庄卖绣片,才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挎着篮子沿街卖。   篮子装满了粽子,沉甸甸的,那孩子就那么傻拎着,也不知道喊喊。   卢栩看到他,他也看见了卢栩,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卢栩一喊他,小孩就脸红,他总觉得这是偷卢栩生意,被卢栩逮着了抓着篮子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也不敢看他。   街上认识卢栩的都远远瞧着,看卢栩怎么教训这小子。   卢栩见他长相性格都挺憨厚,一身粗布衣服打着补丁,都是穷苦人,他好好的欺负人家干什么?   卢栩拿油条跟对方换个粽子尝尝。   卢栩:“还挺好吃,你家谁做的?”   小孩:“我娘。”   卢栩:“你娘手艺挺好。”   没人教这么快就模仿出来了,而且里面也掺了糯米。   卢栩问:“你是观阳本地人吧?”   小孩点头。   卢栩:“那你怎么不赶早市卖?早市好卖。”   小孩以为卢栩在讽刺他,脸更红了,憋啊憋,急急道:“我不会抢你生意,你每日卖完收摊我才出来卖的。”   卢栩怔了怔,笑起来,“早市又不是我家开的,你卖你的,我还能揍你么?能学会是你家本事,不用躲着我。”   卢栩把他拉到一边,勾肩搭背地和他商量,“你家在哪条街?离早市近吗?咱们俩一起摆摊怎么样?”   小孩懵逼地看他:“一起?”   卢栩:“对呀,你家近,去得早能占上好位置,帮我也占上,两个摊位目标大,咱俩一起卖,日子久了,别人就知道咱们摊位是专卖吃食的,想买就不会漏掉咱们,怎么样?”   小孩人都傻了。   卢栩越想越划算,在早市租个靠西的好摊位,一个月得交半两。这小孩要是天天都能占上固定摊位,他们俩每天一人才三文钱,也是好位置!有熟人还能互相照顾帮忙。   在城里住,哪怕没摊位都比从外面赶过来方便啊!   卢栩见他呆呆的,一拍人肩膀,“那说好了,就这么定了!”   他利索地掏三文钱给对方,“明天你早点来,尽量往西占,明天我到了就找你。哎,对,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陆、陆勇。”   “你姓陆?我姓卢!这就是缘分呀!哪个勇?勇敢的勇还是永远的永?”   陆勇莫名其妙就将家里情况抖落个干净,连他们家几口人,怎么为生,家住哪里都交代得明明白白,待卢栩和他挥手道别,他人还没回过味儿来。   低头看着手里的三文钱,陆勇觉得自己依旧做梦似的,迷迷瞪瞪。   他卖完粽子回家,依旧攥着三文钱纠结。   他娘在家织布,见陆勇眉头皱着个疙瘩便问他,“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陆勇:“我遇到卖油条那个卢栩了。”   他娘心里咯噔一声,问,“他不许咱们卖粽子了?”   陆勇摇头,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卢栩说的一股脑说了。他娘也久久回不过神来,“那你便听他的,明天赶早去占上位置。”   陆勇“哎”一声应了,放下篮子提着水桶去巷子尽头的公用水井打水。   他家虽住在县里,但从他爷爷那代就已经落魄了,到他爹,家里只剩一个大院子,五间房租出去两间,姐姐和阿奶住着一小间,他住在织房里,父母住的屋子,还充当着厨房用。家里屋顶漏雨都换不起好瓦,只能修修补补凑合。他爹去做短工,姐姐阿娘在家纺布织布,他这年纪去打短工人家都嫌他没力气不爱用。   卢栩羡慕他住在县里,他也羡慕他们住在村里。自己种田,就不会缺粮饿肚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陆勇就到早市占好了地方。   他到得早,管事的皂隶还没到,热闹的东街空荡荡的,陆勇看着赶早市的人推着车,背着筐,一点点将空荡的街占满,东街热闹起来。   “这有人占了。”   “不好意思,这有人占了,他一会儿就来。”   陆勇一遍遍说,找不到好摊位的都不住瞪他,直到皂隶收了租金,他们才不情不愿散了。   卢栩没骗他,早市果然好卖,热腾腾的粽子一掀开篮子,就有妇人大娘买了给孩子当早餐。   他卖了快三分之一,卢栩来了。   “这位置真不错!”卢栩自来熟地和他打着招呼,笑得无比阳光,他掀开筐盖,歇也不歇就开始吆喝。   陆勇见他一大早就摇着扇子,再一看,他短衫都汗湿了。陆勇这才意识到卢栩说的住在县里方便不是恭维,也许卢栩出门比他更早。   满东街卖菜卖果子的摊位,也许都比他出门更早。   “吃糖糕么?”卢栩拿着今天新做出来的糖糕问陆勇。   这一大早的,他冷不丁一转头,看见陆勇泪眼汪汪地看他。卢栩吓一跳,什么情况这是?   是不是他声音太大别人都没注意陆勇,陆勇粽子不好卖?   要不帮他吆喝吆喝?   卢栩找着个空挡推己及人教陆勇,“你这么卖不行,你得说话,别人来我摊上买油条,你要问问他们要不要粽子。”   陆勇眨眼,回过神来连连:“哦哦哦!”   但他吆喝来吆喝去就会一句:“粽子!你要不要粽子!”   卢栩泄气,颜君齐卖席都比陆勇能说!   卢栩掰了半个糖糕给他,帮着陆勇吆喝两句,“这小兄弟也卖粽子,你要想直接吃买他的,他的还热,我的凉了,得热热。”   不到早市结束,陆勇的粽子就卖完了,卢栩送了他两根短了点的油条,“你先回家吧,我再卖会儿。”   “卢栩,谢谢你,你是个好人。”陆勇朝他鞠了个躬才提着篮子走了。   给卢栩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孩子怎么跟他们家卢舟似的,怪吓人的!   但转天卢栩就发现了老实孩子的好,陆勇推了个热水盆来,把卢栩的粽子放上去温着。   卢栩也感动了,不是弟弟,胜似弟弟呀!   卢栩和他闲聊,“你说租你家房子的有一个磨豆腐的对吧?”   陆勇点头。   卢栩:“他有兴趣跟咱们搭伴卖豆浆豆腐脑吗?”   陆勇:?   他咬着饼怔了怔,“我问问?”   卢栩:“问问!”   但第二天陆勇就告诉他对方没有兴趣。   陆勇搓着手:“他做了豆腐往酒楼客栈送,剩余的卖给街坊,每天从早忙到晚的,说不想麻烦。”   卢栩只得暂时歇了联开早点摊子的主意。   他和陆勇搭档卖了几天油条粽子,夏收前三天,早上元蔓娘给卢栩新绣好的绣片时,欣喜道:“栩儿,咱们只差半两就够还债了。”   卢栩怔了好一会儿。   他不时给元蔓娘交钱,自己手上也常留下些周转用的买米面日用,还买了三口锅,每天进进出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赚了多少钱。   原来,只元蔓娘存的已经只差半两了。   他们能还清债了。   “栩儿?”元蔓娘见他站在院子里发愣,收了收笑意问,“可是还有什么地方要花钱?”   她只知道家中的三口铁锅很贵,卢栩还提过一嘴要雇人做什么芝麻酱,她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难不成卢栩还要有什么要紧的花销?   见元蔓娘要去拿钱了,卢栩连忙叫住她,“不用,我手上还有钱,娘,今天你让三婶休息吧,不做新的了,等收完麦子咱们再继续卖。”   元蔓娘:“不卖了?”   卢栩:“不卖了,放假!”   这一日。卢栩跟所有熟客说了要回家夏收,明天起便不来了。   “那哪天回来呀?”   “交完粮税就来。”   熟客们算了算,那岂不是得近半月吃不着油条?!   赶紧买!   有人埋怨:“你怎么也不早说一下?”   卢栩:“对不住了,今天油条买十根送一根,粽子也一样,算给大伙赔罪。”   别人也只是随口抱怨下,每年农忙时,东街早市空一半,年年都这样。一听卢栩又要送油条,有人就忍不住劝他,“你这样送还有赚头吗?”   “不送也不打紧的。”   卢栩:“送,要送,今天高兴!”   别人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但是今天赶早买油条的都高了兴。白送的谁不要?   后面来晚的,硬是没抢着!   陆勇帮他装了小半天油条,问卢栩:“摊子还占吗?”   “占!”卢栩掏了六十文给陆勇:“你先用着,不然闲着也行,不能让人以为我不干了。”   陆勇应好。   卢栩将最底层的油条按十根三个粽子一份儿分好,分别要送给陆勇、酒肆掌柜、书局掌柜和绣庄掌柜,他先从早市绕去南康街刘油子家,给刘油子送了一份儿。   他一进门,刘油子就跳起来想躲。   卢栩:“我都看到你了!”   刘油子不情不愿停住,“没做出来!你天天来我该做不出来照样做不出来。”   卢栩撇嘴,“谁天天来了?”   他顶多是三天来一趟。   卢栩将油条粽子交给他儿子,“我回家忙夏收,大概半月才回来,你慢慢琢磨吧。”   刘油子一听,顿时乐了,“行行行,你再来我保准做出来!”   他把最新做出来的给卢栩尝尝,卢栩干吃一口,皱皱眉,“苦了!”   “我知道苦了!”他又不是没尝过,刘油子抽了根油条蘸芝麻酱,“我已经琢磨差不多了,你下次来,我保证……”   “行行行。”卢栩又掏了半两银子,“预付款,要是我再来你真做出来了,这就是奖金,要是没做出来,这就抵付以后的芝麻酱钱。”   刘油子嘀咕一句“再做不出来我就亏了”不情不愿收了钱。   卢栩:“你给我装点这个酱。”   刘油子:“不嫌苦了?”   卢栩:“做都做了,我多放点盐,凑合吃吧。”   待卢栩一走,刘油子马上蹦起来掏出那半两银子给他儿子:“去打半斤酒!”   “爹,”他儿子欲言又止,“你都做出不怎么苦的了,怎么还给他罐苦的吃?”   “那苦的谁吃?你吃?”刘油子撇撇嘴,“谁让那小子天天来催我,催得我睡都睡不好。”   卢栩从刘油子家出来,直奔向苏记香糕店!   他还记得上次在苏记门口站了好长时间,从那儿后,每次路过苏记,他都是快步走过。   卢栩站在门口,闻着店里飘出来的甜香味儿,握了握拳,才抬脚进了苏记。   “要点什么?”   卢栩在柜台将糕点仔细看了又看,挑了招牌的酥皮糯米桂花糕,“我要六块这个,再要一块一岁小孩能吃的,再要两斤碎的。”   他,卢舟,腊月,卢锐,元蔓娘,卢吉,还有他没见过面记忆也不甚清晰的亲娘,每人都要有一块完整的糕点。   卢栩小心地将点心放好,又去杂货铺买糖,肉铺买了十斤五花肉,一扇排骨,到酒肆送礼,再买一坛好酒。   酒肆掌柜收了礼,听说他要回家夏收,给他选了坛性价比最好的酒。   卢栩又到绣庄卖掉元蔓娘和颜母新绣的刺绣。   掌柜不想他竟然还能收到回头礼,拿着油纸包着的油条和粽子,人懵懵的。   书局掌柜同样发懵,“闹半天油条是你卖的呀!我家老爷子天天买!”   卢栩也不知道,“那下次您让老太爷跟我报个名,我算便宜点。”   掌柜直乐:“那敢情好。”   卢栩又买了些平价的纸墨,掌柜先给他打了折。   最后,卢栩分别去了铁匠铺和粮铺,粮铺伙计听说他十天半月不来,一时还有点舍不得。   “你家收完粮,要是在你们镇上卖不上价就来我这儿卖,保准给你公道价。”   卢栩道了谢又打听了大概的粮价,到衙门给罗慎留下礼才出城。   他也没忘了城门的兵,和兵士道别推车上码头买了两条新鲜的大草鱼。   卢栩一路唱着歌回家。   在空荡无人的山路上高声放歌。   卢栩把肉、排骨均分了三份,包上糖和一些散碎点心和元蔓娘一起去三叔、四叔家还钱。   奶奶吃着他带去的点心,想起大儿子,止不住地落泪。   “不年不节的,我又不急着花,你做买卖哪能没钱用?”四叔推着不要,让他年底再说,卢栩说他有钱,老爷子做主让四叔收下,他才收。   四叔四婶送他出门:“你要是用钱就来四叔家拿。”   卢栩:“放心,我要是缺钱肯定找你们借!”   三叔家没多推辞,三婶想买牛,也知道他挣钱,只是推着不要他的肉和礼,“咱们自家人不要这些,你和舟娃、腊月留着吃。”   卢栩:“家里还留着。”   他们推脱一番,三婶留下,高兴地要三叔和卢辉明天一早去看牛。   卢栩从三叔家返回,走在路上从未有的轻松。   他远远望着田间金色的麦子,又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   “还完了!”   元蔓娘也道:“还完了!” 第二卷 站稳脚步 第25章 无债一身轻   回到家,卢舟正牵着卢锐带着腊月在厨房收拾东西,听见开门声,齐刷刷从厨房跑出来。   腊月:“哥哥!”   卢栩快步走过去将腊月提溜起来在院子里转圈圈,惹得腊月哈哈大笑。   “好晕哦!”   卢栩放下腊月,又将卢舟提溜起来更快地转圈圈。   卢舟猝不及防,害怕地死死抓住卢栩胳膊,生怕被人来疯的哥哥扔出去。   卢栩有用不完的劲儿,放下懵逼腿软的卢舟,又举起闹着要玩的卢锐举高高。   家里笑作一团,元蔓娘从三奶奶家买了只老母鸡回来。   “鸡!”腊月仰头问,“要养么?”   “不养,炖了吃!”卢栩指挥卢舟烧水,挽袖子杀鱼,剁肉。   卢栩洗干净鱼鳔扔给卢锐踩着玩,卢锐故意踩个边又挪开,踢远再追再踩,小猫玩球似的满院子撒欢。   腊月跑来跑去递剪子,扫垃圾,眼睛都要花了,有鱼,有肉,还有鸡,该吃哪个?   “哥哥今天过年么?”她短短的记忆里,只有过年才能吃这么多肉!   卢栩豪言壮语,拿着菜刀挥斥方遒:“不过年也吃肉!咱们家不欠债了,哥哥有钱了,以后想吃肉就吃肉!”   全家人在厨房忙得团团转,卢舟添完柴又提着小桶一趟一趟提水,腊月剥蒜剥葱,卢锐啃着块散碎的绿豆糕在他们脚边打转。   天不黑,卢家的厨房炊烟燃起,飘出阵阵香味儿。   炖鸡、炒排骨、红烧鱼、红烧肉……   没一个人觉得浪费,三个小的坐在厨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红彤彤的炉火,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鸡,卢栩翻炒着染了糖色,油亮发红的红烧肉,深口的大海碗里盛好了新出锅的炒排骨,红辣椒散发着呛人又诱人的香味,最大的盘子里装着一条红烧鲤鱼。   元蔓娘拿来方口提篮,将刚蒸好的米饭盛入碗中装入篮里,隔一层,再放排骨,红烧鱼。   卢栩将红烧肉盛到盘子里,最后捞出整只的鸡。   饭菜连同七块点心,装了两篮子,卢栩拎着走在前面,卢舟跟在他后面提着香烛纸钱和酒,元蔓娘抱着卢锐牵着腊月走在最后,全家一个不少一起爬上山坡,赶在天黑前,到卢家祖坟,卢吉和卢栩卢舟母亲坟前祭拜。   从山上下来,天色已暗,卢栩点了灯摆上一桌的菜。   全家欢欢喜喜的吃,比过年还丰盛。吃着吃着,期间不知是谁先哭起来,卢栩开了酒,喝得人轻飘飘的,只记得元蔓娘无声地掉眼泪,后来放声大哭了一场。   卢栩醉了,酒肆掌柜送的酒不错,入口绵软,甜丝丝的,有股果香,不上头还助眠,卢栩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   他被日光照醒,不知今夕何夕地爬起来吃了饭,消消食又早早睡了,一连睡了三天。   三天里,卢栩哪也没去,每天在家醒了吃,吃完睡,好像要把近两个月缺的觉都补回来。   家里静悄悄的,卢舟和腊月轻生低语,连卢锐都被元蔓娘带到外面玩。   颜母和三奶奶都禁不住问起来,“栩娃不是病了吧?”   她们还记得卢栩上次一病不起,一病就是好些天。   元蔓娘摇头,这次她没了上次的慌张,平静地做着绣活,给卢栩缝鞋补衣裳,两个月不到,卢栩已经磨破了五双鞋,“没生病,就是累了,睡饱了睡够了才能补回来。”   卢栩一觉睡得无比香甜,睁开眼浑身骨头都发软。上次睡懒觉,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伸着懒腰出来,家里关着门,人都出去了,听不见一点动静,卢栩爬起来到厨房盛了碗清水喝干净,又啃了半块豆沙包,抹抹嘴上了山。   还是他一个人,还是那座山坡。   小山坡上野草更旺盛了些,远处的山比上次绿得更深了些。   卢栩大口深呼吸,无比地畅快,一口气跑到山顶,此时再看,只觉得风也温柔,云也可爱,连看不到尽头的山路都顺眼起来。   他撒鸭子跑一会儿,蹦蹦跳跳活动好筋骨,双臂一摊躺在山坡上发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挺好!   好一会儿,依旧是颜君齐寻上来。   “我到你家看你,见你不在,猜你在这里。”   “我没事,就是来看看!”卢栩咬着根狗尾巴草,浑身都散发着慵懒,“我觉得,我好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颜君齐同他一起眺望远处的山路,窄窄的山路伸向绵延不绝的山里,蜿蜒如线,彼时在这里,他们还看不到脚下有路,回过神,已经恍如隔世。   颜君齐感叹:“辛苦了。”   “挺累的,不过不辛苦!”卢栩跳起来,攥紧拳头给颜君齐秀胳膊上的肌肉,还有脚上又要磨破的布鞋。“虽然背着债,每天都要天不亮就起来,还要走两个时辰山路到县里,卖完东西又要马不停蹄再走两个时辰赶回来,可我每天都觉得好畅快!赚了钱畅快!做了好吃的畅快!每天把油条田螺卖光畅快!看见我娘卢舟腊月他们那么依赖我信任我,我就好畅快!”   卢栩目光灼灼,眼睛闪亮亮地望着天地山川和眼前的颜君齐,“还有你君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充实过,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我吃的每一粒米,每一口饭,都是我靠自己赚来的!肉是香的,糖是甜的,空气这么新鲜,景色这么好看,你们对我的喜欢都是真的,君齐,能遇见你们真好!哪怕这是一场梦,我也满足了!”   颜君齐失笑:“怎么会是梦呢?”   世上哪有这么辛苦的梦?   颜君齐定定地望着卢栩想,只有你这样快乐的人,才会看什么都像美梦呀。他每天挑灯夜读,苦涩到读不下去时候,只有翻出来卢栩存在他那儿的账本,想想卢栩赖在他桌边侃侃而谈充满希望的样子,才能品出几分甜来。   卢栩感叹完,又没心没肺起来,“君齐你看对面山头上长的是不是核桃?等秋天咱们上山找找,肯定有核桃栗子!”   “等我有了钱,我就把这片山头都买下来,种果树,种核桃,种栗子!没事就上山转转,一年到头都有得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卢栩正畅想着怎么修路盖亭子,忽然看见山下升起了炊烟,“噫,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家家户户都做起午饭了?”   颜君齐:“夏收今天开始。”   “夏收?”卢栩嗷的一声,“今天?!我这是睡了几天了?怎么也没人叫我!”   他匆匆忙忙拽着颜君齐跑下山,扔了一身的懒散,疾风似的跑回家,拿了镰刀又疾风似的跑向麦田。   夏收了!   他们家麦地里怎么能少了他!   颜君齐也莫名其妙受他感染,拿了把镰刀跟过来。   卢家总共两亩地,但他们家弱的弱小的小,除了元蔓娘,连卢舟都拿了把镰刀当主力了,腊月提着篮子跟在后面捡麦穗,卢锐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里追蚂蚱。   “哥哥!”腊月先看见他,远远就喊起来。   卢舟和元蔓娘听见了,也直起腰朝他笑。   “醒了?睡好了么?”   “醒了!睡得不能再好了。”卢栩下了田,接替元蔓娘当主力,刷刷地割麦子。   连片的麦田里没有一棵树,将近正午,太阳晒在头顶,晒得人燥热。卢栩忘了拿草帽,头顶被晒得发烫,还要弯着腰不停地割麦子捆麦子,尖细的麦芒划到胳膊上又痒又痛,不挽起袖子又热得难受。卢栩拽领口擦汗,他个子高,没多久,弯腰就弯地难受。   全家就腊月还活力不减,腊月捡够一把麦穗,就跑几步放进篮子里。卢舟给卢锐捉了两只蚂蚱,用草茎穿了,让卢锐到田边树荫下玩,省得热到他,也省得他给腊月捣乱。   中午太热,卢栩让他们在田边树荫歇着,自己回去煮了锅咸汤,又从隔壁三奶奶家买了一篮子肉包子,推着小推车,装着一个旧席子和草帽回来。   他把席子铺到树下,让卢锐、腊月、卢舟吃饱了躺上去睡个午觉。   大人还好,小孩累一上午精力要跟不上了。   里正家也送来了午饭,自家蒸的杂粮干饭,白面馒头,炖了一大锅菜。他们家属于吃得好的,可跟卢栩家一比,还是相当节省。   就二亩地,还吃上肉包子了!   卢栩挨个盛紫菜蛋花汤,天热流汗容易缺盐,得补盐!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就多炒点菜,煮绿豆汤解暑了。   给自己家都盛好了,卢栩提着桶到里正家,“大爷爷,我这儿有好些咸汤,有人喝吗?”   里正小孙子卢虎头瞧不上卢栩,一撇嘴一仰头,“不——哎呦!”   他话还没说,就被他哥锤了头,卢川站起来接桶,“喝,我正好渴了!”   免费的汤干嘛不要,就虎头那小子傻。   “你这煮的是什么东西?”   “紫菜!”卢栩给人安利,“这东西是海里长菜,晒干了很轻,买一块能吃老久,盐吃少了多吃这个也不错。”补碘又补钙,还能防止得大脖子病!   卢川好奇地盛了一碗,一尝朝卢栩竖起拇指,“看着清汤寡水的,还挺好喝。”   他给里正和他爹他叔叔伯伯都盛上了,连虎头也好奇地盛了一碗。   卢栩推销成功,提着桶回来,就见他亲爱的小弟弟不好好睡觉,趴在席子边拽蚂蚱玩,头都拽掉了!   他亲爱的小妹妹一边困得眼皮子打架,还一边奶声奶气地给他出主意,“拔掉头串起来,哥哥回来了给你烤着吃。”   腊月看见他,“哥哥——”   卢栩人都麻了,别叫他,他不烤,他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今天大哥威风了吗?   腊月:没有。 第26章 田间美食   卢栩好好和卢锐商量:“你把这个扔了,晚上哥哥给你做肉吃。”   卢锐却犟上了,他不,他非但不扔,还要多多地串!   他也不睡了,迈着小短腿在草窝里扑蚂蚱。卢栩嗤之以鼻,就他那速度,哪个蚂蚱能让他逮住?   卢栩躲他远远的,躺在席边小憩。   他以为卢锐玩一会儿就厌了,不料他弟弟毅力惊人,他们收了一下午的麦子,卢锐就捉了一下午蚂蚱,草窝捉不到,他就跑到田里找,蚂蚱没扑倒,浑身都是土。   他姐姐哥哥阿娘心疼他,连隔壁里正爷爷家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也稀罕他,除了他无情的大哥,每人顺手贡献一份儿力量,到傍晚收好麦子时候,卢锐手上拎了好几串蚂蚱。   他挨个拽了头,串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朝着卢栩一伸手,“啊!”   卢栩莫名听出了个“烤”字。   卢栩装上麦子,推着车就跑,他才不烤,坚决不干!   他卢栩,美食小达人,不吃蚂蚱,不吃牛蛙,不吃兔头,不吃脑花,总之,除了鱼虾海鲜,能看出形状的东西一概不吃!   卢栩跑了,卢锐急了,拎着蚂蚱着急追,他哪追得上卢栩的大长腿,追不上还啊啊叫。   四邻都笑惨了,卢栩这么大个人被一个小豆丁追得飞跑。   虎头:“瞧你哥那点儿胆,来,我给你烤!”   待卢栩把一推车麦子卸进院子再返回来,他们家地头已经生上火,几个小萝卜头围城一圈正吃烤蚂蚱。   卢栩一看,火是虎头生的,蚂蚱是他弟弟抓的,怎么卢文一口几个,吃地比他弟弟还多?   卢栩问:“你不在你家收麦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卢文:“我娘让我和我哥来帮忙。”   卢栩往田里看,卢辉正帮元蔓娘捆麦子,卢辉还推来了他家板车。   有了卢辉帮忙,运粮快上许多,天没黑透,已经全收完了。   腊月提着篮子在地里捡落下的麦穗,卢舟和颜君齐帮忙推车,就卢文和卢锐还蹲在田边守着火烤蚂蚱,吃得花脸猫似的。   卢栩过去把火踩灭,把卢锐拎起来,薅着卢文衣领子,“去帮腊月抬篮子!”   卢文嘴都是黑乎乎的,不忘追问:“大哥你家晚上吃肉?”   “不吃!”   夏天食物不耐放,他从县里带回来的肉早吃光了,就剩一条大鲤鱼还在水缸里养着,卢栩准备晚上把鱼办了。   卢文追着他屁股跑:“腊月说你家晚上吃肉!”   卢栩把卢锐放到推车上,“你家晚上不吃肉?”   卢文:“我娘说前两天吃了,今天不吃。”   卢栩直乐,他这堂弟,比他们家卢舟还大一岁呢,干活不行,吃饭第一名。   卢栩沉吟一声,“明天你家去帮爷爷收麦子么?”   卢文:“去呀。”   卢栩:“明天我带卢舟也去,你告诉三婶不用往爷爷那送饭了,我中午做了带过去。”   卢文瞬间就听懂了弦外音:“做肉?”   卢栩:“做肉。”   卢文:“那明天我也去!”   卢文狗腿地帮卢栩推着车,“大哥你别忘了我那份儿啊。”   卢栩:“行。”   他把腊月叫过来,篮子也扔上推车,和卢文一起推回去。   晚上卢栩做饭,元蔓娘就带着卢舟、腊月在院子里摊麦子。   他家院子大,院前也宽敞,不用去挤打谷场,住在村中间的人家院子普遍拥挤,宅前屋后晒不开,就要早早去占打谷场,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他爹和三叔四叔晚上还轮流睡在那儿守着麦子。   看不好,是会有人偷的。   鲤鱼肥,卢栩一半红烧,一半切薄片煮粥,河里纯野生的鲤鱼没一点腥味,口感爽嫩鲜滑,怎么做都不错。   他洗干净两个鱼鳔给卢锐玩,他弟弟终于暂时忘了蚂蚱,洗干净小黑脸又变成白嫩嫩的可爱弟弟。   也许是刚吃了烤蚂蚱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晚饭时腊月吃完了红烧鱼还不尽兴,提议道:“哥哥咱们去抓知了吃吧!”   卢栩:“……”   听听,他粉团子一样可爱的妹妹搭配知了的用词是什么?吃!   卢栩深深地自省,他还是得多赚钱,争取让全家多吃肉,早日忘了那点野生蛋白!   他不去,自然有人去,寒露领着小满来喊卢舟了,卢舟翻出来一个只有大人巴掌大的小竹篓,拿着根竹竿领着腊月出发捉知了。   小步子雄赳赳气昂昂的。   卢栩无语,他们兄弟姐妹里数卢舟和卢轩眼神最好,最会抓知了,八成今天卢轩累了,寒露没能叫动,就来他家找卢舟了。   卢栩要洗澡,把卢锐捉来一起,惹得卢锐吱哇乱叫,“看看你这一身土,你都成花猫了!”   他们洗完澡卢舟和腊月也没回家,卢栩往门口看了好几回,不放心,点了灯笼出门找孩子。   不出门不知道,村里不少小孩都在围着树找知了。   道边的老柳树下呼啦跑过一群孩子,没一会儿又呼啦跑过一群。   夏收正是夏蝉多的时候,一白天没完没了地叫,大人累一天只想睡觉,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就撒了欢。   傍晚知了猴从土里钻出来,爬上附近的树或枝干高的草叶,找好了位置趴着开始脱壳变蝉,若出门早,要往地上找,天黑下来,就得往草叶和树叶上找,这时候知了正脱壳,最好捉。   这时代没手电筒,提得起灯笼的都没几个,一群小孩摸着黑抓知了全靠月光照亮,听声辨位,眼睛细瞅,看见哪片树叶、哪根树枝上凸出一块,就凑近瞧瞧,可能是知了,可能是树瘤子,还可能是什么别的虫子,时不时就能听见小孩们大呼小叫。   若再晚,知了就爬高了,飞走了,拿杆子戳下来,大多也是个空壳,空壳他们也要,凑多了拿去镇上药铺卖蝉蜕,总能换点糖钱。   卢栩一路问,在村边树多的小林子找到他们家卢舟,一个村民捡柴火的小林子,横纵不超五十步,影影绰绰一堆头,卢栩站在邻边随便一瞅,树上树下,全是头,也不知道里面钻着多少孩子。   卢栩喊一声“卢舟”,先听见腊月喊“哥哥”,没一会儿,跑出来大大小小六个脑袋。   除了寒露和小满,卢文带着小雨也出来了。   不过卢文连个杆子都没拿,全靠卢舟寒露敲了,小雨去捡。   寒露嫌弃死他,撺掇小雨不给他吃。   卢文:“我给小雨烤!”   卢栩心想得了吧就你那手艺,蚂蚱都烤成炭了,喂他们家卢锐吃了一嘴的黑灰。   卢栩帮他们捉了会儿知了,卢舟看见够不着的,由他来敲。   抓还有点乐趣,吃他就敬谢不敏了。   见他们要去溪边烤,卢栩本着帮弟弟妹妹补蛋白的心思催眠自己,招呼六个小萝卜头跟他回家,油炸!   卢栩是不想碰知了的,尤其是正变形,外壳裂开一半,翅膀还没长开的,他看见都替它们疼。   使唤卢舟和寒露去溪边洗干净,沥过水,卢栩开火热油,让寒露往里放。   寒露还差半年才十五,在家也做了三年多饭,还从没油炸过什么,她当跟开水煮饺子似的,把知了放进去就被油噼里啪啦声吓了一跳。   卢栩幸灾乐祸:“让你沥水,烫到没?”   寒露摇头,盯着锅里浮在油上变金灿灿的知了兴奋了,这味道,比烤着好!她抢了卢栩的漏勺,很快就掌握技巧,自己一边下一边捞,不忘吐槽卢栩:“大哥,你看你那点儿胆子,还不如卢舟呢!”   卢栩嘴角直抽,听说寒露已经开始说亲了,就她这自由的性格,不羁的名声,在这年代得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寒露炸好,卢栩又倒进炒锅撒盐倒调料复炒一遍,光炸了没滋没味的,想想也好吃不来。   他端出来,全家小萝卜头一口一个狼吞虎咽,腊月吃得喷香,还贴心地给卢锐把翅膀和壳都扯了,只喂他吃蝉肚子上的软肉,卢锐小嘴吧唧吧唧,油汪汪的。   卢锐还惦记他这个大哥,抓着一个摇摇晃晃给他递。   卢栩连忙躲,“哥哥不吃,你自己吃吧!”   一手的油不说,知了还眼睛是眼睛头是头的,他可没卢锐那胸襟气魄!   卢锐又被躲了,他一声“啊”,郁闷了,哥哥躲了他一天,他怀疑哥哥是不是讨厌他!卢锐委委屈屈去找卢舟,他二哥不嫌弃他,就着他手把知了吃了,还给他擦爪爪。   卢锐看看空空的手,抓一抓,又给卢舟看。   卢舟:“你都吃了三个了,不能再吃了。”   卢锐:“啊啊啊啊啊!”   卢舟:“那你叫哥哥我就再给你吃一口。”   卢锐:“啊……”   元蔓娘端着汤出来,笑得乐不可支。   全家逗卢锐,就剩卢文吃地专心,卢栩问他,“三叔去看牛了吗?”   卢文:“看了,我哥和我爹一起去的,看了两天,没买。”   卢栩:“没牛?”   卢文:“有!我哥说一只牛犊要五十两,能干活的要八十两,我爹说可能牛贩子赶着夏收夏种瞎要价,过一阵再看看。”   卢栩咋舌。   卢文:“要我说,还看什么看,再看我爹也舍不得买。我姐说雇人吧,我娘说一亩荒田收成也没多少,雇的人干活也不如自己家干的仔细。哥你不是赚钱了?要不你买,平时赶牛车到县里还省力,农忙时候借我家用用就行。”   卢栩乐了,这小子东西没白吃,都长心眼上了,“知道为什么咱们村都走水路卖粮么?”   卢文摇头。   卢栩:“因为山路太窄走不了车!”   卢文遗憾:“……哎。”   卢栩:“就是能走,我干嘛不买驴非买牛?”   卢文:“说的也是。”   卢栩:“你怎么不帮你爹多干点活?”   卢文老成持重地摆摆手:“我才十一,还小呢!”   卢栩笑而不语,转天一早,他拿镰刀换走了卢文手里的篮子,慈爱道:“捡麦穗这活是腊月、卢福和小满的活儿,来,你负责割麦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卢文:我还小呢!   卢栩:我都在干活能让你歇着? 第27章 卢文   卢栩指着面前金灿灿的麦田,“从这儿到那前面那条水沟,看到了吗,这块分给你,旁边给卢舟。”   想来混肉吃的卢文一脸懵逼:“我不——”   卢栩:“男孩子怎么能说不行?我们卢舟才十岁,照样割麦子。他那块比你还大点呢,不然你和他换换?”   卢文快速用眼睛估测一下,皱着眉算算,卢舟负责那块地竟然真比他多!卢文看卢舟都有点同情了,一边腹诽着卢舟可真惨,一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他那小模样看得卢栩有点手痒,卢栩重重拍在他肩膀上,慈爱道:“行,好好干。”   卢文拿镰刀划拉几下做样子,动作笨拙滑稽,他发出最后的挣扎,觍着脸笑:“我不会用镰刀!”   卢栩微笑:“那你就用手拽。”   卢文:“……”   吃了他们卢锐的蚂蚱,吃了他们卢舟的知了,还想跑?他早想收拾这小子了。   卢栩:“我可不是卢辉,撒娇耍赖通通没用,你要是收不完晚上就别睡了,我跟三婶说,让她把晚饭铺盖都给你送地里来。”   卢文:???   卢栩笑得愈发慈爱,像个绝世好哥哥:“别说我没提醒你,晚上有黄鼠狼,搞不好山上还会下来野猪!”   卢文欲哭无泪,他堂哥,他爷爷都在旁边看戏,谁也不帮他!他后悔,他就不该信了卢栩有肉吃,该在自己家田里和五岁的卢福一起捡麦穗。   卢文愤怒挥镰刀,呼哧带喘,满头大汗,麦芒扎得他难受,他扔了镰刀大声抗议:“我才十一!”   一转头,比他小一岁的卢舟已经超过他好几米,腊月捡麦穗都捡到他跟前了。   卢文哭丧着脸,边割麦子边哭,“你们都欺负我,卢舟你等等我!”   卢舟头也不回,镰刀越挥越快,他才不和卢文作伴呢!   到傍晚,所有人超额完成,就卢文自己还哼哧哼哧割麦子,卢栩不让帮忙,组织大伙全坐在终点看卢文割。   不但他们在看,连邻居都在看乐呵。   三叔四叔和卢辉推着车来装麦子了,卢文终于看见救星,他力气没了,委屈也上来了,隔着大老远就开始喊:“爹!哥!救命啊!”   卢栩也喊:“三叔,卢文晚上要在田里睡了!”   卢文哇一声哭了。   他爷爷卢五柱坐在田埂上喝水,摇头直乐。   同样在这儿忙了一天的卢轩骂他:“咱们全家兄弟姊妹十几个,就没一个像他这么会偷懒的,活该。”   邻居哈哈笑着问三叔:“你家老三比人家小姑娘还娇气呢!”   腊月跟着他们捡了一天麦穗都没喊累呢,光听卢文嚎了。   三叔过来问清怎么回事,朝卢文屁股上踹一脚,“卢舟都割完了你还不赶紧割?”   卢文哭唧唧看他哥。   卢辉都替他害臊,“这么多人等着你,你还哭!”   卢辉到底是心疼他,也想让大伙赶紧回家,跟卢文要镰刀。   卢栩不让:“别别别!说好的就是说好的,你现在帮他,能一辈子帮他?卢舟行,他怎么不行?让他割。”   三叔也不让卢辉帮,深深看看卢文,转头叫卢辉过去赶紧装车。   卢栩在一边督工,“谁来了都没用,你再不抓紧,车都装完了,我们走了你就跟星星月亮做伴吧。”   卢文噘着嘴不吭声,他才不信他爹他哥会扔下他,回家还不被他娘骂?   结果他磨磨唧唧等啊等,他爹和卢辉推着车走了,四叔和卢轩扶着爷爷走了,卢栩背着腊月带着卢舟也走了。   天黑漆漆的,田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次卢文是真害怕了,跑到地边冲着车喊:“你们不等我了?”   卢栩:“快忙吧,一会儿把饭给你送来!”   卢文嚎啕大哭。   这次不是干嚎了,眼泪哗啦啦掉,扔了镰刀追着车跑,“我不吃肉了我要回家!”   四邻全要笑死。   卢辉回头看他连滚带爬追上来的糟心弟弟,绷着脸松开车,和他爹商量一下,又把卢文领回田里。   卢辉捡起镰刀递给卢文,“你割吧,我陪着你。”   卢文擦擦眼泪:“你不帮我?”   卢辉:“爹不让。”   卢文眼泪又涌起来了,“那我割不完了!”   还有一半呢,他得割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卢辉:“我陪着你呢,地里又不是没人了。”   没收完的人家怕别人偷麦子,都是要睡在田里的,尤其是后几天,田少的收完了,就有人想去没收完的田里偷。他爹每年也要在田里睡几天。   卢文:“大哥说有黄鼠狼。”   卢辉给他擦擦眼泪,“大哥逗你的,你把麦子压着点,这样,对,割吧。”   见卢辉真不帮忙,卢文不哭了,边掉着眼泪边挥着镰刀。   “慢点,小心别割到手。”   “慢点我就收不完了。”   卢辉哭笑不得。   没人可靠了,卢文沉下心老实干活,他割一会儿,就扭头看看,见卢辉还坐在一边守着他,他就放心点继续干活。   卢栩回家做完饭,元蔓娘上午去镇上买了肉,他中午做红烧肉还剩了一半,卢栩蒸好米饭,拿篮子装好,又盛红烧肉。   卢舟见他拿篮子,问道:“哥你不在家吃么?”   卢栩:“我去田里陪卢文。”   卢舟就有些不乐意,“就他没干完。”   卢栩乐了:“那就不让他吃饭了?”   卢舟不想管他,卢文懒,全家都知道,三叔三婶都不管,他想不明白卢栩为什么要管,想不通他便问了。   卢栩毫不犹豫:“因为他也叫我大哥呀。”   卢舟皱眉。   卢栩低头看卢舟满眼的不解和排斥,就知道卢文平时没少惹卢舟,他揉揉卢舟脑袋问卢舟,“三叔对你好吗?”   卢舟点头。   “三婶呢?”   卢舟再点头。   “卢辉呢?”   卢舟又点头。   “所以呀,我就是看他们面子也要管卢文。”   卢舟:“三叔三婶小辉哥都不管。”   卢栩笑,又问他:“卢文打过你么?”   卢舟怔了怔,摇头。   卢栩:“他打过腊月,小雨,小夏他们么?”   卢舟还是摇摇头。   卢栩:“他打过别人么?”   卢舟:“打过。”   村里有小姑娘仗着年纪大欺负小夏,别人不好管,卢文冲上去就把人推溪里了,他年纪小,不讲什么男女之别,小姑娘家长骂他,他就油腔滑调骂回去,一个人舌战群儒,把人家气得揪着他耳朵找家里来三婶才知道。   人家要三婶管孩子,卢文就浑不吝地说:“我都过继给我二伯了,你找我三婶干什么,你有种找我二伯去!”   他二伯都打仗死外面了,人家怎么找?   三婶听了这话又伤心又生气,脱了鞋撵卢文飞跑,之后却更纵着他了。   卢文小小年纪一战成名,村里的小姑娘就都不爱跟他玩了。   卢栩却是欣赏的,在他看偷懒耍滑不算大毛病,只会窝里横才是没出息。   卢栩问卢舟:“要是有人欺负你,卢文会替你打架么?要是有人欺负卢文,你会替他打架么?”   卢舟被问住了。   卢栩语重心长地教育卢舟:“做人要讲义气。”   待卢栩走了好一会儿,卢舟幼小的心灵还饱受冲击,努力反思着是不是对卢文不义气,没把卢文当兄弟。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了——他从来不惹事,不惹别人别人也不惹他,卢文哪用帮他打架?卢文天天惹事,经常被人追着打,多数时候他都觉得卢文活该,他为什么要帮忙?   卢栩拎着饭菜过来,卢文负责那片麦田已经眼见变小。   这小子根本不是不行,就是躲懒!   卢栩问:“吃饭吗?”   卢文看见他愤然扭头,绝不开口。   不吃嗟来之食?有点脾气。卢栩也不恼,拎着篮子坐到卢辉旁边,慢悠悠把碗筷摆出来,满满的白米饭,他还撒了糖霜,微黄的糖化了渗进米粒里,甜津津的,另一个大碗里装满了肥而不腻的红烧肉,热气和香味一起散发出来,累了一天的人闻到就想流口水。   卢栩又端出来半盘炒蛋,一盘凉拌黄瓜。   他们家可就一只下蛋的母鸡,攒了三天才凑一盘鸡蛋,他端来半盘呢。   黄瓜还是三婶送的,新摘的嫩黄瓜,拍扁了凉拌,洒足蒜泥,拌足香醋,再淋上香喷喷的辣椒油,红红绿绿,看着就有食欲。   卢栩把筷子给卢辉:“他不吃我们吃,正好两份。”   卢辉、卢文:“……”   大哥自从病了一场,就变得特别会捉弄人。   没一会儿,三婶提着饭菜来了,才到地头就见卢栩和卢辉又是肉又是蛋的吃得欢,他们家卢文饿着肚子在那割麦子。   卢栩抢先声明:“我让卢文吃,他不吃,非要割麦子。”   卢文要气哭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卢栩,噘着嘴闷头继续割麦子。   卢栩:“你看我没瞎说吧,三婶你放下篮子回去忙吧,一会儿我把篮子给你捎回去。”   三婶哭笑不得:“快别逗他了,小文过来吃饭。”   卢文鼓着气又割了会儿麦子,等三婶把饭菜都摆好了才慢慢吞吞来吃。   卢栩:“你看现在干的多好,白天要有现在这劲头,早回家睡觉了。”   卢文气得不想吃了。   三婶笑得不行,叹口气,给卢文擦擦汗,把碗筷递给他,“快吃,一会儿凉了。”   他们家卢文看着皮厚,没心没肺,其实犟着呢,又犟又好胜。   他们兄弟三个坐在地头吃,卢栩有一茬没一茬和三婶聊着夏收后留多少粮,他炸油条总要买面粉的,还不如留些新麦自己磨。   卢文吃着他娘蒸的煮鸡蛋,杂面馒头,凉拌菜和炖鱼,吃着吃着眼睛不由自主往卢栩盘子里看。   同样是鸡蛋,卢栩做的是炒的,他的是煮的。   同样是主食,卢栩做的是米饭。中午的肉包子好吃,但他都一年没吃过蒸米饭了,卢栩还撒了糖!奢侈!   卢文愤怒咬馒头,又瞥向红烧肉,他中午刚吃过,现在还能想起红烧肉嚼起来的香味儿……   他娘炖的小杂鱼瞬间就不香了。   “想吃就吃。”   卢文下意识抬头,对上卢栩似笑非笑的表情。   卢文:“……”   卢栩一直盯着他呢,他把盘子往卢文那推了推,“本来就是拿给你吃的。”   卢文咬着馒头不动。   卢栩夹着红烧肉放到他碗里,“我说话算数,说了你今天来我管肉,就是管肉。”   卢文哼唧两声,没抵住肉的诱惑,勉为其难道:“是你非要我吃的。”   卢栩:“对,我非要你吃的。”   卢辉直笑,把米饭也推给卢文,自己拿了馒头就着杂鱼吃,炒蛋,凉拌黄瓜,都不再吃一口。   卢栩看在眼里,就心疼这个二弟。   卢辉小他一岁,今年十六,也就比卢文大五岁,高中生年纪,就已经当了家里的主劳力,尤其是三叔去服徭役时候,卢辉又当哥又当爹的,每天从早到晚长在田里,回了家不是打水就是劈柴,还要照顾下面一群弟弟妹妹,他脾气好,跟谁都不生气,比卢栩这个正经的大长兄更像大哥。以前卢栩和卢舟置气吵架,他还两头劝说。   卢栩也有弟弟,他也照顾卢舟、腊月和卢锐,但绝对不会做到卢辉这份儿上。   见卢文吃得越来越放得开,郁闷消散又开心快乐了,卢栩问他:“好吃么?”   卢文想了想,没想出什么陷阱,才点头。   卢栩又问:“干活累么?”   卢文点头。   卢栩:“你哥也累。”   卢文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卢栩继续道:“我也累,卢舟也累,你爹娘也累,是人都知道干活累,吃肉香,你哥每天干活是你好几倍,吃肉你是他好几倍,他愿意让着你宠着你,那是他自愿,他傻他活该,但是你心里要有点数。别装傻,全家数你心眼多,会偷懒是聪明,我也不喜欢干活。”   卢文一时竟没听明白卢栩这是在骂他还是夸他。   卢栩酸酸地揉搓他脑袋,“谁让你命好,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大的小的全让着你,我们家卢舟就没这么好的命,他要是跟你似的,我指定一天揍他八回。”   卢文:“……”   卢栩:“有点数,我们家卢舟有一口吃的也知道留给哥哥留给妹妹,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一口吃的就得留给你。”   三婶和卢辉都尴尬了,卢文还理直气壮地回怼,“我又没让他们留!”   “他们为什么留给你你没数么?”卢栩挑了眉戳他两指头,要不是三婶在指定要揍这小子,“别成天说你过继给二叔就不是亲的了,跟谁欺负你了似的,你不愿意我把我们家卢舟、卢锐过继过去。”   卢文哼哼,心说大伯母不咬死你。   但见卢栩脾气上来了,他也不敢反驳,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卢栩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语重心长叮咛他:“天下没谁欠着谁,更没谁天生应该让着谁,父母兄弟也一样。”   他可太知道了,他大伯就让了他爸一辈子,他爸酒店越开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心里没了父母兄弟,老人不管,孩子不管,和他妈离婚,和大伯吵架,当初他大伯推了多少邀请回来给他爸当主厨,最后落得被亲弟弟辞退,他伯母再也不让他们家人登门,指着他骂他们全家都不是人。   他也觉得他爸不是人,他大伯当初没回来帮他,这会说不好都做到国宴了。   卢栩重重拍卢文脑袋,“别让别人都让寒了心。”   卢文打开他手,“我没那么狼心狗肺!”   卢栩被他打了还挺高兴,见卢文小眼怒火熊熊的,心里就止不住得意,他就知道这小子多少还是有点可爱的,不愧是他弟弟!他忍不住说起对弟弟的期许:“要是哪天你爹、四叔、你哥、我、卢轩,我们都出门了,你和卢舟也要能把家撑起来!”   卢文乖巧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才不会和他哥生分,他们卢家家风好,分家照样亲,这不是他爹就把大伯四叔家孩子都当自己亲生的?他们家就是分家了,他哥也不会忘了拉扯他这个亲弟弟!   他哥,和卢栩不一样,惨,还是卢舟惨!   卢文吃着红烧肉,想好了以后还是躲着卢栩点。   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小心思里沾沾自喜,白天的干戈化成玉帛,他们俩又和好如初又成了大哥和小弟。   卢栩沉浸在把歧途弟弟掰回正道的喜悦,待卢文吃完了饭,他把镰刀往卢文手里一塞,“干活吧,我和你哥陪着你。”   世界上就没有比他更好的堂哥了!   卢文:“……”   他以后一定要对卢舟好点! 第28章 会说话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卢舟深刻反省了自己胸怀不如大哥,卢文虽然讨厌,但毕竟是他堂哥,能救,还是要救的。   于是,第二天,卢舟、卢文,从小就玩不到一起去的两个堂兄弟又在麦田见了面,一个心虚,一个同情,各自怀着微妙的心情,奇迹般地生出了同样的想法:我以后要对他好点。   卢栩割完一茬麦子喝水时,就见卢舟正在教卢文割麦子的技术小技巧,卢文则和卢舟商量他们俩合作怎么规划线路最省力。他们俩今天没分你我,一个从左一个从右,汇合到中间再合力捆麦子,通力合作下,再也没出现昨天那样捆不紧才松手麦子就散开的情况。   卢文还是喊累,但坚持到晚上收完也没一个人停下偷懒。   不过回家时他又不肯走路,赖在板车上让卢辉推,还不停喊卢舟是不听劝、不休息的犟驴,他再也不跟卢舟作伴就是了。   夏收紧张忙碌,三家齐心协力先收好了爷爷奶奶的田,卢轩回去帮四叔,卢栩带着卢舟去帮三叔,爷爷背着镰刀两头跑,今天这边,明天那边,儿孙怎么劝,他依旧沉默着我行我素,直到帮他们收完田。   忙碌七八天总算是把好田收完,只剩下三叔家的五亩荒田。天公作美,期间只下了一场小雨,让大伙提起来的心又平平稳稳落下。   全村开始翻晒麦、脱粒,里正带着人挨家挨户统计收成,修板车,只等收税官下来,好组织人手到镇上交田税。   收完麦子,最辛苦的工作结束,村民们狠狠松口气,家家户户赶集、买肉,杀鸡、宰鸭,这两天不用出村,就能买到新鲜的肉。   他们村里的屠户都不用再满镇子走村串巷,村里谁家要杀猪头天晚上把猪送到他家,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烧水杀好,一大早趁天凉快开卖。赶便宜的要起早到他家排队,猪心猪肝,猪血下水,花不了多少钱,买回去收拾收拾都是美味。舍得吃的则买五花,便宜点还有瘦肉、骨头。   卢家住得和屠户家不太远,连着好几天早上都是在猪的惨叫声中惊醒,卢栩睁开眼,外面天都没亮,他累得不想动弹,瘫在床上坦坦荡荡地赖床偷懒,卢舟醒了就会起床,揉着眼睛起来喂鸡喂猪,洒扫收拾,去溪边提水,到外面割草,等天亮了再回来叫卢栩起床,他大哥已经堵着耳朵又闷头睡了好一阵回笼觉。   卢舟摇摇他,问卢栩早上想吃包子还是馒头。   他们和三奶奶包子铺挨着近,想吃什么现买,每天都能吃新出锅的。   “吃糖包吧。”卢栩揉揉眼爬起来,“你问腊月要吃糖三角还是红豆包。”   卢舟应了,从橱柜里数好钱,又叮嘱卢栩不要再睡了才出门。   卢栩坐在床边发足了呆再懒懒散散起来。   腊月已经吃上糖三角,卢锐守在她旁边等她吹凉了撕成小块喂。   元蔓娘早煮好粥吃完去帮三婶种麻和黍子了。   他们家田只两亩田,卢栩和元蔓娘商量了多种些菜,收了菜再种麦子。夏天田螺不好吃了,若刘油子芝麻酱研究得顺利,下一步他就可以准备新生意了。   吃过早饭,卢栩差遣卢舟去排队买肉,每天被吓醒不吃点猪肉补不回来。   卢栩给卢舟拿钱,“多买点,中午给你们烙肉饼吃。”   卢舟点头,腊月盯着卢舟手上的钱,仰着小脸道:“腊月想一起去。”   卢栩把卢锐抱过来继续喂,大手一挥:“去吧!跟好哥哥。”   腊月就高高兴兴跟着卢舟跑了。   夏收后各家都在卖粮,正是手头富裕舍得花钱的时候,村里常有货郎过来卖针线卖零嘴卖玩具,山楂糕,米糕,姜糖,果脯,茯苓饼,头绳,头花,拨浪鼓,风车,扇子,风筝,泥人,簪子,铃铛,香包,穗子,小木剑,灯笼,面具,还有大大小小的鸟笼、碗碟、勺子等等……   这些天卢舟负责采购,卢栩给他钱多,卢舟没花完的卢栩就让他自己攒着,小金库眼见富裕起来,腊月跟着他,总能混到点吃的玩的。   腊月最喜欢的就是糖稀,三文钱能买一小份儿,拿两个小木棍织毛衣似的拉开,打结,再拉开,打结,越玩糖就越白,等糖足够白了直接吃或涂到馒头上,都好吃。   三文钱就一丁点,腊月想要卢舟会算算零花钱,钱充足时候就花五文买大份,腊月能玩一下午。不过要是今天买了,第二天就不能再要了,得等到第三天卢舟才会给买。   还没买肉又遇到货郎,腊月不吭声,抓着卢舟衣袖站在原地盯着货郎箱子不挪动。   昨天哥哥才给她买了头绳,不知道今天还给不给她买糖稀。   三奶奶家水秀买了糖稀从人堆儿挤出来,看见腊月远远就跑过来,“腊月,你吃不吃?”   腊月看看哥哥,摇摇头。   水秀:“你不吃吗?你回家拿筷子,我分你一半,咱俩去我家院子玩儿。”   腊月马上就高兴起来,“哥哥我去玩。”   她们俩才跑进院子,糖稀就让卢锐看到了,卢锐张着嘴就想吃。   腊月到厨房拿了筷子和水秀分,“等姐姐搅好给你吃。”   卢锐没出息地扶着她腿流口水。   卢栩凑过去一看,就那一丢丢大点糖稀,俩小姑娘还在那儿分,分一半出来,那点糖也就够涂满筷子头。   卢栩给腊月五文钱,“别分了,你都给水秀分没了,再去买点你们俩再分。”   腊月拿了钱奶声奶气道:“我搅白给哥哥吃。”   卢栩乐:“行,你搅白中午蘸馒头。”   卢锐“啊啊”叫着跟腊月跑,腊月也不嫌弃他,两手从他腋下一端,抱着他一步三摇往外跑,生怕去的慢货郎走了。   卢栩要笑死。   货郎停在晒谷场,几个大娘挑好线付完钱,货郎顿时被大大小小的小孩围地里三圈外三圈,有钱买零嘴玩具的少,大多只能干看着解馋。   腊月放下卢锐,牵着他和水秀一起往里挤,伸着手递钱,“我要五文糖稀!”   她手伸地高高的,生怕货郎看不见,可还不待货郎搅好糖稀,她手上的钱忽然被人夺了,“不要糖稀,换成木刀!”   腊月懵懵地仰头看夺了她钱的冯铁牛,“我的钱,我要买糖稀。”   冯铁牛十二岁,仗着个子大长得壮,挤开了前头的小孩,把钱扔到货郎箱子上,抽了木刀就跑,“小山,我有武器了,我要当大将军!”   腊月拉他,被冯铁牛拽了个跟头,人趴到地上手磨破了一片,卢锐也被带倒了,他个子小,没看清怎么回事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看疼哭腊月,看看跑到晒谷场另一边玩的冯铁牛,双手伏地爬起来,追着冯铁牛跑去。   水秀和一边的小孩把腊月扶起来,义愤填膺喊起来:“冯铁牛你回来!把钱还给腊月!”“冯二叔、阿翠婶子,铁牛又打人了!”   “腊月你没事吧?”   腊月擦擦手上的土,抹抹眼泪摇头,她左右看看,“我弟弟呢?”   水秀看了一圈,近处没有,她抬眼往远处一望,看见了卢锐摇摇晃晃的小身板:“在那儿!”   卢锐攥着小拳头横跨半个晒谷场追上冯铁牛,他铆足了劲朝着冯铁牛后背猛地一推,冯铁牛没动,他自己摔了个屁股蹲。   冯铁牛正和一群小孩蹲在地上画地图,感到背后有人摸他,一回头,看见卢锐哼哧哼哧爬起来,抡圆了拳头朝他腿上啪一下。   冯铁牛看了半天,才闹明白卢锐这是要打他!   他一抬手把卢锐推倒,“干吗你?你谁啊?”   卢锐又爬起来,“啊”一声一脑袋顶冯铁牛胸口上,冯铁牛差点被他顶倒,揪住卢锐就要揍。   腊月追上来了,“冯铁牛你松手!放开我弟弟!”   水秀喊了冯铁牛阿娘柳翠和晒麦子的卢轩也追过来了。   腊月去拽卢锐,冯铁牛不撒手:“他先打我的!”   他娘疾步跑过来,揪住他耳朵朝着背上就打,“还不松开!”   冯铁牛遭背后偷袭,吃疼松手,腊月趁机拽人,卢锐一看来了靠山,非但不跟着腊月走,还转头朝着冯铁牛手上“啊呜”咬了一大口。   他小牙不齐,用足了力气咬人是又尖又利,冯铁牛“嗷呜”甩着手跳起来,又把卢锐给带倒,卢轩连忙把他捞起来,卢锐在卢轩怀里张牙舞爪,朝着冯铁牛龇牙挥拳头:“打!打!打!”   卢轩:“……”   待卢栩、卢舟听信赶过来,晒谷场这一杖已经平息,冯铁牛他娘把他胖揍了一顿,他爹给腊月、水秀都买了糖稀,还给卢锐买了个小拨浪鼓玩具。   冯铁牛挨了顿揍,蹲在地上嗷嗷哭。   卢锐一身的土,拿着个拨浪鼓绕着他跑,神情相当嚣张。   卢栩把弟弟提溜起来检查一遍,除了脏了点浑身没一点损伤,精神头比在家还好。   冯二叔道歉,冯铁牛都挨揍了卢栩也没得理不饶人,要给拨浪鼓钱冯二叔不要。   冯铁牛被家长提溜走了,卢栩把自己家小萝卜头也领回家,他打了水给卢锐擦擦手脸,“出息了你,话还不会说呢就会打架了。”   腊月舔着糖稀,纠正道:“锐儿会说了,他刚刚说‘打打打’了。”   卢锐一挥小拳头,嘎嘣脆喊了一声“打!”   卢栩:“……”   他弟弟,出息大了,不会喊爹,不会喊娘,不会喊哥哥,不会喊姐姐,张口第一句就是打!   不待卢栩琢磨出些吐槽来,院外忽然传来喊声:“交税了!各家准备好,交田税了!” 第29章 急转直下   卢栩让腊月和卢舟看好卢锐,和村人一起集中到晒谷场,等里正通知今年的田税。   他一出门,遇上从家中出来的颜君齐。   卢栩停了停:“君齐,你也去?”   按照大岐律,农籍无田,按家中男丁人数交田税,十五为丁,一丁五亩,相等于你家虽没田,但总有营生,不管你是打鱼、编席、还是种果树,只要你是农籍,收税时候通通按有田折算,家里有一个满十五的男丁,朝廷就相当于你家种了五亩良田,乖乖交钱。若不交,来年就销了你农籍,算成商籍,交更重的商税去吧!   男丁数目要在每年年初向县府报备,颜君齐生月小,还不满十五周岁也按一丁算,今年也要交税了。   颜君齐点点头:“我去看看。”   卢栩便和他一起去了。   他们才到没一会儿,三叔、四叔和他爷爷也从田里赶来了。   “今年田税多少说了吗?”   “没说呢。”   “你看今年能减么?”   “减?我看搞不好还得增。”   “杖都打了十几年了,每年不都是那样,还怎么增?”   说什么的都有,卢栩姑且听着,他们家两亩田,今年年景不错,一亩收了差不多三百斤麦子,算他们一天要吃三四斤面,按一斤麦子磨八两面粉,即使一分田税不交,这两亩田也只够吃四五个月。根本不够吃!   如果只靠种田想吃饱,考虑年景天气,再减去赋税,他们家至少得种十亩田。可他们家这劳动力情况,根本就种不了十亩地……   就算种麦子之余再种些蔬菜杂粮,也得种个七八亩地。   卢栩神游愁思,忽然听见里正高声问,“人都到齐了么?看看谁家没来,赶紧去喊。”   卢栩定了定神,人群闹哄了一阵,里正敲响了铜锣,“静一静,静一静,不等了。”   众人集中精神期待地等他公布田赋数额。   卢栩隔着人群望里正,没从里正脸上看出一丝丝喜色。   他心里咯噔一声,他和颜君齐对视一眼,只里正开口道:“今年咱们观阳是丰年,朝廷定的田税比去年多些,二十之五。”   里正话说完,人群静了静,随即就炸了锅。   “二十之五?!”   “我们还能活吗?”   里正绷着脸又一阵敲锣,他嘴唇抖了抖,沉了声呵,“朝廷的收粮官已经到了饮马镇,带着十艘货船,官府派了上百精兵来护卫粮草!”   人群再次没了声。   村民脸色变了又变,上百精兵,是来护卫粮草吗?   里正将锣交给儿子,声音也沧桑了几分,“咱们村限两日内交齐粮食,大家回家准备去吧。”   如兜头浇了一大盆的冷水,夏收的喜悦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卢栩扭头看见元蔓娘、三婶、四婶站在人群外,脸上同样愁容满面。   颜君齐脸色沉得厉害。   卢栩低声问他:“你家储够粮了么?”   颜君齐摇头。   麦子刚收时,他就已经找村里田多的人家买好了要交田税的粮食,不过那时他是按照去年田税买的,连家中要吃的口粮,他一共才买了三百斤,几乎花干了家里所有钱。   五亩田,按今年良田均产一亩三百斤,二十之五,他家要交三百七十五斤粮,如今粮贵,一斤新麦就要四十文,他上哪再凑七十五斤去?   卢栩问:“差多少?”   颜君齐:“还差七十五斤。”   颜家有多少钱,除了颜君齐母子俩,就数卢栩最清楚,卢栩:“先从我家拿吧。”   颜君齐黯然,他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栩哥,我可能还不上的。”   他们母子俩一年不吃不喝也赚不了十两银,更别说还要吃喝笔墨花销,若明年田赋再高,别说什么读书科考,他们会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卢栩按住颜君齐肩膀:“还不上就欠着,不要紧,日子总能过去的。”   他晃晃颜君齐,“别胡思乱想,今年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若每年田赋这么高……”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颜君齐能听到,“那是在逼人造反!”   颜君齐猛地心悸一下。   “你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一想,不会一直这样的,别慌。”卢栩用力抓着颜君齐肩膀,其实自己心里也发着懵,他想不明白,朝廷是疯了吗?   去年收二十之三时候,观阳就有好几个地方差点闹起来,今年一口气涨这么多,不怕激起民变么?   卢栩心里慌得一批,还强装镇定碎碎念着安慰颜君齐,“是不是又急着筹军粮,还是哪儿闹了灾荒?不成我到县里找人打听打听?”   颜君齐肩膀被他抓得生疼,人却渐渐冷静,他定了定神,开口道:“今年春汛,观阳没受灾,但隔壁汇县、通河县都受了灾,咱们隆兴郡是朝廷粮产重地,从汇县、通河收不到粮,也许就只能将粮税加到周边的县上。”   “对对对!”卢栩也慢慢静下来,他爹和颜君齐爹就是在通河县挖渠出的意外。   他们不知道,颜君齐猜准了情况。   北边打仗粮草已空,就等着隆兴郡收夏粮,已经先后催了几趟,户部和兵部联合派了钦差来督粮,郡守多次上书隆兴受灾,朝廷的底线只能接受隆兴田税同去年等同,但汇县、通河还有相邻三个县都受了灾,尤其是汇县、通河已经闹起了饥荒,若再从灾县收粮,只怕会闹出民变,州郡不得已才从丰收的几个县加田税,依据夏收情况,有的收十之二,有的收二十之五,观阳定了二十之五,县令到州府闹了几次,但均以搬空了观阳百姓受难一年,饿死了汇县、通河,隆兴就要大乱,等汇县、通河百姓造了反,观阳还能独善其身吗的说法赶回来。   能做的,只剩鼓励治下百姓多多垦荒,不停上书朝廷从南方借粮。   这些别说卢栩,连里正都不知道详细情况。   卢栩帮颜君齐凑齐了麦子,没一会儿卢栩听到隔壁三奶奶家女眷的哭骂声,片刻后,里正家卢川绷着脸拿着秤来了。   他们对望一眼,都是满眼的无奈。   卢栩将一百五十斤麦子装上推车,和卢川一起帮颜君齐将麦子装上他推来的板车往村口集合,一路走,一路都能听到骂声。   没人敢青天白日痛骂朝廷,只能痛骂老天,或把怒气发泄到孩子身上,一刻前还给买糖吃的父母,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理解不了二十之五田税概念的孩子只知道往外运了好些粮,他们只知道卖了粮能买肉能买糖,天真地一问,不是挨揍就是挨骂。   整个卢家村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   连稚童都知道看大人脸色,笑也不敢笑了。   卢栩沉默着和三叔、四叔到村口汇合,等人到齐了,由里正领着一起到镇上交粮。   卢栩觉得,不过半天,他这位大爷爷人都老了几岁似的。   不止卢家村,在卢家村和饮马镇间的王家村,双水村也正往镇上交粮,队伍排得很长,年长者愁容满面,年轻的一个个怒发冲冠。   尤其是双水村人,他们挨着饮马镇,村里出过那位在镇边饮马的将军,崇尚武德,一个个像要去和收税官干仗似的。   卢栩满脑子胡想,就这个气氛,给几把刀,骂几句脏话,再来几个挑事的八成就有人要反了。   到了镇上,平日热闹的饮马镇也比平时沉静,到处都死气沉沉的。镇上大多也是农籍,若无田,则要像颜君齐家一样,折算人头交粮。   到了码头,上百的差役腰间挎刀分了几队肃立在道路两旁,愤怒的村民这才收了怒火,认命地等里正和税官对账,交粮。看着一袋袋新粮运上船,有人哭了,也有人麻木地望着无尽的长河。   卢栩排着队,听见前面有人争执,他探头往前看,排在他们前面的双水村和收税的皂隶起了冲突。   “怎么会差十斤?我在家称好的,整整七百五十斤!我还多装了五斤!”   皂隶:“那你秤不准。”   那年轻人怒不可遏:“我看是你的秤不准!”   皂隶:“你说什么?!放肆!”   卢栩皱了眉。   每年交粮不管多少,这些收税的小官都会少说几斤,你称一百斤,他非说你九十八、九十九,以往要到县里交粮,大老远去了,又要回家拿一趟一两斤的缺空,一来一回,船费也不便宜,人人都嫌麻烦,干脆默认了多装些。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一开口就是缺十斤。   双水村的年轻人想闹,里正见附近的兵役朝这边来了,连忙按住他,叫别人把他拉走了才跟收税的皂隶赔笑,说让他回家拿。   结果不知是那名皂隶恼怒了故意报复,还是就是趁着粮价贵想黑粮食,后面每家都要补粮。   少的要补两三斤,多的要补十斤八斤。   也不知道这多贪下来的粮食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他正想和颜君齐闲说,见颜君齐握紧拳头脸绷得死紧,对前方的皂隶怒目而视,卢栩想起那句俗不可耐的比喻: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人已经被颜君齐凌迟了。   他从没见颜君齐如此生气过。   在那烂脾气的皂隶注意到前,卢栩连忙挡住了颜君齐。   卢栩担忧地盯着颜君齐,颜君齐被挡了视线,闭了闭眼,再睁开人已经平静,卢栩却从他眼神中看到化不开的沉郁和失望。   卢栩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无论什么时候,他只想赚钱养家,护佑一家人安康,只要别人不碰他底线,占他些便宜他不在乎,人心都是贪婪的,别说管他们两个村税收的小皂隶,就是他爸公司的小小经理,把亲戚塞公司当个小保安,还要亲戚家两条烟,卢栩见惯了,他早就习惯他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也习惯把办事送礼当理所当然。   这是他爸妈教会他的游戏规则。   想要获利,就要让利。   但颜君齐不一样,他受的是另一套教化,他三岁就开始读书,梦想是科考入仕,做一个为君分忧为民请命,能庇护一方百姓的好官。   卢栩想,也许看到官吏这样盘剥百姓,比恶霸劫道抢钱还更要让颜君齐愤怒。   他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更不知道这样算聪明还是傻,卢栩被难倒了。   他沉默地排队,听三叔四叔低声谩骂皂隶也没吭声。   快轮到他们时,卢栩道:“君齐,你在这儿等我,我替你去交吧。”   他怕颜君齐会和人吵起来。   颜君齐摇摇头,“我要看着他们称。”   看他们是怎么把别人的血汗,救命的粮抢走的。 第30章 价格混乱   交完粮税,卢家村三天都没缓过来。   整个村子都是沉默的,没了欢声笑语,孩子们再没糖吃,货郎也不再来,连三奶奶家包子铺都暂时歇业了。   在消化掉田税加重的冲击前,村里没人会买包子了,家家收起新磨的白面,又吃起杂粮。   三奶奶赶集卖,生意也大不如先。   卢栩不由担心起他的油条生意来,也不知道县里的情况怎么样。   三婶也问起来。   他家没收多少粮食,三叔家却多,卢栩天天一趟趟从县里买面,又沉又远不说,还贵。   往年收了麦子除了留百十来斤吃,其他的都卖了,现在不一样了,卢栩一天就要用五十斤面,他家那二十多亩麦子磨出来,也就够用几个月。卖谁不是卖,卖给卢栩还省事呢。   他和老四媳妇商量了,都给卢栩留着。   三婶和卢栩商量着要不要弄个磨盘回来,自己磨面粉。   三婶道:“我寻思着粮铺卖的面粉还不都麦子磨的?不成咱们多磨几遍,磨细些,咱家麦种都是我一粒粒挑出来的,麦子长得籽又大又饱,磨出来面粉炸的油条指定好!”   卢栩也觉得三婶家麦子好,他们家种田细致,同样的田,三婶家麦子比别人的更饱满,更重,别人家一亩田收三百斤,他家一亩能收三百三。   他们正商量着,卢文嘭一下撞开他家门,飞奔进来满头大汗地喊:“娘!村里来货商收粮食了一石六千钱!”   三婶手里干仗都掉了,“多少?!”   要知道除了上次卢栩偶然遇见那次出高价的货商买军粮,去年整年粮价最高只有一石四千钱!   卢文:“六千!就在晒谷场,好多人在抢着卖!”   三婶、卢栩随着卢文匆匆跑向晒谷场。   收粮的货商带着成筐的钱冲进村来,如一道惊雷炸懵了対生活麻木无望的村民。   孩子跑去田里喊大人,在家的女人顾不上家务跑到晒谷场。   粮价比最高时上涨了一半,巨大的惊喜冲散了粮税的失望。   家家户户排着队卖粮。   之前卖过的全都后悔不迭。   六千啊!   三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卖几石粮,她就能凑够钱买牛了!可看到卢栩,她又尴尬起来。   才刚刚说了要把麦子留给卢栩,她还撺掇了老四家一起不卖,一听到粮价就要卖可怎么成?   卢栩还在巨大震惊中。   大岐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石六千文,一斤就五十文了,这可是麦子!未去麸的麦子!   那细面得卖多少钱?   油盐会不会跟着涨价?   他的油条可怎么定价?   他满脑子的算数,口算也没算明白,很想拔腿跑去颜君齐家拿草稿纸加减乘除一顿,再让颜君齐帮他想想。他正琢磨,一转头看见三婶呆呆地望着排队的人群。   卢栩脱口而出:“三婶,你不卖吗?”   三婶家可好些麦子呢,这么高的价!   但他越是问地坦荡,三婶脸就越烫。   她咬着牙攥紧了手,掷地有声:“不卖!咱自己磨,说了留着就是留着。”   她又看人群一眼,看别人拿着筐装钱,“我问问你四婶去,你放心栩娃,我家的肯定给你留着!”   不待卢栩说什么,三婶头也不回被狗撵似的就往家跑了,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后悔。   卢栩:“……”   还呼哧呼哧喘气的卢文:“……”   他过于无语,哀怨地瞥一眼卢栩,抬脚追着三婶跑,边跑边喊:“娘你到底想不想买牛?”   卢栩:“……”   三婶要卖他也不会埋怨啊!   这一下午村里都过年一样,买粮卖粮,吵吵嚷嚷,又变得喜气洋洋,卢栩的推车被人借用好几趟。   这时候别人就不羡慕他卖田螺赚钱了,可怜见的,卢栩家没粮!   卢栩问来借推车的二娃娘,“婶子,你问清楚那货商好好的为什么这么高价买粮了么?”   朝廷刚收了田税,难不成还缺军粮?   二娃娘喜笑颜颜地:“听说是南边闹了灾荒,朝廷粮草都运到北边打仗了,没粮!”   卢栩诧异:“南边?南边哪儿?”   二娃娘:“管他呢!反正不是咱们这儿爱哪儿哪儿!人家船快装满了,我得赶紧,蔓娘我走了,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元蔓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送二娃娘出门。   卢锐好几天没听见热闹,憋了几天,今儿个人来疯,中午也不午睡,拿着他的拨浪鼓闹着往晒谷场跑,人玩儿疯了,滚一身土,还一不小心尿到裤子上,被元蔓娘逮回来换衣服。   腊月帮着给卢锐换好衣服,领着他到院子来。   腊月问:“哥哥,咱们不卖麦子么?”   腊月还小,捡了十来天麦穗,也不知道那些不是他们家的,卢栩揉揉她小脑袋逗她道:“不卖,咱们家都留着给腊月吃。”   腊月咯咯笑,卢锐也笑,他扑到卢栩腿上用头蹭来蹭去,一仰头奶呼呼地往外蹦字:“哥。”   卢栩把他抱起来:“哎,再叫一声。”   卢锐笑半天,才蹭着他脖子喊他:“哥。”他张着手往上指,“高!”   还知道使唤人把他举高高!   卢栩遂他的愿把他高高举起来,卢锐咯咯笑个没完没了,听着他笑卢栩乱糟糟的心情都被治愈了:“全家数你淘气,是谁尿裤子了?”   卢锐嘿嘿笑。   他话说不全,心思已经长明白了,知道这是在说他呢!   逗完弟弟卢栩开始准备明天卖油条要用的东西,不管外面怎么样,日子还要照常过,他家没田,粮价疯涨,卢栩隐隐生出些不安。   转天一早,卢栩进城先去粮铺。   才十来天没来,卢栩莫名生出了没底的感觉,好像观阳县城都陌生了。街上没多少行人,比往日沉静,行人精神看起来也比平时紧张。卢栩注意入城卖果蔬的比往日少,好像码头渔船也比平时少了。   他推车到粮铺前,震惊发现粮铺竟然关门了!   旁边鞋铺的大娘正巧出来洒扫,见他傻愣愣地站在粮铺前便道:“买粮啊?这会儿早没了,你得赶早来。”   卢栩:“不是刚收了夏粮么?这么早就没了?”   “夏粮?”大娘“嘿”一声笑了,她苦笑着埋怨道,“哪有什么夏粮?要不是住得近,我连陈粮都买不着呢!”   卢栩迷茫推车走了,东街早市总算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摊子虽比平时少,瞧着还是比别处热闹许多。   他才一进早市就看见陆勇在老位置坐着发呆,面前篮子里装着白嫩嫩的豆腐。   卢栩笑了:“你怎么卖上豆腐了?”   陆勇闻声忙抬头,惊喜道:“卢哥你可回来了!”   他蹦起来帮卢栩把推车摆好:“好些人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卢栩:“这不是回来了?”   他见陆勇不小的篮子只有不大一块豆腐,纳闷道:“粽子不好卖了?”   陆勇一言难尽:“哪是不好卖,是卖不了了!”   卢栩:“什么意思?”   陆勇:“买不到米了!”   卢栩:“买不到米?”   陆勇竹筒倒豆子似的叭叭抱怨个没完:“何止是米,什么粮食都买不到!我娘每天早上天不亮到粮铺排队,一次就能买五斤陈粮,要不是我爹给船帮装货卸货能在乡下买些粮食,我们家都要饿死了。”   卢栩惊了。   怎么可能,今年观阳可是大丰收,粮都去哪儿了?   対他的疑问,陆勇也不知道。   他们全家都不知道。   往年县里家家户户也都等着夏收买新粮,乃至于许多人家这时候根本就没存粮,就等着粮铺上新粮呢。结果新粮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粮铺关张。别说新麦了,连陈粮都被抢光了!   陆勇蔫道:“现下县里买菜都要用粮食换了。”   卢栩先前没注意,经他这么一说,发现连东市都是卖瓜果蔬菜的农户都不愿意要钱,而是愿意要粮食。   卢栩问:“现在粮价多少钱?”   陆勇摇头:“不知道,得六七十文吧。”   那不是要八千文一石了?!   卢栩咬牙,难怪昨天有货商搬着钱到村里收粮,用的还是狂贬值的铜钱!   陆勇叹气:“我爹跟船帮到乡下运粮,一天工钱就一斤麦子。”   卢栩:“那能够吃么?”   陆勇摇头:“不够。”   他娘和他姐已经跟人出城挖野菜了,要不是答应了帮卢栩占摊位,他这会儿也去码头运货或者出城挖野菜了。   陆勇抱着希望问:“卢哥,你家麦子都卖了么?”   卢栩:“我家就两亩田,没卖。昨天有货商到村里收粮,六千钱一石。”   陆勇:“……这么便宜?”   卢栩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仅仅十天前,一石麦子的市价还不到四千钱,夏收非但没把粮价收下来,还把粮价收高了,这都什么事儿?!   卢栩篮盖还没掀开,就有熟客看见他了,平时挺稳重的大娘隔着小半条街小跑过来问他:“小卢,你家可有粮?卖不卖?”   卢栩摇摇头,照刚才说的解释。   大娘听罢一拍腿,“这些杀千刀的货商!你今个回去让你们村民可别便宜卖了,拉到县里,一石八千文大伙抢着要!”   卢栩心有戚戚地点头:“谁也没想到粮价会涨成这样。”   大娘抱怨:“可说呢。你这油条今天怎么卖?”   卢栩想了想:“二十文一根。”   大娘有点心疼,又问:“可收铜钱?”   卢栩望着整条东街,他也想要粮食,可他收了粮怎么运回去又是个麻烦,万一缺粮只是一时呢?等货商把粮食从各个村落运到观阳来,粮价总要落,他咬咬牙:“收。”   大娘:“给我来五十根吧。”   卢栩:“……”   他们大岐官钱现在是有多不值钱?! 第31章 问题太难   卢栩卖了不到半个时辰油条销售一空。   因为他收钱,还愿意收铜钱,客人们一篮子一篮子地买。   卢栩人都卖麻了,怀疑这些人是因为买不到粮食把油条当储粮。到后面,他不得不提醒:“天热,油条不耐放,您要不少买点?”   对方:“不碍事,我家人多。”   卢栩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早早收了摊,见陆勇也坐不住便问:“你还卖么?”   陆勇没吭声。   卢栩:“要不你这块豆腐卖给我算了,你想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陆勇惊喜,拦住卢栩没让他掏钱,而是问:“卢哥,我不想要钱,你能给我粮食么?”   卢栩怔了怔:“行。”   随即他问:“我明天先给你运三十斤来,够应急么?”   陆勇:“三十斤?”   他快速算了下三十斤价钱,涨红着脸摇摇头,“我家没那么多钱。”   卢栩:“没事,能多少给多少,不够的抵以后摊位费了。”   陆勇眼眶热了热:“谢谢。”   卢栩安慰他:“别急,官府一定会想办法的。”   陆勇和卢栩在东街道别,他没回家,而是也到城外挖野菜了。   卢栩也没急着回家,他推着车在东街打听一遍物价。盐粮是风向标,粮价他问不到,盐价还是能看得到,今天盐价九十文,涨了将近一倍。   掌柜:“趁早买,明天还得涨。”   卢栩:“盐又不缺,无端端的翻一倍?”   掌柜:“粮价翻了不止一倍不止呢。”   卢栩咋舌,无比庆幸回家收麦子前他买了一大罐盐。   再问油,也翻了一倍。   卢栩心骂都疯了。   待他到钱庄兑银子时,发现油盐还没疯透,还有理智尚存。   “你再说一遍,多少?”   “一两银子两千七百文,今天是两千七百文,明天可能就是三千文了。”   卢栩推着车就走。   不换了,他有力气,他能把铜钱推回家!   他还不信了,物价能一直涨,钱价能一直贬吗?   可现实很快就扇了人耳光,不到一个月,粮价涨到了一石一万两千文,银价更是疯了,想兑一两银子,五千文。   卢栩每天打听粮价盐价,油条跟着涨到三十文一根,人没进东街,就被抢购一空。   他从没觉得赚钱这么容易,从没觉得到手的铜钱这么让人空虚。   再往后,他油条价更高,但买的人却少了,卢栩不得不从一天六百根,减少到三百根。   他走在山路上,都能看到成群结伴的观阳人沿着山路进山挖野菜,还有人跟着他走了一路,一直跟到他们村,想买粮食。   可不光观阳没粮食,各村也没了。   粮价给得太高,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农户天天卖粮,到后面越卖越后悔,越卖越慌张,等他们到镇上买盐时一看,才知道物价涨成什么样。   家里有余粮的,更是再也不敢卖了。   卖早是亏。   跟他走了一路的老丈蹲在村口,坐到天黑。   里正看不过去,把人叫到家里住一夜,卖了一袋杂粮给对方,对方千恩万谢地背着一袋沉甸甸的粮,弯折着腰沿山路往回走。卢栩听说了推车追上来,看到他腰要折断了一样。   “老丈,你放我车上吧,反正我车也半空着呢。”   老丈道谢,将杂粮装上卢栩的车,说什么也要他来推车。卢栩只好松了手走,在难走的路段才一起帮忙。   老丈和他闲聊:“你生意最近可好吧?”   卢栩苦笑:“好,赚的钱听上去差不多,花着就不一样了。”   补一次油盐,他都要肝疼一回。   卢栩盯着越来越矮的篮筐,抱怨道:“我做的是平民百姓的吃食,现在倒好,都成奢侈品了。”   老丈没听过奢侈品这词,大意也是也能听明白,他乐观地安慰卢栩:“只要不打仗,还有粮食,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卢栩只笑,他已经没那么乐观。   他只带了二百根油条,卖到早市散场,还剩下几根。   卢栩心灰意冷,把油条送给酒肆掌柜。   酒肆生意也冷清得厉害。   掌柜还托卢栩帮他买过两三次粮。   见卢栩蔫头耷脑的,也只长长叹一口气,拿一小坛酒送了卢栩。   卢栩焦虑,又不想把焦虑带回家,他把推车停在半路上,搬了好一会儿石头填山路,累到搬不动了才推车回家。   卢栩把钱倒进罐子,他家铜钱越堆越多,卢栩人却越来越丧。弟弟妹妹不知道县城的变化,只当钱多才好,蹲在一边看卢栩倒钱,双眼冒光。   卢栩瞅着他们的小财迷模样忍不住好笑。   腊月问:“哥哥,我可以拿五个买糖稀吗?”   卢栩抓一把给她:“行呀。”   腊月得了要双手才能接住那么多钱,高兴地眼睛发亮,她眼馋一会儿,数出五个,把其他的又放回去,仰头问卢栩:“哥哥货郎什么时候来呀?”   卢栩揪揪她小辫,他可怜的傻妹妹,还不知道五文钱已经买不到糖稀了,“你先攒着,等他来你再买。”   腊月就高兴起来,将五个铜钱攥得紧紧的,跑去放到她枕头下。   卢栩满眼慈爱,现在也就他妹妹这么宝贝这些铜钱了。   卢舟比腊月大一倍,他已经能看懂卢栩很多情绪,待腊月跑远了,卢舟问:“哥哥,你为什么不高兴?钱变多不好吗?”   卢栩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见他问得认真,也没糊弄小孩,“钱变多当然好,但是现在钱不值钱了,你看这一大罐钱,其实……”他往三分之一处比画一下,“它实际只有这么高。”   卢舟小眉头皱成疙瘩。   卢栩思考怎么和他解释通俗一点,卢舟却问,“原来一罐钱能换一罐盐,现在只能换这么高盐的意思吗?”   卢栩:???   卢栩:!!!   他懒懒散散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他弟弟,是不是有点聪明?   卢栩:“对对对!你能听懂?”   卢舟:“原来一个包子要五文钱,后来要十文钱,现在三奶奶不收钱,只要粮食换了,哥哥,钱变得不好了吗?不能买包子了吗?为什么大家都不想要了?”   卢栩:“这个一时也说不明白。”   卢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们家粮不够吃了,别人家也不够吃吗?大家明明卖了钱,为什么反而吃得更差了?”   卢栩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十岁小孩,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以他仅有的经济学知识,自己也想不明白,只能浅显地说,“因为少才会贵,咱们虽然丰收了,但是也许别的地方歉收了,就要把咱们的粮运到歉收的地方。这样,咱们这里粮食也少了,所以就贵了。”   卢舟:“可是为什么肉也贵了?”   卢栩:“不吃粮食就吃别的,所以肉和菜都会随着涨。”   卢舟:“那盐呢?”   卢栩挠头,是呀,为什么盐也涨?又不缺盐!他摇摇头,拿起气死老师的摆烂态度把疑问甩回去,“哥哥不知道,你比我聪明,你慢慢想,等你长大想明白了再告诉哥哥吧。”   别问我,我不会,你哥就是个学渣,让你们吃饱饭已经拼尽全力、超负荷运转了,饶命吧好汉!   卢舟皱着眉点点头,认真地答应,随即他又安慰卢栩:“哥哥也很聪明。”   感受到敷衍了,谢谢,原来你小子心里也觉得你比我聪明!   卢栩磨牙,朝他脑袋上好一阵扑棱,把他头发全弄散才罢休。   兄弟俩合力把钱罐子推到床下藏好,卢舟拽拽卢栩想出新提议:“我们像以前一样吃杂粮吧,粟子豆子也很好吃。”   以他十岁的小脑袋,汇聚所有的见闻和思考,卢舟只知道现在粮食很贵,他们家没什么粮了,“我可以少吃一点。”   卢栩被弟弟逗笑,“那不行,你得多吃点长高点,你长高了才能给我帮忙。”   卢舟闻言又陷入纠结,他已经捡柴割草喂鸡喂猪做家务,还是帮不上忙吗?   卢栩见他又不知胡思乱想什么,打发卢舟自己去玩,“有我在,饿不着你们,小孩就该有个小孩模样,玩儿去!”   卢栩在家转了两圈,又到田里转了两圈。   他们家院后的一小片菜地里黄瓜、茄子、各种瓜都长得茁壮,田里才种的青菜也开始发芽,整个卢家村依旧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豆子在长,谷子在长,高粱在长,稻子在长。   山是清的,水是净的,卢栩慢慢平静下来。   管他呢,反正饿不死。再差还会比之前差吗?   卢栩想通了,脚步生风地往回走,他跑进颜君齐家,冲进颜君齐书房,高兴道:“君齐,我打算先停停生意,开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别问了,再问我就暴露了,家长真难。 第32章 文书   “我原先太急了,想急着挣钱,急着把我家田买回来,还想在观阳盘个店面做买卖。”卢栩推开颜君齐摊在桌上的书,在老位置坐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摊开他的小账本,“现在田价太贵,我买不起,油条生意也不好做,我打算先开几亩荒田,过一阵还能种些荞麦,你帮我想想这样成么?”   卢栩又不住咕哝一句“早知道我家那两亩田就不种菜也种谷子了。”   颜君齐问:“不卖油条了?”   卢栩又生出些纠结。   他好不容易才积攒的熟客,好不容易才在东街站稳脚,“还是得去,不过我得琢磨卖点别的。”   粮食太贵,消耗也太多。   颜君齐问:“还卖田螺么?”   卢栩睁着眼算成本,田螺不要什么钱,油盐调料他家也还不少。   这节骨眼上,许多当药草卖的调料没怎么涨价也算谢天谢地了。   卢栩拿出他那张纸开始写写画画,想起了他的芝麻酱。   这些日子里唯二的喜事就是刘油子终于弄出了芝麻酱、三婶终于凑足买牛钱。   刘油子的芝麻酱吃着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品牌的都香醇,他去收芝麻酱时候还出了些小枝节——刘油子不要铜钱。   他们字据是写好了的,一百五十文一斤芝麻酱,现下钱不值钱了,他们立的字据却是白纸黑字写好的,刘油子心在滴血。   他非要卢栩按照立字据时候的市价给他折算成粮食。   卢栩:“你这芝麻也不是现在买的,怎么一百五十文卖给我就亏了?”   刘油子不干:“现在一斤麦子都一百五十文了!一斤麦子换我一斤芝麻酱?我按这价给你,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去?不干!你找衙门把我抓了吧!”   他撒泼似的往门槛上一坐,不让卢栩进门了。   卢栩都气笑了,他自认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能碰到这么不要脸的。   他也不进门,撩起袖子和刘油子在他们家门口一顿吵,两人你来我往掰扯,最终商量出个折中的价钱:四斤麦子换一斤芝麻酱。   按以往市价算,是卢栩赚了,但刘油子空有芝麻买不来米面,他们家都断炊了,俩人都挺满意地在心里翻着小账本,脸上却分别摆出一副“气死我了我吃了大亏”的架势,卢栩第二天运来六十斤麦子换走十五斤芝麻酱,皆大欢喜。   只是原本卢栩是打算趁着天热卖麻酱凉面的,但现下也不打算卖了。   他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方向:“这么热的天也不好麻辣烫,要不我卖凉拌菜吧!”   顺便卖卖芝麻酱!   计划好了,卢栩便不再多想,在纸上仔细算着留够他家、三婶、四婶、爷爷奶奶和颜君齐家粮食,还有多少麦子。   “留这些怎么也能过到秋收了,嗯……还得留些应急用的,过年用的也要留出来。”卢栩又在纸上画了几道。   他拿起鬼画符一样,除了他谁都看不懂的纸,像要看出朵花来,他又拿起笔一通加减乘除,算出每天能做多少油条:“这样算来,我每两天去一次观阳,一次能卖五十根油条和凉菜,中午赶早回来,下午还能开荒。”   卢栩沾沾自喜评价道:“我真是个天才!”   他把纸叠好了重新放回颜君齐的抽斗里,浑然没注意他那张鬼画符像是只小鸡混入了天鹅群,下面还压着一封三叠叠好的信件,他犹自拄着下巴畅想怎么凑菜:“明天我去县里买些海带、木耳、蘑菇之类的干菜,我家菜园子有豆角苦瓜,三婶那有毛豆黄瓜丝瓜胡瓜,再凑点野菜,买些豆腐,也不知道卖豆腐的要不要铜钱……你缺纸墨吗?我给你捎回来些。”   等做好凉拌菜,先给家里人都尝尝!   颜君齐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卢栩:“嗯?”   颜君齐从抽斗抽出那封折好的信,沉静道:“去上书。”   卢栩懵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上书?上什么书?他两份儿记忆里也没平民百姓上书的概念。   卢栩:“给谁上书?”   颜君齐:“县令大人。”   卢栩强自镇定:“我看看?”   颜君齐把信递给他。   古字加古语,卢栩连蒙带猜勉强能看出个大概意思:颜君齐写了封“给县长的信”反映皂隶收粮贪墨。   他盯了好一会儿,维持好他的文盲人设:“这是写的什么?”   颜君齐逐句给他解释,卢栩在颜君齐胆子真大和文采真好间两头徘徊,不知该给颜君齐拿什么主意。   他问:“你写这个不会被抓吧?”   颜君齐:“我既已考上童生,即使未能入府学,也是可以向本地父母官上书直谏的。”   在立国之初,朝廷为揽才鼓励民间直谏,普通百姓可直接向皇帝上书,不论是论政、自荐、告御状,统统不限,后来实在是处理不来,才逐渐默认平民要有举荐才能上书中枢,而地方则依旧保留了白丁上书直谏的权利,只是寻常百姓不知道罢了。   卢栩就不知道,他觉得颜君齐胆子太大了些。   只有官告民,哪有民告官的?   卢栩:“要不你给我,我趁人不注意扔进县衙?”   他们县衙院墙不太高,翻墙也好翻。   颜君齐不自禁笑起来,几日的沉郁散尽,人也清朗起来。他听懂出了卢栩可能自己都没注意的潜台词:这书,是该上,只是出于担心,卢栩不想让他上。   颜君齐上书的心更坚定了:“去年童生试我有幸见过县令大人一回,他并非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庸吏,即使看罢生气,也不会拿我一个小小童生如何。”   卢栩:“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慈善,万一就是他默许的那些皂隶差役呢?就算他不知道,他们敢瞒着县令明目张胆这么做,岂不是更有恃无恐了?你这一上书,还不知道得罪什么人呢,你要考举人,被穿小鞋怎么办?”   颜君齐:“若朝廷吏治如此,我不考也罢。”   卢栩:“……”   他觉得颜君齐这极端的脾气得改改。   卢栩逮着颜君齐好一通劝说,“只对是不行的,你也得讲方法,比如我干了什么错事,卢舟跳出来把我一通指责,就是我做错了我也肯定想揍他。大人都是很爱面子的。”   颜君齐点头微笑:“嗯,所以我写得很委婉。”   卢栩:“……”   卢栩脑中回想颜君齐文章的分段,先是分析一番天下缺粮,观阳地理位置和物产的重要性,再列数据和实例说明如今百姓生活之艰难,又夸了县令治理功绩,最后才图穷匕首见说小吏欺上瞒下的危害和可恶,请县令明察。   结构是没什么毛病,颜君齐还把皂隶贪墨定性了欺上瞒下,蒙蔽上峰,和勤政爱民的县令无关,卢栩自认自己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但是吧,颜君齐在拍马屁夸人上,缺了点笔墨,在批评骂人上,又有点狠。虽然他一句都没说赋税的不好,但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屡屡加税又层层盘剥,这就是逼人造反。   那句“治之安岂能久乎”,他个学渣都看明白了。   卢栩挠头,仔细想来,颜君齐所列的每日粮价变化,观阳县百姓如何买不着粮,一两银子每天能兑换多少铜钱,还都是他说的。   卢栩:“……”   问就是后悔,他闲的,每天跟颜君齐说这些干什么!   颜君齐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也思索许久该不该写,该不该呈送这封书信,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自然懂,若没见到尚可麻痹自我当作不知,但既然见到,听到,我就不能再自欺欺人。那日的所见所闻,如巨石坠在我心里,我日夜拷问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如果考不上举人进士,便是白读了么?”   卢栩被他那双如火在燃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本是犹豫的,几次想把它烧掉,”颜君齐手按在那封信上,渐渐用力,眼中小小的火苗旺盛起来,“不过今天听你一席话,我想通了。”他整个人都恣意畅快,语气激昂,语速加快,压抑在胸久久激荡的东西喷薄出来:“君子俯仰无愧天地,外不愧于人,内不愧于心,我若不做,心难宁,意难平,更读不下去圣贤书的,做了,最多不过是前途而已。如若不能济世,我便修身,大不了,我不念了,我便随你开荒种田做买卖,也许还更痛快!”   颜君齐倾身到卢栩面前,好像要凑近把心给他看似的。   卢栩愣愣的,他的阅历,智力,思想,都不足以让他读懂颜君齐身上的孤独、激愤、决心,正在成长的三观和灵魂,但卢栩却能感受到他身上迸发而出的信任和坦诚。   颜君齐愿意把真心掰开给他看,把脑子扯平了给他瞧。   这时候,卢栩凭直觉知道,他不能再劝,再劝就要辜负颜君齐的一片心意。   卢栩也想开了,交朋友不就那么回事么,谁在乎什么利害得失划不划算,意气相投,自己高兴就够了!他热血上头,一撸袖子:“前途又不止一条路,谁说只能读书!”   他就读不会!   “你要是读不下去了我罩着你!”   他就是去当个厨子,也能混得下去。   卢栩上了头,豪情万丈,低头一看那份儿摊开的文章,想想颜君齐那聪明脑袋,又赶紧往回拽拽理智,找补道:“能读还是要读的,人各有所长,我擅长做饭,你擅长读书,要扬长。”   颜君齐莞尔。   卢栩抓过他的文章,“管他对不对该不该,既然你想上书,不上不舒服,那就上,我支持你。”   他挪着椅子到颜君齐旁边,“但你不能这么写,太直白,你得改,你得把人夸高兴了再委婉地劝。我教你!”   颜君齐听劝,卢栩怎么说,他就提笔在草纸上改,随卢栩天马行空一通大白话的胡吹,他落笔就成端庄含蓄的锦绣文章。   卢栩:“我们能住在观阳,归您管辖治理简直三生有幸,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颜君齐落笔:“沐泽于君之治下,民无不倍感幸甚之至。”   颜君齐写完一句,念一句给卢栩听,若到卢栩听不懂的地方,则还要解释一番,到他引经据典时候,卢栩就满眼震惊崇拜,到怎么骂人,卢栩就凑在一边抓耳挠腮,使劲想怎么才能修改婉转。   天色变暗,卢栩回家吃了饭端着油灯来继续盯着颜君齐改,吃饭时候满脑子都是颜君齐的文章,他自己写作文可没这么认真过。   卢栩想,他还没十八岁,硬是生出种深夜辅导孩子写作业的既视感来。   脑容量耗尽,他手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待颜君齐把修改稿誊抄完,卢栩也懒得回家,和颜君齐勾肩搭背往颜君齐床上一扑,虫子似的拱到床底,再滚到里侧挨着墙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上章说什么来着? 第33章 告状   转天一早,卢栩和颜君齐带着元蔓娘和颜母新绣的扇面绣片、颜君齐新抄好的书去观阳县。   她们只当颜君齐要买笔墨纸砚,颜母还挺高兴颜君齐出去走走,元蔓娘也高兴卢栩有人做伴。   家中日子简单,有吃有穿,儿女健康,物价、钱价和他们无关,向来爱哭的元蔓娘也听卢栩唠叨过几句钱不值钱,她只担心地问了几句:“可还买得起盐?”“可还够买油买布?”得到卢栩肯定的回答,元蔓娘就万事不愁了。   这不是挺好吗!   至于白面、肉、蛋等等,本来也不是该常吃的东西。   她活了二十五年了,吃过的白面和肉加起来都没这两个月多,就当过了个长长的新年,节过去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卢栩说想要开荒,元蔓娘就收拾好锄头准备忙活。   地方她都想好了,就挨着三婶家荒田,以后她们妯娌一起下田还能做伴。颜母也心动,粮价涨成这样他们家可愁怎么吃饭,随便种些粟子,稗子,荞麦,也能充饥,种不了这些,种些麻织布,或种些菜也是好的。   时节已经不早,再不抓紧就只能种荞麦了,元蔓娘嘱咐好卢栩买好东西早些回来,让腊月看好卢锐,和颜母一起扛着锄头去开荒。   卢栩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神不由往颜君齐放在胸口的文章瞟,生出瞒着家长干坏事的心虚。   颜君齐就淡定多了,脸上看不出一点异色,还平静地叮嘱文贞不许乱跑,要帮腊月一起照顾弟弟。   三岁的颜文贞,要帮五岁的腊月,照顾一岁的卢锐。   卢栩对妹妹生出无限同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宝贝妹妹才五岁,就要带两个小萝卜头玩了!   他揪揪腊月的小辫,“哥哥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腊月乖巧点头。   至于卢舟,一大早满院子忙家务,卢栩忧心忡忡,腊月都长高了点儿,卢舟还是那个矮个头。   卢栩:“你要不要带东西?”   卢舟沉着脸收衣服。   这会儿季节多雨潮湿,蚊虫也多,秋冬的衣服要拿出来晾晒。每年元蔓娘都会用旧布装草木灰缝成垫子,做好的草木灰垫子放在衣柜底,既能防潮又能防虫。   这会儿卢舟收的就是晒好的冬衣和旧布。   他闻言怔了会儿,没反应过来卢栩是在问他。   卢栩嘴角一抽,行了,他知道了,他弟弟缺钙,奶买不着,他多买点豆腐!   卢舟:“哥哥早些回……”   卢栩已经风风火火推车出门,留给卢舟一个背影。   卢舟放下锅追出去,“哥哥天气不好早去早回。”   卢栩朝他摆摆手,“知道了。”   昨天傍晚天就有些阴沉,早上云散了,这会儿又有聚的架势,天气闷热,没太阳走在路上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凉意。   他们都到观阳,远远看见人群从城门口排到城外的码头。   卢栩过去询问:“这是干什么的?”   排队的人或拿着布袋,或背着筐提着篮子,“买粮食!”   卢栩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船帮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粮食。   颜君齐道:“站在船头那个好像是到村里收粮的货商。”   卢栩定睛一瞧,还真是!   不止那个六千钱一石收粮的,一并站着的还有他的熟人宋六宋七!   他咬牙:“我就说观阳今年大丰收不可能缺粮!瞧那俩姓宋的孙子赌坊都不开了,改来卖粮呢。”   颜君齐问排队的民众:“他们卖的可是新粮,多少钱一石?”   对方答道:“有新粮有陈粮,新粮五百文一斤,陈粮二百文一斤,最多只让买十斤。”   卢栩眯眼,觉得他们昨晚做的文章只提了提粮商骂轻了。   他们俩直奔城中,先去了书局,借书局笔墨重写最后一页,补一段狠狠地骂这帮投机倒把的奸商。   书局的生意虽受影响,但常来买书买文具的多是殷实之家,好些员外家在城外都有田庄,不缺银也不缺粮,书局掌柜做他们的生意不但能拿书换粮,还能足不出户倒卖些给邻里店铺。   颜君齐书抄得整齐又干净,掌柜今天见到他本人一看之下果然字如其人,年龄不大的少年郎长得俊秀端庄,气质沉稳,虽只穿着粗布麻衣,但浑身的洒脱文气,就是比在书院读书的大户人家也不差。   这孩子早晚有出息!   掌柜暗暗忖度一番,又为自己慧眼识珠感到满意。   颜君齐提出要借用笔墨,掌柜哪有不愿意,他叫伙计给颜君齐准备好笔墨纸砚,还和卢栩聊了会儿天,丝毫不知的颜君齐借了他的笔墨纸砚正在大书特书骂奸商,只觉颜君齐坐在那写文章十分赏心悦目。   约定好下一本要抄的书,他们领了纸张和掌柜道别,到了县衙大门外。   卢栩:“要进去?”   颜君齐:“嗯。”   卢栩:“我酝酿一会儿……”   他得琢磨琢磨怎么说开场白。   不待他琢磨明白,上次帮他写文书的文吏恰巧从外面回来。   “又是你呀,写文书?”   卢栩一看,熟人!“是我是我。”   “你那芝麻酱琢磨出来了吗?”   “琢磨出来了,我正想菜谱,这两天就能做出来,一定给您送一份儿来。”   卢栩拉着颜君齐跟着文吏混进县衙。   “行,我等着尝尝。”   卢栩接着问:“县令大人在吗?”   “在呀,你小子还要找大人?”   卢栩笑吟吟:“我们要上书给大人。”   文吏笑容僵了一瞬:“你要什么?”   颜君齐将信札掏出来:“学生有书上报县令大人。”   文吏:“……”   友好的气氛戛然而止。   他在观阳县衙干了七八年,有人上书这事还是头一次碰到,稀奇!   文吏有心想问问他们要上什么书,但卢栩和颜君齐谁也不肯说。   见卢栩笑得没心没肺的,文吏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过还是虎着脸吓唬他们:“胡乱上书惹恼了大人搞不好是要挨板子的。”   卢栩:“哪儿能,我们要和大人反映些实情。我听说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就是我们说了什么有失分寸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文吏一想也是,他们大人岁数大脾气小,是世家旁支出身,涵养好着呢。   便也不再多想,领着他们去见县令。   观阳县令年有五十五岁,不到致仕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人清瘦,脸上有挥之不去的淡淡愁容。   他出身世家名门,虽是旁支,年轻时也有一番抱负,但时运不济,五十多岁也只做到了一方县令。   从四十九岁调到观阳,他也歇了再进一步的心思,只想教化百姓,施行文教,治好他的一亩三分地。   听闻有个童生要见他,王县令诧异一番,倒没嫌麻烦,穿着一身便装便从后衙出来了。   颜君齐报上姓名,王县令已经想起了他的籍贯。   观阳县远离中枢,又是征粮征兵之地,文教并不兴盛,他们整个县的举人、童生也不足百数,抄到一折纸上都要空半张纸,王县令对他们名字都有些印象。   颜君齐面相文静,举止得体,王县令对他印象不错,小小年纪就敢上书,也算有些胆量。   他没急着看颜君齐上书的内容,而是先考教一番颜君齐的学问,一问一答,王县令又满意了几分。   不烦躁。   尤其他旁边有个做伴的对比。   看看卢栩抓耳挠腮,一听提问马上低头僵立,再看颜君齐不急不躁对答如流,就更让人觉得难能可贵。   若是这孩子来自荐,他也不是不愿意勉励一番。   待他打开颜君齐上书的内容,王县令发觉他还真小瞧了这孩子的胆气。   尤其是后半针砭时弊之论,无论字体还是内容,刚劲大胆直逼要害,颇有些古韵之意。   王县令读完,又读一遍,久久不语。   卢栩悄悄观察县令的神情,考教完颜君齐,老先生脸上刚露出点笑意,看完上书内容就没了,然后眉头越皱越深,渐渐看不出喜怒了。   卢栩也猜不明白他到底是有几分不满意。   县令不动声色地叫文吏去忙,把颜君齐和卢栩叫到堂中。   他看了好几眼颜君齐,放下信札平和地问颜君齐:“我记得你是农籍。”   颜君齐:“学生籍贯观阳县下饮马镇卢家村。”   县令:“饮马镇……饮马镇……师从何人?”   颜君齐摇头:“无师。”   卢栩连忙补充道:“我们村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君齐他自学成才,是我们村唯一的读书人。”   县令闻言看了看卢栩,又回头问颜君齐:“为何不到县中读书?”   颜君齐坦然道:“学生家贫。”   县令:“既然家贫,你父母兄弟都愿意供你读书?”   颜君齐:“父丧,弟幼,全仗母亲刺绣供学生读书。”   县令又沉默一瞬。   县令:“你可知你状告的都是些什么人?”   颜君齐不卑不亢:“知,但不甚知。”   县令深吸口气,靠到椅背上阖眼闭目,久久不语。   颜君齐便沉静肃立。   卢栩站在他旁边,也不敢出声。   县令身上的倦色浮现出来,要睡着似的。   他们像进入比定力游戏,谁先动谁先输,可怜他一个进老师办公室都浑身不舒服的学渣要原地不动陪站。   卢栩觉得他脚都要站麻了,县令才睁开眼,问颜君齐:“你今年可是要考生员?”   颜君齐:“正是。”   他盯着颜君齐看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叹口气,“那便回去好好读书吧。”   说罢,他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卢栩摸不着头脑,他们这上书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他学着颜君齐施了告辞礼,耐着性子跟颜君齐一起离开。   待出了县衙,卢栩松了松肩颈叹气道:“没告成功?”   颜君齐:“嗯。”   卢栩笑起来:“起码没挨板子!”   凭他多年挨训被叫家长的经验就知道,这种好学生告状没告出结果的情况,基本就等于一切没发生。   卢栩安慰他,“我看县令大人一准对你挺满意,要不是考教你的时候你能对答如流,咱俩不挨顿打也要被轰出来。”   他搭着颜君齐肩膀,摆出一副尽人事听天命,我做了我爽了结果与我无关的想得开架势,“走!买菜去!”   不料他们县衙台阶还没下呢,又被领他们进门的文吏叫住。   “你俩,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上学时的心理活动:不想进办公室,不想进办公室,不想进办公室…… 第34章 礼物   文吏招手,“你俩,等等!”   卢栩下意识一缩脑袋,心道:不是这会儿要算账吧?   他硬着头皮转身过去,僵笑:“您还有什么指示?”   文吏挺纳闷,这小子怎么这反应,还客气了?他一掌重重拍到卢栩肩膀上,“你小子行啊,敢领人跟县令大人讨书了。”   卢栩:???   啥?   他高冷深沉地“嗯”一声,露出客气谦逊的一笑,“瞧您说的。”   文吏又把视线转到颜君齐身上,也不知道这位小书郎如何入了大人的眼,竟然叫他把他们喊回来,给他们拿些书看。   文吏问:“你们在这儿等会儿,还是跟我一起回去拿书?”   卢栩和颜君齐对视一眼,重新跟着他进了县衙,这次他们没能见到县令,文吏叫他们站在后衙门口,进去里面汇报,没一会儿搬了一摞十几本书出来,“小心些看,这可都是县令大人的藏书。”   颜君齐怔了怔,看到最上方那本《治论》,书皮书页已泛黄,书却平整如新,可见是被人珍惜地常常翻看。   颜君齐郑重接过书,朝内衙方向施礼鞠躬,“学生定当珍惜。”   卢栩和颜君齐又向文吏连连道谢,才小心翼翼地将书放进推车里,在上下都垫了好些纸张。   县令没再见他们,文吏以为他们是来讨书的,上书直谏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卢栩人恍恍惚惚,想不明白县令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县令大人觉得你年纪太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劝你先读书考上功名再管这些?”   颜君齐叹气:“可能吧。”   他们人微言轻,即使看出了问题指出了问题,现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见已远离县衙,颜君齐低声道:“县令大人问我知不知道我状告的是什么。”   卢栩点头:“我听到了。”   就是没弄懂颜君齐为什么说“知,但不甚知”。   颜君齐:“想来大人是清楚的。”   卢栩眨眨眼,经他一点,马上想明白了,“他知道是什么人所以才问咱们知不知道!”   他就说嘛,颜君齐的文章里就只差指名道姓地把人写出来了,县令为什么还问那么一句。   卢栩:“那大人问你家境,是不是在告诉你,那些人咱们惹不起?”   颜君齐点头。   卢栩闭了嘴。   所以颜君齐说,知道,但又不那么清楚,是在告诉县令他们凭所见所闻知道那些人明面上的身份,不知道地下是不是另有玄机!   卢栩目光暗了暗。   县令不是不知道,是当不知道。   也许不止他们惹不起,连县令都不好惹了他们。不然也不会明知而不管了。   卢栩:“你说,为什么呢,大人是一方父母,船帮不过是个地方混混。”   颜君齐断言道:“别处缺粮,观阳征收的粮税远远不足填空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商贾倒卖。”   卢栩人傻了,“啊?”   颜君齐:“按我朝律令,若一方受灾,从别处借粮,不但要当地上奏请示,由郡守请奏朝廷,还要再经户部核查、批示,流畅漫长,等拿到批示,至少也有一旬至半月,观阳远离京师,来回路上至少要月余。而且,就是朝廷批了,对方来年是要还的。”   卢栩:“……”   颜君齐叹气:“虽说盐粮铁器不许民间私卖,但大岐至今近百年,许多律法已不全然适用,我听说前几年,军中缺粮,国舅是自掏腰包从南方买了大量的米粮运到北境的。”   当时南方也一度粮价飙涨,听说还有人参了国舅。   但具体如何,他也只是在考场外听人闲聊,不清楚详细情况。   “粮食如今已默认可私卖,只是不可大量私卖而已。但何为大量,是难以界定的。如今百姓一方愿卖,一方愿买,商贾把粮从富足之地运到稀缺之处,解当地之急,这是最快的办法,谁也不好说什么。”   卢栩皱眉,“没人不让买卖,本来商贾就是把东边多的运到西边去,西边多的倒到东边来,但观阳的问题不是民间采买粮食,是观阳百姓还不知道情况时候,商人就提前一步跑到村镇低价收粮了,如今,他们不光把观阳的麦子往外卖,还高价往观阳县卖呀!我看,他们就是囤积起来,故意哄抬粮价。”   颜君齐怔了怔,卢栩总在不经意间流露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敏锐,但有趣的是,那些精明总是转瞬即逝,只是天然而来,又天然而去,并非他深思熟虑得知。   精明,纯真,看似矛盾的东西,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汇聚。   卢栩低声痛骂了几句奸商不得好死,深吸几口气,消化三秒,转头又郑重其事地申明立场,给自己贴金:“君齐,咱们做买卖挣钱也要讲义气,昧良心的买卖是不会长久的,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不吃亏才能经营下去!”   颜君齐瞧着他一副“我就是这么厉害”“快夸我”的模样哑然失笑,真诚道:“栩哥自然是最好的。”   卢栩矜持:“一般般,谈不上最,我还得努力。”   他转头又安慰起颜君齐:“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既然县令大人都难办的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咱们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你好好读书,我好好赚钱,我们照顾好家人不受冻挨饿,至少不给现下这状况添麻烦。”   颜君齐:“嗯。”   卢栩高兴起来,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得开,山堵前路,那就绕道而行,总能过去的。   卢栩推上小车:“走!买菜去!我带你去逛杂货店!”   杂货店还收钱,老板自己当着掌柜,就两个伙计还都是亲戚,他们老家都在乡下,有上百亩田,每个月家里往城里送粮,粮荒他们一点儿都不担忧。   他每天一开门就让伙计到钱庄去问问银子和铜钱怎么兑换,回来把所有货品标价更新一遍。   左右别的地方铜钱还没贬值这么快,他妻舅走南闯北的进货,能到远处花,就是运起来麻烦些。   做生意哪有怕麻烦的。   掌柜乐呵呵地扒拉算盘数钱,他家两代在观阳县开店,可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好赚钱过。   卢栩今天装了不少钱,沉甸甸的。   领着颜君齐一通看,反正铜钱天天贬值,他也舍得花了,除了海带、木耳、菌菇、干菜,酱醋调料,他还给腊月买了一个小竹球,里面有个铜铃铛,抛起来有清脆的响声,给卢锐买了一个最小号的皮球。   小皮球是用驴皮缝的,里面塞着棉花,不是太圆,糊弄卢锐足够了。   至于卢舟……   卢栩也不知道卢舟有什么爱好。   他这弟弟懂事的好像没有任何需要花钱爱好。   卢栩在杂货铺里找了又找,挑中一个装手炉的小包。只有巴掌大,粗布里衬着细藤,呈香炉的形状,圆丢丢胖嘟嘟,上面还有个小盖子。   卢栩:“正好,回去给卢舟当存钱罐用。”   掌柜:“……”   别人买手炉,他买个壳!   到元蔓娘,卢栩买了把水粉色的油纸伞。   他们家只有一把伞,都破了。   往后正是雨季,怎么都用得着。   卢栩另外补了针线,和掌柜一通砍价,让掌柜白送了一叠粗瓷碗。   那些形状有些歪斜的不好卖,不妨碍用,卢栩卖凉菜可以给人试吃时候用。   他装好东西,看看天色,怕会下雨,“反正来了,要不去买点布?”   他们家衣服一直是他穿卢吉剩的,卢舟穿他剩的,腊月穿卢舟和元蔓娘剩的,轮到卢锐,麻布的衣服也洗软了,改改卢锐接着穿。   卢吉出意外前他们家家境还算好的,村里更穷困的人家冬夏都是一身衣服,夏天拆絮,冬天加絮。絮的要么是旧棉花要么是柳絮。   今年他家还没买过布,他天天家里县里两头跑,又费鞋又费衣服,元蔓娘把不少破旧衣服都给他做了鞋,等天热起来,卢舟腊月换洗的衣服都要不够了。   颜君齐家比他家好点,但也两年没买过新衣了。   现下县里百姓吃饭都成问题,布庄生意却成了两端。西街给富人家裁衣的绸缎庄生意虽也受影响,影响却不大,生意照旧做,他们去绣庄卖绣片,掌柜还给他们拿银子结的钱。东街针对普通百姓和穷人的布庄则生意急转直下。   掌柜已经打发店里伙计学徒回家休息几天。   他不付工钱,要管饭,现下哪有饭?   好不容易来了客人,掌柜强打起精神,也不嫌卢栩挑,把各色的布挨个拿出来给卢栩选。   掌柜:“你若有粮食换,我算你便宜些。”   卢栩:“我没粮食,不过可以给你银子。”   掌柜长叹口气,“银子就银子吧。”   银子好歹比铜钱保值。   卢栩挑了浅蓝色和深蓝色两种粗棉布,另外要了茜色的软棉布给腊月和卢锐做衣服。   小孩子,皮肤多嫩,不比他,皮糙肉厚耐磨。   颜君齐也买了些布,卢栩和掌柜一番杀价,白要些店里剩的旧布头。   拿回家做布鞋!   卢栩还问掌柜要油纸包布。   掌柜想吐血:“要不是生意不好,我可不给你这么多饶头!”   卢栩深以为然,他也挺苦,所以在商言商,该讲价还是要讲。   卢栩心满意足地拿好布领着颜君齐到早市找陆勇买豆腐。   陆勇今天的豆腐摊依旧是个小篮子,“我当你不来了。”   卢栩向他比划:“我明天就来,明天你多带点豆腐,切成这么大的长条,我帮你卖。”   陆勇满面茫然,虽然豆腐不好卖,可大伙日子也没惨到买豆腐只要指头大一块呀!   这怎么卖?一文钱一个?   卢栩神秘兮兮,“明天你就知道了。”   天色不好,他们没再多留,急匆匆走山路回去。   行至半道,大雨忽至,卢栩撑开伞为推车挡雨,和颜君齐匆匆忙忙跑到背风的地方。他们的布,干菜,和书,纸,可全在车里。   眼看雨越来越大,车里开始进水,卢栩让颜君齐撑着伞抱好书、纸和布,他把东西一股脑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将推车翻过来扣上去。   衣服已经湿透了,卢栩也不去和颜君齐挤,他就近从山上野树上拽了好些树叶,顶在脑袋上聊胜于无。   急至的大雨从山顶向下流,没一会儿就在凹陷处汇成河流。   卢栩站在雨里,淋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乐呵呵给颜君齐指,“你看对面,瀑布!”   不到一尺宽的小流,堪堪成条白线,亏他敢叫瀑布。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到半个时辰,刚刚还乌云翻涌的天已经云开雾散,卢栩将推车翻过来,脱了上衣拧干,用潮湿的衣服把推车里面的水渍擦干。   干菜都沾了雨水,回家全要晾晒。   给家人带的玩具也全半湿着。   卢栩将小皮球在裤子上蹭蹭,“多亏我反应快,水还没渗进皮里,就湿了一点点。”   颜君齐帮他把东西放进去。   卢栩沉默着检查了布和书、纸,布有油纸包着,没湿,书只湿了一个小角,有两册边角的字晕了,而纸,因为全拿来保护书,湿了好些。   卢栩和颜君齐把湿了的纸挪开,用干纸垫在书下,他忍了忍,没忍住,抬脚踢了一脚路边的草,“妈的。”   要不是宋六和船帮,他何苦天天推着车走山路,如果能坐船,至少东西放在船舱不会打湿的!   卢栩咬着牙:“君齐,我早晚要报复那帮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秒,卢栩:君齐,我们要看得开。   后一秒,卢栩:等着,我早晚要收拾那帮孙子!   记仇.jpg 第35章 摔跤   雨后,山路泥泞,比平时更为难走。道上处处是积水的小坑,石头和野草沾了水又湿又滑,卢栩鞋湿透了,走几步,就能从鞋里踩出一汪水来。   他走在前面探路,颜君齐在后方推车。   “小心水洼和石头,”卢栩躲过水坑,提醒颜君齐:“看到前面那棵桑葚树了么,我就是在那——哎、卧槽!”   话音未落他脚底一滑,一屁股蹲在地上,好巧不巧他摔倒的地方有一块凸石,正正好硌上尾椎骨,卢栩差点要疼哭。   颜君齐连忙放下推车来扶他,卢栩起了好几下没起来,他换了个姿势,手按到地上婴儿爬两步,抓着道边的树干站起来,甩甩手上的黄泥,扶着腰打着颤哀嚎,“我的屁股……”   “要不要紧?”颜君齐搀着他,担忧地弯腰看他扶的地方,不料看见卢栩裤子上全是黄泥巴,还把屁股形状都显出来了,圆溜溜的泥印上面还有他刚刚按上去的泥手印,颜君齐忍了忍没忍住,扑哧笑起来。   卢栩恼羞成怒,“你笑屁。”   颜君齐爆笑。   卢栩臭着脸扶着树和岩石壁一瘸一拐走,太丢人了。   颜君齐忍笑,调整好呼吸,跟上来:“我扶你。”   卢栩:“不用,你推车去。”   他豪气地说着,没注意踩在草叶上,脚底黄泥和光滑的草叶一碰面,差点把他二次放倒。   卢栩像初上冰面的小孩似的,两脚打滑四肢挥舞,看见颜君齐就像救命稻草,连忙一把抓住。再次扯到尾椎附近的肌肉,卢栩疼得连呼吸声都打颤了。   他没再拒绝颜君齐扶,注意力全放屁股上了。   颜君齐垂头绷唇,扶着他慢慢走。   卢栩没好气:“想笑你就笑!!”   反正他颜面扫地,大哥形象荡然无存。   颜君齐闷头笑,帮他挽尊,“路太滑了,以后下雨还是不要走山路了,太危险。”   卢栩沉声闷哼,在心里狂骂宋六和船帮十八辈祖宗。   他屁股肯定肿了!   好在离村里不远了,颜君齐扶他一段路,再回去推车,再扶他走一段,再回去推车……   就这么走走停停,眼看就到卢家村。   卢栩眼尖,“卢舟?!”   在路口徘徊的卢舟闻声大声回应,哒哒哒往他们这边跑。   卢栩连忙喊:“慢点慢点小心摔!莽莽撞撞的,稳当……”   颜君齐垂眸看卢栩屁股上半干的泥印,形状还在呢……他想想卢栩要紧的大哥颜面,抬手帮他拍掉。   卢栩前脚还要教育卢舟稳重点,后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炸毛,差点嗷一嗓子蹦起来。   颜君齐连忙收手,“有泥印。”   卢栩:“拍!拍!拍!赶紧拍。”   卢栩“嘶嘶”吸气,边拍边低声叮嘱颜君齐:“不许跟别人说我摔了!”   颜君齐含笑:“嗯。”   卢舟听他大哥的,慢慢躲着水坑走过来,“大哥,君齐哥。”   卢栩绷着脸摆大哥架子:“刚下完雨你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风寒怎么办,摔了怎么办?”   卢舟习惯了大哥的色厉内荏,脸上不显,心里暖洋洋的,他一本正经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卢锐,才不会摔跤。”   所以哥哥不用担心他!   卢栩:“……”   想打弟弟!   元蔓娘在家边绣着花边不时往外瞧,从雨停卢舟已经跑出去好几趟了,也不知道卢栩有没有在县里躲躲雨。   腊月已经开始学刺绣,但显然不是个有天赋的料子,给她一块旧布让她练练,一会儿不看腊月就能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把线绣成一个线团团。捏着线团都能把布拿起来的程度。   邻居家水秀都能绣个平平整整的小花了,他们腊月还是原地打转,这要是她小时候绣成这样,早就因为浪费线挨了揍。   元蔓娘:“腊月,你去厨房看看火熄了么。”   腊月耳朵一竖,笑逐颜开:“我去看看!”   元蔓娘摇摇头,把腊月的线团拆开。   “锐儿,你不许出去了,挨着娘玩。”   卢锐骑着门槛,看看元蔓娘又把迈出去的那条腿收回来。他刚刚在院子里玩泥巴,被阿娘揍屁股了,这会儿不敢淘气。   元蔓娘听见吱扭一声,院门被推开,她探头往外瞧,见颜君齐扶着卢栩,卢舟推着车正进门,连忙放下绣片跑出来,“这是怎么了?”   卢栩:“没事,磕了一下。车上好多东西都潮了,拿出来晒晒吧。”   “行行行,”元蔓娘帮着颜君齐扶他,“这一身的泥,腊月,给哥哥拿毛巾过来。我煮了姜汤,君齐也喝点吧。”   颜君齐:“好。”   腊月拽了干毛巾腾腾腾跑来,元蔓娘跑到厨房端了姜汤,卢舟端了一盆净水来,卢栩和颜君齐洗干净手坐下喝掉一碗姜汤。   元蔓娘:“姜汤还热着,小心烫。”   腊月:“腊月烧的火。”   卢栩捏捏她小脸:“真能干。”   腊月就腼腆地笑起来。   卢栩叫卢舟把车上的东西卸到他房间空地上,和颜君齐分好东西,差遣卢舟帮颜君齐抱回去。   卢舟回来问卢栩:“那么些书都是君齐哥哥的吗?”   卢栩:“嗯,还有纸,一会儿天晴了你帮君齐摊开晒晒。”   卢舟点头:“嗯。”   腊月蹲在地上早早发现了小竹球和小皮球,这俩最像玩具,她忍啊忍,等卢栩把布给了元蔓娘,酱醋罐子和调料拿到厨房,开始摊晒干菜,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边把湿了的菜捡到篮子里边歪着头问:“哥哥,这是什么呀?”   卢栩把小竹球递给她,“这是你的。”   腊月不敢相信地捧着球,“给我?”   卢栩:“给你的。这个给卢锐。”   “谢谢哥哥!”腊月摇摇小竹球,又抱起小竹球高兴地跑去出去找娘了,“娘,哥哥给我和锐儿买的球了!”   是给卢锐的啊……卢舟歪着脑袋看着,目光暗了暗。   他忍住羡慕,又把注意力放到菜上自我催眠,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浪费钱买玩具了。   忽然脑袋一沉,什么东西放到他脑袋上,他抬手去扶,小心取下来,是个布缝的小罐子。   卢栩从里面掏出糖,把手炉套给卢舟,“喏,你的,存钱用吧。”   见布洇湿好大一片,卢栩不好意思,强硬着语气道:“放窗台晒晒,晒干了不影响用,知道吗?”   “嗯!”   卢舟没因为礼物湿了产生一丝的不高兴,他捧着手炉套,抬眼看他,眼睛亮亮的,满眼都是满足和惊喜,好像得到了金罐子似的。   连成熟都装不下去了。   “谢谢哥哥。”   他小心地摸摸外面,又掀开盖子歪头看看里面,先放下手边的木耳,站起来跑到窗边,吹吹窗台上的浮土,又用手擦擦,才把手炉套找个能晒到光的地方放下。   “哥哥,我放这儿了!”   “嗯。”卢栩咬了咬唇,心想,他卢栩的弟弟合该有玩不完的玩具的,吃不完的好东西,凭什么因为一个布做的小壳子就这么高兴?   卢栩心里堵堵的,打发卢舟端着干菜去外面晒,自己到厨房烧水洗澡。   没一会儿,卢栩隐约听到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紧接着家里传来卢锐杀猪似的哭声,卢栩惊了一跳,套上衣服散着头发跑出来。   他们家小皮猴已经趴在元蔓娘怀里嚎啕大哭了。   “娘怎么跟你说的?”元蔓娘抱着卢锐拍他的小屁股,腊月弯腰在地上捡针线。   卢栩问:“怎么了?”   腊月:“弟弟偷偷玩针线!”   原来是卢锐得了小皮球想玩,元蔓娘说外面地湿,要等球晾干再玩。他知道脸擦擦就干了,球一定也一样!他趁着元蔓娘、卢舟、腊月在院子里晒干菜,踮着脚从椅子上把腊月刺绣的布拽下来擦球,绣筐翻了,元蔓娘听见动静跑到房间见布上还扎着针,离卢锐的小肉爪子不到一寸远!她拽走绣布,抓着卢锐一顿揍屁股。   元蔓娘也泪眼汪汪的。   她平时都很注意把针线刀剪放到卢锐和腊月够不到的地方,就一个大意,卢锐就差点扎到自己。   腊月持续告状:“弟弟下雨还滚了一身泥巴。”   刚下雨元蔓娘从田里跑回来,腊月帮着拿毛巾,一时没注意,卢锐就自己跑到院子里踩水坑玩了,文贞去抓他,他还拉着文贞一起抓泥玩,文贞不玩,他就扔了人家一身泥。   卢栩把卢锐抱走,点他小鼻子,“你还哭,你都把娘惹哭了还哭,你哭吧,等把我们全惹不高兴了,看谁跟你玩。”   卢锐趴在他怀里哭唧唧,“你。”   卢栩被他逗笑了,“我才不跟你玩。”   他跑得快又拉扯到伤口,放下卢锐悄悄摸摸尾椎,八成是肿了,生疼生疼的,卢栩放下卢锐,一瘸一拐挪回房间趴着,假装是晾头发。   元蔓娘当他是困了,帮他关上房门叮嘱卢锐和腊月不许闹哥哥,又重新拿上锄头到田里去。   卢栩快要睡着时候,颜君齐拿着药来了。   卢栩脸红了红,想想明天还得去观阳卖凉菜,让颜君齐把门关上。   他尾椎红了一大片,这会儿肿起来了,药敷上去清清凉凉舒服了些。   颜君齐帮他盖上纱布:“明天休息一天吧?”   卢栩:“不行,我和陆勇都说好了,我若不去,他那些豆腐卖不掉,他们家日子就更难过了。”   听说他娘和他姐姐每天一早去挖野菜,回家要织布,得空还要帮人浆洗衣服,他身体不好的奶奶都开始帮豆腐坊烧火捡豆子了。因为租了他们家房子,关系还不错,豆腐坊才愿意赊豆腐给陆勇卖。   若是陆勇多赊了豆腐又卖不掉,以后就不好赊了。   正说着,屋门被推开很小一条缝,卢锐抱着他的小球站在门缝间,笑吟吟地喊“哥!”   他还记着要和卢栩玩儿呢。   “没人和你玩儿了想起我了是吧?”卢栩叫颜君齐把卢锐抱到床上,让卢锐脱了鞋在里面滚球玩。   土炕三边挨着墙,就一个上下的边被卢栩挡着了,卢锐在里面放心大胆地玩,爬来滚去,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踢球。   他跑近了,卢栩就挠挠他小脚丫,卢锐就爆发出一阵咯咯笑,缩回去脚丫子,没一会儿又递过来,摔倒在卢栩身上一通乱闹。   卢栩扑棱着卢锐头顶的那点小毛毛,突然叹气道:“君齐你有那种感觉么,有时候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不错了,有时候又觉得还差得很远。”   他小时候家里最穷时候,也不缺吃不缺玩,不合口不合眼的通通耍脾气不要,哪像卢舟腊月和卢锐,有个打湿的玩具,就能高兴成这样。   “我以后一定要让卢舟他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第36章 凉拌菜   因意外负伤,这次卢栩到观阳比平时晚了些。陆勇已经焦急地等着,一早上往入口方向看了十七八次。   一旁相熟的摊位一看他样子就知道卢栩今天要来,常买油条的熟客见他这模样也不急着走了,“小陆,小卢今儿个可是要来?”   陆勇点头:“卢哥昨日说来。”   熟客:“行,那我等等。”   油条虽贵,但好几天没吃也有些馋了。   卢栩才把推车推进早市,就听好多人喊“来了来了”“小卢给我来五根油条!”   卢栩吓一跳,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有这么高人气了。   卢栩疲惫一扫而空,屁股也不痛了,人也不嫌热了,精神一振朗声道:“我摆好车就给您装!”   众人给他让出位置,卢栩车还没摆好就推销起新菜来:“婶子,我今天做了凉拌菜,论碗装,最低二十文钱一碗,免费凉拌,您尝尝么?”   被叫到的大婶一怔,“什么凉拌菜?”   “我给您看看。”卢栩从推车一侧解下一块白粗布,铺到摊位上,把小推车里的陶盆挨个摆开,处理好的凉菜一盆一盆地露出来,黄瓜片,苦瓜片,海带丝,木耳,苦菜,豇豆,野杂菜,这些都泡在清水里,另外还有萝卜块,炖豆腐块,炖好的香菇、鸡枞,血豆腐,都泡在汤汁里,另外几个盆子则放着炒好的苦瓜鸡蛋、红烧茄子,豆角茄子,清炒缸豆、黄瓜鸡蛋。   卢栩挨个指过去:“野菜,苦菜,黄瓜,豇豆,苦瓜片,都是二十文钱一碗,木耳,海带,三十文一碗,萝卜,豆腐,血豆腐,菌子,都是我用骨汤炖透的,四十文一碗。这些不论要多少都免费凉拌,如果您要加芝麻酱,一勺加五文钱。”   带肉的大骨头敲碎处理好,只加姜片和盐熬骨头汤,熬足了时辰,汤浓白,捞出骨肉、敲骨髓投喂他们家小娃娃,三个小萝卜头都说好,他们家卢锐啃得满脸都是肉渣渣。用滚汤煮点紫菜,里撒点小葱,点一点醋,泡馒头都超香!   卢栩吃得都想念羊汤和羊肉泡馍了,可惜他们这儿甚少能买到羊肉。   卢栩又指指炒菜:“另外这些是我独家秘方炒出来的,别看都是应季菜,比煮出来凉拌出来好吃许多呢,也四十文一碗。”   全观阳就他用铁锅炒菜,保准没人吃过!   市场上菜不少见,可切好了摆出来的还是头一次见,买菜的大娘大叔都看愣了。   明明都是常见菜,在早市就能凑出个七七八八来,愣是让卢栩搞出了琳琅满目的感觉。   来晚的孙二爷弯腰踮脚往里看,问道:“多大的碗呀?”   卢栩忙把碗拿出来,全是昨天杂货铺送的白饶,“这么大的碗。”   众人看看,是他们这儿常用的饭碗。   有人默算起一盘子菜成本是多少来。   卢栩掀开了一旁的小罐,酱油醋盐糖香油芝麻辣椒油,切成细丁的咸菜、辣椒,蒜水小葱,姜末,还有一大罐芝麻酱。   有人问:“这些调料都给免费凉拌?”   卢栩:“対,您要咸点,我就多放点盐,要酸点,我给您多加勺醋。”   众人还头一次见这么卖的。   孙二爷指指他唯一没见过的、黄黄的一罐子,“这就是芝麻酱?”   卢栩:“対,我给您来点尝尝?”   卢栩麻利地把碗摆了一排,每样菜都盛了一片放进调菜的小盆,放调料快速拌好,又给他淋了一勺芝麻酱,倒进碗里拿筷子递给孙二爷。   众人看孙二爷脸色就有点不対了,这倒出来也有一碗,白占人家孩子二三十文便宜呢!   孙二爷端起来,掷地有声,“我一会儿买!”   卢栩大方道:“都是熟客,今儿个头一天开张该让大伙都尝尝的。若是不嫌弃,我再拌几碗,大家都尝尝?”   他碗不够,筷子拿了好些呢,几人共用一个碗也够了。   孙二爷最先尝了一块萝卜,“嗯,干萝卜炖的,我就说这时候哪儿来的萝卜,骨汤味儿足,调味儿也不错!”   卢栩又给他夹炒菜:“您再尝尝这个。”   孙二爷嚼嚼苦瓜,又嚼嚼鸡蛋,竖起拇指:“你这蛋是怎么做的?怎么比锅里蛋花还软?”   卢栩嘿嘿一笑,“整个观阳就我会做!”   孙二爷又尝了尝炒茄子,眼睛都亮了,连连道:“这个好!这个好!”   见他连连夸赞,刚开始不好意思尝的人也纷纷要试试。   尤其是在家长掌勺的大婶,尝了炒菜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这蛋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茄子如何做这般香软入味的?   不是煮,也不是烤,她们实在是琢磨不出来这要如何做。   孙二爷喊了跟着他的小厮回家搬两张桌子来:“你这小后生也不知道弄张桌子,都蹲在地上像什么话。你快回家,叫人办两张桌子来。”   众人:“就是!挨着地来回过人要进土!”   卢栩讪笑,“我这不是垫了布吗?”   孙二爷:“我看你啊,以后也别在早市摆了,你该租个小铺子。”   卢栩:“我倒是想呢!租不起!”   众人想想,也是。   要是能租起铺子,谁来早市卖货呀!!   孙二爷小厮带着人抬着桌子来,还拿了挺大一个瓷盆。   大伙怔了怔,一拍腿,可不是!买凉菜还得自己带碗带盘子呢!   他们齐动手帮他把盆子都端上桌摆好,赶忙买好了要买的菜好回家拿盆去。   卢栩连忙把陆勇的豆腐也摆上,冲着要散的人群喊:“我小兄弟家的鲜豆腐,也凉拌,三十文一碗,同价位都能搭着买!”   “知道了知道了!”   刚刚尝过的全要买。   这会儿钱不值钱,卢栩这素菜算下来没多大赚头,还省了他们回去收拾。   至于芝麻酱,那么一小勺就要五文钱,卢栩拌一碗少说也要淋两三勺,就有人舍不得买了。   不差钱的则让卢栩多淋点。   孙二爷优哉游哉地点着菜,光茄子就买了半盆,他夸道:“你这小子倒是义气。”   卢栩给他凉菜里多填了一勺芝麻酱,大大方方接下了这句夸奖,“那是,我最义气!”   孙二爷又买了十根油条,打发一个小厮把菜回去,也没急着走,他站在卢栩摊子边,等卢栩卖完好叫人把桌子抬回去。   陆勇见状,把自己从家里拿的小板凳给了孙二爷,自己则闷头拿刀猛切豆腐。   卢栩让他把豆腐都切成小块,他琢磨一晚上也没琢磨明白要怎么卖,早上就没敢切,有些顾客不愿意要太碎的豆腐呢。   不过本着対卢栩的信任,他还是揣了家里的菜刀来,这会儿就在篮子里切。   得亏豆腐好切!   没一会儿,许多客人从家里拿了大海碗或小瓷盆来,这拼拼那拼拼,凑个两三碗。   有个爱吃芝麻酱的顺口问:“你这芝麻酱就是芝麻磨的呀?”   卢栩:“是呀。”   那人又问:“就只能这么吃?”   卢栩:“淋到面上也好吃,冷淘,热面,都成,我原本是想卖凉面的,家粮食不多,做了油条就没粮做面条了。谁要是想要,您来我这儿买拌好的或是成罐没调的,都行,我教您怎么调。”   总领着孙子买他田螺油条的大婶当即就要制止他,“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教?”   早市里面现在都有三家卖煮田螺的了,尤其是卢栩指点过那家生意最好。   谁不是有什么秘方都紧紧捂着,去给人当学徒学本事还要当三年白工呢,哪有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卢栩倒好,前脚教人家怎么做田螺,后脚还帮着抢他买卖的陆勇卖粽子卖豆腐了。   以往买油条的谁挑剔两句剩的不够长了,卢栩就买五根送一根,也不知该说他实诚还是傻。   她没忍住问:“你都教会了别人还能赚钱么?”   卢栩:“够我养家的。”   卢栩坦荡道:“这些菜是我家和我婶子家菜园子摘的,野菜是从村里亲族那儿换来的,不比你们要在市场买着贵。干菜是我从杂货铺买的,收拾起来也不麻烦,我买的多好讲价,大家觉得好吃也可以买了回家做,不过也不会比我做好了卖你们便宜多少就是了。”   他腼腆一笑:“而且,这芝麻酱是我独家秘方,你们都会了,我才好卖酱嘛!”   其实他也不是全教,怎么炒菜不就没教么?   炒菜利润才是最高的,他聪明着呢!   孙二爷听罢他说的话就笑起来,“我就喜欢他这份儿实在!”   卢栩顺嘴就接道:“我也欣赏二爷大方!”   一个人就买走他一小半的炒菜!   他们互吹互擂逗得别人直笑。   不到中午卢栩卖完了所有凉菜炒菜。   凉菜里,猪血是卖最快的,这好歹算是个荤菜。   卢栩默想着,他可以和屠户多定点儿了。顺便骨头也要讲讲价!   卖猪血还是卢文出的主意。   卢舟去叫三婶来做油条,卢文又屁颠屁颠跟来了,卢栩正好在炖豆腐,便给他舀了一碗尝尝。   偏巧前些天卢文闹着想吃肉,三婶刚从屠户家买了些猪血回家炖野菜,卢文不知怎么就想起猪血豆腐来了,给卢栩提议:“大哥你不炖点血豆腐么?”   卢栩不爱吃猪血,他爱鸭血。若不是卢文提,压根就没想起还有这东西来!卢栩让卢舟和卢文去屠户家问问有没有,还真有!   血豆腐比白豆腐贵不了多少,一份儿还能多卖十文钱,卢栩挺高兴,顿时不因为卢文吃得比卢舟多手痒痒了。   他把最后剩下的一点菜渣和汤汁倒进一个干净碗里给陆勇,“别嫌碎啊,回去拌个豆腐涮个菜,多少有点肉味。”   陆勇憋红脸,窘迫道:“哪有嫌弃!”   卢栩这样帮他卖豆腐,算下来比他自己卖可要贵的,还白搭着卢栩的调料,连有人只要豆腐,卢栩还给対方用小葱香油凉拌好了。   就是这剩渣,刚刚也是有人多添钱让卢栩给浇上汤汁的。   他占了卢栩大便宜,眼睛热热地看卢栩,提着篮子脱口道:“栩哥,明天我从家搬桌子来!”   卢栩怔了怔,这就从卢哥变栩哥了?“我明天不来,后天才来。”   陆勇:“啊?!”   正指挥小厮抬桌子的孙二爷:“啊?!不行啊!!”   卢栩:“……”   孙二爷:“你也没和大伙说,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   他咄咄逼人:“我家老娘天天等你这油条吃呢,万一今天吃了你的菜好吃明天又想吃怎么办?”   卢栩:“……”   没看出来,这位还是个孝子。   他搔搔头,“那行,我明天来。”   孙二爷:“哎,这才像样。”   卢栩又忙问他,“二爷别急着走,我和您打听打听,您知道咱县里哪儿能造船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惨惨小卢,负伤工作。   卢栩(恼羞成怒):不要再提了! 第37章 内应   “造船?”孙二爷怔了怔,“你去码头坐船便是了,何必要造船。”   卢栩讪笑:“您有所不知……”   他简略把一不小心得罪了船帮的事说给孙二爷听。   孙二爷摸着胡子,也回想起来了,他沉吟片刻,“如今他们还是不许你坐船?”   卢栩:“他们还让人抢我做田螺的生意呢。”   孙二爷皱皱眉,心道这船帮的宋大郎宋二郎听说在外还算仗义,怎么对个小孩如此小气?   “咱们观阳水上的生意全仰赖船帮,即使不是船帮自己的船,大小的渔船、货船,也没有不卖船帮面子的。那些造船、修船的铺子,更多是船帮的买卖,你得罪了他们……”   孙二爷露出些为难。   即使有人能做船,也不会给卢栩做的。   卢栩听明白了。   两人有些沉闷。   卢栩没忍住低声骂起船帮,难不成他要靠自己修路么?   往后正是多雨的时节,冬天还可能大雪封山。   即使他能只捡着天气好的日子出来,他的小推车装这么些东西已经快到极限了,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赚够买地的钱?   一直没吭声的陆勇道:“我爹一直给船帮装卸货,我听说船帮管咱们观阳县这段的三掌柜是个讲理的人,不然咱们去找三掌柜说说?”   孙二爷也道:“不错,你得罪的是赌坊的宋六不是宋三,宋三老成,人不小气,你一个小孩坐趟船的事,对宋三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他能说得上话,不如我领你去找他服个软,再凑个酒局,给宋六赔个酒送些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卢栩不语,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忽然看见街对面有人用特别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卢栩:“二爷,您容我想想再麻烦您。”   孙二爷:“行。”   孙家的小厮抬回去桌子,跑来催孙二爷回去,卢栩和他道别,又叮嘱好陆勇明天再多带些豆腐,推着空车往杂货铺方向去了。   街对面的狗子搔搔后脑勺,果然跟了过来。   卢栩找个空荡的巷子,猛地把车推进去。   狗子见他拐弯,连忙追来,待他跑进巷子里,却只见卢栩的空车,看不见卢栩人去哪儿了。   他站在巷子口犹豫一会儿,正要走,忽然一只手按到他脑袋上。   卢栩阴恻恻出声:“找我啊?”   狗子吓了一跳,猫身窜出去两三步才回身看他,“你干什么你!”   胆子这么小吗?卢栩拍拍手,“吓唬你呀。”   狗子:“你好好吓唬我干什么?!”   卢栩:“那你好好跟着我干什么?”   狗子不吭声了。   卢栩朝他的板车走去,挪开盖在木桶上的草编桶盖子,“你还卖田螺呢?生意好么?”   狗子脸色更难看了,难看中还夹着些心虚,“还……还行吧。”   自打卢栩回家收麦子后,他生意好了一阵子。后来,整个观阳乱七八糟的,他生意也就勉强凑合。   他还记得卢栩教他剪螺尾的事,便和卢栩搭话,“你不卖了吗?”   卢栩:“你卖吧,我暂时不卖。”   狗子闻言,嘴角往上扯了扯又很快压下去,一副挺高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的模样,“你也不卖油条了?”   卢栩:“怎么你还想学做油条呀?”   狗子尴尬了,捏了捏衣角不再吭声。   卢栩哑然失笑,这小兄弟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挺老实的,怎么跑去给宋六当打手了?   他问:“你姓宋?是宋六亲戚?”   狗子老实道:“我是姓宋,不过我是观阳本地人,不是六爷的亲戚。”   卢栩挺意外,“那你干吗要跟着宋六混?”   狗子笑就维持不下去了,他看一眼卢栩,再看一眼卢栩,看卢栩没要笑话他,真是就挺好奇的样子,才不情不愿道:“我没找到别的活儿,我邻居家兄弟在赌坊当伙计,就叫我过去了。”   因为他姓宋,许多不知真相的人以为他和宋六是同族,对他还算客气,狗子也就将错就错混了阵好日子,后来不知是谁知道了,跟宋六宋七说他假冒宋家亲戚,宋六当众打了他一耳光,骂他秃毛鸡屁股上插两根毛就敢装凤凰,让他被赌坊里伙计和客人好笑话了一阵子,再之后,别人不愿意干的辛苦活就都扔给他了。   现在赌坊里不少人还故意喊他“宋小少爷”,狗子在赌坊待着难受,宋六找人卖田螺,刚开始还有人抢着想干,一听说要起大早赶早市,就没人愿意了。   他愿意。   他卖久了,也有熟客了,卖一上午田螺,下午回赌坊交了钱,多少还能偷偷藏点,上午不在,还能少挨点打骂。   卢栩:“你既然有了这小买卖,干嘛不自己单干算了?”   狗子笑笑,摇头,“我们六爷七爷待我不薄,我每日买调料买柴火都是从赌坊拿钱,船帮的兄弟给我田螺也不收钱。”   他要是不给赌坊干,别说卖煮田螺了,他连一颗生田螺的影子都摸不到。   船帮最忌讳背主的伙计,除非他离开观阳,不然他干什么赌坊和船帮的兄弟都得砸了他摊子。   卢栩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暗自啧一声,还真跟高利贷差不多。   他试着问狗子,“哎,你说我要是找你们六爷七爷赔礼道歉,他能让我坐船么?”   狗子为难,“这我哪能知道?”   卢栩:“你和他们熟,你帮我推测推测。”   狗子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很上心地给卢栩出主意:“要不你如果告诉六爷油条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一高兴,可能就行了。”   卢栩眼睛微眯,不动声色装作好奇地问,“你们六爷爱吃我做的油条啊?”   狗子:“是啊。”   卢栩为难道:“我就指着卖油条养家,要是我明天给六爷送几根油条呢?”   狗子为难道:“还有七爷呢。”   卢栩:“给七爷也送。”   狗子捏着衣角讪笑:“还有十二爷,三爷,六爷族里的一帮兄弟……”   卢栩装都要装不下去了,“六爷赌坊开得好好的,我瞧着他也不像是爱做辛苦买卖的样子,他学这个做什么?”   狗子顶着他的目光,心里莫名有些怕怕的,老实道:“是十二爷想做……”   卢栩:“十二爷?十二爷是哪位?”   狗子:“十二爷是我们大爷的亲弟弟,想叫人到州府卖油条。”   卢栩:“你们做田螺不会也是这位十二爷出的主意吧?”   狗子没什么防备,脱口道:“是呀,十二爷脑子最好了。”   卢栩就呵呵了。   是,脑子真好,尽逮着他薅羊毛呢!   州府,他还没去州府,哪能就轮到别人了?   先前卢栩还想着他也不是不识趣,为了暂时的安稳,也不是不能向宋六和船帮低头,赔银子,装孙子,他都能忍。可他好好做他的小买卖,已经避着赌坊和船帮,他们竟然还想要抢了他生意?   卢栩面上不显,故作好奇地朝狗子打听船帮的各种八卦和消息。   狗子当他真想投诚了,起初还有些犹豫,随着卢栩用词从“你们六爷”变成“咱们赌坊咱们船帮”,他就莫名被一股亲热劲儿感染了,越说越没防备了。   卢栩:“你媳妇田螺都做出来了,油条没做做?”   狗子:“怎么没做?就是没做出来。”   提到媳妇,狗子挺羞涩。见卢栩似笑非笑地看他,他马上替媳妇说起话来:“不光我媳妇没做出来,他们家也没做出来!”   卢栩:“哦?都谁做了?”   狗子:“兄弟们家里都做了。”   他得意洋洋地吹起自己媳妇聪明来,“他们都说是烤出来的,我媳妇说不是,她说是用油煮出来的。”   卢栩挑了挑眉,“你们煮了?”   狗子遗憾摇头:“没有。那都是好多天前的事了,就你刚回家割麦子那阵儿。”   卢栩还不知道,原来他那么早就被惦记上了。   油条并不复杂,有心想琢磨,也不难琢磨出油炸来。不过如何做到外壳松脆里面柔软好吃,没人教,可是要好好琢磨一阵子的。   有钱人家不在乎,普通人家就不划算了。   这不过是个平民吃食,浪费精力和东西琢磨,还不如找他买呢。   但狗子一通显摆,卢栩心情就有点复杂了,狗子媳妇漂不漂亮不好说,听来是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的好姑娘,就狗子这么个傻蛋,是怎么娶到人家的?   卢栩本想捉弄捉弄他,但见他至少还挺顾家,就没好意思了。   他语重心长道:“这事儿事关我一家的营生,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今天咱们说的,你就别跟别人说了。”   他怕狗子没听明白,掰碎了讲,“我听着宋六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你若告诉他我要献方投诚,万一我后悔了,觉得还是自己干更好,他一生气,肯定要拿你撒气。”   狗子怔了怔,想了想,也是。   他一时还没注意卢栩称呼从“咱们六爷”又变回“宋六”,只觉得卢栩人真挺好的,连这都跟他说。   他看卢栩不由生出些羡慕来。   卢栩就是不投靠赌坊,小日子过的也还不错。早市上那么些人都挺喜欢卢栩,他卖什么都好卖,就说今儿个,他就把菜洗了洗切了切,就比别人贵出好多去。   他刚开始摆摊卖田螺时候,卖的便宜别人也愿意跟卢栩买,卢栩的熟客们还挤兑他,骂他是“偷儿”。   还是卢栩不来观阳摆摊那阵子,骂他的人才少了。   狗子按下万千心绪,闷声道:“我知道了。”   卢栩被他盯着,莫名有点心虚,难不成狗子是看出来他原本是故意想哄他去告诉宋六,再摆他一道的?   “我没别的事儿了,你忙?”   狗子点点头,过来推着板车离开。   卢栩顺手帮他抬了下板车,不想狗子又用那种很复杂的目光看他。   卢栩讪讪松开手。   干嘛啊,示好都不行了?   狗子推着板车掉了头,就要离开巷子时,犹豫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放下车拐回来,“哎你!”   卢栩没好气,“还干嘛?”   狗子道:“你,你慢慢想,六爷他们这阵子忙着倒粮食,已经不催做油条了。你要是实在想坐船,不然去找找罗爷,叫他去找找我们三爷,三爷不愿意招惹官府,愿意卖罗爷面子,只要三爷答应了,六爷再不高兴也不敢不听。”   卢栩没想到他要说这些,愣住了。   狗子如释重负地朝他笑笑,挥挥手高高兴兴走了。   留下卢栩迷茫巷中。   啊?啥?什么情况?怎么好像他们才是一伙的似的? 第38章 狗子   狗子了了一桩心事,不觉得再亏欠卢栩了,哼着小调将板车推进赌坊后院,一开院门,看见宋六、宋七正指挥人在后院搬货。他的小调戛然而止,连忙肃立站好,怯生喊:“六爷,七爷。”   “你瞎乐什么呢,捡到钱了?”宋六光着膀子拿大扇子呼扇着,“没眼还是没手,看不见别人在忙吗,还不赶紧搬货!”   狗子“哎”一声,连忙放好车,跑去帮忙搬货。   船帮收的粮食太多,码头附近的仓库已然堆放不下,他们怕下雨麦子受潮,要分批运到几个铺子的仓库里。   赌坊仓库常年空着,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宋三手下多是跑船和装卸货的苦力,风里来雨里去,各家兄弟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赌坊这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崽子,见狗子被一袋麦子压得身子一矮,当即就嘲笑出声来。   “六爷,你是不是不让你伙计吃饱?看看瘦的,一袋粮食都搬不动!”   宋六闻言,没好气过来朝狗子膝弯踹了一脚,“磨磨唧唧的!都快点儿!”   狗子连人带麦子摔地上,膝盖磕到地面,疼得好一会儿没站起来,宋六又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才没好气地去屋里躲凉快了。   和狗子要好的伙计把他扶起来,“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狗子忍着疼站起来,“我给有一户要田螺的大爷送家里送货去了。”   伙计嗤之以鼻,“就那几文钱的生意,你还给他送家里去!”   狗子没吭声。   伙计把毛巾搭到他肩膀上,再捡地上的袋子放上他肩膀,“一会儿进了仓库,找个地方猫起来,机灵点,别让人看着,等六爷他们走了再出来。”   狗子“嗯”一声,一瘸一拐地扛着麦子进去。   一直忙到天黑,宋六才让他们回去。   狗子一瘸一拐跟伙计结伴回家,“哥,不是买不着粮食么,怎么运回来这么老些麦子?”   伙计叫瘦猴,和他是邻居,虽然叫瘦猴,却比狗子胖了一圈。他拍拍身上的土,“从乡下囤的呗。听说有船漏水,在码头修呢,修好了把粮食运到州府卖。”   他低声道:“听说州府粮价更贵!”   狗子倒吸一口气,“这麦子不是要在观阳卖?”   瘦猴:“哪儿轮得到观阳。”   狗子叹气。   瘦猴笑,“你叹什么气,咱们是船帮的人,饿不着咱们。”   他得意洋洋:“三爷收粮,六爷七爷掏了大本钱,咱有六爷七爷罩着,还愁买粮食?你别看码头那帮苦力笑话咱们没力气,呸,苦哈哈干一天,就他妈一斤麦子。”   狗子低头不吭声。   瘦猴:“我看明天还得运粮食,不成你在家歇一天,六爷不问我就不说了,问起来我帮你糊弄过去。”   狗子头垂得更低了,“哥,要不是我耽误你,你早去三爷手底下混个管事了。”   瘦猴摆摆手:“没那回事儿,三爷手底下辛苦,我也不愿意去码头天天晒着。他们最近给你脸色了么?”   狗子摇头。   他们观阳码头打鱼的管事经常来赌坊玩,给赌坊面子,“我给六爷办事,他们不敢难为我。”   瘦猴:“那就对了,他们要敢给你脸色,你就嚷是六爷让你来的,谁还敢惹你,你回来告诉我,我找六爷带人去帮你讨回来。”   狗子点头,“他们有时候还给我点小鱼呢。”   瘦猴哼哼两声,不以为然,“没人要的东西他们也好意思拿来做人情,要不是你愿意要,他们还得扔呢。蹬鼻子上脸,就是看你好欺负。下次别给他们炖鱼煮田螺了,你卖点是点,攒点儿钱,给婶子弟妹做件衣服。”   狗子笑。   瘦猴嫌弃他没出息,“有时候看你挺激灵,有时候跟个傻子似的,你记住了,只管哄好了六爷,只要六爷愿意让你在跟前儿,咱们兄弟在观阳横着走!”   狗子摸摸鼻尖没说话。   心想,六爷也不敢在观阳横着走啊。   赌坊是大爷的买卖,只是大爷常年在州府轻易不回来,六爷和七爷才能代管,说好听了是管事,其实就是打手头头。   远的不提,三爷就整天把六爷骂得跟孙子似的。   还有那些衙役皂隶,县里有身家的财主老爷,他们见着了哪个不是得客客气气。   瘦猴先到家了,再过两个巷子口拐进去就是狗子家,狗子和他道别:“我家里还有田螺,你要吃到家拿。”   瘦猴:“行,回去歇着吧。”   狗子一瘸一拐往家里走。   他们家挨着南城墙,是观阳县城最破落的一块地方。   县城中心和北边都是青砖瓦房,南边和西边就不少土房子。   他们这儿还更差点,不少人家房子坏了修不起,就搭个窝棚。   狗子成婚时候,他家才修补了房子,是簇新的土坯茅草房。他娘他媳妇都爱干净,不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墙上还贴着他成婚时的红纸,已经泛白发粉了。   狗子推开院门,闻见炖鱼的香味儿。   他爹坐在院子里,正编草鞋,见他这模样,习以为常问:“你腿怎么了?又叫人打了?”   他娘跑出来,“我看看,伤哪儿了?”   狗子:“没事,摔了一跤。”   他娘心疼:“好好的怎么摔了?”   他爹拽过一把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骂他,“就他干那活,能少挨摔吗?”   狗子噘着嘴不高兴,“我干不了别的。”   他爹抓了只草鞋就扔他,“没出息!”   狗子也不躲,反正草鞋也不沉,打身上不疼:“我本来就没出息!提不动扛不动,字也不识,算不清账,不机灵,也干不了苦力!”   他从小就瘦,大了他爹托人给他谋了个给人账房当学徒的好差事,那账房嫌他笨,嫌他不识字,算不对账,打算盘慢,给他撵回来。他娘又给他找了个面馆当跑趟,遇到个耍横不给钱的,他和那人要钱,被打了一顿,明明是他挨打了,面馆说他不机灵,不让他去了。   瘦猴想带他去跑船打鱼,可他又怕水又晕船,最后还是看瘦猴面子,才混到了赌坊去。   他爹不待见赌坊,可他找不到别的活啊!   他媳妇从外面打了水回来,远远就听见家里争吵,她疾步进门,放下水桶看他,“伤哪儿了?”   狗子:“没事儿。”   他媳妇拍拍他身上的土,替他说话,“爹,狗子最近上进了,您别老说他没出息,他没出息咱们上哪买这么便宜的粮去?”   狗子爹冷着脸不吭声。   他媳妇让狗子回屋去,“他虽在赌坊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沾染了好赌的毛病,现在每天起早贪黑地做点买卖,日子也过得下去,您别老骂他。”   狗子爹哼一声,放下草鞋回屋去了。   他娘和他媳妇对视一眼,摇摇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狗子自己在屋里抹药油,听见他媳妇为他说话,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他们两家是邻居,他媳妇爹爹过世早,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他爹娘不忍心,就常常帮着,后来他岳母也病故了,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他们。   狗子打小就喜欢她,只是他媳妇比他大,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把他当弟弟,别人上门说亲,他也不敢吭声。只是谁找上门,他就去那人家附近打听,打听清祖宗十八代,生怕她被骗了嫁过去受委屈。   穷人家各有各的不如意,她只是普通姑娘,又不是倾国倾城的漂亮,还没了爹妈,媒婆也介绍不了多好的人家。眼看上门的介绍起鳏夫来,狗子生气地把媒婆打出去。   他打完媒婆,当天又被他爹打出去。   半夜他偷偷翻墙回家,见他媳妇站在院子里等他,月色正好,他骑着土墙,翻墙翻到一半,他媳妇搬着梯子问他,要不要娶她搭伙过日子。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梯子搬走了。”   莹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狗子人都看傻了。   他咧嘴傻笑,都说他傻,明明他媳妇比他还傻。   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傻瓜,喜欢他这么个没出息的小混混?   他激动地跳下墙发誓要让他媳妇过上好日子……   可都过了快一年了,他还是没混出个样子来,而且还越混越差,谁都能骂他打他。   狗子越想越丧气。   都说他媳妇嫁给他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他媳妇说她不是鲜花,可他真要成牛粪,不,狗屎了。   狗子媳妇端着水进来,关上屋门,“爹是怕你染了赌的毛病,你别往心里去。”   狗子郁闷:“我知道。我看都不看牌桌一眼的。”   狗子媳妇笑起来:“我知道。”   她爹就是赌博败完了家,他们家才从别处搬到南城墙来的。偏狗子又去赌坊干活,“爹是心疼我命苦。”   狗子:“我也心疼。”   他媳妇笑:“我觉得还行,有吃有喝就足啦。不过,日后你看看能不能跟六爷说说,咱们给赌坊多交点份钱,咱们专心卖田螺,你以后后半晌也别去赌坊了。”   狗子为难。   若他只给赌坊打工,慢慢关系远了,好多个方便可就没他了。   现在他在赌坊挨打挨骂,好歹能混到六爷眼前,粮食能便宜买,田螺鱼也不要钱,若淡了,可就得掏钱了。   他哪有本钱。   他按下惆怅,宽慰媳妇:“我知道,等过些日子,粮价不那么贵了再说吧。”   “嗯,以后六爷不高兴时候你可躲着些。”   狗子低头看看地上放的药油瓶子,挨过打的地方隐隐发疼。   转天,再看见卢栩,狗子趁着早市散了没什么人的空当,把卢栩叫到昨天的巷子里:“我看,你还是别找我们六爷了,我们六爷脾气不好爱打人,你还是找十二爷吧,他来了我悄悄告诉你。”   卢栩:“……”   他就套了个话,这人就帮他想了一夜主意吗?这也太实诚了!   虽然他哪个都不想投靠,也有了别的主意,卢栩还是真情实意地谢过对方。他们观阳民风淳朴,老实人多啊!   有点感动!   狗子不敢动,他生怕被人瞧见他和卢栩私下见面,四处张望,做贼似的推着板车跑了。 第39章 强买强卖   还是经狗子一提醒,卢栩才想起观阳县的四大家来。船帮宋家,势力最大,横行霸道,但其他三家不见得就甘愿看他势大。   别人都欺负到他头上了,他还要低头给人当孙子,卢栩不乐意。   他又不是贱骨头。   再说,就算他低头,他到底也是个外人,怎么也比不过人家亲族兄弟的关系。即使他投诚了宋三,日后照样少不了被宋六算计。那不成。   与其那样,还不如另外找个宋家不好招惹的靠山。   罗家算一个,但罗慎似乎不大喜欢他,也不喜欢招惹麻烦。既然人家帮过他,又不爱招麻烦,卢栩也不想让罗慎觉得他只会招麻烦。人情关系,还是平衡为好,哪能总让一方吃亏?罗慎又不是他亲戚。   他得打听打听别家。   裘家他不清楚,听说是山民出身,在观阳做些辛苦买卖,经常在码头给船帮卸货做苦力。   卢栩琢磨着裘家八成不愿意得罪船帮,能选的就只剩下马家。   马家祖上出过官,是观阳县本地的世家大族。虽说已经远不如显赫之时,但树大根深,余威尚在,历任县令都要敬重几分。   马家低调,看上去不如另外三家后起之秀,但在观阳住久了就知道,显赫人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茬一茬地变,只有马家久立不倒,才是观阳真正的地头蛇。   说来他和马家多少有些交情,马家小少爷还借给他不少书呢!   卢栩偶尔在书局遇到马家小少爷还会聊一会儿,那小孩是个热心肠,不谙世事人也单纯。   就是卢栩不知道马家内部是什么情况,马若奇能不能帮他说得上话。   卢栩在早市向孙二爷打听马家,孙二爷朝他比了个小手指,“那几家和马家比,就是这个。人家马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瞧。”   卢栩震惊,“这么厉害?我瞧着马家宅子也不大呀。”   孙二爷笑起来,“主宅是不显眼,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那半条街的房子里面院墙都通着,全是马家宅子。”   还有这种操作?   孙二爷乐陶陶地和他八卦:“马家人口多,主宅附近都是房子,又不好扩,那能怎么办?买呗,一代代,越买越多,我看再有两代,他们家就没邻居了,整条街都得让他们全买了。”   卢栩咋舌,“马家孩子多么?”   孙二爷:“那能不多么?”   听上去,马家是个大家庭,马若奇兄弟姊妹可不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房的。   卢栩有些为难了,大户人家是非多,若马若奇在家里地位不高,他贸然去找马若奇帮忙,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马若奇惹麻烦。   卢栩还没想出多少头绪,不料却有意外的人先找上他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大个子,皮肤黝黑,背着个扁担,里面装着些山货。后面那个,眉眼和他有一点儿相似,相貌瞧着更加憨厚,没前面的人高,但比前面的长得更壮,他挑着个空扁担。瞧上去,像是兄弟俩。   两人穿着一样的苍青粗布短打,脚上穿着观阳县很少有人穿的一种厚底草鞋,一样的花纹,一样磨损得很厉害。   前头那个卖山货的,卢栩在早市上见过几次,但后面那个憨憨的,他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前头的大个子拦了卢栩的车,他先开口,说话带着点方言口音,显得语气有些凶,“小兄弟,你是不是买不少干菜干货?”   卢栩:“对。”   大个子:“那你买我的吧。”   卢栩:“……”   县衙的守卫还在那儿看着呢,你就强买强卖么?   大个子压根就没注意到早市值岗的皂隶频频往这儿看,风风火火将筐子放到卢栩推车上,“你瞅,这些菌子,木耳,干菜,都是我亲戚自己摘自己晒的,又干净又好。”   不待卢栩说话,大个子已经抓一把凑卢栩眼前了,一块干木耳差点要戳到卢栩鼻子。   卢栩后仰躲开,他见过热情的,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心道你东西好也不能不说价直往人脸上戳啊!   卢栩连忙让他放下。   后面长相憨厚的也赶紧拉他,“你把小孩吓着了。”   谢谢,胆子也不至于那么小!   青天白日的,不买还能打他?   卢栩:“你放下放下,我自己挑。”   大个子举着手,不情不愿地放回麻袋。   卢栩细看,大个子没瞎吹,他的干货是不错。木耳没碎渣,菌子也没特别小凑数的,干菜还分种类捆好了,晒得干,还都干干净净没混泥土。   卢栩问:“怎么卖?”   大个子:“你看着给。”   卢栩:“……?”   卢栩没忍住嘴欠,问他:“大兄弟你是头一天做生意么?”   大个子:“我天天在观阳卖山货,童叟无欺!”   卢栩:“你天天卖,让我看着给钱?”   大个子脸一红,抿唇静默一会儿才继续道:“别人买的少,你买的多,价不一样。”   卢栩心道,你还不如不解释呢,现在大伙都知道你纯零售,没搞成过批发了。   但凡他心狠一点儿,铁定要压价!   看他们兄弟俩挺急,全身上下穿着打扮也不好,听口音也不像观阳县附近村镇来的,卢栩也没压价,按照杂货铺给的价来报   大个子眼睛一亮,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爽快地点了头:“行!就按这么算!”   语气还喜气洋洋的。   卢栩默默叹气,看吧,报高了,他就是心太软,注定做不了奸商。   大个子利索地捆上布袋子就往卢栩推车上装,“二十多斤菌子,给你按二十斤算,三十斤多斤木耳,给你按三十斤算,这些干菜,按五十斤!”   卢栩无语,心里直骂:你是不是当我傻?你说多少就多少?好歹称一称啊!   他笑笑把袋子又拿下来:“那不行,我这人不爱占便宜,是多少就多少。”   卢栩朝旁边摊子接了秤,一称,菌子二十三斤,木耳三十二斤,干菜四十九斤。   刨去袋子的重量,菌子木耳也是足斤还多的。   干菜可比菌子木耳便宜,即使干菜差一点儿,按大个子之前说的算法,卢栩也是占便宜的。   卢栩咂摸着,这兄弟俩不只是长得憨厚,人也挺实在。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卢栩语气更客气了点,“咱们算算钱吧。”   “你等等。”大个子皱着眉自己又称了一遍干菜,真不足五十斤,蓦地涨红了脸,“我出来时候称了明明是五十斤……”   好么,一上午一斤没卖出去呗!   卢栩替他打圆场:“东西多记差了斤两再正常不错,我就是怕算错才偷懒用碗数份儿,不打紧。”   大个子脸更红了。羞红从黝黑里透出来,脸显得更黑更唬人了,瞧着要跟人打架似的。卢栩默默腹诽,难怪你卖不出去!   卢栩蹲下在地上划拉算钱,“菌子二十三斤,一斤是……”   大个子喝道:“不成!”   卢栩吓一跳。   大个子:“菌子二十斤,木耳三十斤,干菜四十五斤,麻袋也有分量,小兄弟实在,咱们不能叫你吃亏。”   他虎着脸,一副置气的架势,卢栩怀疑,他要是不同意,是不是还得现场打一架。   卢栩扔了小树枝,“行,我以后还找你买。”   大个子一听,顿时就高兴了:“你要多少,咱兄弟那儿还有,我给你再便宜!”   卢栩哭笑不得,给他指指满当当推车,“大哥,我就是想要也得能装走呀。装成这样,我路上已经很难走了。”   大个子摆摆手,“不打紧,我们给你送家里。”   憨厚脸也道:“我给你推回去。”   卢栩:“我不住观阳。”   大个子:“那也不打紧,你住哪儿,往北咱有车,往西咱有船。”   卢栩:???   他收了收笑容,问:“你们是船帮的兄弟?”   面相憨厚地先摇头:“不是啊。”   大个子:“咱大哥姓裘。”   卢栩:“……”   宋,罗,裘,马,他算是认全了!   卢栩刚听孙二爷介绍过裘家是山民出身,起家最晚,这两年才在观阳站住脚,手下的兄弟做的大多也是苦力活,不少人指望在码头给船帮卸货谋生。   人家老实,他也不能坑人。   卢栩便直言:“二位有所不知,我和船帮宋六有矛盾,船帮不许我坐船。”   裘家兄弟俩怔了怔,“宋六?赌坊那个?”   卢栩:“对。”   大个子豪迈道:“不打紧,你没得罪宋三爷,咱大哥罩得住。”   憨厚脸更豪迈:“你要是买咱们兄弟山货多,就是得罪了宋三爷,大哥也罩得住。”   大个子点头。   卢栩静默了好一阵子,拱手道:“是在下眼拙了!”   他态度大转弯,热情洋溢地问:“不瞒二位,我家远,全靠这一个小车走山路,不得已摊子小,生意小,每天能消耗掉的山货有限,不过二位兄弟要是有核桃栗子,野菜山果什么的,我也要些。”   两人有点失望,听到后面又高兴起来,“有,我们有核桃,山楂干柿饼也有。”   卢栩:“那再好不过,不过一次也要不了太多。”   裘家兄弟:“不打紧,明天我给你拿来。”   卢栩谢过,又问:“二位兄弟,若我坐贵兄弟的船,除了买山货可还有别的办法?我愿意付船钱。二位兄弟看,我每天不到中午菜都能卖完,若能坐船,我就能把摊子扩大,带更多的菜,用更多的山货。”   大饼画完,卢栩又连忙补充:“不过宋家势大,若是会给二位惹麻烦就算了。”   卢栩见他们俩有点拿不定主意,有点失望,也没为难他们,继续道:“没关系,难处我都理解,我照旧会买二位的山货,以后只要二位有的,我就不从别处买了。”   “哎呀你误会了。”大个子不好意思地挠头,“咱们宋三都不怕,谁怕他宋六,只是……只是……”   卢栩茫然。   憨厚脸替他兄弟解释道:“咱们家兄弟都是从山上下来的,船划得不好,也都是渔船,不比客船舒坦,也没宋家的船大,偶尔帮你运趟货倒是不怕,你若天天坐,我哥怕你嫌弃。”   瞧他们俩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让卢栩更加的好奇。   这船得破成什么样?   总不能漏水吧?   他天天推车走七八个小时山路,哪怕是个竹筏子他都认了!   卢栩笑颜如花,笑得又真诚,又灿烂:“我特别能吃苦,要不,咱们去看看船?” 第40章 坐船   卢栩做好会看见条破船的准备,不想到了码头,看到的是新崭崭的渔船。   船上刷着红漆,挂着黑底绿山的旗子,全都是簇新的。   船上用茅草搭了棚,船舱外边挂着蓑衣斗笠。   卢栩目测,虽然渔船不如宋家的客船宽,但比宋家的渔船要大。   他往整个码头细看,最靠城门的地方被宋家占着,宋家旁边是官船,再之后就是裘家的渔船了。   裘家兄弟的渔船虽然离城门稍远了点,却远比给宋家交钱的普通渔船位置要靠中间。   卢栩一番观察,对这他最不了解的一家又生出浓浓的好奇来——裘家兄弟这是要在宋家的地界上分宋家一杯羹的架势嘛!   大个子和憨厚脸叫卢栩在码头稍等,他们去问哪条船到饮马镇去。   裘家鱼摊上摆摊的也是个皮肤黝黑的大个子,年纪瞧着比他们兄弟俩还小,眼睛很大,笑起来也甜,见卢栩是他们俩领来的,先拿板凳给卢栩坐,又主动和卢栩聊起天。   听说卢栩是饮马镇的,小孩便道:“这不是巧了,我叔他们最近常到那片抓鱼,一会儿叫他们送你回去。”   卢栩好奇:“我听说裘家兄弟都是山民,怎么捕起鱼了?”   小孩:“这不是宋三爷的人都忙着去倒粮了,县里卖鱼的都少了,大虎哥问我们敢不敢下河,这有什么不敢的?干什么不是干,大虎哥说了,我们就抓鱼卖鱼呗。”   好家伙,趁宋家后方空虚无人,抄宋三家底?!   卢栩:“你们不怕宋三回来看见了不高兴?”   小孩:“哪有什么不高兴?大虎哥和宋三爷常一起喝酒呢,大虎哥说了,要是宋三爷不让占,我们就往一边挪挪。”   卢栩:“……”   原来这位置都是占宋家的!他就说船帮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位置给裘家用。   头真铁啊!卢栩酸了,这才是当大哥该有的模样。   他对这位裘虎更好奇了。   卢栩问:“你们都姓裘吗?”   小孩摇头,“我姓谭!谭石头,带你来的树宝哥,山宝哥姓梁,我们和船帮不一样,只有大虎哥自己姓裘。我们山里日子苦,大虎哥闯出来了,把我们也都带出来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卢栩听着,也满眼憧憬。   谭石头就一股脑和卢栩讲起裘虎的英雄事迹来。   待大个子梁树宝和憨厚脸梁山宝来叫卢栩时,他们俩已经称兄道弟惺惺相惜,遥想自己能给人当大哥挥斥方遒的英俊模样。   临走时,谭石头非要送卢栩两条鱼。   卢栩不要,谭石头扔他推车里,“都是我叔捞的,自家兄弟,不要钱!”   撑船的和梁家兄弟也劝他拿上,那语气,恐吓似的:“河里白捞的东西,不拿就是瞧不上我们兄弟!”   卢栩没再客套,“我明天给你拿好吃的!”   谭石头:“好!叔你划稳当些!”   撑船的是谭石头小叔,才三十多岁,比谭石头还白,和他相似的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有些羞涩,“我晓得,你好好卖鱼!”   待上了船,卢栩才知道为什么梁家兄弟听到他要天天坐船会露出那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为什么帮他把推车抬进船舱千叮万嘱他在船舱抓稳坐好别出来,谭石头还嘱咐他叔叔划稳当些。   这船,要翻啊!   卢栩哪儿还坐得住,赶忙把推车上东西往下搬,在让两侧重量匀称些,待船舱里稳了,他从舱里探出头来,见谭小叔站在船边边奋力划船。   卢栩:“叔你往中间站站!”   谭小叔:“我站中间看不见河!水草多,绊船!”   卢栩:“你往河中央划,中央水深,水草挨不着船!”   谭小叔:“我知道我知道。”   可他划来划去,船还是擦着河边。   卢栩爬出来,拿了另外一支桨,“我帮你,咱俩一起划。”   但他们俩默契全无,结果就是船莫名其妙在原地打起转。   卢栩自己都乐了,“叔你别划,我自己试试。”   谭小叔:“行,你试试。”   卢栩在靠河中央的位置只能把船滑动,却也无法靠中央。   他想了想,又把谭小叔那只浆也要过来,两桨并用,一边用力一边放松,慢慢找着平衡,把船划到中央。   幸亏是顺水,他同时握两只桨也不算太累。   他划稳了,谭小叔替他,羞愧地夸他,“还是你聪明。”   卢栩:“我就长在水边,常见别人划船,看多了就能照葫芦画瓢,哪像你们,明明是从山上下来的,说划船就敢划船。我听石头说,你们好些人不会游泳就敢划船了!”   谭小叔:“我就不会游!”   卢栩:“真厉害,换成我,我肯定不敢!”   谭小叔高兴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旱鸭子划船,叫你们笑话。”   卢栩还夸:“这笑话什么,谁也是从不会开始学的。不会游泳也有不会的好处,不会游的肯定比会的人小心,你没听过么,淹死的多是会游泳的人。”   谭小叔笑起来,“你可真会说话,你们县里人就是聪明。”   卢栩:“我哪是县里人,我也是山边一个小村子出身,家里遭了难,不得已才到观阳做点小买卖。再说了,英雄不问出身,裘大爷不就是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   谭小叔乐得更开怀了,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你说得真好,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在县城做生意,不像咱们兄弟,帮不上大虎忙,光靠大虎照顾了。”   卢栩不赞同:“话不能这么说,裘大爷给你们撑腰,你们也是他的底气,要是没你们,他孤身一人再大的本事也是要受人欺负的。你看我,我兄弟都小,才到观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把宋六得罪了,要是我也有你们这么一帮兄弟,我还怕他宋六?”   谭小叔爽朗地笑起来,豪气道:“树宝和我说了,不打紧,以后你坐我的船!”   卢栩:“行,那叔你可好好练练划船。”   谭小叔笑得更开怀,骄傲道:“你放心坐就是了,我都划了好几天了,一次都没翻过!”   卢栩失笑,“叔,你要求也太低了!”   他们边聊边划,渐渐到了卢家村边。   卢栩叫谭小叔到岸边停船,和谭小叔约好明早出发时间。   卢栩:“如今物价贵了,我也不知道船帮船家涨了多少,我坐一趟给你一百文,来回两百文,你看成么?”   谭小叔:“不用,我平日都在你们往东的镇子抓鱼,往县城去总要经过你们村,停一下的事,收什么钱!”   卢栩:“那不行,这可不是顺便停一趟的事,我坐了你的船,就已经害你们得罪船帮了,咱们萍水相逢,你们愿意仗义出手,我心里感激,咱们又意气相投,我就更不能叫朋友吃亏。咱们和宋家不一样,都是赚辛苦钱,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才出来,不都是讨个生活吗?二百文现下不值钱,能买些盐糖,回家哄哄孩子也好。你要是不收,我以后也不敢坐你的船了。”   谭小叔被他说得还不上嘴,坚持今天算了,“船费多少,咱们明天再说,我回去也打听打听,也不能叫你吃亏。”   “我吃什么亏,净赚了,你瞧我车上,梁兄弟多给我添秤,石头又白送我两条大鱼!”   卢栩没再客套,在河边和他道别,待谭小叔船划远了才推着推车回家去。   谭小叔划船不行,捕鱼运气却不错,石头摊子上卖的都是大鱼,给他这两条尤其得大。   卢栩刮鳞去内脏,把鱼鳔留出来给卢锐踩着玩,一条做汤,一条红烧。   怕卢锐和腊月喝汤不小心吞了小刺,卢栩把鱼肉剔下来,剁成肉泥滚丸子,只用鱼头鱼骨炖汤,炖好了用细孔笊篱捞干净鱼刺,再下鱼肉丸子。   鱼大,卢栩添的水也多,做好了,有足足一大锅,卢栩叫卢舟给三婶、四婶家各端过去一盆,还舀了两小盆给颜家和三奶奶家送去。   红烧鱼,则只有他们和爷爷奶奶的份儿了。   卢舟送完鱼汤回来,卢爷爷还给了四个新烤的烧饼。   粗面烧饼有嚼劲,泡鱼汤正好,他们一人一个,腊月和卢锐分一个。   卢栩吃饱喝足,将要收拾的食材收拾妥当,溜达到颜君齐书房来,和他八卦今天的见闻。   “……世上没有只占便宜的道理,若我一直不付船费,心里就觉得亏欠,人家也会觉得不舒服。那样反而做不好朋友了。你觉得呢?”   颜君齐赞许,“这样做是对的。咱们和人家不熟,本是互利才能深远。”   “嗯!我也这么想!”卢栩心情舒坦了,马上不再心疼他的船钱。   他兴致勃勃又和颜君齐聊起裘家来。   “我听说裘虎是一个人下山闯荡,混出头就把村里人都带出来了,我看,裘虎脾气够硬,他那帮兄弟也都跟他一条心,早晚要和船帮打起来!”   他眼睛晶亮,跃跃欲试。   颜君齐提醒他,“打斗不是上计,弄不好是要坐牢的,你行事千万不要莽撞。”   卢栩噘嘴,“我知道。要是打一架能解决,我早揍宋六那孙子了。真想套他麻袋揍他一顿。”   颜君齐莞尔:“你能想到和裘家交好,对抗船帮,很厉害。”   卢栩注意力瞬间转移,支棱着脑袋欢快地拍桌子,“是吧!我还有后手呢!”   “要是只裘家兄弟还不行,我还能再找罗慎和小马,你不知道,船帮手太黑,占了河运不说,所有渔船都要给他们家交保护费,在县里欺行霸市,收了一群流氓混混小弟,连乞丐都得听他们的。我瞧着罗慎早想收拾他们了,只是罗慎家没姓宋的人多,宋大宋二在州府有些头脸,罗慎又在衙门当差,他不好动手。只要我找到足够的由头,罗慎一定会揍他!”   颜君齐笑吟吟听他讲,“栩哥最聪明了。”   卢栩喝茶,“嘿,我不如你聪明。你是大聪明,我是小聪明。”   颜君齐给他添茶。   这茶还是卢栩从县里给他买的。   卢栩嫌他先前喝的茶太苦,给他换上了据说性价比最高的中档茶。颜君齐喝着,的确比先前回甘。   颜君齐:“说来,我最近在饮马镇码头的确也见到几艘眼生的渔船。黑旗画着绿山,口音听上去也陌生,应该是裘家的船。”   卢栩瞧他,诧异地瞪着眼:“你去饮马镇?”   颜君齐:“嗯,买豆腐。”   卢栩默默回想着饮马镇的铺子的布局,无论去哪家豆腐铺,颜君齐都不用过码头!   他坐得正经了些,朝颜君齐道:“君齐,我不如你,我就是去买一百趟豆腐,也不见得想起来到码头看看,就算去了码头,也不见得会注意到这些。”   颜君齐:“若是你去,你一定注意的比我更多。”   卢栩连连摇头。   他撑着下巴想啊想,忽然灵光一现,“君齐,你说我要是建议裘家从县城运了东西,到饮马镇、卢家村来做买卖,如何?”   颜君齐笑起来,“我就说栩哥最聪明。”   卢家村行,饮马镇行,那观阳沿河哪个村镇不行呢?   宋家不就是这么起来的?   只不过他们如今势大看不上这些小买卖,转去收往来船只保护费了。   裘家愿意交钱,宋家未必不肯,但时间一旦长了,家大业大,人多势众的裘家还会甘心给宋家交钱么?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笑起来。 第41章 裘虎   卢栩在聊裘家,裘家也在聊他。   裘虎在观阳县城南边租了一个大院子,晚上在县城的兄弟全聚在这里吃饭,边吃边聊一天在各处的见闻,互通有无,一同出主意想计谋。   “县老爷今天又坐船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出去筹粮食。”   “现在哪儿还有粮食?”   “船帮不就有?”   “我听说他们在观阳囤了一大批粮,想往府城卖呢。”   “缺了八辈儿的大德了!”   裘虎吃着咸菜馒头只听只笑,问起梁树宝:“我听说你今天山货都卖完了?”   “卖完了!”梁树宝一拍胸脯兴致盎然讲起他怎么卖卢栩干货干菜来。   他抓阄抓到去东街早市摆摊卖山货,原本就担心长得凶不好卖,推辞了好几次,裘虎安慰他日子长了别人就知道他实在东西好,可他都卖了两三个月了,生意也没见好。   其他去卸货的、修房子的、当短工的、打鱼的兄弟们,活都渐渐顺手了,他兄弟山宝也能往大宅子里送柴送菜了,就他还是老样子。   唯一卖出去的几次,还是山宝去给主顾送柴,捎带帮他卖掉的。   梁树宝依旧苦着脸,“虎哥,我真不是做买卖的料!”   尤其是他眼瞅着卢栩是怎么把生意做红火的。   他观察卢栩不是一天两天的,天天学,天天仿,也没学成样子来,他也吆喝了,也说好听话了,也先尝后买了,可架不住别人绕着他摊子走啊!   梁树宝:“那些话,那些招,我学都学不来。要不你还是让我去扛大包吧,去捞鱼也行啊!”   谭小叔笑话他,“得了吧,你一上船晕得站不起来,还捞鱼呢。”   梁树宝:“那是你船划得不行!”   裘虎问:“谭叔你瞧着那个卢栩怎么样?”   谭小叔便把卢栩在路上和他说的话七七八八地复述出来。   裘虎听到他给兄弟撑腰,兄弟是他底气时,忍不住连连点头。   他家就他这一个儿子,他娘生他时伤了身子,前几年冬天天冷犯病,他们在山里找不到大夫,他娘硬拖到开春,险些就要了命。   打那时候起,他就下决心要下山闯出一番事业。   他翻山越岭地从山里出来,有果子时候,背筐从山上运鲜果山货下来卖,没果子时候,他给人做苦力,扛大包,修屋顶,收麦子,当牛犁地,全都干。   哪家老爷想吃什么稀罕菌子水果,他从没一个不子,翻山越岭地找,经常一走就是三四天山路,夜宿荒山野岭,和狼都打过照面。   开始不好干,他一走,刚揽的生意就被人抢走,他想要赚钱就只能再抢别人生意,头两年天天不是风餐露宿就是和人斗狠,有时候一身伤也吃不上一口热饭。人再狠再有力气,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后来他攒了钱买了牲口,从家里运山货下来卖,村里的兄弟服他,愿意跟着他下山,他们人多了,声势大了,才慢慢混出头来。   裘虎端起粗茶碗,“那小孩说得对,外面都说我裘虎是个人物,自己兄弟自己知道,没你们我什么都不是,他们说怕我裘虎,其实怕的是我这些兄弟,我不会说话,全在酒里,干了!”   同样不善言的兄弟端起茶碗,仰头把酒喝干:“干了!”   裘虎看着一干齐心的兄弟们,心里亮堂堂的。   他们跟他从山上下来,不会官话,也不会观阳话,穿得不好,吃得不好,用得不好,连穿双和旁人不一样的草鞋都被笑话。可那些人哪知道,他们走山路,鞋底薄了石头有多硌脚,不编结实,穿不了几天就会坏。   他的兄弟们只觉得是给他丢人,总惶恐不安的,那么大个子扛石头都不怕,却三天五天的偷偷找他,说自己什么也不会,不好意思白吃他的饭,不然还是回山上去吧。   裘虎恨啊,人和人凭什么出身就差别这么大,他们生在深山里,长不出稻麦,许多人到死都没吃过一口白面白米,穿不上一身棉布衣,而有的人,天生就长在富贵窝,穿的鞋袜都是绸面的。   他头一次吃到白面馒头时候,一个人躲在巷子里靠着墙边啃边哭,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把爹娘妹妹带出来。   他从不觉得他和兄弟们比谁差,更不觉得他们比谁低一等,即使见了官老爷,他也不会像有些个狗腿子那么媚眼屈膝。   他的兄弟们,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英雄不问出身,说得好。”他拳头砸在膝盖上,恨声道:“我裘虎空有一番蛮力,混了这么久也没给大伙混出个好营生,是我对不住大家。”   谭石头:“大虎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梁树宝道:“是啊,咱们兄弟跟着你踏实,要是跟船帮似的连乞丐都欺负,尽挣些个黑心钱,咱们也干不下去!”   谭石头:“就是!我都打听了,那个卢栩就是在赌坊对面卖了几天田螺,宋六见他生意好,就跟他要钱,卢栩给得少,他就带着打手教训他。”   梁山宝:“我也听说了,若不是那个卢栩正好认识衙门里的罗慎,早被宋六敲了闷棍撵出观阳了。”   梁树宝:“煮田螺的生意已经被宋六的小狗腿子抢了。”   裘虎忙的都是大事,还头一回听说这些,听他们对卢栩颇为赞赏,便问:“后来呢?”   梁树宝:“卢栩倒也大方,别人学他,抢他生意,他还教对方怎么做好吃。”   裘虎:“果真?”   梁树宝:“早市好些摊子都知道。”   裘虎:“那他生意还能做?”   梁树宝:“能!他转头卖起了炸油条!”   炸油条啊,众人恍然,原来炸油条是卢栩的买卖!   他们早就听说炸油条好吃,只是忒贵,至今都没舍得买一根尝尝。   梁树宝:“宋六还没罢休,前些阵子还让人偷学怎么做油条呢,要不是船帮忙着倒卖粮食去了,我看还这事还没完。”   谭石头:“现下也不让卢栩坐船呢。”   裘虎哼了一声,“河又不是他们宋家的。”   他要打鱼,宋三也没敢说个不字。   梁树宝他们对视一眼,推推谭石头。   谭石头:“卢栩想坐咱家船,他现下每天推车来观阳,来回要走三四个时辰山路,我和他聊得来,觉得他人不错,像咱们山里人,反正早上收网顺道接他一趟的事,我们答应了。”   裘虎愣了一下,“他还敢坐?”   谭小叔不高兴地咕哝一句,“人家要天天坐呢。”   裘虎朗声笑起来,“那你让他坐!”   谭小叔:“他要给钱,咱收不收?”   裘虎:“既然是朋友,不收。”   谭小叔:“他说来回给二百文。”   裘虎颇为意外,“二百文?树宝,他做什么营生,很赚钱?”   梁树宝便将卢栩是怎么在观阳卖田螺,怎么卖油条,如今又卖凉拌菜的事详详细细说了。   裘家这帮卖苦力为生的兄弟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人家赚钱咋就这么容易?!   转天,天不亮卢栩便到河边等谭小叔的船。   卢家村少有渔船靠岸,河边泥泞,推车难行,卢栩闲着也是闲着,把推车放到干燥的地方,从路边捡石头往岸边堆放,争取日复一日,慢慢堆出个小码头来。   谭小叔点着灯笼靠近,谭石头先看见卢栩,在船头喊他,“卢栩?!”   卢栩:“是我!”   他到河边洗洗手,推车压着刚铺好的石头凑到河边。   谭石头跳下船,帮着卢栩往上抬推车。   船舱里已经尽是鱼篓和水桶,卢栩推车车轮子卡在水桶中间,人却只能到船头坐着了。   卢栩从推车上提下一个盖布的篮子,“早上刚炸好的油条和糖饼,这是韭菜盒子,头一次做,你们尝尝。”   谭石头瞪圆眼,“油条?!给我吃?”   卢栩:“我不是说要给你带好吃的么?”   他先拿了韭菜盒子给谭石头,“我三婶菜园子里刚割的韭菜,可新鲜了,趁热吃,还脆呢。”   谭石头手足无措,“我听说油条老贵了。”   卢栩:“那你还不赶紧吃,今天吃不要钱。”   谭石头笑起来,咬开看竟然还有鸡蛋!   他口齿不清道:“我家过年才吃鸡蛋!”   卢栩嘿嘿直笑。   三婶给他一把韭菜,不想卢栩还要搭进去好些鸡蛋,早上边炸边后悔,边吃边心疼呢。   谭石头狼吞虎咽吃下一个韭菜盒子,提着篮子钻到船尾给谭小叔尝:“叔你快吃,可香了!”   “你吃你吃,我不饿。”   “我吃了,你快尝一个,剩下的一会儿拿给大虎哥。”   他们叔侄俩聊,卢栩脱下鞋袜,卷起裤腿,把脚放进水里。   大夏天不用一早走山路,能坐在船上吹风泡脚可太舒服了!   谭石头也学他坐下,“对了,大虎哥说咱们是朋友,不能收你船钱。”   卢栩:“亲兄弟明算账,这怎么行?”   谭石头:“你等我说完嘛,大虎哥说了,你要是实在想给钱,不如教教我们兄弟怎么做买卖,若是我们兄弟能开窍,以后你用山货也不要钱。”   卢栩:“……”   他信了,裘家是真兄弟,老大都这么嫌弃他们不开窍了,小弟们不但不以为耻,还深以为然!   他先前听说过裘虎和人血战街头,还和罗慎干过架,他心里一直以为裘虎必然是钢筋铁骨的硬汉,不想,竟然也是为兄弟操碎心的可怜大哥!   生活,小弟,催英雄折腰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莫名惺惺相惜了 第42章 抢活的   鸡叫过两遍,陆勇揉着眼睛爬起来,嗅嗅鼻子,闻到熟悉的豆香。   豆腐坊已经在院子里煮豆浆做豆腐了。   陆勇下床,穿好衣服,把床铺收拾好。早上依旧是粗粮搀豆渣蒸的饼子,奶奶给他端来一碗热豆浆,桌上还有一叠咸菜。   豆腐坊老板娘小气,他从早市捡菜叶子回来喂两家的鸡,老板娘才给他家挖些豆渣吃,豆浆是从来不给的。也就这几日他豆腐卖得多了,卢栩每天还把剩下的肉汤让他拿回家炖菜,他们厨房是共用的,他娘炖菜时候也给豆腐坊炖点豆腐,老板娘才愿意每天早上给他盛一碗豆浆。   就一碗,多是没有的。   他奶奶,阿娘,姐姐都不肯喝,他娘把一碗倒成两小碗,一小碗给他爹,一小碗留给他。   陆勇记得卢栩说过豆浆配油条最好吃,寻摸着等他攒点钱,从豆腐坊买,每天让全家都喝上热豆浆,再到杂货铺子买个竹筒,早上装豆浆给卢栩喝。   他吃过早饭拿篮子装上豆腐和豆腐刀,和他爹一起把桌子和两个小板凳抬到早市。   桌子是他们家旧桌子,老木头有些朽了,边缘也坑坑洼洼,不过好在够大,也还结实,铺上布,再摆凉菜盆子正好。   陆勇从怀里掏出卢栩给他的布平铺到桌子上,先将豆腐摆上去。   他爹帮他收拾好,便到码头上工去。   陆勇在小板凳上坐下,等卢栩来。   没多久,赶早的人家已经出来采购,陆勇还能先卖一会儿豆腐。   好些个卖吃食的挑着担子到了,就自动让出卢栩放车的位置,挨着他摆成一排。   现下,因为卢栩摊子热闹,他们附近的摊位费都涨价了。每到这时候陆勇心里就默默地佩服卢栩,觉得卢栩说的,他们摆成一排都卖吃食,搞一条小吃街的主意一定能行。   豆腐坊不愿意来,他愿意,等他再攒攒钱,他也要弄个小推车,买些碗筷,卖豆浆。   陆勇正胡思乱想,忽得听见卢栩的声音,他闻声转头,怎么卢栩身边还跟着个人?   守卫和卢栩闲聊:“今天来这么早?”   卢栩:“往后都能早点!”   守卫:“那敢情好,省得我想买点什么,你那乌泱泱一群人乱抢。”   卢栩:“要什么只管说,我给你留着!”   守卫:“你说的啊!先给我留两碗炒菜,今天可有茄子豆角?”   卢栩:“有!”   守卫:“留两碗!再给我凉拌一盆,除了苦瓜都要,多来血豆腐,多放芝麻酱。”   卢栩掀开摆在最上方最大的一个盆:“行,今天炒了新菜,叫木须肉,尝尝?”   守卫凑过来瞧,真有肉片!   蛋,肉,木耳,黄瓜段,混在一起,也不知卢栩是怎么做的,大块的鸡蛋又黄又香,肉片看着就软弹入味,木耳黄瓜都泛着油光,闻起来老香老香。   是没有吃过的味道!   守卫吞吞口水,“怎么卖?!”   卢栩:“肉蛋贵,六十文一碗,今天头一天,就按五十文一碗卖。”   守卫:“给我留两碗,留好了,我下了差找你拿!”   卢栩:“放心吧!今天我带了人帮忙,我摆上摊,先给你盛好了叫我兄弟给你送家里去。”   守卫:“好好好!”   跟着卢栩来学习怎么做买卖的谭石头听得叹为观止。   这就开张了?   还没进早市,摊还没摆就开张了?!   他以为他已经够机灵够会做买卖了,和卢栩一比,差得忒远!   谭石头目光灼灼,卢栩还叫他兄弟,卢栩还让他给官差家送菜!   谭石头眨眨眼,不枉他放弃去给大虎哥送油条的机会跟着卢栩来摆摊,他一定要瞪着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仔细看仔细学!   车不用卢栩推了,有谭石头。   盆不用卢栩摆了,有谭石头。   菜都不用卢栩盛了,有谭石头。   他还积极上手,听卢栩指挥,调菜,拌菜,“我在家就做饭,我们家数我最会做饭!卢哥你坐那歇着吧!”   陆勇听出不対来了,问卢栩,“栩哥,这是你家亲戚?”   卢栩:“不是,石头是我朋友,他大哥是裘大爷,来给我帮忙的。”   陆勇:“……”   可恶,竟然是竞争対手!他手笨嘴笨,从来没这么积极过!   由于危机感飙升,陆勇太过气愤,没注意“裘大爷”是哪位,只觉得谭石头是来抢他活儿干的。   偏偏谭石头比他能说会道,还会干活!   谭石头先把守卫要的都分门别类在空盆里装好,还借了陆勇的篮子提上去给守卫家送菜。   他跑到守卫前,挨个报一遍菜名,报好价,守卫无异议,他又问好地址,提着篮子给卢栩跑腿去了。   陆勇:“栩哥,我也能送。”   篮子是他的,送菜他也行!   不料谭石头回来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推车,上面放了好几个蒸笼,蒸笼里还摆着盆碗,一副跑遍全城也不怕的架势!   谭石头:“兄弟,谢谢你篮子,我把我们那笼屉和盆都拿来了!”   陆勇咬牙握拳,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客气。”   气死他了!可恶!   卢栩直乐,把谭石头好一通夸。   谭石头尾巴要翘上天,学卢栩,张口一个大娘,闭嘴一个婶子,见着谁想要买凉拌菜又没带盛菜的工具,他就积极道:“我有盆,您要多少,我给你送家里去!”   卢栩那些熟客稀罕,“小卢,这是你兄弟?”   卢栩:“算兄弟,昨天才认识的兄弟。”   大婶细看谭石头,“我瞧着你眼熟。”   谭石头:“我先前在码头那卖鱼啦!”   大婶:“我就说!”   卢栩:“您要买鱼,到裘家鱼摊报他名字能便宜!”   谭石头怔了怔,忙道:“対対対!我叫谭石头。”   大婶:“好呀,我一会儿要买鱼呢,你那有好鲇鱼么?”   谭石头:“有!”   卢栩:“石头你带婶子挑鱼去吧,挑好鱼一并帮婶子把菜送到家里。”   大婶:“那怎么好意思。”   谭石头:“好意思,好意思,您篮子放我车上吧,提着怪沉的。”   卢栩帮他忽悠,“叔你昨天不是说想吃鱼么,让石头给你挑两条,他管杀管收拾。”   谭石头:???   他没这服务啊!   码头都不管的!   卢栩踢他一脚,谭石头马上道:“対,我管杀。”   那些没准备买鱼的一听,也有些心动。   卢栩趁热鼓动:“买块豆腐回去炖锅鱼汤,大鱼做鱼丸子,酥烂了吃,都不错。”   孙二爷笑他,“你怎么尽给别人揽买卖,不怕我们买了鱼,不买你菜了?”   卢栩:“别人不知道,二爷您肯定要买我炒菜的。”   孙二爷嘿嘿乐,“可不,我家人多,光鱼不够吃!小孩儿,一会儿你捡两条新鲜的鲤鱼给我送家里去,北三街第二个门,找不到你问问孙二爷家在哪。”   谭石头:“您放心,保证是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谭石头一上午忙忙活活地跑,又是送菜,又是送鱼,跑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梁山宝送完柴,还帮他送了几趟鱼。   从前他们在码头等着,买鱼的还是会买,只是人家更愿意去熟悉的鱼摊和长得老实的摊子上。   谭石头一领着人来,又是给挑又是给杀的,许多在码头买鱼的听见动静也来凑热闹。   人一多,顾客心理上有了依仗,也不觉得裘家兄弟凶了,挑三拣四地开始讲价,买鱼。   谭石头全应,买大鱼送小鱼,买小鱼,抹零头,有要了鱼内脏回去喂猫喂鸡的,他也收拾好了用荷叶包上。   一上午忙活完,他们算了算,没多挣多少钱,鱼比平时卖得多。   他们一时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谭小叔挠挠头,“管他呢,左右是河里白捞的,能换成钱咱就不亏。”   隔壁船帮鱼摊上守摊的伙计又往裘家鱼摊上看了看,朝一旁啐一口骂道:“多少年了还头一次见给切鱼的,他妈的小杂种,早晚把他切了!”   “当咱们怕了他们裘家,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咱家头上跳。”   “要不是大爷、二爷在府城要用人,三爷又把得力的兄弟们都带走了,轮得到他们在咱们面前跳?等着吧,等三爷回来,有他们好瞧的,呸!”   早市散了,狗子照例来码头拿田螺,听见鱼摊上船帮兄弟骂,不敢搭腔,只缩着身子倒田螺。   宋三倒卖粮食正是用人时候,他们在观阳够横,到了外边就得有人撑场子,宋三还是问裘虎借走不少人。裘虎的那些兄弟吃苦耐劳又听话,各个又憨又直的,平时他们嫌蠢瞧不上,到外面还是好使的。   正因此宋三走前让他们少招惹裘虎,谁曾想他们不招惹裘虎,裘虎竟敢把他们码头抢了一半。   这可是船帮奇耻大辱,不少人都偷偷看他们笑话。   船帮看家的全是些口头能耍滑腔,真动手却不行的,加之人数上又不占优势,衙门还一直盯着,船帮一直在忍,最近脾气尤其地差。   狗子这两天挨了不少挤兑,也没敢跟宋六告状。   他装好了田螺,正准备走,忽然听见谭小叔催谭石头:“早市差不多也该散了,你去看看卢栩守摊子没,要是他卖完了,我中午把他送回去。”   谭石头:“卖完了,他说去陆勇家买豆腐呢,我去瞧瞧。”   狗子忽得支起耳朵,卢栩?!   他不是要投诚船帮么,怎么跟裘家搅和上了?!   狗子捆好袋子,想去找卢栩问问怎么回事,又一想,卢栩摊子早撤了。   他从东街出来时候卢栩摊位就已经空了。   狗子想了想,在码头边找了个树后躲下,装作检查板车,要看看卢栩会不会过来。   不料他车还没停稳,卢栩就来了。   常和卢栩作伴那个卖豆腐的帮他推着车,两人边说边笑的,路过他时卢栩还朝他点了点头。   狗子:“……”   骗子!   他站在河边眼睁睁看着那个谭石头带着裘家鱼摊两个人一起帮卢栩把推车搬上船,卢栩坐着裘家的船走了!   “那不是得罪六爷那小子么?”   “没错是他!卖油条那个!”   狗子听见船帮鱼摊伙计喊起来,心里蓦地一惊,莫名竟生出种“糟了!卢栩被看见了!六爷要找他麻烦怎么办?”的担心来。   狗子恍恍惚惚。   船帮伙计也看见了狗子,捡一块石头朝他扔过来,“狗子发什么愣呢,还不赶紧告诉你家六爷去?!” 第43章 卢栩是谁   狗子才不会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无非是想出气,又怕惹怒了裘虎,三爷回来责骂他们。鼓动他们六爷先出头,三爷回来再骂也是骂六爷。   狗子胡乱应和两声,推车板车回赌坊了。   赌坊仓库还有半仓粮食,除了他们买,还高价卖给赌客。宋六最近没回家,都住在赌坊里。   狗子一进赌坊后门,就听里面有人在和宋六告状。   “就是裘家那个卖鱼的小子!”   “当真?”   “当真,我亲眼瞧见的!”   狗子不用纠结了,宋六已经知道卢栩和裘家搅和到一起了。   告状的小伙计看见狗子便急着挥手,“狗子也瞧见了!他就在河边!狗子,你说你是不是看见那个炸油条的小子上了裘家的船?”   狗子点头,“是。”   宋六一拍桌子站起来,“妈的,一个两个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狗子忙道:“六爷,他们已经走了,咱这会儿跟不上了。”   宋六一想,也是。   从赌坊到码头也老远呢,还得出城门。   他又坐回去,越行越气,抄起桌上的南瓜子扔狗子,“你们也不知道拦着点!”   狗子苦着脸站着,无辜道:“船帮那么多兄弟在都不敢和裘家动手,我一个……”   宋六又想拿茶壶砸他,一瞧,茶壶是新换的官窑青瓷,宋十二才从府城带回来送给他,没舍得扔。   他把茶壶重重拍到桌上,抓起扇子猛扇风,“你们明天早上,都带上家伙跟我到码头去!”   另一边,陆勇从码头送完卢栩,远远看见他爹在给船帮的货船卸粮食,上百斤的装粮袋子两个叠放在他爹肩上,他爹脚的泥都被踩出坑来。   陆勇想去帮忙,他爹暗暗朝他摇摇头。   陆勇站在裘家摊子前,眼睛有些发红。   谭石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顺着他视线看见是船帮的货船,便呸了一声,骂道:“赚断子绝孙的昧良心钱!”   骂完他又问,“你是不是买不着粮食?我们院子里还有谷子和糙米,你要吃我去给你拿一袋。”   陆勇摇头,“栩哥帮我从他们村里买粮食了。”   谭石头哦一声,“行,都是朋友,用得着你说话,不用客气。”   对着他那双亮晶晶的大眼,陆勇心情别提多复杂。   明明是他和卢栩认识得更久,才一天怎么就好像谭石头和卢栩关系更好了?   谭石头看陆勇也是个闷葫芦性格,见他穿着打扮也知道他就是个平常人家,自己做主拿荷叶包了几条小鱼,“别看鱼死了,都是早上才抓的,白条老容易死了,还新鲜呢,你拿点儿吧。”   陆勇:“不用。”   谭石头推给他:“拿吧,这些小杂鱼卖不完不是白送也是扔,拿回去炖一锅也凑合吃。”   陆勇还是不要,谭石头便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陆勇就不会说话了,挠挠头,接过谭石头的鱼,“我明天给你带豆腐。”   谭石头:“行呀!你拿摊子上,咱用小葱凉拌了吃!”   陆勇:“……”   那是卢栩的摊子,又不是谭石头的!   他默默腹诽一阵,朝谭石头道过谢拿着鱼回家了。   晚上陆勇爹问他,“你怎么跑裘家鱼摊去了?”   陆勇天天在早市卖豆腐,到底是个孩子,又不爱乱七八糟地打听,观阳几大家对他而言,那完全是不相关的世界。即便他爹给船帮干苦力,他都不觉得他们家和船帮有一文钱关系。   听到他爹这么问,陆勇还迷惑了一会儿,“那家鱼摊姓谭啊。”   陆勇爹笑起来:“我知道那家卖鱼的姓谭,他们都是给裘虎干活的。”   陆勇回过神来,忽得想起来白天时候卢栩还说过什么“裘大爷”,原来是说裘虎?   可卢栩怎么和裘虎认识了?   陆勇爹见他迷糊着,知道他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也没多说,“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   陆勇点点头,问他,“爹,我去裘家的鱼摊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陆勇爹摇头:“不至于,和咱家熟的,都是和爹一样卖苦力的叔伯,管事的不认识你。再说,前一阵子裘家也有不少人给船帮卸货。”   陆勇:“哦。”   他好奇,“爹,船帮厉害还是裘家厉害?”   陆勇爹:“当然是船帮厉害,不过……”   他看看桌上的一盆鱼。   他给船帮干了十来年了,除了宋大还在观阳时候过年给他们发过十文钱赏钱,就再也没得过旁的。倒是裘家,听说裘虎和他那帮兄弟同吃同住,对手底下人十分宽厚。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裘家看摊的一个小孩就敢随手送陆勇这么些鱼,想必裘虎是个宽厚脾气。   船帮可没人敢这么干,让宋三知道,少不得挨一顿训骂。   他继续道:“……不过船帮再怎么厉害也和咱们没关系。”   陆勇:“我知道。”   转天一早,城门刚开,宋六就带着一队人马点着火把出了城。   在城门排队买粮的人群认出他来,不知道他这是要找谁的不痛快。   “难不成是宋三爷回来了,六爷去接?”   “我看不像,像是找茬。”   找茬?   在船帮掌控的码头上,谁敢惹宋六?   “莫不是他们兄弟反目了?”   别说旁人不明白,船帮自己人也不明白。   看摊的伙计过来问,宋六让人抬了把椅子放在裘家鱼摊正前方,他一撩衣摆,霸气凛然地坐下,“你别管!”   赌坊的伙计在他两侧分站,举着火把,排成长长的一队。   一个个趾高气扬。   狗子和瘦猴站在队尾巴,隐隐听见宋六问身旁的小弟,“怎么样,威不威风?”   小弟狗腿道:“自然威风!裘家八成是受了那小子蒙骗,不知道他得罪过六爷,裘家什么东西,靠三爷可怜才让他们在观阳混口饭吃,等他们瞧见咱家这架势,指定紧赶着来给您请安道歉。”   宋六哼笑一声,跷起二郎腿,“谅他们也不敢。”   他才不信裘虎明知卢栩惹了他宋六,还敢让卢栩坐船。   宋六提高了嗓门,“都给我站直了,眼睛瞪大点,盯着船!”   赌坊的伙计们一个个仰起头,鼻孔朝天。   裘家兄弟提水清扫鱼摊,一人忍不住撞撞另一个,“宋六这是要干什么,不盯着他们家鱼摊,一直往咱们这儿看什么?”   “抢地盘?”   他们对视一眼。   老成些的拍拍年轻的那个,低声道:“你去跟大虎哥说一声。”   “哎!”   裘家人才跑进县城,县城门卫也惊动了。   “刚才进去的是裘虎手下人吧?”   “是。”   “船帮和裘虎要火拼了?”   “宋三不在,宋六有这个胆子?”   他们往码头瞧着,宋六还真把人摆到裘家摊子前去了。   “今天谁当差?”   “罗头。”   “你守着,我去知会一声。”   卢栩在船上和谭石头讲了一路怎么做鱼丸子好吃,不知道他这主角还没到,观众已经快凑齐了。   一靠近观阳码头,谭石头先注意到岸上那一长排火把,纳闷道:“叔,那不是咱家摊子么?怎么点上火把了?”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那片火色长龙依然夺目。卢栩莫名其妙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眯着眼睛,隐隐看出火光中间断的地方坐个人,坐姿二五八万的。   卢栩:“好像不是你家人。”   谭石头:“肯定不是,咱家晚上吃饭都舍不得点灯,哪儿那么多火把,多费油。”   卢栩:“……”   他摸摸鼻尖,“可能是冲我来的。”   他们看不清岸上,岸上逆着光更看不清他们。   宋六问:“仔细瞧瞧,是卢栩那小子么?”   他身边的眯着眼睛瞧,眼睛都看花了,隐约就能看清船上打的黑底绿山图,“好像是。”   宋六一拍椅子,“好像?!”   伙计抬脚踹旁边的小弟:“你到岸边去瞧瞧!”   挨踹的小弟苦着脸也不敢不去。   可他压根不认识卢栩,一步三回头往河边走,也没个认识的过来帮忙。   他可不敢到裘家摊子上看,走啊走,走到船帮粮摊旁,一来,这儿都是自己人,二来,这还有个大石头。他踩到石头上往河面上远眺,装作随口故意问,“你们瞧那个是卢栩么?”   船帮卖粮的伙计,排队买粮的观阳县民全都一愣。   卢栩?   谁啊?   被问的人没好意思说不认识,扭头问后头的,“那是卢栩吗?”   “哪个?”   “谁是卢栩?”   “没听说过啊。”   “哎,你知不知道卢栩?”   “卢栩?”   “宋六爷是特意来接卢栩的?”   “谁啊,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外头来的吧。”   ……   事情越传越离谱,那些认识早市卖油条“小卢”的,也不敢确定了。   他们认识的卢栩,可不是什么州府来的大人物。   排队枯燥,现成的热闹送上门了,不瞧白不瞧。长长的两队人骚动起来,全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河面上瞧,一定要瞧瞧让船帮宋六爷天不亮亲自举着火把迎接的人物长什么模样。   他们等啊等,卢栩的船靠了岸,他轻巧地跳下船,登上裘家鱼摊了,宋六身旁终于有人指着他大喊起来:“六爷,是卢栩!”   买粮长队的观阳县民耳朵嗖地竖起来,往他指的方向瞪大眼细瞧。   咦,那不是裘家的鱼摊吗?   咦,那不是卖油条的小卢吗?!   “小卢是个大人物?”   “没听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弟:六爷,咱们好像免费给那小子做宣传了!   宋六:嗯?!!! 第44章 单挑   当事人从不知道流言能传得多离谱,宋六双手拍着椅子杀气十足地站起来,“走!”   他的小弟们按着昨天排练的模样,站成两排齐刷刷跟着他,一个个绷着脸仰着头,凶神恶煞,唯有快要燃尽的火把明灭不一,耽误了气势。   宋六大步流星冲到裘家鱼摊前,抱胸站定,大声道:“得罪了爷你还敢到观阳来,胆子不小啊!”   卢栩:“我天天来啊。”   宋六怔了怔,继续讥讽道:“还有船敢载你?”   卢栩:“我刚下船,你没瞧见?”   宋六恼怒,大声问裘家的人,“你们知不知道船帮不许他坐船?!”   裘家兄弟莫名其妙,“我们又不是船帮的。”   宋六的小弟们趁势道:“放肆!六爷的话你敢不听?”   卢栩笑起来,“六爷,你管天管地管好自己,我听说船帮都不爱听你宋六的,怎么还管别人头上了?”   宋六冷哼一声,一脚踹翻了裘家的鱼筐,“那六爷今天就好好让你们知道知道,观阳码头姓甚名谁。”   裘家兄弟见状,全放下手上的活往宋六身前凑来。   “怎么,不服?”宋六瞪瞪眼,一脚又踹翻一个木水桶,里面的鱼落到泥地上,扑腾个不停。   卢栩拦住要发作的裘家兄弟,“听你这意思,观阳码头姓宋?”   宋六搓搓手,朝他挑眉,“知道就好。”他手指挨个指指裘家人,“我卖你们虎哥一个面子,以前也就当你们不知道,以后不许他再坐船。”   他又转头扫过看热闹的人群,大声道:“听好了,得罪了我宋六,就别想在观阳坐船!谁都不许载他!谁要是敢,自己掂量着点!”   谭石头气道:“我就敢,你想怎么做着?你们宋三爷也不敢在我家摊上这么说话!”   宋六眯起眼睛,气得鼻孔都大了,“行啊,有胆子,兄弟们抄家伙给我砸了他的摊子,烧了他的船!”   “谁敢动!”裘家兄弟齐刷刷往前顶过来。   两边人骤然撞到一起,把中间的卢栩和宋六全挤到中间。   人群外,裘虎带的人义愤填膺,喘气都粗起来,“虎哥!”   裘虎压压手,让他们先别动,他朝一旁的罗慎抱拳,“罗爷,您瞧见了,不是我裘虎要惹麻烦。”   罗慎面色不变,捏着刀,紧了紧拳头。   早晚有这么一天,就是不知道宋六那蠢货怎么偏捡着宋三不在时候惹这个硬骨头。   眼见船帮的人也拿了东西要凑过去,衙役们低声问,“罗头,要不兄弟们过去拉一下?”   罗慎正欲动,忽听鱼摊上一声大喊。   “停——!”   卢栩举高拳头大声喊,“先停!等会儿再打!!”   宋六被挤得离他最近,刚刚要走却被卢栩抓住了拳头,腰上还挨了谭石头两记拳头,这会儿正和谭石头互踢,卢栩猛地在他耳边一声大喊,振得他耳朵疼。   “你他妈不能小点声!!”   卢栩掰着他手腕又用了三分劲儿,宋六“嗷”的一声叫起来,“断了,松开!”   卢栩扭着宋六胳膊,“退后!都退后!会不会打架?你们老大都落我手上了还往前冲?把板凳放下!火把放下!谭叔你们先把火扑灭了。”   谭小叔和谭石头应一声,提起桶到河边打水把被草席和棚子上的火苗扑灭。   卢栩:“宋六,你找我麻烦,我忍了,你不让我坐船帮的船,我也忍了,听我一句劝,做事别太绝,青河不是你家的,观阳更不是你家的,我坐船还是游泳你管不着。”   宋六冷哼:“小子,别落我手里,我早晚……”   卢栩:“那还等什么,不如咱俩单挑。”   卢栩甩开宋六,撸起衣袖,狐假虎威地明明白白,“你兄弟,我兄弟,大伙都在,咱们现在就划片地方单挑,江湖事江湖了,我要是输了,我跪下叫你声爷爷,从此再不来观阳,要是我赢了,你也不用跪,你就当着大伙跟我道声歉,保证船帮以后不找我和我兄弟们麻烦。”   人群里不知道谁开头喊了一嗓子“跟他打!”   起哄声瞬间汇成声浪,“跟他打!”“单挑!”“单挑!”   卢栩笑眯眯地朝宋六招手,“来吧六爷,谁不敢谁是王八。”   上次摔了宋七,卢栩就怀疑这哥俩是棒槌,没试过他还不知道,刚刚随便一上手,靠他这小时候发泄精力随便学的散打就把宋六制伏了。卢栩确认,这丫就是个绣花枕头,根本不会打架。   平时八成是仗着人多势众,等小弟把人按住,他再上去打两巴掌踹两脚意思意思。   既然宋六都主动送上门了,那怎么能放过?!   就宋六这傻狍子耀武扬威的架势,别人一准儿以为是船帮要找裘家麻烦,只要裘家的人不傻,一定会去找裘虎,搞不好还会惊动官差。   宋三不在,裘虎来了,卢栩还怕啥!   反正都是狐假虎威,他宋六有哥哥,卢栩借裘家。   他转转脚腕手腕,往人群里扫了一遍,果然看见了衙役们的黑衣黑帽红腰带。   裁判都来了,卢栩就更安心了——有观众,有裁判,这么多人看着,不怕宋六赖账。   船帮的人琢磨一番,他们六爷成天在县城耀武扬威,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再看卢栩,不过是个才张开的半大小子,不信宋六还打不过他!   人群都起哄成这样了,事关船帮颜面,他们不能丢了脸,也高声给宋六助威,“六爷,揍他!让他跪下叫爷爷!”   裘虎和罗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没再动,默认了卢栩的私了方式。   真要是船帮和裘家打红了眼,官府到了也不好收拾,何况还这么多平民百姓,万一械斗打死了人,连县令大人都不好交代。   这样最好,参与人少,破坏最小。   裘虎和罗慎往人群里挤了挤,近距离看他们单挑。   这和宋六预想的可不一样。   他带了这么些人来可不是为了和卢栩单挑。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宋六就有些骑虎难下,卢栩刚才抓他那下,他现在胳膊还疼着呢。   宋六灵机一动,“打你还用我出手?彪子,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卢栩:“六爷,是不是输不起?”   宋六:“爷会怕你?爷是怕打残了你……”   忽然有人出声,“不要紧,我看着。”   宋六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罗慎和裘虎。   宋六:“……”   他妈的,罗慎果然和这小杂种是一伙的!   宋六咬牙。   卢栩正跃跃欲试,看见罗慎也下意识一缩脖子。   怎么罗慎看他表情这么不对呢?   又不是他先惹的麻烦,他好好一良民,真是冤!   罗慎:“点到为止,谁出重手我会拦着。都往回退,给他们腾地方。”   宋六:“……”   卢栩:“……”   有官差组织,人群快速空出一大块地方,罗慎站在圈中,双手抱胸,朝他们俩点点头,“行了,打吧。”   卢栩心想他刺头的烙印八成是抹不掉了,干脆也不再多想,原地蹦蹦跳跳活动开手脚,“六爷,我可开始了。”   宋六也摆开架势,“来,六爷让你——”   他嘴上说着让,却先发制人猛地朝卢栩冲来。他个子比卢栩大,纯比力气卢栩也没把握硬他,连忙闪开,不料宋六目标不是他,而是冲向卢栩身后,从空摊子上抄起一根扁担当武器朝卢栩挥起来。   “我让你得意!”   罗慎变了脸色。   裘虎欲上前阻止,被罗慎阻拦。   宋六狞笑,“罗爷,没说不能用家伙吧!”   卢栩哼一声,往四处看,现在只有宋六身后摊子上有些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   宋六再朝他敲来,卢栩没躲,而是迎着宋六跑上去,在扁担落下前先跑到宋六跟前,双手从下方托住扁担,抓紧了扁担朝着宋六小肚子上猛踢了一脚。   宋六被他踢得连连后退。   既然宋六不讲规矩,卢栩也不等他再起来,继续推着扁担跑,一口气把宋六推到鱼摊,宋六撞上桌子,卢栩趁他吃疼分神,松开扁担按抓住宋六胳膊使劲往下按。宋六一摔倒,卢栩顺势用膝盖压到他脑袋上,反扣他双臂到背后。   宋六脸被按进泥地,挣扎不起,恼羞成怒大吼:“还看什么给我杀了他!”   罗慎高声冷喝:“行了!”   船帮和赌坊蠢蠢欲动的人默默收了手。   罗慎:“胜负已分,卢栩你放开宋六。”   卢栩松开宋六,拍拍衣服上的泥站起来。   他朝鼓掌起哄欢呼的人群摆手,“多谢大家给为我见证。”   赌坊和船帮的人还一脸的不可置信,宋六都爬起来了,他的小弟们才赶紧过去扶他。   宋六吐掉嘴里的土,怨怒地瞪卢栩。   卢栩朝他笑得那叫一个阳光,他故意挤到宋六旁,继续向那边的看客们拱手道谢,“谢谢,谢谢大伙捧场,今天到我摊子买东西,一律打折!”   宋六呸一声,指着卢栩骂道:“你给我等着!”   卢栩:“怎么,六爷还是不服,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解决,你说是空手还是上武器?这回咱说明白些,省得不知道的人说我欺负六爷。”   周围人一阵哄笑。   裘家的人笑得尤为大声。   宋六:“你,还有你们,我记着你们了!走!”   卢栩嫌气不死他似的高声喊:“六爷,憋气伤身,今天事今天了,我就当你道过歉了,咱们两清,以后谁再因为这事找对方麻烦就是狗!”   宋六愤然转头,“你他妈骂谁?!”   卢栩报以灿烂一笑,“还没走呢您就惦记着报复我了?”   他的狗腿子撺掇,“六爷,不能就这么算了!”   宋六看看面色不善的罗慎,知道他再闹下去罗慎指不定要抓他坐牢,拿袖子擦擦脸,不再搭理卢栩继续往前走,路过裘虎,他怒目道:“裘爷,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三个敬重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咱们兄弟的?”   裘虎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我还想问问你,不知道我兄弟们做了什么,要六爷亲自带了人烧我家摊子?”   宋六:“少给我装大尾巴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裘虎:“那就只好等三爷回来,我亲自问他了。”   宋六:“好,等我三哥回来收拾你!”   宋六无声骂了几句,甩袖子带人回城,一路上都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不对。   他拽了小弟问:“他们是不是在笑话我?”   小弟:“没有!”   宋六再擦擦脸,“我脸擦干净了么?”   小弟:“干净了。”   狗子无声递上块帕子。   宋六抓过帕子擦擦脸,再擦擦脸,恼羞成怒踹狗子,“你揣着个手绢是不是认定了我会输?!”   瘦猴把狗子拉到一边,拿扇子给宋六扇风,“六爷,你说这是不是裘家设下的局?他们故意给您使绊子呢?”   宋六:“嗯?”   瘦猴悄悄朝狗子摆摆手,继续道:“他们知道您想教训那小子,还故意让他坐船,料准了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给那小子出好了主意,故意让他说单挑不说,还叫了罗慎,咱们江湖事哪有官差管的?就是知道咱家不愿意和衙门交恶,想让罗慎堵咱舌头!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早晚会有这么一遭啊。”   宋六越想越有道理,愤愤扔了手帕,重重踩上一脚,“好啊,这个裘虎看着傻憨憨的,原来心黑得跟炭似的,妈的!”   狗子在后面捡起被踩脏的手帕,拍掉上面的泥土,这是他媳妇给他擦汗用的……才绣的,还新着……   帕子一角上小小的小黄狗变得脏兮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六: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裘虎,算计我!   裘虎:???呵,傻缺。 第45章 结识   宋六走了,罗慎把卢栩叫到一边敲打,警告他安分一点。   卢栩装可怜卖乖,“罗大哥,我还不老实吗?您许我在观阳做生意,可宋六仗着船帮不让我坐船,我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老麻烦您,每天来回走四个时辰山路我也忍了,大伙都知道!可宋六没完啊,他还想偷我方子,抢我生意。”   罗慎:“当真?”   卢栩:“他们赌坊的人亲口说的!不信您让人去问问。”   罗慎没吭声。   卢栩:“我孤苦无依的能怎么办,不让我坐船,我就不坐了,他们卖田螺,我就不卖了,就是最近下雨,山路湿滑,我都没想过坐船。这不是正巧了我买了裘家兄弟的山货,他们热心肠要送我回家,见我家就挨着河住,才顺道接上我……”   罗慎:“是他们主动找你?”   卢栩:“当然啊!我上哪儿结识人家去?!早市上好多人都瞧见了是他们拦的我问我要不要山货,不信你去找人去问。”   罗慎这倒没怀疑。   裘家卖山货他也是知道的。   罗慎拍拍他肩膀,“你知道自己孤苦无依,就好好做你的买卖,只要你不生事,在观阳没人欺负你。”   卢栩顺杆往上爬:“我最遵纪守法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谁敢惹我我就把他拉到衙门去!”   罗慎:“……”   想起卢栩前脚拉刘油子到衙门写字据,后脚带同乡到衙门讨要书,罗慎就有点头疼。他想了想,还是嘱咐道:“找我可以,没事不要去劳烦大人,知道吗?”   卢栩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您放心!”   他把县令大人借的书给湿了,哪儿还敢往县令跟前凑?   罗慎领人走了,卢栩才去裘家鱼摊边推他的小车,一过去,先看见鱼摊后坐姿挺拔,虎背熊腰,剑眉星目,却目光沉凝的年轻人。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粗麻布衣,脚踩草鞋,也掩不住一身的豪迈气概。   尤其是那身材,从衣服下清晰可见的肌肉块让卢栩眼馋又羡慕。   卢栩眼睛亮晶晶,“您就是裘爷吧!”   裘虎正修摊子上刚刚打坏的板凳,闻声爽朗地笑起来,“自己人不客气,你要是不嫌弃,跟石头一样喊我虎哥就成。”   卢栩从善如流:“虎哥。”   他颠颠凑过去,“您还会修这个?”   裘虎:“这有什么,我还会编草鞋,缝衣服。”   卢栩夸赞道:“这才是真男子汉!”   裘虎朗声笑起来,“他们都跟我说你聪明能干,最会说话,今天一看,果然如此,不,不止如此,没想到卢兄弟你身手也不错。”   卢栩:“和咱们兄弟比那肯定不行,揍个把宋六那样的绣花枕头不在话下。”   裘虎笑得更畅快。   卢栩秀起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还要多谢他,让我天天翻山越岭走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才是真实力,他天天坐在赌场吃喝嫖赌怎么和我比。”   他又笑起来,“要是遇到虎哥你,我肯定先认输了。说来还多谢虎哥和兄弟们,我今天才敢狐假虎威收拾宋六,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裘虎:“今日没我,我看你也能治得了他。”   卢栩:“我?我要是自己能治他,还用忍这么久?不瞒您,我都走坏十多双鞋了!”   裘虎:“不是有罗爷给你撑腰?”   卢栩:“罗大哥?”   他心里转一圈,果然匪怕官,裘虎也是忌惮罗慎的。   他坦然解释:“罗大哥自然不必说,仗义,威武,可怜我养家不易,总照顾我,但他要顾虑的事那么多,哪能总麻烦他?”   他简短地把和罗慎怎么认识的说了一遍,委婉表达,他和罗慎其实非亲非故,罗慎也不是他靠山,他还是小可怜一个,需要抱裘虎大腿。   裘虎没那么多心眼,听他说完,也是唏嘘,“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要养家了。”   他长叹口气,“我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卢栩:“不会,虽然我爹不在了,但家中和睦,弟妹可爱,我甘之如饴,不觉得辛苦。”   裘虎对他更赞赏了几分,“不错,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卢栩嘿笑。   他想了想,还是道:“虎哥,今天的事,我怕船帮不会善罢甘休,会牵连了各位。”   裘虎:“早晚的事。没你这档事,我和船帮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他抿嘴沉默一会儿,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裘虎放下修好的板凳,拍腿道:“我裘虎没有本事,也无意与谁争斗,只想兄弟们跟我下山,我就要在山下给他们找口饭吃。船帮比我们不过是多占了些地利,行事刻薄狠辣,见不得我势大,如今客气,不过是宋大宋二在州府用人,带走了船帮的得力骨干,宋三不得不用我们兄弟。”   “即便用得着我,他还是挑三拣四,我的兄弟们在船帮干的也是最辛苦的活,拿的是最少的钱。如今他倒卖粮食,在外抢生意,更把我的兄弟们当打手用。”   裘虎捏着木头,怒火难消。   “怪我,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空有一身傻力气,兄弟们也只能跟着我卖苦力。”   卢栩低声道:“既然如此,虎哥为什么不趁着宋三不在,船帮势弱,抄了船帮的底?”   裘虎不解地看他。   卢栩自认知道裘虎和他说这番话,有想要他帮忙出主意的意思。   他搬着板凳,往裘虎旁边凑近了些,“我帮您屡屡,如今您手上有人,有船,有货,兄弟们还能吃苦,那干嘛不从县城进了货,到观阳下的村子里卖呢?”   裘虎:“这能行?”   卢栩:“怎么不行?您恐怕不知道,宋家最早就是这么起家的。”   裘虎:“我听说过,不过现在都是与船帮合作的货商……”   卢栩:“那些货商就在镇上卖,根本不进没码头的村。”   裘虎点点头,“只是,不怕你笑话,我的兄弟们都不擅卖货。”   卢栩:“那有什么,我教他们些词,他们照着背就是了。”   裘虎震惊,还能这样?   卢栩:“只要便宜,总会有人买的,日子久了,都混熟了,哪还有什么会不会做生意,谁实诚,谁奸猾,大伙心里都清楚。左右船去收鱼时是空的,先把货送到码头,再去收鱼,也不耽误。”   裘虎点头。   卢栩:“一开始不必多大规模,渔船足矣,就运些针线油盐,粗细布料,农具杂货,还能从村里收些鸡蛋菜蔬,即使不卖,也比在县里买便宜。”   裘虎再点头。   卢栩和他嘀嘀咕咕,推荐起裘虎在各镇上租个小院,一个小院住两三人,平时就卸货放货,也做上几个小推车,推着东西到村里去卖。等混熟了,再在镇上开店。从村里收菜收蛋收粮食,货源稳了,再在县里开个小杂货店,连同干货、山果一起卖。   若嫌自己卖货麻烦,还可以在村里找个人家帮他们卖货收货,他们管供货到家。   “村里人一时怕没许多本金,一开始由咱们承担成本,每日赚了钱,除本钱,至少要交咱们一半利润,这样日日循环,彼此也能加深信任,直到他们还完本钱,有了积攒,咱们就不再赊账了。这活开始赚钱虽不多,但老人小孩就能干,我想定然有人愿意。”   村小卖部开起来!   裘虎听得一愣一愣的。   卢栩:“若虎哥一时忙不开,不如我家可以先开着试试看,反正谭小叔每日要接送我,能挣钱,效果好,再扩大规模。”   裘虎:“这有什么不行。”   卢栩:“不急,我随口一说,却需要许多的本金,我一时是算不清的,您等我回去找我邻家书郎帮忙算算需要多少本钱。”   裘虎连连点头。   和卢栩说话又亲热了几分,颇有几分交浅言深,“卢兄弟,你日日走山路,我裘虎靠脚一步步从山里走出来的,我头一次出山,走了三天三夜,走到城里,草鞋磨穿了,光着脚扛了一天的大包,赚到三十文。”   裘虎从脖子里拽出一根绳子,上面系着一枚铜钱,“那三十文我一文没花,做成链子送了我妹子和兄弟们。你不知道,我家那地方,穷到朝廷都懒得派人进山收赋税,只当没有我们。我们日子苦,山里无平地,麦子种不活,大雪一封山,数月难进出,若是谁病了,就只能硬熬,熬不过去,就只能埋到雪里,等开春雪化了才能好好入土,村里的姑娘,做梦都想嫁到山下来。我裘虎什么都不怕,只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能在山下谋生,我什么都敢干。你放心,我裘虎说话算话,莫说宋六,就是宋大宋二来,咱们也不惧他。”   卢栩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惨,却不料还有这样的地方。   若是他穿越在那样的深山,他有本事像裘虎一样闯出来吗?   他不行。   他吃不了那份苦。   即使闯出来,也定然不会像裘虎那样再回去,一定要把村里人都带出来。   他站起来,郑重朝裘虎抱拳,“虎哥,我卢栩佩服你,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有一丁点小聪明,日后用得着,我一定倾心尽力!”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真英雄就要会干家务!   裘虎:你说的对。(顺手编了一双草鞋)   卢栩:(是不会的技能)我输了。   双方朝对方甩出一记惺惺相惜。 第46章 算账   “你就这样和裘虎拜了把兄弟?”   “嗯!”   颜君齐一时有些懵。   卢栩豪情起来,什么都敢干,可干完回家,又觉得自己太中二,有点不好意思。   扭扭捏捏和颜君齐说了,“我只和你说了。”   颜君齐点头。   裘虎知道他在外面名声像个混混,卢栩家又孤儿寡母的,就没要登门,只给卢栩包了礼物让他带回来给弟弟妹妹尝尝。   “我听说裘虎自己都是吃粗粮杂面的,他还给卢舟和腊月买了好些礼物。”   颜君齐点头,这不,他这需要帮忙算账的书郎,都得了一刀好纸,一块好墨。   卢栩:“我瞧着他仗义,我最欣赏敢作敢为,仗义豪气的人。”   颜君齐点头:“嗯,你是如此的。”   卢栩更高兴了。   别人夸他会说话,可他一说话别人就知道他是故意在说好话,君齐才厉害,夸他从来都特别真,特别让人受用。   卢栩翘起尾巴,“你不知道,他那些兄弟可嫉妒我了,酸得我调凉菜都不用放醋!”   颜君齐忍不住也笑起来。   “你快帮我算算,开一个小卖部要多少成本?”   “嗯。”   颜君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小杂货铺为小卖部,但叫就叫了,听着还蛮可爱,便把卢栩说的货物都列出来,想进货多少,如何搭配划算,什么少要什么多要,怎么定价……   他列了足足三张纸,自己还没晕,先把卢栩看得头晕眼花。   “不行,太多了。再减减。”   “好。”   卢栩晚上在他家蹭饭,还又蹭住了一晚。   他和颜君齐熬了半夜才想出个方案来。   颜君齐誊抄好,挨个念给他听。   卢栩听完一遍,便能重复出来。   颜君齐总觉得卢栩是识些字的,可好像又不识。每每他觉得卢栩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卢栩扭头就念错简单的字。   他琢磨也没琢磨明白,干脆不想,一遍遍重复地教,鼓励卢栩认字,写字。   卢栩脑子浆糊成一团,晚上做噩梦都是写大字,写得他手都要断了,偏颜君齐总那么期待地看着他。   卢栩吓出一头冷汗,梦话都咕哝,“君齐我不写了。”“我不考试!”“把书拿开!”   颜君齐忍俊不禁,借着窗外月光看卢栩熟睡中尚不安稳的脸,若是他画意精湛,不知能不能把此刻记录下来。   卢栩在算账时候,裘虎也在算。   但和卢栩、颜君齐在纸上写不同,他们没人识字,就拿出钱简单粗暴地铺开数。十两一堆,数数多少堆,买货预计用多少,再从总数里往外挪,这一堆,那一堆,一群人算得头晕脑胀,没多久就忘了这堆是做什么用的,那堆是做什么使的。   “虎哥,我看咱得找个账房了。”   “账房写了咱也看不懂啊。”   “唉……”   “重算吧。”   他们重算了三四遍,终于把大致的花销算出来,眼看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银子全要砸进去,裘虎的兄弟们有些急眼,“虎哥,咱们真要这么干?”   裘虎摸着最后五十两银子,狠狠心,咬牙道:“干!”   第二天一早谭石头看见卢栩,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甚至有点后悔不该把卢栩引荐给裘虎。   谁也没想到,卢栩张张嘴,他们买地的钱,盖房的钱,往家里送的钱,全没了。   他们可是对卖杂货毫无信心的。   要是能卖,梁树宝梁山宝也不至于去堵着卢栩硬卖。   卢栩不知道谭石头在想什么,只当他还因为裘虎和自己结拜酸着。   他上了船,安慰起谭石头:“虎哥虽说没和你结拜,但他心里肯定是把你当弟弟的,就是因为和你们亲厚,才不需要多此一举。”   谭石头怔了怔,有道理!“那可不是么,我从小就跟着虎哥跑。”   卢栩哄高兴了他,又觉得好像没全然哄好。   待他到了裘家兄弟住的大院子里看见梁家两兄弟,很好,和谭石头表情都一模一样——恨不该当初。   卢栩纳闷,一晚没见,他是哪里得罪了他的小伙伴们?   好在裘虎对他热情如旧,打消了卢栩“一夜之间裘家被宋六下降头策反”的互猜。   卢栩将那张写满了字的“预算”拿出来,没怎么寒暄就切入正题和裘虎在院子里念起来。   赶紧念完,他还得去早市摆摊呢!   卢栩先念要买什么东西,越念,裘虎的兄弟们表情越凝重,只是他面对裘虎,背对他们,没有瞧见。   待念起起初需要买多少量,多少钱,他们的表情渐渐转为震惊。   连裘虎都不由有些呆住。   他让卢栩再念了一遍总数。   卢栩又念一遍,“总计五百二十两银子。”   莫非裘虎拿不出这么多钱?   他飞快往裘家的大院子扫视一遍。   裘家兄弟能吃苦,住处也不十分讲究,只是个挺大的院子,全是土坯的屋子,每间都是大通铺,十来个人住一间。听说这院子还是租的。   院子里堆放着他们干活用的东西,扁担,筐篓……还有昨日谭石头送货用的小推车。   南墙边挂着两根晾衣绳,上面挂的衣服都是麻布的。   靠墙还晒着一排草鞋。   他们日子过得也十分寒酸。   卢栩挠挠头,“货品种类已经不能再少了,太少,就不全,别人老在咱们这儿买不全,还得到镇上县里,那咱们优势可就没了。不然,再缩小些范围,只挑选两三个镇子卖卖看……”   裘虎一拍腿,“不,就按你说的卖!再扩大些也无妨!”   其他人也激动了,“五百两就够了?”   卢栩:“……”   听听,什么意思?五百两银子不是钱么,瞧不起五百两么?   是他格局小了,以为他们住破房子没钱。   你们是这能省啊!   他不知道,五百两他们也是嫌多的,但有裘虎昨晚算的一千多两做铺垫,他们觉得五百两太省了!   谭石头眉开眼笑,对着那张纸左瞧右瞧,“栩哥你竟然识字!”   卢栩谦虚:“我邻居家兄弟昨晚才教的。”   谭石头:“那也厉害!我们村没一个人识字!”   其他人:“对对对,我们都不识字!”   卢栩:“……”   他不明白,不识字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么,为什么他们一改刚才,都笑得如此灿烂?   刚刚一副后悔了认识他的三个小伙伴,这会儿正以“我眼光就是好你果真是他娘人才”的自豪表情盯着他。   卢栩不懂,但他大为震惊,这,就是读书的力量吗?!   裘虎凭记忆盯着那张纸细瞧,对卢栩道:“我琢磨了一夜,你提那个往村中送货的方式是个好办法,咱们兄弟不擅说话,干不好那八面玲珑的货郎。”   卢栩点头,心道,这不是怕你们没钱么?   做批发可比零售占本金。   卢栩:“既然咱们有本钱,不妨再多选几个村子做试点。我看,就选十个,待挣出一份开店的钱,便再开一个新的。”   裘虎点头。   卢栩看裘家兄弟们,“这就要麻烦各位兄弟多打听了,最好是挑富裕些,民风好的村子,若无合适可信任的人家,就先紧着在村中势单力薄,又为人和善的人家。咱们是外乡人,最好不和恶霸地痞打交道,省得给了货,却收不回钱来。”   众人:“这你放心,没人敢赊咱们的账。”   那倒也是,连船帮都不欠他们工钱。   卢栩还是嘱咐:“做买卖和气生财,若是天天四处追账要债,也不好。”   裘虎:“正是如此,咱们是为了站稳脚过日子,不是当混混找麻烦。”   裘家兄弟们乖巧点头,不敢多言。   卢栩看得稀罕,满眼地钦羡——这就是大哥的气场!一句话,一院子凶兽都乖啦!   他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这样的大哥!   裘虎:“卢家村就有劳兄弟了,我待会儿就叫人先去把货买了,先到你家把铺子张罗起来。”   卢栩:“赚钱的事,是我沾大哥的光呢。不妨大哥先找人做些运货的推车,待我卖完凉菜再与大哥一同去挑货,别的不敢瞎夸,我和杂货铺、酒肆老板熟识,方便讲讲价。”   裘虎:“好。叫石头帮你,有什么事使唤他跑腿去。”   谭石头连连答应:“虎哥放心!”   待下午卢栩陪着裘虎一起去买货,裘虎才发现卢栩不是会讲价,是特别能砍价。   入店寒暄,挑货选货,采买讲价,裘虎和他带的两个兄弟全程不用说话,充当的就是卢栩和人胡吹背景板。   卢栩:“你不信我不要紧,总得信我大哥吧!裘爷你不认识吗?你全观阳打听,我大哥什么品性?真汉子铁脊梁,一口唾沫一口丁,说一不二,童叟无欺。”   裘虎靠天生的立体脸,加多年的不苟言笑经验,才没当场害羞跑了。   他都不知道,他名声原来这么响亮?   卢栩胡吹乱侃,别人还真买账。   没交情的,他能砍个八九折。   有交情的,他还能刷脸赊账。   尤其是和他打过交道的,重点全是他昨天怎么痛殴宋六,卢栩和裘虎可不一样了,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就那么两三下子的事,他能编出好几个来回,什么猛虎扑食,虎口夺棍,雷霆一击……   先不说宋六顶多就是个猫,他自己夸自己好意思吗?   偏别人还愿意听他胡吹。   一听他是卢栩,全愿意卖他面子。   刨出修车,扩船的成本,他们采购下来,竟比卢栩的预算还低了三成不止。   裘虎和两个兄弟简直是叹为观止。   卢栩自己都纳闷,他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想不通。   一定是裘虎面子大,别人怕裘虎!   他哪儿知道,开铺子的好多人都不认识裘虎。倒是他昨天一战成名,全观阳都知道了一个叫卢栩的少年横空出世,黑白通吃,联合裘家和罗家,痛击船帮宋家。以后啊,说不定观阳要变天啦!   若只有裘虎,他们是不想结交的,毕竟是苦力混混,在观阳这么久了,他们也没看出来裘家有什么像样的营生,他们不放心。   若只有罗慎,他们也不愿意结交,罗慎为人谨慎保守,跟着罗慎赚不来钱,还容易挨训。   卢栩不一样,张口闭口可全是“来呀,大家一起来赚钱啊!”   多朴素,多上道!   他有两大靠山,又颇有经商头脑,在观阳混这几个月,许多人都瞧在眼里,奸猾兴许能挣大钱,但在早市必定做不长久,他在早市生意越来越红火,心眼一定是不坏的。   反正时下行情不好,他愿意折腾,他们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亏是亏不了,顶多是少赚。万一卢栩真能混成了,也算个不错的销货门路。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新认的大哥真厉害!   裘虎:新认的兄弟真厉害! 第47章 杂货铺   裘家兄弟实在够效率,进完了货,就想着卖。当天就先给卢栩把开铺子的货送家里来。   两艘船在河边卸货,还有四个人帮着往卢栩家搬,可算是把全村人都惊动了。   “栩娃,你买的什么,这么老些?”   卢栩:“油盐酱醋,糖酒杂货,针线粗布,什么都有,我准备开个铺子,等收拾好,大家都来瞧瞧,指定比镇上便宜。”   “比镇上便宜?!”   “便宜!”   村民轰动了,“你咋比人家镇上还便宜?”   谭石头道:“咱们自家船不给船帮掏过河费,买得多,进货还便宜,自然卖得便宜。”   夏天日落晚,这会儿天还不黑,许多人帮忙,抬货的抬货,推车的推车。   卢栩连忙叫住众人:“不去我家,劳烦帮忙卸到我四叔家去。”   众人一怔。   帮忙卸货的卢轩也怔了,“我家?”   卢栩:“对,晚上我和你说,先回家开门去。”   卢轩“哦”一声,不待他走,卢文已经先往他家跑了:“我去说!”   卢爷爷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见卢文一阵风似的跑进家,领着一群人大包小包地进了家门,“这是干什么呢?这些都是什么?”   卢文:“都是大哥让人送来的,我瞧着大哥要给您开铺子!”   他这一说,送货来的村民也回过神了。   卢栩后一步进来,听见卢文说话,一巴掌按他脑袋上,“数你机灵。”   卢文嘿嘿笑。   他可瞧见了,他哥买了好几种糖,他爷爷要是开了杂货铺,还能缺他糖吃?   四叔四婶不在家,卢文帮着寒露忙前忙后给人端茶倒水,活似这是自己家。   三婶听说了跑来,看得嘴角直抽。   卢栩先送了谭石头他们回去。   卢栩再回来,他们家人到齐了,好奇的乡亲更多了。   里正也来了,“栩娃,你铺子卖东西真比镇上便宜?”   卢栩:“那还能假?都是抬抬腿就到的距离,我还能骗人么?哪儿划算到哪儿买,大家自己比比价就知道了。”   他端了一碗水喝下去,嗓子要冒烟,叫卢文解开麻袋掀开罐子给大伙瞧瞧东西,“大家缺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天天到县里,好带的都能给捎回来。”   村里人早好奇他买的都是些什么了,这会儿全都往这边看稀罕。   卢文先掀开了糖罐子,除了常见的黄糖白糖,还有糖块。   一下吸引了小朋友注意。   卢栩猜他是故意的,果然,紧接着卢文便问:“大哥,我能尝尝甜不甜么?”   村人哄笑,“糖还能不甜么?”   卢栩给他一巴掌,“那你以后帮着爷爷干活吧,干好了让爷爷给你吃。”   寒露耳朵先竖起来了,人多,她也没好意思开口,她暗暗推推卢轩,卢轩装没看到。   还是里正问了她心声,“让你爷爷给你开铺子?”   卢栩:“这不是我家住得太偏,爷爷这儿靠中间么,要不我开我家去?”   村里人先不干了:“中间!中间!谁想买点什么都方便!”   卢栩又打开别的罐子和麻袋,让人随便看货。   锅碗盆碟,油盐酱醋,主妇们有人已经开始选,花花绿绿的丝线,绢花,头绳,吸引一片小姑娘,酒和肉干则引得男性们想尝尝。   一群人帮卢栩出主意,怎么钉货架,什么东西怎么摆放。   末了,全化作一句话:“栩娃,多少钱呀,怎么卖呀?”   卢栩挨个报价:“细盐一百文,粗盐八十文,那个碗二十文,大的那个三十文……”   大伙心里比算,才去过镇上的连连点头,镇上的粗盐都要九十文了,卢栩卖的是便宜。   卢栩报完价补充道:“收钱,收银,也收粮,麦子,米,豆子,菜,鸡蛋,什么都能换。”   刚刚还算平静的人骤然炸锅,“豆子也换?”“菜怎么换?”“干菜能换吗?”   卢栩赶忙站上椅子,“别急,还有货没拆出来,等弄好了我都挂上牌子,竖着一道是十文,横着一道是一文,粮食和菜怎么算价,我也都画出来,大伙到时候看就行啦。”   “这办法好!”   “还等什么,来来,咱们帮你理出来!”   “我看院子里就有木头,五爷爷,你家锤子呢,咱们帮栩娃把货架弄出来。”   院子里闹哄哄一片,卢栩当机立断,让三婶、四婶和元蔓娘组织女性先把小件搬进厨房,按类收拾,再腾临街的屋子,清扫收拾。   壮劳力们发锯子斧子锤子,开始锯木板,做货架。   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待天黑人散去,临街的屋子空出来了,货架也差不多做好了。   只剩下自家人,做饭,吃饭。   三婶、四婶在厨房忙活,元蔓娘去颜家领卢锐和腊月,三叔四叔人还懵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卢五柱拿柴刀在小木牌上按卢栩说的价做标价牌。   他们全怕卢栩欠了债。   卢栩细细给他们讲这些全是别人的东西,他只是帮着代卖,卖完了分一半利润。   三叔担心:“既然人家是让你卖,你又让你爷爷卖,能行吗?”   卢栩:“怎么不行,还要在别的村找人开铺子卖,只要不昧了本钱,谁都行。这主意还是我出的呢。”   三叔才点点头,又猛地抬头看他,“你出的?”   卢栩:“啊。”   四叔:“……”   三叔:“你怎么这么大胆子?”   一直旁听的卢文托着下巴哼唧道:“爹,你才认识大哥?大哥这叫有脑子,够聪明。”   三叔朝他脑袋敲一下,“大人说话,谁让你瞎插话。”   卢文摸摸头,暗哼一声,心说大哥也不是大人啊。   不过他哥,三哥都没吭声,他还是闭嘴吧。   卢栩又把裘家怎么找人开铺子,怎么经营,送货,收货等等同他们细细说了。   一家人听得久久不语,尤其两个叔叔,又自豪又复杂地看着他们的大侄子。   怎么,就比他们还有主意?   倒是几个小的,一个个藏不住心思,满眼都是崇拜。卢舟都听成星星眼了。   卢栩收获来自亲弟弟的崇拜目光,骄傲地直想摇尾巴。   可惜卢舟坐得有点远,他只好扒拉手边卢福的小脑瓜。   卢栩:“这是个长久生意,又轻快,就是得一直守着摊子,我想,这活儿给爷爷干。”   卢五柱:“我给你看着。”   卢栩:“不是给我看着,爷爷,我是想,这买卖,我不做,你来做,赚了钱是你的。”   卢五柱和两个儿子齐声急眼:“那怎么行!”   亲孙子的买卖,哪能被爷爷截和了?一点儿本钱不出,卖卖东西就全是利润,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就轮到他们头上了?还不是因为卢栩的面子?卢栩自己都说了,人家一个村就找一户人家。   他们两家都有大人,就卢栩是一个毛孩子要养家,哪能抢了卢栩的生意?   卢栩没想到他们会是这反应,忙道:“爷爷你们别急,你们听我说,这活虽然轻松,但其实也不那么轻松,要进货,要卖货,要收货,从早到晚,离不得人,我要到县里卖东西,根本顾不过来。”   四叔:“那不是还有你娘?”   卢栩:“我娘性子太绵软,来几个脾气不好的搞不好要把她吓哭。”   众:“……”   嗯……   不好评价,选择闭嘴。   卢舟刚要说话,卢栩先道:“卢舟年纪太小,还要帮做家务,腊月和卢锐就更别说了。”   三叔:“不行让你三婶帮你娘。”   卢舟:“三婶要下地,要做油条,要干家务,我娘又要做绣活,又要带卢锐。”   三叔挠头。   卢栩循循善诱:“爷爷年纪也大了,也不能再下地了,往后正是阴雨天,我也不放心爷爷往田里去。”   三叔一听,果然马上倒戈:“爹,你是不能再下田了。”   卢五柱皱眉,“胡说!”   卢栩:“爷爷你守着店也好陪陪奶奶,奶奶天天在家里躺着,那怎么行?没病也躺出毛病了。叫奶奶也到店里帮帮忙,即便不能帮忙,到铺子里坐坐,和人说说话,心情也能开阔些。”   听到这儿,卢五柱也有些动摇。   他抿嘴想了想,有了主意,“行,我开这铺子。”   四叔想说话,被卢五柱拦下,“听栩娃的,你一会儿和老三把货架和桌子摆摆,看看还缺啥,趁还看得见,再收拾收拾。”   一家人心思各异地吃了晚饭,只有晚到的元蔓娘什么也不知道,依旧柔声细语地给孩子们布饭,帮着两个嫂子收拾,吃完饭还和三婶商量着明天去除草。   晚饭过后各自归家,四叔板着脸去找他爹。   他关上门,不高兴道:“爹,你这不是让别人戳我脊梁骨?分家我就占了大便宜,这会儿大哥不在了,大嫂又不是个能顶事的,我这当叔叔的帮衬不上就算了,你和娘在我家住着,还得靠栩娃操心?”   卢五柱刻着木牌笑了:“有个当叔叔模样了。”   四叔鼓着腮帮子,往墙上一靠,抖着腿生闷气:“反正我没出息,小时候靠爹娘,大点了靠哥姐让,这会儿还得侄子让。”   卢五柱瞥他一眼,“找你娘撒娇去,多大个人了,不知道害臊。”   四叔唉声叹气:“爹啊,这会儿就你和娘知道我不害臊,要是让人家知道铺子给你了,全村人都得骂我不害臊。”   他凑近了点,给卢五柱出主意:“爹,要么,铺子你和娘开着,月底和人家算完账,咱给栩娃送过去,要么,明天我把东西给嫂子送过去,反正寒露小满常过去学刺绣,也能帮帮忙,你说呢?”   卢五柱不吭声,抬眼瞧了瞧他,活似在看傻子。   四叔看懂了,他爹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又坐直,埋怨道:“你都想好了你和我说一声嘛。”   卢五柱看着他不说话。   四叔讪笑,“天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帮您收拾。”   卢五柱低着头刻牌子,忽然道:“你比我有福气。”   四叔:“???”   四叔纳闷从屋里出来,一到院里撞见媳妇儿,四婶一看就知道,“又挨骂了?”   四叔摇头,把她拉到厨房,嘀嘀咕咕说小话,“你说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四婶白他一眼,满眼嫌弃:“爹是说,你能指望儿子,他只能指望孙子,你比他有福气。”   四叔:“……”   他差点没忍住声:“不可能!”   四婶忙竖起手指,“嘘!那么大声,作死呀?”   四叔轻咳一声,低声反驳:“不可能!”   四婶摆摆手示意他低头把耳朵凑过来,“爹是不常说你出去多听大哥三哥的,多干活少说话?”   四叔点头。   “这你还没听明白?”四婶没眼看他,“爹还和娘嘀咕过,让娘说说我,叫我别总骂寒露,寒露就是随了你。他们就不该宠幺子,宠来宠去,宠成个傻子。”   四叔:“……”   震惊。   他不是爹最喜欢的儿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四叔:我爹是啥意思?   四婶:来,我给你翻译翻译。 第48章 丝线   卢栩回家同卢舟和元蔓娘说要把铺子给爷爷开的打算。   “爷爷答应得太痛快了,我看他八成回头要把钱给我,我要是不在家,你们也不要接。”   元蔓娘点头:“既然是你爷爷看着铺子,咱们又不出力,自然不能要这钱。”   腊月有些失望,仰头问,“哥哥,不能咱家开铺子么?”   元蔓娘摸摸她头,“奶奶病了,要吃好些药,娘绣花也能挣钱,铺子就让爷爷吧,爷爷开铺子挣了钱,好给奶奶抓药。”   卢舟怔住。   他猛地转头看卢栩,难怪一晚上大哥都不让他说话。   憋了一晚上的郁气,碎散了。   他只想了他家缺钱,却忽视了爷爷奶奶也要花钱,更忽视了四叔一直照顾爷爷奶奶的辛苦。   他看着卢栩,大哥抱着卢锐兴致勃勃地给卢锐扎小辫,旁边还凑着好奇看的腊月。卢锐不时抬起小短手摸摸他脑袋上的小揪揪,很新鲜。   卢舟默默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羞愧垂下头。   大哥以前教育他不把卢文当哥哥,原来,真是他心太小了。   腊月还纠结着,问卢栩:“那腊月还能吃糖么?”   卢栩:“能啊,你问爷爷要,他准给你,不过两天只能吃一颗,吃多了坏牙,而且吃了糖,就不能再要别的了。”   腊月点头,“嗯!腊月攒了钱,要别的,花钱买。”   卢栩“哎呀”一声,把卢锐塞给还在兀自郁闷的卢舟,两手稀罕地揉着腊月的小脸,“哎呀呀,这是谁家冰雪聪明的小可爱!”   腊月咯咯笑个不停,扑到他怀里害羞,“哥哥家的,哥哥是大可爱。”   卢栩:“腊月最可爱。”   腊月:“哥哥最可爱。”   卢舟:“……”   卢锐:“……啊!”   他扑腾个不停,踩着卢舟胳膊要往卢栩怀起钻,着急道:“我!我!锐!”   卢栩推开他:“你不可爱。”   卢锐“哇”一声开哭。   卢家院子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四叔花了两天时间给临街的屋子开一道门,从山上砍树做木门、桌椅,按卢栩的要求做高低架子。   低处放碗碟和重的,中间放最常用的,高处则挂各色的线。   按颜色过渡排列的线如竖垂的彩虹一般,吸引着村里的小姑娘们进来看了又看。   见卢栩在店里,几个小姑娘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凑堆进来,羞答答问他,“蔓娘婶子绣花用的就是这些线吧?”   卢栩一瞧来生意了,露出职业笑容:“是呀,谁想学就到我家找我娘去。”   小姑娘们被他笑得恍了神,羞涩问:“真的?”   卢栩:“能呀。”   买酱油的婶子:“都能学?”   卢栩:“当然能,我娘天天在家绣,人多了你们还能商量绣些新花样。”   几个小姑娘一听全高兴了,村里的婶子们也高兴了,她们听说元蔓娘教小夏绣的扇面比普通的扇面可贵一倍呢!   当天就有婶子领着女儿到卢栩家找元蔓娘学刺绣去。   卢栩高兴了几天,丝线利润不低,刺绣卖得也贵,只有元蔓娘和颜母绣根本供不应求,若他们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能学会刺绣,卖刺绣也能慢慢积攒不少钱。   她们有钱了,他爷爷的小卖部,他的油条,三奶奶的包子铺,生意都能好起来,当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卢栩推销起丝线。   但他还没高兴几天,丝线还没卖完,拉红线的媒人先登门了,介绍的还是连着来了他家好几趟的一个小姑娘,把卢栩吓得抬脚就往颜君齐家跑,再也不敢在家里有外人时候回家了。   卢栩:“我今天住你这儿了。”   颜君齐:“小兰姐很漂亮,你不喜欢么?”   卢栩心悸有余,他喜欢个球!他才十七,下个月才十八,创业未半,哪能早恋?   卢栩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啊!我都没细瞧她长什么模样。”   颜君齐笔停了停,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卢栩瘫倒在他床榻上,扯开上衣,毫无形象地把衣服当扇子扇,“能帮我凉快凉快的,好热啊,我快热死了……”   颜君齐朝他丢把扇子。   卢栩:“?”   颜君齐:“不是热么?”   卢栩捡起扇子哗哗扇,吓他一跳。   他坐起来搬着椅子凑到窗边,“山宝树宝兄弟要回家接亲戚,说帮我带核桃,我让他们多带点儿,核桃吃了补脑,你也多吃点。”   颜君齐莞尔:“好。”   卢栩凑近了点,拿扇子给他扇风,颜君齐穿得整齐,这会儿也是一头汗。卢栩问:“你是不是快要考试了?院试是哪天?”   颜君齐:“八月第一个旬日。”   卢栩:“那是不远了。你这本书抄完就别再抄了,把县令大人给的书好好温习温习,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前复习最有用了。”   颜君齐可没听过这种俗话。   读书非一朝一夕,最忌讳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卢栩:“以后每天晚上你背书给我听,我督促你,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流不流畅我肯定听得出来。”   颜君齐:“好。”   卢栩安排妥小伙伴,过完大哥瘾,又想起别的来,“你去瞧我爷爷家小店了么?”   颜君齐点头。   卢栩不在时候,若是卢爷爷忘了什么东西多少钱,就不清账,就会来叫颜君齐去看一趟。   卢栩:“你能帮我把怎么布置的画出来吗,不要字,只要图。他们选好村子了,人家也选差不多了,虎哥说让我去帮忙看看,提提意见。”   颜君齐自然答应,抄完正在抄的一页书,抽一张白纸,给卢栩画出来。   卢栩直夸:“你画得可越来越好了!”   想来,颜君齐帮他娘画图样时候可还没学过画画呢,如今已经能画得像模像样了。   卢栩自己就是个简笔画水平,除了美术课学那点,他就临摹过漫画,对颜君齐这种学什么的都会,学什么都快的天赋简直不要太羡慕,“君齐,你就是去摆摊卖字画,也能吃饱饭!今年过年,我买纸,你画图,咱俩搭伙卖年画!”   卢栩上午卖凉菜,下午搭船随裘虎往各个镇上跑,他能说会道,又有样图,原本忐忑怀疑的人家听说他们家铺子已经开起来了,纷纷问起什么好卖来。   卢栩知无不尽,问他们村内特产,人口几家,又是提建议,又是帮设计,走时还收到好些赠礼。   巧的是,他还到了三婶兄嫂的娘家村,那户人家正是三婶要买牛那家。   这家原本就干货郎,和裘家兄弟一拍即合,除了大件的农具还需裘家先垫钱,其他的小件全是货郎家自己采买。   “我原先只坐船到观阳也需花不少路钱,买了货还要加钱,换粮搬运又甚是麻烦,你们收粮收菜可就方便多了。”   卢栩见他家养着牛,又听三婶提过一嘴从哪个村买牛,一问,还真是。   货郎也十分高兴,领着卢栩进家里看牛,“我这牛养得仔细,你瞧瞧,小牛长得也甚好,再有个半月,就能来拉牛啦。”   卢栩替三婶瞧了,这是头一胎,小牛十分壮实。   他们周边镇上,有牛的可着实没几户人家,这会儿能买到牛,还多亏了三婶兄嫂娘家和货郎家沾亲带故,三婶手上有钱,才赶紧付了定金把牛定下。   卢栩想起三婶天天数着日子等着牵牛,家里早收拾好了牛棚,便忍不住替三婶高兴。   货郎送了卢栩好些自家种的菜,还有一大捆的薄荷。   他从前从别处移栽的,泡水比野生的薄荷更甜香,卢栩拿回家,一大半先送去给三婶,留一小半拿回家,一半栽种,一半剩晒干。   晒干的薄荷泡水清爽解暑,新鲜的叶子翠绿好看,能做配菜,能做糕点。   趁着薄荷未干,卢栩找出家里仅剩的一点儿糯米,挤薄荷汁,配着点绿豆、白糖,蒸了一锅薄荷糕吃。   绿色的糕点引得家里小孩稀奇,卢栩心血来潮,叫腊月洗了几个干桑葚,又点缀一下,三叔四叔那边,卢栩还捡着几块漂亮的,连同新鲜薄荷叶一同给颜君齐端去。   “解暑的!快尝尝。好不好吃?”卢栩从盘子里捡一块塞进嘴里,眼睛一亮,“咦!我有点做糕点的天赋!”   颜君齐咬着薄荷糕纳罕,“你没吃?”   卢栩:“没吃!尽喂那几个小的了。”   他三两口吞了,又拿一块,“你吃吧,可惜没糯米了,不然还能再做。我种了好些薄荷,等活了就挪到溪边去,再移两盆放你屋里,这玩意儿见水就长,长高点儿就能掐芽,你读书累了泡点薄荷茶,放屋里还能驱蚊子。”   投喂完颜君齐,卢栩又风风火火回家做凉面。   他算研究明白了,他们家卢舟,就爱吃芝麻酱,不管吃馒头还是吃饼,只要夹上芝麻酱,就能多吃一半。   大夏天吃什么馒头,吃什么饼?吃凉面!   他没足够的面卖油条卖凉面,自己家吃还是绰绰有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每天都在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全家最不受欢迎的人。(左右看看,拍胸口)幸好,还有卢锐。   卢锐:??? 第49章 生意经   谭石头按着卢栩教的方式卖鱼,每天从中午到收摊,蹲下就是敲晕,刮鳞,开膛破肚三步走,裘家鱼摊边河水都红了。   他每天杀鱼杀到头晕眼花,鱼多卖了没不知道,切鱼片的技术倒是突飞猛进,卢栩摊上又多了一道水煮鱼,卖八十文一份儿,好多人抢着买。   谭石头最大的乐趣就是早上陪卢栩到早市摆摊卖凉菜。   可太有成就感了,每天一进早市,不到一个时辰,卢栩就能卖个完。   不管他做了什么新菜,不管他要价多少钱,别人都抢着买。   接下来好几天,他们也这么卖,起初没发觉,直到有人开始让他们往府上送鱼了,某天天还没黑鱼卖了,谭家叔侄才忽然惊觉,他们好像头一次当天抓的鱼,当天就把鱼卖完!   晚上他们叔侄俩数了一晚上的钱,数得扬眉吐气。   他不嫌累,也不嫌麻烦,别人让他杀鱼他就杀鱼,让切段切段,让切片切片,往府上送鱼,人家定十条,他每次都多装两三条让人挑,还蹲在人家厨房帮忙杀鱼。   只要生意好,能赚钱,他什么都不嫌累。   只是每次看到卢栩生意那么好,他就忍不住羡慕。   总盼着要是什么时候他们的鱼也能跟卢栩的菜似的,一上午就卖完了就好了。   不过卢栩做菜他是服的,明明是寻常的菜蔬,卢栩做出来就是好吃,那些做法,他听也没听过,见都没见过,就是开酒楼也准是行的。   就说这水煮鱼吧,明明都是鱼片,卢栩做出来就那么香,那些高门大户的老爷也托着他买,还给他跑腿钱。光跑腿钱就够买三条鱼了!   谭石头心里这么想,便跟卢栩说了,“如今杂货铺子开起来了,大虎哥手上钱不多,等再过阵子,你找大虎哥借钱,开个酒楼,生意一准好,我天天给你送菜送鱼,咱天天卖水煮鱼!”   卢栩笑起来:“现下是不行的。”   谭石头纳闷:“怎么不行?大虎哥说你做的菜比他在酒楼吃的还好。”   卢栩给他们做过一次鱼肉丸子,可太好吃了。他和梁山宝不错眼地瞧过,可明明是一样的步骤,一样的调料,他们做出来就是离卢栩差上好多。卢栩盯着他教了两次,他和梁山宝做出来味道有所改进,依旧远不及卢栩做得好吃。卢栩解释不明白,只说全是手感。谭石头却认定了那就是卢栩的财运所在。   老天爷赏饭吃,他沾手做的就是好吃,别人学不来。   卢栩不解释为什么不能开酒楼,而是问:“大哥还上酒楼呢?”   谭石头一仰脸,不满道:“大虎哥才不爱去浪费那钱呢!”大虎哥都是陪他们吃糠咽菜,每次卢栩在院里吃午饭,他们才会做顿鱼。   谭石头:“都是船帮宋三爷叫他去,他说不好光叫别人请他,他也回请过几回。一顿饭好几两银子,得卖多少山货多少鱼才能赚回来?我看那个宋三爷就是故意花大虎哥钱。”   卢栩闻言忍不住笑,正要说什么,摊上来了个大娘,大娘掏出挺大一个白瓷盆,却只要了一碗海带和豆腐,“小卢,大娘口重,你给大娘多放点盐吧?”   卢栩:“行,辣椒您要么?”   “要要!你那个辣椒油,多来点,也不知你是怎么做的,就是好吃。”   “那我多给您点,醋多点?”   “多点。”   卢栩:“我都给您多放点吧。”   调料把盆地都铺满了,大娘才不好意思地说够了,付了卢栩三十文钱。   待大娘走远了,谭石头便气道:“又是这个蹭调料的大娘!卖他一碗还赔钱呢。你下次少给她点吧,我都看见了,她篮子里都是黄瓜野菜,就等着回去切了用咱们调料凉拌呢。”   卢栩只笑:“你当我没看见啊?”   另一个陪卖的陆勇也挺无语:“她还专买豆腐和海带呢,瓷实不占碗。”   反正豆腐自己家做不了又总要吃,海带别处又买不着。   卢栩听他们俩阴阳怪气只笑:“这有什么,换我我也这么买,人家这叫会过。”   陆勇:“……”   谭石头:“……啊?”   卢栩:“大哥如今在观阳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他都舍不得花几两银子下馆子,何况普通百姓呢?如今这日子,吃饱饭都不容易啊。”   陆勇和谭石头一时都失言了。   是啊,粮价虽不像前些天那么疯狂,却已然还在涨着。普通百姓连粗面陈粮都买不起了。   卢栩一拳敲一个,“所以,酒楼还不能开,得大伙都有钱,咱们才能赚到钱啊。”   陆勇最有感触,若非他机缘巧合认识了卢栩,能托卢栩从村子里帮他买些粮食,他家早就像邻居们一样磨树皮粉吃了。   他家还不是观阳最穷的地方,听说南城墙那片,连小孩都出门找活干了,昨天还有人到豆腐坊问招不招人。   卢栩眼瞧着街上乞讨的小孩越来越多,早市还没散,就有不少老人小孩蹲在街角等着捡剩菜了。   天黑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卢栩默算着今天的收入,大概能赚回本钱。   他忍不住又看一眼在街角发呆的几个小孩。其中一个还跟着家长在他摊子上买过田螺。   大的瞧着还没卢舟大,小的也不过和腊月差不多,他们身上没有补丁,梳洗也整齐干净,进了早市不偷不抢,小孩子饿了站在摊子前眼巴巴看着,被大孩子拉倒一边玩,想来,他们原本并不是穷苦人家。   只是这次缺粮缺得太过突然,百姓家中没能及时准备才落到现在的境况。   卢栩:“天不好,不卖了。”   谭石头:“啊?”   卢栩朝认识的小孩招招手,那个小孩歪歪头,指指自己,见卢栩点头,便高高兴兴跑过来。   卢栩问:“你爹爹和姐姐呢?”   小孩:“爹爹和别的伯伯去乡下找粮食了,阿娘带姐姐去挖野菜了,我小,提不动篮子,阿娘让我跟着奶奶捡菜。”   卢栩:“那你奶奶呢?”   小孩指指早市里面菜摊旁,好几个老媪在帮着收拾菜摊,打扫卫生,好等人家收摊了捡菜叶,或把剩下蔫了的菜便宜卖给他们。   往常,这些都是拿回去喂鸡的,现下,都是人吃了。   卢栩拿一个空盆把剩下的菜倒进去让他抱着,“能端得动吗?”   小孩点头,大声道:“能!”   卢栩:“那你走慢点儿,我等你把盆还回来。”   小孩高兴应着,端着盆小跑先去找他奶奶。   剩下几个小孩羡慕地往这边瞧,却不敢跑过来。   卢栩也朝他们招招手,那几个小孩兴高采烈跑来,七嘴八舌地喊哥哥。   卢栩数着人头把剩下的菜分了,陆勇和谭石头欲言又止,还是帮着卢栩把菜都分装好,挨个让他们端回家去。   守卫看见,虎着脸警告他们,“都慢点,撞着人都得打屁股,以后不许来了知道吗?”   小孩胡乱应两声,端着盆跑得飞快。   卢栩差点忘了嘱咐,连忙喊:“记得把盆儿还回来!”   守卫直笑,“卢小兄弟心善啊。”   卢栩:“跟我弟弟妹妹差不多大,怪可怜的。”   没多大会儿,有的小孩自己回来,有的小孩家长领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盆给卢栩送回来,见要下雨,卢栩没再多留,和谭石头一块往陆勇家买豆腐去。   谭石头不认同道:“要是以后天天这样,你生意就做不成了。”   卢栩:“又没说要天天这样。”   他没好意思说,这几天看这样的小孩看多了,昨晚做梦梦到卢舟和腊月出门乞讨,没人给他们吃的,天没亮就把卢栩气醒了,早上逮着弟弟妹妹好一通嘱咐他们家钱都藏在哪儿。   再说,他们观阳民风还是很淳朴的,没见好些大人领着孩子来还盆,一肚子话,除了连声的道谢,却什么都说不明白。   卢栩:“没人该过苦日子,都是一时的为难,等秋收了,观阳就能挺过来了。”   谭石头挠头,“希望吧……”   雨点大滴大滴地下起来,不过片刻,已成瓢泼。   陆勇:“走中街!中街好躲雨!”   他们三个狼狈地推着车从东街往南北向的中街跑,和来往的路人一起往街边铺子屋檐下躲着。   行人抱怨:“这天说变就变!”   卢栩拍拍衣服上的雨,笑道:“要不是我把菜送人了,这会儿咱们仨肯定要淋雨!”   谭石头和陆勇合力把车往屋檐下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衣袖就湿透了。卢栩用衣袖踩着调料罐子外的雨水,雷声在头顶闷响翻滚,卢栩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你们听是……”   “让一让!闪开!”   “马!”   “马!”   在屋檐下躲雨的行人全跑出来,连躲在店里的人听见动静都乱哄哄地往外挤,指着街上飞奔的马高呼。   卢栩哪儿见过这阵势,吓一大跳,他毫无防备被人推搡着蹿到街上,兜头就是一身雨,紧接着那匹枣红色的大马从他身旁跑过,马蹄子一掀,溅他一裤腿泥。   卢栩:“……”   陆勇和谭石头扑到他身上,一边一个压着他肩膀,兴奋大叫:“马!马!”   卢栩愤怒甩开,摸摸脸上的雨水,“我看见了!不就是马?马怎么了?”   他就会骑马!   土著陆勇手舞足蹈地和他科普,“观阳就县令大人有一匹老马,再没多的啦!”   谭石头:“多威风!”   路人:“肯定是军马!”   “也许是州府的马!”   “朝衙门去了!”   “肯定有大事!”   “是不是仗打赢了?”   行人再顾不上下不下雨,纷纷朝衙门跑去。   卢栩被人挤着一起去瞧热闹,又被罗慎带着一群衙役赶鸭子似的轰走。   他瞧着,罗慎八成也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   雨下了个不停,卢栩没多留,趁着雨势小赶紧坐船回家。   他回家冲澡换了身干衣服,马不停蹄跑去找他的御用军师分析八卦。   卢栩一通比划:“这么高一匹红马,冒着雨就来了,直奔县衙!”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数一数我身边的小土包子们,一个、两个、三个…… 第50章 痛揍一番   颜君齐问:“马从哪边来?”   卢栩:“北边!”   卢栩一怔。   是啊!   马不是从南门码头,而是从北边来!   颜君齐:“如今缺马,只有重要政令才会由州府快马送到观阳。你看清他穿的是什么衙门的衣服了吗?”   卢栩摇头。   雨太大,他没注意。   就记得看马了。   颜君齐:“无碍,不管是福是祸,相比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又是大雨。   第三天也是大雨。   春汛到夏收欠下的雨一并补齐了似的,连船都没法运行,卢栩被迫困在家中,生意做不成,却依旧不得休息。   雨太大,要防汛,要护苗,卢栩让卢舟看着弟弟妹妹,穿好蓑衣和元蔓娘深一脚浅一脚到田里查看菜苗。   全村的大人都冒雨在田里挖沟放水,以免田中积水泡烂了苗。   卢栩家和三婶家的荒田挨着,他们赶去,只有卢辉一人在田里,三叔、三婶带着小夏在良田中忙着放水。   荒田挨着山坡,土地贫瘠,地势稍高,不好灌溉,只能种些耐旱的豆子粟子,也好在不易积水。   天还下着雨,路越来越难走,卢栩叫元蔓娘跟卢辉先回去,他一个人把两家的田都检查一遍。   待卢栩回来,进家门却见元蔓娘眼睛是红的,颜君齐和颜母也在。   “这是怎么了?”   元蔓娘摇头。   卢舟小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黄虎欺负娘!”   卢栩一听就明白了。   卢家村姓卢的最多,其次就是姓黄的。只是黄家向来不如卢家团结,在村里不成势,黄虎从小就偷奸耍滑,长大了吃喝嫖赌败家底,娶不上媳妇,还闹出调戏嫂子的事来,他嫂子闹着要自杀,他爹娘才不得已分了家。   黄虎分家后照样吃喝嫖赌,败光了家底全靠爹娘偷偷添补,年初欠赌债被人追到家里来,他在外面躲了一阵子,后来随村里人去服徭役,算是消停了一阵子。   今天全村大人都在田里忙,村里没人,黄虎在村里瞎晃,不定怎么正好看见了元蔓娘。   颜母:“你娘独自从田里回来,卢舟听见你娘喊,出去接她,看见黄虎追着你娘。”   卢舟:“他追着娘跑,还拽娘!”   颜君齐低声道:“卢舟跑去拉人,还被黄虎踹了,正好我在窗边温书,听见卢舟哭追出去,黄虎见我和我娘出来了,才吓跑。”   卢舟小可能不明白黄虎要干什么,只当是黄虎要打人,卢栩却是明白的,他火腾一下就冒起来了。   颜君齐见他要发火,低声道:“婶子只是外衣被扯乱了,没吃亏。”   卢栩点头,“婶子,君齐,多谢了。婶子劳烦你照顾我娘。”   他把卢舟拉过来,见他衣服上有脚印,问卢舟:“疼不疼?”   卢舟摇头。   卢栩:“你看见黄虎往哪儿去了吗?”   卢舟:“田里。”   卢栩:“行,我知道了,你陪着娘。”   颜母见卢栩蓑衣都没穿又出去了,连忙探头看,见卢栩从门口拿了棍子,连忙喊颜君齐:“君齐你一起去看看,拉着点卢栩!”   “我知道。”   颜君齐撑伞追出来,卢舟想了想,也跑了出来。   腊月想追,被颜母拽住了。   颜君齐拉着卢舟追上卢栩,“别冲动。”   卢栩:“我知道。”   颜君齐将伞给卢舟,去要他手中的棍子,“婶子没事,你若是把黄虎打伤了打死了,反而会对她不好!”   卢栩松了棍子,气火却更盛:“我不打死他,但是也要让他长长记性!”   颜君齐不再拦:“当然。”   卢栩火气腾腾大步流星往田里走,经过三叔和四叔家田,问卢辉、卢轩:“看见黄虎了么?”   “在他家田里,怎么了?”   卢舟:“黄虎打我娘。”   卢辉、卢轩一听,怔了下,紧接着也火了,拿着锄头从田里出来,跟着卢栩一起往黄家田里去。   卢家族里其他堂兄弟见他们三个火冒三丈的,也纷纷跟上来询问,听罢也追上来,跟在卢栩后面。   走到黄家田里,卢栩身后已经跟着十几个族兄弟。   黄家族里人问:“栩娃,你这是干什么呢?”   卢栩:“黄虎呢?”   他朝田里指指。   黄虎正在田里有一下没一下瞎糊弄,他爹娘在另一头挖水沟。   卢栩没说话,跳进田里直奔黄虎走去。   雨幕里,许多人瞧见了有人过来,却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纷纷停下往这边瞧。黄虎哥哥高声喊他,黄虎才慢吞吞地回头,他刚回头,卢栩已经走到他身边,抬手一拳将黄虎打倒。   就他也好意思叫黄虎,顶多就是个壁虎,和裘虎比,无论品性、为人、气力,都是天差地别。   黄虎眼冒金星噗通一声栽到泥地里,压倒一片青苗。   “呸,卢栩!你他妈——”黄虎捂着脸吐出一口泥,刚要爬起来,被卢栩踩着头又按进泥地里。   黄虎哥嫂傻了,他娘尖叫一声扔了锄头往这边跑,“干什么!杀人啦!”   卢栩没听见般,不急不慢等黄虎往起爬,再踩下去,等他再爬,再踩,黄虎全身都被泥染遍了,他才提提裤子蹲下去,膝盖压着黄虎后背,抓着他头发警告道:“以后你要是敢靠近我娘我妹妹十米以内,我就打断你的腿,你敢看她们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狗眼!”   黄虎娘踉踉跄跄跑过来,被黄虎嫂子搀住,不让他靠近。   黄虎爹慢两步跑来,“栩娃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卢栩:“我说完了。”   他揪着黄虎头发,“我说的话你听清了么?”   黄虎哎呦哎呦地叫,“娘,救命啊!”   卢栩重重把他脸按进泥地里。   黄虎的娘又一声尖叫,“里正!卢栩杀人了!”   卢栩充耳不闻,把黄虎脑袋揪出来,“再问你一遍,听清了么?”   黄虎:“听清了……”   卢栩把他脸按进泥地里,呸一声,站起来。   黄虎娘甩开儿媳妇,跑过来把从泥地里拉出来,“我的儿啊!”   见黄虎满鼻子血,又是血又是泥的,她一腔怒火起来,爬起来朝卢栩撞,“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卢栩一把按住她,“大娘,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他?你好好看看你儿子,他这样就是被你惯的!”   他甩开手,黄虎娘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怔了怔,抓了把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黄家没一个人动。   卢栩皱皱眉,颜君齐走下来,把她拉起来。   黄虎娘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颜君齐袖子不撒手,“书郎,你评评理!你给我评评理!”   颜君齐:“好,大娘,我慢慢说。”   他安抚好黄虎娘,高声道:“黄虎无辜打伤卢栩母亲、弟弟,卢栩替母报仇,为孝,替弟出气,为悌,纵使律法不许百姓私斗,但事出有因,卢栩所作所为是出于孝悌,我朝以孝悌治天下,讲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出手虽重,却是有因有理,黄虎向卢栩兄弟道歉,卢栩代母受礼,便算两清了。”   黄母听了个糊涂,“啊?”   颜君齐:“就是黄虎道歉,卢家兄弟不再计较,便算了解了。”   黄母激动:“是他打了我儿啊!他打我家虎子!都瞧见了,这么多人都瞧见了!”   随着来的看热闹的不少人忍不住出声:“人家为什么打他,怎么不打别人!”“就是,你家黄虎平日都干什么,呸,活该他挨打!”   黄虎和他娘高声哭喊,“凭什么?!”   黄虎:“我又没怎么她!”   卢栩听罢又想揍人了,不只是他,旁人也火冒三丈,尤其是家里没少被黄虎口头占便宜的,当即就想撸了袖子揍他。   卢舟弯腰捡起一把泥,朝着黄虎扔来,一下砸到他脸上。   黄虎摸了一把脸,抓泥要扔卢舟:“小崽子你等着我——”   卢辉眼疾手快把卢舟挡到身后。   卢栩一脚将黄虎踹倒:“骂谁呢!我在这儿等着呢,你想怎么样吧!”   颜君齐连忙拉住卢栩,示意大家静一静,继续道:“黄虎出言不逊,卢栩代弟弟教训,再算两清。”   黄母:“凭什么就两清了!”   颜君齐:“他先出言不逊。”   众人:“打得他轻!”   颜君齐:“既然已经两清。按我朝律例,若有人再无故寻衅滋事,私自斗殴,是要押到衙门问罪的,大娘,我朝严禁私自斗殴,尤其如今正是战时,今日若非卢栩顾念相亲轻易,不是来警告他,而是将他告到衙门,以黄虎平日做派,只要有苦主愿意告发他,轻则鞭笞五十,重则发配充军。”   黄母脸都吓白了:“充军?”   颜君齐:“正是,而且是做送死的先锋军。”   黄母膝盖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黄虎抖着腿,“你、你别吓唬我娘啊!”   颜君齐凛然道:“你大可以去打听。”   里正捏着胡子,高声道:“颜书郎说的不错,我朝禁止私斗,你们平时拌嘴打架,我念在你们不懂诗书年幼无知,只是训斥责骂,若叫人告到衙门,都是要挨鞭子挨板子的!打架生事是重刑,搞不好就要充军发配!”   这下所有人都被唬住了,一愣一愣地看里正。   里正苦口婆心地在田头把一众精力旺盛惹是生非的刺头敲打警告一番,“行了,天都快黑了,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黄虎起来帮你爹娘扶好苗,卢栩,你也带着你弟弟回家去!”   卢栩和卢舟也被唬住了,进村没人了,他们问颜君齐:“真要发配充军?”   卢舟:“哥哥,咱们去告发他,让他充军!”   颜君齐莞尔,“是有这么一条律法,但必须是重罪,黄虎这样的,顶多就是挨两板子,交些罚金。叫他不痛不痒地挨顿打,再记恨你们,不如吓唬他不敢再来生事。”   卢栩:“哼,我借他个胆子。”   颜君齐不赞同:“你在他必是不敢,可你总在县里做生意,婶子是女流,卢舟他们还小,哪能日日防贼?”   卢栩垂头,丧气道:“你说得对。”   颜君齐安慰他:“不过黄虎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你打他这一顿,他一定也不敢再靠近婶子她们了,我只是再吓唬吓唬他,以防万一。”   卢栩:“嗯,你说得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卢舟也仰慕地望着颜君齐,“君齐哥,这些都是书上教的吗?”   颜君齐点头。   卢舟痴痴道:“好厉害。君齐哥好厉害,哥哥也好厉害。”   他看看自己的小拳头,拳头不如卢栩,智力不如颜君齐,他眼神暗了暗,他一直都靠哥哥保护,什么时候才能换他来保护别人。   卢栩的大手按到他脑袋上,乱揉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你还是小孩呢,瞎想什么,”卢栩把他抱起来,捏捏他胳膊腿上的肉,“行,有点肉了,没白喂,今天表现不错,投得挺准,你好好吃,长高点,等你长大点,哥教你打架,一拳打三个黄虎!”   颜君齐失笑,站在他另一侧,将伞举到卢栩和卢舟头顶,三人挤在一把伞下,慢慢往回走。   连绵不停的雨阻断了路,卢家村一场小风波化解,卢栩还不知道,县里正爆发着一场更大的风波。 第51章 征兵   接连的阴雨不停,雨势稍小,三婶便急着来问卢栩今天炸不炸油条,一进卢栩家院子,就被浓烟呛得只咳嗽。   “栩娃,咳咳,快别烧了!”   一下雨,山里往往比山下雨势更大,溪水猛涨,也不如以往清澈。连下了这几天雨,小溪都成了河,泥沙俱下,水是不能喝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把水缸、罐子搬到院子里接雨水,就卢栩穷讲究,非要烧过再喝。   他们家本来用柴就快,这不雨还没停,干柴先用完了,不得已拿湿柴烧,烧得满院子都是烟。   三婶径直进了厨房,捡着半湿的木柴靠到炉子边烘烤,“一会儿喊小辉给你送点干柴过来。”   卢栩:“行。”   三婶:“我看雨小了,你那朋友今天过来么?”   卢栩:“不知道,我到河边看看。”   三婶:“哎,那今天咱先不做油条?”   卢栩想了想:“先不做了。”   三婶:“行,我和你娘说说话去。”   卢栩:“好。”   前两天元蔓娘被黄虎吓到了,这两天都不敢出门,卢栩也没怎么出去,他在家还能给元蔓娘壮壮胆。三婶来了,他嘱咐两声,撑着伞到河边去看看。   元蔓娘和三婶坐在门边绣花,见卢栩撑着旧伞出门,便问他:“栩儿,你不拿新伞啦?”   卢栩摆摆手,“雨不大!”   旧伞破了,雨一大就漏水,卢栩在家用的是给元蔓娘新买的水粉色油纸伞,在家逗逗腊月还行,他敢厚脸皮问腊月帅不帅,美不美,出门还撑粉伞,可就影响他威武气质了。   村里小姑娘都不撑花伞,他怎么能比小姑娘还娇俏!   河边聚着不少人,几天大雨,加之田里的水也往河里汇集,卢栩先前垫在河边的石头都被淹了,里正带人巡河,商量要不要挖土修堤,以防水漫进村里。   村里几个老人凑在一起仰头看云,“云薄了,我看这雨也快停了。”   “前天云散了,一阵风又刮来一片乌云。”   “晚上得小心了。”   “不行就巡夜吧。”   “是得巡夜。”   里正瞧见卢栩,便问:“栩娃你这两日可到县里去了?”   卢栩:“没有。早上看到船了么?”   里正:“没有。”   雨已经小了,河面上已经能行船,按裘家兄弟们的脾气,这么点雨早该捞鱼干活了,怎么一条船都没有?   卢栩没急着回去,大伙商量着修河堤,从各家征集麻袋,卢栩也帮忙搬石头装沙袋,他们热火朝天干到下午,把河堤垫高了一尺,正四处堵缝隙,忽见河面上来了船。   船上人高声呼喊,“你们里正可在?叫里正过来!”   卢栩认出来那是负责他们饮马镇的小吏。   里正在河边洗洗手,连蓑衣都没脱,就被小吏叫上船。   卢栩心突突跳着,这小吏平时在意面子,最嫌弃他们这些乡下人又土又脏,每次叫里正到镇上或县里,都要他们换身干净衣裳,怎么会冒着雨来接人?   卢栩莫名想起那天疾驰入观阳的马。   船就停在河中央,小吏拿着名册和里正核对。   他们在岸边垫脚看着,“莫非是粮食没交齐?”“不可能,大伯最是仔细。”“不会是又要征粮吧?”   船上里正核对完丁员数量,听到后面的话身体一晃,差些摔下船去。还是撑船的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他。   里正声音发着抖,抓住小吏的胳膊晃着:“征兵?大人,咱们春天刚服了徭役,死了不少人,不能再征了,再征兵田就都荒了,咱们吃什么喝什么呀!”   “朝廷要征兵,我有什么办法?莫说我没办法,县令大人也没办法!”小吏把名册合上,“你们算好了,双丁征一,三丁也征一,县里可是双丁征一丁,三丁征两丁!咱们衙门都要砸了,照样要征!”   说着,他眼睛也红了红,他家三兄弟,要出两个去服役,他弟弟说他有个正经活计不能丢,爹妈都指望着他,自己替他去了。   “明天官船到镇上接人,我还要到别的村子去,你……你叫你们村里人好好准备吧。”   “这么大雨,叫他们把村里的堤坝修好再走不行吗?”   小吏冷着脸:“下雨已经耽搁许多天了!县令大人再拖不下去了,明天就是天上下刀子,人也得走!”   里正沉默着下船,一说征兵,全村炸锅。   卢栩脑子嗡地一下。   双丁征一丁,三丁征两丁,四丁征两丁,五丁征三丁……   他不由自主朝三叔和卢辉望去。   卢轩十四,明年才足丁,卢辉足岁成丁,可也才刚刚十六啊!   “娘!”   卢栩一激灵,闻声望去,来给他们送麻袋的三奶奶人已经软倒在地。   众人手忙脚乱连忙把她搀起来,送回家去。   卢栩帮忙扶着三奶奶回家,三婶和她娘在家里绣花,听见外面乱糟糟地跑出来。   “婶子这是怎么了?”   “快快,扶婶子到屋里,是不是摔了?”三婶和三奶奶家儿媳妇连忙把人接到屋里,拿干帕子擦三奶奶一身的泥水。   三婶:“栩娃家有热水,栩娃?”   卢栩站在院子里望着三婶说不出话来。   家里的男人们一个个愣着傻着,任老婆孩子怎么问,俱是说不出话来。   三婶纳闷:“这孩子发什么愣呢?”   见男人都指望不上,她风风火火跑回去,从卢栩家端了一碗热水给三奶奶慢慢灌,“婶子,喝口热水顺顺气,这是怎么了?”   三奶奶喝了几口热水,眼泪哗一下涌出来,抓着三婶的手哭得收不住声,“他们要我的命呀!我的儿啊,我两儿一孙还没回来,又要征兵,他们要我老婆子命就拿去吧,何苦要这么折磨我啊!”   三婶瞪圆了眼,碗从手中滚落也无知觉,她蹬蹬后退两步,扶着墙才站稳了身体,“我,我得回家看看,我回家去!”   元蔓娘扶她没追上,三婶匆匆忙忙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往回跑。卢栩在后面撑着伞追都没追上。   她一路摔了两脚,一身泥进了家,三叔和卢辉沉默坐在屋里,其他几个孩子眼睛红彤彤的。   三婶慢下脚步,慢慢进了家里。   卢辉道:“爹,娘,这回就让我去。”   三叔拍着桌子:“你爹还没死呢,轮得到你?!”   三婶身子晃了晃,被卢辉扶住,她抱紧了卢辉,无声地落泪,没一会儿嚎啕大哭。   “不能去,不能去,咱们有钱,不买牛了,咱们交钱,娘去借钱,咱们卖地,咱们交钱!栩娃……”三婶松开卢辉,抓住卢栩,满面哀求和希冀,“栩娃,你不是认识衙门的老爷,找他说说,咱们交钱,你二叔征兵走了十几年了音讯全无,小辉才十六,才十六啊。”   卢栩眼睛也红了,“我这就去,我现在就去县里找人。”   卢辉拉住他,“大哥,没用,大爷爷说,这次不许买替。”   卢栩:“总要试试!”   “对对!”三婶跑回她屋里,翻出来家里所有银子,“栩娃,婶子跟你一起去,走,咱们这就去!”   卢辉:“还下着雨怎么去?”   三婶:“游也要游过去!你要我看着你去送命吗?”   她捂着脸嚎啕大哭。   卢福、小雨跟着也放声哭起来。   卢栩拍拍卢辉,“你好好看着三婶,别气她了。”   卢辉抹着眼泪,哽咽着,“大哥,我征兵走了,家里就靠你了。”   三叔打他一巴掌:“守着你娘去,栩娃,我跟你去。”   爷爷、四叔、四婶和卢轩也赶过来了,卢栩没再多说,撑伞大步回去。   他到家把所有银子翻出来,一并揣进怀里,穿上蓑衣,拿上两个火把,摸摸忧心忡忡的卢舟,“哥哥和三叔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卢舟:“嗯。”   他们没再耽搁,卢栩和三叔冒雨走山路往县城去,“三叔,咱们快一点儿,县城关城门就来不及了。”   泥泞的山路,卢栩和三叔几乎是跑着,阴云蔽日,天将变黑雨又大起来,火把点燃又被浇灭,卢栩扔了火把,全凭多日走熟的感觉在前面带路,埋头往前冲,将将赶在关城门前进了观阳县。   守卫认得他,门关到一半听见他喊,停下等他进城。   卢栩扶着斑驳的城墙,喘得说不出话来。   守卫:“这么大雨你怎么从山路过来了!”   卢栩:“谢、谢二位大哥,我,呼,我急着找罗大哥。”   守卫:“罗头在县衙,不过这会怕是没空见你。”   卢栩:“我去看看。”   卢栩喘匀了气,又和三叔疾步往县衙去。   县衙大门外灯火通明,船帮的人、裘家的人,还有一群百姓正围在门口闹,罗慎带着衙役和他的族中兄弟站在门口,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县衙大门都被人撞歪了,罗慎身上更是被人扔了烂菜叶子臭鸡蛋。   卢栩一看这形式,心里咯噔一声。   事情怕是不好。 第52章 尽力   三叔懵了,怎么还有人胆敢闯县衙的?   “这,这怎么回事?”   卢栩:“我去瞧瞧。”   他让三叔在县衙对面街边等他,自己朝裘家兄弟那边绕去。   卢栩混进去,敲敲谭石头,低声喊他,“石头。”   谭石头瞧见卢栩,吃了一惊,忙从人群里出来,“你怎么来了?”他借着一片火把光看见卢栩一身的泥,狼狈不堪,“你走山路来的?!”   卢栩哪有工夫和他叙旧,把拉他到三叔那,询问情况,谭石头给卢家杂货铺子送货见过三叔,乖巧叫人,“三叔。”   三叔匆匆应了声。   卢栩:“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县衙围了?”   谭石头:“哪是我们围的!”   他悄声道:“现在城里消息乱七八糟的,有人说易原失守,吃了败仗,现在朔州郡乱成一团,要从隆兴郡大征兵,也有人说北边打了胜仗,朝廷要决战了才征兵,还有说前一阵子两边主力对峙,死伤惨重,要补人,真真假假咱也不知道。”   三叔脸色白了白,“还能买替么?”   谭石头摇头:“不能!这次不许买替,不许冒名顶替,查到了全家发配充军,连我们村都这次都要服役,这不宋家正带头闹呢。”   三叔心凉了。   卢栩咬着牙飞快地琢磨。   谭石头没察觉,照旧说着:“他们宋家人多,又不能找人代替,谁去谁不去,已经吵了好几天了。这会儿除了宋大和宋二,其他人的全回来了,宋三爷和他们家十二爷咬定了是罗慎要针对船帮,明天就要出人了,今天带着船工、苦力来围衙门,非要罗慎也一起去,否则就都不去。”   卢栩皱眉,“你们也要去?”   谭石头一脸郁闷:“这次我们村也要出兵役,一个不能缺,县令老爷说,缺一个,就把我们赶出观阳,派兵剿了我们村。”   卢栩:“……”   他朝人群里望去,心道说不定宋家猜得不错,搞不好还不是罗慎,而是县尉或县令大人想趁机打压船帮和裘家。   宋家看得明白,裘虎不见得想不明白,所以才陪船帮来闹,出一出气。   卢栩问:“罗慎大哥可是官差,按道理他可不去。”   谭石头:“可不是嘛,而且罗慎家兄弟三个,他两个弟弟都要去的。就他旁边站那两个。”   卢栩瞧着,有一个年岁不大,最多就二十来岁。   不管是为了堵人口舌,还是大公无私,罗慎既然已经让自己两个亲弟弟去,他再找罗慎,怕是没用了。   卢栩有些黯然。这档口,罗慎还能帮他吗?   卢栩摸了摸怀里的银子,他们两家凑到一起,也不足百两,杯水车薪。   卢栩发着愁,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栩问:“大哥怎么说?”   谭石头:“大虎哥说,既然非去不可,那他也去,带兄弟们搏个军功出来。”   卢栩怔住了,“大哥要去?”   谭石头:“听说朔州就在咱们正北边,要是朔州完了,咱们也好不了,与其让蛮子闯进来,还不如咱们兄弟打出去,咱们也到他们地界去走走,叫他们知道大岐有的是不怕死的好儿郎!”   卢栩点头,“说得对,没有叫人打到咱们家门口的道理!”   人群里宋六高声喊:“凭什么姓罗的不去要我们去,他就是想叫咱们送死,不去!都不去!”   罗慎暴呵:“宋六,你是要带头违反朝廷的征兵令吗?”   宋六:“你吓唬谁呢,我违反了怎么着吧?”   罗慎:“来人,随我去抄了——”   “慢着!”宋十二笑吟吟地出来,“罗爷不要动怒,我们宋家一向遵纪守法,六哥不懂政令,只是怒气下一时嘴快胡说。”   罗慎冷笑一声,“既然不敢,那还不赶紧散了回去准备东西!再不走,全抓牢里去!”   宋六跳脚:“你抓呀,你抓了我还不用去参军了呢!”   船帮的人一听,纷纷跟着喊起来:“就是!抓我坐牢!”“我要坐牢!”   罗慎:“县牢空得很,要坐牢的站出来!”   这下众人有些不坚定了,没人敢再喊。   罗慎:“闹啊,今天进了牢里,明日我就禀报大人先把这些目无法纪贪生怕死的派到前线去!”   宋六懵了,连忙把高举的手放下,火把也塞给一旁的人,抱着胸绷着脸哼哼。   宋十二冷了脸,笑道:“都是乡亲,罗爷何必仗着权势难为咱们?我六哥说话不中听,但喊得也是大伙的心声,罗爷,咱们兄弟听你的,总不能咱们兄弟都去了,就你不去吧?”   罗慎:“放心,罗某奉陪。”   罗慎弟弟急了:“哥!”   他小弟弟指着宋十二骂:“你瞎还是聋,四丁征二,我们替大哥阿爹去,你数不清数吗?”   宋十二:“二爷、三爷高义,只是路上兄弟们渴了饿了,走不动了,罗爷不在没人能服众啊。”   卢栩眯眼,问谭石头:“那是谁?”   谭石头:“宋十二,宋槐。”   卢栩:“宋三呢?”   谭石头翻个大白眼:“装病,不知道死了没有。”   卢栩:“……”   这宋家,还真是绝了。   谭石头幸灾乐祸:“宋十二和宋大是亲兄弟,他哥不去,他得去,这不死活要拖罗慎下水。”   卢栩有些佩服了,心想这个宋十二也不知怎么想的,罗慎好歹是官身,去了军中指定能混个头目,他把罗慎拖走了,家里是轻松了,路上罗慎能让他好过么?   不知道他是特别相信罗慎的人品,还是特别相信自己。   宋十二如何都不肯松口,咬死了非要罗慎去不可,天都黑透了,雨越来越大,人群毫无退意,罗慎进了府衙,没一会儿出来,豪迈道:“劳诸位抬爱,罗某特去请示了大人,这趟由罗某来护送诸位,保证路上有罗某在,一定安安稳稳把你们送到军营里。”   宋十二眯眼。   片刻,府衙内有人出来,刻板模样神似罗慎。   下属替他撑伞,被他推开,他径直走到罗慎前方,负手而立,问面前的宋十二:“你不想去服役?”   宋十二赔笑:“不敢,县尉大人说笑了。”   罗县尉:“你要敢,就带着他们回去,要不敢,就叫你哥哥回来替你。这么多人跟着你,你不教他们好好收拾衣物,做足准备,而是叫他们冒雨陪你围堵县衙,怎么,想造反?”   宋十二:“不敢。”   罗县尉:“我看你敢,无非是仗着县令大人慈爱,怜惜百姓。他们今日若是病了,伤了,到前线丢了性命,就是死在你的手里!”   宋十二阴沉着脸不言。   罗县尉转头看裘虎,“裘爷,你怎么说?”   裘虎拱手:“裘虎自然是听从县令大人、县尉大人吩咐,只是裘虎日后不在县中,手下兄弟都是粗人不懂事,若惹了麻烦,还望县尉大人慈爱,能高抬贵手,莫同他们计较。”   罗县尉:“你放心,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只要他们不行大逆不道之事,不作奸犯科,自然没人找他们麻烦。”   “谢过大人。”裘虎一抬手,“兄弟们,走。”   罗县尉一番恐吓劝慰,又勉励一番,说了好些要做准备衣物,把人群劝散了。   谭石头见裘虎带人走了,叫卢栩,“栩哥,三叔,一起到咱们院子里将就一晚上吧。”   卢栩:“好。”   他往人群瞧着,见裘虎一走,船帮也松动了,便道:“我有事要找罗慎一趟,你带三叔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谭石头:“行。”   三叔:“我等你一起。”   卢栩:“也好,那一会儿我和三叔去。”   谭石头:“那我陪你们等着得了。”   卢栩好笑。   他们往衙门走,三叔后了一步,卢栩回头,忽然看见三叔走路有些跛。   他定睛细看,忽然看见三叔裤子上有一长片血迹,他们刚刚站的地方,血流了一片。   卢栩:“三叔你腿怎么回事?”   三叔捂着腿连连摆手,“不碍事,他们要关门了,咱们快去找人!”   卢栩看看正关的衙门,再看三叔,负面情绪不受控地涌出来,想发泄想骂街。   谭石头搀着三叔,“栩哥你去,我扶三叔到那边避雨。”   卢栩抬袖子抹抹眼睛,“嗯”一声大步往衙门口跑去。   一定是来的路上他滑下山三叔为了拉住他才被石头划伤了,他竟然一路只顾着快跑,这么久都没看见。   卢栩快步跑到衙门:“罗大哥!”   罗慎清理身上衣服,满脸晦气,见到卢栩也颇为意外,可卢栩一身的泥泞,衣服还破了,脸上也有划伤,眼睛红红的,无比的狼狈,罗慎本不欲在这时候多事,见他这样,料想他定是走山路赶来的,心一软,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找到县衙来了?有事?”   他记得卢栩丧父,弟弟还小,不用从军。   卢栩:“我堂弟今年要随军。”   罗慎皱眉,点点头,“那便回去好好准备。”   卢栩把他拽到衙门门口,二话不说就往外掏银子。   那钱袋子上,还沾着血,罗慎看,卢栩手上也擦破了一片,浸着血。   罗慎:“收回去吧,这次不许买替,我也帮不了你。”   卢栩快语道:“我刚刚都听到了,并非要罗大哥为难,当去,自然是去,只是我弟弟今年才十六,还没说亲,他胆子小,心眼又实在,从来没出过远门,我三叔本要替他去的,来的路上为了拉我伤了腿,人就在外面,流了一地的血。”   “若我爹在,就该是我们兄弟俩一起去,如今我爹不在了,我这当哥哥的不用去了,反而要看着他去,他比我还小一岁,比我这大哥更照顾弟妹,被亲弟弟欺负了都不会吭声,没人照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不求别的,只求叫他别头一次上战场就上前线,他有力气,也老实,先让他运运东西,卖卖力气,长长见识再去上阵杀敌。”   罗慎不语。   卢栩再次强塞银子:“这是我和他家全部的银子了,我家还有些铜钱,若是不够,明日我就全兑换了银子……”   罗慎:“不是钱的问题。”   他叹气,“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在军中并无关系。我听闻要打大战,一切全凭大将军调遣,只怕有银子也使不上力气。”   卢栩:“尽人事听天命,既然我是哥哥,总要替他试试,我弟弟同您两位兄弟一样,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也敢英勇杀敌,只是他平日心善慈软,连鸡都没杀过,寻常百姓毫无历练突然到了阵前,哪有不慌乱的?只求能给他寻个训练的机会,活命的机会。”   罗慎沉寂一会儿,扭头看见在衙门内撑伞等他回家的两个兄弟,眸子暗了暗。   他垂头收了银子,“我尽力试试。”   卢栩后退,朝罗慎深深鞠躬,“大恩大德,卢栩铭记于心。”   罗慎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无宵禁,你既然与裘虎交好,再去找找他吧。”   卢栩:“多谢罗大哥。”   见卢栩跑了,罗慎的两个弟弟走过来,稀奇道:“大哥,他找你做什么?是不是也想买替?”“大哥,你怎么还收了他银子?”   罗慎摇头,忽然笑道:“我能送你们一趟,也许是好事。”   卢栩隔千山万水也要替他堂弟谋划,他有地利之便,自然也该为自家兄弟谋划。 第53章 送行   谭石头和三叔见卢栩进了衙门,忧心忡忡,不停在衙门外徘徊,等了好一会儿,见卢栩出来,终于是放下心。   卢栩急着找大夫,到了医馆,他一拍脑袋,怎么忘了留点钱给卢辉买点药,“石头,你有银子么?”   谭石头摇头。   卢栩想了想,先扶三叔去医馆,医馆已经歇下,他急着敲门,小徒弟出来开门,见三叔一腿血,急忙让他们先进去,跑去后堂喊大夫。   大夫点着灯出来,叫徒弟去烧水,给三叔清洗伤口,“伤这么重,怎么也不知道包一下?这么大雨,要是化脓了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卢栩:“还能走路吗?”   大夫:“最好是别走,等伤口愈合再动。万一化脓溃烂了,这腿就废了!”   三叔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忍不住有些湿了。   卢栩问:“您这儿还有多余的金疮药吗?我弟弟要去从军,我想给他带些。”   大夫:“我这儿不多,你到东街药铺去问问。”   卢栩:“好!”   安置好三叔,卢栩领着谭石头去药铺敲门,“掌柜,睡下了吗?我要买药!”   药店没动静,卢栩锲而不舍地敲。   谭石头心惊胆战,医馆就算了,观阳衙门还算通情达理,会念着他们着急治伤救人,到别处哪能这么敲?“栩哥,宵禁了,闹夜是要抓去坐牢的!”   卢栩砸门不止:“罗慎罗头说今晚没宵禁,掌柜,你再不开门我可翻墙了!”   店中掌柜这才应声,“来了,来了。小卢呀,这三更半夜你要买什么?”   卢栩:“创伤药,伤寒药,能治发烧、流血、水土不服的药,我全要!什么治虫子,治蛇毒的,也要!”   店掌柜一听就知道他家有人要去从军了,“行行,我帮你拿,你要多少?”   卢栩:“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   卢栩拍傻了的谭石头,“愣什么呢,回去喊大哥来拿药!”   谭石头:“哦哦哦!”   卢栩殷切:“掌柜,那些药能做成方便好带的药丸子么?”   掌柜:“这……”   卢栩:“我们人多,一会儿来了都能帮忙磨药煎药。”   掌柜咬咬牙:“行。”   卢栩谢过掌柜,又匆匆跑去敲布店和杂货店的门。   “我要干净的棉布麻布,裁成这么宽的条。”“有没有布口袋,这么大,能装药、布、水壶。”   别人准备衣服时候,卢栩把整个杂货店所有竹筒、陶壶全买了。   裘虎听见消息跟谭石头来结账,只见卢栩在东西街疯狂扫货,连针线都不放过,有多少要多少。   卢栩接了三叔到裘虎的院子借住,却并不睡,而是把要服役从军的叫齐了,开始紧急补课。   “衣服鞋袜破了补一补,到万不得已,就拿针线缝伤口,一定要用干净的,水也要喝干净的,如果没有干净水,你们就用炭灰、沙子,细布过滤了再喝。如果能烧水,就存些烧开的水,清洗伤口要用烧过的水!”   裘家兄弟听得一阵发愣。   卢栩疯狂回想他学过的所有求生知识,东一榔头西一棒头地教,恨不得连成语故事、三十六计都一个脑塞给裘虎。   别说裘虎,连坐下廊下的三叔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卢栩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   卢栩还现学现卖,让他们看三叔的腿伤,大夫是如何包扎处理的。   卢栩说得口干舌燥,在院子里就地演示怎么净化水,怎么处理伤口绑绷带。   细菌他说不明白,干净还是好懂的。   “多准备几双鞋,县尉大人说军服是没有里衣和鞋袜的,棉鞋也准备上,北边天冷,你们穿草鞋是受不了的。”   卢栩熬了一整夜,到了清晨,县里各家的哭声此起彼伏,卢栩高考都没这样高强度地动过脑子,人都累饿了。   他啃着干饼子,狠命地咬,“对,拿好袋子,装好口粮,这些干透耐放的口粮,总要留上一块,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连连点头。   卢栩:“虎哥,我弟弟就劳烦你了,我求了罗慎大哥帮他寻个安全差事,但战场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安全。”   裘虎:“你放心,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自然要照顾。”   到了要走,裘虎也是万分心绪。   甚至不知他下山到底是对是错。   他们祖上就是为避战祸才躲入深山,若他不出来,他的兄弟们不出来,不是他和船帮争得太很,太抢眼,也许朝廷就不会冒大雨入山征兵。   所以,他必须去。   人是他带出来的,他就要为他们身家性命负责。   只是他去了军中,就顾不上家里,这些兄弟心思太单纯,遇到船帮定然要吃亏。   “你不来找我,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你的,我不在观阳,船帮势必要把码头抢回去,这我不怕,只怕这些兄弟们吃暗亏。打架,吃苦,他们行,但和宋三斗心眼,他们不行。你聪明,脑子活络,以后你在县中,多多替他们操心。”   卢栩:“大哥放心。”   裘虎把梁山宝和谭石头叫来,“山宝,我不在,县里的兄弟们就交给你了。拿不定主意的事,多和大伙商量,多问问卢栩。”   梁山宝:“你放心虎哥。”   他又叫谭石头,“我和小叔都走了,你和卢栩熟,以后你就帮他多跑跑腿,听他的。”   谭小叔:“船也交给你了。”   谭石头红了眼,“交给我吧!等你回来,保证我已经挣到钱买房买田了。”   裘虎最后对卢栩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裘家兄弟,只要有你出主意的生意,全算你一分的利。”   卢栩:“不用……”   裘虎:“要,一定要的。”   同样是听了县尉说的,旁人只知道回去准备衣服,卢栩却能想到如此多,裘虎是服的。   他瞧得出来,以卢栩的聪明和眼界,若不是没人可用,又年纪太小,一定也能混出头来,连宋家那两个兄弟都要被他甩在身后。   最难能可贵的是卢栩心不狠,人义气,对他脾气。他无论如何是要交好的。   裘虎坦言相待:“战场生死有命,我裘虎既去了,一定要顾全大伙,若我没能回来,也就没有往后了,该说的,我都同你们说明白,你看我家大业大,其实连院子都是租的,山里还有许多人,全指望着我们,哥哥只能分你这么多了,别嫌少。山宝,兄弟们交给你了,如果有一天你们闹了矛盾,不能再像今天一般齐心协力往前走,就分开,但一定要记得,咱们从山上下来,是为了让大伙过好日子,遇到难处,多想想山里,多想想先前……”   天亮了,城门已开,裘虎没多留卢栩,把要给卢辉的东西分出来。谭小叔最后一次送卢栩,裘虎到河边与他道别。   “总怕我去你家会给你招惹麻烦,现下也没能好好见见你家长辈。若我能活着回来,再登门拜见!”   卢栩:“我等大哥随军凯旋。”   他们在河边话别,船全被官府征用了,只剩下一艘破旧的小渔船,谭小叔划着船送卢栩和三叔离开,卢栩站在船头举手高挥与裘虎道别。   他义气使然,或说是冲动使然结拜的义兄,其实还只是欣赏,没来得及好好了解,就这样匆匆道别。   也许经此一别,就是山高水长,生死难见。   卢栩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到何为离别。   细雨未停,卢栩用袖子擦脸,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谭小叔看见了,便没再叫他进船舱。   一路沉默到了卢家村,卢栩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待船停了,谭小叔见卢栩眼红红的,只作没看到,笑道:“我今天是最后一次送你了,石头我就交给你了,那孩子机灵,但还是不够聪明,不过他心眼明白,你对他好,骂他,打他,他也不会同你生分。”   卢栩揉揉嗓子,让声音自然几分,“你放心。”   卢栩扶三叔下船,叫人喊卢辉过来认人,让卢辉给卢栩和谭小叔磕头。   卢辉二话不说,跪下就磕,被卢栩和谭小叔连忙拉起来。   三叔握着谭小叔手,眼睛倏地红了,“我这孩子,往后劳烦诸位了。”   谭小叔紧紧握着他的手,“你放心。”   谭小叔今日还要去报到,不能再耽搁,和卢栩拱手道别,卢栩在河边追着船走了一阵,村边路尽了,谭小叔忽然又像卢栩头一次坐船那次一样,握住两只桨,摇摇晃晃摇起来,把船也摇得歪歪斜斜。   “我这划船水平是不是好多了!”   卢栩破涕为笑。   谭小叔与他挥手道别,“回去吧!”   卢栩擦干眼泪回去,和卢辉一起扶着三叔把东西拎回家。   三婶已经准备了好了衣服鞋袜,干粮,见卢栩带回来的东西,又赶紧去准备药草。   他们家家户户多少也晒着些艾叶,药草。   能装的她全装上。   卢栩低声同她讲着把钱给罗慎的事,三婶边抹眼泪边谢他,“好,好,有这句话,咱们也能安心些,多亏了有你。”   卢栩摇头。   卢辉在屋子里和弟弟妹妹道别。   “小夏,我走了,你多帮着点娘。”   小夏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话都说不全,“嗯,我知道,哥,你一定……呜……”   卢辉摸着妹妹的头,拼命忍着哽咽。   除了他小夏最大,自从小夏够十岁,家里的家务几乎都是小夏在做,别的小姑娘还到处玩,他妹妹已经踩着凳子给全家做饭了。   卢辉再看卢文,卢文歪着头垂着脸,是家里唯一没哭的。   “小文,哥走了你就是家里最大的男丁了,你长大了,要把家扛起来,弟弟妹妹还有小夏,还有爹娘,以后都指望你了,你要当好哥哥知道吗?”   卢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哇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踢卢辉,“我还是孩子,你说我还是小孩,你说家里有你,你说你要管我一辈子的!我扛不起来,哥,你不要走!”   小雨和卢福也哇哇哭起来,全扑到卢辉身上抱着他腿嚎啕大哭。   全村都是连片的哭声,全村都飘着肉味儿,却没人能尝出滋味。时间到了,他们吃过午饭就要到村口集合徒步到镇上坐船,卢栩家,四叔家,连奶奶都出来送卢辉。   她哭得肝肠寸断。   儿子没了两个,又要送孙子去战场,开铺子刚刚好一点儿身体,又要哭垮。   三奶奶也被扶着,哭成泪人。   她家人多,这一次就要去一个儿子两个孙子,人哭得站不直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要走了,只有三叔没出来送他。   卢辉朝爷爷、奶奶、三婶挨个磕头,“娘,爷爷,奶奶,四叔,我走了。大哥,我走了。”   卢栩:“交给我了。”   卢辉弯腰,挨个抱抱弟妹,最后抱抱卢文,“小文,大哥把家交给你了。”   卢文眼泪决了堤一样涌,不停地擦,不停地落。   里正带他们去撑船,不让家人再跟,卢文不听,一路追着,他一闹,许多人追着,能走动的全一路送到镇上,看他们登船,船在码头连成片,饮马镇被几个村子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卢文追着船跑,一直又跑回卢家村,船远了,他追不动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拽着草大哭不止。   卢栩、卢轩和卢舟找过来,卢栩拉他,他坐在地上拽着草扔卢栩、打卢栩,“都是你,就是你说什么我大哥不在了我要能把家撑起来,我哥才走了!”   卢轩要训卢文,被卢栩拦住了。   卢栩弯腰把卢文抱起来。   卢文搂着他脖子无助地哭嚎:“我哥死了怎么办,我哥死了怎么办啊!”   卢栩慢慢拍他后背,“不会的,一定会回来的。” 第54章 乱斗入大牢   三叔伤了,三婶病了,奶奶病了。隔壁家三奶奶也病了,整个卢家村,观阳县都病了。   村子里一整天不见炊烟,除了呜咽听不见别的声音。   征兵第二天,河上又开始通船,卢栩搭谭石头船到县城买药,赶上船帮和裘家兄弟们在码头开战。   不出裘虎所料,征兵一结束,宋三就不药而愈,开始抢码头,抢地盘。   头一天因为裘家克制,官兵到得及时,两边草草结束,随后几天,小规模冲突不断。   卢栩生意做不下去,在家帮不上忙,每天憋着一肚子气帮梁山宝和谭石头处理麻烦,不想船帮变本加厉,他们落单的船眼看到观阳,被船帮几艘船围困掀翻。   船毁了不说,人还差点被淹死。   群情激奋,饶是梁山宝的好脾气也忍不下去,他把卢栩这狗头军师叫来一起商量,“忍,还是不忍?”   卢栩拍桌子骂道:“忍他大爷!”   裘家和船帮开战。   这次两边默契地学聪明了,跑到河对岸激情对线,等官兵乘船过来,双方纷纷作鸟兽散。   头一次,不分胜负,第二次,船撞船,裘家船小,但人剽悍,落水了硬拖着把船帮船掀翻,沉船把河堵了两天,县尉把宋三、梁树宝叫过去破口大骂,官府出人压着两家去捞船,两家收敛。   每天在码头巡视的官兵都增加了两倍。   向来行事低调的县尉都每天来巡视一遍。   眼看事态平息,不想某天傍晚两拨人莫名在观阳大街上爆发遭遇战。   船帮七八十人围殴裘家二十多人,本想打完就跑,在官兵赶到前跑完,不想裘家人被打个措手不及还能以少胜多,反把船帮打翻。船帮也急了眼,招呼小弟喊人,裘家也不甘示弱,结果人越聚越多,整条街陷入混战。   县尉正在码头巡视,得知消息怒火冲天,他万万没想到这两波混混狗胆包天,敢在县衙临街械斗不散。   怒极的县尉先带了全县的官兵、衙役堵到街两边,不管是谁上去先是一顿乱棍毒打,敢反抗的一律格杀。   好在两边打红了眼理智尚存,看到官兵赶紧停手投降。   这次县尉、县令动了大怒,当天闹事的,不管是船帮、裘家还是看热闹的,通通押入大牢。   卢栩正在家中熟睡,谭石头半夜翻城墙赶到他家找他出主意帮忙。   卢栩听到宋三、梁山宝已经连夜被抓进了大牢,人都懵了。   谭石头:“别发呆了,山宝哥还有几个管事的叔伯哥哥都下大牢了,你快拿个主意啊!”   卢栩:“……”   他能有个屁的主意。   站在院门外,夜风吹得他心都是哇凉哇凉的。   卢栩揉着额头叫谭石头跟他一起去找颜君齐,“咱们一共被抓了多少人?”   谭石头:“大概……四五十人?”   卢栩:“大概?”   谭石头:“能大概就不错了!你看看我这脸,要不是我反应快看见官兵赶紧翻墙躲进别人家里,我这会儿也下了大牢了!”   原来打架的还有你!   “我不是说绝对不能在有官兵的地方打吗?”   “是船帮先动手的,带头的就是宋六那个狗东西!”   “宋六没去服役?”   “他让他爹替他了!”   卢栩就无语,什么大孝子!   “船帮呢,抓了多少?”   一提这谭石头来劲了:“光小弟就快两百人,宋三、宋六那帮子头目,全抓了!”   卢栩呆了呆,眼睛唰地亮了,宋六,真大孝子啊!   果然只要对手比他们惨,就不会觉得自己惨!   卢栩人精神了,健步如飞地跑到颜君齐窗边敲窗户。   三个人蹲在颜君齐家院外想主意,卢栩还有闲心胡猜:“也不知道一下子这么多人,牢里有没有地方住。”   谭石头:“咱家兄弟们吃苦惯了自然不怕,也不知道宋三爷他们养尊处优的,住不住得惯。”   俩人对视一眼,嘿嘿直笑。   颜君齐:“……”   以这两人之乐观,根本没必要大半夜把他叫起来想主意。   卢栩问:“君齐,你说咱们能把人捞出来吗?”   颜君齐断然道:“不能。”   谭石头急了:“为什么?是船帮先动的手,咱们好些人还伤着呢!”   卢栩却是想明白了。   上次进县衙他就看出来了,他们这位县令是位清官,脾气也好,对治下管理并不严格,只要他们不闹到明面,不论是船帮独大,还是船帮争锋,他都视而不见。   但不动手不见得不想动手,不然也不会强行不许买替,借朝廷征兵把船帮和裘家通通削弱了。   搞不好,县令大人正等着他们掐起来好把两家一起抓了好好教训呢,宋三八成也明白,所以两边默契地躲着官差衙役,也从不敢在观阳县城动手,就宋六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缺,非往枪口撞。   卢栩悻悻骂道:“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谭石头:“???”   颜君齐莞尔:“眼下对我们不利,对船帮更不利,对船帮不利,就是对我们有利了,说不定,以后你还要好好谢谢他。”   卢栩皱眉,“你是说……?”   颜君齐点头,“对。”   谭石头:“……?”   说什么?他聋了?他怎么就没听明白?   卢栩:“我懂了!”   谭石头:“我没懂!”   卢栩:“君齐的意思是原先咱们不如船帮势大,吃亏的是咱们,但眼下宋六那傻逼这么一搞,船帮的头目们,尤其是宋三被抓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又放不出来,船帮群龙无首,形势已经逆转了!”   谭石头:“咱们头头也被抓了呀!”   卢栩:“咱们才抓多少人,船帮抓多少人,会不会算账?”他一挺胸:“而且不是还有你有我吗?”   谭石头懵逼地指指卢栩,又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你,我?”   随即谭石头一拍大腿,“对呀!”   他豪情问:“栩哥你说,咱们怎么办,顺便把船帮码头都抢了?!”   卢栩一阵嫌弃,“你急着去大牢里和山宝做伴么?”   谭石头:“……为啥?”   卢栩抓耳挠腮,他一个学渣都听明白了,谭石头怎么比他还笨!   颜君齐笑问:“我且问你,打架时山宝大哥,宋三他们在么?”   谭石头摇头,“不在呀。”   颜君齐:“既然他们没参与,为什么要抓他们?”   谭石头:“他们是老大啊……”   颜君齐:“若按往常,下面人打架,会特意抓了老大吗?”   谭石头果断摇头,把老大抓了,谁谈判,谁交钱,谁协调麻烦?   他摇着摇着,动作慢下来,震惊地看颜君齐,“不,不能拿钱赎人了?”   颜君齐:“当然不能。”   谭石头脱口道:“不可能!船帮肯定不答应,肯定要闹!没人管船帮不得乱套?以后再打起来,搞不好还会……”   颜君齐悠然道:“不是有官差吗?谁规定了青河只能船帮管?”   谭石头:“……”   他麻麻地看卢栩,用眼神问他,你们刚才那两句话就想到这么多?   卢栩也麻麻的,他只想到了县令大人可能想教训船帮和裘家,让他们懂懂谁是老大,他们好趁着宋三没放出来前赶紧抢生意,可没想县令也许是要抄了船帮家啊!   谭石头:“那,那,咱?”   颜君齐:“当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谭石头老实问:“该干什么干什么是啥意思?”   卢栩:“老实做咱们的买卖?”   颜君齐:“不错,守法循规,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果船帮脑热上头,再做出什么围冲县衙的事,你们只管躲远点。”   谭石头:“……”   卢栩:“……”   颜君齐:“观阳能没有船帮,但不能无船无河运,船帮头脑发热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谭石头和卢栩听得好一阵瑟瑟发抖。   卢栩还是不大能信,问颜君齐:“真会弄散了船帮吗?”   颜君齐:“不知道。不过你们记住,观阳能没船帮,也能没有任何帮派,局势未清前千万不要头脑发热就是了。”   天一亮,卢栩和谭石头抱着三分怀疑,一起回观阳。   裘家的大院里,已经吵过好几波,谁也说服不了谁,天快亮,他们终于敲定了主意,正准备好东西准备去围了县衙要人,谭石头和卢栩来了。   看见自家兄弟手里的棍子、扁担之类武器,谭石头和卢栩齐齐沉默了。   好家伙,颜君齐说船帮要围县衙他们还不信,没承想先行动的竟然是他们自己!   他俩心怦怦乱跳,惊起一身的冷汗,赶紧把人堵回去,关上大门从长计议。   好在认识卢栩以前来得多,大家都熟悉,又都知道他是裘虎义兄弟,都愿意听卢栩分析。   卢栩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们和官府打交道不能硬来,终于安抚下大伙,由他和谭石头先去探探情况,再让其他人先筹备钱,看看能不能花钱赎人。   谭石头边走边纳闷,“书郎不是说拿钱没用么?”   卢栩:“不这么说,让大伙干什么?他们能听得进去么,先给他们找点事做吧。”   他们一到衙门,就见船帮的人被轰出来,沉甸甸的口袋落地,滚出好几块银子。   船帮的人愤然不服:“凭什么不能赎人!这么多银子就赎三爷自己,你们别给脸不要脸!”   衙役凛然:“还没审清哪个让你赎人,滚!”   谭石头僵着脖子,扭脸问卢栩:“栩哥,你邻居家那书郎,莫不是会算卦?”   卢栩:“……” 第55章 探视   来都来了,总要问问。   等船帮的人大呼小叫闹够走了,卢栩才过去问能不能探监,衙役照样没给他好脸色,让他滚。   卢栩只好冒着被催还书的危险蹲等那名帮他写文书的书吏,托他问问能不能往牢里送被褥。   下午就听说船帮聚众到衙门闹事被抓了。   卢栩:“……”   谭石头:“……”   早上还不服气的裘家兄弟们:“……”   晚上县令问起船帮闹事又抓了多少人,听县尉汇报完,叹息道:“河面上总算能消停几天。裘家呢?没来闹?”   县尉摇头:“来了,不过只问能不能往牢里请大夫,送被褥。”   县令怔了怔,哈哈大笑,稀奇道,“这可不像是裘虎的做派。”   裘虎当年初到观阳可没少惹麻烦,一向是能靠拳头,绝不靠脑子解决,光和罗慎就打过好几场,被抓到衙门好几回。   若不是看他人还算正派,早叫他牢底坐穿了。   县令捏着胡子问道:“现下那些山民由谁做主?”   县尉:“一个叫谭石头的小儿,年方十六,是裘虎的邻居,还有一个叫卢栩的小儿,年方十七,是裘虎的义弟。”   县令更加诧异,“可知送被褥是谁的主意?”   县尉:“卢栩。”   县令:“听名字似有几分耳熟。”   县尉:“我听罗慎提过,似与这小儿有几分眼缘。”   县令点点头,随即笑道:“他们愿意送,便让他们送,不止被褥,还有口粮,叫船帮也送。如今观阳缺粮,百姓尚难饱食,哪有他们的吃喝,叫他们自己送来。”   卢栩接到消息,直叹他们这位县令真是个妙人。头一次听说坐牢还得自备吃喝的。   卢栩:“看来山宝他们一时是放不出来了,兄弟们,咱们谨记,这节骨眼上县令老爷正要杀鸡儆猴杀一儆百,让船帮犯傻去,咱们切不可往刀口撞。”   就一天,裘家兄弟们服服帖帖。   早上卢栩说的,他们不以为然,才一天,全都应验了!   下午船帮来人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到衙门去示威,卢栩不许他们去,他们被船帮站在家门口骂窝囊还挺憋屈,这会儿,爽快啊!   明天去牢里送被褥,一定要好好看看骂他们那小子在牢里过得怎么样。   卢栩安排好买被褥送被褥,每日往牢里送饭的人手,又从账房把钱取出来当大伙过一遍,“眼下大哥去了军营,山宝大哥又去了牢里,我和石头暂时替他们顶一阵子,船帮家大业大,乱得起,咱们乱不起。刚刚我数钱大伙也看见了,若生意再停下去,不出一个月,咱们连往牢里送饭都困难了。”   众人低头不语。   他们前一阵子进货花了不少钱,才铺开摊子有点回头钱,又赶上征兵,买药材,买衣服,买杂七杂八的东西,花了不少。   这一阵和船帮斗狠抢地盘,也没好好做生意,现在,请大夫,买被褥又花了不少钱。   真要揭不开锅了。   卢栩细想之下,发现大头的花销竟然都是他的主意!   他默默汗颜,多亏这群兄弟实心眼,没一个找他麻烦。   卢栩:“当务之急,是把生意继续做起来,趁着船帮乱,咱们先抢了船帮的生意,挣够钱,等山宝和兄弟们出来,咱们手里有了钱,有了地盘,再和船帮一起清算。”   谭石头第一个点头。   卢栩:“行,明天我随大伙去清点库存,我看船帮一时是顾不上河运了,咱们的船这时候要加紧,运货,运客,有什么运什么,若船帮找麻烦,能吓唬走吓唬走,吓不走到没人的地方解决,若是一时吃亏,就先忍了,记住,千万不要主动惹麻烦。若附近有官差……”   谭石头:“先躲开?”   卢栩:“不,马上告官!”   众人:“……啊?”   卢栩:“啊什么,咱们是观阳子民,县令大人是咱们父母官,有麻烦当然要告官!”   众:“……”   卢栩凑近了他们,低声又是一番抱紧官府大腿的洗脑宣言,听得众人一阵发麻发愣,他们得消化消化,这和裘虎平时教的不一样啊。   卢栩:“想不通,你们就当县衙是观阳认证过的第一大帮,咱们是外来客,要站稳脚步,就要拜好山头,拜好大哥。”   众人点头,虽然哪里有点别扭,好像又有点道理,“懂了。”   行吧。   转天一早卢栩请了大夫到牢里给裘家兄弟包扎上药,送被褥送饭,和山宝同步好外面消息,让他们安心蹲着。   卢栩低声:“我看一时是出不去了,你们在牢里一定不要闹事,等县令大人看出咱们诚意,想必也不会为难诸位兄弟。”   梁山宝也是一阵的晦气,好好的被宋六那傻缺给牵连了,“里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外面多靠你了。”   卢栩:“嗯,我叫他们每天趁送饭时候给你递消息。里面怎么样,可有挨打?”   梁山宝摇头,“没有,就是挤了点。”   他们一下人太多,一个牢房要住十来个,白天坐着还行,夜里一躺,横七竖八,哪里躺得下。   他们还好,大通铺习惯了,船帮那些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昨晚又是打又是骂,可让他们看了好一阵子戏。   卢栩特意绕道往宋家那边看了看,见宋六鼻青脸肿的,心情那叫一个愉快。   “呦,这不是六爷吗,歇着呐?”   宋六刚打一个瞌睡,睁眼就看见卢栩那张笑眯眯的讨人厌的脸。   他抓起一把稻草朝卢栩扔:“又是你小子!”   卢栩站在走廊里轻松躲开,朝宋六勾手:“是我,不服你出来打我啊,今儿我不还手,让六爷随便揍!”   宋六站起来四处找武器,牢房里除了稻草,连石头都没一块儿,他抓着门框朝外使劲儿踢,卢栩就站在他一米以外,任宋六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踢不着。   卢栩:“略略略~”   宋六气地脱了鞋砸他。   卢栩也不嫌脏,当即抓住,又砸回去。   宋六“哎呦”一声,捂着脸骂:“你他妈的,你过来!”   卢栩:“你出来!”   宋六一撩袖子:“给我砸!砸死他!”   他牢房里那群赌坊的小弟纷纷脱了鞋砸卢栩,卢栩左闪右躲,边躲边捡鞋,再砸回牢房里。   顿时牢房丢沙包似的来来回回乱成一片。   县尉进来,看见就是这么一场混乱局面。   县尉:“那是谁?”   衙役:“那就是卢栩。”   县尉:“……”   他实在想不出来性格沉稳的罗慎平时是怎么和卢栩打交道的。   卢栩听见动静,连忙扔下鞋行礼,“小民卢栩,见过县尉大人。”   县尉没理他,负手道:“能动的,随本官出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宋三问:“要到哪儿去?”   衙役:“当然是开荒干活啊!留着你们吃白食么?”   卢栩低头看鞋,宋六也低头看鞋。   卢栩眼疾手快,先一步把宋六的鞋踢远,随即抱着一串鞋飞速跑出大牢。   宋六怒骂声经久不绝:“孙子把爷爷的鞋还回来!!!”   卢栩简直要笑死,他时隔两天回家,先跑去颜君齐那儿分享这段妙闻。   “我特意去看了,县令大人在观阳北边开了一大片荒田,那都荒了好些年了,草,这么高。”卢栩往胸口比划着,“县令大人让他们去开荒种地,以后充当救荒田。这主意可太妙了,呵,让他们倒卖粮食,活该!”   卢栩遗憾:“可恨我不会写文章,不能好好歌功颂德一番。”   颜君齐:“宋六他们光着脚开荒?”   卢栩:“那可不,我把他们鞋都扔给乞丐了。”   颜君齐忍俊不禁,“看来县令大人是真要治理船帮。”   卢栩点头,纳闷道:“我瞧县令是个好脾气,不知道船帮是哪儿得罪狠了他,让他如此赶尽杀绝。”   颜君齐摇头,“怕还有许多事咱们也不知道。”   卢栩:“就看那伙儿傻缺想不想得起来给宋大宋二递消息了。”   颜君齐:“我看是难。”   卢栩才没心情同情船帮,没了船帮,河面缺船,卢栩让裘家的兄弟们紧急赶了一匹新“船”——竹筏子,用来抓鱼运货,给断了好几天供货的十家小杂货铺把货供起来。   原先的渔船,通通先当客船,从到各个码头和船帮抢生意,价格只要船帮一半。   有价格诱惑,哪怕船小了点,船晃了点儿,进出城的百姓也愿意坐他们的船,才一天,就出现了乘客让船家休息,替他们撑船的奇景。   裘家兄弟甚是讪然,扭扭捏捏找卢栩,“二当家,你还是让我去卸货吧,咱们实在是不会划船。”   卢栩没搞裘虎那套简单粗暴的“别人行,你也行,我相信你行,你就得行”,而是详细问了情况,给他出起主意:“下次你遇见他,问问他愿不愿意给咱们划船。”   “啊?”   卢栩:“咱们雇他,别人也是,遇到会划船的,就问问他们,咱们出船出工钱。”   没半天,还真有人来问了。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攥着手,不安地问卢栩,“卢小当家,您真要雇我?”   卢栩瞧他身体还硬朗,只是腿有些跛,人很瘦,皮肤黝黑,像是常年晒出来的,“只要划的好,我都雇,我瞧您像是会打鱼。”   老人家:“您好眼力,老汉我从前是打鱼的。”   卢栩:“现在还能打鱼么?”   老人家:“当然能!”   卢栩:“那为什么不打了?”   老人家叹气:“船帮宋爷占了河,要我们交一半的份钱,我儿子气不过同他们理论,挨了顿打不说,船帮也不许我再打鱼了,不然就要砸了我的船。”   卢栩忍不住又骂了一遍船帮。   卢家村附近河面窄,水草多,鱼难捉,村民大多种田,是不怎么抓鱼的。可下游不少村子河面甚宽,卢栩还纳闷过他们怎么不打鱼呢,原来是这样。   老人家只是苦笑,神色怅然而麻木。   卢栩住了口,叹气问:“您有船?”   老人家:“有。”   卢栩:“那您也别给我划船了,还是好好打鱼吧,现在船帮自顾不暇,观阳鱼正是好卖时候。”   老人家忙道:“不,不,不可!”   他着急地抓住卢栩手,“小兄弟,你心善,有力量,可老汉已经怕了船帮了,”他眼睛涌起泪,“你行行好,就雇我给你干活吧!”   卢栩盯着他背着的篓子里,装的是还带着土的草药和野菜,老人家脚下的草鞋磨破了洞,衣服又旧又脏,并非泥土,而是那种穿旧了,再也洗不净的脏,上面打满了新旧不一的补丁。   卢栩扶他站正,努力笑了笑,“好,我雇。您愿意划船,就帮我划船,若愿意打鱼,就挂上裘家的旗帆,和我的兄弟们一起打鱼,若您想自己卖鱼,就在裘家的摊子边支摊子卖鱼,每日卖多少,给我们十分之一的利钱即可,给钱,给鱼,随您。若不愿意卖,早上收了鱼卖给我们,我们来卖。”   老人家呆呆地看卢栩。   卢栩:“您回家想想,和家人商量商量。”   老人家:“不不不,不用商量!我,我打鱼卖给你们!”   卢栩:“行,那石头,你给老丈拿咱们的旗帆。”   谭石头:“好。”   老人家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卢栩看他不住地抹眼泪,心里一阵阵难受。   他喃喃道:“我没想到船帮对渔民这么霸道。”   谭石头也沉着脸。   原先裘虎让他们打鱼,他们还不乐意,根本不知道裘虎从船帮夺食费了多大的力气。   卢栩吐出一口浊气,“若以后有人问,也如此,无船,咱们雇人,有船,挂咱们家旗帆,无论拉人还是打鱼,咱们都只收一成例钱。一定要和他们说清楚,咱们只收自愿的,不强求不欺负,就是不挂咱们的旗帆,河里、码头遇见了,咱们也不排挤。”   谭石头:“嗯!”   理顺了裘家的生意,卢栩终于得空回家。   眼看快到秋天,裘家兄弟山里的亲戚开始往下送早熟的果子,卢栩被硬塞了一筐苹果,热情的大娘、大叔非让他拿回家尝尝。   苹果一半是野生的,一半是他们自己栽种的,野生的贼酸,要晒干了吃,自己栽种的也酸,口感有些像青苹果,只是皮稍硬些。   卢栩搬着苹果回家,才进家门,还没抱抱卢锐,揉揉软萌可爱的腊月,捏捏一本正经的卢舟,先撞上黑着脸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不还似的卢文。   卢文坐在他家门口,张口便是:“大哥,你还知道回来。”   卢栩:“……”   这些糟心玩意儿们! 第56章 让苹果   卢栩把苹果筐放下,叫卢文进来。   苹果放到院子里,卢文只是看了看,继续黑着脸问卢栩:“大哥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卢栩暗暗咂摸,看到吃的都不感兴趣,看来是真不高兴啊……   卢栩:“你帮我跑个腿,给你家,四叔那送趟苹果。”   卢文噘着嘴,老大的不愿意,还是点点头。   卢栩叫卢舟拿来篮子,带着三个小的一起捡苹果,有磕碰的先捡起出来,好的再往篮子里装。   腊月捧着最大的一个,抠着上面一块疤给卢栩看,“哥哥,这里破了。”   卢栩:“破了就不能放了,怎么办呀?”   腊月眨着大眼睛眼巴巴看他,“怎么办呀?”   卢栩:“腊月说呢?”   腊月:“吃了吧!”   卢栩:“那腊月吃了吧!”   腊月嘻嘻两声,跑去溪边洗苹果,没一会儿,领着好几个小萝卜头回来。   腊月:“哥哥,我能分给水秀他们吃吗?”   卢栩:“来,哥哥给你切开。”   他洗洗手,到厨房拿菜刀把苹果切成八瓣,数一数,七个小萝卜头,好,一人一块,剩下一块是他的。   “行了,去玩儿吧,别跑远。”   卢栩打发完七个小萝卜头,拿起最后那块一口下去,嘶,酸得他一个激灵。   卢栩啃了皮咔嚓两口吃了,正对上卢文、卢舟幽幽的目光。   干嘛?   苹果不是还多么?   搞得他背着他们偷吃似的。   卢栩把皮远投进鸡窝,沉声道:“想吃自己洗。”   卢文、卢舟默契低头,继续分苹果。   卢栩看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挠头,一个卢舟就算了,怎么连油嘴滑舌的卢文都这个德行了?   他没忍住,把卢文拽过来,“你被夺舍了?”   卢文:“?”   卢栩:“那你是怎么了?病了?”   卢文黑着脸噘着嘴:“我没病,我爹病了,我娘也病了,小夏就会哭,小雨和小福除了吃,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家完了!”   卢栩朝他脑袋上啪叽一巴掌,“会不会说话,好好说!”   卢文鼻头红了,眼泪在眼眶滚了滚又憋回去,揉着鼻子闷声道:“自从我哥走了,爹就整天唉声叹气的,娘也是,丢了魂一样,昨天去把牛退了取定金,回来还跌了一跤。”   卢栩忙问:“摔伤了?”   卢文摇头:“没有,就膝盖破了块皮。”   卢栩松口气。   他烦闷地揉着额头,让他赚钱,让他帮忙,让他出主意,都好办,唯独安慰人,他发愁。   安慰又没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卢辉平平安安回来,他又不能去把人偷回来逮回来。   这几天他也不愿意在家待着,出门看见谁都是愁眉苦脸的。   村里死气沉沉的,观阳县城也是,搞得他也没精神,就和船帮打架时候还能痛快点。   卢栩揪了揪头发,他一发愁就爱扯头发,这阵子扯得尤其多,再扯下去就要英年早秃了。   卢栩叹气道:“一会儿我去看看三叔三婶。”   卢文:“别去了,伯母和四婶天天去,没用,等他们自己想开就好了。”   卢栩:“……”   他震惊地瞧卢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卢文黑亮的眼睛幽深地望着他,“我到田里看过了,也试过了,我们家田太多,根本就忙不过来。我不是我哥,田里的活指望不上我,小夏也不行,只靠我爹娘,他们得累死。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赚钱买牛,大哥,我跟你做买卖吧,我能吃苦。”   卢栩更说不出话了。   他忍不住伸手往卢文额头上探了探,没发烧啊!   卢文躲开他手,忍着嫌弃正经道:“你什么时候再卖凉菜,黄瓜再不摘就老了,我做主和卢舟都摘了晒了,剩下的秋黄瓜、茄子也摘不了多少,再往下瓜果该熟了,你打算好卖什么了么?”   卢栩不说话,卢文继续道:“那你这几天别往外跑了,想想新菜谱吧。”   卢栩一副人都不好了的样子,卢文长叹口气,甩他一个“瞧瞧这些靠不住的大人”的嫌弃眼神,拍拍裤子站起来,“我去送苹果。”   卢文提着篮子走了好一会儿,卢栩都没回过神来。   他问卢舟,“卢文这个症状多久了?”   卢舟复杂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说,摇摇头继续闷头分苹果,把好苹果装回筐子,有损坏的苹果装进篮子,一个人哼哧哼哧往厨房搬。   卢栩:“……”   他朝卢舟空挥了一拳,行,就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他笨,告诉他会死么?什么狗屁弟弟!   卢栩没好气地踢开板凳,抓几个苹果往颜君齐家去了。   “我不就几天没在家么,一个没看见他们俩还穿一条裤子了,气死我了!我没注意什么,他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么!”卢栩气得哐哐拍桌子,“人不大,脾气不小,什么狗屁脾气!”   颜君齐哪看不出来他是心虚。   心虚自己好几天不在家,家里乱七八糟,他也没帮上一点儿忙。   卢文突然从猫狗嫌变成这样,他才是最难适应的。   可谁不是这样呢?   他们爹爹出意外前,他和卢栩也不是如今这样的。   有时夜里他梦见小时候,他爹赶着车带着他们全家逃难,吃不饱,穿不暖,风大了他爹把他抱在怀里拿棉被捂着,他被捆得紧紧的,手都动弹不得,只能露双眼睛,使劲儿拱一拱才好喘气。那时候,日子明明比现在苦,回味起来,那段逃荒的日子都是甜的。无非是有他爹在扛着。   如今,再没人背着他去赶集,给他买糖,给他买书买笔,冒着风雪一路揣着一个肉包子拿回家给他吃了。   卢辉走了,卢文头顶遮风避雨的伞缺了一大块,他爹娘病倒,卢文终于知道他哥哥一直在家里充当着什么,现在轮到他成为别人的伞了。   即使卢栩想替他遮风避雨,风雨已经吹进伞里。是树,是草,总要迎着风雨才能长大。   颜君齐:“你该为他高兴,至少他是有心的。”   卢栩颓坐在椅子上,咕哝着,“他个熊孩子能干什么。”   卢栩揪头发,老实道:“他要是还跟以前一样每天满村子乱窜瞎闹,我肯定要逮住他揍,他懂事了,我又高兴不起来。”   十一岁,还是个小学生呢。他十一岁,还因为他妈买的衣服不是他喜欢的颜色发脾气呢。   颜君齐:“卢舟能做的,他都能做。”   卢栩哼一声:“我们卢舟好歹还老实听话,卢文心眼顶他十个!”   颜君齐:“你看着他不就好了。”   卢栩哼哼:“我不看着他还不把房顶掀了。”   颜君齐:“他想帮忙总是好事。”   卢栩:“嗯,你说得对,这小子好歹有心,总算没辜负他爹娘他哥他姐整天宠着他让着他。我去给他找点儿活干!”   他毛理顺了,又风风火火跑了。   颜君齐直摇头,把苹果摆进盘子里,端到他娘屋里去。   颜母绣着花,笑问:“卢栩又是怎么了?”   颜君齐:“和卢文、卢舟置气呢。”   颜母直好笑,“这孩子,一会儿挺有主意像个大人了,一会儿又冒冒失失小孩似的。”   颜君齐眼底含笑,“嗯。”   没一会儿,他们又听见隔壁鸡飞狗跳地闹起来了,卢锐嘎嘎嘎的笑声穿过墙头直往这边飞。   “真热闹啊……”   “是啊,难怪文贞也总爱往那边跑。”   卢栩回家,卢文回来了,还把卢锐领回来了。   卢锐不光回来了,还抱着两个苹果。   卢文先把一篮子苹果给四叔家送去,再回的自己家。元蔓娘和四婶领着卢锐和小满在他家陪他娘说话,卢锐眼尖,看见苹果就喊着要吃。   卢文让他自己挑,他撅着屁股选了个好看的,又选了个大的,抱住就跑。   卢文一路追着他,要瞧瞧他想到哪儿去。   不想卢锐竟然认得家门,摇摇晃晃一路小跑跑回家来了。   他们才到,卢栩也回来了,卢锐噔噔噔迎着卢栩跑过来,先把那个大的塞给他哥。   卢栩惊喜,孝顺还是他弟弟!   一高兴把卢锐举起来玩举高高,卢锐又是挥手又是踢脚,高兴地嘎嘎笑,跟只大扑棱蛾子似的。   卢文嘴角直抽,亏他大哥从前总嫌弃他惹是生非,也不看看他们家卢锐,才多大,不是撵鸡,就是追鸭,还敢拿着棍子挑衅里正家大鹅,和鹅吵架,到了哪家惹哭哪家,也就他大哥心黑眼瞎,稀罕这混世小魔王。   等着吧,等卢锐会说话,跑快了,一准儿气死他。   卢栩整天早出晚归不在家,他哪知道卢锐的光辉战绩,卢锐在家就是皮了点儿,小孩哪有不淘气的?在他看来他们家卢锐那是相当的活泼可爱。   卢栩:“你怎么把苹果又拿回来了?”   卢锐:“哥!”   卢栩:“给哥哥?”   卢锐点头,大声:“嗯!”   卢栩亲他一口:“没白疼你。”   卢锐嘿嘿乐。   卢栩拿着他拿回来的两个苹果逗他,“哪个给哥哥,哪个给你?”   卢锐左看看,右看看,抱住了红彤彤的小的。   卢栩高兴:“呦,大的给哥哥?”   卢锐点头。   卢栩:“行,哥给你洗洗。”   他洗好了苹果,把小的给卢锐,卢锐竟然真没闹,抱着那个小的啃得欢。   就那么几颗小狗牙,光啃破皮就费了老大的劲儿。   卢栩好笑,拿大苹果咬一口,嘶,又酸又涩,得差点给他送走,“呸呸。”   卢文悠然补充道:“大的是野苹果。”   卢栩:“你不早说!”   卢锐嘎嘎乐。   还是常带着卢锐玩的哥哥了解他,卢舟道:“你看看苹果上是不是锐儿咬过。”   卢栩转着苹果仔细找,苹果尾部鼓起来的地方还真有个小牙印,他还以为是磕的!   卢锐乐个不停,路上他尝了,酸的给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臭弟弟,臭弟弟,都是臭弟弟! 第57章 开张了   卢文想赚钱,卢栩一时也没想到让他干什么好。   跟他摆摊?这会儿观阳还没缓过劲儿来,生意不会多好。让他跟着谭石头卖鱼,行船送货,那更不靠谱了。   卢家男孩子普遍发育晚,到十三四岁才开始拔高长个,卢文、卢舟,这会儿都还是小萝卜头,才到他胸口,先不说能不能干活,就是能干,别人也没人会当他是盘菜。   虽然想不出来,卢栩也不想打击弟弟积极性,不想让卢文觉得他什么也做不了。卢栩准备好东西,起了大早做凉菜,叫卢文跟他一起到观阳摆摊看看。   卢文头一次进县城,下午帮卢栩干了一下午活,还生怕睡过头,晚上住在卢栩和卢舟屋里。   早上卢栩一起来,他也跟着起来泡木耳,切菜,准备调料。   难得见卢文积极一次,卢栩放手让他干,他又添柴继续炖骨头汤,炖菜,炒菜。   三婶不来,他们做不了油条,卢栩想了想,和面,煮面条,卖凉面算了。   卢舟听见动静起来,卢文已经低头切了一大盆菜了。   只是他从来不干家务,切的菜实在是难看。卢舟洗漱完过来替他,卢文攥着手在厨房站着,没一会儿又找到新活儿——帮卢栩烧火。   卢栩夸他:“行,有点眼力见。”   卢文张口想怼,又憋住了。   卢栩百忙中摸了摸他脑袋。   准备好东西,全部装上小推车,天才刚刚开始发白。卢栩打着哈切,让卢舟锁好门回去继续睡,等两个小的起来了再往骨汤里下面条吃。   卢舟把他们送到河边,帮着把推车搬上船,目送他们走远。   卢文头一次来县里,卢舟却还没来过,卢文莫名读懂了卢舟眼里的羡慕,他站在船头朝卢舟挥手。   卢栩说得对,他一直比卢舟幸运,即使这会儿,他有爹娘在,家里还有小夏帮忙,可以自己做主跟着卢栩去县里跑,可卢舟却依旧要守在家里做家务。   卢文望着河边的卢舟,莫名没那么兴奋了。   他在船舱边扶着推车坐下,听卢栩和划船的谭石头在船头聊一天的消息。   什么给哪儿送货,县里又发生什么,和船帮有什么摩擦,牢里有什么消息等等。   卢文越听越听不懂,怎么他大哥还和牢里有牵扯?许多和他们毫不相关的东西,要他大哥帮忙拿主意?   卢文揣着一肚子疑问,跟着卢栩下了船。   长这么大只到过饮马镇的孩子被观阳的大码头惊呆了,竟然这么多船,这么多摊子,这么多人,一路上还有好多人和他大哥打招呼。   卢栩习以为常,根本不知道给卢文带来的震撼,熟门熟路带卢文交钱进城,到老位置摆摊。   陆勇已经摸出门道,如果太阳升到城墙上旗杆的位置卢栩还没来,那就是不来了,他就不再给卢栩占位置,挪开桌子,让别的摊贩往这边儿摆,他安心卖他的豆腐。   陆勇又开始往东边看旗杆,太阳还没过城墙呢,卢栩竟然来了!   陆勇高兴不已:“栩哥你可算来了。”   卢栩:“来了,你奶奶好些了么?”   陆勇:“好多了。”   他帮着卢栩把车推到墙边,熟练地端菜盆摆东西。   他今年十四,家里只有他爹一人算丁,侥幸逃过兵役,但他奶奶前两天被征兵阵势吓到了,赶上一场小雨,又病了,船帮乱着,码头没活儿干,他家拿不出看病钱,还是他跑到鱼摊找谭石头借钱看的大夫。   卢栩向陆勇介绍完卢文,问他:“这两天早市生意好吗?”   陆勇苦笑:“都没什么人。”   他奶奶生病找豆腐坊借钱,豆腐坊不肯借,他爹气得要赶豆腐坊走,他娘拦下了,两家也算闹僵了,这会儿他买豆腐都不给赊账了,同别人一样,掏多少钱买多少东西。   征兵闹得家家户户死气沉沉,早市卖菜的买菜的都少,他这会儿准备豆腐都只有平时的一半,赶完早市,还要走街串巷地卖才能卖完。   卢栩叹气。   熟客看见卢栩不少人都十分惊喜,“生怕你也被拉走充军去了。”   卢栩也不多言,只听他们说。   一早上话题说来说去都是谁家谁去服役,谁家谁先前去了再没回来,人一多,说得多,难免伤心,没一会儿就有人又哭起来。卢栩怕卢文听了难受,让他自己到县里转转,“就在大街上转,别往小巷子里走。”   卢文点头。   卢栩给他抓一把钱,让他想吃什么自己买点。   卢文装好钱先在早市转了一圈,看看别人进城都卖什么,又沿着东街挨个铺子看,逛完东街再逛西街,他小,除了寿材店,连有女客的店铺也不怎么赶他,卢文可算是开了眼界。   他家杂货铺子许多东西已经足够稀罕,原来放到县里根本不值一提,他哥采买的也都是中低档的物件。   卢文自己也装了私房钱,加上卢栩给他的,他凑到一块儿给小夏买了一朵带绢花的宽头绳。头绳是流彩的,比村里最流行的红头绳还好看,绢花是牡丹,红粉的颜色,层层叠叠,光一照,还闪着点光。   卢文小心翼翼装进袖子里,攥紧袖口,在西街逛得尤其久。   到将近晌午卢栩快要收摊了才回来。   卢文张口便是埋怨:“大哥,你油条卖便宜了。”   卢栩被他说得一头问号。   卢文:“别唬我了,整个观阳就咱们家会炸油条!”   卢栩:“……”   大意了!   不过卢文才逛了一圈啊!   逛一圈不看看好吃的好玩的,不看看他自己能做点什么,就顾着戳穿他扯谎么?什么弟弟!   卢文一看卢栩那表情就知道他猜对了。   大哥跟他娘说炸油条是在县里学的根本就是唬人,整个观阳,除了他大哥,根本就没有卖炸货的铺子,连西街最贵的点心铺子,也是蒸煮烤。   卢文逛足了,也有底气了,责备卢栩:“明明有只有咱们会的手艺,你非要在早市卖油条,大哥,难怪你赚不到钱。”   卢栩开始手痒,想找棍子揍人了,“油条难么?不要以为就咱们会别人就学不会,是因为便宜,别人才不琢磨着学,要是咱们卖到天价去,就有人学了。”   炸又不难,只不过从前没人做,大伙习惯性往煮和烤上想而已。若别人想琢磨,真就琢磨不出来么?光他知道,马若奇就往家里带了一回油条,他家厨子已经琢磨个差不多了,虽然不如他做得蓬松酥软,但也有七八分像。不过马若奇当他是朋友,怕影响他生意,不许家里厨子往外说就是了。   卢文:“那别的呢,我看西街的点心铺子卖的点心还不如你做的薄荷糕呢。”   能在县里开铺子的,哪家没点背景,但大街上他又不好给卢文科普好多店铺给罗家交保护费,随口胡扯道:“粮油铺子不开张,这不是买不到糯米么?”   卢文:“粮油铺子不是开着么?”   卢栩脱口失声:“什么?”   卢文:“粮油铺子开着呢。”   连陆勇都惊了,“真的?”   卢文又不大确定,“我见有个缝……”   卢栩绕出来,“兄弟你帮我看着摊子,我去看看!”   陆勇:“好好好!”   卢栩二话不说拉着卢文就往粮铺跑。   果然开着,就开了不到一掌宽的门缝硬是让卢文瞧见了。   卢文不确定这算不算开门了,“我刚才经过,有半扇门是开的!”   卢栩才不管他开没开呢,拉着卢文推门就进去了。   粮铺空荡荡的,平时堆放粮食的地方全空着,就扔着几个空麻袋。   卢栩站在店里往后院喊:“有人么?赵小哥在么?”   伙计听见动静拎着扫把从后院跑出来,没好气回喊:“有人,没米!没面!”   瞧见是卢栩,他怔了下,脾气转好,“呦呵,是你呀!”   卢栩:“我瞧开着门,来问问有米了么?”   伙计:“有个屁!上旬就把最后那点儿陈粮卖完了,我都歇了好几天了。”   卢栩:“那你这是?”   伙计把扫把一扔,“嗐,谁知道?今儿个一大早老爷让我们几个把仓库打扫打扫,把老鼠洞堵堵,我这不是来了。”   卢栩:“老爷?哪个老爷?”   伙计往县衙方向扬扬头,“除了衙里的老爷,哪个敢管我们?”   卢栩忙问:“可是要有粮食了?”   伙计木着脸摇头:“没听说。”   卢栩又往店里瞧。   他们县令清廉,治理县里也勤勉,就拿这粮铺看,谈不上多好,却一直很干净。他哪次来,都整整齐齐的,来得早或晚,时常也能看见伙计打扫。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打扫仓库呢?   卢栩只好拱手道:“那若来了糯米,一定给我留点。”   伙计也朝他拱拱手:“好嘞,要是有我给你送裘家那个大院子去。”   他本就和卢栩有点交情,如今卢栩和裘虎搭上关系了,他就更愿意卖卢栩面子了。   卢栩谢过,从粮铺出来,还是皱着眉跑神。   卢文喊了好几遍,卢栩才低头看他。   卢文也不知道卢栩看个空荡荡的粮铺能瞧出什么花来:“咱们收摊子回家?”   卢栩:“不急,你跟我到码头瞧瞧去。”   卢栩心里生了猜测,脚下生风,卢文一路跑着才追上他,到了码头,卢栩细细一瞧,拍腿道:“我就知道!”   卢文擦着汗,“啥果然?”   卢栩嫌弃他慢,提溜着他往裘家鱼摊上跑,“石头,官船什么时候出去的?”   谭石头愣了下,这才扭头往一旁瞧。   官船就停在他们摊子旁边,一直是三艘,这会儿就剩下两艘了。   卢栩:“不是今天?”   谭石头扔了刮刀和鱼站起来了,稀罕道:“也不是昨天啊!什么时候没的?”   摊子上其他兄弟也没注意,一个个谁也没注意到。   卢栩呢喃:“那就不是白天了……”   谭石头:“肯定不是白天,咱们从早到晚都在这儿守着呢,都没瞧见。”   他们纳了闷儿了,官船好端端的大半夜跑什么?“难道是大人有急事往州府去了?”   其他的伙计道:“不能,头几天衙门还通知了西边闹水匪,不让往西去了。”   谭石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伙计:“就前几天……哪天来着……对对,给山宝往牢里送饭那天!”   卢栩眼睛亮了,“我懂了,我总算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官船去干什么了呢?   运粮、接人、剿匪、其他 第58章 运粮   卢文、谭石头和其他人莫名其妙。   卢栩憋笑问谭石头:“船帮还在各个镇上收粮么?”   谭石头点头:“收呢。”   卢栩笑起来,越笑越不怀好意,逮住全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卢文扔上船,“小文,你不是想买牛么?现在回去,让你爹,四叔把家里粮赶紧去卖了!不不,还是得留好口粮,以防万一。”   卢文:“你不炸油条了?”   他娘当初想买牛,都卖一半了,怎么还卖?   卢栩往河里推船:“赌一把,你再去找大爷爷说一声,叫他通知大伙,谁要卖粮,抓紧卖,一定要卖给船帮知道么?”   卢文:“啊?”   谭石头拉住船:“为啥?!咱们铺子也能卖啊!”   卢栩把船桨扔给谭石头,把他也推上船,“你也去,问问咱们供货那十个铺子收了多少粮,全就近卖给船帮。”   谭石头:“你疯了?!”   现在粮食可比钱保值!   卢栩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县令大人找来粮食了。”   谭石头震惊地看他:“真的?”   卢栩:“我猜的,不过我有……”   他竖起手刚要比划个八,迟疑片刻,保守道:“七成把握。”   谭石头才看见他手势当即道:“七成?!干了!我这就去!”   卢栩:“……”   谭石头风风火火窜上船,让卢文坐好,边使劲儿划船边喊,“你今天住大院里,等我回来!”   卢栩:“好。”   船帮听见动静,探头往他们摊子上瞧,“又他妈穷折腾什么呢?”   他们往岸上巡逻的官差看看,吐一口唾沫骂道:“真他娘晦气。今儿谁给三爷送饭?记得跟三爷说道说道,往州府方向堵他妈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大爷二爷收没收到消息。”   “怎么收?河上过不去,县衙还不给路引,走陆路中间还隔着两个县,怎么过去?”   “咱们罗家县尉老爷是不是疯了?”   “谁知道!”他们又往裘家鱼摊上看了看,“罗家有县尉兜底,咱忍了,裘家让个毛小子领着胡搞八搞,呸,早晚弄死他们。”   卢栩也惦记着弄死宋家。   他在码头琢磨来琢磨去,只恨颜君齐不在,他也没个可商量的人。   卢栩想了想,跑去牢里。   卢栩随便拎了个篮子假装要送饭,被牢房看管撵出来,“懂不懂事,不是让你们只准早上送一趟吗!”   卢栩:“早上送少了他们不够吃!”   看管:“你这会儿送了他们也吃不着!”   卢栩一想,差点忘了,这会儿梁山宝、宋三他们都在郊外开荒种地呢。   他又提着篮子往裘家大院跑,“今天是谁给牢里送饭的?”   “锁子啊。”   卢栩又跑去铺子找锁子:“你早上送饭时候遇到县令、县尉他们了么?”   锁子:“那哪能遇到?”   卢栩:“你这两天往荒地那儿去过么?”   锁子点头:“去过两趟。”   卢栩:“见到过县尉么?”   锁子:“见到过!”   卢栩又逮了锁子,揣了两双鞋往郊外跑,他们被官差拦下来,卢栩只说是送鞋,官差喊梁山宝来拿鞋,卢栩低声问:“这几天是谁盯着你们干活?县令大人,县尉大人来么?”   梁山宝:“县令大人不常来,县尉大人每日都来瞧瞧。”   卢栩:“今天来了么?”   梁山宝一想,“没,昨个儿就没来了。”   卢栩心更定了,他把鞋往梁山宝怀里一拍,压着兴奋低声道:“山宝哥,说不准你们快能出来了!你快忙去吧,我先走了!”   梁山宝:“……?”   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了!   官差盯着,他哪儿敢乱喊,只得捡起掉地上的鞋,顶着官差狐疑的目光往脚上套。   梁山宝试了一双,又试了一双,差点扔了鞋骂娘,你说你给我送鞋,倒是送双合适能穿的呀!   卢栩带着茫然的锁子马不停蹄跑回城里,跑遍裘家所有的铺子摊子:“有多少银子?全拿去兑换成铜钱。”   所有人只有一个反应:“疯了吧?!”   但采购基本是卢栩谈的,他坚持,谭石头不在,梁山宝在牢里,裘虎走前又许了他十分之一的利钱,一时别人也没了主意。   见大伙都不愿意,卢栩也放弃了,“那就换一半吧,若是赔了,算在我的份子里。”   他们想了想,还是拿出大头,只留了几十两应急钱。   他折腾完,天已经快黑了,卢栩在码头等谭石头回来,鱼摊上留守的伙计马上告诉他,“刚刚衙门里通知,这几天大船出港都要先登记。”   卢栩:“大船?”   他们哪有大船?卢栩不住往船帮的船上看。   往州府去的水路堵了,这会儿除了官船,就只有船帮的货船是大船,船上装的大多还是粮食。   卢栩默默腹诽一番,还是他们县令大人心狠啊!   他们观阳的粮食,凭什么都往外跑?活该留下来!   正说着,谭石头也回来了。   与他同回来的还有四五艘小船,谭石头那艘眼见的吃水要深一些。他跳上岸,朝卢栩递了个放心的眼神,“都办妥了!”   卢栩看热闹不嫌事大,和谭石头嘀咕:“晚上安排几个兄弟在船上住,瞧见船帮的大船偷跑,就敲城门报官!”   谭石头安排人把钱运回大院里,一拍胸脯:“我来!”   当晚他就搬了铺盖睡到船里。   刚进后半夜,卢栩被人从熟睡中摇醒。   谭石头的脸在他眼前骤然放大,被烛火照着,一片狰狞,一滴滚烫的白蜡油落下,垂直落到卢栩眼尾,卢栩嗷一声惨叫,又疼又惊蹦起来,眼还没睁开先从脸上抠下块蜡来。   卢栩:“卧槽!”   谭石头:“是我!是我!”   他抄起枕头砸人,“大半夜扮什么鬼?蜡油都滴我脸上了!”   得亏裘家兄弟人少了一大半,他是自己住着,不然非踩到人不可。   谭石头放下蜡烛,安抚暴躁的卢栩:“哥,哥,哥,你是我亲哥!船来了!船真来了!”   卢栩按着眼角,糟心不已,“什么船?哪家船?”   谭石头:“官船!粮船!官船引着好几艘运粮船来了!”   “真的?!”   “我亲眼看见的!”   卢栩掀了毯子跳下床,穿上鞋就往外跑,“走!去看看!”   他们跑出来,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   卢栩抬头看看天上在正中悬挂的月亮,“现在什么时辰?”   谭石头:“半夜啊。”   卢栩:“你怎么进城的?”   谭石头:“翻墙啊。”   卢栩:“……”   其他屋子里也有人听见动静出来了,“石头?小栩?怎么了?”   谭石头兴奋:“来船了!”   卢栩胡乱把头发扎起来:“还宵禁,先别动,我和石头先去看看。”   卢栩跟着谭石头躲在墙根影子下,一路悄咪咪摸到谭石头口中最好翻的城墙根,卢栩抬头看看目测至少三米多高的城墙,面无表情。   “你就是从这儿翻进来的?”   “对呀。”   谭石头扣住不到一指宽的城墙凹陷,连助跑都不用,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窜上去了。   卢栩看得目瞪口呆,腹诽多可惜啊,生错了年代,这要放到现代,就是当不了运动员,做个攀岩教练也是绰绰有余的,难怪两百多人打群架,别人都被抓了就他能翻墙跑出来。   谭石头趴在城墙上低声喊他:“快,被巡防兵看见咱们就得蹲大牢了!”   你他妈觉得我能上去么?卢栩心里骂着,试了几次,都只能爬到两米多高,谭石头在上面拉他,也是将将拉不到。   卢栩低声道:“你自己出去吧!”   谭石头:“再来一次,我拉你!”   卢栩往后退了退,更远两米,蓄力,助跑,跳!瞪着城墙猛往上跑两步,刚刚拉住谭石头手,只听远处吱扭一声巨响,城门开了。   他们俩一动不敢动趴在城墙上,见大队官兵举着火把从城门涌入观阳县城来。   卢栩:“……”   谭石头:“……”   两人默契松手齐齐跳下城墙,在被官兵发现前慌忙躲起来。   卢栩忍着一肚子脏话,低身弯腰把掉远的鞋捡起来穿上,和谭石头悄悄往城门靠近。   只见城外火把连成长龙直通码头,码头上连排停着十艘大船,统一样式的大船比观阳任何一艘船都大,齐齐停在码头,正忙碌地卸货。   整齐的大包沉甸甸地装上车,从码头由官兵看守着一路往县里运来。   谭石头没压住声音,激动道:“是粮食!真是粮食!”   县尉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卢栩和谭石头连忙往回缩头,附近几家屋子也“嘭”“嘭”关上窗。   县尉领着人往他们这边来了。   反正藏不住,卢栩也不再藏,兴高采烈窜出来,直奔县尉面前激动道:“罗伯伯,那些都是粮食么?真的都是粮食么!”   罗县尉:“……”   谁是你伯伯!   卢栩高兴得手舞足蹈,猛朝谭石头招手,“石头,快去喊兄弟们起来帮忙卸货!观阳有粮食吃了!”   罗县尉冷声喝道:“住嘴!现下是宵禁时刻……”   卢栩“哦哦”两声,笑容不减,欢天喜地地往裘家的大院子方向跑,“我这就去喊人!”   罗县尉:“……”   看他头发散乱,衣服没穿好,鞋还穿反了,罗县尉转过头,只当他是瞧见粮草太过激动,并非故意夜闯宵禁。   卢栩兴奋坏了,他赌对了,县令抓了宋三,按住船帮,禁止船只西行州府找人,都是为了畅通无阻往观阳运粮!   大批的粮食进来,势必冲击粮价,这批救急粮只要能撑到秋收,船帮就完了!   卢栩和谭石头喊了裘家所有兄弟,推着他们所有的板车、推车,连夜帮忙卸货运粮。   他们才下山时都是在码头干过苦力的,一动起来,井然有序,比官兵还要熟练,官兵们狠狠松口气,县令、县尉可是要求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把所有粮食都运到粮仓里!   天色发白,卸完粮食的货船重新盖上毡布,停泊靠岸,裘家兄弟卸了一夜的货,一抬头又是十艘满船。   卢栩:“……”   县尉把卢栩叫到一旁,“今夜的事,不许乱说。”   卢栩眨眼。   县尉往河边转转头,“那些船里,都是还没卸下的粮草。”   卢栩欲言又止,点点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来,虚心道:“罗伯伯,我建议你还是让他们把船开走,到没人的地方装些石头再开回来。空船和满船吃水线明显就不一样,骗得了别人,肯定骗不了船帮啊!”   罗县尉:“……”   说完,他一脸无辜地看着罗县尉,“您放心,我只听见马上又要来十船粮,不过粮仓堆满了没地方放,只能在河对岸先停靠着。” 第59章 补刀   整个观阳县沸腾了,天一亮,所有百姓纷纷跑出家门,在南大街主道上垫脚往城外眺望。   官兵死死把守从城门到粮铺的所有道路,不许任何人干扰运粮,一艘又一艘的大船开过码头,一车又一车粮食运进粮铺粮仓。   太阳升过城墙,最后一车粮草运入粮铺,闭门多日的粮铺堆满了粮食,挂出巨大的牌子:今日南陈米,五十文每斤。   不识字的连忙问:“多少钱?那是多少钱?”   识字的激动地喊着:“五十文!每斤五十文!”   “每家能买多少,可限购?”   “不限,管够!管够!”   “苍天啊!”   人群沸腾了,冲开官兵蜂拥粮铺,县尉亲至,指挥官兵层层叠叠人挨着人站成两层人墙,堪堪把狂乱的百姓理成整齐的队伍。   “粮米管够!不用挤不用抢!有谁胆敢趁乱哄抢,一律抓入大牢!”   船帮送饭递消息的小弟连饭都没拿,一进去,慌里慌张风一般冲进大牢,扑向宋三,颤着声慌张地喊:“三爷!县里来了一大批粮食,咱们粮食卖不动了!”   “不可能!”宋三当即砸了水碗。   “是真的!您听听,外面都在买粮食呢!”   宋三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一大早就乱哄哄的,甚至有人放起了鞭炮,他耳朵贴到墙上细听,除了一声声爆竹,什么也听不真切,他一把抓住小弟,“哪家的粮,是哪家的粮?”   “不知道!听说是县令大人找来的!”   “不可能!整个观阳,整个隆兴郡所有粮食的去向咱们都知道,他上哪儿弄这么多粮!”   “不是隆兴的粮,是米,全是陈米!听说是县令老爷从南边找的粮商!”   宋三松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呢喃道:“南边?县令……”   “三爷,我听说县令祖籍就是南边的,会不会是……”   “朝廷也从南郡征调了夏粮!南郡的米都要备作军粮,谁狗胆包天敢借调给……”他忽得一愣神,“你说,陈米?”   “对呀,全是陈米!五十文一斤,五千文一石,他妈的卖疯了,陈米什么时候能卖五十文了!”   宋三却一阵的愣神。   新粮要充作军需不能乱动,可若新粮充足,陈粮就可以处理给粮商!   他狠狠拍了下地,“大爷二爷有消息了吗?”   小弟哭丧着脸着急道:“没啊!县里不给批路引,别说州府,咱们连观阳都走不出去啊!”   宋三揉着额头,“没关系,大哥二哥接不到新粮食,一定会发现异样。”   他缓口气,揉着额头道:“你看清他们来了多少船么?”   小弟摇头:“没有!他们是半夜来的,卸完就走了!”   宋三冷笑一声,“偷偷摸摸,想必也没多少粮。”   他掏出印章,“你拿着我的印,取银子叫兄弟们去买,有多少,买多少,等咱们买完,我看他卖什么!”   小弟应一声跑了。   取了银子去买粮,不想粮铺却不肯卖。   粮铺伙计:“大人说了,只收铜钱。”   “凭什么?!”   “凭什么?”伙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说凭什么?普通百姓哪来那么多银子,拿银子买的都是奸商想囤粮!”   他揪住船帮的伙计仔细看,“我怎么瞧着你这么眼熟,你是不是船帮的?大伙看看,他是不是船帮的?”   “是!是!真是船帮的!”排队的百姓愤怒了,揪着船帮伙计破口大骂:“好啊,你们有那么多粮食还抢咱们这点便宜陈粮?黑了心肝了!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不卖!不卖给他!”“轰出去,把他轰出去!”“就是他们船帮把观阳的粮食都卖到外边了!”“就是他们卖高价粮!”   群情激奋,冲进粮铺把船帮伙计好一通乱揍。   原先只有船帮有粮,他们不想忍,也只能忍,现下,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十几个官兵在外面拉也拉不住,人越挤越多,把粮铺门都挤坏了才被匆匆赶来的县尉把他们全揪出来,通通抓进牢里。   一连多人,船帮在观阳人人喊打,赌坊,酒馆,大街上,到处都是打架的,县尉每天救火似的抓人,越抓越多,县衙大牢塞满了才止住这波风气。   听说县尉累病了,卢栩仗着狗胆,提着新做的桂花米糕、芝麻米糕、米糖糕登门慰问,左一句罗伯伯,又一句罗伯伯,比罗县尉亲侄子们叫的还亲热,叫得罗县尉愈发头疼,毫不意外,卢栩被他单方面认的冷面伯伯轰出大门。   卢栩把空篮子给卢文,沉痛道:“大哥为了你,脸都不要了,回去好好干活。”   卢文:“……”   是他本来就不要脸好么!   卢栩也是没办法。   卢文缠他太紧,今天说有米了,明天说有粮了,非逼着他做新菜。偏船帮死活不松口不认怂,和县令大人杠上了,船帮砸银子换铜钱买粮,县令则只要你买我就卖。   每天钱粮流水似的兑换,他看傻了,观阳百姓看傻了,船帮的兄弟们也看傻了。   卢栩逼着他们拿银子兑换铜钱时候,一两银子兑三千五百文,如今,一两银子兑一千五百文。   眼下正是白热化,连卢栩也不知道观阳粮仓里的粮食还能撑多久。那十艘空船在对岸已经好几天了,再不过来补粮,搞不好就要露馅。   他琢磨着怎么帮县令坑船帮,卢文琢磨着怎么让他赚钱。   他鼓动三婶、四婶把麦子全卖了,没了麦子,他拿什么磨面炸油条。   无奈之下,只好琢磨米。   陈米不如新米香,米糕他是比不过苏记糕点,但胜在芝麻、桂花、糖下得足,又卖得比苏记便宜,生意相当不错。   新招牌则是他想吃大米爆米花时的灵光一现。   他是做不出爆米花机器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蒸米饭不要太黏,把米饭散成米粒晒干,干米粒再放进油锅炸成米花捞出,炒糖,倒入米花,再撒芝麻、捏碎酸苹果干、核桃仁,翻炒均匀,盛入深口盘子里按平,等晾凉糖干透,拿刀切成八瓣,既是糕点又是零食,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给卢锐一小块,他能举着啃半天。   卢栩端了几盘到他爷爷家的杂货铺卖,头几日卖了粮的舍得给孩子买一块。   那天卢文找里正说抓紧卖粮,只说是卢栩说的,又说不清缘由,不少人都没信。   如今谁都知道粮食贵,船帮在镇上收粮已经涨到一石万钱,还是有人等着再涨。   他们可是眼看着从四千涨到六千,再涨到一万的,当初六千卖那批人肠子都快悔青了,现在哪肯轻易卖。   卖粮本是自愿,卢家去卖了,不少人都等着看,第二天收粮停了一天,村里人纷纷后悔,结果第三天又涨了五百文,没卖的又笑话起卖的了。第四天又涨了二百文,连村里都知道有粮船来了,赶下午再去问,粮价涨了,一万二,但只给银子,银子要按一两银子两千五百文的价换算。   这价一会儿一变,附近村里人全搞懵了,每天去镇上两趟,也算不明白到怎么卖才划算。   忽上忽下的粮价,硬是将村民从征兵的痛苦中拉了出来。   日子总要过下去,人只能往前看。   卢栩爷爷家铺子成了村中一个信息集散点,他每天在铺子里晒太阳编篮子,就能灌两耳朵乱七八糟的闲话。   卢栩往铺子里拿米糕,被乡亲们围住问东问西。   问题过于复杂,卢栩哪儿理得明白,他知道这会儿就是在拼船帮钱多,还是粮仓的粮多,他哪个都不知道,反正卢文也天天跟他到县里,就让卢文每天回来通知大伙一声今天一两银子能兑换多少铜钱。   每天这么一报,谁都知道越晚越亏了,当初听卢栩卢文主意卖粮的高兴了,每天的乐趣就是来铺子这儿绣花、做活、听粮价,连带卢栩爷爷这铺子生意都好了。   愿意信他的,几乎全是亲戚,这会儿看卢栩和卢文,那叫一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   没能及时卖粮,眼看着粮价一天天跌的村民,则愈加愁眉苦脸。   黄虎他哥当初想卖,他娘死活不让,非说卢栩不是好东西,他第三天想卖,他娘又拦着不让,说粮价一定会涨。   他们家地不多,孩子还小,全靠他和他媳妇没日没夜地干活,这会儿好了,他媳妇他娘,互相埋怨,天天在家对着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嫌家里闷,拿着盐罐子出来买盐,正巧见卢栩在,忍不住道:“栩娃,大伙都是乡亲,你又天天在县里混,听说你们那伙人混得也不比船帮差了,你不收粮么?”   卢栩震惊了。   他指着自己,“你看我像能收起粮食的?”   他要是那么有钱他还天天卖凉菜么?!   别人也乐了,“你那些朋友呢?”   卢栩:“船帮都给不了高价,他们哪给得起。”   有人道:“你不是要做油条么,要不我给你供面?”   卢栩都听笑了,“行啊,粮铺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众:“粮铺这不是没面么!”   卢栩:“都是乡亲,你们怎么就惦记着坑我?”   众人笑作一团。   卢栩想了想,“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也别卖给船帮了,自己运粮到县里卖算了。”   众人怔了怔,“粮食那么沉,咱们哪掏得起船费!”   卢栩:“我倒是能借到船。”   “真的?!”   卢栩仰头算,现在有不少愿意加盟他们的小渔船,让他们停工卢栩做不出来,不过裘家兄弟那些船,他借几天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能给船帮添堵,谭石头他们才不介意少挣几天钱。   卢栩道:“别人要用,就借不来了,不用的,有多少我借多少吧!船费就不收了,不过你们得自己出人划船。”   “行行行!怎么不行!咱们自己下河推都行!”   “还等什么,快去呀!”   “栩娃别嗑瓜子了,等我家瓜收了让你随便吃,赶紧去借船!”   卢栩:“……” 第60章 告黑状   “船帮粮价降了么?”   “没有。”   “他们还在买?”   “还在买。大人,是不是不让他们到牢里接触宋三?”   县令摆摆手,“不。他想递消息,有的是办法递,只有让他看不清摸不透,才能逼他卖粮。”   师爷“哎”一声应着,心道谈何容易。   他们也就是仗着宋三只能听,却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真真假假地放消息,扰乱他。   县令问:“还有多少粮?”   师爷:“不到两船了。”   县令在书房来回踱步。   师爷:“大人,照理,百姓们已经买足了两月的粮,咱们是不是开始限量?”   “不行。百姓们饿怕了,怎么还敢不存粮,我们越限量,他们就越会抢,他们抢,咱们就露馅了。”   十船陈米,还不足人人吃饱吃到秋收,远水解不了近渴,从远处调粮粮价必高,吃亏的还是百姓。只有让船帮以为他们粮米不绝,逼他们低价卖粮,才是真正的解决之法。   县令问:“县尉可查清船帮存粮之所了?”   师爷道:“县里的已经查清了,命人都盯起来了,只是各镇和宋家村附近的……”   “大人!大人!”衙役从外面匆忙跑进来。   师爷呵斥:“冒冒失失像什么样!”   县令:“什么事,说吧。”   衙役:“有许多百姓乘船到县里卖粮食,聚在码头乱哄哄的,县尉大人让我来问,是不是让粮铺统一收粮?”   师爷大喜:“还不快去!”   县令:“慢着!”   他在书房踱步,忽然笑道:“让他们卖。师爷忘了,粮铺的粮仓还要入米,哪有地方再收粮。”   师爷愣了片刻,连声道:“对对对!粮仓还要放米,只卖米还忙不过来,哪有空给他们腾仓!”   县令:“你去叫县尉多带些人手在码头维持秩序,告诉城门守卫,今日百姓出入卖粮买粮,不得再收入城钱。”   师爷:“大人慈爱。”   县令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衙役应一声,高兴地往外跑了。   他得赶紧去通报县尉,顺便通知兄弟们让家里头去买粮。   那些小船装的都是新麦子,他们家好多天没吃白面了!   待衙役出去,县令将师爷叫近,低声道:“你换上便装,带人到码头瞧瞧,是谁带了百姓来卖粮,若果真是来卖粮,再找人给马家递递话,马老太爷病这么久,还不见好吗?”   师爷忍笑,“是!”   码头上,卢家村、王家村、双水村三家里正在岸上揣着手走来走去。   大岐允许农户卖农副和余粮,但他们一次带这么多,也不知道犯不犯忌讳。   卢栩找来大小船只几十艘,卢家村人高兴坏了,里正却生怕出事,想着他们县令性慈,法不责众,一不做二不休也叫上了王家村和双水村。   三个村凑齐了水手,还把几十艘船装得满满当当。   这会儿往码头一聚,买粮的没招来,先把县尉招来了。   县尉挎着刀,带着两排二十多官差,那阵势着实有些吓人。无论卢栩怎么说没事儿,他们都坐不安稳。   既怕官府责难,又怕低价卖给官仓,生怕县尉把他们轰回去。   没一会儿,刚刚去问信儿的官差跑回来了,他们踮着脚伸着脖子,只见官差跑到县尉跟前嘀咕一阵,县尉点点头,沉声对他们道:“大人许了,你们就在这片码头卖吧。”   三个里正脑子嗡嗡地响着杂音,生怕听错了,“我们,我们能卖?!”   县尉:“县里大人许你们卖,难不成还有假?”   他们忙道:“不敢不敢!”   县尉:“就在这片空地卖,不许掺假,不许缺斤少两,不得闹事,知道吗?”   三位里正连连作揖:“是!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县尉转身,看见卢栩正招呼人帮忙卸船,往地上铺干木板。对视他视线,卢栩非但不害怕,还屁颠屁颠跑来了,热络道:“罗伯伯,您找我?”   县尉:“我找你做什么?”   卢栩:“我瞧您一直看我来着。”   县尉:“这些人都是你找来的?”   卢栩:“这些都是我们村,隔壁村的乡亲,他们想到县里卖粮,先前船帮不是霸着河道么,这会儿终于能自己运了,就来了。”   县尉:“你也知道船帮霸着河道。”   卢栩:“可不是,还不让我坐船呢!”   县尉:“那他们船从哪儿来的?”   卢栩笑得一脸灿烂,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借的呀!”   县尉盯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就叫你的乡亲们好好卖粮吧。”   卢栩连连称是。   县尉一走,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提着他里正大爷爷的铜锣跑进观阳县城,到东街一顿敲,“码头有人卖粮了!新麦一百文一斤!要买的抓紧了!”   粮铺门口维持秩序的差役频频看他,卢栩:“县尉大人许我好好卖粮了,不信你们去问!”   谁敢去问!   哪怕姓罗的,也没几个敢像他似的厚脸没皮天天往县尉跟前凑!   卢栩拿着铜锣哐哐敲,站在赌坊前尤为之久,赌客被吵得不成样,让管事出来赶人,他还没张口,卢栩朝他笑笑,举起铜锣又是一阵地咣咣咣咣咣咣:“卖粮了!比船帮便宜一半了!”   卢文堵着耳朵陪他来回跑,人都快聋了。   他实在受不了,拉拉卢栩高声喊:“大哥,你歇会儿吧!”   这哪儿是吆喝,他们大爷爷通知全村开会都不这么敲。   卢栩耳朵也嗡嗡的,拿铜锤指着赌坊给卢文看,“看见了么,我头一次挨欺负就是在这里!”   他什么都记得,通通记得,无端被宋六宋七找麻烦,被他们揍,不许他在这儿卖田螺,不许他在这儿兑银子,不许他坐船,他都记得。   卢栩把铜锣扔给卢文,从一旁面摊上拉把椅子坐下,“去找石头,叫他装一推车铜钱过来,我要在这儿兑银子!”   面馆老板盯着卢栩道:“你,你是那个……”   卢栩:“卖田螺的!”   面馆老板:“还真是你!”   赌坊管事带着几个人出来,骂道:“又是你小子,找茬是不是?”   卢栩这会儿才不怕他:“我在大街上爱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赌坊管不着!”   管事:“真当咱们怕了你,不敢揍你是不是!”   卢文一看要打架,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卢栩大马金刀地坐着,拍拍桌子,“我就在这儿坐着,有种来动我一下。”   赌坊几人“嘿”一声,撸袖子拿棍子,悄悄往街上瞧了瞧,没看到巡逻官兵,又横起来,“你滚不滚?不滚爷爷教教你怎么在观阳混!”   卢栩:“吓唬谁呢,爷就不走,你动我根头发丝算你有本事!”   带头的抡起棍子照着桌上狠狠一敲,“识相就赶紧给我——”   “干什么的!”   在赌坊附近盯梢官兵厉声呵斥,扶着腰刀大步走来。   赌坊的人连忙松开棍子举起手,卢栩忽然“啊”的一声惨叫,把棍子按到手背上,凄惨告状:“大人,他打我!”   抡棍子的:“你胡说!”   卢栩左手捂着右手连连哀嚎:“那么大动静大伙都听见了!”   官兵问:“是吗?”   其他人:“??”   有人道:“我是听见咣的一声。”   抡棍子的:“我敲的是桌子离你手还远呢!”   卢栩:“大人他承认了!他想打我,多亏我闪得快才没敲着!”   他使劲儿晃着那张桌子,“您看看,多结实的桌子,他一棍子就快敲散架了,这要是落我手上,我不得残废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多人看着他还敢当街行凶!”   官差:“你,跟我回衙门。”   抡棍子急了,连连道:“大人我真没打他,我就是吓唬他!”   卢栩:“你吓唬我好端端砸人家面摊干什么,大人我看他们就是仗着船帮欺行霸市鱼肉乡里!”   赌坊管事:“大人是他挑衅在先扰我生意我们才赶他走的!”   卢栩:“大街是你家,还是观阳是你们船帮的?宋六都下大牢了你们还不知悔改,大人,我举报赌坊豢养打手私藏军械滥杀无辜谋财害命!”   抡棍子急得朝着卢栩就挥拳:“我叫你胡说!”   卢栩灵活躲开,嗖一下窜到官差身后,“大人您看看,您还在这儿站着他们就敢打我!他们眼里根本没有你,分明是不把县令大人县尉大人放在眼里呀!”   私藏军械是死罪,官差当然知道卢栩胡说八道,但他正想看看赌坊仓库到底藏了多少粮食,顺势道:“你们都在这儿站好,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看看。”   管事:“大人!”   官差:“怎么,你们真私藏军械了?”   管事扑通就跪下了:“大人明鉴,小人不敢啊!”   卢文领着谭石头和裘家几人匆匆忙忙赶过来,只见他大哥老神在在坐在面摊喝茶,赌坊门口一众赌客、伙计、打手蔫头耷脑站成三排,被一名官差看着,赌坊大门大开,其他官差正在里面翻找什么,看热闹的百姓围得里一层外一层的。   卢栩眼尖,隔着人群看见他们,老远就开始招手,“快来!把钱推过来!”   谭石头装了一滕筐铜钱,卢栩往赌坊对面一戳,撸起袖子开始吆喝,“兑钱了,一两银子一千文,数量有限,过时不候!”   众:“……”   人家钱庄一两银子还能兑一千三百文钱呢,他这哪是要兑钱,分明是添堵呢!   县尉闻讯带人找来,看见卢栩脑袋就突突地疼,怎么哪儿都有这小子?   卢栩看见他,连忙站起来悄悄往前挡挡钱筐,作揖道:“县尉大人。”   罗县尉没搭理他,问道:“怎么回事?”   不待门口的官差回答,赌坊内跑出一名官差来,“启禀大人,我们在赌坊内查到整整一仓库的粮食和……”   围观百姓哗然。   县尉问:“和什么?”   官差低声道:“和一把军刀。”   县尉、卢栩齐声:“什么?!”   县尉惊了,卢栩也惊了。   官差们看卢栩眼神都不对了。   卢栩连忙道:“我是瞎说的!真的!”   他哪知道宋六有胆子藏军械! 第61章 加把火   卢栩心惊胆战地看县尉查抄了赌坊,把一干人全押去大牢。   他不敢作了,叫上卢文、谭石头,拉上钱赶紧跑,老实回码头卖麦子。   晚上他和颜君齐说,颜君齐四平八稳问:“就一把?”   卢栩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可是军刀,不是一把他还想藏多少?准备造反么!”   颜君齐平静地蘸墨写字,“刀柄是铜还是铁?”   卢栩怔了怔,“县尉包起来了,没看着。”   他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不是军刀?”   颜君齐:“如果是铜的,你到双水村去看,他们村很多人拿着那种刀剁肉砍柴。”   卢栩:“……啊?”   颜君齐:“前朝缺铁,冶铁也不如我朝,有一种军刀只有刀锋才用精铁,刀背刀柄都是用铜,末年时,隆兴的起义军仿了不少,那种刀虽然不如我朝军刀轻便锋利,但又厚又沉,很适合剁骨头砍柴火,所以流到民间虽不多,也不算难找。”   见卢栩人都傻了,颜君齐道:“不过,你也没冤枉他,前朝的军刀也是军刀,私藏也是要论罪的。”   卢栩默然。   颜君齐一提,他还真有印象。   双水村有猎人,他以前在山上砍柴遇到过,対方筐里是背了把挺长的刀。   不愧是你,武德充沛双水村!   卢栩纠结:“我只想出口气,又没想弄死他,他好死不死藏什么军刀?”   颜君齐:“一把前朝的刀,县令大人不会要他命,不过敲他一笔是少不了的。”   船帮敢嚣张如斯,自然有后台,八成还在州府,才让县令徒忍这么多年,看着船帮做大无可奈何,非要借征兵的机会才大番消减。杀一个宋六対削弱船帮并无裨益,还会激怒宋大宋二,得不偿失,不够划算,还不如趁机罚了实在的粮食。   谁让赌坊仓库就放着现成的粮食呢?   卢栩松口气。   他虽然疑似混了帮派,却没打算当个黑帮,“我还是比较想坑钱,不要命。让他们亏哭了,没钱了,上街乞讨,混不下去,尝尝被欺负的滋味儿。”   颜君齐莞尔,给卢栩出主意,“那就加一把火。”   卢栩:“怎么加?”   颜君齐:“县令大人找来的粮船还在対岸?”   卢栩:“在啊。”   颜君齐:“叫他们卸一船米给船帮看。”   卢栩:“那都是空船!”   颜君齐:“偷偷运米过去。”   卢栩:“不好使了,船帮现在白天晚上都盯着那些船呢。”   要不是在対岸停着,官兵又看得紧,早露馅了。   卢栩:“先不说还有没有一船米,半夜偷运一船过去,动静太大。”   颜君齐:“不用那么多,三袋就够了。”   卢栩:“?”   颜君齐:“在合适的时候,恰好有米袋漏了,入仓前,在街上验验两袋米,只要让该信的人信了対岸都是米就够了。”   不过,不待卢栩进县城找县尉出主意,第二天一大早,他们的船先被堵在码头外。   官船挡在河面上,大声通知他们过半个时辰才能入港。   县尉带着人正从两艘货船上卸米。   县令大人做得比颜君齐想得更周全,趁往対岸送饭每次带一些米过去,这会儿已经有好几车,那些米混在草和石子麻袋里,故意在码头和运送路上掉些米粒。   到了东街入口,一辆板车翻了,帮忙装车的百姓真真切切摸到了一板车的米。   粮铺里,又堆满了米,价格比先前还便宜十文。   排队买粮的百姓懵了,“怎么还便宜了?”   官兵答得信誓旦旦:“便宜了不好?听说南边秋收早,人家货商忙着赶紧出手,好回去赶秋收运新米呢。”   船帮信没信卢栩不知道,他老实的乡亲们信了。   今天一起来的还有双水村的人,他们里正没来,主事的偏又是个急脾气,生怕别人都去买便宜米,不买他们的麦子,撺掇大伙要不也便宜点儿卖。   别人犹豫。   他:“吃什么不是吃,离秋收不到两个月了,随便买点米买点面就能対付过去,你看吧,一秋收粮价准得落,谁还花这么多钱买麦子?你们船多我们船少,下次轮到我用船得三天后,你们不卖,我卖!”   卢栩听得直发愣,要不是认识他,非以为他是县令大人顾的托不可。   他一说,还真有不少人慌了,一群人凑到一起商量完,今日麦价八十五文。   卢栩:“……”   头一天八十五文,第二天八十三文。   就在卢栩犹豫要不要劝阻当口,官府放出风声,要用官船免费运粮,紧接着,一直沉默无声的马家动了,他们兴师动众,又是马车又是轿子,还带上了随行的大夫聚到衙门口。   马老爷子没下轿,先一阵要命的咳嗽,小丫鬟掀开帘子,马家的后辈们搀着他慢吞吞下了轿,他一步三摇,县令都闻讯出来了,他还没挪到衙门门槛,拉着县令的手激动不已地说他从入夏就病了,一直在乡下宅子养着,竟不知城里如此缺粮,声泪俱下求县令一定要准许他为乡亲们出一分力,他愿意捐粮。   县令感动不已,特许他借用粮铺卖粮。   马家大批的粮食入城,将麦价拉低至每斤七十文。   卢栩叹为观止,总算听明白了颜君齐那句“只要让该信的人信了”是什么意思。   他都不知道观阳原来藏着这么尊大神。   卢栩回家,关上门拍桌和颜君齐痛骂,“他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偏偏这时候知道观阳城缺粮了!嘴里说得好听,捐粮,他倒是捐呀!难为他假惺惺地摆出那番慈善模样,好家伙,就捐一车!”   卢栩激动地给颜君齐比划马家那辆车,“这才多少?磨成面,我和三婶一天就能全给他炸成油条,呸!”   颜君齐给他倒茶。   卢栩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喝下去,继续骂:“演!都会演!都是好演员!还说什么,他一个耳聋目瞎的老头子?我看全观阳就没有比他耳朵更灵的!”   颜君齐给他续茶,笑道:“消消气,他可是你逼出来的,你该高兴才対呀?”   卢栩:“谁?我?我都不认识他。”   颜君齐:“你也说了,全观阳就没有比他耳朵更灵的,対岸船上放的是不是粮食,你以为他一点儿都不怀疑么?”   卢栩呆了呆:“他不是被县令大人骗了么?”   颜君齐摇头:“他怕的不是対岸的粮,而是怕全观阳的百姓都进城卖粮。每家农户存粮并不多,但若整村整村都来卖,只要运输方便,很快就能把观阳填满,到那时候,粮价还有七十文么?”   卢栩:“船帮卖两百文时候他怎么不出来卖?”   颜君齐:“人人喊打的买卖,他怎么会跟船帮争呢?往年最高,新麦不过三十四十文,卖七十文,他不但能翻倍把粮食卖掉,还能落个好名声。”   卢栩抓着椅子,不吭声了。   好一会儿,他叹道:“难怪马家才是观阳第一。”   颜君齐也叹气:“是呀。”   他们先前谁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若按他推测,农户们进城多卖几天粮食,慢慢降价,把船帮拖垮,马家一出手,船帮垮得更快,农户们也跟着垮了。   “往下,粮价要大降了。”   他们知道,别人哪会不知道。   粮食一天天降价,城里再没人抢着买。   原先高价买陈米的,都快后悔哭了。   好在粮价下来了,别的物价也跟着下来了,观阳城总算走出粮荒风波。   卢栩再到城里卖凉菜,价格只剩原先的一半。   便宜了,买的人却多了,除了消耗变大,卢栩算了算,每天也没少挣多少。   尤其是米面不缺了,他又做起了油条。   眼下韭菜正旺着,卢栩痛快地做起韭菜盒子。   卢栩又租了个摊位,他卖凉菜,让卢文挨着他卖油条、韭菜盒子、糖油饼、糖糕、米糖糕、桂花米糕、芝麻米糕。   他摊子上还多了他心心念念的凉皮、凉面。他的芝麻酱,终于可以敞开了施展一番了。   不管卢文怎么吐槽,卢栩坚定了就是卖平价小吃,平价点心,薄利多销。   这钱他赚得舒坦又心安理得。   看满街人重新喜气洋洋地笑起来,卢栩心情也跟着变好。   谭石头早上帮他一阵儿,蹭点吃食,汇报县里的动向,“船帮还不肯松口,还是两百文,我看是疯了。”   “他最低六千文一石收的,成本就要五十文一斤,如今五十五文,哪肯卖?”卢栩给人调好凉面,“婶子,要辣椒么?”   “少放辣椒多放醋!”   “好嘞!”   谭石头接过大婶递来的小瓷盆,帮卢栩把面倒进去,卢栩又给大婶拌凉菜。   早熟的冬瓜熟了,卢栩多了道骨汤炖冬瓜,骨汤不要钱,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他家田里白菜种密了,元蔓娘带卢舟拔了不少小白菜,卢栩清炒了卖,十文钱一碗,销量飞快。   县里的主妇们还没琢磨明白卢栩是怎么把油和菜拌匀的,但拌凉菜的水准大涨,只是大多人还是不舍得像卢栩那么放调料,味道总不如卢栩做得好。   谭石头又给一个大婶装好篮子,感叹道:“你说船帮都开始卖铺子了,山宝哥怎么还没放出来呢?”   卢栩耳朵动了:“卖铺子?卖哪个铺子?”   谭石头:“原先那赌坊啊!” 第62章 听不懂   卢栩问:“船帮要卖赌坊?!”   谭石头:“赌坊私藏军械,可是重罪,我看是不可能再开了。”   卢栩:“那些粮食呢?”   谭石头:“听说都发给南城墙那些买不起粮食的贫苦人了。”   卢栩点点头,咕哝道:“也不知道多少钱。”   谭石头震惊:“你想买?”   卢栩:“我也得买得起啊!”   赌坊正门可开在东街,侧门也临着一条大宽巷子,正经的好地段呢。   何况,里面还有挺大的一个院子。   卢栩:“要不你帮我打听打听价?”   谭石头:“你真想要啊!”   怎么不想要?   他要是买得起,那肯定想要。   很快谭石头就帮他打听好了,一千五百两。   卢栩听罢,“让他慢慢卖吧!”   就是把他所有钱按如今一千三百文兑换,他也没二百两,还一千五百两呢。   他歇了买铺子的心思,继续每天交钱租空地在早市摆摊,看船帮还能挺多久。   船帮又挺了十来天,宋三在狱里急病了,一病还不轻,连地都下不了。县令没损到让他自费看大夫,请大夫到牢里,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农户把粮价拉低到四十文时,宋三终于挺不住了。   再拖,早稻、谷子就要收了,到时候就真完了。   宋三向县令低头,像马家一样将观阳县城内的存粮全部交给粮铺代卖。   船帮、裘家,全部出狱。   为庆祝他们出狱,卢栩特意停了一天生意,跑到裘家的大院里做了一大堆菜,还奢侈地买了一推车的酒,不想梁山宝出来头一句话竟是:“我种那些黍子正是追肥的时候,怎么这会儿把我们放出来了,唉。”   卢栩:“……大人听到,一定很感动。”   梁山宝也觉得,他转头还真又找到县衙,问县令能不能让他们把地种完。   县令哭笑不得。   他同意了,不但同意了,还答应等收了庄稼卖了钱,从里面给他们发工钱。   卢栩很怀疑这是不是梁山宝在使计给裘家兄弟们拉活儿。   别人能继续开荒种地,梁山宝是不行的,卢栩要拉着他对生意。裘家有一大摊子事,这会儿正经当家终于放出来了,他这个伪二当家赶紧卸任。   梁山宝听卢栩一个个数,人都数晕了。   他就在牢里住了不到一个月,怎么他们人手比进去前还多了两倍?不止人多了,渔船、货船、客船也齐了,原先的十家杂货铺已经开到五十家,镇上的杂货铺扩大了一倍,又在东街租了个小铺子专门卖山货和水果,收草药的药铺谈好了,连新从山上下来的人他都安排好了……   “大概就是这样,不过最近花销多,没剩下多少钱就是了。”卢栩把那一大串钥匙交给梁山宝,成功交接。   梁山宝没说什么,到码头和各个铺子转了一圈,把谭石头和几个抗事的兄弟叫到一起仔细谈了谈,又把钥匙给了卢栩。   梁山宝还是从前那副憨厚相,一点儿都不拐弯,直言道:“我听他们都喊你二当家,那你继续当家吧。”   卢栩:“啥?”   梁山宝:“你家离观阳近,又都是种田庄稼人,原先大虎哥是觉得咱们名声不好,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怕你不愿意和咱们一起瞎混,既然你都混成二当家了,那你就好好干吧。”   卢栩:“……???”   谭石头也道:“是呀,翻墙你不如我,打架你不如山宝哥,做生意还是你行,大虎哥可能都没你厉害,你都混成二当家了,就继续干吧。”   别人也“是呀”“是呀”地喊。   卢栩没答应,他好好当个临时替补,裘虎和梁山宝那么信任他,他怎么也干不出来趁人不在夺权的事,忒不义气。   他不干,别人也不好逼他,只是谁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还是习惯性先找他。   什么算不清账,进不到货,弄不清库存,和人说不清状况……   都找上他了,又混熟了,卢栩也不好推辞,一来二去,还是不少人喊他二当家。   卢栩自己不当回事,没承想他们喊着喊着,把卢栩喊衙门去了。   县令看见他,笑道:“原来你就是卢栩呀,我说这名字我总觉得熟悉。”   卢栩连忙作揖:“小民见过大人。”   县令问:“颜君齐书读得如何了?”   卢栩热情道:“君齐每天都看书,熬夜看书,可刻苦了。”   县令莞尔:“你们倒是要好。”   卢栩:“我们是邻居,又同时没了爹,相互帮助,互相扶持。”   县令点点头,“这么说,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卢栩点头,“我家我是老大,他家他是老大。”   县令上下打量着他,问道:“我瞧你年纪还小,可有二十?”   卢栩:“回大人,我今年十七。”   县令点头,和县尉笑笑,“我说瞧他就小,还是个半大孩子。”   县尉也点头。   卢栩被看得莫名其妙,依旧没弄清楚县令好端端叫他来县衙做什么的。   县令慈爱道:“你可知什么叫顶梁柱?”   这问题把卢栩问得一懵。   什么叫顶梁柱?   卢栩还真说不明白,他摇摇头,老实道:“小民只知道让弟弟妹妹和我娘吃饱穿暖,有房子住,有田种,不挨冻不挨饿。”   县令笑得更加慈爱,摸着胡子笑道:“说得不错,不过你可知,身为一家的顶梁柱,更重要的是要让全家放心?”   卢栩茫茫然。   放心?   放什么心?哪不放心?   他被县令不错眼睛盯着瞧,眨着眼,懵懵的,脱口道:“我家人都对我挺放心的。”   县令哈哈大笑,连县尉都忍不住笑。   卢栩更懵了,被笑得满头问号。   县令笑叹道:“船帮宋家跟本县说你如何的心黑手狠,心机狡诈,我看你倒是实在。”   卢栩眼睛睁大了些,不可置信指自己,“我?我心黑?我狡诈?大人,宋家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的话不能听!我最实在了!”   县令和县尉笑得直摇头,“本县知道,无怪你小小年纪就能和裘虎交上朋友。”   啥意思?卢栩琢磨着,这是骂他和裘虎一样实心眼没脑子么?   县令叫他可以走了,叮嘱他,“记得,做事之前多想想家中弟弟妹妹。”   这句他听懂了。   这不跟广告词一样,开车前多想想家人,不喝酒,不路怒。   卢栩连忙应了:“是。”   县尉送他出来,卢栩一瞧不见县令,就凑近了亲热问:“罗伯伯,县令大人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哪个在他老人家面前告我黑状了!”   县尉:“……”   这小子,说他聪明吧,着实有点傻,说他傻吧,又有股子机灵劲儿,总之……   是没聪明到正经地方!   县尉嫌弃道:“好好做你的买卖就是了。”   卢栩:“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县尉:“……”   没救,挥手打发卢栩赶紧的,快滚。   卢栩屁颠屁颠跑了,回家问颜君齐,“你说县令大人什么意思?什么叫要让家人放心?我让谁不放心了?船帮?是不是船帮告我黑状了?”   颜君齐掩嘴直笑,“这次恐怕不是船帮,而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卢栩难以置信:“我?我干什么了?”   颜君齐心道,那可多了……   不管有意无意,在推倒船帮上,卢栩可没少添油加醋推波助澜。   若他纯属无心,倒还罢了,如果全是有意,怎么能让人不担心。   他才十七,小小年纪,毫无根基,就能如此兴风作浪,若野心勃勃,将来还不再成一个船帮?   颜君齐:“我猜,大人是想告诉你,观阳不能再有一个船帮了。”   卢栩:“可不是么,这会儿船帮也没倒呀,听说宋二回来了,整顿船帮,要把剩下的粮食运到外县去卖。他还把宋六狠打了一顿,牙都打掉了。”   “我听石头说,要不是宋六他娘又是哭闹又是磕头,宋二就要把宋六打死了,”卢栩直摇头,“亏他们还是堂兄弟呢,下手这么狠。”   说着说着,卢栩也反应过来了,他猛一拍桌子,“你是说,大人怕船帮失势,我趁机带着裘家那帮人成第二个船帮?”   颜君齐点头。   “我也得有那个本事呀,”卢栩往椅背上一靠,感慨道:“原来别人觉得我这么厉害了?”   颜君齐托腮看着他,不语。   卢栩眼睛亮晶晶的,又骄傲又矜持地问,“那我往后是不是得低调点儿?”   颜君齐:“不用。”   毕竟大人见过他后,看清他本性,疑虑已经打消了。   卢栩浑然不知颜君齐已断定县令当他是个憨憨。他兴头起来了,满脑子瞎琢磨,“既然大人问了,肯定也有别人起疑心,我得想个办法,让大伙儿明白,我们跟船帮不一样,我们是正经良民。”   颜君齐洗耳恭听。   卢栩:“你觉得换个名字怎么样?”   “换个名字?”   卢栩:“什么四大家,听着就不像好人,不叫裘家了,我们改个名,就叫……观阳联盟!”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伙都说你诡计多、端野心勃勃。   卢栩:谁夸我聪明,怪不好意思的。 第63章 联盟   “叫什么?”   “观阳联盟!”   卢栩把裘家人都召集到一起,开始游说洗脑,“我原本打算叫观阳商行的,但是一想,大伙都是农籍,叫什么商行,让人误会,还是联盟好。”   众:沉默。   卢栩:“你们是不是舍不得裘家这名字?我是这么想的,先前大哥打架太多了,别人一听裘家的名声就害怕,咱们换个名字,好和人亲近,方便做买卖。不过你们放心,盟主还是大哥。”   “不是不是,叫什么倒没什么,裘家也是别人叫起来的。”   “大虎也想起个跟船帮似的名字,一直没想好。”   “就是联盟……”   “听上去怪怪的。”   “啥叫联盟?”   众人你看我看我,我看看你,没听说过!怪怪的!   卢栩胡扯:“就是连到一起,结成盟约。”   众人瞧着他,依旧没看懂。   卢栩:“就是,结成伙伴,大家都是伙伴!观阳联盟,我们跟全观阳人都是伙伴,大伙一起赚钱,安家乐业。”   众人一听,“这个好!”“就是这个意思!”“对对对,安家乐业!”   卢栩拍板,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还把旗帜改了,在原先黑底绿山下又加了几道蓝色的水文,“山是你们,水是后加入的兄弟,这就是咱们的商标了。”   旗帜做好,卢栩拿着跑去县衙找县令看,“大人,您看,这就代表咱们观阳县,有山有水,人杰地灵!大伙在您的带领下,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   他热络得不行,“您看看,再给我们改改?”   县令被他这直白的马屁吹得啼笑皆非,“你好好做你的生意,找本县改什么?”   卢栩也没指望县令真给改,真要是改了,那不成官商勾结了?   反正他就当过明路报备过了,他们该干什么照旧干什么。   他提着旗从县衙出来,拿了个旗样买好粗布,拿回去让他娘和三婶找村里的大娘大嫂给做点旗。   卢栩自嘲,就他们这点儿家底,也就用得起粗布。   这日,船帮在县内所有的存粮都如数运至粮铺,定价,三十五文一斤。   卢栩特意去瞧了个热闹。   卢栩:“听说宋三病还没好。”   谭石头:“我瞧是好不了了。”   三十五文一斤,一石一百二十斤,就算不扣运输、储存、人力种种成本,一石也才四千二百文,当初船帮为了抢粮,从农户手里收最低也六千文呢。   谭石头:“就是码头卖粮的农户又要难受了。”   他们现在也还有十条船一直免费帮农户运粮卖呢。   卢栩:“只要不是囤着等高价不卖的,都赚不少了。”   至于非囤着等高价……   那也只能认了。   即使三十五文,也是往年正常的粮价。   陆勇跑来喊卢栩,“栩哥,石头哥,你们快去瞧瞧,对岸的粮船扔下来好些大石头!”   谭石头吃惊:“什么?!”   卢栩二话不说抬脚就跑,这种热闹他怎么能错过!   船帮把粮食吐出来了,那些空船也该走了。   耗了这么久,多耽误生意。   卢栩跑到码头,见那名南来的货商正与县令道别,卢栩隐约听到一耳朵,货商叫县令族叔。   难怪了!   难怪愿意那么远运不怎么赚钱的陈粮来,给观阳解燃眉之急,还陪县令演了这么大一出戏。   卢栩怜悯地往船帮码头看,只见宋三和一个精明长相的矮个子被人拥着站到码头,大概那就是宋二。   宋三撑着病躯到河边远眺对岸往河里岸边扔石头,沉重的石头“噗通”“噗通”溅起高高的水花,一下一下雷鼓一样落到他心口上,气得宋三脸憋红了,差点当场呕血。   他的跟班给他递药,却被宋三铆足了力气一巴掌扇倒在地,“你,你就是这么探的!不到十米宽的河,你看不清船上装的是米还是石头!”   跟班捂着脸讷讷不言:“是……是……”   宋三狠狠踹远他,命令其他人:“去,到对岸捞一袋‘米’,从今天,他就吃那些‘米’!”   宋三回去砸了好些东西。   抄起桌椅从楼上往下摔,船帮人噤若寒蝉。   宋二道:“事已至此,你发脾气还有什么用!”   宋三咳得撕心裂肺,“二哥,我全部身家,都压在粮食上了!七成的粮都在观阳县被扣了呀,三十五文,三十五文!我这么多年,白干了!”   宋二连连拍着桌子道:“能维持住三十五文就不错了!我早叫你运到州府,你就是不运!”   宋三颓然坐下。   州府一斤粮只能卖一百五十文,却要拿五十文出来往各处分账,别人一分钱不掏,要收他们的利润,他怎么肯。   他忍不住有些埋怨,“二哥,咱们在观阳不好么,你们非要去州府,平白砸了多少钱……”   宋二:“若无大哥和我在州府经营,你们在观阳能安稳到今天?!”   “唉。”宋三长长地叹气。   宋二也叹气,“老四,老五,老七,老十,老十二,顶用的都去充军了,留下些废物,唉。”   宋三:“你让老六去,他不得送命?”   宋二:“早知如此,我情愿让他去死在战场上。”   兄弟俩商量半天,宋二道:“眼下,把能运的粮食都赶紧运到汇县、通河!”   宋三:“可汇县、通河不是咱们的地盘,他们本地的粮商不好对付……”   宋二低声道:“挤!眼下只有汇县、通河粮价还高,郡守已经从南边借调了米面,州府不好再进新粮了,再等早稻熟了,黍米熟了,一切都晚了。”   没两天,船帮倾巢而出,整顿船到各码头运粮,往汇县、通河卖粮。   观阳码头平静下来,只剩下几艘渔船和客船,不再跟他们这观阳联盟打对台,连客船价都和他们一样了。   船帮船大,又平稳,价格一样,不少人又回头去坐船帮的船,卢栩也没什么办法。   他瞧了两天,竟然生出些羡慕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栽了跟头,船帮还能再搏机会。   他不住感慨,“家大业大真好啊……”   而他,连个固定摊位都是靠陆勇赶早租的。   谭石头倒是给他寻了几处铺子,要么位置不够好,要么要价太高。唯一价格能接受,位置也不错的,地方太小。   和他计划不符合,卢栩没要。   在早市支摊子没什么不好,唯一难受的就是风吹日晒,若赶上阴雨,他们就只能撑着伞卖,顾得上吃食顾不上人,在小雨里卖半天,衣服也湿透了。   卢栩自己觉得没什么,回去喝完姜汤了事,但卢文这么大点,天天跟着他风里雨里的,卢栩有点内疚。   他给卢文找了去山货店帮忙看店的活,卢文不去。   卢栩寻思在位置好的那家杂货铺子外支个小摊子,让卢文到那儿去卖糕点,至少下雨能进去躲躲。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院试快开始了。   县令特意找人告诉卢栩,让卢栩给颜君齐带话。   要考试,颜君齐还得准备好籍贯证明,找里正盖印举荐,再到县里盖章拿路引。   观阳文教不兴,院试要到州府去考,不像南方和靠近京城的郡县,考生众多,能在本县考。   卢栩跑去县衙和县里的书院打听了两天,问好去州府考试需要准备什么,带什么,又给颜君齐找好了船。   卢栩把要带的东西列单子给颜母,“衙门会派官船领路,坐官船不许带家属,去的日子也太晚,我打听到书院是包船去的,他们去得早,住的也好,我雇了别的船,到时候跟在书院的船后,送君齐过去。”   颜母连连点头。   上次他们只把颜君齐送到码头,颜君齐还是和别的考生一起搭官船去的。   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好,州府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全然不知。   卢栩道:“现下天凉了,白天虽然还热,早晚已经冷了,我听说他们考试就是在大院子里搭几个挡板,连个屋顶都没,婶子,你给君齐多准备几件好穿脱的衣裳,方便他热了脱冷了穿。”   颜母连忙记,“有有有,我才给君齐做了衣裳。”   卢栩又把新买的文具盒给颜君齐,他们这考试,笔墨纸砚,除了考试用的纸卷子,什么都得自己准备,卢栩在书局挑好了文具,还让人给做了个木盒子当文具盒,“我新买的笔墨,你试试顺不顺手,要是不好用就带旧的。”   颜君齐接过去,见卢栩给他买的都是好的,“不用买这么贵。”   卢栩:“要的要的,不能白贵,肯定比便宜的好用。”   卢栩和颜君齐商量,“你自己去考我不放心,我想陪你去。”   这下,一屋子人都惊讶了,连一同过来的卢舟和卢文都诧异地看卢栩。   颜母道:“那怎么行!要陪也该是我去。”   他们都知道卢栩勤勉,就是刮风下雨都要去摆摊做生意,去一趟州府,来来回回加上考试,少说要七八日,七八日耽误卢栩多少生意。   卢栩:“婶子,你去了,要不要带文贞?”   颜母一顿,狠狠心:“文贞到你家住几天便是。”   颜文贞懵懵的,慌忙问,“阿娘,哥哥,你们不要文贞了么?”   卢栩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不要你了。”   文贞泪眼汪汪地看卢栩,将信将疑。   颜母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卢栩还逗孩子。   颜君齐:“又不是没去过,我自己去就行了。”   卢栩坚决道:“不行!我都打听好了,你看,船不直通州府,从观阳坐船到晖棠镇,要两天,再徒步到州府,又要半天,你再找客栈,买吃的,背行李,还得温习书,考场好些东西带不进去,还要操心把东西放哪儿。都是事儿,哪能好好考试。”   众人震惊,卢舟讷讷问,“院试这么复杂?”   颜君齐:“县里会帮忙租客栈,我同别人一块放到客栈就行了。”   卢栩:“入场不许带银子,你能放心把银子放在客栈里?那你肯定不愿意多带银子,没银子就吃不好,住不好。而且官府给指定的客栈又远又偏,环境还不好,我听说每年都有因为吃不好住不好闹病的。”但凡条件好点儿的,都不会住到那儿去。   颜母有点吓到了。   上次颜君齐去,一共就带了半两银子,回来人都瘦了,颜君齐只说考试辛苦,她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卢栩:“还是我去,我能帮你跑跑腿,也能看看州府有什么观阳没有的吃食。”   颜君齐:“但你的生意?”   卢栩:“停几天的事,赚钱就是为了花,忙就是为了闲着,你考试要紧。”   颜君齐:“裘家他们……”   卢栩:“有石头他们呢,要是没我他们就混不下去了,那我更得早点撒手。”   他拍拍颜君齐,拉着几个小萝卜出去,他还得去找个有盖子的篮子,有盖的水壶,他们进考场还得自己拎吃拎喝! 第64章 向考试出发   卢栩要离开几天,免不了对谭石头他们一通嘱咐。   生意已经步入正轨,船帮又忙着往外跑,他们也没什么麻烦。谭石头倒是比较担心他们,“就你们两个去能行么?”   虽说卢栩靠谱,但到底是个半大孩子,颜君齐更小,瘦瘦弱弱的,谭石头生怕他们走路上被打劫了。   谭石头:“不然还是让山宝哥送你们去吧。”   卢栩:“不行,要是山宝也去了,你遇到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   而且,在观阳还行,水况熟悉,突然去陌生地方,就是他们敢划船,卢栩还不敢坐呢。   包船多好啊,人家路熟,他们省心。   卢栩找的船,是他们联盟成员的亲戚,籍贯在邻县,常跑从观阳西到州府那一段,往年也常有考生包他的船去考试,这还是他们成员听说卢栩要送考,特意让亲戚到观阳接他们一趟。   交代好县城的生意,卢栩又嘱咐卢舟和卢文看好家。   卢舟严肃着小脸点头,“哥哥放心,我会顾好家。”   卢栩心想,你个小萝卜头能顾什么家,真有小偷来,能把他一道偷走。   他和颜君齐一走,两家邻山,没了成年男丁,他到底是不放心,还是托三奶奶家和邻居多照看,再让卢轩和四叔每天来家里看看吧。   卢文:“大哥你真啰唆,我每天过来陪卢舟就是了。”   卢栩心想,你还没卢舟高呢,来了也是添个白给,很自豪么你?   但他口中嗯嗯应着,没好意思打击俩小萝卜头。   卢栩收拾好衣物,带足了银子,和颜君齐一起到河边等船。   他们出发得早,天不过刚刚亮,卢锐和腊月还没起,元蔓娘领着卢舟、卢文,颜母领着文贞,一起到河边送他们。   卢栩和颜君齐分别背着自己的行李,杂物和书装在一个滕筐里,一并拿上船。   书院的船也是一大早要从观阳码头出发,他们要追书院的船,没多耽搁,只在河边话别,便匆匆出发了。   颜君齐和卢栩站在船头,见岸上母亲、弟弟不住挥手,心里也升起薄薄的离愁。   卢文见船渐渐远了,放下手叫卢舟,“走吧。”   卢舟遥望远去的船,在河边又站了好一会儿,点头同卢文一起回去。   卢文从路边拽了根草,边走边挥,纳闷问:“你想跟着去,干嘛不告诉大哥?”   卢舟摇头:“我没想去。”   卢文哼一声,不耐烦道:“行行行,你不想,你要是去了你家鸡和猪就饿死了,卢锐腊月也没人管了,反正你家你最忙。”   卢舟:“……”   他噘着嘴看瞪卢文,闷哼道:“我才不像你。”   卢文:“我还不像你呢,傻蛋!”   卢舟握拳,决定不理卢文这个傻蛋。   船过观阳,书院租的大船已经离港,卢栩没多停留,只在河面和谭石头招招手,嘱咐他帮忙照看家里。   谭石头大声喊让他放心,划船追上来,给他们塞了一篮子水果。   过了观阳,一直追到中午,他们才追上书院的大船。   卢栩没让船夫马上追过去,而是和大船保持十来米距离,追在后面,慢慢跟着。   从他们船上能看到大船上穿着相似书生袍的书生们坐在各处温书,隐隐还能听见背诵和讨论声,相当地争分夺秒。   颜君齐却没看书,他从上了船就挺放松,还和卢栩一起坐在船头钓起鱼。   为了省钱,除非必要船夫都住在船上,所以船舱内衣服、日用、厨具一应俱全,鱼竿、渔网自然也有,平时吃饭,就是在船上煮锅鱼汤。   卢栩将钓到的小鱼装进网兜,捆在船侧,凑够半锅,一并剥洗干净,拿到船尾的砂锅炖汤。   他昨晚烙了好些饼,还装了一瓶酱肉和咸菜,这会儿正好当午餐。   巴掌大的饼,放到炉子边烤一烤,烤热了从中间撕开,往里面塞入酱肉片,咸菜丁,黄瓜片,卢栩又切了一个苹果,把苹果片切得很薄,充当汉堡里的西红柿片,勉强算凑成六个不伦不类的汉堡,一人两个。   再一人来一碗鱼汤,午餐就这么对付了。   船夫头一次这么吃,有肉有菜有果子,全夹一个饼子里,也不知算个什么吃法,不过用油纸一包,边吃边划船,倒是挺方便。   他亲戚找他送裘家二当家去州府,他还有点儿心慌,生怕卢栩像船帮宋家似的,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人得罪了。不想这传说中的二当家年纪这么小,脾气也十分好,自己做饭不说,还给他分呢。   卢栩端着鱼汤到船头,叫颜君齐吃饭。   他坐船都坐习惯了,哪怕是谭石头那样自由奔放,胡乱瞎划,他也能如履平地,颜君齐多少有点不适应,上了船就不大爱动。   卢栩问:“晕么?”   颜君齐犹豫一会儿,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他老家是旱区,即使在卢家村长大,从小住在河边,依旧难克服晕船。   卢栩拿小刀给他削苹果,问他:“你上次也这么晕过去的?”   颜君齐眨眼。   卢栩有点同情,有点想笑。   他可听说官船为了节省一路不停,晚上考生们可都是要在船上过夜的。   卢栩默默腹诽一番,让颜君齐把苹果吃了。   颜君齐又勉强吃下去一个“汉堡”,坐在船头吹风。   傍晚他们住在一个镇上,小镇和饮马镇规模差不多,整个小镇只有一家客栈,被书院的学生们塞满了。   卢栩拿着路引去住店,只剩下一间房。船夫没舍得住,从码头买了食物,补了些木炭,回船上睡了。   普通客房五十文一晚,店里只供热水,还得自己去厨房提,卢栩到厨房逛了一圈,客栈仅有的俩厨子正忙着给书院那群书生做晚饭,眼看是忙不过来了,卢栩干脆叫上颜君齐到别处去吃饭。   踏上地颜君齐也舒服多了,和卢栩溜溜达达四处转。   卢栩满眼新鲜,他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这里出趟门挺麻烦,要找官府开路引,没点儿正当理由,县衙还不给开,平时他想出来玩儿,那可相当不容易。   这会儿不用考虑赚钱,不用考虑生计,兜里有钱,又不赶时间,镇上宵禁也不严,卢栩很悠然,全当古镇半日游了。   卢栩拉颜君齐饱餐一顿酱肉汤面,又吃了两个油酥烧饼,一盘虾,又给船夫送了两道菜,才满镇子溜达完回客栈。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店里点起油灯,若要用蜡烛需要另外付钱,颜君齐不打算看书,和卢栩端着油灯上楼,正巧遇到拿着蜡烛想要临时抱佛脚的马若奇。   “是你们!”   “马小少爷!”   卢栩和马若奇很熟,当即寒暄起来。   这次考试,马家有三人赶考,除了马若奇,还有他一个堂哥一个堂弟。   他家里重视,恨不得包船送考,是马若奇不想压力太大,才非要和书院的同窗们一起来的。   他爷爷给他派了一个书童,两个小厮,伺候他起居,路上的吃住也是早早安排好的。   马若奇请卢栩和颜君齐进他房间,卢栩一看,马若奇住的房间是最大最好的,被褥铺盖都全换好了,房间里还熏着香,摆了水果糕点。   马少爷能亲自去要趟蜡烛,可谓相当平易近人了。   他哪知道这还是因为马若奇太紧张,胃疼了一天,吃完饭还是胃疼,想要散散步,书童才陪他去要了趟蜡烛。   马少爷有钱,不吝惜那点蜡烛,满屋子烛台摆得到处都是,灯火通明,他书桌四角更是蜡烛高燃,把笔墨纸砚照得亮堂堂的,就是他本人有点看不下去。   马若奇把同窗们骚扰遍了,这会儿大伙都紧张,谁也不想理他,他便拉着卢栩和颜君齐问东问西。   听说颜君齐一个人到府里考过试,顿时钦佩得不行。   马若奇揉着胃,苦着脸:“我考童生那次,人都是懵的,梦游似的考完了,都不记得考了什么。”   童生要考两次,先在县里考,考过了再到州府复试,不过相对县试那次,到州府主要是走个过场。只要不表现太差,通过率还是很高的。   不过院试就不同了,考中了秀才不但能入官学读书,而且是能免徭役的,若名次好,进官学还能免一年食宿费,选拔起来比考童生可严格得多。   只从时长算,考童生只考一天,考秀才前后要三天。   光检查籍贯、搜身、分配座次、入考场,就要折腾一整天,第二天、第三天要考两整天,第三天交完卷子才能出考场,相当麻烦。   许多细则别说卢栩,连颜君齐都不知道,马若奇叭叭说,越说自己越紧张,没一会儿就跑了两趟厕所。   卢栩见他小脸都白了,给他倒杯温水,让他快别再吓唬自己了。   马若奇垮着脸,捧着水小口喝,“不说了不说了,还是温书吧,再说我晚上准要睡不着了。”   他胡乱地翻书,问颜君齐这本看过吗,那本读过吗,忍不住又是一阵猜题押题,“我听说上次策论考了论战,你说这次还会再考吗?”   颜君齐吃了一惊,“你怎知上次策论试题?”   马若奇:“书院的先生说的。”   颜君齐了然。   理论上,院试试题是保密的,但书院次次有人考,考完问问考生,慢慢也能凑出不少考题了。   这些资源,颜君齐是没有的。   他不禁安慰起马若奇:“想必你们先生一定模拟过考试,你考得如何?”   马若奇:“还行,先生说,应该能过。”   颜君齐:“那便是了,你好好答,一定能过的。”   马若奇点头,“先生也这么说。不过,不过考题每年都不一样,我会答去年的,不见得会答今年的,万一今年考官不喜欢我文风怎么办?”   马若奇抓着颜君齐,紧张得人发慌。   怎么办?   凉拌呗!   卢栩忍不住腹诽,难不成还想压中题么?   说起这个他可有经验了,身为一个被考试血虐的学渣,他有丰富受打击经验。高三没完没了的周考,月考,模拟考,考得他怀疑人生,质疑自我,反正只要他觉得准备得不错,铁定会被打脸,觉得完了,会啥写啥,不会瞎蒙吧,有时反而发挥得还不错。   卢栩抓着两个考生,神经兮兮说起自己的经验之谈:“考试就是玄学,这玩意准备是不可能准备好的,永远都准备不好,都这时候了,会就是会,不会也没什么办法了,所以,该吃吃,该睡睡,精神好了,没准不会的也能蒙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的精神制胜法:   考前默念: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我是天才…… 第65章 考前   卢栩一通开导,没起一点儿作用,马若奇嘴上说着“对对对”要吃好睡好,扭头就神经质地让书童再帮他检查一遍考试用具,那个好脾气的书童,眼瞅都要翻白眼了。   颜君齐借了马若奇的手头历来的考题册子,坐在马若奇房间借着烛光一篇一篇翻过去。   他安安静静守着烛光看书,马若奇受他感染,慢慢也看进去了。   到颜君齐大概看完告辞离开时,马若奇也安安静静看了半夜的书,紧张还缓和了些。   卢栩默默吐槽,这就是学霸的自我调节法吗?若是换成他,考试前是绝对不看新题的!   卢栩忍不住问颜君齐:“那些题目你都会吗?”   颜君齐:“有的会,有的不会。”   卢栩默默观察,见颜君齐状态挺稳定,表情很自信,默默放心。   第二天还要走一天一夜的水路,在第三天天亮前赶到晖棠镇,徒步或坐车进城。   一上船,颜君齐就没住店温书的条件了,卢栩见他温书实在辛苦,和船夫商量他们俩轮着划船,走快些,不随书院的船了,尽快先到晖棠镇。至少让颜君齐先进城住下来。   路上他们没再停留,午饭晚饭通通在船上解决,他们船小而轻,卢栩和船夫轮换着,赶在半夜到达晖棠镇码头。   州府南各县的考生都在晖棠镇云集休整,不大的小镇天还黑着,已经有人在码头招揽生意。   卢栩和船夫商量好接他们的时间,和颜君齐上岸先找了个面馆吃一碗汤面。   宽面片,撒些菜叶子,加钱能多放一勺肉酱或蛋花。   大半夜的,卢栩也不想吃肉,让店家分别给他们加了荷包蛋,打听起怎么进城。   店家边煮面片边道:“小相公是来考试的吧,你们要是走路,沿着大道一直走,天亮差不多就看到城门了,要是坐车,”他探头指指大道边点着火把的空地,“看着火把了吗,那儿就有车,不过这会儿只有板车,你们若是不急,先到镇上住下,天亮就有骡车牛车了。”   卢栩道谢,让颜君齐看着行李,他先到火把那看看。   州府也缺牲口,这会儿揽客的板车,全是靠人力推拉的。卢栩细看了,这些板车平时应该都是在码头运货的,大概就这几天才运运人。半夜开始走,走到天亮正好入城。牛车和骡车稀缺,走得比人快,为了避免在城门口干等,要天快亮才出来拉客。   至于轿子和马车,晖棠镇就没这设备了。   左右是早到了,时间尚充裕,卢栩也不急在一时,按面馆老板指路,到晖棠镇的客栈先住下。   眼看都到了,还花钱住店,客栈伙计瞅着他们也不差钱,问他们要不要帮忙找车。   卢栩花十文钱托小二帮忙找车,吃过早饭,小二还真帮他们找来辆骡车。   骡子已经挺老了,但看得出来主人家养得很宝贝,骡子干净,车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卢栩欣然掏钱,将不多的行李放上车,车夫看他们就这么点儿行李,也是松口气。   车夫一路说着吉利话,说一看他们俩就是能高中的相貌,把卢栩逗得直乐,到了上坡路,卢栩主动跳下车步行过土坡,学渣表达高兴,就是如此之简单。   越接近州府城门,路上人越多,卢栩见不少背着包袱行李的书生,有人边走边背书。   有个胡子都一大把的中年人,蓬头垢面的,一手拿书,一手拿个干烧饼,边走边吃,衣服上,鞋面上,到处都是新旧补丁,也不知从哪儿来,走了多久。   卢栩看得凄然,想起前天晚上马若奇说,有些州郡规定,年过四十还没中秀才就不许再考的规定。   他当时觉得这规定好,甚至觉得四十都老了,应该三十。人生在世,又不止一条道,四十了还没考中秀才,那肯定没什么读书的天赋,还不如早点放弃,干点儿别的。   可如今瞧见这样的人,又忍不住同情。   在这里,年过五十已是老年,一个村子,能过六十岁的不足十人,三十年,四十年,已经相当于全部的人生,一个人一辈子,全部的指望和精力都在诗书上,只要考过,就能免税免徭役,也许人生就再不相同。   卢栩扭回头,转头看颜君齐尚有几分稚气的侧脸。   其实,这个世界,能改变命运的道路是很窄的,颜君齐也背负着全家的命运在读书。   太阳接近头顶,骡车在城门停下,卢栩终于看到了州府大门,他仰头看着比观阳高出两米的大城门,远处城墙尽头耸立的角楼,和颜君齐排队登记入城。   这就是他们隆兴的州府,相当于是隆兴郡的省会了。   到了州府,连口音都有变化,城卫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外乡人,再一看打扮,便猜出他们是来考试的考生。   卢栩背好行李,按城卫指示,先找府衙后的大校场,颜君齐他们考试,就是在校场里搭棚。   校场外有官兵层层把守,这几天谁都不许接近。   卢栩和颜君齐在外面转了一圈,在校场附近找客栈。   他们到得已经算早,但位置最近的客栈早被人占满了,唯一有空房的一家,一晚要一两银子。   卢栩十分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有胆子在府衙门口抢劫。   包船和住宿都是颜君齐花钱,卢栩自然不会花这冤枉钱,和颜君齐继续往外找,在一个窄巷子找到一家小店,这家店外面卖糕点,里面的院子收拾出来出租,一共三个房间,已经租出去一间,还剩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的一晚三百文,小的一晚二百文,包早晚饭,卢栩见屋子干净,被褥都是新洗过的,便做主租了那间大的。   大的向南,窗边采光好,颜君齐还能临时抱佛脚,再看看书。   这会儿已经接近晌午,老板娘问要不要给他们煮饭。卢栩细问了,早上是小米粥菜包子,晚上是素面,早饭他们错过了,他们要是吃,老板娘给他们煮面。   上一顿还是半夜吃的,卢栩早饿了。   但好不容易来了州府,卢栩也不大想吃素面,谢过老板娘,卢栩先从包袱里翻出钱,拉颜君齐去下馆子。   “走,说了要考察州府吃食呢,我请你吃饭!”   卢栩请客,直奔他们找客栈时在路上见到那家招牌最显眼,装修最豪华的双层酒楼白云居。   才刚刚晌午,白云居已经坐了一半,卢栩和颜君齐上二楼,坐到靠窗的位置上,让小二推荐起招牌菜。   颜君齐长这么大都没进过酒楼餐馆,以他了解,卢栩是舍不得下馆子花钱的,但点起菜,却头头是道的。   卢栩点好菜,先让小二上了壶茶,免费的绿茶,不喝白不喝。   从窗边能看到往来的行人,不少书生正从楼下经过,到前面校场去看考场。   没一会儿,小二先端了时蔬来。卢栩先给颜君齐布菜,待他自己尝一口,眼睛亮了亮。   这道白灼时蔬常见,又很考验功夫,清水白灼,十分考验火候,这道菜做得十分到位,菜刚刚熟,又不失脆爽,调料的汁水味也十分清新鲜香,卢栩在船上漂了两天,总算吃到让人胃口大开的菜。   卢栩招呼颜君齐赶紧吃,“后天你进了考场,一饿就是三天,赶紧多吃点儿。”   白云居的招牌几乎都是蒸菜,但小二极力推荐了烧鸡和烤鸭,烧鸡常见,烤鸭却不常见,观阳就没哪家酒楼卖烤鸭,卢栩点了一只,好奇是不是北京烤鸭的吃法。小二端来了鸭,却没有面饼和面酱,这鸭子也不像北京烤鸭那么肥,不过,用果木烤的鸭子,鸭肉带着木香味儿,鸭皮上刷了蜂蜜,烤出来焦脆弹牙,鸭肉也腌得够入味,肉又嫩又软,吃上去多汁又软烂。   卢栩三两下拆了鸭,先给颜君齐鸭腿鸭翅,“要是卢锐在,肯定喜欢。”   他们家卢锐最喜欢抱着骨头啃肉了。   一顿饭卢栩吃得相当美味,白灼虾和鸭子尤其满意,至于另外的招牌鱼脍,卢栩觉得鱼选得不够好,有一点点腥味。   不过厨师刀工很好,鱼片切得够薄,蘸了芥末,配萝卜丝、嫩姜丝,也算爽口。   这里虽只有蒸烤煮,做菜的手艺传统单调了些,但每种做得都十分到位,也难怪敢卖这么贵。   卢栩吃得肚皮滚圆,都要结账走人了,才见马若奇他们浩浩荡荡从楼下经过。   卢栩见他们都还背着包袱,马若奇精神也不是很好,便没喊他,结完账和颜君齐溜达回去,让颜君齐早点看书复习,他把行李和衣服拿出来收拾归拢,把颜君齐要带入考场的东西全都装到一个包袱里。   到傍晚,最后一间客房也租出去了。   晚上老板娘煮了汤面,除了最早租的那间,剩下两间都是住的两人,卢栩和颜君齐来自观阳县,单住的来自文丘县,另外两人来自崇宁县,文丘、崇宁都在州府以北,崇宁更是紧挨着朔州郡,卢栩不免问起朔州的战况,那两名书生道:“先前失守了一城,如今已经夺回来了,听说范将军要到朔州来了。”   范将军就是当朝国舅范孝,是他们大岐最负盛名的常胜将军,范孝大名,连他们村混混都知道,卢栩听说范孝来了,心情也稍稍安定,隆兴的兵,八成是要支援朔州,就是不知道卢辉、裘虎他们,现在在哪个军营,是不是安全安稳。   第二天卢栩没拉着颜君齐到处乱转,而是陪着颜君齐在民宿温习,中午没人管饭,问问三个邻居,他们也不打算吃,卢栩一看,这三间住客,还数他条件最好,便自己找老板娘借了个篮子,装上餐具,出门买饭去了。   从小巷出来,沿着大街走没一会儿,就有小吃铺子,卢栩买了一盆馄饨,两份饺子,还买了点新鲜蔬菜,准备回去给颜君齐焯水调个凉菜。   他路过杂货铺子,见老板在街边摆伞,想了想,挑了把大伞。   “三天呢,谁知道会不会下雨,我看那考棚搭得不怎么样,连个顶都没,万一下雨就麻烦了。”卢栩把伞塞进颜君齐的包袱里。   卢栩又去考生多的地方打听了一圈,听听别人要带什么,不能带什么,好帮颜君齐准备。   三天的考试,除了自备笔墨砚,自备干粮,自备水,自备被褥,许多东西都不许带——   不许带钱,以免现场贿赂考官。   笔只许带两根,墨只能带一块。   不许带纸,带了纸一律算作弊。卢栩听说整场考试除了卷子也不给发草稿纸,考生们只能打腹稿,然后一遍答对,若想涂改,不好意思,你卷子注定难看,难看的卷子是没资格入选的,下次再来吧。   不许带有异味的食物,影响考场环境。   水只能带清水,不许带茶叶,以防有考生在茶叶上打小抄。   衣服、被褥,也只需带单衣,避免夹带,如果谁带的被子有芯,检查的官兵仁慈,当场把被芯掏了扔掉,如若严格,则直接按作弊论。   好在衣服不限件数,颜母给颜君齐装了好几件袍子,卢栩把他的毯子也塞进去了,这会儿晚上已经挺凉了,盖一个单层的薄毯谁受得了。   入场当天,卢栩起早借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给颜君齐灌进水壶。   “三天呢,生水哪能干净,万一闹肚子就麻烦了,还是喝煮过的吧。”   听说他们考试期间,上厕所都要监考陪同,每离开考棚一次,卷子上都要盖个红章,红章多了,还影响考场成绩。   万一谁拉肚子,那就相当于在考官那挂了号。   忒惨了。   卢栩灌好了颜君齐的水壶,问另外三个考生,“你们要么?”   三个考生怔了怔,要,当然要!   卢栩比他们年纪还小,怎么会想这么周到?!   卢栩给他们也灌好水,到街上给颜君齐买了新鲜的馒头、烧饼,还给颜君齐往烧饼馒头里夹了些咸菜,往篮筐里放了两个苹果一个梨。   拎上篮子,背着衣服、被子,卢栩陪颜君齐和三个邻居一起到考场外排队抽号。 第66章 开考   辰时,校场大门准时打开。   官兵从校场出来,持兵刃散开,在校场大门两侧,两步一隔,设三道岗查考生籍贯文书。   非考生,只能送到第一道岗外。   卢栩提着篮子,颜君齐背着包袱,在岗外排队,后面的人见卢栩夹着伞,也有人意动。   但这会儿已经开始入场,进了排队区就只能出不能入,再去买也来不及了。   他们来得算早,可轮到颜君齐,也已经巳时过半,接近十一点了,卢栩把篮子递给颜君齐,不等官兵赶,自动退到外面。   颜君齐提着篮子,拿着伞,将籍贯文书递给检查的官员,官员检查完毕,沉着脸问他几个问题,在文书上提笔画圈,让他进去。   颜君齐往前走,第二道岗检查他带的东西,让颜君齐把包袱打开,里面的衣服、毯子、被褥全被抖开检查,一个缝隙都不放过,随即,他的篮子,水壶,甚至烧饼、馒头、水果,苹果上有一个小点,他们都要细细检查,查看里面是不是塞了东西。   卢栩站在送行的人群里,踮着脚,紧张兮兮地看着,生怕他不小心给颜君齐带了什么违规的东西。   吃的用的检查完,颜君齐的文具盒也被细细检查一番,官兵拿刀在木盒子上戳来戳去,检查是否有夹层,颜君齐的新毛笔也被重点关照一番,最后是他那把伞,每检查一样东西,就有官兵凶神恶煞地询问“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要带这个”,颜君齐心平气和地回答,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心虚。   卢栩不知道,带的东西越多,检查就越严格,他给颜君齐准备的大篮子,受到了重点关照。但凡颜君齐表现有一点儿心虚,他的东西就可能被检查两次、三次,若官兵实在怀疑,还能将他东西扔出来。   但颜君齐态度太好,面相又乖巧,年纪又小,官兵例行检查完,没太过难为他。   终于检查完,已经过去两刻,排在他后面的人紧张到两股战战。   第二道检查完毕,官兵把他东西一股脑塞进篮子里,由官兵提着,不许颜君齐沾手,带他进去下一道检查。   第三道就要进屋搜身了,搞不好还要脱光检查,颜君齐跨进校场大门前回头往人群望,一眼就看见卢栩站在人群最前面,使劲儿在朝他挥手。   颜君齐朝他笑起来,无声道:“我进去了。”   卢栩握拳挥拳,“君齐加油!我在外面等你!”   颜君齐快速朝他点点头。   很快,颜君齐身影不见了,卢栩慢慢收回手,在人群中踮着脚使劲往院子里看。   颜君齐进了第三道岗,因为穿着一身素白的布衣,有任何墨点都马上能看出来,检查的官兵只让他脱了外衣和鞋,检查完鞋内外,他头发、领子、袖口等地,确定他没夹带,没小抄,就让他收拾收拾篮子进去。   卢栩望眼欲穿,见两三人从房间进了校场院子,终于看到一闪而过的一道白衣。   他朝颜君齐背影挥挥手,慢慢落下了快站成芭蕾舞姿的脚丫子,还有两天半。   后天日暮,交完卷子,就能离场了。   把颜君齐送进考场,卢栩在外面又徘徊一会儿,才从校场离去。   颜君齐要考试,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逛逛,全当市场调研。   州府算不上卢栩认知中的大城市,但规模远超观阳,服务普通百姓的坊市也是观阳县不能比的。   只剩他一人,卢栩没再逛什么高档酒楼,而是在不同的小街挨个光顾小店面,尤其是街边生意好的小吃店,他尤其好奇,想看看州府人民平时都吃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借鉴的。   考场中,颜君齐按抽到的考号找到座位,将行李放好。他的位置不算太好,正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一抬头,就能看到主考官。   颜君齐定定神,将衣服和被褥放到简易的木板床上,反正他又不打算作弊,被盯着就被盯着吧。   供他们睡觉的床是旧木板临时搭的,离地面不过一尺高,床下放着统一的空篮子,开考后东西全要放进篮筐里。   这床只有五尺长,两尺宽,相当窄,即使半大的孩子也躺不开。颜君齐把伞靠到桌角,包袱放到桌上,解开包袱抽出床单铺床,把装食物的篮子放到床下,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虽然明日才正式开考,但从入场后就不许说话交谈。监考的卫兵不停在场中巡逻,看到谁交头接耳,搞不好会把人撵出考场。   若考官发现相邻的两名考生认识,还得让他们重新抽签。   还有半日一夜,进了考场无事可干,这时候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有人把墨拿出来玩,有人盯着天空发呆,有人干脆躺下,也有人心神不定,左看右看。颜君齐闭目默背一遍书,闲得发慌,干脆数起充当围墙的稻草帘子一共有多少根稻草。   考场寂静,只能听见考生入场走路声,颜君齐听见他左右考生到齐,和他共享一面“墙”的考生大概是紧张,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挠床板,一挠,就是一下午,入夜天黑了,还挠个不止。窸窣的声音甚是惹人烦。   颜君齐裹着两层毯子躺下,睁着眼睛看满天星星,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连天边的星星都十分吵闹。他失眠到半夜,爬起来把伞撑开,挡住头顶的光和外界,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黑暗空间,慢慢睡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颜君齐被冻醒。   考场没一点儿声音,偶有巡逻的士兵点着火把经过,颜君齐爬起来,从包袱里翻出衣服往身上套,套了四层重新躺下睡回笼觉。   天色渐亮,考场鸣锣叫起床时,颜君齐才慢吞吞收伞爬起来,他收伞时忽然发现,伞面竟然有些潮湿。   起床,吃饭,收拾衣物,第二遍鸣锣提醒他们收拾桌面和床面,考试期间,桌面除了笔墨和砚,什么都不许放,连当椅子用的床面都要收拾干净,只能剩一个空木板。   颜君齐把毯子叠好放入床下的篮筐,捡一个夹着腌辣椒的烧饼啃了。辣椒下肚,让他身体稍稍变暖,人也清醒了些。   巡逻的士兵经过,颜君齐要水洗了把脸,赶在第二遍鸣锣前去上厕所,等一旦开考,再出考房就要被登记盖章了。   第二遍鸣锣,考官入场,巡兵催促所有考生收拾桌面,发放试卷。   颜君齐位置靠前,早早把桌面收拾干净,边磨墨边等发卷,若等巡兵发卷桌面、床铺还有多余的东西,是通通要没收的。   一刻钟后,第三遍鸣锣,所有考生静止听考官唱题,第四遍鸣锣,考官第二次唱题,第五遍鸣锣,所有考试可提笔答卷。   颜君齐已经开始考试,卢栩才刚刚起床。   他没让老板娘给他煮面,而是到点心铺子买了两块没吃过的甜点,溜达到街上吃一份儿小碗蒸菜,填了三分饱,才继续昨天逛到的地方继续逛。   这两天全郡大半的读书人都在受折磨,州府的外地人尤其多,卢栩逛累了,随便找个茶馆坐下,都能听到各样的口音闲聊。   好在隆兴郡各县口音差距不太大,无论是最北边的崇宁县,还是最南边的清南县,他都听得懂。   这会儿,书生们都入了场,陪考的家属除了紧张考试,谈得最多无非就是各地的特产、州府哪有什么好吃的、北边的战况。   卢栩边喝茶边竖着耳朵听,还真听了几场大战情况,真真假假,说书似的,一会儿是外族凶神恶煞,一个脑袋两张嘴,三只眼睛四只手,在朔州烧杀抢掠,一会儿是大岐士兵英勇无敌,直追外族三千里,杀到对方老家,踹了敌人祖庙。   而最让卢栩惊奇的,却是他下午逛到的一家专卖羊肉的店。   那家铺子上明目张胆挂着大招牌,写着草原羊鲜。   卢栩震惊了,惊呆了,他们边和外族打着杖,竟然还能弄到人家的羊!   老板号称是从前线买回来的,外族的羊肉,味儿正,好吃,和他们本地的山羊不一样。卢栩都小半年没吃过羊肉了,管他是不是从外族手上买的还是山里长的,先来一碗羊肉尝尝。   不大一碗炖羊肉,三百文,卢栩一个人能吃三、四碗。   他点了一碗羊肉,一盘羊排,羊排是果木烤的,只撒了粗盐,没什么膻味,只有羊肉香,吃上去十分过瘾。卢栩扔钱扔得十分豪迈,喝着老板赠送的自酿浑酒,只觉无比之爽。   等颜君齐考完出来,一定要带颜君齐来这儿尝尝。   可惜他们家那群小萝卜头尝不到。   他摸摸嘴,问老板,“若我想买活羊,您可有门路?”   老板笑了,边给他烤肉,边无奈叹气道:“今儿个是你运气好,昨天回城的兵刚弄来两只羊,不然,我还不知道哪天能开张呢。”   卢栩:“您还真是从关外买回来的呀?”   老板:“这还能骗人?我这店都开了二十多年了。”   卢栩直可惜。   要是能买到羊,往下正是贴秋膘,吃火锅的季节呢,他都多久没吃过火锅了。   卢栩算着日子,问:“后天您开张么?”   老板一听就明白了,问他:“小兄弟家里有人考试?”   卢栩骄傲点头,“正是。”   老板:“放心吧,还有一只羊明日再杀。”   卢栩:“一天卖不完吗?”   老板:“卖不完,如今肉贵,两三天能卖完一只就不错了。”   卢栩听着,十分好奇地问起来,“我们与外族打仗,从他们那买羊,不犯法吗?”   老板直乐:“自然是犯法的。”   卢栩:“啊?”   老板:“和他们买当然犯法,但咱们打了胜仗,少不了抢回来些牛羊,军中缺粮,拿粮食去换牛羊,可不犯法了。”   卢栩懂了,合着现在得从军营买!   老板:“咱们这儿羊肉贵,到了前线,就便宜了。不过眼下军中开始做冬衣,做帐篷,到处要用羊皮牛皮,活羊不好买了。”   卢栩点头,心道,要是能买,他也想买点羊皮子,冬天做个马甲,靴子,多暖和!   他朝老板打听,才知道店里的羊皮都卖给皮货商了,卢栩吃完烤羊肉,溜达着去看冬衣了。 第67章 自己来   入秋正是做冬衣的季节,不过这会儿棉花还没收,毛皮也刚开始上货,可选择并不多。   卢栩看着,大多都还是存货,狐皮、貂皮这种昂贵货卢栩买不起,平民能买的皮草,最常见无非就是羊皮和兔皮,整张的羊皮比较稀罕些,兔皮卢栩就嫌贵了。   他们观阳也挨着山,附近村子也有人打猎,处理好的兔皮比州府便宜个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他才不买。   来都来了,卢栩在皮货市场闲逛,还真看到了皮靴皮鞋,还有怎么看都很前卫的皮衣。   这些东西可是奢侈品,他都消费不起,只能瞎逛四处看看。   卢栩逛到布店,习惯性进去看看问问价,同样品质的布匹州府卖得也比观阳贵,不过染布的手艺似乎不同,颜色比观阳要丰富些。   旅游哪能不买纪念品,卢栩捡着观阳没见过的鲜亮颜色,给家里女眷一人买了够做两身衣服的布。   至于男孩儿们——耐脏的蓝布灰布不实用么?凑合穿吧!   就在卢栩吃吃吃买买买的同时,他不值钱的弟弟们正想方设法赚钱。   他们观阳联盟的船每天从卢家村经过,谭石头早上晚上还是会随渔船撒网、收网,卢文眼瞅着船来来往往,他又无事可干,生出去县城卖油条的心思来。   他跑回家撺掇他娘帮他炸油条。许多天过去,他爹娘也渐渐从他哥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他爹依旧会时不时一个人垂头丧气,懊恼没能替他哥去。夫妻俩谁心里也不好受,没处发泄,所有的怨气无奈全发泄到田里,比平时劳碌得更狠了。   卢文看着,总觉得这么下去不成,等秋收他爹娘还不妥妥累病,他还是赶紧攒钱,买牛。   他缠着他娘炸油条,三婶对他却是不放心。   “你去卖?你才多大?”   “我就去大哥平时摆摊的地方,他那些朋友我都认识,都会帮我的。”   三婶不放心,“拍花子的把你绑走,我和你爹上哪找你去?”   卢文:“观阳大街上日日有巡逻的官兵,哪有什么拍花子的?我从咱们村河边上船,下船一路有人陪着我呢,卖完我就回来,又不乱走。”   见他娘有点动摇,卢文再接再厉,“大哥一去州府十来天,哪天不得花钱,我就卖卖油条,赚一点儿是一点。”   三婶问:“你算得清账?”   卢文:“现在油条一根十文,大不了卖一根数一次钱,有什么数不清的。”   三婶犹犹豫豫,没要松口的意思。   卢文知道他娘不放心他一个小孩拿那么多钱,没办法,谁让他平时泥猴似的满村子跑,有几文钱都要跑镇上买糖,过往形象太差,一时也难以挽救回来。   卢文道:“我和卢舟一起,再问问三哥去不去。”   卢轩正好想去修修犁,卢文把县里的铁匠吹得天花乱坠,还真把卢轩说服了。   卢轩十四,已经长得不比卢栩、卢辉矮,站在那很像个大小伙子了。   三家的长子,卢栩从前又独又犟,整天噘着嘴黑着脸,不愿意陪弟弟妹妹玩,不算是个好大哥,卢辉是个好哥哥,但脾气太好,镇不住弟弟妹妹,倒是老三卢轩,饱受双生妹妹寒露折磨,他爹娘又没什么家长架子,处理孩子矛盾从来都是和稀泥,迫使他从小靠自己树立当哥哥的权威,做什么都自己闷不吭声拿主意,很能震得住下面的弟弟妹妹。   卢文不怕卢栩,不怕卢辉,大人不在时候,却是怕卢轩的。   有最让大人放心的卢轩作伴,三婶还真同意了。   说动了三婶,卢文拉上卢舟去菜地割韭菜,又游说小夏帮他做韭菜盒子。   他和卢舟也能包,但他们俩厨艺不如小夏,从面皮大小就擀不均匀,不像小夏,面块、面皮、包出来的韭菜盒子,大小均匀,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夏本来脾气就软,又总让着弟弟,自从卢文给她买了头花,更是又高兴又不安,这会儿卢文找她帮忙,小夏哪有不愿意,半夜跟她娘起来,又是和面又是包韭菜盒子,等卢文睡起来,她们母女俩已经把油条、韭菜盒子和糖糕都装好了。   小夏给卢文缝了个布兜,绳子能拴在腰上,方便他装钱。   卢文把布兜捆好拍拍,抬头看见小夏别在头上的绒花。   晨光照在绒花上,丝绒泛着丝丝缕缕的细光,莹莹发亮,卢文觉得全村大姑娘小媳妇,没有比他姐姐更漂亮的了。   卢文道:“等我挣了钱给你买更好看的。”   小夏腼腆笑笑,“这个就很漂亮了,你赚了钱好好攒着,不要乱花。”   卢文应一声,先去叫了卢轩,又去叫了卢舟,兄弟三个一起在河边等船。   看到黑底绿山蓝水的旗子,卢文就招手大声喊,划船的不是谭石头,却也认识卢文,见到他们靠岸让他们三个上去。   今天他们带的东西轻,卢文没推车,和卢舟一人背着一个筐,卢轩提着要修的犁一起上了船。   他们人多,不好意思白坐船,卢轩过去帮忙划船。到了观阳县城,陆勇果然还占了老地方卖豆腐,这几天谁都知道卢栩不在,他没给卢栩占地方,更没支卖凉菜的桌子。得亏卢文、卢舟就两个筐子,陆勇自己的摊位也够他们用了。   卢文跟着卢栩在早市摆摊,不少人都认得他,见今天是他来,还有人问起他会不会做凉菜。   卢文当然想卖,他还和卢舟试着做过。可他们俩在家霍霍了不少菜和调料,怎么也做不出卢栩做的味道来。   往常他不觉得凉菜有多难,无非是把菜切吧切吧,把调料挨个放两勺,可到了他做,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步骤,死活就做不出卢栩做的味道。   等把卢栩剩下那点辣椒油祸祸完了,卢文也放弃了。   直到他自己撞了南墙,才知道他往常偷偷腹诽他大哥这毫无技术含量,谁都能干的活,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至于另有人问起的炒菜……   卢文更是无语凝噎。   他哪儿知道,卢栩可是从小在厨房混吃混喝,耳濡目染着长大的,卢栩虽然娇生惯养不用自己做饭做菜,但高中住校以前,可是天天看着家长怎么配菜做菜,就是他们家两代大厨惯出来的舌头,一般人扬鞭难及。   就拿韭菜盒子说,卢文也总觉得小夏调的馅不如卢栩调的好吃,不知道哪里有非常细微的差别。好在新鲜的韭菜放足了鸡蛋,只需撒上盐,咸淡对了,怎么做都好吃。   别人再问凉菜炒菜,卢文通通推销他筐里有的——   吃油条吧,吃韭菜盒子吧,吃糖糕吧,咸的甜的都有,油炸过香香的,多好吃啊!   一上午卖完,谭石头也找过来了。   卢栩不在,好多平时要问卢栩的问题都来问他,这两天他也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算账,谭石头手指头脚指头不够用,一时间又学不会算盘,无奈之下折了好多树枝,粗的当十,细的当一,每天算得头晕眼花。   听说卢文领着卢舟来了,谭石头总要尽地主之谊,扔下一堆算不清的树枝给梁山宝,一溜烟跑到早市。   卢舟、卢轩他都认识,尤其是卢轩,他有时候去卢家村送货,杂货铺的东西可都是卢轩帮着搬运的。   卢舟他不太熟,这小孩文静,一看就老实厚道,没卢文那么多鬼心眼。谭石头相当喜欢这种乖小孩,领着卢舟去山货铺子拿果子吃。   “我姐夫背下来的甜梨,皮薄汁甜,可好吃了,我给你拿几个尝尝。”   卢舟当然是不要,不过他这么个小个子,被谭石头一把抱起来,挣扎都挣扎不下去。   左右他们要等卢轩去铁匠铺修犁,在哪儿都是等,卢文也爱去山货铺,他个子小会卖乖,总能蹭到些新鲜果子吃。   果然,他们一进去,看铺子的大娘一人给他们一个梨。   有磕碰,有虫眼,或者外形不好看的果子,卖不上高价,他们就挑选出来,便宜卖。   大娘厚道,卢栩又总往铺子介绍人,她给卢舟、卢文的都是只有一点儿磕碰,看不出什么毛病的好果子。   卢舟知道果子贵,捧着梨不敢吃,这会儿谭石头和卢轩去铁匠铺了,卢文厚脸没皮啃得欢实,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在店后面挑选果子的大叔拿着几张单子急匆匆出来了,“谁翻账单了?”   大娘:“石头昨个看了,咋了。”   大叔挺急。   卢栩托酒肆掌柜给他们介绍了好几户有钱人家,对方要果子都是他们挑选了最好的挑到宅子里,月底定了日子拿单子过去一月一结账。他们不识字,就按人家距离铺子远近一张一张排好了,谭石头不知道,昨天翻乱了,这会儿他分不清谁家是哪张单子了。   夫妻两个对着单子努力回忆,哪张是哪张。   卢舟走近了看,见单子右上角都写了姓氏,便指着字道:“这是王,这张是李,这个是康。”   “对对对!过了李家是康家,然后是王家,这张放在这儿。”大叔把纸顺序重新排对了,又让卢舟帮他们看看后面有没有错的。   卢舟挨个念过,他们把顺序重新调整好,卢舟道:“我帮你们在后面打个记号吧。”   “记号?”   店里是有笔墨的,他们也按着卢栩教的画横竖线记账,卢舟取了笔墨,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右下角画圈,里面画上“一”“二”“三”“亖”,卢舟道:“这样数就知道哪张在前哪张在后了。”   老夫妻感激连连,直夸卢舟聪明,连线画得都比他们好看。   卢舟腼腆笑着,被他们催着吃梨,他帮上了忙,这会儿吃东西也坦荡些。   别人不知道卢舟没念过书,毕竟卢栩都陪书郎去考试了,只当卢舟也是识字的,卢文却是着实惊到了。   他只知道卢舟跟颜君齐学过怎么写名字,还背过几首童诗,那些诗他也听颜文贞背过,基本都是什么春天有什么花,冬天刮什么风,什么花鸟虫鱼星星月亮牧童竹笛的,诗里可没这么多姓。   卢舟什么时候识字的?   大哥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震惊!弟弟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卷学习! 第68章 考完了   卢栩当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谭石头回来听说卢舟识字,就敢拿着账单让卢舟帮他看账本,让卢舟帮他算账。   他更更不知道他在家里土墙上糊涂乱画的数字也被卢舟看到还学会了,卢舟无师自通了最简单的加减法,辅以掰手指头加心算,真帮谭石头算起账。   只是他对算出来的结果没什么自信,让谭石头再算一遍。   谭石头不想算,卢文却兴致勃勃,拉着谭石头复算了两次,结果证明卢舟算的都是对的!   谭石头更放心了,给卢舟买了点心,饮子,还请他们兄弟三个吃了顿饭。卢舟握着笔慢吞吞,工工整整把算好的数誊写上去。   他还没在纸上写过字,写得无比小心。   怕谭石头他们看不懂,卢舟很贴心地在字下附上了横竖线,方便他们数清楚。   回去后,卢文和卢舟一起去割猪草,他边拔草边问卢舟,“大哥叫你读书了?”   卢舟摇头,“没有,哥哥不知道,你先别告诉他。”   卢文不解:“为啥?好好的你干嘛要读书?”   卢舟:“我想读。”   卢文瞧鬼似的瞧着他。   他们家,他们族里都没一个读书的,里正大爷爷倒是动过叫家里孩子读书的心思,还把他家孙子虎头送到饮马镇唯一的先生那启蒙了,结果呢,虎头根本不是那块料啊,天天挨打,天天挨打,那手心被打得又红又肿,筷子都握不住了,惨得呦……   虎头坚持了不到半年就不读了。   除了虎头那个半吊子,卢文认识的读书郎就颜君齐一个,他是有点佩服颜君齐的,就颜君齐那些书,他瞧着都跟鬼画符似的,一个个模样都差不多,让人看着头疼,颜君齐竟然能闷头读得下去。   不过卢舟从小就有点怪,卢文也不是很能理解他。   卢文搔搔头,看看卢舟那小身板,还有那傻呆呆模样,也不像做生意的料子,种地还行,读书不知道是不是料子。   他仰头琢磨着,心想,算了,反正卢舟想读书也是他大哥掏钱,又花不到他头上,爱读就读呗。   只是他不明白,“你干嘛不告诉大哥?”不告诉大哥,谁给他买书,谁给他买笔买墨?   卢舟表情沉了下,心事重重道:“我想等君齐哥考完再说。反正,你先别告诉大哥了。”   说完,他又闷声割草,镰刀唰唰唰地,像把烦乱都一刀斩了似的。   卢文呆呆地看他,他读书和颜君齐有什么关系?   卢文把草装进背篓里,琢磨了好一阵才想明白卢舟是怎么想的——颜君齐是他们村出名的神童,从三岁就开始读书,卢舟没颜君齐聪明,如今都十岁了,如果颜君齐读了十几年都考不上秀才,那卢舟就不敢读了。   大伯不在了,他们家全靠大哥赚钱养家,以卢舟的性格,是绝不肯让大哥供他读十几年书的。   卢文顿时也有些替卢舟发愁。   是呀,他大哥都十七了,要不是大伯没了,都是说亲的年纪了。现在就常有媒婆到杂货铺打听呢。   再过十年,卢栩怎么都该分家了,就是不分家,卢舟也二十了,也是盖房说亲的年纪了,哪能让他哥再供他吃喝读书?   别说卢舟不好意思,换成他都不好意思。   卢文不吭声了,第一次期盼颜君齐能考好点,给卢舟些勇气。   考场中,颜君齐不紧不慢地答题。   没有草稿纸,一次完成,落笔难悔,即使打完腹稿,书写时也要步步小心,他写得不太快,提着一口气,默念一句,再稳稳地写一句。专注、紧张,不知不觉中让人神经疲惫。   太阳开始西斜,已经到了可以交卷的时间。   颜君齐绷着神经收尾,放下笔瞬间,觉得整条手臂都发酸。比他抄半本书还累。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卷子默默检查一遍,起身示意交卷。   交完卷,颜君齐示意去上厕所,又打水洗了把脸,回考棚路上,他看见有人从他面前被拖出去,不知是考到中途晕过去,还是生病撑不住了。   一整天滴水未进,颜君齐嘴都干透了,从床下篮子取出水壶和水碗,慢慢喝着。   热水早就冷透了,考完颜君齐觉得有些冷了,到酉时发蜡烛时,天上下起了小雨。   还没交卷的考生慌忙地遮雨,细密的雨没有止息的架势,颜君齐鞋面湿了,考场也开始乱,纵使巡考的士兵的考官呵斥,打湿了卷子的考生也再无希望了。   颜君齐撑起伞将衣物食物都放到伞下,鞋子脱了放到床板上,干燥的泥土被雨水溅,泛起一股泥土的腥气,四面八方都能听到考生绝望的哭声,他不住望向考官,不知道已经交的卷子有没有被雨淋湿。   好在雨下得晚,大多考生已经交了卷。   晚上考场发蜡烛,但考棚无顶,阴雨连绵,蜡烛没一会儿就被浇灭。   更麻烦的是考生们衣服被褥被淋湿,考试还有一天,不少人要穿着湿衣服过夜。   只有少数人带了伞,没伞的只好将衣服撑到头顶,聊胜于无的遮挡的。   卢栩撑伞跑到校场外,守卫巡逻的士兵全在雨中站着,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谁急也送不进东西去。   他才到不久,就见有士兵拖了几个考生出来,那几个考生又哭又笑的,形状癫狂,给卢栩吓了一跳。   没一会儿,他看见马若奇的书童和小厮也跑来了,卢栩询问,才知道马若奇没带伞,也不知道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雨下了两个多时辰,在校场外徘徊的人在宵禁前全被赶回去。卢栩和马家书童等到戌时,听见考场内收卷子的锣声,也没考生再出来了,好歹松口气。   起码都好好把卷子交了。   第二天一早,卢栩就到考场外等了。   来等的人还挺多,马家的小厮书童都是吃完早饭就来了。   不到中午,马若奇堂弟哭着出来了,他昨夜淋了雨,一上午恍恍惚惚,不小心撞倒了墨,把卷子污了,就是昨天答得再好也没戏。   到下午,出来的考生渐渐多了,咳嗽的,打喷嚏的,许多考生都病恹恹的。   马若奇一出来,脸红得都不正常,卢栩一摸,高烧,赶忙让小厮背他先去医馆看病。   都烧成这样了,能答好题吗?   卢栩忧心忡忡等颜君齐,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颜君齐才背着包袱提着篮子出来。   颜君齐一抬头,视线还没扫过半圈,卢栩就冲到他面前了,上手先一把按到颜君齐脑门上,把颜君齐按的一懵。   “没发烧!”卢栩挺高兴,接过篮子和包袱,一抹,包袱都是潮湿的,想来颜君齐这一天一夜过得也不怎么舒适,忙问:“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颜君齐摇头:“我没事。”   卢栩还是不放心,拉着颜君齐到医馆瞧。   医馆人满为患,都是考生,还有些家境清贫的,连药都吃不起,只能喝碗姜汤。   不过他们症状一样,全是风寒,不严重的喝完姜汤也能撑过去,卢栩没在医馆多留,陪颜君齐回去放好行李。   另外三个考生也回来了,文丘县那名考生见卢栩买了伞,也买了一把,崇宁县两人没买伞,好在他们头一天交卷早,身体也好,淋了半夜雨,只有些咳嗽,还是顺利完成考试。   卢栩见他们几个都有些病状,找老板娘买了一大块红糖,要了一大块姜,跑去厨房熬姜汤去了。   卢栩糖放得足,姜放得更足,辣得四人直吐舌头,晚上吃素面嘴里都一个辣姜味儿。   第二天,几人状况好转,也到了道别的时刻。卢栩打算在州府多留一天,和船夫约好了明天中午在晖棠镇码头见,另外三人,却不打算再在州府浪费钱。   几人换了姓名地址,约定府学再见,却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考入府学。   来考的,约有四百多人,录取只要六十人,其中只有前二十是正录,经过几次考核,通过就能明年秋天继续考乡试,后四十名都是补录,进府学还要交钱,考核进不了前面,连乡试资格都没有。   刚考完没人说丧气话,只是相互鼓劲再见。   考完了,总要犒劳自己,卢栩先拉着颜君齐去那家羊肉铺子吃羊肉,再去尝尝这两天他发现的好吃的小吃,然后再到州府的书局逛逛。   州府的书局可比观阳大多了,书局主要开在两条街,一条就挨着府学,一条在对角的街。   卢栩:“我打听过了,府学旁边卖的都是圣贤书,对角那边卖的都是话本。”好些都是观阳根本就见不到的书。   颜君齐进了书店犹如鱼进了水,翻书时愉悦的表情比卢栩吃羊肉还快乐,卢栩原本还想带他去看看闲书的,但看颜君齐的模样就知道不用了。   一个学霸,大概是不会像他一样沉迷故事书的。   卢栩任他挑着,自己也慢慢悠悠逛。   颜君齐在圣贤书堆里就挑花了眼,摸着袖中的钱袋,精打细算着能买什么。   颜母刺绣攒的钱足以家用,他抄书赚的都自己管着,除了偶尔给文贞买糖,几乎没有花销,这次出来全带在身上。   他们出来,船费和住宿是颜君齐付的,吃饭和零碎的钱全是卢栩掏的,他口袋里还有几两银子,印书买不起,手抄书还能买两三册。   颜君齐细细地比着,有些他听说过却没看过的,干脆在书局边看边记了。   他们在书局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店里都没什么人了,卢栩拿上伙计推荐的几本有插画的蒙书,问颜君齐哪个好。   “我给卢舟、卢文,还有石头他们选两本,你看看哪个常用字多,平时写个名字记个账还是要的,不能总在纸上画横竖。”   颜君齐这才发现天色都暗了。   大岐是有专门的算经的,和律学、书学一样,曾经还是吏员考试的一门。除了常用字多的《蒙林》,颜君齐还给卢栩挑了本《算经》,只是那本算经,又贵又枯燥。   卢栩毫不犹豫地掏钱,“知识的事怎么能嫌贵呢,我瞧卢文、卢舟都挺聪明,还有卢轩、寒露、小满、小雨他们,反正他们爱在杂货铺玩,都学学算数,帮我爷爷记账吧。”   除了才五岁的卢福、腊月,一岁的卢锐,他那群弟弟妹妹们卢栩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别的不会,名字和常用字要认得吧,算盘要会,三位数的加减法,和九九乘法表总要会吧!   三年级语文数学,谁学不会谁挨打,大哥就是这么慈爱。   卢栩兴冲冲选好书,问颜君齐要买哪本。   颜君齐只选了一本。   卢栩:“就要一本吗?”   颜君齐点头,“若考上了,我再来看剩下的。”   卢栩怔了怔,随即笑起来。   真自信呀!   看来君齐考得相当满意。   结完账,时间已经不早,卢栩原本打算去附近的知名景点逛逛的,也只能作罢。   他和颜君齐绕着府学外墙逛了一圈,当做提前熟悉环境。   若颜君齐考上了,以后就要到州府读书了。卢栩闷头走着,一时又生出些怅然。   他都习惯每天回家跑去颜君齐书房聊一会儿,遇到什么事找颜君齐商量了。   卢栩抚过头顶的垂柳枝,踩着府学外的石子路,叹口气,“要是你来州府读书,我一定会想你的。” 第69章 看图识字   回程没了来时的紧张,卢栩和颜君齐背着买好的礼物,雇了辆驴车到码头,和船夫一起在岸上吃了顿饭,补足了东西,才慢悠悠往回走。   到晚上他们错过可以停靠的码头,干脆也不赶路,宿在船上,撑开船舱窗户,点火烤馒头,在船上看星星赏月亮。   四野无人,野旷天低,薄云遮月,繁星更明,空寂中卢栩都生出阵悠然。   “从前我从家里出来,走山路到观阳,早上出门早,也能看到一大片星星,就是走得太累,还是坐船舒服。”卢栩靠到垫子上,仰躺着,感觉身下水流过船底,时间都流慢了似的。   “啊。”颜君齐应一声,人有些头晕,又无比的放松,醉了似的没什么形象靠在另一边,自从他得知父亲死讯以来,这晚是最放松的一夜。   等船到了观阳码头,卢栩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率先跳下船,才把行李递给谭石头,却在码头巡逻队伍看到了让他无比意外的人——罗慎。   卢栩当即顾不得什么了,撒丫子就跑,直奔罗慎,“罗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可顺利?我弟弟怎么样?大伙都还好么?”   罗慎连他人都没看清,耳朵又是一阵嗡嗡声,他皱皱眉,沉稳道:“昨日回来的,你弟弟很好,负责在军中后方运粮草。”   卢栩狠狠松口气,不住道:“太好了,太好了!那……”   罗慎:“裘虎随军去了前线。”   卢栩兜头又是一瓢冷水,“前线?”   跟在他后面跑来的谭石头当即愣在原地。   罗慎道:“裘虎在军中表现英勇,才被选拔入了主力大军。”   卢栩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颜君齐走近,问道:“如今主力可还在朔州?”   罗慎看看他,摇头道:“大军已向西开拔。”   向西……   卢栩全然没概念。   他只知道隆兴北边是朔州,朔州西边是哪儿?   谭石头问:“大虎哥他们都没受伤吧?”   罗慎点头。   谭石头顿时就高兴了。   管他去哪儿,只要人没受伤,就万事大吉!   谭石头很高兴,和卢栩他们一道辞别罗慎,欢欢喜喜往城里去报喜。还是得卢栩在,他昨天就看到罗慎了,也没想着过去打听打听情况。   如今,裘家的人,还有他们联盟的人,都喜欢往杂货铺跑,一来,他们往村中送货,收了钱或菜、蛋、粮食等等需要拿到杂货铺来卖,二来,缺点什么,要让看杂货铺的梁山宝去补货,三来,杂货铺就在东街上,位置好,去哪儿都方便。   卢栩熟门熟路进了杂货铺,不想却看见卢舟正坐在柜台后面记账。   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又看了看,真是他们家卢舟!   “大哥!”   在一边帮忙捆菜的卢文也看见卢栩了,放下菜率先喊起来。   卢栩扭头,好么,这儿还有一个!   卢舟听见声音,也放下笔从凳子上跳下来,飞快地走过来,“哥哥。”   卢栩朝他们俩脑袋上揉搓一番,“你们俩怎么跑这儿来了?”   梁山宝夸道:“他们俩进城卖油条,卖完还过来帮我们干活、算账,小舟不愧是你弟弟,太聪明了!”   听到进城卖油条,卢栩下意识看了看卢文,他有点意外,又不怎么意外,卢文胆子大,又一门心思想赚钱,也跟着他和谭石头他们混熟了,敢跑到观阳卖油条倒也在情理之中,但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卢文才几岁,那么点儿个人,就不怕揣着钱被人抢了?   等听到算账,卢栩就迷茫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卢舟是拿着毛笔坐在桌前写写画画的。他们家卢舟什么时候会算账了,什么时候会写字了?!   卢栩叫卢舟把账本拿来他看看,卢舟忐忑地走过去,把账本拿过来。   卢栩也算天天看颜君齐的字了,一眼就看出卢舟这手字着实是不咋样。横不平,竖不直,墨水抖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一看就是描了好几遍才描对的,他还发现了错别字,但——   他们家卢舟是什么时候会写字的?!   他为什么不知道?   这账本里还有个他都不认识的字!   卢栩转头问颜君齐:“你教他的?”   颜君齐摇摇头。   他也只教了卢舟些童诗,都是教文贞时候顺便教的,卢舟学得快,背完了他会多教几首,但绝没教过卢舟系统认字或算账。   颜君齐仔细看,账本上许多字都是同音错字,卢舟确实不认得多少字,“韭菜”他写成“九菜”,“鸡蛋”只写了“旦”,“鸭蛋”写了“鸭旦”,还在一旁画了大小不同的圈做区别。颜君齐猜这些字是卢舟从他背过的诗里记的,那些字,还是他在院子里练字写给文贞看时他悄悄记的。   虽然名词错了不少,但数目卢舟却算得很对,数字也没有记错。   卢栩放下账本,沉默片刻,在卢舟搅着手指忐忑时候,他突然双手捧住卢舟脑袋,拔萝卜似的把卢舟提起来,紧接着就是好一阵揉搓,扯着卢舟的耳朵,高兴中带着些咬牙切齿:“可以呀你,我都没看出来!我们家还有这样的天才儿童呢!”   卢舟:“……”   卢舟害怕,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悄悄观察,看不出他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卢栩从包袱里翻出他买的《蒙林》和《算经》,一并拍到卢舟怀里自言自语,“不愧是我弟弟,和我也太心有灵犀了。”   卢舟怔住:“给我?”   卢栩:“给你!”   卢舟才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只听卢栩道:“小文、石头、山宝,还有你们,都学学,这么大人了,让我弟弟给你们记账像话吗?!”   卢舟僵住了。   卢文也傻眼了,他择菜捆菜,满手泥巴,黑乎乎的指头指着自己,“我也要学?”   卢栩:“你当然得学,卢舟都会写字了,你还不认字呢!”   卢文愤怒啊。   卢舟那傻子自己想念书,关他卢小文什么事?!   谭石头和梁山宝也懵了,懵懵地看卢栩把书从卢舟怀里抽出来,掀开给他们看,懵懵地看卢栩给他们念一二三四五,十百千万,什么玩意,都长得差不多!还是画横竖道道方便!   杂货铺顿时热闹成一团,那些见状不妙,脚底抹油想开溜的全被卢栩逮回来,有一个算一个,全按大小个排排站。   墨汁是现成的,毛笔是现成的,卢栩直接让颜君齐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写墙上。   不认识,就从头数。   还有“斤两钱”,常见的“鸡蛋”“鸭蛋”“青菜”“萝卜”……   颜君齐在墙上写,卢栩在字上画简笔画,现场编了一墙的看图识字。   不会写不要紧,照葫芦画瓢对着描就是了,每天看三遍,怎么也能认个七七八八。   至于不好画出区分的麦子、谷子、豆子,卢栩灵机一动,让谭石头熬糨糊,各取几粒蘸浆糊,黏到墙上。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机智卢栩,在线做标本,有实物放着,不怕他们不认识。   梁山宝觉得这办法甚好,“以后再煮鸡蛋把蛋壳留着,贴墙上!”   谭石头:“那晚上就煮吧,一个鸡蛋,一个鸭蛋,再给山货铺子写上,苹果,梨,核桃,栗子,山楂,枣……”   梁山宝:“对对对,山货铺子那也写上!”   众人集思广益,让颜君齐往墙上写各种物件的名字,一片欢闹中,只有卢舟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   他和卢文最小,站在最前头,看得最清楚,好些字他都写错了。   卢舟低头,默默翻开卢栩给他买的书,这本《蒙林》也是有插画的,鱼,鸟,虫,鸡,鸭,鹅,树,花,草……书是漂亮的印刷体,纸张也很好,腊月看到了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但,这本识字书,不是颜君齐给文贞看的那种蒙书,那种只有字,什么都没有,每一句都要背的书。   卢舟摸着卢栩精挑细选,价值不菲的蒙书,郁闷了。   下午回家,卢文坐在船上翻看那本插图蒙书,经过颜君齐和卢栩在墙上画画写字,卢文对这种图文并茂的书也不那么排斥了,就是这些插画吧……   几个点就是雨?   下面画山上面画云为什么是天?   弯曲的线怎么是蛇?   像蛇似的东西又是黄鳝了?   什么玩意儿,会不会画画?还没他大哥拿根木炭在土墙上画的好呢。   卢文把书合上,问卢栩:“大哥,这书多少钱?”   卢栩:“三两。”   卢文失声:“多少?三两?!三两银子你买这玩意儿?!”   卢栩:“你小心点儿,把书掉河里我把你扔下去捞!”   卢文撇撇嘴,把书还给卢舟,三两,这么薄一本书,读书的都是些傻子吧?!   卢舟摸着书出神。   一本蒙书就要三两,他想念到像颜君齐一样去考院试,得花多少钱买书?   卢舟心事重重地苦闷着,卢栩却看不明白,他纳闷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你也不喜欢念书?”   卢舟忙道:“不是,我没……”   卢栩摸摸他头,心软了,他懂,他最懂了,魔鬼哥哥慈祥一把,柔声安慰弟弟:“没让你一天读完,慢慢来,一天认一两个字,慢慢就认全了,认不全也没事儿,你又不用考科举,会写名字,能写写书信,记记账就行。”   卢舟歪着头,表情愈加呆滞,卢文捂脸,苍天啊,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第70章 糖雪球   卢栩买的蒙书有人不喜欢,也有人喜欢。   他们家腊月就挺喜欢,元蔓娘也喜欢。   元蔓娘都不知道还有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懂的书呢。   她叫卢栩给她找找腊月的名字,卢栩翻到月份,从正月到腊月,全有,元蔓娘顺着往下数,和腊月母女两个对着雪花插图眼睛都兴奋到圆溜溜的。   元字书上没有,卢栩给她找到蔓娘,元蔓娘摸着插页上的杂草图,又让卢栩找找“吉”字,她手指在“吉”上描了许久,描到记下来了,才把书给了腊月。   腊月翻着书,笑吟吟指给她看,“娘,这是鱼!”   元蔓娘没出声,腊月疑惑地抬头,见她娘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哭了。   元蔓娘摸摸她脑袋,让腊月找找有没有卢锐的名字。   腊月“嗯”一声,一页一页地翻找,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锐。   沉迷吃糕点的卢锐才不管书上有没有他名字,他哥回来就带了一包点心,点心大伙分,渣渣都是他的!   另一边,卢文和卢舟正在给卢栩交钱,他们俩总共卖了五天油条,他们俩怕卖不完,一直背得不算太多,保证每天都卖完了,林林总总,有碎银子有铜钱,交给卢栩一大包。   卢栩粗略数数,总共有七八两,既然是他们俩赚的,卢栩也没有没收,让他们俩分了,再给卢轩送一份。卢舟老实,一上来就说了,头三天都是卢轩陪他们去的。   卢文揣上钱拉着卢舟跑了,生怕卢栩会后悔。   待跑出卢家大门,到了没人空地,卢文又夸道:“我就知道大哥大方,不会要咱们的钱。”   卢舟默默点点头。   卢文把卢舟拉到他家他房间里。   这屋子原本是卢辉和他住的,现在卢辉不在,只剩他自己了。   卢文把钱全倒在床上,先分五份儿,头三天的再分成三份儿,后两天两份,“这些给三哥,这些归我,这些归你。”   卢舟摇头:“要给三婶和小夏分的。”   卢文一想,也对。麦子钱他们先前已经给过他娘了,但他娘和小夏天天起早又是和面又是油炸的,也很辛苦。   卢舟重新分,每天先分出一半是三婶和小夏的,剩下的再按头三天三份,后两天两份分。   分完算下来,小夏和三婶每人有不到二两,他和卢文每人有一两多,卢轩不足一两。   卢文撇撇嘴,忙活了半天,他赚得还没小夏多。   卢舟将钱包好,“我给三哥送去。”   卢文:“嗯。”   待卢舟抱着他和卢轩的钱跑了,卢文从他那份儿里数出一百文藏到枕头里,将剩下的包好,全拿去厨房给了小夏。   卢文:“这是你的,这是娘的。”   小夏吃惊:“怎么我的比娘的还多?”   卢文别扭道:“有点是我的,你替我存着吧。”   小夏更吃惊了。   卢文也不看她,扭着头踢地面,“你不是替我洗衣服了吗?”   小夏讷讷地看他,洗衣服?她不是一直都给卢文洗吗?   卢文:“剩下的你留着买点头花针线,给小雨小福买糖吃吧。”   说罢卢文跑了,小夏捧着钱慢慢笑起来。   卢舟跑到杂货铺时,卢轩在杂货铺帮忙收拾货架,寒露坐在一边择菜。   谭石头他们要菜,村里不少人用菜来换东西,新鲜的菜不少还带着泥土,卢奶奶没事就把土和烂叶择一择,再用麦秸秆捆成捆,这样的菜运到县里好卖。   寒露没事老往杂货铺跑,除了蹭点零嘴吃,也少不了帮忙。   摆货,择菜,往筐里铺稻草摆鸡蛋鸭蛋,打扫……   连七岁的小满最近都满村子跑腿送货了。   卢舟给卢轩钱,卢轩忙着腾不开手,让卢舟放柜子上,他还没看,寒露先拍拍手站起来替他数。   “这么多!”寒露眼睛亮了,“哥,分我一半吧!”   卢轩脑门青筋跳了跳,又习以为常地平静了,沉声问,“凭什么?”   寒露:“我是你妹啊!”   卢轩从她手里把钱袋子抽走,从里面数了五文给站在一边看的小满,看看寒露,在她饱含期待的注视下,摸出一枚铜钱给寒露,“给。”   寒露:“一文?!”   卢轩:“不要算了。”   寒露一把抄走,气道:“小气死你算了!小舟,以后再有这种活你找我,我也能陪你们去卖油条。”   卢舟摸摸鼻尖,“我哥都回来了,我们就不去了。”   寒露气哼哼地指责卢轩:“你看看大哥,都不要小舟小文的钱,你看看你,就给我一文!还不够买糖呢!”   卢轩把咸菜缸里撒盐,“不要还我。”   寒露哼一声,麻溜把那枚铜钱塞到她的小荷包里,还给卢轩递上俩鸭蛋。   他们家鸡鸭最近也下了不少蛋,一时半会吃不完,谭石头说咸鸭蛋好卖,他家就腌上了咸鸭蛋。   卢轩和寒露忙着斗嘴,也不耽误配合干活,卢轩封缸,不用说话寒露就递上油纸麻绳,他一搬缸子,寒露就默契地把挡他路的扫帚簸箕挪开了。   他们俩斗嘴全家习以为常,连小满都全当没听见,软软地问卢舟,“舟哥哥,腊月在家吗?”   卢舟:“在。”   小满:“哥哥,我想去找腊月玩。”   卢轩:“去吧。”   寒露:“哥哥,我也想去玩。”   卢轩:“不许去!”   晚饭前铺子里正是人多的时候,她还想跑?   寒露:“奶奶!”   卢奶奶坐在店外晒干菜,闻声笑道:“去吧,早点回来。”   寒露风风火火拉着小满跑了,生怕卢轩逮她。   卢舟回家,寒露和小满比他还先到,这会儿正和腊月凑在一起翻书看。卢舟在家里转一圈,果然他大哥又不见了。   这会儿各家活做得差不多了,天又没黑,总有人上门找元蔓娘商量刺绣针法。   来的女眷多了,总有人忍不住逮着他哥说媒,天不黑他大哥都不敢回家。   卢栩躲在颜君齐书房,拿着从观阳带回来的账本翻看。   谭石头和梁山宝干别的还行,记账实在是没天赋,卢栩也就能大概凑合看看。   找个账房先生,迫在眉睫啊。   卢栩大概心里有点数,把账本合上,从颜君齐抽屉里翻出他的私人账本涂涂画画。   “我想租一排铺子,专门卖小吃,你觉得怎么样?”   “一排?”   “嗯。”卢栩和颜君齐说着他的计划。   他原本就有买连排店面的打算,不过店铺太贵,又没人整排地卖,一直也没能成行。这次到州府逛了一圈,卢栩发现州府许多小巷子卖吃食,生意其实也还不错,只要东西好吃,也不是非要挨着大街。   至于怎么从街面引流嘛,反正他们在东街都有杂货铺和山货铺了,到时候他往铺子外挂点宣传画,再送点优惠券就是了。   思路打开,卢栩忙活着在县里找铺子来。   他想租,一时半会儿也不那么好找。   现成的倒是有,宋六的赌坊就非常合适,可惜人家卖,他买不起。   秋收前县里一片的祥和安静,秋高气爽,瓜果飘香,全县人都在忙着过中秋采买,只要不是条件太差的人家,都会买些新鲜瓜果作供果,他们的杂货铺、山货铺生意异常地好。   卢栩凉菜种类渐渐少了,每天除了卖卖凉菜,又多了个南瓜饼。   三婶四婶都种了不少瓜,村里也有许多人用瓜换油盐酱醋,他们积攒了好些瓜。南瓜便宜,又甜,糖都不用放,蒸熟了馋点糯米粉团一团,拍成饼炸一炸,又甜又糯又香。   唯一可惜的就是从家里运过来,都不怎么热了。   还是现炸的好吃,他还是得找铺子。   原本卢栩还想做月饼,奈何他家,三叔四叔家都没烤炉,现搭一个有点兴师动众,卢栩也没折腾,赶在中秋前一天到苏记买了三包月饼。   他们本地也是吃月饼的,苏记还从他们铺子定了好些栗子、核桃、果脯做馅,卢栩去买月饼,苏记还给他这个“二当家”打了折,另外赠送了一个小礼盒。   月饼他拿回家分了,一家一份儿,赠送的小礼盒给了腊月。   中秋当天,卢栩没出摊,月饼做不成,做点点心还是行的。   他招呼三家的小豆丁们到他家,能下厨房的下厨房,不能的就洗洗菜。   除了这几天大受欢迎的南瓜饼、桂花糕、米糖糕,卢栩还做了芝麻球,山楂糖雪球。   山楂是这两天才从山上背下来的,铺子里给他的山楂又大又圆,个顶个漂亮。   卢栩原本想做糖葫芦,可天气还不够冷,他怕糖还没吃就化了,不如炒个糖雪球,剩下的做成山楂罐头。   炒糖雪球没太大技术含量,主要是控好火候,把锅洗干净,大火放糖和水,不停搅拌,煮到糖彻底融化,再小火煮开,直到煮成大气泡,再到小气泡,点白醋关火,再搅拌均匀稍晾一会,倒山楂,不停搅拌,直到糖浆起沙,像白雪一样粘到山楂上。白里透红,雪中开花一样的糖雪球就做好了。   糖雪球腊月他们没吃过,但这么一大锅糖都融了,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泡,他们可是又馋又心疼。   那么多糖,够他们泡多少水,吃多久!   “大哥好浪费!”   “大哥好浪费!”   大哥冷酷无情,把腊月和小雨、小满洗得干干净净的山楂倒进锅里,搅啊搅,三个小萝卜头垫脚看到锅里起了雪,眼睛全瞪得又圆又大。   卢栩捞出糖雪球,一人发一颗,“尝尝甜不甜。”   小萝卜头哪经过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诱惑,一个个不觉得浪费了。   卢栩乘胜追击,拿着糖雪球问:“谁最厉害?”   腊月脆生生道:“大哥!”   卢栩再给她一个。   卢栩又问:“谁最厉害?”   这次小萝卜头们齐刷刷喊:“大哥!”   在外面洗菜的卢文听得嘴角直抽,对杀鱼的卢轩道:“最不要脸才是大哥。”   寒露边切肉边吐槽,“卢舟都被撵出来了,你还指望你能混到小雨他们那堆儿去光等着吃么?”   他们大哥,先说做好吃的把他们全骗来,来了,挨个分活。不干活不许吃饭,该洗菜洗菜,该切菜切菜,该劈柴劈柴,除了一岁的卢锐可以不听指挥随便玩,连五岁的腊月和卢福,都像模像样地洗山楂了。   寒露眼巴巴往厨房瞧,见小满一手一个糖雪球跑出来了,马上招呼:“小满,好吃吗?”   小满直奔她跑过来,一个塞她嘴里,举着另一个塞给卢轩,“好吃!姐姐吃,哥哥吃!”   紧接着小雨跑出来了,一手投喂小夏,一手投喂卢文,腊月也跑出来了,她娘一个,卢舟一个,投喂完她们又跑回去,一人一颗。   卢锐抱着他的小球左看看,右看看,大伙都在吃,卢福和文贞也坐在小板凳上吃,唯独他没有!   他跑去抓腊月,仰着头“啊”。   腊月揉揉他小脑袋,“哥哥说你太小,不能吃的。”   卢锐震惊,不可置信,他抱着球蹬蹬蹬往厨房跑,追着卢栩:“啊啊啊哥啊啊啊”。   卢栩一口一个,腮帮子鼓囊囊,含糊不清道:“啊什么,你就别吃了,就那两颗小牙,都给你酸倒了。”   卢锐坚持不懈,仰头露出他的小白牙:“啊!”   卢栩:“行行行,给你舔舔。” 第71章 买铺子   卢栩带着弟弟妹妹做了一大桌菜,杂货铺早早关门,全家齐聚到卢栩家吃团圆饭。   中秋当天,无风无雨,天气晴朗,月亮又圆又亮。   卢栩叫寒露和小夏把甜点月饼先端出来,随后是热菜上桌。全家齐聚,鱼肉飘香,唯独缺了卢辉。   偏偏小雨不知怎么来了一句,“哥哥最爱吃鱼头了。”   桌上一阵安静,三婶、三叔强忍着,努力欢笑,抬头看月亮却忍不住有泪光。   隔壁三奶奶家,也不时传出阵哭声。   卢栩道:“小辉在押运粮草,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三叔点头,先前卢栩一打听到卢辉情况就已经和他们说了,他们也得不到消息,只能盼着战局顺利,卢辉平安,早日归家。   就在第二天,边境上两军主力已经交锋。   卢栩和颜君齐给在州府同住的崇宁县书生写信,希望能问到些朔州的情况。卢栩将信交给北去的货船,也不知能不能送到崇宁。   县里生活平静,最大的事就是秋收渐渐要开始了。早熟的谷子稻子开始收割。   如今畜力少,征兵又导致人力不足,劳力紧缺时候,有人动起找短工的心思。   除了本村的,邻村的,渐渐有人朝卢栩他们的观阳联盟打听起来。   如今他们的船遍达观阳各镇,沿河的地区更是深入村中,划船的,卸货的,打鱼的,卖粮的……只要想加入,没什么恶劣前科,卢栩来者不拒,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网络。   有人打听,就有人到杂货铺帮忙问,梁山宝对打短工不陌生,他们才下山时候可没少干,当即答应帮忙问问,两天内从他们的兄弟、县里、码头募集了一批人,送到各村里帮忙秋收。   报酬条件也是梁山宝出面谈的,包接送,包吃住,一天七十文。船费则双方分摊,成员只收船价一半。   船送完人,还能从各村采买些蔬菜瓜果,新粮新米。   如今县内粮价虽然已经恢复年初常价,但从村中买,总是更便宜些。   算下来,客船有生意,短工有活干,农户也找到了劳力,皆大欢喜。   这是卢栩、梁山宝他们起初谁都没想到的,不知不觉,观阳联盟的名字,渐渐就有人叫了。   卢栩很开心,卢栩很骄傲,再有人喊他二当家,卢栩人都轻飘飘的,不过还是如从前一般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这二当家还天天在东街早市摆摊卖凉菜呢。   除了找找铺子,卢栩每天必做的,就是往衙门布告墙跑。   院试成绩还没出,卢栩每天比颜君齐还着急。   卢文也挺着急,他大哥缺了大德,每天拉着他去看布告,每天都会问问他“墙上贴了什么?”   不认识?   那就描下来回家对着书查吧!   他每天都要把那本破书从头翻到尾,翻得他快吐了。卢文天天边翻边骂,明明他哥就是个没念过书没上过学堂的白丁,从哪儿学那么些歪门理论?   早市人流高峰过去,卢栩闲下来了,就让卢文掏出他的“掌中宝作业本”——两张大纸裁开,裁成巴掌大小,一张上面写一个大字,卢栩让他每天学三个字。   天黑前考核,会了给他三文钱,不会倒扣三文钱。   卢栩还偏爱耍无赖,明明说只考当天的,动不动就翻旧账突然考前几天的。   前几天的……他哪儿还记得?!   为了每天三文钱,卢文的作业一天重过一天。   卢文又苦唧唧翻他的小本,边记边在地上划拉,陆勇凑到他旁边蹭看,卢文一改脾气,大大方方教陆勇,如今,每天能让他找回自信,重拾自尊的,就是陆勇比他更笨,忘得比他还快!   卢文和陆勇在地上写字,卢栩顺便帮陆勇卖卖豆腐。   卢栩正卖着,总买一两样菜,却要一堆调料的大婶又来了。一看是她,卢栩熟练问:“今天也多要辣椒油?”   大婶挎着篮子,摆手道:“不是不是,小卢你是不是想买铺子?”   卢栩:“是呀。”   他都托好多人帮忙打听了。   大婶:“那你快跟我去瞧瞧。”   卢栩让陆勇和卢文看着摊子,他跟大婶一路疾走,到的地方竟然还是赌坊!   几个年轻人正往外收拾东西,为首指挥那个看见大婶快步过来叫了声娘。   卢栩这才知道,大婶儿子竟然是做房牙的。   大婶问:“小卢,你看看这儿合适吗?”   合适,可太合适了,卢栩讪笑,老实道:“合适倒是合适,就是我买不起啊。”   赵房牙道:“这宅子要拆了卖,前面的铺子,后面的大院,分开卖。”   卢栩问完价格,叹气道:“我还是买不起。若有巷子中的店面卖或出租,不妨帮我留意。”   赵房牙沉吟一声,“巷子……”   卢栩道:“我打算在巷子中开几间小食铺子,不求多大,有个店面,能遮风挡雨即可。”   赵房牙听罢,往赌坊侧门看看,又看看卢栩。   从侧门入赌坊,临巷子正好有一排厢房,往日是赌坊堆放杂货,给不归家的赌客夜里借宿用的。桌椅他们都运走卖了,如今都是空屋子。若卢栩只要个店面……   “卢郎君你瞧这排厢房从里侧堵上,再往巷子这边开几道门,可行?”   卢栩一呆,“还能这么卖?”   赵房牙:“那院子也要拆卖,怎么拆都是拆,若你想要,我再去问问另外相中院子的人家。”   卢栩随他从侧门进厢房,步测一下,宽有约六七米,六间屋子连起来长有五十来米,把里侧的门窗全堵上变成土墙,土炕拆掉,房屋打通,他能有六间小门脸,里侧做菜,外侧售卖,只做小吃,空间还是充足的。   卢栩心动了,托赵房牙帮他问价。   第二天,赵房牙给了他准信,院子一共三家买,卢栩要厢房那侧,要出钱出力将墙堵上,另外两家从中间起道墙,临东街的店铺,则分开另外卖。   院子总计一千两,卢栩要的地方最小,总计二百两,还要再给房牙抽成二十两。   交完钱,卢栩一下子穷得叮当响,修墙改房子,找铁匠打铁锅,他还找梁山宝和谭石头提前支取了他的分红钱。   听说他买铺子了,哪还用卢栩找泥瓦匠,三叔、四叔带着卢轩,梁山宝、谭石头带着四五个兄弟,齐齐上手,连拆带改,眼看不出十天就能搞定。   六间房打通,卢栩让三叔他们改成了五间相连的店面。   两侧各一大间可以摆放桌椅堂食,中间三间则只留了承重的墙柱,齐门砌了一排桌子高的平台,上面摆放要卖的菜肴,下面掏空,放箱子、筐子,储物专用。   铺子里施工,卢栩也开始谋划起做优惠券。   晚上回来,他跑到颜君齐家找颜君齐帮他画海报、设计优惠券。   卢栩铺开三张大厚纸,给颜君齐比划怎么写怎么画,颜君齐听得稀奇,按卢栩要求画上热气腾腾的油条,糖糕,碗里堆叠满满的菜肴,圆而大张的葱油饼,卷菜的卷饼,咕嘟嘟冒热气的麻辣烫。   什么是麻辣烫,颜君齐见都没见过,只能听着卢栩的描述画,听上去很好吃,也不知道卢栩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   至于优惠券,卢栩也没写什么打折,而是让颜君齐设计,再找木匠雕版做成一文、五文、和十文的代金券。   每张一寸宽,两寸长,上方横写小字“优惠券”,中间大字写“一文”“五文”“十文”,下方则画对应数量的圆点,以防客人不识字,方便数圆点抵钱。   为防造假,卢栩还让颜君齐给他设计个印章,花里胡哨一个“栩”字。   优惠券印出来,卢栩跑去拿给颜君齐看,他们俩窝在颜君齐书房,颜君齐裁纸,他戳章,颜君齐裁好一张,卢栩拿印章蘸印泥哐地来一下,再裁,再蘸,再按,乐此不疲,颜君齐的书桌被他戳得哐哐响。   卢栩沉浸在“造钱”的乐趣中,不忘替颜君齐操心:“也不知道开业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出发去州府了。”   颜君齐动作一顿,“也不一定能考中。”   卢栩凑近了左右看看他,细想来,这几天颜君齐每天都在河边等他,回来也都是在教卢文、文贞识字,给他娘画新图样,已经好几天没静心念书了。   难不成,颜君齐每天都在等他带回来考没考中的消息?   卢栩看来看去,问道:“君齐,你是不是紧张?”   颜君齐一怔,脸倏地发红,抿抿唇,点了点头。   卢栩哈哈大笑。   他可好久没看见颜君齐没自信的模样了,他拍拍颜君齐后背,自信道:“放心吧,你肯定能考上!”   就在卢栩说完第二天,榜单公布了,马若奇差书童跑到早市找卢栩,马若奇不出意外落榜了,颜君齐和他堂哥都考上了,只是,都在补录的末档。 第72章 抉择   院试只取前六十名,其中前二十免食宿,后四十名分两档补录,除食宿自理,头档每年束脩要交二十两,末档每年要交三十两。   不同于马家欢天喜地,大摆宴席,颜君齐听闻他考中了补录资格,人莫名有些发懵。   这是好事么?可他要交三十两束脩。   不是好事么?他好歹算考中了秀才,自此可以免去徭役之累。   送走村中道喜的人,颜君齐关起门,把自己关在房里。   他端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贺礼,他们村头一次出秀才,哪怕他不姓卢,里正也从卢家族金里包了三两银子送他。   颜君齐拉开抽屉,抽斗里是他攒的十两银子,是他所有的储蓄。   仰头盯着头顶的屋顶发呆,土坯的屋顶沉甸甸地像要压下来。   窗框被敲响,颜君齐推开窗户,毫不意外看到卢栩灿烂的笑脸。   卢栩指指他家门的方向,“开门。”   颜君齐没动,卢栩又喊了他一声,颜君齐才慢吞吞站起来。   卢栩跑到颜家门口,比往日多等了好一会儿颜君齐才开门。   卢栩关上门,一手在背后拎着一个红色的布袋,一手搭着颜君齐肩膀往书房走,一进门就将布袋塞给颜君齐,“瞧瞧我亲手做的红包,像那么回事吧!”   颜君齐打开,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三十两银子。   卢栩刚买了铺子,又是打铁锅又是做铜锅的,也不知短短一天他从哪儿又凑了三十两银子。   颜君齐抬头望他,摇摇头,“我不要。”   卢栩:“拿着吧,等你考上举人再还我。”   颜君齐:“没用的,补录的院生明年不能考乡试,就算我今年交了钱,明年呢?我再找你借钱么?”   卢栩笑道:“行呀。”   颜君齐:“我若一直考不上举人呢?”   卢栩:“怎么会!”   颜君齐:“怎么不会?我觉得我答得很好,一定能考中……”   卢栩:“你考上了呀。”   颜君齐:“但是补录。”   卢栩:“补录也是考上了。”   他们俩语速不自觉加快,呛起声来。   卢栩低头,盯着颜君齐的头顶,放缓了声音,“观阳考中的有五人,四人都是补录,除了你,最小的也有二十多岁了,君齐,你才十五岁,在所有考生里都是数得着的小,我觉得你就像天才一样。”   若能考乡试算是考公务员,院试就等同考大学,还是一个省只招六十人的变态难度,十五岁能考上,还不够天才吗?   卢栩把“红包”放到书桌上,“我已经还完债了,如今铺子也买了,往后就只剩下挣钱,我们联盟许多生意我都有分红,每年也不少钱,我供你读书吧,供到你二十岁,二十岁若你还没考上举人,我就不再供了,等你考中了,再慢慢还我钱。”   颜君齐垂头不语,卢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他正琢磨词儿,见地上突然落了水滴,溅起地面一点尘埃。   卢栩连忙弯腰蹲身,只见颜君齐无声落泪。   被看见了,颜君齐倔强地扭开头,用袖子快速地擦了擦眼睛。   卢栩讪讪挠头,欲盖弥彰夺门而逃:“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你先忙着,我走了!”   说罢,他还真抬腿跑了。   颜君齐平复好情绪,擦擦眼睛,忽得又听见门响,刚刚跑出去的卢栩又拐回来,他从门外探出头来,正经又带着点心虚道,“君齐,我听过两句诗,一句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句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走了!”   这次卢栩关上门真跑了。   不就是没考好吗,一个人偷偷哭一哭就好了。   卢栩关上颜家大门,负手垂头往回走,平时越乖越懂事的小孩,睫毛湿漉漉的越让人心软啊……   卢栩想着,晚上以拙劣的刀技,用南瓜雕了几只小狗。按残次程度分别给卢锐、卢舟、他自己、元蔓娘,最好看的一个给腊月,一个给颜君齐送去。   他敲门进去,颜君齐坐在桌前端端正正地抄书,而书桌前方的墙壁上,新贴着两张凤飞凤舞,草书似的字画。   卢栩歪头看了一会儿,没看懂。   只觉得力透纸背,气势凌人,他都不知颜君齐原来能写这样张扬恣意的书法。   卢栩将南瓜给颜君齐,仰头欣赏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一个“云”字。   原来是“不坠青云之志”呀!   文教是大事,观阳县文教又历来不行,县令特意召见了五名新晋秀才,以示重视。   听说颜君齐要去见县令,村里不少人来瞧热闹。   如今卢栩天天在河边坐船,杂货铺隔三差五进货送货,四叔下田回来,吃完晚饭就河边搬石头,村里谁遛弯瞧见了也常常有人帮忙,现下他们村河边一段,渐渐也有了点石头码头的模样,不再像起初,上船下船一脚泥了。   颜君齐今日算正式见父母官,穿了一身浅蓝色的书生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里正瞧了,不住点头,这才是读书人风韵。   他们饮马镇,就颜君齐这一个独苗苗秀才,出在卢家村,说明他们卢家村有文风,未来说不准还能再出书郎,出个官老爷呢。   里正叮嘱卢栩好好把颜君齐送到,再好好把人接回来,卢栩哭笑不得,也没敢告诉里正,他们这不是头一次去县衙了。   这五名秀才,三人都是观阳县的,只有颜君齐和一名别的镇上的书生要赶路,到得比旁人晚些。   卢栩把颜君齐送到衙门口,问什么时候接他。   颜君齐:“等我见完大人去找你。”   卢栩:“行,要是我不在东街,就在铺子那儿。”   颜君齐应了,和卢栩在衙门口道别。   他进到衙门后院,马若奇的堂哥和另外两名秀才已经在园中品茶了,只是看上去表情都有些紧张不自在。   马若源瞧见颜君齐,朝他招招手,颜君齐坐到他边上。   五人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末档,进了府学,他们俩八成就是一同上课的同窗,马若源对颜君齐印象不错,便同他搭起话来,“常听若奇提起你,以后咱们都是同窗了。”   颜君齐施礼。   马若源问:“这几日我便要先去州府租宅子安置,颜贤弟可定下了哪日去?不妨咱们同行。”   颜君齐道:“还没定下,马兄不必等我,我若到了,定去拜访。”   马若源点头:“下个月才开课,其实也不着急,哎,我还想在家中多留几日,家中长辈生怕我去晚找不到好宅子,对州府不熟悉,又要带许多东西。”   马若源忍不住和他嘀咕。   马若源都二十三岁了,孩子都有了,他这一去,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趟,他爹想让他带上妻儿,只是孩子还小,他娘又舍不得孙子,光谁去谁不去,带什么不带什么,家里已经来来回回争辩好几遭了。   妻儿去,仆人就要多带,人多,东西就多,人多,上路就麻烦,他这两天也被吵得头痛。   见颜君齐年岁尚小,马若源忍不住问,“颜贤弟还没成亲吧?”   颜君齐莫名听到这么一问,生出几分茫然,“尚未。”   马若源挺羡慕地感慨道:“那还是你自在呀!”   另两人听了,也心有戚戚,和马若源就出行搭起话来。   颜君齐这才知道,坐在前面,半脸胡子的就是这次唯一非补录的秀才。   这人瞧着已有三十多岁,也是为带不带妻儿带多少东西多少银子头痛。   颜君齐插不上话,安静听着,又过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名到齐了,他们五人一同被叫去见县令。   县令对他们一番勉励,每人送了十两银子两册书,又留他们吃了午饭,席间提及他少年读书时之不易,众人都勾起苦读的回忆,再听县令谆谆教诲,愈加的心神激荡。   待他们散去,县令独留了颜君齐。   县令和蔼地问他:“家中可准备妥当了,可有什么难处?”   五人中,颜君齐最小,家境也最差,那三十两束脩,只怕颜君齐不好凑齐。   不料颜君齐道:“并无。”   他起身作揖,“学生尚有一事想问。”   县令放下茶盏,“你说。”   颜君齐问:“不知县中何时再考录文吏。”   县令一怔,他想过颜君齐会有种种疑问,却没想他竟会是这个问题。   “你想考文吏?”   “正是。”   “你可知吏与官,天差地别。”   “知道。”大岐的县官全要朝廷指派,至少要是举人,若他成了观阳县的文吏,便不能再科考,穷其一生,最多只能在观阳当个师爷。   “那你因何……”   颜君齐平静道:“学生家贫。”   县令叹气,“空负一身的才学?”   颜君齐不卑不亢道:“学生以为,不论耕种、从军、经商、为官、为吏,只要心志不移,无论做的是什么,都能照料亲眷,庇护乡里,学生不才,不求显赫闻达,只求无愧天地,不累家亲。”   县令看颜君齐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后道:“无愧天地,不累家亲,就独愿愧于自己吗?”   颜君齐不语。   考文吏,对读书人来说的确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那是对已经科举无望的人而言。   十五岁能考上秀才,谁会甘愿就此考个文吏。   县令叹道:“我看过你的卷子。”   颜君齐惊讶。   县令继续道:“你们五人的卷子我都看过,尤其是你。你……”   县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的答卷,策论外,其他科均是甲等,唯独策论,只得了丙等,你可知为何?”   颜君齐茫然,思考片刻,似有了悟。   县令摇头笑叹,“你观点犀利,论述看似有据,却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特别是那篇论战策。”   朝廷中枢有主战派、主和派,地方官员自然对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各有看法,论战已经是这几年的常规题目,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只要言辞有据,论述有理,都不算问题。但颜君齐偏偏将主战和主和都批评了一遍,还别出心裁把战事比作生意,提出要多面评估,不可畏战,也不可求战,民生为大,战局经营牵一发动全身,不可做亏本买卖。   这等国策大事,他竟然比作商贾生意,把主战的主和的都得罪个遍,尤其当今陛下就是明确的主战派,颜君齐偏偏明着批评战日持久,罔顾民生,即使他在前面论了战之必要,但这观点一出,谁还敢给他名次?   亏得主考官爱惜他文采,一查档案,见他只有十五岁,只当他年少锋芒,世事无知,还是愿意给他个末档补录的资格。   “以你的才学天赋,即使只写一篇中规中矩的策论,正选入府学,并非难事。”县令盯着颜君齐,问他,“如今知道了缘由,可后悔?”   颜君齐心里像猫打翻了一厨房的调料罐,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学生不知,不过重来一次,学生大概还是会那么答。”   县令笑起来,“也罢。你聪明早慧,但没个教导的老师,凭一腔年少孤勇,即使能入仕途也并不见得是好事。”   一介毫无背景的书生,那么一篇策论,多亏是出在院试,若是写于会试、殿试,让有心人瞧见,说不定会兴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如今这波涛暗涌的年岁,朝中一年已经换了三名户部尚书……只是,这些是不能同颜君齐他们说的。   县令道:“本官欲兴办县学,已从故里请来数位先生,不日即可抵达观阳。你就别考文吏了,若不欲入府学,便到县学来学习吧。”   颜君齐惊诧:“县学?”   县令端起茶盏,和蔼几分:“童生便可免除束脩食宿,既然家贫,便安心来读吧。”   颜君齐喉头哽了哽,朝县令深深鞠躬,不止为他,也为观阳其他读书人,“多谢大人。”   大岐曾倡导县学,可县学要地方出资,文教兴盛的郡县自然是办得起,而隆兴、朔州这样本就文教匮乏,读书人稀缺的州郡,即使地方愿意出钱,也找不到先生,凑不足学生,大多最终草草结束,只在州府维持了府学。   县令见他听完县学如此,倒是更欣赏了几分,勉励道:“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行了,你去吧。”   颜君齐拜别。   从衙门出来,颜君齐仰头回望斑驳的大门与牌匾,忽觉心中另有热流激荡。   他朝出来的方向拱手作揖离去,到铺子去找卢栩。   卢栩的小吃铺已经修整差不多了,颜君齐找来时,卢栩正挽着袖子往灶台上安铁锅。   他这次定的铁锅大大小小好几个,灶台全然是配合铁锅来搭的,哪里不合适,还要再调整。   店里桌椅都摆上了,厨具也差不多了,卢栩还别出心裁用厚白纸贴墙壁,上面绘着些花草菜肴的图案,那些图案并不整齐,也不凌乱,笔画圆润简略,又童真有趣,是卢栩练了好久才画成的,如今贴上墙,整个店看上去干净亮堂又有几分童趣,生机勃勃的。   见颜君齐来了,卢栩拍拍手上的土,问他,“吃饭了吗?”   颜君齐:“大人留我吃过了。”   卢栩:“大人没为难你吧?”   颜君齐摇头,发自内心道:“我觉得,县令大人十分好。”   卢栩茫然了片刻,笑道:“我也觉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中学必背。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中学必背。   【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查了下是俗语,没找到原始出处。   卢·有文化·但不多·栩:背过的诗,还记得的不多了,趁着没忘赶紧拽拽。 第73章 找人   颜君齐放弃入府学,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村中也没人明白,大伙问了一圈,只知道颜书郎不用大老远跑去州府读书了。   卢栩自己转化了下:颜君齐考上了重点大学,自己放弃了。如今县里要办县学,颜君齐要在县里复读一年。   有人问:“在县里读学堂不用交钱,还管饭?”   颜君齐:“考上童生便不用再交钱了。”   来颜家学刺绣的大娘听罢,一拍大腿,“那不是更好吗!我瞧着这县学比州府那什么学好!”   颜君齐莞尔。   有人朝颜母庆贺,“弟妹,书郎出息了,你可不用再愁书郎束脩啦!”   旁人羡慕,“是呀,是呀,颜书郎出息,考上了秀才,往后也不用交税了。”   “是呀……”众人纷纷点头,羡慕地看颜君齐,只觉得他如今越看越眉清目秀。   颜君齐私下要将那三两银子归还里正,里正让他留着买些笔墨,里正向来对颜君齐慈爱,如今他考上秀才,就更加和蔼,怎么瞧都比他家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孙子看着聪明,“你虽不姓卢,也是卢家村的孩子,我听说举人考进士还要去京城,好好读,等你去京城考试,族里再给你凑路费。”   听颜君齐说要办县学,里正高兴,让卢栩在县里留心着些入学的条件,送孙子读书的心思又重新升起。   县令老爷从老家找的先生呢,大老远过来,水平指定比饮马镇那个老秀才好,那老秀才,快四十才考中的秀才,哪像颜君齐这么出息!   他们家大的那几个眼看是没什么出息了,小的还能从娃娃抓起!就是读不出名堂,多识点字,将来也好接他的班呀!   除了里正,另外心思活络的就是卢文了。   他和卢舟在田里摘瓜,边忙活边撺掇卢舟,“如今都要办县学了,你还不跟大哥说你想上?”   卢舟闷头道:“那本蒙书我还没背熟……”   卢文气:“就是不会才要学嘛,你都会了还学屁。”   卢舟幽幽看他,“那你更该去。”   卢文吃瘪。   不就比他学得快点,记得比他牢点儿么?卢舟这闷声棒槌,还学会拿话堵他了!   卢文把瓜搬上推车,气哼哼道:“我才不学呢!我看到字就头疼!”   他最近尽赔钱了!   “大哥不要脸,明明那些字他也不会写!”每次他写完,大哥还要拿着书一点点对,什么他写得不清晰啦,字太歪啦,呸,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根本就是他大哥不会写,不对着书看都不知道他写得对不对!   卢文:“反正是你想学,说不说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   卢舟:“我自己会说。”   卢文:“爱说不说!”   卢舟:“不用你管。”   卢文:“我才不管!”   摘完瓜,将瓜放进柴房摆好,卢舟将剩饭拌麦糠、草籽,拿去喂鸡,将新下的鸡蛋捡进篮子,卢舟又打扫好鸡舍。   忙完家务,卢舟洗洗手,换了衣服,拿小树枝在地上算起账。   算法是从那本《算经》学来的,如何加减,如何打算盘,只是他没算盘。   卢舟将偷偷跑去镇上铺子问来的笔墨纸砚钱算了一遍又一遍,回屋翻出卢栩给他买的存钱罐,将他的私房钱倒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   腊月见他又在数钱,拉着卢锐跑进来,仰头道,“哥哥,锐儿想吃糖稀。”   最近杂货铺进了糖稀,腊月隔三差五就想买点,爷爷不要她钱,腊月却记着要给钱,三文钱,五文钱,她的小金库渐渐变扁。   卢栩怕她吃坏牙,最近都没怎么给她零花钱。   大哥不给,还有二哥,腊月也知道二哥和小文哥哥一起赚了好多钱。   她眨着大眼睛望卢舟,见卢舟看她,又补充道:“腊月也想吃。”   卢舟低头看看床上摊放的铜钱小丘,恋恋不舍地摸了三个递给腊月,还问,“够么?”   “够啦。”腊月很是知足,三文也够买一小份儿了,她点头,拉着卢锐去买糖。   卢舟想了想,叫住腊月,又给了她两文钱,帮她扎紧了跑松的小辫,“今天买了,明天就不要再买了。”   腊月用力点头,“嗯!”   卢舟犹豫着,徘徊着,晚上做梦都是县学要三十两银子,银子长着腿追着他跑,越追越像山,追上他就一屁股压到他身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卢舟半夜被吓醒,不由自主望向床边桌下那个大缸子。   原本那里面都是铜钱,满满一缸子,他哥买铺子把里面的钱都用光了……   卢舟躺下,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照进来,卢舟趴到卢栩旁边,盖上被子胡思乱想。   卢栩压根不知道卢舟那番挣扎犹豫,装修搞定,锅也凑齐,差的,就只剩人员了。   五间铺子,两大三小,大的两间卢栩准备一间做麻辣烫,一间做快餐,炒菜快餐,早上还能卖个早餐。   麻辣烫卢栩准备用街头数签子的方式,铜锅也是做成了分格相同的长排锅,为此,他还给铁匠父子画了图好一通说明,铁匠从没见过把锅做成长匣子形状的,怕做好了卢栩不要,还让卢栩先交了钱。   麻辣烫好说,只要他配好了料,随便找个人来煮,数签子就行了。   炒菜和炸酱面由他来掌勺。   中间的三间,卢栩打算一间卖油条、烧饼、千层饼等等主食,一间卖凉拌菜、卤肉卤菜,剩下一间,卢栩打算卖饮品。   这么一算,他一个人根本不够。   卢栩优先从家中问,主食这块,少不了三婶,但三婶要下田,他得问问三婶自己的意见。不料,三婶还没说话,小夏先问能不能带她去。   卢栩吃了一惊。   卢文吃了一惊。   三叔、三婶吃了一惊。   全家都狠狠吃惊。   这话若是寒露说,大伙还不会这么意外,可竟然从一向低调文静的小夏嘴里说出来,无人不惊。   小夏攥着手,无助地捏着手指,声音都打着颤,还是坚持把她想法说完了,“如今眼看要秋收了,娘走不开,先前,娘炸油条时候,我也学着做过,发面,我,我也行的。”   她看看三婶,又看看卢栩,见他们都没出声,依旧等着她说完,小夏鼓足勇气道:“我,我想赚些钱,给家里买田,买牛,我早上去前把饭做好,天黑前就能回来,不耽误做饭,小雨也大了,能洗洗碗筷,喂喂鸡鸭,其他的我晚上回来……”   小雨道:“我也能做饭。”   小夏朝她笑笑。   姐妹俩相似的眉眼,一模一样的温婉清秀。   卢福看看两个姐姐,不想被落下,撑着膝盖站起来,大声道:“我会喂鸡!”   卢文人都看傻了。   见小夏这般勇敢,寒露也大声宣布她也要去。   不同于小夏那么多心思,寒露想法简单,她就想要卢栩说的每日一百文工钱。   一百文呀……   从前她爹去镇上码头扛大包,一天才三十文,如今,码头不是船帮说了算了,最多也不过五十文,她哥一口气就是一百文!   寒露星星眼,一百文能买多少好吃的!   卢轩皱眉,“大哥是找人干活的,不是找人偷吃的。”   寒露愤怒踢他,“家里家务活都是我做的!”   四叔:“说正事呢,你们俩,闭嘴。”   他说罢,就挨了四婶一个眼刀,瞬间自己先闭嘴了。   寒露倒是嘀咕了一声,“反正我想去,我还能和小夏做伴呢。”   卢栩没急着答应,让小夏再好好想想,和三婶、三叔再商量,寒露也再想想。   若小夏、寒露要去,卢栩自然愿意带着她们,他们家女孩,吃苦耐劳,干活细致,温柔可爱,在卢栩眼里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开铺子也不轻松,她们一个十三,一个十四,都还是小姑娘,卢栩舍不得。   再者,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十四五岁就是该谈婚论嫁,慢慢说亲的年纪了,即使是在他铺子里,她们总也算是抛头露面,卢栩也不知道三婶、四婶担不担心。   卢栩领着卢舟从三婶家出来,一路走一路消化,走着走着,卢栩突然觉得今天好像哪里不大对。   这该安静的勇气十足,该出头的,好像分外安静。   卢栩回头看卢舟,转回头,再看一眼。   稀奇了,卢舟今天竟然没抢着要跟他去干活儿?!   卢栩停下来,弯腰细细观察还不到他胸口的弟弟,“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他倒不是想让卢舟跟他去干活,只是今天这做派,可太不卢舟了!   卢舟点点头,问道:“哥哥,君齐哥说他再过几日就要入县学了,你可问到入县学条件了么?”   卢栩一懵,没明白卢舟怎么突然问这个,下意识道:“我告诉大爷爷了呀,童生不收钱,不是童生一年收三两银子。”   卢舟惊呼:“三两?!不是三十两?”   卢栩:“三十两?哪来的三十两?府学才要三十两。”   卢舟握拳,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大哥,我想去读书。”   卢栩“哦”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好端端的想上学? 第74章 弟弟妹妹   这是件严肃的事,卢栩把卢舟叫回家,要仔细地问问看,他这傻弟弟到底怎么想的。   将心比心,卢栩自认为卢舟这想法有点蠢。   这时代又不用去企业竞争上岗,不用拼文凭学历,等他再努力一阵子,铺子生意稳定,再多攒攒钱,他就能再开个酒楼,酒楼开起来,他培养几个厨师,就能稳步经营,挣钱买地,在观阳当个滋润的小地主。   到时候,他的弟弟妹妹们,愿意做生意做生意,不愿意,就继承家业等着分地就行。   观阳虽然不是什么富裕地方,但有山有水,民风淳朴,当个小地主不好么?干嘛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卢栩是不爱去,他的学生生涯算不得一片黑暗,也不怎么愉快,回想起来,大体可以总结为,书读不懂,题不会,老师不喜欢,同学不待见。   他爸非把他塞进重点班,他根本就跟不上,上课听天书似的,除了发呆就是睡,等他想学的时候,已经努力也追不上了。即使高三最后半年他没日没夜的学,依旧还是不大行。   反正提起读书考试,卢栩依旧做噩梦。   这时代科考比他高考还难,看看院试,简直是遭罪。   卢栩实在是不能理解,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想跳这种大坑。   他心情复杂地看他的傻弟弟,“你想读书?去县学读书?”   卢舟点头,郑重地“嗯”一声。   卢栩:“为什么?”   卢舟低头不语,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想当举人。”   卢栩叹气,耐心劝说,“那是你想当就当的?你知不知道举人多难考?”   卢舟不语。   卢栩循循善诱,“当举人有什么好?咱们家没权没势,你就是考上进士,不是状元榜眼探花,也就能当个小县官,还不能在老家当。你想背井离乡,扔下我们吗?”   卢舟:“我不是!”   卢栩:“就算你去哪儿,咱们家就搬去哪儿,那也许多年见不着爷爷奶奶,三叔四叔,卢文卢轩他们。”   卢舟呆住了。   他不知道还有这些。   卢栩摸摸他头,“大多数人当官,不过也是为了吃饭挣钱,这些哥哥都能赚,用不着你去闯那条独木桥。你要想读书识字,哥哥可以慢慢教你们,以后找先生教你们,考举人还是算了。”   卢舟噘嘴不语,满脸挣扎。   卢栩以为说服他了,不料卢舟自己闷想了一阵子,又来找他,依旧道:“哥哥,我想考举人。”   卢栩纳了闷儿了,他都说这么明白了,这小子怎么还是不开窍?   他放下碾到一半的辣椒,莫名其妙:“为啥?你说说为啥?”   “我要考举人,我考上举人,大哥和锐儿就不用服役了。”卢舟斩钉截铁脱口而出,好像这话已经在他心里重复过上万遍,即使是有些胆小谨慎的他,也能掷地有声地说出来。   卢栩怔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的原因。   卢栩:“你怎么知道当了举人我和锐儿就不用服徭役了?”   卢舟:“你从前说过,君齐哥也说过。”   卢栩压根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的?”   卢舟不答,而是道:“我不要哥哥和锐儿像爹和小辉哥一样。”   卢栩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满脸倔强的卢舟,是再磨不下去辣椒了。   他挥挥手,叫卢舟在他旁边坐下,揉了揉卢舟的小脑袋,“我说那些,不是说给你听的。”   卢舟仰脸看他,“君齐哥哥可以,我、我也可以。”   语气又不那么有自信了。   卢栩笑起来,“行,那你读吧。”   卢舟一呆。   卢栩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是因为你想读书,我才让你读的,至于考不考得上举人,咱家随缘。”   卢舟呆呆地看他。   卢栩:“我不是为了让你考举人才让你读书的,你考上状元还是连童生都考不上,对我没区别,明白吗?”   卢舟摇头,不明白。   卢栩嘿嘿笑,他这傻弟弟,老实成这样,八成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那就读吧,反正他也供得起。   他捏捏卢舟最近白胖了点儿的小脸,“反正读书我是不行,我也很讨厌读书,既然你喜欢,那哥哥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读,多读点,多懂点,为了有趣,为了开阔眼界读书,不要为了考举人、当官去读。要是为了当官读书,八成也成不了好官,就是考上了,还不如考不上呢。”   卢舟听得似懂非懂。   卢栩松开他,“要是有一天你真考上了,我希望你能像咱们县令大人似的,庇护一方,不要只想着我和锐儿,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也太没出息了。多想想卢文、卢轩,你的兄弟、亲戚、乡亲,观阳、隆兴,乃至全天下,你认识或不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既然你有志向,那就立个大志向。”   卢舟懵懵的,消化着对他而言远远超纲的问题。   卢栩摆摆手,“玩儿去吧,明天我领你去问问,怎么入学。”   卢舟走了,恍恍惚惚的。   卢栩坐在小板凳上沉思,其实他也恍恍惚惚的。   他拍拍手,跑去颜君齐家,神神秘秘跟颜君齐说,“我们家卢舟,想读书考举人!”   颜君齐眨了下眼,又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哦。”   卢栩不淡定了,“你知道?”   颜君齐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有些猜测。小舟最近干活也带着书,我看他去外面收菜割草,都会在地上写字。”   卢栩惊了,他迷茫地回家,恰巧遇到腊月和文贞从杂货铺买了杏干边走边吃,手拉着手回来,卢栩叫住腊月,“你二哥想读书,你知道吗?”   腊月点头,文贞也点头。   卢栩歪头看文贞,“你也知道?”   文贞道:“小舟哥哥背诗比我快。”   腊月:“哥哥总在猪圈旁边写字。”   有理有据。   卢栩去问元蔓娘,元蔓娘也不怎么意外,“舟儿不是还教腊月和小文识字吗?”   卢栩自闭了。   合着全家就他不知道。   他沉默着走到猪圈旁,见猪圈外三步远的空地,被卢文平整出一尺宽两尺长的一片空地,和一旁踩实的地面不同,只有这里土层都翻松了,靠墙还放着一根毛笔那么长,直溜溜的树枝。   卢栩拿起来,树枝早就干透了,树皮磨损,有长时间握出来的痕迹。   家里猪和鸡都是卢舟喂的,他极少到猪圈来,所以卢舟才在这儿开了块练字基地,不让他瞧见吧?   卢栩郁闷地想,他觉得他已经很关心家人了,看来还远远不够。   卢栩和半大的猪面面相觑一会儿,拿树枝在卢舟的“书法纸”上咬牙切齿写了一行大字:“卢舟是蠢猪”!   卢舟还不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已经暴露了,跑去三婶家把卢文叫出来,俩人蹲在菜地边嘀咕。   卢舟:“大哥同意我读书了。”语气里都洋溢着喜气。   卢文替他高兴,表现得却十分不以为然,“我就说让你和大哥说吧,你非不。你想读书,又不是想赌钱,大哥能不让么?”   卢舟沉浸在喜悦里,被损了也没反驳,“我听君齐哥说书院一旬有一日休沐,等休沐,我想去山宝大哥的铺子帮他记账,赚些纸墨钱。”   卢文“嗯”一声,幽幽道,“那他肯定高兴。”   卢舟发觉卢文兴致不高,疑惑道:“你怎么了?”   卢文挠头,“烦。”   卢舟:“烦什么?”   卢文又猛挠一阵子头,把头发都挠乱了,“小夏非要去大哥铺子里干活。”   卢舟:“你不想她去?”   卢文:“不是。”   卢舟:“那你烦什么?”   卢文郁闷道:“她这样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么?!说好了我替我哥照顾他们的……”   卢文渐渐没了声音。   兄弟俩沉默一会儿,齐齐叹了口气。   他们能做的和想做的,为什么总是那么遥远呢……   少年烦恼,卢栩不知。   晚上重新家庭聚会时候,小夏和寒露,终究是说服了家长。   三叔三婶,四叔四婶都没什么不乐意,反倒是卢文、卢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俩心情不在卢栩考虑范围内,他和小夏、寒露交代了只让她们俩负责卖主食的铺子,循序渐进慢慢来,明天一起准备东西,后天再正式开工。   元蔓娘提起三奶奶听说他们要在县里开铺子,想让她小儿子和儿媳妇到铺子里干点杂活。   三奶奶小儿子叫卢俊新,卢栩认识,按辈分他还得叫小叔,人机灵,就是有些瘦弱。反正他铺子里也没什么太重的活,卢栩便点头,“行,一会儿我去问问他们。”   说好铺子的事,卢栩咳了声,“下面说个正经事,卢舟想去县学读书,谁还想去,举手。”   卢家一片寂静,正经事?县学?读书?   这和他们有关吗?   就在卢栩以为没人回应时,腊月和小满举起了手。   卢栩怔住了,望着两个妹妹天真的小脸,忽然说不出话来。   寒露道:“女孩不能读书的。”   腊月笑盈盈的表情变得疑惑,她下意识望向无所不能的哥哥,奶声奶气问:“为什么女孩不能读书,腊月也不能吗?”   卢栩喉咙堵堵的,说不出话。   寒露:“你是女孩,当然不能?”   腊月才五岁,她还没多少性别观念,更不懂什么礼教习俗,她只是觉得好玩,为什么哥哥能去她不能去?寒露说得笃定,腊月莫名觉得那话好像长了刺,她又问了一句,“腊月不能么?”   卢栩不语,腊月懂了,她不能,只是她理解不了为什么她不能,她左看看,右看看,没人解释给她听,连什么都知道的哥哥也没说给她听。   元蔓娘伸手要抱她,“小女孩要学绣花做衣服,小男孩才读书。”   腊月不高兴,她不喜欢刺绣,也不喜欢做衣服,她撇撇嘴,含着一泡眼泪,委委屈屈朝卢栩跑过去,扎进卢栩怀里,委委屈屈哭。   卢栩拍拍她后背,把她抱起来擦眼泪。   大人们没太当大事,只觉得腊月太小,长大就懂了。   他们商量秋收是不是也要找短工帮忙,商量卢栩铺子开张那天如何去帮忙,卢栩抱着腊月,双臂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些精神无法集中。   他的宝贝弟弟妹妹,一天给他来了太多暴击,卢栩生出奇怪的挫败。   从四叔家出来,卢栩背着腊月走在前面,元蔓娘抱着卢锐,牵着卢舟走在后面,卢栩忍不住问腊月,“腊月想去读书是哥哥去了没人陪腊月玩,想和哥哥做伴吗?”   腊月想了想,软软道:“嗯。”   卢栩心里稍好受点。   不料腊月又问,“哥哥,没有给女孩读书的地方吗?”   卢栩沉默了,又问,“腊月喜欢读书?”   腊月更大声地“嗯”,“腊月喜欢书,书好玩,绣花不好玩,腊月不想学绣花。”说这些她声音又小了,像悄悄只跟哥哥说。   卢栩失笑,“那就不绣了,”   腊月愁眉苦脸:“可是娘说,小姑娘不会绣花做衣服将来没人要。”   卢栩:“你懂什么叫没人要吗?”   很显然,腊月不懂。   卢栩往上颠颠她,“等你长大,哥哥给你开个绣庄,你当老板,不用绣花也不用做衣服,想做什么,让别人给你做,想穿什么,让别人给你裁。”   腊月高兴了,她娘领她去过镇上的布庄,布庄有好多好多布,好多好多卷,腊月趴在卢栩肩膀咯咯笑。   卢栩叫卢舟过来,“来,我派你个活儿干,你每天回家,去铺子那教弟弟妹妹认字读书,只要有人听,你就要教。”   卢舟点头,他原本就教腊月识字的。   卢栩欣慰一笑,“行,就这活儿,抵你学费了!教得好再给你发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骄傲挺胸):我弟弟,是最聪明的蠢猪! 第75章 报名   马上要开张了,卢栩还要最后采买些东西。   他要把小夏、寒露、卢文带去,干脆也没像平时一样蹭坐渔船,而是掏钱坐了客船,一并带上卢舟,腊月,小雨,小满。   卢栩问元蔓娘,元蔓娘没去,她答应了村里几个小姑娘要一起商量新花样,卢栩他们是要干正事,她去了,就要带上卢锐,他们家卢锐到了新地方就是个人来疯,哪看得住。   元蔓娘:“你们去吧,腊月跟好哥哥姐姐不许乱跑知道吗?”   腊月乖巧点头,她还没去过县城,哥哥要带她去,无比亢奋。   腊月穿了新衣服,揣上她的小荷包,和小满、小雨手牵手,亦步亦趋跟着小夏和寒露。   有她们两个在,几个小的根本不用大人操心。   重的东西卢栩已经提前运过去了,今天就带些新鲜的菜,卢栩装了两筐,他提一筐,卢文和卢舟一人背半筐。   元蔓娘抱着卢锐送他们上船,一家子高高兴兴,一路亢奋往观阳去。   卢栩先领他们到铺子,路上穿过东街,几个头一次来的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   她们从小长在村里,最远就到过镇上,如今见了到处是铺子到处是人的县城,一个个都有些紧张,小夏把小雨和腊月手攥紧了,低声嘱咐小满和寒露,“小满,牵好姐姐手,寒露,看好小满。”   寒露也不咋呼了,牵紧了小满亦步亦趋跟着卢栩。   一路上都有人和卢栩打招呼,见卢栩和别人都很熟,寒露、小夏才慢慢不紧张了。   到了铺子,陆勇已经在里面收拾。   船帮势头弱了,重心也跑到外面,码头用不了那么多人,陆勇爹不愿意跟着船帮去外面,被他们观阳联盟收编了。   卢栩不再去早市摆摊,问陆勇想跟着石头他们,还是跟着他开铺子,陆勇想都没想,要继续跟着他混,卢栩二话没说,把铺子里钥匙给了陆勇。   卢栩放下东西,给卢文发钱,让他带寒露他们在县里四处逛逛,“今天没多少事儿,等我回来再说,让卢文带你们四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腊月问:“哥哥你去哪儿?”   卢栩:“我带你舟哥哥去县学书院报名。”   腊月抓他手,“腊月也想去。”   卢栩问:“你不跟着姐姐去买吃的?”   腊月犹豫一会儿,还是道:“我想跟哥哥去。”   卢栩:“行吧,那卢文,你帮着看好小雨和小满。”   卢文乐颠颠领了任务,领着寒露他们出去玩。   卢栩带卢舟和腊月一起去县学书院。   县学在城北,位置很不错,这原本是上任县令盖宅子的一大片空地,宅子还没盖好,就调任了。如今的县令来了,这里一直闲置着,如今批给了县学。   大院子分了两块,内院幽静,是给颜君齐他们这些已经有童生资格的书生用的,外院稍小些,是给这些需要开蒙的学生用的。   想进县学,即使是开蒙也需要先面试,先生要考教一番,看看基础和品性,一丁点儿天分没有,人家也是不要的。   卢栩也不知道卢舟行不行,来都来了,也没什么怕的——反正不是考他!   考教的先生四十多岁,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口官话,带有一点点南方口音,人很和蔼,但他眉眼长得有点神似卢栩班主任,卢栩有点害怕,把卢舟推出去,就带腊月到墙角站着去了。   卢栩紧张,搞得卢舟也紧张了。   先生让他别害怕,先是问问他之前读没读过书,卢舟起初有点磕磕巴巴,回答他读过《蒙林》,看过一点《算经》,还背过些诗。   先生意外,“你看《算经》?看得懂?”   卢舟老实摇头,“看不大懂。”   先生便笑了,让卢舟背两首诗,卢舟慢慢不紧张了,背完,又被抽问了几首诗。   先生抚着胡子点头,让卢舟写了一张字,一看就知道没基础,但好在握笔还算有力,字写得都对,横平竖直,也算端正。   卢栩远远偷看,卢舟那字写的,又黑又笨,憨憨直直,看不出一点儿笔锋变化,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   先生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又问他,“你为何想读书呀?”   卢舟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看卢栩,但一时又编不出别的,老实道:“我想考举人。”   先生有点稀奇,这么大小孩,想考状元的多,考举人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什么呀?”   卢舟更不好意思了,他捏了捏衣角,红着脸老老实实回答,“考上举人,哥哥和弟弟就不用服徭役服兵役了。”   卢栩怕先生不爱听这个,想帮卢舟找补几句,不料先生竟然朗声笑起来,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卢舟的头,连声夸道:“嗯,很好,很好,那你一定要铭记初心,好好念书,不要辜负你的兄长弟弟。”   卢舟傻了,卢栩也傻了,兄弟俩愣得整整齐齐,还是腊月小声问“哥哥,什么是举人,什么是徭役呀?”才把他们俩跑飞的注意力拉回来。   卢舟连忙学着颜君齐向先生作揖,先生和蔼地给他抄了份儿书单,让他回去准备好书和笔墨,下旬辰时初带上束脩,到县学来。   县学只收三两束脩,是不管发书的。   卢栩、卢舟恍恍惚惚接了书单,一同作揖行礼道别,腊月看两个哥哥作揖,也学着朝先生作揖,跨出门前,习惯性地还挥了挥手,喊了声“老先生再见”。   卢栩也不知道人家先生介不介意被喊老,连忙抱起腊月溜了。   从县学出来,走出那条街了,卢舟才问卢栩,“哥哥,为何先生听我说要考举人会夸我?”   卢栩哪儿知道?   不是说读书人都清高吗?怎么这先生比他还实际?   他哪儿想得到这位开蒙先生教书十几年,每次问学生为何读书,小萝卜头们回答无非就是几种,一,不知道,二,我爹娘让我来的,三,我要考状元,我要当大官。   根本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读书,甚至根本就不想读书。   像卢舟这样如此年幼,就是自发而读的,才是少数。这样的孩子,会比没想明白的更坚定,更努力,求知若渴,不畏艰难,少走弯路。   这些,是卢栩这反面典型想不通的。   他从小就没想明白为谁读书、为什么读书,混完高中,考上大学也没想明白。最大的动力就是考及格了不会被他爸骂笨蛋废物,家里不会因为他成绩不好吵架开战,能考上七十分,他爷爷奶奶就很高兴,给他做大餐。   卢栩答不上来,躲过卢舟视线,心虚望天。   腊月问,“先生喜欢舟哥哥吗?”   卢栩赶忙岔开话题,“嗯,喜欢。”   腊月:“腊月也喜欢哥哥。”   卢栩:“哥哥也喜欢腊月,走,咱们回去叫小满,再领你们去买书。”   卢舟笑笑,不问了,跟在卢栩后面,边走边自己琢磨。   先生夸他,一定是他的想法没错。   哥哥昨天说他,一定是他的想法还不够好。   卢舟仰头看着卢栩的背影,太阳迎面照过来,穿过卢栩的肩膀,明晃晃刺眼睛,逆光中看,他哥哥背影比平时好像更高大一些。   卢舟刚刚被夸的小得意散去了,他小跑了两步,追上卢栩,捏着他一个衣角,心想,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哥哥说的,早晚有一天,哥哥也会像先生那样夸他,以他为傲的。   卢栩从街上逮到卢文,他们正排成一排看人家吹糖人。   小兔子,小猪,小狗,小葫芦,小马,小鸟,糖不多,却很招孩子。   糖人一个要十五文,小夏嫌贵不让买,寒露自己那点儿零花钱也不够,只能领着小满、小雨看别人买解解馋。   卢栩抱着腊月来了,腊月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圆圆憨憨的小猪,她眼尖,见别人给了一把钱才买走一个,也不要了,只是忍不住说,“哥哥那个小猪好可爱呀,那个小兔子也好可爱呀。”   卢栩哪儿看不明白她那点小心思,又馋又舍不得花钱,腊月算钱的单位是糖稀,三文钱一小份,五文钱一大份儿,超过一大份儿糖稀的,通通都好贵。   卢栩把她放下,让她也排到前面,“谁要,我掏钱。”   除了卢文,他的弟弟妹妹们全摇头,整整齐齐,拨浪鼓似的。   卢文叹气,唉,这几个傻子,都不知道他大哥根本不缺这点儿糖人钱。   卢栩凑过去,“那我随便挑了。”   拽小猪给腊月,小兔给小满,小马给小雨,小鸟给小夏,小夏往后退了退,“大哥我不吃。”   卢栩:“一人一个,我也要,快拿着。”   小夏看看卢文,卢文已经挑起来了,“我要那个猴子!”   小雨也扯扯卢栩,“大哥我想要小鸟。”   卢栩:“那和姐姐换换。”   小雨开开心心和小夏换。   寒露也不矜持了,小声道:“我想要小牛!”数那只牛最大了!   卢栩让他们自己挑,轮到卢舟,他想来想去,也要了个小兔子,这下轮到腊月纠结了,一会儿看看小猪,一会儿看看卢舟的小兔,一会儿和卢舟换换,一会儿又换回去,到卢舟让她吃了两个小兔耳朵,腊月才心满意足不换了。   卢栩付完钱,领着他们一起去书局买书买纸笔,既然腊月和小满想读书,那就一道买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当个靠谱哥哥好难啊……(自我催眠)人要有志向! 第76章 开张   玩了一上午,下午卢栩把腊月、小雨、小满送到山货铺,铺子里的婶子帮忙照看,在铺子里开始炒麻辣烫要用的底料。   香料是他从整个县城的药店、杂货铺搜罗来的,辣椒凑了好几种,唯一可惜的是他实在找不到牛油。   做底料,卢栩没什么经验,他准备了五六份的材料,预备好失败再来。   考虑到观阳人吃辣不多,卢栩还特意控制了辣椒的用量,主要用的是一种香且不太辣的品种,不过一炒出来,辣香味儿从最靠里的麻辣烫店四散开来,备菜的寒露、小夏,擦桌子的陆勇、卢舟,还有东街上的路人、邻居们,纷纷狂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这什么味儿?这么辣!”   “是小卢那铺子吧,做什么呐?”   卢栩店还没开,瞧热闹的已经来了好几批。   大伙在咳咳咳中探头问,“这做的什么?”   他们只看见卢栩在最靠里的大锅翻搅什么,旁边的大锅里炖着一锅骨头汤,咕嘟嘟冒着热气。   唯一不怕辣的卢文站在店前,手里拿着一沓一文钱的优惠券,“麻辣烫!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哥说是烫菜,可好吃了。我没吃过!我怎么知道好吃?你不信明天来尝尝嘛!”他唰地抽出一张优惠券,“明天开张,一张券可抵一文优惠,一定来尝尝!”   邻里们拿了那张优惠券,“就一文钱啊?!”   卢文:“一文钱也是钱啊!你要想要大额的,上观阳联盟开的铺子里买东西,这个月买够一百文,送一张五文优惠券,买够一百五十文,送十文优惠券。”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优惠法,“你们这是优惠还是揽客呢?”   卢文:“哪个也不耽误啊!”   众人乐了,不愧是卢栩弟弟,有人逗他,“那你说说我们买啥?”   卢文:“去山货铺买核桃栗子,山楂梨子,干菜野菜,杂货铺买鸡蛋鸭蛋,杂粮杂面,码头买鱼,不行你买点萝卜白菜,冬天总要吃嘛!”   有人问:“坐船算吗?”   卢文不确定了。   卢栩百忙中吼一嗓子,“算!”   辣气呛到喉咙里,他也有点受不了。   太久没吃辣,他都不耐辣了!   听说坐船也算,有人动心思了。   尤其是常常坐船的商户和进城赶早市卖农货的农户,反正天天要坐,每天要花,能优惠一文是一文,自己不用也可以便宜转卖给别人嘛!   他们一琢磨,跑去找谭石头怎么买一百文船钱。   谭石头也懵,他们向来是上船收钱,没搞过提前售票啊。   他跑来找卢栩,卢栩把他的宝贝印章借给他,“你去买点纸,裁成券,一张十文,能抵船费。”   谭石头乐了。   他们客船因为船不如船帮好,自从价格一样,生意就不如船帮,这下好了,提前抢客!   他拿着章快乐地跑了。   起初他还学着卢栩在纸上写十文,后面别人嫌他写字实在太慢,狂催不止,谭石头也不写了,拿笔在纸上胡乱涂画一通,裁纸盖章,一下十文钱,这可太爽了,比卖鱼爽快多了!   继卢栩之后,又一个人享受到“印钱”的快乐,谭石头还无师自通,找人给他雕船票去了。   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他还要求把他们观阳联盟的标志刻上去。   县里就那么一个刻章的铺子,见他拿个旗跑来,要在那么小一块章上刻这么复杂的图,相当无语,最后和谭石头商量着,总算让他用了块稍大的方石章。   他们几家铺子里,也挂上了颜君齐画的“海报”,一张大纸,画挺好看,只是没水没船的,竟然叫“海报”,这什么说法,他们不懂,卢栩非要这么叫,那就这么叫吧。   进铺子采购的客人见了也挺稀罕。   见过画神仙,画山水,画花鸟虫鱼,画人的,还没见过画碗画面画饼画油条的。   “这一格一格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二掌柜说,那是麻辣烫。”   “啥?”   “我也不知道,他说,又麻,又辣,又烫!”   “……”   那是个啥?能吃吗?!   拿到优惠券的全涌起这种疑问。   鉴于卢栩出品的吃食一向好吃,还是有人决定捧捧场,尝尝鲜。再不济,还能买点油条。   卢文还上街宣传了一把明天卖现做的热油条,比平常在早市买的更好吃,狠狠吸引了一波关注。   反正东西总要买的,不少人都凑了一百文,一百五文,准备明日到卢栩的小吃铺子换油条。   他们吆喝起来了,声势造起来了,压力却到了小夏身上。   她没自己做过,也不知道油条能不能做好。   卢栩很没所谓,“做不好就先卖别的,人忽悠来再说!”   赶收工前,卢栩跑储物间换了身衣服,拿了一沓优惠券给酒肆、书局、他买海带的杂货铺送,虽然他们也开了杂货铺,但基本全是农货,和那家老字号杂货铺冲突不大,卢栩还常常去买丝线、海带等等,两家相处得依旧不错。   酒肆掌柜背后靠的是罗家,不好加他们联盟,卢栩去送优惠券,还是让卢栩留了一沓一文的,帮他给酒客发一发。   卢栩当初带着裘虎来定酒,一通游说,他就觉得这小子要发达,他钱都没要,就先赊给卢栩和裘家,果然,这才多久,已经是他的大客户了。虽说他们要的多是便宜酒,利润少,但他们在村镇开的小铺子可没少要。   看见卢栩,掌柜就忍不住想夸自己眼光好。   掌柜:“明天我带人去给你捧场,放心吧!”   卢栩:“我给您留座!”   掌柜送他出去,见他都成观阳无人不知的二当家了,还是跟刚来观阳卖田螺时候似的,走路带风,一窜一跳的,不禁好笑。   “年轻真好啊!”   年轻的卢栩赶在天黑前给马若奇送了优惠券,又跑去衙门给罗慎,不意外被罗慎撵出来,卢栩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挨个给其他差役发,给那名给他写文书的文吏尤其多,“欢迎光临!都来都来!”   散完优惠券,他跑去山货铺领弟弟妹妹,腊月已经在人家铺子蹭吃蹭喝好一阵。   卢栩从山货铺定了好些果子,尤其是品相不太好又没什么大毛病的,他都要。   他的饮品铺子主要卖的就是绿豆汤、红豆汤、红豆糯米羹、水果甜水、山楂汁,梨汁,绿茶,红茶,果茶,姜茶,菊花茶,梅子茶,还能混搭。现下做凉的,以后做热的。   卢栩无比遗憾没牛奶,不然他就能做奶茶了。   大婶尤其喜欢腊月,尤其是腊月仰头奶声奶气念墙上的字时候,这么丁点儿的女娃娃,竟然识字呢!   腊月其实不怎么认识水果,她主要是会看图,看图识字,难不倒她,回去路上还和卢栩念叨,“腊月学会了柿子、栗子、核桃!”   卢栩自然是一通夸。   腊月被夸得小辫都往上翘,跑回家和元蔓娘念叨,“腊月吃了糖人、花糕、柿子、梨子、核桃!哥哥还给腊月买了竹蜻蜓,泥兔子!”   元蔓娘问她:“县里好玩吗?”   腊月用力点头,“好玩儿!”   腊月把她的宝贝都拿给元蔓娘看,“娘,你为什么不绣果子呀?”   元蔓娘一怔,“果子?”   腊月:“嗯!果子好看!”   元蔓娘绣了不少花草,带果子的也有,不过只绣果子,她还没试过。她想了想,问腊月,“腊月想要什么果子?”   “桃!苹果!柿子!”要甜的!   元蔓娘转头盯着她颜色越来越齐全的线,随手搭了搭配色,不怎么有信心,“娘试试?”   腊月:“嗯!”   秋收秋种,天气晴好,卢栩开张。   一大早,空船在卢家村靠岸,接卢栩去开张。   三婶到底不放心小夏一个人,已经开始收晚稻,还是跑来给卢栩帮忙。小夏、寒露,三奶奶家小儿子和儿媳也一并开工。   陆勇在店里储物间睡了一晚,半夜起来添柴,看着那锅骨汤,卢栩将熬得乳白浓稠的骨汤和炒好晾凉储存在罐子里底料一并倒进清洗干净的方格铜锅,在下面点上火。   在家里发好的面搬出来,三婶和小夏熟练地开始做油条,寒露和小婶和面包韭菜盒子,卢栩开始烙饼。   没一会儿,送豆浆豆腐的来了,这家是卢栩从观阳联盟找的豆腐坊。   租陆勇家房子的豆腐坊脾气太大,陆勇能忍,卢栩忍不了。   从前他就做点凉菜,铺子开起来用量大了,卢栩可不找那种烂脾气祖宗。   他在观阳联盟问了一圈,没一天就有人给他介绍了观阳北边村子里的豆腐坊,这家做豆腐做了好几代,手艺、口味没得挑,老夫妻两人老实巴交,有三个女儿,没儿子,在村里没什么底气,明明挨着观阳县,都没想过进县城发展。   卢栩要量大,先给钱,人家态度十分好,要豆腐给做豆腐,要豆腐脑给做豆腐脑,卢栩还定了石板豆腐、豆皮、豆浆,豆腐坊同村的女婿拉板车往县里给卢栩送货。   卢栩叫陆勇去接货,“往后,你就负责采买进货。”   陆勇吓一跳,指着自己:“我?!”   卢栩:“就你家最近,不是你是谁?”   陆勇呆呆地看卢栩。   他再傻也知道无论什么铺子进货都是大事,都是老板最信任的自己人,他和卢栩非亲非故的,卢栩竟然这般信任他。   清冷的秋日清晨,陆勇觉得全身都烧热了。卢文路过,瞥他一眼,凉凉道:“你别太激动啊,要不是你住得近,采买肯定是我负责!”   陆勇憨笑。   卢栩喊他们俩:“发什么愣呢,来,我教你们怎么弄豆腐脑!” 第77章 营业   天蒙蒙亮,赌坊的邻居们闻着食物的香味儿醒来,从此开启每天被香味叫醒的生活。   油条下锅,葱油饼入饼铛,卢栩熬好了豆腐脑浇汁,把豆浆倒入大号陶锅加热,南瓜小米粥,糯米红豆粥煮上。   教会了寒露如何烙饼,卢栩又去把昨晚煮好的鸡蛋磕一磕,放进小砂锅,加香料,茶包,慢慢炖着。   切豆腐,串萝卜,串青菜。   耐煮的香菇、海带、豆腐、排骨、鱼丸等先入锅。   虽然理论上没人一大早会吃麻辣烫,万一有人好奇想尝新鲜呢?   卢栩喊陆勇和卢俊新围着麻辣烫锅摆上一排板凳,串好的菜整齐排列到篮子里,把摊位扔给陆勇看着。   他跑去搓糯米圆子,往红枣红豆粥里扔。   卢栩一共就一袋糯米,还是托粮铺伙计帮他留的,全留着做甜汤用。等新米下来,观阳糯米便宜,再慢慢开发别的——汤圆,年糕,糍粑,糯米糍,糯米饭……   卢栩越想越馋,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问:“有什么好吃的?”   卢文哈切打到一半,从板凳上跳起来,精神抖擞地跑去迎客,“大爷,你吃点儿什么?”   被香味熏醒的邻居人还困着,他也开铺子的,挨着赌坊卖瓷器摆件,卢栩他们来来回回翻修房子运货,抬头不见低头的,早就认识了。   “我瞧瞧。”瓷器店老板负手往里走,临街先是早餐铺子,豆浆、豆腐脑和粥热气腾腾的,再往里,刚炸好的油条、油饼、韭菜盒子堆在藤篮里沥油,金灿灿的,旁边是张新案板,案板上垒了一沓葱油饼,一张纸热气腾腾飘着葱香味儿,切开的一张,能看到面饼一层一层的,老板心动了。   他继续往里看,见火上两个大锅在熬粥,还有一个小锅里炖着山楂果子,每个闻上去都甜津津的。他凑到卢栩面前的锅看,红豆红枣又浓又稠。   再靠里,是熟悉的凉菜摊子。   最稀奇的是最靠里面那张长条大锅,辣味儿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白汤底,红油花,里面炖着好几样叉着签子的菜,他好奇地抽出来一根看,嚯,排骨!也不知道是谁切的,那叫一个小!就这么小小一块上面还插着两根竹签。   “小卢,你切的?”   卢栩边搓丸子边谦虚道:“我哪有这手艺,我们村屠户给切的。”   为这他还挨了一顿挤兑呢,屠户嫌他要求多,忒烦。   他们这儿肥肉贵,瘦肉便宜,连骨头的、内脏、下水就更不值钱,偏卢栩尽要些骨头、血豆腐、猪肝之类的,先前屠户每天杀完猪给他带,也算合作愉快,结果卢栩买排骨,非让他给剁成小块,一块一指节宽,忒小,忒麻烦!要不是亲戚,非把卢栩撵出去。   卢栩得意洋洋,“别看小,我一块儿就卖两文钱。”   瓷器店老板一琢磨,这个价卢栩还真不怎么赚钱。   他又抽出别的看,鱼肉丸子,香菇,豆腐,猪肝,萝卜块……越值钱的越小,越不值钱的越大。看这萝卜,卢栩就给得很大方。   “这些菜也是烫的么?给我来一碗!”   卢文凉凉道:“大爷,这一大早的吃麻辣烫多辣啊,要不我给你端碗粥吧。”   瓷器店老板挥挥手,“我不怕辣!”   从前去卢栩那买凉菜,他都多要好几份儿辣椒油。   他掀袍子坐下,陆勇拿碗先给他舀一大勺芝麻酱,又撒了小葱香菜芹菜碎,从煮熟的食材里往外捞菜。   瓷器老板先来了一口豆腐,整块入口,人差点辣哭,他扭开头拿手绢捂着嘴一阵咳嗽,可算明白了为什么叫麻辣烫,真是又麻又辣又烫嘴。   卢文幸灾乐祸,“我就说吧!你得蘸上芝麻酱。”   瓷器老板放下手绢,又来一口,嘶,真辣,再来一口,“小陆,你看看那个丸子熟了吗?”   陆勇:“都熟了。”   又有人来,好奇地往这边凑,嘀嘀咕咕“这是什么?好吃吗?”   瓷器老板一瞧,都认识,和他们招招手让他们坐下,“来来来,一起吃,小陆快给他们拿个碗,你再给我烫个……算了你忙吧,我自己来。”   不用陆勇动手,他从一边拿个空盘子,装了好些插好签子的菜,边涮边忽悠邻里吃。   “这怎么卖的?”   陆勇:“一个签子一文钱。”   他们惊了,“这么便宜?!”   瓷器老板:“快尝尝,趁热吃!”   卢文憋笑,“麻辣烫,就是趁热吃才香!”   陆勇老实,欲言又止,看他们齐齐忽悠邻里。   上当一号,上当二号,相继出炉,在瓷器老板大笑声中,咳嗽此起彼伏。   瓷器老板幸灾乐祸,一边往锅里按签子,一边指挥卢文:“小文,给我来张饼!”   赶早市的观阳县民们下意识往卢栩固定的摊位走去,一看,成了一个卖活鸡的,这才想起来,卢栩今天铺子开张,他们得去铺子买油条了。   据说新做出来的更脆更好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他们采买好了菜,沿东街往赌坊的位置走,一路上看见好些挎着菜篮子的。   “去买油条呀?”   “你也是吧?”   “小卢突然不来,我还有些不习惯。”   他们边说边走,鼻间隐隐闻到一股辣香味儿,眼尖的赫然看到,赌坊旁边那条巷子竟然排起长队,都排到东街上了!   卢文这新手小二分身乏力,来了十几个吃早餐的他就撂了挑子,他只管舀豆腐脑收拾碗筷收钱,喝豆浆的都得自己动手舀。好在他们家碗大,自己舀还能多盛点儿,压根没人和他计较。   有人逗他,“小兄弟,豆腐脑我们也自己来吧。”   卢文:“不行!你一勺子下去我就亏了!”   卢俊新和他媳妇起初还有点不敢说话,人一多,忙不开,也顾不上认生害羞了,一个擀饼,一个烙饼,虽然饼铛用的不熟,好在在家也常帮三奶奶和面蒸馒头,上手都快。   三婶在旁边炸油条,忙得顾不上前头,小夏和寒露忙着给人装油条切饼,她们不认秤,全按个头买,大娘大婶们都想挑大的,喊得她俩脑袋发懵。   “丫头你切匀实点儿,你看看大的都让人挑走了!”这是催寒露的。   “小姑娘你给我挑根儿长的,对对,就那根!”这是催小夏的。   寒露操刀把一角小的切成两半,“送您半块儿成吗?”   “成成成,钱给谁啊?”   寒露一转头,卢文又去舀豆腐脑了,一时也过不来,她从下面抽出个小号的菜篮子,找个缝隙一挤,“扔这里面就行了。”   “一共是六十文,我放五十文和一张十文的券儿,丫头你看看。”   寒露扫一眼,也不知道看清没看清,“对!”   就此,奠定他们家铺子连收钱都自助的经营模式。   只有饮品铺子和凉菜铺子人少些,卢栩身兼两摊。   陆勇在他旁边不停切菜,往麻辣烫锅里添菜,被催得一个头两个大。   除了陆勇一直被催被逗,别处也算忙中有序,卢栩见几个邻居就是逗老实孩子,和陆勇换了位置。   一卷袖子,开始替他们烫菜,“这边的都熟了,要什么够不着互相递一下,五分熟的萝卜谁要?白菜谁的,都炖烂了!”   第一天和预期的不一样,至少在他预期里,没人一大早就要吃麻辣烫。   油条和烙饼卖得也比他想象中快,早上提前做的都卖完了。   卢栩正想着要不要喊谭石头来帮忙,就见孙二爷领着小厮来了。   认识的都和他打招呼,“二爷好久没瞧见您了。”   孙二爷清瘦了不少,脸上还带着些病态,和大伙拱拱手。   他们家人多,上次征兵,去的人多,自从那会儿起,他一下子就病了,平时最爱吃的人,也没了胃口,不愿意出门。   如今还是卢栩要开店,到他家送优惠券,家里人劝他出来走走,他今天才出来给卢栩捧场。   没承想,一大早这么多人!   孙二爷问:“要帮忙吗?”   卢栩:“不用不用,您吃点儿什么?”   孙二爷还没说话,瓷器老板先朝他喊上了,“二爷,坐这儿吃!”   卢栩一看孙二爷面色,哪敢让他吃辣的,连忙劝,“这个辣,我给您盛碗粥吧。”   孙二爷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他抬脚还真在瓷器老板旁边坐下了。   瓷器老板都吃了大半个时辰了,乐此不疲地忽悠人来领教麻辣烫有多辣。   他熟门熟路地给孙二爷拿碗盛芝麻酱,“快来快来,尝尝这个,又香又辣。”   孙二爷一瞧他满头冒汗,脸红脖子红,嘴唇肿了,桌边已经一大把签子了,还吃呢,又警惕又好奇,沉寂许久的馋虫还真被勾起来了。   旁边上了大当的邻里们也是忽悠,“快尝尝快尝尝!小陆,给二爷拿个碗。”   孙二爷也不顾卢栩阻拦,自己捞了菜就要尝尝。   卢栩连忙叫陆勇给他端碗豆浆拿两根油条。   孙二爷哪儿看不明白瓷器老板挖了坑等他,拿起块儿猪肝,蘸上芝麻酱,小口小口咬,有点辣,有点烫嘴,味道很爽快!   他慢吞吞吃,又慢吞吞起来往小料那儿看,自己就添上葱花香菜炸黄豆炒芝麻,还点了点儿香醋。   瓷器老板摊手,“哎呀呀,骗不了会吃的!你说你这么小口小口吃有什么意思?!”   孙二爷乐呵呵道:“大夫说我肠胃得养!”说罢,又无师自通地让卢栩给他舀点汤,他要汤汁泡油条。 第78章 生意兴隆   一早上过去,豆浆早早没了,豆腐脑也卖光了,吃早餐的散去,卢文、陆勇和卢俊新收拾好碗筷推着推车去井边洗碗。   三婶她们多忙了一阵儿,又开始洗菜、烙饼、焖米饭。   卢栩说中午还有一阵儿要忙,她们想着,如今都有铺子了,怎么也要再卖一下午。   炸油条的面是用完了,三婶闲不住,又开始剁菜调馅,包饺子。   照早上这阵势看,中午人也不会少。   临近中午,谭石头领着人来帮忙,他们才收了些菜和蛋,分一小半给卢栩送过来。   有了帮手,卢栩轻松不少,把麻辣烫摊子重新交给陆勇,做了一大锅紫菜蛋花汤。随后,开始准备蛋炒饭。   到中午,酒肆掌柜带人来了,提着酒,还带着一块大牌匾:卢记食铺。   一旁,竖着还有一列小字:观阳联盟。   卢栩自己都忘了,酒肆掌柜曾说过如果他开了铺子,就给他送牌匾。   酒肆掌柜笑吟吟道:“生意兴隆!我是不是来晚了?”   卢栩忙迎他,“不晚,正好!好大一块牌匾!”   酒肆掌柜乐呵呵道:“你这铺子不挨着街,大一点儿别人从街上过才能看见。”   他们正说着,罗慎板着脸领一伙儿官差来了。   买烙饼的,吃饭的全一怔,心道官差怎么来了?   就见卢栩乐道,“罗大哥,您来给我捧场吗?”   跟在罗慎后面的官差纷纷憋笑,只有罗慎还是那副棺材板表情,语气都没什么感情,“吃饭。”   卢栩热情依旧,“好嘞,请进,都进。”   他把罗慎一众和酒肆掌柜都迎进店里,不大的店面顷刻被占满,卢栩道:“我正要炒饭呢,还有饺子,盖饭,炸酱面,茄丁面,里面是麻辣烫,也有烙饼,各位想吃什么?”   除了饺子和面,他说的别人全没听过,保守如罗慎,先要了碗面。坐他旁边的官差小声问,“头儿,啥是炸酱面?”   罗慎:“我怎么知道?”   官差往里面瞧瞧,嗅嗅鼻子,才进东街他们就闻到味儿了,香香辣辣的,早上当差巡逻,瞧见好多人来这儿吃了,听说一串菜才一文钱,他忍不住道:“头儿,我想去里面吃麻辣烫!”   罗慎:“我拽着你腿了?”   官差嘿嘿两声,站起来朝同伴招招手,几个好辣的,爱新鲜的齐齐往里跑。   还有人问,“炒饭是什么?”   卢栩凑过来:“蛋炒饭,保证好吃!”   他们更迷糊了,大概是有蛋有饭,可“炒”是什么东西?   卢栩当场给他们演示一遍,什么叫炒,什么叫颠勺。   炸酱是提前做好的,他们看不到怎么做了,蛋炒饭却是现炒的。   卢栩拿出准备好的隔夜饭,倒蛋黄液拌匀,若是新做的米饭水分太多,炒起来不容易散。   铁锅入热油,小葱,胡萝卜丁,肉丁,撒盐,炒出香味,把菜倒出来,再加一点儿油炒拌好的饭,用勺子将米饭压散,翻炒到颗粒分明,再倒蛋清液翻炒,倒菜翻炒,炒至微干,起锅装盘。   从开始炒,到炒完,不过几分钟,菜丁调料都是提前切好备好的,旁人只见他行云流水地撒点这倒点儿那,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饭已经出锅了。   差役不可置信:“这就能吃了?”他们家不常吃米,每次做米要做好一阵子,怎么卢栩这么快就好了。   卢栩:“能吃了!”   他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嚼嚼嚼,咽下去,在同僚们围观中,啊呜又是一大口。   别人也知道好吃了,纷纷道:“我也要这个!”   他们这群不下厨不做饭的只是惊讶于味道,来买烙饼的妇人却是着实惊呆了——她,终于知道卢栩做菜的秘密了!   难怪她们如何煮菜都做不出来,卢栩根本就不是煮的!   她结完账风风火火跑回家,放下东西去邻居家找人神神秘秘问,“你今天去买油条了吗?你瞧见那个锅了吗?”   她还是晚了一步,一早上,卢栩的铁锅早已经暴露了。   这会儿,县里铁匠铺子门槛都快被踏坏了,只是一个锅十几、几十两银子,着实吓退了不少人。   没钱的买不起,有钱的可不在乎。   只要是有些家底的,全跑去铁匠处定锅。   只是他们全都没想明白,这么大的秘密,卢栩怎么也不搞个封闭点儿的厨房,就这么当街大大方方给人看去了?   这问题,连卢文都问过,只不过卢栩压根就没想藏。   如今铁矿都挖出来了,有铁锅干嘛不用呢?   推进美食发展,人人有责!   从前,是他穷,要靠炸油条养家,如今,他都有观阳联盟这么大一个优势了,即使别人知道了,他依旧有信心别人竞争不赢他。   撇开厨艺不谈,就是进货价格,他也把别人甩开一大截。   何况,他一直是薄利多销,只要算一算,就知道自己做还不如从他这儿买划算。除了本来就不差钱的,谁闲着没事花十几两买个铁锅就为了自家吃个油条?   铁锅真正的普及开,也得等铁再降价。   至于酒楼餐馆学,那就学吧。   他好歹是在美食浸泡中长大的,隔着上千年的差距,也许别人某道菜、某几道做得会比他好,但整体而言,他优势太大。简直就是满脑子装菜单在开挂。   他求的也不过是小富即安,又不要垄断行业,别人做菜越好吃,他还越高兴呢。要不是他只会做菜没什么别的谋生技能,他也没打算非要当个厨子。   毕竟,相比做菜,他可更爱吃呀!   不过,这些他不能同别人说,只能神神秘秘装深沉,告诉穷追不舍的卢文,“有竞争才有进步,大哥有信心。”   卢文的反应就是:呸,从未听说过这种大傻瓜!大伯家一个两个脑子是不是都不正常?   然后被卢栩和卢舟追着打——卢栩是主动的,卢舟是被硬拉上的。   他大方了,酒楼高兴了,有钱人家也开心了,只是难为了全观阳的厨子。   他们学了一辈子的蒸煮烧烤,突然要学煎炒烹炸。   怎么调料,怎么配方,怎么掌握火候,都有什么经典菜,上哪儿学去?   本来就是偷师,总不好去问问卢栩吧?   头疼啊……   至于普通食客们,那就爽啦。   厨艺革新福利的可是他们。   那些在酒楼餐馆吃腻的,纷纷跑到卢栩的小铺子里尝新鲜,不说天天哄着卢栩变花样给他们做没吃过的,就是跑去旁边麻辣烫涮菜,也够新鲜好一阵子。   都是涮菜,人家做出来就是好吃。   那个香儿,那个辣味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而且卢栩卖东西价格还十分厚道,麻辣烫一根签子一文钱,肉虽然小了点儿,但菜便宜呀!   一大块萝卜,一整片白菜,都只要一文钱。   从前他卖凉菜芝麻酱还单独收钱,如今卖麻辣烫都不收钱。   家境不好的人家算了算,跑去卢栩那吃一顿麻辣烫,比自己家做饭也多花不了多少钱,涮点萝卜白菜煮个面,还能白蹭从前要钱的芝麻酱,血赚啊!   于是更多人跑来卢栩铺子吃涮菜,从早上开始到他傍晚关店,麻辣烫摊子络绎不绝,尤其是中午,人满为患,铺子里坐不下,卢栩不得不到巷子里摆桌椅。   理论上县衙是不许在巷子里乱摆乱放的,只是如今官差们都在他这儿吃,谁管?!   卢栩不是颜君齐,没那么傲骨铮铮,哪怕罗慎怎么嫌弃,他都时不时给罗慎送些优惠券,罗慎不收,他就送给别人,反正都是罗慎同族的亲戚,谁收不一样?   他送的都是小额的,张数多,面额小,官差也是有身份要面子的,少有人一次性掏出来一把,一般都是一顿用一两张券,剩余的掏钱。   如今,衙门饭堂中午都不想管饭了。   卢栩赚钱高兴,只是苦了剁排骨的屠夫,做鱼丸的码头伙计,还有做芝麻酱的刘油子。   最初是卢栩自己做鱼丸,没三天,他就做不过来了,只好逮了个人专门给他做,观阳鱼贱,鱼丸划算,需求越来越大,再往后一个人都怕做不过来了。   鱼丸还好找人帮忙,芝麻酱就独此一家了。   从前卢栩卖凉菜,一个月也就消耗十几斤芝麻酱,刘油子小日子挺闲,还讽刺过卢栩用量太少。   现在好了,卢栩一卖麻辣烫,一天恨不得消耗一桶,刘油子连喝酒的工夫都没了,天天在家磨芝麻,痛并快乐,一边收银子一边骂卢栩。旱时旱死涝时涝死,就不能让他闲的时候多储备点吗?   随着麻辣烫火爆,芝麻酱也水涨船高,酒楼跑去一打听,好家伙,独此一家?!   他们咬牙切齿想骂娘,刘油子是干什么吃的,这东西怎么也是卢栩琢磨出来的?   忙碌中,三婶终究是脱不开身,狠狠心,咬咬牙,花钱雇了短工帮忙秋收。   十来天过去,观阳秋收落下帷幕,秋种也渐渐进入尾声。   天公作美,秋收这阵子天气都十分好,今天虽然比往年旱了一些,但观阳河流遍布,几乎没有什么严重的旱情,又是一个大丰收。   三婶乐得合不拢嘴,一口答应交完粮税,所有粮食都不卖,全给卢栩留着。   秋收完,最让人焦急忐忑的,只剩下定粮税了。   只是今年等啊等,秋收全都忙完了,冬麦都种下了,萝卜白菜都起完了,也还没等到信儿。   夏收时吓到的农户,闹了一夏天粮荒的观阳县民,已经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储粮,税额终于定下来了。   二十之一。   整个观阳,傻了。   蹲在县衙外等消息的里正呆若木鸡,有人哭有人笑,卢家村里正捂着脸蹲下去,老泪纵横。 第三卷 远途归人 第79章 又见面了   秋收的田税所有人交得欢天喜地,这回,卢栩还在县里忙生意,三婶、四婶已经一人一半替他家交上了。   反正他家就那两亩田,开那点荒田还不用交税。   卢家村半天就交齐了田税,从饮马镇码头出来,纷纷涌向镇上大大小小铺子,买肉,买豆腐,买糖,买布,给孩子买零嘴。   日子紧俏、精打细算的,也从镇上买了豆腐,又赶回村里去屠户家买下水和连骨头肉。   卢家杂货铺也挤进来不少人,平常舍不得给孩子买的点心,主妇们舍不得买的彩线,舍不得买的好布料,通通买买买,差点把卢家铺子搬空。   卢奶奶都顾不上精神头不好了,拿着尺子不停给人裁布,休沐放假本来在教弟弟妹妹认字的卢舟都得领着小雨、小满、腊月、卢福给人拽棉花。   秋收秋种完,往后就是农闲,正是忙着嫁娶的时候,尤其是这两个月,天气不冷不热,村里有十来家办喜事。   他们这儿习俗,小姑娘定了亲就开始自己做喜服,家境好的,做一身红嫁衣,家境差的,就在嫁衣领口袖口镶红边,做个红盖头。   成婚前,无论双方家里都要给新人缝被子,有钱的扯布做新的,没钱的也要把旧被子拆洗重缝缝。   到了成婚头几日,村里的妇女都去相好的人家帮忙。   前两日卢爷爷才让谭石头送货时多送些喜庆颜色的布料和棉花,谭石头也不太懂,一说是做喜被,合作的布铺伙计给他选的都是卖得好性价比高的,卢家杂货铺留了两匹,卢爷爷先前还觉得这布贵了点儿,怕是不好卖,如今倒是不够卖了。   买了肉的来买盐和调料,有大人有小孩,抱着罐子,提着篮子,铺子里人多,大人往旁边让让,让小孩们先买,一下又注意到杂货铺外墙上贴的两大张纸。   纸上打了格,横平竖直的,格子里一边画图,一边写字,字都很大,工整整齐。   看到这个,有人忍不住夸起卢舟来。   “我看啊,小舟长大,比他哥还要得有出息!”   “我瞧着也是。”   卢舟每天傍晚领着腊月来杂货铺外教小满和小雨认字,他们都有书,卢福没有。卢福比腊月还小半岁呢,卢栩哪能摧残这么小的娃娃,但哥哥姐姐都在学,没人跟他玩,他也想参与。   杂货铺外平常小孩就多,卢福一参与,也有人想跟着玩。   卢家村一大片人都姓卢,算来算去都是亲戚,不管大小,这一堆,有的是他叔叔,有的是他弟弟,还有喊他叔叔的。   卢舟使命感升起,牢记大哥教诲,花自己零花钱买了厚纸,打好格子,学着卢栩从州府买的蒙书,一边画图,一边写字,在杂货铺外开启蒙班,学一个字,就往墙上填一个字,方便所有人看。   不过,他的启蒙班进展一直不顺利就是了。   识字多枯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学,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和颜君齐那样对读书有天赋。有人学得快,有人学得慢,为了让慢的也能学会,他一个“盐”字就教了三天,照旧还是有人学不会,看着他画在纸上的小点点张口就乱喊——“芝麻”!   卢舟特别挫败,就是瞎蒙,也不能对着一个字喊“芝麻”呀!芝麻明明是两个字!   有出息的卢舟还没想出怎么解决进度不一的问题,他的这群大不足十岁,小不满三岁的亲戚们,全都拒绝写作业!   唉……   大人凑在一边,除了孩子,聊的自然是粮价。   米比麦贵,种了米的都指望这时候能卖个大价钱。   以往,来收米的官商往往到得比收税的官船还早,都在饮马镇码头等着收粮,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去交税时没看到几艘收粮船。   不止卢家村,观阳县内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同样的问题。   卢栩就和同样休沐放假,来给他们清算账目的颜君齐大胆推测:“是不是北边战事有了新变化?仗快打完了?”   不止卢栩这么猜,嗅觉敏锐的商贾通通都在猜。   往常,兵部征粮的船恨不得把他们县粮仓搬空,一粒米不给他们留下,如今,秋收都结束好些天了,怎么还没见催粮的官差?   除了观阳粮仓,别处的官方粮商都不着急不着慌的,连粮价都迟迟没报出来。   颜君齐也有同感,“今年米价不会像往年那么高了。”   身为农户,又做吃食买卖,卢栩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两日后,各码头开始收粮的官船终于统一了价钱——带糠的稻谷,一石三千五百文,精米一斤四十文出头,每斤比去年低了四五文,比今年夏天低了七八文。   整个观阳的农户都是懵的。   这价格,已经是五年前的粮价了。   没田的百姓却高兴了,粮价便宜,他们生活成本就低,有更多钱用来买别的,好好为过冬做储备。   县里喜气洋洋,今年做新冬服的比往年多,棉花都比以往卖得快,让船帮好好回了口血。   卢栩看着也是无奈,他们的观阳联盟成立时间太短,虽然有不少原来挂靠在船帮的商船投靠了他们,但论在观阳外的势力,他们就远不如树大根深的船帮了。   观阳本地不产棉花,从外面运来,大头还是船帮的生意。   这次宋三从外面回来,一改船帮往日作风,行事相当低调,连大病初愈又出来溜达的宋六都只在赌坊对面转了一圈,没来找卢栩麻烦,弄得卢栩都有点不好意思问问他,被打的地方还疼不疼。   不过跟在宋六后面的狗子看上去应该挺疼,脑袋上包了布,脸有点肿,卢栩差点都没认出他。   他们转身走时候,卢栩飞快朝他打了个手势,狗子怔了怔,连忙追上宋六走了,隔着老远,卢栩又听到宋六撒气骂人的声音。   卢栩连连摇头,自言自语感叹道:“唉,狗改不了吃屎,宋六欺软怕硬的架势,还不如狗。”   颜君齐没听清,“什么?”   卢栩:“没事,我出去一下,你帮我看着点儿火。”   颜君齐“嗯”一声,见他飞快往早市的方向跑了。   狗子犹豫不决,心思混乱,不知不觉脚步就慢了,落在宋六一伙儿后面。   宋六喊:“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狗子吓了一跳,连忙道:“我肚子疼,想去……”   却见,前面宋六根本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催着卖饼子的老板,快些给他装饼。   “茅房……”狗子嗫嚅着把话说完,又大声重复一遍,“我肚子疼,想去茅房!”   走在前面的同伴转头,嫌恶地瞪他一眼,“你去茅房嚷嚷什么,没看见我们要吃东西吗?!”   他们作势要打他,狗子下意识就蹲身抬胳膊,惹来同伙们一阵放肆的嘲笑,离他近的抬脚踢他,“滚,快去!”   狗子捂着肚子跑了。   离他从前偷偷和卢栩见面的巷子越近,他跑得就越慢,逐渐变成走路,挪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还是卢栩根本就不是和自己打手势?   万一,他就是哪痒痒想动动呢?   卢栩这会儿早不是在早市卖田螺的乡下小子了,这会儿卢栩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去打招呼,人家都不见得会搭理,会特意叫他来见面吗?   狗子磨磨蹭蹭,不料一拐进巷子,就看见卢栩正站在巷子里,踢墙根长出来的野草。   一见是他,卢栩张嘴就抱怨:“你怎么这么慢?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呢,进来呀!”   狗子脚步轻飘飘就进来了,站到卢栩面前,都不记得自己是走进来,还是飘进来的。   卢栩还是从前的样子,一身粗布衣服,一双粗布鞋,人看上去痞痞拽拽的,浑身又透着股单纯天真,还是那么精神奕奕,精力充沛的架势。   好像哪儿不大一样了,狗子细细地瞧,壮实了点儿,好像也高了点儿,身上还……   有股香香辣辣的麻辣烫的味道!   狗子低头,也踢了踢草,心里一阵发酸。   瞧人家,比他还小几岁,一穷二白地进城,都混成现在的模样了,而他呢,想让媳妇尝尝这流行的麻辣烫,还要骗她是他想吃,她才舍得买,买的也都是白菜萝卜,拿盆端回家,往汤汁里添点水炖菜。   “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一伙儿的么他们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卢栩见狗子带着哀怨看他,心下一惊,心道不是他和狗子见面的事让人瞧见,宋六拿狗子出气揍他吧!   卢栩心虚地指指自己:“因为我?”   狗子摇头,“和你没关系。”   别人本就瞧不上他,嫌他胆小,笑他瘦小,调侃他姓宋丢船帮面子,原先瘦猴在还有人护着他,可一征兵,瘦猴去服役了,没人管他,他们就欺负他更狠了。   宋六挨了打,又丢了赌坊,脾气不顺,心情不好也总是拿他撒气。   流氓混混都爱欺负弱小,越是没什么本事的就越是这样,惹不起外面的人,就拿自己团伙的出气。狗子这样的,瘦小好揍,拳头不硬,似乎还没什么后台,放哪个小团体都最容易被霸凌,他的处境,卢栩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良民就不该混什么不良小团体!   卢栩暗叹口气,“他们都这么揍你了,你还跟他们混什么?跟我混算了。” 第80章 当街打架   狗子一惊。   卢栩:“我那挺忙,正好缺人。”   狗子连忙摇头,“我,我,我不行……”   卢栩:“为什么?”   狗子:“我、我、我笨手笨脚的,我不会干小二……”   卢栩:“擦桌子择菜你总会吧?”   狗子头摇得还是像个拨浪鼓。   卢栩:“啊?不会啊?”   狗子连连摇头。   卢栩顿时有点为难,还是道:“那扫地你会吧?搬搬东西,你给你介绍几个铺子。”   狗子还是摇头,朝卢栩堆出个笑容,不自在地搓了搓一脚,眼含感激,“我从前干活小二,被人家撵出来了……”   卢栩:“放心,我不撵你,我那儿和一般的铺子不一样……”   狗子自顾道,“而且,而且,六爷对我有恩,我不能背叛他。”   卢栩静默了。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挠挠脑袋,叹气道,“他那么揍你你还跟他混?”   狗子重复道:“六爷对我有恩。”   卢栩也不好问什么恩要这么报,但再看狗子,心中难免又生出几分敬佩。   船帮姓宋的亲兄弟都闹翻了,狗子一个外人,竟然对宋六这么忠心义气。   卢栩没再劝,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我身上就这么些,你拿去看看伤吧。”   狗子摇头。   卢栩塞到他手里,拍拍他肩膀,“你哪天报完恩了,想开了,我随时欢迎你。”   说罢,卢栩从巷子离开,人有些失望。   狗子低头看看手上沉甸甸的钱袋子,再望望卢栩离开的背影,眼睛不争气地红了。   他抹抹眼睛,装好钱,大步地走出去。   至少,是有人把他当人看的。   “去个茅厕这么久,你掉进去了?”   狗子回到饼子店,宋六他们已经吃完,正慢悠悠地喝茶,远远还能看见赌坊和卢栩的铺子。   狗子低头没吭声,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有人问:“六爷,咱们铺子就这么让那姓卢的小子占了?”   宋六横过来一眼,马上有人骂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面说话的人讪讪闭嘴。   宋六端茶押一口,一脚踩在长条板凳上抖抖抖,心里无比之烦。   他没钱了。   大头都给了老三买粮,他的赌坊被抄了,存在赌坊仓库的粮食也都被抄了,别的仓库好歹还卖了个低价,他一分钱都没捞着!   如今,别的兄弟也都在怪他,怪他非要和裘家斗气打架,才连累他们突然入狱,什么都来不及安排。他们栽了大跟头,老三哪儿还会还他本钱。   他从前天天住在赌坊,家里就他爹娘,他怕遭了贼,值钱的从不往家里拿。现下没了钱,连跟他混的人都少了一半,剩下的,全是些无能废物。   宋六往桌上扫一圈,桌上全是些空碗,筷子横七竖八,没一双好好待在碗上。   他闭闭眼睛,心里暗骂,还是帮酒囊饭袋!   一个个吃完了干杵着,都等着他付钱算账吗!   宋六气啊,刚想撒火,就见饼铺老板问狗子要吃点什么,狗子小声和老板点吃的,宋六抄起一个碗就朝他砸来,“吃吃吃,吃你妈吃!”   那可是个厚陶碗,挨一下砸,搞不好会出人命。   狗子呆住了,饼铺老板吓了一跳,连忙拉了他一把,陶碗擦着狗子脑袋碎到墙上,碎片落了一地。   “你这人好好的怎么砸人呢!”饼铺老板也是怒了,哪有人朝别人头上砸碗的!没瞧见这孩子头上还包着布吗?这一下下去,搞不好命都没了。   坐在狗子旁边的人也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他们却注意到了别的。   “钱袋?你哪儿来的钱袋?”   “不是偷六爷的吧!”   狗子忙捂揣在怀里的钱袋,却已经被人看着了。   他们两人蹲下,一边一个拽开狗子手,“别动。”   狗子:“不是偷的!这是我的!”   “你的?你家穷的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钱呢?”他们解开钱袋看,里面是大半袋的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嚯,不少啊!”   说着,就把钱袋交到了宋六手里。   宋六冷哼一声,掂了掂重量,“哪儿来的?”   狗子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我……我……我捡的……”   “哪儿捡的?”“我们怎么捡不着?”   宋六:“咱们赌坊的规矩是什么来着,好久不开门,我都记不清了。”   众人嬉笑,“在赌坊偷钱,一两,夺一根手指。”   宋六:“这有多少钱,我也看不出来。”   一旁的人道“得有,四五两吧?”   宋六:“那我数数,你们愣着干嘛,没吃饱吗?打呀!”   众人应声,拳头脚全往狗子身上招呼。   狗子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往桌下躲。饼铺的碗筷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老板看不过眼,刚要阻拦,宋六忽然问,“多少钱?”   见老板还要拉人,宋六又道:“不说就是不要钱了。”   老板硬声道:“一碗十五文!”   宋六慢悠悠地数钱,忽然,他在钱袋里面看到一个绣花,绣的正是卢栩的卢,此刻,挂在他后院侧门上,卢记食谱的卢字。   宋六不大识字,这个字却认得分明。   他猛地站起来,钱袋重重砸到桌上。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停手,宋六踹开面前的桌椅,握着钱袋蹲到狗子面前,“捡的?你在哪儿捡的?”   狗子:“我……我……茅厕外面……”   宋六呵呵笑起来,“在茅厕外面见到姓卢的钱袋?”   狗子顿时慌了,眼神下意识躲开,表情也没能控制住,心虚得明显到宋六都不用猜。   他抓着钱袋,抡圆了手臂,重重砸到狗子脑袋上,只听一声闷响,狗子痛苦地“呜”一声,没了动静。   血从包裹着他头的布里渗出来。   跟着宋六的那伙人全吓傻了。   他们欺负狗子,打狗子,再怎么狠,也知道避开脑袋,宋六力气不大,平时也不这么狠,这次怎么真想要狗子的命吗?   宋六依旧在发火,怒火中烧,根本就没看见地上已经有血,还朝着狗子踢,“妈的!狗东西!你也瞧不起我!吃里爬外!我叫你骗我!”   “怎么乱哄哄的?”卢栩见街上有人跑得慌张,好奇地从巷子里探头往人群瞧。   路人喊:“打架了!好像打死人了!”   卢栩瞪大眼睛:“什么?!”   他往饼铺方向细看,只见有个人躺在街上,衣服还有点儿眼熟。   只是他们这儿男的穿衣几乎都是那几个样,一时也没认出来是谁,正想着,听见有人大喊“不就是一袋钱么,宋六,人都让你打死了!”   卢栩脑子嗡一声,一下想起了是谁。   他抬腿飞快往前冲。   宋六看见血也吓着了,色厉内荏又踢了狗子一脚,见他一动不动,也慌了,“滚起来!装什么装!”   “人都让你打死了!”饼铺老板从后抓住他,大喊。   “死了?”宋六讷讷道。   “快去报官!”饼铺老板喊着。   人群骚动,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宋六却急了。   脑子里只剩下报官,杀人,坐牢。   他才从牢里出来,再也不想回去了!   他杀了人,再去牢里,就永远出不来了!   宋六想也没想,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挣开饼铺老板,撒腿就跑。   路人哪儿许他就这么跑了,有早就看不惯船帮的当即就追去拦他,一边追一边大声喊官差。   卢栩跑过来,拨开人群,竟然真是狗子。   他腿都吓软了,急忙跪下探狗子鼻息脉搏,“还有呼吸!大夫!麻烦谁帮我喊大夫!”   已经有人去喊了,听说还有鼻息,原本不敢上前的人也匆匆来帮忙。   卢栩也不知道狗子能不能动,就近借了板车,和路人小心翼翼将狗子抬上车。   宋六已经被巡街的官差抓回来,宋六原本已心如死灰,大声哭嚎,听见路人说狗子还活着,马上来精神了,抓着官差道:“大人!我没杀人,您听到了,他还活着呢!我就轻轻打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摔倒了!”   卢栩放好狗子,手上沾了一手的血,听见宋六的声音,火不受控地飙升起来。   他给狗子的钱袋还沾着血扔在地上,宋六竟敢说什么是狗子自己摔的!   众人听见宋六的无耻发言,当着官差也只好怒骂解释,“就是他打的!又摔又打的,还拿钱袋砸那小伙子脑袋!”   群众义愤填膺说着,忽见一道人影闪过,紧接着拿到人影已经出现在宋六身前,停都没停,一勾拳打在宋六下巴,人没刹住车,直接将宋六撞翻在地,压着宋六的两个官差只扯住他两截袖子,卢栩已经骑到宋六身上一顿拳,全往他脸上招呼。   所有人怔了怔。   连忙拉。   当街斗殴是要坐牢的,当着官差的面打人更是要坐牢的!   颜君齐赶到,卢栩已经被官差拽起来了,他双臂被抓着,仍旧对着宋六又踩又踢,“狗娘养的不是人的东西!跟着你的都瞎了眼了,老子打死你!欺软怕硬的孬种,有种你冲我来呀!”   眼看他怒气冲头,不管不顾的,拳头乱挥都挥官差脸上了,还往前蹦着踩宋六,颜君齐都看呆了。   正此时,一道快马疾驰,带着军报冲入观阳。 第81章 入狱   大夫赶到,狗子被拉去医馆,卢栩也蹲了大牢。   至于宋六,因为伤势过重,人也被抬上板车躺着。   案情不复杂,官差只要把在场的人带回去一问,整个过程清楚明白。   照常说卢栩这样见义勇为的,交点赎金也就能出去了,只是他当着官差打人,打得还颇为严重,又一不小心挥拳痛击一名官差,虽然官差不大在意,还有许多人求情,但法毕竟是法,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怎么都要蹲大牢。   官差押着卢栩往大牢走,卢栩倒是没为自己喊冤,就是不停闹着宋六也要去坐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宋六不蹲大牢我不服!”   宋六在另一个板车上,捂着后脑勺和下巴惨叫,声音跟杀猪似的,推他那个官差被卢栩扯着袖子,被路人拦着路,无奈道,“卢小爷你们撒手吧,我先带他去医馆瞧瞧伤,他这样,能跑么?我看着呢,保证不放他走!”   众人不同意:“不能放他走!”“他刚才就要跑!”“船帮把他劫走怎么办?”   宋六那帮同伙也在喊:“大人不关我的事啊,我坐得远,就吃了碗饼谁也没挨着?”   路人回怼:“就是你踢人了,我都看见了!”“还砸坏人家摊子一个碗!”   那群人大呼冤枉:“扔碗的是六爷不是我们!”   他们也被官差押着,和来当证人的路人边走边吵,一边喊冤枉,喊无辜,喊跟他们没关系,一边喊就是他们动的手,绝不能轻饶了他们。一群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一步三挪,比早市卖菜摊子还热闹。   官差被他们吵得耳朵疼,脑袋嗡嗡直响。   正此时,军马也疾驰到了大街上,比他们还先一步冲向衙门。   “是马!”“军马!”“又要征兵了?”“不是打完了么?”“谁说的?”   顿时,这伙人更混乱了。   炸了锅似的不分你我喊起来,纷纷要往衙门冲。   官差一看,这哪儿成啊!   赶紧齐齐跑来结人墙。   罗慎带人从衙门出来,遣散路人,“大人现在没空,疑犯通通押到牢里,证人先到院子廊下等一会儿。”   这时候谁要走,路人纷纷嚷着自己是证人,一股脑跟着官差往廊下候着去了,卢栩和宋六那帮手下被压着往大牢去,卢栩一步三回头,不肯好好走,“那是军马吗?那是军马吗?罗大哥那是军马吗?是不是打完了?”   罗慎脑门青筋一跳一跳的,就没见过卢栩这么能闹腾的,都要蹲大牢了还不消停,“闭嘴!带他下去!”   卢栩换人喊了:“君齐!!”   颜君齐边混在证人里走,边高高举手示意他在呢,让卢栩放心。   卢栩安心蹲着去了。   以他如今的人脉地位,加之他进来的原因,于情于理别人都敬他三分,同样是蹲大牢,他的待遇和先前宋三、梁山宝他们被抓那次可大不一样了。   他住的是单间,有床铺,有被褥,不是新的,也不太旧,牢房里还有干净的碗碟茶壶,看守的狱卒还问他喝不喝酒。卢栩不喝,不用塞钱,狱卒就给他找热茶去了。   这待遇,可把宋六一伙羡慕坏了。   他们不少人已经是二进宫了,上次光着脚开荒的悲惨遭遇还历历在目。   没一会儿,狱卒提着热水和茶叶来了,问卢栩还有什么需求。   卢栩没需求,就是好奇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你帮我听听外面是怎么回事,有消息了劳烦告诉我一声。”   他身上钱都给狗子了,全身摸遍也没个值钱东西。   狱卒摆手,也不跟他要好处,“放心吧,我听着点儿。”   卢栩:“谢谢谢谢!”   没一会儿,狱卒就跑回来了,手舞足蹈,边喊边跑,那身喜气遮都遮不住,冲着每一个有人的牢房大喊:“赢了!赢了!咱们赢了!北边的蛮子们投降了!”   囚犯们全体蹦起来,“真的?!”“那我哥要回来了?”“他们要回来了?”   狱卒:“要回来了!兵部通知大人做好准备,迎接归兵!”   卢栩高兴疯了,他们赢了!卢辉要回来了!“快快快!大人有空了么,快审我!我交钱,我开荒,快点让我出去,我弟弟要回来了!”   狱卒:“大人忙着派人去州府接人呢!”   卢栩被扔在大牢大半天,一下午都满牢房团团转。   这会儿正是农闲,他们也不用开荒了,田里也没什么活儿干,狱卒给各个牢房分一大堆干草藤条,让他们编筐编草鞋。   这活儿卢栩不用做,但他实在是闲得慌,让别人给他分点草。   他一只鞋还没编好呢,颜君齐就抱着铺盖提着食盒来了。   卢栩放下鞋,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君齐君齐!我在这儿!”   颜君齐往他牢房打量一遍,见通风干净,东西齐全,放心了些。   他把食盒放下,先把被褥塞进来,“牢房潮湿,那些被褥晚上你铺到身下。”   卢栩“嗯嗯”两声,从栏杆缝隙把被褥拽进来放到床上,“听说咱们打赢了,征的兵都要回来了!”   颜君齐含笑:“嗯,我已经让卢文回去告诉三叔他们了。”   卢栩点头,笑得合不拢嘴,随即,他表情僵住了,“卢文回去那不是——”   颜君齐:“三婶知道了,家里还能不知道吗?”   就是卢文敢帮他瞒着,三婶也不会替他瞒着。   卢栩顿时有点头大。   想起卢舟那张小板脸,头大。   想起好久没见的元蔓娘哭唧唧表情,头更大。   颜君齐:“这会儿知道后悔了?”   卢栩看颜君齐,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明白了,这是生气了。   好脾气的人生气比常生气的生气更有威慑力点,卢栩本来就有点心虚,这会儿更是没底气,“反正我要揍他。”   颜君齐:“想教训他有很多种办法,干嘛非要当街打他?”   “我不是没忍住吗!”卢栩想起来还来气,“谁知道那个宋六发什么疯,朝人往死里打,那不是他的人吗?我挖都没挖动,对他忠心耿耿!”   卢栩巴拉巴拉把他和狗子怎么说的一说,颜君齐也明白了。   卢栩最看重情谊,狗子虽然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打杂小混混,但凭他对宋六那份心,卢栩就很敬重。宋六一伙儿对这样的人成天拳打脚踢他已经很不满了,又因为他给的一袋钱让狗子丢了命,卢栩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颜君齐将食盒塞给他,语气也柔和了些,“那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打。”   卢栩怔了怔,笑了,“我记住啦!”   卢栩掀开食盒,里面装着葱花饼,骨头汤,一大份儿凉拌菜和麻辣烫。   颜君齐递给他手帕,卢栩跑到另一边倒点儿茶水洗洗手,擦干回来吃饭。   卢栩问:“狗子怎么样了?”   颜君齐:“已经醒了,那些血是上次的伤口血痂破了,宋六没什么力气,拿钱袋砸下去也只砸出个不大的包。”   卢栩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看他家条件也不好,你替我把医药钱给他付了吧,也算是我害了他。”   颜君齐:“嗯,已经付了。”   卢栩:“好,等我能出去,我再去看看他。”   颜君齐叹气:“有点麻烦。”   卢栩不解:“嗯?为什么?”   颜君齐:“宋六现在下不了床。”   卢栩:“???”   颜君齐:“你打他太狠,他下巴脱臼,后脑勺鼓了个大包,一动就想吐,有条胳膊也断了。”   卢栩惊了,“这、这么脆吗?!”   很简单的案子,因为三个当事人两个来不了,迟迟无法审理,县令让证人挨个做了笔录,暂且拖着了。   卢栩出不来,苦的却是他的食客。   原先没吃过也就罢了,这阵子都吃习惯了,突然说炒菜、麻辣烫没有了,大伙都挺不乐意的。   连烙饼、油条也解决不了。   卢文和陆勇调的凉菜更是被一伙儿没见过的外地客人吹毛求疵地挑刺。   他们大老远从外县跑来的,就是为了尝尝卢栩做的炒菜和麻辣烫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好了,卢栩蹲大牢,他们光听食客吹怎么怎么好,连味儿都没闻到,这都什么事儿?!   “哎哎哎!小孩,你这菜不能这么切!”客人急了,“你得这样,不是!要那样,算了算了,我来!你看着!”   陆勇这老实孩子,还真把菜刀给他了。   那名客人洗了手,拿过刀开始教陆勇怎么切菜,“你看这菜的纹路,看到没,把这根筋挑了,吃上去就松脆了,都切这么大,入口不大不小刚刚好。”   卢文麻木,大哥不在,他们家铺子从交钱、端饭自助,升级到切菜都要客人自助了么?   那名胖客人刚教完陆勇,又开始对三婶指手画脚,“大娘,你这馅里兑的花椒水多了!这么大一盆,你对这个碗半碗就行了。”   三婶:“……你,你是干什么的?”   胖客人:“我是平威县汇贤居的大厨,大娘,你放心吧,按我说的调!”   众:“……”   卢文往客人堆里一瞧,他这种身材,他这种气质的,还有好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卢文:这猝不及防的……我就知道大哥最不靠谱! 第82章 回来了   狗子在医馆昏睡了两天,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犯了什么错,他爹拿着棍子要抽他,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爹一瘸一拐地追,他媳妇和他娘在一边大声喊“狗子快跑”,他爹眼看要追上他了,他急啊,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可怎么都跑都跑不快,他爹一把抓住他后衣领,狗子一个激灵吓醒了,睁开眼,屁股好像都是疼的。   他脑袋木木的,一动就疼,望着天花板,不是他家熏黑的土墙,而是刷着白灰的,干净的屋子。   这是哪儿?   狗子感觉谁抓着他手在给他擦手心,有点痒,他手指动了动,往下一看,是他爹!   狗子一下吓精神了,嗖一下往回缩手,却只摸到了他爹全是老茧的手掌。   狗子爹丢了手巾凑过来,惊喜道:“醒了!醒了!”   他像梦里一样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边走边喊:“阿月快喊大夫,狗子醒了!”   狗子嘴巴干,嗓子也干,说不出话,只发出干涸的呜呜声,他爹端了碗水凑到他跟前,扶着他给他喂水喝。   记忆里,只有很小很小时候,他病了他爹才会这样喂他。   狗子边喝水边看,他从前都没注意,他爹头发都这么白了,他印象里还是追着他满街揍的老爹,脊梁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直了。   “爹……”   “还喝吗?”   “不喝了。”   狗子爹把碗放下,抹了抹眼泪,眼泪却越抹越多。   狗子有些诧异,有些吃惊,随后,愧疚如潮水滚滚而来,堵在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想起来了,梦里他爹追着他揍,是因为他和瘦猴在井边玩,拽着井绳往下滑,大人以为他掉进井里了,他爹把他摇上来,提着衣领子就打……   月娘拽着大夫急匆匆进来,见狗子真醒了,跑到窗边扑通一下跪坐下,抓着他手呜呜地哭。   她想起两天前别人去喊她,她跑到医馆,看见他满头的血,惨白的脸,不受控地想起她早死的爹娘。   狗子娘后脚也急匆匆跑进来,又急又喜,不住朝他腿上拍打,“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没了我们还怎么活呀!”   狗子抓着月娘的手,努力朝他们笑了笑,他的亲人们,他哪里舍得他们呀……   十月初,比预计的日子晚了七八日,不少人已经心急如焚,从村里、镇上跑来观阳望着两座城门翘首以盼。   县里那些家里有多名儿孙去从军走了的,更是日日坐在城门口等着。   天已经凉了,不用做工的老人天不亮就在城门口等着,端碗热汤,披个薄袄,有一点儿动静,就能惊起他们脆弱的神经。   在城门口卖热汤的小贩见一位大娘又坐在石块上要睡着栽倒了,叹口气,拎上自己的宽板凳过来,“大娘,你坐我这个吧!”   白发苍苍的大娘高声喊,“啊?”   她已经耳背了,以为谁都耳背。   小贩大声喊,“你到背风的地方坐坐吧!”   大娘摇头:“不不不,我孙子要回来了,我在这儿等!”   小贩:“哪有人啊……”   大娘忽然让他噤声,竖着耳朵仔细听,忽然,她抓着小贩的胳膊颤巍巍站起来,激动大喊:“来了!来了!”   小贩往城门外看,晨雾后什么也没有。   “这儿冷,你到——”   不待他说完,大娘已经迈着小碎步往城门外跑。   小贩拎着板凳叹气往摊上走,忽然瞧见地上的尘土似乎动了,耳边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他猛地往外瞧,北城门外,乳白的晨雾被一道黑影挑破,跑在阵头的马率先踏破雾帘冲进城来。   “什么人!”城卫持枪阻拦,马上人亮出牌子,“北营骁骑,送观阳兵士卸甲回乡。”   他身后,连绵的大军归来了。   “回来了!!!”   守在城门的家属中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晨雾中的观阳城,镇醒了。   卢栩盘腿坐在床铺上编滕筐,渐渐听到街上欢呼咆哮,他一怔,扔下筐,把一个编好的藤筐翻过来踩在脚下,扒着牢里的小窗户往街上瞧,“是不是回来了?!是不是回来了?!”   巡守的衙役们正往外跑,冷不丁听见喊声,回头一瞧,好么,两米多高的小窗上趴着个人!   “你怎么上去的?”   卢栩使劲儿往外探脑袋:“你快帮我瞧瞧我弟弟回来了么?我弟弟,卢辉,和罗大哥的兄弟是一起的!”   “好,我们正要去问呢!”   衙役跑远了,卢栩还垫脚踩着筐探头往外看,恨不得整个人都从窗里飞出去,到街上亲自看看。   观阳南北大街上,人山人海,全县人都跑出来了。   三婶把铺子扔给陆勇,让陆勇看着火,领着家里的孩子们还有三奶奶家卢俊新两口子,沿着街挤来挤去地找。   他们家卢辉,还有卢俊新一个哥哥两个侄子。   到处都是喊名字的,声嘶力竭。   “卢辉!”“哥!”“二哥!”   “树风、树平、三哥!”   有人找到了,有人找不到,找到的惊喜大呼,士兵扔下兵器扑到亲人怀里,有人也一直找不到,在街上挤来挤去,挤得骨头生疼。   县令快速地扫着骁骑军递来的名录,“只有这么多?”   骁骑军道:“这只有朔州北营的,若不在朔州就要再等等了。”   县令:“好好好,将军一路辛苦了,来人,带将军到里面休息,下官安顿好治下,马上就来。”   骁骑军拱手,“大人客气。”   文武不同脉,如今大岐武强文弱,即使对方是个小官,县令也不想惹一点儿麻烦。   他叫人去苏记买点点心,厨房做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又想起什么,问罗慎,“卢栩还在牢里?”   罗慎一怔:“在呢。”   不是他们大人说晾他一阵子,让他长长教训么?   县令:“叫他出来,到厨房做菜去。”   罗慎懵懵的,“是。”   一旁的文吏各个忍笑,他们大人,也算是人尽其力,物尽其用了!   卢栩被放出来,风风火火往外跑,他现在哪有心情做菜,“大人,我弟弟回来了么,让我去见见我弟弟吧!”   县令:“你现在还是有罪在身。”   卢栩:“我就看一眼!看的全须全尾回来,我就马上回大牢!”   县令:“你先到厨房去做几道菜,我再让你去见弟弟。”   卢栩不想去。   县尉道:“人这么多,你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卢栩往外瞧,黑压压的到处是人,还真是,“那,那我也得回铺子拿锅!”   县令:“厨房里有铁锅。”   卢栩:“……”   行吧!   他还是耍了个小心眼,让人去他铺子买油条,这来不及现做。   县令同意了,卢栩朝要去买油条的官差挤眉弄眼,“跟我家说一声!”   官差偷偷点头,跑了。   卢栩跑去县衙厨房,还真有铁锅。   他翻翻菜,蔬菜有,鱼和肉也有,还都挺新鲜。   卢栩卷袖子洗菜,复杂的就不来了,做几个小炒凑合凑合得了。   街上,人挤人找不到人,三婶他们喊得嗓子都哑了,卢文灵机一动,叫卢俊新扛着他,他坐在卢俊新脖子上,从高处往下望,卢文气沉丹田,大声喊:“卢——辉——!!卢——辉——!!!”   寒露、小夏随着他的调子跟着他齐声喊,“卢——辉——!!”   士兵群中,原本正排队去坐船的卢辉猛地怔住了,转头看见远处正对着另一边大喊的卢文。   小文怎么在这里!   “小文!!小文!!”卢辉拽着包袱跑出队伍,朝着卢文的方向边喊边跑。   他声音隐没在人声里,脚步急切,距离越来越近。   三婶头一个听见卢辉的声音。   那不像是耳朵听见,而是心听见了。   她转过头,不高的个子,看到一片一片黑的、花白的、白的脑袋,在那一片脑袋中,一下认出了她宝贝的那一个。   “小辉!儿啊!”   三婶朝着人群里扎,推开前面的重重阻碍,拨开拥挤的肉墙,手一下被有力地抓住了。   她用力回握,将卢辉从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拉出来。   “娘——!”   “哥!”“哥哥!”“二哥!”   卢文跳下来,小夏、寒露冲过来,和三婶一起团团围住卢辉,紧紧抱着。卢辉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们捂在怀里。   “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三婶眼泪不止,擦了又冒,冒了再擦,泪水湿了眼睛,看不真切,又好像看得更真切了。   她一辈子,只有两次这么哭过,全在这一年里了。   三婶又哭又笑,捧着卢辉的脸,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瘦了,黑了。”   卢辉用袖子抹眼泪,小夏给他递帕子,卢辉看看小夏,看看卢文,话全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把他们抱得更紧。   他在边关日思夜想的家人,终于摸到了!   卢文脑袋被按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挣动,他哥力气好像又大了,卢文放弃挣扎,闻着他哥有点发臭的衣服,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放肆地、如释重负哭了。   “哥,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好想你!” 第83章 被忘的   卢栩做完菜往外跑,迎面迎来去买油条的官差。   官差两手空空,见着他便道:“正好,油条没买到,大人叫我找你多煮点面。”   卢栩:“没买到?”   官差一摊手:“你家铺子都关了!你家那个伙计说找到你弟弟了,你婶子他们都回家去了。”   卢栩还是要自己去看看才放心,他撒丫子就往外跑。   官差喊了两声,想起来卢栩好歹是个囚犯,哪能这么自由自在满街跑,只得又追着跟上去。   等卢栩跑到,铺子里果然只有陆勇在。火已经熄了,他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去。   看见卢栩,陆勇高兴坏了,“栩哥你出来了!”   卢栩:“三婶他们呢,接到卢辉了?”   陆勇:“接到了接到了,俊新叔也接到他侄子了,石头找了船送他们先回村去了。”   卢栩“哦”一声,依旧没什么真实感,“接到就好,那我回去了。”   陆勇:“啊?”   官差这才追过来,大喘着气,“我就说没人吧!”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卢栩把三婶发好的面拿走,收拾些新鲜的肉菜让陆勇拿回家,给陆勇放假。   天气凉了面不如先前好发,三婶都是大半夜起来和面的,这会儿这面醒得刚好,不炸成油条都浪费。   卢栩端着面回衙门厨房,给全衙门炸油条。   观阳的官差、文吏全出动了,组织官船和大小船只将各地的卸甲兵士送回家,观阳本地的留在县内,外乡的一多半涌到码头,一少半涌到北门外面。   河面上所有客船通通被征用,谭石头腾了条空渔船出来,送卢辉他们回家。   官船要先送远的再送近的,那些附近村子等不及的也纷纷包渔船,一时间,河面上渔船如织,到处都喜气洋洋。   卢家村在村码头洗衣服的妇人和钓鱼的最先看到船队,顿时顾不上什么衣服和鱼,端起盆朝村里大声喊着,更有激动得连衣服都顾不上了,衣服被河水冲走都没发现。   卢家出来的兵役看见已小有模样的村码头,顿时热泪盈眶。   他们走时,四野还是青葱翠绿,如今归来,山上红叶都要开始落了。   他们不再往饮马镇,纷纷要靠岸下船,心急的往岸上一扔包袱,脱了鞋就蹦下船。   村里的亲属们跑得一点儿也不比他们下船慢,一村人全都涌到码头,跑在前面的被跑在后面的挤下河,小小的码头挤满了,更多人踩着一脚泥,大半腿踩在河水里张望,找孩子、找丈夫、找爹。   青河水一路两畔,不知汇聚了多少泪水。   卢文、谭石头找个人少的空地把船停下,三叔远远看到他们,踩着河边的碎石杂草急跑过来,稳稳抓住卢辉胳膊,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   卢辉眼睛又湿了。   卢轩扶着卢爷爷,四叔、四婶搀着卢奶奶,元蔓娘领着几个小的都赶来接人,一家人抱头痛哭,放肆发泄。   三奶奶不止接到了她上次走的一儿两孙,还接到了已经走了五年多的长孙。   她望着已经比她高出两头的长孙,竟有些不敢认,“树业,是树业吗?”   卢树业扑通跪到地上,“奶奶,是我。”   三奶奶哇一声哭了,不用儿媳扶跑到孙子面前,又打又锤,“你再不回来奶奶要当你死在外头了!”   看到从小疼爱他的奶奶,卢树业又哭成小孩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五年的惊恐悲怨全都发泄出来。   他娘颤着声问:“你爹爹呢?”   卢树业眼泪涌得更汹了,声不成调地说着,“蛮子冲过来,爹叫我快跑……”   他们头一次上战场就遭了偷袭,他才十六,他爹让他别怕,跟紧队里的叔叔伯伯,刀子砍过来,他吓傻了,他爹把他推开,让他跑,使劲儿跑,他跑得鞋底都穿透了,跳进死水坛躲到天黑,才跑回营地,他们整个队就他一个人活下来。   三奶奶呆了呆,一下子坐到泥地里,抓着地上的草哀嚎。   整个村子都在哭,号啕震天,高兴的,悲痛的,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全通过哭声发泄出来。   眼睛肿了,声音嘶哑了。   回来的总算回来了,回不来的,从走时他们已经有准备。   人渐渐散了,相携回家,休整洗沐,迎接新的生活。   三奶奶抹抹眼泪站起来,掏钱给小孙子,叫他去镇子上买肉,“要好肉,要最好的!”   小孙子鼻子眼睛都红着,睫毛沾着泪珠,一哽一哽地抽噎,她用袖子给他擦擦,“去吧,剩了钱买糖!多买点!”   小孙子应了,抓着钱和姐姐一路往镇上跑。   路上,他们遇到了亲戚,邻居,大家眼睛都是红肿的,背着太阳跑去,又迎着太阳跑回来。   天还没黑,不晌不黑,家家户户却都燃起炊烟,整个村子,都被烟火味浸熏透了,暮霭飞归鸟,旅人归故乡。   这是他们过得最悲喜交加的一个秋天。   蛮族分裂,西线决战一开始,两支蛮族部落投降,横跨北境几百里的决战打了一个多月,大胜凯旋,长达十六年的战争结束了,从立国之初就骚扰的大岐的北部蛮族被驱逐、分化,再构不成威胁,除戍边留守的,剩下几十万将士分批卸甲归乡。   狗子恢复不少,宋六也能下床走动了,卢栩的案子终于断下来。   人证物证俱在,不用他们三个多说什么,县令轻松就把案子判了。   卢栩罚五十两银子坐牢一个月。   若不是如今不再用兵,被卢栩打的官差也坚持说只被衣服蹭到了,卢栩也不是故意的,加之一大半证人都给卢栩求情,往重了判卢栩罪责都要被押去从军戍边。   宋六则有当街杀人嫌疑,罚二百两,坐牢十年,还是狗子求情,磕磕巴巴说他头上有旧伤,不然不会当场昏厥,宋六不知他旧伤多严重,更没想杀他,最后改判三年。   另外,卢栩要赔宋六十两银子,宋六要赔狗子二十两。   狗子坚持不要,被官差吓唬一通撵出去了。   卢栩和宋六则被关押进牢里,等着家里来交钱。   他们俩被一同押着往大牢走,都是熟门熟路,谁也不想搭理谁。   很快,谭石头把钱送来了,还给卢栩带了一包元蔓娘准备的冬衣,大牢冷,卢栩不让她来牢里,她隔三差五就送点衣物进来。   卢栩人缘好,虽然一天只让探监一次,卢家送来的东西无论给哪个狱卒,也都能原模原样给他送进来。   宋六就不一样了,从他进来,到天都黑透,观阳宵禁了,也没人给他送钱,就他娘托狱卒给他送了条被子进来。   卢栩好奇心起来了,什么情况?宋家真闹掰了?宋六没人管了?   他实在想八卦,但这情境问这些好像有点儿缺德,卢栩忍啊忍,没想到宋六也挺老实,一句话没说。   第二天狱卒来收滕筐草鞋发新藤条和干草了,宋六竟然也没一句牢骚,老老实实领了藤条开始编筐。   可他哪干过这个,他是独生子,娇生惯养,农具都是上次开荒现学的。   宋六算重犯,也是单间,左看右看,没人教他。   完不成可是不给饭吃的,宋六为难了。   这时候,只听另一边卢栩敲着墙喊他,“哎,你是不是不会,我教你!”   宋六:“……”   士可杀不可辱,跟谁学他都不跟卢栩学!   中午派饭了,颜君齐给卢栩拎来三餐,一份儿给卢栩现吃,还有一份儿晚上还能托狱卒帮卢栩热热。   宋六交不上滕筐,没人给他送饭,他得饿着。   晚上,他还是交不上,依旧饿着。   他饿得肚子咕咕叫,卢栩那儿菜香味儿一个劲儿往他这儿飘。   他这些天吃药把最后那点儿家底也花光了,他娘连从前的衣服都当了,这会儿在外面怎么吃饭都不知道呢,谁会给他送饭?   熬到第二天,宋六饿得头昏眼花,再闻到卢栩的饭菜香,终于是受不了,主动找卢栩低头了。   卢栩:“我教你没问题,不过等你出去,你得给狗子道歉。”   宋六嗤笑一声,“我出去?也行,等着吧。”   卢栩:“你不服?”   宋六翻过身,冲着卢栩吼:“他是你什么人,你非要可怜他,那么多人你怎么不可怜可怜别人?!你那么烂好心,怎么不给我钱?”   卢栩:“他不是我什么人,不是你让他偷学我做田螺我才认识他吗?”   宋六:“……”   有这回事么?   他仔细想想,好像真有。   宋六:“就因为这个?”   卢栩:“我教他煮田螺时候把尾巴剪一剪,他觉得我是好人,偷偷让我避着你点儿,还想帮我搭线找你别的兄弟替我向你求求情。”   宋六:“……没了?”   卢栩:“没了。”   宋六不吭声了。   卢栩正经道:“所以,你该给他道歉的,他觉得我是好人,我觉得他可怜,见他被你们打成那样,让他跟我干算了,或者我给他找个别的活儿,他说你对他有恩,不肯,我可怜他才给他点钱让他看看伤。你到底对他有什么恩?”   宋六也想知道,他对狗子有什么恩?   他印象里,狗子就是唯唯诺诺腰都不敢挺直,什么都干不好,丢他人的废物,尤其是狗子还姓宋,还敢冒充是他亲戚,要不是瘦猴得力,又一直求情,他早把狗子赶出赌坊了。   他对那废物能有什么恩?   宋六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   卢栩一摊手,“看吧,我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大事儿,他非说你对他有恩,不能背叛你。虽然你不怎么样,不过我敬他够讲义气,能让人那么死心塌地跟着你,可能你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卢栩拿了块饼扔给宋六,“吃吧。”   他们俩牢房不远,但狱卒起初怕他俩在牢里打起来,中间隔了一间,饼掉在中间的牢房,宋六蹲下使劲伸手捞才捞到。   他拍拍饼上的土,嚼着已经凉了葱花饼,闷头回想从前和狗子相处,想来想去,好像不是在揍狗子,就是在骂狗子,其他的真一点儿都想不出来。   卢栩问:“你家什么情况,怎么还不给你交赎金?”   如果交不来赎金,宋六可是还要去戍边的。   现在这局势,戍边可不是去朔州了,要到西边去,听说那边比朔州还苦寒,就宋六这模样,能不能活着走到都难说呢。   宋六饼要咽不下去了,恼羞成怒道:“要不是你,我们家会亏那么多钱,会没人赎我吗?”   卢栩莫名其妙,也恼了,“关我什么事?是我让你们倒卖粮草的?”   宋六:“要不是你和裘家混在一起,我会和裘家打起来么?”   卢栩:“你竟然有脸说!我卖我的田螺,都给你交钱了,你他妈是怎么办事的,要我所有钱还要揍我!”   宋六:“你个穷乡僻壤跑出来的乡下小子敢在我地盘嘚瑟,揍的就是你!”   卢栩:“来,来,来,看谁揍谁!”   没一会儿,俩人吵骂起来了,互相扔藤条开打,狱卒听见动静跑来,把宋六牢房又往远处挪了。   得亏他们有先见之明,果然不能让这俩挨着。 第84章 挖银子   宋六等啊等,眼看要过交赎金的日子,不嘚瑟了,一天问狱卒好几次,有没有告诉他娘去找他二哥三哥。   狱卒:“告诉了,我都告诉你娘好几回了。”   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想给他塞几个铜钱让他照顾宋六,他都不忍心收。   宋六心寒了。   十天过去,别说宋二宋三,就是往州府送信,宋大也早该收到赶回来了。   二百两银子,区区二百两,没人替他掏。   宋三他们当初想收粮,他可是把大头都借给他们用的。   宋六神色沧桑地看卢栩,满眼都是心事。   卢栩手上嗖嗖编草鞋:“你看我干什么?我顶多明天就叫家里送钱先还你那十两医药费,别的没有,别说我现在没钱,我就是有钱,以咱俩的交情,也不会借你一文。”   宋六:“我不要你那十两,不过我要……”   牢门吱扭一声开了,他们俩谈话被打断,宋六往外看,看见狱卒身后,宋七空手站在大门口。   宋六失声:“老七?你回来了?!”   宋七“嗯”一声:“我回来了。”   宋六:“我爹呢?”   宋七:“也回来了。”   宋七走近了,宋六瞧见他比从前瘦了,人沉稳了,脸上多了道长疤,穿过了鼻子。   宋七道:“罚钱我替你交了,四叔四婶我先替你管着。”   宋六泪眼汪汪。   宋七看看牢房,“你缺啥,明天我给你送。”   宋六摇头,“我不缺,你去院子把我藏的银子挖出来,你拿二百两,替我给狗子二十两,剩下的,你和我爹分了。”   宋七诧异地看他。   宋六:“卢栩,我不要你那十两,我问你,你翻修铺子时候,挖到我的钱了吗?”   卢栩不想这还能关他的事,“什么钱?”   宋六:“我在赌坊院子里埋了钱,就在你麻辣烫铺子下面。”   卢栩:“……”   其实宋六藏了不止一处,靠中间的位置,都挖出来给宋三买粮用了,只剩下一处,连宋七都不知道在哪儿。他见卢栩给狗子钱,还当是狗子背叛他告诉卢栩他藏了钱,让卢栩给挖出来了,和他偷偷分赃呢。   卢栩也反应过来了,心里直骂,你可真会藏!   他没好气道:“没有!放你的心吧,不是我的钱我一分钱都不要,等我出去就带你弟弟去挖。那十两我该怎么给你就怎么给你,到时候咱们俩就算两清了。”   一个月很快过去,卢辉来牢里看了他一趟,谭石头来过两趟,其他时候都是颜君齐天天中午来送饭,顺便和他说说家里和外面的情况。   但奇怪的是,好几批人都回来了,依旧不见裘虎一伙,连从来都乐观跳脱的谭石头都着急上火,嘴里急出好几个大泡。   卢栩出狱,他们全来接他,在大牢外面搞得像什么欢迎仪式似的,差点没惹罗慎把他重新逮回去清醒清醒。   卢栩连忙带人溜了。   人群里的谭石头显然是强打精神,还要帮卢栩庆祝:“三婶说今天铺子不开张,叫你回家吃顿好的。”   卢栩拉过他,和他勾肩搭背走在前面,“你能对我没信心,但是不能对虎哥没信心,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谭石头眼眶红了红,点头。   卢栩拍拍他,“我帮你一起打听。”   谭石头点头。   他们已经打听过了,但问到的消息有限,卢栩和罗慎关系不浅,人又比他们聪明,也许能从官府打听些消息。   谭石头定定心,跟着卢栩一起往码头走,走着走着,发现方向不对,“三婶说让我们送你回家去呢。”   卢栩:“还得去铺子一趟。”   他们一到,宋七已经带人拿着铁锹在外面等着了。   谭石头几人一看就怒了,卢栩这才出来,宋七就带着人带着家伙,干吗,欺负他们没人吗?“宋七,你是来寻仇吗?!”   一瞧误会了,卢栩忙道:“不是不是,他们来挖宋六的东西,陆勇你把桌椅挪挪,让他们挖吧。”   宋七抱拳,让人挖。   谁都不知道宋六到底藏哪儿了,他自己也只能形容个大概,宋七他们忙活半天,把麻辣烫铺子地都快翻遍了也没找着。   “他们这在找什么?”   “谁知道?”   “小卢回来啦,今天开张吗?”   卢栩:“明天!我一会儿就回家啦。”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宋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听着卢栩和人闲聊搭话,心情愈加糟糕,再看卢栩就有几分怀疑。   卢栩抱胸在一旁站着,见他这表情便道:“看什么,我行的端做得正,多少钱我都能自己挣,没有挖到过就是没有挖到过。”   路人一路纷纷。   “钱?”   “什么钱?”   卢栩给宋七出主意,“不然你再去问问宋六,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放心,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呢。”   宋七还没拿定主意,身后有人喊:“挖到了!”   这下连卢栩都好奇往上凑。   只见有人铁锹挖到了一块儿布,宋七亲自接过铁锹往下挖,布越显越大,也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都有些腐坏了,宋七一拽,布袋破损,里面的碎银子一下滚出来。   “银子!”“真有钱啊!”   卢栩展开双臂拦到自己人前面,“找到就好,小夏,给他找个袋子,让他装走吧。”   卢文粗粗看,那一大袋钱少说也有好几百两,说拿走就拿走啊!   “大哥,这是咱们的铺子,你买铺子也带地,这现在是咱们的银子,凭什么让他们拿走?”   别人的也就算了,宋六害他大哥蹲了一个多月大牢,不揍他们就算了,还敢要银子!   “就是就是,买宅子都连着地,既然买了,就是你们的。”   “是啊,早不挖,宅子都卖了才挖!”   这还真冤枉宋六了,赌坊被卖时候他人还在大牢开荒呢,想挖也挖不了。   卢栩让卢文再去拿十两银子:“咱们的,谁也别想抢走,人家的,咱们一文不要,想花银子咱们自己挣,不要这些。小文你再给我拿十两。”   宋七道:“那十两不要了。”   卢栩:“那不行。”   卢文心道宋七就这句还像个人话,不情不愿地拿来十两银子。   卢栩把钱给宋七,“你转告宋六,咱们两清了。”   宋七没再推辞,拱拱手,装好银子,又叫人把地平整好才带人离开。   卢文踩踩平整结实的地面,满意道:“他还像个人样。”   卢栩只笑,只是觉得好像从军回来,宋七好像哪儿不一样了。   算了,反正和他们没关系,只要不找他麻烦,爱怎么样怎么样。卢栩和卢文他们一招呼,“走,回家去!大伙儿都来!”   宋七提着银子到钱庄换成银票,只留了二十两七八两碎银,揣在身上,先去了狗子家。   狗子从井边打了水,和他媳妇往回抬,看见宋七正沿着巷子找人,连忙上前打招呼,“七爷,你找瘦猴?”   宋七:“不,我找你。”   狗子:“找我?”   宋七看看他,见他头上缠的布拆了,秃了一层头发,脸上的伤也消了,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塞他怀里,“六哥叫我给你的,他说他不记得对你有什么恩,就是有恩,你在公堂上替他求情,两清了。以后你不归我们兄弟俩管了,不管怎么说,你背着六哥和姓卢的联络,不可能再跟我们混了。你愿意找卢栩就找卢栩,不愿意就找别人,与我们无关,自己谋生去吧。”   狗子拿着钱呆呆地看宋七,宋七都快走远了,他忙追上两步,“七爷,六爷怎么样了?”   宋七:“与你无关。”   宋七把剩下的碎银和银票都给宋六爹娘送去,没拿他垫给宋六的二百两,也没分剩下的钱,“四叔四婶,你们把银票藏好了,这些留着买些米面柴火,天冷了,再给六哥做身棉衣送过去吧。”   宋六爹娘应着,泪眼蒙眬。   三年,他们等得了,三年宋六依旧还年轻。   宋七从宋六出来,闷头往家里走,一进家门,却看到许久不见的宋三。   “三哥。”   “听说你给小六垫钱了?”   “嗯。”   “你们俩打小就在一块儿,又一起干赌坊,我们比不了。”   宋七没说话。   宋三道:“赌坊没了,你往后想干什么?”   宋七直愣愣地,“不知道。除了打架赌筛子,我什么也不会。”   宋三:“那你以后跟着我跑商吧,别再去找老六了。”   宋七想了想,“我想守码头。”   宋三:“为什么?咱们已经被县令盯上了,在观阳不能再像从前那么……”   宋七:“方便照顾四叔四婶和六哥。”   宋三:“我说的你听没听?”   宋七:“哥,老十二死了,就死在我眼跟前。”   宋三不语。   宋七道:“大伯说老十二还没孩子,想让大哥去,大哥说,州府的生意正在关键口上,他不能去,老十二去了。”   宋三辩解:“大哥……他也是没办法……”   宋七自顾道:“十二被马踏没了半截身子,一边吐血一边喊我救救他,我救不了他,他后面太疼了,喊七哥你给我一刀吧,我也不敢给他个痛快,我闭上眼还是十二那张脸,惨白惨白的,三哥,咱们这些兄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有一张饼也要大伙分着吃吗?赚再多钱老十二也回不来了,你们还要让六哥去戍边死在外面吗?兄弟们的命不如钱重要吗?”   他喘了口气,“三哥你走吧,六哥和四叔四婶都不用你们操心了,我们俩从小就笨,从小就只会惹麻烦,往后我们自谋生路,不拖你们后腿了。”   说罢,他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下了逐客令。   宋三盯着他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总觉得宋七陌生了,陌生得他都要不认识了。   他不知道那道疤是如何落下的,也永远想象不出来。只是,船帮宋家,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第85章 回家!   卢栩回村,把谭石头、梁山宝、陆勇和观阳联盟好几个人都上叫了,他家没说,卢栩一个多月不见人影,村里人打听打听也知道他蹲了大牢。   他一露面,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卢家村,还是头一次出能蹲大牢的“人才”。   他们都是看着卢栩长大的,村里的杂货铺、码头都与卢栩有关,他们卢家村如今连来往的货郎都比别处多,全村受惠,也没人觉得卢栩蹲一次大牢就不再是好人,不过经这一遭,也再没人把他当个半大孩子了。   卢栩也没好意思和别人多寒暄,怪丢人的,连忙带人回了他家。   卢辉、卢轩,三叔、四叔他们已经都在,元蔓娘、三婶、四婶都在厨房忙着。   他们这儿习俗,遇到不好的事要沐浴清洗,从头洗到脚,卢舟一早起来,上学前就把水打好了,放艾叶煮着,让腊月一直看着火,等卢栩回来马上就能沐浴。   卢栩一进家门,元蔓娘和腊月就跑出来了,样貌相似的母女俩泪眼汪汪的,卢栩笑得更加心虚,老老实实被三叔、四叔骂,没一点儿二当家架势。   “行了行了,栩娃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那个人是该打!”三婶在县里久了,也没少听说船帮历来的行径,尤其是卢栩被抓后,店里常有人和她科普宋六多不是东西,家里有赌鬼的妇女尤其,常常和她一起骂呢。   三婶打发卢栩赶紧去泡澡,“把那身衣服换下来扔盆里烧掉,火灰都拿到外面烧了!里里外外都洗干净!”   卢栩连忙跑,边跑边道:“你们随便坐,小文你招待下。”   卢文把替换衣服塞给他,“知道知道!”   卢栩不在,他都和谭石头他们混熟了。   没有外人,谭石头他们也不客气,一个个洗手开始帮忙,劈柴的、提水的、洗菜剁肉的,还有帮忙看孩子,逗卢锐玩儿的。   卢辉、卢轩帮忙把水倒进浴桶,这还是卢舟特意找木匠给他定的,崭新崭新的。   卢栩对浴桶相当满意,只是那一大锅艾草水他就有点无语了,“这是放了多少艾草啊,水都发黑了。”   卢辉直笑,“都这样。”   他刚回来那天家里也给他煮了一大锅艾草水,他们家没浴桶,要用水瓢舀着往下淋,他娘生怕水冷了他着凉,吓得卢文也没敢兑多少冷水,一水瓢下去,差点烫掉层皮。   卢轩拿起他换下的脏衣服:“衣服我拿去烧了。”   卢栩:“嗯。”   也就是这会儿他们家条件好了,不然哪舍得把那么一身没破没坏的衣服烧掉。   果然,卢轩端出去,火还没点着呢,衣服就被人要走了。   卢轩:“这从牢里穿出来的,不吉利。”   对方:“我回去好好洗洗,拿艾熏熏,有什么不吉利的。”   卢辉做主把衣服给对方了。   朔州天冷,他们在战场时候,缺衣少粮,连死人的衣服都要扒下来给活人穿,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卢栩舒舒服服地泡完,骨头都要泡松了。   他擦干净出来,发现衣服是新做的,闻上去还有点艾草香,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元蔓娘的手。   卢栩穿戴好,出来找元蔓娘要围裙。   三婶:“不用你,歇着去吧!”   寒露也道:“大哥你今天还想下厨呢?”   他们家女眷齐齐把他往外撵,连腊月都过来拉他去外面玩。   卢栩:“……”   行吧,他就好好当一天受宠的小废物,看着别人干活,他自己歇着,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儿暗爽……   卢栩开始逗弟弟妹妹玩,见卢文提着洗好的菜路过,卢栩问:“小文,来,我考考你,一个多月没见,你字认完了吗?”   卢文嘴一抽,什么人啊!专挑他短处戳!   卢文气哼哼跑了,腊月和卢福却抱着书来找他听写。   卢栩哪能不满足好学的小豆丁,“先写自己的名字我看看。”   两个小豆丁拿树枝在地上写,歪了点儿,竟然都对!卢栩一通夸,夸得两个小不点小脸红扑扑,卢锐也跑来捣乱。   “想起来哥哥了?”他刚进门时卢锐还不让他抱呢。   腊月道:“锐儿认得哥哥的,就是刚才哥哥头发太乱了。”   卢锐:“乱!”   卢栩:“……”   你们小,你们说得对。   待傍晚卢舟和颜君齐下学回来,家里酒席已经要开第二场。   卢舟迫不及待跑进家,书包都没摘,直扑卢栩怀里,大声喊哥哥。   卢舟向来是内敛的,激动的一下哭了,卢栩心也酸酸软软的,抱着他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卢舟泪眼汪汪的,搂着他腰往他怀里蹭,泪水沾了卢栩一身。   “小哭包。”   “我不是!”   “那谁哭呢?”   “衣服上香味熏到我了。”   卢栩嘿嘿笑着,拿袖子给他擦擦,“放心吧,哥哥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也不进大牢吓唬你们了。”   谭石头他们先回去了,晚上家宴,只有卢家人。   卢辉回来了,卢栩回来了,他们家总算是齐了。   卢爷爷难得喝得有点多,吃完饭是被四叔搀回去的。   三叔也喝高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哽咽,他夜夜担惊受怕卢辉在战场有什么意外,懊悔了好些天,借着酒劲儿发泄出来。   晚上卢辉没回去,卢轩、卢文也没回去,兄弟几个全挤在卢栩和卢舟房间里,相当大的床铺被挤得满满当当,卢锐要来,都没有空位置给他。   卢舟要挨着卢栩,卢辉占了另外一边,卢文挨着卢舟,卢轩挨着卢辉,卢栩被他们围在最中间。   夜深了,兄弟几个也都没睡着。   卢辉晚上也喝了酒,喝了很多,这会儿醉眼蒙眬的,人变得话都多了,“我在朔州时候,最想的就是家里,想爹娘,想爷奶,想你们。”   卢轩:“二哥,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卢辉:“在朔州!天太冷了,我们晚上守夜,不喝点酒暖暖身子都要冻僵了!”   他转过头看看卢轩,笑得露出满口白牙,“真好!咱们打赢了!小轩,你不用去了,真好啊!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打仗了,咱们都不用出门,都好好在家里守着家,守着田。”   卢轩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大哥,我想跟着你们船队去跑商。”   卢栩还沉浸在卢辉的感慨里点头,忽然这么一声,把他吓一跳。   卢舟和卢文也撑着脑袋往这边瞧。   卢栩:“你想跑商?”   卢轩:“嗯,跟着大船到外面看看,到观阳外面,到隆兴外面。”   卢辉:“不行!”   卢栩:“你好好的干嘛想出去?外面不比家里,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都不见得安全。”   卢辉:“在家种田不好吗?”   卢轩:“我和二哥不一样,我不喜欢种田,我觉得做生意有趣,每天看杂货铺货物进进出出,我觉得比种田有趣。”   卢辉呆呆的。   他也在铺子里帮过忙,每天中午傍晚,人一多就被催得头晕眼黑,又要拿取东西,又要算账,还要算钱,进货补货对账……这有什么乐趣?   兄弟俩对视一眼,彼此难以理解。   卢栩道:“冬天也不是跑船的季节,你要是真感兴趣,先到县里的铺子帮忙算了。”   卢文问:“杂货铺吗?”   卢栩:“不止,既然想学,那就多学学多看看,看看自己喜欢干什么,试试自己适合什么,观阳联盟加盟的各种铺子也不少了,你到县里慢慢看,想去哪家铺子跟我说,你哥我好歹是二当家,有面子,看上哪家我帮你问,不过你都要从学徒开始干。”   卢轩:“行。”   卢栩:“哦对,你还得跟卢舟学学认字,别让你记个账你都不会写。”   卢轩沉默了一瞬,“好。”   卢栩一听这勉强又为难的口气就笑了,看吧!他就知道,他们家不可能人人爱读书!   卢文:“我呢?我呢?”   卢栩瞅瞅他那个小个子,“等你长到卢轩那么高,想去哪家店也随便选。”   几人全笑,卢文也就敢就近给卢舟一拳头。   “行了快睡快睡,明天还要早起开张干活呢。”卢栩下令,把卢舟往怀里一捞。   被子不够,他们又谁都不想回家拿,你挤我我挤你,互相抢着被子缩团睡。   天越来越冷了,牢里尤其清冷,如今抱着卢舟派小暖炉,卢栩睡得香甜踏实,只是他和卢文脚丫子都不客气地往卢舟身上搭,让卢舟一晚睡得十分沉重,忍了又忍,卢舟把卢文脚丫子撩开,蒙上被子往卢栩那挤挤呼呼睡。   卢栩出来,观阳县的老饕们都高兴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带着礼物庆祝他出狱,还点名要吃红火的麻辣烫。   卢栩也是无语,这是庆祝他出狱,还是想吃麻辣烫了?   他昨天休息了一天,哪有工夫做底料,只能让他再等一天。   第三天一早,麻辣烫的味道往街上一飘,不用吆喝,人就都来了,卢栩铺子又是从一大早开始爆满。   孙二爷更是带着他从战场回来的儿孙,特意来吃卢栩的麻辣烫。   “人生在世,就是要吃好喝好,不留遗憾,来,多吃点儿,趁着年轻牙口好,要多吃!”   三婶也是喜气洋洋,卢栩不在,他们努力撑住了摊子,但缺了只有卢栩会做的菜,人气总是清冷一些。   如今天气一冷,麻辣烫吃着比从前暖和时候更合适,街坊邻居都不愿意盛菜回家,非要挤在店里吃刚出锅烫嘴的。   今天卢辉和卢轩也来了,卢栩把腊月也领来了,他让腊月坐在小夏旁边,把他的印章给了腊月,让她坐在那儿印优惠券。   谁结完账,就送一张。   面额不大,全是一文,不管买什么都送一文,连送十天,图个喜庆。   天冷了,卢栩让元蔓娘帮他缝个门帘,要厚布的,里面塞着棉花,上面连着,下面一米一段,方便人进出,还好掀又保暖。   元蔓娘和人一起缝了三天,用的是蓝布,粗线绣了观阳联盟的标志轮廓,才一挂出来,还有人笑他怎么把棉被挂门上了,进来吃了一顿饭,就觉得这东西真不错,保暖!   卢栩:呵呵。   只是卢栩这法子好是好,不是所有人家都用得起的。穷苦的人家,连盖的被子都不富裕。   就是卢栩,也只敢把棉布帘子挂在门内,怕晚上关门后被人偷走。   他们观阳治安虽好,也还没到夜不闭户的程度。   孙二爷吃好了,满面红光,自从他的儿孙平安回来,就整天满面红光,快晌午了,他外带了一大食盒的菜给家眷,卢栩送他出去,也想着颜君齐和卢舟下学该过来了。   县学内有食堂,颜君齐还能免费吃,不过条件有限,吃的粗茶淡饭不说,还不大保暖,想吃热乎的,馒头包子饼子什么的,都要拿热水泡泡。反正他们中午有半个时辰的午餐时间,卢栩叫他们到店里来吃。   他一掀门帘,没看到颜君齐和卢舟,却看到了一身旧棉衣的狗子,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东西。 第86章 信任   “狗子!”   “唉,二当家。”   “你怎么样了,好了吗?我还说去看你呢,进来啊,外面不冷么?”卢栩给他撩帘子,见狗子头上缠的布没了,身上也没了伤,不由开心了些。   “我好了,都好了,”狗子被他笑容感染,笑了笑,又赶忙让卢栩放下帘子,“店里忙我不进去了。”   说罢,他小跑过来,从怀里往外掏东西递给卢栩。   卢栩打开袋子,里面全是碎银子。   狗子:“这是三十二两,剩下的我再慢慢还。”   卢栩一头雾水,“给我?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狗子:“颜书郎替我垫了看大夫钱还有药钱,你因为我坐了牢,还罚了五十两,又赔给了六爷十两……”   卢栩低头看那包钱。   宋六赔了狗子三十两他是知道的,狗子大概一分没花全拿来了,非但没花,甚至还多凑了二两!   卢栩不要,“你有钱,不买点好的补补,给我干什么?要给也是我该给你呀。”害狗子无端差点丢了命,卢栩还自责着呢。   狗子讷讷道:“你是因为我才……才进了大牢。”   卢栩:“我打宋六是我看他不顺眼,我们俩早就有仇和你没关系。要不是我和他有仇,他也不至于那么打你。这钱我不要,你留着过冬吧!”   狗子急忙道:“药钱……”   卢栩:“药钱也是我该给的。”   卢栩掀开帘子,叫寒露给他包几个馅饼。   馅饼还是卢栩蹲大牢时候寒露和小夏为扩大可卖的菜品种类自己琢磨的。   她们没卢栩的厨艺,照葫芦画瓢做不好还会丢了客人,干脆在主食上发力,寒露灵机一动,叫小夏把发面包子拍成饼,像葱油饼一样烙一烙,吃起来多一层油炸的香味儿,一出来就大受欢迎。   姐妹俩受了鼓励,从最初的白菜猪肉馅,已经增加到白菜猪肉、白菜萝卜、豆腐木耳胡萝卜、豆沙、南瓜五种味道,有咸有甜,有荤有素,满足各路客人需求。   一个馅饼有成人巴掌大,正好包在油纸里。   卢栩让寒露每个味儿各包两个递给石头,“宋六在牢里,你以后上哪儿?跟着宋七干吗?”   狗子摇头。   经过这一遭,他也已经想好了,再也不去什么船帮、赌坊了。   卢栩问:“那你以后做什么?”   狗子:“我跟我爹砍柴卖。”   从前,他嫌这活辛苦不挣钱,觉得像他爹一样,一辈子砍柴、编草鞋一辈子也不能让他媳妇过上好日子,现在,他觉得能像他爹一样,一辈子庇护家人,全家平平安安,日子清苦点,也是幸福的。   他知足了。   卢栩闻言看他手上,果然有许多小伤口,不知是砍柴刮蹭的,还是天冷皲裂的。   卢栩道:“我听君齐说你爹腿脚不太好,眼看都快下雪封山了,你伤也还没好透,就别砍柴了,不如拿这三十两当本金做点小买卖。”   狗子讷讷道:“我……我不会做买卖。”   卢栩:“你媳妇儿做田螺不是做得不错么?我教给你们怎么做算了,往后你们卖田螺,我就不卖了。”   狗子摇头:“我不在船帮,就没有螺了。”   卢栩一怔,对呀,原先狗子也是替宋六卖田螺,把这茬忘了。   卢栩沉吟,“不然你还是来我这儿算了。”   狗子忙道:“不不不我不行我……”   卢栩一掀帘子:“你再不行还不如他吗?”   狗子往店内一瞧,有人喊卢文舀粥,卢文让人家自己舀,还不许人家多舀红枣。有人结账是自助的,往腊月跟前的小筐里扔钱,不住喊:“小姑娘我放完钱了你看了吗?要给我一张优惠券。”   腊月顾得上盖章顾不上看钱,奶声道:“我没看见。”   那人一呆,旁边的人全替他作证:“给了给了,我们都看见了,你问问你姐姐。”   正经管收账的寒露一边装饼一边道:“给他一张券!”   腊月抽一张给他,大眼睛望着人家,不忘招揽生意,“伯伯明天也要来吃呀。”   对方:“来来来,一定来!我明天来还给我券吗?”   腊月苦恼:“我明天不来也,那我再给你一张吧!”   狗子:“……”   就是宋六的赌坊也没这么随意,狗子都看蒙了。   卢栩对自家妹妹乱撒优惠券的行为毫不在意,反正就是一文钱,多一个回头客他还有得赚。   卢栩:“看到没,我这儿挺缺人的。”   狗子:“……”   这就是卢栩纯逗他了。瞧瞧他铺子里,不是亲戚就是从摆摊就在跟着他的陆勇,哪里是真缺人?   如果缺,他们观阳联盟什么样能干的人找不着?   卢栩:“你回去想想。”   “你们在说什么?”   他们正说着,颜君齐领着卢舟来了。   卢舟脑袋上扣着元蔓娘给他做的帽子,帽子大了点儿,他一走就往下落遮眼睛,走几步就要扶一扶。   帽子家里人人都有。   今年他们家条件好了,元蔓娘做冬衣余出来不少布和棉花,给全家都做了帽子。卢栩回来一瞧,全是圆溜溜的西瓜帽,暖和是暖和,总是缺了点儿什么。   他给元蔓娘出主意,让她给每个帽子缝上耳罩,耳罩下还有绳子,往下一搭,脖子上一系,保证暖和好使,风还吹不跑。   正好有人在山上下套逮了兔子拿去杂货铺换东西,卢栩剪了两把兔毛,让元蔓娘给家里几个小的帽子上再做双耳朵。   卢舟也在小孩之列,帽子上顶着两个毛茸茸的猫耳朵,好看是好看,就是他都到县学读书了,还和卢锐戴一样的帽子有点丢脸,书院里好些同窗都摸他帽子耳朵。   卢舟把帽子往下拽拽,一下课半遮着脸往外跑。   这会儿听颜君齐和人说话,他又扶扶帽子礼貌地望着对方。   咦,这不是哥哥让他们去医馆看的那个人吗?   狗子也是认识颜君齐和卢舟的。   他被抬到医馆,官差帮他垫了看大夫的钱,可再没钱也没理由给他垫药钱。自从赌坊被关,他跟着宋六又因为和裘家人打架入了牢,他们家几乎就没了什么收入,上哪儿找药钱。   他当时昏迷着,月娘和他爹娘急得下跪求大夫,还是颜君齐匆匆赶来替他们付了药钱。   他在医馆住了好几天,颜君齐有时中午来看他,身边总带着个小孩,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卢栩的弟弟。   卢舟问:“哥哥,你病好些了吗?”   狗子点头,不自觉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了,都好了。”   卢舟笑笑,就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狗子家人把他们当救命恩人,卢舟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总觉得整件事最无辜、最遭罪的就是狗子了。   看见狗子手里的馅饼,卢舟没话找话:“你来买馅饼吗?”   狗子还没吭声,卢栩先说了:“不是,他来找我。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干,我给你找别的活儿也行,你这个身板就别去砍柴了。”   ——本来伤就没养好,再被树枝蹭破了。   卢栩心里默默想着,到底是没把话说出口,太损了。   颜君齐一下就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闻声道:“卢栩是信任你才邀请你的。”   狗子一怔:“信任?”   卢栩:“那当然,我又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至于那么震惊吗?   “你再回去想想,我这儿真的挺缺人的,而且暖和不累,你肯定能干好。”   狗子浑浑噩噩走了。   卢栩杵在门口叹气,“唉,想找个靠谱的人太难了,这么讲义气的人,怎么就碰宋六手里去了呢?”   痛心,难受,羡慕!   颜君齐笑他:“你既然欣赏他,应该和他说明白的。”   卢栩不可置信,“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第一次,他讲道理,宋六不是好人,别跟他混了,跟我干吧。   被拒。   第二次,讲需求,摆条件,画大饼。   人家没反应。   颜君齐直摇头,“你没说到他关心的。”   卢栩不得不感叹:“啊?说服死心眼可太难了!”   他口中的“死心眼”抱着银子和馅饼回家,一路上都忘了紧张一口袋钱会不会被人抢走。   到了家,月娘见他魂儿都丢了,连忙问他怎么了。   “怎么银子又带回来了?人家不要?”   狗子点头,“嗯,他……他不要。”   月娘:“那……?”   狗子:“爹说今年冬天会冷,咱们买点儿棉花做厚衣服吧。”   月娘接过了银子,把狗子头上不知在哪儿沾的草屑摘掉,为了方便包药,他头上被剃秃了一大块儿,这会儿头发长出来了,又短又炸,愈加显得头发多脑袋小。   月娘笑道,“好,总要把日子过下去,我再多找点儿绣活,等开春咱们日子松快些,人家就不会因为可怜咱们不收这银子了。”   狗子点头。   看看月娘,看看院子里堆的柴,低头闷了好一会儿。   到晚上吃饭,他下定主意:“爹,我想去卢栩的铺子当伙计。”   狗子娘一顿,急道:“不是说不再跟那些人混了,好好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吗?”   狗子低声道:“我觉得卢栩和六爷他们不一样。”   月娘也道:“娘,我觉得卢家人是好人,我在河边洗衣服常见他们观阳联盟的人,做派和船帮不一样。”   狗子娘已经怕了那些人多势众的这个帮那个盟,不赞同道:“就算是好人,那也和咱们没关系,咱们消消停停过自己的日子……”   “去吧。”狗子爹忽然开口,“想去就去吧,不合适就辞了回来。”   狗子娘:“不是说……”   狗子爹:“他那么大了,挨一次打就不能自己拿主意了?吃饭吧。”   月娘将两张肉饼一个给狗子一个给他爹,和狗子对视一眼,朝他笑,“快吃!”   狗子傻笑,忽得想起那天月夜,他骑在院子土墙上,月娘站在院子里迎着月光朝他笑。   那天心里萌动的,一如今天。   信任。   颜书郎说卢栩信任他。   狗子把豆沙馅饼一个夹给月娘,一个给他娘。   他也再相信自己一次,就这一次,若还是输了,他就认命。 第87章 合作   卢记食铺来了新伙计,还是四邻街坊实打实的熟人。   有人调侃卢栩和宋六那一架没白打,别人抢美人大打出手,他抢回来个伙计。   有人调侃卢栩,什么时候才能多雇点儿人,别叫他们天天自己端菜舀粥。   不管他们怎么调侃,卢栩一概不当回事,还转头安慰紧张到把抹布捏得皱皱巴巴的狗子,“别听他们胡扯,他们就愿意自己动手。掏三个人的钱,吃五个人的饭,来足了伙计他们最先不乐意。”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也不反驳,只有狗子自己局促不安。   到了中午,店里更忙了,狗子在五个铺子间来回跑,一会儿端这个,一会儿收那个,大冷的天,跑出一头汗。   卢文看他跑来跑去,叹气喊住狗子,他偷懒偷得最有经验,见到这人比陆勇还傻,实在是看不过眼,“你慢点,慢慢走,慢慢收,你看他们哪个着急?”   狗子闻声来回看,催他的客人们还真是一个个不着急不着慌的。   卢文:“你记住,除了卢舟、君齐哥要回书院,要当值的官差不能过晌,其他的都不急。”   他话音刚落,狗子就见麻辣烫摊子上那个催他催最急的外地人开始朝卢栩喊,“别串签子啦,你赶紧切好菜,给我一把签子不是一样的嘛!菜都不准备好!”   卢栩怒:“我准备了三盆!你们哪儿来的这么能吃?!”   外地人:“生意好你还不乐意?”   卢栩哼一声,当他傻啊?看不出来他们都是同行,特地跑来偷学他的麻辣烫。   卢栩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你急你来切。”   说罢,他还真解了围裙,招呼卢文、狗子吃饭。   狗子直愣愣地看,那客人呆了呆,竟然还真洗手撸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切菜了,那刀工……比卢栩还好!   狗子震惊,这店,端菜舀粥靠客人,算账付钱凭自觉,连切菜都要客人自己来吗?   他恍恍惚惚,别的店小二怎么热情怎么招呼,生怕客人不来,卢栩这儿爱答不理的,不怕客人都跑掉吗?   新员工替老板忧心忡忡,油然升起紧迫危机感。   卢栩不觉得自己不靠谱,还觉得能免费使用劳动力特别机智,谁大冷天想切菜啊,刚洗出来的菜,多凉!   他没把対方当客人,対方也没把他当老板,卢栩叫卢文他们轮换吃饭,自己边吃还边当督工。   卢栩:“这刀工没十年工夫练不出来啊。”   切菜厨子:“你还小。”   卢栩:“要不你给我干算了?你东家出多少钱?”   厨子乐了:“我就是东家。”   卢栩:“那你给我干三年,我教你做麻辣烫。”   厨子:“小老板是不是大方了点儿?”   卢栩只当听不出他的调侃,谦虚道:“哪里哪里。你们吃了两天了,尝出什么来了么?”   厨子直笑,“尝自然是尝出来一些了,不过要想做成这个味道,还得靠小老板指教。不如你出个价,把方子卖我?”   卢栩:“你是哪儿的人?”   厨子:“建阳县。”   卢栩一思考:“建阳,建阳是好地方啊,比观阳富多了!”   厨子:“不如观阳人杰地灵啊!”   两人一个吃饭,一个切菜,毫不影响商业互吹。   卢文敲敲狗子胳膊肘,“发什么呆呢,我娘问你还要不要饼?”   狗子回神,忙道:“不要了不要了,我饱了。”   一个素馅饼就要十文钱,他都吃两个了。   卢文也不想吃了,他是吃腻了。   他娘小气,有荤有素,给他十次有八次是素的,再好吃他也想换换别的。卢文往装饼的篮子瞅了瞅,找寒露要了两角葱花饼,不小心切小了的,别人觉得不划算,他们自己吃是不碍事的。   尤其是把葱花饼往麻辣烫汤里一泡,少来点儿辣油,多从下面捞点骨汤,香喷喷。   卢文问:“你要不要?”   狗子摇头。   卢文咕哝一声吃得饱么?   卢文默默给狗子拿了两角饼,就当替大哥还债了。   狗子受宠若惊,他从小到大,除了瘦猴还没有第一次见的生人対他这么好。   卢文:“……”   不愧叫狗子,这眼睛看人跟小狗崽子似的……   卢文默默腹诽着,卢舟说的没错,唉,这个人……   竟然比卢舟那傻子还傻不知多少倍!   卢文一个举措,狗子慌了一上午的心终于踏实了,他给自己找到了依靠,像从前依靠瘦猴一样,依靠起卢文,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卢文个头小瞧不起他,而是悄悄问,“那些人是来偷师的?”   卢文:“嗯。”   他早看出来了。   卢栩没蹲大牢前就来过一波了,卢文小声和狗子嘀咕,狗子越听越震惊,表情一会儿一变,无比捧场,末了感叹道:“小少爷你好聪明呀。”   卢文脸一红,饶是从小村中无敌的他一下也没顶住这生夸,矜持道:“你叫我卢文就行了。”   狗子点头,“那,二当家不怕他们学吗?”   卢文惆怅,“他说不怕。”   就是卢文怕。   这生意多好,就这么干下去,不出几年,他们家就能成卢家村最有钱的人家,到时候卢福长大了,他就供卢福读书,给他哥买牛买地,要是三哥真跑商跑成了,他还能跟着三哥出去,看看观阳外的世界……   这方子要是别人也有,那可就完了。   卢文也不自禁竖起耳朵,生怕他哥犯傻,真把方子卖了。   只听他大哥笑吟吟道:“买方子?好呀,你出多少钱?”   卢文的葱油饼一下掉汤里了。   他大哥,怎么眼光这么短?!   “哦?你真卖?”建阳的厨子也吓了一跳。   “小老板,别听他瞎说,你这方子是能传代的!”有厚道人马上提醒了,“可别轻易卖了。”   建阳的厨子笑骂,“怎么你不想要?”   那人道:“我更想学学这炒菜可有什么窍门。”   这是个対麻辣烫兴趣比较小的。   建阳的厨子道:“那你不想要买炒菜的方子?”   那人嘿嘿笑了,“小老板都把锅搬到这儿来了,想必也没打算瞒着。”   卢家听到的不由全看向卢栩,卢文更是看傻子似的看他大哥——怎么样,他就说吧!   卢栩:“是没打算瞒着,随便看,随便学。”   这下那些厨子同行却都苦笑了。   卢栩蹲大牢前他们还真有人跑来偷学过,就是没赶上看的,只来他铺子看看那些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一个多月他们也没闲着,各回各家各想各法,造锅,炒菜,每人都琢磨出了新菜。但坏也坏在卢栩压根不藏着,谁都会的东西,也不那么稀奇了。   他们思维还停留在蒸煮烤的惯性上,在炒菜时如何掌握火候,如何配菜,如何下料,如何保证口味上,只能一点点琢磨。这一琢磨,就慢了,一慢,输给同行,那就不够有吸引力了。   观阳的酒楼尤其深受其害,他们离得近,今天卢栩炒白菜,他们偷学了,刚仿个七七八八,卢栩又做什么麻婆豆腐去了,才回来的客人又跑了。   技不如人他们认了,但十七八岁个半大孩子,创造新菜就没有瓶颈吗?气啊……   卢栩一脑袋菜谱,光是把他从前吃过的菜全复刻一遍也够他用一辈子了,瓶颈还是有的食材有限,调料有限,需要经年累月练习的,像刀工这样的基础,他就远远不行。   他脑袋里装了美食山,别人想撬几块石头,他也不会太小气,何况,厨艺和其他行当一样,也是要适应环境,不断改良的。同样一道菜,每个人做出来味道都不一样,想要把一道普通的菜做到人人夸好,只有方子可不够,那是要穷其一生来钻研的。   他大伯比爷爷厨艺好,也许他将来也能比他大伯厨艺好呢?   卢栩:“你们想学什么,我教你们就是了。”   同行们一听,更郁闷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   再说了,这新鲜玩意儿才有几天,他们知道几道菜?怎么点?   点来点去有什么菜还不是卢栩说了算,他们今天刚点完学完,明天卢栩一上新菜,那不是白忙?   外地的还好,观阳酒楼的厨子脸都要成苦瓜了。   “二当家,你真心愿意卖菜谱?不是戏耍咱们玩?”观阳酒楼的老板正经问。   卢栩:“嗯。”   “那咱们换个地方谈吧!”   一行人全挪到观阳酒楼的雅间里,这一走,卢栩数了数,各地的厨子东家的,竟然有十七人之多,快把隆兴郡各县凑全了。   卢栩跟他们走,卢文叫狗子先顶他的活儿,他得跟过去看看,省得他大哥被这群人给骗了。   卢栩进了雅间才发现后面坠着个尾巴,他们人多,座位不够,卢文就搬个板凳坐他后面了,趁大伙没落座,卢文戳戳卢栩低声道:“卖几个炒菜方子就行了,麻辣烫的方子不能卖!”   卢栩直乐,问他,“卖哪个?”   卢文:“材料贵的!”   卢栩这下更乐了,孺子可教,他家弟弟果然聪明!“没白在店里帮忙!”   卢文哼一声,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傻子大哥。   他大哥怎么想的,卢文早看明白了,反正从做油条起,走的就是薄利多销。看看他们那些客人,除了尝新鲜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大鱼大肉的,他们就是做了,也不好卖。   既然他们不做,还不如把方子贵点儿卖给别人。   卢文贱嗖嗖地和卢栩嘀咕,“大哥,方子你还是只卖给外地人算了,万一将来咱们也想开酒楼,咱们和他可是対手。”   他嘀咕的声小,可屋子也不大,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都十分精彩,观阳酒楼的东家更是黑着脸重重咳嗽了一声。   你们商量就不能背着点儿我们吗?!   卢栩笑吟吟地让大家不要担心,“放心吧,我既然说了卖,自然会卖,只要是我会做的菜,我都卖。”   众人松口气,宽宽心,看卢文的眼神就有点微妙了——这小孩怎么回事?才多大年纪,就会耍这种心眼了?   还是哥哥仗义,看人家,这胸襟,不愧是能当观阳联盟二当家的人,相貌,气质,都坦坦荡荡!   “二当家想怎么卖?”酒楼老板咬咬牙,“一张方子五十两如何?”   卢栩腼腆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一张方子值多少钱,该怎么估价。”   他朝众人笑笑,笑得无比淳朴,“不如这样,我给大伙方子,大伙算我入股,每年给我分红如何?”   卢文眨巴眨巴眼,入股分红?他消化一下,懂了——他哥这不是等同花方子雇人给他们打工吗!   妙啊!   众人笑容齐齐僵到脸上,表情比刚刚更加精彩。   他们安身立命,有些人还是传了几代人的老店,给他入股?!   呸,做梦!   他们再看卢栩,刚刚瞧着还仗义质朴的脸,越看越透着股子奸诈。果然啊,这么年轻就能挤走船帮当上观阳联盟二当家,心黑啊!哼,小的精,大的更精,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这是一种先进的入股方式,叫作技术入股!   别人:呸!奸商! 第88章 买牛   当即就有人冷脸拒绝了卢栩的提议。   不就是炒菜,他们自己也能琢磨,没有炒菜他们店也照样开了几十年。   别人走了,卢栩也没拦着,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对方不愿意他也没办法。   剩下的,大多是新店,或在本地不是最强的,招牌菜不够硬,急需一个能拿出手招牌菜的店。   再有,就是观阳酒楼了。   别人远还能躲一躲,他就挨着卢栩,根本躲不过去!   有个胖胖的厨师,笑眯眯问,“小老板,你想要多少股?”   卢栩道:“百分之三。”   百分之三呀……   众人心里琢磨着,倒也不算狮子大张口。   急缺招牌菜的新店马上就问了,“那你能给我们什么方子?”   他们也要估量估量够不够拿来当招牌。   卢栩道:“我已经做过的菜全都可以给你们,大概有二十多道吧,之后想出新的,也会誊抄送过去,以后保证每年至少有五道新菜,怎么样?”   “每年?!”   卢栩想了想,“到我死为止,不过我要是老年痴呆想不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   留下的再看卢栩,又全笑了。   卢栩还没二十,到死至少也有几十年,先有二十多道菜,每年还不断更新新菜,百分之三的股份,他们不亏!   有人当下就同意了。   只来了厨师的,或是合伙做开酒楼的,都要再回去商量商量。   既然要人家真金白银分股份,卢栩自然也要表示表示,他借了酒楼的厨房,先把可以给菜谱的菜挨个做了一遍。   二十四道菜,满满两大桌,先尝再买,服务周到。   众人大饱口福,各自琢磨着那道能当自家的招牌菜。头一次尝到麻婆豆腐和糖醋鱼的厨子们都想跑去厨房看看卢栩到底是怎么做出酱汁的。   卢文在门口把人挡到外面:“我哥说不着急,先到县衙签好入股文书,再教不迟。”   平威县汇贤居、建阳县醉客楼当即就要拉卢栩去县衙签文书。   卢栩:“不急不急,等大伙想好,明天再去。”   万一有人反悔呢?   到了第二天约定的时间,要和他签文书的还多了两人。   一个是昨天没决定好的,一个是今天新来的。   卢栩又把条件和他们解说一遍,众人无异议,卢栩才带他们一同到县衙去。   县衙的官差卢栩都认遍了,熟门熟路就找到从前帮他给刘油子写文书的文吏。   这文吏也是卢栩铺子的常客,一边给他们写一边咋舌,一边感叹卢栩生意扩张之快,一边感叹怎么他们列的好几道菜他都没吃过!   “……自今日起观阳县卢栩以菜谱入股平威县汇贤居、建阳县醉客楼、观阳县驻云楼……”文吏将酒楼挨个念一遍,“占股百中取三,卢栩保证每年提供五道新菜。”   文吏继续写,“每县城内卢栩入股不多于三家酒楼、店铺,每镇只得入股一家,得菜谱者,保证菜谱仅限本酒楼、店铺使用,不得转卖、教授他人……”   这条还是他们要求卢栩加上的,要是每个县遍地是菜谱,那他们可就亏了。   卢栩还担心他们拿个空壳小铺子糊弄他,转头重开个酒楼自己赚钱呢,或者偷偷把菜谱卖给别人呢。   这下好了,双方满意。   他们又讨论了一些细节,诸如分红哪天给,卢栩什么日子提供菜谱,新菜不能和前面重复等等。   唯一只想回老家模仿卢栩,开麻辣烫店、烙饼、卖油条的小食铺老板,还和他们商量好了以后都叫观阳麻辣烫、观阳油条、观阳烙饼等等,以便和其他模仿的区分。   卢栩很满意,看看,他都没想起来呢,就有人以兰州拉面,沙县小吃,武汉热干面,山东杂粮煎饼这种格式帮他命名了。   开头大伙都慎重,怕回家做的东西哪儿不对,菜谱哪里没学会,于是纷纷在观阳做铁锅,跑到卢栩的铺子当帮手。   铁匠铺子两个儿子刚从朔州回来就有了活儿干,卢栩铺子也来了足够的帮手,卢栩大手一挥,给三婶、寒露和小夏都放了假。   每天只有卢文还跟着他来店里帮忙,只不过连卢文都闲得只剩收钱这一件事可干了。   平时卢栩一天只炒一种菜,现在,一天炒两三道。他教一遍,让“学徒”们做一遍,然后他挑问题,指教怎么改,再演示,“学徒”们再做,直到学会为止。   他们好歹也是各酒楼的大厨,少有三遍还学不会的,有什么失误大多也是不够熟悉,火候出了问题。   这样的菜在酒楼是不能上桌的,但卢栩铺子没那么多讲究,按品相打折卖,最便宜的只要十文钱,连成本都不够。   一根油条的价格,买一盘菜,有的是人排队买,不就是炒老了点或火候差了点儿么,只要便宜,没差!   一时间,打折炒菜把麻辣烫的势头都压下去了。毕竟吃麻辣烫十文钱只能吃点儿素菜,一盘打折的炒菜,说不定里面还有肉!   一到饭点儿就有人来排队买,他们还一个个眼巴巴盼着这些很有两下子的“学徒”赶紧失误,搞得他们很没面子。   一天三道菜,学得也快,只是他们都是自己店里的顶梁柱,谁也不好离家太久,学后面的菜,就把教学场地搬到驻云楼厨房去了。   驻云楼早早就挂了上新菜的牌子,没问题的往外上菜,有问题的全给陆勇打包拎去卢栩铺子便宜卖。   仅仅两天,全观阳都知道驻云楼和卢栩合作了,卢栩那儿有的菜驻云楼全有,往后想点菜,去驻云楼,想便宜,去卢记食铺。   卢栩还是一天只卖一两道,也算谦让驻云楼,不和他搞竞争。驻云楼也不碰麻辣烫,卢栩都把价格拉那么低了,和他们酒楼定位也不一样。   两边默契各做各的买卖,驻云楼老板高兴啊,既不用得罪卢栩这个观阳联盟二当家,客源又都回来了。   不光原先去卢栩铺子的老客大多都回来了不说,还有许多从前不大舍得来的,也为了能点菜来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卢栩那儿和人挤的,他们有钱,也想享受享受正常酒楼给的服务。   看看人家驻云楼的小二,端茶倒水上菜报菜名,张嘴大爷,闭嘴贵客,服务那叫一个细致周到,再看卢文,抹个桌子都磨磨唧唧的。   他们走了,卢栩铺子也没清闲多少。平常别人等不到位子都是买回家吃,如今有空位了,还不赶紧先到先得。   卢栩铺子里可比许多人家里还暖和。   卢栩送最后一个“学徒”离开,又有新的“学徒”来,他正和两人交接着,谭石头拎着今天新做的一兜子鱼丸飞速冲进来了。   谭石头:“牛牛牛!我看见有人牵着牛到牛市去了,你还买么?”   卢文一怔,牛?!   他攥着一把铜钱正串,下意识算起自己攒了多少零花钱,考虑着要找卢栩还是小夏借,只听卢栩比他更快地接道:“要!走,去看牛!”   新来的“学徒”“啊”一声,“那我?”   卢栩边往外跑边道:“陆勇、狗子,你们接待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卢文犹豫,他要是追出去,店里就没人管钱了。   转过头,陆勇和狗子又眼巴巴看着他,转过去,卢栩已经跑远了。   卢文叹气,唉,得,他还是看店吧。   “想买牛?”新“学徒”洗了手,被卢文安排着择菜。今天他们要做油泼面,面等着卢栩回来教,菜他们要先准备上。   这季节已经没什么青叶菜了,用的是新发的豆芽和先前晒的干菜,把干菜泡水,清洗干净,不如鲜菜好吃,在冬季已经是难得。   卢文把豆芽端过来,“嗯。”   学徒道:“不急,我们那儿牛价降了,再等些日子你们这儿也该便宜了。”   卢文:“你是哪儿的?”   学徒道:“崇宁县!我们挨着朔州,如今不打仗了,用不着那么多牛啦,不用的牛都往我们那儿卖呢。”   卢栩跑到牛市,一进荒草萋萋的牛市正热闹着。   修栅栏的,牵牛牵骡牵驴的,还有在一旁卖车的。   马暂时还没有,无论是军队还是官府,都缺马,能匀出这么多牲口,已经是占了离朔州近的便宜。   观阳不少人闻讯跑来看牲口,多少年了,牲口稀罕,有价无市,如今终于开始卖了,家里田多的,做买卖的,运货的,全都要来看看。   只是一问价格,依旧不怎么便宜。   “我们大老远从朔州过来的,你瞧瞧,这牛多好,你看看这牙,这蹄子,看看这毛色,这肉,多壮,三岁多,开春正好耕田,这一批没有比我这儿更好的牛了。”卖牛的不住给人展示他的牛。   卢栩长这么大也头一次见牛,壮硕的大黄牛,大眼睛长睫毛,长耳朵,一对弯角,那么大块头,别人又拍又摸的也不生气,只抖抖耳朵,甩甩尾巴,温顺地眨眨眼。   谭石头也新鲜,他们俩跑过去摸了摸牛,又跟着人群跑去看骡子看驴。   谭石头想买只驴,他听说驴能走山路,往后他姐夫运果子下山,有个驴帮忙,也不用全靠手提肩扛了。   卢栩还是想买牛,从卢家村到县城,最方便的还是水路,骡子和驴对他用处不大。   他和石头挨个把牲口看了一圈,还是觉得最初看到的那只牛最好。   他们重新回去,还有一群人围着牛贩砍价。   牛贩咬死了四十两不肯松口。   “往后牛还多呢,你这么拖着,还不如便宜点儿卖了。”   “是呀,往后天冷,又没存草,买回去还得找草,这时候买牛过冬多不划算,你要是二十五两,我就买了。”   “就是,二十五两卖了吧!”   “仗打完了,你还卖这么高价?”   牛贩一哼,拽过牛绳不让碰了,脾气比他的牛还倔强,“你们不要我重拉回去,二十五两不卖!”   卢栩挤过来,“三十五两卖吗?”   牛贩:“不卖!”   卢栩:“最少多少?”   牛贩:“四十两,少一文也不卖!”   卢栩:“行吧,我要了。”   牛贩气鼓鼓地瞪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卢栩凑近了好奇地摸牛往牛腹下看,“这是公的母的,公牛好还是母牛好?”   其他想买牛的都无语了,连公牛好还是母牛好都不知道,就四十两买了?   认识他的纷纷劝他,“卢二当家,你再等等,过几日肯定还能便宜呢。”   卢栩问劝他的人:“这牛好吗?”   “好呀,不好我们都围着它干吗?”“好是好,就是贵。”   卢栩摸摸牛头,笑道:“好就行,我要了。”   “唉,怎么就买了!”   卢栩道:“我着急治病!”   “治病?”众人稀奇了,“牛能治什么病?”   卢栩望着黄牛水蒙蒙的大眼睛,笑叹道:“心病。”   是三婶的心病,也是他的心病。   每次三婶攒够了钱,总要出波折,先是借钱给他葬父,后来牛价飞涨,好不容易再攒够了钱,牛都定下了,最后又全拿去给罗慎托关系。来来回回,几番不能如愿。   如今,总算有牛了,这么好的一头牛,卢栩才不想因为几两、十几两再错过。   毕竟,他们这么努力赚钱,为的就是这种时候呀! 第89章 长远规划   卢栩铺子有人帮忙,三婶总算能回家收拾。   拆洗衣服,打扫家里,收拾厨房,仓库……   她和小夏早出晚归,靠三叔带两个小的,吃饱饭没问题,想让家里和从前一样干净整洁就难了。   她和小夏打扫两天,总算让家里重新干净亮堂。   晨雾一散,又是个大晴天,三婶叫上小夏一起到亲戚家帮忙缝被褥。   小夏他们一个堂伯家要嫁女儿。   三婶掀帘子进门,几家妯娌都到了,元蔓娘领着腊月和卢锐也来了,她们才坐下没一会儿,四婶带着寒露也来了。   妯娌们坐到一起,量尺寸,塞棉花,缝被褥,拉家常,一年到头也就这一两个月是轻松的。   “瞧这布多好,又红又艳,晓菊瞧你娘多舍得给你买。”   “哪儿啊,这都是她跟蔓娘绣花,自己赚的钱。”晓菊娘无不骄傲地说着,还从柜子里取出女儿的嫁衣给众人看,“你瞧瞧她绣这盖头,这花多好看!我说再扯红布做身嫁衣,她非说包个红边就行了。”   “晓菊这是舍不得花你的钱!”   “哪是我的钱,她绣花赚的都还没花完呢。”晓菊娘更自豪了。   村里一群小女孩跟元蔓娘和颜母学绣花,就数她家晓菊学得最快,别人还绣帕子,她家晓菊就能绣大花了,“人家绣庄指明要我们晓菊绣的呢。”   “可不是,我们家小荷跟晓菊一块儿学的,现在还绣手绢呢。”   “小荷绣的也好,我瞧她绣翠鸟,那翅膀,跟真的似的!”   有人顺口问起元蔓娘,“蔓娘,她们出嫁的姑娘往后还能跟着你绣吗?”   她问完,一屋子人就紧张了。晓菊更是紧紧盯着元蔓娘,大气都不敢喘。   花同样的功夫,用新绣法绣出来,价格比老绣法高两三倍,没几个月,村里的小姑娘靠刺绣也攒了不少钱。   凭这一手绣活,将来也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别说晓菊这样能给自己攒嫁妆的,就是只能绣手帕的小姑娘,也没少贴补家用。   若是元蔓娘想保密不让绣了谁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新绣法是元蔓娘教的,图样大多也是她和颜母琢磨的。   她们想把手艺传给自家人,自然是   听说有些地方好绣娘有什么手艺,都是传媳不传女的。   元蔓娘一怔,一时都没想明白别人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当然能呀!”   同辈的妯娌里她年纪是最小的,有些嫂子比她大十多岁,犹如两代人,平常在一起干活她也不太敢说话,向来是大伙说什么,她就干什么,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有点羞涩,看见外侧坐着好几个跟她绣花的侄女星星眼望着她,又有点儿骄傲。   都是她的小徒弟呢!   今年她们绣花赚了钱,农闲又能绣花,各个都买了护手的油膏,现下天冷了,也没一个冻手生疮的,望着她们光滑白净的手,元蔓娘心里鼓鼓的。   她是女子,最是知道女子为人一世的不易,若这群孩子能因她多一门谋生的手艺,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她这辈子也算有所值了。   栩儿说得对,只有人人有钱,他们才能赚钱,这些小姑娘们有钱了,才会买布,买油膏,她们赚钱了,家里也才能舍得花钱,买油,买肉,大伙都有好日子,他们家杂货铺也才能开起来呀。   她希望更多的人都能绣花,更多的人能赚钱,希望有一天,他们村里的小姑娘也能穿戴得起她们自己绣的花。   元蔓娘拉着她手笑道:“晓菊绣得已经比我还好了,往后绣了什么先攒着,等你回娘家再一并带给我。”   晓菊重重点头,“嗯。”   听元蔓娘这么说,大伙儿都轻快起来,尤其是女儿快要说亲出嫁的,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当娘的谁不想女儿日子好,有这么一项能赚钱的手艺,将来找婆家也能挑挑好的。   她们高兴地又调侃起晓菊她娘来,“嫂子,你可亏啦,晓菊往后赚了钱都成别人家的啦!”   晓菊娘笑道:“嗨!是是是,谁说不是,我恨不得把她拴腰带上再戴个十年八年。”   晓菊害羞,借口要给婶婶伯母倒茶,和寒露一同跑了。   妯娌们调侃,“是大姑娘了。”   “哎,要嫁人了,性子还是个小孩儿呢。”晓菊娘说着说着又有些惆怅,眼圈发红。   四婶给她递手帕:“说着说着怎么还要哭了,孩子瞧见了笑话!”   晓菊娘嗔怪道:“你说得轻巧,等你家寒露出嫁,我看你哭不哭。”   话音刚落,寒露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了:“我才不嫁呢!”   说罢,她和晓菊两手空空跑回屋,眼睛透着一股子兴奋,寒露性子急,不待晓菊说话自己先噼里啪啦说了:“大伯母你快去看看吧,大哥牵着一头牛回来了!好大一头!”   元蔓娘发怔:“牛?!”   晓菊道:“是牛,好些人在看呢!”   三叔、四叔一伙青壮正好趁暖和在河边修码头,卢栩一下船就被围了,众人七手八脚帮忙把船拉上岸,赶牛下船,他们村可是好久没见过牛了!   连在晒谷场晒太阳的老农都跑来看了,一个个摸着牛爱不释手。   “瞧这骨架,真壮啊!”   “才成年,正是干活时候呢!”   “栩娃,多少钱买的?”“在哪儿买的?县里牛市可是开了?”   卢栩一一作答,“县里牛市从北边来了些人,有牛有骡有驴,听他们说年前还会再来两三批,这头四十两,有三十两的,瘦了点儿,我怕不好养。”   一听这价,有人心动了,也有人心死了,更有人边羡慕边调侃起卢栩来。   “就你家那点儿地还买头牛?什么时候把牛钱赚回来?”   “人家不能开荒吗?栩娃一年不少用粮食呢!”   “他上城里做买卖,舟娃上城里念书,谁放啊?”   “这不是还有卢锐吗!”   众人哄笑。   “要我说,栩娃你还不如买只驴呢,还能牵到石磨那儿磨面!”   卢栩也笑,见卢辉站在牛旁边又是拍腿又是摸毛的,他凑过去问卢辉:“你会放吗?”   卢辉:“会呀!”   他在朔州干的就是运辎重的活儿,尽和牛羊骡马打交道了。   卢辉看看牛,又看看卢栩,眼睛舍不得从牛身上离开,“你没空我替你放,放心吧!”   卢栩道:“行,那你牵走吧,给你了。”   卢辉还在顺牛毛,听罢人傻了,“啊?”   卢栩:“本来就是给你家买的。”   这下,在场的全傻了,跑过来看牛的三婶、小夏她们也傻了。   卢辉下意识松开牛绳,“给我家买的?不行不行!”   卢栩:“你就当替我养了吧,我家犁地时候找你借牛你不借我,还是你家犁地找我借牛我不借你?”   见三婶来了,卢栩也不在河边待着了,叫卢辉牵牛,赶紧回家搭牛棚去。   三叔也顾不上修码头,赶紧洗洗手追上,让卢栩把牛牵回家去。   卢栩:“我不在家,卢舟不在家,我娘要绣花,谁喂牛,谁铲粪?”   卢辉:“我……”   卢栩:“我家可天天有一堆小姑娘来学绣花。”   卢辉:“……”   他也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还真得避嫌。   进了三叔家门,再没外人卢栩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前我卖油条,面是三婶从家拿的,从头到尾是三婶做,我就管卖一卖,赚了钱按理本就该我们平分。”   元蔓娘也点头。   三婶:“哪能这么算,怎么做是你教的,面钱也都给了,我还拿着工钱呢!”她要是跟卢栩平分那成什么了?不是占小辈便宜吗?   卢栩:“反正我一直是当三婶入股的,还有你们,小夏、寒露、小文,等年底我给你们分银子。”   小夏连连摇头。   寒露眼唰地亮了,她绣花不行,见别人绣花赚钱一直挺羡慕呢,没想到峰回路转,大哥竟然要给她分钱!她乐陶陶拽跑了话题,“大哥,给我多少?”   四婶瞪她一眼,寒露默默往小夏旁边躲了躲,不过兴奋是隐藏不住的——以大哥买牛的手笔,肯定不会少给!   卢栩:“你想要多少?”   寒露满心打着小算盘,“三两?”   四婶训她:“寒露!”   卢栩直乐,三两差不多是寒露一个月工钱,她倒是一点儿都不贪心。   他铺子每天进出多少钱,卢栩从来没瞒过,尤其是寒露、卢文,经常帮他收钱,他每天赚多少,他们都大概有数,但寒露只要三两,在卢栩看来是相当相当直爽懂事又可爱的妹妹。   跟腊月撒娇要三五文零花钱差不多。   卢栩豪迈道:“到时候给你个大红包!”   寒露眼睛又圆了一点儿:“更大呀!”   四婶听不下去了,一抬眉,寒露闻弦音知雅意,嗖一下溜了,“我去帮爷爷奶奶看店!”   卢栩说回牛,“咱们家什么情况,咱们一家家数数,我家,我天天在县里,卢舟要读书,腊月还小,卢锐不算。再说四叔家,寒露帮我做买卖,卢轩在县里当学徒,四叔四婶还要管着爷爷奶奶的田。”   卢辉:“我回来了,爷爷奶奶田里我来……”   卢栩打断他:“再说你家,卢文不是下田的料,跟着我吧,三婶、小夏也给我帮忙,你家田多,你和三叔还要管着小雨和卢福,你有三头六臂吗?”   卢辉不吭声了。   “但是,又不能不种田。”卢栩感叹,“经过今年这么一遭,我算看明白了,银子也好,铺子也好,一切顺利时候都好,真到了缺粮时候,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吃饱了,才能战胜困难。”   这和他以前在的时代不同,生产力低下,没有机械,一切生产,靠的就是人和土地。   在这样的年代,真正能依赖的也只有土地。   “手有余粮,心头不慌,所以咱们家还是要种田!”卢栩一拍手总结道,“综上所述,咱们家以后还要开荒、买田、买山!”   家里男人们纷纷点头,点着点,好像哪里不对,买山?!买什么山?他们这儿到处是山,还买山?!   卢栩朝着远处的大山无尽畅想,“这一片,种果树,那一片,种木材,山脚圈起来散养鸡鸭猪,将来就是后代再没出息,卖果子卖柴卖木头也能活下去!”   全家:“……”   理是这个理,但听上去怎么那么别扭呢?   哪有盼自己后代没出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超有责任感·栩:好家长就要为后代计深远!   家人:……   卢文:看吧,我就说大哥有病。 第90章 放年假   卢栩兀自激荡,现在他们这儿地广人稀,到处都有荒田,但未来不一样,只要不打仗,人口一定会增长,他们家那点儿田每代分点儿早晚分完,哪能够吃?   看人家马家,朝代都换了,还称霸观阳呢,凭什么?不就是家里人多田更多么?   “咱们家就这么点儿人,现在的田都种不过来了,再买了田怎么办?所以啊……”卢栩拍拍牛,“人要善于借助外力和工具。等过一阵子牛便宜点儿了,我再买两头,到时候你和三叔、四叔一人一头!”   他郑重把缰绳塞给卢辉,“赚钱靠我、小轩和小文,读书靠小舟,种田养牛就靠你了!”   卢辉接过缰绳,好像接过的是什么家族未来重担,责任感油然而生,原地拔起八丈高。就像他当日到朔州第一次登上城墙,听将军训话。   大岐的江山在他们每个人脚下。   他们家的未来在每一个成员手中。   卢辉握紧了缰绳,满腔热血滚滚翻腾,觉得他大哥形象无比高大,从来没怀疑过他大哥其实只是个热血中二病。   三叔、四叔还能说什么?   卢栩的规划里,除了放牛,压根就没他们俩什么事儿。   反正买也买了,有牛是个高兴事,卢栩没想着分家,他们当叔叔的自然也没有一定要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自己心头有本账就行了,谁要打击满腔少年义气的晚辈呢?   三叔和四叔搭牛棚去了,卢辉拴好牛,笑成一朵花,领着弟弟妹妹去割草。   这会儿草都黄了,能收一点儿是一点儿,等下雪了,就要喂牛吃稻草麦秸秆了,多亏他们家田多,这些留的也多。   安排好牛,卢栩又坐船往县城跑。   卢文还在铺子,新学徒到了他也还没安置呢。   不过这次上船,船上又多了几人,里正家大儿子和村里几个富裕人家也想到县里看看牛。   同行在船上,他们打听什么卢栩自然知无不言,一路把他们送到牛市才走。   几人看卢栩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微妙,羡慕啊……   看人家卢有,啥都没干侄子就给买牛。   看人家卢余,啥都没干侄子就给开杂货铺。   再看看他们……   还努力给儿孙挣钱花呢。   卢栩的教学大业赶在下雪前突破隆兴郡,招来了附近郡县的餐馆。   这年代出门不易,尤其是跨了州郡,需要路引不说,路上也没什么正经的旅店客栈,许多人出门也只能走到哪儿找个人家借宿,没赶上就得住在荒山野岭。   尤其他们这会儿还没什么牲口,马没有,骡子不多,大多人出门全靠脚。   跨州郡过来,都是下了决心的。   卢栩自然是热情招待,対他的合作伙伴们也十分的满意——   这么远过来,想必是他们邻近的县里酒楼守约,没有把菜谱外传。   这年代的人,普遍还是守信啊……   卢栩默默想着,把人安排到谭石头那儿暂住几天。   如今原本裘家的人不少已经攒了钱,能从山上把亲人接下来了。   接了亲人的自然不好再和他们挤在一起,要么两三家在县城租个小院子,要么到县城附近的村子租个院子。   从前他们一起住的大院空了大半,被收拾出来当杂货铺仓库用着,就谭石头和梁山宝,钱攒够了也不往外搬,一直在等着裘虎他们回来。   只是又大半个月过去,回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每次有谁回来,都能轰动县城一整天——   这些可都是外出好几年无音信,家里以为早就死在外面的人。   就这样,距离上次有人回来也过了十多天了。   卢栩托罗慎帮着打听,托各地酒楼的人帮忙打听,也只打听到裘虎是随着主力军往西去了。   决战时朔州北边的部族投降快,西边却是打了好几场硬仗,后来回来的卸甲兵,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残。   十一月中,观阳城下起了大雪,趁河没冻上,不少人都跑到县里卖货、采购。   观阳大街小巷到处是卖柴的、卖干菜、卖农副的,还有些存了精粮的农户这会儿也背着米面进城卖了。卖了这些,再去铺子里买油盐酱醋糖和各种各样的日用杂货。   等河一冻上,河路不通,他们就真的要彻底猫冬,等待过年了。   观阳联盟往各村杂货铺送货的小船也是从早到晚忙碌着,一船船货大量地进出,码头比平时都要忙碌许多。   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办年货。   冬天路难走,卢栩也送走了最后一批学菜的学徒,什么都等年后再说吧。   卢栩煮好麻辣烫,从铺子出来,冻得哆哆嗦嗦和谭石头商量什么时候停船。   “等河彻底冻上吧。”谭石头在码头冻得哆哆嗦嗦的,还坚持给人杀鱼切鱼。   卢栩让他挪到城里铺子去,可铺子地方不够,不点火盆也不怎么暖和,谭石头没去。   他不时搓搓手跺跺脚,“我听说昨天北边村子里又从西边回来一个,你说虎哥他们是不是也是受伤耽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卢栩点头:“说不定虎哥他们跟着大将军到京城领赏去了。”   他们俩嘿嘿笑着,心情却一样沉重地往西边眺望着。   隔着千重山,万道壑,不知裘虎他们到底怎样了。   就在他们准备破冰的大锤时,千里外的京中因为如何安置降兵、俘虏,如何填补北方诸郡的人口吵翻了天。   开疆拓土是每个帝王的宏愿,可开拓后如何安置管理又成了摆在眼前的巨大难题。   没人愿意到蛮族的地界去。   万一过几年他们又反悔造反了呢?   丢官是小,丢命是大,到时候就算有小命逃脱一劫,在朝中也再没未来可言。   官吏不愿意去,百姓更没人愿意去。   那可是蛮族的地界,现在还住着一大群蛮族,他们才不管対方是不是降了,现在也是大岐子民,光十几年的长仗已经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年迈的皇帝坐在龙椅听朝臣们吵来吵去,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可行方案,更有甚者还论起搬空国库,死伤无数,就赚回蛮族的土地到底划不划算,皇帝盛怒之下拍案罢朝,一罢朝就是许多天。   朝中人心惶惶,千里外却是平静无波的。   対百姓而言,今年是个特殊年,打赢了,家人团聚了,不用再担心征兵了,每家每户都喜气洋洋地要好好庆祝新年。   一入腊月,县学、书院都放了假,卢栩的铺子也准备要关张。   如今河水上冻,只有中午那阵儿才化些,早晚行舟,他们都得拿木棍、石锤敲碎冰面,耽误时间不说,还十分受罪。   卢栩看得开,钱是挣不完的,该歇就要歇。   趁着卢舟、颜君齐放假,他也早早挂了牌子要歇业。   四邻们想存点儿什么的全早早买了,拿回家一动,想吃了上锅蒸一蒸,虽然味道不如现做的好,但也能凑合吃。   再馋,那就得到酒楼去了,卢栩不干了,驻云楼可还开门呢,他们一直开到腊月二十,连卢栩炸油条、烙馅饼的生意都捡起来了,只是哪样都比卢栩贵两成价钱。   卢栩采购了一堆村里没的杂七杂八,给陆勇和狗子发红包和年礼。   他们俩这个腊月还要时不时来铺子看看,省得长期没人丢了东西,卢栩的铁锅可金贵着呢。   “来,一人两条鱼,两只鸡,一篮鸡蛋,一条猪腿,一罐油,一叠布,你们家都没小孩,我就不给你们买糖了,其他缺什么自己买吧,店里剩的米面一会儿你们俩自己分分,反正也没多少了。喏,你的红包,你的……”   卢栩将薄厚两个红包分别发给狗子和陆勇,“陆勇干的时间长,你干的短,你红包薄点。”   狗子猛点头,应该的,不给他红包都是应该的。   卢栩又给他们一人一份儿工钱,“这是腊月看店的工钱,店就交给你们了,被偷了你们就找罗大哥报官。”   两人笑,“保证不会。”   说着颜君齐和卢舟也买了笔墨纸砚回来了,卢栩让他们把东西放到推车上,一会儿一起运到码头去。   安顿好他们,卢栩带着颜君齐和卢舟去石头那算分红。   账太杂,他一个人弄不明白,还是得靠颜君齐。   石头他们坐成一圈,听着颜君齐一点一点儿给他们念,每项生意赚多少钱,多少留着来年买铺子造船,多少可以拿来分钱,每个人得多少……   等钱一份份数好发给他们,每个人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真的赚了好多钱!   他们一个个高兴地采购年货去了,他们大多还是要回山上过年的,一年没回家了,这次回去总算能过个肥年。   卢栩问谭石头,“你回去吗?”   谭石头摇头,“我等虎哥。”   卢栩又问梁山宝:“山宝你呢?”   梁山宝:“我回去。”   谭石头:“山宝哥要把给裘大伯和我家的年礼背回去。”   卢栩点头,“趁着天好走,你们路上结好伴,走慢些,能不宿在山里就不要宿在山里。”   梁山宝笑道:“放心吧!”   山路他们可是常走的。   卢栩也不再多说,“新的账等过年我们回来再算吧,天气不好铺子就早点儿关。”   谭石头点头,“也没多少存货了。”   卢栩点头:“过年无聊你就上陆勇家去,我和他说好了。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去衙门找罗慎,他过年也在县衙当值。”   谭石头嘿嘿一笑,“行。”   全都交代完,谭石头给卢栩搬了半筐冻梨。   果子早就卖个完了,剩下这点儿全是他们特意留出来过年发福利送年礼用的,就这点儿冻梨,可十分宝贝。   卢栩没客气,乐颠颠全搬船上,这次不用谭石头再送了,卢栩他们趁着中午河中间冰化薄了,自己划回去。   “开春见!”   “开春见!”   卢栩举手高挥。   卢舟站在甲板和石头道别,想着他哥说的,不要拽文,说话直白点,卢舟一本正经朗声提前拜年:“石头哥,祝你新年平安康健,生意兴隆,诸事顺遂,一切如愿。”   谭石头笑得更开怀了,摸出新得的银子塞给卢舟一块,“大吉大利!”   “大吉大利!!” 第91章 过生日   进了腊月,就到了全年最冷的时节。   他们这没空调没暖气,连蜂窝煤和煤炭都没有,取暖全靠穿棉袄烧柴火。   好在他们挨着山,秋收后三叔、四叔储备了不少柴。   今年他们都有额外收入,也没像往年一样挑柴火到镇上卖,全都留着自己用,也给卢栩家送了不少。   入冬来卢栩家找元蔓娘学刺绣的人家,也有不少往卢栩这挑柴,这会儿他家后院堆了一院子柴火垛,就是他冷得不想伸手,连出去搬柴火都要做一番心理建树。   他们家卢锐则不一样,穿着今年新做的小棉袄,跟个小毛球似的,满院子蹦跳。他精力旺盛,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闭眼睡觉,没一刻是不动的,这跑跑,那跑跑,手脚热乎乎,一会儿就能玩一身汗。   元蔓娘嫌他脏衣服,拿旧衣给他做了三身罩衣,将将够穿。   卢栩喊他,“锐儿,去拽块木头。”   卢锐:“木头!”   卢栩:“对,找块大的,耐烧的。”   小圆球颠颠颠跑到后院,垫脚从矮木垛往下拽柴,他人小力气有限,能拽动的全是树枝,他把拽下来的比着看看,没一根耐烧,想回头看哥哥,院子里空空的。   卢锐往回跑了两步,想了想又跑回去,绕到木头垛后,使劲猛地一推,柴垛歪了点儿,没倒。   他蓄蓄力,拿出在村子里和别的小孩撞来撞去玩的劲头,用肩膀撞柴垛,憋气,脚蹬地,推啊……哗啦。   柴垛塌了一角。   卢锐绕过去,从掉下来的柴火里捡了块儿最大的,双手拖着往回拽。   卢栩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正看见他家卢锐双手拽着直径十来厘米粗的木头往回拖,撅着屁股,双脚打滑,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   卢栩:“横过来,推!”   卢锐回头看他。   卢栩跟他比划,“转一下,横着往这儿推。”   卢锐松手,低头看着木头想了想,绕到横面,抬脚踢了一下。   木头动了。   往前滚了一尺远。   卢锐追过去,弯腰撅屁股推,木头又动了。   他“嘿”一声乐了,眼睛亮亮地朝卢栩咯咯笑,开始满院子滚木头玩了。   得,踢坏了他的小球,可算又找到玩具了!   卢栩裹裹衣服,认命地自己去搬柴火。   路过卢锐,卢栩过去把那根木头踩住,检查检查上面没什么刺,拿柴刀把边缘不整齐的地方削光滑,再推给卢锐玩。   “你也不嫌冷,让我摸摸爪爪。”卢栩把小圆球夹在腋下,从他小袖子里把卢锐小手抓出来,呵,白白净净,又软又热,再看套袖,一层土!   卢栩乐坏了,“你还挺机灵,知道垫着套袖推。”   卢锐咿咿呀呀朝他笑,给他看小爪子,卢栩朝他屁股上拍一下,帮他正正帽子,“玩儿去吧。”   卢锐滚着木头玩,见卢栩又去捡柴火,还跟过来挑选一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还背着手,小老头似的踢一踢拽一拽,选半天没看上,又跑去玩儿他的了。   卢栩冻得手冷,捆够两捆儿,往回提,一捆给元蔓娘放到门口,一捆儿拎回自己屋。   在元蔓娘屋里刺绣的姑娘隔窗见有个人影闪过,从门缝往外瞧,正瞧见卢栩放柴火,卢栩一转头,和她目光对上,小姑娘脸红了。   卢栩只是听见声音下意识一瞧,都没看清门后有没有人,余光先看见卢锐推着木头往门外跑了,放下木柴连忙追。   “回来!不许出去!”   他飞快跑过去,提溜起卢锐,把木头踢回来,“外面都是拐孩子的,你出去就回不来了。”   卢锐才不信,他经常跟着腊月去杂货铺,小奶音怼的响亮,“没有!”   “我说有就有。”卢栩夹起他,关好门提柴回屋。   卢舟去颜君齐那儿念书了,腊月被寒露接去杂货铺玩儿了,看孩子重任落到他头上,卢栩把卢锐提进屋,找几张废纸随便团成团,“来,哥哥跟你踢球玩儿。”   卢锐好哄,一听卢栩跟他玩就不再抠门要出去,乐淘淘捡起卢栩扔来的纸团,踢两下,捡起来给卢栩。   卢栩扔出去,他捡回来,玩得不亦乐乎。   卢栩一边忏悔把弟弟当小狗,一边把小陶锅放到火盆上热水,等水热了,把卢锐套袖罩衣薅下来扔一边,把人抓过来擦擦脸和手,“你姐姐生日快到了,咱们做点儿什么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卢锐皱着小脸:“雪!”   “雪?”卢栩抬头,外面还真飘雪了!   学刺绣的小姑娘也赶在雪下大前回去了,卢轩把腊月送回来,卢栩到颜君齐那儿接卢舟,随后一家人都不再出门。   等雪停下,正巧是腊月生日,外面已经积了一尺多厚,满世界都白白净净一尘不洗。   卢栩早上推开门,踩着雪做伸展运动,把跟出来的卢舟和卢锐挨个扔进雪堆里。   卢锐一脸懵逼在雪堆砸个洞,随即嘿嘿笑着满院子开始爬。   元蔓娘正给腊月梳小辫儿,听见动静一推窗,就看见卢锐已经成了雪人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扔雪玩儿。   元蔓娘怒道:“卢锐!衣服湿了吗!”   哥儿仨笑容一僵,卢栩和卢舟连忙把卢锐捞起来,给元蔓娘送过去吗,不出所料卢锐屁股又要挨巴掌。   卢锐才不怕呢,元蔓娘下手轻,他还穿着厚棉裤,打起来根本不痛不痒,还闹着要玩儿雪。   卢栩眼见卢锐要告状,连忙扭头跑了。   他先去检查鸡和猪,往鸡圈、猪圈上又搭了些挡风的稻草,腊月穿好了新罩衣,绑着新头绳,帽子也不戴跑来找他。   小姑娘眼睛眨呀眨,卢栩夸道:“这是谁家小姑娘这么好看?”   腊月脸红红开始笑。   卢栩揪揪她的小辫,悄声道:“跟我来。”   腊月眨眼,跟着卢栩悄摸跑进他房间,卢栩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红色小布袋,腊月打开,里面鼓囊囊全是铜钱。   小姑娘眼睛亮了,“好多钱!”   卢栩:“给你的零花钱,以后每年生日哥哥都给你,攒着当私房钱。”   礼物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要不是腊月年纪太小,村里最畅通的也是铜钱,卢栩都想给她塞点儿银子。   刚刚六岁的腊月还不懂什么叫私房钱,这么一包对她而言可是天文数字,她数啊数,越数越不知道怎么花。   卢栩摸摸她脑袋,“走,哥哥给你做蛋糕去!”   卢栩又风一样牵着腊月去厨房。   没奶没烤箱,正经的蛋糕那是做不了的,卢栩想做的,其实是发糕。   蒸南瓜,煮红豆,菠菜焯水,挤菠菜汁,三分之一红糖水和面,三分之一菠菜汁和面,剩下三分之一用米粉、面粉,卢栩将面和好,挨个放到盆里醒发。   腊月好奇地挨个看,卢栩神神秘秘,让她守着火,趁着发面时间搬梯子上房扫雪。   他家屋顶还没来得及换瓦,现在都是茅草的,雪太大会压榻。   卢栩小心翼翼上去,让卢舟给他递扫帚,把积雪扫干净,湿的茅草撤下来,再补一层干稻草。   一层一层往里塞,往上压。   卢锐好奇,在他下面看,卢栩没看到他,往下一扔,稻草擦着他脑袋飞下去,落他一身雪渣,卢锐“啊”一声捂住头,惹得腊月咯咯笑。   卢栩低头往下看,卢锐已经跑到干净的雪堆里踢雪玩儿了,只看见卢舟弯腰捡旧茅草,全扔到一块儿,预备晒干了过年烧。   他们这正月十六要烧旧物,寓意来年无病无灾,火烧得越高越吉利,不用的破筐烂席,旧衣旧农具,年前扫房子大扫除全攒到一块儿留着正月十六烧。   卢栩补好屋顶,洗干净手,回厨房看面团。   面还膨胀不够,卢栩先把南瓜放到瓷盆捣成南瓜泥,再把煮软的红豆捞出来,拌上蜜,一半捣成豆沙,一半保留豆粒。   他给卢舟个小锤子,让卢舟砸核桃。   元蔓娘在一旁帮着洗果脯,好奇地不住往这边看。   待面团发好,卢栩挨个放进冷水锅开始蒸。   蒸好的发糕白的、红的、绿的,蓬松柔软又好看。   他们以为要开吃了,不料卢栩挨个把发糕从瓷盆里小心挖出来,拿刀横着把每份儿发糕切成三层圆圆的薄片当蛋糕坯。   一层红糖发糕做底,卢栩让腊月选往上面放南瓜还是红豆,腊月想想,指南瓜。   卢栩抹一层南瓜泥,让腊月再选一块发糕,这下腊月懂了,她指指白色的,卢栩放白发糕,又按腊月指挥,摆一层蜜豆。腊月开心了,红的,黄的,绿的,每层都是她想吃的,一层一层,那么漂亮!   卢栩将最后一块菠菜发糕扣上,在上面撒上核桃碎、芝麻和果脯碎,按上六颗红枣。   “蛋糕做好了,祝我们腊月小公主六岁生日快乐!”   腊月看看蛋糕,看看卢栩,再看看蛋糕,又看看卢栩,高兴得合不拢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等等啊!”卢栩找来一根红色的小蜡烛,这还是从前用到半截的。   卢栩没往蛋糕上放,点燃放在蛋糕前方,让腊月对着蛋糕方向许愿,“有什么心愿,你对着它默默想,想好了就把蜡烛吹掉,明年就能实现心愿。”   腊月根本不懂许愿,茫然地看哥哥和娘。   卢舟这次理解快,他解释道:“就像在庙里朝神仙许愿那样。”   “啊!”腊月懂了!   她跟着奶奶和婶婶们去过庙里!   她合上小手,学着大人盯着蜡烛,一脸虔诚地嘀嘀咕咕。   卢栩细听,腊月竟然在念自己籍贯,还默默念叨自己家几口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求神仙保佑他们家人丁兴旺,无病无灾,风调雨顺,来年丰收,哥哥姐姐有好姻缘……   卢栩越听越乐,努力憋笑,被她这不伦不类的心愿逗得乐不可支。   卢锐等啊等,等到蜡油都滴下来了还不能开吃。   他忍不住拍拍哥哥,拽拽姐姐,“吃!”   腊月这才注意她说太久了,快速念一句“发大财”,鼓起腮帮子朝蜡烛“呼”一吹。   蜡烛的细烟飘散,卢舟道:“许那么多愿神仙会忙不过来的。”   腊月懵逼:“啊?可是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元蔓娘道:“神仙忙不来,爹爹听见也会保佑腊月的。”   卢锐扯着腊月喊个不停,“姐姐吃!姐姐吃!锐锐吃!”   全家各说各的,热热闹闹乱成一团,卢栩握住腊月的小手,和她一起拿起刀,“来,切蛋糕喽!”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回家要做一个宠爱弟弟妹妹的好哥哥。 第92章 归人   腊月的生日蛋糕很大,他们全家敞开了吃也只能吃不到三分之一。   卢栩问腊月剩下的想怎么办,腊月想了想,开始数她的亲朋好友和小伙伴。   于是,由腊月和卢栩切蛋糕,全家帮忙,帮他们切好的蛋糕一份儿一份儿装好,卢栩拎着三层篮子牵着腊月踩雪到各家去派发礼物。   三叔家,四叔家,爷爷奶奶,颜君齐家,谁都不能少,然后是水秀等和她玩的好的小伙伴,还有几个一起在杂货铺念书的朋友。   从西头到东头,腊月小朋友交友遍全村,关系不是特别好,没有得到蛋糕的小朋友,只要遇见了腊月也会分给对方两颗糖——她爷爷铺子里卖得最好最贵,有水果味儿的彩色糖。   卢栩问她:“你糖都分了自己还有得吃吗?”   腊月拍拍小荷包:“我有钱呀!”   哥哥才给了她好大一包。   卢栩算看出来了,这是个攒不住钱的小姑娘。   一下午,全村小朋友都知道腊月过生日了,一个个冒着雪来给腊月庆祝生日,有人拿个鸡蛋,有人拿个小手帕,有人带个小玩具,一下午算来腊月小朋友收到一篮子礼物。   一群小朋友在卢家叽叽喳喳玩,跳房子,滑雪,卢栩找块木板,钻孔绑绳子,给他们当雪车拉着玩,还教他们在门外堆雪人。   晚上他们家吃长寿面,卢栩早早开始做,叫他们全留下吃饭。   一大锅面,一大锅肉酱浇头,一大锅小米南瓜粥,适合当小吃的铁板豆腐,小酥肉,样少量大,一群小朋友把两锅面吃完,所有菜和粥干掉,一个个肚皮滚圆,舔舔嘴巴,意犹未尽地问腊月,“腊月,你明天还过生日吗?”   腊月很可惜道:“要明年才能过生日啦。”   卢栩哭笑不得,挨个把小萝卜头们送回家。   前一天卢栩忙着做饭也没怎么注意,第二天出门扫雪,发现门口的雪人堆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树叶、石子做眼睛嘴巴,树枝做手脚,还有小朋友用枯柳枝给雪人做了长头发。   卢栩点评一番,叫腊月和卢舟过来给堆歪的雪人修补修补,他们几个叽叽喳喳,把三奶奶家几个小孩和文贞也招惹出来,腊月把滑雪车拉出来,给文贞拉着卢锐玩。   卢栩带着几个大点儿的打雪仗,元蔓娘边扫院子边不时往外望望,听他们在外面又喊又笑的,忍不住也站到门口看他们玩儿,一瞧,颜君齐也在看呢。   卢锐玩得最开心,他人小个子小,拿雪球砸人,最多也就能扔到别人屁股,不疼也不高,没人跟他计较,全忙着追击别人,他就在人群里往这儿跑跑,往那儿跑跑,大孩子的场子里有他,半大孩子的场上也有他,没人比他更忙,他乐颠颠满场捡雪球,整个村口都能听到他哈哈笑。   卢栩作为被围攻目标,没一会儿就跑累投降——全场他最大,不好欺负小孩,又被小孩围殴,他可吃亏吃大了。   卢栩蹲到一边给卢锐递雪球,指挥卢锐替他扔人,兄弟俩搭伙欺负人,欺负得明明白白。   他正给卢锐递雪球指挥卢锐揍人,忽然听见有人喊“山上下来个人!”   卢栩一愣,脑袋就挨了卢锐一雪球。   他拍拍一脑袋的雪,把卢锐扔给卢舟。   他们家往西的山路上真下来一个人。   就他一个,背着包袱,风尘仆仆,一身的雪,从冰雪封冻的路上下来,没有一丝的踉跄。   只是即将入村,看见听见这么多孩童玩闹,急行的脚步忽的慢了,似乎是不知道该下来还是不该下来似的。   他们隔着几十米遥遥对望着。   卢栩高声喊:“你找谁?”   那人带着北地的口音问他们,“这是卢家村吗?”   卢栩:“是呀。”   那人慢慢从山上下来了,卢栩和颜君齐迎到前面,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衣服湿了大半,头发和胡子上还冻着冰碴,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刀伤。   卢栩问:“你是从北边打仗回来的?”   那人笑笑,“正是。”   卢栩:“你这人真是的,天寒地冻的怎么从山上过来了,山路都结冰了,那么滑,万一摔下山可怎么办?好不容易从战场回来了,怎么这么不惜命!你是哪家的,要不先到我家喝点热汤,我帮你喊人去吧。”   那人往村中望着,看着与他走时已经大变样,又透着熟悉的村子,拒绝了卢栩的好意,“谢谢小兄弟好意,我离家太久了,急着回去。”   卢栩一想也是,就差这几步了,不好耽误人家,“那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肯定在等你回家。”   那人扯扯嘴唇,想笑,却又笑得勉强。   他捏捏头顶的帽子,和卢栩抱拳道别,又沉重,又轻盈。   望着他往村中走的背影,卢栩和颜君齐感叹,“听口音都听不出乡音了,也不知走了多少年,能回来,真好呀。”   颜君齐笑叹:“是呀……”   能回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于己,于亲。   卢栩沉默一会儿,忽然有了新主意,“君齐,咱们写春联吧!”   “春联?”   “嗯!我买了好多红纸,我裁,你写,每家送两三幅,剩下的纸全写成福字,在村子里贴怎么样?”   他们这儿只有家境好的人家才会写春联,一来书生少,春联贵,二来写了也没人认识,平常人家也只有办喜事才买红纸剪喜字。   颜君齐想了想村子里到处可见春联、福字的样貌,喜悦也涌上心头,“好!”   说干就干,卢栩翻出从县里买回来的红纸,原本他想让颜君齐写了拿到杂货铺给爷爷奶奶卖,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不但要颜君齐写,还要所有会写字的都来写。   正好他家门口就有好几个,那些在杂货铺学过字,还没抓过毛笔,蘸过墨水的小孩也被他拉来,搬桌子,铺纸,发笔,卢舟看着一群小孩写福字,好不好看都能拿回家贴着玩,颜君齐在另一张桌子写春联。   国逢安定百事好,时际芳春万象新。   花好月圆人寿,时和岁乐年丰。   盛世千家乐,新春万事兴。   ……   卢栩在一旁看着,颜君齐写的都是简单好懂的,他一瞧就能明白,念了村里人一定也会喜欢,他不禁问:“有给我的么?我贴哪一幅?”   颜君齐提笔想了想,一改刚刚圆润敦实的字体,换上了龙飞凤舞的草书:“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贴到你屋门去吧。”   卢栩提起来看了又看,不满道:“怎么你给别人的都那么工整,到我就一个字都看不懂了?”   越往村中走,景色就越熟悉。   离家十几年,走过了半个大岐,家已经从熟悉的画面变成一个模糊的念想,连口音都不知不觉被影响、改变,几次三番他都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可再次看见晒谷场边的那棵大柳树,流过村子的清澈小溪,远处覆雪的山色,那些不断模糊、缩减的记忆,一下子从尘封的角落迸发出来——   曾经,他和大哥爬树摘过木耳,曾经,他天天和大哥用扁担从小溪打水扛回家,曾经,他跟着爹爹到山上抓兔子,采草药……   那一间间土房子有的翻新了,有比以前更老了,他小时候用树枝在墙上画的大老虎消散了,那面老墙,墙皮脱落得斑斑驳驳。   ……   归人脚步慢了,一步一步,走过的是岁月长河。   家越来越近,他却渐渐认不清,哪一扇门才他的家门了。   “再不赶紧好肉都卖完啦!”   忽然,他听见一道老媪的声音由远及近,前方一个铺子木门吱扭一声拉开,声音更加真切了。一个有些跛的老汉端着一盆豆腐块从铺子出来,将豆腐摊放到店前的笸箩架上。   “就去了……”   卢五柱将豆腐倒在笸箩上,余光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粗粗瞧一眼,不认识,他转过身问:“买东西?”   那人只盯着他讷讷不语。   卢奶奶拿着拐杖从屋里追出来,“路上慢点,别踩着冰凌……”   那人目光又转向她。   卢奶奶视线已经像年轻时那么清晰了,瞧了瞧没瞧出是谁,也不记得村里谁这么胡子拉碴,只看清他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疑惑道:“你是谁家的呀?瞧着脸生,走亲戚吗?”   那人依旧没说话,只是紧朝他们走近了几步,停在三步外,不敢动了。   卢奶奶吓一跳,仰头盯着他,瞧啊,瞧啊,忽得轻声问,“是二庆吗?”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咽着,张嘴叫了声“娘”,但他喉咙堵着,没发出声来。   卢奶奶盯着那张遍布泪痕的脸,踩着雪走过去,记不清她迈了哪条腿,走了几步,喘过气时双手已经捧着儿子的脸给他擦眼泪,从粗犷陌生的脸上找寻他年少青涩时的痕迹,“是我们家二庆……”   离家十几载,归如陌生人,至亲不相识,迎面问姓名。   卢奶奶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了,耳边响起那道还清亮的嗓音,“娘你别哭了,顶多一两年我就回来了。”“大哥,我走了,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翻盖房子!”   曾经稚气未脱的消瘦少年,如今已经又高又壮满面沧桑,只有眉毛鼻子还能依稀看出她熟悉的模样。   “是我们家二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回来啦!赶在过年前,卢栩家真正的团聚了!   翻出我的小本本,看看最初的定位——温馨治愈(逐渐小声……)哭唧唧好几回的作者(固执坚持死不承认虐)认为还是很治愈的!!(逐渐无声……)   国逢安定百事好,时际芳春万象新——来自网络   花好月圆人寿,时和岁乐年丰——出自《集唐对联》,搜自网络   盛世千家乐,新春万事兴——出自《张迁碑》集字春联,搜自网络   (我试了试自己写,emmmm,写不出来……T T)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下句是“相遇共怜,不语天荒”,网上查说是出自《诗经》,我没搜到到底哪篇,手上的《诗经》三百篇里也没有,可能是杜撰的,暂且用了(对手指)。这句大概意思是希望对方永远不结束快乐,遇到对的人心心相印不说话也能到地老天荒,就是说——小颜同学默默表了个白,还不敢写清楚了。   其实吧,以小卢的文化水平,小颜就是写清楚,他大概也看不明白……   卢栩:???(掀桌!) 第93章 春联   卢五柱家卢庆回来了,这消息一下轰动全村。   十好几年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在外面了,扫雪的,补房子的,劈柴的,杀猪宰鸡的全都停下往杂货铺跑。   “二庆回来了?”   “回来了!”   “这可走了好些年了吧!”   “十六七年吧!”   “有了有了,他走时候栩娃他娘刚刚怀上呢……”   亲戚们赶来,卢栩正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在杂货铺发对联和福字,卢家全家都沉浸在喜悦亢奋中。   卢栩领着卢舟他们推着他的大浴桶跑来,爷爷奶奶三叔四叔带着二叔回家煮艾草水泡澡,家里又哭又笑乱成一团,卢栩一瞧帮不上忙,干脆叫卢舟回家喊颜君齐,继续写春联吧!   他把店扔给卢轩和寒露,领着弟弟妹妹跑回家,搬着三卷红纸,拿着笔墨砚台,风风火火又来了。   卢栩搬桌子到店外,搬出一大兜糖果瓜子免费发,发完吃的发春联。   颜君齐在他左手边写,卢舟在他右手边写,除了“福”卢栩还让他写“平安”“团圆”。   连腊月、小满他们都趴在桌上写。   村里的叔伯婶子们,谁想写什么,可以点小萝卜头们帮他们写。   没什么着急事儿的全凑来瞧热闹,“颜书郎这字可真好,多整齐啊!”   “小舟写的也可以!”   “腊月,你写的这是什么呀?”   “这个怎么念?”   “小舟,你给我写个丰收。”   “哪个是发财?”   “书郎,我家明年添孩子,你看看写个什么好?”   除了大人等着颜君齐和卢舟,也有小孩找腊月和小满写,尤其是她们玩得好的小姑娘,全找腊月和小满,没一会儿,就多了许多“漂亮”“手巧”“温柔”“好姐姐”等等夸夸好话。   没一会儿,有小姑娘拿着剪刀剪起纸花,不管剪得好不好,卢栩都是一通夸,一点儿都不嫌剪坏了浪费纸,鼓励她们多剪点儿吉利画,什么牛,马,小狗,小兔子,谷穗,谷仓,元宝,瓜果蔬菜,花……能剪什么剪什么。   外面热闹好一会儿,卢庆换好衣服出来了。   乡亲们呼啦一下围住他,问长问短。家中有与他同时从军的人家,抓着他手臂问自己孩子、丈夫还活没活着。   卢庆:“我们到北境没多久就被打散了,我和碾子哥被抽到西边,后来我们俩也分散了,他们如今还在不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即使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怅然若失,不少人忍不住落泪。   里正拍着他,“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这么些年……你辛苦啦!”   他朝大伙招招手,“快别哭了,二庆能回来,说不定别人也能回来,大过年的,高兴点儿!都高兴点儿!行了行了,叫二庆歇着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找他。领了春联的快回家贴春联去,来,你们几个,把这几张贴到村口大树上,这几张贴到那边墙上。”   里正挨个指挥村里半大小子们干活,忽然皱了皱鼻子,“谁家炖肉呢,糊了!”   嗑瓜子的一个婶子“哎呦”一声一拍大腿,扔下瓜子就跑,“我的肉唉!”   众人哄笑。   卢栩让卢文、卢辉发春联,他和卢轩去屠户家买肉,不想躲在桌后的卢文听见,也蹦起来要跟上,“大哥三哥等等我!”   卢栩和卢轩对视一眼,坏笑一声抬腿就跑,“你和二叔/二伯亲热亲热吧!”   谁让他从前天天喊着“我爹是二伯,有种你们找我爹啊”,现世报来了吧!   等着瞧吧,村里想找他“爹”告状的人可多着呢!   卢栩跑到屠户家,屠户还在他家铺子那儿写对联呢,他们对着猪肉比划了一桌子菜,屠户才举着三幅对联好几张字乐呵呵回来了,最上面一张一看就是卢舟的字迹,端端正正,横平竖直,已经有了点儿笔锋,写的是“刀快人平安”。   卢栩要笑死。   卢爷爷在屠户这儿定了腿骨,给家里小孩酱了炖冻豆腐,卢栩一瞧,腿还没拆呢,干脆整只腿都要了,除了肉和猪腿,内脏、猪血都买了些,更是买走了那只大猪头。   向来节俭的卢奶奶瞧着猪头直说好,叫卢爷爷帮着卢栩炖了好祭祖报平安。   卢家大锅烧起来,卢栩又指挥着一群弟弟妹妹,该洗的洗,该切的切,他跑回家拿铁锅过来,到四叔这儿。   家里的女人们剁馅,和面,包饺子,庆祝二叔平平安安回来。   炖肉,炖猪蹄,卤猪头、内脏,卢栩跑来跑去在好几个锅间忙。   今天的卢文很听话,让剥蒜剥蒜,让劈柴劈柴,跟着卢辉当小尾巴。   三叔、四叔和二叔坐在一块儿烧火聊天,唏嘘这长长的十几年空缺。   知道大哥不在了,二叔无尽怅然。   他和卢吉只差一岁多,关系最好,没想到一朝相别,竟是生死别离。   “大嫂生完小舟没了,大哥娶了如今的大嫂,那两个小的,是现在的大嫂生的,大的叫腊月,小的叫卢锐。”三叔指给二叔看。   二叔见卢锐站在卢栩跟前,拽着他裤腿往锅里看,卢栩一边放调料一边低头说他,“躲远点儿,小心烫着你。”   卢锐一张嘴:“啊。”   “都没什么味儿呢!”   卢锐又往前噌噌,“啊!”   卢栩拿筷子捡一块儿炖透的肉,吹吹放进小碗里,“去找姐姐喂你,让姐姐吹吹,小心烫。”   卢锐点点头,端着碗迈着小腿哒哒哒往腊月和卢福那儿去了,“姐姐,呼呼!”   二叔笑,“瞧着他们兄弟关系挺好。”   三叔也笑:“好着呢,栩娃能干,大哥不在了,家里全靠他,如今在县里开了铺子,还和人合伙做买卖,咱们家杂货铺就是他弄的。”   二叔道:“像大哥。”   四叔叹:“是呀,长得像,性格也像,照顾一大家弟弟妹妹。”   他们几人沉默一会儿,三叔又岔开了话题,“那个小子,是我家最小的,叫卢福,那个是我家老大,卢辉,在这群兄弟里排行老二,前一阵子也才从朔州回来,多亏栩娃找人托关系,他运气也好,没上战场,就养牲口运粮食了……”   三叔、四叔将家里孩子一个个介绍了,二叔不怒自威的神情渐渐放松,盯着家里一院子孩子,神情温柔下来。   他在战场饱受生死苦寒,浴血杀敌,都值得了。   三叔数了一圈儿,“哎,小文呢?”   四叔往院子里一瞧,全家都在,就缺卢文一个,不禁也笑了,愉快地把卢文从小到大的事迹卖了个遍。   “如今他可是你儿子,二哥,你可得好好管。”   二叔哭笑不得,老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看热闹起哄,一点儿没变,“我都回来了,哪有还让孩子过继给我的道理,别难为孩子和弟妹了。”   三叔也朝四叔脑袋上打了一巴掌。   四叔不痛不痒地揉揉脑袋,“二哥,将来你怎么打算?”   二叔道:“朝廷补了我些钱,回头再说吧。”   “那……”四叔有点难以开口,看看三叔,还是道,“惠香姐她……也嫁了好些年了,你……”   二叔神色没多大变化,“那就好,我没耽误了她……她嫁去哪儿了?”   四叔道:“南桥镇。”   二叔点头,“不算太远。”   三叔、四叔对望一眼,长叹一声,没再说话。   二叔沉默一会儿,起身道:“我去看看大哥。”   三叔怔了下,“你不知道在哪儿,我喊个人领你去。”他高声冲院子喊,“卢文!卢文!”   卢辉听见,推推躲在柴垛边的卢文,“爹喊你。”   卢文不情不愿拍拍裤腿起来,噘着嘴一步一挪走过来,瓮声道:“四叔……”   看着他俩爹,“爹”字嗫嚅了几遍,也没喊出来。   三叔朝他屁股上踢一脚,“你二伯要去看看你大伯,你领着他去认认路。”   卢文反应一会儿,欢天喜地道:“好!二伯我领你去,你回来了要跟大伯好好说说,咱们拿点儿祭品吧,我去拿香烛!”   他欢呼一声跑了,径直冲向他娘,“娘,二伯要去看大伯,你快帮我拿点香烛!”   全家都被他咋咋呼呼吓一跳。   卢庆兄弟三个摇摇头,这劲头儿,老四还真没冤枉他。   山上冰雪未化,卢庆没让别人跟着,只带着卢文提着卢栩刚做好的菜、馒头和酒,拿了香烛上山。   卢文手脚并用往上爬,边爬还和卢庆聊起天,“二伯,你在军中苦吗?”   “还行。”   “你这么多年都没找个伯母吗?”   “我是去从军打仗。”   “也是啊……”卢文关心起卢庆的人生大事,“二伯,你都回来了,不如趁着农闲赶紧成亲吧!”   卢庆看着满目山色,寻找回忆,没理他。   卢文喋喋不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在县里认识可多人了,大哥也能帮你打听。”   卢庆:“不急,再说吧。”   卢文:“怎么能不急呢,你看大伯,我爹,四叔,都多少孩子了,你也得抓紧生个娃娃,这样我爹就不念叨要把我过继给你了,爷爷奶奶也不惦记了。”   卢庆笑笑,“听说你从前逢人就说是我儿子,怎么我回来你就不愿意了。”   卢文讪笑,“我那是……年纪小,不懂事……嘿嘿嘿……二伯你要是不想成亲,也没事,这事儿不着急,咱们家条件好了,先盖个大房子,慢慢找!不行还有卢锐,大哥说把卢锐过继给你!”   卢庆失笑,滑头小子,一点儿都不像他爹。   山上太冷,卢文冻得鼻子通红,卢庆没待多久便领着卢文下山了。   卢文往下出溜,还问卢庆,“二伯,你不和大伯多说会儿吗?你怎么一声不吭呀?”   卢庆单手提着他领子,省得他不小心窜下山去,“看路。”   卢文:“我知道了,你肯定想以后单独和大伯说悄悄话!”   卢庆:“我松手了。”   卢文:“别别别!”   他半蹲着往下滑,好容易下了山,拍拍身上,全是雪,再看他二伯,浑身干干净净,鞋上都没什么雪。   卢文又是一顿彩虹屁,俩人走着走着,遇到住在山脚的人家,卢文打招呼,“赵奶奶。”   老媪点点头,“上山去啦。”   卢文:“去看我大伯。”   老媪点头,“天冷,快回去吧!”   卢文应了往回走,卢庆一直没跟上,卢文回头,看见卢庆替赵奶奶拎着水桶把赵奶奶扶进家里,他依稀看到,赵奶奶似乎擦了擦眼泪,低声说:“你回来得太晚啦,太晚啦……”   作者有话要说:   卢文:万万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丢人的一天…… 第94章 往事   卢文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但上代人的事他们哪知道。   卢栩问了元蔓娘,还问了三婶,她们谁都不知道。   还是姑姑卢彩听说二叔回来了,特意回娘家看他,顺道来卢栩家给元蔓娘送绣帕,他们才从姑姑那儿听说的。   赵奶奶家一儿一女,儿子比四叔还小,女儿惠香和二叔同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村里长辈见了,都要调侃那是小夫妻俩。   二叔小时候活泼好动,常常跑去山上摘果子,套兔子,捉野鸡,哪次都要往赵家送些,惠香手巧,也总给他缝手绢,做香囊。   那时候家里忙,卢五柱两口子要养五个儿女,天天恨不得长在地里,只有冬天农闲才教女儿做绣活。卢彩刚学,也不敢做衣服,剪旧衣服给爹娘兄弟做几条汗巾,二哥总笑话她绣工差,做得丑,气得卢彩抢走汗巾,再不给他做,结果没两天,二哥就用上又白又香又好看的新手绢了。   卢彩气到了,纠集剩下的几个兄弟齐上手,四个揍一个才逼问出这手帕来自何处,他们家这才知道,他二哥不声不响和村里最漂亮可爱的赵惠香好上了。   卢彩逼问:“你是怎么哄骗了惠香姐的?”   卢庆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叫哄骗?不懂别瞎说!”   卢彩:“就是哄就是骗!惠香姐有那么多人喜欢才看不上你呢!”   卢庆:“我也有很多人喜欢!”   事实如此卢彩也不想承认。   他们家孩子普遍长得晚,就二哥自己才过了十岁就嗖嗖窜个子,十二三岁已经和村里十五六的大孩子混到一起上山下河,他又惯会哄孩子,一边把妹妹气跳脚,一边勾村里小姑娘们喜欢。   同龄的小女孩,总是嫌差不多大的男孩幼稚,觉得她二哥成熟,成熟个屁!   卢彩恼了二哥,好几天没给他好脸色,直到某天回家路上遇见赵惠香,赵惠香红着脸细声细语问她要不要到她家去一起做绣活。   自此,卢彩有了最好的朋友,有了照顾她的姐姐,到了有媒婆登门给大哥说亲的时候,她先吵着问二哥什么时候才娶惠香姐给她当嫂子。   二哥说:“不急不急,大哥先成婚。”   卢彩跑去和惠香告状,惠香也说,“哪有弟弟比哥哥先成婚的,你催也该先催大庆哥才是。”   卢彩问:“你不急吗?”   惠香红着脸摇头,“反正,反正我也只会嫁你二哥,早一天晚一天,又没什么要紧的区别。”   卢彩想来也是,便开始天天催大哥。大哥娶了大嫂,二哥才好娶二嫂嘛!   他们家哥哥弟弟长大了,家里日子总算好过了些,大哥、二哥和爹娘商量着把家里房子修补修补,又规划着再盖两间敞亮的土坯房,今年秋收先给大哥盖,明年秋收再给二哥盖,让两个哥哥都在新屋子娶妻。   大哥亲事定下来,卢彩便拉着惠香一起到镇上买布,约了未来的大嫂,一起到惠香家缝嫁衣。   三个女孩凑到一起,两个要嫁的谁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有卢彩天天叽叽喳喳,给两个嫂嫂出主意,这里绣个什么花,那里缝个什么扣子,傍晚回家,卢彩都要悄悄跟两个哥哥汇报嫂嫂的嫁衣缝到哪一步了,什么彩线用完了。   兄弟俩便一大早偷偷跑去镇上买线,吃早饭时交给她,由卢彩带去给嫂嫂。   大哥如期成婚,卢彩邀了惠香来吃喜酒观礼,和亲戚家几个小女孩凑在一起偷偷地瞧,“惠香姐,等明年,我就能叫你声二嫂啦!”   到了第二年,二哥和惠香定了婚期,总有些没正形的二哥忙碌起来,下田,耕种,盖房子,得空还要上山打兔子打野鸡找药材。   他们家兄弟多,父母总要考虑没出嫁的妹妹和也快要成亲的弟弟,卢庆便要靠自己多攒些钱,多攒些聘礼,让惠香风风光光嫁过来。   卢彩印象里,那一年,是二哥最意气风发的一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天不亮起床,干完一天农活,又上山砍木头,晚上回家打家具。   找木匠太贵,她二哥就自己做,衣柜,桌椅,床,首饰盒……   连花纹都是他采了花按到木头上比着刻。   那年春天,桃花正艳,卢庆刻了两只桃木簪子,花骨朵的给妹妹,桃花的给惠香,他在河边捡到一小块儿粉色的石头,打磨了好些天,才卡进那柄桃花簪上。   没人觉得卢庆不会娶惠香,没人觉得惠香不会嫁给他,卢家找媒人去提亲,村里的媒人都不好意思赚为他们牵线的礼金。   定亲那日,卢彩记得天边满天红霞,二哥凑了好几箱礼物,提着酒,牵着他精心养的一对大白鹅,穿过半个村子到赵家下聘。   村里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都轰动了,没人不羡慕。   “等过了秋,房子晾好,咱们就成婚!”   偏偏,就在刚刚秋收完,还没来得及交粮卖粮时,朝廷开始征兵。   那时惠香已经缝好了嫁衣,卢庆收拾好了新屋,还恰逢大嫂有了身孕。   本是要添孙娶媳双喜临门的好事,一下让卢家措手不及。   卢庆左右为难,父亲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嫂刚刚怀孕,胎像不稳,兄长天天不敢合眼守着,两个弟弟是还是刚成丁的毛头小子。   卢庆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替大哥去从军。   惠香早料到了,大夫说卢大嫂身体状况,兴许会早产,这节骨眼,卢庆哪会让大哥去从军。   晚上卢庆偷偷来她窗下找她,她便宽慰他,“你去吧,正好我嫁衣还想再改改。”   他们把婚期后延了一年。   那时,依旧没人觉得他们会散。   往常从军多是去朔州修城墙,长则一两年,短则几月,有时候秋天去,开春春耕前人就回来了。   别说几月、一两年,以他们俩多年的情谊,便是等上三年五年,谁都生不出一丁点儿的担心。   那时卢奶奶和赵家奶奶商量,要不要赶在卢庆出发前把婚事办了,二叔不欲惠香委屈,这般匆匆嫁他,惠香也想多在娘家留几年。   她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又年幼,家里许多地方需要她来帮衬,只是父母觉得她渐渐大了,又和卢庆情投意合,不愿意耽搁他们。   两个孩子坚持,长辈也没再劝。   那场分别,谁都没太当回事,连分别都是轻快的。   村里青壮结伴出发,临别还在哄孩子回来时给他们买北边好吃好玩的,兄弟间相互调侃,有人嘱咐弟弟妹妹喂好他们新买的猪,继续盖他们才盖一半的房……   那天惠香特意戴上了那支桃花簪,牵着弟弟站在卢家亲属里一起送卢庆出发。   “最多两年,等我回来娶你。”   惠香把她连夜赶制的平安符塞给卢庆,“嗯,我等你回来。”   只是,一年,一年,又一年……   从军的未归,新丁又要出发。   整整三年,走的人再无音讯,北境战乱的消息不停往他们的小小乡野村庄袭来。   年年征兵,粮税增长,牲口涨价,日用涨价……   没盖完的新房成了旧房。   惠香等啊等,等到她嫁衣都不再簇新,她爹因一场风寒落了肺病,到了冬天开始咳血。   弟弟小,娘没主意,惠香做主把家里田卖了给她爹看病,家里积蓄吃空了,病依旧不见好转。   卢彩蹚着雪提着粮食往惠香家送,才进赵家门,便听几个外村的媒婆在给惠香说亲。   “孩子,你也要替自己想想呀。”   “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你也为你爹你娘你弟弟,替家里想想啊。”   “我和你娘是同村,必不会骗你,那吴家孩子懂事能干,比你还小一岁,模样也不比卢家那孩子差,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上头三个姐姐都出嫁了,下面两个妹妹年纪不大,就是个商籍,可商籍农籍对咱们说有什么差别,不都是过日子吃饭?你过去也不用受婆婆妯娌刁难挤兑,多好啊。”   “是呀,那孩子母亲和你娘是同村,你小时候也见过的。”   惠香不住落泪。   那几人见劝不动,便叹道:“听镇上人说,头几批的兵丁都调到西边打蛮子了,现下蛮子都打到朔州来了……若卢家那孩子能回来,别管多久,你等他,也是段佳话,可这都几年了,卢家那孩子一点儿音信都没有。婶子说直点难听点,那孩子说不定早就死在外头了。”   听到这儿卢彩听不下去,憋着一股气,提着粮食踹开门,“胡说八道什么!我哥才没死,你才死在外面了!”   她和那几个媒婆吵了好大一架,惠香望着她却只是无声落泪。   赵家亲戚本就少,这病拖拖拉拉又像个无底洞,赵家没粮下锅,还愿意帮衬的也只剩卢家。卢庆生死未卜,卢家并不富裕,两家又没真的结亲,即使她已经嫁过去,也不能为了娘家拖垮了卢家。   终究,惠香还是答应了。   没几天就把卢庆送的所有聘礼,卢家帮衬的米粮全都退还给卢家。   村里小姑娘听说了,便对着卢彩骂惠香,说她攀了高枝,南桥镇吴家有钱,给她家送了好些礼好些钱,人家瞧不起卢庆这穷小子了。   退礼那天,卢彩恨极了惠香,要她把那支桃花簪子还回来。   惠香含着泪回家拿,将抱在手绢里的簪子递给卢彩,卢彩夺了簪子,把手绢扔给她,跑回房间,把这些年惠香送她的都扔给她。   惠香站在院子里哭,一声不吭,卢彩被爹娘拉着不许她再闹,卢栩也被吓哭了,家里孩子哭大人闹,乱成一团,卢家大嫂把惠香送出门,“彩彩她和老二最亲,她……她还不懂,你别往心里去。”   惠香摇头,说着也哭起来,“是我对不住他们。”   卢彩听见了隔墙在院子中骂:“赵惠香你等着后悔吧!我二哥就会回来了,你肯定会后悔的,等着吧!”   可她也是逞一时嘴上的痛快,心里知道,她哥哥也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她不能原谅,明明她们才是最该坚信二哥能回来的人,为什么惠香要抛下她,就这么放弃了。 第95章 唏嘘   “惠香姐出嫁时候,爹娘还给她添了嫁妆,让我们几个当娘家亲戚把她送到南桥镇,老三、老四还偷偷去瞧过她,希望她好,又希望她过得不好……只是后来日子太久了,我们又有些庆幸多亏惠香姐没有等他。十几年啊,任谁都以为二哥死了,要不是怕刺激娘,家里早给二哥办丧事了。”   卢彩卷着线团,唏嘘长叹。   村里不是没有别的女孩喜欢卢庆,一直都有,只是谁都没提过,连被看出来了,也只能红着脸死不承认。因为惠香太好了,因为他们感情也太好了,卢庆眼里只有惠香,惠香眼里也只有他,旁人看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惠香出嫁最初的几年,村里偷偷喜欢过哥哥的女孩子都在骂她,后来,她们也一个个出嫁了,日子过了太久,愤愤不平的人都为人母为人妇,十几年过去,再没人相信她二哥还会回来。   再见面,起初还会尴尬,到如今,即使见面,也都默契地选择不提那桩往事。   “如果从前没巡旧历让大哥先成婚,而是让二哥和惠香姐先成婚,如果不是家里那时候日子紧,不能买替让二哥不去,如果不是把婚期定在秋末,如果赵叔没因为那场风寒染了肺病,如果二哥走前他们先成了婚,如果二哥能早点回来……”卢彩苦笑,“哪有什么如果呀,我们那辈儿最好的一对儿,就这么错过了。”   赵惠香嫁人时候,不只是她,两个弟弟心中是有怨的,无论父母如何开导解说,告诉他们惠香的不易,他们还是怨的。   从惠香说亲到出嫁,他们三个再没登过赵家门,直到惠香嫁人那天,她娘劝她去送嫁,说惠香家人少,就当替二哥去看看,她才不情不愿去了。   后来回想,那天她愿意去,其实心里记挂着惠香那么多年的好,也认可她娘说的——算来总归是她二哥没能如期回来,难道要拖累惠香等一辈子吗?   若是二哥在,一定舍不得吧。   那天很长,隔了太久,旁的卢彩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从卢家村到南桥镇的路好长好长,送亲的人很少,同龄的女孩子没人愿意陪她走一趟。   卢彩走得脚都疼了,她低头偷偷转脚,慢了别人一步,恰好看见地上突然落了一滴水滴。   她抬头望,大晴的天,天上连朵云都没有,哪里来的水滴?   她低头,又一滴落下来,溅起地上的尘土。   她追上去,看见摇晃的红盖头下,惠香眼睛比那头旧了的盖头还红。   她印象里,那是赵惠香最丑的一天。   他们对她的怨气,也在那一天也化为乌有了。   赵惠香出嫁了,她童年、少年到青年所有的期许,所有的憧憬,也在同一天死了。   直到卢彩自己择婿出嫁,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懂了那天的惠香。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梦到少年无忧无虑时,二哥领着他们去采野果子,给她们折花,梦到他帮二哥偷偷给惠香送烤鱼,惠香偷偷给二哥补衣服,一边落泪遗憾,一边更加庆幸,惠香没有继续等他。   一个人最好的岁月,不该那么无端端的空耗过去。   他们每一个人都该像少年时候一样,过得好。   可就在他们都以为这才是对的,这才是人之常情,所有知情人都选择闭嘴不再提,他们都成了长辈,过年时惠香终于能平静地带孩子回娘家,连尘埃都落定十多年后,卢庆回来了。   她可怜的哥哥,如今住在他亲手盖的婚房里,用着他为成亲亲手雕刻的家具,每天睁开眼看到斑驳掉灰的土墙,不再平稳好用的家具,梦里又会梦到什么?   这么多年他在边关,又是靠什么苦撑着熬过来的?   卢彩抹抹眼泪,泪眼婆娑地对卢栩道:“栩娃呀,如今你买卖大朋友多,你二叔也不是个种田的料,不然你给他找个别的营生干吧。”   卢栩怎么会听不明白姑姑的意思,她想给二叔换个环境,免得睹物思情。   “好呀,我也缺人手,等我回头问问二叔。”   卢栩满口答应了。   他姑说来找他娘说花型,根本就是醉梦之意不在酒,在他。难怪把别的小辈都打发出去了,就留他自己旁听。   听完了,卢栩就告辞出来,却是不打算告诉卢舟、卢文他们的。   万一混蛋小子什么不懂,不小心戳到了二叔痛处可怎么办。   卢文好奇问起,卢栩也只胡编一通二叔和赵奶奶家儿子小时候是好朋友,赵爷爷对二叔很好,二叔遗憾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卢文听得莫名其妙,赵家和他家非亲非故的,赵爷爷死了二叔为什么非要见一面?   卢栩胡诌:“二叔小时候喜欢满山跑,可能赵爷爷照顾他吧……”   卢文“哦”一声,兴趣没了。   毕竟赵爷爷都死好些年了,死的时候,他都不记事呢。   “唉……”卢栩能对着偷偷唏嘘的,也只剩聪明早慧的颜君齐,“太可惜了。”   颜君齐默默听他听完,没有评价,而是问,“若是你呢?”   “我?”卢栩想都不想,“我才不会弄成这样!若我看上谁,不管千难万难也不会撒手,想尽办法也要送信递消息!”   颜君齐默默点头,抬眸看着卢栩,又默默黯然下去,“有些事,是两难。”   “是啊……”卢栩也蔫下去,“战场瞬息万变,听二叔描述,这十几年,他整个北境都踏遍了,居无定所,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就会死在战场,那种情况,不管送没送过信,都很难啊……”   送了,不知自己何日生何日死,何日能回,是让她等还是别等呢?   不送,杳无音信十数载,家中多少担忧?   “唉……”卢栩长叹,“多亏不再打了。我们这代,比他们那代,可要幸运太多太多了。”   “是呀……”   卢栩神思飘散,感叹了半天,神来一笔地嘱咐颜君齐,“以后你有喜欢的人,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可千万别跟卢舟似的当个闷葫芦。”   颜君齐猛地抬头看他。   卢栩推心置腹:“容易吃亏的!”   颜君齐看他双目清明坦荡,不知怎么觉得一阵郁卒:“……嗯。”   卢栩:“我会帮你想办法拿主意的!”   颜君齐无力:“你还是去看看二叔吧。”   “哦哦哦,”卢栩拍腿起来,边往外挪边唠叨,“我去看看,你没事带文贞他们到外面玩儿,别老憋在屋里抄书了,墨都冻了,还写什么呀……”   颜君齐失笑,他才不跟卢栩似的,走到哪儿都能招惹一群小孩打雪仗。   眼看过年,卢栩借着给爷爷奶奶做年货,天天往四叔这边跑,没事儿就和二叔聊聊北境什么样,有什么,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卢庆多日也没怎么出门,在家捡木头给杂货铺做货架。   卢栩主意多,说做个什么样式的,比划一番卢庆就能做出来,叔侄俩聊得还挺畅快。   对此,卢文深表佩服,多次和卢辉、卢轩吐槽他们大哥不愧是大哥,连二叔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能谈得来。   换他,没几句就想跑了。   卢轩犀利道:“那是因为你说的都是废话。”   卢文:“……”   总觉得三哥在县里当了一阵子学徒后,说话更无情了呢?   院子里,卢栩给卢庆递木板,跟卢庆说他的光荣战绩:“原先我爹还想送我到县里学木工,我现在也做不明白,还是编东西适合我,我在牢里住了一个多月,什么筐子篮子簸箩,都会了,前两天我还给腊月他们编了个小兔子。”   不止小兔子,还有小藤球,小藤帽。   帽子扣雪人头上了,藤球给了卢锐,他还把家里一个旧铃铛擦擦塞进去了,一晃就响,逗得卢锐大雪天满院子踢来跑去,衣服湿了还在玩儿。   卢庆见多识广,生死都见多了,却是头一次见把坐牢说这么坦荡的。   卢庆回来得晚,只知道他在县里开了个卖吃食的铺子,还没见识过卢栩的观阳联盟,更不知道卢栩和船帮的诸多恩怨,问起卢栩为何会坐牢,卢栩便说书似的噼里啪啦开始说,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在事情不复杂,卢庆也听懂个七七八八。   末了,卢栩低声道:“这些我都没和我娘爷爷奶奶他们说过,二叔你要帮我保密呀!”   卢庆直笑,心想想要保密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现在那些人还找你麻烦吗?”   卢栩一拍胸脯豪迈道:“都解决了!找我也不怕!”   随即,他话题一转,问起卢庆:“二叔,你过完年什么打算?在村里种田吗?”   卢庆手上敲敲打打不停,“暂时是这么打算的,怎么了?”   卢栩:“没什么,正好我想过完年买地买山呢。”   卢庆诧异看他,“买山?”   卢栩又把他的“宏图大业”一番说,“我听姑姑说你从小就爱往山上跑,不然等开春二叔你帮我种树吧!咱们叔侄俩一起,称霸卢家村!对了,二叔你擅长养什么,鸡鸭鹅还是猪?”   卢庆:“……”   他这大侄子,怎么回事? 第96章 买年货   卢庆问:“你真想种树养猪?”   卢栩:“当然是真的呀!”   他说那么老半天,不够有说服力吗?   卢栩又开始给卢庆算账,“你看,村里盖房子要用木头吧,打家具要用木头吧,做车需要木头吧,烧火要用柴火吧!咱们从上到下,上面种耐寒结实适合做梁柱的好木头,照几十年一百年来种,中间种五年十年能长成,做家具用的树种,下面,可以种些好长的,方便村里人捡柴火。”   卢庆好奇:“你要买山还让人捡?”   卢栩:“这又防不住,都沾亲带故的,人家上山捡几根树枝我能罚款么?我家葱用完了,上谁家菜地薅一把葱也没人管我要钱呀。”   卢庆只笑,让卢栩继续说。   卢栩:“山上原本有的树都不用动,长呗,尤其是那些好些年的老树,最好能长到三四尺粗,只要能长,就一直长,万一什么时候需要用大木材,那就值钱啦!”   他从前听说唐宋以前,盖宫殿用的都是参天大树,后来大树被用光了,到清代想找个像样的大树都找不到了。   那怎么行呢?   过度砍伐不可取。   “咱们只把次生的,杂乱的砍一砍清一清,收拾整齐干净点,既方便大伙走路,还能帮大树生长成才。”卢栩望着满是积雪的山,“那片缓坡,只要打好栅栏,弄结实点儿,散养家畜,它们吃草籽,虫子,咱们还不怎么用喂,多省心!”   卢庆道:“你这说的倒是像蛮人养羊,满草原跑,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不用喂。”   卢栩眼睛一下亮了:“羊!二叔你吃过羊肉?”   卢庆:“怎么没吃过。”   被困在蛮族那边时候天天吃。   卢栩:“真好,我也想吃!”   卢庆:“……”   卢栩:“要是能在咱们山上养一批就好了,我陪君齐去州府考试时候,在一家馆子吃到过羊肉,啊……真好吃啊……再撒点儿辣椒面就更好吃了,可惜腊月卢舟他们没吃过,永远想象不出来烤羊肉,炖羊肉,涮羊肉那种快乐……”   卢庆:“……”   他们这儿的确没羊。   初到朔州他都没怎么吃到过羊。   肉一直是稀罕东西,即使在军营,他们吃的干粮也是硬饼子。   他频繁吃羊肉时候,是他的小队和大军走散,被困在蛮族地界迷失方向,没水没粮,眼看要饿死渴死,不得已冒险到蛮族牧民那儿偷羊。   他们不敢点火,也没木柴,找个偏僻的地方把羊杀了,剥了皮削肉生吃,至今想起来,满嘴都是血腥味儿。   后来学牧民吃烤羊肉,也是只敢点个小火乱烤一通,半生不熟,连把盐巴都没有。但靠着羊,他们在冬天的荒漠活下来了,羊肉、羊皮,都是好东西,没有那些羊,他们早就冻死在边境之外。   他这大侄子不同,虽然相处还没几天,这孩子做菜的手艺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首屈一指的,他做的菜,比在将军大营吃到的还香。   换作他的话,一定能把羊肉做好吃吧。   卢庆闷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想养羊?”   卢栩:“想啊!”   卢庆:“也不难,等开春,我替你找一些。”   卢栩:“……从哪儿找?”   卢庆:“朔州。有一支投降的蛮族部落被迁到朔州北边儿了,我知道地方。”   卢栩愣愣的:“他们愿意卖给咱们?”   卢庆不以为意:“总要卖的。他们那儿缺粮少食的。”   卢栩这下听出不对来了。怎么卢庆对蛮族部落那么熟?   这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卢庆他们从西边押送这支蛮族到朔北,现在驻扎看管蛮族的还是他先前的军队。   卢栩一时失言,“那,那……”   他讷讷了半天,神来一句:“看守的和你熟吗?”   卢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保守道:“还行。”   卢栩一下兴奋了:“那咱们明年去那边买羊绒羊皮吧!做坎肩,做袄子,做皮鞋,织毛衣,多暖和啊!”   一个冬天他就受够了,冻手冻脚,要不是今年他们有钱,冬衣装备充足,卢栩根本不想出门。   他好好一个帅小伙,天天裹得跟个棉花球似的,胳膊肘都不好打弯,多毁形象啊!   卢栩念念叨叨羊毛好,卢爷爷听到了直摇头,村里多少人舍不得穿棉花呢,他还嫌胖!   天快暗了,卢栩也要领着腊月回家,腊月在铺子里玩了一天,和小满依依不舍。   卢栩把她背起来,“爷爷你们早点儿关门吧,这时候没人买东西了。”   卢爷爷让他赶紧走,省得一会儿天黑看不清路脚下打滑摔倒。   这会儿到天黑人正多呢!   自从他们开了铺子,村里好些人就不像从前那样一次存一大堆调料了,到了做饭时候,总有这家缺盐了,那家少酱了。临近年底,今年收成好,从军的亲人回来了,家家户户比平常舍得吃了,开饭前来买东西的多着呢。   不止买东西的,往他们店里寄放酱、菜、腊肉、自酿酒的也不少,平常村里来回串门,缺什么相互换,总有吃亏的,有赚的,如今好了,抹不开面子的,想赚钱的,全把东西放到杂货铺,一个个说好价摆好,卢爷爷替他们卖,也不收什么钱,只图个热闹。   到了年根下,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贴福字,贴窗花,心急的年二六就开始炖鱼炖肉。   回村送年礼的出嫁姑娘们年二六、二八也回娘家送年礼,瞧着村里家家户户红彤彤的,几人商量一番,逮个兄弟来颜君齐家敲门,问有没有多余的春联。   这次他们不免费拿,有给钱的,有送礼的,还有回家喊亲戚,跨村来卢家村买对联的。   颜君齐大概算算本钱,在本钱上加一成,生意还挺红火。   眼看红纸都要用完了,卢栩替他到镇上买:“正好我要去买豆腐,要不要给你捎点儿?”   颜君齐:“好。”   镇上不远,就是路有点儿滑,卢栩推上好久没用的小推车,领着卢舟,带着想跟他去玩的文贞,一起往镇上走。   路过河边,见卢文领着卢福在河边钓鱼。   河面结了冰,拿石头砸个洞,没一会儿就有鱼到洞口透气,手快的拿个笊篱、网捞,看见鱼就赶紧捞,手慢的放细绳慢慢钓,有的孩子连饵都不用挂,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卢栩放下推车过去看,卢文拿了点儿馒头渣,过一会儿撒一点儿,有鱼来就赶紧捞,兄弟俩小脸冻得红彤彤的,水盆里大大小小已经有四五条鱼。   卢栩表扬一番,“可以呀,这么多鱼呢!”   卢福嘿嘿乐。   卢栩扑棱他脑袋:“玩吧,别把鞋湿了。卢文你看着点儿他,别让他下河。”   卢文聚精会神盯着水面,“放心吧。”   卢福吸吸鼻子:“大哥你们要去哪儿呀?”   卢栩:“我们去买豆腐,好好干,一会儿让你哥把鱼拿我家,给你们做豆腐鱼汤喝。”   卢福吸吸鼻子,快乐“嗯”两声,又低头去数鱼了。   卢文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小福,不许摸鱼,袖子湿了回家挨打!”   卢福把手指收回去,两只手夹在膝盖窝里,边暖手边用眼睛数,一、二、三……一会儿就变成一锅鱼汤啦!   路过杂货铺,卢栩问爷爷要不要捎东西,得知二叔一早就出门去买了。   卢栩没再耽搁,把文贞和卢舟放进推车,推着他们一路往镇上跑。   雪还没怎么化,从村子到镇上被人蹚出的小路结了一层冰,卢栩不用费劲儿就跑得飞快,到了平滑的地方还能滑冰,推车飞似的往前蹿,文贞吓得尖叫,没一会儿又玩出乐趣,哈哈哈乱笑,卢舟紧紧抱住文贞,生怕车翻了把他甩出去。   往常需要半个时辰的路,他们三个用了一半时间就到了。   卢舟下车,腿都是软的。   正是中午,这阵子不怎么干活,家里一天只吃两顿饭,走到镇上,闻着到处都是吃食的味道,都有点儿挪不动步。   卢舟看一眼路边的小吃,就目不斜视了,文贞到底年幼,边走眼睛边忍不住往摊子上直勾勾地瞧。   看见卖年糕的,卢栩也馋了,推上推车,叫卢舟牵好文贞,哥仨先一人来一块儿年糕。   他们这儿年糕有两种,黄米的,糯米的,黄米年糕是黄米面做的,不容易成型,蒸出来比糯米的还黏,有人只用黄米面,有人掺枣,有人掺豆子,口味不一。   糯米的都是掺枣,不同于南方捣年糕,这边的年糕米还是颗粒分明的,和红枣构成一层白一层红的层次,好看又好吃。   卢栩各买了一块儿,趁着站在路边吃,老板不怎么舍得放糖,年糕吃起来不太甜,多吃点儿也不腻,没一会儿卢栩自己每样吃了一大块儿,又让老板多包些,放进推车,拿回家给家里几个小的吃。   吃完年糕,卢栩又在熟肉铺子买了只卤鹅。   过年家里要做鸡鸭,但鹅太大,他们一般也不做,不如从镇上买,他记得元蔓娘挺爱吃这家的卤鹅。   还没过年街上已经有卖灯笼的,竹篾做骨,糊一层薄薄的白纸,里面有个放蜡烛的小凹槽。小贩见他车上又是年糕又是鹅,还领着两个穿新衣服的小娃娃,想来家里条件不错,奋力推销起他的灯笼来。   “我们家做了几十年灯笼了,你看看,这灯笼扎得多好,小孩拿着跑蜡烛都不灭。”   小贩边说边点着蜡烛,递给文贞拿着晃晃。   文贞懵懵懂懂接过去,晃荡几下,还真没灭!   卢栩要过去自己走几步晃晃,蜡烛在里面摇摆,还真没灭。   卢栩也不知这是什么原理,这好啊,正好拿回去让颜君齐画几个小兔子小狗小猪什么的,瞧着灯笼做得不错,他一口气买了五个。   原本他想按人头买,不过车里实在是放不下了。   五个灯笼,他们三个一人提一个,另外两个放进车里。   到了豆腐铺子,卢栩买了三大板豆腐,回去冻豆腐,炖豆腐,炸豆腐,做豆腐丸子……总之,吃法多着呢!   他们又跑去买红纸,买零嘴,跑到药材店补了些香料,还给几个小的买了些过年玩的小玩意儿,更是一时新鲜买了个大风筝,怕卢文他们钓到的鱼少,还在码头买了好几条鱼。   小的炖汤,大的红烧。   买了满满一推车回去,逛遍饮马镇也没看见二叔。   卢栩嘀咕一声,“不会到南桥镇去了吧?可今天惠香姑姑不是回娘家了么……” 第97章 遗憾   过了饮马镇再向东行,下一个镇就是南桥镇。   南桥镇年代更久,时间更长,附近有大小九个村,比饮马镇还要大一倍。   这会儿镇上热闹,到处都是携家带口上门采购的,观阳习俗,年二六,回娘家,送年礼,孝顺的女儿女婿,都在这天买肉,买糖,买酒回娘家。   一大早,街上买年礼的,回娘家的,热闹非凡。   卢庆已经许多年没感受过这样平和的热闹,他一个人空手走在大街上,与四下格格不入,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融到这样的气氛里。   没一会儿,一个乱跑的孩子撞到他腿上。   他低头,孩子怯怯地抬头看着他,有些害怕。   孩子爹娘提着大包小包匆匆从一旁跑来,“小臭子!说了人多不许乱跑,就是不听!”   孩子娘逮住他,一脸焦急,先朝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才和孩子爹一起诚惶诚恐谢谢卢庆。   卢庆弯腰把地上的竹蜻蜓捡起来递给小孩,“你们是南桥镇人吗?”   “是呀。”   “我想问问镇上哪有瓷器铺子?”   “瓷器?”   “想买个摆件。”   “哦,那你去吴记看看吧,沿着街朝北走,过了第二个巷子右拐,就看见了。”小孩父亲给卢庆指路。   “多谢。”   卢庆慢慢走,穿过主街,经过巷子,远远看见了那块挂了许多年的老招牌——瓷器吴。   他没进去,而是在对面的食铺点了碗素面,边等,边往瓷器店瞧。   店里有几个顾客,两个伙计领着人看摆件,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另一边和一个女顾客拉家常,似乎都是今天回娘来的。柜台后,一位老迈的老丈拿着帕子擦一个两尺来宽的大盘子。   “您的面。”   “谢谢。”   “您想买摆件?”   “我瞧瞧,听说吴记的摆件好。”   “那是,老铺子了,咱们南桥就数得着吴记,要是想看更好的,您就得往县城去了。”   “你还管介绍顾客?”   面馆伙计笑道:“都是老街坊了。”   “听上去吴记人缘不错。”   “一听您就是外地人,咱们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吴老爷慈善,”他往四周瞧瞧,凑到卢庆耳边悄声道:“吴老爷年轻时候,生不了孩子,后来有个大师指点他多做善事,没两年,就生了!你瞧现在,他家五个闺女,一个儿子,个顶个孝顺能干,要我说,人还是得做善事。”   卢庆笑笑,“哪个是他儿子?”   “那俩是伙计,儿子带媳妇回娘家走亲戚去了。”   “这么早?”   “听说好像是儿媳妇家远,不是咱们镇上的人。你找小吴有事?”   “我听说他大摆件烧得好。”   “那就是胡说了,你肯定听错了,他家是女婿接班的大摆件手艺,小吴老板只烧小摆件!”   “那想必是我听岔了……”   卢庆吃着面,不紧不慢地细问,观察着吴家的生意,见他们与四邻和睦,女儿性格直爽亲善,吴老板夫妻也十分面善,才吃完面结了账,慢慢往回走。   “哎,客人,你不买摆件儿了?”   “我再逛逛。”   卢庆走上街,见吴家老太太出来,望着天担忧,“瞧着天不好,也不知道惠香他们到家没。”   卢庆脚步猛地一顿。   “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指定到了!”她女儿搀老太太回店里。   老太太边走边念叨:“惠香娘家远!他们提着那么沉的东西……”   “一会儿回来了,快进屋去吧,你冻病了他们回来还得伺候你……”   卢庆朝吴家母女俩望望,嘴角慢慢翘起,想必,惠香的婆婆、大姑子、小姑子也很喜欢她。   是呀……   她那么好的性格,哪有人会不喜欢呢?   卢家村,卢五柱正往篮子里装鸡蛋,听见小孩喊着“娘我想要糖!”   门口影子闪了下,有客人进了门,卢五柱听着孩子口音耳声,一转头,看见了牵着孩子的赵惠香。   “叔。”   “惠香啊,回来走亲戚啦。”   “哎,给我娘送点儿年货。”   他们隔着半个铺子对看着,一个想问,一个想说,却谁都没开口,杂货铺里奇妙地沉默着。   直到扎小辫的小女孩问,“娘,我能要这个糖么?”   卢五柱回神,拿油纸给孩子抓了一把。   “多少钱?”   “不要钱,给孩子拿着吃吧。”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卢五柱蹲下,摸摸小姑娘头,“闹闹,还记得姥爷吗?”   小女孩羞答答地摇摇头。   “还是姑娘好,文文静静的,像你小时候。”卢五柱笑笑,又给她拌糖稀,“给,村里的小姑娘都爱吃。”   闹闹羞羞地摇头,往惠香身后躲躲,忍不住抬头看她娘。卢五柱又递了第,惠香把她让出来,“姥爷给的,拿着吧。”   闹闹这才接住,怯怯地看卢五柱。   惠香往屋子里看了看,铺子里只有卢五柱一人,“叔,我走啦。”   “哎。”   惠香领着女儿离开,卢五柱送出来,母女俩已经拐弯了,他叹气,转头往回走,在门口的货架上看见一把钱。   惠香牵着闹闹回家,她儿子和丈夫正在修椅子。   “行啦姥姥,结实了,你再坐肯定不晃了。”   赵奶奶笑着,往包袱里给他们塞腊肉。   “见到了吗?”她丈夫问。   惠香摇头。   “不在家?”   “好像是。”   “没事儿,等初二再回来,说不定就见到啦。”   “嗯。”   “瞧着春联,写得多好,我买了好几副,大的挂店里,这些挂家里。”吴宝来岔开了话题,解释起他刚刚问过的对联寓意。   吃过午饭,他们便要出发,等天黑远路就难行了。   惠香绑好包袱,嘱咐母亲注意好身体,出了娘家门吴宝来问她,“还去看看吗?”   惠香摇头,“走吧。”   前方就是饮马镇,吴宝来在路上遇到南桥镇同乡,两家正好搭伴一起走,闹闹走不动了,想让爹爹背,惠香正哄着她到前面镇上休息一会儿,忽然看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人。   他们齐齐定住了。   许多话在喉头滚了又滚,惠香只是像少年时一样轻轻笑笑,叫了声“二哥。”   卢庆眼眶倏地湿了,再不复少年时那般轻佻,看着无人就跑到她旁边叫她再叫一声听听,而是木讷地、笨拙地“哎”一声,声音带着客气和生涩,“回娘家了?”   “嗯。我听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惠香盯着他看,少年分别时,他们幻想过许多许多,她曾整夜整夜担心过两年不见,卢庆会不会认不出她。卢庆却道“我从沙场回来,天天风吹日晒,到时候肯定是你不认得我!”   惠香恼他,难得发了脾气跑了。   夜里卢庆来赔礼道歉,让惠香把自己绣到帕子上,“我天天揣着。”   惠香不好意思听,一下关上窗。   马上就要出发了,她哪来得及绣什么人像,只来得及通宵熬夜,在油灯下绣了个平安符。   卢庆才走那几年,她夜夜想他,想要在梦里见见他,猜着他如今是不是又长高了,瘦了还是胖了,北境风寒,不知他会不会冻着……   可少年时的担忧是那么多余,有些人即使隔了十几年,容貌性格都已被岁月改变,再次遇见时候,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惠香慢慢挪开目光,盯着他脚下的雪。   前几天才下的雪,不过三两天的踩踏,已经沾满泥土,夜里再被冻上,成了又黑又滑的冰。   吴宝来低声问闹闹,“闹闹,跟爹到那边坐一会儿好么?”   闹闹噘嘴摇头,拉住惠香衣襟,委屈道:“那边都是雪!”   卢庆笑起来,“你女儿?”   “嗯。”惠香拉拉闹闹,“叫舅舅。”   闹闹抓着她衣服细声细语喊舅舅。   卢庆蹲下,“你叫闹闹?”   闹闹道:“我小名叫闹闹,大名叫吴爱香。”   惠香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卢庆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圆润的玉石递给她,“舅舅头一次见你,送给你吧。”   闹闹接过,绿色的石头,她还是头一次见,她仅有六七岁大,还不懂玉石的价值,只当像河边的鹅卵石一样,新奇地玩儿着:“好漂亮,这也是在河边捡的吗?”   卢庆道:“不,在很远的一片荒滩上捡的。”   “荒滩是什么?那里也有鹅卵石吗?”   “……也许那里很久以前也流过一条河,不过后来河干了,变成了荒漠。”   闹闹似懂非懂,想不出什么叫荒漠。   “闹闹还给舅舅吧,咱们去捡别的石头玩好吗?”惠香低声道:“这个太贵重了。”   闹闹“哦”一声,依依不舍地把石头还给卢庆,卢庆没要,重新塞在她手里,“不贵,就是路边捡的,我还捡了许多。”   闹闹握着了,眨巴着大眼睛望惠香。   卢庆朝她笑笑,又露出些少年时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孩子喜欢,给她做个坠子吧,我能送的也就这一次了。”   惠香眼睛蓦地红了,哑着嗓音道,“好,闹闹,谢谢舅舅。”   闹闹奇怪地望着娘,又看看这个有些吓人的舅舅,怯生道:“我不要了……”   惠香把她抱起来,“舅舅给的,拿着吧。二哥,我们回家路远,先走了。”   “嗯,我也回去了。”他捡起地上买的东西,朝吴宝来拱拱手。   吴宝来下意识抬抬手,张口道:“有空到家里喝酒。”   “好!”卢庆朝他们爽朗一笑,迈着大步走,再不回头。   吴宝来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迟迟散不去卢庆豪爽、率真、洒脱的笑容。   他忽然自卑起来,从始至终,他都比不过卢庆的。   即使他比卢庆喜欢惠香还要早。   “阿香,我那时候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我……我是不是误了你?”   惠香“呼”一声,笑起来,润湿了眼睛比平时更明亮,她抱起闹闹,把女儿塞到丈夫怀里,“瞎说什么呢,走吧,孩子累了,早点到镇上歇一歇,咱们赶紧回家了。”   她儿子背上包裹追上爹娘,从妹妹手里要石头看,“闹闹,给哥哥看看。”   “嗯。”   “刘叔,你瞧瞧这是什么石头呀?”   同乡接过去细看,“是玉。”   “玉!贵吗?”   “应该不算太贵,我也瞧不太懂,不过这块儿颜色不错,给闹闹做个吊坠,做对耳环都不错。”   “我怎么没礼物?”吴大宝接过玉石,咕哝一句,又兴奋问,“娘,那个舅舅就是原先和你定亲那个吗?”   “咳!”   “爹你瞎咳什么啊,家里谁不知道?娘,人家长得的确比我爹好,难怪你当年看上的是他!”   一家人说说笑笑,与卢家村越行越远…… 第98章 过年   到了年根底下,房子扫了,春联贴了,补换了窗纸,修补了家具农具,就只剩下怎么吃了。   二八发面,二九蒸馒头,三十包饺子。   到了这几天,卢家的妯娌们都到四叔家蒸馒头,蒸包子,蒸年糕,蒸枣花……这是过年的大事,家家户户平时省吃俭用,这时候也要用白面蒸几样供品祭神祭祖。   人一多就乱,大孩子能帮上忙,小的跑来跑去就是添乱,卢栩大手一挥,留下靠谱的卢辉、卢轩、小夏帮忙,带寒露和剩下一群小的回他家继续做别的年货——   炸豆腐,炸丸子,炸烫面糖菜,炸麻叶,炸麻花……   除了烫面丸子需要卢栩自己注意点儿,其他的家里小孩都能上手参与玩。   卢栩把刀给卢舟,比划一下大小,卢舟能把豆腐切成一模一样的长方块,寒露负责调馅,肉丸子,素丸子,豆腐丸子,馅饼做多了这根本难不倒她。   麻叶麻花则扔给剩下的几个小的玩儿,卢栩和寒露和好面,卢文负责擀成薄面皮,指挥小满、腊月和卢福负责拧麻叶和麻花。一半糖,一半五香,丑点漂亮点无所谓,反正是他们自己吃。   烫面糖菜长得也像一种丸子,面粉加糖,开水烫面,和好面抹一层油封好,然后就拿沾油的铲子铲一块面,用筷子拨成丸子大小,下锅炸。炸出来像糖糕似的,外酥里嫩,表面金灿灿,里面面十分柔软,能当主食,也能当点心,对牙口不好的老人小孩十分友好。   到了炸馓子就很考验技术了,得卢栩自己上,只要失败,他就归咎于运气。   反正他的弟弟妹妹谁也没吃过正宗的,粗一点,胖一点,有什么关系!   寒露他们光是看见卢栩搓那么细的面条就看傻眼了,然后又是盘又是刷油的,怎么想都得好吃。   卢栩炸好其他的,盘在盘底的撒子差不多也吸足了油,可以抻长了。他捏起面条,以防自己手生弄不好,还让卢舟举着筷子他来绕,寒露他们看着大哥绕线团似的把细细的面绕到筷子上,拧成一个松松的八字,让卢舟连同筷子一起放进油锅。   卢栩表现得有点紧张,传染的卢舟也紧张,他绷着小脸,举着筷子,小步挪到油锅前,生怕一不小心扯断了面。   其他几个跟在他们后面,也是大气不敢出。   坐在厨房门口你一口我一口吃丸子、吃麻花的腊月、卢福和卢锐,探头探脑看他们哥哥姐姐,不知大哥又发明了什么神奇的吃食,竟让他们走出了蹚地雷的步伐。   卢栩试试油温,说可以了,卢舟就屏息凝神将撒子放进锅里,滋啦一声,白色的面团渐渐在油锅里定了型,热气顺着筷子腾腾升上来,卢舟握着筷子,一动不动。   卢栩喊他:“行了行了,把筷子拔出来吧,散不了了。”   卢舟这才慢慢抽出筷子。   卢栩:“烫吗?”   卢舟摇头,卢栩给他用的是长筷子,不怎么烫手。   他好奇地往锅里瞧,见大哥翻过面,把两面炸得黄灿灿,捞出来给他。   卢舟端到桌子上,兄弟姐妹几个盯着一根根条理分明的撒子,这怎么吃?   卢锐啃完手上的糖菜,从人堆里伸出小爪子,咔吧,掰断了一根,哥哥姐姐们盯着他,卢锐状态良好,小兔子啃萝卜似的,把那根撒子炫嘴里吃完了。   卢栩还在炸第二个,头都没回问:“怎么样,好吃吗?”   卢锐嘎嘣脆评价道:“脆!”   卢栩:“给我尝一口。”   卢舟上手,掰了两根给卢栩递进嘴里,卢栩嚼吧嚼吧吃了,欣喜道:“差不多就是这个味儿!”   这下几人都敢吃了,你一块我一块,三两下把一个不小的撒子分完。   卢锐吃了不少东西了,卢栩不让他再吃,他就满盘子捡哥哥姐姐掰撒子时掉下的小渣渣,两手和小半张脸都吃得油汪汪。   他们几个连准备带炸,折腾了大半天,到下午元蔓娘都回来了,他们还没完全收工。   炸好的东西摆了好几大盆,把挺大的厨房也摆得满满当当。   四下邻居闻了一天的油香味儿,到卢家外面瞧瞧,家里全是小孩,等元蔓娘都回来了,也不听她说两声。   得,卢栩是个不知道节俭的,毕竟年纪小,没挨过饥荒,怎么连元蔓娘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   谁家再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油啊!   卢栩正和元蔓娘解释,油放凉了,还能倒进罐子里以后炒菜用,不浪费——物质缺乏的年代也不讲究什么重不重复用,有得吃有得用就已经很知足了。   交好的邻居有心上门劝劝,哪知一进门元蔓娘正边吃边分,让卢栩、寒露往那两个院子端一些。   见她来了,还招呼她每样尝尝。   元蔓娘介绍地很自豪:“都是孩子们折腾出来的,我瞧着都好吃。”   邻居酸酸地想,可不么,香味儿都飘他们家去了,“哎哟,这一年也吃不了这么些油,也就你不嫌他们浪费。”   元蔓娘好脾气笑:“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哪算浪费!”   她早就想明白了,家里卢栩赚大钱,怎么花她不管,她刺绣赚的小钱,算来也足够养一家五口基本的吃喝用度了,既然饿不着,那想花就花嘛!   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她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未来如何她也想不出来,既然如此,那未来的长远计划就交给孩子们,她只管眼下,让他们吃饱穿暖,快快乐乐,再不要经历做好了新衣还没舍得穿上,转头人却不在了的遗恨。   她倾其所能,就是替卢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们。   卢文、寒露、卢栩、卢舟提着篮子往三叔、四叔院子送炸货去了,腊月、小雨、小满在村子里跑了一圈,招回一群小孩来他们家玩儿过家家,卢福带着卢锐和文贞在外面滑冰,没一会儿又改成打雪仗,嘻嘻哈哈地又招来一群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们分流,大的和大的玩,小的和小的玩,你喊我也喊,叽叽喳喳,有两个带头的就敢带着这一群爬缓坡滑雪玩,大人出来找时,小屁孩们已经个个滚一身雪,流着鼻涕,冻着脸,帽子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还徒手爬山坡要玩儿滑雪,爹娘火噌地就窜起三丈高,逮住自己家的和邻居家的,一个个拎送到家,等着挨揍吧!   卢栩在四叔院子帮忙炖好鸡鸭回来,他们家卢锐已经挨打哭完抹干眼泪又是一条好汉,满院子踢他的小球玩。   卢栩关上门,“你怎么又换衣服了?”   元蔓娘正在烤他湿了的衣服,气道:“别提了,人家大孩子爬山,他才多大点儿也敢跟着爬,文贞都吓哭了,他还玩儿,也不怕摔着。”   卢栩一听,乐了,“卢小锐,你行啊!”   卢锐吸溜吸溜鼻涕,嘭一脚,将小球踢到门上,等球弹回跟前,又是重重一脚。   卢栩一边感叹他们家卢锐兴许能成体育健儿,一边感叹过两天他又要编藤球了。   “哥哥玩!”   “哥哥不玩儿,哥哥做饭,喊你舟哥哥陪你玩。”   卢锐就抬起一脚往他们屋子里踢,嘭一下,嘭一下往木门上撞,没一会儿卢舟拿着书出来了。   卢锐仰着头大声喊:“哥哥玩!”   卢舟生无可恋,把球踢远,趁着卢锐捡球功夫,多看两眼书。   卢锐追好远追上球踢回来,卢舟再一脚踢远,这次卢锐看看球,不动了,朝卢舟委屈喊:“不玩!”   卢舟放下书,将书背手藏到身后,“我踢远一点儿,你不要用手拿,看能不能踢回来,等你踢回来,换你踢远,哥哥捡。”   卢锐想了想,又高高兴兴去追球了,他一跑,卢舟又举起书,听见他跑回来,再把书放下。轮到卢锐踢,他满院子挑角度,憋着劲儿奋力“嘿”一脚,卢舟慢悠悠跑过去,轻易踢回来。   “轮到我了。”   卢锐看着他。   卢舟踢他跟前,卢锐踢回来,友好来回三回合,卢舟又一脚踢远,卢锐挥着小胳膊追,卢舟转过身背对卢锐赶紧多看两眼。   腊月趴在窗边看他们俩玩,笑得直打嗝。   元蔓娘问她:“你怎么不去和弟弟玩儿?”   腊月摇头,她才不去,她裙子湿了,再玩湿就要穿新年的衣服了,那她新年就不能穿新衣服了。   到了年三十,元蔓娘就勒令他们不许再出去瞎玩了,以免卢锐乱跑,还没收了他的小球,只给他根木棍让他在屋子里推着玩。   见小胖子不高兴,卢栩把他拎起来洗干净,给他根擀面杖,拽一点儿面团,让他擀皮玩。   “你看姐姐都会了,让姐姐教你怎么擀。”   卢锐看腊月,腊月也才学,擀饼似的,这样转转,那样转转,半天擀不好一个圆。   卢锐煞有介事地跳下板凳,凑到腊月旁边看她怎么擀,卢栩把他小板凳踢过去,让他挨着他姐姐,俩人挤在案板的短边挤来挤去玩面。   他砰砰砰剁肉馅,无比怀念从前的绞肉机。   卢舟挤干净萝卜里的水,放到切菜的案板上,给元蔓娘剁碎。   五个人,卢栩准备了三种馅,猪肉萝卜大葱,猪肉白菜,还有香菇木耳虾仁鸡蛋。   萝卜白菜是从地窖取出来的鲜菜,配着三婶晒的干萝卜丝,香菇木耳是他囤的干货,虾仁是从码头买的小河虾。   他们这儿河虾个头小,普遍只有一寸左右,壳又薄又软,直接炒了吃,裹面粉炸了吃都行,卢栩一共剥了手心那么一团虾仁,重在参与,聊胜于无,好歹凑个鲜味儿。   待他剁好肉,调好馅,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始包饺子。   元蔓娘厨艺天赋一般,动手能力却十分好,包的饺子圆嘟嘟的好看,卢舟包得慢,也似模似样,卢栩负责擀皮,还要负责把腊月和卢锐奇形怪状的面皮加工一下,太薄的团一团重新擀,太厚的推回去再擀擀,薄厚可以的,他检查一遍再给卢舟和元蔓娘包。   姐弟俩忙活半天,擀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多边形,唯独没有圆,但不论他们弄成什么样,到了阿娘、哥哥手里,都能变成胖嘟嘟的饺子。   “没差,顶多露馅,露也是露在咱家锅里,放心擀吧!”   卢锐兴奋“嗯”一声,哼哧哼哧卖力劳动。   到了傍晚,家家户户不再省油省蜡烛,纷纷在各个屋子点上烛火,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犹如地上也点燃了无尽的繁星。 第99章 红包   下锅煮饺子,炒菜,盛菜,鸡鸭鱼排骨炖菜蒸菜,摆上满满一桌。   饺子出锅,元蔓娘端去供奉神位和祖宗,他们特意把主位让出来,摆上碗筷。   腊月捧着泡蒜的醋坛子,挨个往碗中倒腊八醋,“哥哥要不要蒜?”   卢栩边捞饺子边道:“要两颗。”   腊月就拿上准备好的干筷子捞两颗泡成绿色的腊八蒜,再往他的醋碟里点两滴香油。   腊月:“舟哥哥要不要?”   卢舟:“不要,给爹多放几颗,他最爱吃了。”   腊月:“嗯。”   她边夹蒜,边对着空着的主位小声嘟囔,“爹爹多吃点儿,明天我们就和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他们去看你!”   卢锐抱着他的小木碗和小勺子坐在末尾,晃着小脚一眼不错地盯着姐姐,他也要吃醋!   卢栩一碗碗捞饺子,卢舟挨个摆上桌,兴许是参与了包饺子,开始吃饭,卢锐吃饺子比吃肉还香,啊呜啊呜一口连一口。   到了守夜,卢锐熬不住了,哪怕卢栩一直在讲童话故事,听得腊月要坐到他腿上凑近听,元蔓娘、卢舟也聚精会神,卢锐还是窝在元蔓娘怀里打起瞌睡。   卢栩刚讲到丑小鸭变成天鹅,就听见一阵小呼噜,卢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卢舟和腊月跑到卧室把卢锐的小褥子小被子小枕头搬出来,铺到桌子上,元蔓娘把卢锐放进被窝里,一家人守着火炉,继续熬夜听故事。   卢栩讲完《小美人鱼》,见腊月泪眼汪汪的,便哄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男人都是笨蛋蠢驴,聪明小姑娘绝对不能被骗,知道了吗?”   腊月眼睛还湿润润的,奶声奶气反驳,“哥哥不是笨蛋。”   卢栩被驳斥得开心,“嗯,哥哥不是,哥哥最聪明。”   腊月点头,又道:“舟哥哥也不是,君齐哥哥不是,小辉哥哥,小轩哥哥,小文哥哥都不是。”   她掰着指头把认识的男性挨个数一遍,从爷爷到弟弟,还有亲戚家邻居家的小孩都数了一遍,最后嘿嘿一笑道:“文贞是!”   元蔓娘笑了,“你就欺负文贞脾气好。”   熬到天快亮,腊月也睡了,卢舟靠着卢栩打瞌睡,卢栩哈切连连。   听见村里开始有动静,卢栩叫卢舟清醒清醒,赶紧煮饺子吃,吃完他们要出发到村里长辈家拜年,拜完年还要和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一起去祭祖,祭祖完,再拿贡品到各家亲人坟前祭拜。   这些都要上午完成,一上午还挺忙。   卢栩把昨晚包好的饺子煮了,叫卢舟去喊腊月、卢锐起床,早上都食欲不振,睡了没多久也还不饿,卢栩给每人舀点饺子汤,不暖热了出门,容易冻感冒。   吃完饭卢锐还困得睁不开眼,元蔓娘给他换新衣服都没发觉,闭着眼伸胳膊伸腿,随便别人摆弄,反正就是不睁眼。   腊月换上新小花袄,人总算是醒了,拿着梳子梳头,等着元蔓娘折腾完卢锐给她扎小辫。   卢舟今天穿的是书生袍,那么一裹,很是有点翩翩少年的模样。   卢栩揉揉他小脸,往他脸上抹点防冻的油膏,“是不是长高了?”   元蔓娘也道:“长高了,我秋天做时候还能盖到脚面呢,这会儿穿就正好了。”   卢舟抿着嘴闭着眼,在他哥手掌蹂躏下浅浅笑了笑,他比卢文高!   拾掇完小的,元蔓娘和卢栩也去换了新衣服,吹灭家里的油灯蜡烛,锁上门带着小朋友出发。   卢栩抱着卢锐,元蔓娘牵着腊月和卢舟,卢舟提着灯笼,一家人新棉鞋踩着冰慢慢往村中走。   才出门就遇上同样要给卢爷爷、里正家拜年去的颜君齐一家。   他们是外来的,没什么亲戚,每年就到相熟的长辈家去走动一遭。   “腊月!”文贞松开颜君齐迈着小碎步跑去腊月边上。   腊月昨晚还嫌弃文贞笨,一早就牵着文贞的手慢慢往村里挪了。   颜君齐提着灯笼,站到卢栩一旁,前排文贞、腊月跟小企鹅似的摇来摇去。   卢栩看得直好笑。   他从镇上买的五盏灯笼,他家、二叔、三叔、四叔一家一盏,还有一个给了颜君齐,这会儿两盏凑过来,照明正好。   路上人越来越多,都是挨家挨户拜年的,许多人缩着膀子恨不得头都缩进棉袄里,瞧一瞧,都是一膝盖的土,小孩比大人兴奋,这时候到哪家也能得点零嘴儿,条件好的还会给他们压岁钱。   小孩尤其爱去里正家,里正过年挨个发钱,哪怕外姓外族的小孩,也给孩子塞一两个铜钱。   他们还没走到四叔家,已经有好几波小孩问卢舟和腊月去不去里正家拜年了。   卢栩很高兴弟弟妹妹的好人缘,童年有小伙伴多好:“你们先去吧,一会儿我们就去。”   有小姑娘问:“腊月,一会儿我能去你家玩儿吗?”   腊月:“好呀,不过要下午来,中午我要在爷爷家吃饭。”   小姑娘被她娘牵着走了,边走还边和腊月招手:“好!我们玩儿过家家!”   文贞问:“我也能去吗?”   腊月:“可以,不过你要当来买糖吃的小娃娃。”   文贞毫不犹豫:“好!”   他们玩过家家最常见的内容就是娶媳妇、逛杂货铺,逛杂货铺还十分逼真,商品都对着卢爷爷的铺子来,卢家卖什么,他们就卖什么,只不过用树叶石块当钱,泥巴、雪、木头、石头等等当商品,经常发生一块石头一会儿是鸡蛋,一会儿是糖,一会儿是银子的混乱局面。   这时候就需要记性好的大孩子来主持大局,从前卢文最爱干这个,后面他忙真生意了,就轮到几个靠谱的小姑娘,而文贞这样的小萝卜头,就只能指哪打哪,常常担任没人愿意演的角色,要么是娶媳妇故事里总是哭的孩子,要么是杂货铺的小客人,至今没能晋升成新郎或是杂货铺里卖货的老板。   三叔三婶也带着卢辉卢文他们到了,小雨小满今天也是一身新衣服新鞋,布是三婶从县里带回来的,三家分别给小女儿做了花棉袄,腊月一到,三个小姐妹你看看我,我摸摸你,牵着手蹦蹦跳跳玩。   小夏和寒露是大孩子了,穿的是茜草色的新棉衣,料子和花纹都是她们自己拿工钱到布店选的,她们还偷偷跑到县里的成衣店看店里师傅是怎么做衣服的,学着店里,袖口领口都做了反色。   寒露还偷偷买了胭脂,拉着小夏去她屋里抹胭脂。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怎么穿都可爱好看。   卢栩不吝赞赏,还道可惜了不会画画,不然把她们俩画下来,两个小姑娘原本正被哥哥弟弟嘲笑涂妆抹粉,正在不好意思,卢栩一来,这一通夸,给她们俩夸得心花怒放。   寒露不想着要不要去洗掉胭脂了,挺胸抬头怼卢轩:“你自己听听,大哥是怎么说话的,你是怎么说话的,就你那张破嘴,还想做买卖!”   卢轩要和她掰扯,被卢栩拽去给爷爷拜年。   他这好强的倒霉弟弟哦,直男审美有什么资格打击刚开始爱美的妹妹!没眼力!   卢轩:“你瞧她脸跟猴屁股似的……”   卢栩:“哪有那么夸张,脸色红润点显健康!你嫌这个颜色不好,自己赚钱给她买个好的不行了吗?就你话多!”   他边走边跟卢轩嘀咕,一个完整的化妆流程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卢轩越听越震惊。   “珍珠?蜂蜜?敷脸?”   卢栩:“你以为呢,最不济也得用点黄瓜片吧。人家化妆这个粉那个粉的,十几、几十种,你连根眉笔都没给寒露买过,还敢嫌弃人家胭脂不好看,又没花家里的钱。”   卢栩看看小夏头上戴的绢花,继续刺道:“小文还知道给小夏买个头花呢。”   被大哥用“你还不如卢文”的眼神瞧着,卢轩挺委屈,主要是,他们家寒露从小就跟个野小子似的,小时候爬树比他还快,会喜欢这些?   他忍不住瞧一眼,又瞧一眼,见三个小的都围着寒露要涂胭脂,寒露一个个给她们涂,眼睛都亮亮的,忽然发觉,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个大姑娘了。   腊月第一个涂好,欢欢喜喜跑去给娘看,给哥哥看,给爷爷奶奶看。   卢爷爷也道:“我瞧着好看。”   卢奶奶我说:“就是,这胭脂颜色多好看,咱们家丫头白,涂胭脂都好看。”   卢轩的审美地位被爷爷奶奶亲自否定,寒露更眉飞色舞了。   见卢轩看她,寒露下意识一缩脖子,“看什么看?”   卢轩懒得搭理她。   到了拜年环节,儿孙两代除了卢锐姿势不对,全齐齐给卢爷爷卢奶奶拜年,再换孙辈给元蔓娘,二叔,三叔三婶,四叔四婶他们拜年。   今年家里赚钱,压岁钱都比平时给得多,一圈拜下来,小荷包都鼓鼓的,二叔给得尤其多。   家长们给完了,寒露还惦记卢栩说过要给她发红包,不时瞧瞧卢栩,对他鼓囊囊的衣服望眼欲穿——怀里不正常鼓起来那块,肯定装着钱!   果然,卢栩从怀里往外掏,一模一样的粗布小荷包,都装得鼓鼓的。   卢栩掏出来,弟弟妹妹挨个发,“来,你的,新年快乐,说祝哥哥新年发大财!”   头一个拿到的卢福,人懵懵地接过去,懵懵地重复:“祝哥哥新年发大财。”   卢栩:“也祝你新年长高高。”   下一个小雨,不用卢栩教,小雨就软软道:“哥哥新年发财,生意兴隆。”   卢栩:“真乖!”   下面都知道了,一个个等着领红包。   卢轩领了,摸一摸一小袋都是铜钱,拆都没拆就转手给了寒露,“给。”   寒露嘴巴简直能吞下鸡蛋,警惕地没接,“给我?你脑子烧坏了?”   卢轩把荷包扔给她:“你拿去买点好看的胭脂。”   寒露接住,打开看看,看到满满一袋子的铜钱,哼哼了一声没怼卢轩。紧接着,她拆开了自己的红包。   寒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眨眨眼,握紧荷包,重新松开再看看。   是银子。   真是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   兄妹俩对视一眼,齐齐震惊着。   只听卢文和小夏也喊起来了:“是银子!”   全家凑去看热闹。   卢栩:“我说了要给你们分红嘛!来,小夏,这是三婶那份儿,也给你。”   三婶连忙说不要。   那边推辞着,寒露和卢轩面面相觑。   随即,寒露忽然将卢轩给她那包铜钱又塞回去,深沉道:“不用给我了,你还是买点药补补眼睛和脑子吧!”   卢轩:“……”   人生头一次,被妹妹扳回一局,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全家人员NO.1:腊月小朋友!   卢轩and寒露,怨种兄妹~ 第100章 托付   过了年,卢栩也开始筹划些正事,首先就是买田买山。   大岐为了鼓励农事,规定荒田三年不收税,曾经很多人开荒,不过打了十几年仗,人口凋零,开荒的进度没怎么推进,倒是曾经的良田荒了不少。   不过那些荒掉的良田是不能算作荒田,只能算劣等田,照样要交税,这么一来二去,为了避税,能开荒的也不会去开这样的劣等田。   卢栩买的就是这样的劣等田。   卢栩要买,里正当他是替卢庆问的,劝他不如去开荒。   他们村到王家村间有一大片荒地,河对岸也有大片的荒地,何必要买呢?   卢栩还是想买。   理由很简单,位置好的荒田早被人占了,如今村里又从战场回来了不少青壮,有许多多多少少身上有残有伤,大家都要吃饭,有荒田也先紧着他们来。   卢栩也不缺那点儿税钱。   再有,就是这些劣等田其实大多位置不错,靠近水或靠近路,毕竟曾经也是良田。   如今他家有牛了,收拾起来也不算太麻烦。   卢栩买田,马上成了村里开春头一件大事。如今荒田多,村里一年也没几桩田地买卖,上次还是卢栩卖田葬父呢。   “栩娃把他家田又买回去了?”   “是呀,原价买回去了。”   “这才一年啊……”   “可不是……”   大伙一算,卢栩从村中公地买,从私人手里买,林林总总上百亩了。   村里人忽然觉得他比想象中有钱啊!   “开饭馆卖吃食这么赚钱吗?”   “那你也去开呗。”   “我哪有那手艺!”   “栩娃不是还在观阳联盟管事吗?能赚不少吧?”   “他们那买卖是挺大的……”   众人沉默。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他们家怎么就没这么能干的呢?   反正不管心里酸不酸,他们是没那个做菜赚钱的手艺,也没能管那么大一群人一堆事的胆子和脑子,还是种地吧!   不管卢栩是傻,是显摆,是钱多烧的,总归结果上是对大伙好,毕竟,卢栩有牛,开荒比别人快,若他把好开的地都开了,他们还上哪儿开荒去?   思来想去,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卢栩随他爷爷,人厚道。   雪还没化干净,地还没解冻,村里人先骚动起来开始选地方准备明年开荒了。   荒田也不是越多越好,毕竟三年后也是要交税的,如果家里劳力不足,种不好,反倒得不偿失了。   大伙忙着开荒,卢栩也没闲着,他也开,不过他开的是山边的一片。   那离水远,地质也不太好,开出来也是劣等田,没人放着好田不开,去开那块田的。   别人拿着锤子、木桩去圈田,他也拿着木桩去圈田,不过方向和别人相反,有人好奇跟去瞧瞧,见他选的地,都觉得卢栩是不是太久没种田,人傻了?   村里人都替他着急:“这儿能种出来粮食?”   卢栩:“我不种粮食,种草!”   “种啥?种草?”   “对,种草。”   “……”   没听说过,他们这哪没有草,还用种?   见劝不动卢栩,都跑去杂货铺劝卢五柱了:快管管你大孙子吧,人傻了!   卢五柱也管不了,卢栩主意大,拉着卢辉、卢庆入伙了,买的田给卢辉种,开的荒给卢庆管。   他们叔侄俩还筹划着买山养羊呢!   卢五柱有心劝劝,赚钱不易,好歹留点,但卢栩一番大饼画出来,他也挺心动的,谨小慎微守着几十亩田种了一辈子,他也想看看大孙子到底能折腾出个什么来。   买田容易,买山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同于田地,属于私产,两家谈妥了价钱就能交易,山川河流不一样,总不能说我买了这段河,这里归我了,以后从这儿流的水都是我的,想要打水,交钱。   那还不被骂死?   所以山河一般是不卖的,尤其是名山大川,今天哪个官员敢卖,明天就有人敢参。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卖,尤其是不挨着什么交通要道,没什么军事价值,还没名气是荒山野山,也是卖的。   毕竟有不少致仕官员会回老家买个小山头盖个亭子什么的隐居。   只要到当地官府去报备,等官府评估好,就能买了。这部分钱,也算地方收入。   只不过很少有人闲到买山就是了——   是大片的野山不够你打猎,还是大片的野山不够你拾柴?   难不成吃饱了撑的去山上和豺狼虎豹们讨论讨论谁才是山中之王?   卢栩主要是想种树,又不想去山上打老虎,和老虎当邻居他也不介意,没太多这方面的顾虑。   至于在山下散养家畜,他能做的就是把栅栏做结实些,山上动物挺多,他想也没猛兽在山上能吃饱的情况下非要下山打牙祭,真要是来了,那就吃呗,他也有会死一些家畜的心理准备,如果实在是养不下去,那就再说吧。   卢栩规划好了,就只等着冰化水开,河里能行船,好到县衙办地契、买山。   不想才初四,谭石头就一路滑冰从河面上过来了。   同行的还有卢栩许久不见的裘虎。   按观阳习俗,初二、初四是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他们也不知道卢栩在不在家,先到杂货铺来问问,不想还没见到卢栩,先看见了在院子里做木工的卢庆。   裘虎当即惊喜道:“先锋官!”   卢庆一怔:“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他放下锯子,叫裘虎他们进来。   裘虎:“这是你家?”   卢庆:“是呀。”   裘虎和谭石头对望一眼,谭石头:“这不是栩哥爷爷家吗?那卢栩是你什么人?”   卢庆没想他们会问起卢栩:“是我侄子,我是他二叔。”   “啊?!”谭石头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早知道你是栩哥二叔,那天说什么我也要亲自把你送回来的!”   年前谭石头要在观阳县城等裘虎,谁劝都不动,认死理别人回来了,裘虎他们一定能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都过了腊月十五了,裘虎他们风尘仆仆冒着大雪回来了。   谭石头激动难抑,裘虎却问他能不能送个人回村。   那时候河面正冻着,谭石头想等中午暖和砸冰行船,不过当时卢庆急着回家,也不想耽误裘虎和亲人团聚,没等中午,匆匆和他们道别,自己背着包袱走山路回去了。   卢庆爽朗一笑,“你不是要回家去,怎么这么快就回观阳了?你们是来找卢栩的?”   裘虎叹气:“说来话长,等见到卢兄弟咱们一并说吧。”   卢庆领着裘虎和谭石头上卢栩家,卢栩还不知道他们快到家门了,正给腊月、卢锐炸馒头片吃呢。   卢舟最近个子长得快,一到下午就饿,饿了也不说,肚子咕咕叫才去厨房翻点儿吃的。   他爱吃炸豆腐,豆腐上都撒了盐,能当菜也能当零食,吃起来咸香好吃。拿一块儿豆腐,掰半个馒头,卢舟就回屋了,有时候把馒头放火炉边烤烤,有时候就凉着吃。   他找吃的,别人没看见,叫卢锐看到了。   卢锐也学着他到厨房翻吃的,昨天卢栩圈完荒地一回来,就见他们家卢锐踩着椅子正从盆里掏麻花。   掏完他也不走,一手抓着椅子背,一手拿着麻花啃,双脚还踩在椅子上,吃得那叫一个洒脱豪横。   卢栩过去仔细一看,旁边肉冻盆子也掀开了,卢锐比他哥会吃,还知道吃点菜。   冬天菜品匮乏,最常吃的无非就是萝卜白菜。   任凭卢栩变着花样做,炒白菜,拌白菜,泡菜白菜,醋熘白菜,炖白菜,辣白菜……但吃来吃去也腻了。   过年卢栩特意炖了一锅猪蹄,骨头捞出来,软烂的皮肉弄碎,冻成猪皮肉冻当凉菜,不想吃白菜就盛一盘,撒上蒜泥凉拌,可比白菜好吃多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凉,尤其卢锐太小,卢栩怕他吃多了不舒服,每次就给一丁点。   没想到他不给,这小子还会自己找了!   卢栩把他提溜下来,问他怎么知道麻花肉冻在哪儿,卢锐麻溜就把卢舟卖了:“哥哥吃了。”   卢栩:“哥哥?”   卢锐:“舟。”   卢栩进屋逮人,卢舟正馒头夹豆腐,边看书边啃呢。   看看这哥哥,再看看这弟弟,真是……   一个个也不怕闹肚子!   卢栩把俩弟弟都劈头盖脸训一通,决定每天下午做点加餐点心,于是他们家就开始炸馒头片。   卢栩爱吃直接炸的,卢锐爱吃裹鸡蛋的,卢舟、腊月、元蔓娘两种都爱吃。   初四下午才刚炸完一盘,卢庆就领着裘虎和谭石头来了。   卢栩在厨房听见卢舟喊“二叔”和“石头哥”还以为听错了,他拿着筷子探头出来,还真是二叔、谭石头!   不但谭石头来了,他身边还站着黑了许多的裘虎!   卢栩差点儿把筷子扔了:“虎哥!哈哈哈虎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石头一直担心你呢,快快,快坐,进屋坐!”   裘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软化了,不由朝卢栩笑了笑——   他没看错人,这么久没见,两人身份地位都早已不复初见时,卢栩对他依旧没变。   卢栩把筷子给卢舟,领裘虎他们到客厅,把桌椅都挪到炉子旁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好正要吃东西,一起吃!”   他刚说完,卢舟就端着那盘炸好的馒头片送过来了。   “娘说剩下的她炸,让你们先吃。”   裘虎和谭石头一听就有点坐不住,要去给元蔓娘拜年。   他们俩风风火火进厨房,给元蔓娘吓一跳,她岁数和裘虎差不多,哪好意思让他拜年,连连往一边躲。   卢庆拉住了裘虎,“你是我营里的兵,和我算同辈,又跟我侄子拜了把兄弟,这辈分乱了,我看拜年就算了,我大嫂也没给你准备压岁钱。”   众人笑着,最后由谭石头代表他们观阳联盟给元蔓娘拜个年。   卢栩:“你们先进去,我再做个汤,马上就好。”   家里一直烧着热水,扔把紫菜,做个紫菜蛋汤十分快,卢栩做好,元蔓娘又炸了一盘,腊月在一边切馒头,仰头问卢栩:“哥哥,这些够吗?”   卢栩:“再切两个,小心点,别切到手。”   腊月低头切馒头:“嗯。”   他把汤端进屋,卢庆正抱着卢锐喂,大伙都不好意思动筷子,就他自己吃得挺香。   卢栩招呼他们趁热吃,谭石头冻了一路又饿又累,没跟卢栩客气,拿起馒头片开始吃,“还是你会过日子,自打腊月你回来,我天天觉得吃不舒坦。”   卢栩笑他:“你到酒楼吃嘛。”   谭石头还挺挑:“手艺和你差点儿,还贵。”   他们聊着近况,卢栩这才知道原来裘虎和卢庆是一起回来的,卢庆也才知道他这性格跳脱不拘小节的大侄子,竟然就是观阳联盟的二当家。   他们从朔州回来,一路上可没少听观阳联盟的名号。   裘虎真诚道:“石头都和我说了,我一走这么久,家里多亏你。”   卢栩腼腆笑笑:“应该的,就是你不嫌我擅自把名字改成观阳联盟就行。”   裘虎:“改得好,我原先就想要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这名字改得好!”   听出裘虎是真这么觉得,不是客气敷衍,卢栩笑得更开心了,他就知道,他们这些讲义气的一定能懂!   裘虎道:“不过这大当家就不该由我来当了。”   卢栩:“那哪儿行,你都回来了……”   裘虎摆摆手:“你听我说完,我不该当,一是这联盟是你一手兴办起来的,我什么忙都没帮过,二是如今联盟人多了,大家服的是你,既然都是奔着你来,你就该当大当家,不负大伙的信任,三嘛……”   裘虎叹气,推心置腹道:“我这么急着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我们就要走了,留下的兄弟,日后还要托付给你!” 第101章 北迁   “走?去哪儿?”卢栩听懵了,“不是刚回来吗?”   裘虎和卢庆对视一眼,叹气道,“不瞒你,兄弟我在军中混了个小官,比不过先锋官,好歹是份家业,现下蛮子归顺,北边也成了咱们的地方,得有人驻守,朝廷要咱们带家眷到北边落根……”   卢栩茫然地听裘虎和卢庆解释。   这一仗打完,大岐边境朝北扩张好几百里,好处是肉眼可见的,北边边患解除,开疆扩土,无限威名,还能保百十年太平。但难处也是现成的,人口本来就因战争消耗,北境艰苦人人知,谁都不想去。   没人,怎么守?若是守不住,那北境早晚还是会成隐患。   朝廷吵了许久,最后的方案就是让军户先到北境落户,等把底子打好,再慢慢迁人口过去。   “也不是坏事,我们安置的位置就在朔州北边,现下也属朔州管着,那边人少地方大,到了一户能分几十亩地,兄弟我大小是个百户,能给大伙儿选个好地方。”裘虎看卢栩越听脸色越差,拍拍肩膀安慰他,“那边环境还行,就是冬天冷点,跟山上比,也不见得多差。”   卢栩听了好半天,哪还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裘虎一心想带村里人下山,但山下就是有再多的荒地能给他们开,有再多的田卖,也没哪个村镇敢让他们一整个村的山民在自己旁边安营扎寨定居落户。   他们人太多,又和别人相互不了解,不信任,对别人威胁太大。   远的不说,即便是卢家村,卢栩去找里正说让裘虎他们买田、开荒,在村边落户,里正、族里、村民也根本不会同意。   在稳定的地域和宗族文化下,他们天然排外,这种排外性让他们可以收容几户、十几户外来人,但绝对不会收容一个村子,尤其是以桀骜著称的山民。   若他们想下山在观阳定居,只能分散开。   想要不分散,眼下摆在裘虎眼前的唯一的路,就是成为军户,随军北迁。   卢栩不死心:“一定要去吗?咱们已经不像去年那么辛苦了,再有十年,不,也许七年八年,观阳联盟就能超过船帮,我有信心,咱们能慢慢让大伙搬下来,到时候,大伙集中在观阳县城附近几个村子,买田,盖房,定居,也不算分开,何必非要去那边?即便名义上归顺了,谁也不敢保证那边就安稳呀!”   要是那边真的好,朝廷还用强行安排驻军带家眷去屯田屯边吗?   二叔不说,卢栩听这么久也能猜出来他为什么都当了先锋官,封了千户,还要辞官退役回来种田——他是不能因自己害家人随他北迁。   卢庆有得选,他可以什么不要,从头再来,但裘虎没得选。   只要他还想带全村人下山就没得选,这也许已经是他最好的路了。   卢栩眼神里全是赤诚和担忧,这种担忧,裘虎只在父母妹妹身上看到过。裘虎笑了,心满意足。   他说要北迁当军户,村里人有理解,有不解,但没人犹豫,因为信任,几乎全愿意跟着他走。   他说要北迁当军户,他的义兄弟因为关心,劝他不要去,愿意和他一起用十来年闯一条新路。   “总要有人去,我们祖上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逃进山里,如今也该出来了。”他重重拍了拍卢栩的肩膀,“我这些年,无数次问过自己,下山到底对不对,值不值,现在我觉得值,最值的,就是在山下遇见你。卢栩,不管往后能不能再见,隔多远,我裘虎都把你当兄弟!”   裘虎终究还是要出发了。   时间紧,初六就要出发,能让他们回家过年,还是因为隆兴离朔州近,等他们带人回去,才能让更远的兵回乡带家眷。   裘虎将留下的人名报给卢栩,一一说明各家的情况,卢栩听着,无一不是因为已经在观阳落了家,或是才刚刚和山下人家结亲,或是家中老人实在行动不便的。   有些家里没人参军,本可以不去的,也愿意拖家带口跟着他。   卢栩既羡慕,又酸楚,郑重答应了裘虎一定会照顾好留下的人,一边有些丧气地感慨道:“我原先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虎哥,我不如你。”   换作是他,没有利益在前面挂着当萝卜,会有几个人因为信任愿意跟他走呢?   接触不太久也不算短,裘虎多少也是能看出卢栩有些天真的性格,卢栩羡慕他,他也羡慕卢栩啊,裘虎安慰道,“你不要小瞧了自己,石头他们愿意跟着我,是从前我们日子苦,他们没别的路,只能跟着我走,这不叫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别人明明有许多路走,却偏偏愿意跟着你走,你有这样的本事,等你到我这么大,一定比我有出息。”   送走裘虎和谭石头,卢栩远眺他们覆冰小心往观阳滑行的背影,满心都不是滋味。   如今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卢栩鼓着脸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一脸郁闷地去找颜君齐。   颜君齐安静听着。   “虎哥把我留给他的份子又还回来了,以后观阳联盟就只能靠我自己了……”卢栩手肘托着腮帮子,一点儿都没为又要得到一大笔钱高兴,声音又落寞又伤心,“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太想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起初他人单力薄,卢栩自认那时候他是有点耍小聪明利用裘家兄弟的,甚至到裘虎走后,他也没想完全掺和进去,只想开他的小铺子而已。   “只不过后来相处习惯了……”   不知不觉连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们当朋友了。   “已经答应了落籍军户,是不能再反悔的吧……”   “嗯。”   “我就知道……”   说着说着,卢栩垂下头,眼睛蓦地一酸。   裘虎说了一堆原因,但有一点他没同卢栩说——他回乡前已经答应了要留在军中,即便别人不跟随他,他也要带家眷北迁的。   “你说如果观阳联盟能成立早点,我们早一点儿能赚到钱,虎哥知道他回来也能带着大伙安安稳稳过日子,会不会就不用非留下当兵了……”   颜君齐沉默一会儿,慢慢探过去,抓住卢栩的手,“违抗军令是死罪,但裘虎大哥选择留在军中,未必不是经过一番思量。你看,他的性格、能力,相比做生意,其实更适合当兵。”   卢栩眨眼。   颜君齐继续道:“栩哥,不要把什么错都归到是你没做好的原因上……”   观阳联盟刚起来时候,县城里不是人人都看好的,尤其是开始有人陆续从战场回来,还有许多人等着看裘虎和卢栩闹掰的笑话。   那可是好大的买卖,好大的阵仗,一山不容二虎,裘虎这名义上的大当家要回来了,卢栩这实权的二当家真的会高兴吗?   卢栩托人打听裘虎他们下落的时候,都有人背地里笑他假惺惺。   但颜君齐是知道的,卢栩是真想裘虎平安回来,也真想和裘虎一起经营观阳联盟,他对裘虎有天真的崇拜,从一开始,就给裘虎留了比他更多的份钱。   颜君齐盯着卢栩有一点红,闪过水光的眼睛,对裘虎充满嫉妒。   卢栩性格烂漫天真,说难听点儿就是傻,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处事方式和裘虎起争执,但绝对不会因为利益而闹掰。   想要赚钱,卢栩只会想着如何扩大买卖,而不是去和朋友相争。   看吧,如今裘虎再要去军中,他甚至都觉得是因为他赚钱太晚,才让裘虎不得不走了落军户的路。   颜君齐沉稳地同他摆事实:“你想想,他和卢辉是一同去的战场,卢辉连刀都没碰,人就回来了,可裘虎大哥凭战功被调去主力军,参加决战升到了百户。军中升任靠得是出身和军功,他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在决战立了军功。”   卢栩慢慢平静下来,不住点头,“你说的对。”   颜君齐安慰道:“人各有所长,你不喜欢读书,我不精于厨技,以裘大哥的性情,留在军中未尝不是好事。如今大战结束,百废待兴,一时间绝不会再有大战,北境虽不如隆兴安稳,但也未尝不是机遇,即便他不能更进一步,以百户的根基,想要一份安稳,必也是不难的。”   卢栩直愣愣地盯着颜君齐,眼睛都看直了,脱口道:“君齐,你好厉害!”   颜君齐莞尔,从笔架取下一支毛笔,蘸墨在白纸上画简略的舆图。   大岐是不许百姓有舆图的,即便是官员,非职务必要,也不许藏舆图,颜君齐只能根据书上看来的方位、距离,学着卢栩常用的简笔画方式,大概画一画:“观阳,隆兴州府,过文丘、崇宁县,自崇庆北行,穿过朔州境,到永固县,翻过千蛟岭,北行一百余里……在这儿。”   卢栩凑在桌前看颜君齐画的圈圈和曲折的线。   “大概就是这里了。”颜君齐放下笔。   画到纸上,卢栩又觉得其实也不那么远了。   朔州在他们北边,裘虎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朔州北边,属于朔州永固县……   永固县……   卢栩拿着简陋的舆图,展颜笑起来,“这个能送我吗?”   颜君齐点头。   卢栩看了又看,不吝夸赞,“君齐,你真厉害!太厉害了!”   卢栩看了一会儿,把舆图折好揣进怀里,起了新的心思,“等初六我去观阳给他们送行,河面的冰也不知道够不够结实。不知道到那边要走多久,那边缺什么,我得去问问二叔……”   卢栩精神头回来了,又想一出是一出,风风火火跑出去。   颜君齐见他伤心得快,高兴也快,不由露出笑容。   这才是他熟悉的卢栩嘛…… 第102章 形象   和二叔好好聊过,卢栩渐渐对北境有了概念。   气候,物产,环境,全都超出他想象的恶劣。   卢栩原本想多给他们带上些钱,现在听来,那边物资匮乏,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东西。   可买成他们一定用得到的被褥、衣服、粮食,这么远,他们又不见得能顺利带过去。   卢栩纠结。   “要是那边通商就好了。”   卢庆笑了笑,“眼下刚刚打完仗,境况不明,没有商贾敢贸然过去,以后慢慢就会好转。”   卢栩叹气,“可这还没过冬天呢,到那边多冷啊,虎哥他们又不全是青壮,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   卢栩从二叔那回家,一路上脑海中生出许多想法。   受位置和气候限制,北境产不了多少粮,想要吃饱,要么学蛮族去放牧,要么就是开垦更多的农田。   但那些都需要时间,也比在观阳有风险。   一场大雪,一场寒潮,可能会让他们颗粒无收,牛羊死绝。   裘虎他们本就是山民,对耕种其实不如山下村户人家有经验,而且,从观阳带去的种子,不见得能适应那边。   头两三年,一切都是试验阶段,他们如此毫无根基的过去,承受风险的能力太差。   卢栩思来想去,目前来看最佳方式还是通商贸易。   只有有东西能卖过去,至少先保证人不会饿死。   卢栩默默想着颜君齐画的地图和二叔口述的地貌,一路往北,把货物运到永固县似乎不太难。过了永固县,翻过千蛟岭就是以往蛮人的地盘,如今裘虎在那边当百户,主要职责就是看管蛮族,找他们来护送商队,应该也不太难……   卢栩一路琢磨,走到家里,想了想,那些都是远的,他们观阳联盟还没那么强的实力,只靠他自己是不行的,想要有人去,得好好动员。   眼下他能做的还是抓紧给裘虎他们准备些东西。   重的不好带,轻的总要带些。   裘虎初六就要走,眼下都初四,天都快黑了,卢栩能准备的时间有限,从村里各家收了些干菜,全切成小段,用油纸包好压扁。   路上吃就不考虑什么形状好不好看了,能补充些维生素作用到了就好。   另外重要的就是药。防冻伤的,治风寒的,治跌打摔伤的,治拉肚子的……   雪天路滑,万一在荒郊野岭有人病了,总不至于太抓瞎。   卢栩又买了些棉衣棉被,谭石头他们今年虽然赚了钱,但山上买东西不方便,就是家家户户都做了一两件棉衣棉被,指定也是不够用的。   他们常年在山上生活,体质普遍比山下人好,但孩子老人毕竟体弱,北边又比观阳这边冷得多,刚过去搞不好连个房子都没,不穿厚点盖厚点肯定有人要生病。   ……   卢栩东凑凑,西凑凑,没怎么样就凑了两大板车。   想到他们路上带厨具不便,卢栩还从自己家厨房拆了两口铁锅给裘虎他们带上。   万一路上陶锅碰坏了,总还有口锅能生火煮饭。   卢栩这一折腾,把全家都惊动了,大人孩子全跟着忙活。   卢庆一边帮着装车,一边暗暗观察这人人赞不绝口的大侄子——岁数不大,想法天真,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不过做起事来倒还是有模有样的。   最难得的是卢栩要做什么,无论听上去多不靠谱,也没人反驳。   似乎全家都默认了他做的都是对的。   这不他才说了要给裘虎他们送些东西,天都黑了,一家人放下饭碗就开始帮忙。   不用他太使唤,他的弟弟妹妹们就全自己找活儿干了——   寒露、小夏准备干粮,卢文、卢舟挨家挨户买东西,卢辉、卢轩问都不问,就把车准备好了。   仅仅一个傍晚,他们就准备了两车物资,还群策群力,帮他想东想西。   这个怎么装,那个怎么放,什么东西需要多少……   卢栩嗯嗯啊啊,自己还没想清楚,别人连车都装好了。   不但孩子,大人也愿意陪着他折腾。   卢家人基本没人见过裘虎,卢栩在观阳开铺子,带家人到观阳时候,裘虎人早从军走了,他们甚至没几个人知道卢栩和裘虎还是义兄弟,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帮卢栩准备东西,更没人问为什么要给一个没见过的人送东西。   卢爷爷只问他要怎么送,卢栩道:“从河上面推过去。”   卢爷爷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而是叫三叔、四叔到河上去踩冰试试,他不放心,又亲自拿了锄头、镐子凿冰,确定冰面冻得够厚实能走人才满意。   家里的女眷们则一边抱怨怎么这么急,一边从各家往外翻东西,干粮、肉铺、咸菜、酱菜、针线、拐杖、蓑衣、草鞋……   只要她们觉得用得上的,全都收拾起来打包,没一会儿又是一车。   一家人井井有条,让卢庆生出许多感慨。   邻居听说他们家买棉衣,不少人把新做的送来,询问怎么冬天都要过去了又要买棉衣,三婶、四婶如此这般一说,邻里们也纷纷感慨。   一来感慨从军不易,好不容易打完仗,又要举家搬迁。世人最是重土安迁,不是过不下去逃荒,谁愿意离开家乡?   二来则是感慨卢家厚道,非亲非故的,愿意给掏钱给这些异乡人准备如此多东西。   三婶叹气:“咱们缺了能再买再做,他们一个村子往那边迁,这一路冰天雪地的,不容易。”   她在观阳久了,虽然不认识裘虎,但谭石头、梁山宝、杂货铺、山货铺的许多人她都认得的,这一下子都要走了,怎么能不唏嘘。   “往后就见不到石头啦?”卢奶奶则舍不得谭石头,他们家杂货铺几乎都是谭石头送货,除了送货收货,平常捎东西,帮干活,忙前忙后的,卢奶奶常留他在家吃饭,还给谭石头做过衣裳,待谭石头也跟亲孙子没什么区别。   一听他要往北边,到蛮人堆里去,也是忧心难安,把给卢轩做的新棉鞋拿出来,让卢栩给谭石头捎过去。   初五一大早,卢栩他们从河边出发。   多亏今年天气冷,都过年了河面还冻着,换做往年,这会儿河水化未化,人不能走,船又不好行,才是真麻烦。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赶了大早,早上气温低,冰冻得结实,天还没亮卢栩就哆哆嗦嗦起床了。   除了年纪小的没来,第二代卢庆、卢有、卢余三兄弟,第三代卢栩、卢辉、卢轩三兄弟,全都来了。两人一辆车,一个推,一个拉,卢爷爷叫他们带上粗麻绳,万一车陷到冰面下,也好往外拉。   卢爷爷嘱咐:“一定看着点儿,注意脚下面。”   打头的是卢庆,他提着灯笼和卢栩走在最前,“放心吧爹,天冷你回屋歇着吧。”   卢爷爷摆摆手,目送他们平稳上了河,三辆板车都稳稳当当,才放下心,站在河岸目送他们离开。   踩冰走不安全,但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他们送不了什么名贵的,也总是要送一份心意。   一路有惊无险,除了卢栩路上提醒卢轩小心,结果自己摔了一跤外,全程平平安安。   冰面走得快,他们又都是青壮年,经过起初的小心翼翼,后半程全是滑冰行走,到达观阳县城,太阳也才刚刚出来。   往日繁忙的南城门冬天却是安静,除了钓鱼的,平时也没什么从南门出来到码头去,他们这满满当当六人三车,还颇为轰动——   城门守卫还以为谁穷疯了初五就进城卖农货呢。   一瞧是卢栩,得知他们是来给裘虎一众送行的,城卫一个个也有些触动,没提入城费便放他们进城。   卢栩熟门熟路到了裘家租的大院,年前已经空荡冷清沦为仓库的大院,如今满满当当全是人,房间不够,还有人在院子里搭了帐篷。   卢栩一敲开门,先进入眼帘的就是满院子帐篷和乱跑的小孩。   给他开门的还是个他没见过的半大小孩子,他们大眼瞪小眼望了望,小孩一溜烟往里跑了。   “你找谁呀?”听见动静,在院子里煮稀饭的老媪放下勺子起身问。   “虎哥在吗?”卢栩见里面都满得不好下脚了,叫二叔他们把车靠墙放在巷子里,先找裘虎吧。   “在在在。”老媪对城里人带着些怯意,友好又局促地笑笑,一边喊他们进来坐,一边喊人进去叫裘虎。   裘虎正和梁树宝在规划每辆车怎么装东西,人员怎么安排,听说有人一大早找他,还当是卖板车的。   他掀开帘子出来,瞧见卢栩狠狠怔了一下。   裘虎吃惊:“你怎么来了?!”   卢栩笑道:“我来送点儿东西。”   裘虎:“快快,进来坐!”   卢栩左右看看,裘虎哪有工夫招待他,也不客气,直接道:“我就不坐了,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给你帮忙,打仗你们行,怎么装东西你得问我和石头,石头呢?”   正说着,只听门外谭石头高声道:“咦,卢轩!四叔、三叔、卢辉、二叔!你们怎么来了!”   裘虎听见,也连忙出来,一瞧,巷子里还有五个人三辆车!   卢栩送的东西不贵却实用,一卸车就得到谭石头一通夸,裘虎不善言辞,却也看得出卢栩的一片赤诚,没有拒绝,没有提要付钱,只站在一旁默默帮他们卸货,把东西分给短缺的人家。   卢栩担忧的也没错,他们棉衣、棉被不足,年前买了些,赶做了些,年后又买了些,谭石头赚的钱几乎全花在这上面了。   那些领到衣服被子的人家,各个朝卢栩不住道谢。   卢栩认不清他们,他们却是没少听到卢栩的名字,尤其过年,从观阳回村的哪个不是大包小包?   裘虎走后,还在村里的人家也是各个担忧,担忧他们外出打仗能不能平安回来,担忧在县里谋生的亲眷们惹了麻烦没人管,担忧他们成了一团散沙找不到活干,吃不上饭……   裘虎一走,他们全靠这个卢栩领着在观阳谋生。   没见到前,他们觉得卢栩八成和裘虎差不多,二三十岁,长得高大威猛,一身腱子肉,留着胡子,不苟言笑,站在那就有威严。   结果一看……   这……   这不是跟石头差不多么?!   瞧着比石头还白,比石头还小!   他们看稀奇似的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卢栩浑然无知,发完物品,把卢奶奶给谭石头的棉鞋交给他,药、干菜、锅等等一并装到他们的公有板车上。   这一路水路不通,他们几乎全要走陆路步行过去,现下牲口还少,时间也仓促,谭石头和梁山宝凭借观阳联盟的人缘,才买到五只驴,三匹骡,他们临时改装了三驾有顶的车,预备让年岁太小的孩子、年岁太大的老人坐。   其他人,全要步行,一家一辆板车,孩子和妇女才能累了到板车上坐坐。   毕竟主要靠人力,让别人拉着,自己坐着,除非走不动,不然谁都会不好意思的。   卢栩越听,越觉得这样不行。   这么远,又还是冬天,好几百里走过去,路上准要冻病、累病,或者水土不服。   卢栩把昨天裘虎给他的银契又掏出来。   他们年前分红,裘虎不在,卢栩便把裘虎的和预备明年扩大生意用的启动金都存到钱庄去了,裘虎那份儿卢栩给了谭石头,昨天裘虎拿给他,今天他又揣回来了。   “观阳牲口少,越到北边越多,你们一路走一路买,能买多少是多少,不管牛车骡车驴车,至少让妇孺都能坐上车。这么大老远走过去,到了也要病了,到了那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找个大夫都难,病起来是要命的。”卢栩不由分说将银契塞给谭石头,“你去兑换成银子,八成兑银子,两成兑铜钱,路上补给些吃食也方便。”   见裘虎要推辞,卢栩又道:“你们买上牲口,到那边开荒耕田总能用到,就是用不到转手卖掉也亏不了。这钱本来就是要分给你的,你要是实在不想要,就当我投资给石头,让他在那边开个观阳联盟的分号。”   众人皆是一愣,“分号?”   卢栩信誓旦旦:“对呀!我们观阳联盟的商队早晚会走到永固县,走到你们家门口的!” 第103章 分号计划   “分号?是不是就是我在新家那边开个杂货铺子?”谭石头率先说,他和卢栩混在一起最久,最快能跟上卢栩的思路,马上又抛出了新问题:“可是我卖什么呢?虎哥说那边什么都缺……”   卢栩:“你租牲口啊!”   谭石头眨眼,“啊?”   卢栩:“迁过去的肯定不止你们,春天开荒,哪里都要用畜力,有人有牲口,有人没有,到时候你有多余的就往外租,别人有钱,你就收钱,没钱,你就换东西,慢慢攒的东西多了,你就可以卖货了。”   谭石头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他们俩嘿嘿笑笑,卢栩继续出主意:“没东西可卖也不要紧,那边蛮人多,赶上价钱合适,你就替我收牛羊,好养就养,不好养就杀掉做成肉干肉铺。还有什么咱们这儿没有那边有的,你帮我盯着,等我凑齐人手,就过去找你们!”   谭石头连连点头,“好好好!”   卢栩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和谭石头嘀咕,“有个秘方我一直没告诉别人,如果有牛油,我的麻辣烫能做得更更更好吃!”   谭石头眼睛亮亮的。   “往锅里涮牛羊肉也特别好吃!”   谭石头眼睛更亮了,“真的?”   卢栩:“真的!那边遍地是宝,虎哥又是百户,你们过去不怕被人欺负,抢占商机!”   他们俩齐齐给自己画大饼,画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裘虎和卢庆却默默对视一眼,震撼于卢栩随口那句“等我凑齐人手,就过去找你们”。   他说得太过笃定,好像马上就能成行,好像,他们眼前千难万难的旅途也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旅程,等到达目的地,就遍地是黄金。   不知不觉,连坐在一旁的人都被吸引,在院外收拾东西的人都静下来,听卢栩并没怎么压着音量的向往,原本的不安、恐惧,慢慢在他昂扬的声音里化解了,许多人默默开始想自己有什么谋生手艺……   卢栩问:“虎哥,那边只有蛮人吗?”   裘虎:“嗯。”   卢栩:“那你们就是和蛮人做邻居了。”   裘虎点头。   永固县在南边,他们的营地和屯田区在中间,北边更荒凉的地方,就是蛮族的牧区。   山民剽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听说邻居是蛮族,多少心中都升起怯意——   打仗他们不怕,拼杀他们不怕,可把家眷带过去,和那些传说中吃人的蛮子做邻居,他们却忍不住害怕。万一蛮子来了,他们的孩子怎么办,家里老人怎么办?   一层阴云笼盖,不料,忽得听卢栩问:“那他们缺什么东西?”   裘虎一怔。   缺什么东西?   卢栩道:“我听说他们不会耕田,种不出粮食,那他们吃什么,不吃米麦么?”   裘虎还真被问住了。   打仗他行,杀蛮子他也行,可蛮子吃什么……嗯……   这还得卢庆回答:“他们吃肉,喝奶,也吃面,不过都是从大岐抢的粮食。”   众人又被激起点国仇家恨。   卢栩却道:“他们现下也是归大岐管,是大岐子民了,抢是不能再抢,如果想吃,就得跟咱们换,跟咱们买。”   众人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要跟蛮子做买卖?”   卢栩:“干嘛不做!仗是咱们赢了,他们输了,理直气壮的是咱们,要怕也该他们怕咱们。”   裘虎等一众从军回来的狠狠点头,同仇敌忾。   卢栩继续道:“从前不说了,既然往后要做邻居,如果他们还敢惹事,揍他们!要是他们也只想好好过日子,那他们加入咱们,大家都是大岐人,还是和气生财。日子还是要往前看,互换有无,各自谋生,不打仗,大家都是普通百姓,百姓不就是过日子嘛。”   众人没吭声,只有谭石头点头认同。   卢栩没再多说,让别人慢慢消化,主要的核心理解思想就够了。   他又朝卢庆打听起蛮人缺什么,一问下来,约等于他们主要缺两样——这也缺,那也缺,日子过得比大岐凄惨多了。   卢栩心想,既然这样,那这还打个屁,拥抱大岐大家庭不好么?   总想抢能成什么事?弹簧被压狠了都要弹起来,何况是人。   眼光放远,和平发展才是硬道理。   从军回来的对卢栩的提议多少有些抵触,但观阳联盟的人就基本就是无条件信任了。   谭石头事业正在蒸蒸日上的阶段,才感到自己发光发热要有一番作为,猛然要离开,他虽然没有一丁点不情愿,但多少有点空虚。   茫然他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卢栩及时到来,一番出主意,不管有多少可行性,谭石头一下又有了希望和目标。   他走路脚步走轻快了,和卢栩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好。   卢栩建议他边走边买,先买车,再买货,在翻过千蛟岭前把货补全即可。   多花点钱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增加太多辎重。   而选购的商品,他能想到的不过是盐、茶、布、针线等等生活必需品。   他把身上钱全凑出来给了谭石头,还提前去酒楼找老板要了他那百分之三的红利。从签好文书到年后,总共也没多久,那点红利聊胜于无,酒楼老板听说他要给谭石头凑钱,想了想,为与卢栩交好,还预支了五十两给他。   卢栩全给了谭石头。   “把钱藏好,到路上不然你就给虎哥帮你拿着。”   谭石头怀里揣着钱,心火热火热的。   卢栩:“刚开始不要着急,亏了也不要紧,凡事你和山宝商量着来,等春耕完,最晚过了夏,我就组织人去找你。”   谭石头:“你真要去?”   卢栩:“嗯!要不是你们这次走得太急,这次我就想跟着去了。”   他心心念念的羊!   裘虎这一行又是响应朝廷政令,肯定一路顺畅通行,他们一走四百多号人,几十号都是行伍出身,路上肯定没有哪个想不开的土匪山贼劫他们,跟裘虎走,多安全啊!   只是他现在实在走不开。   裘虎他们一走,观阳这边一下多出许多人员空缺,他还得想着怎么填。   招人容易,找能信任的人就难了。   卢栩嘴上说得轻松,其实自己也愁。   从前想什么主意不管能不能干成,总归还有人帮他一起分担,谭石头他们一走,以后再有什么事,就只能他自己扛了。   卢栩按下自己那点儿忐忑,和谭石头又往药铺去了。   初五药铺还没开张,不过药铺常年也不怎么歇着,只要掌柜在,能开都会开着,省得有人着急抓药。   这次卢栩要的还是风寒和治水土不服的药,村里的土方偏方他也不知道好不好用,能备多少是多少,有备无患吧。   帮着他们装好车,卢栩把他们带来的三辆板车也一并贡献给裘虎了。   清点完要带的东西,安排好每辆车谁负责,哪家的行李在哪辆车,每个人都是一个头三个大,终于捆好装好,天都要黑了。   卢栩出门前和家里交代好了晚上可能不回去,也没在裘虎这边挤,人家睡不下都有人在院子里搭帐篷了,他们六个人呢,哪能挤得下?   趁天没黑,卢栩带着二叔他们找客栈住下,他钱全给谭石头了,还是厚着脸皮和掌柜刷脸先住着。   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客人,掌柜二话没说就同意他们住下。   年前观阳来了许多找卢栩学艺的外地人,可有不少是住他这儿呢,他瞧着年后也少不了,哪有赶财神出门的道理,还挺热情地问卢栩哪天回来开张。   卢栩道:“等冰再化化,能通船就开张。”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不知道自己开春回来还能不能像年前一样一直在小吃铺子忙。   卢栩挺惆怅,颜君齐不在,又没人能商量,吃完饭在客栈唉声叹气的。   他们没给钱也不好意思住太好的房间,住的是六人的通铺,正好睡他们叔侄六人。卢栩在这儿叹气,其他人听着了也不知怎么劝。   四叔问:“舍不得?”   卢栩:“也不是。”   颜君齐开导完其实他已经没那么别扭了。   只听四叔呵呵笑他,“这要是舍不得,等颜家小书郎考中当官走了,你还不得哭么?”   卢栩正满脑子未来怎么办,胡乱点着头,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   君齐?   君齐走?   他又愣住了。   对啊……   君齐要是考上举人,考中了进士,也是要走的……   卢栩一下更惆怅了。   卢轩无语,他爹,哪壶不开提哪壶,寒露就是随了他!   三叔踢四叔一脚,“洗漱,睡觉!从小数你话多!”   四叔嘿嘿乐。   卢庆坐到卢栩旁边,岔开了话题,“你想把商队也通到北边?”   他这话一说,一家人全竖起耳朵。   卢栩:“我本来就想买羊嘛……”   虽然原本只想买羊。   他也是挺懒的,才不愿意放着安逸日子不过,大老远辛苦跑什么商。那是卢轩的梦想,可不是他的。   只是,如果能把商路通过去,能让许多人赚钱,能让裘虎他们在那边日子好过些,能让他时不时再和裘虎、石头他们见一见,他也就不那么介意辛苦不辛苦了。   卢栩满脑子都是如何稳定观阳局面,还能尽快忽悠一支愿意随他北去的商队呢?   观阳联盟谁有这个实力和门路呢……   忽得,只听二叔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替你去一趟吧。”   卢栩猛回头,差点扭到脖子:“啊?!” 第四卷 步履匆匆 第104章 送别   卢庆想去,卢栩也不敢放他走啊。   这大过年的,卢庆才回来,这一声不吭走了,回家他还不被奶奶削死?   哪怕他是卢奶奶的亲亲大孙子也不行。   卢栩连忙把人按住,理由不用编就一大堆——   什么爷爷奶奶舍不得,得他们先答应啊。   这会儿他正缺人,想要二叔帮忙啊。   还要买山,得二叔帮着谋划啊。   过年走亲戚,还没走完啊。   巴拉巴拉……   什么爷爷想他,奶奶想他,三叔、四叔想他,卢文想他等等不要脸的话他张口就来,倒是弄得三叔、四叔在一旁挺害臊。   他们亲兄弟也不会说这种话。   卢栩是不敢私自放人走的,他私心腹诽二叔才回家就急着出去,八成还是因为感情挫折,不大想回村里见熟人。   身为一个贴心的大侄子,这点眼力见怎么能没有呢?   反正裘虎一走,那个院子还有半年才到租期,院子里也有不少观阳联盟的货物,还有裘虎他们从山上带下来,又带不走的,一股脑也要留给卢栩。   这些都要清点,还要统计他们到底需要招多少人,卢栩有一大堆事等着忙呢,哪能放卢庆走?   瞧瞧他二叔,长得硬朗正气,气场瞧着比裘虎还强,多唬人啊!   尤其能补充卢栩给人第一印象的不足,至今还有不少人笑话卢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呢。   卢栩和卢庆一通商量,等送完裘虎他们,就回家和爷爷奶奶商量商量,让卢庆搬到县里住。   卢庆没表态,卢栩当他默认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裘虎他们吃完早饭就准备出发了。   卢栩他们一早到北城门送行,见裘虎他们队尾又多了十几辆板车,一打听才知道这是附近村子要从军去的人家,听说裘虎人多,为了安全想和他们结伴而行。   出门在外,都是乡亲,这时节愿意从军去的,多半也是各有各的不容易,裘虎哪会不同意,和他们约好了早上在北城门同行。   卢栩买了好些饼子馒头,挨车送。   路途遥远,带多少干粮都是不足的。   裘虎和卢栩、卢庆道别,他不善言辞,久久望着卢栩叔侄,“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日能再见,兄弟,先锋官,你们的情谊,我裘虎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卢栩笑道:“兴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见了,到时候可要请我吃肉喝酒。”   裘虎朗声大笑,“好,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吃最好的肉,喝最好的酒!”   谭石头也拍着胸脯道:“到时候就住我家里!我盖个大房子等你!”   他们没多寒暄,早点出发,若路上顺利,到天黑前才能赶到下一个镇住宿。   裘虎朝他们抱拳,勉强笑着:“保重!”   卢栩也笑道:“保重!”   谭石头带着哭腔道:“栩哥,我走了!”   “保重!”   车队中许多人以并不整齐的声音朝卢栩喊着,“二当家,我们走了!”“栩哥,保重!”“小栩,再见了!”   卢栩没忍住还是红了眼眶,他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朗声道:“保重!等再见,咱们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曾经,他们为避战祸躲进深山,如今,却成了戍边的军户,造化弄人,却又义无反顾。   他们挥着手,拉起纤绳,托着全部的家资,带着所有家眷,一步一步往北而去。   冰冻的路面没有扬尘,只留下长排壮阔的身影。   留下的,在城门外久久不肯散去,直到太阳升过城墙,又升上头顶,大路上再看不清他们的影子。   剩下的,不足十户,卢栩挨个打过招呼,询问山上已经没人,这才放心。   原先在观阳联盟的暂且接过杂货铺和山货铺,头一次下山的也交给他们,在山货铺帮帮忙,那些他们容易上手。   “没住处的先在大院里住着,等冰雪化了,我回来再给大伙安排。你们银子够吗?”卢栩摸摸怀里,忽得想起来他身无分文,“不够我先去借点儿给你们用。”   他这毫不打磕巴的借钱语录把人逗笑,起先还紧张的人纷纷道:“够的够的,虎子他们没带走的东西足够我们用了。”   “那行,不够你们就到……”卢栩想了想,“孙二爷家借!就说等卢栩回来还。”   他本想说找罗慎,但想了想,他们才从山上下来,八成也不敢和官差说话。   “你们知道孙二爷家住哪儿吧?”   “知道、知道!”在观阳联盟干的小伙子狂汗,他从前跟着谭石头在码头卖鱼,还给孙二爷家送过好多趟鱼呢。   交代完他们,卢栩又和遇见的熟人打打招呼,又从南门出城,滑冰回家去了。   一个年,又发生许多事,他还得回去好好捋捋。   村子里平静如旧,像无事发生,卢文领着卢福来河边看他们回来没有,耐不住又开始凿冰钓鱼,卢舟被卢锐骚扰着,艰苦在炉火边认认真真写完一页大字,领着卢锐和颜君齐在门口堆雪人。腊月、水秀、文贞在家门口玩过家家,时不时还要卢舟领着卢锐来客串个买杂货的客人。   卢栩乱哄哄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家里就像世外桃源一样,无论多烦多难,看见家里的炊烟,看见弟弟妹妹,卢栩一下就变得安宁。   腊月看见他了,卢栩远远比个嘘,从老远开始助跑,打着滑蹦到颜君齐身上,“哈哈哈!”   颜君齐正拿树枝给雪人画眼睛,被他从身后突袭,往前猛的一趔趄,树枝一下画歪,穿过雪人半张脸,戳掉好大一块。   碎掉的雪块雪渣掉了卢锐一头,他震惊地捂住头,摸到凉凉的雪,把帽子从脑袋上揪下来,不料摘帽子技术不佳,本来在帽子上的雪落了满脑袋。   卢锐冰地一缩脖子,小企鹅似的攥着帽子往卢舟那跑,“冰!冰!”   卢舟仰头看着大哥,正高兴得跳起来往卢栩那扑,颜君齐惨遭他们兄弟俩压,扶着雪人才站稳,一下又把雪人脑袋彻底按崩。   卢锐左边拍拍右边拍拍,“冰!!冰我!!”   腊月跑过来把他到一边,拍掉他头上那点雪渣渣,用袖子左一下右一下把他那几根毛毛擦干,抖抖帽子上的雪,重新给他戴上。   卢锐扶扶帽子,大吼着找不靠谱的哥哥们报仇去了。   最后卢栩人来疯,给卢锐堆了个两米高的超大雪人,把他们家门口的雪都铲光了。   腊月不满,她想要的是白白的,好看的雪人,可大哥拿铁锹做的这个大雪人,到处都是土,黄黄黑黑脏脏的,一点儿都不好看,就卢锐学大哥叉着腰对着雪人哈哈大笑,满意的不得了,活似故事里的反派坏蛋。   卢栩人来疯了大半天,接下来天天拉着颜君齐规划将来该怎么办。   裘虎他们一走,偌大的观阳联盟一下子成了巨大的压力全压到卢栩身上,那么多人的生计都要靠他来考虑,他这才开始觉得当个大当家、一把手有多难。   向来自信的卢栩突然不自信起来,想到什么都要问问颜君齐行不行。   颜君齐莫名觉得卢栩似乎变得比以前黏人,在他身上停留的视线都比以往多了几分。   从前卢栩总是匆匆忙忙的,哪怕晚上赖在他这儿算账、商量,从来也是忙完一扔纸笔,倒头就往他床上扑,现下,终于是会停一停,等一等,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颜君齐既新鲜,又高兴,却还是忍不住开导卢栩:“你不要太紧张,从前石头他们在,也一向是你拿主意的。”   卢栩“嗯嗯”两声。   颜君齐继续道:“石头他们走了,你身边缺的不是帮你拿主意,而是替你做事,能独当一面的人,这只能慢慢培养。”   卢栩又“嗯嗯”两声,思路慢慢清晰了,“你说得对。”   像谭石头这么能干的人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有谁。   除了能干,关键还得可信……   卢栩正愁着,颜君齐忽然道:“卢轩你觉得怎么样?”   卢栩诧异:“小轩?”   颜君齐帮他分析:“他在杂货铺帮了那么久的忙,对杂货铺的物品熟悉,又对做生意有兴趣,你不是让他到各个铺子当学徒,他对各个铺子也比旁人熟悉,干嘛不让他试试?”   卢栩一想,有道理。   可他总怕卢轩太小,做事思虑不周,突然赶鸭子上架,那么多事蜂拥而来,会让卢轩为难。   好苗苗也不能揠苗助长呀。   卢栩挠挠头,到底是兄长的爱护占了上风,思考着起码还是等他把事情捋明白再问卢轩愿不愿意,一股脑全塞给他,卢轩还不得懵?   “我再想想。”   院子外,腊月提着个小灯笼噔噔噔跑进来,“哥哥,二叔在扎花灯,你要不要?”   卢栩一怔,马上就是元宵节了。   他把思绪一扔,人又快乐起来,“管他呢,先过节吧!”   吃元宵,挂花灯!   往年元宵前后,女眷们都爱到镇旁的小庙去祭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今年也一样,一大早三奶奶家就来人喊元蔓娘了,元蔓娘带好香烛,叫上颜母,一起到镇上烧香。   颜母见元蔓娘没领腊月,诧异问:“腊月不去啦?”   腊月摇头,她好纠结啊!哥哥说要扎个小兔子花灯,她想看,又想去庙边买花灯。   腊月着急,不住垫脚催卢栩,“哥哥做好了吗?做好了吗?”   卢栩答应的快,到了实操就捉襟见肘了。他记忆里每年卢吉陪元蔓娘去烧香,回来路上腊月看上了什么灯,他都会回家给她扎。   不止腊月,家里孩子各个有,连卢栩这大孩子都能得一个小动物花灯。   他们爹爹手巧又疼孩子,虽然不富裕,却一直是尽可能满足他们的。   卢栩走神,手上一下没掌握好力气,把一根骨架掰碎了。   他认命放弃,即使他已经学会编筐编鞋,编蜻蜓编蚂蚱,还是搞不定灯笼。   他从怀里掏钱给腊月,“给,你跟娘去吧,回来看中哪个买哪个。”   他手艺不行,花钱买总行吧!   无视卢舟和元蔓娘暗中嘲笑,卢栩指挥卢舟赶紧把东西收拾了,省得一会儿没注意,卢锐又把浆糊舔嘴里。   这小祖宗想跟着阿娘姐姐,可别人谁要带他!   卢栩也不想看孩子,把卢锐扔给卢舟,从墙边拿根长木棍一溜烟跑了。   卢舟:“……”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卢锐:为什么没人愿意带我玩?我不可爱吗?   另:猜猜卢栩去干什么了。 第105章 元宵   几天回温,河面上冰已变薄,有些没有山影遮挡的地方中午暖和时已经露出河水。   这时候,人已经绝不能再去河面上踩,湿了鞋袜是小,不小心掉进去,这么冷的水,人游上来也要冻僵了。   今年天冷,往年元宵时候河面早已经化了。   元宵三天无宵禁,观阳县城每年都会有灯会,河面上来往客船也都在这两天开始运行,条件好的人家,会携家带口到观阳去看灯。   不过卢家是没去过的。   不止他家,整个卢家村也没什么人去。   虽然卢家村离观阳不远,但几乎没人舍得路费。   来往三十文,谁家没几个孩子,带谁不带谁,要惹孩子哭闹,都带上,又是好大一笔。   卢栩的钱基本花光了,但这点小钱他还有。钱他准备好了,就等着船了,可到元宵节当天,也没见河面有个船影。   求人不如求己,卢栩拿棍子到河边敲冰试试,薄薄的冰层不用使劲一敲就碎,卢栩扔了棍子,嗖嗖跑回家,他们村边还停着年前他们从观阳划回来的船呢!   “想不想看花灯?咱们到县里看花灯去!”   卢栩一吆喝,把家里小孩全鼓动起来了。   这艘船是个小船,想把全家人都带上是不可能的,除了卢栩一家五口,也带不了太多人。   卢文看弟弟妹妹想去,这回终于有了点兄长式担当,让小雨领着卢福去,还给两个小萝卜头发了零花钱,四叔家也只有小满去,她有点忐忑,紧紧牵着小雨和卢福。   卢栩一瞧,得,全是小萝卜头,就他划船也不靠谱,跑去隔壁把颜君齐和文贞也叫上了。   等元蔓娘领着腊月烧完香回来,船他们已经推到河里,只等着人齐出发了。   元蔓娘恍惚,腊月已经急着回家放篮子,拉着她匆匆忙忙要和哥哥到县城去。   一船几乎全是孩子,卢栩划船求稳不求快,吃过午饭趁着暖和出发,给卢舟、颜君齐一人发一根长木棍,他负责划船,他们俩负责敲冰。   怕晚上冷,元蔓娘拿篮子装了三条毯子,要是冷就给孩子们裹上。   她脸红扑扑的,边给腊月、卢锐套衣服,边兴奋得有点慌张,瞧着比孩子们还激动。   上了船,元蔓娘把几个小的全叫进船舱,搂着最小的卢锐和文贞,叮嘱他们到了县城要跟紧大人,不许乱跑。   元蔓娘吓唬小孩:“等晚上灯亮了,街上都是人,一不小心走散了,被人抓去干活苦力,像小牛小驴一样吃不饱饭,不停干活,你们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几个小的懵懵懂懂,卢福先提出质疑,“小牛能吃饱!”   他们家的牛,哥哥喂得可仔细了,他饿了哥哥让他忍忍等阿娘或姐姐做饭,牛饿了哥哥马上就找干草喂了。   元蔓娘马上改了说辞:“被抓走,别人一看谁家小孩长这么白白胖胖,捆起来杀了做肉包子吧!”   这下卢福吓到了,过年期间他可见过村里人杀猪,猪就是被捆起来沙杀掉,然后做肉包子的!   小萝卜头们惊恐地看着全家最温柔漂亮的阿娘/大伯母,这么甜甜软软的声音,怎么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到了码头,码头边竟然已经停了不少船,官差正给官船上挂灯笼,没见过世面的小萝卜头们齐齐“哇”,好大的船,好多灯!   卢栩牵着腊月,元蔓娘抱着卢锐,颜君齐抱着文贞,慢悠悠往城门走。   文贞见腊月在地上走着,也要下去走,颜君齐只好牵着他过去,文贞心满意足牵住腊月的手。   卢福见状,也要牵着腊月,小雨今天的任务就是看卢福,也跟着过来,小满害怕,要牵着小雨,这么一走,他们就成了一大长排,中间是人气王腊月,左边是文贞、颜君齐,右边是卢福、小雨、小满、卢栩,一走出去,相当的占地方,相当的横行霸道。   元蔓娘没跟着他们凑热闹,抱着卢锐走在前面一点。   令卢栩诧异的是,不用他指挥,一进城门元蔓娘就知道县内道路该怎么走。   一进城门,南北大街上到处是卖花灯的摊子,天还没黑,灯还没点,已经引得小萝卜头们走不动道,他们挨个摊子看看,缓慢地往前挪。   花灯摊子旁,还有卖玩具的,卖收拾的,卖零嘴儿的,这三天不但没宵禁,进城也不收钱,平时不让摆摊的街面还可以摆摊,附近村子不少人都做了小玩意赶在这三天到县城卖。   不止小摊小贩,附近村镇只要能走来县城的,几乎全来赏花灯凑热闹,不大的观阳城人满为患,大人,小孩,到处喜气洋洋。   才入城没多久,人流就开始拥挤,卢栩、颜君齐不得不抱起腊月和文贞,叮嘱卢舟一定要看好卢福,小满、小雨也自动在卢栩和元蔓娘身边,一人牵着一个,生怕挤丢。   大意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卢栩瞧着天还没黑呢就这么挤,这哪行?   他正瞧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等天黑,忽然在一个摊子前瞧见了狗子。   这不是缺啥有啥,看孩子的来了吗?!   卢栩隔着老远就开始喊。   狗子正和他媳妇往架子上挂灯笼,忽得听见好像有人喊他,一转头,真有人喊,还是卢栩!   狗子把灯笼交给月娘,高高兴兴就往这边挤过来了。   “二当家!”   卢栩应一声,好奇道:“你那是卖灯笼还是买灯笼呢?”   “卖!我爹扎的灯笼,我们出来凑凑热闹。”狗子说着领他们往摊子上走,“陆勇在咱们铺子那边卖汤圆呢,那边人少,灯笼不好卖,我帮我爹支好摊子就过去帮忙。”   卢栩瞧他人挺慌张,哭笑不得,“还没开张呢,你们就急着做生意了?”   狗子有点局促,“陆勇说今年肯定人多,我觉得也是,大伙都回来了,一年就这么一次,肯定能赚钱……”   卢栩欣慰,朝他竖拇指:“不错,有眼光,不愧是跟我混的!”   狗子得了表扬,嘿嘿傻乐。   到了摊子狗子更是挨个给卢家的小萝卜头们发灯笼。   卢栩连忙拒绝掉。   纸不便宜,狗子爹糊灯笼用的又是韧性足透光的好纸,瞧着比旁边摊子上还更透亮,肯定用的是好料。   他们这么多人,一人拿一个他们还不得亏死?   狗子这摊子上,两老两少,瞧着都挺憨厚老实,他记得听狗子说过他们家他是独子,全家出动就指望这几天能赚点钱,他哪儿能白要。   他不要,狗子爹娘却是要给的,见他不要还挺着急,说什么也要送他们几个,“都是自己做的,不值几个钱,看灯就是图个热闹。”   说着就拔了个最花哨的花篮形状花灯塞给卢栩怀里的腊月,“想要哪个?这个好看么?”   腊月满眼渴望,她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花灯,但哥哥说不能要,她又不大敢要。   她瞧瞧卢栩,再看看灯,摸摸自己的小荷包,奶声问,“爷爷多少钱呀?”   “不要钱!”狗子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这会儿别提多慈祥了,语气跟和狗子、卢栩他们说话那可大不一样。   他喜欢小孩,奈何家里人丁单薄,条件也不好,狗子小夫妻俩怕养不好孩子,一直不愿意生,眼下看到一大群小娃娃心都要化了。   他又给文贞递灯笼,颜君齐他可是认得的,在医馆时候给他们送救命钱,于他而言那可是救命的大恩大德,说什么也要给文贞塞一个。   卢栩见劝不动,孩子们想要,狗子家是真想给,不要狗子爹还要和他吵架似的。   反正要买,他一路看过来狗子家卖的还是最好看的,想了想狗子得了宋六那笔银子,今年家里情况应该不是太差,就让小萝卜头们收下了,等回头他找个机会多给狗子发点儿奖金还回来就是了。   他和颜君齐放下腊月、文贞,和卢舟一起帮着狗子把灯笼挂上。   卢锐是不敢放下的,这小子人来疯,见这么多人别说害怕了,还兴奋呢,指不定是个撒手没,丢了他上哪儿哭,还是让元蔓娘好好抱着吧。   大小孩子都帮忙挂了灯笼,就卢锐这个什么活没干的,还得了个巴掌大的小圆花灯。   别瞧他的小,他的是镂空的,一点蜡烛最好看了。   不过人这么多,卢栩也没给打算给他点着,只让他好好提着。   他们一群人围着狗子家灯笼摊,倒是起了宣传作用,许多领孩子的人家瞧见他们手上提着大小灯笼,也凑过来瞧,人来人往的,就挂灯笼的工夫已经卖掉好几个。   狗子爹瞧天色暗了,催着狗子和月娘去铺子给陆勇帮忙,“你俩快去吧,这有我和你娘就行了。”   天一冷吃东西的人指定多,吃食铺子不比他们这儿,只管摘灯笼收钱就行了。   狗子应几声,见摊子都摆好了,他在这儿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才嘱咐他爹娘如果卖完了别自己往回搬东西,等他和月娘过来帮忙收摊。   狗子娘欣慰地摆摆手,经过上次一道,他们家狗子终于是长大了,像个大人了。   往后,日子一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第106章 煮汤圆   元宵摆摊是陆勇的主意。   卢栩让他负责采买,他手里一直有钱,瞧着河水不化,卢栩来不了,别人开张了,就他们空扔着铺子忒不划算。   他琢磨来琢磨去,怎么都觉得元宵三天指定能挣钱,一狠心,一咬牙,跑去买了五十斤糯米。   就是元宵用不完,他们铺子做甜点总是要用糯米的!   要是往常,即使看出了商机,没卢栩同意,陆勇也是不大敢动钱的。   但腊月时候,他们家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一件事——在他家长年租房的豆腐坊搬走了。   那家豆腐坊听说卢栩回家过年去了,就威胁陆勇明年要从他这儿定豆腐,不然他们就退租。   先前他们瞧不起陆勇和卢栩小打小闹的那点买卖,不想后来他们竟然真干成了,每天要从外面买一车的豆腐、豆浆,眼瞧着别人卖豆腐生意红火,他们哪能不眼馋?   他们也不是没找过卢栩,可卢栩瞧着脾气软和,怼起人来那叫一个气人,说话阴阳怪气不好听。   现下卢栩回家去了,陆勇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他们最是了解了。   他们也没想着服软说软话,主要是相处太久了,两家人知根知底,陆家一家子软脾气,除了陆勇他爹脾气臭点,其他人老实胆小,不敢得罪人,只要吓唬住了陆勇和他奶奶,他爹也没办法,还不是任由他们威胁拿捏?   对软柿子,谁要服软。   不料陆勇这多年软柿子竟然硬气了,比他爹发的火还大,让他们爱租不租,不租就滚。   给豆腐坊气得,当天就嚷着要走,装模作样收拾起东西,心想陆勇家怎么也该来求饶了吧,结果等啊等,等到陆勇来催他们赶紧走。   寒冬腊月的,豆腐坊一家鼻子差点儿气歪,当场就和陆勇吵了一架,街坊都被吵来瞧热闹了,可陆勇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似的,吵不赢,任他们嚎,就是不松口。   陆勇跟卢栩混久了,脾气也见长了。   从前他怕事,怕惹人,总是战战兢兢怕给家里,给铺子招惹麻烦,总想着能让则让,能躲则躲,只要能顺顺当当,自己吃点儿亏也没什么。   可自从他开始跟着卢栩做买卖,见的人的多了,慢慢就知道人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尤其是他开始管采买后,愈加觉得人和人是不同的。   有人怕他不要他们的菜,紧张局促,把菜摘得干干净净,一早就在铺子外等他。   有人会把好的菜放在上面,不好的压在底下,生怕他翻筐检查。   有人会问问他明天要什么菜,按他提的需求给他挑来。   有人不好意思讲价,有人胡乱要价,有人迷迷糊糊算不对账,有人看他缺什么菜,就故意抬价,有人装可怜,有人装强硬……也有人威胁他,骂他,讽刺他,等等等等。   陆勇见多了,就不觉得人像想象中那么可怕了。   现在明明是豆腐坊老板和老板娘想求他买豆腐,不好好说豆腐,不说价钱,不说品质,偏偏威胁不租他们院子。   陆勇气。   这什么意思?   是瞧着他家穷,他好欺负,认准了他们就靠他们那点租金活了?   还是觉得他是那种为了自家的租金会坑卢栩的人?   “爱租不租!赶紧滚!”   陆勇人生头一次朝人说了狠话。   说完,望着豆腐坊和他们家所有人吃惊的表情,心情特别舒畅。   爽!   他想开了,现在给他们食铺送豆腐那家多好啊,要多少准备多少,增加,减少,只要头天说好了从来没有不能商量的。合作这么久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迟到耽误他们生意,豆浆浓稠香醇,从不多兑水以次充好,他们铺子要什么新品,人家都愿意试,每天还多给半板豆腐,用来替换路上颠簸造成的损坏。   他是脑子被门夹了才放着这么好的豆腐不要,非要找他们家这难搞的豆腐坊合作!   呸,走吧!   他们家受够这憋屈气了!   陆勇硬气了一回,为了面子也不肯往回退缩。   既然豆腐坊觉得是发善心才租他们家房子,陆勇还不租了呢!   寒冬腊月的,陆勇硬是憋了一口气和他爹冒着风雪赶在年前把宅子屋顶翻新了一遍,把空下来的屋子也刷了一遍。   豆腐坊留下的破东西全扔掉,等天暖和点,路好走他就和他爹重新盘火炕,再买些木材,打些新家具,让她姐姐和奶奶搬过来。   这屋子向阳,冬天暖和!   这一通收拾,四方邻居也看出些门道——陆勇家有点钱了,硬气了。   先前有人说陆勇混成了观阳联盟二当家的亲信还没人信,他们印象里陆勇木讷憨傻,干体力活跑跑腿还行,别的能干什么?   可很快,卢栩给他的年礼传出来了,他和豆腐坊的矛盾也被人传出来了。   街坊们羡慕他交了好运,还有人夸他早该把豆腐坊撵出去了。   这要放在先前,别人肯定要劝他们不要和钱置气,豆腐坊两口子说话难听忍忍就过去了,何必跟租金过不去。   紧接着,年前年后,跑来他家串门的拜年的,都问他能不能给他们在观阳联盟找个类似的活儿。   连朝他姐姐说亲的媒人介绍的人家都比从前条件好了。   陆勇算是看明白了,他过好了,别人才能瞧得起他,才觉得他姐姐配得上更好的人家。   人都是势利的,尽管无论他赚不赚钱他姐姐都是一样的聪明能干,温柔漂亮,可别人就是觉得他们家房子一翻新,过年吃上肉,他姐姐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冷眼瞧着,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却也从没有像如今一样想要赚钱,想要出人头地。   从年前开始积攒的一股气一直持续到元宵,卢栩不在,他没人能倾诉,也没人为他解惑开导,陆勇闷啊闷,就找上了狗子。   两人要轮着看店,脾气又都温和,狗子比他还懦弱。在店里遇见,狗子总对他笑吟吟的,还带着一点自卑和讨好。   有人瞧不起狗子,陆勇却不会。   他觉得他和狗子是相似的,只是狗子家比他家条件更差,起点更难而已。   他们俩没事就打扫打扫铺子,添添柴,洗洗碗筷,抹抹桌子,扫扫地。   一个月不开张,东西都要蒙灰,他们做的是吃食生意,这方面尤其要讲究的。   他们瞧着卢栩先前贴的大白纸有些脏了,便商量着买新的贴上。   看着又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卢记食铺,两个人心都变得敞亮亮的。   陆勇莫名觉得那一刻狗子是懂他的。   这个铺子,不只是属于卢栩的,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宝贝。   陆勇突然就不想看着铺子就这么闲置下去了。   “咱们煮元宵卖吧!”陆勇提议。   “煮元宵?”   “今年这么多人都从战场回来了,来看灯的人指定多。元宵我娘会做,只要买糯米和糖就行了,咱们少做点,指定亏不了。”陆勇擦着板凳,凭着一股冲动把计划和狗子说了。   除了瘦猴,也从来没人和狗子这么商量过什么,他想得认真,觉得可行。两人在铺子里粗略算了算需要多少银子,狗子还提议:“要是赚了,咱们就告诉二当家,要是亏了,我掏银子补上窟窿,咱们就不说了。”   陆勇想了想,本想说亏了我来补,可他没什么钱——都买了材料补房顶翻修屋子了。   狗子看出他为难,笑道:“我现在有钱的!”   他们俩商量定了,各自回去准备。   元宵陆勇娘会做,家里商量一番,决定支持陆勇试试。   狗子家比他家更积极,他们有钱了,也有底气试错了,月娘一口答应帮狗子做元宵,他们爹娘还准备扎些灯笼卖,往年他们也卖灯笼,买不起好纸,灯笼质量不好,赚得不多,但能卖多少,什么价钱,心里都是有底的。   老两口想好了,若是万一狗子他们亏了,就把卖灯笼赚的钱给他们补进去,不叫两个孩子亏本。   只是这才头一天,卢栩就领着家眷来了,一进城就把他们逮个正着。   狗子是挺自豪的,无论是他爹娘卖的灯笼,还是陆勇出主意煮元宵,他都觉得聪明极了,都恨不得马上跟卢栩分享、炫耀。   可陆勇就不是了,他已经不是傻白甜的傻狗了,从前的直肠子这会儿也学会打两个弯弯,他自作主张的主意被卢栩瞧见,他不光是紧张,还会害羞了。   陆勇有点手足无措。   感染的他爹娘姐姐也有点慌。   卢栩全然没察觉,他一进铺子就光瞧汤圆了。   锅里滚滚的沸水,已经开始煮了。   汤圆圆墩墩胖鼓鼓的,沾着糯米粉,汤都发白了。   卢栩凑上去一点儿都不见外地问:“什么馅儿的?什么馅儿的?”   “红糖的,芝麻的,豆沙的,给你舀几个尝尝吧?”陆勇阿娘正在煮,见卢栩跟普通食客也没多大分别,一副挺馋的样子,也不怎么慌张了。   “行啊!”卢栩招呼大伙坐下,一边坐还一边作了番冠冕堂皇的声明:“先说好啊,我今天可是来逛街看花灯的,只管吃不管帮忙!”   陆勇端着汤圆过来,闻言一怔,满脸震惊地看卢栩。   卢栩,不对他私自用食铺做生意说点什么吗?   卢栩也惊了,弦全然没和陆勇担心的搭上,不可思议道:“你不会真想扣下我帮忙吧?”   卢舟和颜君齐齐齐移开目光,低头看碗,瞧这汤圆,又白又圆,还是趁热吃汤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问:   你从卢栩身上学到了什么?   陆勇:脾气!骨气!硬气!   你最怕小伙伴从你身上学到什么?   卢栩:懒? 第107章 花灯   “你看看,我这,小的小,小的小的。”为了有说服力,卢栩还特意指了指卢锐,痛心疾首道:“我都没忍心找你帮忙带孩子,你忍心扣下我帮忙吗?”   陆勇哪敢,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用帮忙!”   “那就好!”卢栩瞬间喜悦,愁苦、痛心、谴责霎时烟消云散,兴致勃勃地拿筷子吃汤圆,“我尝尝,咦!不错啊!往后咱们甜品加道汤圆吧!”   陆勇僵立在一边,“好……”   他盯着卢栩吃了一颗,一颗,又一颗,把三种馅料都尝过了,还给他娘提议下次豆沙馅也放点糖,一点儿都没因为他私自开张介怀的样子,也释然了。   又有客人来,陆勇也没再盯着卢栩,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没一会儿,有四邻发现他们开张了,过来一瞧,全乐了,“卢老板,你怎么坐这儿吃了?”   卢栩:“我今天是客人,带小孩看灯的,想吃什么找陆勇!街上灯都点上了吗?上哪儿看最好看?有猜灯谜的地方吗?”   卢栩注意力全在灯上。   公私分明,说休息就是休息,说放假就是放假,休假时候,工作问题恕不接待。   卢栩很自豪,希望陆勇他们也能这样,但瞧上去陆勇似乎更愿意在别人玩的时候赚钱,这种个人追求卢栩也没一点儿意见,不然他上哪吃汤圆去?   卢栩吃完,过去委婉表达了一下钱够花就行,差不多得了,别累着。   但瞧陆勇的模样完全没领回精神,反而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又激动又亢奋:“今天就准备了这么一点儿,再煮几锅就没了。”   这是什么反应?不能卖到天亮,很遗憾似的?卢栩不懂,只好说:“那你明天多准备点儿。”   陆勇重重点头,又征求卢栩意见,“明天人会不会少?”   卢栩:“没事,这么冷的天放着又不会坏掉,卖不掉就不煮,回头等食铺正式开门,咱们当甜品卖。”   陆勇更踏实了。   卢栩:“别光记着给别人煮,你们自己也吃。”   他往座位那瞧瞧,见元蔓娘抱着卢锐喂汤,只给他舔点馅,咬一点点皮,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吃完的模样,提议道:“要不我替你煮一会儿,你们先吃?”   陆勇笑起来,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回归原位,心跳得比这一个多月任何时刻都舒服、舒坦,“不用,我们都吃过了。”   “那就好。”卢栩眉眼弯弯,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放到空桌上,“汤圆我就不给钱了,呐,一会儿你们去买花灯玩!”   不待陆勇拒绝,卢栩放下钱扭头跑了。   陆勇捡起那些钱,忍不住勾起嘴角。他们今天没空到街上赏灯了,等过一会儿就去买几盏花灯,一半挂在铺子里,一半拿回家,挂到院子里。   吃完元宵,卢栩没耽误狗子他们挣钱,也没提让别人帮他们看孩子。   他把卢锐架在脖子上,换元蔓娘牵着腊月和卢福,卢舟牵着小雨和小满,颜君齐抱着文贞走在最后,照看前面,以防有小萝卜头不小心掉队。   卢栩在前,领着他们朝东西街交汇的路口走,东街店铺多,吃喝多,西街店铺大,花灯规模大,那些猜灯谜拿奖品的活动基本都集中在西街上,表演演出则都在南北大街和衙门外的空地上。   人越来越多,许多县里的人家吃完饭也出门赏灯,平时安静的西街也因灯谜奖品诱惑,吸引到一大群人。   卢栩带他们到西街挨铺子猜灯谜,卢舟和颜君齐两个读书郎成为主力,给弟弟妹妹们赢到好几十文零花钱,还赢到一盒子点心,卢锐坐在卢栩脖子上,掉了他一身点心渣。   一直玩到后半夜,几个小萝卜头兴奋劲儿过了,一个个开始打瞌睡,卢栩领着他们去客栈。   客栈还是从前他住过的那家,上次还欠着一晚房钱,来的时候卢栩还了钱,又定了两间。   这会儿街上人散了不少,附近村子的提着灯回家了,住在县城里熬不住的也回家了,还在精神抖擞逛的,只剩下精力充沛的年轻人。   经过一个小巷口,一直哄着小萝卜头们走的元蔓娘忽然停住了。   卢栩走出好远,还是卢锐回头喊娘,他才发现元蔓娘牵着腊月他们停在了巷子口。   卢栩返回来,朝巷子里望了望,十五的月光将巷子照得一片银白,巷子里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家门前挂了灯笼。   卢栩问:“怎么了?”   他一回头,见元蔓娘脸上露出无比怀恋的神情,“我和你爹爹就是在这儿遇见的。”   卢栩诧异:“这儿?!”   元蔓娘望着巷子,害羞地笑了:“嗯!”   不只是在这儿遇到,他们成婚头一年,卢吉还带她来看过花灯。   她祖籍不在观阳,而是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小县城。有一年家中遭灾,日子过不下去,她爹娘便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好几个离家逃荒。   她已经不记得走了多远,走了多少天,到花光盘缠,能卖的全卖光了,她弟弟饿病了,实在走不动路,天又冷,他们走投无路,她爹娘狠狠心便把她和姐姐卖了。   人牙子说,把她们领进大户人家去做丫鬟,做丫鬟,换了银钱给她爹娘,这样一家人都能活下来,总比一家人齐齐饿死了好。   她们还算幸运,遇到的人牙子总算讲良心,漂亮的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做小妾,不好看的卖去村落给农户壮丁做老婆,总算没把人卖到什么脏地方去。   她姐姐被卖到了一个田户家里,而她因为长相漂亮,却偏偏脸上长了胎记,想卖高价,又卖不上去。   人牙子不甘心,领着她走了好几个县,走到观阳时总算接受了现实,于是,要把她卖到另一个人牙子手里。   那天,两个人牙子在巷子里谈价,卢吉和几个同乡到县里卖柴,路过巷子听见他们谈价,还当那个人牙子是她爹,要卖儿卖女。   卢吉瞧不过眼,过去训斥人牙子,“我瞧你穿着也不像日子过不下去,有什么坎不能一家人闯过去,好端端的怎么能卖孩子!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在人堆里已经流浪麻木的元蔓娘听到这儿,不知为何忽得想起早已经模糊的记忆——她牵着姐姐的手跟着人牙子走,一步三回头,耳边是低低的哭声,回头望,爹娘却扭开了头。   早已经干涸的眼睛忽得湿了。   两个人牙子莫名挨了一顿训,当即和卢吉吵起来。   吵清了始末,卢吉无比震惊,看他们大大小小一群,满眼都是怜悯。   人牙子嘲笑他,“可怜谁有本事你买回去啊!你都买回去!让他们跟你回家过好日子去!”   卢吉满面窘迫。   他哪买得起呢。   尴尬间,人群里忽然响起柔柔的女声:“大哥,你买我吧,我不贵,我能洗衣做饭,我还会做衣服绣花。”   元蔓娘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拼尽全力说出的声音却依旧细弱蚊哼。   她满眼的泪水扑簌簌往下滚,瞪着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卢吉。   她当时的状态自己是记不清的,只记得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麻的,人慌得不行,说话语无伦次。   那群人里,明明有比她更强壮能干的,有比她干净漂亮的,也有比她便宜实惠的,卢吉却真买了她。   她做梦似的跟着卢吉回家,一路都是飘的。   后来她问卢吉为什么花那么多钱买她,卢吉说,她哭得太可怜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求着他救命似的。他以为人牙子虐待她。   他说得一本正经:“要不是真有了过不去的委屈,哪有人会哭成那样求别人买自己?”   她那天做了一辈子最胆大的事,跟卢吉回家,怕得不成样子。   卢吉把她买回去,却也不知道该对她如何是好。   上了船卢吉没话找话:“你……我……咳,我家里有两个孩子,你帮我看好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元蔓娘点头,她记得了。   随后,一路无话。   元蔓娘偷偷看了他许多回,只听见别人叫他“大吉”。   卢吉买了个老婆震惊到全家,他领着她到爹娘兄弟院子里认人,把一家人悉数看傻。   “买、买的?”   “人还能买?”   “那,那,那……那你打算这……嗯……要过门吗?”   “要的吧?没名没分像什么样子?”   一家人说着。   卢吉也挺发愁,为难地问她,“你想嫁我吗?”   元蔓娘怯生生点头。   她们大多是卖去做女婢的,能嫁个本分人家已经是撞大运了,她哪里敢挑剔?   卢吉却说:“你要是不愿意,就认我娘做个干娘,给我当个妹子,帮我带一段时间孩子,等我小儿子大点,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元蔓娘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嫁你。”   见卢吉不可置信地看她,元蔓娘又补充道:“我愿意。”   彼时元蔓娘只想找个安稳的人家不再飘摇,卢吉愁着想找个人帮忙照料年幼的孩子,他们恰好遇到,一个可怜,一个心生了怜悯,就这样,她连件行李都没有,就一个人跟着卢吉回了家。   相处不太久,她就暴露了,什么洗衣做饭,她完全是在骗他——她压根就不会做饭。   元蔓娘攥着手指,心虚、惶恐、害怕,囧囧地盯着锅里糊到发黑的稀饭,和卢吉大眼瞪小眼。   卢吉和她商量:“你看着孩子,我做饭?”   元蔓娘点头,接过香香软软还不会说话的卢舟。   卢吉拎着锅到溪边洗,出了厨房门又拐回来,宽慰道:“你缝衣服缝挺好的。”   元蔓娘羞羞地笑了。   那年元宵,卢吉问她想不想看花灯,他们又路过相遇的巷子,卢吉也很费解地问起她,“我那天一身的土,身上还打着补丁,你跟着我也是要受罪过苦日子,你那么漂亮怎么就愿意喊我呢?”   元蔓娘解释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头一次有人带她出门看花灯,给她买花灯吧。 第108章 一拍即合   过完元宵,卢栩也开始正经忙碌起来。   虽说过完正月才是年,但观阳大小的店铺过完元宵也就开业了。像粮铺、杂货铺、肉铺等,更是初八就开业,而布铺一般会拖到二十甚至正月后,一来是因为他们这儿讲正月不动针,二来是因为谁家要做衣服,普遍也是在年前。   元宵一过,河面冰虽没化完,客船、货船也陆陆续续开始运行,卢栩再去观阳不用自己划船。   正月十八,他的卢记食铺重新开业。   一大早,陆勇、狗子已经提前在炉子点上火,熬上粥和汤,推车到井边打好一天要用的水,把铺子里的水缸填满。   待卢栩他们过来,开门前头一件事就是分钱。   陆勇悉数将卖元宵的钱汇报给卢栩。   卢栩诧异:“你们俩赚的钱给我干什么?”   陆勇和狗子面面相觑。   陆勇:“买料是花着店里的钱……”   他负责采买,可是相当公私分明的。   狗子也连连点头,“是在铺子里卖的!”   元宵那天卖元宵的可多了,他们能有那么多客人,很大原因是因为卢栩长期积累的口碑,他们的熟客看见卢记食铺开门,根本就不往别处走,有些人排队也要在卢记吃。   卢栩却不以为然:“那把材料钱补回去,剩下赚的你们俩分吧。”   陆勇和狗子齐齐道:“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卢栩把铺子打量一下,豆腐和菜到了,铺子里米面、柴火、调料、水都备齐了,地面干净,桌椅厨具更是擦得发亮,连墙纸都换了。   这么能干的伙计,卢栩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我收五十文场地费吧。”卢栩从陆勇递来的钱袋里数出五十文,“来,赶紧上香开张了!”   店铺开门是要烧香拜神的,卢栩从前不知道,匆匆忙忙就开张了,这次卢奶奶特意让三婶带上供品香烛,要好好拜拜。   三婶摆好香烛供品,领着他们一起拜神,随后就是鸣锣开张。   这年代还没鞭炮,哪家店铺开业,找个铜锣敲一敲就算告知四邻了。   卢记的麻辣烫锅底一烧,比铜锣还管用,开张的消息随着辣味往外飘,没一会儿就有邻居领着孩子来吃早点了。   卢记热腾腾的主食那么多,干吗非要自己做!   家近的有人干脆端个盆端个锅,到卢记买上一盆,端回家还是热腾腾的。   远的不说,卢记食铺的邻居们都被养懒了。   能在东街开店或在东街住的,谁家也不差那点早餐钱,今天喝甜粥,明天喝咸汤,后天豆腐脑,大后天喝豆浆……还有馄饨、面片汤等等任他们选择。   一家口味不一的,还能各吃各的。   今天一看,一大早还能煮元宵。   嗜甜的眼睛顿时一亮,一问,果然往后元宵也会天天供应。   贪吃的高兴了,元宵可是每年就这几天有的,平时想吃,自己家做来太麻烦,上酒楼吃又太贵,哪像卢记这儿便宜亲民!   头一天开门生意不是太忙,大伙慢慢过渡假期综合征,没多久都重新熟悉上手。   卢栩安排好店里,今天也没做炒菜,做了两锅卤,让卢文中午看着卖打卤面。   他得去安排谭石头他们走后留下的人手空缺。   卢栩溜达到大院,才从山上下来的两户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他来了都很局促。   这两家裘虎走前和他交代过,一家是家里老人年纪太大了,怕经不起路途颠簸,另一家是两个孩子年岁也小,大女儿才嫁到观阳县城里,眼看要生了,家里不放心离开。   卢栩拽了个板凳坐下,没一点儿架子地和他们唠家常。   没一会儿,出门的、在家的,仅剩的八户人家全聚过来了。   卢栩见人齐了,直切正题:“眼下最缺人手的一个是山货铺子,一个是杂货铺子,有没有人想去山货铺和杂货铺干?”   众人面面相觑。   除了女儿嫁到观阳县城的先前就在杂货铺干活,如今还想继续干,其他的七家都是才从山上下来,对观阳不甚熟悉的。   他们下山也有半个月了,对观阳不能说两眼一抹黑,但要做生意,还是有些发怵。   不说别的,光是口音和别人不一样,就莫名有些抵触。总觉得自己一说话就会被排斥,还会低人一等似的。   卢栩想了想,挑了几个岁数小的补到杂货铺,剩下的先全安排到山货铺去。   卢栩道:“山货大伙儿都熟,先慢慢来,等日子久了你们想干别的我再给你们调换。”   他见这些人都忐忑不安的,想着裘虎在山下那么久他们都宁肯在山上种谷子种果树也不愿意下山,大概多少都有点社恐,于是便轻松道:“咱们铺子经营了半年,常来的基本都是熟客,不用出门招揽生意,现在也不是产果子的季节,干货耐放,能卖多少卖多少,总归是不会亏的,你们就到点开张,到点关门,别担心。”   众人还是挺忐忑地点点头。   剩下的女眷、老人和小孩,卢栩也给她们找点事干,“除了做家务看孩子还有余力的,愿意在家做点手工就做点,做好了拿到杂货铺卖就行,谁想学刺绣可以到我们村跟我娘学刺绣,那个比较赚钱,要是还想种田的,我借银子给你们买几亩,或者你们跟我回去,先帮我种着,我家也挨着山,我打算在山边种果树养鸡鸭猪。”   一直反应不大的众人听到这儿眼睛一亮。   “种果树?”   卢栩怔了怔,心里好笑,看吧!他就知道!卢栩忍笑点头:“对。”   当即就有人问了:“种什么果子?”   这下换卢栩尴尬了,“还没种呢……”   “那,多大的山,种多少?”   “呃……”卢栩挠头,“挺大的,至于种多少得等我一会儿到县衙问问能买多少。”   众人恍惚。   山,还要买?   他们那儿可是不用买随便开荒的。   山下可真可怕,干什么都要花钱……   在看卢栩,他们肃然起敬,看人家,小小年纪,就有钱买山。   卢栩看他们脸色变来变去的,咳一声,问道:“那是有人想跟我回去种树吗?想的举个手?”   刷一下,八成人都举手。   连女人孩子都举起手。   他们想种树。   他们是真不适应县城。   太吵,人太多,干什么都有人看着,忒不自在了!   而且干什么都要花钱,他们哪有那么多钱?   这半个月他们也到处看了,他们会的县城不需要,他们在这儿实在是不好找营生。   卢栩惊了:“你们都想种树啊?”   他们互相望望,慢慢放下手,心想,是不是人太多了?   他们正想着卢栩年纪不大,听石头说他家也是普通农户,卢栩做买卖家里才开始发家,要雇他们这么多人,是不是有点难为人家?   他们正想着怎么开口,就见卢栩眼睛放光似的问他们:“有谁种过果树吗?”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谁种过?   他们家家都种过啊!   有人道:“我家种柿子、栗子、山楂。”   下一人道:“我家种着苹果、枣子。”   随后也有人赶忙说自己家种了什么。   卢栩越听眼睛越亮。   他打听过,果园也是奢侈行业,听说除了京城、各个州府和南方发达的郡县郊区有专门的果园,别处可是没有的。   虽说这些山民种果树也就是在院子附近随便种几棵,算不上正经的果园果农,但人家起码种过!   而且他们还自己改良过,卢栩可是吃到过他们改良后的苹果和梨子的,比野生的好吃太多。   卢栩当即找一根木棍在空地上给他们画果树分布图,马上就有人给他指出什么果子应该种在什么位置上。   卢栩很惊喜,他们也很惊喜。   他们以为下了山就要两眼一抹黑从头学生存了,可看卢栩画的示意图,他想种好多好多树,不只是果树,还有别的树!   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卢栩扔了木棍当即就把人全收编了,这规划图他和二叔详说过,二叔什么反应?看着他图纸满脸抵触,看人家!满眼放光!   果然什么事都该交给擅长的人来干。   卢栩先前被二叔搞得有点慌,这会儿马上又重拾信心了。   这下连山货铺都不用他们管了,不就是缺人吗,他招!   观阳县会种果树,愿意满山跑的少,想到他观阳联盟当伙计的可大有人在呢!   山还没影,卢栩就开始给他们画大饼,“山我来买,树咱们合伙种,头三年我给你们发工钱,等开始收果子,咱们分成!”   他们比卢栩还实在:“树种不好种,等山上雪化了,我们就回去刨树!”   裘虎开始在观阳卖果子后,他们老家也有育苗扩规模,这会儿那些小树苗也开始成型了,挪下来正好种。   卢栩一下解决了心头两大事,让他们再等两天收拾收拾,自己风风火火往县衙跑了。   观阳风气好,过完年除了几个需要出席的祭典,县衙也没什么事。县令正找了下面各镇的老农咨询今年开春的天气、土地情况,好准备春耕事宜,就见文吏活见了鬼似的来找他。   县令和气问:“怎么了?”   文吏:“大人,卢栩想见您,让我来请示一下。”   县令好笑:“卢栩?他不好好做菜,找我有什么事?又要给你们送优惠券还是想让我尝尝新菜?”   文吏:“他说他想买山,问问卢家村那片野山能不能买。”   县令:“……?” 第109章 夜话   县令叫卢栩到一边等着,忙完正事才叫他进来。   他和卢栩接触过几次,对这个初见时候还害怕他,后面就越来越自来熟的小伙子印象其实很不错。   大概是年纪大了,耐心增长,很难不喜欢这种精力旺盛,活泼能折腾,又有底线分寸的年轻人。   卢栩熟门熟路进来,见县令正独自喝茶。他没坐主位,随意坐在侧边一把椅子上,更没摆官威架子,像是普通长辈等晚辈过来说话似的。   卢栩瞬间就放松了,眉开眼笑行礼打招呼拜年。   县令让他坐到一旁,“回来了?过年家里怎么样?”   卢栩:“都好!我二叔也从战场回来了!”   卢栩还真拉起家常,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说,问县令老家过年有什么风俗,吃什么美食,和观阳一不一样。   聊着聊着,卢栩又从吃聊到物产粮食,聊起村里回来了多少人,多少人打算开荒,顺势提起他今年也打算多开荒、多种树的想法。   县令听着卢家村欣欣向荣的年节不住点头,卢家村如此,观阳治下的村落大抵也是如此。   听卢栩又提到种树,便问道:“你想买山是为了种树?”   “对呀!”卢栩又噼里啪啦嘚啵嘚啵把他的十年树木计划一通说。   县令越听越惊讶,他起初以为卢栩只是一时兴起,想学人在山上盖个亭子,不想竟然会有如此具体详细的计划。   卢栩叭叭地把这儿种什么树,那种什么果说得头头是道,还显摆了一番他已经找好果农帮他种树,再过三年,观阳就能吃到卢家村的果子了。   他说得太顺畅太自信,连县令都没听出来他这一小半内容是现学现卖,一小半内容是来的路上临时现改。   卢栩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眼巴巴指望县令卖山给他。   卖山是大事,身为一县之令,一县百姓的父母官,更是要慎重。不然今天这个要买山,那个要买河,他在任几年把山河土地都卖了,百姓还用什么?   县令被说动了,但没有轻易答应,而是让卢栩回去等着,这几日他会找人过去勘察。   卢栩一看没被马上拒绝,自恋地觉得有戏。   他们村那片山,平时除了村里人过去捡捡柴,完全就是个野山荒山。有河道通着县里,那条窄窄的山路都是半荒的。   君齐也说这样的山是好买的,再看县令这反应,八成有戏!   卢栩目的达到,也没多打扰县令,只是走前还拐弯到相熟的文吏那打听从前观阳有没有卖过山,多少钱,能不能分期付款。   文吏都听懵了,好家伙,找官府买山,还想赊账?做梦呢!   卢栩只好想办法再去凑钱。   他可是要买山呢,再便宜,那么大也要好多好多钱吧!   卢栩先前买田买得太凶,剩的钱花得也大手大脚,如今兜里没多少钱,想把他看好的山头都买下来,钱还真不够。   卢栩快乐又忧愁地离开了,他还得继续去找人,赶紧把观阳联盟的所有生意支棱起来。   从前人多卢栩不觉得,如今谭石头他们一走,卢栩忽然发现,哦,原来他们身兼这么多活呢!   除了几个铺子,首先要紧的就是河运。   好在卢栩也常在码头,谁在河道上有威信他大抵是有数的。   卢栩也没一次就找个像石头那样能管事的,而是找了十来个靠谱的人,让他们小事先管着,大事到县里找他。   往各个村镇杂货铺送货的事,暂时由他先顶着。   没处理完观阳联盟的事,卢栩也不打算回村,而是从大院那搬了一床铺盖,先住在杂货铺后面的小库房里,方便别人找他,他找别人。   卢栩忙活一天,把能见到的主事人员见了一遍,没在观阳的明天继续见,也让人各处带话,观阳联盟的铺子要招人。   头一天,卢栩没回家,第二天,卢栩也没能回家,第三天,卢舟和颜君齐要回县学上学了,中午卢栩不在,他们没能见到,晚上颜君齐决定留下陪卢栩。   卢栩很惊喜。   卢舟也想留,但卢栩暂住那间小屋子连个正经床都没,卢栩怕卢舟年纪小不抗冻,晚上冻病,打发他回家。   卢栩张口就忽悠:“我们俩都不在,家里有事,娘和腊月害怕怎么办?”   卢舟绷着小脸想了又想,到底责任心战胜了对哥哥的孺慕之情,懂事但不怎么高兴地坐船回家。   卢栩忙活到天黑,把杂货铺新收来的东西收拾登记完,在炉子上随便煮点面。   面和卤是三婶回家前从铺子拿来的,卢栩饿时候现煮现吃,卤早凉了,浇到热面上暖一暖,拌一拌,就能马上吃。   这会儿铺子已经关门,卢栩搬把宽面的椅子当桌子,和颜君齐一人一个小板凳窝在小库房吃面。   没出正月,晚上外面还冷,能取暖的就这个炉子,卢栩连吃饭都不想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挨冻。   反正没外人,他一点儿也不讲究形象,把被子展开,往身上一披,就差钻进被窝吃饭。   吃完饭,卢栩趁着暖和一鼓作气洗碗洗漱,等洗漱完,身上那点热乎气也基本用完,卢栩踢掉鞋,甩着凉冰冰的爪子爬进被窝。   颜君齐就比他注意形象多了,不管吃饭收拾洗漱都是有条不紊的。   卢栩以为他不冷,不过等颜君齐洗漱完,他也没多犹豫一秒,就挤到卢栩旁边钻被窝取暖了。   卢栩暗笑。   这间小屋子是个小仓库,他们睡的床其实是四张大桌子拼在一起,桌子上原本放的东西都被卢栩塞到桌下了。   桌子旁三面都堆着东西,睡觉倒是不用担心睡着睡着就会滚下去。   不过相比家里的热炕,晚上滋味就相当不怎么样了。   卢栩往颜君齐那边挪一挪,“挤挤暖和。”   颜君齐也配合地往他那边挤。   顿时两人犹如两只毛毛虫,艰难地横向贴近。   卢栩揉揉被冷空气冻透发疼的鼻尖,又往被窝里缩一缩,“得亏你来了,不然我晚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天一黑就要睡觉,太无聊了。”   从前他可是妥妥夜猫子,如今晚上一点娱乐都没有,冬天夜晚又长,一天要睡十来个小时,天天睡超饱,睡太饱也是种甜蜜负担,年纪轻轻的,多浪费光阴啊!   卢栩决定拉颜君齐聊到犯困再睡。   他从被窝钻出来,往炉子里扔两块木柴,又伸手到桌下摸出他昨天没喝完的那瓶酒,和颜君齐分着喝。   这酒最多就十来度,入口有一点儿甜味儿,喝下去过一会才有点儿暖洋洋的酒劲儿,被卢栩当睡前饮料喝。   “……我从前都不知道原来事情这么杂这么乱,难怪石头他们总弄错。”卢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把这两三天怎么招人,怎么重新安排人,怎么经营店和将来的想法等等全跟颜君齐唠叨一遍,边说边自己在脑海里复盘,“对了,我想做个表,进出货,进出账,都登记上,明天你有空帮我画画。”   “表?”颜君齐概念中的表和卢栩完全不一样,他概念中表可是一种陈情文体,想来和卢栩说的大不相同。   卢栩伸出胳膊在空中比划,“就是像那本带画的蒙书似的,横竖画线打上格,上面列上日期、内容、数量、价格等等,每天一页,每个月汇总一次。”   颜君齐理解了,“像账本一样?”   “对对对!要比那个再简单点。”卢栩翻身,又往颜君齐那贴贴,伸手在颜君齐被子上画格,“最好最后一页就能装一个月的量,叫人看了能一目了然!”   最重要的是让他一目了然。   他可不想对着一堆比划复杂的字里一个一个念,天要命了!   卢栩继续道:“等设计好我找个人帮我刻成木板,用几张印几张,那样就全都一样,整齐好看了。”   颜君齐默默想着,模样一样的表格,一天一页,最后汇总起来也无比方便,他大致有了想法,只是不知道和卢栩想的一不一样,“等明天我画给你看。”   “好!等弄好了我给小轩他们也看看。”   卢栩筹划着等把事情都弄清理顺,做好模板再问卢轩愿不愿意管。   卢栩问:“我不在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颜君齐:“没什么事,就是二叔说想在村外另起间屋子。”   卢栩:“二叔?”   他一想,如今二叔还住在老宅,和爷爷奶奶四叔四婶一家挤着,的确房子小了点。   卢栩:“他说想盖哪儿了吗?”   颜君齐:“听说是在你家旁边。”   卢栩一听,心下惊喜,“那他可得赶紧占!”   如今村里回来的人多,许多还是年龄不小的光棍,等大伙都安定下来指定都要忙着盖房子娶媳妇。   虽说他家和颜君齐家在村边又挨着山,但山脚下那片空地离溪水近,也还算平坦,将来一定也是抢手的地盘。   卢栩又悄悄和颜君齐八卦唏嘘一番二叔过年宅在家里不出门,要么就天天一个往山上去,躲着惠香姑姑一家避嫌。   “二叔说替我去趟北边,我打算等理顺了手头的事就凑一个商队,去北边买羊!”卢栩还惦记着他的宏伟计划,默默先给二叔预定一个领队当着。   颜君齐对此却不太乐观。   但见卢栩说得眉飞色舞,他也没出言打击卢栩。   卢栩灌两口酒,喝着喝着又忽然想起白天去南边某个村子送杂货在那看见有人用蛇泡酒,又兴致高涨地和颜君齐分享这两天听到的大公鸡大战偷蛋蛇的八卦。   “他们说那只公鸡有这么大,冬天还啄冬眠的蛇来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等我买了山,不只要养鸡养鸭,我还要再养几只鹅,听说大鹅狗都害怕!”卢栩又天马行空地说着,还聊起怎么听果农的建议,转头忽悠县令。   “等过个几年,咱们在家门口就能吃上现摘的新鲜果子了,到时候我就拿着筐子,领着卢舟、腊月他们去树上摘,春天吃葚子,夏天吃桃,秋天吃苹果,从春天吃到秋天,想吃多少吃多少!”卢栩满眼向往,“县令大人说要派人去勘察,也不知道去了没有。”   颜君齐:“去了,昨日就去了,里正还想问问你怎么官差到村里去了呢。”   卢栩嘿嘿笑,“县令大人就是靠谱!”   随即他又为银子发起愁来,“也不知道买山多少钱一亩……”   卢家村山连着山,那可是好大好大一片。   如今地价便宜,一亩良田均价在三到四两,不知道一亩山地多少钱。   卢栩目光灼灼地问颜君齐:“你说我先占山后付钱,大人能答应吗?”   颜君齐想了想:“也许可以。”   卢栩惊讶:“真的?!怎么说?”   颜君齐:“如今你一年能赚多少钱?”   ……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秉烛夜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小卢秉烛夜谈:怎么空手套白狼 第110章 出主意   卢栩和颜君齐谋划了一晚上如何说动县令给他赊账,还口算了一晚上观阳联盟和他的食铺一年预计赚多少钱。   算来算去,无论如何也不够买山。   颜君齐帮他梳理,“你想扩张河运,在整个观阳接受船帮遗留下的空缺,就要再招人、造船,还有你的杂货铺,开一家少说就要压几十两银子,如果再想扩大,依旧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就更别说你还想联络一个北去的商队。”   卢栩眼前一黑。   颜君齐又安慰道:“不过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过个一年两年,都能赚回来。”   卢栩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皱眉一想,从前开杂货铺成本都是裘虎垫钱,后来赚的钱先抵扣成本了,但其实都还没赚回一半来。   怎么算,他都还欠着裘虎他们好多钱。   往永固县去的商队更要组建。   卢栩不怎么甘心道:“要不,我先不买山?”   颜君齐继续替他算,“眼下所有生意里,最赚钱的船运和食铺,杂货铺也很赚钱,只是你选的方式开始时投钱太多,需要徐徐图之,不出几年,一定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卢栩连连点头。   他爷爷就开着杂货铺呢,能赚多少他心里大概也有数。   这是笔看着不起眼,但却是细水长流稳赚不亏的收益,尤其是他们铺的铺子广,一小笔一小笔攒下来,积少成多,一年可是不少钱呢。   颜君齐道:“其他的如不出意外,也够抵掉工钱和其他的开支。眼下形势一片大好,只是我们着急用钱。”   卢栩再点头,思来想去道:“我看,我还是得多研究点菜谱,多加盟些餐馆,今年先朝他们预支分红再教做菜,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颜君齐:“嗯。”   卢栩叹气:“我觉得也是。”   百分之三的股虽然不多,但先让人家掏钱学艺和先学手艺赚了钱再分红,这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是直接卖菜谱呢?   卢栩想来想去,还是不太愿意。   一来,他也不知知道一道菜到底值多少钱。   二来,谁都教想必也卖不了高价。   如果想卖高价那就得垄断,往一个酒楼卖一两道菜,来钱倒是快了,但那两道菜就不能往别处普及了。   这些菜又不是他琢磨的,他也就是菜谱的搬运工,这么卖他有点心虚。   入股拿分红每年教十几道菜,这已经是现如今他能想到的最双赢的普及厨艺方式了。   卢栩:“唉……赚钱好难啊……”   颜君齐瞧他发愁的模样无声地笑。   别人说赚钱难可信,卢栩这么说在观阳可没什么人相信。   如今谁不觉得他无限风光?恐怕全观阳都觉得没比卢栩更会赚钱的后起新秀了。   还没一年,他从一穷二白到偌大家底,他再觉得赚钱难,别人都不用过了。   他难,其实只是因为他要钱太急了。   给卢栩三五年,他自己就能拉起足够的人手去永固县,但眼下观阳联盟无论人和钱都还单薄,这一切都因为他积累的时日还太短。   不过未来嘛……   是没人觉得他会比船帮差的。   观阳的百姓这么觉得,县令大人相比也这么觉得。   也许他瞧着卢栩的势头,会比卢栩对自己更乐观。   颜君齐缓缓道:“说来,你买山要做的其实对山并无影响。”   卢栩没听明白:“啊?”   颜君齐:“种树、养牲畜,既不会破坏山貌,也不影响他人。”   卢栩还是没明白,傻傻应一声:“啊……”   他又不是要炸山开矿,挖煤刨坑,就他们这点儿人,就这么落后的农具,他想刨个树都要忙活半天。   他能怎么破坏?   难不成放火烧山?   那不是既破坏自然,又要牢底坐穿吗!   颜君齐见他犯起迷糊,只得继续解释:“既然对谁都无害,那又是片并不碍事的荒山,我们为什么不先用上三年再付钱?”   卢栩怔了怔,也反应过来了,“对啊!我就养点鸡鸭,种种果树,既不阻拦别人上山砍柴打猎,也不挖矿炸山,还不妨碍别人过路,荒着也是荒着,我三年后付不上钱县令大人再收回去嘛!我折腾三年,就是到时候真付不上钱亏的也是我而不是别人,我肯定要想办法付钱的!”   卢栩一下子被点醒了。   他要买的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千亩良田,就是个谁都不妨碍谁都不占着的荒山!   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不能给他折腾的!   卢栩思路清晰了,得寸进尺道:“你说我和大人说五年他会同意吗?”   颜君齐哭笑不得,“五年大人怕是要卸任了。”   “哦!”卢栩失望,忘了这茬了,“那就三年吧!”   赶紧把钱交了敲定好,省得换了县令不像如今的县令大人这么开明清廉,夜长梦多。   卢栩又拉着颜君齐帮他算算他三年能赚多少钱,这样等去见县令大人他好决定买多大的山。   他们俩就这么一直聊一直算,直到卢栩那半瓶酒喝光,卢栩微醺犯困眼皮子直打架,脑子也浆糊成一团,他才昏昏睡去结束话题。   卢栩迷迷瞪瞪,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银子,只在银子缝隙闪过两道疑问:“怎么君齐比我还能熬夜”“他是不是没怎么喝酒”?   只不过他还没想明白,就困到两眼一闭呼噜响起,全然没意识了。   等卢栩睡饱了醒过来,外面天才蒙蒙亮。小仓库没窗户,比外面还黑,火炉子里柴火燃尽,屋内一片清冷漆黑。   卢栩缩缩脑袋,不想出被窝,一动忽然感觉到身旁的热源,这才想起来颜君齐也在。   他借着从门缝透过来的一点儿光亮看,颜君齐整个头都缩在被子里,就露出一点儿乌黑的发顶。   卢栩憋笑。   他从前也常在颜君齐家蹭住,那时候他睡得四仰八叉,颜君齐可从来是规规矩矩,睡觉时候什么样,睡醒还是什么样,头发都不乱,哪像现在,缩成个团团了。   卢栩没再赖床,穿上棉袄棉裤下来点火生炉子。   颜君齐听见动静,从被窝里钻出来,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头发更是乱乱地四处飘,被火光一照,活像个炸毛猫。   卢栩笑得前仰后合。   颜君齐要起,卢栩拦他,“你再睡会儿,等屋子暖和再起。”   冬天的幸福不就是睡懒觉?   现在他们在县城,颜君齐到县学抬抬脚就到,又不用一大早起来坐船,能多暖和一会儿干吗要起来受冻。   颜君齐朝他笑笑,就真缩回去了。   不过他也没再睡,而是趴在被窝里看卢栩生炉子。   卢栩生好火,往陶锅倒水放到炉子上,烧洗漱用的热水,“早上吃什么?我随便做点儿还是咱们到店里吃?”   卢栩翻腾着食材篮子,“菜干,鸡蛋,要不我做个疙瘩汤?”   颜君齐没意见。   卢栩洗漱完守着炉子开始做饭,且十分讲义气地把饭碗端进被窝,让颜君齐在被窝里吃早饭。   等他们吃完饭收拾好,颜君齐还帮卢栩收拾了好一阵东西,才到他去县学读书的时间。   这宽松的早上让卢栩无比心动,“你说我是不是该在县学旁边租间房子,把卢舟也带来?你们俩也不用顶风冒雨地起那么早。”   颜君齐注意到关键词:“我们俩?”   卢栩丝毫没察觉哪里不对,兀自纠结着:“对啊。就是不知道我娘他们愿不愿意来,腊月在这边也没有玩伴,别人找我娘学绣活也不太方便……”   卢栩边说着边给颜君齐递书包,“等回家再和他们商量。”   颜君齐笑笑点头,拎上书包心情大好地去书院。   送走颜君齐,卢栩把杂货铺店门打开,开始营业。   早饭一过,观阳县热闹起来,从观阳往各个村镇出发补货的船只从杂货铺取货,从各个村镇出发的船装好昨天新收的货物往杂货铺来。   将杂货装上车,卢栩也将铺子交给留守的伙计,自己随船往各个镇上跑。   等随船回来已经是下午,卢栩饿得前胸贴后背,把新收来的东西放到杂货铺仓库,领着人直奔食铺吃饭。   他进了店屁股还没坐稳,那些在卢记食铺聊天喝茶的四邻也纷纷开始朝卢栩抱怨:“小卢,你哪天回来炒菜呀?”   他这儿从早到晚都烧火,屋子里暖和,许多在家也是闲着的都跑来他铺子里取暖聊天,还有人端着箩筐领着孩子,来他铺子里做针线活。   脸皮薄的,免不了要点些吃食,半晌午吃主食不合适,一直平平淡淡没怎么火起来的饮品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开始来生意了。   寒露喜欢捣腾这些,过年又跟卢栩新学了几样小零嘴,这会儿店里麻花、撒子什么的已经上架。   这些比点心便宜,又能充当糕点的小零嘴都成了下午茶标配。   这会儿就有客人正在吃撒子,一桌人点一盘能吃一下午,不买饮品的话,无论是自备茶叶还是就要碗热水,卢记是不收钱的。   他们正吃着撒子,商量要不要来点麻辣烫,卢栩正巧就回来了。   顿时他们就开始抱怨了。   麻辣烫、打卤面好吃,天天吃也腻啊!   “就是!这天天煮面像话吗?”   卢栩一口咬下去小半个烧饼,含糊不清道:“不是还有饺子馄饨么?”   “我家里不能包么,我非跑你店里吃什么饺子?”   卢栩回怼:“我们有煎饺、锅贴!”   反正都是熟客,也不怕被怼跑。   他们笑闹着,从周边县里想学手艺的厨子闻讯也赶来了。   他们有人没过十五就来了,在观阳住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卢记食铺开张,卢栩还天天见不到人。   这会儿可算逮住了。   “卢当家,我们是……”   卢栩一听口音一看样貌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在这时代能吃白白胖胖的,不是地主就是厨子嘛!   卢栩热情招呼,“坐坐坐,想学菜是吧,好说。”   卢栩拿出十二分热情欢迎他们,他正缺钱,这就有人送股份上门了!   卢栩灌一口汤叫卢文从货架下面拿合同,上面有详细的文书和已经教过的菜单。   这买卖他熟啊,模板都是现成的,卢栩也不废话,拿着合同就开始念,主要强调那百分之三。   来自各地的厨师、掌柜、老板们面面相觑,这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这是不是草率了点儿?连他们是谁都不问问就要签文书了?   他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他们县/镇上捂着当宝贝的菜谱就这么随便往外卖?这不会是个骗子吧!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卢栩这青葱的面貌,顿时就有点犹疑。   卢栩才念到一半,县衙也有人找来了,说县令大人要见他。   卢栩咕咚咕咚把汤喝完,一抹嘴对同行们热情道:“正好,那咱们一道去县衙签文书吧!”   “不!”众人道。   卢栩都抬步要走了,一听猛然一顿,“嗯?”   “不急!”圆滑的马上补道,“卢当家先忙,咱们不着急。”   “啊?”卢栩茫然,他们一个个看着挺着急的呀,怎么又不急了?   “我们想先尝尝卢当家的手艺。”不够圆滑的马上就直说了。   “哦。”卢栩也没怎么当回事,一想,的确不能太着急!“也对,小文,你一会儿问问他们都是哪个地方来的,看看咱们单子上名额满了没有,一个县城三家,一个镇一家,别重了。”   说完卢栩风风火火跟官差走了,留下众厨师们猛地一激灵。   刚刚还十分友好的气氛荡然无存,他们相互警惕着,这些人都从哪儿来的来着,不会是竞争对手吧! 第111章 买山   卢栩猜县令找他八成是买山的事有消息了,到了县衙还真是。   县令让人把卢家村附近的山都勘察测量好了,问问他想买哪座山。   卢栩拿着示意图,不禁佩服县令就是县令,多效率!   因为荒山难入,山上也许还有野兽,勘察的官兵也没勘测太仔细,只是大致测量好方位、走势、山况,至于究竟有多少亩,反而是大略估算一个数。   卢栩原本心理预期山地会比良田贵,毕竟还有海拔高度,平面一亩,到了山上有个斜坡什么的,地表面积指不定要多少亩呢。   不过县令给他的报价是一亩三两白银,也就是良田中的低价。   他仔细一想,明白了。   这定价八成也跟勘测的东西有关——   人家勘测了物产、矿石,包括有没有什么名贵的木植、药材等等呢。   卢家村附近,还真是不值钱的野山。   不过勘测虽然不怎么详尽,但他开发途中发现山下有金银铜铁这种矿石,还是得上报国家的。金属矿可明确不许民间私有,偷藏不报要杀头。要是发现了什么玉石宝石之类的,那就算他人品好,撞大运了。   这种运气也很难撞到就是了,他可没听说过观阳有什么宝石矿。   卢栩看着那张示意图,没说自己要哪儿,而是先和县令讲起价。   说辞还是他昨晚和颜君齐商量的那一套,不过经他之口,又融入了不少真诚的花式彩虹屁和展望预期。   比如,他扬言要修一条从卢家村通往观阳的山路,就是刚刚想到的。   “等果子长成,从山下直接推车运到观阳来,就不用来回往船上搬运了!”卢栩说得无比豪迈。   县令吃惊,卢栩一番话他哪会听不出言外之意,说白了就是现在没钱,能不能缓缓再给。   他都没钱,还敢大言不惭要修山路?   县令道:“你可知朝廷征徭役修路需要多少人丁,修多少时日?”   卢栩傻眼,这他还真没概念。   县令又问:“那你可知修一条路要花费多少银钱?”   卢栩再摇头。   不过他年轻乐观,心还宽,一点儿也没被吓到,随口就接话道:“那就慢慢修嘛!反正总要修的,三年修不好就五年,五年修不好就十年,那条山路有点底子,能过个牛车骡车就行,也不用修太宽。”   县令诧异片刻,不想他还挺有恒心,见卢栩傻乐笑得开心,也只是摇摇笑笑。   到了问卢栩想要哪座山,卢栩就笑得更憨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先这三个。”   看他这买白菜豆腐似的架势,县令不得不提醒他,“你可算过要卖多少果子才能赚回买山钱?”   卢栩:“只靠观阳是不行的,观阳县城就这么些人,舍得吃果子的又只有那么一点人。”   县令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还想往他处卖?”   卢栩点头,马上把他还没影的北上计划兜售出来:“大人您看,咱们观阳水运发达,南通好几个州郡,往北能到州府、朔州,东西也有河道,是多好的商贸集散地!重要的是,北通朔州,从观阳往北走最近,咱们地理位置多优越!往后南来的北往的,经过观阳的人多了,那点果子还愁卖吗?”   他会藏重点,县令却更会听重点,一想裘虎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心下已经了然:“你想往北通商运?”   “大人高明!”   卢栩夸张地喊一声,张口就要吹,话还没出口,又被县令摆手压下来。   就他那点儿小心思,从脸上都看得清清楚楚,县令才不想听他夸张肤浅没水准的胡吹乱捧。   通商路吗?   县令沉思。   隆兴郡有广袤平原,粮产丰厚,水路畅通,哪个县也不乏商旅,观阳县三分之一是山地,三分之二是平原,在隆兴郡商贸并不算太突出。   不过观阳的主河道往西北通着州府,南来的商船要到州府,总还算要过观阳,县城外的码头也还算繁忙。   往朔州……   县令默默想着地势舆图。   卢栩没见过舆图,没去过朔州,只知道是在北边,其实从观阳到朔州完全可以不过州府,而是走陆路过建阳、崇宁,直通朔州。   在这条线上,只有观阳有码头,这条路若能打通,南来的茶叶、布匹往北去,必将要在观阳码头卸货,这样观阳就能成为这条线上最重要的货品集散点……   县令想着想着,发现他好像想得有些深了。   一看卢栩,还手捧山图,眼巴巴等着他表态。   县令失笑,若是好走,哪还轮得到卢栩想。八字没一撇的事,眼下还是先说他的山吧!   最后县令将卢栩看上的山都许诺给他,也答应了三年交钱,不过在交不上钱没收三座山基础上,又加了一份儿定金。一座山一百两,如果卢栩到时候交不起钱,定金可是充公不退的。   卢栩回去凑了三百两,换了盖好了官印的文书。   肉疼。   特别疼。   这可是张巨大的欠条,他还欠着县衙四千多两银子。   卢栩不是头一次欠债了,一张欠条把整个春节的慵懒扫空,卢栩脚步生风地跑去店里——抓肥羊。   这会儿卢栩不嫌晚了也不嫌累了,直奔食铺,先问有没有重复地方没名额的。   一问,还真有,不止一个,和观阳交界的建阳、平威、通河简直是重灾区。   卢栩没辙,心想多亏问了。   为了公平,他们决定扔骰子比大小,最终选出入选的。   其他酒楼餐馆见建阳的一个大酒楼输给一个不大的小饭馆,卢栩依旧让酒楼出局和小饭馆签文书,心头竟然放松了些。   这个看着不靠谱的小老板,意外地很讲信用啊。   出局的也无奈,谁让他们来晚了。   那些距离观阳远的酒楼还好说,就挨着观阳的,分明是看别人靠炒菜挣钱才磨磨蹭蹭来的嘛。   如果真着急,年前早就该来了。   入选的卢栩也没急着带他们去县衙签文书,而是带所有人到观阳驻云楼去吃饭。   远道是客,来了总要吃一顿再走。   这一顿吃下来,原本没选上有些遗憾的几家,吃完就变成无比遗憾了。   后悔呀……   怎么就没早来一点儿呢?   卢栩做得可比他们本地那些新学的酒楼做得好吃太多了,这到底是怎么做的?他们学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比不过一个不到二十的毛孩子呢……   第二天那些选上的喜气洋洋和卢栩到县衙签文书,没选上的也不想白来,窝在卢记食铺狠狠吃了一顿麻辣烫,还仔细看三婶他们炸油条做烙饼,反正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走之前还大肆采购了一批芝麻酱和辣椒油,又组团到观阳铁匠铺定铁锅。   观阳铁匠铺高兴啊。   往年除了农忙前后生意好,平常哪有这么多生意?   瞧瞧现在,他们的铁锅越做越熟越做越快,都已经卖到州府卖到隆兴外了!   过年他们都没停,观阳锅,一锅难求!   同样忙碌的还有做芝麻酱的刘油子,年前狠狠赶工,终于攒了一大批给卢栩,心想终于能过个轻快的正月了,不想还没出正月,卢栩又派人来通知他,芝麻酱用完了,赶紧磨新的吧。   刘油子眼前一黑。   天杀的卢栩,就不能省着点用吗!   他要收徒!   儿子、女婿,穷亲戚家还算机灵的孩子,谁都别歇着了,赶紧来他们家干活!   刘家儿子已经不想吐槽他爹,卢栩和他家签的文书他可是知道的,数量上有下限没上限,他爹磨不出来,卢栩完全拿他们没办法。   搞这么累,不还是他爹想赚钱吗?   瞧瞧过年时候,他两个姐姐回娘家,他爹可是没少跟俩姐夫显摆。   他爹非要这样,那有什么办法?磨吧!   食铺这边,卢栩又招了这么一波大厨学徒,狠狠缓解了食铺没厨师没炒菜的难题。馋嘴人士满意了,四邻们的快乐也回来了——炒煳的、炒老的、火候不对的,调料不到位的……总之,超便宜的炒菜又又又来了!   卢栩搞定了学徒问题,又开始着手安排那八户山民。   让他们全住到卢家村,这得跟里正商量。他也得请官府派人到村里发一下文书,通知里正和村民那三座山被他买了。   卢栩想买山,村里早有人当笑话传。   过年时候他提过,也没人当真。   如今他真买了,把全村人吓了一跳。   不过来传信的是官差,也没人敢当面质疑就是了。   待官差一走,大伙就七嘴八舌开始问了。   多少钱啊。   打算用来干什么呀。   他们还能不能上山捡柴打猎啊等等……   卢栩一一解答。   多少钱他没说,只说他为了买山欠了官府上千两,三年就要还完,不还完山和定金都要被没收了。他以后要种果树卖果子还债,所以往后大伙上山捡柴时候别薅太多果子吃。   众人一听纷纷倒吸凉气。   上千两?!   够花一辈子了!   卢栩是疯了吧!   至于薅卢栩果子,那不行!   卢栩都明说了还指望着卖果子还债呢,大家都是乡亲,沾亲带故的,谁去偷果子不是缺了大德么!   虽然卢栩说大伙想上山捡柴、打猎、找草药都和往常一样,但村里人想着往后还是到稍远一点儿没主的野山去找好了。   左右他们四周全是山,卢栩也没买完,多走几步路的事,还是留着让卢栩还债吧。   原先想和卢家结亲的人家,一下子又迟疑了。   欠着上千两啊……   把人卖了也不够还的。   卢栩太疯,太有主意,这跟着他过日子得多提心吊胆!   他们介绍那些小姑娘……还是算了吧!   万一卢栩还不上,这不是把人家小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结不成亲,反结成仇就麻烦了。   卢栩不知道他买山还能打退被媒人围堵说亲的麻烦,正忙着和里正谈要领八户人家回来的事。   这事里正一个人也不好拿主意。   这八户人家要是在他们村里定下来,往后在村里开荒,占的可是他们卢家村公有的资源,得和全村人知会一声。   村里又开会,听说这八户是要在卢栩的山上盖房子,给卢栩种树,村里人也没太大意见。   可不是么,三座山呢,卢栩不雇人哪儿种得过来。   至于以后,要是他们和村里人合不来或者品行不端,大不了集体商量把人赶走。要是他们品行端正,和大伙又没什么矛盾,卢家村也不介意多添几户人。   人口也是实力,万一以后和哪个村子起了冲突要打架,多八户人也多一份助力。   卢家村人十分想得开。   不过眼下还是要替卢栩盯着点这些外乡人。   尤其是卢栩是个半大孩子,整天不在家,做事不咋靠谱,赚钱他行,但为人处世还远远不够老辣,识人还得靠长辈,他们替他盯着吧!   村中同族的亲戚长辈默默给自己领了这份儿任务,决定没事就多在村里溜达溜达。尤其是卢栩家,还有那三座山附近。   这些卢栩就更不知晓了,他安排完那八户人家,又开始游说元蔓娘到县里去住。   但这次卢栩很意外地碰了钉子。   元蔓娘听他说完柔声道:“你带着舟儿去吧,你生意忙,他要念书,在县里到底方便些,我就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卢栩,又是卢·身负巨债·栩了! 第112章 游说   “为什么?”卢栩问。   他料到了元蔓娘也许会抗拒改变环境,毕竟他印象中这个小后娘脾气还是挺软挺怂的。   这样老实本分性格绵软的人,大多是不太愿意离开熟悉环境的,不过如果天平上放上他,卢舟,加上腊月不想和哥哥分开,这个天平应该很容易倾斜才对。   难道是不想放弃她的事业?   卢栩思索着。   不得不说,元蔓娘还是很有事业心的。   自从开始教别人刺绣后整个人都比从前有主意有主见了,也不太怕出门见人了,也喜欢串门聊天了。   这份自信开朗是肉眼可见的。   从前元蔓娘羞于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菜炒煳了都要在厨房慌乱一阵该怎么办,不论大小什么事都要抓个人商量一番。   现在,卢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元蔓娘问这个行不行,那个好不好了。家里所有事都不用他操心。   这种自信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也是村里的姑娘嫂子婶子们围着她日复一日相处出来的。   现在村里谁家有什么人什么事,元蔓娘比卢栩还要清晰。   他想春天把屋顶换成青瓦,不用去问爷爷三叔他们,元蔓娘就柔声细语告诉他要找哪几个人,花多少钱,到哪里买青瓦。   ……   卢栩发现他好像还是不够关心家人,不怎么顾家。   无意间把家务和家人都扔给了元蔓娘,她一个人要带着两个孩子,干着一家的家务,还要刺绣赚钱,替他扛着亲戚乡里的人情世故种种事务。   从前卢舟还能帮忙,现在卢舟去上学,一旬就休息一天,还有大半天在杂货铺上课教人识字。   越想卢栩越自惭形秽。   可越这样他越不愿意和家人分开。   卢栩下定决心还是要说服元蔓娘。   而且,他觉得元蔓娘还有更大的潜力,不该完全只守在家里,教几个亲戚绣花。哪怕她就是喜欢留在家里、留在村里,至少也要试过别的生活方式,不喜欢再退回来嘛!   可没想到元蔓娘却说:“你爹爹在村里呀。”   卢栩一下愣住了。   元蔓娘望着祖坟的方向,恬淡道:“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在山上瞧不见咱们,多冷清呀。”   这个答案让卢栩一时无话可说。   原本心心念念能和哥哥一起到县城住的卢舟也蔫了。   卢舟蔫哒哒道:“我也不想去了。”   得,卢栩还能说什么。   他也蔫哒哒地出门去找颜君齐了。   颜君齐听他叹了好一会儿气,也不好劝什么,只是问:“你为什么想要去县里住?”   卢栩脱口而出:“卢舟上学方便嘛,他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多睡觉能长高。”   颜君齐莞尔:“只因为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吗?”   卢栩想了一会儿,“我想省点往返的时间,多和他们做伴,起码每天能一起吃三顿饭吧!而且,观阳联盟都落到我肩上了,那么多人信任我,我总不能撂挑子不干。”   店铺,码头,船运,每天有许多事要找他做主,即便如今他才在村中买山买田,但更紧迫的依旧还是观阳联盟的事。   他还是依旧天天要到县里。   卢栩边想边说,“你看,每天往返坐船就要一个半时辰,再加上等船、装货卸货,上下船,就差不多要两个时辰。遇到雨雪天还不好回家。如果这些时间都能省下来,至少一家人每天能一起吃三顿饭吧,我有空也能带腊月和卢锐玩。”   颜君齐点头,笑道:“那你就这样说向伯母说吧。”   卢栩恍然。   晚上回家,他没急着跟元蔓娘说,而是继续慢慢想到县里的益处是什么害处是什么,元蔓娘想要的是什么。   卢栩翻来覆去地想。   他好几天没回家,卢舟、腊月、卢锐都很开心,闹到晚上一个个也要黏着他。   吃饭要挨着,睡觉也要挨着。   腊月好说,但卢栩有点怕卢锐半夜尿床。   可小家伙实在是热情,一说睡觉就自己跑去拽他那套小铺盖了。   卢栩深受感动,顶着卢锐尿床的风险把他领到床上。   这一晚热闹了,一个个天黑透了也不睡觉,腊月黏着卢栩讲故事,卢锐满床又跑又跳。   卢栩和卢舟负责看着他,省得他一不小心栽下床。   得亏是土炕,要是不够结实的木板床,卢栩还要担心床要被蹦踏。   闹到半夜,卢栩把三个小的赶到里侧,勒令他们睡觉。   卢栩单臂撑着下巴侧躺着,想法渐渐清晰——他不想和家人分开。   第二天一早,卢栩坦率地说着。   全家围坐在桌边,都愣愣地看着卢栩。   腊月举着包子,奶声道:“哥哥往后不回家吗?阿娘,腊月不想和哥哥分开。”说着,她还有了点哭腔。   腊月放下包子跑到卢栩旁边,抓着他胳膊问:“哥哥不回家了吗?哥哥不想腊月和锐儿吗?”   虽说从卢栩推车到县里卖油条时就腊月就习惯了他白天不怎么在家,但经过过年一个月天天见,她又习惯了卢栩天天在。   这次卢栩一走好几天,晚上也不回来,腊月不习惯了,每天晚上都要到门口往山路和河边的方向望一望,看看哥哥会不会回来。   如今卢栩这么一说,腊月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又要好几天不回家,想到不能天天见哥哥,忍不住委屈上了。   腊月这么一问,把卢栩也问得心口也堵堵的,“想,当然想,天天想。”   腊月眨巴眨巴眼睛,泪汪汪地“嗯”了一声。   她一哭,元蔓娘眼睛也湿润润的。   一时又有了卢栩初来时的模样。   卢栩说过许多不害臊的话,但这气氛他还是有点受不了,一看卢舟也低着头似乎在忍着不哭,就卢锐懵懵地左看看右看看,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   卢栩轻咳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娘,我想开个成衣铺子,你和颜家婶子做掌柜。”   元蔓娘一时没跟上他的话题,呆呆地看着卢栩。   卢栩:“咱们村里愿意学绣工的差不多都跟你学了,我看最近绣庄那边给的价好像还压了压,与其钱让别人赚,不如咱们自己卖。如今咱们家也有这个条件了,我开个铺子,你和婶子卖卖刺绣,再做做衣服,赚了钱说不定还够抵卢舟、君齐他们的束脩。”   他忘了颜君齐在县学不用束脩,元蔓娘一时也没想起来。   赚钱?   贴补家用?   给卢舟交束脩?   元蔓娘有些心动。   这些日子她也赚了钱,可和绣坊合作久了,慢慢也生出些问题。   她们供的绣品多了,绣坊就开始压价,总是挑三拣四地找些小毛病,这个压五文,那个压十文,压来压去,让人闹心。   她们绣了大幅的绣品,绣坊又偏说她们留白多,不想给涨价,从前因为这事石头还替她们跟绣坊吵过。   更叫她憋闷的是绣坊总规定她们绣什么。   上次她绣了些果子,绣坊就没要,还是只要花鸟。   绣品没卖出去元蔓娘倒是不太在意,只是她内心觉得那些果子一点儿也不比花鸟难看。   鸳鸯有鸳鸯的好,果子也有果子的好呀。   元蔓娘有点心动了。   她瞬间的动摇马上被卢栩捕捉到。   卢栩继续道:“爹要是见到你高兴,一定也会开心的。”   元蔓娘摇头,她还是不想离家太远。   在家里,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片山头,想和卢吉说什么,对着那片山在心里默默念着就很高兴,要是天气好,她有时候领着腊月,有时候抱着卢锐,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就能到山上去卢吉坟前说说话拔拔草。   元蔓娘对卢吉的感情,卢栩其实不太懂。   他先前的父母感情并不好,导致他从来不知道爱情、婚姻和正常的夫妻相处应该是什么模样。   记忆里,原本的卢栩看见元蔓娘和卢吉在一起就觉得碍眼难受,他们也会避着卢栩。   现在任凭卢栩怎么想,也想不出元蔓娘和卢吉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不过从理智上分析,他还是觉得元蔓娘应该去试试。   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元蔓娘在做,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有不错的审美,至少卢栩印象里元蔓娘做的衣服鞋袜就没有不好看不舒服的。   裁缝好的不少,能一直在创新的裁缝就难得了。卢栩不想她的天分就这么浪费。   “如果爹还在,他一定会鼓励你。”卢栩再接再厉,“舟儿每旬休假,他休假咱们全家就一起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山上看爹。而且观阳离卢家村这么近,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能回来。”   他顿了顿,放出杀气十足的对比:“难不成你能接受十天不见我和舟儿,但不能接受十天不见爹吗?”   元蔓娘哪受过这种调侃,闻言脸刷一下就涨红了,磕巴道:“不许瞎说!”   好歹她是长辈呢!   卢栩笑笑,没继续戏弄元蔓娘,继续道:“咱们到县里卢舟下学能和县学的同学玩,有问题也能多问问县学的学生,晚上还能帮我算算账,没事还能到铺子帮忙,或者带带腊月和锐儿。”   别人家书郎怎么学卢栩不知道,不过他们家卢舟是别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算算账、写写账本、做做统计,学以致用嘛!既锻炼逻辑思维,提升数学能力,又能公费练字,还能磨炼耐心,一举多得,多好!   他这番剥削童工的险恶用心卢舟听懂了,还认同又懂事地点点头,深以为然道:“我能给哥哥帮忙,也能教锐儿识字读书。”   卢栩:“嗯嗯,咱们租个大院子,赶上下雨下雪,三婶小夏他们也能住,再叫上君齐一家,继续做邻居,娘你要是哪天想爹了,还能和三婶他们一起回家。”   卢栩把腊月抱上腿继续吃早饭。   他没催着元蔓娘马上决定。   这么大的事,她总要好好想想的。   不料晚上回家,元蔓娘已经决定好:“那咱们就搬到县里去吧。”   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卢栩惊呆,才一天不到,莫非是早上那番话把元蔓娘打动了?   不待卢栩问,元蔓娘自己就羞答答地给了答案,“我和你颜家婶子都商量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到镇上找人做牌位。”   卢栩:“……”   他万万没想到,他辛苦想半天说半天都没撬动元蔓娘,颜君齐阿娘一句话就解决了。   做个牌位带上嘛!   元蔓娘拿不定主意去问时,颜母如此说。   元蔓娘豁然开朗。 第113章 掌柜   既然决定了要搬家,卢栩还得抓紧准备起来。   首先是家里,他们每旬还会来,总要有人看家,这又落到了二叔头上,他一个人看两家——卢栩家、颜君齐家。   因为要住两家人,卢栩在县学旁租了一个两进的大宅子,前面有地方能会客,后面两家住,后院还有个小花园,能给卢锐、腊月跑跑。   除了他们占的,还有空余的客房,卢栩预备天气不好时让三婶、卢文他们来住。   反正都是火炕,人多的时候也能挤挤。   柴房,厨房都有了,卢栩还专门开辟出一块浴室。   自从县学开办,附近的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前这样的院子一年三十多两就能租下,现在人家看着卢栩的面子有优惠一年也要四十五两。   不过房子设施设备齐全,收拾得干净整齐,从后院侧面出去就有井,私下幽静,走路到县学书院只需要十来分钟,卢栩逛了一圈,痛快地交了钱。   他找好房子,先带着卢舟和颜君齐住下,到书院放假休沐,再回去搬运东西。   他这一搬家,卢爷爷卢奶奶,三叔四叔也有些不习惯。   虽说他们早分了家,但卢家其实和没分家也没什么区别。   卢栩这一搬,到底见面不如原先那么方便。   可如今卢栩成天要在县里忙,他们也看在眼里,不管是食铺还是别的生意,卢栩住到县里总比在家方便。   卢爷爷代表全家表态:“去吧,县里不比村里,到了那边要和四邻和睦,凡事也要多多留心留意。”   卢栩点头。   到了搬家那天,全家吃了个团圆饭,他们也没带多少东西,反正时不时还要回来,就带些当季的衣服被褥,够一家用的餐具杂物。   倒是颜君齐家带得更齐全些。   颜母想得开,她家没地,颜君齐父亲亡故,全家的指望就是颜君齐。他们家人口单薄,颜君齐去哪里她就带着文贞去哪里。   原先颜君齐说卢栩想要到县里租房子,她还担心家里钱够不够用,不想元蔓娘来找她商量,细说之下卢栩竟然要帮她们开个成衣铺。   颜母当即就心安了。   她和元蔓娘都会做衣裳,就是成衣卖不好,她们做绣活、转卖绣片也是不错的生意。   绣坊能干,她们自己也能干,兴许光这利润就足够生活呢。   若是顺利,她打算以后主要精力就放在县里了。   她和颜君齐父亲也有很深的感情,不说多年相处,只说一路相互扶持从老家逃荒到卢家村,共患难的感情是难以磨灭的。只是她不像元蔓娘如今有如此多的亲人、牵挂,他们家的根终究不在卢家村,不像卢家那么根深蒂固。   他们注定是飘蓬,只有颜君齐定在哪里,他们才能扎根在哪里。   现在,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缅怀过去,能做的,该做的,唯有继续向前看,加倍的努力,培养君齐和文贞。   若是顺利,她能靠自己多赚些钱,将来君齐也能少些负担,再过几年,也能把文贞送去读书。   文贞天赋不如哥哥,若读书不成,她也能给小儿子攒点家产,将来无论是买田种地,还是做个小本买卖,总能过得下去。   颜母擦擦新做的牌位,望着坟地的方向含笑在心中道:有空我就回来看你,要是没空,就只能等清明,中元,过年再回来看你啦!谁叫你走太早,把两个孩子都抛给我一个人呢!   卢家的牌位也做好了,元蔓娘不止做了卢吉的牌位,还有卢栩、卢舟母亲的。   因为有卢栩、卢舟母亲在,她没好意思像颜母那样立亡夫的牌位,而是全以卢栩的名义立了牌位。   卢栩看到先父之位、先母之位,内心动容。   他将两块牌位小心装进木盒再装进行李箱,搬上船,卸下船,再恭恭敬敬摆到他们租的房子里。   上香,行礼,祭拜,摆供品……   然后再收拾房子。   卢栩要去忙,往家里打好水就走了,颜母、元蔓娘和颜君齐带着家里的孩子们收拾打扫,两家人忙活得晕头转向。   好在到了新环境腊月、文贞都有点害怕,谁也不敢乱跑,连带卢锐都比在家时候收敛。   三个小的乖乖坐在板凳上看大人忙,时不时递个手巾、抹布。连卢锐都乖乖坐了小半天。   三婶傍晚早早关了店,领着小夏、寒露过来帮他们收拾、暖屋。   卢文、卢轩、陆勇、狗子也推着两推车木柴过来,还带了不少吃的和米面肉菜。   等卢栩回来,一群人热热闹闹吃了晚饭,晚上三婶和元蔓娘带着腊月睡,妯娌聊天说悄悄话,卢锐则又跑去闹两个哥哥。   卢轩、卢文住到客房,小夏、寒露住另一间客房。   两大家人,都是头一次住青砖瓦房,小辈们盯着头顶的青瓦,思绪良多。   “最晚明年,我也要把我家房顶都换成青瓦。”卢文如此说着。   卢轩笑,“还是先买牛吧,二哥对着大哥买那片田,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卢文马上补刀:“大哥就是欺负我哥老实!他买的田,说一句‘交给你了’就真当甩手掌柜了?”   “背着我说我什么坏话呢?”   他们正嘀咕着,卢栩单手端着卢锐,身后领着卢舟,再后面颜君齐抱着文贞,一起过来串门了。   他抬脚把卢文踢开,自己坐到床边,给卢锐脱掉棉鞋,把卢锐放到床上,然后从颜君齐怀里接过文贞,也脱掉鞋一并放在床上让他们自己玩。   卢文嘿嘿一笑,“夸你买田多!”   卢栩哪还不知道他,“等有卖牛的,咱们再买个三头五头的,用不上也能借给村里别人,让小辉好好过把养牛瘾,你干不好也回去当牧童。”   卢文才不往心里去,而是翻看卢舟提来的篮子,一掀盖子,“酒!”   卢栩拍开他爪子,“小孩喝酒长不高。”   卢文:“……”   他大哥烦死了!   卢栩翻出白瓷碗,给颜君齐和卢轩一人倒一杯,“喝完暖和,别喝太多。”   卢轩早就会喝酒,酒量比卢栩那是好多了,他尝一口评价道:“好甜啊,寒露喝这个都喝不醉。”   卢栩:“……”   忘了三婶娘家嫂子会酿酒,每年往他们家送不少。   卢文好奇地闻闻,不知道卢栩那句“小孩喝酒长不高”是真是假,为了他的身高,他还是没敢尝试。   酒过一圈,卢栩问卢轩:“你最近学徒当得怎么样了?”   卢轩:“还行吧,铁器店我已经熟了,是不是该换个店看看了?”   卢轩的去处卢栩几乎是乱塞,这一个月,那半个月,他说他行了,卢栩就给他换。   鱼摊、杂货铺、酒肆、书坊,他都混过了,现在正在铁器铺,打铁还不行,主要干接待和登记之类的工作。   诸如某人定了什么东西付了多少定金,约定哪日来取,要付多少尾款。   再画个定的东西的图样,写上客人要求的详细备注。   他原先不愿意学字,如今那本蒙书翻得最勤快的就是他。   腊月、卢福他们看的都是后来卢舟给他们做的临摹本。   不过最让卢栩惊讶的还是卢轩的画技,一点儿没学过,竟然看蒙书插画能自学画画,还能把别人的要求都清晰明了地概括出来。   铁匠原先还不愿意让他去,如今见了卢栩那可是一通的夸。   卢栩对卢轩的轮岗实习也很满意,卢轩对做生意感兴趣,做事也踏实,难得的是他有进取心,反正换卢栩刚学会一样才干熟练就要马上重新学新的,他是要抓狂的,但卢轩一直在进行不会、硬着头皮学、学会了、下一个,不会、再硬着头皮学、学会了、下一个的无限循环,这么久了他也没朝卢栩抱怨。   卢栩转着酒杯:“是该换了,那你到杂货铺去吧。”   卢轩:“杂货铺我去过了。”   卢栩:“这次不一样。”   卢轩洗耳恭听。   卢栩:“这次不是当学徒,你去当掌柜吧。”   卢轩:“……什么?”   是谁说凡事不能好高骛远,不能因为他是卢栩的弟弟就一上来要管人管事,必须从学徒做起,踏踏实实学个三五年的?   卢轩看卢栩,顿时觉得大哥又不靠谱了一些。   卢栩咳嗽一声。   道理是那个道理,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   年前他也不知道石头他们会走,现在不是人手不够吗?   卢栩一拍他肩膀,“石头能行,你也能行,大哥相信你。”   卢轩都气笑了。   那能一样吗?   谭石头那时候身边的人全是他的同乡,他就是遗漏了什么一群人替他操心兜底,现在呢,现在他都不认识几个人。   饶是全家性格最早熟的卢轩,也忍不住想吐槽一顿。   可卢栩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直问他:“你不愿意吗?不愿意也没事,我再找找别人。”   卢轩沉默了。   不愿意,肯定还是愿意的。只是突然间他毫无准备。   做学徒,他游刃有余,到了哪儿一准不超一个月就能快速上手,但是掌柜……   掌柜要怎么做?   他毫无经验啊……   万一亏了怎么办?   卢轩再看看满面天真的大哥,心头涌起一个不靠谱的想法:亏就亏了,反正还有大哥兜底。   “行,我干。”卢轩说,“不过干亏本你不能怨我。”   卢栩怔了怔,笑道:“行,赚了年底给你分红发奖金,亏了不扣你工钱!”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你看这个饼,它又大又圆! 第114章 成衣铺   卢轩走马上阵,一上手还是顶替谭石头接管两家杂货铺、一间山货铺,还有往观阳各村镇杂货铺送货的大生意。   无人不羡慕。   但羡慕也没用,一来卢轩是卢栩的弟弟,二来他接手这几样赚钱是赚钱,但从前都是谭石头、梁山宝带着裘家那些山民一手经营起来的买卖,一直没有别人插手。   人家剩下的八户山民都没意见,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大伙看看热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这几样他们插不上手,这不码头、船运、柴薪铺子都还没选定管事人吗?   而且卢轩一个人管这么多铺子,铁定是分身乏术,指定也要用好几个副手。   有志者摩拳擦掌,纷纷积极表现。   这些卢栩看在眼里,欣慰不已。   他缺人,尤其缺有能力,品行端正的人,在这时候不说酸话,不谈八卦,默默干好自己本行,展现能力的人,他尤其看重。   等卢轩适应了几天,他们兄弟俩就筹划起提拔副手的事了。   而这几天受冲击最大的,那就数寒露了。   大哥这是搞什么啊?   卢轩……   卢轩他能靠谱吗?   寒露跑去找卢栩抗议:“他就干过几天学徒,就能当掌柜了?那我也能,大哥你提拔我当吧!”   卢栩讪笑两声,遁了。   卢轩规整着杂货铺的布局,对妹妹笑而不语。   寒露瞪他一眼,拎上食铺要用的鸡蛋愤然离去。   他们俩的“恩怨”全家都看在眼里——从前凡事都是靠谱的卢轩压着不靠谱的寒露一头,过年寒露得了一兜银子,头一次实现资产超越卢轩,爽快地朝卢轩炫耀了一个正月……   这才嘚瑟了几天,怎么卢轩又跑她头上了?!   寒露气。   她不服!   她堵着卢栩问:“大哥,你看你也不常来,要不食铺掌柜让我干?”   卢栩哭笑不得。   他倒不是舍不得给寒露个掌柜当,只是现下这环境吧……   观阳没有女掌柜啊!   就连卖布的、做衣服的掌柜也是男的。   卢栩委婉一说。   寒露却道:“怎么没有?说媒的掌柜就是女的。”   卢栩:“……”   那是行业差别,再说你非要和人家四五十岁的职业媒婆对比么?   卢栩一阵无语。   他不介意给妹妹安排个掌柜。   寒露性格活泼大方,敢说敢干,其实非常适合对外,但寒露到底年纪小,又还没说亲,他怕他这么一安排,过于惊世骇俗,给寒露招来不必要的口舌是非。   但卢轩能,寒露不能,卢栩心里不是这么以为的,也不想这么助长卢轩的嚣张气焰。   卢栩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到我娘那个成衣铺子当掌柜?”   寒露一听,撅了噘嘴。   成衣铺子啊……   不是铺面都还没选好吗?   而且她对绣花做衣服也不感兴趣。   每天就是缝来缝去,多没劲啊!   寒露摇头:“那还是算了。”   卢栩:“那我再想想?想到合适的再找你当掌柜?”   寒露也爽快:“行!”   其实她还是对食铺和杂货铺感兴趣。   不过大哥有点为难,卢轩看着焦头烂额也挺惨,她在食铺不是掌柜基本也能说了算,就先这样吧!   把铺子交给卢轩,选副手的事卢栩也没太多参与。   他挑了二十个备选人,私下把名字告诉卢轩,让卢轩自己选。   找副手就像挑朋友,能力是一方面,能不能合得来还得自己看。结果等卢轩选完,卢栩一瞧,这人选非常卢轩,全是长相作风都沉稳靠谱的类型,没一个活泼跳脱的。   卢栩怀疑,他和石头奠定的随性随便风格从此要在杂货铺销声匿迹。   果然,卢轩有了助手,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收拾。   他可不像卢栩和谭石头,来了东西哪里顺手往哪儿扔,他要把东西分门别类排列整齐。   卢栩两天没来,再来杂货铺一看,好家伙,杂货铺摆设焕然一新,按着物品种类分了杂粮区、食品区、日用品区、杂货区,食品还分着蔬菜区、肉蛋区、酱料区、自酿酒区等等。   该摆的摆,该挂的挂,大的重的在下,轻的小的在上,   连装东西的木箱、滕筐都大小一样,一个个跟豆腐块似的,方方正正。   每样东西他们还做了木牌标签,用绳子绑在一旁,用来标价格。   这些标价的木牌大小也都一模一样,连上的字迹也是横平竖直大小一致。   卢栩不禁怀疑这店里至少有一个强迫症。   说来做置物架还是卢栩的主意,但他本人贯彻得可不怎么彻底,村里卢爷爷的杂货铺也基本都卢轩在整理。   卢轩这么一收拾,原先满满当当的杂货铺瞬时变得清爽空旷,再也没拿个东西无处下脚的窘迫。   卢栩暗想,他和石头果然没有开超市的技能点。   杂货铺这边卢轩慢慢上手,元蔓娘和颜母差不多也找好铺面了。   两人都是头一次开店,光租铺面的价格就差点把她们吓退。   头一天她们等卢舟下学回来,让卢舟帮着算了好一阵做多少衣服,卖多少绣品才能把铺面钱赚回来,该租多少价位的铺面渐渐也有了主意。   等卢栩询问时,她们已经来回对比淘汰掉好几个店铺,只剩下三间。   “一家在西街,和布铺是斜对面,一家在北大街,离东街也不远,铺子有些大,最后一家在舟儿书院旁边。”   “书院旁边?”卢栩对最后一家最意外。   元蔓娘似乎却最喜欢最后一间,“拐个弯能到北大街,旁边是个裱画的铺子,另一边是纸墨铺子。”   卢栩许久没去县学,过去一查看,旁边那条街悄无声息地已经开了好些店铺。   而且全都和文雅沾边。   卢栩连连惊叹,越想越觉得元蔓娘眼光惊人。   她们主要卖的是成衣和刺绣,放在观阳这可都是奢侈品,北城富南城穷,本来他们的客户就在北城区。   她把铺面开到县学边,又沾了文雅的格调。现如今能把孩子送来读书的,有几个穷人?   卢栩竖起大拇指,对元蔓娘一通夸。   元蔓娘越听越不好意思,她哪想那么多了,其实就想这儿离家近,还方便接卢舟下学。   她眼睛晶晶亮地盯着卢栩,经他这么一分析,忽然觉得好像她们马上就能赚到钱……   “你觉得这里可行?”   “可行!”卢栩拍板,当天就找牙人签文书,先租了五年。   元蔓娘拿着房契手都是抖的。   这铺子面积小,却比他们租的大院子还贵,一年五十两,五年就是二百五十两……   虽说卢栩和对方谈妥了只先交两年,那也是一百两啊!   他们要种多少田,裁多少衣服,绣多少花才能赚回来!   元蔓娘心惊肉跳的。   卢栩心里却已经有了想法。   元蔓娘看中的铺面有二十多平米,铺面不大,往里却有两间比铺面还大的屋子,她想着一间能做库房,一间能量身做衣服。   “总不好叫人在对着大街的店面里量尺寸。”元蔓娘如此说。   卢栩却觉得最大那间做库房有点浪费,不如把库房隔出来一半做试衣间。   量身定做衣服麻烦,没客人上门她们就要闲着没活干,不如量产些现成的成衣,在铺子里卖。   反正这时候都是手工量身定做,连穷苦人家都是,也没什么批量不好的概念。   要想做量产,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个模板。   衣服要模板,人也要模板。   他们守着县学书院,模特是现成的——一个卢舟,一个颜君齐。   卢栩给元蔓娘出主意:“咱们先专做书生袍,等过一个月再换样式。”   元蔓娘和颜母面面相觑,“就只做书生袍?”   “对!”   “这能行吗?”   “普通做当然不行,要当开张用的招牌,咱们得做特别一点。”   很快,卢栩为“特别”提出了重重要求,还全都是概念。   诸如:要把腿显长一点,穿上这身衣服走路要比普通袍子潇洒一点,久坐之后站起来衣服不能有太多褶皱,写字要方便一点,身上还要有低调的奢华感。   元蔓娘:“……”   颜母:“……”   卢舟:茫然。   颜君齐静静听了一阵,问道:“用厚一些的料子?”   元蔓娘和颜母恍然大悟。   对!   用厚一点儿的料子,料子沉,就容易垂,也不容易打褶。   卢栩:“不光是料子。”   他挠头。   这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从前他只管买衣服,可从来没研究过衣服,能说出个一二三的也就T恤、牛仔裤、运动服,这也没用啊……   早知道就研究研究汉服了。   卢栩绞尽脑汁回忆,唯一还能脑补出点儿东西的就只剩电视剧。   于是,卢栩东一下西一下地比划,又拿出他的简笔画功底开始给元蔓娘画。   元蔓娘听啊听啊,似乎有点明白了。   家里就有现成的布,元蔓娘按着自己的理解先用细麻布给卢舟裁剪了一身。   待她晚上做好,卢舟上身一穿,全家人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元蔓娘把腰线给强调出来了!   而且提得还挺高,这么一收,可不就显得腿长了吗?   这下全家都惊讶了,连尚小的腊月都看出了哥哥这身和平时的不一样。也就只有卢栩一个人觉得这身有点儿像连衣裙,不过大伙儿都在认真研讨,他也没敢吭声,只暗戳戳地脑补了一番颜君齐穿这样的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元蔓娘头一次做,腰部收得有些狠,捆好了衣带卢舟都不大好弯腰,为了不弄皱衣服,自动收腹挺胸抬头,站得那叫一个精神。   偏偏除了卢舟自己知道自己吸气有多辛苦,别人纷纷还在这里摸摸,那里拽拽,这个提提看法,那个提提意见。   元蔓娘和颜母一时又迸发了许多灵感。   麻布能做成这样的效果,要是换别的布不知道怎样?   从前,她们受物质条件限制,对昂贵的布料缺乏了解。如今要走高端,自然不能再像从前用最便宜实惠的粗布,她们俩打定主意,决定一边拿麻布打样,一边从布料入手,第二天一大早就揣上银子狠下心,跑去各个布局买布。   观阳总共就那几家布铺,料子也就那些,每样买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布料。   “伙计!”元蔓娘以她最高的声音喊道,“那匹,那匹,那匹,还有那些!”   伙计吃惊:“您都要?!”   元蔓娘:“通通来一尺!”   伙计摔,一尺?一尺够干什么?回家给孩子做围嘴肚兜吗?! 第115章 书生袍   有钱没钱,精打细算。   她们是要研究布料,又不是马上做衣服,要不是怕布铺不卖,元蔓娘还只想买个布头呢。   一尺,已经很多了!   她们准备,卢栩也尽己所能地出主意帮忙。   第二天他就叫人到村镇收东西时候带几麻袋稻草回来,又去木匠点定了八根圆木棍,直径一寸粗就行。   大伙不知他搞什么名堂,只是材料到齐当天晚上,卢栩提着一大包粗麻布回家,还煮了一大盆的浆糊。   随后,卢栩开始在木棍上捆稻草,刷浆糊,做造型,这剪剪,那拽拽,再补补……   他折腾来折腾去,腊月和文贞终于看出点儿模样。   等卢栩把粗布罩上绷好,腊月惊讶地“啊!”了一声,“半个人!”   卢栩嘿嘿两声,继续做模特。   不错,他要做八个撑衣服用的模特!   不过等自己真上手才知道商场里随便哪都是的模特捏起来这么费劲。   他原先还打算做一整身,自己试了试,果断决定只做没头的上半身!!   腊月一喊,元蔓娘、颜母,颜君齐、卢舟他们都来瞧热闹。   术业有专攻,元蔓娘、颜母马上就看出来这稻草做的模特假人所拥有的价值。   “哎呀!咱们怎么就没想到!”颜母先夸上了,“在街上天天看人捏面人,咱们怎么就没想着捏一个呢?”   卢栩的骄傲顿时一僵……   也、也行吧……   反正原理差不多。   这下,不用卢栩这个手残再头痛,元蔓娘和颜母接替他,把肩膀有点儿歪了的模特修正,重新罩上厚麻布,严丝合缝地粘好。   她们边做边生出了新的想法,颜母道:“我看这稻草好扎透,咱们做衣服时候能边做边往上面比划看看。”   卢栩震惊,这他都没想到,可一想,好像有些裁缝做衣服时候是会做个人形的托儿?那东西他也不知道叫什么……   卢栩正想着,忽听元蔓娘道:“哎!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就比着君齐和栩儿做吧!”   卢栩:“……”   不知不觉,卢栩和颜君齐就成了四个男模特之二。   随后,元蔓娘做模特兴致高涨,不光做了四个男模特四个女模特,还做了一男一女两个儿童模特。   男孩对照卢舟,女孩对照腊月。   只是腊月也拔高到了卢舟差不多的高度,让腊月怎么瞧怎么新奇。   这下,即使颜君齐和卢舟不在家,她们也能对着稻草模特继续做衣服,做着做着也领会了为什么卢栩坚持让她们做款式统一的成衣。   这多方便啊!!   经过卢栩的委婉提醒,元蔓娘也发现她起初做的袍子有点像裙子了,她又改良了好几版,还受此启发,做了两套女裙出来。   这年代无论男女衣服款式都比较简单,衣服腰部也都是直筒的直上直下。女性收紧腰部,突出胸部和臀部,把妖娆的身材轮廓显露出来?   元蔓娘没那么大胆。   只盯着穿在模特身上的两套裙子发了好一阵呆。   女模特不用说,自然是参考她的体型来做的,即使只有根柱子,只有一个稻草扎的上身,没有头,没有腿,元蔓娘依旧能想象出这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羞耻?   不会。   害羞是当然,但她也有一种奇妙的雀跃。   想让腊月看看,想让两个弟妹看看,想让卢吉看看。   元蔓娘将那两件麻布的裙子收起来,心下愈加地坚定,总有一天,她能做出更漂亮的衣服来。   终于,在天气开始变暖,观阳不畏寒的人开始渐渐脱掉冬衣时,元蔓娘终于设计出一套她无比满意的书生服。   这套淡青色的书生袍,用的是一种才从南方运来的新缎料,垂坠有光泽,十分昂贵。   元蔓娘用棉布实验了好几次,熟练到闭眼也剪不坏时才对缎料下手。   每剪出一点儿布头,心都哗啦啦滴着血。   这样的衣服,元蔓娘一共就做了两身。   店里模特一身,颜君齐一身。   连卢舟都没有。   她想得通透,卢舟要长个子,用混细麻的棉布做袍子。   这种面料同样是南方的新款,面料用的麻线、棉线都非常的细,既有棉料的柔软,又有麻料的挺感,颜色也和缎料相近,只是缺少了缎料那种华丽的光泽。   就这也不便宜。   观阳根本做不成这样的面料,只布料成本,卢舟这一身就要半两多银子。   换做以前,元蔓娘是绝舍不得这么给卢舟做衣服的。   这样的材质的衣服,元蔓娘也做了三身成衣穿在模特身上摆放在店里。   除了要卖的衣服同款,卢舟和颜君齐还得了好多麻的、棉的、葛的衣服,他们俩当了好些天的模特,这些样品全归了他们,平时休沐日,都能当常服穿。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衣服,卢舟成了全家衣服最多的崽,他有点惶恐,尤其被卢文盯着时特别的惶恐,他问卢栩能不能分给卢文穿。   不过卢栩说了,他们这批衣服要对应身份,最好让人觉得这款衣服就只能是读书人穿。   所以,卢栩不读书,他不能穿。   卢文、卢轩他们也不能穿。   卢轩无所谓,他要干活,时不时还要搬东西摆东西,这么好的衣服给他他也舍不得穿。   卢文就不一样了——盯着把卢舟都衬高了的衣服,他人生第一次后悔没读书。   人与人的悲欢不能相通,可恶!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个子!!   前期准备了这么久,元蔓娘和颜母的成衣铺子终于要开张。   开业当天,卢舟、颜君齐两个真人模特,穿上了崭新的书生袍进了县学书院。   这天,颜君齐受到了同窗和先生们的热切关注。   咦,这位颜秀才不是家境贫寒吗?   怎么穿着绸缎?   同样是过冬天,怎么大伙都还在臃肿棉袍,怎么他的就那么服帖?   颜君齐身材比例本就显高,如今这么一穿,看着又挺拔了不少。   对衣服不怎么上心,也没怎么特意研究过的书生们纷纷纳闷儿了。   他们想象不出,也没有注意,颜君齐的鞋今天似乎比平时厚了一点。   当然从外看,和平时也差不了多少,要是仔细看,就另有玄机了——早上出门前卢栩给颜君齐鞋里垫了内增高鞋垫,努力把小颜的身材往模特靠拢着。   反正县学也没体育课,从家里出门到县学也没几步路。   蒙学那边,卢舟比颜君齐效果更夸张。   少年们已经注意形象,天寒地冻也不会穿太厚,好歹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翩翩读书郎。   刚启蒙的小孩则就是保暖第一了。   县学书院取暖不过也是摆几个火盆,怕烫到他们,放得还挺远,这群小则六七岁,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家长自然是使劲儿给穿厚点,尤其是年龄小些的,一个个捂得活像个臃肿饱胀的大棉球。   从前卢舟也是这样的。   他还有个戴耳朵的帽子,总被调皮的同窗捏来捏去,可今天他怎么就忽然间换装了呢?   在一群球里面,就你自己秀起了身材,这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   尤其是先生突然说“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也不冻墨了,大家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今天开始写字。”时,小伙伴们都呆住了。   先生苦口婆心:“学文如学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天气虽冷,但字若不练,如何能进步呢?前朝初,乡试定在十月,有一年朔北大雪,滴水成冰,当时有学子为了笔墨不冻,把砚揣在怀里,毛笔写几个字,就会被冻住,他便把笔含在嘴里……”   小朋友们呆呆地听着不知真假的传说,把热乎乎的手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来,捏着书,抓着笔,懵逼地开始写字。   满心都是:“含在嘴里,多脏啊!”“咦!墨那么黑,吃下去不会中毒吗?”“现在考试是几月?”……   自然也有共情能力极强,且十分有上进心的好孩子,听完后大为动容,悔恨起过年期间嫌冷贪暖,窝在家里没好好读书。   卢舟就是其中之一,扪心自比一番,他起步晚,又不如颜君齐聪明,愈加觉得自己该好好学习,加倍努力。   热血奋发,卢舟脊背挺得更直,上课更加专注,念书背书都比平日大声,让今日上课的先生大为感动。   瞧瞧,这才是好苗子该有的模样!   先生激动,下学时留的课业都比平时多了一些。   当天晚上,许多背不过书,写不完字在家急哭了的孩子哭唧唧朝父母抱怨。   也有上进的在家点灯熬夜,被心疼他们的长辈问起,如此这般复述课堂发生的一切。   卢舟从正反面把仇恨拉满。   卢舟回家却问起颜君齐,前朝真有那样一个考生吗?   一问,真有。   并且还是朔州郡有史以来唯一的一名状元。   卢舟狠狠的震惊了,晚上摸摸他的小荷包,想要等休沐日去书局找找有没有那名状元的文集。   卢舟和颜君齐在书院出了一天风头,当然也有一些注意力放到他们衣服上的,当晚就有那么三两个回家向母亲、奶奶要春衣。   尤其年长的时尚潮儿们,自以为颜君齐就是穿得薄了点,以为他们脱掉棉袄也能获得同款潇洒。第二天好汉们顶着初春的料峭寒风,瑟瑟发抖进了书院。   单衣,薄衫,流鼻涕。   还迎上了颜君齐看傻缺似的嫌弃目光。   同学,你吸鼻涕、打喷嚏的声音打扰别人上课了知道吗? 第116章 小顾客   相比颜君齐那些同窗,蒙学班的小书郎们穿什么可就没那么自由了,还都是父母长辈说了算。   到第二天也没几个弄潮儿换上春装,不过不少人还是穿薄了点,尤其是昨天写字沾了一袖子墨水的,今天袖子都短了点儿。   不过一两天过去,还是有有心人发现了街上新开的成衣店。   路过也罢,看见卢舟、颜君齐进去也罢,第二天下午就有人登门进来。   有钱人家都有登门的裁缝绣娘,没有也有一直光顾的成衣店,平时他们瞧见了有成衣店,也不大会进来。   头一个客人是卢舟的同班。   这小胖子从前在马若奇读的那间书院学,听说县学的先生是县令从老家请来的,年尾才让他转过来,开年算是正式入学。   小胖子基础好,字也好,在一群才启蒙的小孩中很是出挑。   他一来,就盯上了这边的尖子生卢舟,凡事都要和卢舟比一比。   年前,他背书比卢舟快,读书比卢舟多,字还比卢舟好。   每次先生点名背书,他都是第一个站起来。   每次他流畅地背完,一转头就能看到卢舟正钦佩地看着他。   卢舟的表现让小胖子虚荣心无比膨胀。   尤其每次他临完字帖拿着字问卢舟谁写得好时,卢舟都会一脸诚恳地说“我写得不如你”,他简直超级畅快!他就欣赏卢舟这种坦率,不像他原本的对手,死鸭子嘴硬,死活要对着他的墨宝挑毛病。   卢舟这么上道,小胖子自然是把他列为自己人的,休沐的时候还想邀请卢舟到他家里玩。   奈何卢舟家不在县里,一休沐就不来。   这让小胖子很郁闷,其他小伙伴要么不够聪明机灵,要么就是说瞎话的滑头,哪像卢舟,夸他说的都是实话,神情还特别真诚。   过年时小胖子学父亲叔叔在家也搞了个宴,邀请了两边书院的同窗朋友还有亲戚,显摆他过年才得的宝贝,可这群人要么看不出好,要么就很虚伪,要么还和他吵架顶嘴。   小胖子不爽,尤其地想让卢舟来。   这天下学,小胖子忽然发现卢舟竟然没急着走,而是追着先生问了好几个问题才慢吞吞往外,也没去内院那边等那个颜秀才。   小胖子纳闷儿了,卢舟不是每天急着坐船吗?   今天怎么不急了?   他出门,没急着上自己家轿,而是让二管家领着轿夫跟着他,一起尾随卢舟看看他要往哪儿去。   那个方向他熟,新开了家纸墨铺子嘛!他还去逛过的。   难道是要去买纸?   小胖子回想着卢舟桌上,墨条还长,毛笔没秃……   不错,他连卢舟的笔墨纸砚都注意着。   咦!   不是!   他进了哪儿?   见卢舟拐弯进了旁边的门,小胖子小跑几步跟过去:卢记成衣铺。   成衣铺?   他进成衣铺干什么?买衣服?   小胖子没想明白,躲在外面好一会儿,也没瞧见卢舟出来。   “少爷,您瞧什么那?”来接他下学的二管家纳闷儿了。   小胖子转转眼睛,“走,过去瞧瞧。”   他蹬蹬蹬跑到成衣铺前,停下来慢悠悠抬脚进去。   进门一瞧,卢舟……   卢舟正趴在桌边吃鸡蛋。   小胖子:“……”   这是成衣铺没错吧!   再一瞧,先看见了那几个模特。咦,这件不是卢舟穿的衣服吗?   “苗泓荫。”卢舟也瞧见了他的同窗。   小胖子下意识应一声。   卢舟问:“你要买衣服吗?”   “呃……”小胖子一时有点卡壳。   该说是还是不是呢?   是吧……他还真不是。   不是吧……不买衣服他到成衣铺子干什么?   怎么办?卢舟又用那种“就是这样”的真诚眼神看他了!压力好大啊!   小胖子到底经验少脸皮薄,绷着小脸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嗯。”   不料接话的却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你是舟儿的同窗吗?”   “嗯,姐姐好。”小胖子沉稳地叫人,心中暗笑,卢舟在家叫舟儿吗,好俗气的小名!   卢舟:“这是我娘。”   小胖子:“……”   好年轻!   元蔓娘没注意到小朋友的尴尬,而是笑吟吟地问起:“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衣服呀?是你穿吗?”   小胖子这时候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卢舟家的成衣铺!   他看看卢舟那身,再看看店里摆的衣服,还有这略显空荡清冷的店铺,一时脑补了许许多多:   卢舟家境贫寒——他用的都是最便宜的笔墨纸砚,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下学回家饿肚子都只吃一个鸡蛋。   现在穿这么好的衣服,还是为了卖钱!   他肯定是想让县学的同窗买,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万般无奈才想出穿给别人看的办法来!   卢舟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胖子自认为脑补的有理有据,一时对卢舟升起许多同情来,身为朋友,这时候怎么能不照顾卢舟家生意!   买,他必须买!   他面色变了几变,沉声道:“伯母,卢舟身上那套衣服卖吗?”   元蔓娘怔了怔,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要买做好的成衣!   “卖呀!”她高兴得有些紧张,马上从模特身上解下衣服递给他:“是你穿吗?我瞧你比舟儿壮实些,你试试看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我给你改改。”   小胖子家里就聘着裁缝,头一次不量身材先给衣服,怔了怔,下意识就接过来。   等二管家觉得不妥想拦,小胖子已经稀里糊涂被卢舟领进试衣间了。   试衣间!   多么新鲜!   竟然试衣服都有专门的房间!   他家做了衣服,都是回卧室试试,或者摆个屏风,哪有专门的试衣间!   小胖子提着衣服进去,四处张望,衣架,座椅,取暖的火炉,还有两双新鞋,几条腰带,他好奇都是干什么用的,却不大好意思乱碰。   最夸张的是墙边还放着一个超大的铜镜。   小胖子对着镜子看清了自己鼓鼓的小肚子,圆圆的腮帮子……   他这么胖吗?   卢舟问:“要我帮你解衣服吗?”   小胖子炸毛:“不用!”   卢舟:“哦。”   他就看苗泓荫穿得挺厚,衣服不大好解,怎么这么大反应?   小胖子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头了,红着脸打开门喊二管家进来。   二管家换卢舟,心想今天这都哪儿跟哪儿?好端端的怎么就试起了衣服?   但小少爷要穿,他能怎么办?   试衣间不大,一个火炉把小屋子烤得暖暖的,他想了想脱掉棉袄,二管家本还想劝两句,一看这祖宗把棉袄都脱了,连忙拿衣服给他穿上,省得冻着他,回家还得挨骂。   二管家问:“紧吗?”   小胖子:“有点。”   他瞧着也得有点儿!他们少爷身上肉瓷实着那!“要不……”   他刚想说要不算了,话还没完,只听外面元蔓娘问:“合身吗?不合身还有大一号的。”   大一号的?   啥叫大一号?那是不是还有大两号?大三号?   二管家也傻眼。   他活这么大岁数没听过不量尺寸先裁衣,不合适还能有大号的换。   小胖子腼腆道:“谢谢伯母,这身有些小。”   元蔓娘隔门道:“我给你拿个大号。”   片刻后,卢舟拿着两件敲门,一件大一号,一件大两号。   小胖子背对着卢舟又换了两遍,大两号的穿上刚刚好。   这时代的衣服没肩线,元蔓娘刚刚开始有肩膀挺一点人显得精神一点儿的意识,肩线也没做太明显,只要腰身合适,大小主要差在长短。   小胖子骨架大,明明比他实际应该大一号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只是下摆长了一点点,他肩膀把肩部撑起来,衣服往下一垂,还把肚子遮了遮。   一穿上,人顿时显得就比从前的衣服挺拔、精神了些。   小胖子对着铜镜照照,咦,这衣服,好像显得他瘦了点!   元蔓娘帮他调正腰带,“衣摆长了,我帮你裁一裁……”   “不用!”小胖子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不用,就这样!伯母,这身多少钱?”   元蔓娘见他衣服都拖地了,心想这哪能走路,提议道:“要不你穿双厚点的鞋吧。”   说着,她从试衣间拿出几双将近一寸厚的棉鞋,“试试有没有合适的。”   好厚呀!小胖子吃惊。   “这双瞧着能穿。”元蔓娘帮他挑出来。   卢栩说最好准备几双鞋给人试穿看效果,正好元蔓娘最近手头又有好多布头,她无处可用,做了好多鞋。   用不着,将来也能给卢舟卢栩穿嘛!   小胖子踩上新鞋,穿着新衣,愈加觉得自己挺拔了些。   他脸上浮现出一副铜镜照不真切的傻笑,叫二管家赶紧付钱。   二管家皱眉,心道这衣服不好啊,把少爷的福气都遮上了!原先少爷多圆润啊!这一穿又瘦了,谁还知道他们家有钱?   不过摸着这面料还行,做工针脚也算细致,价钱又不高——一身衣服加一双鞋才三两……   他们少爷就没穿过这么便宜的衣服!   嗨,就当哄少爷开心算了。   二管家痛快地掏钱。   元蔓娘问:“衣服要换下来吗?”   小胖子摇头:“不!我穿回家!”   片刻后,元蔓娘将他换下的衣服用油纸包好递给二管家,小胖子礼貌道别,昂首挺胸走了,甚至忘了问问卢舟休沐要不要去他家玩。   元蔓娘看着桌上还没收起的三两银子,人都飘忽忽的。   三两……   三两啊!   那一身他们买布匹针线的材料还不足一两!   她原本想卖二两,栩儿说要把设计费,先前打样的成本都算在里面,她才狠狠心卖三两,预备着别人砍价好让利到二两半,怎么对方一句都不还呢?   她把钱收起来,恨不得马上跑回去告诉先回家做饭去了的颜母,她们开张啦!她们赚钱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胖子:震惊!原来我这么胖!   管家:那是肉吗,那都是福气! 第117章 “校服”   小胖子苗泓荫把书院一穿,可谓宣传效果拔群,秒杀卢舟整条街,从前没注意衣服的小孩也注意上了。   尤其是和他个头差不多的,一下子就发现苗泓荫耍心机穿厚鞋!   和他玩得好的几个更是连价都问好了,听说一身衣服才三两,一个个惊讶又激动,这不是他们零花钱吗!   真有那么便宜吗?   苗泓荫:“我骗你们做什么,不信你们去问卢舟。”   他们又跑去问卢舟。   卢舟点头:“嗯,是三两。要是小号,还能再便宜些。”   这下小萝卜头们全震惊了,他们娘亲、姐姐、伯母、婶婶的怎么总说做衣服是大开支很花钱?原来做衣服这么便宜吗?!   “买不买?”   “买!”   刚过年,谁没有零花钱!   甚至中午就有好几个胆子大的结伴跟着卢舟去他家铺子看衣服。   颜君齐晌午从内院出来,才到和外院交接的垂花门,就见卢舟被一群小孩众星捧月地围着。   一问,竟然全是要去买衣服的。   他笑笑,领着他们去铺子。   成衣铺不远,出了书院没几步就是,小孩们叽叽喳喳,还有人打听起颜君齐的衣服多少钱。   颜君齐道:“我这身料子贵,所以衣服也贵。”   苗泓荫问:“那为什么卢舟不穿贵的?”   卢舟:“因为我还要长高,今年的衣服明年就不能穿了,穿太好的是浪费。”   苗泓荫:“那颜秀才不长了吗?”   卢舟:“君齐哥剩下的衣服,文贞,就是他弟弟长大也还能穿。”   颜君齐补充道:“我这身是店里的衣服,试穿完还要脱下还给店里,不过若是好衣服穿不上了,也可以卖掉给别人穿。”   这群有钱人家的小孩嘴都张得大大的,还能这样!!   待他们到了卢记成衣铺,看见卢锐、文贞和正好来这边吃饭的卢栩,齐齐脑补了卢栩穿完颜君齐穿,颜君齐穿完卢舟穿,卢舟穿完文贞穿,文贞穿完卢锐穿的衣服接力之旅。   一件衣服竟然能这么多人穿!   卢栩听说这些小朋友都是来买衣服的,没像元蔓娘和颜母那般吓到,也没一点儿慌乱,先把和卢舟身高身材差不多的挑出来,让他们拿上店里现有的几件进试衣间,再叫其他几个小孩找位置坐,问他们吃没吃饭。   他从食铺那边提了一篮豆沙饼,给他们分着吃。   他们上了半天课,已经饿了,一个个矜持了一会儿,就顶不住卢栩的热情,腼腆地接过豆沙饼吃起来。   卢栩问:“你们都是我们家卢舟同班同学吗?”   小朋友们头一次听说同班同学的说法,想一想,好像就是同窗?   于是点头。   “都是我们卢舟的朋友吗?”   小朋友们深思,卢舟都不怎么跟他们玩儿呀,算是朋友吗?   苗泓荫却痛痛快快点头,“你是卢舟兄长吗?”   卢栩:“是呀。”   苗泓荫问:“休沐时我能请卢舟去我家中做客吗?”   卢栩:“当然行呀,你家住哪儿?休沐我让他去找你玩儿。”   ……   试衣间里的卢舟还浑然无知,正勤勤恳恳帮着他的同窗们试衣服。   几个小孩在镜子前挤来挤去,你看我我看你,嘻嘻哈哈乐个不停。   等卢栩进来催人,见有两个还没穿好,正在相互拽里面的衣服。   “我看看,这是穿了几层,不热吗?”卢栩过去把俩小孩衣服解开重穿,“这件小了,你穿不了,卢舟去找娘拿件大号。”   很快,卢栩把几个小孩全摆弄服帖,还给他们分别配了不同的腰带做装饰。   把一个个小孩领出去,他顺手把试衣间衣服都捡起来搭到衣架上,顿时有点泪流满面。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乱扔的,现在收拾这些他竟然已经这么熟练……   卢锐,肯定是因为天天帮卢锐磨炼出来的!   半大孩子的衣服店里库存一共就八件,昨天苗泓荫买走一件,剩下的七件一中午全卖掉,有不合身的,元蔓娘叫他们脱下来下午抓紧改,赶在他们傍晚下学,就能来取了。   而那个太小的和太高的,就只能量尺寸重新做了,他们得等到明天。   取了衣服的收全款,要改的和定做的都只收一半定金,他们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留下银子,带走衣服和一篮子豆沙饼。   这会儿回书院饭堂饭菜也凉了,卢栩让他们在店里喝了些温热的水暖暖肚子。   连带卢舟、颜君齐也只吃个半饱,时间差不多,全回书院继续上课。   饿就忍一忍吧,大多人除了夏收秋收会吃三顿,可天天只有两顿饭呢。   小孩的衣服卖飞快,颜君齐带货却效果不行,卢栩仔细想想,大概还是价格问题。   绸缎,还是太贵。   哪怕在书院都贵……   倒不是颜君齐的同窗们穿不起,毕竟观阳童生也没几个,除了颜君齐这样另类的,大多人还是花银子堆出来的,请先生,上书院,买书,样样不便宜。   这样的人家,人家家里都是有裁缝的,极少会从外面买衣服。   卢栩想,要不过两天让颜君齐也穿便宜的布料再试试?   他们那儿也是有家境不太富裕,或者家境富裕生活比较节俭质朴的人家嘛。   不过三两天,还没等颜君齐的便宜衣服引起效果,蒙学班的小萝卜头们的卢舟同款已经初见规模。   一两个人穿,还不怎么显眼,如今和苗泓荫玩得好的,几乎人人都是这样一身淡蓝。   随后连和苗泓荫关系一般的,也有小孩家里人发现了这种状况。   到店铺一打听,一身才三两,个头矮的最低只要二两,这一身瞧着不错,还挺划算,陆续也有人开始买。   家境不是太富足的甚至买了两身。   这衣服好啊,料子不错,款式好看,关键是既便宜,又不会让孩子被人笑。   小朋友也是会攀比的,谁家有钱,谁家没钱,谁用了好墨,谁买了好砚……   谁也不想让自己孩子比别人用的差,但老那么买也着实伤钱。   现在好了,有钱的没钱的全这么穿,多么和谐!   没听孩子们说吗,他们要长个子,不必穿太贵,你有钱非要穿身绫罗绸缎,还显得挺不合群呢!   这位家长,你要教孩子们朴素啊!   可这话要让元蔓娘她们听到,也只能摇头苦笑。   这样好的布料,若不是要卖成衣,她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买不会穿,而人家却觉得朴素划算。   等书院先生某天忽然意识到学生们穿的都是同款时,就只剩下个头太小和个头太大得定做的,要么就是不愿意和卢舟、苗泓荫为伍的,依旧我行我素穿着自己家做的衣服。   原先大伙儿衣服都是各式各样,各种颜色,如今别人都成了一样的淡蓝色,那些还穿别的颜色的,就显得特别扎眼。   尤其是一个大个子,先生一眼扫过去,在一片浅蓝海洋中就你一个黑点,好,就你了,把昨天要背的书背一遍。   大个子都要哭了。   怎么最近天天是他,天天是他!   能不能换个人了!   很快,书院其他人也或买或做,做出了类似的服装,款式或有区别,颜色却都相似。   爱凑热闹的也发现了卢记成衣铺,进去一问,那样的款式人家只卖给读书郎。   这一下,又引起了一波话题,那些只是贪图新鲜的没买上衣服,有人作罢离去,也有人因为受了“不公平对待”四处叫嚣——   北城县学旁边开了家成衣店,衣服竟然不卖给我,当小爷没钱吗?真是岂有此理!   如此这般,他跑去别的店定衣服,就要照着那样的来,还得马上就要穿。   他这一闹,衣服没一天做出来,那些衣服只给书生穿的名头倒是宣传出去了。   原本不好奇的也好奇上了,啥样啊,不读书还不给穿?   他们跑去一瞧,别说,还真挺文雅!   这下,城中百姓谁再路过县学,或者走在路上,一看衣服就能认出:哦,这是个读书郎!!   元蔓娘赶着赶着衣服,登门看热闹的客人络绎不绝。   连东街、西街的成衣铺子,还有进出有钱人家的绣娘、裁缝也纷纷来看。   她的模特衣架,试衣间自然又成了重点。这东西好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瞧这架子,衣服挂上去不跟穿在身上效果一样吗?好像还比人穿在身上更好看一些。   这大铜镜也不错,一下就能把整身照出来……   元蔓娘分不清谁是客人谁是同行,别人问什么她都老实说,诸如这架子是怎么做的呀,镜子是从哪儿定的呀,她都说。   一时间,继观阳铁锅后,大号铜镜又风靡起来。   撑衣服的模特不是人人需要,镜子可是有钱人家的必备新宠。   家里女眷多的,更是一家就要好几个。   这些热闹与成衣铺无关,真正给元蔓娘带来生意的,还是她们新挂出来的绣品、绣片。   刚开始人乌泱泱来,乌泱泱走,这看看那看看却什么都不买,元蔓娘和颜母还有点着急上火,焦躁不安,是不是别人瞧不上,是不是她们手艺不够好。   两人还商量着又到别人店里看了看,逛了一圈,她们渐渐也想开了,不是她们不好,是做衣服又不像吃饭,哪能天天买呢?   管他有没有客人呢,爱看就看吧,人多不买也比没人上门好。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注意到了她们的绣片,这位还是同行——是专门给观阳几户人家登门做衣服的裁缝。   裁缝问:“你们这绣片好像和西街绣坊那家一样?”   颜母:“是,原先我们往那边卖,现在自己开店,就自己卖啦。”   裁缝又问:“你们绣的?”   元蔓娘:“是呀。”   裁缝点头问起价格,随后就翻看起花样来,没一会儿,对方像进货似的收走大小不一五十多片。   元蔓娘晕乎乎地收钱,裁缝又问:“能不能定做?”   元蔓娘连忙道:“能能能,您要什么图,要多大?”   裁缝:“要个两尺半的大松树,做寿袍用,图样明儿个我给你们拿来,你们按着你们这样的绣法绣,要是能做,我先付你们些定金。”   颜母和元蔓娘欢欢喜喜把这位财大气粗的客人送走。   唯一的遗憾,就是元蔓娘的水果还是没能推销出去。   观阳人还是不爱把水果绣到衣服上去。   晚上吃饭卢栩听说了,吐槽道:“他们缺乏创新和时尚的勇气!”   一桌子人眨眼,时尚?啥是时尚?   卢栩已经把话题进行到下一项:“放心吧,我来想办法!” 第118章 换个思路   卢栩想到的办法很简单,不喜欢穿,那就看嘛!   元蔓娘绣的都是水果,色彩鲜艳,样子逼真,在现在这灰突突的季节里往家中挂一副这样的彩画,多好看!   那些细细的彩线比书画店的挂画可精致多了,凭什么书画好卖,绣品不好卖。   说干就干,改起来也方便。   他们隔壁就是裱画店,卢栩把元蔓娘绣的三幅刺绣裱成两纵一横的挂画,让対方用上最好的卷轴,无比配得上这绚烂的绣品画来。   裱画店老板也是稀奇,他们裱书法,裱画多了,裱刺绣还是头一遭。   卢栩说得唬人,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他不敢怠慢,叫最好的老师傅小心翼翼裱好送回来。   这次卢栩没用纸托裱,而是选了玉色的缎料,托裱在绣片背后,装裱完毕,玉色的底色犹如玉盘,水润粉嫩的桃子、红彤彤的苹果、橙红色的柿子,让人看着就垂涎欲滴。   腊月看完抬头道:“娘,我想吃桃子。”   卢锐不比姐姐的矜持,直接就往上扑。   卢栩及时挪开,别说他们,他都馋了。   一冬天除了存的一点儿果干和冻梨,他都多久没吃过水果了!   哪怕有个西红柿啃啃呢?   卢栩默默吞吞口水,拿着卢锐他们还没看清的桃子卷轴直接挂到了店门正対的墙上,纵向的苹果和柿子,则挂到了门外。   卢栩拍拍手,把腊月的小板凳搬到窗边,“你替娘看着咱们的两幅画,别让路过的毛贼偷了去。”   腊月绷着小脸肃然点头。   这天下午,路过县学这条街的路人在一片冬末初春的枯寂街景中猛然看到一团红色和橙色,怕没看清,又驻足看看,真是苹果和柿子!   再看看,好像是画的。   可这是用什么颜料画的这么鲜艳呢?   好奇得忍不住凑近瞧,哦,原来是绣的!这绣得可真细啊!   他们看着看着,忽然看见窗纸后有一块圆圆的影子,随即,窗户被打开,从里面露出一个小女娃娃圆溜溜的脑袋。   小女娃奶凶奶凶地威胁:“我哥哥说,只许看不许摸的,你要是想摸,就买回家随便摸!”   路人:“……多少钱?”   腊月:“十两。”   路人:“多少?!”   腊月:“十两。”哥哥就那么说的……   路人倒吸一口冷气,心说你怎么不去抢?   这价别说路人,元蔓娘都差点被吓死。   卢栩给她们算账你瞧:做一身衣服用一天,能赚一到二两,绣这么一副要十天到半个月,他们还要花钱装裱,要十两很贵吗?   元蔓娘怔怔地眨眼,好像不贵?好像哪里不対?   到底是哪里不対呢……   卢栩已经把价定好,还给每一幅起了名字:桃子叫福寿延绵,苹果叫岁岁平安,柿子想都不用想,就叫事事如意。   他敢卖,还真就有人敢买,不差钱的苗泓荫就买了一张福寿延绵桃拿回家送他祖母,又从老太太那得了翻倍的零花钱。   马若奇听说了,把另外两幅包圆,拿回家往他娘和奶奶屋里挂,没多久,观阳的有钱人家不少都瞧了新鲜,一来稀奇少见,二来嘛……   孩子有孝心总要宣传。   尤其马若奇,去年院试没考上,受了其他房的背地嘲笑,传到他娘耳朵里把他娘气得够呛,他们家马若奇是头一次考,考不上多正常!哪像那几个院的几个草包,除了吃就是玩,要么就是个只会说漂亮话的绣花枕头。   夸几句老太太精神、往老太太跟前晃一晃就算孝顺了?   那他们马若奇这次得算多孝顺?   她瞧着屋里的柿柿如意,心里也十分如意,叫丫鬟去给交好的人家和亲戚送帖子,把嫁在观阳的大姑子、小姑子也请回来看看。   一时,找元蔓娘定画的生意纷至沓来,曾经的绣片无人问津,改成挂画马上高攀不起,元蔓娘熬夜点灯加班干,边绣边恍惚。   她绣的东西真这么值钱吗?   可她在村里时一个小些的明明才二百文……   想着想着,她猛然想通了——   从前,她一副绣片二百文,也要绣好几天!村里做一身衣裳才要一百五十文的工钱,还得是村里的好裁缝做冬天的厚棉衣,哪就一天一二两工钱了!卢栩根本就是瞎算!   卢栩边向心不够狠人不够黑的小后娘科普什么叫设计费专利费,一边给她举例:“你看,就拿做油条说,我教谁谁都能做个七七八八,很难吗?三婶说其实和蒸馒头差别不大。但蒸馒头赚多少,炸油条赚多钱?咱们家这衣服只有咱们会做,咱们家这种刺绣也只有咱们家有,这就像油条,都能填饱肚子,但是价钱就要贵一些。”   元蔓娘不大好消化,满心都是这钱太好赚,这样讹人别人不会找他们麻烦吗?   卢栩才没这种担忧。   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还不都是买卖双方相互妥协出来的吗?   珠玉宝石,如果没人喜欢,就是再难得也是不值钱的石头,有人追捧才能不断溢价。   刺绣本就是奢侈品,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的东西,要说多么值钱,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毕竟现下人工不值钱。   这种新鲜事物就是趁着新鲜溢价,别人买回去,也就是图这一份“整个观阳只有我家有”的新鲜。   等满观阳都是的时候,绣画必然不会再像如今这样受追捧,也自然会降价。   那时候才是真正拼技术、拼艺术、拼品质的时候。   现在,还是赚一笔是一笔吧!   卢栩给元蔓娘掰开说,元蔓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不就是骗钱?!   卢栩:“咳,所以咱们还是要逐步提高品质,我听说最好的绣娘能给宫里的娘娘们绣衣裳,人家也是有品级领俸禄的,这样等级的绣娘,在外面绣一身衣服工钱都要上百两,别人想找人家绣都找不着门路排不上队。”   元蔓娘嘴巴长得大大的。   那得绣成什么样!   卢栩继续举例:“就说咱家的炒菜,扔进锅里炒一炒不难,可还是有许多人大老远跑来找我学,为什么?”   这话题元蔓娘有发言权,还十分自豪道:“他们做的都没栩儿你做得好吃!”   卢栩嘿嘿笑笑,默认了,他就是观阳厨艺小天才!   卢栩:“我觉得刺绣和炒菜差不多,一样的菜谱每个人炒出来味道都不一样,何况咱们家的绣法就只有咱们会,当然就值钱。如果非要计较值不值,那在码头装卸货不是比我炒菜更累吗?至少上百斤的大包我扛都扛不动,人家扛一天才赚五十文。”   五十文还是今年卢栩给涨起来的工钱,去年还三十多文呢。   卢栩:“如果按辛苦算,我一天顶多就能赚三四十文,可如今我就是教教别人做菜,就赚许多钱。这就是技术的价值!”   紧接着他祭出必杀技:“要是我一天只能赚三四十文,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咱们家买山的钱?”   本在惴惴不安的元蔓娘心里还在嘀咕,做菜哪一样,那些外面的厨子学了他们家菜谱回去也是要赚钱的,栩儿要他们百分之三的股一点儿都不贵,可等她听到“山”顿时就一个激灵。   対呀!他们家还欠着县令老爷好几千两银子呢!   元蔓娘:“嗯嗯,你说得対,多赚钱,咱们赶紧还钱!”   顿时,她不纠结了,反正赚的也是有钱人的钱,她瞧着进铺子来买衣服定画的,没一个心疼的。   人家都不嫌贵,她替别人心疼个什么!   她得给卢栩攒钱,赶紧还上买山的大窟窿。   元蔓娘支棱了,腰板挺直,抓过针线篮,“娘懂了!”   卢栩:???   怎么觉得她根本没懂,就是着急着还钱?   元蔓娘已经精神头十足地要继续绣绣绣,剪剪剪。   她把卢栩赶去休息,顺便把卢锐也抱去他屋里玩,省得卢锐又趁她不注意把线弄成一团滚着玩。   卢栩哭笑不得,单手抱起蹲在地上糊涂乱画的卢锐离开,卢栩走出门,又忍不住回来交待:“买山的钱我和君齐都算好了,到期前肯定能还上,娘你别熬夜绣太久,伤眼睛。”   元蔓娘头也不抬“嗯嗯”两声,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卢栩望天,算了,等一会儿再过来提醒一遍。   他対元蔓娘是十分感激的,将近一年过去,从最初的不知如何相处,到如今已经真能把她当成家人和长辈,已经能安然享受她的照顾和体贴。   虽然他一直嚷着要买山,可家里其实没人太认真対待。   结果他不但买了山,还买了那么大一片,家人一个比一个吃惊,爷爷还问过他能不能退掉,或者少买点,一点点来。   胆小怯懦的元蔓娘听完后更是呆了大半天,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而是把她攒的钱全拿出来给卢栩。   卢栩拿着那个钱袋眼泪差点飙出来。   这份钱卢栩自然是没花,到元蔓娘租铺子买布匹的时候,他又拿出来。   和他有关的所有店铺都挂着观阳联盟的标志,只有这里没有。   这是元蔓娘的钱。   这是她的产业。   这是他们家另外的一簇小火苗,让他生起有依靠的安全感。   就是有一天他失败破产,元蔓娘的小店一定也能茁壮发展,持续地庇护他们几个兄弟姐妹。 第119章 回乡   安抚完元蔓娘,卢栩琢磨着托人从南方找些书画和南边的刺绣回来。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竟然要做刺绣、做绣画,总是绕不开刺绣发达的南方。   提升审美,了解一下人家用的什么材料,什么技巧,绣的都是什么花样也是好的。   这事还得找往南走的商船。   提起商船卢栩就头秃。   观阳水路连南方,往南的商船好找,往北去的问十个有十二个只到州府,到底怎么才能组一支去永固县的商队,他又愁到扯断好些头发。   怎么才能让保守恋家的观阳人往北去呐?   要是裘虎他们还在就好了,他们肯定不惧艰难,也不怕冒险。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果树。二叔和那八户山民要出发了。   山上雪化了,这时候正是修剪树苗的季节,现在赶去挖果苗,挪回来正好赶上栽种。   这次卢栩把手头有的骡子、毛驴全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路上能轻松一些。   可即便带上牲畜也这趟也不会轻松,有些路段据说骡子毛驴上不去,他们要靠人力扛树翻山。   卢栩听那八户人家的描述,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们究竟是怎么把那么沉的一筐筐水果背下山,再一步一步走到观阳卖的。   先前他不知裘虎他们到北境会不会顺利,但现在却愈发觉得裘虎坚持下山是明智之举。   深山或许比外面太平,可深山却也没有机会。   人到底不能只为活着而活着,可以选择归隐山林,但不该从出生就没有出世的机会。   卢栩为他们践行:“能运多少运多少,不好运空手回来也没关系,我再从别处想办法,观阳这么大,总是有人种果树的,咱们到时候去收去买就行了。再不济,还能用种子培树苗,总能想办法,安全第一!”   八户山民感动,心里却不认同。   他们当然知道把果树运出来难,可他们更知道卢栩买山欠着好大一笔钱。   从种子培育?那得到何年何月才能吃上果子,卢栩什么时候才能赚钱?   卢栩说会先管他们三年工钱,可白得的钱他们哪会心安?非亲非故的,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凭什么要靠卢栩白养活?他们虽然不如裘虎,却也有自尊。   他们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树运出来。   大树搬不动,小树总能行!   无论如何,要在三年内让卢栩收上果子,无论如何,三年后卢栩的买山钱里,得有他们卖果子的一份钱。   卢栩不知道他们的决心,可一看神情就知道没劝动,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感动,他们一个个的,真和裘虎、谭石头、梁山宝兄弟,还有他已经熟悉,这时已经北去的山民们很像,黝黑的皮肤像,性格也像。   不知道他们在北边有没有安顿好。   卢栩见劝不动他们,只好又去叮嘱二叔,树可以没有,人必须平安。   二叔漫不经心道:“放心。”   卢栩目送他们走远,越想越不放心,只好快跑追出城,朝着卢庆走远的背影大喊:“二叔,我说的还有你!你也要注意安全!大伙帮我看着点我二叔啊!”   听他都喊破音了,众人纷纷哄笑,回头和他挥手,“放心吧!”   卢栩高喊:“都要注意安全!回来给你们炖肉!”   卢庆牵着毛驴边走边回头看他,心道年纪轻轻就啰里吧嗦的,跟大哥一个样。   卢栩前脚送走二叔,后脚卢辉就来催他要牛了。   卢栩又买田又开荒,还和村里其他人换了一些,总算把他的田连到一起,凑了三片,一下跃升成卢家村田地最多的人。   买田圈荒一时爽,真要开荒火葬场。   这活儿,卢栩不干,却要卢辉干。   卢辉愁啊,望着他从前做梦都梦过的三大片田,人都愁麻了。   他大哥有干啥都要搞一票大的癖好,他们家才多少人,这可怎么种得过来!!   牛,他要牛,他要好多牛!   一到卢舟休沐日,卢栩他们回村,卢辉就堵着卢栩要牛。   春耕的急迫让卢辉战胜了保守属性,在整个饮马镇各村挖掘短工,如今短工联系差不多了,牛还不够,没牛他们还是种不完嘛!   卢辉郑重警告他不靠谱大哥事情的严重性:“春耕耽误不得,晚了就种不了稻谷了!”   天大地大种地大,和农时农事比,卢栩这大哥要靠边站。   卢辉:“买不够牛,大哥你就回来犁地吧!”   卢文都要笑岔气了。   见最老实的兄弟都抛弃兄友弟恭了,卢栩也灰头土脸。   他知道春耕急,时节不能耽误,这不三婶都准备把生意交给小夏,也要回家帮忙了吗?   可这时节谁不买牛?   有些买不起的也商量着几户凑钱买,观阳的牛市天天人满为患,每次卢栩听到信息跑过去,都要经历一场激烈的哄抢拼价。   卢辉开始犁地后,卢栩终于又陆续买回来五头牛。   加上年前买的,总共凑了八头牛,勉强够用。哪里不够,再雇人干吧!   卢辉满意了,卢栩终于敢在村里光明正大地露面,这次回家还敢往田里跑了。   开荒的荒田都是干枯的野草,卢爷爷、三叔、四叔、卢辉还有四婶趁着天好无风放火烧枯草。卢栩回来这天,正好天气不错,晴还无风。   卢辉他们又去烧草了,连小雨、小满都领着卢福牵着他们家的牛在另外的荒田里吃草,他们三个还要看着牛,不要让牛跑到别人家田里吃麦苗。   卢栩抱着卢锐领着卢舟和腊月到田里给弟弟妹妹送温暖,才到地头卢锐就闹着要下去玩。   在县里可憋坏他了,尤其元蔓娘看店的时候,只许他在店里玩,那哪有田里痛快!   他又不像姐姐哥哥那样爱闷在屋里看书!   卢栩把他放下,卢锐撒欢儿朝牛跑,吓得卢栩连忙追上,生怕他不小心招惹了牛,被一脚踩死。   小雨眼尖,远远就看清是卢栩他们,从田垄小跑过来,小满、卢福跟着她也跑过来。   卢栩让卢舟把篮子放下,给每人倒一碗山楂梨汁。   家里仅剩的几个冻梨都快坏了,卢栩翻出来扔一把山楂片枸杞子全炖了汤。   春天风高天干,喝梨汤润肺。   没一会儿,在田间地头玩的小孩也凑来了,七嘴八舌地喊哥哥喊叔叔,人人蹭几口梨汤。   卢栩问:“你们怎么全跑这边玩儿了?”   “我们挖野菜!”小孩们乱七八糟地嚷着,给卢栩看他们挖到的野菜。   临河向阳的空地上已经长出野草野菜,远远看绿油油的一片,走近了其实还露着土面。   这时候野菜也才一点点,也就不用干活的小孩有空来挖一挖,拿回家解解馋。   卢栩把篮子还给他们,让他们以后挖到多余的野菜去杂货铺换糖吃,往下正是吃野菜的季节,食铺也能上点儿荠菜饺子,荠菜馄饨,还有青团……   卢栩把卢锐扔给卢舟看着,自己去找卢辉他们。   一路上到处都是烧野草的火堆,河对岸也有不少,看着这些烧起的烟火,大概也能猜出今年有多少人开了荒田。   “卢栩回来啦!”   “回来啦!”   卢栩一路走一路打招呼,走在田间地头感到无比惬意亲切。   三叔他们已经烧好了一大片田,往另一边去了,卢辉、四婶拿着铁锹四处找有没有没熄灭的火星,看到了就用铁锹拍灭,以防起了风烧了别处。   卢栩过去帮忙,他没带工具,就用脚踩,四婶喊他:“出去吧,好鞋都踩脏了。”   卢栩:“是旧鞋,快该扔了。”   四婶:“那你小心别烫着脚。”   卢栩应着。   布鞋穿久了鞋底磨薄,踩在刚烧完还发暖的田里热乎乎的。   四婶见他有话和卢辉聊,把铁锹给他,过去帮忙看火势了。   卢栩问:“烧完是不是就能犁地了?”   卢辉:“嗯,都化了,翻一翻,等下过去再犁两三遍。”   说起种庄稼,卢辉不自禁语气都透着开心。   “用我帮你找人帮忙吗?”   “不用,我都找好啦。田里不用你操心,倒是山上你怎么打算?”   卢栩抬头看他的三片山,“先砍一批柴!”   卢栩不清楚别的,想要树木长好得留出空间,让树见光通风他还是知道的。   说干就干,卢栩到饮马镇码头找了一批人回来帮忙伐木。   村里没开荒的人家也纷纷拿上斧子上山帮忙,卢栩说砍下的树枝谁要谁拿。反正家家户户都要烧柴,不要白不要。   乌泱泱一大群人进山,就是有野兽也被吓跑了。   一群人干活热闹,力气大的负责砍树,力气小的管收拾树枝树杈,效率比一两个人更高。   卢栩四处指挥着哪棵树能砍,哪棵树不能砍,重点把八户山民还没清理好的预备种果树的地方空出来。   砍下的木头,直的留下做防野兽的栅栏,弯曲的堆在一边,卢栩打算砍短卖掉,或者找人烧成木炭。   剩下不足手臂粗的树枝树杈,则由大家捆捆拿下山。   到太阳落山,一群人挑着木柴捆出来,发现他们砍过的那片林子竟然也看不出少了多少树来。   “看不出来少吧?等过几年剩下的树长大长粗就更看不出来,隔个四五年把次生的再砍一砍。”卢栩规划着。   晚上,他们就吃上了从山上找到的野木耳,都干透了,竟然没被松鼠摘走,便宜卢栩了。   木耳,鸡蛋,肉片,凑一道缺少绿色的木须肉。   再用排骨炖干豆角做一锅浓郁排骨汤。   四婶知道卢栩爱吃米,还特意蒸了一锅白米饭,撒上糖,甜津津的,卢锐不吃菜都能干掉半碗。   一家人凑在爷爷奶奶这边和和美美吃饭,吃过晚饭一起回去收拾床铺睡觉。   元蔓娘在家打扫的功夫,卢栩领着腊月和卢锐到颜君齐家看看。   房子长久不住人就容易坏,他提醒颜君齐开窗通通风,检查检查门窗有没有哪儿透风,墙壁有没有哪儿漏雨。   卢栩在颜君齐书桌旁坐下,这以前是颜君齐专用的座位,他拉开抽屉,发现抽屉里空空荡荡,连他最早画横竖条条的账本都不见了。   “扔了?还是带走了?”卢栩合上抽屉,他那时候画的的确挺像垃圾,颜君齐搬家时候不至于还要带上。   可到底是他第一份墨宝啊!卢栩又有点可惜。   他是不大愿意承认自己恋旧的,第二天回县里,吃饭时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不经意地问起,“我刚开始借你毛笔瞎画时候,横竖都是歪的。你还记得吗?”   颜君齐点头。   卢栩:“那张纸不知道还在不在,你搬家时候扔了吧?”   颜君齐摇头:“还在。”   这会,换成卢栩傻眼。   竟然还在!   颜君齐也恋旧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又是威严岌岌可危的一天! 第120章 新菜   转眼到了清明,虽然不是每旬一日的休沐日,县学和书院都放假让学生们回去祭祖。   清明是大节,又正是春暖花开踏青游春的好时节,这些天县城街上还有不少附近村镇进城卖花和花篮的。   腊月就买了一个,一路都自己提着,从县城的家里走到码头没让卢栩抱,自己提着小花篮迈着小步子颠颠走。   虽说卢家村清明也有采花编花篮的习俗,但村里自己做的不如县城卖的那么精致。   腊月手上的小篾篮,又轻又薄,大小各色的鲜花柳枝又编成花的造型,中间还插着几只草编的蜻蜓蚂蚱,像卧在花上一样。   腊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篮,卢栩也没见过。他从前可不爱养花,也没什么研究,见到各种各样的花篮也很好奇,除了花篮,他还买了好几个花环,准备拿回村给几个小孩玩。   这种五彩缤纷的花,不特意找还挺难凑全,卢栩都怀疑这是不是有人特意种了,就等着清明编花环卖。   祭祖,踏青,聚餐,上山挖野菜……   清明热热闹闹,哀却不伤。   尤其今年,那些原以为回不来家如今都平安归来的卸甲兵丁,都隆重地补上多年欠下的香烛。   清明那天,卢家村祖坟所在的山上弥漫着香火味。   往年上午祭完祖,下午村里的妇女孩子就都提上小篮子开始在村前村后挖野菜了,今年,挖野菜行动里基本只有孩子。   村里的大人们,不论男女,全都到卢栩的小山坡干活去了。   月初,卢栩持股的大小酒楼把分红全都送来了,换走了今年份的菜谱,卢栩手上有钱了,又开始浪。   他想趁着开春先把鸡鸭养起来。   位置早就看好了,就在村北那座山的南坡,那是最缓的一个坡,也是卢栩年初开荒选的位置,从山脚到山上,全是他的。   他想好了,靠上的部分种着新栽不久的果树,下面养鸡养鸭,今年能养好鸡鸭,明年再在旁边养上猪和羊。   卢栩给来搭建的乡亲们比划着,“从这到这,这是鸡窝,这是鸭窝。”   众人纷纷腹诽,你比划的哪里是鸡窝分明是要盖房子!谁家搞这么大的鸡窝!   二叔问:“你打算养多少鸡鸭?”   卢栩挺茫然:“这能养多少,一百只能养下吗?”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   原来你根本不知道啊!!   卢栩当然不知道,搬到县城前家里的鸡鸭猪都给四叔家养了,从前他们家养的时候,基本也是卢舟和元蔓娘在喂,那时候一个笼子能养多少只来着……   卢栩皱眉回忆。   “一百只能养下,你要养这么多?”不用他想,四叔替他回答了。   “嗯。”卢栩嘀咕,“我还想再多养点呢。”   “多养点儿?”   “养个千八百只的……”   众人震惊:“养多少?!”   卢栩眨眼,“很多吗?这么大个山呢!”他概念里好像养鸡场都有好多好多,别人那么大点的养鸡场能养好几千只,他这么大个山头放一千只鸡根本都不够看的!   众人还在他的大手笔中震惊着,可这么满山养能行么?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想了。   他们概念里养鸡养鸭肯定要养在家里,哪有满山散养的,跑丢了被别人抓走了怎么办?   可再一想,这山都是卢栩的,跑丢能跑哪儿去?   有人问:“不怕被狼叼走啊?”   卢栩:“这不是要围栅栏吗?”   众人再看看从山脚到山腰,这一堆那一堆的木头,又问:“往哪儿围啊?”   卢栩:“从关大叔家到山脚这一片吧,圈起来。”   众人往那八户山民家望望,再往下望望,更加震惊!   围半个山坡?!   好家伙!   二叔皱眉打消卢栩的大计划:“木头不够。”   卢栩讪讪:“哦。那就先圈从这儿,到树林那边?”   二叔估算一下:“也不够。”   卢栩往上跑跑:“这儿呢?”   二叔:“差不多。”   卢栩:“那就这么大吧。”   众人:“……”   能不能靠点谱了,现在说的和起初说的差了五六倍呢!   卢栩也遗憾,唉,真是不方便,要是在现代,弄个铁丝网围上就好了,哪用这么费劲。   可就是他比划这块也不是一时能建好的。   按卢栩的规划,这个大圈里要防止野兽下山,防止野兽闻到鸡群从栅栏缝隙挤进来,木桩要一个挨着一个,这可是相当大的工程呢。   好在他想从小鸡开始养,先盖一个严密的木棚,在里面边养小鸡边慢慢把栅栏建起来,时间还是比较充足的。   卢栩给钱大方,男的一天六十文工钱,女的一天四十文工钱,无论是砍树、剪枝、盖屋子、钉木桩,或者干其他的杂活,都行。   这活儿不用出村,抬抬脚就能到,没事来,有事不来,中午还能休息半个时辰,工钱还是日结,对村里的青壮年来说,这也是个相当不错的赚零钱活计。   卢栩还说了,只要不耽误干活,打到野兔子野鸡,卖给他也行,他们拿走也行,真打到兔子了,他们还能多个收入。   于是,大伙对他很异想天开的规划也没多反对,反正山是他的,工钱是他给,爱怎么搞怎么搞,把整个山都围了才好呢,他们两三年不用出村找活儿干了。   很快就有人问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养啊?”   卢栩想都不想张口道:“找人养啊。”   “找谁啊?”   卢栩沉吟一声,往人群里乱瞟:“谁想养啊?有没有人想养呀?”   众人:“……”   连谁养都没想好就敢砸这么多钱又是雇人又是盖屋子又是钉栅栏了!   再看卢栩,乡亲们顿时觉得浓浓的不靠谱。   三年后买山钱能还上吗?   还不上卢栩不会被官府抓走吧?   ……   正这时,忽听人群中有人道:“要不我养吧?”   众人闻声转头,看见笑吟吟的四婶。   四叔也诧异地看她。   被这么多人盯着,四婶有点紧张,不过还是重复道:“栩娃,要是你没想好叫谁养,那我给你养吧。”   卢栩欣然道:“好啊!”   这下四婶笑的更灿烂了。   四叔嘴巴长得大大的,活似能吞个鸡蛋。   可卢栩已经跑去和四婶商量从哪儿找鸡雏,要怎么喂,怎么养了……   傍晚下山,四叔钻进厨房,把帮忙做饭的寒露撵走,关上门和四婶嘀咕悄悄话。   四叔:“你真要给栩娃养鸡?”   四婶边择菜边点头:“嗯。”   四叔:“为啥?”   四婶头也不抬,压根不看他:“大嫂到县里开铺子,三嫂在食铺做的也好,就我自己没出息,我不愿意。”   四叔:“你不是管着杂货铺么?”   四婶瞪他:“那是咱爹咱娘的铺子,就是等他们干不动了,那也得还给栩娃。”   四叔讪讪:“我是说你不是在铺子里帮着忙吗?”   四婶塞给他一把野菜,“人家都能闯闯,怎么就我不行呢?不说三嫂,大嫂可比我还小好多岁呢,性格又绵软,才来村里时,门都不敢出,这不也干起来了?”   四叔连忙哄:“你行你行,谁不知道咱家你最行!”   四婶瞪他。   四叔:“你看,大哥家,大哥当家,三哥家,三哥当家,咱家,你当家!你不行谁行?”   四婶啐他,“说什么呢?”   四叔嘿嘿笑:“你要是想养,那就养呗,我给你帮忙?”   他这么一说,四婶反倒又有点不自信了,“你说,行吗?”   四叔:“那有啥不行?咱家鸡鸭鹅你都养得好好的,给栩娃养还能养死?我田里没事我就去给你帮忙。”   四婶点头,“你还真得来,光我自己在山上我可不敢。”   四叔:“那是,万一有狼,母老虎遇到野狼也害怕。”   四婶一怔,随即拿野菜丢他,“说谁母老虎呢?!”   两口子正闹着,听见外面有人哒哒哒跑来了,一听这又轻又快的脚步声,他们就猜出是小满,两人默契地笑容一收,一个低头择菜,一个起身洗手切豆腐。   果然,小满头顶着花环,笑吟吟推门进来了,“娘,爹,大哥找你!”   他们俩也不知道这个“你”是谁,四婶下巴一扬,什么话都不说,四叔已经哎一声放下择到一半的菜,拍拍手出去招待卢栩了。   卢栩正在院子里跟卢锐、卢福和腊月玩剪刀石头布,全家最大和最小的孩子凑一起,还挺和谐。   卢栩一点儿也没让着弟弟妹妹的觉悟,三个小的也兴高采烈。   四叔默默摇摇头,自认自己是靠谱的长辈,对卢栩这种欺负小孩行径相当不以为然。   然后他就拿个小板凳挨着卢栩坐在,并开始给卢锐、卢福、腊月出主意。   二叔洗完脸出来,见小满、小雨都加入了石头剪刀布行列,卢栩和四叔俩大人欺负五个小孩,相当无语。   “哎,二哥你在啊!”四叔一个剪刀赢了卢锐,一边把耍赖不走的卢锐推到卢栩那边,一边和二叔说话。   二叔代答不理地哼一声“嗯”,他都看半天了。   四叔又一次剪刀,把赖皮的卢锐又赢了,“晚上在这儿吃吧,小满,去跟你娘说晚上多做点饭。”   小满正忙着和卢栩切磋,边看卢栩边一心二用喊:“娘,爹说……”   厨房里四婶声音传出来:“听着了!栩娃,你娘做饭了吗,没做叫他们也过来吃吧。”   卢栩:“在做了,君齐他们也在我家吃呢。”   四婶:“那你在这儿吃吧?”   卢栩:“行。”   四婶快速炒了几个菜,如今他们家已经用上炒锅了,四婶开始掌握不好火候,总是炒煳,如今已经基本掌握,除了用油太多还是心疼,对炒锅一万个满意。   饭菜上桌,卢栩把卢锐捞过来喂饭。   说是喂饭,其实是给他夹夹菜,试试烫不烫,卢锐吃饭还是很老实的,给个小勺子,自己趴在桌边扒着碗能闷头一气吃完,就是吃完满脸都是饭菜渣渣。   卢栩掰开馒头,小块给卢锐,大块给腊月,再给卢锐往碗里夹菜,摆好勺子,把板凳挪近,卢栩一脚踩着他板凳横柱,省得他吃得太卖力,不小心重心失衡坐歪摔倒,卢锐拿着勺子,拉近小碗,开始闷头吃。   卢锐追着大孩子们跑了一天,肚子早饿了,这会儿吃得狼吞虎咽的。   卢栩给他吹粥:“慢慢吃,小心噎着。”   卢锐百忙中很给面子地“嗯”一声,抬头朝他笑笑,继续哼哧哼哧。   卢栩问:“你们今天跑哪儿去了?”   腊月和小满争相回答:“麦地!河边!还有大柳树那!”“我们挖了好多野菜!”   卢锐:“我挖了!菜!”   卢栩:“哦,好厉害!”   卢栩一伸勺子,卢锐啊呜含住,咽下一勺粥,眼睛亮亮地继续盯卢栩。   卢栩再喂他一勺,他又闷头吃菜了。   四婶夸道:“栩娃带小锐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卢栩:“我在县里有时候带着他玩儿,就吃饭时候老实,给什么吃什么。”   别的时候嘛……   卢锐小朋友回村一天半,已经有三位家长找上门了,人家孩子还都比他大,战绩恐怖如斯。   边喂卢锐,他们也聊起正事。   卢栩:“一百只小鸡容易找吗?”   四婶笑了:“容易,咱家就有,我再多孵点儿,不够的上另外几家问问就行了。”   四婶说着已经数好去村里哪几家问问有没有孵小鸡,卢栩听着她数,差不多在卢家村能凑个两百只。   四婶:“再不够,还能到镇上买呢。”   卢栩顿时放心了,建议四婶再找几个帮手,“白天山里有人干活,肯定没野兽,晚上把鸡锁起来,我再托人找找有没有狗,养几条狗,四婶你再找几个相处得来,做事精细点的婶子,咱们开工钱。”   四婶:“开头哪用得着那么些人,有我和你四叔就行了。”   卢栩古怪地看看四叔,又往对面二叔那瞟了一眼,“四叔不行,他还得干点儿别的。”   四叔、四婶一愣:“干别的?”   他能干什么别的?   卢栩:“二叔要去压船了,四叔要不你替二叔把家里这些活儿顶一顶吧?”   四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卢栩再看看卢庆,硬是从卢庆脸上看到一丝解脱和一丝……   幸灾乐祸?   顶替二哥?   开玩笑呢!   四叔都呆了。   他二哥每天要干多少活,管多少事啊!   不用细想,四叔张口就能数出来,管三座山,带山上那八户人家砍树种树,种菜开荒,按卢栩规划修整林子,在山脚另一边挖养鸭的池塘,给短工们安排活、发工钱,替杂货铺收货、搬货,田里忙不过来还要在田里帮忙,卢栩家屋顶换瓦也是他监工,不时还要往县里送送米面送柴,休息就是去山上转转找找草药或者兔子……   四叔眼前一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要不你问问你三叔?”   卢栩:“问了,三叔说卢辉忙不过来,他得帮忙,要你不愿意替二叔,他和卢辉管山上,四叔你替卢辉管田里。”   四叔:“……”   田里……   田里也不轻松啊!   有那八头牛照样很累的好吗?   他表情变来变去,看得卢栩直笑。   三叔其实也不太爱和人打交道,人多就容易着急,他还是喜欢种庄稼,不像四叔,漫不经心的,其实和谁都能聊得来,如今山上天天有短工来来去去,最适合的人选还是四叔。   这事,三叔明白,二叔明白,四叔其实也明白。   他苦笑,他看出来了,二哥对每天给别人安排活、发工钱,早就不耐烦了。   只是碍于前一阵子田里忙,他们都腾不开手,他才不得不管着。   四叔想了想,点头道:“行,那就先交给我了。”   二叔斜眼看看他,一副甩出去这活儿他就不会再接回来的直白表情。   卢栩和四叔无声笑。   卢栩没忽悠到商队,自己却已经凑足了一船货,想要先运去探探路,安全走一趟,别人才能放心。   他反反复复和二叔确认了每一段路,才决定靠自己先探路。   因为价钱给的高,他还真从观阳联盟找到了愿意走一趟的人,等人手齐了,他一看,几乎全是卸甲的兵士,而且一个个不是神情寂寥就是表情豪横,颇有些亡命徒的架势,一看就不好惹。   这一群人凑到一起,给卢栩差点儿吓跑。   他腹诽着,他们是不是不会种地又气场惊人,找不到什么活儿?这伙人凑一起肯定是不怕土匪的,但是似乎也不会听任何掌柜指挥啊!   卢栩还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是所有人家都能给回来的亲属安宅分地的,也不是所有村子都像卢家村这样有成片荒地的,也不是所有村子里正都像卢家村里正这样讲理和善的。   他们这些别人以为早死在战场了人回来,引起一阵鸡飞狗跳,有些村子的地痞就是不让开荒,让他们掏钱买地,有些人家里连他们的屋子都没了,长久的战场厮杀,更是让有些人不再适应拿着锄头耕田了。   他们也去找过别的活儿,但气场凶横沧桑,即使没什么脾气,别人也不敢用。   他们年纪又不小了,正是该娶妻成家的时候,可家里连个土房子都没有,怎么生活?   卢栩高价招人,他们自然毫不犹豫就来了。   卢栩家里就有个解甲归田回来的,很多难处他也懂,别说别人家,就是他们家,如果不是家里和睦,二叔回来,在哪家住都很尴尬。   所以看到这些人,他惊讶是惊讶了点儿,却没赶他们走,还把超出预计的人也都收了。   他这么收,反倒是让那些人惊讶了。   他们疑惑地看卢栩,怀疑是不是听错了,“都要?”   卢栩:“都要,人多安全!”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拿着卢栩预付的定金,恍惚地走了。   陪他一起招人的卢轩问:“你不怕他们拿着定金不回来了?”   卢栩:“没事,花一百文鉴别人品,这钱值得。”   连一百文定金都贪的人,他才不要呢!   出门在外有危险,他可不敢把生意和亲人交给这样的人。   至于多收点人,卢栩也不太在乎,反正这趟他也没打算赚钱,能找到人手他已经很欣慰了。   最后这趟差事毫不意外地落到既是行伍出身,又和裘虎他们认识,还和卢栩是至亲的卢庆头上。   于是,卢庆开始催卢栩准备货,恨不得马上就走,搞得比卢栩还急,一时让卢栩怀疑他是在山上种树种烦了,还是被七大姑八大婶催婚催烦了。   他二叔,大好的光棍啊!   卢栩对这种过分的关爱感同身受,他前一阵也饱受其害呢。   想到这儿,卢栩仗义地开始买货、租船、拿路引,争取让二叔出去躲躲。   出发前三天,卢家全家人一起给卢庆送行,卢庆随卢栩到县里做最后准备,清点货单,整合人员,拿上过路用的文书等等。   各种琐碎的工作他们都要亲力亲为。   卢栩找的随行人员,竟然一个不少全到了,卢栩大为欣喜,先前他还心虚过会不会出现所有人都只拿了定金却不肯来的情况。   如果全不来,一个人一百文,他可要亏不少银子。   好在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观阳,民风淳朴!   卢栩热情地先招待他们住下,先熟悉熟悉船,分配好每个人的工作。   他们一路要走水路到州府,下船后再租车走陆路到朔州,从观阳到州府的一段水路卢栩给他们找好了熟悉路况的行商,船也是找对方租的。   卢栩给的价钱高,又是走熟路,对方很乐意送他们一程,再从州府进货回来,还愿意卖卢栩这观阳联盟当家人面子,帮他从州府那边联系车。   另外卢栩还把一路上跟他学做菜的各个酒楼联系人名单给了二叔。   想想也是无语,朔州临近隆兴郡的两个县都有人跑到观阳跟他学炒菜了,他的商盟竟然还没走到朔州,卢栩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   出发当日,卢栩到码头跟他们饯别,这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日光把行人照得暖洋洋,卢栩和二叔他们话别,他有一肚子嘱托,但是对着二叔如临大敌的脸,最终简略成:“一路当心,赚不赚钱不要紧,平安顺利万事大吉!”   二叔挑挑嘴角,朝他笑了笑,招呼人上船了。   倒是送他们去州府的船家和卢栩寒暄了不少。   最后一包货装上船,船家也向卢栩道别:“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了。”   卢栩神神秘秘:“我要的务必帮我捎回来呀!”   船家也神神秘秘:“卢当家放心吧!”   站在一旁的卢文、卢轩狐疑地看卢栩,不知道大哥又悄悄搞什么名堂。   商船开拔,渐行渐远,卢栩兄弟几个在码头站了许久,一直到船转过弯,被山影遮挡再也看不见,才一起回城里。   卢家几人闷头不语,各有心思,对卢栩这趟近乎一意孤行的北行计划,其实谁都没有足够的信心。   尤其卢轩,他兼管仓库,最清楚卢栩船上运的都是什么,不知道这么远走一趟能不能把成本赚回来……   这天后,无论是卢轩、卢文还是寒露、小夏,都比从前更加激情,各个铺子开门的时间都比从前要长。   卢栩询问,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全说天气暖和白天变长要多干一会儿。   卢轩:“山货铺可以早点关门,杂货铺不行,傍晚饭前正是忙的时候,还有一大波客人。大哥你没事去帮我看看哪有空铺子,我想再开个杂粮铺。最好能买,我算过了,租十四五年够买一间铺子了,你找人问问有没有急着出手的……”   卢栩:“哦……”   卢文:“大哥你没发现吗,傍晚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人家哪个餐馆这时候关门回家?你要是不帮忙,就别在这儿碍事了,我这儿挺忙的。”   卢栩:“……”   寒露:“大哥,你来,我听卢轩说你要给他开杂粮铺子?那你顺便看看哪儿还能开个食铺分铺,城南城北都行,要不你把咱铺子前面那个店买了吧,我看他们迟早要黄。”   她更绝,她还打上原本赌坊的主意了。   卢栩恍恍惚惚,压力山大,怎么都要买铺子?他们为什么突然胃口这么大?   因为他们执着要延长经营,卢栩原本给他们留的房间倒是全用上了,十天有五六天他们都是住在县里。对此元蔓娘特别高兴,回家两个侄女能和她聊天,还给她帮忙,她做衣服有什么新尝试,还能和她们商量,让她们帮忙出出主意。   年轻小姑娘最了解小姑娘,她们最有发言权了。   寒露和小夏也乐得在厨房忙活,她们大伯母厨艺不行,但脾气超好,还不像她们亲娘那样节省,嫌她们浪费,她们想尝试什么,元蔓娘就没有不同意的。   在元蔓娘鼓励下,她们俩每天都在厨房倒腾新菜,吃得全家肚皮滚圆,没一个月,卢锐和腊月先肉眼可见得胖了,连卢舟、颜君齐脸上都比从前有肉感了。   卢栩痛并快乐着,总觉得这么吃下去,他迟早丧失威武形象。   不过见寒露、小夏对倒腾这些的确有兴趣,他也没丝毫阻拦,还时不时给她们开小灶教窍门。   到后来,看她们俩做菜越来越精致,卢栩都有点可惜他开的是走平价路线的食铺,有点耽误她们俩厨艺。   卢栩想了想,给她们出主意:“要不你们做甜点吧,咱们的甜水铺子最近不是渐渐有起色了吗?你们再试试糕点之类的?”   寒露和小夏琢磨许久,开始尝试。   先从卢栩从前做过的桂花糕、米糖糕、南瓜饼,再到五颜六色的发糕,造型好看的小馅饼……   渐渐的,他们家甜点开始不拘泥蒸,逐渐走上了烤。   卢栩叫人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小号烤炉,搬砖运石头的活自然少不了卢轩这怨种亲哥哥。   卢轩:“我瞧你能做出个什么来。”   寒露:“呵呵,你等着瞧吧!”   当一烤炉热腾腾、软绵绵的鸡蛋糕出炉时,惊呆了两兄妹。   卢轩:震惊!这竟然是我妹妹做的!   寒露:震惊!这竟然是我做出来的!   卢栩嚼吧嚼吧,马马虎虎还行吧,炒面粉过筛筛出来的低筋粉,好像还差点儿意思,下次试试蒸吧,不过总算是能烤蛋糕了。   卢记食铺上了新菜,这菜不是菜,是甜点。   松松软软的面包,一按比发面馒头还软。   黄黄的,软软的,甜甜的,入口即化,还好看!   卢记那鸡肋一样的糖水铺面总算是不用再被笑话成粥铺了!   一时间,原本就挤的卢记食铺又开始爆满。   这次不止平民人家来挤,连有钱人家都派人一大早过来排队,没办法,谁让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也不是没人学,怎么做也有人猜了个七七八八,可怎么做出来都不如卢记的松软。   有人问卢栩也只笑不答,用低筋粉,做打蛋器打蛋液,这种技巧他会说吗?   那些一大早起床排队的人又爱又恨,明明早上做不出来,可不来排队还偏偏买不上。   他们边等边调侃,这回卢栩学聪明了,在家里做好才运来了。   没多久,临近县的酒楼们闻风而动,跑到观阳堵卢栩,问蛋糕是不是今年的新菜。   卢栩一脸无辜,“啊?蛋糕是我妹妹的买卖,我就借她个地方卖卖,你们想学啊?这东西新鲜,换百分之五的股份吧!”   别人一听就哈哈一笑。   百分之五,笑话!他们又不是糕点店!做梦去吧!!   他们深切怀疑卢栩是知道了他们生意有多好,想骗钱。   卢栩替他们可惜啊,要是有牛奶,甜点可是大生意呢!   不过没牛奶,光研究糖、水、蛋、面粉,已经够寒露和小夏忙了。   贪多嚼不烂,等她们熟悉掌握了,他们家的牛差不多也该产仔有奶了。   往后,观阳牛会越来越多的。   卢栩乐观地由寒露和小夏折腾,他们商量好了,他出本钱和技术指导,寒露、小夏管其他的,从做蛋糕到经营,全要她们来管,如果能经营下去,赚钱他们兄妹分账,他占两份,她们俩一人占一份,给家里交一份儿。   卢栩教了一阵儿,见她们做得有模有样也不再管了。   天天往码头溜达起来。   距离二叔他们出发已经一个多月,帮他从州府带东西的船商却没把东西带回来,这次船商又出发了,卢栩还要托他帮忙带。   卢栩天天往码头跑,经常领着想出来玩的卢锐四处逛,如今卢锐对码头比他还熟,不足两岁的娃娃已经学着别人扔绳子钓鱼,可船来船往的码头哪能钓到鱼?   鱼钓不到,卢锐却捉到了两个田螺,献宝似的跑来给他瞧,“哥哥看!”   卢栩一怔,他都忘了,又到了吃田螺的季节了!   卢栩:“拿回家吐沙,明天就给它们炒了!”   卢锐学舌:“炒了!”   于是,卢记铺子又多了时令小菜:炒田螺。   吃着炒田螺,卢栩忆苦思甜,回想他背着筐推着车到处卖田螺的日子,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还记得吗,咱们俩到饮马镇卖田螺?”卢栩问颜君齐,“我背着田螺,你背着席,肩膀都磨破了。”   颜君齐熟练地挑开田螺盖,“记得,你还给我买了包子。”   如今回想,那时候是他们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父亲新丧,家中拮据,看不到希望,又要强撑着。   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卢栩要他不要放弃,他们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要撑下去。   颜君齐含笑,如今回想,已经恍如隔世。   便宜的炒田螺流行起来,码头鱼摊上又多了田螺,卢栩不再藏着,如今观阳家家都知道田螺要怎么做,不愿意去食铺吃的,就买了回家做,更多人则愿意到食铺喝点小酒,点一盘炒田螺。   要不是有宵禁,卢栩都想摆夜摊了。   不过他食铺搞得如此有烟火气,蛋糕越来越不适合在这儿卖了。   天天软软的蛋糕咬上一口,一股子炒田螺麻辣烫味儿能像话吗?   不像话啊!   这事卢栩也不想拖下去。   眼看在寒露、小夏努力下,已经经营到一群女客来买蛋糕,卢栩也不大想让她们穿街走巷,在一群喝酒吃田螺的客人注视下排队。   这年头男女还不像现代那么随意,越是有钱人家越要讲究男女大防,而寒露、小夏的蛋糕越做越精致,主要客户还就是有钱人家,这么一来,大家都尴尬。   人家来,尴尬。   食铺客人们吃吃喝喝正畅快,看到坐轿子的小姑娘,被丫鬟护着下来,也尴尬。   大家别别扭扭的,吃也吃不愉快。   卢栩开始给寒露她们找新铺面。   甜品店两个人够了,不过卢栩总不放心让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去开店。   卢轩:“我从杂货铺给你们腾块地方……”   寒露果断拒绝:“我才不要去杂货铺!”   眼看他们俩又要拌嘴,元蔓娘忽然道:“要不交给我吧。”   饭桌上所有人齐齐看她。   元蔓娘:“我们对面有个小铺子要往外租呢。”   于是,杂粮铺子和新食铺还没着落,寒露就先到成衣铺对面开甜品铺子。   卢栩万万没想到,寒露就这么如愿以偿,当上了女掌柜。   原本三婶已经准备回家帮三叔和卢辉了,一看小夏和寒露铁了心想做点心去,只得继续在食铺当主力。   食铺倒是有不少大厨,隔三差五总有来找卢栩学做菜的,有些附近县城的酒楼,还会把想培养的学徒送来,不知是怕在酒楼学不好,还是怕卢栩藏私。   免费的劳动力卢栩自然愿意用,不过他们毕竟不能长期留在这儿。   卢栩想了想,询问起陆勇和狗子,他记得陆勇的阿娘,狗子的媳妇,做菜都挺好的。   一个模仿他包粽子,一个模仿他炒田螺,狗子媳妇还差点把油条做出来。   他一提,俩人还一阵不好意思,一个个闷头不语。   卢栩:“你们是怕工资不如她们不好听吗?大厨本来就很赚钱的,要不,我给你们涨点工钱。”   两人呆了呆,又没跟上卢栩奇妙的思路,连忙道:“不是不是!”   卢栩:“那就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要是愿意明天就来!”   两人:“明天?”   卢栩:“明天有问题?那后天?”   于是,寒露和小夏的甜品铺子还没收拾好,两位新女工已经上岗了。   这两人不愧是尝一尝就能模仿做吃食的人,寒露和小夏总共教了没几天,她们已经能像模像样地上岗,每天来得早走得晚,比小夏、寒露还拼,搞得卢栩这个真老板阵阵心虚。   熟客们见他这几天开始往食铺跑,纷纷调侃:“小卢,露一手?”   卢栩:“我露得还少吗,我天天来!”   他还得教学徒做菜呢,人家百分之三的股份呢!   熟客们才不买账,卢栩这带学徒能一样吗,他教一样,学徒做好几天,学会了再教下一道,又好几天,他们吃来吃去都要腻了。   “你什么时候做点新菜给我们尝尝鲜?”   卢栩:“新菜?好呀。”   炒菜的学徒嗖一下竖起耳朵。   卢栩笑得神神秘秘:“不过食材还在路上,顺利的话,就这几天吧!”   几日后,从州府而来的商船在观阳码头靠岸,从船上卸下来的,除了与往日相同的货品外,还牵下两只咩咩叫的羊。   两只惊慌的小羊轰动了码头。   早等候在此的卢栩迎上去,欢欣无比地付了一大笔钱,牵走了两只蔫哒哒的小羊。   码头上听说卢栩最近要做新菜的人纷纷猜测起来,难不成要用羊做菜?   别说吃羊了,他们观阳连见过羊的都不多!!   果然,没几日卢栩就给各家船商、熟客发邀请,请他们到驻云楼吃羊肉火锅。   众人拿着邀请函甚是茫然,火锅是啥?   有人问卢文,也很迷茫,别问,问就是他们也不知道!   还是有人从驻云楼打听到点消息——卢栩让铁匠铺往他们这儿送了二十架铜锅。   那些铜锅甚是奇妙,中间有个上窄下宽的圆筒,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要了宴请日,卢栩叫人送来许多优质木炭,客人入座,伙计们纷纷开始上菜。   迷茫的客人们看着一盘又一盘的生肉生菜,越来越茫然。   啥意思?   让他们生脍?   “我听说南方有地方生吃鱼贝,这肉也能生吃?”   同桌坐的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往四下看看,见邻桌和他们一样的茫然。   满桌子菜,没一个能吃啊!   “卢当家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瞧着像是他铺子里的麻辣烫,往热锅里烫熟了吃。”   “这也没热锅呀!”   “那不是嘛。”有人指指中间的铜锅。   他们默默往中间看,这怪模怪样的锅,连个汤都没有,就是个空锅嘛!   众人又茫然了。   片刻后,排盘精美的菜蔬到齐,伙计们端着大盘的肉片到来,巴掌大的红肉切得如纸薄,一片片平铺在大圆盘中,上下分了五层,摆成圆花形,压轴上了桌。   众人忍不住看,“这就是羊肉吧?”   “肯定不是猪肉。”   “切这么薄,难不成真要生脍?”   果然,紧接着芝麻酱、韭菜花、辣椒油、小葱、香芹等调料都来了。   真要生吃啊!   可他们观阳生脍鱼肉也不蘸芝麻酱吃啊,这是个什么吃法?   卢栩最后登场,望着每桌满满当当的菜,无比满意。   为了凑够一桌菜,他可努力了!   这年头食材少,他别出心裁地准备了好些呢。   多亏去年他做凉菜准备的各种调料多,秋天韭菜开花时候也腌了好几罐子的韭菜花,不然这时候真要抓瞎。   卢栩站在大厅中间,意气风发地一拍手,“上炭火!” 第121章 推辞   添水,放炭,盖盖子,放姜片葱段。   伙计们按卢栩昨天培训的操作,放完一桌又一桌。   这下众人终于看懂了,中间那个筒子竟然是放炭火的!   马上就有人生了好奇心,歪着脑袋看着怪模样的炉子,“这东西倒是稀罕。”   “冬天一家子围着吃倒是不错。”   另有人点头认可。   “来来来,我教大家怎么吃!”卢栩已经站到了最中间一桌开始演示,“先吃肉再吃菜,大家先尝尝这个羊肉,我拖郝老板从州府带回来的活羊,今天早上才杀掉。”   姓郝的船家起身朝四方抱拳。   跑船的都相熟,这人也是他们观阳的,一直都跑观阳到州府一带,马上一群人也朝他还礼。   卢栩继续道:“肉片放进锅里,一变色就能吃了,不要煮太久,肉老了就不好吃了,大家尝尝。”   众人看看卢栩,看看肉片,再看看开始沸腾的锅,谁也没好意思下手。   他们虽不如那些高门大户讲究,但也没有这么不讲究,这不是跟去卢栩的小食铺吃麻辣烫差不多吗?   这……   这多跌面子呀……   行商们没拿出个主意时,倒是常光顾卢栩那儿更注重口腹之欲的几位熟客,已经学着卢栩动筷子了。   反正他们熟,该寒暄的上菜过程中已经都寒暄过了,这时候也没啥讲究,让主座的年长者先动筷,随后一人一筷子就煮起羊肉来。   “就这样?”   “熟了吗?”   “熟了!”   从前他们也不大会判断生疏,不过在卢栩麻辣烫铺子混久了,谁还不会烫菜吃?   最早动筷那桌按照卢栩说的将羊肉放进调好的蘸料里,蘸一蘸,入口。   嘶,这个羊肉……和他们平时吃过的不一样!   马上有人评价道:“嫩!”   羊肉他们不少人也吃过,多是炖煮或者烤,切成这么薄烫来吃的,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   最先吃的不住点头,很快就又夹了一筷子。   距离远的不好意思,隔着炉子眼巴巴看着他们吃,还是另外有人体贴,往锅里煮了好些,拿筷子从锅里往这边推了推,“来来来,我煮上,大伙儿一起吃。”   瞬间,一桌人都懂了煮火锅的玄妙,每个人煮就近的菜,想吃什么从锅里随便捞,这比吃麻辣烫还自由嘛!   尤其是相熟的,虚礼了没一会儿就变成“捞完了吗,捞完我下新的啦”“老许你看看这肉熟了吗?”“熟了,捞捞捞!”“豆腐还有吗,再下点”“匡丰,辣椒油碟递给我一下。”……   不过他们到底要脸,声音压得很低调,小声闷头吃,越吃越高兴。   卢栩:“菜不够还有,要加什么喊伙计。”   他话音刚落,那桌就有人喊道:“伙计,再来一盘羊肉!”   其他人:“……”   眼看他们桌又加了两盘羊肉,那还等什么,来都来了,总要尝尝吧!   “诸位,小弟早上出门忙没吃饭,这会儿饿了,要不咱们开宴?”   “咳,都晌午了,大伙都饿了,咱们吃吧。”   “金老板,您先请。”   “客气客气,诸位请。”   另一桌也开始了。   片刻后,二十桌陆续开始煮,不到两刻,羊肉扫荡一空。   上菜的伙计开始四处加菜换盘。   又点了一份肉的桌上,见别人纷纷往这儿看,低声道:“小卢不厚道啊,那么大个盘子这么一点点肉,显得咱们吃了多少似的。”   “可不是么!”   同桌其他人感慨了,还心虚地往旁边看看,见别的桌上也是低调朝伙计招手要加菜,默默松口气。   “你们说小卢是不是想做这个生意?”   “我瞧着像。”   “那我愿意光顾。”   “下次一定要点个雅间。”   众人齐点头。   大家都有头有脸的,凑在大堂这么齐刷刷地煮菜捞菜多不讲究,关起门就自己家人吃还行。   “别说,这羊肉真不错!”   他们往上菜的方向看,可惜啊……羊肉没了,是谁那么能吃!   卢栩也在二十桌间来回穿梭,边走边教他们什么菜烫多久。   那些吃惯了麻辣烫的熟客不用他管,可他还邀请了许多从不下厨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有钱船商和本地土财主呢。   他想着拉人入伙,总要服务周到。   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过去,火锅吃完,宾主尽欢,伙计撤下铜锅、菜品,换上了糕点和茶,众人喝茶的喝茶,擦嘴的擦嘴,笑吟吟地闲聊着,关系似乎还拉近了点。   毕竟他们平常酒桌谈合作也是讲套路的,哪有像今天这样你递我个碟,我帮你煮个菜这种奇妙场面。   卢栩:“招待不周,大家吃饱了吧?”   众人笑,好几个人默默松了松腰带。   这火锅有点神奇,吃的时候不觉得,一不小心就吃多了,怪丢人的,出去坚决不能说。   “卢当家是想做这个火锅买卖?”有人问了。   卢栩当即夸道:“慧眼独具!”   众人腹诽,这还用慧眼?不瞎不傻的都看出来了好吗?   卢栩笑道:“不过火锅只是捎带的,在下真正想做的,也和羊关系甚大。”   马上就有人懂了。   毕竟卢栩想筹集商队北上在观阳也不是秘密,他私下也已经找许多人谈过。   不过这事嘛,大伙就有点退缩。   羊肉好吃是好吃,也不是非要到蛮人地盘才能买到,卢栩不就是在州府买的吗?   一时间,众人表情变换起来。   卢栩:“我想做的想必许多人都知道,从前我空口白话,大伙难免谨慎,如今大伙亲口尝到了,实话说,光羊肉在下就知道许多做法,只做这一项也保证不会让大家亏本,况且除羊之外,北境还有许多好处好物的。”   众人沉默不许,独自沉吟。   卢栩再接再厉游说:“我听说北边有许多大岐没见过的珍贵药材,人参,灵芝,还有许多珍兽稀宝,就是没这些,只从观阳运粮草布匹过去,也是不错的买卖。观阳产粮,如今田税又低,粮价上不去,往外走才能卖高价……”   有人道:“卢当家说得不错,不过收粮售粮一来麻烦,二来要同官府打交道,成本又高,我们这些小船队,是吞不下这样的买卖的。”   卢栩:“我们可以联合,我来牵头,只要大家愿意,总能想到办法的。”   众人苦笑。   到底还是觉得他太年轻。   他们都知道卢栩和如今的县令交情不错,可他们更知道卢栩其实没多少根基,这样的新起之秀,起来容易,倒下更容易。   他在观阳的许多大手笔,很多人也并不看好。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观阳联盟,但这联盟和当年的船帮又不同,其实十分松散,进退没个约束,如果不能盈利,卢栩也不见得真能使唤得动。   若卢栩积累颇丰,他们也不是不愿意占个小股,可好多人都打听出来了,卢栩还欠着县衙好几千两银子呢。   算来算去,卢栩还没他们手头宽裕,他们又要出钱又要出力,还要冒险,这谁能愿意?   当即有人叹道:“卢当家主意不错,若非在下买卖都在西边,也愿意随卢当家试试。”   众人侧目,这人也是在官府有名号的大商船,当然是有资格卖粮的,不过他妻舅家势力在西边的两郡,那边也缺粮,他每年都往那边运,不愿意往北走,卢栩还真不好说什么。   一时,又有许多人这样那样的推脱。   卢栩笑容渐渐也有点维持不下去,问道:“没人愿意么?”   无人回答。   卢栩:“没人有一点儿动心吗?”   别人更不忍心打击他。   卢栩勉强笑笑:“行吧,是我唐突了。”   和他关系不错的几家互相看看,姓郝的船家当即道:“若是卢当家想做这羊肉火锅生意,郝某愿意支持一二。”   其他人也道:“是呀,火锅我等都感兴趣,卢当家若是手头有什么不方便,大可找我等帮忙。”   卢栩笑笑,“我再想想吧。”   他把话题绕开,“来,诸位尝尝我妹妹做的新点心,若是好吃,欢迎多多光顾我妹妹的小店。”   众人见他主动把话题转开,也乐得品尝起糕点来。   寒露、小夏做的蛋糕精致,味道也好,的确是观阳如今一大特色名吃。   不过开店时间尚短,还有许多人不知道。   这一次也算是好好宣传了一次。   卢栩请客也没要钱,他们吃的又是稀罕的羊肉,自然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回家让家里也去卢家的点心铺子和成衣铺子多逛逛,就当是补偿了。   寒露、小夏一下又多了许多不差钱的客户。   不过卢栩该郁闷还是很郁闷的。   一直以来,他做得虽然辛苦,但却顺风顺水,想做什么没有做不成的,这次可算狠狠撞了南墙。   私下游说找人,拉人入伙,再到宴请羊肉火锅,前前后后已经小半年了,依旧没人松动。   卢栩郁闷道:“看来想说动这些人,只靠画饼是不行的。”   颜君齐:“他们也是商人,投入许多,回报却看不到,自然不愿意。若是能看到好处……”   卢栩:“要是有现成的好处,我还用求他们,他们求我还差不多!”   颜君齐笑而不语。   可卢栩又郁闷了好几天也没想到办法,人都没平常那么精神抖擞了。   他有时候自己坐在窗边发呆,少见得有些迷茫。   到了休沐日,卢栩没精神回家,送元蔓娘他们上船后,自己溜达回县里家中补觉。   他做了好几晚上噩梦,梦到他倾家荡产,还不上债,还遇到了土匪要打劫。   卢栩精神萎靡地闷头补觉,不想梦还接上了,那伙土匪又开始追他,追得他满山跑,眼看到了悬崖边上,卢栩气坏了,吼一声“我跟你们拼了”就蹦起来要和人拼命。   结果他猛地从被窝蹿起来,把坐在床边看书的颜君齐吓了一跳。   颜君齐:“怎么了?”   卢栩呆了呆,收了要和人打架的神通,讪讪坐下,鼓着腮帮子穿鞋,“没事。”   “噩梦?”   “嗯。”   “打架?”   卢栩愤然道:“妈的,几个土匪想打劫我!打劫我两次了!”   颜君齐笑问:“那你打赢了吗?”   卢栩呼口气:“还没打呢就醒了。”   这口气憋得他不上不下的,本来就郁闷,现在更郁闷了。   颜君齐收起书,“出去走走?”   卢栩:“嗯……也好。” 第122章 支棱起来   两人走在路上,一直也没开口说什么。   颜君齐带路,卢栩和他并排走。   一路走,一路看着街景放空,只当随便走走散心,可走着走着,卢栩发现颜君齐带他走的路线正好经过观阳联盟大大小小所有的店铺。   谭石头他们留给他的杂货铺、山货铺,别人加入他们联盟挂了旗帜的铺子,元蔓娘和寒露她们没挂旗帜的铺子,最后,是他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卢记食铺。   今天寒露她们也随元蔓娘一起回家了,食铺里三婶也不在,狗子和陆勇两家在铺子里忙活,食铺依旧像初开张时一样,从早上忙到晚上。   卢栩站在街对面,怔了好一会儿。   颜君齐问:“要过去吃点东西吗?”   卢栩还没想好,却先被出来送人的陆勇瞧见了,陆勇连忙招呼他们进去坐。   陆勇问他吃什么,卢栩想了想,要一份儿炒田螺,还要一份儿粽子和炸油条,再盛上两碗豆浆,和颜君齐慢慢吃。   期间,店内的老客、邻居们纷纷调侃他,“如今小卢都不用做菜,光坐下吃就行了。”   卢栩也笑:“我都混成老板了!”   他们调侃着,卢栩给每桌送了一小碟田螺。   如今炒田螺已经不止麻辣,还有了五香味儿,酱香味儿,照顾吃不了辣的客人,不过主流还是麻辣味儿。   除了田螺,他们还炒一些小河虾,青河特产的小河虾,最大不足两指节长,通体透明发青,壳又脆又薄,裹上面粉炸或者直接热油炒,都是很不错的下酒小菜。   四邻的小孩们都爱来买,狗子媳妇有耐心,他们就是只要一文钱的,她也卖。   左右不过是去河边打苇叶的时候多拽点,用洗干净晒干压平的芦苇叶子替代油纸,还不花钱。   店里用的芦苇都是狗子他爹去打的,如今狗子不让他干重活儿,他们夫妻俩除了拿钱把家里修缮修缮,就是给儿子儿媳帮点忙。   芦苇叶还没到最大的时候,不过已经能摘来包粽子。   包粽子不需要非在店里,早上出门前在家把糯米泡上,晚上关店回家,狗子爹娘已经把芦苇叶、麦秸秆、枣子、红糖都准备好,他们夫妻俩带晚饭回来,一家人吃完就开始包。   陆勇家也是如此,陆勇奶奶身体不好,苇叶是陆勇从店里拿回家。   如今他们两家人人都会包粽子。   如今人手充足,卢栩吃饱,又指点了两个学厨艺的学徒炒菜的技巧,也没留在店里再帮忙,就揉着肚子和颜君齐溜达走了。   一顿饭吃完,卢栩又挂上了笑容,似乎已经重振精神。   “我想好了!”果然,还没到家门口,卢栩已经又神采奕奕精神昂扬,“他们不干我自己干,反正我也是一穷二白过来的,再惨也不会像最初那么惨了,大不了我从头再卖田螺!”   颜君齐笑起来。   卢栩说得豪情万丈,一回家他就开始翻箱倒柜。   见他精神头回来了,颜君齐默默拿起早上没读完的书继续看。   在他读剩下半本时,卢栩已经进进出出跑了好几个来回。   好一会儿后,卢栩将一个厚布袋重重地放到颜君齐身前,麻袋落到床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卢栩:“君齐,这些银子你替我藏好。”   颜君齐低头看看袋子中的银子,诧异地等他继续往下说。   卢栩:“这是咱们的保命钱,万一我真没搞成倒闭了,就靠你养我了。”   颜君齐猛地一怔:“我养你?”   卢栩沉重点头,煞有介事,对自己的糟钱的能力深有觉悟,“当然,也预防我花钱大手大脚,一不注意钱又花光了,你得看着我。往后我赚了钱,收入一百文给你一文,你替我收着。”   颜君齐盯着他清清亮亮,通透单纯,好像一下子就能通到底去的眼睛,忽得笑了,“好。”   他把卢栩的钱袋子收走,“钱每日一交,要是不给,我会催你的。”   卢栩傻了。   他茫然地看着颜君齐,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遍。   然后挠挠头,乖乖“哦”一声,一点儿没怕颜君齐吞了他的银子跑路不还,开始撺掇颜君齐帮他出主意。   “我想了想,观阳的货商主要是水路,从观阳往北,到州府就到头了,然后他们就会沿河往西,想说动他们卸船走陆路往北看来是不可能了。”卢栩叹气。   颜君齐点头,他就知道卢栩这几天不是光丧气颓废的。   卢栩:“所以我想,不如我自己组人走陆路。”   颜君齐挑眉。   卢栩见他没反对,自动默认颜君齐赞同他的主意,兴致又高涨了几分,语气不自觉又轻快了点儿,“虎哥、石头他们不就是从陆路走的嘛,那就说明从路上走肯定也能到朔北。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要绕远路。”   颜君齐点头,“我明日到县学看能不能借到些地方志,帮你看看。”   卢栩点头。   颜君齐:“等二叔回来,你再问问他。”   卢栩:“嗯,二叔肯定熟,哎,我问了他那么多,上次就忘了问他是走的哪条路。”   颜君齐含笑安慰他:“从观阳北上自然走水路最方便,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不怪你思虑不周全。”   卢栩胡乱点点头,托着下巴咬着唇胡思乱想,“光靠我自己想凑一队人肯定不容易,就是能花钱雇到人,也不好信任,你帮我想想,除了拒了我的那些人,还有没有人可能入伙?”   把钱货都交到陌生人手上,卢栩自认信任人,也不敢这么挑战人性,若是他自己带着钱,找一群不熟的人做伴,他也没那个胆。   双拳难敌四手,他就是打架再厉害,到了陌生地方身边还全是陌生人,他也要害怕。   这也是卢栩非想拉别人一起的原因之一。   那些船商、行商,哪怕钱不够,手底下可信之人总是比他多得多的。   说白了,还是他发家太短,根基太浅。   能信任的除了几个朋友,基本也就是宗族亲人,所以在这样的时代,大伙才那么看重宗亲。   不过他就是家里的老大了,就是卢轩、卢文再能干,也没有让他们同行的道理。   卢栩一时竟然又陷入愁困里。   左思右想,“不然我和二叔去?”   总让二叔押车是不是也不太好?   二叔没意见,他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也该找他好好聊聊了。   颜君齐一皱眉,不赞同地看卢栩。   他这个没办法的办法,实在难以让颜君齐认同,“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所有一切才真会垮掉。”   卢栩郁闷:“我不是想不到别人了吗?总不能让卢轩、卢文、陆勇他们替我去,他们还没我大呢,那我成什么人了。”   要是裘虎他们没走就好了,他手下有多好的人啊,卢栩一数就能数出一大把来,一个个还十分可信。   哎。   又是羡慕裘虎的一天。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裘虎一样,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哥?   颜君齐沉默片刻,忽然道:“罗家。”   卢栩:“嗯?”   颜君齐:“你找找罗县尉家如何?”   卢栩猛地瞪圆了眼睛。   宗族实力强大,赚钱却不太在行,又有官府背景的罗家,他怎么就没想到!   卢栩当即蹦起来,就要冲出屋去,“罗家!我这就去一趟!”   颜君齐哑然失笑。   罗家因为出了县尉,罗慎一干人又在县衙当差,在县中虽然是公认的四大家,行事却相当低调。   不知这是家风性格使然,还是因为他们如今的县令大人不喜欢手下人猖狂。   所以罗家在观阳风评一直不错。   他们主要的营生,除了种田,就是暗戳戳收个保护费。   有罗家在背后撑腰,哪个混混吃饱了撑的会上门捣乱?   因此,观阳许多店铺背后的靠山都是罗家。   和卢栩关系相当好的酒肆,背后就靠着罗家。   卢栩性格太跳脱,仗着脸皮厚和罗家有些交情,但依旧还是混不到县尉眼前,平时也就敢常在罗慎跟前乱跳。   然而罗慎比县尉大人那张脸还黑,卢栩送的优惠券他一次都没要。   不过卢栩是什么人,罗慎不要,他还不会给别人吗?   只要是姓罗的,他都约等于是罗慎本人。   所以,他虽然和罗慎、罗县尉只有个他一厢情愿的热络交情,其实和罗家好几个年轻人关系倒是不错,对罗家也算了解的。   这次他跑出门,就没去县衙,而是直奔罗家的大宅去了。   罗家门房和他也熟,平时没去卢记食铺吃饭,一看卢栩,当他又来送优惠券,热情道:“卢当家今日又得空了?”   卢栩果然从袖子里掏优惠券,他出门忙,身上还真没怎么带,只有甜点铺的专用券,一张五文,他手上有个五六张。   门房一瞧,眼睛就是一亮,这券他认识,昨天替府里老太太去买蛋糕还瞧见过呢。   不过按卢栩的脾气,给他家向来是一个一沓,极少有几张几张给的,他也机灵,马上就想到了:“你是不是要找我们大爷?他今日在衙门当差还没回来。”   卢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找罗叔,也不找罗慎大哥,纯哥在家吗?”   门房一呆:“你找五爷?” 第123章 撺掇   罗纯此人,是罗家的一个奇葩。   他在家行五,和罗慎是堂兄弟,比罗慎小两岁,小时候一起跟着罗县尉学拳脚功夫,学得还十分好。   前些年也在县衙当差,不过干了没两年,就嫌当官差没意思,武转文,又跑去干了一年收税的小吏。   他一去不要紧,扭头就把同僚收税时偷偷搞的小动作给举报了。结果一下得罪了一批人。   官差名声好听,薪金却低,若全然守规矩,背地一点儿小手脚不搞,基本上是吃不饱饭的。对此,人人都是默许。   毕竟他们罗家也在偷偷收着县城大小店铺的保护费。   当时的县令还不是如今这位,他一闹,对方一气之下把罗家也咬了一口,眼看无法收场,最后他和那名同僚都被赶出县衙。   县衙内,也只说他们两人年少气盛起争执闹矛盾胡乱攀咬,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罗纯被家里训斥了一顿,安生了一年多。   他无事可做,就把精力转到了练武上面,还跑去别的县找人切磋。   随后,新县令到任,听说了这事还想把他重新招回来,不过那时罗纯一心想搞个武馆,就把县令给拒了。   据说因此他被他大伯,也就是如今的县尉,关起门狠揍过。   因为家里不帮忙,没人给他拿钱,他的武馆到底没搞成。   罗纯郁闷之下回家种地去了。   家中长辈见他不靠谱,思来想去,给他介绍了门亲事,希望他成家立业后能稳重点。   这媳妇人选相当不错,算来还是罗家远亲,人又温柔又贤惠,罗纯成亲后老实了两年,可没多久又闲不住了,也不知他怎么和媳妇说的,竟然让他媳妇帮忙瞒着家里,一个人偷偷跟别人往南方跑船去了。   他一浪一年多,压根不知道媳妇怀孕,等他背着特产回来,媳妇娃都生完了。   不用说,他回来又被好一顿揍,他爷爷拿着拐杖追他跑了三里地。   再之后,罗纯也觉得从前不靠谱,做的事对不住家里,尤其是对不起老婆孩子,也就没再往外乱跑。   如今他主业就是种田、打猎,打到什么野味就进城卖卖。   卢栩认识他,还是罗纯进城卖野味,恰好赶上卢栩刚往罗家送了一次优惠券,他们兄弟几个一起到卢栩铺子吃饭,闲聊起来卢栩才慢慢知道他的不羁往事。   不过旁人揭短是别人的事,罗纯自己不承认,以他自己的说法,他开过武馆,跑过南边,还见过海,一副“我见过你们没见过的世面”的显摆架势。   不管几分真几分假,卢栩是亲眼见过他推车到县城卖野猪肉的,能猎到成年野猪,罗纯肯定有几分真本事。   而且他每次来食铺吃饭,回去一定会给家人带,有时候他女儿想吃炸酱面,他怕路上面坨了,就拿食盒只买炸酱,再买一份儿生面,拿回家给孩子煮面。   对家人这样不嫌麻烦的,卢栩认为他品性绝对不差。   再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罗家在观阳这么出名,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还能抛家舍业跑了吗?   听说他找罗纯,罗家门房很是纳闷儿了一会儿,但还是道:“巧了,五爷今天正好来县里看老太太,卢当家你跟我来。”   卢栩跟门房进门,到他的小屋休息,门房去通报喊人。   片刻后,罗纯抱着他小儿子找来了。   “真是卢兄弟,怎么今天找我喝酒么?”罗纯爽朗地笑着。   罗纯长个大个子,比卢栩还高大半头,又天生毛发浓密,留着大胡子,瞧着比他哥罗慎岁数还大。   但行事上,和罗慎就大相径庭了,反正卢栩从来没见罗慎这么笑过,也没见罗纯像罗慎那样板着脸过。   卢栩喜气洋洋,“有事有事,要是能成,我天天请你喝酒都行。”   “咦?”罗纯怔了怔,“我酒量可是很大的。”   卢栩:“没关系。”   罗纯笑起来,“看起来是正事,走,进去说。”   他们一路进了罗家,罗纯把卢栩领到他的房间里。   卢栩来罗家不少,不过来后堂还是头一次。   罗家发家也只有两代,在县中的宅子不小,不过没什么奢华的装饰,就是普普通通的青砖青瓦,院子方方正正整整齐齐,后院有个小花园,种着两棵树,俩小孩拿着铲子在树底下玩泥巴。   罗纯把他儿子放下,让他过去找哥哥姐姐玩。   卢栩瞧着,罗纯的小儿子也就一两岁大的,以后带卢锐没地方玩儿,可以来罗家,小朋友跟同龄人玩肯定比跟大人玩有意思,腊月每次回家都惦记着去找她的小伙伴们玩过家家呢。   罗纯把卢栩带到小客厅,喊人端了壶茶,又端了盘点心。   卢栩一看,这不是他家的点心吗?   罗纯也怔了怔,笑道:“这点心你就别吃了,你家又不缺!留着给我姑娘小子吃吧!”   他说得煞有介事,卢栩也被逗笑,这人可比罗慎好玩太多了。   罗纯把点心盘子挪远了点儿,也不招呼卢栩喝茶,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听说你一阵子请了好些人吃羊肉,还要开羊肉馆子,是真的吗?”   卢栩:“是有这个打算。”   罗纯:“那你找我,是打算定点儿野味儿?”   卢栩茫然:“啊?”   罗纯诧异:“不是吗?我听他们说你那个怪模怪样的锅跟麻辣烫似的,什么都能煮。”   他有时候打到野味懒得去东市卖,也会问问卢栩那要不要,一般常见的肉的卢栩都是要的,给的价格还不错,罗纯想着既然都是煮,麻辣烫能用的东西那个羊肉锅八成也能煮。   如果不是这事,他实在是不知卢栩找他做什么了。   卢栩笑起来:“要啊!不过野味是小买卖,我想找你合伙做大买卖。”   罗纯兴致不高:“什么大买卖?”   卢栩:“我打算自己组商队到北边去,不过我认识的人少,有能力冒险北上的人更少,这不就想到罗大哥和你了吗?”   罗纯:“北上?”   他一琢磨,也有了些猜测:“你打算自己去朔北郡买羊?”   卢栩点头。   罗纯沉吟片刻:“活物船可不好运啊……”   卢栩:“我想走陆路。”   这下罗纯惊讶了,“陆路?”   他一皱眉,纳闷道:“你想去哪儿买羊,陆路到州府可要兜个大圈子,直接往北去的也是朔州郡几个尽是山的穷县,想买羊就得奔蛮子堆里去了。”   卢栩眼睛一亮:“纯哥你认得路?”   罗纯:“认得啊,我们从朔北回来走的就是那条路。”   他啧一声,吐槽道:“路比观阳可难走多了。”   卢栩却大喜,连忙问:“能过车吗?”   罗纯想了想,“能吧,从前不能如今也能了。”   好几万人从北往南走,没路也趟出来了。   罗纯:“不过我可提醒你啊,那些路,荒凉,走几里地连个人都看不着。”   卢栩:“危险吗?”   罗纯摸摸下巴,自信地一笑:“那就得看是谁走了。”   他们俩对视一眼,嘿嘿笑着。   卢栩也算看出来了,罗纯是有兴趣的。   然而罗纯还是很厚道地建议卢栩走水路,“你要是就想买点羊,还是走水路到州府划算。”   卢栩叹气:“我也想走水路,可没人愿意搭理我。”   罗纯:“为啥?”   卢栩也没瞒着,有几分郁闷地把他的北行计划和如何被船商们拒绝一五一十说了。   罗纯不住点头,嘀咕道:“原来裘虎到千蛟岭北边去了。”   卢栩:“你认识虎哥?”   罗纯笑:“认识!还打过架呢!那小子才来观阳时候狂着呢,要不是我们兄弟几个,观阳可有他猖狂的。”   卢栩好奇:“你打赢了?”   罗纯咳一声,把话题转开了,他和罗慎二对一才把裘虎按进牢里,这种事他才不要说,“到蛮子的地盘去,有点儿意思。”   只是买羊,他有兴趣出门遛遛,兴致却不太大,到千蛟岭去会会蛮人,他兴趣就高多了。   原先在军中他也想和裘虎他们一起到西边去,不过他哥和家里死盯着不许他乱走,花钱托关系把他们全弄朔州修城墙了,他上了战场也没打上一场,心里还有点儿遗憾。   罗纯啧啧两声,这种要挨打的心思不足为道,让他家老爷子老太太听到他就再也别想出门了。   罗纯看看卢栩,想想平日大伯、堂兄弟们聊起卢栩时的赞赏和评价,大眼睛一眯,撺掇道:“兄弟你看得上我,我当然愿意随你走一趟,不过,我这情况有点特殊,我自己做不了主,你得去说服我们老爷子。”   卢栩一拍胸脯:“没问题!我去和老爷子说!”   既然敢来,他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罗家不比他们家,他们家老实开荒种地,罗家可是好几代习武的,他就不信他们真没一点儿野心。   大岐不走科举最多也是吏员,罗家都当到县尉了,再往上也没什么希望,但庇护家里已经绰绰有余。   如今他们在观阳名望不低,可干的依旧还是卖力气卖武艺的生计,如果他们家不狠下心来捞黑钱,就别想发家。   和罗家老爷子谈,他说的都是计划性的大方向了,今年目标是什么,三年的目标是什么,五年、十年长远的目标什么。   画完美味可口的大饼,卢栩也很实际地把自己现下能提供的,能做的,都开诚布公说了,需要对方提供什么也说得清楚明白,最后连怎么分红都说了。   不可谓无诚意。   反正观阳县城除了罗家他实在也找不到其他人合作,如果无法说动罗家,那他就只能自己来了,卢栩也没什么可瞒的。   罗家老爷子没马上答应,也没不答应,他虽是罗家的家长,名义上的族长,但到底年纪大了,这种事想要和年轻力壮的几个晚辈商量。   罗老爷子乐呵呵夸了卢栩年轻有为,约他等罗县尉休沐来家里吃饭做客。   卢栩一听,有戏啊!马上开心道:“好,等罗伯伯休沐我来尝尝贵府手艺。”   罗老爷子乐呵呵道:“咱们观阳论厨艺,你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不过我们家有两道蒸菜还拿得出手,你和罗慎他们几个也熟,没事多来家里坐坐。”   卢栩:“好!我家也搬过来了,正愁没地方串门呢。”   他们热络地闲聊一阵儿,卢栩就告辞回家了。   罗纯送卢栩出门,回来时罗老爷子独自坐在厅堂里发呆,“送走了?”   罗纯:“走了,小跑着走的。”   罗老爷子莞尔,心道这卢栩果然像罗慎说的,聪明,却没什么心计。   他看着自己不靠谱的五孙子,脑中忽然闪过:是他们家的五小子不靠谱呢,还是这个卢栩更跳脱呢? 第124章 换籍   晚上罗县尉和罗慎一众下衙回来,边吃饭边听罗老爷子和罗纯如此这般的一说。   罗慎下意识一皱眉,脑中开始权衡利弊,罗县尉没说话,眼睛却是亮了亮。   罗纯默默观察,一下就看出大伯心动了。   罗县尉问:“咱们家只用出人?”   罗纯点头:“是这么说的,他出钱出货,咱们出人,不足的两家一起招,两家合伙,利润三分,咱们各得一份,留一份儿投到下趟,扩大规模,到咱们商队把这条路蹚出来,做成观阳到朔北最大的商队,不用再扩,再利润平分。”   听到“观阳到朔北最大的商队”,罗县尉不由一挑眉,心道他倒是敢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罗纯见罗慎看他,推脱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卢栩说的,爷爷也听见了。”   罗慎没搭理他,“若一直做不成什么最大的商队呢?”   罗纯:“他说最晚十年,若是做不成,咱们两家再商量,只要有一家不想扩了,也利润平分。”   罗慎点头。   随即饭桌上安静了。   一家人默默吃饭,各自想各自的。   在另一桌吃饭的好几个年轻人都是从朔州战场回来的,他们咬着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条路不止罗纯走过,罗家好几个人都走过。   这条路要经过建阳、崇宁,而这两县在隆兴都是数一数二的穷,原因无他——山多。   山多却没大河,水运不通,粮食产量也不行。   建阳可是隆兴最大的县,比观阳还穷。崇宁南北最长,比建阳还差,建阳好歹南边挨着州府,崇宁连去州府攀关系都嫌远。   而再往北,翻过山进了朔州地界,那就比建阳和崇宁还不如了。   他们隆兴郡好歹在整个大岐也不算太穷,其他有钱的县总算还能照顾这几个穷县,朔北呢,边疆之地,寒风瑟瑟,夏天短冬天长,物产更是贫瘠得厉害,年年都要靠朝廷拨款给他们买粮,不然吃都吃不饱。   修路?   那自然是想都别想了。   只有几条行军的大路,大多也荒草萋萋。   他们想要带着商队走这种路,倒是不怎么用怕劫道的。   一来他们人多,二来大岐重刑,尤其是边疆之郡,常年有军队驻守,那些个土匪强盗还不够他们围剿。   路上最大的风险,就是路况、气候和野兽。   这些东西罗家自然不怕,但能规避谁愿意冒险呢?   可卢栩画的蓝图实在是吸引人。   他们家做生意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尝试过,两代了也没什么建树。   全家除了种田卖粮食,最大的收入就是收租。   他们家在观阳有半条街的房子,还是他们最早想做生意的时候买的。生意没做成,租房子成了生意。不过这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许久过去,眼看饭菜都要吃完了,年轻一辈的桌上有人开口道:“爷爷,大伯,咱们干吧!反正咱们只用出人,亏也就是亏点时间。”   他一开口,别人也开口了:“我也觉得,试试咱又不亏,那路咱走过,蹚开了也不是不能走。”   罗老爷子皱眉:“你们撤军,几千几万人走和你们几个走能一样么?遇到狼群把你们叼走!”   几个年轻人讪笑。   还是最早开口的年轻人道:“那路也不是全荒的,那些村镇的小商小贩也在用着。”   其他人点头。   “咱们多带些人手么!”   “沿着有人烟的地方走。”   “那个卢栩比我还小两岁呢,他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就是。”   罗老爷子哪不知道他们想什么。   无非是看着卢栩年纪比他们小,出身还不如他们好,却已经是观阳响当当的人物了,而他们还跟着兄长伯伯在衙门混日子,觉得没出息。   当官差听上去好听,手里钱却少,他们又年轻,还没学会捞钱的弯弯绕绕,平时日子也拮据,不然也不至于每次卢栩送优惠券都觍着脸要。   他们也是想要面子的,这不是没那个条件么?   想到这儿,罗老爷子竟然又对卢栩生出几分佩服来,他这些孙子们心思他大致都懂,可这样卢栩竟然依旧还能和他们混成朋友,可见卢栩对他们也不仅仅是讨好贿赂的。   笼人易,笼心难。   若无几分真诚和真心,也是换不来相诚以待的。   他这几个孙子傻是傻了点儿,也没那么好哄骗。   罗老爷子沉思着,见罗慎似乎有话要说,又迟迟没开口,便问:“罗慎,你想说什么?”   罗慎沉默片刻,平静道:“卢栩,运势很强。”   全家人齐齐望他:“嗯?”   随后他们纷纷想起卢栩的生平所为,不得不说:“呃……好像是有点……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语了。   一个小村子蹦出来的毛头小子,莫名其妙就把船帮宋家扳倒了,细想来,明明出力的不是他,偏偏最后他捡的便宜最好。   先前他们还以为裘虎那帮人要起来了呢,结果裘虎跑北边看守蛮子去了。   这都什么事儿?   再说他那个小铺子,他们常常去,那经营的跟着闹着玩似的,然后呢?全隆兴郡的大酒楼都跑来跟他学做菜,现在邻县提起他们是观阳来的,别人的反应都是“哦!观阳锅!”   他们观阳不产铜不产铁的,莫名其妙铁锅成了特产。   搞得有铁矿的县都对他们观阳有意见了。   还有他要买山。   一分钱不想掏,就敢张口闭口要买山,结果呢?真让他买了!   还是三座!   虽然也没让他空手得山,可那点儿定金就是砍三年树也能回本儿啊。   也不知道一向谨慎的县令大人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   有人默默想着,这哪是运势好,这是邪门吧!!   罗纯顺嘴道:“二姑奶奶不是会看相吗?要不让二姑奶奶给卢栩看看,看那小子是不是有发横财的命。”   众人纷纷瞪他,不料,罗爷爷沉吟片刻却道:“也行。”   其他人:“……?”   四天后,卢栩到罗家赴宴,还真见到了罗家那位二姑奶奶,老太太头发银白,满脸褶皱,牙都不剩几颗了,拉着卢栩看看面相又看看手相,直夸他是个有福气的。   卢栩被老太太拉着,一路赔笑,简直莫名其妙。   这次,他们谈了更多的细节,罗县尉还能通过衙门悄悄拿到比较详细的舆图给他们看。   双方签了详细的协议,把能考虑的全考虑进去了。   这次,罗家是用了罗纯的名义与卢栩签文书,避开了在衙门当差的各房。   为此,罗纯的亲弟弟也从衙门出来了。   文书一式三份,他们一家一份儿,官府存档一份儿。   随之而来的,就是卢栩户籍的问题。   大岐商籍的界定,虽然有明令,但弹性很大,按律例,只要主业是农产就算农籍,所以卖些农副特产之类,都算副业,哪怕进城开个面馆,用的是自己家的面,那也不算商籍。   原本卢栩搞出个观阳联盟,就已经该入商籍,可他这联盟甚是松散,那些跑商的其实就是在他这儿挂个加入的名义,基本也是合作关系,卢栩本人经营的杂货铺、食铺等大小铺子,卖的基本也是农产、土产,可以算商,也可以算作是农副。   商籍要纳重税,县令想了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让户籍吏员去找他。   毕竟他也在家里开荒种地,主业仍可算作农业。   现在他要自己组个商队往北境行商,这商队的负责人还是他卢栩,这就不得不算商籍了。   即使观阳县愿意装作不知,到了别处,没有相关的文书,他连卖货都成问题。   他们去签文书时听说要入商籍还慌了一下,连忙问人家他变更商籍会不会影响卢舟科考,被文吏普及才知道,商籍上下代不许科考,但只限父子直系,也就是,他入了商籍,他爹,他儿子,是不能科考的,到他孙子那代才行。   至于卢舟嘛,兄弟不算直系关系。   “那就是我经商不影响我弟弟科举了?”   “不影响,不过他入了仕途后会不会影响他升迁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大岐的官员家属是不许从商的。   这一般指的也是父母妻儿,至于兄弟,人家考上了一分家,就不是一家了。   卢栩点头,不怎么放在心上,“哦,那没事,我家又不指望他当大官。”   在场的其他人:“……”   说的好像你弟弟就真能考上似的!科举很难的好吗?!   尤其是知道卢栩底细的,他俩弟弟,一个十一,才进官学学蒙学,别说科举了,童生都没考上呢。还有一个,更离谱了,不到两岁!哪个也不像能入仕为官的模样啊!   卢栩才不管他们怎么腹诽,他可是觉得他们家卢舟那稳稳当当的性格,是他们家最有可能走仕途路的呢。   自己家孩子哪能说不行?   不过,就在几天后,全家最稳当的卢舟却在书院和同学打架打破了头,把卢栩狠狠地、狠狠地震惊了。   谁?   卢舟?   打架?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就是亲哥的第一反应。   卢锐和人打架家常便饭,卢轩和卢文和人打起来也可能,卢舟?怎么可能!   卢栩:“你确定是卢舟?不是卢文?”   报信的:“就是卢舟!在书院读书那个!大夫都被请到书院去了。”   卢栩跳起来就往书院跑,是哪个小兔崽子惹他弟弟! 第125章 打架风波   一年三两束脩,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   因此能到官学读蒙学的,家境不是太好,也尚且可以,家里愿意花钱把他们送来念书,他们至少在家中都是娇生惯养的孩子。   这群孩子凑到一起,难免就爱攀高比低,有进取心的比成绩,比不过成绩的,那就什么有优势比什么。   家世、出身,谁有多少零花钱,什么新奇的玩具,谁在州府有亲戚,谁家出过大官等等。   甚至连谁长得高,谁岁数大都要比比。   不过能在这样的小圈子里真正拔尖的,比的基本还是成绩和财力。   小胖子苗泓荫就是其中很拔尖的一个,一来,他成绩好,先生夸十次,至少有他五六次。   二来,他家有钱。   无论笔墨纸砚书,小胖子用的都是蒙学班最好的,偏偏他还是个花孔雀性格,特别爱显摆,爱听别人夸,隔三差五就邀请一群人去家里做客,一高兴就把新买的文具送人了。   这番做派自然是有人瞧不上看不过眼的,尤其是另外一个和他家境差不多,成绩却被他甩一大截,零花钱又偏偏比他差那么一点点儿的,尤其看他不顺眼。   这俩在书院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针锋相对,仇怨叠加。   不过小孩子瞎闹腾,也就是拌嘴吵架相互嘲讽,没动过手打过架,书院先生们也没太放在心上。   调节是不大可能的,毕竟苗、房两家本来就因为抢地抢水闹过矛盾,一直互相瞧不顺眼。   这事本来和卢舟没什么关系。   不过自从苗泓荫去他们家铺子买衣服,又热络地往他家铺子介绍过许多客人后,卢舟就和他关系变好了些。   倒不是卢舟无利不起早,而是小胖子开始主动找他玩了,卢舟中午回家吃饭,小胖子有时候也会提着他的食盒到成衣铺子那边吃。   原因无他,小胖子也是吃货。成衣铺生意好起来后,元蔓娘和颜母每天忙着做衣服,午饭就有些来不及做,卢栩知道了就让食铺那边每天往店里送一趟,各种面食不说,炒菜也天天不重样,这对小胖子诱惑力可大了。   小胖子家境好,从小不缺吃穿,他家就有厨房,吃喝用度基本都是在家里解决,所以他长这么大也没下过馆子。外面的菜什么味道,他还真不知道。   于是,卢记食铺的菜于他而言就特别新鲜,中午和卢舟换菜吃就特别有吸引力。   等寒露、小夏的甜品铺子开起来后,小胖子跑得就更勤快了,他也爱吃甜食呀!   别人去吃要排队,卢舟可不用,他天天中午都在甜品铺子那帮忙干活。   有卢舟在,小胖子天天能走后门买甜点,尤其是畅销品,他能提前一天就跟卢舟定,让卢舟俩姐姐帮他预留好。   最近他天天自己吃到爽,还能给姐妹母亲奶奶带,日子特别快乐。   另外,就是这小胖子出手阔绰,和观阳县城的几家书局都很熟,书局里卖的话本他家都有,书局里不卖的话本他家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不方便在书局明目张胆卖的话本,他都有购入渠道。   卢舟和颜君齐都找他借过书,连腊月都很喜欢这个有好多好多书的小哥哥。   腊月把常用字认识得七七八八了,就开始看别的,卢舟、颜君齐那些之乎者也的卢栩都没让她看,反正她又不科举,看那些干什么?   反正就是巩固认字,话本它不香吗?   小朋友就是该看童话书嘛!   于是,腊月开始看话本了,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先跳过,等哥哥中午回来吃饭,她就拿去问问卢舟和颜君齐。   等小胖子也开始往她家铺子跑,能问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小胖子是个热心肠,见腊月爱看话本,就贡献了许多自己的库存,搬来一大摞让腊月挑着看。腊月对他好感度又上升了不少,他们俩吃饭时候还能就看到的故事交流一番。   腊月记性好,读过去就能复述个大概,经常还能说说自己的读后感,让小胖子大感稀奇,直跟卢舟夸他妹妹是个天才。   卢舟默默腹诽了小胖子看话本的审美趣味跟腊月、文贞差不多,不过慢慢和小胖子关系真的变好了。   这天苗泓荫新得了一个话本,还是家里亲戚从州府买回来的插图本,他就忍不住偷偷拿到县学来显摆了。   趁着课间休息,他揣着话本领着几个跟他混的同学跑到花园假山后面讲话本。   先生们平时不到这边来,有假山和树枝遮挡,这里算学生们偷偷吃东西、交换玩具的一个小基地。   原本这种活动卢舟是不会参与的,他不爱看话本,回家又要帮忙,课间休息也是在座位上温书。   不过小胖子说这本话本他看完就借给腊月看。   身为一个好哥哥,卢舟自然要替妹妹把把关,于是这次也跟来了。   七八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假山后面,正当小胖子说得眉飞色舞,和他不和的房盛正巧上完厕所经过。   房盛绕到小胖子后面故意撞了他一下,小胖子冷不防被撞到,往前一栽,双手按了两手泥。   不止手上,连膝盖都跪上了泥团团。   房盛一伙人大笑不止。   小胖子当即便怒了,抓起一把泥巴就丢房盛。   房盛早有防备,笑哈哈地躲过去:“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那么生气。”   小胖子大怒:“你就是故意的!”   房盛:“你说是就是啊,谁看见了?”   无人作答。   一边是他们这些人听故事听得认真没注意,另一边是房盛带的人,瞧见了也不会认,其他经过的,两边不想得罪,谁也不想惹麻烦。   房盛正要飘然离去,忽然听见有人道:“你是故意的,我看见了。”   房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怒盯着说话的卢舟:“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你说我是故意的我就是了?”   卢舟道:“你本是从亭子那边走的,听见苗泓荫声音后又转身回来走了这条路。”   众人一怔,苗泓荫看看卢舟,见他还是平时那种沉稳的神情,一看就没撒谎!   其他人也回过神了,从茅厕回去从亭廊下走最近,还不用蹚泥,房盛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走这条路!   苗泓荫大步走过去就要拉房盛:“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走,去跟我找先生!”   他一手泥巴房盛哪会让他拉,当即就往一旁躲,嘴上还不认:“卢舟你胡说八道!”   卢舟:“我没胡说,是谁胡说谁心中有数。”   苗泓荫这会抓住了他:“走,见先生去!看先生信你还是信卢舟!”   这一句戳到了房盛的痛处,他在课堂睡觉刚刚被先生骂了一顿,还被罚站了一堂课,卢舟呢?就在他被罚站的时候故意表现自己似的,起来回答了好几个问题,被先生好好表扬一番,话里话外都是拿他当对比。   房盛烦死卢舟了。   卢舟那副“就是如此”的淡定模样在房盛眼里,就是虚伪、做作,故意嘲讽他,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惹不起苗泓荫还惹不起卢舟么?   房盛甩开苗泓荫,拿卢舟撒起火:“狂什么?先生听你的怎么了?不就是背书快点儿,你清高什么?”   卢舟莫名其妙,他就说了句实话,房盛这是发什么疯病?   卢舟皱眉,他又不擅长和人吵架,依旧摆事实和房盛辩理:“先生信我是因为我没撒谎,和我背书快慢无关,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就是背书再慢先生也会信的。”   可这话到了房盛耳中,只剩下一句关键词“就是背书再慢”,他自尊心被伤到了,脸唰地一红,怒道:“你骂谁背书慢?!我背书再慢也好过你,不知羞耻!”   卢舟也有点生气了,皱眉道:“我哪里不知羞耻,你说清楚。”   房盛夸张地哼一声:“不知是谁,为了赚那么点儿钱,强把同窗拉到自家店里买衣服,不知是谁,午休时跑去女子店里吃吃喝喝,还有那些个女眷,也是不顾廉耻,为几个银钱抛头露面,当街叫卖,干些赔笑营生。”   在场人脸色全变了。   他们当然听得出房盛是在骂卢舟,而且还骂他家眷。   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要和房盛辩一辩。   小胖子率先道:“你胡说八道满口乱咬!”   他正欲说下去,却被卢舟打断,卢舟沉声问房盛:“你是骂我娘和我姐姐吗?”   房盛被他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心头蓦地一跳,生出点儿怯意。   可一想,卢舟算什么东西。   一个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穷小子,家里不就做点小生意,总找他不自在。   他身边不就是几个没钱没势胆小怕事的墙头草么?不就是用那些点心边角料讨好来的狗腿子么?   当他房盛是谁都能惹的么!?   房盛不退反进,直朝卢舟走过去,还往卢舟胸口狠狠推了一下,“骂的就是你怎么了?”   可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孩哪里能推动卢舟,卢舟可是从小就割草喂鸡,照顾弟妹,做各种家务的,看着温和好欺负,其实身上很有劲儿。   房盛推了一下,卢舟连动都没动。   他觉得有点儿丢人,还想再推一下,不过不待他再推,卢舟先动了。   卢舟一声不吭一把把房盛推到假山上,轰的一声,撞塌了好些石块。   房盛傻了。   其他人也都傻了。   卢舟不声不响突然雷霆一击,把半大的孩子全吓懵了。   房盛撞上假山,脚步踉跄了两下,不可置信地盯着卢舟,人都是懵逼的。   卢舟打他?   卢舟打他!   卢舟竟然敢打他!   羞怒中,房盛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他背撞到假山突出的岩石块儿,肯定伤了。   卢舟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避:“你骂我,我可以同你辩理。骂我阿娘、姐姐不行,你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请你描述一下当日的经过。   卢舟:我没有和谁吵架,也不喜欢打架,我只是实话实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生气了。   小胖子:卢舟吃什么练的力气,我也要吃!(跑去混饭) 第126章 出头   “我道你爷爷!”盛怒下的房盛抄起一块脱落的假山石就扔向卢舟。   卢舟躲避开,房盛再扔,卢舟依旧躲:“你道歉。”   房盛怎么都打不着卢舟,却砸到卢舟旁好几个无辜人士,那几人呆了呆抱头鼠窜。   其他人跑了,小胖子苗泓荫却没躲,做朋友要仗义,这时候怎么能躲!   他大义凛然挡到卢舟身前:“房盛你发什么疯!”   也不知是他运气太差,还是房盛狂怒下战力爆发,竟然有一块不小的石头朝着小胖子正面砸来。   小胖子当即就吓傻了,愣在原地竟然也不知道躲。   卢舟看见那块石头来得凌厉,赶紧推了小胖子一把。   不过他小看了实心小胖子的体重,没能把小胖子推多远,他被小胖子挡了路也没来及躲开,那块石头擦着他额头飞过去,石头的尖角把卢舟额头割出一个一寸来长的大口子。   血顺着伤口就淌下来了。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他们最大也才十二三岁,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年纪小的还以为卢舟要死了。   一群小孩尖叫着喊“先生”,大呼小叫去找大人,和卢舟关系好的更是往内院那边找颜君齐去了。   房盛也慌了,傻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块没扔的石头。   小胖子声音发颤,“卢舟你没事吧?”   卢舟摸摸额头上的血,盯着手指上的血渍也很茫然。   村里小孩们爱打架,但极少有打出血的情况,一时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卢舟眨眨眼,从记忆里找参考,想着想着,想起上次卢栩揍宋六的情景,他转头道:“我是不是要找大夫?”   小胖子:“哦哦哦,我这就去找大夫!你、你、你先在这儿坐下,你们俩看着他!”   小胖子朝还愣在原地的两个小孩喊着,两个小孩回神,三人七手八脚地把卢舟扶到不远的亭子中坐下,小胖子警告地瞪一眼房盛,匆匆忙忙往书院外跑。   跑到路上,他又遇见刚刚跑去找先生的同窗,两个小孩一个照面,小胖子拉上他一起去找大夫。   书院守门人见上课时间他们俩往外跑,逮住他们询问他们要去做什么。   听说打伤了学生要去找大夫,守门人吓了一跳,连忙让他们俩回去,他去医馆找大夫。   小胖子在门口徘徊一会儿,见守门人和大夫还没到,犹豫一会儿还是跑去成衣铺喊元蔓娘了。   当天卢栩恰好来给甜品铺子送鸡蛋,街坊们听完小胖子所说也不明情况,又连忙跑来这边喊卢栩。   卢栩当即就炸了,拉着小胖子急吼吼就往书院跑。   书院内,卢舟已经被叫回课堂,先生也找来干净的白布给他擦洗伤口,颜君齐站在一旁看着。   卢栩和大夫几乎同时抵达,卢舟看见他叫了声“哥哥”。   卢栩走到近前,看不出个所以然,“疼吗?”   卢舟点点头。   卢栩:“让大夫看看。”   卢舟乖乖点头。   卢栩看颜君齐,颜君齐脸色黑黑的,很不好看。一旁十几个孩子站成一排,都耷拉着脑袋,看似已经挨过训斥了。   所有人沉默着等大夫检查。   “没事,伤口不深,包上几天别碰生水,别沾灰尘,一会儿我再开些止血的药剂内服外敷。”大夫给卢舟上金疮药包扎好。   看见卢舟额头上那么长的一道伤口,他刚放下的心又嗖地蹦起来了。   卢栩火冒三丈。   俩小孩打架怎么打出这么大伤口的?   他们家卢舟破相了怎么办?   卢栩问:“会留疤吗?”   大夫:“不会,伤口很浅,这么大的小孩,长几天就好了。”   卢栩稍稍放心。   大岐科考也是看面相的,长得丑,身上有残疾,面上有疤都会影响形象分,卢舟还想科考呢,因为这么点事影响了未来,那得是一辈子阴影。   他又往卢舟伤口位置看了看,比较靠上,万一真有个小疤痕也能用头发遮一遮。   卢栩又朝大夫感激一番,送上丰厚的诊金。   颜君齐替他去送大夫,卢栩问起起因来。   小胖子来了精神,噼里啪啦开始告状,从房盛故意推他说起,到房盛怎么拿石头砸人。   房盛脸一阵红一阵白:“卢舟也打我了!要不是你在那儿偷偷看话本我才不会过去!”   小胖子一呆,脸色一白,忘了!他话本还在假山那!   果然,书院先生眉头一皱。   不待先生开口,卢栩先道:“他们看话本和你打卢舟有关系吗?”   房盛:“呃我……”   卢栩:“你打卢舟是因为你不让他看话本他不听,还是卢舟打你是因为你不让他看话本?”   房盛绷着脸,不甘心地摇头。   卢栩:“既然都不是,那话本的事待会儿再说。”   房盛“啊”一声,话本就绕过去了?   卢栩:“你说卢舟打你,是他先打你还是你先打他?”   这次不用房盛说,小胖子抢先道:“是他先推卢舟的!他推卢舟还骂伯母和两个姐姐卢舟才推了他一下!”   房盛:“他就是打我!”   小胖子:“是你自己没站稳!”   房盛:“他打我!”   两个小孩你来我往吵得卢栩脑仁疼。   卢栩:“那是你先推卢舟了对吗?”   房盛不吭声了,又委屈又愤怒地瞪着卢栩和小胖子,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你姓房是吧,你们家长辈我还真不认识,算了,不管认不认识,既然你是卢舟同学,我也算和你有点儿关系,今天我替你长辈管管你。”卢栩没好气地盯着房盛。   “我们家卢舟没你运气好,没一出生就生在你那样好条件的家里,他得跟着我们从苦日子开始过,你们休息玩闹时,他得帮家里干活,照顾弟弟妹妹,从前还要割草喂牲口,打扫鸡笼猪圈,下地割麦子。”   听到这儿,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小孩们都难以置信地看卢舟。   割草?   打扫鸡笼猪圈?   割麦子?   这些与他们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事,卢舟竟然都干过?   房盛更是满面的不信。   卢栩笑:“不信啊?所以说你运气比我家卢舟好。不过未来你不见得会比他好,因为你是靠长辈,卢舟是靠自己。”   听到这儿房盛又生气了,什么叫他未来不见得比卢舟好!   “不服气?不知道为什么?来,我告诉你,因为我们家卢舟在创作价值,尽己所能地帮家里,他自己读书,休沐回家教乡里兄弟姐妹,他体贴长辈,照顾弟妹,学习刻苦,帮母亲姐姐照顾生意,你呢?”卢栩笑笑,“我猜你书读的也不怎么样,不然也说不出那些话做出这种事来。”   小胖子一伙人哄笑,笑得特别大声。   房盛脸一阵青一阵白,“我读书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不入流的商贾,俗不可耐!”   卢栩:“我看你好像挺瞧不起商贾的,也看不上金银是吧?那你以后有本事别买东西,别花钱啊。”   房盛哑口无言,哼一声,把头转开,“强词夺理!”   卢栩呵呵一笑,“商贾怎么了?我一不抢二不偷,堂堂正正做生意,赚的都是本分钱,不吃你家米,不穿你家衣,我给朝廷交税,带乡里致富,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着米面,分不清五谷么?我看你也别读书了,你这样的人读书,当了官也是祸害一方百姓。”   卢栩说完,还要继续扎心,“小子,我看你不是瞧不起钱,是嫉妒别人比你有钱,比你人缘好,比你学习好吧。”   房盛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   卢栩:“被说破心事恼羞成怒了?”   他呵呵笑,心想谁还没当过纨绔?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得过他?   “你要想别人瞧得起你,就正正经经和人比和人拼,比本事比能力,不要搞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你这样迟早没朋友,还让人瞧不起!”   他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人高声道:“说得好!”   卢栩扭头,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小孩们纷纷站直站好,“院长好。”   一听是院长,卢栩下意识也站直了身体,收起刚刚的拽劲儿,变得特别乖。   “事情我听说了。”院长手中拿着本书,先询问了卢舟伤得重不重,也问了房盛后背疼不疼,关心完学生,这才向卢栩道:“卢小先生放心,书院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小胖子本站在卢栩身边装乖,看见院长手里的书,脸色大变。   那不是他那本插图话本儿吗!   完蛋!   “既然今日受伤了,今日便早日散学吧。”院长说着,和蔼地送卢舟一家回去,还叫人送房盛回家,顺便到医馆瞧瞧。   剩下的小孩,也不用继续上课,而是让他们回家就今天之事一人写一篇文章,论一论是非对错。   最后,院长拿出那本话本,“这书是谁的?一会儿自己来找我。”   小胖子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胆子溜掉,也没敢找别人顶替,蔫哒哒去找院长了。   许久后,天都快黑了,小胖子红着眼睛拿着书出来的,当天晚上就把家中所有话本都送了人。   “都送你了。”小胖子把一多半都给了腊月。   腊月望着比她还高的书,疑惑道:“为什么呀?苗哥哥你有新书了吗?”   小胖子摇头,倔强道:“我以后都不看话本了。”   这下连卢舟都受惊了:“院长骂你了?”   小胖子摇头:“没有。”   非但没骂,还一直夸,夸他的字,夸他的文章,夸他聪明,夸他品性。   小胖子才知道原来他们所有的课业院长都会看的。   所以,最后院长还给他书时,对他荒废精力尤为可惜,他拿着书也才无比的羞愧。   待小胖子出门,腊月双手抓着话本,疑惑地问卢栩:“哥哥,看话本不好么?”   卢栩挠头,“当然不是不好,嗯……”   腊月仰头望他。   卢栩摸摸她小脑袋,“大概是你苗哥哥像你舟哥哥和君齐哥哥一样,找到了他们要走的路,就没时间再看话本了。”   腊月似懂非懂,点点头。   舟哥哥是从来不看话本的。   君齐哥哥似乎也不看。   她消化了好一会儿,又笑起来:“那等腊月找到要走的路,也不看了。”   卢栩揪揪她小辫,“好。”   等到时候再说吧。   人和人不尽相同,至少他不是不爱看,而是因为话本的故事不够好看,而且他还嫌看古体字太难。   腊月这个年纪能持之以恒地看下去,其实也很厉害的!   不像他和卢锐,看见书就犯困。   唉……   卢栩默默摇头。   卢舟在家休息了两日,认认真真写了文章悔过那日所为。   第三天,房家的家长领着房盛登门道歉。   卢舟伤口看着吓人,恢复却很快,两天过去已经结痂无大碍,也没有化脓的迹象,卢栩看过卢舟的悔过书,也问过卢舟的想法,想着卢舟满口的“我也有不对”,就不打算再跟个孩子计较了。   得知房盛已从县学除名,他还有点震惊。   见那孩子绷着脸满脸倔强,卢栩到底没忍住,“小子,我要是你,我就马上重新找个书院念书,既然不服气,那就在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站起来,读书超过卢舟和苗泓荫,一雪前耻秒杀了他们!”   房盛呆了。   站在卢栩旁边朝房盛放眼刀的卢文也呆了。   房家家长怔了怔,朗声大笑起来。   房盛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卢栩,似乎依旧难以置信。   卢文无语:“大哥,你是不是有病,他打了卢舟,你是卢舟他哥,你不替卢舟揍他,还让他秒杀了卢舟?!”   卢栩:“小孩儿嘛,卢舟都说算了你还那么多事儿?”   卢文哼一声,心道,等着瞧,别叫他逮着这小子落单,早晚套他一次麻袋!   作者有话要说:   卢文:卢舟、卢栩不计较,关我卢文什么事? 第127章 商队回来   眼看到了入夏,早熟的春麦已经开收,田间地头又忙碌起来。   田中忙碌,挑菜入县城卖菜的农户数量都有所减少,东街早市也比平时萧条几分。   这种时候,能上各村镇杂货铺收菜收粮的优势就显现出来,观阳联盟的两个杂货铺生意都比平时好上几分。   如今卢轩已经全盘接管和各村杂货铺的对接,每日有二十艘中小货船来往县城和杂货铺间,专门送货收货。   卢轩给每艘船都安排了负责的村子,大多都是船主所在或者相近的位置,他们傍晚从县城送货回去,晚上或一早将每日新收的蔬菜、农产、鸡蛋等装上船,清晨赶早运到城里来,这样既能避开船流高峰,又能保证每日的菜都水嫩新鲜。   早起困难,赶不上早市的百姓,或者临时缺什么的人家,都会到杂货铺逛逛。   观阳联盟杂货铺的菜都是择过的,价格比早市高,质量比早市更有保证,日子久了,也有不少大户人家让杂货铺往家里送菜,还省了他们采购的功夫。   杂货铺生意平稳上升,卢轩每个月都和卢栩对一遍存货,看看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若筛除了什么品质稍次的手工品,他都在月尾选个日子搞大促销——   小件当添头白送,大件打五折、六折卖掉。   只要能回本,就不积压库存。   这也是无奈之举,卢栩家底不够厚,又忙着招人组商队,常常捉襟见肘,有时候钱不够花了,不等卢轩、寒露他们给他交,他就跑去铺子要了。   连成衣铺赚的钱,基本也都拿给他周转了。   卢栩在颜君齐那的小账本,已经记得越来越厚。   好在商队的人手他已经凑齐,货也基本备好,只等收完麦子,再装上粮食就能出发。   今年有罗家的门路,卢栩大概也打听到粮税不会比去年秋季高,如此,观阳粮仓能装满不说,一定还有不少的余粮可以往他处卖。   只靠卢栩想拿到贩卖粮食的资格有些困难,不过有罗县尉帮忙,他又只打算在卢家村和罗家村附近收粮,可操作空间很大。   为此,卢栩最近大多都住在村里,挨家挨户预定粮食。   跑遍卢家村,他还把附近村子的亲戚都走了一遍,除了饮马镇几个村子,小姑婆家的村子,三婶、四婶娘家在的村子,都是重点。   麦子还没收完,他已经预定了许多车。   眼下,就只等天公作美别下雨,抓紧收麦,晾晒。   卢栩也组织人做防雨的雨具,从观阳到北境,走水路到州府然后倒陆路过去也要一个多月,走新路,没足够的畜力,他们只会更慢。   夏秋两季,不可能不下雨,现在又没塑料布,防水布,能做的无非就是像做蓑衣那样,用草扎成厚盖,只要扎得足够结实,也能起到防雨的功效。   也就在这时候,二叔一行从北境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卢栩许久不见的梁山宝。   去时一条船,回来一条船,不过去时船上的货物,回来变成了半船的活羊。   船在观阳码头停靠,又引起了一阵围观。   真弄来羊了!   不住有人朝船上喊:“你们是从哪儿回来的,真到蛮子堆里去了?”   船上人也喊:“去了!”   “羊是从蛮子手里买回来的?”   “是。”   又是一阵热闹,问这问那的更多了。   来码头买鱼的不急着买了,在码头卖鱼的也不急着卖了。   卢轩听到报信匆匆跑来,看到站在船头的二叔,“大哥在村里,我回去喊他?”   卢庆想了想,“不了,直接开回村里收拾吧。”   船上那么多东西,尤其是一群羊,在观阳不好安排。   他们没再在码头停留,直接开船往卢家村去了。   这一下,又把卢家村好好轰动了一回,卢栩被人从山上喊下来时,村民已经帮着卸羊了。   这些羊长途跋涉回来,一个个蔫耷耷病歪歪,没精打采的。   卢辉见状,回家先抱了两捆草过来,那些羊就在河边吃草,渐渐有了点儿生气。   也不知是饿的,是累的,还是水土不服,或者晕船。   把羊赶到一边吃草喝水,一群人又开始卸货。   离码头近的人家全把家里的板车推出来帮他们运。   卢栩疑惑:“怎么还有羊皮呢?”   梁山宝叹气:“别提了,路上死了好几只,没办法,我们把羊吃了,羊皮剥了。”   卢栩点头:“活物不好运,有折损是正常的,能运来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码头这边交给三叔、四叔,卢栩领二叔、梁山宝和同行的船员们先去休息。   卢栩边走边数,见出发时的人都悉数回来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总算是全员平平安安!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四婶匆匆先回家,喊了邻家几个婶子帮忙做菜做饭,怕他们一路饿着,叫卢福小满他们去三奶奶那儿先买些包子馒头回来,烧水煮茶,让他们先吃点东西。   家里坐不下,他们也不讲究,直接把桌子往院子里一摆,没凳子的坐在墙根,拿起包子馒头开始吃了。   一路上,他们这可是头一次吃白面馒头。   卢栩见篮子都空了,让小满拿钱又跑了一趟,片刻后,三奶奶家两个孙子提着一个大篮子送包子馒头过来。   一行人见状连忙喊够了。   白面贵,他们哪能吃白面吃到饱。   卢栩不以为意:“都别客气,一会儿还有饭菜的!”   他在山上干半天活儿也累了,抓起一个肉包子往墙角一坐,和他们边吃边聊,“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卢庆:“去的时候没事,回来赶着羊走得慢,遇到两波毛贼。”   卢栩吃惊,“在哪儿?朔州还是隆兴?”   卢庆:“隆兴。”   卢栩松口气,要是在朔州,他都要怀疑他们遇到的到底是贼还是伪装的贼了。   一个大个子道:“那些毛贼不成事,一看我们人多,试了试打不过就跑了。”   卢庆点头。   卢栩问:“在朔州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卢庆:“眼下朔州比隆兴还安全。”   卢栩茫然,“为什么?”   这回换梁山宝回答了,“路上都是北迁的军户,军营专门派了人在官道上巡逻,哪有毛贼敢在这时候找晦气。”   卢栩吃惊:“还在迁!”   梁山宝:“可不是,我们住那条山谷,附近都快满了。”   若不是裘虎在军中职位紧要,不能离开太久,他们也不用过年就冒着风雪出发,不过也正因他们到得早,占的位置相当好。   去得晚的,能挑的地方少,分到的土地也没早的几批面积大。   卢栩顺势问起来:“虎哥石头他们还好吗,你们在那边情况怎么样?”   梁山宝简略地和卢栩说着,“好!虎哥在军营受器重,咱们人也多,又是一条心,没人敢欺负咱们!”   北迁的军户都是熟人结伴而行,但能像裘虎他们这样一去一个村子,还是十分罕见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几乎不用适应,就马上安顿下来,还敢往蛮族出没的地方占荒地。   别人谨小慎微,不敢出军营区,谭石头就敢带上十几个人跟着巡逻的军队跑去蛮族那边交换东西了。   梁山宝夸道:“幸亏你和石头机灵,准备了好些盐和菜干,那边冬天啥都不长,别说菜了,连草都吃不上!盐也缺!比咱们观阳贵三倍,还没地方买!石头拿盐跟那些蛮子换了好些肉干和毛毡,不然咱们搭帐篷盖房子东西都不够,嘿嘿,结果这么一换,咱们一冬天都没怎么缺肉吃!”   卢栩入神地听着,不禁笑起来,“房子都盖好了吗?”   “没!那边缺石头缺树,房子不好盖,我们就学着蛮子先搭上帐篷了,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哥和石头他们正准备到千蛟岭附近砍树呢。”   卢栩点头,看来他们适应得还不错。   他不知道,梁山宝说得轻松,其实他们到那边也是不易。   石头找蛮族做买卖,首先语言就是问题,他再能说会道,但鸡同鸭讲也是白瞎。   裘虎他们是从西边调来的,虽然直属大将军麾下,但同他一起看管蛮族的百户不买账,上峰又和那人熟悉,看似公正,其实多为对方撑腰。   裘虎起先想息事宁人,但他带了这么多人,对方非把他当假想敌。   后来裘虎一退再退也恼了,两人在军营单挑,裘虎赢得漂漂亮亮,对方仍旧不服气,还鼓动其他军户联合起来抵制他们观阳来的人。   双方冲突了好几回,抢地盘,抢水源,抢东西,因为一点儿柴火就要吵一架打一架,前后一直僵持了一个月,一直到对方爹娘妻儿也到了军营,他母亲水土不服生病,军医看了几次,因为缺药不见好,裘虎听说了,觉得他是个孝子,叫石头给他们送了药。   他们隆兴离朔州不算远,水土不服的不算厉害,那些从偏南郡县过来的,可遭了大罪。   那些药还是先前卢栩和石头准备的,他们路上用了大半,剩的石头原本打算卖,一看许多人都病着,就主动到处送人情了。   好在那个百户还算明事理,借着感谢石头送药救命,宴请裘虎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了。   之后他还给石头找了靠谱的翻译,一起到蛮族那边谈生意。   那些蛮人见石头年纪小,又是吓唬又是威胁的,要不是裘虎和那名百户握手言和,石头就是有裘虎庇护也不敢深入到蛮人地盘去。   “现在都好了!”梁山宝也不提他过去后和人打了多少架,斗了多少狠,只笑吟吟捡有趣的说,“你不知道那地方地多硬,天气多冷,我们先前按观阳的耕种时节种了一批种子下去,才露出苗苗,一场风雪都冻死了!多亏你机灵,让石头带了好多种子,我们播了第二批下去,已经长这么高了。”   卢栩傻眼,那些种子他原本是准备让石头开杂货铺卖的,总不能整个杂货铺,除了一个空铺子什么都没有。   “那你们种子还够吗,粮食够吃吗?”   梁山宝叹气,也没隐瞒,直言道:“不够!得亏二叔他们运了粮食过去,我们一多半都拿来当种子用了。”   卢栩吃惊。   梁山宝继续道:“这不,我回来换粮了。”   卢庆解释,原来卢栩那船货根本买不了这么多羊,那些羊有一半都是裘虎他们东拼西凑换来的,听说卢栩想做羊肉生意,特意弄回来想让卢栩替他们换成粮食。   梁山宝:“知道你这儿缺人,本来该多几个人回来的,不过那边实在是啥也没有,啥都要用人,只能把我自己均出来。”   卢栩笑:“这不是巧了,人手我找好了,也正想做粮食生意。”   “真的?!”梁山宝惊喜,他知道非官商不能倒卖主粮,当即道:“米麦不好换,换些杂粮就行,咱们不挑,豆子,谷子,稗子,不管什么,只要能吃饱肚子,什么都行!”   卢栩:“这些有,米麦也有!我在八个村子支了摊子,就等收完麦子收粮食了。”   随即,他把自己组商队、如何和罗家合作简短地说了说,梁山宝越听越惊,连卢庆都无比惊讶,他出门才多久,卢栩竟然真把商队组起来了。   这下,连一直在安静旁听的雇员们,都相互望着生出些想法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羊肉火锅!   卢栩:大夏天吃什么羊肉,羊这么瘦,等我养胖点再说!(开始算账) 第128章 出发   吃过饭,卢栩回家取了钱,挨个给那批他招募的解甲士兵船员发钱。   他们的酬金,出发前卢栩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现在发。   他们拿着钱,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推向吃饭时和卢栩坐得最近,还搭了几次话的大个子。   大个子红着脸看卢栩,把卢栩看得莫名异常。   “怎么了?”钱不对?卢栩数了三遍呢,难不成数错了?   大个子酝酿了好一会儿,“东家,哦,卢当家的。”   卢栩差点呛到,卢东家和卢当家的只差一字,瞬间就多了一些悍气,他连忙正正身形,摆出点威严来,“你说。”   大个子腼腆道:“新商队里人都招满了吗?我们这些兄弟也能走陆路的,陆路我们也认得,我们能再跟着商队干吗?”   卢栩惊愕:“你们愿意跟我我当然愿意,不过商队马上就要走了,你们不是才回来,不用回家休息吗?”   卢栩和卢庆、梁山宝聊了半天,一句也没提他们,又说和罗县尉家合作,又说招到人了,搞得他们很心虚,听到卢栩这么回答,他们纷纷放下心。   大个子:“不是离晒完麦子还有好些天吗?够休息了。”   “回去,家里也没个屋子,和几个侄子挤一张床,每天晚上都得掉下去一个,他们都不愿意跟我挤了。”   “我家也差不多,怪不好意思的。”   “是呀,在外面这么多年也没尽孝,回来还让老爹老娘给盖屋子,这也说不过去。”   “我家哥哥姐姐说一起给我出钱盖屋娶媳妇,我没好意思要。”   “我们再跑两趟,攒些钱,盖了屋子再休息也不迟。”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卢栩听着听着渐渐说不出话。   这几十人,普遍都有几年到十年的从军经历,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尚且壮年,但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再年轻,如果他们人生没有出现波折,早该躬耕家乡,养儿育女,现在,他们却苦于生计。   卢栩看着他们,不由又望向二叔。   二叔坐在墙边闷头吃面,头埋得很深,咀嚼得很慢,一直没吭声。   卢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猜测,二叔大概是不想因为他,干预了卢栩的买卖。   卢栩没想那么复杂,他缺人,尤其缺愿意把希望托付给他的人。   商队也许会垮,他也许会辜负他们,不过还没到那一步,卢栩不想把事想得那么绝望。   债多了不愁,不管是钱还是人情,反正他都麻木了。   他不缺债主,缺的是敢借给他的人。   那些深思熟虑的船商们不信任他,无可厚非,罗家和他招募的这些人愿意信任他,他感激不尽。   他能报答这份信任的方式,无非是成功,赚钱,让每个同伴都获得利润。   卢栩相信他能行。   北境有需求,他手上有货品,缺的不过就是冒险的勇气和一些气运。   他自认运气不错,而且他还有一脑袋的菜谱能拿来换钱。   大不了,一穷二白。   到时候他就去抱寒露、小夏大腿,和她们重新谈谈分红,让她们多给这个大哥多分点钱。   待他们说完,全都有些忐忑地望着卢栩,卢栩已经神游了好大一圈。   商队的事他一直说得坚决,但到底有些不够有信心,他也需要别人给他信心。毕竟,这样的庞然大物,如果不成,会把他全部身家拖垮。   这些人,或许只是想找个愿意接受他们的东家赚些辛苦钱,可他们这份儿信任,给了卢栩很大的自信。   就像那些山民是裘虎的底气,这些愿意跟随他往北境跑的人,也是他的底气。   看,他招招手就有几十人,上百人愿意跟随他吃苦卖命。   卢栩想,他现在再遇到裘虎,一定能更加惺惺相惜。   卢栩笑道:“好,只要你们愿意跟着我,我就愿意用你们,你们愿意跟我多久,我就用你们多久,别的我不好保证,不过不论赔赚,你们的酬金我一文都不会少给的。”   说完,卢栩顿了顿,有些孩子气地给他自己,给大伙鼓劲:“这路不好走,咱们一起加油!”   众人怔了怔,全都笑了。   卢栩和他们约好集合时间,顺势问起他们的住址,让他们问问村里有没有田地多的人家想要卖粮食,如果卖就到最近的哪个收购点来找他。   晚上卢栩下厨给二叔和梁山宝接风洗尘,今天不是休沐日,卢舟上学,元蔓娘开店,腊月和卢锐他也没带回来。   就他一个人在家,干脆让二叔和梁山宝到他那儿挤一挤。   晚上无人,卢栩又询问起裘虎他们在北境的细节,一直聊到深夜才渐渐入睡。   第二天,卢栩带梁山宝到山上,山上的八户人家见到他更是喜不自胜,询问不止,连连唏嘘。   见到他们八户如今在卢家村过得自在,梁山宝也放心了。   他们也知道这几家和别人不同,若不是全村搬走山上不安全,他们恐怕都不会下山,如今又换了个山头住,也不知道该作何感触。   不过,这里山清水秀,下山比他们老家方便,又有卢栩照顾,他总算是放心,也好回去跟裘虎交代。   中午他没下山,在山上和老乡们蹭了顿饭,下午则一道下山帮忙,给卢栩修羊圈去了。   卢栩养鸡的宏愿已经初步完成,如今春天的小鸡们已经有了大鸡模样,再不是浑身毛茸茸,呆萌萌的,他们在附近干活都要小心把它们踩死。   这些鸡在巨大的栅栏里待久了,渐渐也生出些野性,见人会躲,跑得飞快,每天自己啄来啄去地觅食找虫吃,直到傍晚才会老实回笼子里。   也多亏卢栩要搞大栅栏养鸡,这会儿羊来了才有地方放,不然荒山野岭的,还不撒手没,跑进山里,还指不定便宜了什么野兽去。   他的三座山,这座离村子最近,视线也最好,他一修整,野兽不好藏身,极少会到这边来。   另外两座,最近也开始伐木,把那些长得不好的,还有次生的杂木砍一砍,能修出上山的通道,还能把野生的核桃树、柿子树之类的做个标记。   等全部勘探完,卢栩就打算把这些树集中到一起,秋天又是一笔收入。   这些羊这会儿正凑在一起吃草,瞧着比先前精神了些。   梁山宝问:“我听说你准备做什么羊肉锅子?”   卢栩:“天太热了,这会儿不适合吃羊肉,先养着吧,等它们长肥点儿再杀。”   梁山宝笑道:“行,那我就按本价加一成卖你了!”   卢栩:“没问题!对了,快跟我说说你们主要缺什么,我这次采购的主要是油盐布匹日用之类的东西,你看看还有需要补充的,我抓紧去买……”   他们俩边在山上干活儿,边对起货单。   今年夏收天气不如去年,阴一天晴一天,好在是没下雨,农户们绷着精神抓紧收割,生怕一场雨毁了大半年的辛苦。   收麦子,晾晒,装袋,交税,卖粮食。   如往年一般,熟练无比。   今年的粮税果然低,依旧只有二十之一,村民们将早早准备好的粮食一日交齐,卢栩也终于拿到了批文,可以光明正大收粮食。   他在先前就谈好的八个村都支了收粮的摊子,其他村子也拜托合作的杂货铺帮忙代收,他每天派船去取。   卢栩给的粮价同其他粮商一样,但因为观阳联盟信誉好,还不用往远处送,他的收粮进程相当不错。   那些合作的杂货铺老板们和观阳联盟混久了,慢慢也养成了菜要择,货要理的习惯,替卢栩收粮,都会替他检查检查,有没有掺陈粮,麦子有没有晒干,有没有发芽生霉,掺石子混沙子等等。   要知道,他们的铺子几乎是零成本靠观阳联盟做起来的,如今却能靠铺子养家糊口,谁都会好好珍惜这份儿生意,他们可不想因为粮食出问题,平白惹了观阳联盟,也生怕观阳联盟以为是他们在中间做了手脚,检查得比卢栩收粮食还细。   无形中又替卢栩省下一大笔人工钱。   其他粮商收粮可是要专门派人盯粮食品质的,一不小心混入了发霉的,搞不好就要污染一大片粮食。   待粮食收齐,也到了快要出发的日子。   卢栩数数,他招募的人员全员到齐,统一的板车上都盖着遮雨的厚草席,粮车由骡子拉着,其他还是靠人力。   两百多人排列整齐,从观阳县城朝北门出发。   这次,卢栩也要去。   这是他倡导的出行,所有的人马几乎算是他说服凑齐,他就是不去,也说不过去。   卢家知道,卢栩说得天花乱坠自己不去,难以服人,别人也不会替他卖力。   他那么多钱,那么大力,都投到了这次行商里,如果不去,也不能心安。   家里虽然担心,但路二叔已经走过,他们这次人又出奇的多,也没再劝说阻拦。   这次,二叔还跟他去。   临别前,卢辉几个兄弟和他凑到一起吃饭,让他放心。   “生意交给我和三哥,村里交给二哥,大哥你放心吧!”卢文说得无比豪迈,还以端酒的架势敬了卢栩一杯茶。   卢栩跟他说喝酒影响长高,这孩子吓得连米酒都不敢尝了。   卢辉腼腆道:“大哥你放心,田里,山上,还有牛羊,我都给你养好。”   卢栩:“行,靠你了。”   他转头又嘱咐卢轩:“我不在,你常往甜品铺那边逛逛,省得有混账小子看寒露她们年轻过去找麻烦。”   卢轩:“你放心。”   卢栩点头。   罗慎那边他也打过招呼了,会替他照看家眷。   对卢舟,卢栩只嘱咐他:“上课好好学习,放学好好休息,晚上少熬夜,不然你还没我大,就得近视看不清东西。”   卢舟点头:“我会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妹妹的。”   卢栩摸摸他的头。   最后转头看向颜君齐,卢栩道:“我不在这段日子,有什么事就找君齐商量,家里外面,他都能替我做主。”   “嗯。”卢家几兄弟毫无异议。   卢文拆台道:“反正大哥拿不定主意也是问君齐哥,我们都知道。”   卢栩:“……”   气。   真是他好弟弟!   没忍住。   卢栩抬脚朝他屁股踹去。   笑闹中,他和颜君齐目光撞上,什么话都没说,已经默契地笑起来。   前几日,晚上他跑去和颜君齐挤。   才把文贞哄去找卢舟睡,颜君齐已经知道他来意。   “放心,你不在这段时间,我会替你守好家里。”   卢栩稀奇:“你知道我要去?”   颜君齐:“这么大阵仗,你怎么会不去。”   卢栩:“你不拦着我?”   颜君齐摇头:“换作是我,你说不定还会陪我去。”   卢栩嘿嘿笑笑,往颜君齐跟前挤,得了便宜卖乖道:“这不是卢轩卢文他们太小,他们去我不放心嘛。”   颜君齐点头:“嗯,第一次,你亲自去也会更周全些,这些全是你亲力亲为,没人比你熟悉。”   卢栩和颜君齐对视,被颜君齐乌黑的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莫名生出些扭捏,“嗯,观阳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我就托付给你了。”   “嗯,放心吧。”   “要是我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会照顾好伯母他们。”   卢栩瞪圆眼睛,没想到颜君齐会这么说。   颜君齐继续平静道:“经商我不如你,不过靠你留下的底子,保他们一生无忧应该不成问题。”   卢栩人傻傻的,脑子麻麻的。   虽说他觉得颜君齐也不会说什么“我不听我不听你要平安回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这种脑残话语,但颜君齐说得如此平静,如此果决,又让他有点接受不能。   卢栩愣了半天,忽然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十分状况外地问,“那你不考科举了吗?”   颜君齐莞尔,“若你回不来,我会培养卢舟和文贞。”   “那你……”   “我替你经营生意。”   卢栩不说话了,他挠挠头,脸有点烫。   好一会儿,卢栩闷声道:“那我争取赶在秋收前回来,不耽误你考院试。”   颜君齐平静道:“没关系,今年我本来也不打算考。”   “啊?!”这下卢栩声音都没控制好,“为什么?!”   因为卢栩走得太快,一个人还掌控不好他的生意。   颜君齐比谁都知道卢栩有时候愁到睡不着觉,他偏又闲不下来,总是上一摊事还没料理清楚,又天马行空跑去招惹了新的。   总得有个人替他考虑着那些细碎的小事。   “读书是修身,替你照顾生意也是修身,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颜君齐笑答,朝卢栩眨眨眼,半真半假道:“而且,如今我娘赚钱多了,也不需要我这个废物儿子赶紧考举人养家糊口。”   卢栩心头翻涌过许多情绪,最后化作一声笑,和颜君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顾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两个废物儿子,在妈妈眼皮底下搞暗恋。   基友:暗恋?   作:哦,小卢还不太开窍,踢出局。 第129章 北行   这次出行,被卢栩搞得声势浩大。   人车阻塞了半条街,把最后要带的新鲜食物也全都装上。   二叔他们说进了崇宁山和朔州交接的山区,那边几乎没有村镇能落脚,为此卢栩还特意带上了两口铁锅。   粮食、咸菜、肉脯、肉干还有卢栩私人的小零嘴。   他都带了不少。   最近寒露和小夏研究出饼干了,味道单一了点,硬了点,品质稳定性也还不太行,但好歹是饼干。   饼干没什么水分,干燥耐放,她们俩给卢栩装了好大一兜,让他路上磨牙打发时间。   卢栩自认他的牙口还行,但每天吃这玩意儿也不禁腮帮子疼。   意外的是,二叔、罗纯都很喜欢这些饼干,这让卢栩私下偷偷怀疑,是不是硬汉爱啃硬骨头,连吃饼干都爱硬的那一款?   元蔓娘给他带的基本都是衣物。   正值夏天,他们一直走路又易出汗,她给卢栩准备了五身贴身的衣物,三身外穿的衣服,还有好几双鞋,十几双袜子,还有擦汗的毛巾手绢。   连卢栩睡觉的毯子都被她装来了,沉甸甸的一个大包袱,卢栩将包袱放到他坐的骡车上,又从元蔓娘手里接过一个她绣的平安符。   元蔓娘望着比她高出一头,无比有主见的大儿子,叮嘱道:“路上万事小心,遇事多和你二叔商量,不要逞强。”   卢栩:“知道了娘。”   他又摸摸卢舟、腊月和卢锐的脑袋,“快迟到了,你赶紧去书院吧,过两三个月我就回来了。”   卢舟点头,依旧没往县学书院的方向走。   腊月问:“哥哥要去那么久吗?晚上也不回家吗?”   卢栩蹲下去,抱抱她,“哥哥晚上也不回家,腊月要替哥哥看好屋子,回村里还要替哥哥去看看小鸡和小羊,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腊月点头,“嗯。”   她也学着卢栩抱她,用力抱抱卢栩,“哥哥早点儿回来,不带好吃的也可以。”   卢栩笑。   轮到卢锐,他已经早早张开双臂,等着和卢栩拥抱。   全家就他不知道卢栩这是要做什么去,卢栩都怀疑他是不是觉得这是什么新鲜游戏。   一旁文贞眼睛都红红的,就他没心没肺的还在傻乐。   卢栩把他抱起来,玩了两下抛高高,逗得卢锐嘎嘎尖声笑。   卢栩亲亲这个小开心果,撸两下他头上还有点发黄的小软毛,“你就好好吃,好好喝,好好长肉,等我回来掂掂,看看是不是沉了。”   卢锐无忧无虑地和哥哥脸蹭脸,贴啊贴,“高高!”   卢栩又扔了他几下,把他放到地上,喘气道:“行了行了,抛不动了!”   卢锐张着胳膊大言不惭道:“锐锐高高哥哥。”   这是要把卢栩抛高高。   卢栩要笑死,“行,那你赶紧长,长到这么高,我等你高高哥哥!”卢栩垫脚,手还使劲往上举,比了一个两米多的位置。   还没他小腿高的卢锐仰着头往上看,丝毫没察觉哪里不对,更没发现满街大人谁也没他哥比得高,还挺认真地点点头:“嗯!锐锐高高,高高哥哥!”   卢栩捏捏他小脸,腹诽着:这小子别两三个月不见,不记得他这个哥哥,他就能很感动了,“那你可得好好吃饭,听哥哥姐姐阿娘的话。”   卢锐大声:“嗯!锐锐饭饭!哥哥饭饭!”   说罢,他还要把卢栩往食铺那边拉,似乎要和卢栩去吃早饭。   卢栩哭笑不得。   元蔓娘把他抱起来,“哥哥要出门了,锐儿和哥哥说平平安安。”   卢锐仰头看看元蔓娘,又看看卢栩,茫然地重复:“安安。”   卢栩低头咬咬他的小爪爪,望向卢文、卢轩、寒露、小夏和狗子、陆勇他们。   卢家几人眼睛红红:“大哥你要平安回来。”   卢栩回馈一个大笑脸:“没问题!”   陆勇:“栩哥,一路平安。”   狗子:“卢当家,一路平安。”   卢栩:“嗯,店里多费心!”   接下来,看向颜君齐,没有多说什么。   “交给你了。”   “放心吧。”   卢栩出发。   边走边向道旁送行的、路过驻足道别的观阳县民抱拳道别。   从人群中认出一张张熟悉的脸,卢栩不禁惊觉,原来他已经认识了这么多人,有了这么好的人缘。   出城门时,他甚至在北城城楼上看见了身穿便服的县令和罗县尉。   卢栩走在车边,回首朝城楼上抱拳。   县令和他招招手,似乎是朝他笑了笑。   如此庞大的商队在隆庆郡也很少见,他们一行又全出自观阳县,若此行顺利,即便无法达到卢栩描绘的宏图,也将为观阳带来无尽的益处。   望着这长长的商队,县令不禁感叹道:“真羡慕他们如此年轻。”   罗县尉正盯着队伍中也不住朝城楼挥手的罗家子弟,闻言朝县令望去,也缓缓露出笑容,“我更羡慕他们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遇见了大人。”   县令闻言,爽朗地笑起来。   他这位少言寡语的县尉,哪是旁人口中的黑脸木头!   观阳城中宋家大宅,半头银白的宋大正在院中锻炼腿脚,一趟拳走了一半,家中子弟领着几个船商进来。   船商见状,笑道:“大爷好雅兴,外面这么热闹,都没出去看看?”   宋大:“年纪大了,见的事多了,瞧什么也不新鲜。”   船商们对视,宋大虽然少白头,但如今年纪不过三十六七,哪儿算得上年纪大?   这话分明是说给不在场的“乳臭未干”“毛头小子”听嘛!   他们闻弦音而知雅意,各自笑笑,不作回答。   宋大收了拳,叫人上茶,和几个船商坐下。   “大爷不是在州府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些日子了,怕再不回来,观阳都没人认得我了。”   年轻的一位船商马上奉承道:“瞧您说的,州府的生意我们可都指着您照拂呢。”   宋大笑起来。   有些欣慰,也有些苦涩。   “什么照拂不照拂的,大家都是同乡,出了门,那也都是自己人,谁到了州府宋某人也会帮忙。”他转着茶杯盖子,浅浅一笑,“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此刻诸位能来,而不是在街上,宋某人识得这份抬爱,也不会辜负各位的抬爱。”   几个船商面面相觑,有好几人面上有些尴尬,低头看着鞋尖不语。   他们也才从街上过来,和卢栩关系也相当不错,宋家和卢栩打架,他们这些小船商哪边儿也不想得罪。   他们纷纷琢磨着,宋大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趁着卢栩外出把河道抢回来?   他们各自估量着,自己到底该不该站队,该站哪队?   宋大冷笑一声,“那位卢当家今日可是去开辟北行的路了,诸位还看不清是什么意思吗?咱们靠河吃饭的才是一家,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有人心中一凛,有人却不以为然。   心道,卢栩可是先找了他们,是他们不参与才被逼无奈走陆路的。   几个主要从南方过来只到观阳就止步的船商,更是盯着宋家的屋顶神游起来。   宋家无非是得了消息怕卢栩冲去州府和他们抢生意,卢舟都走陆路了,他们还如此警惕,不更说明对卢舟、对观阳联盟的忌惮吗?   再说,他们又不往北去,宋家也好,卢家也罢,观阳北边如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卢栩走陆路又不耽误从他们这儿买货,反倒因为卢栩走陆路不好到别的码头进货,他们还和卢栩谈了一大笔生意,卢栩还承诺从北边运回了皮毛、草药等等,会优先卖给他们。   买从他们手中买,卖还优先往他们这里卖,风险又替他们背着,他们吃饱了撑的才这时候放弃和观阳联盟的合作。   就是卢栩出行不利,真是做不成北行的买卖,到时候再改弦易辙也不迟嘛!   何必如此着急?   因此,除了一直还在和船帮合作的,其他人纷纷打起哈哈,场面话说得满箩筐,却没有马上表态。   待他们离开,一直候在内屋的宋三、宋二走出来,愤懑道:“大哥,观阳便是如此。”   “呸,给脸不要脸,什么东西。船帮得势的时候,像狗一样追在我们屁股后面点头哈腰的不知道是谁。”   宋大:“你也知道那是船帮得势的时候。”   兄弟几人沉默了。   放在两年前,哪怕放在去年,他们谁能想到两代人辛苦经营的船帮宋家会落得如此的局面。   宋大忽然问:“老七是怎么回事?”   提到宋七,宋三忍不住想发脾气:“还能怎么回事?大哥若能说动他,大哥便去说吧,反正我是说不动了。”   宋二也道:“不知老七是怎么想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如此置气。”   宋大摆摆手,“再说吧,观阳码头有他看着,也罢。”   三兄弟又一阵沉默。   船帮在观阳折戟沉沙,如今剩下的营生已经不多,观阳联盟日益强势后,原先跟着他们混的许多船商、客船,已经跑去那边,不少更是明目张胆地挂起观阳联盟的旗。   如今,依旧强势的,也只剩下宋七接手的码头,不知是宋七凶狠,卢栩故意回避,还是卢栩的重点不在码头上,两家在水路和码头竟然和睦地做起了邻居。   观阳码头甚至比船帮一家独大时还要平静。   这让船帮十分看不懂,宋三甚至阴谋论怀疑宋七是不是在宋六的教唆下投靠了卢栩。   他们哪知道,卢栩压根只是想平静做生意。   而厌倦了争斗的宋七也恰恰如此。   卢栩没让他们的码头扩张,宋七也收紧了船帮在码头的地盘,中间的缓冲带渐渐被大胆的渔民占据,在中间把他们隔开。   双方谁做谁的生意,和平竞争,自然相安无事。   甚至在河中遇到对方出了什么状况,还会帮忙搭手拉上一把。   遇到客船人多时,也不介意往对方客船招揽生意。   宋七投靠卢栩?   那是无稽之谈,他至今还记恨着卢栩打了宋六,差点要了宋六半条命的仇。   他和卢栩也一直在竞争,卢栩出优惠券,他就把客船升级,卢栩价钱优惠,他船舱宽敞,各有各的办法,各想各的主意。   至于像从前那样打架解决?   宋七不愿意。   在这方面宋七和卢栩出奇的默契——   乘船的客人是活的,水里的鱼是活的,揽客抓鱼,强迫无益,得靠让对方都服气的真本事。   做好自己,优则客自来。   宋七的做派,在向来张扬霸道的宋家兄弟看来,过于懦弱。   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要打不赢,就是低人一等。   宋七这样,就等于向卢栩认输。   宋家兄弟郁闷了一阵,宋三问:“那姓卢的那边,咱们就等着?”   宋大冷笑一声,放下茶杯,“等着!有些人啊,头破血流前总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撞歪了脖子前永远不知道回头。让那姓卢的小子试试吧,出了观阳,他就会知道那些山路可不那么好走。”   宋二、宋三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幸灾乐祸。   “不出点血,他是过不了那些山。”   “能留下命,已经算那小子命大了。”   宋大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四面围墙围衬下,似乎蓝天更蓝,白云更白了几分,“他以为二百多人就高枕无忧了?要是那么简单,哪儿轮得到他打主意。”   卢栩一行压根不知道背后还有宋家在等着看戏,反正看戏的多了,多他们一家不多,少他们一家不少,卢栩才没闲工夫在意,他拿着颜君齐画的粗略地图,正按照计划路线平稳地向北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哥哥要走了。   其他人:嘤嘤嘤。   卢锐:高高!饭饭! 第130章 文丘   文丘县和观阳相邻,两县很多风俗习惯都相近,因为观阳比较富,文丘人来观阳也比观阳人去文丘要多。   逢年过节,文丘与观阳相邻的几个村子,相比去文丘县城,更愿意到观阳县城来采购东西。   一来,山路难走,到文丘县城比到观阳县城还远,二来观阳有码头,船运兴旺,东西普遍比文丘县城便宜。   来往的多,两县也不乏交流,卢栩认识几个文丘的酒楼和小行商,罗县尉、罗慎他们也认识文丘县衙的人。   早在出发前罗县尉已经给文丘县衙递过消息,卢栩他们进了文丘一路平稳,到县城时,文丘的县尉还特意接待了他们。   文丘县的县尉比罗县尉年轻几岁,大胡子,头发微卷,嗓音浑厚,一笑特别大声,震得屋顶都要掉灰。   卢栩有点不习惯,但却不讨厌这样的人,一顿酒菜下来,两个人已经不管辈分称兄道弟。   第二天出发前卢栩还晕晕乎乎,他送了文丘县尉一坛好酒,还偷偷塞了些好处费,对方没怎么推辞,第二天就派了两个休沐的官差送他们过境。   此外商队还在文丘县城卖了点儿这边不常见到的布,补买了些顶饱耐饿的杂粮,算互惠互利。   文丘县城和卢栩合作的三家酒楼过来和卢栩见面,每家送了不小一份儿熟食干粮,三家的老板和卢栩匆匆吃过顿便饭,还向他探讨了一番卢记食铺已经用了许久的优惠券。   “你们也想做优惠券?”   一人坦言道:“是呀,我铺子的伙计在卢记食铺学了两个月,回来后跟我说过好几次那优惠券,他也带了几张回来,样式倒是好模仿,但怎么用,我们几人还是有点儿没头绪。”   “这有什么,我教你们。”卢栩传授他们的经验,“我的食铺用的大多是一文的小券,若诸位也用这么点的面额,就显得小气了。”   卢栩那种广撒网随手撒钱似的小额优惠券能在观阳流行,那是因为他家店铺多,经营的种类也多,一文钱,能到食铺买十几粒田螺,能买一点河虾,来一串麻辣烫。   这些小优惠大人不怎么放在眼里,但深受小孩喜欢。   观阳不少小孩会攒优惠券,攒够十来张,就能去甜点铺换边角料,卢记甜点卖得贵,所以形状不好的,颜色没烤好的,或是要做造型切下来的边边角角,都按边角料处理,不过他们每日做的量不多,边角料大多也被自家人拿去吃了,对外是不卖的,只有优惠券能换。   那些舍不得花钱买甜点又想吃的,自然就把目光投到了优惠券上。   得优惠券也简单,卢记所有的铺子基本都会送。   买东西送、办活动送、坐船偶尔也送,有时候赶上卢栩在,朝他要他也会给。   因此观阳的大婶大娘们就很爱去卢记的各个铺子买东西,得了优惠券当零花钱发给孩子,自己既不用出钱,孩子也能买些小零嘴。   卢记卖的都是吃的,还不担心孩子拿了钱乱花乱买。   这一套在观阳能行,在文丘就不行了。   这三家都是酒楼,吃一顿花一两,送人家一文钱像什么话?谁会为了一文钱的优惠再花一两来吃顿饭?   卢栩道:“我看不如换个方式,你们统计下客人吃饭一般会花多少银子,按阶段分档,消费多的,就送大额券,消费少的,就送小额券,这券送了,只是其一,重要的是要定下消费时间。”   三人互相看看:“消费时间是何意?”   卢栩:“比如,今日有客人花了二两银子,结账时掌柜送我百文的优惠券,并言明这张券只有一个月时效,过期作废,这样既能让客人一个月内再来,又能避免他们全集中到端午、重阳这样的日子。”   三人思索片刻,马上懂了关键。   这是以优惠提前把客人抢了,虽然他们少赚一百文,但下次客人再来他家不去别家,算下来他们还是赚的。   三人不住连连点头,随即一怔,嘶,怎么忘了对面这俩也是对手!   最早提问的老板一阵后悔,这就该私下找卢栩问的!   他正后悔着,忽听另一人问道:“那这券可如何得知是哪天的?”   他们看着手上的样券,小小的一张印得满满当当,难不成要每天雕一个板?   那得花多少钱?   卢栩道:“让掌柜结账时候写一下嘛。”   三人一怔。   卢栩:“你们掌柜都会写字吧?要是不会也容易,现学些数字能记清年月日即可。”   三人忙道:“会会会!”   他们也是笨,光想着这样券了,怎么就忘了能手写一下呢?   写不下怎么办?模子印大点嘛!   他们被卢栩一点,也各自闪过各自的办法,有打算往背面写的,有打算把券印大点儿的,还有打算改改版式,留上写日期时间的。   随后交流,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到卢庆他们收拾好喊卢栩出发时,那三位老板已经和卢栩约定下次来要如何好好招待他,带他去吃文丘特产,还叫账房把上半年的分红都提前给卢栩送来了。   罗纯看得叹为观止。   文丘县尉派来的两个年轻的小官差一路送他们北行,快走完县城附近的大道,主动问起卢栩:“卢当家,咱们走近道,还是走乡道?”   卢栩问:“近道何解?乡道何解?”   官差道:“近道就是从咱们文丘往北直行,到崇宁县路途最近,要翻山,乡道就是绕远,经过些村子。”   另一人道:“卢当家,您要是不匆忙,就走乡道吧,近道虽近,一路过去也没几个村,咱们这么些人,走在路上想讨口水喝都不容易,那些乡道是周边村子里的人经年踩出来的,道虽不宽,但大多都平整好走,咱们歇脚也方便。”   卢栩本就存着要和沿途各地交流互动的心思,自然没拒绝走乡道。   他们和普通的小货郎、行商不同,二百多人也不怕到哪个陌生村子被人敲了闷棍。   卢栩痛快道:“听你的!咱们走乡道。”   小官差很高兴,一路带着他们进了村。   进了第一个村,卢栩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建议,这村里他有不少亲戚,里正还是他姥爷!   他们走了一天了,晚上正好要落脚,卢栩给了个公道价格,让里正帮他们找了几个宽敞的院子停放东西,歇脚住宿。   跟卢庆走过一趟北境的那伙人面面相觑。   他们上次可不是这个风格,风餐露宿不说,也不太愿意住到村里。   这也太花钱了!   他们想了想,派大个子去找卢栩,说他们不想住屋子,就在晒谷场凑合一晚就行。   卢栩笑:“你怕晚上被药倒迷晕呀?”   大个子愕然:“啥?!”   他就想省个钱,压根没想过还有这种风险,再看这些帮他们喂骡子、倒水的朴实村民,硬生生从人家憨厚的脸上分辨出几丝狡诈来。   卢栩:“你当光你害怕?要不是那位小差役领着,咱们这么多人,还都这样的长相,哪个村子敢让咱们借住?”   大个子再看他们的队伍,一大半都是解甲老兵,嗯……   瞧着是挺不好惹的。   卢栩拍拍他,“叫大伙儿轮流吃饭吧,人家碗筷都不见得够,咱们才出门,路还远呢,往后有的是机会风餐露宿。”   而且人家收钱又不贵,一个大院子才收了他们一百文,够挤二三十人。   这可比他和颜君齐去州府考试路上打听到的价格便宜太多了。   能住宿的时候,他才不要委屈自己。   干粮他们自己有,只借了人家的厨房使用。   调料和柴火他们要用,水也要用,卢栩又付了些柴火钱,还买了些新鲜的蔬菜。   拿了钱的人家合不拢嘴地帮他们打水。   二百多人可不少吃菜不少烧柴,卢栩给的钱比他们挑到附近镇上卖掉还要划算。   起初对他们有点成见的人家马上也好奇地过来打听了。   观阳和文丘方言差距也不太大,至少相互听懂全然无碍,没一会儿,两边就热络地聊起来。   还有胆子大的跑来问卢栩能不能看看他们带了什么货,都卖多少钱。   村里的小孩见卢栩用铁锅炒菜,好奇地凑过来看。   卢栩将从县城带来的烧饼掰开给他们吃,加了酥油的烧饼吃起来酥脆可口,层次也多,村中的小孩甚少吃白面,更别说这样七八文钱一个的烧饼,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凑在卢栩旁边,红着脸腼腆地小口小口咬。   最小的那个也就两三岁,卢栩想起家里的卢锐,忍不住又捏了捏人家小脸。   晚饭时,里正和两个小官差来找卢栩、卢庆他们喝酒,卢栩是不敢再喝了,要以茶代酒,不料挺和善好说话的里正却非要他尝尝,他带了三坛子酒,还每样都让卢栩尝尝。   里正脖子都有点急红了:“就尝一口!”   这哪还能推脱,卢栩一尝,马上怔了怔,不确信地又喝了一点儿,随即望向卢庆和罗纯。   “二叔,纯哥,你们尝尝?”   里正紧张化去,露出很自得的笑容来:“尝尝,怎么样?我们村的酒是不是比你们的酒好喝?”   罗纯和卢庆尝过后也怔了怔,卢庆平时不太喝酒,尝不出到底差在哪里,罗纯却脱口而出道:“水?”   里正竖起大拇指:“我们村里酿酒,用的是山里的山泉水,那水入口就是甜的!”   卢栩又尝了尝别的两种,被第二种的度数呛到。   这里可还没蒸馏酒,能做成这样纯度的酒已经相当惊人。   里正笑着给卢栩倒了最后一种,“哦,那个是老犟头家酿的,数他舍得下粮食,劲儿也最大了!你尝尝这个,这是我家婆娘酿的。”   小差役道:“我姥姥酿的酒度数低,喝着甜,女的也能喝,不过可不要多喝,喝多了也是醉人的,冬天热一热暖身子最好了。”   卢栩尝过,竟然还有一点儿清甜的果香,他仔细尝尝,又想不出是什么果子,“这是放了香料?”   里正:“是我们山上产的一种茅草,就春天一阵子是发甜的,过了那季节就是草味儿了。”   尝到现在,卢栩也算看出来了,这位里正是想卖酒给他们。   卢栩放下酒杯,笑道:“你们有多少这种酒?”   “都有不少!”里正笑容更加灿烂,“我们平常也到县里卖,你喝这第一种,是村里最常见的,家家户户酿,一斤六十文,老犟头家的,他要九十文,我家这种甜酒,给个七十文就成了。”   说罢,他还是露出了些紧张。   外孙刚刚找他说这些人是要到朔州北边去的,那里天寒地冻的,肯定喝酒多,要他找卢栩卖酒。   他说得天花乱坠,又是卢栩在观阳名声多大,又是他们县尉如何接待,连县令都知道卢栩的名声。   可里正想着,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买。   酒又不好带,这么大老远颠簸过去,指不定路上能剩多少呢。他瞧着卢栩车也都满满当当的。   不过,他们二百多人,就是卢栩不当货品买,总得有些贪嘴爱喝的吧,他们一人能买一两斤,他们也不少卖!   就是不知道卢栩这商队有没有不许饮酒之类的要求,他瞧着卢栩像是个好说话的,可万一是个笑面虎呢……   里正笑得表情都有点僵硬了,他报价每斤加了五文钱,是预备着一会儿还价的,也不知道这么报是不是高了。   卢栩:“你稍等,我去喊个人。”   说罢,他就往外面去了。   里正往门外张望着,也不知道卢栩去干吗,紧张地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   片刻后,卢栩把在另一个院子正吃饭的梁山宝叫来了。   “你尝尝,要是运过去好卖么?”没旁的空碗,卢栩直接在他刚刚用过的酒碗里倒酒,让梁山宝尝。   梁山宝端起碗尝了尝甜酒,只轻轻咦了一声,“这酒挺甜。”   卢栩给他倒了第二种最烈的,“这个。”   梁山宝喝一口,一怔,又喝一口,随即笑道:“这个酒好!这个好!我们遇见雪天在外头喝这种酒才能暖和!”   卢栩笑着点头。   北境冬天冷,就是有再多防护,也不时有人在野外冻伤。   带上酒壶喝一点儿,可以起到活血暖身的效果,大概就是这样,寒冷地区的人酒量才特别好。   他听梁山宝提过蛮族人腰里常常别着兽角做的酒壶,石头买过,他们都觉得有股怪味儿,卢栩猜八成是奶酒。   他车队里原本就有一车酒,不过观阳烈酒少,这次遇到也算意外之喜了。   最后一种,梁山宝评价也不错,不过有前面的作对比,就没那么惊艳了。   卢栩却觉得这种和甜酒不错,好喝!   就是这次不往北运,等他回来也可以往观阳运一些,往南边卖一卖。   卢栩问:“老丈,这种酒你们有多少?”   里正见他真要,但只问了老犟头的酒,有点高兴,又有点遗憾:“一二百斤是有的,我叫人给你喊老犟头去。”   卢栩忙道:“不急不急,这两种我也要,咱们先谈谈价钱。”   里正一愣:“也要?”   卢栩:“要,不过我实在是没车装了,你们村有空闲的板车能卖我么?谁家有旧棉被、稻草垫子什么的也卖我些,铺车上!”   最后,价钱谈拢,三种酒分别各降十五文,都在对方满意区,皆大欢喜。   他一口气买了三车酒,把老犟头家的存酒一口气全买了,还让别人家给他留着,等他回来他还要。   听说酒他全要,哪还用他买被子,那名以犟出名的老犟头直接把自己的棉被掀了要给卢栩垫车。   最后村民们从各家拿稻草,把酒包得严严实实的,要不是时间不够,就要挖土和泥,在外面再包一层防震泥了。   出村时,全村人为他们送行。   这个世界充满阻隔,又从来不缺乏热情和真诚。   同样的距离,似乎也比他曾经习惯的世界更加遥远。   但是也因为这样,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别。   十里不同天,处处有区别,认真去找,就像玩游戏一样,惊喜随处可见。   做菜也好,经商也好,他都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努力赚钱,不过真做了,又发现乐趣诸多。   把此地的东西运到他乡,再换回这里短缺的东西,做这样多赢的交换,收获的不只是钱。   卢栩掏出颜君齐给他做的随身小本子,用削尖的炭条在上面记下一路上各个村子的名字和地址,等回家时,要一处一处分享给君齐和卢舟他们听。   他回头买酒的村子,村口人群还未散尽,卢栩想,等回来时一定要再来一次。 第131章 山路   过了文丘,再往北就是崇宁县。   两个小官差在文丘和崇宁交界的山头和他们道别。   他们一路陪同了好几天,回去又要好几天,卢栩没吝啬,一人给他们塞了一两银子。   两个小官差眉飞色舞,又推脱说不要,被卢栩客气地塞过去了。   这么远的路,送什么都沉,还是给银子吧,他们回去想喝酒买酒,想吃肉买肉。   分别后,他们继续北行。   崇宁县的山比文丘县更陡峭,路也更难行。   在文丘他们平均两天能在一个村子借宿,到了崇宁,几乎就是风餐露宿了。   走到第三天,天上乌云聚集开始下雨,他们又正好走在山路上,一路都胆战心惊。   这时候梁山宝这山民出身就成了优势,队伍中解甲老兵们的素质也显现出来,尤其是那些在战场混迹久的,无论多难走的路都走得稳稳当当。   其他人只要管好自己,他们还要管着货。   尽管做了万全准备,他们还是损失了半车货。   看眼板车轮子坏掉,半车粮食掉出来,他们重新装上车,粮食也湿了。   雨势越来越大,卢栩怕再这样下去会遇到山洪,让队伍在稍宽敞的地方停下躲雨,由梁山宝和大个子去前面探探路。   队尾的几人趁机修坏了的板车。   见三个负责那辆车的伙计都哭丧着脸,卢栩安慰道:“咱们运气好,要是掉下去的是酒就没得救了,粮食咱们还能吃嘛!今天晚上就吃掉。”   那三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要是杂粮还罢了,那车可是米!越往北越金贵的米!把他们三人全部工钱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雨一下大半日,泥泞的山路都被雨水冲刷露出了石头,他们等了快三个时辰,梁山宝和大个子回来了,“前面有个村子,同意让咱们在那边借宿。”   卢栩:“路还通吗?”   梁山宝:“有一段不好走,能过去。”   卢栩:“好,趁着雨势小,咱们赶紧走。”   到了梁山宝说的地方,天已经黑透了。   所有人无一幸免,全淋成了落汤鸡。   梁山宝说的村子是个小山村,村子里总共就三十多户,一看他们这么多人,吓得都不敢出来了。   卢栩收拾收拾,和梁山宝去敲门。   他们总得借点干柴生火做饭,熬点姜汤。   这晚他们没能住到屋子里,山村不大,房屋都小,人家也不敢借给他们。   他们收拾一番,在村口找了处平坦地方搭帐篷。   卢栩先熬了几锅姜汤,开始煮米粥。   天气不好,夜里也飘着零星的雨,他们在雨里吃了晚饭,穿着蓑衣检查车上的货物。   好在卢栩准备充足,布匹粮食又是重点防护,都没怎么淋湿。   卢庆将队伍分了几班,轮班看管车马,其他人睡觉。   第二天雨还没停,卢栩没急着赶路,在村子里又休息一天。   第二天村民总算是愿意出来了,他们占着不走,人家不能不出来照顾田地。   相互间有些警惕地防备着,年迈的里正领着两个人过来问他们打算去哪儿,什么时候走。   这明显的赶人意图弄得大伙有些尴尬。   卢栩混不在意,没听懂似的掏钱给里正:“我们借住这两天,还有用了些干柴,这些钱够吗?”   里正摇头:“不用了,在山里这些不值钱。”   卢栩:“那我方便买些菜吗,我瞧前面有一片菜园子。”   里正不语。   卢栩:“大伯,总不好叫我们冒雨走吧,前面的山路能过车吗?好不好走?没泥石流吧?你看我又是人又是车的,万一摔了损失大了,不然雨停我们再走吧,我车上有酒,我再炒两个菜,大伙儿一起吃点喝点你看怎么样?”   众人:“……”   人家避世而居的山民没见过这么话多的,几次有话想说都没逮着机会。   等他说完了,里正才问:“你们是哪儿来的,怎么走这儿来了?”   卢栩又是一顿噼里啪啦。   双方口音已经有些区别了,他说话又快,人家等他说完要想一想才能消化完,等他再说完,三人低声交流一番,恍然大悟,然后十分肯定道:“你们走错路了,要往县城去,山下有条小路能走,不用上山。”   卢栩:“……啊?”   他猛转头看梁山宝他们。   他没走过,梁山宝他们可是走过这儿的!   梁山宝也茫然:“我们冬天走的就是这条路呀。”   那名里正摇头:“不是不是,你们要是走了山路,是从前面那个山翻的。”   他指着远处一座山峰,众人又是一阵茫然。   随后,双方比划怎么过路,相互说得十分卖力,就是卢栩这边谁也没太听懂到底该怎么走。   雨雾蒙蒙遮蔽视线,指路的想给他们指哪条山都指不清楚。   卢栩:“说得我嘴都干了,我看要不咱们做饭,边吃边说吧?”   山民也说累了,竟然没反对,还主动带领他们去自家厨房。   卢栩让人扛了半袋米过去,这大手笔把两个山民惊了一跳。   他们语气中不禁有些嫉妒:“米?你们平日都吃米么?”   负责做饭的人也一阵苦笑:“哪能呢!这原本是东家要卖的,路上翻了车,米湿了,东家让吃了算了。你们这儿不能种稻子吧?”   山民摇头:“山上种不了,崇宁水田少,下面种稻米的也很少。”   说着说着,他们边做饭边聊起庄稼,谈起观阳和崇宁的不同来。   做到一半,卢栩溜达过来看饭菜,瞧见有两个小孩躲在门口偷看,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油纸包,蹲下给他们分糖,“吃不吃?”   这糖还是腊月从自己零食里分给他的。   混了点儿果汁的糖块,除了甜味儿还带有一点儿酸,吃起来很爽口,颜色又好看,小孩们都爱吃。   卢栩路上自己吃加看到小孩就分,已经快分完了。   那两个小孩腼腆地看着他,接过去塞进嘴里,很快就朝他笑起来。   卢栩见没几块儿了,把剩下的糖全给了他们,“拿去吃吧。”   两个小孩接过去,噔噔噔跑了。   做饭的男人瞧见,边往火里添柴,边高声喊道:“叫你娘把腌的肉拿出来。”   片刻后,小孩拉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盆,里面放着一大块儿带骨的肉。   看面相应该是两个孩子的娘,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像是男款改的,裤子上打了不少补丁,圆脸上也是和孩子同款的害羞。   见她出来了,正帮忙做饭的男人招呼道:“看看家里有多少碗筷。”   女人点头。   男人腼腆道:“我老婆。”   在场全是男人,别人也不大好接话,就卢栩厚脸没皮顺嘴道:“很般配!”   夫妻俩都是圆脸,瞧着超有夫妻相。   他说罢,男主人脸竟然红了红,低头笑起来。   吃饭时卢栩给两个孩子一人捞了一碗米饭,他们也吃了这家的腌肉。   两个孩子头一次吃米饭,端着碗也不吃菜,一口口吃米就吃得喷香。   卢栩瞧着有点儿心酸,给他们夹肉。   这肉他也尝不出是什么肉,反正相当锻炼牙口。   卢栩嚼啊嚼,嚼得腮帮子都要酸了才能嚼烂,再看梁山宝,一口又一口,飞快就咽下去了。   卢栩腹诽,你们山民是不是各个牙口倍棒,吃啥啥香?难怪体力这么好。   一顿饭吃完,两边关系和缓,村里小孩也跑出来围着骡子转,还有小孩拽草喂骡子,草被骡子咬住,他们又吓得大呼小叫,又跳又笑的。   雨停后,他们掀开遮雨布抖水,山民见他们车上有油盐布匹还有各种生活品,便问他们卖不卖。   若在平地,卢栩大概会嫌来回装卸车麻烦,不过在这样的山里,他也知道他们下山不易,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去过一趟县城,没见过鲜亮的画布,大人孩子都灰扑扑的。   卢栩笑道:“卖,谁家还有肉干或者别的,换也行。”   三十户人家,整个村子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但是这么多车供他们挑选,全村人都过年似的。   他们离镇子远,他们镇又离崇宁县城远,镇上卖的东西还没卢栩带的东西齐全,原本不好意思出来的女性全出来挑针线,拿她们织的素麻布和卢栩换花布,拿家里做的咸肉肉干和卢栩换麦子换稻米换糖。   反正一时也走不了,卢栩也不嫌麻烦,乐呵呵地和他们换,不止这些,卢栩还换了不少药草。   “你到了县城找个药铺卖掉,不会亏的。”村里的里正用药草换了他一罐盐,怕卢栩觉得亏,一样一样跟卢栩说这是什么药,那是什么草。   卢栩哪记得住?   根本听都没听过。   对方就是混了草进来他也不知道。   不过这位里正瞧着也靠谱厚道,八成也不会骗他,卢栩也没仔细记,拿油纸包好了,就一并收到车里了。   他从观阳出来时也买了不少药草,梁山宝说北边缺药,到时候一并拿给军医瞧瞧能不能用得到吧。   第二天,他们原路返回,村子派了两个年轻人给他们带路,把他们引到山下的小路。   引路的山民言简意赅地指路:“你们就顺着这条小路,遇到岔路就往北,不用上山,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出去了。”   卢栩看着眼前除了树枝就是树枝,和别处根本看不出一文钱差别的小道,迷茫道:“确定是这条路,不是那个?”   山民很肯定:“那个出不去,往那儿走就越走越远了。”   卢栩:“我下次来还能找对路么?”   山民:“好认的,你记住那个山头,形状像猴子抱桃那个。”   卢栩:“那个?”   山民:“对对对,就是那个,一看到那个猴子山,就找到路了。”   卢栩:“……”   那个是哪个?哪个也不像猴子抱桃啊!   这比看星星脑补星座还难好么?   他还是自力更生,放过自己的眼睛和脑子,搞点简单粗暴的吧。   卢栩叫人砍树枝,拿上锤子叮叮咣咣在树上做了一个指路标。   他从包袱里掏砚台和墨条,开始磨墨,在路牌上端端正正写上“往崇宁县城方向”。   写完,他还叫人一起捡石头,用整齐的小石块摆了个箭头形状,“行了,这样就认不错了。”   看树枝就能辨清方向的山民:“……”   行吧,你们观阳人花样真多。 第132章 劫道   他们在小道走了三天才从山谷里走出来。   小道路窄,有些实在过不了车的地方,他们还要从一旁搬石头挖土垫路,或是砍掉道旁的小树。   卢栩想起他最初一个人推车走山路去观阳卖田螺的时候,也是时不时搬石头铺路,出门前,四叔他们已经在筹划将那条老山路修一修,哪怕还是只能通独轮推车,等秋季柿子、核桃和栗子熟了,也能运到县城卖一卖。   从山路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后又是忍不住惊喜。   虽然比计划中多走了一天,但这条小路平坦好走,他们全程走完,货物也没有任何损失,若走山路,就绝不可能如此顺利了。   这次不用卢栩提醒,罗纯就自己带人去砍树、找石头做道标了。   这趟路以后可是他们谋生发财的财路,他们要是自己都不认得那可就滑稽了。   又走了没多远,他们见到了一片农田。   村民正在田里除草,见从山里钻出这么一大堆人,无比吃惊。   卢栩和罗纯过去问路,又问他们村子在哪儿,能不能讨点水喝。   这处附近有三个村子,连在一起,是个大村落,听说他们从观阳过来,许多人都没听说过。   见他们又热又闷的狼狈模样,还给他们指路附近有条小河。   卢栩他们分了三波去河边洗漱,又到村子里买吃的。   眼看要到中午,村中不少人家正在做饭,卢栩被领过去,把杂面馒头、面条什么的全买了。   瞧见他给钱厚道,还有其他人家说可以给他们现做。   反正家家户户有馒头,热一下,或下个面条,快得很。   能吃到现做的卢栩当然要吃,把东西停到车边,让洗漱完的先过来吃饭。   村中人家从家里搬桌子,摆到村口,他们也不用进村,就在村口休息吃饭。   可能是村子大人多,这里的村民不怎么排斥他们这些外乡人,还很好奇地和他们打听他们怎么从山里出来的。   卢栩边吃边说,通过村民的反应,他很怀疑这些人以为观阳就是崇宁县南边某个镇。   卢栩好奇:“你们没去过南边?”   村民摇头:“南边都是山,山里有虎,我们不去。”   卢栩:“那你们都到哪儿买东西?县城吗?”   村民笑:“县城还远呢,从我们这儿往北走,走个大半天就是南口镇,到镇上买!你们是去县城卖东西的?”   卢栩:“我们去朔州卖。”   村民:“那可远了!”   卢栩直笑,他可好久没见这么友善又爱说的人了,没忍住又和对方聊了一会儿。   等全部人马洗漱完,吃完饭,他们又休息了一会儿,打算到南口镇去过夜。   那位健谈的小伙子还给他们介绍了到哪儿吃饭便宜。   卢栩随口道:“你既然想做买卖,不如以后在村口支个茶摊,不瞒你说,我这次是来开路的,等路线定好,往后我们会常从这儿过路,我们从山里钻过来,正好经过你们村,停下歇歇脚,吃点东西,也算个小买卖。”   小伙子:“你们还来?”   卢栩:“我们还得回去呢!”   小伙子:“行,要是你们还来,我就支茶摊!”   能像今天这样赚顿饭钱也不错。   休息好,卢栩他们出发去南口镇,小镇所有旅店加起来都不够他们住,最后小二又给他们介绍了两家亲戚家的宅子,人家家人临时收拾屋子给他们借住。   好在夏天也不需要盖被子,有张床就能将就一宿。   休整一晚,卢栩在小本子上画好新地图,写好新标注,还起早去吃了碗热乎的杂面汤,精神抖擞地出发北行了。   又走了两天他们总算到了通往崇宁县城的大路,遥遥能看见崇宁的城墙。   崇宁县是整个隆兴郡面积最大的县,也是最穷的县。   从前这里也是边境,前朝收了朔州,重新划分郡县,崇宁才归到隆兴郡。   县城不大,城墙又高又厚,坐落在山腰上,易守难攻。   从南城门进城,关卡几乎是摆设,官兵随便看看卢栩递过去的文书,人都不数要了一笔入城费就放他们进城了。   卢栩自命他好歹是半官商性质的,出发前罗县尉也给崇宁县递过消息,还嘱咐过卢栩,崇宁县令和他们县令有些交情,如果到了崇宁,最好过去拜会。   卢栩安顿好人马吃饭休息,便和罗纯带着礼物到县衙报备。   偏巧县令去下面巡查了,卢栩询问,得知县令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要是一天他就等了,三五天卢栩就有点儿纠结,想了想留下礼物和书信,在崇宁休整了一天继续北行。   也许是一路走得太顺了,卢栩都要忘了路上还有另外一种危险。   等他们过了崇宁县,马上就要到朔州时,遇上了劫道的土匪。   他们出现得太突然,导致卢栩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二叔拉到后面,他都还在发怔。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费解道:“你说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操着一口卢栩没听过的口音,蛮横道:“废话少说,把车留下,人都滚!”   卢栩无语,“大哥,你们十几个人劫我们二百多人,我把车留下会很没面子的。”   那人怪笑起来,“谁跟你说我们只有十几人的?”   他朝山上吹了声口哨,山石后面又露出好些脑袋,不怀好意地朝他们笑。   这次,卢栩又被罗纯他们拉到后面围起来了。   卢栩车队中众人相互递眼神,聚集到中间,保护中间的货物,从中间的车底掏出武器。   对方看见他们掏出刀子,也纷纷拿出武器来。   两边气氛紧张。   卢栩:“我付些过路钱,你们让我过去吗?”   土匪问:“付多少?”   卢栩:“十两。”   “十两?”土匪们一阵哄笑,“打发要饭的呢?你这些货一车就不止十两吧!”   卢栩:“我们是在官府备过案的官商,值钱东西你们不好出手,好出手的不值钱,听你们口音也不像崇宁人,想必也不敢在这儿停留太久,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行个方便。”   本来嬉皮笑脸的人听到卢栩道破他们不是崇宁人,脸色骤然一变:“你个外地的怎么知道我不是崇宁人?”   卢栩心道,这不废话吗,他都要出崇宁了,都没听过这种口音。   罗纯:“朋友,互道个姓名吧,观阳罗纯,敢问朋友大名。”   卢栩马上道:“罗五哥亲大伯是我们观阳县县尉。”   土匪哼笑一声:“还真是个官商?”   他将官字咬得很重,竟带出些嘲弄和不屑来。   卢栩心头拂过一阵狐疑。   紧接着另一个也笑起来:“观阳的县尉,宰了你们,他还能杀到崇宁来?”   这下卢栩就更疑惑了。   这群人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些。   大岐律法严苛,重刑重律,一般匪贼听到官府不说绕道走,至少也会有些忌惮,哪怕是怕后患一定要和对方拼死一搏,也不该是这样的不屑。   这什么土匪,竟然不怕官?   卢栩道:“你们是朔州人?”   土匪:“小子挺聪明嘛。”   卢栩:“你们不好好在朔州待着,跑到隆兴干什么?若隆兴官府知道你们私自越界劫道,还抢劫官商,会牵连三族的。”   土匪:“把你们都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了?”   他一挥手,山上的土匪全向下涌来,一些位置好的甚至举起石头,作势要向下扔。   卢庆手一翻从车板下抽出一把长刀,那几个土匪看见他手中的长刀面露惊讶,一人不禁低声道:“军刀!”   眼看要交手,卢栩大喝一声:“慢着!我有话要说!”   为首的土匪又看了一眼卢庆手中的军刀,把目光转到卢栩这来:“快说!”   卢栩大声道:“大哥,你做事三思不行么,替你这些手下想想行吗,你这样会害死全家株连他们九族的!”   山上的土匪一怔。   卢栩继续高声道:“这条路上这么大的商队就我一家,我敢从观阳到朔州,出门前自然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他视线从头目脸上往山上各处土匪扫去,观察他们的反应,“若我无法如期抵达,沿途各县都会巡查,你觉得我们二百多人会不留下一点儿痕迹?还是你要把看见我们的村子屠光?到时候惊动的可就不是崇宁县,而是隆兴、朔州两郡,这两郡再拿不下你们,那就是朝廷在全国捉拿你们九族了!”   恐吓完毕,他再次转回来看头目:“你的靠山有这么大本事罩着你们吗?他能罩住你,也能罩住他们吗?”   这时那些土匪竟然有些骚动。   头目喝道:“什么靠山,休要胡说!”   卢栩:“我有没有胡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各位兄弟,发财道路千万条,身家性命更重要,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你们的家小!”   当即有人从高处喊:“你说的是真的?”   另有人道:“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咱们干这买卖,还怕过什么律?”   卢栩:“大岐律例各府衙可查,我瞎编得了吗?”   土匪:“我们放了你,你到官府反咬我们一口怎么办?”   卢栩:“我相信各位一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难处才被迫落草为寇,谁都有一时为难的时候,若诸位只想赚钱糊口,眼下我就能给诸位指一条安稳的出路,保证比你们劫道赚得更多!若诸位就是喜欢刀口舔血的生活,那何不去从军?西北蛮族未靖,你们不在朔州保家卫国,跑来隆兴抢劫自己人算什么好汉!”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犯法高风险,回头是岸啊朋友们!   土匪:呸! 第133章 讨价还价   卢栩话落,为首的几人果然有几分动容。   土匪道:“说得好听,你不是要去和蛮子做买卖么?”   卢栩心中大骂,妈的,果然早就盯上他们了!   卢栩:“既然阁下知道我要北去永固县,就该知道北迁军户初到北境缺衣少食有许多难处,为何还要拦我?”   土匪惊讶道:“你要去永固县?”   “嗯?”卢栩又有点懵,新说这人到底是知道他底细,还是不知道他底细?什么毛病?   “我是要去永固县,怎么了?”   几个土匪相互张望一番,却不肯多说。   卢栩也默默分析,悄悄朝梁山宝递眼神:认识吗?   可梁山宝实心实脑的,朝他眨眼,似乎是在示意他安心,如果打起来一定会保护他。   卢栩无语凝噎,眼神交流这种事,果然不是对谁都好使。   不过至少确认,他提了要去永固县后,对方态度上有一丝丝松动。   卢栩暗暗也松口气,如果能和平解决,他也不想和谁拼命。   若真到了迫不得已,他宁肯放弃这些货物也要保全全员性命,毕竟钱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沉默中,年轻一些的土匪忽然道:“你先前说的指一条安稳的赚钱道路,那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为首的人皱了皱眉,年轻人道:“听听他怎么说。”   这人一瞧就比那个头目好说话,卢栩也不看那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性格固执的头目,和善友好地与年轻人说起来:“很简单,我要开辟从观阳到千蛟岭以北的商路,既然是商路,就不止有商,还要有路。”   头目听到他的“好主意”人都笑了,“怎么,你要雇我们修路?”   卢栩:“当然不是!”看他手里那明晃晃的刀也知道他不擅长修路。   “路本就是有的,只是走的人少,不连贯,若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我想让诸位做的,是保护这条路,不要让别的……”卢栩把他们山上山下的人扫视一遍,“把路毁了。”   土匪头目倒是没他那般避讳,直言道:“怎么,你想雇我们替你撵走别的土匪?你出多少保护费?”   卢栩:“也不是。”   头目怒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瞪眼,卢庆马上也瞪眼,土匪头目边上的年轻人也不甘示弱地瞪眼,罗纯等人也纷纷瞪眼,一个个气势汹汹地要撸袖子干架。   卢栩:“这位大哥,一看你平时就是干大事的,不是买卖人。”   他做生意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不转脑子的棒槌!   头目一怔,还笑了笑,好像以为卢栩在夸他。   卢栩一边腹诽,一边和善友好地解释:“您知道商路最赚钱的是什么吗?”   头目想了想,不是十分肯定道:“收保护费?”   卢栩无语了,尼玛隔行如隔山,“要不您还是叫您那靠山出来吧,我和他谈谈。”   这下大伙都听懂卢栩话中的嫌弃,那边的年轻人先“噗”一声笑出声。   头目恼羞成怒,举刀指着卢栩:“你小子嘲笑老子!”   卢栩也恼了:“我一心一意往你兜里塞钱,你满脑子都是收保护费,收保护费收保护费,收保护费和抢劫有什么区别?把人都吓跑了你能赚多少钱!”   他一顿吼,把土匪头目喊愣了。   什么情况?被抢的比抢劫的还横?   头目怒道:“你出来,我和你单挑。”   卢栩:“你什么出身,我什么出身,你和我单挑?你怎么不和我比做菜?”   头目:“关做菜什么事?”   年轻人连忙把话题拉回去:“你说的赚钱路子到底是什么?”   卢栩:“就是咱们一起把商路搞起来,我拉人走商路,你们在路上开店赚钱。”   两人齐齐出声,“开店?!”   超级意外,完全超出他们的经营范围。   卢栩掰着手指头数:“客栈、茶摊、食铺、草料铺,你们若有门路也能做其他的买卖,这条路南北往来一趟要走两个月,一路上除了几个小村镇,根本就没补给点,人困马乏总要歇脚,这不是明摆的生意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抗拒,“一个茶摊能赚多少?”“来钱太慢。”   他们又把目光望向卢栩满满当当的车。   十分不要脸道:“我们也没钱。”   卢栩:“那我给你们一笔钱,不过这笔钱你们只许置办东西,不能拿去乱花,我要占三成股份。”   “哼,你算盘打得倒响,占三成股,你怎么不去抢?”   “那你们自己出本钱,我不要股份!”   “我们没钱!”   “我出钱,你们出人,我只占三成很亏了好吗?”   “不行,你出钱,不能占股,这他妈狗屁买卖老子根本不想干!”   “你抢我一次一锤子买卖能赚多少?你知道一条商路能带动沿途多少经济,能繁荣多少年吗?”   “老子不讲那些,你就说你出多少钱?”   “先给你十两,开两个茶摊。”   “什么?你还是卸货吧,老子自己卖。”   “两个茶摊能要多少钱?!我得跑完这趟才能吸引来人你懂不懂?”   ……   两人你来我往开始对吵。   守在一边举着石头拿着刀的人渐渐的渐渐的……手好酸!   藏在山石后的人悄悄放下石头揉揉胳膊,一旁举刀的也放下刀。   那些站着的慢慢坐下了,有人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望天。   这什么情况,不是抢劫吗?到底还抢不抢了?怎么就吵起开店分钱了??能不能痛快点?   商队这边,众人也是面面相觑,骡子都开始弯腰啃草,再过一会儿都要吃饱了!   和卢栩熟悉的,已经有点麻木,可不认识他的,表情都有点魔幻。   他们听着卢栩和头目算账,这一路可以开多少客栈,多少餐馆,听卢栩描述观阳到州府的水路一路上有多繁忙,每天来往多少货物多少人烟,听着听着,那些真土匪们心动了。   盖几间屋子就能这么赚钱?!   卖点吃的能这么赚钱?!   要是这么容易,他们还抢个屁的劫!   抢劫也是有风险的,比如他们,原先在朔州干,后来朝廷北迁军户,怕土匪骚扰北行军户,就派兵把朔州境内的大小土匪窝端了个遍。   要不是他们机灵跑来崇宁,家都被抄了。   要是赚钱容易,还能当良民,谁踏马要干土匪!   土匪们一个个苦逼地回忆自己的苍凉人生,都是一把辛酸泪。   当大哥是挺爽的,可他们到了这边不是还得给别人当小弟么?   这新老大还特别不好伺候……   “总之,要有人才能有钱,来往的人多了,就能赚钱,懂么?”卢栩大声喊。   “这破路荒得连兔子都没,哪来的人?”   “要不是你们不在这儿做这种无本买卖,别人会不敢从这儿走吗?”   “你不是来了吗?”   “我要是被抢了以后就再也不敢有人来了!!”卢栩简直要被这木头脑袋气死,怒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叫你们老大出来!!”   “我就是老大……”   “狗屁!我借你八百个胆子,没后台你敢在崇宁县地盘抢劫?”卢栩从保护他的人群走出去,站在卢庆身后,离土匪头目保持五步远,低声道:“你到底跟哪个将军混的,叫他出来见我。”   土匪头目表情蓦然一凛。   连卢庆、罗纯表情都变了。   卢栩:“你说不是就不是,反正不管是谁,我也不在乎,我是生意人,以和为贵,他要是不方便见这么多人,那……”   卢栩一指旁边,“我和他在旁边树林里单聊。”   头目欲否认,被年轻人拦了拦,年轻人:“你怎么知道的?”   卢栩:“你们演技太差了。”   两人:“???”   卢栩:“别看了,千蛟岭裘百户是我义兄弟,我是去给缺衣少食军户们送温暖,我队里超过一半都是回乡找不到营生的老兵,你们但凡还有一点儿良心就不会杀人。既然这样,有什么不能见的?”   两人想了想,退到一边商量一番,留下头目带人盯着卢栩,他先跑回去汇报喊人。   卢栩也痛快,见天色不早,直接叫人扎寨支帐篷,晚上就住这儿了。   山上那些土匪眼看他们饭都做起来了,人生都没这么无语过——   一队肥羊,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架锅做饭,他们饿着肚子在山上干看,妈的,还有天理么?   实际上卢栩是很紧张的。   他赌的是对方良心未泯,但也怕对方狗急跳墙。   现在双方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已经把牌摊到明面打。   跑是不可能跑了。   他们带着货根本跑不快,激怒了对方让对方误以为他们要去找谁揭发告状,那才真是会逼对方狗急跳墙对他们痛下杀手。   既然跑不了,还不如把态度摆坦荡——他对他们的目的、身份通通没兴趣,但是不介意大伙儿一起赚钱。   有罗家合伙,在观阳、文丘、崇宁畅行无阻,到了朔州就有点儿鞭长莫及。   若是能拉上一个朔州的驻军将军,那自然是好处多多的。   尤其是朔州这样本来驻军就比衙门更强势的边郡。   卢栩心脏跳地砰砰响,脉搏也比平时快。   他边想边炒菜,菜都要炒煳了,一只大手按到他肩上。   卢庆坐到他旁边,拦着他肩膀低声道:“别怕,要是真打起来,二叔有本事把你活着带出去。”   卢栩心暖暖的,朝卢庆笑笑。   正此时,刚刚消失的年轻人回来了,“唉小子,我们老大来了,你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饼画这么圆都不吃?谈不下去了,换个脑子好的来!   头目:你对着我的刀再说一遍? 第134章 谈判   卢栩看看卢庆,深呼吸,站起来,卢庆也随他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那年轻人打量着卢庆,没有不许他跟随。   罗纯和梁山宝瞧见也要过来,卢栩摆摆手,示意不用。   对方若真想对他怎么样,也不会亲自见他。   他和卢庆走到树林中,瞧见一个面相带笑的中年男子面向他们,负手而立。   卢栩快速低声问卢庆:“认识吗?”   卢庆同样低声回答:“不认识。”   卢栩有点遗憾。   那名中年人正饶有兴趣地看他们的帐篷,见他们过来了,才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不过,他看的不是卢栩,而是稍后卢栩半步的卢庆,和他腰间挂的军刀。   中年人开口问:“你是大将军的亲兵?”   语气竟十分和善。   卢庆拱手:“解甲之兵,不敢辱没大将军威名。”   中年人笑道:“那你定是有些本事,大将军也不会将亲兵佩刀送你。”   卢庆笑笑不语。   中年人指指他们的帐篷区:“那是你的手笔?”   卢庆:“是。”   中年人点头。   卢栩闻言回头,他们一行人正支帐篷做饭,分工安排和一路上没区别,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过在内行眼中,情境都大不一样了。   他们看似放松,但帐篷内外有度,相互衔接呼应,车辆在帐篷间围成一个简单的防御层,卢栩先前坐的位置,更是四面八方都有人严防死守。   外圈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兵,靠内是罗纯带的罗家子弟,再中心是普通伙计,最中心区域才是卢栩的帐篷。   外圈那些老兵看似放松地在捆帐篷,劈柴,但注意力却始终在那些土匪身上。   此刻,他们又将注意力投到了这片树林里。   而被他们众星捧月式环绕、保护着的年轻人,看上去似乎根本是个外行,很茫然地往回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下,中年人终于将目光转到了卢栩身上:“听说是你一眼看出了他们是行伍出身?”   “侥幸,侥幸。”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侥幸?”   那不是显得他很没水平?这时候谦虚气势上可就输了,卢栩瞧他是个好脾气,也不像一言不合就要宰了他,壮着胆子吐槽道:“那两位兄弟看见我二叔的佩刀,反应就同将军一样。”   中年人怔了怔,站在一旁的年轻人也愣了,随即想起他和搭档的反应,不禁一阵郁猝。   他不就多看了两眼?   就那么两眼……   这小子眼睛很毒辣嘛!   中年人笑起来,“只靠这个?”   卢栩:“还有他们演技太差了,山上那些是真土匪吧?将军您自己瞧瞧也会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还有,哪有土匪听见我有官府关系还那么有恃无恐的?”   中年人:“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解甲之兵?”   卢栩:“我的商队中,有一百多名解甲兵,他们只有几人,山上那些土匪不怕我们怕他们,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   他收容上百退伍兵已经让县衙高度紧张了,这还是他和县令有交情,又对他知根知底,还有罗县尉算是半入伙半监督的情况。   换作别人这么大肆笼络解甲兵,那还不被请去好好交流一番思想?   你想干什么?   造反还是占山为王?   交代不清,那就去大牢里好好清醒清醒吧。   卢栩才不信别的地方父母官会眼看着这么多退伍兵和土匪混在一起,除非他就是后台,或者就是不想干了。   不用卢栩说太明白,中年人已听懂他话中潜台词,没再追问,而是问起解甲兵的情况来,“他们既已解甲归田,为何又跟你冒险?”   总不能卢栩这商队比朝廷给的军户待遇更好吧?   卢栩挠头,这乱说不是找死吗?他为难笑道:“个人有个人原因,要不将军还是去问他们?”   中年人望向卢庆。   卢栩:“哦,我二叔不一样,我自己出门他不放心。”   中年人点头,“你说的情况我自会调查清楚。”   卢栩憨笑,心想,随便,他又没撒谎,还能怕调查?   表现出来那是一点儿都不露怯。   中年人示意他们找地方坐下谈,卢栩知道第一关过了,也没客气,找了个干净的石头搬到中年人对面,乖巧坐好,等待听训。   其他各找树桩、石头随意的三人:“……”   这个人,好狗腿啊!   那名年轻人本来要坐到中年人旁边,这下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的,心里都琢磨起来,要不他也去搬块儿石头?   中年人已经和卢栩又聊起来,嘴角笑容还更大了点,似乎对卢栩的识时务很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小民卢栩,隆兴郡观阳县饮马镇卢家村人,家中兄弟三个,还有一个妹妹,他们年纪都小,我是家中老大,在县中开了几个铺子,做些买卖,在县中还算小有名气。”   “……”   年轻人腹诽:谁问你了?   中年人却很和善地问起他:“开了几个铺子?什么铺子?”   卢栩回答:“哦,主要是几间食铺,还有杂货铺,家里还有间成衣铺。”   “食铺?”中年人想起崇宁和朔州靠近隆兴郡的几个县城中最近流行起来的炒菜,还有在军中渐渐普及的观阳铁锅,“你们观阳倒是个人杰地灵,盛产美食的地方。”   卢栩谦虚:“将军过奖,都是些糊口的小买卖。”   中年人轻笑,“你这些货可不是小买卖人能有的手笔。”   卢栩笑笑:“将军过奖了。”   中年人:“不用紧张,我姓贺,不是什么将军。”   卢栩从善如流:“哦,贺大哥。”   年轻人重重咳嗽起来。   听到这姓氏,卢庆不自觉皱皱眉,还暗暗打量起中年人面相。   卢栩对军中了解不多,纵使有颗玲珑心,只从一个姓氏也猜不到什么,既然他不是将军,卢栩瞧着他也有几分儒生气,便自来熟地问道:“贺大哥不是将军,那是官府的人吗?”   贺承业笑起来:“我也不是官府的人,算是临时的督军吧。”   “督军?”   “监督他们剿匪,协助军户北迁。”   卢栩怔了怔,没想到对方竟然真跟他一个普通老百姓说这些。   脑子里转了几圈,也没想明白他们既然是剿匪的,怎么跟土匪山贼混到一起抢起他了?   心中疑惑,面上不显,而是马上恭敬地竖大拇指,“贺大哥功德无量!”   贺承业不欲多说,转开了话题,“你提起官府倒是不怕。”   卢栩:“我不偷不抢怕官府做什么?我在官府有备案,队伍中还有我们观阳县尉的侄子呢。”   卢栩把“我是官商”“我官府有人”“我深受官府信任”表现得明明白白。   不求别人以为他有什么背景,只是说明他清白坦荡,不是什么走私的黑商,既然大家都是正经人,就别抢他了!   贺承业自然看得出他的小心思,也没理会,继续问:“我听阿连说,你打算穿过朔州,到永固县和蛮人做生意,还有靠路生钱的办法?”   “正是。”卢栩心中默默嘀咕一句“这人不是真的缺钱才来打他的主意吧?”   随即解释道:“我不是和蛮人做生意,而是和永固县的军户们做生意。”   贺承业:“哦?”   卢栩想起刚刚那位不开窍的假土匪头目,忍不住一阵心累,心想这位贺大哥别也是个不懂经营的,那他就无语问苍天了。   想到可能要从头解释许多,卢栩没忍住嘴贫,叹道:“看来贺大哥和那边那位兄弟一样不懂经商之道啊。”   一旁的年轻人猛咳。   卢栩:“兄弟可是嗓子不舒服,我那儿有治咳嗽的药,也有薄荷做的润喉糖,你要么?”   年轻人咬牙:“不要!”   贺承业笑道,“薄荷做的糖?我家中夏日会做些薄荷饮子消暑,还没听说薄荷能做糖,阿连,你去拿一些。”   年轻人犹豫。   卢栩见状,主动道:“天这么热,正好我也想吃了,二叔,你去给阿连兄弟拿吧,就在装杂货那辆车,青色的大罐子里。”   二叔一起走,这人就不用担心他对姓贺的大哥不利了吧?   怎么看对方也是练过的。   贺承业有一丝意外,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颗玲珑心,一下就看出了阿连担忧的关键。   若是他和阿连去拿,留下那名带刀的解甲兵,阿连不会放心。   若他们自己去拿,阿连也许会怕他在食物中做手脚,到时候吃与不吃都会让谈判陷入尴尬。   只有阿连亲眼看着他们从货物中取出来糖果,他才能靠这小小的糖果展现善意,拉近关系。   贺承业笑道:“阿连,你随他去吧,多拿一些。”   陈连点头,走前还警告地瞪了一眼卢栩。   卢栩回赠一个善意满满的开朗笑容,露出一口大白眼,表现得十分温顺无害。   贺承业道:“我瞧你似乎会些拳脚?”   卢栩:“会啊!”   随即他还很自豪地把和宋六在河边打架的光荣事迹拿出来显摆一番。   说得热闹,却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子我就是和小流氓斗殴能赢的野路子,您放心,给我三百个胆子也不敢和您动手的。   贺承业算是对卢栩脾气有了些了解。   贺承业问:“你刚刚说,不是要和蛮人做买卖,是何意?”   卢栩:“贺大哥不是本地人吧?”   贺承业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猜出了他身份?可卢栩表现的又不像那么回事。   他没再多想,诚实道:“不是。”   卢栩:“那贺大哥到了陌生地方肚子饿了,是去找饭馆酒楼吃饭,还是去找农户买面买菜,自己做呢?”   贺承业一怔,“你的意思是让北境的军户做中间的酒楼?”   卢栩松口气:“没错!”   还好这位不算太笨,不用他一点点解释。 第135章 合作对象   “一来,我与蛮族语言不通,有诸多不便,贸然联系他们,搞不好还有危险,若要商旅与蛮族贸易……至少现在,肯定没多少人愿意,反正我不愿意。”   贺承业点头。   别说贪财惜命的商旅,就是让军户们与蛮族人打交道,十有八九也很抗拒。   不止朔州,整个北境,大岐人对蛮族都还很戒备、抗拒。   卢栩道:“二来,军户才是长久要在北境与蛮族打交道的人,他们敢和蛮族做生意,敢相互往来,甚至从蛮族人身上赚钱,掌握商贸的主动权,才能真的不惧怕蛮人,成为北境主人,在北境生活下去。”   听到第二点理由,贺承业狠狠吃了一惊。   商贸他不懂,但若论稳边、政治、军情等等,贺承业可要甩卢栩许多条街。   卢栩这句“成为北境主人,在北境生活下去”让他神经一凛。   朝中就从蛮人手中抢到的土地、军户迁徙等等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核心其实还是如何稳定边境,防止蛮族人反叛反扑,免使大岐再度陷入无边战火。   以军户看管、牵制蛮族,这是多方协商出的办法,但实行起来,只是让百姓从各地迁徙过去,已经千难万难。   他此次来,就是为了办这件大事,更明白迁徙的军户们人虽在此,心却不在北境。   卢栩所说,不失为一种方法,只有让军户们能在北境安稳扎根,他们才会愿意将这里当家,守卫此地。   片刻间,贺承业想了诸多朝堂大事,再向卢栩看去的目光凌厉了几分。   可卢栩呢?   他还生怕贺承业听不明白,绞尽脑汁地给他解释:“就像开酒楼、食铺,从农户那儿收粮、买菜,把饭菜做好卖给食客,从中赚钱,赚到钱,才能再开分店。”   “等店铺做到更大,酒楼都没精力从农户那买,那就可以有专门的粮铺去收粮,专门的菜铺去收菜,酒楼只管去粮铺、菜铺买,他们只需钻研好如何把饭菜做更好吃,吸引更多人来。这样一来——”   卢栩掰着指头数:“农户有钱赚,粮铺、菜铺有钱赚,酒楼、食铺也有钱赚,大家通通发财。”   “对比到北境,我们商旅,就是客人,北境的军户和百姓们,就是酒楼和粮铺、菜铺,当然农户也不只有蛮人,军户和北迁的百姓们生活久了,一定也有其他同类的营生。”   “比酒楼更有趣的是,我们不只来吃饭,我们还从南边运粮食布匹等等物品过来,这样北境不缺衣少食,南边也能用到北境的特产,牛,马匹,皮草,到处需要,还有羊,我对羊肉就很感兴趣!”   卢栩已经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馋起羊肉了。   在勾心斗角权势圈中长大的贺承业,都看不懂卢栩到底是聪明还是蠢了。   贺承业问:“北境那么大,你为何非要去永固县?”   “哦,我义兄就在永固县北做百户,有自己人我当然要去投奔自己人。”   见贺承业对裘虎感兴趣,卢栩便把裘虎如何一人下山谋生,又如何带村民下山,在观阳辛苦立命,立志将全村都搬下山,从军奋勇杀敌立功,再到响应朝廷号召年都没过冒着大雪翻山越岭带全村到永固县开荒的事迹夸了个遍。   经他不着痕迹地夸赞,裘虎形象那叫一个威猛高大。   虽然贺承业说他不是将军,但能督军的人,身份那能简单得了?卢栩狠狠为裘虎刷了一波存在感。   反正如今仗都打完了,裘虎又不好立军功,能替他在领导面前表现,那一定要表现。   再说,他也没瞎编,若贺承业有心,无论哪样都能查到依据,卢栩吆喝得也很坦荡。   只要他能记住裘虎这名字,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重用呢?   片刻后,陈连和卢庆取了糖回来,他们一人一颗边吃边聊。   “你这糖做得倒是提神。”一口薄荷糖下去,贺承业直被凉得一激灵。   卢栩哈哈笑:“吃习惯就好了,夏天吃正正好。”   贺承业:“我写文书提神吃正好,一会儿卖我一些吧。”   卢栩:“贺大哥喜欢搬走就是了,我车上还有一罐子呢。”   贺承业摇头:“你便宜些卖我便是了。”   卢栩:“那我一会儿把做糖的方法抄给大哥,你若想吃了,命人做便是。”   他顺杆儿爬叫得亲热,贺承业也没阻拦,而是稀奇道:“怎么,你还会做糖?”   卢栩:“不会,不过这糖无非是熬糖浆时候往里面掺薄荷汁,你找个会熬糖浆的就能做。”   贺承业点头,含着薄荷糖听卢栩比划如何煮薄荷汁,怎么添加,卢栩还顺便给他讲了几道用薄荷做的点心小菜。   他有些疑惑,难不成这观阳人人都擅长厨艺吗?   正想着,卢栩帐篷处飘来饭菜的香味儿,陈连不自觉往那边看。   他过来时商队那些人正在切肉,不知为何,他们将肉块儿切得薄薄的,形状有些像他们昨日吃饭那家,以炒菜闻名风头正劲的酒楼招牌菜。   贺承业问道:“那是观阳铁锅?”   卢栩瞧见帐篷那边正在炒菜的铁锅,点头道:“正是!贺大哥你也知道观阳铁锅?”   贺承业笑起来,心说这铁锅在军中已经开始普及了,他怎会不知道。   “你不会想卖铁锅给蛮族吧?”   “当然不会!铁器严禁出售外族!”卢栩连忙表态,“我只带了两口锅,是路上做饭用的。”   贺承业点头:“除了糖,铁锅,你车上还装了什么?”   “哦,粮食最多,还有油盐酱醋酒茶之类的日用品,布匹,棉花,针线,盆碟碗筷,草药……”卢栩挨个指着货车给他看,“都是些常用的东西。”   “你还带了草药?”   卢栩心虚问道:“呃,药也不能往北带?”   “那倒不是。”只是军中草药不多了。贺承业默默想着,又感慨起卢栩货物种类之齐全,“你这些东西都不名贵,怕是赚不了多少钱。”   “总归赔不了,那边缺衣少食,头两趟还是先解决吃饭穿衣吧。”卢栩不以为意地笑笑。   贺承业点头,对卢栩稍微高看了几分。   先前卢栩说他是为了义兄弟才去永固县,看来也不只是去求那名叫裘虎的百户庇佑。   贺承业问:“你和我的部下说商路能生钱,要入股给他们盖酒楼客栈?”   “呃……”卢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说的明明是出十两先盖两个茶摊。   “正是。”卢栩也不再提用十两银子入三成股那事了,而是折了一节树枝,在地上边说边画,将从观阳出来,一路上他想过的几个适合建客栈、茶馆的地方画出来。   “从观阳到崇宁,小弟有些人脉,不过出了隆兴郡,小弟的人脉就不好使了,到时就指望大哥了。”   贺承业点头,知道卢栩所说的人脉,就是他口中的观阳县尉亲眷。   观阳县尉在文丘、崇宁还有点面子,到了朔州可就没人买账了,朔州又比隆兴复杂,难怪他想和他们合作。   卢栩也没敢画太仔细,也只画了从观阳到崇宁一段,随手能画舆图这种事,还是他和颜君齐偷偷分享吧。   卢栩指着他丑丑的线段和点点,“从崇宁县城到此处,一路上行走两天,沿途只有一个小村子,在这里设一处客栈最合适不过,这里,按步行脚程,走大半天,安排一处茶摊供人歇脚,也非常合适。”   卢栩虽然隐藏技能,但无意间把距离和方向表达得很准,贺承业也只当这是商人识途记路的本事,没多加细问,而是询问起客栈、茶馆能容纳多少人,未来商路是否真能像隆兴郡的水路码头那般繁荣。   “文丘、崇宁两县,还有整个朔州,都深受地貌限制,不然这条路也不会荒芜这么久。说实话,若不是观阳的船商都不愿意随我北行,我也不会非要开拓一条新路。”卢栩扔下树枝,眼中露出几分认真和严肃。   “若说像有港口的县城一样繁荣,那就是我胡吹了。不过,若用上十年,让沿途小镇像我家乡一样的小镇一样繁荣,我有信心。”   “若我此番过去,能在朔州、北境或是蛮族手中寻到南边紧缺的物品,也许还能更加繁荣。”卢栩绷着脸,脑海中想象的是繁荣的边贸小镇。   听说北境之北,还有别的国度,往西、往东,也另有国土,若是这样,那边也能形成一个商贸的集散之地。   也许有一天,他开辟这条商路,会有南来北往无数人日夜行走,将四面八方的物品通过这条路运往各地。   卢栩心潮澎湃,畅想一会儿,又将思绪收回来。   眼下这还是条有土匪出没的荒路,他能不能平安到达永固县都还难说呢。   卢栩看贺承业的目光带了几分火热。   朔州与隆兴不同,朔州的地方官势弱,驻军势大,贺承业又正好是管军户北迁的,这不是正正好和他对口吗!   “贺大哥,我瞧咱们既有缘,又顺路,若你对我的计划有兴趣,兄弟愿意少占一分利,如何?”   贺承业失笑:“我怕是不方便与你合作,不如叫阿连他们与你一起吧。”   他们?   卢栩望向叫阿连的年轻人,陈连笑吟吟指指远处的假土匪和山上的真土匪。   卢栩:“……”   搞半天,还是跟土匪合伙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连等:你到底有多少钱?   卢栩:十两!拿去!   陈连等:那你还是把货留下吧!   卢栩:我有一大堆持续生钱的不动产,一看你们就只会花不会赚巴拉巴拉……   陈连等(拔刀):来来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发财门道。 第136章 动员会   天色渐暗,几个篝火堆点着,两架铁锅炒好菜,另外的篝火上肉汤和饼子也热好。   商队开始分发食物吃晚餐。   从山上下来的山贼围坐在帐篷北侧的平地上,眼巴巴地往篝火堆看,闻着食物的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   旁边的人听见动静,拿草叶丢他,那人委委屈屈挪远点儿,他有什么办法?他早上就吃了半个杂粮馒头,肚子里早就没货了。   土匪们悄悄交流:   “那两个老大叫咱们下来是什么意思?不打劫了?”   “打劫个屁!没看他们都过去那边吃饭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就知道吃!想想一会儿还有没有命吧!”   土匪们顿时苦了脸,“不是说放咱们回家吗?”   “要那么容易早让你滚蛋了!”   “那怎么办嘛!”   他们又开始吵吵嚷嚷。   忽然商队那边有人朝他们喊:“开饭了,你们有碗筷吗?”   土匪们震惊,指指自己:“我们?”   掌勺的伙计高声回答:“对,我们东家叫你们过来吃饭!”   土匪们面面相觑,有一人吐了嘴里的草秆站起来,“呸,管他呢,吃饱了再说。”   “就是,要死也要做个饱鬼!”   “嗯!”土匪们纷纷回应,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大阔步过来吃饭了。   他们想开了,有肉吃肉,没肉吃粮,一点儿不客气,抢饭抢菜嗖嗖猛,吃得卢栩都心疼。   能吃啊……   太能吃了!   看来占山为王这条歪路不好干,要不这些人怎么看见肉和白面也满眼放光呢?   卢栩一边叫人再卸一袋杂面,一边在心中腹诽着。   突然多了将近两百号人,他还真有点儿发愁。   先不说这些人来历不明,会不会在路上反水对他不利,就是他们愿意跟着他往北走,卢栩也有点负担不起。   他这些车这些货,只用自己带的人手都已经有些饱和,更别说多了这么多人。   卢栩边吃边琢磨着该怎么安排。   给他添了个大麻烦的陈连等人,则已经坐在篝火边畅快吃喝上了。   有贺承业这样的大人物在,卢栩也不好怠慢,从车上卸下一坛好酒,还亲手下厨做了几道菜,饭也是特意为他们蒸的白米饭。   陈连赞不绝口,“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厉害。”   先前卢栩说如何做薄荷糖的时候他还以为卢栩是胡吹呢,不想竟然真有两下子。   卢栩呵呵两声,不是很想搭理他,而是不住给贺承业夹菜。   梁山宝带人刚从山上抓到的野鸟,卢栩也叫不上名字,瞧着像山鸡,又比卢家村附近山头上的野鸡个头要小一些,他也没管是什么,只当野鸡处理了,一半烤,一半做了瞎凑合版本的小鸡炖蘑菇。   不料这有什么用什么瞎做的小鸡炖蘑菇深受喜欢,一看就不短缺吃食的贺承业也不禁多动了几筷子。   卢栩多聪明呀,见状夹菜夹得那叫一个殷勤体贴,反正他在家给弟弟妹妹夹菜夹习惯了,也不觉得不习惯。   卢栩狗腿地给贺承业碗里浇汤汁:“汤汁泡饭自有一番野趣风味,夜宿在外无什么讲究,贺大哥多吃点。”   陈连和那个面相凶神恶煞的假土匪头子邬刚则不住朝他哼笑,目光中全是鄙夷。   于是,卢栩把剩下的汤汁全给卢庆、罗纯、梁山宝和另外几个自己商队的人分了,“来来,别浪费,二叔、纯哥、山宝哥,多吃点。”   等他放下锅,锅里干净得连渣都没了。   陈连:“……”   邬刚:“……”   他俩瞪卢栩,卢栩瞪他们。   他刚刚都和那帮土匪打听明白了,这俩明明是出来剿匪的,剿完匪听说路上要来肥羊,就冒充土匪要把肥羊也顺道端了,做事忒不讲究!   得亏他人多又聪明,不然没栽匪贼手里,倒栽在他们俩手里,上哪儿说理去!   不给他俩下泻药就算他人品高尚了,还想吃他的菜汤,呸,做梦去吧!   这事卢栩其实也有误会。   战后朔州大力剿匪,朔州大的土匪窝点早就被剿光了,剩下些机灵的一看朔州混不下去,脚底抹油全往隆兴和相邻的郡县跑。   他们这一队一路从朔州中部追到南部,眼看土匪要进崇宁,连忙赶来围堵。   若真要让土匪都进了相邻郡县,闹得人家鸡犬不宁,隆兴等郡的头头脑脑非到朝中参他们将军不可。   他们连追了几天,见几只土匪队伍跟商量好了似的全往朔州和崇宁交界的废道集中,他们一边纳闷儿,一边往前设伏。   那些土匪还没吵明白山头到底谁是老大就被一锅端了。   这群土匪也被追怕了,他们可是见过朔州那些头铁的同行们是如何被雷霆血洗的,一见陈连、邬刚他们,反抗都不反抗一下,马上缴械投降。   见他们如此识时务,陈连自然要问问他们为什么都要往这里聚集,莫非是什么人给了他们号令,他们要合谋什么大事?   土匪们就是再傻,这时候也吓腿软了,他们能合谋什么大事?一个个哭爹喊娘对天发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跑来这儿是因为听说从隆兴来了个要去和蛮子交易的大肥羊,他们打算抢了肥羊往深深老林里一钻,躲躲朝廷围剿的风头。   一个这么说,下一个还是这么说,陈连、邬刚他们一番恐吓威胁后也惊讶了,这些土匪竟然全是同一个打算。   他们也纳闷了,这得是多大的肥羊?   两人和心腹们一商量,管他呢,吞下再说,全然把卢栩当成了偷偷和蛮族人走私交易的黑商。   也不全怨他们如此想,毕竟哪个商队放着人多好走安全的路不走,非要翻山越岭从崇宁过来?   那还不是见不得人的黑商!   黑商嘛,那和土匪也没什么区别,不抢白不抢。   朔州如此积极剿匪,一来是打完仗军队腾开手脚了,二来,就是朝廷国库空虚,军饷拖欠,眼看揭不开锅了,上面默认谁剿到的财物归所在队伍自己分。   一时间,朔州的队伍杀红了眼,只要能抽调出人手的纷纷席卷上大小山头,若遇到了盘踞多年家产颇丰的山贼土匪,那可算中了大奖。   陈连邬刚他们领队出来,家里还有一群不能离岗、嗷嗷待哺的穷兄弟,眼看这几支乌合之众是没什么油水了,全指望着卢栩这个肥羊。   这事卢栩也有一点儿责任,他为了宣传商路,一路上谁问都大肆宣扬他们是从观阳要到北边去买羊的,一传二,二传四,传着传着,他们人还没到朔州,消息已经先到朔州了,不知怎么还传到了这些土匪耳朵里。   一来二去,误会叠误会,合法商队遇到了假土匪,远远一瞧,看见卢栩商队挂着旗帜大模大样的架势,陈连两人知道闹出乌龙了。   可卢栩这商队实在是肥,运的大多又是粮食,他们眼馋啊。   他们都快揭不开锅吃土了,卢栩竟然要带这么多粮食去找蛮子做买卖?   哪怕是官商他们也不想就此放过,他俩都想一不做二不休,冒充一把土匪把卢栩抢了算了。   兄弟几人商量一番,还是跳出来拦了卢栩去路。   杀人他们不会做,吓唬一番吓跑就最好了……   结果,人没吓唬跑不说,还让卢栩把他们身份给猜出来了。   陈连、邬刚深感郁闷。   他们丢人不怕,就怕给队伍招黑。   万一卢栩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查出他们来路,把他们将军给参了那就乐子大了,上面正不想给他们发军饷呢,知道他们冒充土匪抢官商,非再扣三年不可,那他们就真只能吃土了。   眼看骑虎难下,正愁着呢,卢栩突然要见他们老大。   他们一商量,就真去请贺承业了。   他们想的也简单,以贺承业的家世出身,就是卢栩真有个大人物靠山也会卖他面子,毕竟哪个大人物也不会为这点儿小事难为他们。   还有就是想要贺承业替他们看看这小子背后到底什么人。   至于卢栩说的能赚钱,他们俩其实不太信。   不过这小子大话都说出来了,他们当然要转达。   果然贺承业一听真来了兴趣,很顺利就来了。   他们的一番心思卢栩自然不知道,不过,也幸亏朔州军把出名的大贼匪窝都端完了,听到消息的都是成不了气候的乌合之众,否则他们再隐秘些,小心些,或者胆子更大些跑到更靠南的地方埋伏,搞不好真有一番厮杀。   这些军中隐秘土匪们不知道,卢栩也就打听不着。   他差点被劫,往后还要和想劫他的人合作,还是他出主意对方拿大头,当然看这两个假土匪十分不顺眼。   不过卢栩还是很识时务的,也清楚若没陈连、邬刚他们镇着,他根本拿这些土匪无可奈何,人家怕军队,可不怕他一个小小商人。   所以他也只在吃饭的时候搞搞小动作出出气,吃完饭就放下恩怨商谈正事了。   毕竟再不顺眼这也是大腿,能抱上大腿在朔州就更安全,他可不要拿一队人的身家性命赌一时之气。   饭后,卢栩叫几支土匪队伍各选两个代表,召集他们一起开会。   荒山野岭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卢栩叫人点上艾叶熏一遍蚊子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卢栩:“诸位,不知道都籍贯哪里?”   本就胆战心惊的土匪们闻言就是一个激灵,干什么?问他们籍贯干什么?莫非宰了他们不够,还要牵连他们家人?   他们纷纷憋一口气,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朝卢栩愤然冷哼:“哼!”   卢栩:???   他问啥了?   这不是一句很正常的客套话么,怎么就全都横眉冷对了?   他们朔州人什么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卢·交际小达人·栩惨遭滑铁卢。   土匪们:哼!! 第137章 入朔州   卢栩一边在心里吐槽着还是他们观阳人质朴厚道,一边先自报了家门:“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本人卢栩,观阳人士,此次是为了开辟从观阳县到永固县千蛟岭北的商路,方便以后做生意,邀请诸位,也是想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建设商路。”   他边说边观察在场三波人的反应。   罗纯、梁山宝坐在他两侧为他撑场面,作为商路一头一尾的重要参与者,唯他马首是瞻,无论卢栩说什么,他们都很给面子的认真听着。   陈连、邬刚坐在一侧,抱着刀保持沉默,在他们身后不远,贺承业正在另一处篝火旁喝茶,虽然他名义上置身事外不参与,但这个恰好能听见的距离,卢栩也没真把他当事外人。   另一边,就是十个土匪代表了。   他们最紧张,也最状况外,警惕又恐惧地看看陈连他们,又警惕地看看卢栩。   卢栩哀叹。   这都什么合作伙伴?   “关于商路,目前我还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未来是很可观的,不过咱们还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无论卢栩怎么说,众人依旧毫无反应,搞得卢栩连大饼都画不下去,十分挫败。   卢栩不禁苦中作乐地想着:不愧是对他宏伟计划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一群合作方啊!   他也懒得跟他们说计划了,到了朔州再走一步算一步吧!   卢栩止了话题,高声问道:“我第一次到朔州来,从崇宁到永固县,有没有熟悉路况的兄弟?”   没人回答。   卢栩不得不又大声问道:“有没有人愿意做向导呀?!向导!带路的!!”   卢栩都想要喊解散算了,忽然有个人忐忑道:“我只知道到堡山县的路,带你到堡山行吗?”   堡山?   卢栩心里默默想了想地图,那不是进朔州后要走的第二个县吗?   “行呀!”终于有人回应了,卢栩马上报以极大的热情,“咱们怎么走?”   堡山县两人对望一眼,小声问卢栩:“你要去县城,还是不过县城直接往北走?”   他们俩像在课堂躲着老师说悄悄话似的,搞得卢栩也下意识低声配合他们:“不是一条路?”   “你要是去县城,就走官道,要是直接往北去,我们知道一条近道,差不多能少走三天路吧。”   “嗯,差不多。”另一人也道。   卢栩问:“要翻山吗?”   “我们堡山县都是些矮山。”   卢栩问:“能画出来给我看看吗?”   两人一懵:“画出来?”   卢栩凑到他们俩跟前,画个点示意出发点,又画出堡山县城,还有北边的永固县,随后开始连点,“假如这是北,这是南,这是东这是西,堡山县在这里,那这条路是这样走吗?”   堡山县两人对着他的简易图呆了半天,在脑海中冥思苦想把路和方向对上,忍不住还转了两圈找方向,然后指指卢栩的图,“好像不对,你再往东画点儿?”   “嗯,差不多这样?”   “不对不对,这么看到县城和到北边不是一样长了?到县城远嘛!”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没一会儿连方言都飙出来了,语速也变得飞快。   他们俩辨不清,又跑回去叫了一个家住县城附近的人来,三人又是一阵嘟嘟囔囔,把卢栩在地上随便画的图修修改改,最后找准了三人都认同的方位,还把要经过的主要镇和村的名字标上。   “到了三沟沟山就错不了了!”   “对嘛,进了我们堡山地界走三天,打听打听是不是三沟沟山,是三沟沟山就对了!”   卢栩“哦哦”两声,掏出炭条在空页对着地上的地图画下来。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道:“你这方法不错。”   “是吧。”卢栩飞快抄山名,百忙中分神回头,一看竟是贺承业,魂儿差点儿吓飞了。   贺承业却饶有兴趣地又指着地图询问起堡山县几人更细致的问题来,那三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腿肚子还直哆嗦。   “原来你们是从这条小路跑出来的,难怪我们没追上。”陈连也凑过来了,对着地图恍然大悟。   那三人腿肚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陈连却没理他们,而是朝贺承业道:“督军,和咱们的图不一样。”   贺承业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轻轻点点头。   军中用的舆图要比卢栩在地上画的细致很多,连山间小道都是要标注出来的,可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没有卢栩这在地上胡乱涂画的图看着直观。   见卢栩不敢画了,贺承业示意他继续:“画完借我看看?”   “哦哦哦!”卢栩连忙匆匆几笔画好,撕下来恭恭敬敬递给贺承业。   贺承业却对他的随身小本子很感兴趣:“这是什么?”   卢栩:“日……日记本。”   贺承业:“我看看?”   卢栩一脸纠结地递过去,羞耻道:“都是瞎写,回家说给弟弟妹妹听个乐的东西……”   贺承业随手翻开一页,见上面写着“今日遇到一大娘会做鱼饼,用剪刀剪剪就能剪成鱼的模样,和观阳的鱼面片不一样。”旁边还画了一幅小插画。   又一页“热,蚊子还多,咬我眼皮上了!”小字歪斜批注“烦死了”。   又一页“发现一个小村子,盛产酒,好喝,想让你尝尝。”   又一页“遇大雨,爬山翻了半车米,村民说路错了,给我们指了一条好走的路,一路留了标记。”   ……   除了这些闲碎的话,他还很靠谱的详细记了地址和简易图,但画得也很零碎。   见没什么要紧东西,贺承业又将本子还给他,“你这炭条不好用,改日我寻些画匠用的细笔送你。”   卢栩一怔,喜道:“好呀好呀!”   贺承业:“你这图和我平时所用有些区别……”   卢栩眨眼,等他后面的话。   贺承业欲言又止,沉默片刻道:“这图先借我吧。”   等他回去找绘制舆图的兵士看看有什么区别,卢栩这样一个没背景的小商贾,还是少知道这些才安全。   卢栩:“贺大哥你喜欢尽管拿去,我再描一份儿就行啦!”   贺承业也不多言,将图卷好装进怀里,“既然你要北行,我正好与你一道,咱们到登州再分别。”   卢栩当然一百个愿意。   有驻军随行,能把他送到永固县才好呢!   有堡山县两人开头,卢栩再问其他人胆子也大了些。   他们五帮人来自三个县,其中三支都来自与崇宁交界的登州,可见登州高山密林掩护下土匪之猖獗。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有一支土匪恰好就是附近的,能带他们快速过山。   带队的人自豪道:“别看这条路山多,从这儿过去比从西边能少走四五天!”   卢栩好奇:“那这条路怎么荒下来了?”   “呃……”本地人讪笑,“路不好走。”   另一人道:“附近村子也少。”   最重要的是,这边山高林密,他们的同行还不少。   只是这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卢栩:“若我们以后通商路走这条路有危险么?”   那几人诧异:“你真要走这条路?”   卢栩:“当然!这条路要是不能走,咱们就绕远换别的。”   那几人对视,“当然能走,若是……”   人数最多的一支头目道:“若是兄弟你走,我保证没事。”   这下卢栩听出深意来了。   他沉思片刻,摇头道:“不行,要是这样的路,我不能走。”   “啊?”   “只有我自己能走的路没有意义,咱们换路吧。”   “可这是最快的……”   “我要找的是谁都能走的商路。”卢栩朝他们笑笑,高声喊停了在前面开路的卢庆。   将近五百人返回,在岔路口重新走从前卢庆他们走过的荒凉官道。   登州的三支土匪无比震惊地落在队伍后面,“这小子不是真要搞什么商路吧?”   翻过隆兴郡与朔州郡交接的乌岭峰,他们终于算正式踏入朔州郡。   去年解甲兵士归乡踩过的山中官道已经又被荒草覆盖,不仔细分辨已经有些认不出来。   卢栩依旧用老办法,一路走,一路在道旁的树上做路标。   夜晚他们宿在野外,竟然听见了狼嚎。   卢栩半夜惊醒,从帐篷出来见卢庆坐在篝火边,正和登州的几个土匪闲聊。   卢栩问:“有狼?”   土匪:“哦,没事,还远呢,咱们人多又有火,狼不敢过来。”   他们对狼司空见惯,反而好奇道:“你们那儿没狼吗?”   卢栩摇头,“听说山上有,不过我们村子比较稠密,山也高,不往深处去见不到狼,狼也很少下来。”   登州几人闻言,夸道:“真是个好地方,是吧?”   另外的人也点头:“嗯,好地方。”   卢栩听着,竟然从他们语气中听出些羡慕来。   卢栩想了想,没回帐篷,在卢庆旁边坐下,“你们在聊什么?”   他二叔可不怎么爱和人聊天。   “没啥。”他们不大好意思道,“白天给你带错了路,嘿……”   “哦,没事,我也没说清楚。”卢栩不以为意,反而有点惊讶这几人竟然会来找他道歉呢,他从怀里掏了一包寒露给他磨牙的饼干。   这饼干太硬了,刚出发他都咬不动,他吃了没多少就扔在骡车上了,今天翻东西时翻出来,发现油纸包有点松,拿出来一看,果然有点潮了。   他尝了一块儿,没坏,还比先前好嚼了。   饼干总共也没多少,卢栩怕久了会坏,不如分了给大家尝尝。   那几人接过去,左看右看,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观阳人都吃这么小这么薄的饼子。   他们放进嘴里一嚼,愣了:“甜的?”   卢栩:“我妹妹烤的饼干,味道还行。”   几人都有点僵住,其中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男人竟然把咬断的半块饼干又从嘴里拿出来。   卢栩莫名,怕哪里犯了他们什么习俗忌讳,连忙问道:“诸位不方便吃甜的?”   “不是,”刀疤脸把饼干揣进怀里,“家里孩子还没吃过糖,拿回去给他们尝尝。”   卢栩含着饼干却咽不下去了。 第138章 地域特色   卢栩将剩下的饼干包好,全给了刀疤脸。   刀疤脸死活不要,卢栩干脆一人一块儿,发牌似的全分了。   “有点潮了,放不了几天就该坏了,吃了吧。”说罢,卢栩先把自己那份儿吃了。   其他人有人随即也吃了,也有人依旧还是揣进怀里:“我们家近,过不了几天差不多就到了,拿回家里。”   他们顺势又问起卢栩,“小哥,我们能回家吗?”   卢栩:“能吧?”   他也不是很确定。   他们毕竟是土匪,虽然缴械投降了,按道理也该去蹲两年大牢才对。   卢栩:“明天我问问贺大哥?”   几人感激不尽,对卢栩的态度又热络了几分。   反正醒了,卢栩也没打算继续回去睡,趁着他们对他生出好感,开始朝他们打听登州的情况。   不问不知,一了解,发现登州比崇宁还惨。   登州在朔州最南,和崇宁一北一南各占乌岭峰一端,不同的是,崇宁在乌岭峰山谷,只占了很小一部分,登州则占了主要部分,整个南部都是乌岭峰山脉。   乌岭峰难行,地势还高,除了几个小山谷能种一季春麦,其他地段就只能种耐寒的荞麦。   物产不丰,路又难行,登州在整个朔州郡都数得着的穷,和北边几个县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地理位置靠南,很少出现蛮人,就是真爆发了大战,他们还能往深山里一钻,仗着地势之利避难。   所以,登州穷是穷,但人口在朔州又不算少。   人多,吃不饱,又没啥谋生之法,于是,在武德充沛的朔州文化熏陶下,不少人就生出了占山头当土匪的想法。   打劫对象,自然就是与他们相比很富饶的崇宁。   卢栩恍然,难怪他在崇宁时当地人提起朔州就一股子怨气,听说他要从崇宁翻山过去,都劝他改道。   崇宁简直大冤种啊,本就不富裕,还挨着个更穷又不讲武德的邻居,又跨着郡,想联合剿匪都不好操作,他猜登州县肯定也不怎么配合。   卢栩越琢磨越无语,难怪明明有一条旧官道却能荒成这样,他就说嘛,就是大岐如今有了新官道,这古道走的人变少也不至于荒凉如此,根本就是普通百姓没人敢走嘛!   那些小行商,还不来一个抢一个?   他们不穷谁穷?   卢栩无比好奇啊:“你们县衙不剿匪吗?”   几人干笑。   但还是有人给卢栩解释了,朔州是边镇重地,整个郡最要紧的就是边防,一切都以边防为重,他们登州这和平得不能再和平,又穷的朔州闻名,没屁价值的小县,别说派兵剿匪了,别朝他们征兵就不错了。   一来二去,登州壮丁少,又没驻军,县衙官差还没几个,县城都不够用,哪有闲人出来剿匪?   县令也不是没努力过,从前也剿过几次,还联合附近的县一起剿过,可没用啊!   官府一撵,他们就往山里钻,一钻大半年,他们耗得起,官府耗不起,折腾过几趟,也没抓着几个土匪,慢慢也就不管了。   反正登州土匪胆子小,不杀人,不抢劫本地百姓,抢抢过往的小行商……   登州县衙选择把眼睛一闭,哎,那能怎么办,只能对友县商旅表示诚挚的遗憾。   不止如此,官府和他们甚至还生出了默契,春耕秋收,绝对不会剿匪。   遇到天气不好,需要抢收抢种的时候,还会派人拿着铜锣满山敲,示意他们别在山上逮兔子喂蚊子了,快下来种地!   卢栩简直叹为观止。   一方水土一方人,奇葩啊!   卢栩问:“你们就不能想点别的营生?”   他们尴尬的直笑。   想了,很努力了。   毕竟山上好逮的兔子都不多了。   可登州穷啊,又没啥拿得出手的特产,他们有的,人家有,他们没有的,人家还是有,哪怕做生意,也不能只买不卖吧?   他们又没本金!   思来想去,能干的不还是这些无本买卖?   在官府睁一只闭一只眼的默认下,他们中富有开拓精神的,已经把目光投向邻县。   这不,他们几个,就是才跑到堡山找地盘,就遇上驻军发不出饷,满朔州郡剿匪吗?   家底都扔在堡山了不说,他们还被陈连他们追了个飞跑,都跑回登州了,还是被逮住了。   这些当兵的太狠了,比他们撵兔子还执着!   他们满腹牢骚地抱怨着。   卢栩哭笑不得。   心说要不是遇到剿匪,他这样冒冒失失进来,八成是少不了损失一笔的。   他对陈连、邬刚的怨气又消了不少。   第二天卢栩替他们去问贺承业要如何处置他们。   他一问,所有土匪都竖起耳朵。   贺承业:“若你用不了这么多人,那便叫他们随我去做三年劳役吧。”   土匪们一边庆幸不用死了,一边又有点儿忐忑。   据他们所知,到边境做劳役,好的是修城墙,搞不好还要到蛮人地盘去建城池,弄不好也要丢命的。   他们又纷纷看起卢栩了。   卢栩琢磨,“人肯定用得完,就是我怕我使不动他们……”   要干的活还是很多的,盖客栈、搭茶棚,再不济清理道上的荒草,填一填坑坑洼洼的路段,哪儿都需要人干活。   他昨晚也问了登州的物价和人力,简直不要再便宜!   他们观阳码头干一天苦力,船帮那么克扣还给三十文呢,登州这边,短工干一天才给二十文钱。   粮食虽贵,但肉菜便宜。   尤其是山上不要成本的野物,那简直特别便宜,他们山多林密,几乎家家户户会打猎。   卢栩手上现钱不多,但能用粮食付款,登州的粮价可是比观阳高出一大截。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人好不好使,如果他们自己不情愿,卢栩宁肯放走他们,重新雇人。   不待他说完,登州的三支马上先喊起来:“愿意愿意!我们愿意跟着小兄弟干!三年不成五年,只要能在登州干,我们愿意!”   经过两日接触,他们也看出卢栩厚道好说话了,跟着卢栩总比去北边冰天雪地修城墙,或者去蛮子地盘盖房子好。   另外两支诧异,不知道登州这些穷兄弟一晚上是怎么了。   卢栩想了一会儿:“那贺大哥,你给他们写个文书吧,算他们跟着陈哥、邬哥,我借用他们帮忙干活。”   贺承业:“可以,阿连,你来写。”   陈连一边腹诽昨天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呢,这会儿又成陈哥、邬哥了?一边恭敬道:“是。”   陈连写的也不算什么文书,就是登记他们姓名籍贯,让他们按手印服徭役三年,要是敢跑,那和逃兵待遇一样,斩立决。   他们名义上还是属于苦役,只不过随时供陈连他们使唤,现在的工作内容,就是免费给卢栩干活。   卢栩一听连工钱都省了,善良道:“放心吧,我肯定让你们吃饱饭。”   另外两支土匪一看,得,那还能怎么办,签吧。   不管心里愿不愿意,他们都挺恭敬地签字画押,还朝卢栩和陈连他们表了一番忠心,各个都成了说话算数、顶天立地的好汉。   他们继续北行,又走了两天,总算到了大道。   那些绕开乌岭峰山脉,从南面和西边而来的军户们,就汇聚在大道。   如果卢栩走水路,经过隆兴州府,过建阳,平威,再穿过崇宁西边的小片平原,绕过乌岭峰西侧往登州方向来,也会走到这条路上。   他默默算了算,若全速前进,路上不耽搁,从崇宁穿乌岭峰过来,会比水路节省七八日路程。   卢栩很满意。   到了大道,北行的军户们有人推着车,有人甚至只背了包袱,携家带口的往北走,一路都要打听。   路上巡逻的官兵也多了起来,卢栩甚至看到了骑马的。   马啊……   他们观阳只有一匹的马啊……   只见骑马的士兵带着队伍直奔他们而来。   卢栩这商队浩浩荡荡的将近五百人,还没到大道就已经引起骚乱了。   突然蹦出这么多人,巡逻官吓了一跳,连忙集结人手先拦下他们。   卢栩也赶紧往外掏官府发的文书。   到了近处,马上的巡逻官看清队中的贺承业、陈连一伙,连忙下马跪拜。   “贺督军。”   贺承业上前叫他们起来,询问登州城内情况。   巡逻官简短汇报,将马让给贺承业。   卢栩傻在一边,等贺承业说完,又替他证明了身份,“卢兄弟是从隆兴郡观阳县来的行商,你们巡逻给他些方便,后面那些,是阿连他们抓到的土匪,现在我交给阿连,给卢兄弟帮忙,你也多看管一些。”   巡逻官听得迷茫,还是肃然道:“是!”   贺承业交代完,要带人到登州西边继续剿匪,那边还有几支负隅顽抗的,想往那边逃跑。   既然他不再去登州县城,卢栩不再同路,在道边与贺承业话别,临走前将大半罐薄荷糖都给了贺承业。   贺承业笑起来,叫邬刚替他搬着,领着邬刚和几人一起向西行,只留下陈连和五个士兵替他看管这些土匪。   卢栩望着逆人潮西去的贺承业,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巡逻官凑到陈连旁嘀咕询问,卢栩则叫人停靠路边整理队伍,货车重新排列,全部靠右,给行人让出左侧的路,再继续北行。   说是大道,最宽也就能并排挤两辆大些的板车,要是他们占了中间,堵在后面的,迎面来的,谁也别想好走。   卢栩初来乍到,可不想搞那么蛮横。   罗纯看看天色,过来问卢栩:“咱们在这儿做饭,还是到前面?”   卢栩:“问问田大锤,是不是离他们村子不远了。”   他记得他们说想回去送饼干来着。   没一会儿,刀疤脸从后面追上来了,“快到我们村了,不过村子离大道远,有小半日距离。”   卢栩:“那就到你们村附近再休息。”   他正好看看能不能在道边先搭个茶水摊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好奇地图,来个文字版的商路图简单示意一下:   上北下南,大致一条线(其中的线路的曲折、地势的起伏请发挥想象力大胆脑补,反正不好走就是了(跑)   北境(终点)   ——千蛟岭——大岐和蛮族分界——   永固县   洪县   青龙城   川丘县   堡山县   登州县   ——乌岭峰——朔州郡(在北)和隆兴郡(在南)分界——   崇宁县   文丘县   观阳县(起点)   小卢现在的位置:刚刚穿过乌岭峰到达登州县(朔州郡)   PS:地名不用记,不重要,不影响看剧情哒~~~ 第139章 茶棚   刀疤脸村子在距离大道小半日路程的山谷旁,村子临近溪水,方便灌溉。   卢栩他们在路边停靠,叫他们几个回去和家人见见。   四五百人在道边扎营,瞬间把道边树荫占了大片。   夏日中午太阳毒辣,好在登州地势高,风也凉爽,不至于让人热得受不了。   一辆车留一人看守,其他人则到附近捡柴,准备生火做饭。   先前随卢庆走过一趟朔州的人,这趟简直可谓享受。   上一次他们可是起早贪黑,一路不停的,别说做饭,连啃个饼子都是边走边吃,全然是行军做派。   卢栩呢,能住店住店,住不了店花钱借宿,实在没村镇可借,才自己搭帐篷。   中午有时路上吃,早晚肯定做饭,他们保证一天能吃到两顿热乎的饭菜。   卢栩在吃上又大方,许多人这路上吃得比在家还好。   生火做饭他们已经相当熟练了,不用卢栩安排,已经该捡柴的捡柴,该打水的打水。   卢栩拿把扇子边扇边往四周瞧,四面八方也看不到什么人的痕迹。   明明守着条大道,竟然荒凉成这样,在观阳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卢栩找了棵好爬的树上去瞧,站在树上依旧看不到什么村镇。   卢栩看了一圈,从树上跳下来,问起卢庆:“二叔,其他地方路边也没村子没店铺吗?”   卢庆:“很少有。朔州人少,来往行商也少,这样的路往日也没什么人走,住在路边说不好还会遇到什么麻烦。”   卢栩想了想,也是。住在路边征兵肯定少不了,万一蛮族冲破防线进了朔州,那住在道边的肯定首当其冲。   卢庆继续道:“登州道边人少,还因为这里离水远,不方便种地。”   卢栩恍然。   果然,他们队伍中去打水的人就走了许久,还是本地土匪领着他们,才顺着田找到溪水。   卢栩琢磨起在这儿盖个茶棚的必要性。   果然,他们才烧起水,就有行路人过来询问能不能讨口水喝。   卢栩听着口音有些熟悉,询问之下方知这家人是从隆兴通河县来的军户。   他们一家八口人,有老有少,最小的小孩才八九岁,坐在板车上,也是风尘仆仆的。   卢栩叫人给他们装水,询问起路上的见闻。   “前面不难找水,不知怎么到了这边水就不好找了,要到山边才能找到,找水一耽搁就是半天,车也推不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   “茶棚?哪有什么茶棚,路上连村子都没瞧见几个,要不是走一天半天能遇上几个巡逻的兵,我们哪敢继续往前走。”   “土匪?我们没遇见,先前听说有人遇到了,怪吓人的。”   “若不是家里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出来?”   ……   他们也问起卢栩要去哪儿,能不能跟着卢栩的商队走。   卢栩道:“当然可以,不过我可能要在这儿停靠一日。”   “在这儿?”这户人家十分意外,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在这儿干什么?   卢栩:“我想在这儿盖个茶棚。”   通河的人家大感意外。   卢栩:“往后常在这条路上走,有个歇脚的地方比较方便。”   通河人家震惊莫名。   这就是大商队吗?   为了自己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要盖个茶棚!   若他们知道卢栩手头就十两银子的现金,肯定要惊掉下巴。   原本卢栩还想等走完这一趟赚些钱后再徐徐图之,现在嘛,既然路上不止他一个商队,北行的军户们眼下就有需求,刀疤脸他们老家又在这个村子,天时地利人和,那还有什么迟疑的?   反正附近有山,不缺石头不缺树,他们人又多,耽搁两天搭一个茶棚自然算不得什么难题。   至于本地人先前担忧的,那也好说,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扔下茶棚跑就是了。   若是哪天又有外敌,大不了一把火将茶棚烧掉。   不过以大岐眼下的情况,起码三年、五年内不会再有战乱发生。   卢栩想定,便先去找梁山宝,跟他商量要停留一两日。   梁山宝哪有什么不同意,裘虎他们虽急,但夏天总是比冬天好过的,出去打猎、挖野菜总归也不会饿着。   梁山宝没意见,他就去找陈连说了。   那些土匪可是归陈连管的,他想留下刀疤脸他们经营茶棚,得陈连同意。   陈连听完他的计划人都傻了。   “在这儿搭茶棚?你不怕他们跑了?”   卢栩莫名其妙:“他们家不就在这儿吗,往哪儿跑?况且我出钱,大伙出力,给他找个能赚钱的营生他跑什么?就是他真想跑,不是还有你们么?你们天天在大道上巡逻,还看不住一个茶棚?”   陈连:“……”   他被卢栩的一连串质问问呆了。   陈连问:“你不怕他赚了钱不给你?”   卢栩又来一遍:“不是有你们么,你们……”   陈连:“行行行,反正是你出钱,你随便。”   卢栩嘿嘿笑着,讨好道:“各位巡兵大哥也是要吃饭喝水的,咱们搭个茶棚,遇到刮风下雨他们也好进来躲躲不是么?”   陈连:“……”   这小子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卢栩循循善诱,一番都是为了陈连打算的模样:“都是自己人,陈大哥相熟的人尽管来,咱们茶棚不收钱!”   陈连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卢栩这茶棚还没影子呢就开始给自己找关系,若是巡兵天天来他这儿吃饭喝水,别人敢来找麻烦吗?   不过明知卢栩是想狐假虎威,他还真有点心动。   他出身兵营,自然知道巡兵的辛苦,尤其是登州此段,带水多了跑起来累,不带水跑一天渴,就更别提吃饭了。   陈连:“真不要钱?”   卢栩:“只要不是整个兵营都来,奔着吃垮我……”   陈连:“那不会,吃饭我们自回掏钱,你只管夏日有水,冬日供火便行。”   那有什么不行?   吃饭他都可以只要个成本价。   卢栩快快乐乐跑去喊人砍树了。   有陈连在,卢栩只留了几十人看守车,拿上工具跑向附近的林子伐木、搬石头,准备明天就把茶棚搭起来。   待刀疤脸几人和家人依依惜别,重新回到大路边时,梁柱都搭好了。   刀疤脸等:“……”   卢栩:“回来得正好!瞧瞧咱们茶棚怎么样?”   刀疤脸茫然无措:“茶棚?”   卢栩站在中间,対着上无屋顶,四面漏风,还有一股新鲜树汁树液味道的框架屋子自豪道:“対呀!往后你就是茶棚的老板了。”   刀疤脸:“……啥?”   卢栩走去拍拍他肩膀,“我听说你从前是个管事的头目,肯定有经营经验,你看这茶棚,糙是糙了点儿,框架还是很好的。”   他指指四周,“现下暖和,墙先不用修,你先找人把屋顶搭好,省得下雨。哦,地板也要修修,这些树不怎么平整……”   说着,他自己差点被没砍干净的树根绊了个跟头。   刀疤脸:“给我管?”   卢栩:“你家不是就在附近吗?!”   刀疤脸:“我不用跟你去永固县?”   卢栩:“你带着他们几个在这儿好好开茶棚就行了。”   刀疤脸:“……”   有点高兴,有点尴尬,有点复杂。   他怎么跟做梦似的呢?   他回头看刚刚哭过,眼睛还红着的同乡,大伙的茫然是一样的。   他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也挺疼的。   所以……   他既不用去服徭役,又不用长途跋涉去北边,只要在家门口开个茶棚就行了?   卢栩见他表情变来变去的,连忙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换别人也行,他们几个愿意,就是家远了点儿没你这么方便……”   刀疤脸忙道:“我愿意!”   卢栩从他脸上瞧不出什么愿意,善解人意道:“先干三年,如果你真不愿意,三年过了我再换人。”   刀疤脸:“……好。”   大不了没客人,他守三年空屋子也比去服徭役做苦力强!   见人员也妥了,卢栩开始给他们分工,“我留些粮食和银两给你们,你们每日从附近运水过来,煮些白水和茶水。柴就自己砍吧,如果便宜,收也行,粮食用完,就从附近买,若买不到,就有什么卖什么吧。”   几人点头。   卢栩:“白水一文钱,茶水三文钱,过路的大多数军户,千里迢迢的,行个方便。哦,巡逻的军士们,或者官府办公的差役,茶水不要钱,饭就收个成本就行。”   几人再点头。   卢栩问到关键:“你们会做饭吧?”   几人头点不下去了。   卢栩:“蒸个馒头煮个面,会吗?”   空荡荡的屋子里,连风都透着一股子萧瑟。   卢栩无语:“那你们在山上怎么吃饭?”   一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会烤兔子,会烤鸡。”   卢栩:“主食呢?”   他道:“从家里带,或者煮点野菜树根凑合凑合。”   卢栩:“……”   好家伙,就这种生活,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当土匪?卢栩满心都是绝了。   片刻后,刀疤脸道:“我婆娘会做,要不,我叫她来?”   卢栩一怔:“呃,方便吗?”   刀疤脸费解:“不方便?”   卢栩说得含蓄:“若是嫂子不介意日日见许多外人……”   几人依旧挺茫然地看着卢栩,卢栩了然,看来此地比他们观阳民风开放,没有那么严重的男女之防。   他话锋一转,“那就仰仗嫂子了,就每日给她开三十文工钱吧?”   几人呆了呆,眼神猛地犀利起来。   卢栩吓一跳,“又怎么了?”   一人道:“小兄弟,哦,不,东家,我娘也挺会做饭的,给二十文就能来!”   卢栩:“……”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看你骨骼清奇,还有丰富的管理经验,肯定适合做掌柜!   土匪:……? 第140章 登州城   第二日天蒙蒙亮,卢栩依旧四面透风的茶铺里,来了八位面试者。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是刀疤脸他们的亲眷们。   好几个眼睛还红着。   刀疤脸挨个介绍,最后指着一个眼睛不大的女人道:“这是我婆娘。”   卢栩:“嫂子好。”   女人拘谨地攥着手指,哎哎两声,连忙道:“东家好。”   说罢,红肿的眼睛又狠狠瞪向刀疤脸,满面的羞恼。   这天杀的,家里当他们早被剿匪的官兵杀了,他昨日不声不响揣着几块甜饼子回来,摸遍全身给她留了几十文钱,随便对付两口饭,就又要走了,还说过三年再回来。   三年?   三年谁知道他会死到哪儿去?   她憋着气叫他赶紧滚,死在外头她好改嫁个好人家,省得替他担惊受怕。   可他真走了,她晚上哄睡孩子心里又不是滋味,独自坐在门口抹眼泪,哭着哭着,大半夜的他又推门跑回来。   她想着小时候种种,哭得正伤心呢,冷不防刀疤脸一推门,把她连同小板凳都推倒在地上了,她泪眼婆娑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刀疤脸推开家门,瞧见他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愣了,“你坐门口干什么?”   他老婆恼羞成怒,抄起板凳就揍他,“你不会先敲敲门吗?!”   一阵鸡飞狗跳,刀疤脸老婆大半夜赶紧收拾收拾过来面试。   都怪这倒霉丈夫,害她眼睛哭肿了,本来眼睛就小,现在更看不见了!   好在卢栩不以貌取人,都认识一遍,又把茶棚的事一番交代让他们放心,说明白这几人在茶棚也是服役,没有工钱。   卢栩:“不过如果他们干得好,我私人是会给他们发奖金的,三年后他们还愿意干下去,我也会发工资和红利的。”   几家人来的路上也都知道情况了,连连道:“能让他们守在家门口,不用去修城墙做苦力,已经够便宜他们了!”   在一旁撑场面的陈连听此,把官威摆得十足,有模有样地点点头。   随后,就是试手艺了。   卢栩准备了杂面粗面,他们自己也带了厨具和荞麦面,开始和面做饭。   这下省了卢栩他们开火做饭的麻烦,一群人边吃边打分。   最后卢栩雇了两人,一个是刀疤脸媳妇,一个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妇人。   工资也改成了一人一日二十五文包吃。   两人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马上就喊着要开始干活。   卢栩好久没见过如此爽利的女性了,对新晋女员工十分满意,预付了工资给她们,也一天二十五文雇了另外六人做一日短工,不叫人家大半夜的从家里白跑一趟。   一群人高高兴兴开始收拾,刀疤脸中一人跑回村去运茅草,卢栩又带人去砍树,刀疤脸的族亲中午也赶来了,拿着工具帮忙锯木头、做桌子、做板凳,到傍晚时分,茶棚已经有模有样。   四四方方的屋子里装着依旧还不算太平整的地板,新做的桌子、板凳,茅草屋顶,草席门帘,刚搭好的灶台。   门口,原木色的方木板上,是卢栩亲手写的招牌,一个大大的“茶”字端端正正挂在门口。   卢栩望着自己的墨宝,默默叹了一番自己这拿不出手的破字真丑,琢磨回去一定要让颜君齐给他写几个牌子下次带来。   不大的茶棚一次就六张桌子,一条板凳挤两人,也才能容四十八人,卢栩商队,路过的两家军户分批先体验了一把,把卢栩搬出来的面差点吃空。   卢栩只得又卸了还没磨的谷子、麦子、豆子,让刀疤脸他们回头自己磨。   晚上卢栩他们谢过刀疤脸的邀请,没去他们村里借宿,而是在道边又多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早上路北行。   他们出发时茶铺已经开工,刀疤脸夫妻从家里弄来一辆推车,正一趟趟从溪边往茶铺运水。   今日后,至少走到这儿的行人有地方歇脚休息,喝水吃饭,补充体力。   后面他们如法炮制,只要队伍中有人老家在附近,卢栩就在道边盖茶棚。   一来二去,他们十多日都没走到登州县城,但盖屋的效率直线上升。   那些从他们后面追赶上来的军户还有巡逻兵,一瞧见他们恍然大悟:“前面那些茶棚也是你们搭的吧?”   卢栩:“是是是,就是我们,欢迎惠顾!”   于是,最新的一间连梁柱都没搭好呢,就先有客人吃上饭了。   陈连在巡逻兵营中声名鹊起,一时无二,一路上和他攀关系的都见多。   先前对卢栩不大信任的陈连,渐渐对卢栩也生出些亲厚来。   不管怎么说,卢栩一路卸下的粮食是实打实的,不收巡逻兵茶水钱,饭钱只收成本,也是实实在在的。   等茶铺开到第五家,卢栩再厚着脸皮和陈连哭穷卖惨,说什么“创业容易守业难,是赔是赚就靠陈大哥了”时,陈连也豪爽道:“放心吧,我托人替你看着。”   耽搁了许多日,他们总算到了登州县城。   卢栩手头的现金也快花完,该倒卖些货换些钱了。   可到了登州县城,看着那破旧矮小的城楼,灰扑扑的匾额,卢栩心都沉了。   入城一看,这登州城竟然还没他们饮马镇热闹,他心更凉了。   不过,卢栩一行,却在登州接到了特别热情的接待——登州县令都亲自到街上迎接他们了。   卢栩这一路还从未享受过此种待遇,十分惶恐地随这位年龄不大的县令进了县衙,他的商队也堂而皇之的暂借了县中的驿站。   “卢兄弟一路所作所为崔某已听说,一路辛苦了。”   卢栩吓一跳,他也不是初来乍到的一点儿套路不懂的纯新手了,连忙道:“县令大人谬赞,小民不敢。”   崔县令豪迈一笑,“卢兄弟不必客气,我与其他县令不同,崔某是登州人,就是为登州百姓也当迎一迎卢兄弟的。”   “登州人?”卢栩诧异,“大岐不是不许本籍官员在本地就任吗?”   崔县令哈哈笑着,“说来话长,崔某任职时,恰逢朔州用兵,前任的刘大人在任上年迈病逝,朝廷一时无熟悉登州之人,便破例将我派回来了,来,到府中,咱们边吃边聊。”   他说得委婉好听,但其实是当时是恰逢朔州郡岌岌可危,各县随时都可能失守,有钱有势有门路的,都不愿意来朔州冒险,最后他这个朔州人就被扔回来了。   科考一场,他不但重回了朔州郡,还直接回了老家登州县,崔县令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他自己消化了一阵子,别人不敢来,他一个登州人还能怕吗?他要是被吓跑了,登州的百姓们可怎么活?   想通了,他就怀着一腔建设家乡的热血上任了。   刚刚上任时,他也锋芒过,也傲气过,也日日夜夜想着如何一展抱负,在家乡做出一番事业。   但现实催人老,三年下来,征兵,打仗,荒年,剿匪……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让人精疲力竭。   他的锋芒在日夜忙碌却不见其效后,也慢慢消磨了。   但他还年轻,依旧热血未凉。   正因如此,听说卢栩的一番作为,他马上就派人到处打听这卢栩到底何方人士。   登州虽小,但也有酒楼到观阳学过炒菜,他们县中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因为去观阳去得早,早早就占了一个名额,如今靠卖麻辣烫在县中过得十分不错。   因此,崔县打听卢栩比贺承业还快,卢栩还在路上盖茶棚,他已经知道卢栩姓甚名谁,在观阳有什么生意,还打听到了卢栩一路上和贺承业称兄道弟。   卢栩这样的商队在隆兴州府排不上号,在观阳都排不到最前面,可到了登州,那就是几年不遇的大商队了,尤其他还带着几十车粮食货物。   崔县令打听清楚,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不官威面子不面子了,先把人弄进城再说。   毕竟这样的大商队,光是入城费也够他县衙一两个月开支了。   他们登州凭什么留住卢栩,难不成还能是随时都可能塌方的破败小城楼么?   必须得他去。   卢栩不知原本这位崔县令生怕他们不进城,直接绕城北去,还认真琢磨一番要不要到城外去接,不过思来想去还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早早命人去城外看着,随时给他报信。   这不卢栩还没进城,他就到街上迎接了。   卢栩稀里糊涂地受到了优待,心情自然也是无比之好。   人家堂堂一个县令犯得着对他一个小商人用什么鸿门宴吗?   卢栩自认自己还没那么大脸。   他一路遇到本地人多了,对登州开放的民风也渐渐习惯,还颇有好感——这种直来直去的行事风格简直太合他胃口了!   见崔县令确实是没啥架子,他也放开了,一顿饭下来,虽然没称兄道弟,也已经推杯换盏,相见恨晚。   崔县令想将他挽留到登州,但卢栩执意要北上去永固县,他也只有遗憾,“别瞧我们登州小,但是人口不少,每年冬天我们也缺粮食,唉……”   崔县令见说不动他,饮了一杯酒,捏着酒杯不禁又苦笑出来,“也只有你们隆兴这样富饶的地方才会酿如此醇厚的好酒,前朝时,我们登州用粮食酿酒都是要治罪的。”   他将杯中酒喝光,又感叹起来:“我自小生在登州长在登州,苦读多年,去了京城科考才知道世界之繁华,在京中赴宴也才尝过如此醇厚的好酒。”   卢栩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听他这么一说,就有点不知所措,连端酒杯都迟疑了片刻。   崔县令什么人,为了留他和粮食面子都不要了,见他动摇哪会错过,当即拉着卢栩又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哭惨,硬是哄得卢栩答应留下二十车粮食。   风一吹,酒一醒,卢栩快要哭了。   怎么浓眉大眼的厚道人竟然利用他同情心?   果然能在登州干县令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第二天卢栩一脸便秘地履约去登州粮铺卖粮食,看见崔县令那叫一个精神抖擞春风满面,好像昨晚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不得志的人不是他。   卢栩咬牙,这局是他输了,学习了!   崔县令自知理亏,也没压价,按登州粮食市价当场收购当场卖,一分钱利润没赚,全按收购价卖给百姓了。   卢栩收了银子,心情好转,没忍住又吐槽起崔县令来:“崔大人,我以后又不是不来了,登州又不大,何必非要留这么多粮食。”   崔县令得了便宜,以春风化雨的态度陪卢栩说话,“我们县城不大,周边百姓还是不少的,你瞧,二十车粮食哪里够卖?”   他搞的也是限购,除了稻米,一人只准买一斤。   而稻米的价格更是高到让卢栩咋舌,他留在登州的可是没舂的稻谷,价格比观阳的精米还贵。   崔县令身为一县之长,自己都舍不得买。   卢栩同情心又泛滥起来,那点儿上当的怨气也散了,反正时日还早,大不了后面他们走快点,赶在入冬前再往北送一趟粮食。   想着想着,卢栩还真心实意为登州计划起来:“崔大人,我瞧登州也没什么像样的客栈,日后商队多了总不好都借用驿馆,不如修建几处大些的客栈酒楼?”   登州小,本地势力不如大县那样盘根错节,崔县令既是本地人又好说话,卢栩打算把登州当个商路上的重要停靠站。   既然打算做停靠站,那当然不能吃住太差。   就昨晚那个驿馆,又破又差不说,理论上也只能官用军用,他一个普通小商人占用官方驿馆也实在不是回事。   一次还情有可原,次数多了可就说不过去了,万一将来谁想搞死他,就这一条就够把他扔去吃三五年牢饭。   他还是老实花钱住民间客栈吧。   不过崔县令听他是这个建议,就打起哈哈。   他对卢栩昨晚说的商路计划当然是很心动的,还愿意给卢栩提供各种帮助,前提是不花钱。   没办法,他们登州穷啊!   三年了,他想修的水渠还没影,想盖的粥棚还没盖,想修的城墙还是要塌不塌。   客栈?   他们驿馆都没钱修缮,还盖客栈?能将就睡就行了,哪儿那么多穷讲究?   不管卢栩怎么游说,崔大人就是一个态度:没钱。   眼看卢栩从早上说到中午,不停给他画大饼吹蓝图,崔大人却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什么未来十年,未来百年,卢栩下一趟还来不来都不好说呢。   永固县那是什么地方啊,横穿朔州做买卖,小伙子真敢想。   “登州的情况,卢兄弟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条件有限。”想着卢栩那二十车粮食,崔大人也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绝:“这样吧,我给你划一片空地,你自己去盖吧。”   卢栩:???   还有这种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错了,我怎么会觉得登州县城破旧不好呢?你看看,多有前景啊! 第141章 卢一街   登州县城依山而建,四四方方,南北略长,东西稍窄,东面靠着一片小山,西边地势开阔,中央主街纵贯南北,与主街并排,东西各有一条辅街,称为东大街和西大街。   崔县令给卢栩划拉的地段,就是与主街平行的西大街。   这里原本也是登州比较繁华的地段,不过几年前惨遭战火破坏,西大街北段成了一片废墟。   原本的人家逃难出去多年未归,八成已经命丧黄泉。   崔县尉上任时候这就成了一片无主之地,按照流程归了县衙,他也曾经想修建,奈何登州入不敷出,县衙都要举债经营,他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扔着也是扔着,眼看这些破房子都快塌完了,好捡的东西也都被城内百姓捡走,连破窗户都被人捡回家烧了,再扔着也只会藏污纳垢招老鼠,崔县令索性批给卢栩。   不是想建客栈吗?   想怎么建怎么建,整片地都可以给你!   如果能把才从他们登州赚的银子再花在登州,那就再好不过了。   卢栩不知道崔县令打着让他把刚到手的银子重新吐出来的主意,很矜持地挑了一处挨着路口的屋子。   崔县令问:“这够吗?”   卢栩一听,咦,竟然还能要?继续矜持道:“如果可以,旁边这处……”   崔县令大方无比:“占去占去,我们登州地便宜,家家户户都喜欢盖大房子,你要是占的太少会被人笑话的。”   卢栩:“……”   他一时没摸清楚崔县令的意思,试探问:“这么大地方我都占了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这地要是有人想要,也不会扔在这儿荒了这么多年月。”崔县令无比惋惜,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登州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卢栩一激灵,心道来了来了,他就知道没有白捡的好事。   崔县令:“城中百姓需按所占面积每年捐些银子维护城墙修缮。”   卢栩下意识往西看,距离西大街最近的西城墙赫然就是一片断壁残垣,墙垛高低不一,还有好几条又长又大的裂缝上下贯穿。   卢栩:“……”   这怎么看都不像年年维护的成果。   不过他都打算在这儿置办客栈了,也总得保障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   他深吸口气问道:“不知每年要交多少钱?”   如果太多,他就少要点儿地。   崔县令:“哦,不多不多,卢兄弟看中这两块地总共交十两就行了。”   “十两?”   “不错,每年十两。”崔县令又强调了一遍。   卢栩倒吸一口冷气。   崔县令也有点心虚。   若是从前,他还能再要低一点儿,可西城墙真是不修不行了,巡逻兵在上面都不敢使劲跑,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墙跑塌了。   卢栩再看看他看中的两片地,这面积,比他在观阳租的房子少说大三倍,一年竟然只要十两银子!!   既然如此,那他还客气个屁!   卢栩握紧崔县令的手,望着西墙,煽情道:“身为登州一份子,理应为登州安危出一份力,崔大人,在下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也懂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卢某实在不忍心看这城墙破损至此,要不,这条街我就全要了吧?!”   那语气之动情,快把他自己都感动了。   从小就没见过多少银子、从上任就接了一屁股债的崔县令脑子里哗啦啦地过钱,整条街?!   他也紧紧握住了卢栩的手,“西墙就靠兄弟啦!”   卢栩激动到差点儿马上派人回观阳取银子去。   整条街啊!   他在观阳都只有几个小铺子,没想到在登州拥有了一条街!   卢栩星星眼,恨不得马上把这条荒街规划完,客栈、酒楼、杂货、草料、粮铺、布铺、美食街……   用不完的还能租出去!   包租公包租婆的快乐,谁能懂?!   他快快乐乐进了登州衙门,把才到手的银子全部还回去,还另欠登州县衙百十两银子。   卢栩一点儿都没忧愁,马上在登州又卖起东西。   为了来钱快,他这次还托崔县令组了个结识有钱人的聚餐,位置选在登州最大的酒楼里。   那掌柜也是卢栩熟人,去年年底还在观阳学艺。   这次卢栩没卖粮食也没卖杂货,而是拿出了一部分从村中带来的绣品。   那些漂亮的绣画已经做成了扇子和卷轴,一打开,就震惊了登州的土财主。   光影,构图,层次,细腻的色彩过渡,让武德充沛的登州人目瞪口呆。   反正他们没见过,卢栩信口就敢吹,什么隆兴郡文人骚客名人上流抢手的艺术品,从南方传来的最新技术,每一幅都要优秀的绣娘精心绣好几个月,绣前还要看天气对光线……   总之,就差绣前沐浴焚香祭拜神仙搞什么神秘仪式了。   他敢胡吹,就有人敢信,一个个还兴致高涨地问东问西。   卢栩边现编边腹诽,难怪那种什么仙仙鬼鬼套路满满逻辑不通的话本都这么畅销,这群人是真没听过什么故事啊!等他回去,一定要让村里的小绣娘们绣几幅话本故事的插图,最好搞个连环画似的,闪瞎他们的狗眼!   他们如此感兴趣,卢栩不坑都不好意思,一把扇子要五两,一个卷轴要二十两,使劲儿往上卖。   几场饭局下来,卢栩不仅凑齐了欠县衙的钱,还得了个“卢一街”的“雅号”。   卢栩呵呵笑纳,将剩下的银子交给罗纯的两个堂弟,留他们在登州督工盖铺子。   这么多钱这么大工程交给外人他不放心,最好是给罗纯或者卢庆,可他们都更担心卢栩北去的安危,卢栩想了想,便把这工作留给罗纯的两个弟弟了。   那两人拿到银子却全都懵了,不可置信道:“给我们?”   卢栩理所当然:“不然我给谁?咱们不是本来就是合作的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我在登州耽误了太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登州一片废墟,想要建起来也不容易,总之,别的不急,先盖上两间客栈,能让咱们的人有落脚的地方就行。”卢栩重重地拍着两人肩膀,“一切靠你们了!”   这次,卢栩只来及画了个非常粗糙的规划图,也不管罗家两人听没听懂,留下十来个帮手,又把登州籍的土匪都留给他们干活,第二天一早就马不停蹄上路了。   罗家两人和十几个帮手望着滚滚而去的烟尘,在登州城门口风中凌乱。   再往北,就是堡山县,卢栩依旧依法炮制,将本地的土匪们全变身成茶棚老板和伙计,剩下些家离大道太远的,也胡乱往茶棚里塞。   不过在堡山他就没像在登州那般事必躬亲,一般只是当天选好地方,安排好人手,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堡山籍的土匪们很凌乱,负责监管土匪的陈连也很凌乱。   他手上可没几个人啊,卢栩把人分这么散,他可怎么看管?   原先他还嫌弃卢栩在登州行路太慢,现在恨不得卢栩还能那么慢。   卢栩急啊,他一路撒钱,赚多少花多少,很怕还没走到永固县,钱和货都已经被他浪完。   起初他还算这样边卖边买到底挣了多少钱花出去多少钱,后面就彻底算不清了。   他的小本本被他涂涂画画成了一大堆小黑团团,卢栩晚上躺着帐篷里借着火光看账本,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写的什么玩意。   他合上小本本,忍不住又思念起颜君齐,要是颜君齐在,这些哪儿还用他管。   出了堡山,卢栩终于停止了他到处撒钱的举动,开始专注赶路,让卢庆、罗纯、陈连都松了口气。   尤其陈连,他对卢栩的行事风格一无所知,一路看过来心惊肉跳的,默默给卢栩起了个绰号——散财童子。   他家境不好不坏,也认识不少有钱子弟,可像卢栩这么能赚这么敢花的,还是头一次见。   他都怀疑卢栩是不是跟钱犯冲,只要兜里超过十两,就绝对要花完。   过了堡山,他们队伍中已经只剩下五十多个土匪,这些土匪来自门梁县,非常悲惨的是卢栩这一路并不经过门梁县,他们只能跟着卢栩继续往北。   过堡山,又经过川丘县,他们到了朔州的州府青龙城。   青龙城因背靠青龙山得名。   青龙山有三座主峰,其中两座间正好挤出一片小平原,青龙城就建在这片小平原上,扼守从北向南的要道。   这座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城既是朔州经济政治的核心,又是军事的重镇,经过多代积累,无论是城池面积还是繁荣程度,在大岐的北部州郡中都数一数二。   卢栩仰望着青石巨岩建起,足有二十多米高的城墙,震撼到极点。   进入瓮城被城墙上驻兵从高处俯视紧紧盯着时更是心底发寒,大气不敢喘。   头顶上那些士兵手中寒光闪闪的可都是箭矢,万一谁一不小心手滑了,他小命还不玩完?   卢栩长这么大第一次享受到被几十弓箭指着的待遇,滋味酸爽,终生难忘,他夹紧尾巴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老实得卢庆都不习惯。   验完身份检查完货,卢栩揣上文书就片刻不停赶紧进城了。   等他们全部人马安全进城,卢栩才吐口浊气抱怨道:“靠,吓死我了。”   一直陪在他旁边的卢庆闷声笑。   作者有话要说:   豪迈的散财童子卢一街,在胆大包天和胆小如鼠间反复横跳。   卢栩(恼羞成怒):划掉!我那叫(zhen)惜(gou)命! 第142章 抵达   到了青龙城,陈连几人比他们都熟,主动给卢栩当起向导,给卢栩找了家很大的客栈。   陈连:“放心住吧,绝对安全,这是我们将军罩着的客栈。”   卢栩:“……”   陈连:“行了,你们休息吧,有什么事问伙计,我得回军营一趟,出发前你让店里的伙计到军营那边喊我一声。”   卢栩连忙问:“贺大哥在城里吗?”   陈连:“不知道,怎么?你想找督军?”   卢栩:“也没什么事,就是他若在青龙城又恰好有空的话,我总得去见一下的。”   好歹结识一场,又喊了两日大哥,卢栩觉得都到家门了,哪能不去见见呢?那就太不够朋友了。   陈连点头:“行,我替你看看。”   卢栩从车上搬下一小坛酒,“要是贺大哥不在,你帮我把这个留给他吧。”   这是卢栩从观阳带来的梨酒,带着点儿甜梨香味儿,好喝不上头。   陈连知道卢栩挺宝贝他的两车酒,心说算这小子有眼色,抱着小坛子笑笑,“保准替你送到。”   卢栩朝他挥挥手。   他依旧不知道贺承业到底是什么身份,问陈连,陈连说“督军就是督军”,不知道是憨傻,还是嘴严。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没得罪过贺承业,白占人便宜叫人大哥这种事,想来那种大人物也不会和一个小老百姓计较,贺承业还说给他找笔呢,也不知道找到没找到。   他惦记起贺承业时,贺承业正在别处军营和部下重绘地图,多日努力,他们从卢栩的粗糙地图中获得启发,破译出了比例尺和方向角度。   从前行军他们惯常说东西南北和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到了目标位置再根据舆图上绘制的山川地貌城池的前后方位来判断具体方位,若能找到向导尚好,若无向导,无论是距离还是方向,总会多少有些偏差。   卢栩从小学学数学开始画角,在量角器和几何题的熏陶逼迫下,徒手画图,精准不到一度,偏差也不出三五度去,他无意间将比例尺和更准确的方向角度画到简图中,又用圈圈点点代替村镇,画出来的简图活像是个坐标系,比军用的舆图简单了不知多少。   绘图的郎官们参考他的绘图方式,又琢磨出一些代表山河的符号,多日完善后绘制出第一份改良舆图,比从前复杂的舆图一下子变得直观简单许多倍。   贺承业拿到手,发现有许多难以连贯的空缺,又紧锣密鼓地派兵护卫郎官们重新勘测,这次可不止是哪座山在哪座山前,哪座山在哪座山后,而是要精准地将距离测量出来。   他们争分夺秒,要在年内向朝廷献上改良后的朔州新舆图。   贺承业忙着到处跑,卢栩可全然不知道。   他老实不客气地逮着客栈伙计问东问西,打听青龙城的各类情报,尤其是物价、坊市、商旅等等,然后用一天时间将剩下的绣品高价卖出,又用两天时间逛遍青龙城大小商铺,对青龙城乃至朔北的粮食、布匹、牲口、土地、商铺等等价格都有了大致概念。   随后,他又在青龙城补了些物资,便托伙计到军营找陈连,继续向北出发了。   陈连:“你在登州那样的小地方都能逗留好几天,怎么到了青龙城不多逛逛?”   卢栩:“我当然想逛,可是时间不够呀。”   他还想在入冬前再来一趟呢,可不得抓紧些。   陈连笑他:“活该,谁让你在登州耽误那么久,要我说,你有那银子还不如在青龙城买铺面,人多、安全、我也好帮你看着些。”   卢栩一边琢磨下趟要采购的东西,一边道:“青龙城太贵了,我哪儿买得起!在青龙城买一间铺子够我在登州买半条街了。”   陈连:“青龙城固若金汤,哪是登州可比的。”   卢栩:“登州靠南,哪那么容易打到登州县去,咱们打赢了蛮人,至少未来十年八年都很安全。”   不过若是商路进行顺利,他倒是不介意一路置办产业。   自己不用,也可以往外租嘛!   趁着刚打完仗地价便宜,南边那些家大业大的大商人也还没把手脚伸过来,能买就买。   自青龙城往北,沿途的地势变平坦,道边渐渐能看到稀疏的耕田和村庄农舍,在田间耕种的百姓很警觉,但看到是南来的大岐人,又会变得很友好。   看到他们这么大的商队,还会有人主动到路边搭话,问他们要到哪儿去。   卢栩询问能不能借宿,几乎没有一个村子会排斥拒绝,热情得让卢栩都有些恍惚。   还是陈连给他解释,从青龙山到千蛟岭之间,是洪县、永固县一片开阔地,这里既是整个朔州的粮产区,也是蛮人的主要劫掠地。   朔州南边多山少粮,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片区域,可这片开阔地又难以阻拦蛮人骑兵,一旦蛮人南下突破了千蛟岭,朔州就不得不退到青龙城防守反击。   而洪县、永固县不愿意离开家乡或者撤退不及时的百姓,夹在蛮人和青龙城之间,就成了抵抗蛮族的主力之一。   卢栩吃惊:“百姓?”   陈连:“嗯,百姓,我们朔州地势高,天气冷,长不了稻米和麦子,一年就只收一次,种的大麦、荞麦、莜麦、豆子,也不如稻米小麦收成好,若是收获时候被蛮人抢了,就算逃走,冬天也会冻死饿死,所以,青龙城愿意接纳他们,他们也不会撤退的。”   在洪县一个村子借住时,卢栩见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刀,问起来他们竟还自豪地说,整个朔州,只有他们洪县和永固县两县百姓家中允许有军刀,官府不收。   洪县和永固县城占地面积都很大,三层城墙将县城围成一个堡垒。   除了农耕时,县城附近的村民都会搬迁到县城里,秋收后更是每一粒粮食都要运进城里。   一旦蛮人入侵,他们就会锁城打消耗战,直到蛮人食物吃光,不得不败退。   靠着城池,他们在这片不算肥沃的土地上屹立了一代又一代,和不好惹的邻居周旋了成百上千年。   卢栩进城时忍不住四处打量内外的城墙,与青龙城不同,这里没有那么强烈的威压,但却比青龙城给人的感觉更沧桑。   洪县百姓乐观,只要是大岐面孔他们都很热情,尤其是来了商旅。   他们洪县除了荞麦、莜麦、豆子这些,几乎什么都不产,城内也只有基础的手工业,用什么都要去青龙城进货,平常也没什么大商队来,出入南城门的也就他们本地的三五个小商队。   北边永固县比他们还惨,还要来他们洪县进货。   卢栩这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进城,在城门口就被百姓包围了。   越往城内走越是寸步难行,搞得卢栩很紧张,生怕有人趁乱偷东西抢东西。   洪县人听说他要到永固县去,什么都不说,就笑嘻嘻拦着车不让过,卢栩无奈,在洪县卖了两车日用,半车酒,还有半车的布匹才算过关。   卢栩想,有这样的一城客人,真是甜蜜又无奈。   继续北行五六日,他们总算到了永固县。   望着与洪县长得差不多的永固县城,卢栩热泪盈眶,苍天,终于快到了!   梁山宝却笑吟吟调侃他:“永固县城到了,离咱们营地可还远呢!”   休整一晚,采买、淘换了些荞麦、莜麦和豆子,卢栩送走了好几波软磨硬泡希望他留在永固县不再往北冒险的人。   负责安置军户的地方官还亲自跑来劝他们在永固县多留几日,等军中护送军户去北边的队伍到了,再和他们一同北行。   可惜,上队人两日前才走,下一队到来,还要再等八日。   都到了永固县了,卢栩哪儿还愿意等。   他询问卢庆和陈连能不能靠他们自己北行。   卢庆:“咱们本来就没打算靠别人护卫。”   陈连:“这么多老兵,够了。”   卢栩放下心。   他又花了半日到衙门道谢,和找过他的本地商人、大户客客气气互通姓名,友好地达成了口头的合作约定。   不管对方是看中了他的货物,还是纯粹的好心,卢栩都想和永固人友好相处。   这可是他商路的终点站,整个路上最重要的一环。   忙活完人际关系,卢栩还争分夺秒去打听了永固县的房价。   这可是个大市场啊!   全县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住在县城里,哪个人不需要衣食住行?   他们从永固县出发,翻越千蛟岭,去往裘虎所在的营地。   一过千蛟岭,一路上都很淡定的卢庆和陈连戒备迅速加强。   卢庆甚至派了人到前面去探路,一副把伙计当斥候的模样。   先前随他来过一趟的人,业务纯熟开始行动,卢栩只见他们相互打几个手势,五个人就往不同方向跑开了。   卢栩:“……”   不愧是解甲归田的老兵啊,业务纯熟如斯。   卢庆重整车队,将前后距离压缩,他和梁山宝在前面开路,陈连、罗纯在后方压阵,卢栩又被扔回车队中间,为防止他被弓箭射杀,卢庆都没让他坐骡车,而是让他走在两辆骡车间,保证他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遮挡。   即使蛮人偷袭,他也能顺势蹲下,从车上拽点什么当盾牌挡一挡。   这番阵势,把卢栩也搞得提心吊胆的。   到了夜里,卢庆全然按军中安排巡防。   这夜卢栩也没心情好好做饭,摸出个烧饼填饱肚子就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他们远远看见了羊群,羊群中间的蛮族牧民也远远看着他们。   千蛟岭北面的大片草甸原本是他们放牧的地方,现在这里已经属于大岐。   卢栩不想生事,对方似乎也不想生事,两边遥遥相望保持戒备,商队全速前进。   为防万一,卢庆派了更多的人压阵。   好在一天过去,依旧平安无事。   第三天中午,远处升起大片烟尘,一队骑兵自北边奔腾而来。   商队停在原地摆出防御阵势,所有人拿出武器开始戒备,直到他们看清马背上的甲胄,大岐的红甲在耀眼的日光下闪闪发亮。   卢栩远远看见为首人的体型,他和梁山宝几乎同时出声:“虎哥!”“是虎哥!” 第143章 营区   裘虎一行疾驰而来,冲到卢栩商队前也没减速,绕着商队前后跑够两圈,才笑哈哈地下马。   “卢兄弟,好久不见啦!”   “小卢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哪儿啊,我第一圈都没看着他。”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调侃卢栩。   卢栩怒道:“骡子遮着我呢当然看不到,难不成我要长得比骡子还高?!”   “我们石头就快撵上骡子了!”谭小叔大言不惭。   卢栩闻声寻人,差点没认出来。   从前黑且精瘦的谭小叔,竟然比上次分别时壮了一圈。   卢栩脱口而出:“你吃什么了?是不是偷吃别人家羊了?”   谭小叔哈哈大笑,“我都吃不饱!”   裘虎和站在队伍最前的卢庆寒暄完,朝卢栩走来,老茧遍布的大手一巴掌拍到卢栩肩膀上,卢栩差点儿被拍出一个趔趄,“兄弟,好久不见!”   “虎哥!”卢栩毫不见外,上去一个熊抱,摸着裘虎一身甲胄眼睛发亮咽口水,“这个好帅!虎哥你瞧着更英武了!”   裘虎老脸一红,十分不适应卢栩这份不含蓄的热情,他也别扭地抱了下卢栩,拍拍卢栩后背,“走,这边不安全,咱们边走边说。”   “好!”   商队有了骑兵护送,气氛一下松快起来。   轮流做斥候的伙计们也回到了队伍里,和裘虎的骑兵们边走边聊,询问这边的情况,聊起观阳的情况,从前山民与县民的一点儿隔阂,到了千蛟岭外,全成了亲如一家的老乡。   裘虎没再骑马,牵着马陪卢栩和卢庆步行,“前些日子村子里新来的军户说在路上遇见了观阳来的商队,我一猜就是你们,算着日子你们早该到了,怎么如此慢,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没有,是我在登州耽搁了。”卢栩边走边噼里啪啦地说,把如何一路在登州开茶棚、买铺子简短说了,唯一美化的就是遇见陈连剿匪。   卢栩口中,土匪们是受生活逼迫,陈连是剿匪有功,如今前者浪子回头金不换,后者劝人改善功德无量,反正都是大大的好人,往后大伙儿全是一家人。   陈连和还在队中的门梁县土匪默默听着,不管裘虎听完作何感想,反正他们是羞耻到浑身不舒服。   结果,裘虎听完竟然朝他们一拱手,“诸位是卢栩的朋友便是我裘虎的朋友,和卢栩合作便是和我裘虎合作,别处不敢说,若在千蛟岭北遇到了什么麻烦,随时来找我裘虎便是!”   众人连忙道:“不敢不敢,裘百户客气了。”“我们这一路全仰仗卢老板照顾。”“从前……从前吧……呃……”   卢栩体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从今往后向前看!”   裘虎深以为然地点头。   众“好汉”泪流满面,一个个都想钻进地缝里去。   陈连连忙转了话题,“裘百户,你说路上不安全,可是蛮人有所异动?”   裘虎笑道:“他们不敢,不过骚扰打劫过路的军户和小商贩,他们干得出来。有时落单的士兵也会受到骚扰,他们马快,骑术娴熟,对千蛟岭地况熟悉,有些顽固不化的仇视咱们大岐人,会暗中偷偷放冷箭。”   卢栩问:“没法管吗?”   裘虎摇头,“除非当场抓住,否则他们不认,强行到他们营地抓人,搞不好就会起冲突。上峰让咱们以和为贵。”   卢栩默默猜着,朝廷这是想对蛮人采取怀柔政策还是怕牵一发动全身,一不小心又打起来。   不过裘虎这百户八成是不好干。   即便他们愿意以和为贵,真起了冲突,自己人受了委屈,底下的士兵肯定不干。   大岐好不容易打赢了,难不成还要让着手下败将么?   等终于到了营地,卢栩发现他这嘴跟开了光似的,好的不灵坏的灵,一伙儿大岐人正和蛮族牧民对骂,双方各持武器,分别是锄头榔头等农具与套马杆鞭子等放牧用具,用两种语言吵得唾沫横飞,在中间拉架的大岐兵明显是在拉偏架,时不时朝蛮族牧民威胁地吼几声。   中间充当翻译的还赫然是长高了半头的谭石头。   卢栩还没听清是怎么回事,两边在翻译一声怒吼中叮叮咣咣就打起来。   卢栩:“……”   嘶,不愧是北境,民风果然剽悍!   营中执勤的士兵见打起来了,见怪不怪地溜达过去,不慌不忙上前,拿着木棍一顿乱敲,用两种语言呵斥:“不许动手!谁打架就关去做苦力!”   卢栩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裘虎神色沧桑:“不是蛮人的羊吃了我们的苗,就是我们吃了跑到耕种区的羊,要不就是他们丢了牛,或者他们的牛拐走了我们的牛,再不然……昨天贸易算错了账?”   卢栩:???   他听不懂,他大为震惊。   他指着那边被打得抱头鼠窜还转移战场坚持要分个胜负的人群:“就这么调节?”   卢庆替裘虎说了句公道话:“就这么调节,这是伦兰族,伦兰族以强者为尊,讲不通道理的时候只要能打赢,赢的一方就是道理。”   卢栩:“……”   卢栩叹为观止,眼看那群人边打边朝他们这方向过来,卢栩心头一慌,忙问:“我们用不用让开位置?”   他可不想辛辛苦苦运来的货受牵连,万一真弄坏了,难不成他也去打一架要赔偿吗?   卢栩赶忙让后面还没进营区的车调方向,快闪!   后方还没弄懂他手势,人群里快被打成狗头的谭石头先看见卢栩,他敞开嗓门大喊一声:“栩哥!”   乱糟糟的人群蓦然为之一静。   紧接着,牧民中忽然有人也很激动地朝这边喊了一声,卢栩隐隐约约听清一个“卢”,其他的就听不懂了。   趁着双方停滞的空当,执勤士兵猛然睁开昏睡的双眼,如一把利剑插进人群,两人持一棍,化作隔档墙,迅速把牧民和军户隔开,裘虎都比刚刚精神了点儿。   不知在哪儿看热闹的一个百户忽然窜出来,站到中间劈头盖脸把两边一通臭骂。   这次卢栩听清了,还真是牧民的羊跑到军户田里吃了他的苗,军户瞧见了羊,二话不说就把羊抓了,这下换找羊的牧民不干了,带着几个人过来要羊,军户一看他们就三个人,那能给吗?必须让他们先赔钱。牧民没讨回羊,放狠话要过来抢回羊,军户一看,也跑回营地喊人,一来二去,迅速从两家的矛盾上升成群体矛盾,在营地门口就干起架来。   这种事发生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伦兰族在蛮人各族中还算比较讲道理,营区执勤的一看是他们,就叫谭石头过来给翻译调解。   可不知怎么,牧民中有人怀疑谭石头不公正,又翻旧账提起谭石头上次去他们那儿买肉少给了他们钱。   谭石头火也上来了,这事他们已经争执过十来次,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早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烂账,哪能说得清?   这下新账未清,又来一笔,眼看是说不明白了,果然没几下,牧民和军户没动起手,翻译先和对方打起来了。   这些军户虽然不是谭石头同乡,但在一个营区生活谁还不认识谁?谭石头是来给他们帮忙的,那能让他自己挨打吗?   上,必须上!   然后就是卢栩他们恰好赶上的这场混战。   训话的百户唾沫横飞地骂,可挨骂的人眼睛都往卢栩商队这边飘。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四辆车……六十五,六十六……   六十六辆车!!   军户们、牧民们全激动了。   那样的车里能拉着什么?   眼神好的已经看清有多少车装的粮食,多少车装的布匹,嗅觉好的已经闻到了酒的味道。   这是张百户历次训话中最安静的一次,但他本人并没有珍惜,他的注意力也早就跑飞了。   这几天裘虎天天往外跑,替他巡逻,说是要去官道上接他义兄弟,张百户余光在商队中扫过一圈,一下子停到站在裘虎左边的卢庆,难不成这就是他那个义兄弟?   大户啊!   大手笔!   妈耶这是搞来了多少东西!!   他顾不上这群刁民了,匆匆结束了训话,让牧民赔偿军户秧苗损失,军户收到钱把羊放回去,然后就直奔商队方向跑来。   裘虎他们那儿要肉,也得给他留口汤,坚决不能让其他营区的人把这些东西抢光。   张百户换上对亲爹亲妈亲媳妇才会摆出来的明媚笑容,一把抓住卢庆,激动道:“是卢兄弟吧,我常听裘虎兄弟提起你!”   卢庆:???   卢栩:???   裘虎愣了愣,往后退了半步,把被他挡了小半个身子的卢栩让出来,“张兄,我说的义兄弟是卢栩,那是我兄弟二叔,也是我先前的上峰,先锋官卢千户。”   张百户:“……”   卢庆松开手:“我已经解甲归田了,张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眼看局面僵住,卢栩上前一把抓住张百户快垂下去的手,坚决不让他的手掉下。   卢栩摆出比张百户还明媚的笑容,热情地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张百户好,小弟卢栩,常听大哥提起你!”   张百户恍恍惚惚,心说裘虎认识我的时候人都在北境了,他上哪儿跟你提我去? 第144章 聚餐   和张百户客套完,卢栩指挥车队往营区内走,候在一边的谭石头早就心急了。   一见张百户把裘虎拉走去说什么了,谭石头马上跑过来,朝着卢栩就是一撞,和卢栩肩膀对肩膀重重撞上,两人都被撞得退开半步,然后又开开心心勾肩搭背地碰拳。   卢栩不客气道:“你和你小叔偷吃饲料了吧?!”   谭石头拍拍他胳膊上健壮的肌肉:“天天搬木头盖房子,盖不了一个月,你也见壮!”   “盖好了吗?”   “保证有你睡觉的地方!”   他俩勾肩搭背往前晃,忽得听到一个女声远远喊道“卢大人”。   那声音发音不是隆兴和朔州任何一地的方言,吐字似乎还不大适应大岐话。   自认不是“卢大人”的卢栩和谭石头齐齐回头,只见一个牧民姑娘迎着他们款款而来,然后……   经过他们俩,没留一个眼神,径直站到了卢庆面前,漂亮的脸颊忽然泛起一点红晕,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很高兴看到您平安。”   姑娘说的是蛮族语,卢栩一句听不懂,但似乎好像什么都听懂了。   他撞撞谭石头,一努嘴,“这谁?她说什么?她和我二叔什么关系?”   谭石头:“啊?”   这不是伦兰族那个不讲理的野牛苏合的宝贝妹妹吗?   卢庆似乎没认出对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恍然道:“阿雅?你家人好吗?”   他发音也很不准,只是堪堪叫出了个名字。   女孩笑容如春日初绽的花朵,带着天然的娇羞与可爱,和卢栩、张百户那种夸张挤出来的营业式笑容天差地别。   “他们很好,我们在这边放牧。”姑娘激动地说着,语气不自觉都加快了一点儿。   卢庆听起来更加费力了,他皱着眉听,那模样活似卢栩做英语听力题。   不知因为男女有别,还是卢庆实在不想难为自己耳朵和脑子,或者暴露他贫瘠的蛮族词汇,他礼貌地笑笑,就和叫阿雅的姑娘道别,指挥货车去了。   两个年轻老板竖着耳朵听完了八卦,听不懂蛮族语的和听得懂蛮族语的,谁也没搞明白所以然。   那姑娘噘着嘴垂头丧气地捏着手指走了,再次路过卢栩和谭石头,还是一个眼神也没给。   卢栩:“……”   谭石头:“……”   两团“空气”面面相觑,狠狠怀疑了一番自己是不是对异性毫无魅力。   装酒的车不小心轧到石头,整辆车哐当一下,卢栩顿时把美女抛到九霄云外,惊呼着“我的酒!”直奔货车而去。   谭石头也惊呼一声:“什么?酒?!哪里有酒?!”   一旁和裘虎谈完,已经旁观了一阵的张百户:“……”   既不喜欢美人,也不好奇八卦,裘虎这些兄弟都是什么奇葩?   晚上的欢迎宴设在裘虎管辖的军户营地,卢栩放眼望去,一小半都是熟人。   如今他们还生活在一个村子里,一个人都没离开。   统管北境的李修将军听说他带了一整个村子过来,还亲自给他们起了名字:义山村。   知道卢栩为羊而来,谭石头特意杀了只羊,他管宰羊,剃肉,卢栩管做菜。   两人通力合作,将羊一半烤,一半煮,卢栩还点名要了几块肉,架起锅子要涮羊肉。   两波人并在一起有六百出头,一只肥羊也不够吃。   村里人出菜,卢栩出面,梁树宝和梁山宝两兄弟又跑去找伦兰族买了些野味,他们俩顺道还把伦兰族的羊还回去了,伦兰人欠军户的钱则从买野物的钱里扣掉,伦兰人保全了面子,很痛快把野味便宜卖给他们。   一场矛盾消解,回头谭石头再把钱补给被啃了苗的军户便是。   野味到了,或烤或炖,又是好几锅。   擀好的面往羊肉汤里下了一锅又一锅,到后面已经分不清乳白色的汤是羊汤还是面汤。   六百多人像吃流水席似的,村民还把自家做的咸菜、酱菜、野菜饼子等等拿出来,互相换着吃。   在他们这儿蹭吃蹭喝的张百户一筷子半碗面,呼噜噜吃到肚子里,长吁口气,骂道:“妈的,我都快半年没吃到一口白面了!给我再来一碗!”   卢栩把碗传过去,谭石头挑好面又一路传回来。   张百户又闷头干掉半碗,才舒舒服服喝起汤。   卢栩问:“饱了吗?还要吗?”   张百户摆摆手:“不了,给你吃哭了裘虎得找我打架。”   卢栩笑道:“放心吃,不够车上还有,今天让大伙儿吃饱我再卖!”   张百户来了兴致,“哎,快跟我说说你都带什么好东西了?”   卢栩:“一时也说不清楚,要不明天我摆个摊子吧,石头,你的杂货铺在哪儿?”   张百户:“他那屁大点地方哪够摆?这样,我给你找个地方,就摆在营地中间那块儿校场怎么样?那宽敞!”   卢栩:“远吗?”   张百户:“不远,就那边,看到那棵歪脖子树了吗,就那儿。”   他指了指,卢栩一下乐了,那不是裘虎和他管辖区的交界吗?听说张百户家人就住在那个村子里,他们村因为姓张的人多,就叫张家屯。   卢栩笑道:“行,没问题,明天一早就摆,张哥你帮我宣传宣传。”   张百户:“宣传啥,咱们自己人先挑,等他们买完我给你宣传,去蛮子营帐里宣传都没问题!”   他往卢栩旁边凑凑,小声嘀咕,“给老哥说说你带什么好东西了?那辆车是酒么?”   ……   欢迎会散去,天都黑透了。   这边没有宵禁,晚上营地巡逻兵比白天还多,防止人偷袭,防止野兽偷猎,卢栩一会儿就能看到一队兵举着火把路过。   他、卢庆、罗纯都住在谭石头的新房子里,陈连被张百户拉去喝酒了,晚上住那边。   裘虎那儿还是帐篷,条件不如谭石头这儿好,他今晚又要巡逻,就把他们交给谭石头招待。   只剩他们几个,卢栩把货物清单掏出来给谭石头看,路上买的他没怎么记录,这份儿清单是出发前颜君齐给他写的,字迹清晰整齐,和卢栩的丑字形成强烈对比。   看着清单,卢栩有点睹物思人,泛起些思乡的愁绪。   谭石头没察觉卢栩感怀上了,经过在观阳的摧残,日常用字他还记得七七八八,把清单看完,和卢栩商量着把他铺子用得着的东西先扣下,剩下的再拉去卖。   他俩深更半夜地去卸货,先卸了两大包的针线,谭石头拆开油纸包看看里面的针,感动到快哭了:“别看东西小,这玩意我们这儿稀缺得不行,缝皮毛还忒费针,一不小心就断了,我娘现在给我缝衣服,用的都是断针。”   卢栩:“永固县没有吗?”   谭石头:“永固县也不多,我们平时也不去县里,只有虎哥去接军户时候才能顺路捎点儿。”   谭石头把针线包好,笑得贼兮兮的,“不止咱们缺,蛮子也缺,他们不少地方还用那种骨头针呢!”   卢栩心道,可不么,大岐用的是铁针,朝廷不许往蛮族卖铁器,抓住就是死刑,除非胆大包天走私的,不然谁敢卖铁针给蛮族?   不过人家的骨针也不见得不好用,说不定缝皮毛比铁针还好使呢。   俩人把明天要卖的重新装上车,又跑去另一辆卸别的。   倒腾到大半夜,俩人一趟趟往谭石头家里搬货,保证谭石头的杂货铺不再是个空架子了,俩人回屋倒头就睡。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搞得跟做贼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张百户就来谭石头家砸门了。   卢栩顶着个鸡窝头,眼睛都是浮肿的。   一年多没熬夜,他都习惯早睡早起,熬不了夜了,年轻人,堕落啊!   张百户精神抖擞地抱着个陶罐子,见卢栩这精神不振的模样,纳闷道:“没睡好?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说着他还往屋里瞧瞧,没姑娘啊。   卢栩打着哈欠,全然没想到张百户已经龌龊过一把,路过张百户,他鼻子皱皱,好像闻到了奶的味道!   卢栩又闻了闻,真是奶的味道!   他清醒了,还没洗脸人就精神起来,“张哥你拿的什么?奶?”   张百户一怔,心道这什么狗鼻子?“刚从蛮子那儿弄来的,北境特产,我家孩子爱喝。”   他低头看看罐子中的奶,再看看卢栩火热的眼神,迟疑片刻客气道:“还热乎呢,我给你倒一碗尝尝?”   卢栩竖拇指:“够意思!”   他麻溜跑去洗漱,回来喝还温热的牛奶。   张百户坐在一旁看他喝,稀奇道:“你小子胆子可以啊,我头一次见这怪东西的时候都不敢喝。”   卢栩:“牛奶有什么不敢喝的?”   张百户:“你怎么知道是牛奶?”   卢栩:“……我听人说过。”   张百户没起疑心,别处这东西难见,朔州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青龙城还有人用牛乳羊乳做吃食呢。   卢栩:“你不来点儿?”   张百户嘿嘿笑笑,“我觉得这玩意儿味道怪怪的,你喝。”   他客气又给卢栩倒上一碗,“够不够,罐子里还多呢,这玩意儿不顶饱,一会儿路上再吃个饼子,晌午到我那儿去,我娘正给你包饺子呢。”   见卢栩放了碗,张百户把罐子一抱,着急道:“饱了吧?走走走,赶紧的,大伙儿都等急了!”   再晚附近的营地和蛮子都该听到信儿赶来抢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百户:只有我一个人想听八卦,寂寞。   卢栩、谭石头:八卦哪有酒重要! 第145章 卖货   谭石头阿娘听见卢栩屋里动静,不时从厨房往外张望,见卢栩和张百户出来了便招呼道:“小栩起来啦,快过来吃饭吧。”   张百户:“婶子,他吃过了。”   谭石头阿娘惊讶:“吃过了?”   卢栩往厨房一瞥,瞧见里面热气腾腾的蒸笼,猜到她八成是天不亮就起来给他蒸馒头了。   卢栩:“我还没饱呢,婶子有馒头吗?”   “有有。”谭石头阿娘笑呵呵领卢栩进厨房,掀开笼屉果然是才蒸好的馒头包子,兴许是怕他吃不惯,还特意用的他昨天拿过来的白面蒸的。   卢栩:“还有包子呢?”   谭石头阿娘:“野菜和咸肉馅的,张百户也尝尝吧?”   张百户笑道:“我尝尝!”   卢栩咬一口,里面还掺了些野菌子,咸肉的咸香味渗进面皮里,吃起来香香的。   “好吃!”   谭石头阿娘笑起来。   他们正吃着,裘虎的妹妹挎着篮子过来了。   “婶婶。”   谭石头娘听见她的声音,顿时就顾不上卢栩和张百户了,“哎”一声,匆匆忙忙就往门口迎。   等卢栩和张百户狼吞虎咽半个包子出来,谭石头娘已经挽着裘燕进了门。   亲热的比对亲儿子还好。   卢栩满脑子过八卦,回想起无数个谭石头提起这位邻家妹妹时的表现。   呵呵,呵呵呵。   卢栩包子吃得更香了,有八卦的味道!   “栩哥,张大哥,我娘让我给你们送点儿吃的。”裘燕篮子里装的也是刚出炉的热包子。   “我也太受欢迎了!”卢栩不客气地从篮子里拿一个,掰开一瞧,竟然是豆沙的。   “呦,甜的!”张百户和卢栩一人一半分了豆沙包。   石头阿娘问裘燕:“燕燕,吃饭了吗,婶子刚蒸了咸肉包子,尝尝吧?”   裘燕摇头:“我吃过啦,石头哥呢?”   石头阿娘:“他往校场那边去了。”   裘燕:“那我去找他。”   石头阿娘不放心道:“那边人可多。”   卢栩:“没事儿,我领她过去,虎哥他们八成也在那儿呢,走燕燕,我带你瞧热闹去。”   裘燕甜甜一笑,还从石头家装上两个咸肉包子,一并给谭石头拎过去。   卢栩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包子是给他蒸的,但裘燕可不是给他送的,他,就是个顺带的。   他们穿过村子到校场,一路上都没几个人,到了校场附近,人一下子变多,到处都是脑袋。   谭石头正领着人卸车,他买卖做熟了,这场面一点儿也不怵,安排好人手,大伙齐心协力把车整整齐齐摆在校场四周,成了一个个小摊位,买货的军户们挎着篮子背着筐子,在各个板车前看,赶集似的。   粮食他们暂时还没卖,别的东西好说,整个朔州都缺粮,尤其是北境这边,军户们自己种的粮食都要卖给军营呢。   裘虎和张百户昨天就派人往上汇报去了,等那边来了消息才能开卖。   别的物品,则可以随便售卖了。   从各地来的军户们手上多少有些钱,离家前田地、房子、家具等等,不好带的几乎都会换成钱。   结果到了这边,那是除了地啥都缺,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这会儿都揣着钱过来买货了。   没钱的,也过来问问能不能换。   自然能换,什么菌子、木耳、肉干、野菜……   只要他们有,卢栩全换,大不了他返回路上找地方卖掉折成钱,卖不掉也能往他的客栈、茶棚里塞,总归是不会浪费的。   卢栩让他们敞开了买,敞开了换。   东西该怎么定价他心里也没数,昨天晚上用青龙城的物价和谭石头对了对,发现有些东西这边比青龙城还贵,有些东西比青龙城便宜,干脆他也不管了,定价也扔给谭石头,谭石头遇见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东西再问他,他只管四处溜达着玩。   天刚亮不久,校场人越聚越多,附近的其他军户村子也闻讯来了,还有休假的士兵,有跑的,有骑着马来的,听到信的全赶来淘货了。   卢栩走在这儿,看一群人围着车扯布,走到那儿,一群人蹲在地上挑碗碟,前面还有一群挑农具的,连磨石都不少人抢着要。   到了油盐酱醋区,那更是人山人海。   混乱中还挤着好些孩子,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们阿爹阿娘哥哥姐姐给他们买糖吃。   卢栩在人群里看到好多女眷。   朔州女性开放,北境这边更开放,从大到小,有老有少,也不分什么出阁没出阁,都是该怎么逛怎么逛。   北境劳动力稀缺,女性在方方面面都顶半边天,不顶都不行,是劳动力都要干活,否则冬天就要吃不上饭。   不管她们从前受到了什么教育,情不情愿,到了这边,全都要适应这边的风俗。   加之她们又挨着军营,每天出门都是一群兵,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这环境下,当真是一家好女百家求,求婚的大胆,择婿的也得大胆。   半大的姑娘走在路上一路都有人看,起初她们还不好意思,但待久习惯了。   慢慢的,她们还受了蛮人女子的影响,遇见男子不躲不闪,爱咋看咋看,爱咋瞧咋瞧,谁敢对她们瞎说乱叫吹口哨,她们不能像蛮族姑娘那样动不动就甩鞭子,也敢揪着对方去军营找他们长官,告他们个调戏之罪,让他们好好挨顿板子。   所以,今日采购,女性们就成了主力军。   哪个摊位她们都敢挤,看上什么眼快手疾,迅速拿下。   小孩们崇拜地看着他们的姐姐,阿娘,嫂嫂,婶婶……   嗷嗷待哺等着她们凯旋完毕投喂糖。   谭石头咬着包子忙得跟个陀螺一样,百忙中还杀进卖布的摊子买了八尺鹅黄色的布,跑去找裘燕献宝。   昨晚黑乎乎的他都没看清还有这颜色的,早知道就整匹扣下,让裘燕慢慢挑了。   裘燕拿着那块布有点不好意思,看着热闹的人群还有点心动,她知道谭石头他们偷偷藏了东西,可大家都在抢购,她也想参与。   她踌躇一阵儿,瞧见了相熟的姑娘,把篮子塞给谭石头,也随她们杀入抢购大军。   唯一辛苦的,就是路上拉车兼保镖,到了还要转行当货郎的观阳人。   他们崩溃的面临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的同类问题,明明大家说的都是官话,可他们却饱受来自五湖四海的军户们说的各种各样的方言腔调冲击,深刻认识到普及正确官话的重要性。   临近中午,报信的两个小兵领着一队人进了军营,裘虎和张百户看见马上的黑着脸的曹参军,连忙站起来。   尤其是散漫乱晃,边走还边瞧别人买了什么的张百户,一口就将他儿子才给的糖吞进肚子里了。   “大人!”   “大人。”   曹参军在马背上扫视一圈热闹的校场,见装粮的车都摆放在一处,原封未动,总算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这时他才下马,大步流星地进了校场,看看左边的裘虎,右边的张百户,还有没穿军装的陈连。   陈连见曹参军朝他望来了,赶忙上前又喊了声“大人。”   “你不是……”   “末将陈连。”   “我记得你,你不跟着你们将军剿匪,怎么跑北境来了?”   “呃,”陈连尴尬,心说这从哪儿解释?说来话长啊,“督军大人让我护送商队过来。”   “督军?贺大人?”   “正是。”   曹参军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多问。   他转头问张百户:“这都一个行商拉来的?”   “是。”   “他怎么不去大营那边,把东西都拉你们这儿来了?”他语气蓦然一寒,“不是人家不认得路,被你们半道截来的吧?”   “不是不是!”张百户连忙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行商是裘百户的义兄弟,就是奔着义山村来的。”   “哦?”曹参军诧异。   裘虎:“回大人,来的正是我义兄弟。”   曹参军沉吟片刻,裘虎虽原先不是他们军的,但行事光明磊落,又粗中有细,勇武异常,很对他脾气,曹参军:“人呢,带我见见他。”   裘虎:“是。”   裘虎往人群中扫一圈,见卢栩正在最远的瓷器摊上,他喊了几声卢栩也没听见,曹参军摆手,让裘虎带他过去,正好粮车也在那儿,他要看看粮食。   他们俩一走,落后几步的张百户和陈连一人一边逮住报信的小兵,低声喝问,“你们俩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给沈千户报信,你们怎么把这活阎王招来了?”   俩小兵都快哭了,“沈大人不在营中,曹大人正巧巡营路过,瞧见我们俩就把我们叫过去问话了,我们不敢不说啊!”   张百户心烦地摆摆手,心想完蛋,沈千户和他是同乡,肯定照顾他,换这位活阎王来,他们八成留不下多少粮食了。   他默默哀叹,苦着脸往前走。   曹参军、裘虎已经到了瓷器摊边。   有一摞碗上下都磕了角,卢栩正打折卖,有人想不拆直接买走,谭石头不卖。   谭石头:“中间又没坏!缺角的才对半卖,好的还是原价!”   “那也太贵了!”   看车的伙计道:“从观阳运过来呢,这么沉,我们五个人才拉动这一车碗,再便宜就亏了。”   顾客:“亏不了的,我们老家一个这样的碗才几文钱。”   卢栩听乐了,“那你回家买?”   顾客一拍手,“这不是远么!”   卢栩:“我家也远啊。”   顾客:“你再给我便宜点,你瞧这个碗不圆。”   卢栩:“不圆的你放下,我拿回去自己用。”   顾客:“你留这么多碗做什么,便宜三文,行不行,便宜三文我再买五个!”   卢栩:“大爷差不多了,我都给你便宜过三文了,你非说那个花纹不好看也是毛病,我们没法卖了,你嫌不好看挑那些好看的嘛!”   顾客:“好看的不是贵吗?”   曹参军见他忙着,没让裘虎喊他,自己先去看粮食了。   张百户钻进人群拽卢栩,“兄弟、兄弟!快别说那个碗了,参军大人来了!”   卢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见裘虎前面一身军甲正靠在车边解粮食口袋的曹参军。   他把碗放下,边往外走边嘱咐谭石头:“就这个价!”   顾客:“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轴呢,哎,给我装五个吧,我能挑挑吧?”   谭石头也很绝望:“挑,挑,挑,赶紧挑,大爷你瞧这个行不行,又圆花又好!”   卢栩颠颠跑过来,朗声道:“曹大人好,拜见曹大人,都是今年夏天才收的粮食,全是新粮,也都晒透了,您放心吧!”   曹参军正扒着辆车解口袋,冷不防被他吓一跳。   回身一看,这么年轻!   他纳闷道:“裘虎,这就是你那个义兄弟?”   裘虎:“正是。”   卢栩:“小民卢栩,见过曹大人。”   曹参军来了兴趣,“就是你从隆兴带着这么多粮食、货物到北境来的?”   卢栩笑吟吟,一脸纯真无害:“正是!”   曹参军点头:“年轻有为。这些粮食也都是你的?”   卢栩:“是呀,大人,粮食没问题吧,我能卖了吗?”   曹参军笑了笑,“怕是不行,你这粮食得运到大营去。”   卢栩:“啊?”   他想了想,想起昨天裘虎和张百户说的一些规矩,问道:“我从外面运来的粮食也要卖到军营去?”   曹参军:“不错。”   张百户泪流满面。   他就知道!   看到这么好的粮食,曹阎王肯定要扒拉回大营。   那可都是新稻新麦,面才吃了一顿,米一口没尝呢!   卢栩皱眉,昨晚张百户和裘虎明明说上报完就可以卖了,听他们的意思,最多交一半就行了才对。   这曹参军不会坑他吧?   卢栩眼神往张百户脸上瞟,张百户连忙摆出刚正不阿,和卢栩不熟的架势。   卢栩更确定了。   这位黑脸大人,不厚道啊!   他沉吟片刻,笑道:“没问题,大人尽管拉去!”   曹参军刚要露出点儿笑容,只听卢栩话锋又猛地一转,“不过得先让我这些亲戚们每家留一点儿,我这大老远的就是给他们送粮食来了,若他们都吃不上,我下回可不来了。”   曹参军笑容僵住。   裘虎和张百户也目瞪口呆。   在远处当背景墙的陈连听罢,悄悄往前挪了两步,竖起耳朵听起来。   曹参军冷下脸:“你这是威胁本官么?”   卢栩笑容不变:“哪敢哪敢,大人一心为公,来的路上小民听人说过好多遍呢。”   陈连嘴角直抽,心说你不是刚知道他姓曹么?   卢栩摆着恭敬的姿态,语气却不卑不亢:“大人您瞧,我大老远过来带的都是些锅碗瓢盆和日用,若我想赚钱,运些丝绸茶叶到青龙城照样卖,赚的还多,何苦非要运到这儿来?”   他又指指粮食:“打从进了朔州郡,到哪儿都有人打我粮食的主意呢,我若只为了赚钱,何苦得罪他们?您说是不是?”   曹参军也笑了,“有胆子。”   卢栩笑而不语。   他既然不怕得罪各地官员,当然也不怕得罪他这个参军。这一路上他可亲眼瞧见了朔州有多缺物资,既然他说还会再来,曹参军傻了才会为这么点事得罪他一个粮商。   他们朔州,尤其是千蛟岭北边,粮商是绝对的香饽饽,招揽还招不来呢。   再说,他又不是不往大营卖,只想给裘虎他们留点儿而已,裘虎这儿也是军营啊!   曹参军果然没继续吓唬他,而是问:“既然是留给你亲戚,那便留吧,哪些是你亲戚?”   卢栩笑容明媚又灿烂:“回大人,义山村的村民,都是我亲戚。”   众:“……”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义兄是我亲戚,义兄的乡亲也是我乡亲,既然都是乡亲,那都是我亲戚!   曹参军:呸! 第146章 要债   你咋不说全大岐都是你亲戚呢?   众人心中默默腹诽着,心想跟曹阎王抖这机灵,这不是找事吗?   果然,曹参军听他如此说,便道:“都是你亲戚?既然如此,那你给他们的粮食便不许收钱。”   裘虎正欲替卢栩说话,卢栩却已经先说了:“当然,不过他们要是非送我些特产,我可是要收的。”   曹参军哈哈大笑,“你不怕你的亲戚们只要你的粮食,不送你特产?”   卢栩:“不怕不怕,礼尚往来全凭自愿,哪有强求的道理。”   裘虎:“大人……”   曹参军摆摆手,心情很是不错,“罢了,既然你讲义气,本官成全你的义气,你便在这儿卖吧,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剩下的粮食全要运到大营去。”   卢栩:“多谢大人。”   曹参军:“等等。”   他望着已经开卖的酒车,“酒也算粮食。”   卢栩:“……”   张百户等:“……”   晴天霹雳!!怎么就没先买两坛酒呢?   卢栩:“……好。”   卢栩边腹诽多亏昨天晚上他和谭石头偷藏了不少酒,边忙着喊谭石头别的摊子先暂停,抓紧时间卖粮食。   那些买了的酒匆匆忙忙往身后、衣服下藏酒坛子,趁着曹参军不注意赶紧溜之大吉。   张百户正想偷偷找人喊张家屯军户赶紧来,不料曹参军却命他们将校场围起来,此时不在校场内的,不许再进去买粮食买酒。   张百户:“……”   那些回家放东西的、从别处赶来的人全傻了眼。   张百户往人群里看,瞧见里面还有不少他们村的人,心下暗喜。   多亏他机灵啊,不但让卢栩把摊子摆到校场,而且昨天晚上就通知了村里人多带钱,赶早过来抢东西。   他绷着脸,摆出铁面无私的架势,“你们,去那边,剩下的跟我来!”   他带头领着士兵们围校场,刚一跑出曹参军视线,扭头就往校场边的歪脖子树后面藏。   张百户掏出钱袋子,朝校场内吹口哨,没一会儿,他儿子从人堆里挤出来了。   他暗戳戳地朝儿子招手:“大宝,这儿,把钱给你阿娘、阿爷,多买点!”   张大宝接过钱袋子,也做贼似的小声道:“爹,我想买糖!”   张百户:“先买粮!买完粮食爹回家给你拿钱。”   张大宝高兴道:“说话算数!”   张百户:“算算算,快去,哎哎哎,等等!叫你娘买酒!酒!”   张大宝哼哼哈哈跑了。   别人见状,也偷偷往里面递钱。   喊孩子的、喊亲戚的、喊邻居的、喊熟人的,一时间那棵歪脖子树旁人流如织,匆匆忙忙。   曹参军:“……”   当他瞎吗?   他的部下忙问:“大人,可要……?”   曹参军:“不用,还有多久?”   部下:“还有两刻。”   两刻,家离得远的回家拿钱都来不及。   半个时辰过去,曹参军部下带人接手粮车。   卢栩也没太过分,卖出去三分之一粮食,其中不少还是粗粮。   不过这三分之一有一大半都是谭石头找的人,先把粮食抗回杂货铺,回头再悄悄卖。   曹参军看在眼里,也没多言,让人把粮食运走,还邀请卢栩到大营那边去卖日用和杂货。   卢栩:“一定到!”   曹参军:“裘虎,明日你派人护送他们。”   裘虎:“是!”   待曹参军带着人、拉着粮浩浩荡荡走了,卢栩才拉住裘虎担心地问:“虎哥,你们这个参军,不会赖账不给钱吧?”   裘虎:“……不会。”   张百户乐道:“那不好说。”   他老婆、老爹和儿子在里面一番拼杀,不但抢到了米面杂粮,还抢了三坛酒,仗着和裘虎熟,酒全是赊账,先弄回家,回头再慢慢还钱。   这会儿他把粮食都弄回家了,还给儿子发了二十文零花钱让他买糖吃,他老婆和他娘又返回校场快乐淘货。   张百户满足了,在校场溜达一圈,调侃了几个没买到东西的朋友,又溜达回来逗卢栩:“咱们北境军可是出了名的穷,我看你是拿不到钱了。”   卢栩一点儿都没吓到,听说他们没钱,还挺高兴的样子。   “没钱啊,那有羊么?皮草也行,你们这么大个军营,总该囤了不少战利品吧?”   他越想越兴奋,“我听说军营还有好多运粮草的牛没卖呢,你们参军欠着我债,我不要钱要牛羊,他能不能算我便宜点儿?”   张百户:“……?”   他震惊地问裘虎:“兄弟,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怎么结拜的?”   这小子和裘虎根本不是一路人吧?!   张百户以为卢栩只是口头胡说,过过嘴瘾,不想他真是胆大包天,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就重新收拾好货物,找裘虎带路马不停蹄往大营去了。   不止如此,他还把昨日赚到手的钱全给了谭石头,让谭石头带上钱和一些货物去找蛮人买羊换货。   卢栩坐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军马:“张大哥,等我回来找你喝酒,我们先走了!”   张百户:“……”   他也好想去大营看看曹参军的表情,可惜裘虎走了,他得留下巡营。   大营距离裘虎他们的营地有两天日程,若是快马,半天可到,卢栩的商队主要是人力,这段官道上又不时有巡逻的士兵,安全无忧,他便求稳不求快,花两天时间慢慢走。   这里土地广袤平坦,海拔也低,草木比卢栩想象中的草原更加丰茂,时值夏深,野草旺盛,有些高植株的野草能长到一米多高。   但听裘虎说,这里最晚十月就会下雪,若天气不好,可能九月就开始下雪。   因此他们对地里的庄稼忧心忡忡。   “这边天气冷,庄稼长得比观阳慢。”裘虎和他骑马并行,不时要看看卢栩坐姿对不对,会不会有掉下马的危险。   卢栩:“我看洪县和永固人都种大麦、荞麦、莜麦、豆子什么的。”   “也种了,这些抗寒,产量却低。”裘虎忧心不减,“今年冬天还是不好过,幸亏你运了粮食过来。”   卢栩叹气:“那点粮食不够吃吧?”   他原本可是打算粮食全给裘虎他们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先是在登州留下二十车,到了后大头又被曹参军拉去大营,路上他们消耗掉不少,又一路往茶棚留粮食,虽说后面他又在别处补了荞麦、莜麦、豆子,但比出发时还是少了很多的。   裘虎:“没事,多晒些野菜,做些肉干,冬天不怎么出门,也不用顿顿吃主粮。”   卢栩沉默,他昨天找几个小孩问他们平时吃什么,得知他们平时都吃野菜汤,连个杂面馒头都吃不上,打猎了肉多半也要做成咸肉、肉干存起来,以备冬天没食物时候吃。   卢栩道:“今天卖完,换到了牛羊,我就回去了。”   裘虎诧异:“这么快?”他还想抽空带卢栩到蛮人那看看,带他到千蛟岭附近打猎呢。   卢栩:“嗯,早点回去,再运趟粮食来。”   裘虎:“再来?”   卢栩:“原本也打算再来一趟的,算算日子现在回去,正好能赶上收秋粮,路上走快点,下雪前应该能送过来。天冷了我也能开铺子卖羊肉了。”   他留的粮食兴许够义山村吃,但以裘虎的脾气,肯定不会自己吃饱看别人挨饿。就算裘虎狠下心,可只有他们村子有粮食,别人眼看着,即便碍于军威不敢怎么样,将来也必然会排挤他们的。到时候,裘虎他们在军营怕也会受人针对。   卢栩可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他想看见的是裘虎能在军中一展抱负,义山村村民在北境安居乐业,永远不后悔随裘虎下山。   卢栩笑道:“以后等大伙种庄稼种出经验,商路差不多也通顺了,到时候我就不带那么多粮食了,每年多来几趟,夏天把我弟弟妹妹带来避暑!”   裘虎笑着叹气。   心里却觉得对不住卢栩。   “我这个义兄做的不好,至少该多招待你几天的。”   卢栩混不在意:“那就见外了,咱们可是结拜兄弟!”   到了大营,卢栩一扫惆怅,精神抖擞地跑去找曹参军要账。   曹参军还真拿不出钱,被卢栩堵上家门,却是一点儿也不慌,显然是早做好了应对准备,卢栩一提要钱,他便淡定道:“还未发饷,暂时没钱,等发了饷就给你。”   陪同的粮官赔笑道:“我们惯例就是这样,不信你到处问问,都是发了饷再结账。”   卢栩:“……”   卢栩装出震惊、受伤的模样,无助地、茫然地、惨唧唧朝曹参军嚷道:“大人,我是信任您才二话不说让您把那么多粮食都运来的!我连定金都没要啊!我身家性命可都给您拉来了!”   他词穷一般,着急道:“您、您、您怎么这样!?”   曹参军没什么反应,黑脸唱到底。   粮官老脸一红:“朝廷发了饷,肯定先给你。”   卢栩希冀道:“那什么时候能发饷?”   粮官:“呃……这个……”   曹参军:“朝廷的事,我们怎么知道,不日就会给你的。”   卢栩心道,你可骗傻子吧,满朔州军营都盯上土匪那点儿家底了,人家朝中有人,京中有背景的都发不出饷,你们还发饷?   他颓然地坐下,手撑着下巴似乎陷入为难。   好一会儿,卢栩道:“要不,您还是把粮食还给我吧,我先到永固县卖了,回去再给您运秋粮。”   粮官忙道:“都发完了,哪儿还能往回运呢?”   他们早没米下锅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粮商,还能让你小子跑了?   真让你把这些粮食弄回去,你还能再来?他们能有个屁的秋粮。   曹参军可以不给卢栩笑脸,他这管粮草的还真不好得罪这个小小粮商,他好脾气地给卢栩提建议:“不如这样,小兄弟,你先回去运秋粮,等秋粮到了,我们饷银准到了,到时候一并给你结账。”   卢栩:“……”   当他是被骗大的吗?   卢栩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心想就你这画饼水平还想糊弄我?   他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管我好难”的无赖架势,继续卖惨:“我拿不到钱拿什么买秋粮!?没钱别人能赊给我吗?我外头还有那么兄弟等着拿工钱呢!”   粮官也摸鼻子耍赖,“那你说,能怎么办?”   卢栩望天长叹一声,“没钱,也没别的东西吗?”   粮官赔笑:“军中能有什么东西?刀枪剑戟,军马军帐,哪个给你都要砍头,这不是害你嘛!”   一次试探不行,卢栩摆出认命地倒霉架势:“粮食便罢了,要不,您把酒还回来?酒总没发完吧?”   粮官:“呃……”   卢栩:“我那可都是观阳最好的酒!又香又醇,卖到我们州府,一斤都要半两银子呢!”   曹参军:“哪那么值钱?我看一斤也就百十文。”   卢栩心道,合着你们还尝过了呗,“那您还是还给我吧,我卖青龙城去,没准还能更高点呢。”   曹参军:“……”   粮官:“你这小伙子,怎么动不动就要我们还东西呢,做生意哪有不赊账的,酒也没了,昨日都发到各营犒赏三军了。”   卢栩心说,你们编,你们再编?犒赏三军怎么没裘虎和张百户的事?   他往椅子上一坐,黑着脸看他们,不说话了。   粮官:“你看你也来了,外面的东西……要不先卖着?”   粮食他们需要,锅碗瓢盆日用品他们也用得着,他们也有不少军户呢。   卢栩哼一声,倔强摇头。   粮官摸摸鼻子:“放心,钱会给你的,要不我们给你打个欠条?”   卢栩低头,似乎做了好一番挣扎,摆出殊死一搏的架势道:“你写欠条有什么用?我都不认得你。我听说贵营属李将军管辖,能让李将军给我打欠条吗?”   粮官:“……啥?”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要债!   粮官:没钱!   卢栩: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第147章 捐赠   粮官怀疑自己是不是好几天没掏耳朵,这都听出幻觉来了,“你说谁?谁给你打欠条?”   卢栩:“李将军啊!”   催债当然找领导,卢栩腹诽着,我找你给我打欠条,你敢许诺给我好东西么?   粮官仿佛听了个大笑话,忍不住笑道:“我们将军怎么会给你写欠条?”   卢栩:“将军为什么不写?不是他的军营欠我钱么?”   粮官腹诽着,哪儿来的乡下小子,当我们这儿什么地方了?   他都忍不住看曹参军,疯狂递眼神,您从哪儿拐来的傻小子?   “傻小子”摆出“我已经退让很多了绝不再退了”的决绝神色:“必须得李将军打欠条,别人写的我都不信!”   粮官无语。   可卢栩接下来的话把他吓了一跳。   卢栩:“其实我路上也认识了一位大哥,我赚了钱还要投钱和他合伙做买卖呢,哦,我这位大哥姓贺,是个督军,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   粮官:???   贺?   贺承业?!   他猛地看曹参军,无声道:“他认识贺承业?”   曹参军微微摇头,粮官刚松口气,曹参军眉头突然一皱,他想起什么,又点点头。   粮官:???   曹参军同样无声道:“不知道。”   粮官更懵了,啥意思?   曹参军也皱眉,他昨天的确看见陈连了,陈连似乎也说是护送商队的,可陈连不等于贺承业,这小子认识陈连也不见得认识贺承业。   见曹参军自己琢磨上了,粮官有点慌,吞吞口水问卢栩:“小兄弟,你真认识贺督军?”   这回换卢栩诧异了。   他就想拿我也认识你们体系当官的这事虚张声势,怎么这人这么大反应?   贺承业到底什么身份?   卢栩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啊,这我能骗你么?贺大哥喜欢吃我的糖,还说要送我两根笔呢,不信你出去问,好多人都知道。”   这下连曹参军都一头雾水了,他真想把陈连拉过来问问是不是真的。   糖和笔是真的,但再多说搞不好就露馅了,卢栩把话题重新扯回来,继续装傻白甜:“你们到底认识贺大哥吗?不认识也不要紧,他肯定知道李将军,只要你让李将军给我打个欠条,我保证要不到钱也不会再为难你们。”   粮官:“将军……”   卢栩:“将军没空见我?不要紧!到时候我找贺大哥帮我要!”   曹参军、粮官:“……”   贺承业知道,大将军就知道,大将军知道,陛下就知道,陛下知道,满朝堂都得知道……   那不是满朝文武、京中百姓都要笑话他们北境军得靠将军亲自打欠条才能弄到点粮食吃吗?   不管真假,绝不可能让将军给他打什么欠条!   曹参军突然站起来,“你等着。”   卢栩吓一跳,心想难不成要给他拿钱去了?   粮官却知道,他们哪有钱啊?   千蛟岭南边,还能剿剿匪,他们这儿放眼望去不是军户就是蛮子,朝廷刚把蛮子纳入大岐,明令禁止他们无故招惹。   他们既不能抢蛮子,又不能抢自己人,朝廷还不发钱,要不是这边人少野物多能打猎,他们都快啃树根了!   粮官叹气,改软磨硬泡,和卢栩说理:“小伙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就是有胆子去找将军,将军他今天也不在营中啊!”   卢栩虚心求教:“……我找谁谁不在?”   粮官:“他真不在,今天去和蛮子谈公事。详细我也不能告诉你。”   卢栩:“那怎么办?”   帐外,曹参军已经把陈连逮住了,上来就问卢栩和贺承业是什么关系,还有卢栩是不是和贺承业合伙做买卖。   陈连连连否认:“绝无此事!贺督军品性军中无人不知,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商人合伙做买卖?”   见曹参军狐疑不语,陈连加强说服力:“若督军想做买卖,京中排着队给他送钱的人多了,他何必要和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孩合作?”   曹参军皱眉,这可不就是他也想知道的么?   “那你为何要跟着这小子?”   “我?”   “是贺督军派你跟着他的?”   “呃,是督军,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不要紧,你慢慢说。”   “……”难不成要从他们如何装土匪打劫卢栩说起么?   他苦着脸,把卢栩胡吹骗裘虎那套说辞又摆出来了。   虽然漏洞多多,曹参军也听懂了始末,甚至连陈连他们是不是想抢卢栩了都猜出来了。   毕竟哪都缺粮食,这么个肥羊跑到嘴边,若有合适的机会他也想咬一口。   可惜他们北境没有装土匪的条件啊……   曹参军默默琢磨着,猜想贺承业让陈连跟着卢栩的用意。   看管几个土匪?   真怕这几个土匪生事,随便找个地方就把他们打发了,何苦非要派陈连跟着?   莫非贺承业真信了卢栩商路的说辞,或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可贺承业哪会对一个小小商路感兴趣,曹参军实在想不明白,对陈连道:“他是怎么说服贺督军的,你再仔细说说,一句都不要漏过。”   陈连要哭了,他就是个武官,当他是他们督军么,过目不忘?他顶多比邬刚聪明点儿,这么久了哪儿还记得这个?   陈连心思急转,还真怕贺承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用意,万一不能说呢?当即他和曹参军打起太极。   曹参军见状,却愈加狐疑。   他们俩在这儿一个问一个答,眼看陷入僵局,忽然感到地面震动。   营外军马嘶鸣,几百骑兵踏起烟尘,曹参军远远看见飘扬的军旗,意外道:“将军怎么提前回营了?”   李修率领亲兵快马进了军营,只见十好几辆板车和一大群他们附近的军户堵着门口大道,正匆匆忙忙地让道,其中还有不少面生的平民,穿着也不像北境的军户。   他疑惑道:“这是干什么的?”   卫兵忙道:“回将军,这是来卖货的商队。”   “商队?”李修来了兴趣,翻身下马。   李修将缰绳扔给亲兵,大步走到一辆板车前,掀开遮雨的盖帘,看起车上的货物。   稀罕了,竟然都是瓷器。   李修又去看下一辆:“谁大老远的跑咱们这儿做买卖?”   还是这种针对平民百姓的小买卖?   士兵道:“是曹参军从别的营地找来的。”   正说着,曹参军也快步往这边赶来了,“将军。”   李修:“你找来的?”   曹参军:“是。”   他凑到李修耳边悄声嘀咕,李修眼睛骤然一亮,“有多少?”   曹参军:“一共四十多车,我带回来三十车。”   李修:“其他的呢?”   曹参军:“留在那边营地了。”   李修:“哦?”   曹参军凑到耳边低声将卢栩怎么认亲留粮食的经过说了一遍。   李修哑然失笑,“有点意思。他带的是什么,不会都是些豆子杂粮吧?”   这些他都吃腻歪了。   曹参军:“稻麦有不少,糯米也有,我都扣下了,另外还有不少酒。”   李修笑容更深了些,他老家是南边的,打小爱吃糯米,但糯米产量低,价又贵,家里种了也要卖钱,只有年节才能吃到几口。   他从军打仗后,更是难吃到,还是每次去青龙城办什么公差,才能顺道吃上一点儿。不想竟然有人往他们北境弄糯米。   李修猜这小子八成也是个爱吃的,“你说那小子人呢?”   曹参军苦笑:“还在营帐里要债呢。”   李修脚步一顿:“要债?呵,敢要到我头上了?”   曹参军:“人家等着你打欠条呢,要不你躲躲?”   李修哼一声:“我还能怕一个小行商?”   结果进了营帐,一看卢栩年纪,李修还真有点傻眼。   这不和他儿子岁数差不多么?瞧着比他儿子还小点儿呢。   他用惯了的威胁恐吓方法,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摆出来了。   正对天发誓李将军不在军营的粮官:“……”   已经有点犹豫要不要妥协,图穷匕首见要羊的卢栩:“……?”   这谁?   李修:“你就是那个从隆兴来的行商?”   卢栩:“是我,你是谁?”   李修含笑不语,粮官捂脸:“将军。”   卢栩:“???你不是说将军不在吗?果然是骗我!”   粮官无语,确实不在嘛!   李修笑道:“我刚刚回来,听说你非要找本将军打欠条?”   卢栩狗腿道:“不是呀将军,原本是这位大人非要给我打个欠条,我又不认识他,我只知道您,您打了欠条我才敢信。”   粮官:“……”   好一个告状的本领!好一个拍马屁的本领!   李修沉吟片刻:“行,拿笔墨,我给你写。”   顶多不签名就是了,料这小子也不敢让他签名画押。   卢栩忙道:“等等等等,我怎么敢要将军的欠条。”   粮官:???   卢栩满眼敬仰,还有点害羞,语气都扭捏起来了:“小民久仰将军威名,只想见将军一面,能见到将军已是三生有幸。”   粮官腹诽,好你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混蛋小子,你演,你再演。   卢栩:“这位大人说,只要我运来秋粮,一定能给小民结账,他说的我不信,将军一诺千金,若将军说了,小民也好跟下面的兄弟们交代。”   李修:“秋粮?你还有秋粮?”   卢栩:“小民这趟本就是为开商路,往北境运粮通商,当然是要运秋粮的。”   李修饶有兴趣:“你说说。”   卢栩当即把商路计划简短解释一遍,“小民行至北境,还需仰仗将军庇护,否则这茫茫草原,蛮人无数,小民哪敢带更大的商队来?”   李修笑笑,“你冒险至北境通商,我军中自会保你性命无虞。”   卢栩顺杆爬:“多谢将军!若将军能给小民一个什么凭信,小民愿将这批粮食都赠与将军,这样一来小民回去游说同乡的粮商就更有信心了。”   粮官冷眼旁观,心中骂道:原来你小子的目的是这个?!   李修推辞道:“你小小年纪,行商不易,本官怎么能收你的赠与。”   卢栩秒懂,马上改口:“小民表达有误,是小民见我大岐雄狮心潮澎湃仰慕不已,边境苦寒,愿为边境事业略尽绵薄之力,请将军务必成全小民一番心意,将粮草留于军中!”   李修三人:“……”   李修轻咳一声,“粮官,你怎么看?”   粮官心说,我看这小子看碟下菜。   刚刚对他那可是一文不能少的在掰扯。   一直没说话的曹参军平静道:“这位卢小哥慷慨仗义,正气凌然,与我军意气相投,我看当成全他的心意。”   卢栩:“……”   他不由扭头又看了看这位曹参军。   曹参军对上他的视线,依旧那么平静。   李修:“咳,那就这么办吧,曹参军你安排。”   曹参军:“是。”   卢栩马上露出乖巧懂事的微笑。   曹参军:“……”   大事说完,曹参军领他去营地和军营交界处摆摊卖货,再回来给他带了块盖了私印的凭信,内容简单又一板一眼,大意是夸卢栩忠肝义胆,证明他是北境军行商。卢栩猜这信八成出自这位曹参军之手。   他恭恭敬敬看完,心中默默腹诽,字没君齐好看。   曹参军:“看得懂吗?”   卢栩:“嗯……能看懂大意!”   曹参军点头:“这是将军的私印,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卢栩马上回答,答得比先前看不看得懂信的内容痛快好多倍,还充满信心:“将军信任我,将军罩着我!我保证不负将军厚望!”   曹参军:“……很好,期待你下次能带五十车粮草。”   他又将一块令牌给卢栩,“这是北境军的令牌,你在道上遇到任何军士,只要亮出此令,他们都会帮你。”   “多谢将军!”卢栩捧着有点粗糙的木质令牌,倍感珍惜,有这个他在官道上就不怕麻烦了!不止各路巡逻兵会卖他面子,搭上北境军朔州各地的官府也会对他更客气三分的。   更别说那些土匪强盗了,只要不是上赶着找围剿的,看到令牌还不绕道跑?   卢栩心满意足地把令牌装好,又表了一番忠心:“我一定带够粮食来!”   他自己也清楚,若不是北境军驻地在千蛟岭北,暂时没有其他商队敢来,他捐那点粮食根本换不来这块令牌。   下次他没带够粮食,说不定这位行事不大讲究的参军会就会把令牌当场收回。   作者有话要说:   曹参军:字看懂了吗?   卢栩:emmm……   曹参军:意思懂了吗?   卢栩:懂了!特别透彻! 第148章 借牛   北行一趟,收获了一个督军合作伙伴,一批包食宿的免费员工,有了一路的茶棚,还买了一条街,现在又用粮食换到了一个靠山。   卢栩很满意。   虽然第一个大腿至今不知道到底有多粗,多少有点狐假虎威,虽然第二个大腿必须得持续拿粮草维持,虽然他的那条街还是废墟,虽然他那些免费员工可能随时会跑路,虽然三十车粮食扔出去了还没换一只羊回来……   但是卢栩还是相当满意。   钱可以晚点赚,羊可以下回买,靠山和大腿等于安全、等于少麻烦、等于一路顺通,这可是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得到的。   比如那个贺督军,似乎就不缺钱。   虽然人家说不参与他的合作,但卢栩哪知道对方是看不上还是客套,反正他默认就是和贺承业合作的,等路上的茶馆客栈开起来,赚了钱他一分不少分账,至于陈连把钱给谁,那就和他无关了。   他就是个兢兢业业的赚钱小工具。   卢栩细数下来,隆兴他有罗家,朔州有贺承业,出了千蛟岭有北境军,简直不要太顺利,只要他带足人手,一路上自己注意,不要自己作死惹事,就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卢栩解决了商路最大问题,整个人容光焕发,后面卖起东西表现的相当大方识时务。   能不能便宜?能。   能不能赠送?能。   能不能先拿东西,再回家拿钱?能。   通通都能。   大营所属的军户们感受到了在老家都没遇见过的良心货商,对卢栩的印象那是嗖嗖飙升,一天下来只觉得这小伙子眉清目秀,怎么看怎么顺眼。   到晚上卢栩商队要在大营借宿时,住宿标准都从自己找块不碍事的地方搭帐篷去,升级到给你们安排了大帐篷,直接去住。   不止如此,粮官还摆了个小酒席招待他们,用的还是曹参军从卢栩那儿收来的酒。   这时候也没人再提什么酒都犒赏三军了,当事人默认一个没说过,一个只当没听过,把酒言欢,气氛热络。   反正酒和粮食他都送北境军了,酒都不是自己的,不喝白不喝。   卢栩不光自己喝,还拿了两坛子给在外面的人喝,恨不得见人就发,大方得让粮官心头滴血。   见卢栩又要往外送,粮官赶紧夺走:“喝酒误事,执勤兵不能喝酒的。”   卢栩:“喝一碗又不醉,晚上降温了,喝酒暖和。”   粮官:“有军规,来来来,卢兄弟吃菜。”   卢栩不情不愿地撒手,表情特别遗憾。   人捉弄够了,卢栩又夸起饭菜来,“这是什么肉?”   “野牛肉,黄羊肉,野鸭子……”粮官挨个给卢栩介绍,“我们打猎队今天刚打回来的,别处可吃不到。”   粮官说得骄傲又心酸,他们堂堂北境军,竟然要专门组织人手打猎才能吃上肉。   多亏来了卢栩这个肥羊,不然下个月的粮草他还得去县城里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   卢栩看着满桌子的野味野菜,疑惑道:“军户要交粮,难道蛮人不给军营交羊吗?”   据他所知,北境这边虽然名义上归永固县,但实际上是李修军政一把抓,路上他还听闻朝廷要在这边设立两个县,只是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安排人手过来。   北境军对他这个堂堂大岐人都这么不客气,会对蛮人客气吗?   李修虽然长得不凶,但传闻中也是相当剽悍,他可是大岐五个将军中唯一一个出身普通,靠着军功一步一步从小兵升上将军的,对蛮人那可是相当凶残,不然朝廷也不会派他来看管整个北境的蛮族。   粮官理所当然道:“当然得交!”   卢栩心想,他就说嘛!   粮官:“不过得秋天才给。”   粮官说得一脸晦气,“那帮蛮子脑子一根筋,非说不过秋天大批宰羊不吉利,要养肥了再给咱们赶过来,也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   卢栩诧异,不过想想也有道理:“兴许是他们有什么信仰,秋末牛羊膘肥体壮,的确是宰杀的好季节。”   粮官赞同道:“正是这个道理,咱们将军也说,既然他们愿意养,那便养着吧,反正到时候也是按只交,谅他们也不敢少给。”   卢栩点头,试探问:“那军中一只羊也没有吗?”   粮官:“没了。”   卢栩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粮官纳闷:“卢兄弟想吃羊肉?这黄羊肉更好吃呀。”   卢栩连忙道:“自然是这野味比圈养的牛羊好吃,卢栩哪会那么不识好歹!”   粮官满意的点点头,不是卢栩捐了那么多粮食和酒,又答应了要给他们送秋粮,他还舍不得用这么好的酒菜招待卢栩呢,好东西喂了不识货的就糟心了。   见卢栩识货,他心情不错的给卢栩介绍,“也不是这么说,长成的野物肉质硬,要论鲜嫩还是蛮子们养的牛羊肥嫩好嚼,野生的羊羔、牛犊被看护得紧,就是咱们也不好猎到。”   卢栩摆出受教的姿态,但他还是更喜欢吃养的牛羊,品质稳定,数量稳定,还没破坏生态的心理包袱。   他自知在这个人命都不能保障的时代谈什么保护生态那是傻天真,况且常年与山川水流打交道的猎人、捕鱼人其实比现代人更懂竭泽而渔的道理。   连朝廷都向治下百姓宣扬春季不捕猎,不杀生,让动物休养繁殖。   卢栩不愿意吃野物的最大原因还是打猎太危险。   小动物还好,诱捕野兔野鸡风险不大,若在山中打猎,万一遇上大只的野兽,搞不好就要送命的。   他家就挨着山,秋天不时会听到隔壁双水村哪个猎户在山里受伤,这年代医疗条件又不好,即使是外伤也很容易感染丧命。   如果能通过养殖解决吃肉问题,卢栩实在是不愿意让人冒险,尤其是他认识的人。   所以他在山上搞养殖,也势在必行。   卢栩止住发散的思维,给粮官倒酒,“其实小弟来这边除了给我义兄他们送粮食,也想买些牛羊回去的。”   “买牛羊?”   “嗯,我打算在老家开个涮羊肉锅子的铺子,等秋末冬天,贴秋膘吃羊肉,最合适不过了。”   粮官想想,“羊肉滋补,适合冬天吃,那你……?”   卢栩:“我若从军中买,合适吗?”   粮官皱眉:“军中肉还不够吃呢!”   卢栩:“以羊抵粮钱呢?”   粮官眯眼看他,“秋粮?”   卢栩:“正是。”   粮官:“若你运来的都是米麦主粮,我可以试试。”   卢栩:“那就拜托了!”   粮官琢磨着,“除了羊你要别的么?我们还有些没处理的羊皮,牛皮,兽角什么的。”   卢栩为难,这些他也想要,可是更想要处理好的,观阳可没什么处理皮货的手艺人。   卢栩:“要不我看看?”   粮官:“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卢栩又给他倒酒,腼腆道:“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粮官:“什么?”   卢栩:“我听说军中有许多做畜力的牛还没处理,不知能卖我么?”   粮官怔了怔,大摇其头,“军户们也要用牛耕地呢!”   卢栩:“这都什么季节了,早耕完了?要不借我些?我租也行,有畜力我也好运粮食嘛!”   粮官不松口。   卢栩朝又是一番劝酒加奉承,把粮官哄得轻飘飘的,答应明天带他去看牛。   粮官半醉半醒,双眼朦胧,回自己营帐走路都不大稳当。   多久啦!   自从他当上这个粮官,从来都是他陪酒陪笑脸要钱,今天终于有人哄着他了!   把粮官哄走,卢栩把剩下的肉全装一个盘子端走,拿回帐篷和卢庆、裘虎他们分着吃。   “刚刚光顾着哄人了,我都没吃饱呢。”只有自己人在,卢栩仪态也没了,姿势也随意了,歪坐在一边美滋滋吃肉。   别说,军中厨子手艺真不错,肉炖得相当好吃。   卢庆给他倒水,“没喝醉?”   卢栩摇头,他光灌粮官了,自己没喝多少。   出门一趟,卢栩钱没见多,酒量倒是练出来了。   卢栩边吃边想,幸亏他不怎么爱喝酒,不然酒肉穿肠过,老了大腹便便,回家还不被嫌弃死。   第二天,卢栩突发奇想跑去看人家训练做操,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打了一趟拳,就被粮官拉去看牛了。   他们的牛早就卖了一大半,剩下的大多也分给各个营地军户们耕作用了,军中剩下的一部分,也是做畜力使用的,如今空闲的,也只有三四十头,主要还是因为这些有不少是母牛,怀崽不好劳作。   卢栩听说有母牛,眼光不禁炽热起来,“有刚怀崽或者才生完,能长途跋涉的母牛吗?”   听到他有如此提问,粮官和照顾牛的士兵看他眼神都不对了。   卢栩:“咳咳,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尝过牛奶,觉得味道十分不错!如果能在家中也养上一两只牛,天天能喝上新鲜的奶,就太好了。”   士兵依旧以看变态的眼神看他:“哦……”   粮官替他圆场,努力维持了合作伙伴该有的商业式客气:“蛮子是挺爱喝那个,没想到卢兄弟也爱喝。”   卢栩:???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的样子。   卢栩马上改口:“……其实我听说牛奶十分滋补,我家中弟弟妹妹尚年幼,正是长身体……”   粮官:“不用说了,我都懂,青龙城那边也有不少有钱人爱喝这个。你们两个,给卢兄弟找两头产奶的!”   他以十分暧昧、隐秘的目光打量卢栩,还拍了拍他肩膀以示他并不歧视,“这两头就算我们预付,抵秋粮钱了!”   卢栩:“……”   不,你不懂!   我说的都是实话!!   卢栩头一次生出这种解释不清的憋闷感,尤其是他还搞不懂为什么?   卢栩跑去找裘虎虚心求教。   裘虎:“只有孩子才喝奶。”   卢栩:“……”   偏见!   牛奶是优质蛋白!   既然只有孩子才爱喝,张百户为什么给他喝?!   卢栩想掀桌。   最终,卢栩顺利从军中借走二十头公牛,两头母牛,留下一个爱喝奶的变态名声离开,一路都被人以怪异的目光打量。   可恶,饮食文化差异真可怕!你们住在北境早晚会喜欢喝牛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张百户:我声明,我那是给孩子带的,是你自己主动要喝,我才不好意思不给你的。   北境军:和孩子、牛犊子、羊羔子抢奶喝,正经人能干出这种事?(指指点点)忒不威武,忒没气概 第149章 跨族贸易   从大营离开,卢栩马不停蹄赶去和谭石头会合。   他用从大营赚来的钱跟粮官换了一批积压的皮子,里面还夹杂着兽骨、兽角,卢栩还在里面发现了一些鹿茸鹿角,不知是打仗时缴获的战利品,还是打猎弄回来一并扔里面的。   反正堆积皮毛的仓库不怎么干净,皮毛也只用草木灰做了简单的防腐,这些买回去全都要再找人收拾,粮官要价也不高。   卢栩抱着淘货的心态换了一帐篷,还用大半的药材药草换了些北境特产的药草药材。   药草他是外行,价值也不怎么知道,打算拿回去找些大的药店问问,看能不能忽悠他们派人跟他过来进货。   卢栩告别离开,曹参军还特意出来送他。卢栩很怀疑他是不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五十车粮草。   谭石头最常去的蛮人营帐离裘虎负责的营地不远,只有一天多的路程,在那住的主要就是伦兰人。   卢栩他们赶过去时,谭石头差不多已经和蛮人交易完毕,只剩下了一个大麻烦——   他们不卖羊了。   谭石头傻眼,他从前来买可没遇到这种情况。   蛮人:“一只可以卖你,你要一百只,不卖!夏天杀上百只羊会走坏运的!”   谭石头:“……”   他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蛮族语学得不好,听岔了。他又让翻译帮忙翻译一遍,解释他买羊是往隆兴郡运的。   普通的牧民哪知道隆兴郡在哪儿?   反正就是不卖。   谭石头一时也没办法,抓耳挠腮先把别的能买的都买了。   等卢栩到,他还在和几户牧民谈判,其中有一户正是那位认识卢庆的阿雅家。   “夏天杀那么多羊,不是冬天下大雪,就是明年闹旱灾!”   卢栩听翻译说完,有点呆,没想到他们真的有这种朴素的信仰……   卢栩问谭石头,上次的羊是怎么弄到的。   谭石头摊手,从前他钱少,都是一只两只那么凑出来的,凑了大半年,全给卢栩送去了。   卢栩问蛮人牧民:“那秋天我能买羊吗?秋天买,冬天宰,我自己宰。”   翻译翻给牧民们听。   他们对卢栩浓浓不信任。   卢栩:“我要开个酒楼,专门卖羊肉,一天就宰一只,要趁新鲜吃的,不会一天全宰掉,我买一二百只,够我用一个冬天。”   牧民依旧不怎么信任他。   卢栩:“我要靠羊肉赚钱,买货物,卖给你们,那些瓷器、茶叶和布匹都是我带来的。”   牧民们自己商量,卢栩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翻译也没要翻译的打算。   他坐在一边,耐心等他们商量。   好一会儿,卢栩忽然听见一个疑似“卢”的发音,他朝声音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特别魁梧的年轻男人,正和一个老年牧民嘀咕什么,还时不时往他脸上看。   卢栩:???   他凑过去问谭石头:“他们是不是在说我?”   谭石头正聚精会神和另一家牧民说什么,似乎在努力游说对方。   那家人看上去有些松动,似乎有些动心了。   卢栩突然叫他,谭石头当然是没听清的。   不待谭石头再去听,对方已经让翻译问他们了。   “他们想知道,卢将军是不是在你的商队里?”翻译不是很确定道,说罢他还又问了牧民一遍。   卢栩被问得满头问号。   卢将军?   大岐的五个将军加一个大将军,没有一个姓卢的,哪来的卢将军。   卢栩摇头:“没有卢将军。”   对方听到他的回答,也疑惑了。   翻译想了想,忽然道:“那有其他姓卢的大人吗,他们把咱们这儿大小军官都叫将军。”   卢大人?   卢栩默默朝卢庆的方向望去,他二叔解甲归乡前似乎算个小军官?   不待他问,那个魁梧男人先朝卢庆的方向喊起来了,还颇为激动的样子。   卢栩:“他喊啥?”   谭石头:“卢将军。”   卢栩:“……”   还真是特别“精确”的称呼呀!   他俩一脸八卦地把卢庆喊来,好奇他怎么和蛮人这么熟的。   可卢庆的表现又有点让他们看不懂了,那分明是有点……嫌弃?   卢庆:“是你啊。”   魁梧男人:“是我!谢谢你帮了我家人,我妹妹一直想谢谢你。”   卢庆听翻译说完,只回了四个字:“不用谢,我要忙。”   然后就冷酷地走了。   可那对他们一直并不友好的男人,看着卢庆的背影似乎很崇拜。   卢栩:“……”   不是很懂,就挺吃惊的。   魁梧男人终于正眼看卢栩了,噼里啪啦一通,翻译道:“他问你卢将军是不是你商队的,他为什么在你商队。”   卢栩:“是,那是我二叔!他不在我商队去哪个商队?”   魁梧男人不可置信。   卢栩只看他表情都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他现在不是将军,他解甲归田了,哦对,你跟他说下,咱们这儿只有五个将军一个大将军,叫他别乱叫。”   翻译忍笑翻译。   魁梧男人听到解甲归田似乎一时难以接受,竟还很失落的样子。   卢栩浑身起鸡皮疙瘩,脑补了好一阵子有的没的,那人竟然又问了一句让他瞠目结舌的话。   翻译:“他问你二叔婚配了吗?”   卢栩:“…………”   干啥,这是干啥?!   他买卖不做也不会把二叔卖了的!   卢栩警惕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翻译如实翻译,魁梧男人的回答又让卢栩不知作何反应了。   “他说他妹妹倾慕你二叔很久了,呃,想嫁给你二叔做老婆。”   卢栩:“……”   卢栩静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道:“没婚配,不过我二叔要娶谁,娶什么样的姑娘只能他自己说了算。你帮我问问他,他妹妹漂亮吗?陪嫁多少只羊。”   正边点头边同步翻译的翻译瞬间就卡壳了,“……”   后面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迎着魁梧男人催促和迷茫的目光,他秉承专业素质,硬着头皮把后面的话翻译完了。   谭石头在一旁快要笑死,“他妹妹你见过的。”   卢栩:“我见过?”   谭石头:“就是上次在咱们那儿找二叔说话那个姑娘。”   卢栩脑海中闪过那名阿雅姑娘。   再仔细回忆着那天她和二叔的反应,心道,完了,他胡说八道瞎说,竟然调侃了认识的人,又社死了。   而且人家陪嫁多少羊也和他无关了,二叔对人家姑娘分明没那个意思嘛!!   魁梧男人听了他的问题,有点愤怒,但还是很傲气地回答了卢栩的问题:“我们伦兰姑娘是草原的珍宝,无价估量,不过如果是卢将军娶她,我们家庭会永远向卢将军提供牛羊。”   卢栩哭笑不得,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嘴欠,“刚刚我是开玩笑的请不要介意,我会替你转达,如果我二叔喜欢令妹,我家出房出车出田出聘礼,你们不出陪嫁都没关系,不过我二叔没那个意思的话……我相信伦兰的珍宝,一定能找到欣赏她珍惜她的有缘人。”   魁梧的男人似乎有些错愕,听完翻译,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到结束他们也没能谈好到底要不要卖他羊。   当天无疾而终,卢栩决定就地装车,清理好东西,明天继续谈,实在谈不好,他也只能等下次再来了。   傍晚卢栩悄悄找卢庆八卦,“人家妹妹看上你了,二叔你有没有给我娶个伦兰二婶的打算?”   卢庆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不要拿姑娘的名声乱开玩笑!”   卢栩连忙声明:“人家哥哥问我,我总得替他问问吧?”   卢庆:“我都不认识他妹妹,有什么好问的。”   “啊?”卢栩又有点怀疑了,认识哥哥,也认得妹妹,却对不上关系,若不是对方故意隐藏关系,那就是二叔一点儿都没关注过对方吧?   卢栩:“就是前两天拦住你说话的那个姑娘。”   卢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那个小孩?”   卢栩摸鼻子,懂了。   他还是想想怎么礼貌地回复人家,别伤了小姑娘的心。   想到那人,卢栩还有点好奇:“那你是怎么认识她哥哥的?”   说起那个魁梧年轻人,卢庆明显熟悉很多,也不存在提起妹妹时那种对不上号的状况。   卢庆:“苏合是他们伦兰人中少有的刺头,我押送他们从西边到这边,他没少惹事,当然认识。”   卢栩:“……”   难怪那么嫌弃。   至于阿雅为什么喜欢他,卢庆就一无所知了。   押送时间太久,路上发生的事太多,又没什么特别值得他记的,他真不知道。   卢栩只能按捺着好奇心,去找魁梧的苏合,告诉他卢庆不认识他妹妹,并且毫无那个意思。   他还顺便委婉地提了下卢庆的年龄,虽然只差十多岁,但已经是两代人了。   年轻小伙那么多,不要只想这一个。   苏合似乎并不意外,但多少有点失望。   卢栩也不好对着哥哥评论人家妹妹,只夸了一番阿雅姑娘漂亮可爱,就赶紧揭过了。   苏合有些古怪地看他:“你觉得是卢将军配不上我妹妹?”   “呃……”这话怎么接,那好歹是他亲二叔,侄子怎么能说叔叔不配?!   卢栩:“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至少得两情相悦,不然凑在一起也不会开心的。”   苏合:“……”   翻译:“……”   他俩都看怪物似的看卢栩,活似看一个天真的傻瓜。   卢栩求知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翻译很尴尬,心道他就是个翻译,又不是媒人,为什么要翻译这些东西?   你们就不能谈点正经生意吗?   苏合骄傲道:“我家是伦兰部前五的家族,足迹遍布草原各处,我的姐姐嫁到了努哈王族,我娶的是伦兰第一家族的姑娘,我妹妹就是与王族联姻也是够资格的。”   卢栩一脸懵逼,这是要表达啥?   翻译咳一声:“大岐讲门当户对,蛮人其实也差不多,呃……”   他想了想,委婉的表达:“他们的姑娘通常会选择和更大的部族联姻,若大部落的姑娘下嫁小部落,一般也是为了笼络小部落。他的意思是,以他们的家世,你二叔不可能不喜欢他妹妹。”   卢栩:“……”   卢栩满心的尼玛,他二叔就是愿意,要娶的也是阿雅,不是他们家。   卢栩:“你告诉他,我家就是寻常人家,不搞联姻。”   翻译很无奈地继续做跨文化交际的桥梁。   苏合似乎不大能理解。   卢栩:“我们家人谈恋爱,只论喜不喜欢,不管家世出身,我们家也不缺钱,不需要他家的牛羊和地位。他妹妹的确是伦兰珍宝,但他不是合格的护宝人。”   翻译扶额,不知道后半段讥讽的话要不要翻译。   卢栩拍拍屁股站起来,打算走了。   今天好几户牧民都没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能买到羊了。   见卢栩要走,翻译飞快把卢栩的话翻译过去,起身跟上卢栩。   今天还没结账呢,哪能让卢栩就这么走了。   苏合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大步追上卢栩。噼里啪啦甩来一句。   卢栩没听懂,有点不耐烦的说,“我二叔的事我做不了主。”   翻译:“呃,他是问你保证冬天再宰杀羊吗?”   卢栩:???   怎么话题突然转变?   卢栩态度也急转弯,又友好起来:“当然!我保证!”   苏合:“你秋天还来?”   卢栩:“如果快,大概两个多月,我会再来。”   苏合思考一会儿:“好,等你下次来,我会卖羊给你。”   卢栩有点儿反应不来。   这就同意了?   苏合:“你是卢将军的侄子,我们相信他,也相信你。你刚刚说的,我会告诉我妹妹。”   他停顿一会儿,再次公事公办道:“等你再来,我会卖羊给你,二百只!不过我们不要钱,我们要货物,瓷器,茶叶,布匹,食盐,糖,都要,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你能多带些茶叶和盐。”   转换太快,卢栩都有些茫然了。   行吧……   卢栩按捺着满心的复杂和疑惑,和苏合商量好他的订单:“你们要的是不是太多了?这么多东西用得完吗?”   苏合骄傲道:“我们伦兰族也有很多优秀的商人,你们的商人不敢深入我们的牧区,那里的交易由我们伦兰人掌握!”   卢栩:“……”   原来如此!   他一点儿都不介意苏合拿他当批发商,反而主动、友好地和苏合握起手,“放心吧!你要的东西我一定给你带来!贵族其他部落市场,就靠你了!”   苏合怔了怔,没甩开卢栩的手。   他望着卢栩,心情也蛮复杂的。   起初卢栩说阿雅和他叔叔不合适,苏合以为卢栩是像其他大岐人一样歧视他们。   后来卢栩的反应,似乎又不是。   他又以为卢栩是大商人,瞧不上他们家境,结果也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表达,阿雅很好,但他叔叔不喜欢阿雅。   无关其他一切。   苏合忽然觉得,即使这个人不是卢将军的侄子,他似乎也不介意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说了大岐话,语调很奇怪,卢栩反应片刻才听懂。   似乎很吃惊。   卢栩笑道:“卢栩。”   苏合:“我记住你了。”   卢栩:“……谢谢?”   苏合笑起来。   苏合:“你很有礼貌。”   这句又换回了蛮族话。   卢栩:“……谢谢。”   这次他也用了蛮族话。   他就学会的蛮语只有三句:你好、谢谢、羊。   昨天刚学的,今天就用上了。   听到他说蛮族语,苏合哈哈大笑,“我们是朋友了!”   卢栩笑了笑。   心想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新朋友,似乎还挺单纯的。   最后,卢栩好奇地问他的新朋友:“我能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二叔吗?”   苏合威武得有些吓人的方脸露出一些羞赧和崇拜:“他是打败过我的勇士!他还有颗仁慈的心,帮助过我妹妹和家人,是真正的勇士!”   卢栩:“……”   德行统一,文武兼备,有理有据!   半日后,卢栩和新朋友依依惜别,他送了对方元蔓娘给他绣的驱蚊香囊,苏合送了他一串狼牙挂坠,交换完信物,卢栩踏上返乡的道路。   谭石头、裘虎他们一路送行,将他们送到千蛟岭。   谭石头和裘虎一路给他洗脑,连卢庆都来警告他:不要以为蛮子都像伦兰人那么友好,伦兰人是他们中为数不多的奇葩。遇到蛮人,打不过一定要跑!   卢栩:“……”   谢谢,学到了,他保证在有蛮人出没的地方绝对不会落单,还有……   这不是更说明他的新朋友有多么重要吗?   但凡他们早点说,他对苏合还能更加友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雅:他是不是嫌我是蛮人?   苏合:不是。   阿雅:那他嫌咱们家穷?   苏合:也不是。   阿雅:那他为什么不娶我?   苏合:……好像因为不喜欢你。   阿雅:QAQ   更伤心了。   关于苏合为什么崇拜二叔:   苏·其实只有二十来岁·合:让我帮你们回忆一下——伦兰族以强者为尊,讲不通道理时候只要能打赢,赢的一方就是道理。   所以——这是一个大人打败刺头熊孩子,反被熊孩子崇拜的故事。 第150章 好员工   返程途中,卢栩带走了谭石头积攒的一大半骡子和牛,这些牲口有的是他从观阳来的路上慢慢买的,有的是到了北境后和蛮人交换的,是谭石头和整村人最大的一份儿家产。   卢栩借走时,他们没一个人有一丁点的不情愿。   谭石头认字还成,写字不行,没像卢栩一样弄一份儿货物清单,而是挨着车给他数了一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卢栩记住多少算多少,记不住回家再慢慢清点。   谭石头:“杂货铺的东西我还没整理好呢,就不给你折算银子了。”   卢栩:“不用不用,你慢慢卖吧,我走啦!”   谭石头:“嗯!”   裘虎:“路上小心。”   卢栩:“放心吧!你们回去也小心!”   他们翻过千蛟岭进了大岐的地盘,就没什么危险了,反倒是裘虎谭石头他们要回营地,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蛮人。   千蛟岭人烟稀少,连野兽都比南边多,晚上还要提防狼群。   匆匆话别,卢栩一行拱拱手,带着商队南下了。   相比来时,他们轻松了很多,队伍中牲口增加,货物减少,运回去的东西也远远没有来时沉,每辆车上东西都不多,几乎所有人都能轮流坐车。   卢栩这正牌老板更是全程都坐着牛车,他前面还有那两头不用拉车的母牛,被走路的伙计牵着。   牲口多,很快又出现了新问题——草料。   朔州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有这么多牲口的私人商队了,别说借宿的村镇,寻常的客栈都没有足够的草料给他们用,卢栩想花钱买,一时都不好买到。   好在正是夏秋之交,路上到处都有旺盛的野草,他们走半天,卢栩就放牛和骡子去吃一会儿,休息完再继续上路,看着在山脚惬意吃草的牛,卢栩生出了紧迫感——   他们的茶棚,应该配套卖草料!   进了永固县城,卢栩满县城找人帮他处理那些从军营弄出来的皮毛。   观阳能处理皮毛的工匠少,也就朔州郡这方面的手艺人多。   不过他时间有限,也不好在永固县停留太久,一番商量后,卢栩在永固县城租了院子,罗纯让他两个族弟留下,在这边处理皮毛,他们先带着商队返回。   卢栩问:“用不用再多留几人?”   罗纯:“就看点货,他们俩够了,留的人越多花钱越多。”   卢栩想了想,还是找了两个自愿留下的伙计,让他们四个找人处理皮毛,顺便在永固县城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铺子,若有合适的,他们下次来,可以在永固县开个收货卖货的杂货铺。   卢栩叮嘱好他们皮毛收拾好后做成皮靴、皮带、皮衣、皮包,还给他们画了几个样式后,就留钱离开了。   回去走的还是来时的路,连晚上借宿都还是住在曾经住过的村子里,第二次到来,让那些原本和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家都和他们更熟悉。   一回生,二回熟,卢栩趁机询问他们想不想在附近开个茶水铺子,收拾出几间空房子给过路商人当客栈。   他一路问下来,竟有不少人愿意试试。   毕竟这一年,过路的不止卢栩,有些北迁的军户,也会到他们村子里讨些水喝,买点吃食。   他们亲眼看见卢栩那么多粮车北去,还平安带着货物从北边回来了,对北边的蛮人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担忧。   不少人还询问起卢栩北境的情况,得知如今蛮人每年要给大岐交羊交税,卢栩车上许多东西是从蛮人那儿换来的,也渐渐对和平有了信心。   有人相信,也依旧有人不信,不管怎么说,战争的阴云正在慢慢散去。   没了安危的威胁,有人想起十几年前的和平日子,也有人想先试着做点儿成本不高的小生意。   卢栩从他们的商队车上往下拔旗,将观阳联盟的旗子送给愿意开茶棚,或者愿意租借院子给他们的住的人家。   他总不好才住了两次就往人家墙上糊涂乱画,还是留个旗子好辨认。   卢栩:“你把这个旗挂到墙上,下次来,我们也还挂这个旗,看到有这个旗的地方,我们就过来休息。”   村民问:“你们下次啥时候来?”   卢栩:“秋天,收好粮食就过来!”   那些拿了旗子的人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标志,有山有水的,瞧着不难看,他们没怎么多想就把旗挂到了窗户或门上。   慢慢的,有些过路的军户也注意到旗子,而且震惊地发现,只要挂旗的地方都卖吃的喝的,还能借宿!   渐渐的,这消息不知怎么就在北去的大道上传起来,连巡逻士兵有时候都会提醒人数较少的军户行人,晚上不安全,不要宿在野外,往前走,看到挂旗子的人家都能借住。   到了青龙城,卢栩的旗子都发完了,他还不知道从青龙往北一直到永固县,没人知道他们观阳联盟,但没人不认识他们观阳联盟的山水旗。   出青龙城,过川丘县,再往南又慢慢到了山区,好在他们上次路都走熟了,到了岔路一路留意着他们来时留的路标,走起来十分顺利。   进了堡山,就有他们的茶棚了。   卢栩紧张,强扭土匪开茶棚,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也不知道那群“浪子”跑没跑路,还给他剩下几间茶棚。   等到了第一家,卢栩瞧着挂着他亲手写的“茶”字的铺子,傻眼了。   怎么这茶棚比他在观阳的卢记食铺还大?   卢栩、罗纯面面相觑,随他们回来的陈连也揉了揉眼睛。   他记得从这儿走时候,他们挺赶时间,就扔下三袋粮食、一袋钱、三个人和一块牌子,怎么一个月不见,就变成这么大铺子了?   卢栩跳下车,和罗纯几人一起进门。   只见铺子中还竖着个树墩,上面削平了写着“茶水三文热水一文素面十文野菜汤五文”,字还挺整齐的。   他们还在看字,店内已经有人朗声吆喝上了:“吃饭还是休息?吃饭屋里坐,休息到旁边的屋子随便坐。”   卢栩:“有什么吃的?”   “茶水三文热水一文,素面十文野菜汤五文,给钱给东西都……东家?!陈、陈大人,你们回来了!”语气多少有点不耐烦的店掌柜声音猛地一抖,放下抹布匆匆跑过来。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个营业式笑容,不自在地招呼他们,往炉子边跑了,“坐坐坐,我,我,我给大家烧水!”   卢栩仔细地看他,和记忆中的土匪做对比,好像比从前还白了,瞧着也胖了点儿,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之似乎适应的挺好的。   卢栩四下打量,茶棚内陈设简单,石头铺地面,木头围的墙,顶上是茅草,窗户和门也是原木钉在一起做的,相当有分量。   店内除了一个大灶台,就摆着两排桌子,桌子也都是新做的,木板拼在一起,不大好看,却很结实。   灶台边用碎石头堆了个储物的小隔间,里面堆放着不少柴火、野菜、豆子,还有一个储存水的大瓮,粮食却只剩下一丁点儿了。   掌柜给他们倒水,放下茶壶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你们饿了吗,咱店里还有点儿面,我给你们下碗面?”   卢栩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总觉得不适应。   他记得这位在堡山那支土匪队里是个小头目来着,怎么开店上手这么快?   卢栩:“别忙了大牙,我喊他们进来喝点水休息休息,我们就走啦。”   罗纯:“我去吧,我去,你们聊。”   他似乎也不大适应。   陈连端茶喝了一口,问道:“有巡兵来这儿吃饭吗?”   大牙:“有!赵队长他们每天过来,天早就吃碗面,天晚就喝点茶、歇歇马,哦,对,三日前邬大人还经过咱们这儿了,好像要去青龙城。”   卢栩:“那贺大哥呢?”   大牙摇头:“没瞧见贺大人。”   他们说着,罗纯领着一伙人进来了,正是出身门梁县那些土匪,他们看见大牙,狠狠惊讶了一把,和他打过交道的头目更是道:“你咋还胖了?”   大牙:“吃得饱睡得好,没人撵不用满山跑,可不胖了!”   门梁土匪们:“……”   突然有点心酸,怎么他们门梁县不在去永固县的路上呢?   门梁土匪好奇:“这都是你盖的?”   大牙:“哪儿能啊,我爹,我兄弟,亲戚,过路的,谁瞧见谁搭把手,这也才弄好,你瞧木头都没干呢。”   他踢踢门口的木桩,拍拍上面的字,很骄傲道:“瞧这个,过路的军户有个识字的,没钱吃饭,给我写了行字,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卢栩:“……”   这是把价目表当装饰画了吗?   门梁土匪竟然还十分认同并羡慕,夸赞大牙的好主意:“嗯,树个这个,瞧着是像正经人。”   大牙深以为然:“是吧!土匪哪会写这个?!一看咱就是正经营生!”   卢栩:“…………”   不是很懂贵行当的经营思路。   他们嘻嘻哈哈说着,没一会儿,另外两个出去挖野菜的土匪也回来了,他俩一脑门汗,背着一筐菜,手里还提着个活兔子。   年轻的那个进门就笑:“我说怎么这么多人,还以为来了大生意呢!”   另一人:“陈大人,东家。”   卢栩自来熟地和他们聊起来,问东问西,刚开始还有点拘谨的三人,很快就把一个月来的事全秃噜个干净。   “起初我们仨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想跑吧,路上天天过兵,也不敢跑。”   另一人撞撞他胳膊:怎么把实话说了?   “咳……就、我们就硬着头皮盖屋子了!屋子不好盖,我们仨也不会,有个过路的大爷见我们仨在那儿搭屋子,跟我们说那么盖下两场雨就得塌。我们就请他吃了顿面,他教我们三个怎么盖屋子。”   卢栩:“……”   “我爹见我们仨真动手盖上屋子了,不往山上跑了,就领着我兄弟他们过来帮忙了。”   “我大姐还给帮忙做了几天饭,我们边盖边卖茶,那些过路的不愿意花钱吃饭,就让他们帮我盖盖屋顶饭钱。”   另一人点头,“然后盖着盖着,不知道怎么就盖太大了……”   卢栩:“……”   大牙:“这附近也没啥能住的地方,那些赶路的军户不愿意到村里住,我们就把空屋子借他们,一晚上收个十来文,或者换点粮食。”   其他两人点头。   空屋子卢栩去看过了,真是个只有四面墙和几段木头的空屋子。   那几段木头靠墙摆着,不知是砍多了剩的,还是专门给人当板凳用的。   空屋地面打扫过,踩得很平整,有一片空地上还铺了些草,可能是谁晚上躺在那儿睡过觉。   这样的屋子虽然条件很差,但总能遮风避雨,也不用担心半夜会有野兽偷袭,对人数不多的军户、行人来说,也算相当划算的落脚地方。   卢栩对他们三个生出些敬佩。   这适应能力,真是太强了!   三人讲完经过,也很忐忑地表示,钱都花光了,一文钱没剩下,他们仨甚至还欠了家里的债。   另外,为了能经营下去,他们还要靠从前当土匪的时候锻炼出来的技巧,在山里下套逮兔子,逮到兔子才能去镇上换钱买粗面、粗茶补贴茶棚。   不然他们茶棚就真只有水喝了。   卢栩:“……”   “没关系!”卢栩没什么所谓道:“欠多少,我给!”   能从无到有把茶棚建起来,已经是年度感动老板的好员工了。   卢栩给他们发钱,除了要还债用的,还发了每人半两银子,羊皮一张。   卢栩不好意思道:“我身上没什么现钱,等我回观阳把货卖掉,下次来一定把奖金给你们补上!”   说好了没工钱的三名“苦役”惊呆了,堡山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二百文钱,半两就是六百文,一个月,六百文,县里酒楼的伙计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他们星星眼表忠心:   “东家,交给我们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保证给你搞好,蛮子来了咱都不跑!”   “兄弟们说话算话,你可要快点儿回来呀!” 第151章 客栈   卢栩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大牙的茶棚,多亏后面几个都比较正常。   没有特别大的。   没有特别惨的。   没有经营不下去,或者经营出什么新创意的。   都是规规矩矩开个小茶馆,或赔或赚,都是些小钱。   卢栩将大牙那个营地出租的思路告诉他们,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情况看着来。   离村子比较远的可以建,附近树木或者石头很多的也可以建,离村子很近,那就没必要了,还不如直接把人招揽到村里住,行人舒服,村里条件不好的人家多少能赚点钱。   就这样出了堡山县,卢栩他们很快到了到处是山的登州。   登州县城以北的几个小茶棚和堡山情况差不多,只有一处出了些麻烦。   他们的小摊子刚弄好,就赶上负责的土匪家里有人过世了,他得回家忙丧事。   这小摊子本来就只有两个人,他一走,另外一个经营不下去,苦苦支撑才没让茶棚关门大吉。   他原本也是想关门的,可巡兵天天经过,时不时还往这儿给他们介绍几个买水喝的。   小伙计胆子小,每天惨唧唧,天不亮跑二里地提一桶水,弄回来还要四处找柴火,只卖水又不赚钱,他一个人也不会做饭,简直恶性循环。   土匪那么多,开茶棚的那么多,就他一个人搞得像个苦役似的。   若是卢栩他们再不回来,他都想冒着被巡兵抓的危险跑路了。   卢栩好好安慰了他一通,这人他有印象,是登州三波土匪里年纪都数得着小的一个,一路从崇宁县过来,他都没敢跟卢栩说过一句话。   卢栩心想,傻孩子啊,你倒是找个帮手啊!   他虽然没留什么钱,但也留了三袋粮食,他但凡卖半袋就够雇个人了。   这孩子太老实了,卢栩想了想,留了两个门梁土匪中脾气比较温和的给他帮忙。   等他下趟回来再看看,如果他实在不适合做这个,卢栩再给他安排些别的活儿干。   到了登州城,卢栩又受到了县令的热烈欢迎,崔县令这次又专程跑到北门来接卢栩了。   卢栩受宠若惊,赶忙从车上跳下来。   崔县令豪迈依旧,被百姓围观着也一口一个“卢兄弟”的叫着。   “卢兄弟当真少年英雄,竟然真孤身在蛮人的地界走了一趟。”   卢栩连忙道:“崔大人过奖了,我哪是一人,我带了二百多人过去,我义兄还带了北境军接我,全程也有北境军护送,否则我哪敢去什么北境?”   他们边说边走,崔县令带卢栩去看他的客栈。   说到这个卢栩就精神了,客栈!   他们自己的客栈!   他加快脚步,“走走走,去看看!”   登州纵向就三条主街,从中街到西街抬脚就到,卢栩他们一行人过去,前头人都看到客栈了,后面的车队还没进城门呢。   进了西街,卢栩人都看呆了。   一个多月前的废墟已经清理了大半,有不少城中百姓正在废墟上干活。   远处,靠近南门的位置,一座两层的土木客栈已经建成,旁边还有不少人正在盖铺子。   他余光扫到西城墙,发现城墙都有了变化,最大的裂缝已经填补到一半了,其他的裂缝也正有人运石料修补着。   卢栩喃喃道:“这是……”   崔县令:“多亏卢兄弟捐的银钱,本官上任来的夙愿之一总算有了起色,来日城墙修缮完毕,我定命人在墙上为兄弟树一道功德碑!”   不止城墙,卢栩要盖客栈,留下的罗家两兄弟总要招工,他们在登州人生地不熟的,带着大把的钱也不安全,俩人商量一番,就来找崔县令了。   崔县令也没推辞,不但在县内贴了招工告示,还派官差拿着锣鼓在大街小巷宣传。   收拾废墟一天十五文,里面的木头、石料等还能用的东西,谁捡归谁。   盖房子一天三十文,一天管三顿饭。   起初所有人都想来盖房子,只有些老弱妇孺想要收拾废墟。   登州县城人也不多,罗家兄弟也没拒绝,只说了十五岁以下孩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不收,若老人孩子来捡东西补贴家用,他们不管。   后来有个领孩子来捡柴火的老太太不知怎么翻出来一个陶罐,里面装的都是铜钱。   当时人太多,附近还有官差,别人都虎视眈眈看着,老太太也没敢要。   罗家兄弟俩被叫来,数了数罐中钱,先给了老太太一百文,剩下的给当天在收拾废墟的所有人平分了。   这件事后,“卢一街”的商队更出名了,罗家兄弟在登州的口碑水涨船高,来给他们做工的人都变多了。   县城内有空闲的人几乎倾巢而出,这条荒废了许多年的街道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干净。   后来县衙又派人到附近的村镇山头去敲锣——县城招工,修城墙、盖房子、清理街道,工钱现结。   附近的百姓也纷纷涌入城内做工。   一时间,登州城热闹起来。   人多了,吃饭的就多了,要找地方住的就多了。   不知不觉间,城内许多人家都有了额外的收入。   收拾间屋子往外租,给人缝补浆洗,去西街卖水卖吃食,修车做车,编筐子,磨大锯,搬运木头……   有钱了,消费也起来了,原先没打算做冬衣的开始计划裁布做衣了,从前舍不得吃肉的,每旬也舍得买一点儿肉,尝尝油腥味儿了,想修房子修不起的,就跑去废墟那边捡捡边角料,或去客栈那儿看看,趁着他们定木料的时候跟着一起定,要的不多,客栈那边也会帮他们带回来……   连登州县的小孩都有了零花钱,他们去废墟翻找平整的石头,无论是卖给官府修城墙还是卖给客栈铺路,忙一天也能赚个一两文钱。   只需将石头弄干净滚过去就行,小孩都能干。   挣了钱,有些小孩会交给家里,有些则自己拿着当零花钱,买零食,买玩具,买头花……   这个夏天登州的小朋友都是笑吟吟的。   罗家两兄弟正在街上督工盖铺子,看到卢栩他们带了这么多牲口回来,着实吃惊不小。   他俩庆幸多亏他们收拾得快,不然又是牛又是车的,放都放不下了。   晚上崔县令宴请卢栩,卢栩、罗纯带着一直在登州和崔县令打交道的两人一起赴宴。   眼看就要回隆兴了,卢栩和罗家的三兄弟心情都很放松,情绪也很高涨,席间气氛友好无比。   趁着酒劲儿,崔县令向他们打听北边各县的情况。   得知卢栩弄了一车皮毛留在永固县加工,他连忙给自己县城揽生意:“哎呀!卢兄弟你怎么就把货都留在永固县了呢?咱们登州别的少,山多猎人多,也是有很多擅长皮匠的!”   卢栩:???   崔县令:“咱们和蛮人做皮料的手艺有差别,但登州县的皮匠,放眼整个朔州都够看!比青龙城也不差呀!不信你看我这鞋。”   崔县令差点要在酒桌脱鞋给卢栩看,“穿了两年多了,你瞧瞧,又轻便又结实,跟新的一样!比布鞋还划算啊!”   卢栩想不到他揽生意如此豪放,连忙道:“先前是小弟不知道,往后都拉到登州来。”   崔县令:“就是嘛,你都有条街了,开上几间皮货铺子不是正好?”   他已经尝到人人有活干,家家有收入的甜头了,他上任几年来,除了逢年过节,登州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不管什么生意,盖房子也好,做皮货也好,只要能让他们登州人赚钱,登州早晚能靠自己把城墙修好,靠自己富起来!   一顿酒下肚,崔县令觉得自己又行了,因没钱压抑的抱负又飘上来,甚至觉得卢栩上次和他说的那些蓝图也不是不可能的。   别人都嫌他们登州穷,说登州到处是土匪,这不一有挣钱的路子,土匪都下山修城墙了吗?   崔县令高兴,又和卢栩一番诉衷肠,话里话外都是卢栩想干什么,往他们登州来,他代表登州百姓全力支持,哪怕卢栩决定改籍从观阳迁到登州,他都给卢栩办。   卢栩也有些醉了,迷迷瞪瞪顺着往下接话:“登州就是我的第二故乡了!”   他们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商量着冬天往北境不好走,也可以短途在观阳和登州间做买卖。   罗家三兄弟看得叹为观止,心道难怪人家能挣钱,看看,人醉得菜都夹不稳了,还不忘做生意。   酒后卢栩是被罗纯搀回去的。   卢栩半醉半醒,躺在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享受着目前唯一的一个单间,睡了三个多月来最香甜的一觉。   卢栩睡到日上三竿,外面早已经该开工的开工,该装货的装货。   他吃了早饭出来,也没急着马上走。   这里也算是他自己的地盘,卢栩干脆趁着这边宽敞,叫上罗纯他们清点货物了。   “看看有什么能留在登州卖,既然崔县令说登州有皮匠,那咱们多留些皮料下来,在这边找些工匠加工了算了。”   “哦对,还得在登州收些药材。”   他上次在登州村子里收的药材到北境那边,军医评价还不错,给的价格也远比在登州高。   卢栩一边清点一边算账,算到晚上头晕眼花,又开始想条理清晰的颜君齐了。   君齐不在,他家卢舟也行。   卢舟不来,卢轩也行啊!   他们家明明有那么多擅长做这个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让他一个不擅长的来?   卢栩晕头转向的又是数又是点,接连忙活了两整天,将东西分门别类重新装好,还花了一天面试了崔县令给他推荐的皮匠。   虽然他们皮货铺子还没盖好,但该配置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位了。   卢栩动员一番,将工匠和一半的羊皮,全部的牛皮和部分其他兽皮通通交给了依旧要留守登州的罗家两兄弟。   “尽量在入秋前赶出一批靴子来,里面要有绒毛,要暖和,还要做小孩款,咱们赶在隆兴采购冬衣前往州府和各个县里卖!”经过元蔓娘的成衣店,卢栩已经充分了解小朋友的广告效应了。   罗广、罗丹:“放心吧!做出一批我们就往回送一批。”   交代完毕,卢栩没再停留,和崔县令道别后,离开登州县城,向着乌岭峰出发。 第152章 分别   穿越乌岭峰无论是来还是回都不容易,翻山前,卢栩他们到盖的第一个,也是回程最后一个茶棚休整。   此时的茶棚已经大变样,除了他们走时搭的木屋子,旁边还搭了好几个茅草棚,草棚外侧,还有许多卖山货的小摊子。   树荫下,有好几个小孩正在玩跳房子。   若不是亲眼看到了卢栩留的“茶”字挂牌,卢栩都要以为记错地方了。   他们还在观察,店内已经有女声高声喊道:“妈呀!田大锤,快出来!东家回来了!”   卢栩闻声歪头,瞧见门口有个小眼睛女人在灶台后面正一边揉面,一边往外张望,可不正是他在朔州招的第一个员工么!   片刻后,刀疤脸提着斧头从后面跑出来了,还是凶神恶煞的表情,笑起来看着更吓人了:“进来坐,大家进来坐。”   卢栩他们下车进店,边走还边好奇:“你大白天拎着把斧头干什么?”   斧头帮吗?   刀疤脸抱怨道:“我在后头砍柴呢,我婆娘说我长得吓人,把客人都吓跑了,不让我在前面待着。”   卢栩忍了忍,没忍住,爆笑。   他老婆和另外一名嫂子也从灶台后出来了,迎上来接他们进去,朝卢栩道:“可不是嘛,我好不容易把人喊进门了,人家本来想吃饭的,看见他喝口水就走了!”   其他人也是一阵哄笑,连刀疤脸自己都笑。   进了门,卢栩发现店内也大变样,他们当时随便用杂树滚到一起凑的木地板已经削成了平整的木板,桌子也都打磨得方正结实,毛刺都磨过了,屋顶上还补建了屋檐,墙上挂着各种调料,干艾,还有些手巾抹布,外面还放了一口供路人洗漱用的大水缸。   门口的大锅里热汤咕嘟嘟冒泡,面相不怎么吓人的土匪兄弟正蹲在墙角洗碗,还有个抹桌子打扫卫生的。   正巧有桌客人吃完饭,正打扫卫生的那人过去收完钱,顺手就把钱递给刀疤脸老婆了。   店内以谁为尊相当明显。   刀疤脸老婆招呼卢栩坐下,热情得像是招待亲人,还喊在外面玩的两个孩子过来给卢栩磕头,吓得卢栩差点夺门跑路。   “应当的,应当的,要不是你,他哪能有这样一份儿正经营生,就他先前那样,别说天天回家了,哪天死在外头我们都不知道上哪给他收尸去,我们家欠着你大恩情呐!”   卢栩:“互惠互利的事,没有让孩子磕头的道理。”   他赶紧摸出一把铜钱给小孩发零花钱,“快起来,去外面买果子吃吧。”   两个小孩握着钱看了卢栩一会儿,转头又递给他们的娘。   刀疤脸老婆笑了,“这不是赚的钱,是叔叔给你们的零花钱,快去谢谢叔叔。”   小孩正要开口,卢栩忙道:“别客气别客气,叫哥哥就行了。”   小孩看他年纪不大,纠结一会儿,还看看父母,还是小声叫叔叔。   一屋子人被逗得直笑。   卢栩也没想到,刀疤脸长那么吓人,他老婆那么爽直,俩孩子性格这么腼腆。   卢栩:“我瞧外面有不少卖东西的,是你们村的?”   “不是,这可说来话长了!”   提起这个,刀疤脸老婆就有话说了。   他们这边人手足,又恰好是北行大道上第一个茶棚铺子,尽管刀疤脸他们长得相当赶客,还是不少路人都会过来喝水休息。   没办法,谁让登州这段路程水那么难找。   有了客源,还要想怎么不把人吓跑。   她想尽各种办法把喝水的客人升级到喝茶,喝茶的客人升级到吃饭。   为此,她把厨房的位置都挪了,大锅搬到大门边,让人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怎么做饭。   她还让刀疤脸他们在外面搭了新的茶棚,供给不想进屋,或者想守着自己行李家当的客人使用。   她还在装饰上做了些功夫,在墙上挂上他们本地产的干辣椒、干穗子,在外面移栽了些山里的野花,还从家里把不用的雨具农具拿过来,在外面竖了晾衣绳,洗好了衣服在店外晾晒……   想尽办法让别人一看就生出亲近感。   后来,连孩子都带来了。   有两个孩子在门口玩,就很少再有人当他们是黑店,以孩子为话题,那些过路的客人也愿意和她多搭话。   尤其是带着孩子举家北迁的军户们,一路上最忧心的就是老人、孩子,遇到这样的客人,只要她说让孩子进来吃点熨帖的饭菜,那些举棋不定犹豫要不要进来的路人,大多都会进来。   登州精粮少,赶集都买不到什么米,她把所有米都留下给孩子熬粥了。   荒山野岭走了许多天,没人能拒绝舒舒服服喝些热粥,趁着煮粥的时间,她和女客人们拉拉家常,只要不是条件太差的,大多会点些别的饭菜。   另外,就是店内的人员问题了,她把长得吓人的几个土匪,尤其是她丈夫赶到后面挑水、劈柴,勒令他没事不要到前面瞎晃,除非遇到不想给钱的客人,才喊他们出来耍耍横收收账。   一番努力之下,他们店里从早到晚都有客人,其他路人看见有人在里面喝茶吃饭,防备心也会降低一些。   一来二去的,几乎所有过路人都会在这儿休息,她这过路的人多,渐渐村里也有人挑了山货、扇子、遮阳帽、蓑衣、玩具等等在他们门口摆摊。   山上那些野果子是最受欢迎的。   等卢栩他们从北边回来经过时,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连远处山里的村子都有人过来卖果子。   茶棚也已经发展成规模不小的食铺了。   一顿饭工夫,卢栩了解清楚始末,当即就撤了刀疤脸这个虚假掌柜,给他老婆正式升职成茶棚掌柜,还涨了工资。   这位嫂子太能干了,他一路看了这么多茶棚摊子,这里是最有烟火气也最欣欣向荣的。   不止如此,他们已经能带动附近其他人家参与了。   卢栩想,也许不久后的将来,会有人搬到附近来住,也许这里能慢慢发展成一个小集市,将来发展成一个小村镇也说不定。   他没收茶棚赚的钱,还给他们留了些钱,让他们看情况雇些人手把茶棚扩建成客栈。   全员吃完饭后,卢栩补好水,没再耽误他们做买卖,带着商队继续向南,前往那条连通登州和崇宁的荒芜旧官道,穿乌岭峰回隆兴。   旧道依旧没人走,去时才清理过的道路,回来时又变得荒草萋萋,好在清理的痕迹还在,卢庆在前方带路,循着痕迹往前走。   过乌岭峰的两三天路上没有村镇,他们得在野外露营。   出发时还是夏天,回来时已经秋天了。卢栩记得上次在这儿露营还忙着赶蚊子,现在天刚黑就冷了。   他又加了件衣服,坐到篝火边把仅剩的门梁土匪们叫过来。   “再往前就到隆兴郡了,这一路上大伙跟着我,大大小小的事看在眼里,想必我的生意大家也都清楚了。”   一众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   他们琢磨着卢栩这是什么意思,不会觉得用不上他们了,要把他们赶去做苦役吧?   “到了隆兴郡,陈大哥就要回营了,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我有两处比较缺人的地方,一呢,就是跟我回观阳,往后也继续跟着跑商,除非下雪封道,其他时候基本就是在路上来来回回。”   “二呢,就是在乌岭峰这段路上开茶棚,目前这里也没什么人走,所以除了开店,平常没事还得把路修一修,主要是把有大坑的地方填一填,方便过车就行。”   “不过乌岭峰多土匪山贼,朝廷剿匪也不知道剿没剿干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住着也不怎么安全。”   卢栩挠头,“无论选哪个都不安全。”   商路北边有蛮人,路上有野兽,他也不能保证次次都有几百人出行,若是拆成小队伍,风险必然会变高。   在这儿更别提,指不定哪天就要和土著硬刚。   “如果这两条路你们都不喜欢,我也可以找陈大哥,让他们给你们安排别的去处,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求他尽量把你们往门梁县安排的。”   卢栩见他们都懵着,便道:“不急,你们再商量商量,意见不一样也没关系,谁想做什么这两天告诉我就行了。”   第二天,门梁的土匪们没来找他,第三天傍晚,他们终于踏上了隆兴郡的土地。   陈连把他们送到这儿,也要辞行了。   卢栩倒腾东西给他装礼物。   说来他们认识就是在附近,辞别还是在这里,同行三个多月,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陈连大致也知道他车上都有些什么,卢栩要送,他也没客气,先挑了一对他早就看上了的鹿角。   陈连:“咱们这交情,你不会舍不得吧?”   卢栩:“拿去!还要什么,随便挑!”   陈连嘿嘿两声,又挑了几张羊皮,打算弄回去给他老娘老爹做身羊皮袄子。   卢栩和他爬上车往下拽羊皮,卢栩边拽边抱怨:“你早说我在登州时候给你挑些又大又干净的,现在这么瞎拽,也不知道好不好。”   陈连:“这张就挺好,别翻了,行了。”他也不知道卢栩会送他东西啊。   卢栩又翻了一阵,总算挑到两张品质好的,一并交给陈连:“你帮我捎给邬哥和贺大哥吧,要是你回去经过登州,找罗广、罗丹再拿些皮靴皮带什么的给他们带回去。”   陈连将东西裹好:“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卢栩又招呼一直跟着陈连的五个小兵,随便挑东西。   那五名小兵没想到自己也能挑,欢欢喜喜一人也选了张羊皮。   待卢栩他们重新收拾好车,门梁的土匪们来找他了。   卢栩:“我正想找你们呢!我忘了还有一个选择,你们可以到登州找罗广、罗丹,那边也缺人手。”   要不是刚刚想起来皮靴的事,他差点都忘了还能去登州了。   土匪们面面相觑一番,还是拒绝了卢栩的好意。   虽然所有选择中,去登州是最好的一个。   那边要盖一条街的商铺,不用在路上颠簸,也没有危险,他们干久了兴许也能混个铺子当掌柜。   但登州其实不缺人啊!   罗家兄弟俩早就雇好人了,凭啥人家观阳自己人放着轻松的活儿不干,让给他们。   他们摇摇头,带头的道:“东家,我们想好了,我们在这儿盖客栈。”   卢栩:“全都是吗?”   他们点头,“我们在路上没啥用,还不如像田大锤他们那样弄个小买卖。”   “田大锤能干,我们也行。”   “等干满三年,我们再回老家弄个小铺子干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他们分析了一天,也想透彻了。   跟卢栩走商路辛苦是辛苦,但能长见识,拓人脉,瞧卢栩这一路见的都是什么人,这个县令,那个督军,还有将军。   他们眼馋坏了。   若他们自己做买卖,有这么一圈人脉,那倒腾些什么不行?   可问题是,他们不会。   卢栩是怎么和人周旋的,他们也见了,首先他们就没卢栩那张嘴。   认识大人物当然好,可得罪大人物那不是死得也快?   他们当了许多年土匪,看见官还是忍不住怕,别说那些大官了,就是看见巡逻兵他们都想转头就跑。   这能成什么大事?   他们琢磨来琢磨去,忽然觉得乌岭峰这看似最差的路其实很适合他们。   首先,他们是土匪,了解土匪,相互间多少有些交情。就算真有哪一天别人打劫他们,顶多损失财物,不会丢了性命。   再者,他们本来就是想来乌岭峰躲追兵的,不管以后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还是能往山里一钻,管他外面谁称王谁称霸。   还有,这里荒无人烟,啥啥都缺,但换句话说,他们没竞争对手呀!   过路的,哪个都得来他们这儿吃饭!   嫌饭不好吃?   爱吃不吃。   至于采购,他们知道条小路,到最近的镇子只有不到三天路,去一趟采购一个月粮食,够了。   平时他们还能在山上打打猎,反正从前差不多也是这么过来的。   最重要的,他们还是相信卢栩。   相信他会让这条路繁荣起来。   他们亲眼瞧见了,这一路上可没人比卢栩投钱多,若他不把这路弄出人气来,先亏的可是卢栩。   就算一事无成,那大不了在山里发呆三年再回家嘛!   到时候摇身一变,他们又成良民了。   他们小算盘也打得啪啪响,表现出来却是一片的忠肝义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东家你想找人开店都难。”   “是呀,没人干,咱们干。”   “不能让这路荒着。”   “嗯,咱们盖出个客栈来。”   “东家你就只管找货卖货吧,等下次来,保证让咱们的人有地方睡觉。”   卢栩原本正发愁这段路要怎么办,都想着要不捐点钱找登州县令和崇宁县令往这边派点巡兵,让不当差的官差没事往这边逛逛。   不想他们竟然会选在这儿干。   卢栩:“你们确定?”   土匪们:“确定!”   卢栩:“万一有土匪……”   土匪们:“咱就是土匪,还能怕他们?”   卢栩:“……”   好有道理。   他又和他们好好谈谈,确定所有人都想留,不是受其他人胁迫,才和他们谈起具体的规划来。   一夜过去,商队又少了五十多人,留下的土匪们和卢栩依依惜别:“东家,你一定要早点儿回来!”   “多带粮食多带酒啊!”   卢栩不停往回看,人都看不着了,还能听见舍不得他的土匪们在呼喊。   卢栩望天,掰指头想这一路有多少人朝他喊过“早点回来”。   哎,活像个在外面欠了情债的负心汉,真难。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的员工都想我(的粮食和酒)!感动~! 第153章 回家   卢栩一行进观阳县城是早晨城门刚开的时候。   前一夜他们算好了路程,所有人都归家心切,没再在外面住宿,连夜点着火把赶路。   天亮时,他们恰巧能看到观阳县城。   那一刻,卢栩从未有过的感觉到观阳县城是那么的可爱,比一路上看到的任何城池都可爱。   守城兵早在城楼上看见他们,城楼上还有一名罗家人,他远远和罗纯他们対喊起来,一边看着时刻开门,一边派人赶紧去找罗慎。   卢栩他们和进城卖菜的百姓们混在一起,说说笑笑。   “卢当家?”   “是是是,真是小卢!”   “黑了,差点没认出来呢。”   卢栩嘿嘿笑:“是我是我,好些日子没见了,大家都好吧?”   “好!”   “我们还不是老样子?”   “你们这是……从北边回来的?”   “真去朔州啦,听说你找蛮子买羊了,见到蛮子了吗?”   “那肯定没有,你不看看一只羊都没有?”   “牛倒是挺多的……”   “这车上装的都是什么呀?”   ……   他们正聊得起兴,城门从内打开,卢栩的商队和附近的百姓们鱼贯入城。   罗慎也匆匆从城内赶来,依惯例检查了卢栩的文书,又让城卫们挨车检查货物,等一切检查完毕,他才朝卢栩和早就等在一旁的罗家人笑起来。   罗慎:“怎么这么久?”   罗纯:“那可说来话长了!走走走,先回家,走了一晚上我都饿了。”   卢栩也道:“我也饿了,罗大哥明天咱们再好好聊,我先回家吃饭去!”   罗慎摆手,让他赶紧走。   卢栩拱拱手,领着商队往杂货铺方向走。   几十辆牛车、骡车穿街过巷,早就引得满街围观。   卢栩还没走完一半路程,就看到了提着书袋,站在街中央的颜君齐。   卢栩怔了怔,不自禁勾起嘴角。   他跳下牛车,朝着颜君齐大步跑去,越跑越快,将一队人马甩在后面,哈哈大笑着扑向颜君齐。   颜君齐料到他会这样不管不顾地瞎跑,扔下书袋,张开双臂,抱住全速朝他冲来的卢栩。   颜君齐抱着卢栩往后退了三步他们才停下来,卢栩欢呼雀跃着:“君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路旁一侧卢文凉凉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充满嫌弃:“半城人都知道你们回来了好吗?罗家早派人到家里通知了!”   卢栩却似才看见他,这时也注意到了弯腰捡颜君齐书袋的卢舟,“卢文,卢舟,你们也在!”   卢文:“……”   大哥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的?!   卢舟却又高兴又激动,手舞足蹈地往卢栩旁边凑,欢喜地叫“大哥!”   卢栩松开颜君齐,把卢舟抱起来掂了掂,“重了!好像也高了!”   卢舟红着脸朝他笑,卢栩当街把他抱起来,卢舟有点不好意思。   卢栩放下他,又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看卢文,“卢文,你咋还是这么高?”   卢文差点没气死,他噌一下跳到卢舟旁边,狂挥手给卢栩比划:“你走的时候我们差这么高,你回来还是差这么高,卢舟长了我也长了好吗?!”   卢栩压压他梳高的头发:“胡说,差别明明更大了。”   卢文:“啊!!!”   气死他了,他大哥怎么这么讨人厌!   卢轩也领着人往这边赶来了,才到就听到卢栩又在逗卢文,当即笑道:“他都找大夫开药了,大哥你别欺负他了。”   卢栩:“长个子还开药?我就有灵丹妙药。”   他拍拍卢文,往车队方向一指,“看到那两头牛了吗?没拉车那两个,我特意给你找的,你拉回院子里,好好喂,每天喝一杯牛奶,保证能长高。”   卢文:???   虽然不知道牛奶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十分怀疑他大哥是骗他给他们家喂牛!!   “走,仓房门打开了,咱们先去卸货。”卢轩见车队近了,迎上去领路。   卢舟亦步亦趋跟着卢栩走,不停往车队里张望,问道:“哥哥,二叔呢?”   卢栩:“二叔在后面压车呢。”   卢舟“哦”一声,放心了。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书院改时间了?”卢栩牵着卢舟往仓库方向走。   卢舟:“没有,我和君齐哥早上到店里帮一会儿忙,快到时间再去书院。”   卢栩望颜君齐,柔声道:“辛苦了。”   他又摸摸卢舟的头,“辛苦了。”   卢舟很高兴地朝他笑,“不辛苦。”   卢栩“嗯”一声,随口道:“我比较辛苦,那边日头大,风餐露宿的,你瞧都给我晒黑了。”   卢舟:???   卢文又被他大哥的不要脸震惊到,心说这话留给别人说不好吗?   快到仓库时,元蔓娘抱着卢锐牵着腊月,颜母抱着文贞匆匆跑来了。   罗慎派去卢家通知的官差先前见杂货铺开门了,就直奔这边来了,也没往卢栩家中去,元蔓娘还是听见外面热闹,问别人才知道是卢栩他们回来了。   她刚到,刚从南门进城的三婶、寒露和小夏也到了,他们听说卢栩回来了,连东西都没往铺子里放,推着跑过来了。   卢栩被阿娘、婶子,妹妹围着看来看去,城墙般厚的脸皮都败下阵来,硬是生出些不好意思。   元蔓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许多遍,见他健健康康的,一边放下心,一边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栩儿,你是不是瘦了?瞧着也黑了。”   卢栩自己刚调侃完,这回旋镖飞快又打到自己身上,讪讪道:“那边日头比咱们这儿大。”   卢文、卢轩在旁边笑得直抖,连卢舟跟颜君齐都无声笑着。   卢栩轻咳一声,扯开了话题,“家里做饭了吗,我都饿了。”   “饿了?走,咱们回家吃饭去!”三婶做主一招呼,推着才从村里运来的一车货直奔卢栩家。   寒露和小夏更是给自己放了假,大哥回来了还开什么张?歇业一天!   卢栩把一直绕在他腿边“哥哥”“哥哥”喊的腊月抱起来,被亲眷们簇拥着,回家!!   洗澡,吃饭,补觉。   卢栩睡了一上午,过了晌午才精神抖擞地起来,他带回来的衣服已经晒了一院子。   元蔓娘也没去成衣铺,正坐在院子里给他刷鞋,三婶在另一边给他洗毯子,边敲打,边和元蔓娘低声说着话。   腊月领着文贞和卢锐在院子里挖土玩,不时扭头往他房间看,最先发现卢栩起来了。   腊月扔下木铲子跑过来:“哥哥!”   文贞也跟着跑过来:“哥哥!”   卢栩挨个摸摸头,抱一抱,随后看向还站在树边拿着小铲子好奇地看他的卢锐。   卢栩震惊并伤心,“卢锐,你不是不记得哥哥了吧?!”   卢锐歪脑袋看他,卢栩都要怀疑人生了,他忽得“嘿”一声,拎着小铲子哒哒哒跑过来,一头撞到卢栩腿上,抱着他腿蹭啊蹭,甜甜地喊哥哥。   不管他是故意的,还是真忘了卢栩刚刚才想起来,卢栩都心酸坏了。   他又当哥又当爹的宝贝了这小鬼这么久,竟然把他忘了?!   卢栩把卢锐抱起来,朝卢锐小屁股上拍两下,“小没良心!才几个月就不记得我了?”   卢锐挪挪屁股,笑哈哈往他怀里挤,小肉脸蹭着卢栩脸上蹭啊蹭,奶声奶气撒娇“哥哥!”   卢栩气得又揪了揪他小脸才罢休,不过整个下午卢栩都抱着他没撒手,连去仓房看卢轩收拾货都抱着卢锐一起去了。   卢锐高兴坏了,终于有人不嫌弃他沉,愿意一直抱着他,给他零食,还陪他玩举高高,一下午相处,他们兄弟俩又和好了,卢栩又成了卢锐最亲的好哥哥。   卢栩拆开一包肉干,抽一块给卢锐吃。   风干的牛肉干,有成人一指粗,手掌那么长,卢锐双手抓着口水都啃出来了,依旧没能把肉怎么样。   卢栩熟练地从卢锐的小口袋里拽出小手绢,给他擦擦口水。   卢文、卢轩也吃得面目狰狞,“这什么肉啊,怎么这么硬?”   他们这边做肉脯可没做这么难咬的。   卢栩:“牛肉。”   “什么肉?!”卢文、卢轩惊呆了。   大岐没什么吃牛肉犯法的律令,从前耕牛多的时候,老死的牛可都是要吃的,甚至太老的牛因为肉质实在难嚼,价格比猪肉还便宜一些。   不过牛肉到底是少见,大岐人意识里养牛是用来耕地、拉车的,宝贝的不得了,不老死哪里会吃?   打仗后牛就更稀罕了,现在观阳一头成年的耕牛还要十好几两银子呢。   牛,就这么弄成肉干,吃了?!   天杀的蛮人,怎么能这么奢侈?!   卢栩又拆了奶豆腐和奶皮子给寒露和小夏,让她们俩琢磨琢磨做奶茶,或者把这些加进蛋糕。   他带回来的都是干的,不过为了保险还是要让她们俩多対比多检查,看看有没有坏掉变质的。   卢文好奇地凑过来闻了闻,皱皱鼻子嫌弃地推开了。   卢栩马上插刀:“知道为什么你长不高,蛮人长得特别高吗?因为人家爱吃这个!多喝牛奶,多吃乳制品,补钙长个子!”   卢文将信将疑,不知道大哥又在说什么鬼东西:“盖?啥盖?吃这个能长高?”   卢栩无所谓道:“不信你让卢舟先试试,等他长高了你再试。”   卢文:“……”   不知怎么,他又有点相信了。   刚想问问,卢栩已经又去和小夏、寒露说什么用牛奶做蛋糕,做点心了。   卢文:“……”   就两头牛,能有多少奶?都做了点心,他喝什么?!   卢文连忙凑过去:“大哥,喝牛奶真能长高吗?咱们这儿怎么没人喝?不然我一头,卢舟一头,等买了新的牛再给小夏她们做点心吧!”   小夏一听,也忙道:“我们不急,先给小文他们吧。”   卢栩看看卢文那小身板,不屑道:“人家牛妈妈能喂饱一头小牛,就他,撑死也喝不完那么多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调皮捣蛋啃不动肉干的卢锐,和——   卢·一个对一头牛每天产多少奶一无所知的少年·文,   从此将受到来自哥哥的嘲笑。 第154章 捉迷藏   逗完弟弟,卢栩和卢轩将带回来的东西分成几大类。   放在他们杂货铺卖的,主要是肉干和一些干货山货,还有回来时又专程去买的酒;食铺、甜品铺子当原料的,主要是奶制品和一些干菜、干果;成衣铺可用的原料,是一些品质比较好的羊皮,还有其他皮毛皮草,数量不多,但单价更贵,卢栩打算留给元蔓娘做些毛领之类的东西加到冬衣上;剩下的皮料,主要是羊皮,则卖给大货商。   另外还有药材,这些卢栩打算找几个药铺和南下的大商船问问,观阳消化不掉,他可以往南或者州府卖。   除了这些,就剩下要单独卖的“艺术品”原料了——各种兽骨和兽角,还有一些苏合卖他的粉红色石头。   兽骨卢栩打算拿去找人做做骨雕,看能不能做成一些小摆件,或者做个笔杆、笔筒、扇子、小屏风什么的,观阳没这样的手艺人,他就只能往别处卖了。   反正这些基本是苏合白送他,或者从军营那帐篷皮草里翻出来的,约等于零成本。   兽角则比兽骨更贵了,尤其是南方的州郡,那边人口稠密,野物都钻在深山里,很难猎到,这么大的鹿角、牛角是非常少见的。   卢栩打算把这些收拾收拾,弄干净点,找个有钱的南方商人,当奢侈品卖高价。   最让他摸不着头绪的就是那些石头了。   这些石头大多是粉红色,有些很红,有些偏粉,还有些是橙黄色,擦干净了看,润润的。可似乎也不是什么玛瑙宝石。   苏合说这是北方山里产的,从前打仗前有大岐人专门找他们买,他也不知道他们买去干什么。   如今商路断了多年,伦兰人又从西边迁到了朔州北部,以前和他们有联系的大岐商人也早找不到踪影。他们部落存了不少这种石头,不能吃不能喝的,若一直卖不出去,那就和路边的石头没区别了。   蛮族姑娘们做首饰倒是能用掉一些,可她们更喜欢质地更硬更亮的宝石和兽骨兽牙做首饰,这石料也消耗不掉。   伦兰人也试过卖给谭石头,可谭石头虽然叫石头,却一点儿也不喜欢石头,他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让他们拿点儿实惠的出来,比如牛啊,羊啊,肉啊……别捡些破石头糊弄他。   这次卢栩去,苏合干脆搭着肉干什么的一起卖了一批给卢栩,让他回大岐卖卖试试。   术业有专攻,论吃,卢栩很在行,论看石头,卢栩也很抓瞎。   他只知道玉石、翡翠、红宝石、蓝宝石、水晶、钻石,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印象中宝石似乎是越透越亮就越好,可他拿着一块看来看去,这也不透啊。   他洗了洗,扣了扣,还拿小锤敲了敲,觉得这玩意大概能用来搞雕刻。   苏合说得信誓旦旦,这东西很值钱,可卢栩实在是不知道这玩意到底值不值钱。   反正就小半车,卢栩干脆当工艺品原料一并转卖,若没人出高价,下次他就不买了。   分好类,卢栩挑好样品,准备明天约人看货。   要卖的东西分好了,卢栩和卢轩商量他们得赶紧买粮食。   “粮食?”   “嗯,我欠着北境军五十车粮食,还有虎哥他们那儿,登州县,一路上的茶棚……”卢栩琢磨着,人都有点懵,他欠了好多好多粮食!   “咱们得快点儿,那边十月就下雪了,我想赶在下雪前送到,顶多有六七天就要出发。今年秋粮多少钱?没歉收吧?”卢栩问着问着,发现卢轩和卢文表情都有点微妙。   他茫然:“怎么了?”   “没什么,”卢轩定定神,“就是你走后,颜君齐让我继续收粮食来着。”   卢栩:???   卢文:“咱们村的秋粮,基本都让咱家收了。”   卢栩“……啊?”   卢栩怔了半晌,惊喜道:“君齐是怎么知道我要买粮食的?算了,不重要!他最聪明了,你们收了多少?!”   不聪明的卢文、卢轩:“……”   卢轩:“这么大的仓房,县里大概有两仓吧。”   卢文:“村里也挺多的,我家,四叔家,你家,还有二叔新盖的屋子,都堆满了。”   他们俩说着,却一点儿不高兴。   收粮食他们没什么意见,他家主要做的就是吃食买卖,食铺每天消耗不少粮食呢,可颜君齐非要收这么多,卢文卢轩就有意见了。   观阳联盟生意蒸蒸日上,卢文和卢轩都想再买几个铺子扩大规模,尤其是卢文,早就看上食铺前面,原本是赌坊的那个大店面,他就等着卢栩回来开酒楼卖羊肉锅子了。   可颜君齐却说他们人手不足,不宜再买店铺。   卢文想想,不买就不买吧,攒着钱给卢栩还债也行。   谁想颜君齐还不让他们攒钱,不止不攒,还把钱全买了粮食了。   卢文那个气啊。   大哥收的夏粮还有将近一半没运走,平时各个村子拿粮食换杂货,他们也一直收着,他都担心那么多粮食要闹耗子了,可颜君齐呢,秋收时候做主租了两个大仓房,竟然还要再收秋粮。   他们家那么多田,那么多粮,卢辉都想着往外卖,颜君齐竟然还要从外面收。   他们家总说大哥干什么阵仗太大,他瞧着颜君齐也差不多!   尽管卢栩走时说一切交给颜君齐做主,卢家几个兄弟也不干了,他们和颜君齐拉锯谈了好久,最后双方妥协,秋天只在他们村收粮食。   他们等着大哥回来发现粮食用不完,还要把粮食转卖给别的粮商。   赔应该是赔不了的,以卢栩在观阳的人脉,找几个粮商帮忙分担一下还是很容易的,只是这样大概也不会赚钱。   卢文就等着看颜君齐怎么收场了,他已经脑补过好多遍大哥对颜君齐说“应该听卢文的买铺子”。   他可万万没想到啊,他大哥比他想象中可厉害多了,出去一趟竟然欠了一屁股粮食债!   卢文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一句话:绝了!   卢文忍不住吐槽:“大哥,你走前是和颜书郎商量了吗?”   卢栩:“没呀!”   出发前他可只打算给裘虎送粮食,多余的在路上顺便卖卖。   他带的粮食可是足够裘虎一村人吃一年都吃不完的,要不他也不会一开始就往登州卖了二十车粮食。   他哪儿知道一路上这里卖卖那里卖卖,最后还会遇到曹参军从营地抢粮食?   这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吗?卢栩挠头,愈加感叹起来:“君齐真是太聪明了!”   卢文转头看卢轩,卢轩也正看他,无语的表情都十分相似,卢文直想朝卢栩翻白眼,心道他和卢轩算什么,颜君齐才是他卢栩的亲兄弟!   瞧人家,把他大哥看得多透彻!   卢栩乐不可支,拉着卢文去县里两处仓房看粮食。   卢栩望着满仓的粮,满心震撼,“君齐太能干了,不行,我得去接他下学!”   卢文:“……”   卢栩抱着卢锐跑了,还不忘使唤卢文:“记得喂牛啊,草料不够让卢辉往县里送点儿,过几天又要走,牛就不往村里运了。”   卢文不耐烦:“知道,知道,二叔早安排好了,指望你牛都得饿死。”   卢栩自动免疫一切垃圾话,扛着弟弟欢欢喜喜去接颜君齐、卢舟放学。   去县学书院的路他熟得不能再熟,连卢锐到了这条街都知道先往小夏寒露的甜品店里走,不过今天她们俩在家琢磨新吃食,暂时没开门。   对面成衣铺子也没开门,卢栩趴在门口往里瞧瞧,从门缝看,里面好像比原来东西多了不少呢。   县学还没下课,卢栩抱着卢锐在门口等,隔着半个院子听见里面朗朗读书声,声音软萌萌的,应该是蒙学的小朋友。   门房认识卢栩,拿了板凳给他坐,时间也快到了,卢栩没坐,在书院外和门房闲聊。   听说今年县学好几个学生去州府考院试了,成绩还没出来,童生也有不少人考了,小胖子苗泓荫考上了,他家卢舟没去考,秋天县学又新招了一批学生,蒙学扩招了一个班,前几天县令还到书院来了,勉励这些新学生们……   卢栩静静听着,不时搭几句话,卢锐趴在他肩头继续啃那根牛肉条。   在书院外站一会儿,满心的匆忙都静下来了。   卢栩甚至有些怀念起他上学时听不懂课趴在窗边发呆那段百无聊赖的时光。   安静没持续多久,各家来接孩子的轿子、下人聚过来了,卢栩还在里面认出几个家长。   闲聊没几句,书院下学了,蒙学的小朋友们撒欢跑出来,又是一片闹哄哄的。   卢栩将卢锐举高,“锐锐,看见哥哥你就喊。”   卢锐抓着他脑袋,大声“嗯”一声,眨巴着大眼睛往人堆里看。   卢舟才出门正要往内院去找颜君齐,突然听见超大的一声“舟舟!”   他循声往书院门口看,只见卢锐踩着他哥肩膀,站得高高的朝他大声喊。   前院两个蒙学班的小朋友都齐刷刷仰头看。   卢锐见卢舟没答应,又酝酿一番大声喊“舟舟!”   附近的家长一阵哄笑。   卢栩:“行了行了,你舟舟哥哥听见了。”   卢舟红着脸跑出来,“哥哥。”   卢锐:“锐锐!”   卢舟:“嗯,锐锐。”   卢锐笑几声拍拍卢栩,要下来玩。   散学后书院允许参观,他们能进书院,卢舟领着卢锐进去玩儿过几次,卢锐记得着,他牵着卢舟还要进去玩。   卢栩和门房说一声,连忙跟上,陪小祖宗玩捉迷藏。   书院花园种着一片灌木,还有一处假山,假山旁就是长廊和亭子,卢锐一进来就直奔花园往假山后一蹲,不动了。   卢栩:“咦,锐锐呢,卢舟你看见卢小锐了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卢锐咯咯笑:“看不见我!”   卢栩憋笑:“看不见锐锐了,你去哪儿了?”   他悄悄绕去卢锐后面,示意卢舟到前面包抄。   卢舟有点犹豫,看看使劲缩成一团的卢锐,再看看猫着腰蹑手蹑脚过去的大哥,再看看还在书院门口没走,正往里面瞧的苗泓荫他们几个,深呼吸,提上书袋,也往卢锐前面绕了。   卢栩先一步到达,从后面猛地跳出来:“抓到了!”   卢锐尖叫一声,站起来就跑,仗着他个子小,人灵活,在假山和灌木里来回钻,躲开卢栩、绕开卢舟,边跑边笑,大呼小叫。   卢舟和卢栩放慢速度追着他跑,卢锐左闪右避的,往后院冲去,一头撞上第一个从后院出来的颜君齐。   颜君齐低头看着撞在他腿上的卢锐,展颜一笑将他抱起来,“抓到锐锐了。”   卢锐哈哈笑着要下去,“锐锐抓!”   “那锐锐只能在这里玩,不能到后面去。”   “嗯!”   “要数到十。”   “嗯!”   颜君齐让他数数。   卢锐对着墙奶呼呼地开始数:“一、二……”   卢栩匆匆跑来:“他抓?”   颜君齐:“嗯,他不抓一次是不会回家的,我们……”   卢锐:“三、四……”   卢栩一把拉住颜君齐,另一手扯住往这边来的卢舟冲向假山后:“那还不快藏!快快快!”   卢舟:“……?”   颜君齐:“……”   其实他想说,只要退后两步让卢锐数到十抓住他们,这个游戏就可以结束。   但某个哥哥似乎比弟弟玩得还投入……   卢栩从假山后探头,瞧见卢锐还在面壁掰着指头数数。   “……三、四、五……三、四、五……四、五……三……”   卢栩又蹲回去,活动活动有点发麻的脚尖,小声问卢舟和颜君齐:“他什么时候才能数到十?”   卢舟:“本来就是为了教锐锐数数才玩这个的。”   颜君齐:“等他能顺利数到十,就要数二十下了。”   卢栩:“……”   他可怜的弟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知我者,君齐!   卢文、卢轩:这个大哥不能要了!   卢栩:捉迷藏怎么能被抓到?!今天是认真陪玩的好哥哥!   卢锐(超大声):嗯! 第155章 近况   晚上回家,队伍中又多了一个小朋友。   卢乐小朋友小名阿宝,比卢舟小一岁,按辈分要叫卢栩、卢舟他们叔叔,是卢家村识字班的学生之一。   他跟卢舟认了许多字,又舍不得买纸笔,卢舟就把他用旧的毛笔送给他,卢乐捡了几块平整的石头,每天干完活,就拿旧毛笔蘸水在石头写字,他娘见了,萌生出送他读书的想法。   不求他考科举,只要他能多点儿本事,大了能到观阳联盟找个轻松的活儿干就行。   她打听过,观阳联盟会写字会记账的能提拔当掌柜,不是掌柜,工钱也比别人高。   卢家村没私塾,想读书,要么去饮马镇,要么得到县里读。   卢舟休沐回去的时候,卢乐阿娘找他打听,卢舟便提议让卢乐到他家住,跟他一起去县学读蒙学。   卢舟还去问了元蔓娘,都是亲戚,多一双筷子的事,元蔓娘哪会不同意。   反正家里租的院子大,卢轩、卢文他们也不天天住,卢栩又往北边跑商去了,卢舟晚上一个人睡,她还担心卢舟害怕。   入秋县学招生时,卢舟就替卢乐报上名了。   卢乐家在卢家村属于条件不错的,从他爷爷那代就能干,他爹娘叔伯也都勤恳,卢乐去县里上学,他爹娘送他那天往卢栩家扛了一袋白面,算卢乐一个月的食宿费。   卢乐休沐跟卢舟他们回家,手舞足蹈地提起他在卢家吃的这个肉那个糕,还说颜君齐、卢舟散学后会帮他温习,还给他匀纸墨,再回县里时,他爹又往卢栩家扛了一袋白米。   村中讲究人情往来,亲戚间也是如此,元蔓娘没拒绝卢乐家粮食,天冷后,给卢乐做了两身衣裳。   如今卢乐小朋友已经适应了卢家生活,每天早上卢舟、颜君齐出门时候,他也早早去书院预习、温书,争取早点追上卢舟,过两年和他一起考童生。   中午他们一起到成衣铺或者甜品铺吃饭,在两家店帮忙打扫卫生、收拾东西,下午一起去上学,晚上一道回家做功课,饭前饭后帮忙做家务,睡觉前还陪卢锐、腊月、文贞玩一会儿。   卢乐的加入让腊月和文贞都有点卷起来了,从前他们俩读书写字都是兴趣,现在见卢乐学得那么认真,他们俩也认真了,每天傍晚都要背一首小诗,比谁背得更快。   他们天天背,背得连卢文都能记住,有时候还能随口纠正他们俩某句诗。   卢栩紧张了。   他实在没想到,出门一趟,回来家里小朋友们全都热爱读书了!   吃饭时候他还好好观察了卢锐,没在卢锐身上发现什么学霸气质,这才放心。   要是全家就他一个学渣,那算怎么回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卢栩还问起颜君齐:“你说我要不要也读点儿书?”   颜君齐忍笑:“若你想学,我教你。”   卢栩看看颜君齐房中的书柜和那一摞一摞的书,眼前一黑,张开双臂,四肢摊平,在床上躺成一条咸鱼,“算了,反正有你。”   颜君齐便笑着翻他带回来的小册子。   他没想到卢栩竟然记了那么多东西,整整一册全写满了。   今晚卢文也在,卢栩没让卢乐去前院睡,他们都在后院,就卢乐和卢文去前院他也不放心。   卢栩拿上件衣服,铺盖都没带,就跑来和颜君齐挤了。   他一边瘫着一边和颜君齐念叨他一路上的见闻和经历,抱了半天卢锐可把他累惨了。   颜君齐边听边翻看卢栩的小册子,看不懂的问卢栩,听到卢栩还想不通或有疑惑的地方,就帮卢栩一起分析。   他们俩聊得投入,听见隔壁卢文、卢舟和卢乐也在吵吵闹闹说什么,似乎卢乐在帮着卢舟反驳卢文,可他们俩加在一起都不够卢文一个人怼。   卢栩听到卢文喊了一句“听我的!”   紧接着就是卢乐喊“小叔你说的不对!”   卢栩笑,“我还怕我们卢舟太内向没朋友,这不是挺有人缘吗?”   颜君齐:“书院的很多人都很喜欢卢舟,相处久了,谁都会发现他的优点的。”   说着,颜君齐还笑起来,“寒露大概也是怕他没朋友,每天给他塞点心让他拿到书院给同窗分。”   而且只要卢舟带同窗、先生去店里,寒露和小夏都会给对方打折、送小礼物,现在她们俩已经认识卢舟整个蒙学班的同学了。   卢栩走后,连卢文都三五不时问问卢舟书院有没有人欺负他,卢轩也天天往成衣铺和甜品铺子转,经常去接卢舟下学。   有这样的哥哥姐姐,卢舟即便没朋友又怎样?   卢栩听后却哼了声,“我们家卢舟就是太呆了,傻小子一个,全家都得替他操心。”   颜君齐轻笑,心想卢舟也没少替他这个大哥操心呢,这几个月天天都在想哥哥。   夜色渐深,卢栩过去耍了通大哥的威风,催三个小鬼睡觉,自己却到厨房找了两个苹果回来和颜君齐分着吃,舒舒服服趴在床上啃苹果。   颜君齐翻完他的小册子,也拿出了这几个月他替卢栩记录的账目,一项一项告诉卢栩他不在这三个多月观阳发生的种种情况。   他没扩张规模,而是把卢栩突飞猛进的底子夯实了一些。   他帮卢轩考核了先前卢轩挑选的人手,三家铺子都有了代理掌柜,卢轩只管总体的调度和监管。   货船和客船,他替卢栩排好了班,找好了负责的人手,每天只要早上对接十几个人,就能将河面大大小小的事情了解清楚。   各村镇杂货铺负责人,他也重新调整了一次,将重复和模糊不清的地方梳理完,最后也选了十个负责人选,又从十人中选了两个管事,若没什么特殊情况,只问这两人也能弄清情况。   他把陆勇从食铺中调出来了,和卢轩一起负责整个观阳联盟大小店面的采购工作,偶尔他和卢文也会帮忙去和供货的货船谈谈价格。   颜君齐很认可陆勇在这方面的天赋。   村里他也和卢辉一起将田地分了区,每个区雇用一个长工和几个短工,对应的田地交给长工负责,三叔负责帮助长工,协调耕牛,决定种什么,给短工发钱等等。   卢辉则被他安排养牛、养羊。   先前他们养羊没经验,把羊和鸡集中在一起,没多久把那片草啃秃了,一看这样不行,卢辉扩大了养羊的范围,三座山轮着放。   如今三座山天天有人,山里的野兽轻易也不会下山,秋收前卢辉他们组织了三个村的猎手和青壮年从下往上满山驱赶野物,除了野猪,没发现什么很凶的动物。   因为放羊,卢辉也接管了没养鸡的两座山。   原本负责三座山的四叔,现在只管一座,除了帮四婶管鸡鸭,还管着山上的大小工程——挖养鸭的池塘,盖猪圈,修山路等等。   山路还没修好,但已经赶在秋收前收拾平坦,如今他们每天从山路推车往县城送鸡蛋、核桃、栗子、柿子、山楂等等。   颜君齐:“山上野果不少,但长得不太好,四叔带人做好记号了,等你有空去看看,是要移栽到一起,还是不挪老树,栽种新苗。”   “前一阵子山上的鸡开始下蛋了,四婶说现在产蛋还不多,等过些日子,小鸡长大些会有更多,小夏和寒露铺子用不了多少,正好你回来了,不如琢磨几道用得着鸡蛋的菜?”   “小鸭你想现在养还是明年再养?秋雏过冬不容易,四婶说不能在山上养,得挪回家去。我家正好闲着,不然腾出来养小鸭?”   “那些羊太能吃草了,我雇了一批孩子帮忙打草,不知道冬天够不够吃,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卖羊肉锅子?店面我选了几个,等卖完这些皮货,再看看是买还是租。”   ……   卢栩起初还在床上躺着听,后面听着听着就坐起来了。   看着颜君齐整整齐齐,清晰明了的账本和规划,抓耳挠腮。   啊……   好多问题……   他根本没想啊……   卢栩许久不在观阳,一下子自己都不适应自己折腾出来的大摊子了。   他竟然有这么多买卖吗?   卢栩双眼无神,大脑放空,人呆了。   颜君齐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莞尔道:“一样一样来,我帮你。”   “嗯。”卢栩一声哀叹。   他赚钱是为了当咸鱼,怎么觉得离咸鱼生活越来越远呢?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颜君齐将账本翻回去,先从简单的来,“你什么时候有空,叫卢轩把人召集一下,你见见。”   卢栩掰着指头算,“明天上午给大伙发结余的工钱,下午要去罗家,后天我得回村里看看爷爷奶奶三叔四叔他们,去山上祭拜我爹,大后天要找药铺看药,还要找南边的货商谈谈,嗯……买布,丝绸,瓷器,再把皮草什么的卖一卖,还有那些石头……”   卢栩念念叨叨又头疼了。   好多事,他要做好多事!   颜君齐:“嗯,那明天你去发工钱,下午去罗家,后天回去,顺便到山上看看,见见家里的长工,药铺让卢文帮你找吧,早上叫到家里来,卖货你带着卢轩去,谈好价钱让卢轩去详细安排,采购的事,你说,我帮你列个单子,让陆勇拿单子去买。”   颜君齐开始研墨,从抽屉抽出一张纸,开始帮卢栩记,“丝绸,布匹,瓷器,还要什么?”   卢栩:“买骡子、车,雇人,如果骡子够我就把牛扣下,到那边拿粮食和骡子抵了。”   他们这儿耕地多,牛比骡子用处更大。   颜君齐帮他记下,“那让卢文明天先去牲口市场看看。”   “嗯。”   卢栩往桌边凑凑,再凑凑,边说边欣赏颜君齐的一手好字。   “对了,你抽空帮我写些牌子,我开了好多茶棚呢,我还得让我娘他们抓紧给我做些旗!”卢栩一拍大腿,刚要去找元蔓娘,看看时间,又坐下来,“太晚了,明天再说,省得她又熬夜。”   颜君齐好久不见他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模样,看卢栩一会儿一变得生动表情都觉得有许多乐趣,边写字,边勾着嘴角笑。   卢栩暂时没想到新的,垂眸看着颜君齐写字,忽然道:“君齐,你是不是长高了?”   颜君齐一怔,“嗯,是比原来高了。”   他娘给他做衣服的时候,都说他先前的衣服不能穿了。   卢栩听风便是雨,拉他站起来比个子,原来差他一头多的颜君齐,已经追到他耳朵那么高。   卢栩盯着颜君齐棱角渐显的脸细看,笑道:“嗯,像个大人了!”   颜君齐失笑。   他们俩写足了五天的日程和安排,颜君齐停下笔,“你什么时候走?”   卢栩:“那就五天后吧,十月那边下雪,万一山道被雪封了就麻烦了。”   颜君齐垂眸,将新写完的纸放到桌边晾干,“六天后吧,第六天我休沐,我想……”   颜君齐想着借口,什么好呢?   卢栩却道:“好呀!路上走快点,不差那一天!”   他也累了,要撂挑子给自己放一天假! 第156章 黑心商人   发工钱,发奖金,统计下趟谁还来,谁不来,赶紧再招人,卢栩和罗纯忙活一上午,将下趟的人员大致定下来。   有熟手,卢栩更愿意用熟手,不过一趟去了三四个月,许多人也想回家休息一阵子,或者忙些家里的事。   最后,还剩下一百六十多人确定下趟还去,不去的人也答应帮卢栩回村问问有没有其他人来,卢栩定好了招工的地点和时间,让大伙先回家休息。   罗纯:“这两天看看能来多少人,空缺我家出人补,放心吧。”   卢栩:“嗯。”   罗纯:“走,到我家吃饭去。”   他们这趟走完,除了卢栩自己,最看好他的就是罗纯。   昨天回家,罗纯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无巨细说完,把他家老太爷和大伯都说动了,虽然卢栩还没把货换成钱,还不知道这趟算下来到底是赚是赔,罗家已经决定第二趟继续出人出钱,甚至还要在文丘和崇宁沿途建客栈。   卢栩:“建客栈?”   罗纯:“朔州我们就不插手了,我们家在文丘、崇宁也有点人脉,过去买地盖几间铺子不难。”   卢栩:“那可太好了,往后都不愁没地方住了。”   卢栩原本还打算第二趟回来时找文丘、崇宁的大户们谈谈,游说他们一起修路搞建设呢,既然罗家愿意,他省事了。   卢栩费解:“观阳也有一段路沿途没客栈,不在观阳建吗?”   罗县尉笑道:“建,当然要建,不过观阳这段大人说由县衙来建。”   卢栩吃惊不已,一时不知该感慨罗家效率,还是他们县令大人果决。   不过既然县令要建客栈,那说明他们这趟在官方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认可,以他们县令的魄力,往后一定会着力将观阳建设成南北通商的水陆码头。   卢栩想想就忍不住星星眼,那样的话,他们的商路必定会更通畅,说不定都不用他再去忽悠人,就有别的商队愿意往北走了。   卢栩瞬间紧迫起来:“建,必须建,咱们还得抓紧建起来!”   不管搞南北贸易能不能赚钱,只要在商路上有店,将来肯定能赚钱!   卢栩忍不住又和罗家人讨论起在沿途怎么买地、买铺子、每个县里开什么店了,他说得兴奋,罗家人听得却哭笑不得,这卢栩真不把他们当外人啊!   一顿午饭吃到天黑,卢栩又顺便蹭了顿晚饭,酒足饭饱回家,还解决了他暂时的资金短缺。   罗老太爷答应若他现钱不够,先帮他凑钱。   卢栩在观阳人脉广却不深,罗家在观阳人脉可不一样,他家想借钱,可比卢栩容易太多了。   解决钱的问题,卢栩更有底气了,当天晚上又把陆勇逮回他家,叫上颜君齐、卢轩,四个人重新改了一遍采购清单。   买,使劲买,沿途边卖边买边建,争取往后在商路上走,每天都能看到他们家店。   一直谋划到天亮,陆勇、卢轩拿着厚厚的单子,震惊于卢栩的凶狠大胆。   卢栩今天要回村,临走前还逮着陆勇和卢轩叮嘱:“压价,使劲儿压!压不下来晾着等我晚上回来,明天我带你们去谈!”   陆勇捏着单子也恶狠狠点头:“嗯!”   卢轩人都有点颤抖,要不是时间不够,他都想往南边跑一趟去原产地进货了,他大哥怎么总是临时提要求,临时出主意,临时要东西?还总搞这么心惊肉跳的大阵仗?他能不能像颜书郎那样有点规划?!   卢栩扔下一肚子埋怨想打他的弟弟,风一般冲向元蔓娘那边,他还得拉元蔓娘回村搞采购呢。   他们村的刺绣,可是能卖高价的奢侈品!   卢栩回去,先见了爷爷奶奶,又找里正帮他把全村人聚起来,问问有没有人愿意跟他去北边。   尤其是他们同族的亲戚。   罗家族里那么多人愿意去,他当然也要问问他们卢家人。   亲族们面面相觑,种了一辈子田,怎么突然要做生意?   卢栩:“不会没关系,只要有兴趣我可以慢慢教,看多就会了,我家卢轩原先也不会,现在都能管好几个铺子了。户籍也没关系,商队我是老板,只查我的户籍、籍贯,你们帮我干活,算我雇佣短工,不用改籍。”   卢栩站在树下的石头上,口干舌燥地喊:“还有没有问题?”   马上有人问:“要走多久,远不远?安不安全?”   卢栩:“要去两三个月,到朔州最北边,咱们一路走官道,起码有两三百人,只要别乱跑是安全的,不过肯定不比家里,也很辛苦,沿途也少不了风餐露宿。”   从前当过兵去过朔州的马上就问起来:“过不过青龙城?”   卢栩:“过。”   “要过千蛟岭?”   “过。”   “那是蛮人的地盘吧!”   卢栩:“现在都是大岐的!”   但一听要去蛮人地盘,就有人动摇了。   人群嗡嗡嗡地乱起来,卢栩也不催,他们卢家村世世代代在这里种庄稼,要不是打仗征兵,全村人一半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出饮马镇,剩下的一半也不会出观阳县,让他们去一个全然陌生,甚至没听说过的地方,相当挑战大家的认知和习惯。   尤其还是去蛮人的地盘。   他们印象中,那些蛮人可是吃人的怪物。   卢栩从石头上跳下来,“大家慢慢想,慢慢商量,我晚上才走呢,想去的傍晚跟我说一声就行。”   “什么?!晚上你不在村里住?”   卢栩:“过几天就出发了,我还得回去卖羊皮进货呢。”   “你这孩子慌什么,你还没说清呢怎么就跑了?”   卢栩:“我得上山给我爹上香去,都什么时辰了。”   “工钱呢?”   卢栩:“一天四十文,干久了涨工钱,发奖金。”   “刺绣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刺绣找我娘,婶子你们下次绣个老虎,绣大点儿!”   祭拜,巡山,收刺绣,见人,运粮,吃饭。   卢栩一整天忙忙碌碌,陀螺一样满村跑,硬是赶在傍晚忙完,安排他们家新雇的长工们三天内将村里的囤粮先运到观阳去。   说来他家长工还有两个也是从朔州打仗回来的,一个家住饮马镇,一个在双水村,不过他们晚上都不回去,十来天才回家一趟,平时都住在山上新盖的屋子里,还能看管一下鸡棚。   卢辉没怎么细说情况,但卢栩聊上两句就听明白了,他们一个家里兄弟姐妹多,长大了得自己找活儿养活自己,一个是家里有病人,指望他赚钱买药。   另外几个都是卢家村和附近王家村的,每天早上上工,晚上回家,尤其卢家村的四人,还是卢栩同族亲戚,自己家也有田,不过觉得自己家田里不太忙,卢辉给的工钱划算,就跑来卢家干了。   晚上吃饭时,有四个和卢栩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找来了,他们两个喊卢栩叔叔,一个卢栩要喊叔叔,还有一个叫卢栩哥。   卢栩十分怀疑他们没和家里商量,是偷跑来的。   卢栩让四位勇士回家领家里的长辈来一趟,不然不同意,他们恼羞成怒跑了。   不过他们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这回来的年龄大一些,都是为了赚工钱。   卢栩欣然同意。   陆陆续续有人来,总共凑了十七八人,卢栩要回县里了。   他有点遗憾,要是同族,他肯定会重点培养的,不过别人不愿意,他也不能哄骗人家。   卢栩:“明天后天我还招人,你们想好了到县里找我,坐观阳联盟的船,船费我掏。”   卢栩带着两包袱刺绣走了,卢庆还在村里。   卢栩搞这么大阵仗,他下次还要跟着去,趁着这几天在家尽孝。   他没走,那些犹犹豫豫想去又不大敢的,就全跑来找他询问北边的情况了。   一时间卢家的杂货铺又热闹起来,与往常不同,这次聚集的大多是年轻小伙子,一个个血脉贲张,有喊叔叔的,有喊爷爷的,追着卢庆问东问西。   卢庆:“……”   啊,好烦!   卢栩回去捡着大的刺绣找人抓紧时间裱成画,剩下的让元蔓娘按价值分类,分成五个等级,再让颜君齐、卢舟帮他起些好听的名字。   随后卢栩就去看陆勇和卢轩采购回来的货物了。   以他们要的数量,和小商人是很好谈价的,难谈的就只剩下几个南来的大货商。   卢栩听完陆勇和卢轩说的情况,猜测对方不是不降价,而是只想和卢栩本人谈。   “行,明天我领你们去谈。”卢栩把货单收好,让卢轩安排人将东西装上车。   他们就是不找卢栩,卢栩也得找他们。   他那么多皮料、草药、工艺品原料,还等着高价卖给他们呢。   转天一早,卢栩热情领着卢文联系的药商们先来选药。   “诸位随便挑,好药草当然还是要留在咱们观阳,你们选完我再往别处卖。”   卢栩说得冠冕堂皇,一旁的卢文直想翻白眼。   他大哥,真能说,明明一个都不认识,还没他跑两天药店懂得多呢。   药商们也没多想,客套几句,就开始选药了。   按他们习惯性思维,卢栩既然敢弄这么一大批,就是不懂药,至少也是懂价的。   他不懂,卖他的人得懂吧,他都买了,还能不问问药名、药性、药价吗?   卢栩还真不懂。   他都是拿东西跟人换来的,人家说了,他也没记住,忽悠对方和忽悠他们也差不多,装模作样地看看闻闻,完全当挑香料。   但真实情况是,哪怕别人抓把野草蒙他,他都不知道。   到了报价环节,他们兄弟俩就开始唱双簧了。   别人报多少,他们往上加两三成,别人不报,就出一个低价,让几家竞价。   万一哪个价报出错,他就神秘笑笑说,“我不懂这个,要不值多少钱,你们说,我听你们的。”   搞得药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懂装懂,还是懂装不懂。   一顿掰扯后,双方都满意的结束了采购。   卢栩带回来的药材品质不一,但卢栩让他们随便挑,整体算来还是比他们从别处买划算许多的,顶多就是费点时间。   尤其是有些只有北境才产的药材,卢栩给的价格也很划算。   他们不知道之所以那么划算,完全是因为他们报的底价不高,“黑心商人”分不清药材,不知道哪种隆兴少见,哪种北境仅有,都没往上加多少。   卢栩表现得慷慨,卢文表现得痛心,大声嘀咕“怎么这个价就卖了!”   趁着药商派人回去取银子的时候,卢栩又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我还有一批鹿茸,不过收货时候匆忙,和别的兽角都混在一起了,各位若是需要,也可以过去挑挑。”   “鹿茸?”   “对,鹿茸,那些鹿茸品质不一,也没多少。”卢栩心里嘀咕一句,要是没有,也别怨我。   反正他也不认识,甚至不确定那些带点茸茸的短角是不是鹿角,如果不是……   那他下次到北境要找那个粮官好好聊聊。   卢栩表现得无比大方,“这样吧,咱们先把鹿茸挑出来,老规矩,好的留观阳,你们先挑,剩下的我再往别处卖。”   他收获了一阵“卢当家高义”的赞扬,还收获了一批专业的免费劳动力,满心的窃喜不显,依旧维持他慷慨人设不倒,笑吟吟道:“鹿茸我就不报价了,等大家挑好了,咱们从一两银子开始拍!”   他就不信,搞竞拍还能亏本!   待药商们把大大小小的鹿茸挑出来按品质摆好,卢栩自己都惊了。   竟然真是啊!   很好,他认识鹿茸了!   下次到北境一定要找那个粮官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看,我什么都(bu)会!   药商:可恶,被骗了! 第157章 邀约   这批鹿茸数量不多,品质好的也很少。   卢栩想想也是,本来就是扔在帐篷里闲置的,如果好挑拣质量又好,早就被军医拿走了,哪还轮得到他。   不说鹿茸,那些形状完整的兽角都是因为压在皮毛下面不好挑拣,才能落到他手里的。能让他捞到鹿茸,已经算是赚大了。   卢栩痛快地拍卖了一小半的鹿茸,荷包又鼓起来一点儿。   他趁机询问这些药商,有没有愿意跟他一起去北边进药材的。   总他一个人,什么都不懂,迟早要露馅,若是能带上懂行的,他就可以带对方到青龙城或者其他县城的药铺和药材市场逛逛。那里虽然不如从百姓手上收便宜,但至少在产地比观阳便宜,薄利多买,他转手往南卖也不错的。   药商有人心动,但一听说卢栩两天后就要出发,又犹豫了。   卢栩:“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就是下次大概要开春后了。”   药商们答应回去再想想,明天再给他递准话。   送走药商,卢栩叫卢文把剩下的每样挑一个当样品,挑了最大最漂亮的鹿角,又跑去库房装上一块粉红石头,几张兽皮,装了一大袋子约那几个不给陆勇和卢轩便宜的货商去了。   同时,宋家宅子里卖完秋粮回观阳的宋三等人也正在家中招待宾客。   宋大宋二努力了多年,已经在州府站稳脚,如今即使在州府,提起他们船帮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商户了。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在意在观阳载的跟头,时刻准备着重新夺回观阳的河运。   听说卢栩从北境回来了,宋三马不停蹄就坐快船从州府回了观阳,打听卢栩回来的动向。   他们宋家似乎和姓卢的犯冲,卢栩好好的菜馆不开,跑去跑商,跑商就跑商吧,又联合罗家搞起粮食生意来了。   宋三知道观阳联盟收粮的时候差点气吐血,怎么他们干什么姓卢的就干什么?!   若让卢栩知道他怎么想的,一定会大感无语,观阳特产就是粮食,他当然想卖粮!   可宋家不这么想,他们甚至怀疑卢栩就是专门分析了他们家发家的门道,蓄意效仿。   要不然怎么他家搞水运,卢栩就搞个观阳联盟抢水上买卖,他家卖粮食,卢栩就开始到处收粮卖粮?眼看着往州府竞争不过他们,还另辟蹊径搞起了陆路来了。   他怎么不上天呢?   秋收时候宋大更是把宋十从州府调回来,专门到各村镇盯着收粮情况。   宋十回来是想趁着卢栩不在给观阳联盟找点麻烦的,奈何码头和水上宋七说了算,宋七不配合,他也没什么办法。   县里有罗家撑腰,宋十不好动手,他预备好了若观阳联盟去他们的地盘上收粮,就把姓卢的打出去,结果因为卢轩、卢文和颜君齐的争执,观阳联盟秋天只在卢家村收粮。   宋十空有一肚子的抱负没处施展,他想不到自己在州府那么能干,回了观阳竟然一点儿力量都使不出来。   他憋屈了好几个月,卢栩带着商队回来了。   当天宋十就从被窝蹦起来,一大早跑去街上看卢栩带了什么东西。   结果呢?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去朔州找蛮子买羊?羊呢?一只都没有呀!”宋十大声夸张地笑,“别说羊了,连根羊毛……咳,就搞了些羊皮回来!”   被他们喊来的合作商们连忙附和,“可不是说,一只羊都没有。”   “我瞧他那什么羊肉锅子也弄不起来。”宋十不小心嘴瓢出了笑话,有点尴尬,自己坐下端起杯茶喝起来,“他回来几天了,有动静了吗?”   一直盯着观阳联盟的伙计忙道:“听说他们杂货铺肉干卖得不错。”   “肉干?”宋十哼笑一声,“观阳多少人吃得起肉?拿粮食换肉,他是个猪脑子吧!”   众人又应和着哈哈笑。   宋十又问:“他那些羊皮呢?卖了么?”   伙计摇头:“没听到动静。”   “什么季节了,他还不抓紧了卖,等大伙买好了棉花,过了冬再卖吗?”宋十哈哈笑:“三哥,我看这小子没那么邪门,早晚把自己玩儿死,成不了大事!”   宋三淡笑一声,“说不定就快要卖了。”   宋十:“还是那句话,观阳哪有那么多人买得起这些东西?舍得每年买新棉做新衣的都没多少人!”   他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这些合作商们——观阳是个穷地方,是个小县城,在观阳挣不了大钱,想要发财,还得搭上他们的大船,往州府去。   宋十又说了一会儿州府人衣食住行的讲究和排场,给他这些老乡们开开眼界。   他又瞅准了在座的最大的南来货商,“老冯,听说姓卢那小子邀请过你去吃那什么羊肉锅子,真那么好吃么?”   冯老板讪笑。   他是个布商,从前一直在老家混,到他这代才开始往北卖货,他走到观阳基本也就到尽头了,再往北,不好找本地势力搭伙。   隆兴州府那边地头蛇要价太黑,他在那边实在是没什么利润,还天天被人找麻烦。   先前他看好船帮,在观阳没少给他们让利,也一直交着不菲的好处费。   没承想这船帮看着厉害,在老家是个花架子啊!   这不卢栩一个才冒头的小孩都把他们给挤了?   冯老板就有点有想法了。   州府,他也不是非得要去。   若实在插不进去,他打算往其他的小县城走走,卖点廉价的布匹。   而且船帮要价太黑,明年他就打算走观阳联盟的门路了。   听说那边加盟很实惠,也能保证他在观阳地界安安稳稳做生意。   他悄悄找过卢栩几回,卢栩还把他介绍给了家里的成衣店,卢记成衣铺从他那儿进了不少中高档的布料,春天风靡观阳的书生袍,用的就是他家的布。   随后卢栩要往北通路上商路,又是从他那儿买布匹,又是许诺以后会要更多,还邀请他去吃羊肉火锅。   冯老板是个谨慎人,还没答应卢栩呢,不知船帮怎么就知道了,三番两次软硬皆施,想让他继续往船帮交钱。   冯老板一边听着宋十嘲笑卢栩,一边在心里替卢栩加油打气——争气啊,卢老弟,干翻船帮,以后我加入你们观阳联盟,给你交费!   他正在心里嘟嘟囔囔,就见他家掌柜跟着宋家人找来了。   冯老板吓一跳:“怎么了,可是铺子出什么事了?”   宋十:“有咱们船帮罩看着,在观阳能出什么事?”   冯老板忍不住腹诽,你去问问你还在蹲大牢的六哥吧!当这儿还是几年前你们船帮如日中天的时候呐!   他没好气地问掌柜:“出什么事啦?”   掌柜一脸为难。   冯老板:“说啊!”   掌柜嘴唇嚅动,一狠心,也顾不上是不是在宋家了,用乡音道:“观阳联盟的卢当家要买咱家铺子所有的存货!他在驻云楼设了宴,说你半个时辰不到,他就找别人买了!”   冯老板:“什么?!”   冯老板当即顾不上宋家不宋家了,跳起来就往往外跑。   宋家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说什么?”   能听懂冯老板老家方言人不确定道:“好像是观阳联盟卢……那个姓卢的小子,要买他铺子所有存货?”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冯老板那个布铺他们知道,不光在观阳县城卖,还往下面的镇里批发,他家仓库,半船布啊!!   难不成,卢栩往北边去了一趟真发了?   冯老板快步出了宋家,乡音飙得飞快:“怎么回事?”   掌柜:“哎呀都怨小少爷……”   他连忙把滚到牙跟前的“是个傻子”吞回去,改口道:“太老实啊!卢当家到咱铺子问你去哪儿了,少爷也不看看人,就说你来宋家做客了!”   冯掌柜眼前一黑。   掌柜还在补刀:“卢当家的当场就不高兴了,还是我赶紧拉住他问他找你要做什么,你瞧我还绊了一跤,膝盖都磕青了。”   冯老板哪顾得上看他膝盖青没青,脚下踩了风似的往驻云楼跑。   昨天陆勇和卢轩来找过他,他客客气气说等卢栩从村里回县里了他再去登门拜访,哪知道他还没去找卢栩呢,就被宋家请来了。   这个宋家可真是的,早不请,晚不请,耽误他生意嘛!   还有卢栩,怎么这么快回来?   这还不到中午,他过了晌就会去找卢栩了嘛!   冯老板一肚子腹诽,匆匆赶到驻云楼,才一跨进门,就看见了正上楼的好友。   冯老板“老侯!这么早来吃饭啊?”   侯老板一怔,“我来赴宴啊。”   冯老板:“卢当家的宴?”   侯老板:“是呀!”   他看看一脑门汗的冯老板,“你也是?”   冯老板低声道:“要定我一仓的布!”   侯老板眼睛瞪圆,狠狠吃了一惊,“那完了,那还有钱买我的茶叶吗?”   这下冯老板也吃惊了。   什么,卢栩还要买茶?   待他们进了雅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位,无一例外,都是在观阳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好几个都是南边的船商。   此刻,他们全都凑在桌边,全神贯注看一块粉红色的大石头。   城中最有名的玉石老板坐在最中间,他旁边坐着的是他铺子里经验最老到的石雕工匠,正拿着工具在那儿开石头。   粉白的碎屑落了一餐桌,驻云楼的老板也没嫌弃他们弄脏了桌子,负手探着脑袋往石头上瞧。   冯老板、侯老板面面相觑,这是干什么的?   他余光一瞥,猛然瞧见卢栩正坐在靠门的一侧,他旁边还放着个一对一尺多高的大鹿角,藏品铺老板正聚精会神给那鹿角“相面”。   冯老板脑袋里闪过一句话,是谁造谣卢栩就带了几车羊皮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只能选一个人合作,选谁,你说吧?   冯老板:那还用说?当然是谁买我布我选谁!   卢栩:?????不是因为我有魅力吗? 第158章 章石   “开出来了吗?”   “开出来了。”   “这是什么,可是玉石?”   “哪有红色的玉?”   冯老板他们进了雅间才和卢栩寒暄上,还找到机会解释他怎么去了宋家,主桌那边忽然有了进展。   卢栩听到石头开出来了,也顾不上和冯老板他们寒暄,好奇地凑过来。   只见原本有一尺多高的石头,这会儿已经只剩下一掌高,粉白的石块从石屑中脱落出来,如脂如玉,石头中还露出鲜艳欲滴的红色来。   卢栩心想,漂亮是漂亮了,还是不透啊。   “这是个什么石料?”有人好奇地拿起来,用手指抹掉石头上的碎屑,好奇地打量起来。   石匠放下工具,诚实道:“没见过。”   玉石老板也很好奇地问起卢栩:“卢当家,这是个什么料子?”   卢栩:“……”   尴尬了,他也不知道。   原本他打着开出来让玉石店老板替他鉴定是什么东西的主意,神神秘秘说这石料价值连城,让人家喊石匠开来看看,结果开出来,石匠竟然不知道?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卢栩想着要不要再装一次神秘,老石匠拿着石头看来看去,不是太肯定道:“应当是块章石。”   “果然章石啊。”玉石老板摸摸胡子,也十分认同。   卢栩小口呼气,暗自窃喜,看吧,他就知道术业有专攻,这时候还得靠人家手艺人!   “这么大块的章石?”藏品铺老板也来了兴趣。   他放下鹿角,过来瞧这块粉白夹红的章石,“刻章有些可惜了。”   “这边角太薄,也刻不了。”   “能用的就中间这块。”   “那也不小了。”   “章石大料难得,有这么大一块儿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三人聊起来,卢栩这才听明白,哦,这个“章”啊!   他就说嘛,他路上抠着玩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石头质地不太硬,适合搞雕刻!   知道了用途,卢栩不怯了,也不装神秘了,乐淘淘凑过来看热闹。   这块石头除去杂质,下窄上宽,一掌来高,半尺来宽,下面还有一块凸出来的尖,轮廓有点像个画歪了的飞碟。   卢栩上手摸摸,手感不错,质感润润的。   他家石头还多,回头找两块小点的,让石匠给颜君齐刻几个小印章玩儿,给卢锐雕个小球玩儿也不错。   他想着想着,思维发散了,脱口道:“我看这石头形状像个山,不然雕个山算了,下面凸出来这块儿,做成流水瀑布,正好偏白嘛,这里……”   他摸着石头上的小坑,“要不雕个老头钓鱼算了?下面这块儿红色雕成红鲤鱼,上面这块儿红雕成树叶!”   石匠原本正频频点头,他也觉得这块石料形状特别,刻章有些浪费,不如做摆件。可听着卢栩简单粗暴的雕刻方案,又忍不住大大地皱眉头。   啥玩意儿?   玉石老板笑起来,“不知卢当家家中还有几块儿这样的石料?可愿出手?”   卢栩眼都不眨,张口胡说:“三块,两块和这个大小差不多,另外有一块小的,我就不卖了。”   陪同的卢轩:“……?”   玉石老板:“三块儿?”   卢栩:“这东西可不好找,据说产地在北境最北的什么山上,那可全是蛮子,我还是从蛮人那儿高价买回来的,他们找这些石头也要冒险呢。”   玉石老板随口说着,“原来是这样。”   卢栩也不管他信不信,反正他们也不能去找苏合对口供。东西多了可就不值钱了,苏合非要卖他半车的时候,他就不大乐意给钱,将心比心,这时候他才不说有半车呢。   玉石老板:“那卢当家多少银子才愿意割爱?”   卢栩皱眉为难起来,七分真三分假道:“卖我的蛮人说这东西价值连城,从前有京中的商人找他们买过,我是用价值三百两的货物换回来的,但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老实说我这个外行也不知道。刘老板,要不你们谁想要,看着来吧。”   他还真是用大约三百两货换回来的,不过那得按青龙城和北境的物价来折算,而且三百两货物换的也不是一块,是半车。除了半车石头,还有不少的肉干、奶制品、草药……   这种细节,涉及商业机密,卢栩果断保密。   玉石老板:“三百两……”   卢栩连忙道:“我们那么多人来回小半年,风餐露宿不说,可差点遇到生命危险,刘老板,你可得算上我的路费、工费。”   玉石老板当即笑出来:“应当的,应当的。”   其他人也哄笑起来。   卢栩执意去朔州入北境,至今观阳城都有人觉得他病得不轻,若让那些人知道他弄回来了这些东西,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还有人调侃起卢栩:“卢当家,你这么算账可不对,你又不是只带了几块儿石头回来。”   卢栩:“就带几块石头我还不亏死。”   想买羊皮的货商顺势催起来:“你那些羊皮可要抓紧卖,再迟别人可都买完冬衣料子了。”   卢栩:“那你们做皮靴嘛,冬天做靴子,夏天做凉鞋,一年四季都能卖,谁说羊皮只能做冬衣了?”   货商:“……?”   卢栩还忙着卖石头,撂下正在打开新世界的货商,又催促起玉石老板来。   他货物那么多,总得一样一样来。   “刘老板你到底要吗?”   玉石老板沉吟片刻:“不知卢当家可否将另外两块石料一并拿来?”   卢栩一怔。   玉石老板笑道:“有些毛料不开是不知道里面状况如何的。”   卢栩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这么高的价格买回去是块废料,玉石老板回头还不砸了他家大门。   他又不是专卖毛料搞赌石的,也没打算坑人,当即朝卢轩招手,“你回去把那三块石头带过来。”   卢轩秒懂,“好,我这就把那两大一小搬来。”   卢栩展颜一笑,嘿嘿,不愧是他弟弟,聪明!   卢轩走了,卢栩转头热切道:“刘老板,就是真开不出来,我底价也不会变的,你可不能让我赔钱呀。”   玉石老板笑道:“好好好。”   石头谈了个差不多,卢栩又询问起谁要鹿角了,“这是最大的一对,回去做摆件,或者加工成别的,保证在观阳独一无二,张老板,你看半天了,不要吗?”   藏品老板笑道:“不急不急,等那两块章石到了我再看看。”   他话音一落,玉石老板警惕起来,“张兄对章石也有兴趣?”   藏品老板笑呵呵道:“一点一点儿。”   卢栩高兴了,“还有人有兴趣吗?一共就三块,想要的抓紧了。正好刘老板和师傅都在,刻章刻摆件,现在就能定做。”   玉石老板:“……”   石雕师傅:“……”   卢栩见人家瞪他了,又岔开新话题,“除了石头,我还有不少骨头,刘老板,不知道你店里可有骨雕师傅?”   三百两的底价,难不成刘老板还能都要?卢栩腹诽着,他都给玉石铺子拉买卖了,这刘老板还瞪他,真是好心没好报。   玉石老板:“什么骨?”   卢栩:“牛骨,马骨,鹿骨,狼骨,骆驼骨,野猪骨,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玉石老板:“……”   不愧是从北境蛮人地盘回来的。   卢栩:“除了骨头、羊皮,我还带了不少药草,还有些鹿茸呢,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   卢栩抖开包袱,从里面一样一样往外掏样品,大甩卖一样开始促销。   待卢轩拿着石头回来,石匠去一旁开石头的工夫,他已经把药材和羊皮全甩卖完毕,就等着到仓库具体看货定价了。   兽骨观阳一家铺子吃不下,另有三家感兴趣的南方货商打算买一点儿,回老家找人雕刻。   冯老板和侯老板也打算去凑凑热闹,如果骨头够大,他们就弄回老家,他们那边可是有不少能工巧匠的。   想卖的都能卖掉,卢栩甩开架势开始谈采购。   布匹,茶叶,丝绸,瓷器,香料……   卢栩出手采购比卖货更大手笔。   卢栩:“若诸位信得过我,不如派商队跟我同去,路上相互有照应,安全不成问题。”   众人沉思不语。   真心动的却苦笑道:“下次吧,这次时间太仓促,我们准备都来不及。”   其他人也道:“就是,卢当家下次什么时候去,咱们约定个日子,也好让我们多做些安排。”   一次是偶然,若卢栩两次都能安然回来,还把这么多货都顺利卖掉,那他们就愿意随卢栩闯闯试试。   卢栩:“下次呀……下次怎么也得开春了,北边大雪封路走不了。”   “那我等就静候卢当家佳音啦。”   卢栩:“没问题,不过我可友情提醒诸位,无论是打算走这条商道,还是打算明年多卖货,尽早准备,明年一定有收获。”   “这话怎么说?”   卢栩神秘一笑,“猜测而已。”   他们不愿意北去冒险,也许北边有人愿意来呢。   朔州不说,听罗慎他们的意思,县令大人是有意找文丘、崇宁县合力维护商道的。   他再带着两三百人的商队浩浩荡荡走一趟,文丘、崇宁县令一定会心动。   商道开辟出来,可不止观阳一家受益,等官府出手,不傻的都知道这条路好走了,他才不信文丘和崇宁商人不会往观阳跑。   没看人家罗家连这几天都等不及,昨天就已经派人去文丘、崇宁挑地盘建客栈了吗?   明年,说不定去朔州开辟市场的,可就不止他们观阳人了。   想到罗家那惊人的行动力,卢栩不禁又佩服起颜君齐来。   整个观阳,都没有任何一家能像罗家这样有官府背景,深受县令信任,掌握一手消息,人多力壮,还正好需要开拓营生的大家族了。   而且罗家人还很讲规矩,什么都书面写得明明白白,十分对卢栩脾气。   卢栩飘飘然,等商路繁荣起来,他就是不再跑商,光靠一路的大小店铺,也够他吃一辈子了!   还是得君齐啊。   他四处碰壁找不到合伙人时候,多亏君齐帮他出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滴——卢栩先生向您发送一张军师卡。   颜君齐:想要别的。   卢栩:想要什么你说你说。 第159章 进货   剩下的石头开出两大一小三块石料,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卢栩没卖,让石匠帮他雕成小印章,他要送给颜君齐。   加上第一块石料,三块大的卢栩卖了三家,玉石铺刘老板、收藏品铺张老板各要一块稍小的,最大的一块好几人都心动,最后被茶商侯老板买走了。   那块红色最浓,色泽最好,块头又大,侯老板要拿回老家给他母亲雕个寿桃庆寿。   玉石刘老板后悔啊。   他就不该当着这么多人开出来,不,他就不该开,直接买。   谁都没想到侯老板竟然出了一千两买块石头。   卢栩入账两千一百两,笑得嘴都要歪到眼睛上面了。   苏合,厚道啊!   这么贵的东西,那么便宜就处理给他了!   他边收银票,边暗戳戳猜测苏合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八成从前找他买石头的大岐商人也没给他高价,不然苏合傻了才处理废品似的甩给他。   玉石刘老板却堵着茶商侯老板问,“老哥,东西都是你的了,总得给我句明白话,这到底是什么料子?”   侯老板笑呵呵道:“你是行家,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刘老板:“这可就太把我当外人了。”   侯老板也没再卖关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年我在亲戚家见过块芙蓉冻石和这个有些像。”   那块还没卢栩这块大呢,听说是花了一千多两买的,又花了上百两找名匠雕成了兽钮章,他舅舅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他说把章转卖他吧,他舅舅说章不卖,可以卖他一幅盖了章的画。   他要那破画干什么?   就他舅舅那手烂字烂画,还不如他自己画呢!   好在他好奇这料子,后来又专门找人打听过,不然今日见到了,还真不好鉴别是不是芙蓉冻石。   原来这东西竟然是北境产的,难怪大岐这么少见。   玉石老板也沉吟起来,芙蓉冻石,他得找人去州府打听打听,再找些外地的同行问问了。   他和侯老板不一样,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做这个生意的,如果这芙蓉冻石确实名贵,他无论如何得囤些料子,无论刻出来攒名气还是留给后代当家底,都是好处多多的。   想到此处,他对商路都心动了,回头得找卢栩谈谈,这次若卢栩还能弄到,那下次他便随卢栩往北走走,去朔州找石料。   合作意向谈完,几人在驻云楼吃过午饭,下午便先去卢栩的仓房取货。   饭桌上他们谈的是意向价,具体的还要具体说。   卢轩会办事,上午去搬石料的时候已经让人把库房里其他石料全搬到卢栩在县城的房子里去了。   反正那边空房间多,一锁谁也不会看到。   等卢栩带着这些南方的客商过来挑货时,原本摆放石头的地方已经摆上兽骨和皮毛了。   一下午的讨价还价,卢栩脑袋差点爆炸,多亏陆勇和卢轩也在,赶在天黑前他们终于把大多东西卖掉。   剩下的卢栩也不急,慢慢处理就是了。   趁着还没宵禁,卢栩又带人匆匆跑去进货。   大宗的进货比挑骨头挑皮料挑药材可要省事的多,尤其是杯盘碗碟,便宜的布料、纸张,还有低价的茶叶等等,大体都是一样的东西,随便拆开看看没有破损就可以装了。   高价的丝绸、绢布、高品质茶叶、名贵的笔墨纸砚等等,才需要认真检查,确认品质。   这工作实在不适合卢栩干,他把卢轩和陆勇派去对接,自己就只管谈价、付钱,然后安排人往仓库中运。   像布匹、瓷器,他压根都没卸货,连车一起往仓房院子里一放,连人家车都借用了。   他买了那么多,压根也没人介意他推走几辆板车。   只要卢栩往后还这么买货,哪怕不还他们都是愿意的。   天色越来越暗,月亮高悬空中,观阳县城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少,他们匆匆忙忙的运货、卸货却显得愈加显眼了。   晚饭时,观阳县城不少人家都在谈论,这卢栩,到底要买多少东西?   瞧这架势,似乎比上次还多!   和蛮子做生意这么挣钱吗?   也没见他怎么卖东西呀?   寻常人家摸不着头脑,观阳的大小货商们却一夜之间就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打听清楚了——   卢栩把冯记布铺搬空了,没见今天冯记都关门歇业了吗?冯老板一早就携家带口回老家探亲、进货了。   卢栩把好几个瓷器铺子也搬空了,摆件要,白瓷、青瓷要,连粗瓷陶器,锅碗盆碟也要。   观阳本地的小瓷器商们一大早就回窑里运货去了,十来辆空车走的,赶天黑前满满当当运回来,连车带货,全放在从前裘虎租的那个大院外面了,那条巷子都被堵了,邻居全凑来看热闹。   码头也是忙了好几天,观阳联盟的小货船,一趟一趟往城里运粮食,卢栩仓房装不下,还借用了县衙的粮仓。   卢文满城找牲口,不计成本的买骡子,市场上买空了,又是租又是借的,几乎观阳县城和周边村镇的骡子扫荡一空。   ……   卢栩回来一趟,土匪过境似的,把能买的全买了,能装的全装上。   他不仅把所有铺子的钱全用光了,还把元蔓娘的成衣铺、寒露小夏的甜品铺的钱也借光了。   为表谢意,他用新挤的鲜牛奶做了蛋糕,全家狼吞虎咽吃完,寒露、小夏大方表示那些钱卢栩不用还了,算她们俩支付牛钱。   她们俩要更专注地研究蛋糕了,卢栩带回来那些她们还不知道怎么用的奶制品,也一定要用起来!   俩妹妹斗志昂扬,卢栩端着一叠蛋糕,拿着厚厚的欠条,到罗家找罗老爷子了。   看,这都是他进货欠的钱,快帮他借钱去吧!   饶是罗老爷子早有准备,看到那么多账单那么多银子,也是眼前一黑。   作孽啊,他们全家熊孩子绑到一起都没卢栩一个能花。   往后再也不嫌弃他们家孩子花钱浪费了。   罗老爷子看了一晚上的账单,把罗纯叫来估算了一晚上能不能挣钱,第二天就拄着拐棍走亲访友借钱去了。   等罗纯把钱送来,卢栩又是好一番感叹,看人家,借钱别人都不收利息。看他,付利息都没多少人愿意赊账给他。   整个观阳愿意大额赊账给他竟然只有酒肆和卢栩最早买货的杂货铺。   他过去买酒,酒肆掌柜让他随便搬,连定金都没要,只记了种类数目,让卢栩从北境回来再给钱。   杂货铺也差不多,说来,卢栩家也开着杂货铺,可和他进货那家杂货铺完全没啥竞争。   他卖的全是本地的农货,那家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南北杂货,虽然更偏重于南方货物一些。   这次卢栩就要从他这儿买许多的海货。   卢栩和元蔓娘三两天就要来买次线,和掌柜已经很熟了,这次卢栩来进货,掌柜淡定地把卢栩领到后面库房,让他看着挑,“反正也没多少,你看中哪个就先记账吧。”   观阳城喜欢吃海货的人不算多,这原本都不是他们铺子的主打的货,但自从卢栩开了食铺,开始卖麻辣烫,海带就嗖嗖下货。   这东西便宜啊,他小舅子在海边收海货,海带都不需要给钱的。   还有什么干鱼干贝,卢栩也没少买。   掌柜都不知道他买回去干什么用的。   这些都不重要,卢栩家买彩线才是大生意,彩线本来就价高利润高,今年他靠卖线收入也不少。   卢栩这两天闹出的动静他也听说了,如果卢栩往北走的陆路畅通,他还想搭着卢栩的关系往北走走,多开两家铺子。   或者卢栩需要什么,让他小舅子大舅子给卢栩供货也可以嘛,从哪儿买不是买,他老婆娘家也产布,还有许多家染坊。   掌柜这么一提,卢栩人都听傻了。   他终于遇到一个主动想北上的。   感动啊,卢栩最欣赏这种爱吃头一个螃蟹的人了。   “我在登州县买了一条街,现在应该有几间铺子已经盖好了,若掌柜愿意,不如随我到登州看看。”   “买了什么?”杂货铺掌柜听懵了。   卢栩:“一条街!若你去登州开杂货铺,我头三年都不收租钱。当然,登州地价便宜,你重新买地方也没关系,我和登州县令有些交情,我会和他打招呼的。”   杂货铺掌柜满脑子都是“一条街”“一条街”“一条街”……   登州的地价得多便宜啊?!   这位看起来总是有些佛系的掌柜这次却非常有行动力,晚上就把他一个外甥给卢栩领来了。   “这是我大舅子家小儿子,也跟我学了一阵子了,就派他跟卢当家的到登州看看吧,若是合适,就让他留在登州开个杂货铺子,全赖卢当家照拂了。”   卢栩瞧着这比他还大好几岁的外甥,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吃住我先包了,若是不合适,等我商队回来时再把人给你带回来。”   反正他那么大个客栈还空着呢,添双筷子的事。   当晚杂货铺掌柜就替外甥收拾起东西来。   登州近,他们虽不了解情况,和卢栩大致打听完后,就把店里相对廉价好卖还好带的东西打包装好,总共凑了一车。   他家有驴,把驴也套上了,掌柜又给他找了一个伙计,就等卢栩出发时一并走就行了。   “你爹说送你来跟我学本事,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守着家里的老铺子,算什么本事,还靠你爹帮衬生意,你年轻,就跟着年轻人出去闯闯吧,不行再回来。”   “知道了姑父。”   “哎,把钱装好,路上别离身。去看看你姑姑吧……等她哭完了你再喊我。”掌柜想起老婆,刚刚被拧的地方还隐隐发痛。   “……好。”   卢栩收获到第一个随队同行,高兴地拉着腊月和卢锐蹦蹦跳跳。   第五天,最后一船粮食送来,卢庆带着三十多个卢家村的族亲也进了观阳。   卢栩大感意外,竟然有这么多人!   那天来找他的四位好汉,赫然也在其中。   卢栩:“你们家里同意了?”   四人朗声道:“同意了!”   他们四个每个人都回家说另外三人都能去,凭什么就他不能去。   竟然真把家长糊弄了。   至于都是怎么在家对天发誓撒泼打滚耍无赖的,那还是不要让卢栩知道了。   到第五天傍晚,人员和货物全收拾完毕,由卢庆整编成队,分好队长,由颜君齐统计好,卢栩拿着册子去衙门登记,赫然发现,这次竟然总共有四百四十八人,和二百七十车货。   卢栩惊呆了。   县令惊呆了。   观阳百姓惊呆了。   卢文满心呵呵,有租,有借,有买,有换,他一共搞回来一百五十只骡子,他大哥心里竟然没一丁点数。   他大哥,不愧是他大哥啊!   最能花钱的是他,最能铺摊子的是他,最能折腾的是他,到头来,全家都麻木了、淡定了,结果现在最惊讶的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卢文:我大哥,没一点数!(指指点点) 第160章 人员安排   县令来回看了三遍他的文书,衙门的章,他十分不想盖。   哪有一趟运这么多东西,自己却说不清楚每样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是从哪儿买来的?   卢栩也很郁闷,这不是时间太赶了,他只管了大方向,细节都是别人办的嘛。   谁知道县令大人会问这些。   没办法,他又夹着尾巴回去把卢轩、陆勇喊来了,颜君齐想了想也跟来了。   最后,一半的问题卢轩答,一半的问题陆勇答,他们俩也不知道的颜君齐答。   卢栩呆滞,县令愤怒。   要不是这个卢栩,颜君齐今年能不去参加院试吗?   好好个读书郎,不去参加科考,给卢栩管账!   现在都不止管账了,根本就什么都管!   好脾气的县令都差点脱了鞋揍他,他有多看好颜君齐,就有多想揍卢栩。   颜君齐:“人员及货单都要写到文书内,学生替他汇总,就多问了几句,也不过是记性好一些而已。大人所问之事,他们三人答不出,商队中相应的负责人也都是知晓的。”   颜君齐又将商队的安排娓娓道来,县令才渐渐压住火气。   听说他们按军中编制,将十人编为一队,还按此分了粮队、货队、护卫队,分别负责自己的车和货。   不管卢栩靠不靠谱,商队中别人都是靠谱的,县令大人总算放心了。   他都不知道上一趟卢栩到底是怎么顺利回来的。   他得替卢栩把关,不能为了赚钱让卢栩拿观阳百姓的人命冒险。   随后县令还把卢庆和罗纯叫来了,对这两位安全负责人好好叮嘱了一番。   大意就是,先管人,再说货,平安第一,看好卢栩。   卢栩坐在一旁缩着脖子当空气,盯着脚尖想,明明他才是领头人,决策者,大老板!   县令给他盖好官章,又给了他几封书信,让他沿途带给文丘和崇宁县令,另外还亲自给卢栩写了一封半公半私的介绍信函,若卢栩在哪儿受到为难,算是替他撑腰证明身份。   卢栩拿到信函很感动。   大岐有文书的商人多,能有官府私人关系的商人可相当稀少。   那些有背景有关系的官商,后台也不见得愿意给他们这样一封信函。   有这样公私兼顾的信函,只要卢栩不杀人,不涉及谋反,就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当地的官府都会卖观阳衙门一个面子,先扣押再通知观阳,等他们派人过去赎人。   卢栩没说什么他一路都找好了靠山,将书信收好,老实聆听一番县令教诲,还蹭了顿饭才道别。   他吃的安稳,卢轩、陆勇他们可别扭坏了,跟县令大人吃饭啊!心惊胆战,他们食量都缩减到平时的十分之一,生怕吃相粗鲁招人厌烦。   这时候他们又不得不佩服卢栩,卢栩明明也挺怕的模样,但似乎和他们又不大相同,就像是,他们怕得罪了县令会下大牢,被砍头,而卢栩怕挨训。   明明什么都敢说,可县令一说他什么,他又马上缩成个鹌鹑。   就这都没影响他食欲,他还给县衙厨子提了一晚上的改进建议,不是这个没营养,就是那个不好消化,还有什么荤素搭配不均匀……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县令大人都烦他正经事不干,一直盯着餐桌念叨个没完,一吃完就把他们几个齐齐打发出来了。   “明天再休整一天,查漏补缺,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从县衙出来,卢栩边走边嘱咐卢轩他们。   被县令问话一番,卢栩也觉得自己这个队伍太过庞大。   别的不说,哪有那么多地方给他们住宿、吃饭?   他也没让大伙解散,直接领回家,继续开讨论会。   卢栩:“你们觉得,把队伍分开如何?我带大半的粮草和几车实用的货物用骡车拉去北境,纯哥你带上丝绸、茶叶、刺绣这些去青龙城。”   卢庆皱眉,罗纯已经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可不会做生意!”   他们这趟跑北境是赚小钱,去青龙城才是赚大钱,到底能赚多少,大头还是得靠青龙城。   罗纯自己卖个野味都卖不明白,还卖丝绸?   罗纯:“要不咱俩换换,我带粮草去北境,你带队伍去青龙城?”   万一他卖亏了,他大伯他爷爷还不得打死他。   卢栩沉思。   要是不用找苏合买石头,不用买羊,倒也不是不行,可他既然得了北境军的好处,怎么也该亲自过去拜见下李修将军的。   他思来想去,还是得分开。   一来队伍太大不方便,二来骡车快。   万一北境下雪早,他们走过去就来不及了。   如果分开,后面的队伍不急着赶路,还能慢慢沿途卖货,这对商路也更有好处。   卢栩目光往卢轩身上扫。   卢轩顿感不妙。   果然,紧接着卢栩就道:“我把卢轩派给你,你搞不定的让他上。”   卢轩:“……”   卢栩拍拍他,慈爱地洒鸡汤:“别怕,想想你最初的梦想,你是为什么要跟我来县城做买卖的。”   卢轩:“……”   他最初的梦想明明是坐大船去海边看看!   卢轩咬牙,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好,我去吧。那观阳……”   卢栩:“你和君齐不是找好顶事的掌柜了吗?”   卢轩无语,找是找了,可人家上手都没两个月啊!   卢轩:“那明天你去和他们说。”   卢栩:“没问题!”   晚上睡觉时,卢栩还和颜君齐嘚瑟,“君齐,你真是我的福星,多亏你说多留一日,不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还得连夜调整人手和东西。”   颜君齐:“……”   他计划的第六日不是这么用的。   他们还没睡下,卢文哐哐来砸门了。   “你带三哥,凭什么不带我?”   卢文自认,论做生意,他脑袋比卢轩好使多了!   卢栩看看他的小个头,又不是郊游,这么辛苦的事,他哪能带个小孩去?   “你不行。”   “为啥?”   “外面不比观阳,没人知道你是我弟弟你能做主,你就是去了,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大人对待的。”   卢文怔了怔,悲愤地气跑了。   他跑回房间砸了好一会枕头,拽被子把自己捂严实,只露一个倔强的发顶,睡了。   卢舟半夜听见卢文呜呜咽咽缩在被子里哭,不知如何是好。   早上吃饭,卢文也没出现,卢轩看了一圈没看见卢文,连卢栩都不见了,问道:“大哥呢?”   寒露:“去找卢文了。”   卢轩咬着寒露才烙好的饼,感叹着:“不想去的必须去,想去的去不了,唉。”   寒露拿铲子给他一脑瓜,“闭嘴吧你!要不是我是个女的大哥不带我,能轮得到你么?”   卢轩差点被噎到,想怼寒露两句,见她和小夏忙着给他们准备干粮,又把到嘴边的吐槽就着饼咽下去了。   这时候怼妹妹,就太没良心了。   他嚼着香香的葱油饼,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没进取心了些。   虽然大哥总在强人所难,但也一直在给他别人奢求不来的机会和锻炼。   寒露见他不吭声了,一脸苦大仇深地咬饼子,纳闷道:“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想去茅房别憋着。”   卢轩:“……”   他捏了捏拳头,终究是没忍住:“我在吃饭,能不能不要提茅厕?我吃的都是你做的,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想想再说?”   寒露翻个白眼,爱答不理走了,“谁让你一大早就一副上不出来茅房的臭脸。”   卢轩有心扔下饼不吃了,可想想这一走两三个月都吃不上寒露做的饼了,又黑着脸坐下继续吃。   片刻后,寒露又端来新做的蛋糕,“我给你装几个路上吃吧?大哥说这个放不了几天,你记得快点儿吃完。”   卢轩“嗯”一声,“不用带太多,你拿回去给小满吃吧。”   寒露:“我再做。你到了青龙城帮我看看有没有好吃好玩儿的!”   卢轩又拿起一角饼:“嗯。”   卢栩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卢文跑去哪儿了。   三婶在食铺忙活,叫卢栩坐下吃早饭。   三婶原本回村给三叔和卢辉帮忙了,但自从卢栩去北边,陆勇被颜君齐叫走专门管采购,小夏寒露又自己开了铺子,三婶怕卢文岁数小,狗子胆子小,镇不住食铺,又从村里过来了。   如今食铺大小事,基本都是她来做主。   卢文则更有时间四处跑,给卢轩帮忙,给陆勇出谋划策,带卢锐、腊月玩,接卢舟下学,有时候还去码头帮帮忙,平时他满观阳地打听各种消息,犹如一块自由的砖,哪里有需要往哪里搬。   眼看哥哥姐姐都独当一面了,只有卢文一直还在等着。   他已经不甘心把自己当小孩了。   全家都看得出来。   卢栩想,这次他和卢轩他们商量,没叫上卢文,是不是伤他自尊心了。   可他就是怕卢文想去又不能去,才没叫卢文啊……   卢栩后悔,哎,脑子都忙浆糊了,他应该喊上卢文的,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他还不能去,总比把他排除在外来得好。   三婶给卢栩端了碗馄饨,夹了几根新炸出来的油条:“别管他,过不了半天就好了,小孩子家家的,惯得他这么大脾气。”   狗子也不理解:“北边多危险啊,听说那边一直跟冬天似的,文哥身子也不壮实,到那边儿再给冻坏了。”   如今他和媳妇已经准备生小孩了,成天向来铺子里吃饭的大夫东问问西问问,说起怎么养孩子,已经一套一套的了。   是呀,卢栩也怕他冻坏了。   更怕万一遇到别的危险,他不能把卢文全须全尾带回来。   他就是再缺人,宁肯扔下生意不要,也不会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冒险的。   卢栩吃完馄饨,该去杂货铺见那几个要做主的掌柜了,“小文回来……狗子,你跟他说,昨天晚上没叫上他,是我不对,但是我是不可能同意让他进商队的!”   见卢栩走远了,三婶揉着面,头也不抬朝食铺柴火堆喊,“你哥走了,出来吧。”   卢栩找了一圈没找见的卢文噘着嘴肿着眼,拍拍衣服上的土站起来了。   三婶:“听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你闹啥,你闹他也不能叫你去。”   卢文噘嘴低头。   三婶:“这又不怨你哥,去洗洗脸,赶紧吃饭,多吃点长高长壮,往后日子还长呢。”   卢文一声不吭,抓了个肉饼抬脚往外跑了。   狗子:“哎文哥……”   三婶:“别管他。”   杂货铺后院,卢栩、卢轩、颜君齐对面站着几个新任不久的掌柜,还有管着码头水运的几个负责人,全都呆滞地盯着卢栩。   卢栩:“就这样,我和卢轩不在城里,就靠大伙儿多操心了!”   什么就他们多操心了?   这不是你们卢家的买卖吗?   都走了啊?   遇到他们拿不了主意的事,他们找谁去?   一群人嗡一下就把卢家两兄弟围了:“要是我们起了冲突听谁的?”   卢栩:“问君齐……”   “有急事,颜书郎又在书院呢?”   卢栩心虚地问卢轩:“要不,把四叔喊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听我的!”   众人转头,只见卢文咬着个肉饼,声音含糊地又重复一遍:“听我的。”   他大摇大摆走进来,用红肿的眼睛看卢栩,随后坚定地挪开,他凶狠地咽下肉饼,将目光转向卢轩:“只要你敢离开观阳一步,往后观阳的生意就都归我管,收拾包袱滚蛋吧,观阳没你的位子了!”   卢轩和卢栩对望一眼,笑骂道:“混蛋小子,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的烦恼: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当大人!   长大后:1515我想当小孩!   卢栩(敲黑板):懂了么?   卢文(恼羞成怒):快滚! 第161章 游山   说好的最后一天陪颜君齐玩,还是被耽搁了小半日。   把活儿全安排给别人,卢栩巡查一圈,见哪儿都有人负责,没什么需要他管的,便带着颜君齐可耻地溜了。   卢栩在北城门附近租了两头毛驴,和颜君齐骑着驴出了城门。   继续往北,大约半个时辰,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卢栩先跳下驴,跑去扶颜君齐下毛驴。   “怎么样,好玩吗?害怕吗?”   他语气可全然是兴奋。   颜君齐摇摇头,双脚落地,才真踏实下来。   刚刚坐上毛驴的时候,真有点慌张。   “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骑马玩儿。”卢栩一手牵上两头驴,带颜君齐找到登山的小路:“就是这儿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从这儿上山,他们说山上有个很灵的山神庙,后山还有一片红叶,咱们看红叶去。”   颜君齐莞尔,“好。”   他们俩并肩走上狭窄的山径小道,闻着秋日山中清新的空气,望着斑斓的山色,心情大好。   卢栩不禁想起他和颜君齐一起走卢家村旁的山道进城,回家时却赶上大雨,他还摔了一跤的囧事。   卢栩:“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俩一起走山路……”   卢栩才一说,颜君齐就笑起来,看来对那趟也记忆相当深刻。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宽阔的地方并肩,难行的地方则由颜君齐走在前,卢栩牵着驴断后。   卢栩很有义气地说:“万一你摔下来,我在后面接着你!我接不住,后面还有驴!”   颜君齐:“……”   快到山顶时,连续有几阶两尺高的山石,驴显然是不好上了。   卢栩四处看看,考虑是把驴扛上去,还是把驴放在原地,“你说这山上没别人吧?”   颜君齐:“我听说初一、十五才有人上山拜神。”   卢栩:“今天?”   颜君齐:“都不是。”   卢栩痛快地把两头毛驴绑到山道旁,让它们啃树叶啃草叶,他先一步跨上石阶,再回身拉颜君齐。   “你这个袍子好看是好看,就是走山路忒不方便。”   颜君齐:“……”   他特意换上的新衣。   卢栩帮着把颜君齐蹭到的枯枝树叶拍掉,见颜君齐欲言又止的,改口笑道:“怨我没告诉你要爬山,走,看到庙了!”   山上的小庙是个小山洞,里面供奉着三座泥塑,中间的是山神,两侧有两个小童。   彩色的泥塑已经斑驳,但山洞前香灰、供品却很多,看得出来,香火旺盛。   卢栩好奇地看着。   他从前旅游去过著名的佛寺禅院,这样充满野趣的小道场,还是头一次看见。   他见一旁树上有半红的野山果,爬上树摘了几颗扔给颜君齐,随后跳下来将山果放到山洞前,算作非工作日打扰山神清修的歉礼,或算进人家地盘的入门礼。   卢栩不伦不类的放好,算是尽了心意。   随即便拉着颜君齐大摇大摆沿山路去了后山。   回城那日偶遇的百姓果然没骗他,山上的树叶红了,被阳光一照,像透明的玛瑙一样,红得发亮。   绚烂,夺目。   卢栩站在石头上四下望一圈,在一片比二月花更红的红叶中突然发现什么,兴奋道:“在这儿等我!”   颜君齐茫然,卢栩已经猴子一样跑远。   片刻后,卢栩用衣服兜着一口袋的野山楂跑了回来。   “看我这眼神!那么大片红色里,我一眼就瞧见山楂了!”卢栩将山楂放到石头上,挑一颗大的用衣服擦干净,递给颜君齐:“尝尝酸不酸?”   颜君齐不是很信任地放入口中,咬一小口,脸都酸皱了。   卢栩哈哈大笑,拿一颗在衣服上胡乱蹭蹭塞进嘴里。   “我去!呸呸呸!”   颜君齐捏着剩下的山楂,眼睛笑弯,“拿回去晒一晒,冬天泡茶喝。”   卢栩一阵纠结,终究不愿意承认他辛苦摘的山楂不能吃,“炖肉也能扔两片。”   他把吐出来的野山楂踢远,颜君齐却捏着那颗大的小口小口吃了。   卢栩瞧颜君齐试毒似的吃法,忍不住嘴巴发酸,“不酸啊?”   “酸。”   “那别吃了,我回去给你做糖葫芦吧。”   “……”颜君齐想想,这糖葫芦做出来八成也是浪费糖加坑孩子,“还是算了。”   卢栩失笑,仰躺在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看颜君齐和剩下的半块山楂搏斗。   刚刚过晌的太阳斜照在颜君齐侧脸上,在他棱角渐明的侧脸镶出一层朦胧的光圈,他垂眸认真地吃山楂,表情有些痛苦,有些执着,还有点可爱。   卢栩看着,忍不住好笑。   颜小书郎有时候是很固执的。   一本书看不完绝对不换,哪怕再难看,也要皱着眉头看完,等看完后再发表一番犀利的批判,骂人家沽名钓誉,不知所云,浪费纸墨,浪费钱。   他吃饭还一定要把碗里的饭吃完,吃不完最后一粒米,绝对不走。卢栩悄悄腹诽过,他这样其实是很好养胖,只要每顿给他多添一点儿饭,日积月累,一定能行。   若心情不好,颜书郎还喜欢研墨发泄,偏偏他又不喜欢浪费墨水,每次生气,都要强迫自己练字,直到把墨用完。   颜君齐生气时写的字,潇洒飘逸,力透纸背,看着就十分有气势,卢栩特别喜欢,他收藏了颜君齐好几副“不气”。   他还央着颜君齐趁气给他写一张“老子天下第一”,可惜颜君齐生气也没气坏脑子,不给他写。   ……   颜君齐吃完山楂,见卢栩已经要睡过去了,笑问:“要回去吗?”   卢栩坚决摇头,“不!人生十大乐事之一,偷得浮生半日闲。”   颜君齐:“另外九件呢?”   卢栩:“吃、喝、玩、乐,别的没想好。”   颜君齐笑道:“你闲得住就好。”   卢栩:“闲得住,我都忙了这么久了,也该轮到我歇着,他们忙了。”   颜君齐直摇头,哪次不是他想折腾什么,别人都得跟着忙?   “你再这么胡来,二叔就要撂挑子了。”   卢栩想起他们跑出来时二叔想刀他的眼神,不由一阵好笑,“我也不想分两队,谁让他们都不提醒我有这么多车货?再说,商路又不能只靠我,卢轩他们可以的!”   他坐起来,嘱托道:“我们都不在,你要帮我看着点儿卢文。”   颜君齐:“卢文?”   卢栩:“嗯!我们兄弟几个,数那小子聪明,也数那小子心狠,他干什么都想全捞到自己腰包里,那哪儿行?干什么都要互惠互利才能长久,不然早晚没朋友。”   卢栩想了想:“要是你说什么他不愿意听,你让卢舟去,我们卢舟最有耐心,还爱讲道理。”   卢栩脑补卢舟追着卢文辩论说教的场面,自己都能笑死,“我都看透了,我们卢舟,专克卢文。”   颜君齐莞尔。   明明是他们两兄弟关系好,卢舟说什么卢文才愿意听。   说来从前在村里,卢舟和卢文不爱在一块玩儿的,还是从卢栩非逼着卢文割麦子那次后,兄弟俩关系才慢慢变好。   卢栩:“也不用太拘着他,那小子八成叛逆期来的早去的晚,只要他不违纪乱法,随便他折腾吧,顶多得罪人加赔钱,你帮我记上他惹了谁,等我回来再去登门道歉。”   颜君齐:“……”   片刻后,颜君齐笑叹道:“真是个好哥哥。”   卢栩一时都没听明白颜君齐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他茫然地想从颜君齐脸上瞧出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瞧出来。   卢栩就当颜君齐是在夸他了,吹捧道:“你也是好哥哥。”   颜君齐:“我对文贞可不如你对弟弟妹妹好。”   卢栩翘尾巴:“哪里哪里,咱们不分你我,我也给你和文贞当哥哥,保证对你和卢舟他们都是一样的!”   颜君齐:“不用了。”   卢栩:“……?”   颜君齐:“我不需要哥哥。”   卢栩:“……???”   他挠挠头,讪讪道:“哦。”   是他自作多情了。   气氛莫名诡异,卢栩弄不明白他是哪句说错话了,他又抓了颗野山楂塞进嘴里,用酸味刺激大脑清醒一下。   卢栩思来想去,将心比心,大概颜君齐不像他,不喜欢到处攀关系,搞结拜那套吧。   虽然君齐比他年纪小,但人比他成熟靠谱的多。   卢栩咽下山楂,吞吞吐吐问:“君齐,我是不是耽误你读书了?”   颜君齐:???   今天不是他先约卢栩出来的吗?   卢栩:“不是今天,我不在观阳……呃还有我在的时候……”   回想起来,可不止是搬来观阳后,从前他们在村里住时,他就三天两头往颜君齐那跑,从一开始他就挺爱找颜君齐给他出主意当军师的。   他还没给过钱。   别人雇个外包的会计顾问什么的,都要给工钱呢。   颜君齐沉默一会儿,诚实道:“有。”   卢栩更内疚了,他心虚道:“我觉得也是。”   县令大人说的对,要不是他无人可用拖着君齐给他帮忙,君齐早就去考试了,说不定这会儿都去州府上学了。   卢栩默默摸出早上特意去玉石铺要来的小章,本来是想出发前送他玩的,现在只能当赔礼道歉的礼物了,“那、那我补偿你吧!”   颜君齐:“好。”   卢栩:“他们说这叫芙蓉冻石是很好的章料,我托玉石铺子帮忙雕了一个小章……”   颜君齐:“等我考上举人,你陪我赴京考试怎么样?”   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沉默。   卢栩:“……啊?”   颜君齐则盯着他手上那块雕成张嘴吼叫小麒麟的粉色小章。   卢栩:“你去考试我当然要送啊。”   卢栩茫然,这算哪门子补偿?   颜君齐去州府考试他都送,何况去京城?   他能为裘虎、谭石头他们千里送粮,当然能为颜君齐赴京。   紧接着,卢栩眉头又是一皱。   想了想,为难地和颜君齐商量道:“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考太快?三年怎么样?”   不待颜君齐回答,卢栩已经自顾自地分析上了。   卢栩:“反正你还小,再过个两三年考也来得及嘛!两三年,我差不多就能把欠的账还清,商路应该也通顺了,我娘他们生意应该也稳定了,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到时候,我陪你去京城考试。”   “三年?”颜君齐苦笑:“你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   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   卢栩将小章放到颜君齐手上:“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颜君齐低头摸着圆嘟嘟小粉章,笑道,“好,说好了,三年内我一定考中举人,到时候……你要陪我进京考进士。”   卢栩大包大揽:“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存够很多钱了,吃住路费通通包在我身上!”   见颜君齐笑了,卢栩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君齐,要不我给你开工资吧?你想要分红还是要每个月结银子?”   “不用了。”颜君齐举起那枚小章,“这个就够了。”   “回头我再给你刻个大的!”   颜君齐将小章收起来,“卢栩。”   卢栩一激灵:“嗯?”   颜君齐:“回家吧。”   卢栩:“哦……”   他牵着驴提着山楂下山,不禁回想,刚刚君齐是不是叫他“卢栩”?   为啥?   明明从前都是叫他“栩哥”的……   爬了趟山,他在颜君齐心中的形象崩塌了吗?   卢栩回头,苍翠与橙红相交的秋景中,颜君齐一袭蓝袍款款行于幽静的山道,让人一下子都顾不上满山秋色了。   此时的颜君齐又陌生,又熟悉,卢栩分明认得,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他一直没看懂过,而那团迷雾,好像今天散开了。   卢栩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是个傻子。   “卢栩。”   “嗯?”   “咱们走回去吧?”   “好。”   卢栩就卢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怕突然叫全名。   卢栩:惊恐!害怕!麻麻的。 第162章 写信   出发前一晚,从来倒头就睡的卢栩失眠了。   他盯着颜君齐睡颜看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对黑眼圈出发了。   去北境的队伍先行,卢轩和罗纯带剩下的人晚半天再走。   卢栩上了骡车,朝和他挥手的弟弟妹妹们招招手,对上颜君齐深邃的目光,他莫名就定住了,想问什么,不知道怎么问,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词穷到嘴唇嚅动几次,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颜君齐将一本新做的空白小册子塞给他,像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地笑道:“路上小心。”   “嗯。”   卢栩在卢庆的催促下登车,骡车远行,送别的人越来越远。   出了城,卢栩扶着货物站到车上,从高高的货物上探出个脑袋,隔着长长的官道,往回看身影逐渐模糊的人影。   卢庆问:“怎么了?”   卢栩:“没事。”   卢庆:“舍不得家了?”   卢栩不吭声。   卢庆笑他几声,心说活该。   要是上一趟卢栩老老实实的只往北境送粮食,不在路上那么折腾,早就不用再匆匆忙忙走这一趟了。   送行的人看不到了,观阳城也被树影遮挡了,卢栩蔫哒哒地坐回车上,捏了捏颜君齐新做的小册子。   上次的册子前几页和后几页都卷了,这次颜君齐给他做了个布套。   卢栩将小册子塞到口袋里,背靠着骡车上的货物发起呆。   一路上卢栩兴致都不太高,到了罗家正建的小客栈吃饭,他情绪都没高涨起来。   换做往常,卢栩早就趁着吃饭的工夫跑去给人家出主意指点江山了。   卢庆从没见过他蔫哒哒的模样,考虑到了文丘县城给他找个大夫瞧瞧,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一直到路上没了能住的客栈,卢栩又去住过的村子借宿送旗子时,人才精神了点。   第二天看不出忧愁了,卢庆把他撂在中间的骡车,到前面开路去了。   他们一路急行,抵达文丘县城,时间比上次缩短了一天多。   卢栩拿上县令交给他的信件去县衙拜访,还极力游说文丘县令组织商人去观阳进货。   “观阳是小城,码头却不算太小,要去州府的货船都从观阳过,从观阳采购,可比去州府便宜的多。”   作陪的文丘商人们苦笑,他们哪会不知道。   挨着观阳县那两个小镇的人平时都不到文丘县城来,全去观阳买东西。   可县城内情况又不一样。   为那么一丁点便宜,兴师动众过去,不划算啊。   “我们文丘不比观阳,不怕卢当家笑话,我们几个已经是文丘比较大的几家了……”   “是呀,咱们几个绑到一起也不抵卢当家一半。”   说着说着,几人都有点妒忌了。   观阳他们也不是没去过。   前两年去的时候,哪有什么观阳联盟?   还有这个卢栩,也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岁数还没他们家儿孙大呢,竟然就把观阳船帮给按趴下了。   嫉妒呀。   不嫉妒都不行。   “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去观阳买货,可……“   几人笑叹摇头。   “我们到了观阳,那些大货船也不愿意为了几个小商人卸船耽误行程的。”   愿意在观阳停留卖货的主要还是小货商,那些直抵州府的大船,甚至都不在观阳停靠。   这些卢栩当然清楚,可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买瓷器那家商船从前可不愿意搭理他们观阳的,听说他把观阳本地的瓷器都买空了,不也照样主动来找他了吗?   卢栩从他那儿挑的都是高档货,全都在第二队里,要往青龙城卖呢。   卢栩:“几家不行,那就再找几家嘛。崇宁,汇县,都不远,多联合几家不就多了?”   几人面面相觑。   卢栩:“文丘县城大商铺少,诸位也可以找找下面的镇子,这么多村镇加起来,也是很可观的。”   “村镇?”   “村镇能要多少东西……”   卢栩:“诸位不要小瞧村镇,我们观阳联盟就是这样做起来的。零售能卖多少东西,你们搞批发嘛!要的多,价格不就好谈啦?”   卢栩巴拉巴拉和他们讲起观阳联盟是如何直达村镇开杂货铺送货的。   几人:“……”   他说的过于仔细,连文丘县令和县尉都频频侧目。   这小子是不是傻?   这都教?   卢栩全然不在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去了观阳,不得在观阳吃在观阳住?进货运货不得用观阳的人手?   去的人越多才越好呢,观阳人人能靠码头赚钱,人人变得有钱,观阳才能兴旺发达。   他一个人赚钱有什么用?他一个人赚再多钱也带不动一个城。   只有寻常百姓也有钱花,舍得穿新衣吃肉,才能把更多的商人聚到观阳,把更多的好东西运到观阳,供更多孩子读书,培养更多的人。   到时候君齐和卢舟再想看什么新书,都不用托苗泓荫找人去州府买了。   若观阳兴旺了,他在观阳的亲族们就是不聪明,老实愚笨,也会比从前好谋生。   大不了种菜嘛!城里的人多,吃喝用度都多!   州府有什么,卢栩去了一趟,觉得水运还如他们观阳方便呢,不就是城大人多吗?   州府行,未来他们也行。   卢栩热心地给几个商户出谋划策,一顿饭吃完,那几个商户竟然还真被说动了。   卢栩:“安全诸位也不用担心,咱们隆兴不比朔州,既无匪患,路又好行,县令大人也正欲联合我们观阳和崇宁派官差维护商路。”   县令:“……”   县尉猛咳嗽。   他们还没答应呢!   卢栩朝他们笑笑,“当然,文丘县人口不如观阳稠密,官差兵丁也少,我来时听到消息,似乎我们县令大人愿意承担此项的主要支出。”   文丘县令眼皮动了动,淡然道:“既然是联合维护,哪能让贵县破费。”   卢栩:“大人高义,若商路畅通,将来观阳必会获益,本是互利共赢,又是我们观阳主导,理应我们多负担一些。”   文丘县令笑容又明快了一些。   观阳早就派人递了信,邀请他们文丘和崇宁一起维护这条商路,他倒是心动,但文丘、崇宁不比观阳,他们穷呀!   这沿途巡逻,少说得派两班人吧,每个人不多,加起来一年也是不少开支呢。   不过既然卢栩这么说了,不管观阳县令从前有没有这个意思,往后他都可以提一提了。反正是你们观阳人自己说的,他就是听听建议。   明天就派人给崇宁递信,让崇宁县派人和他一起找观阳的王县令谈谈去。   见县令没否认,文丘的几个商人更心动几分。   卢栩趁热打铁:“如今时节合适,咱们隆兴也没朔州那么冷,距大雪封路也还远,诸位打个来回也用不了多久,不如趁着正是囤货过冬的时候,先去观阳试试?”   卢栩生怕他们沿途遇到困难似的,又是介绍路上哪儿能投宿,又是介绍吃饭花多少钱,还给他们写了信,让他们到了观阳遇到什么麻烦去找罗慎、卢文。   卢文一听就跟卢栩有关系,“请问这位罗慎,是谁呀?”   “哦,是我们观阳衙门的统领。”   一旁的县尉道:“是罗县尉那侄子吧?”   “对!正是他。”   几名商人一听,竟然能直接找县尉侄子,靠谱呀!   他们在文丘都不是天天能和县尉攀关系的。   为首的人收好信,谢过卢栩,答应这几日就组织人手去观阳试试。   第一场酒宴散去,大胡子县尉又拉卢栩凑了第二场,这次就只有卢栩、卢庆和罗家两个人了。   有上次的交情在,这场酒远比第一场亲近。   县尉还问起罗纯怎么没来。   卢栩:“他和我弟弟在后面,我这趟主要是给北境军送粮食,他们那趟才是正经做生意。”   县尉被他这消息惊到了,“北境军?”   卢栩似醉非醉的一笑,将北境军的令牌给他看,腼腆的自吹了一番他和北境军,熟!   清醒着他不好拿令牌招摇,这不是醉了吗?   醉酒吹牛不受控,说的都是醉话,不管是瞎吹还是酒后吐真言,不管你信不信,事后他都能不承认!   明白人怎么能找醉鬼追责呢?   卢栩醉眼朦胧地狂吹,“北边我都打点好啦!放心吧,这商路一准儿能行,咱们都是自己人,我能骗你吗?赶紧趁早投资吧!”   吹牛到快宵禁,县尉派人送他们回客栈,卢栩还东倒西歪地让人家明天还派上次给他们带路的小兵来,他要去小兵老家买酒!   县尉也东倒西歪:“行!”   他俩依依惜别,被人搀着往回走,一个进了县衙,一个进了客栈,才关上门,没了外人,都不药自愈,站直了身子,醒酒茶都没喝,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县尉去和县令如此这般复述,重点说卢栩那块儿北境军令牌和后续更大的商队。   卢栩则借了笔墨给颜君齐写信,将他今日想到的,关于商路和未来的想法写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字到用时悔没练,卢栩一肚子话,到写时抓耳挠腮,毛笔炭笔夹杂用,不会写的古字全瞎写。   以颜君齐对他的熟悉,一定能猜出来他写了什么!   卢栩心虚地写写画画,又把会写的同音字用炭笔小字注到旁边。   谁能懂,自己写个信竟然还要自己注释,卢栩写到半夜,心想今年冬天,他一定要刻苦读书,起码把常用的几千字学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默念):我是文盲,我是文盲,我是文盲。   我们小卢在慢慢开窍了——(不止是学习) 第163章 物尽其用   第一封信,卢栩托文丘县尉找个人帮他送回观阳。   正好他们这几日要去,卢栩的信也不怕人看。   别人看了八成也看不懂。   第一封信送出去后,卢栩索性在路上写第二封,第三封。   出了文丘没熟人帮他送信,卢栩就自己先攒着,一边写一边梳理他这两年灵光一现的东西,还有一些散乱不成体系的想法。   只是每天晚上熬夜写字时,都苦大仇深的。   到了崇宁,卢栩还特意跑了家书局买了本蒙书当字典。   常用字他认识不会写,买的时候但求字多字全。   待他带着一本一寸来厚的书回商队,把同行的伙计们都震惊到了——   他们老板,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名满观阳的牛人,看看人家,行商路上都不忘学习!   听到议论后的卢栩心情复杂,恨不得泪流满面。   他想吗?他不想啊!   他一个学渣这么奋斗多难为情啊。   要不是他连个字都不会写,从学渣退步成字盲,他才不要学!   有了“字典”,卢栩错字少了,写信更慢了,每天晚上睡得更熟了——每天学习小半页,保证睡到自然醒。   亲自体会后,他更加不理解,他们家卢舟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一路上,卢栩只补了一次酒,没买没卖,快速出了隆兴郡。   到隆兴和朔州交界,看到那条荒废的旧官道上新树起来的路标,卢栩还有点恍惚。   这劈几块木板钉成牌,胡乱画个简笔画的风格,不是他的专利么?   还有,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房子?   这画的比他画的还丑呢,看得卢栩强迫症都要犯了,很想拿下来给他们改改。   卢栩正想找点水研磨呢,几个门梁土匪扛着铁锹,拿着镰刀从官道跑来了,还都沾着一身尘土草屑。   “东家,你给我们送粮食来啦?!”   “我就说是东家吧!”   “除了咱们商队,哪能掀这么大尘土。”   “就是!”   卢栩:“……”   为什么同样是开客栈,一路上罗家人见了他们先问他们吃不吃饭,而门梁浪子们,先问他带没带粮。   卢栩腹诽:你们这样搞得还是很像土匪啊!   腹诽是腹诽,卢栩还是该怎么卸粮食就怎么卸。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愿意留在这儿拓荒卢栩已经深受感动了。   车队进了官道,到他们的“基地”休息。   术业有专攻,人家不愧是土匪出身,卢栩在官道上看了一路,都没看到其他人的行踪,还是领他们过来的门梁人指路,卢栩才看到大概距离官道四五百米远的一个石头缝——他们居住的山洞。   “别看外面窄,里面挺宽敞的,我们先在山洞住,等外面盖起来了再搬出来,以后那边还能当仓库。”土匪说着,朝山洞吹了几声口哨,没一会儿,五六人从里面钻出来了,蓬头垢面,睡眼惺忪。   卢栩:“……”   他信了,里面确实挺宽敞的。   “我们轮流守夜,昨天晚上是他们,正补觉呢!”   卢栩点头,还十分想采访他们,这山洞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吹口哨的土匪朝那边高声喊:“拿点肉!”   才跑出来的土匪又往回跑,片刻后,他们提着一只野兔,两只野鸡跑出来了。   卢栩:“……”   是他格局小了,和正经开店的比,还是这群土匪比较能干。   一群人在官道正中间生火做饭搞烧烤,十分嚣张。   反正除了他们也没人路过,整条路也就这儿刚清理干净没野草,烧烤不会引起山火。   卢栩趁机教他们烤串。   全套设施卢栩都有,不过烧烤架只有两套。   他打算一套给谭石头开店,一套送给北境军大厨烤羊肉串来着。   烧烤架他没拿出来,要送人总不好用旧的。   卢栩就地取材,叫人到附近捡石头,用石头堆成长筐形,烧木炭。   切肉,腌制,串串,刷油,烤,撒调料。   穿肉的签子都是劈开木桩削的。   卢栩肉串放到石堆烧烤架上翻烤,边烤边教他们技巧。   “串肉要肥瘦相间,不然不香,咳咳咳,什么肉最好吃?当然是羊肉最好吃!咳咳咳,下次要用木炭,直接用木头烧不好控制火候,还呛……”   “菜?有什么菜拿来看看,菜也能烤!不过烤菜要刷油,不然就糊了。”   “翻的时候快一点儿,这样抖开。你试试……抖不开你不能一次少烤几串吗?”   “肉里油烤出来差不多就熟了,这个状态,再烤就该焦了,好,撒调料,谁不吃辣?有没有人不吃辣椒?”   “别催了,别催了!尝过的不要再吃了!一共就这么点儿肉,让没吃过的尝尝。什么?还有肉,还有肉你不早点拿出来!”   ……   卢栩烤了大半夜,自己没吃上几口。   反复用的木签子都烤黑了,卢栩收拾残局,吃得嘴唇都沾上一层炭色。   门梁土匪们闻着还没散去的肉味儿,肚子咕噜噜的,才吃完,更饿了。   “东家,有这手艺,你先前咋不做呢?”   “就是。”   卢栩:“我想做也得带调料呀!”   要不是他们这儿肉和餐具是现成的,卢栩也没想到。   门梁土匪道:“有这手艺,找个县城开个烤肉铺子,还跑什么商嘛!”   卢栩莞尔:“我家就是在县城开食铺的。”   “卖这个?”   “不卖,哪有那么多肉?以后再说。”   “也是。”也就他们跟野人似的天天满山逮兔子。   卢栩指指盆碟和镰刀农具,好奇:“这些东西你们从哪儿弄的?”   “附近的镇上买的。”他们嘿嘿笑笑,“就这几把镰刀,听我们是外地口音,死活不卖我们,去了好几趟,后来登州的官兵来问了一趟,才卖!”   卢栩:“官兵?”   土匪:“可不是,差点儿给我吓跑!”   几人哄笑。   土匪:“咱不认识人家,人家知道咱们,还问咱们是不是观阳商队的。我说是,还领着他们来看了看,见咱们真在修道,他们才让镇上铺子把镰刀卖给咱们,忒耽误功夫。”   另外一人道:“咱们没啥工具,想盖个房子都难,这不就先收拾路了。”   “可不是,先前连把镰刀都没,我们都得用手薅草!”   卢栩唏嘘,“怨我没想到这些,辛苦你们了。”   “不碍事!”   “也不是啥重活儿。”   卢栩回望来时走过的官道,心说难怪他觉得这次过来从前好走,原来他们收拾过。   卢栩看他们身上还穿着单衣,给他们留钱让他们去镇上买衣服,“纯哥和我弟弟在后面,等他们到了你让他们给你们多留点棉花和布,找人缝几床被子。要是山上太冷,你们就到附近的镇上住。”   “不要紧,山洞挺暖和的。”   “我们都习惯了。”   “我们门梁比这儿还冷呢。”   卢栩也没多劝:“你们看着来,若没地方留,你们去登州,或者去观阳找我,都行。”   “东家放心吧!”   “我们不会委屈自个儿的。”   卢栩直乐。   这种荒山野岭,什么都没的地方,大概也就他们能这么乐观。   第二天卢栩又和他们商量好建客栈的地点,留下旗帜和钱粮,继续出发。   在山中又走一天,出来时卢栩又看到了那丑呼呼的牌子。   现在他懂了,这画的是茶棚。   他们要在道路两端盖茶棚,中间建客栈。   以他们的说法,这叫门口放哨。   若两端的茶棚发现什么异常,赶紧放信号,方便中间的山寨,现在叫客栈,看到信号,赶紧往山上或另一边逃跑。   卢栩看不懂,卢栩直想摇头。要不说术业有专攻呢,瞧人家,专业!   出官道,卢栩又是一路撒钱、发旗、检查他们茶棚的经营状况。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竟然只有一小半还在赔钱了。   卢栩感动得泪眼汪汪,都想返回刀疤脸两口的铺子,让他那能干的女掌柜有时间一定要沿途指导一下那些兄弟单位的工作,尤其是那几家亏损多的!   这次入登州,他的西街景色又有变化,客栈旁已经开了两间皮货铺,一间收,一间卖,后面的院子则是储存、加工、给皮匠住的地方。   对面还开了收山货、收野菜、收草药的铺子。   卢栩兴致勃勃跑去看,让人把草药打包好,又跑去皮货铺。   他画的简笔画示意图相当抽象,没想到工匠竟然真看着图把皮靴、皮带、皮包都做出来了。   这时代原本就是有皮靴皮鞋的,只是卢栩画的这种中长款从前没人做,工匠看着参考图琢磨着修改了一番,做成了。   至于卢栩说的要做好穿好解的鞋带,他们一时还没弄出来。   而皮包则做的都是简单款,布袋子似的,在底部黏了一层硬的皮革做支撑,好歹是把立体感做出来了。   卢栩又提了一些改进意见,就跑去看皮衣、皮袄、马甲了。   按卢栩要求,这些和皮鞋大多做的都是儿童款,为了可爱,罗家兄弟俩也雇了皮匠家两个女儿在衣领和袖口也缝上了毛领,保证小孩们穿上也能化身小毛球。   卢栩拿起来比划一番,脑补卢锐、文贞、腊月他们穿上这样的小衣服,又给他们提起了建议。   卢栩:“咱们现在有不少毛料是吧?”   罗丹:“都是比较碎的,用不上。”   卢栩:“怎么会用不上,把那些什么羊毛、兔毛洗干净,捆成毛球团,缝到衣服上!”   罗丹:“……?”   卢栩:“就跟蒲公英似的,圆团团,抓起来要毛茸茸的,你懂吗?”   罗丹比划一番:“根朝内,毛朝外?毛笔那样?”   卢栩:“对对对,做成球球,扎紧一点儿,给小孩、小姑娘拿着玩。要是能做成别的形状也可以,什么兔子,小羊,小猫,小狗,都可以。”   罗丹、罗广:“……”   用羊和兔子的毛,再做成羊和兔子?   卢栩:“再挑些颜色好的皮毛做些儿童帽,边角料还能做些带毛毛的发绳,小装饰,小玩具。”   他看俩小姑娘:“做这些东西你们肯定在行!”   ???   俩小姑娘满脸茫然。   她们都不知道是啥东西,就在行了?   卢栩:“不会也不要紧,多往大街上瞧瞧,多逛逛那些首饰铺子,反正都是些边角料,你们随便折腾着玩,自己看着好看就是了。若能卖出去,我给你们发奖金。”   两个小姑娘互看一眼,“那我们试试?”   卢栩:“大胆试!人手不够让罗掌柜给你们找。”   他又问皮匠:“你们会给羊毛染色吗?只有一种颜色多单调。”   皮匠:???   卢栩:“不会?那他们俩找人染吧,做成彩色的给她们,这样做小首饰小玩具也丰富一些。哦对了,你们知道毛毡吗?拿针戳戳就能戳成想要的形状,咱们毛料染好色,就能做各式各样的毛毡小玩具了!”   满屋子人都很茫然,他们甚至不知道卢栩问的是谁,又是在和谁说。   卢栩依旧滔滔不绝:“羊毛还能搓毛线,搓好毛线织毛衣,织围脖,织手套,哦对,咱们皮料也能做手套。”   见他看来,皮匠赶紧点点头,哦,皮料手套,应该是同他们说的。   卢栩又看罗广、罗丹:“羊毛都有了,再招几个做毛笔的工匠吧,粗的毛做刷子,以后做烧烤刷酱料也都能用到。我记得狼毫用的不是狼毛,是什么来着?兔毛能用吧?反正都试试,我刚才说的你们都记住了吗?”   卢栩对上兄弟俩蒙圈的眼神,叹气道:“算了,我给你们写下来,你们俩识字的对吧?”   罗广、罗丹:“……”   罗广艰难道:“识。”   卢栩松口气:“那就好。”   罗家兄弟俩面面相觑,要不说他家老爷子成天夸卢栩,骂他们脑子不转圈呢,瞧人家,来一趟连边角料都用上了!   缺的不是钱,缺的是能把东西变成钱的眼光啊!   还有,毛毡,毛线,毛玩偶,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什么用不上的边角料?这叫待开发的手工原料!   还要继续盖房子的罗家两兄弟:又是跟不上领导思路的一天,好累!这垃圾领导,能不能一次把一样说清楚再说下一样? 第164章 目的地   卢栩又写又画,又说又比划,总算把他想要的东西说清楚。   罗丹、罗广生怕记不住,相互逼着对方记牢靠。   要安排给皮匠和皮匠家女儿的事,卢栩把五个皮匠,还有他们的家眷全叫来,又仔细地给他们分工细说一遍。   待他们领好任务,全弄明白,赫然发现,怎么好像他们全家都被雇了?   连女工都从两个十七八岁女孩义务帮忙,变成五家的女眷全员上?   皮匠们恍恍惚惚,他们五家就这样突然从一个人养家,转变成全家老少通通赚钱啦?   卢栩把能想到的有关皮毛的主意全嘱托完,待罗广、罗丹消化个差不多,继续嘱咐道:“做好的东西你们先在登州卖,等纯哥和我弟弟到了,让他们在登州放下一批货物,然后腾两辆骡车出来,你们用骡车把皮衣皮鞋这些运到观阳,交给我娘。”   他原本还想找门路去州府卖呢,不过总共还没多少,观阳和登州应该也能消化个差不多。   剩下的等冬天回来再慢慢卖吧。   卢栩:“对,我还给你们找了个开杂货铺的,就是咱们观阳东街那家,我答应了他来开店三年不收租金,要是他想去登州别处租铺子、买铺子,你们帮他多挑挑。”   罗丹:“啥?他租别处,咱们还管?”   卢栩:“都是乡亲,出门在外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嘛!而且咱们这条街,一半还是废墟呢,人家开门做生意,总要找客源吧!”   罗丹想想,也对。   卢栩:“等人到了你们领他在登州四处看看,若他还愿意租咱们铺子,也是在帮咱们招揽人气,都是相互的。”   罗丹、罗广点头,这个道理他们懂。   卢栩:“我回来前他的食宿咱们也先包了。”   罗广:“添双筷子的事,左右咱们房子也是闲着。”   卢栩:“放心吧,明年肯定就不闲了。”   兄弟两人也有信心。   现在登州一天一个变化,即使客栈没客源,往后这条街一定也能繁荣起来。   卢栩离开登州时,又去见了崔县令,崔县令这几日也忙,登州秋收晚,这会儿正忙着收税,从各个山村往外运粮食也是苦差事。   卢栩才来那日他不在县城,卢栩要走这天他才刚回来。   这次他们没摆什么宴,崔县令邀请卢栩到家里吃了顿便饭。   崔县令感怀道:“若不是我任期不能随便出登州,我也想随你们到观阳到北境看看。”   卢栩:“以后会有机会的。”   崔县令:“只要能让登州变好,完成我的夙愿,我便怎样都无憾了!”   他已经去过京城,见过大岐最繁华的地方,对外面再好奇,也远远不及登州的路、登州的墙、登州的粥棚、登州百姓喜乐安康。   卢栩离开登州第五天,卢轩和罗纯才带着大批货物进城。   刚送走卢栩的登州百姓,再次惊呆了。   不是刚走了一百多辆车吗,怎么又来了一百多辆?   往城内卖菜、卖肉、卖蛋的百姓们兴奋了,大客户啊!又来一个!   多来点儿多来点儿,最好天天都来一百辆车!   从登州入堡山时,卢栩他们路上遇大雨,耽搁了半日,没能及时找村子借宿,迫于无奈夜宿荒山,卢栩听了一晚上狼嚎。   狼群最近时,他在帐篷中都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   好在他们车多人多,到处点着篝火,狼群徘徊半夜,在天亮前离开了。   卢栩没睡踏实,第二天一整天都萎靡不振。   他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解决住宿问题还是很关键。   卢栩叹气。   只有商路上人多起来才会有人到荒野开店,也只有人多起来,路上人流不息,才能安全。反过来说,也只有商路安全,才能吸引更多的商人。   后面的路段卢栩又是不停游说。   他们在堡山总共就十来家茶棚,卢栩每过一处都多留几把旗,让他们帮忙询问有没有亲友或者客人也愿意沿途开茶棚、借房子给行人住。   一路行至青龙城,卢栩又光顾了上次住宿的客栈。   掌柜和伙计还认得他们,安排的房间都和上次一样。   卢栩:“陈哥在营中吗?”   伙计:“不知道,要不我去问问?”   卢栩给伙计跑腿费:“麻烦了。”   可惜这次陈连、邬刚都不在,贺承业似乎也不在。   伙计领着一个邬刚手下的小兵过来,卢栩将三坛好酒交给他,“老家特产,麻烦转交给陈哥他们。”   小兵:“放心吧!”   卢栩瞧他一人抱着三坛酒不好走,又找伙计借了推车,三坛酒放上去太空,卢栩又添了些刚在路上买的肉饼。   大中午的,也不知这小伙子现在回去能不能赶上吃饭。   卢栩在城中补给休整好,第二天一早出发,沿着他上次留下观阳联盟旗子的村镇一路北行。   洪县和永固县的百姓秋收后犹豫着要不要像往常一样把粮食全运到县城去,可路上断断续续一直有北行的军户,他们又有点犹豫。   尤其是开始做买卖的人家,挺舍不得这点小生意。   拖来拖去,都秋末了也没进城。   一户健谈的人家招待卢栩,直接拿钥匙打开了邻居家房子,“我爹娘领着孩子到县里住了,邻居家也去了,村子这会儿几乎没人,房子都是空的,我给你们打开,你们好住宽敞点。”   卢栩:“你们不去县里?”   “去!等下雪再去!田里已经收拾好了,到县里猫冬过年,等开春雪化了再回来。”   卢栩问:“快下雪了吗?”   “快了,今年瞧着晚点儿,往年这时候就该下了。”   卢栩无比庆幸。   要是他们被大雪堵在永固县,他哭都没地方哭了。   晚上他们快入睡时,村里又来了两家军户。   他们口音已经和北地差别很大,永固县的村民压根听不懂。   卢栩连蒙带猜的,大概听出来他们是从岚川郡来的。   “岚川不是在南边吗?”卢栩记得听南来的船商提起过,岚川郡都要通海了,非常靠南。   军户:“是呀。”   卢栩:“我听说岚川郡很富饶,你们怎么大老远跑朔州来了?”   军户:“我们祖上本也是从北边逃难过去的,在岚川生活了五代,受人家本地人刁难,听说北境田多地广不收赋税,就来了。”   卢栩:“原来如此。”   他又疑惑,“朝廷都从岚川郡迁人了?那不是整个大岐都在往北调人吗?”   军户笑道:“哪有人愿意来,我们岚川官府给路费,都没人愿意来呢!”   想来也是。   尤其是南方富饶的州郡,若不是在本地遇到什么困难生存不下去,谁愿意来北境当军户。   军户虽然不收税,但粮食可全要卖给军营,营地的生活也不如寻常百姓那么自由,邻居还是蛮族。   别人就是想换地方生活,也大可以选择其他更安全的郡县。   人口可是大岐政绩考核标准之一,也是重要的生产力,没有哪里会嫌人多。   卢栩问起村民:“最近借住的军户多吗?”   村民:“不多了,不知是天冷了,还是都迁完了,这两天就你们和他们。”   要不是卢栩说了秋天会回来,他们今日也想去县城过冬了。   这阵子又忙秋收又忙着招待借住的客人,累是累了些,但确实赚钱。   若是来年还能像这……不,就是只有一半过路的,他也愿意继续干这个买卖。   他都和邻居商量好了,他们两家搭伙,每家收拾两间屋子,明年先干半年试试,若是能行,他们就在院子里添道土墙,把自家住的和给行客住的地方分开,那几间屋子往后就不放别的东西了。   村民问卢栩:“你们明年还来吗?”   卢栩:“来啊!往后年年来!”   村民:“行!这次家里没啥东西了,往后吧,往后你来我给你便宜!”   眼看就到永固县城,卢栩没再耽误功夫,起早贪黑的赶路,擦着十月进了城。   这天天上飘了一阵小雪,才一落地就化了,这么点雪还是让卢栩紧张了一阵子。   他就去给留守永固县处理皮毛的罗江、罗北留了些钱和粮食,连新买的铺子都没看,就马不停蹄往千蛟岭去了。   这次来,千蛟岭的景色大变样。   原本翠绿的山色变黄变红,阔叶的树木开始凋敝,只剩下针叶的松柏还苍翠。   夏天旺盛的草也都枯黄,感官上山道都比上次宽阔了。   这次卢庆谨慎依旧,晚上尤其谨慎,不过,穿过千蛟岭后,两三日他们也没遇到蛮族的牧民。   卢栩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他们的放牧季,这会儿他们已经将牛羊赶回营地过冬了。   第三日下午,他们遇到了一队巡逻大岐骑兵。   这一小队仅有十人,全都认识卢栩,远远就开始“卢货郎”“卢老板”的喊。   卢栩正手忙脚乱往外掏北境军令牌,待人近了细瞧,一个也不认识!   卢栩仔细在脑海中翻人,确实没印象,“诸位是……?”   “我们是大营的。”   “上次你来大营我们买过你的东西!”   卢栩:“哦!”   那难怪了,卖货那天他光顾着和曹参军、粮官扯皮了。   巡兵看着他这一眼数不过的车队,眼馋的口水都要留出来了,“你们可是要去大营?”   “我们送你们过去吧!”   卢栩:“诸位不用巡逻吗?”   “巡完了!”   卢栩:“……”   他明明瞧见他们才从北边过来,这衣服上尘土都没多少,马蹄子也还挺干净,鬼才信他们巡完了。   “走吧走吧,先去大营吧!”   “参军早在等着你们啦。”   卢栩:“我想先去义山村看看我义兄他们……”   “裘百户吗?我们熟!你们先到大营休息,我们替你去喊。”   “过两日我们送你们去也成!”   卢栩:“……”   巡逻兵们散开围着他们车队,又是引路又是驱赶地把他们往大营方向领。   曹参军和贾粮官可说了,路上遇到观阳商队,二话不说先截回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   粮官:都到我们地盘儿了,还能让你跑了吗? 第165章 交易   卢栩被他们“绑架”到大营,却受到了热情接待。   他们进大营时,从门口到营内,执勤的士兵目光都是热络的、欢迎的、欣喜高兴的。   那眼神,看他活像看个大元宝。   卫兵甚至都没检查,就快速放他们进营地了。   经过上一回的一番洗礼,卢栩下意识地就以为这次粮官是不是又打着赖账的主意?   卢栩猛然就是一激灵。   这次他可带来一百二十车货物,其中有九十车都是粮食。   他路上省吃俭用,给一路的茶棚都没怎么留东西,现在还有八十车都是原装精粮,从出观阳到大营,原封未动。   另外消耗掉的十车,也在青龙城和洪县补上了大麦、荞麦和其他杂粮。   他还一车都没给裘虎和谭石头送呢,大营不会全扣吧?   卢栩看见笑吟吟的粮官,神情异常地警惕、毛骨悚然。活像是看吃人肉吸人血的妖精。   不料,那位粮官看见他,却像见到了亲人似的,一上来就拉住他嘘寒问暖的,肉麻地卢栩直起鸡皮疙瘩,“卢兄弟辛苦了!一别数月,兄弟我甚是想念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卢栩心道,谁是你兄弟,“顺利顺利,托贾兄和李将军的福,都顺利。”   说罢,他还是没忍住吐槽一句,“要是遇到麻烦现在也到不了呀。”   粮官只当没听见,热情不变:“那就好那就好。   随即他眼睛便黏到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车队上了,“这得有上百辆车吧?”   卢栩:“一百二十辆!”   粮官发亮:“那有多少车是粮食?”   卢栩:“五十车麦子,三十车米,十车荞麦大麦和杂粮。”   粮官眼睛更亮了,嘴巴咧地也更大了,“卢兄弟实在是守信之人呀!”   卢栩:“不敢辜负将军信任,全速赶来的。”   粮官满意点头,往车队中张望,“我瞧着全是骡车?”   卢栩:“可不是么,要是牛这会儿就到不了了。”   粮官点点头,忽然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対。   卢栩又重复一遍:“要是牛这会儿就到不了了。”   粮官:“……你借走那些牛呢?”   卢栩商量道:“要不,我用粮食和骡子抵?”   粮官:“……”   这会儿换卢栩热情了,他一把抓住粮官,无视他那肉疼的表情,推心置腹道:“我也是为了早日把粮食送来呀,你看我这一路过来,紧赶慢赶的,屁股都快给我颠成八瓣了。”   粮官表情逐渐狰狞。   卢栩:“若是用牛车,别说大营了,这会儿我能不能到青龙城都两说呢。你看着天气,我瞧着要下雪,要是大雪封了山路……“   卢栩一拍腿,痛心道:“这么多粮食靠我自己吃,得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粮官:“……”   卢栩沉痛道:“那我就只能去找贺大哥帮我处理了呀……”   粮官:“……”   他心道快别提你的贺大哥了!   就是他们骁骑军仗着驻扎青龙城,先抢光了好粮食,等他们将军赶过去时,朝廷发那点儿粮食就剩下些豆子和荞麦了。   瞧给他吃的,他本来体质就寒,顿顿荞麦都快吃虚了!   想到他们北境军今年冬天能吃上几顿白面馒头几碗米,全看能从卢栩手上截下多少,粮官拧着鼻子硬是挤出个笑。   大度道:“事急从权,卢兄弟处事灵敏多变,考虑周全,当真是……当真……年少有为!”   卢栩:“过奖过奖。”   粮官:“这次用骡子就用骡子吧,下次把牛送回来就成。”   卢栩:“……”   他给粮官出主意:“你们守着蛮人,找蛮人买嘛!”   粮官:“蛮子的牛又不会犁地!”   卢栩:“多教教嘛!”   粮官气啊,这是教教就能会的吗?   两人讨价还价。   粮官:“我多卖你点羊!”   卢栩:“我还是更想要牛。”   粮官:“粮食全给你换成羊!”   卢栩:“那春耕完我把牛拉回来。”   粮官:“……”   卢栩:“你瞪我我也不能大冬天的把牛从观阳给你扛过来,怎么都赶不上春耕的,我用完就送回来!”   粮官咬牙:“二十头,一头不能少!”   卢栩:“我都没细瞧,你借我的都是耕牛吗?”   粮官:“除了那两头母牛,其他的都是耕牛!”   从蛮人那边弄来的公牛他们早宰了吃了,还轮得到卢栩借?   商量完牛的事,他们谈判进入下一节。   卢栩无论如何要给裘虎留十车麦子十车米,粮官死活不同意,最多只给他三车米三车麦加四车杂粮凑十车过去。   卢栩要换三百只羊,粮官不同意,最多只给二百,卢栩要到羊圈一头头挑,粮官还是不同意,要他们给卢栩挑。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口干舌燥。   卢庆见他们一时半会儿吵不完,看看天色,问道:“你们谁管领我们去卖货?”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全望向粮官。   可粮官正和卢栩忙着砍价。   粮官:“二百一!”   卢栩:“二百九!”   粮官:“二百一十一!最多就这么多只,我们还要吃肉!”   卢栩:“二百八十九!少一只我都得亏本儿!”   粮官:“二百二十二!”   卢栩:“二百八十八!”   士兵:“……”   卢庆:“……”   卢庆看看天色,问道:“有别人能做主吗?”   士兵:“请稍等,我们去找大人。”   片刻后,士兵领着一个戎装中年过来,中年看见卢庆先叫道:“先锋官?!”   卢庆:“邵安?你调到北境军了?”   中年笑道:“是呀!听说你回乡去了,你这是?”   卢庆朝卢栩那边示意,“我侄子。”   邵安错愕,随即笑起来:“观阳的卢老板原来是你侄子!那咱们……”   卢庆:“先去卖东西吧,我看他们一时半刻也聊不完。”   邵安舔舔唇,有点不好意思,参军派粮官砍价,他也不好插手,好在卢庆似乎也没有要替侄子出头的打算,邵安朝粮官招呼一声,带卢庆和商队往营地方向走。   他们走在前,卢栩和粮官跟在后,边走边谈,一只一只的砍价。   见前面都卖起来了,几个军医也看完药材只等和卢栩交换,粮官也不打算再拖下去,狠狠心道:“二百五!二百五十只总行了吧!”   不料卢栩一听这数字反应突然激烈:“不行!要么二百五十一,要么二百四十九!二百五绝対不可能!”   粮官:???   什么毛病?   “那就二百四十九!”   粮官派人去挑羊,卢栩狂朝人家喊:“要肥的!要肥的!”   粮官想想省了一只羊,也大方道:“给他挑肥的!”   反正他们也是从蛮人那儿挑的,若有瘦的,还能换。   户部卡了他们的饷银,上头意思是蛮人交的珍宝金银送到京城,牲口他们就自己留着吃吧。   原本这些羊要往青龙城送一批的,既然青龙城扣了他们的好粮,羊,他们将军也不打算给了。   一来二去便宜了卢栩,若不是将军扣了要给青龙城的羊,粮官还真舍不得拿这么多换粮食。   看来要趁着下雪前抓紧再去打一次猎,冬天猎物难找啊……   他正想着,忽然瞧见卢庆掀开防雨的席子,露出一车的酒坛子。   粮官赶忙道:“酒不能卖!酒留下!”   他们冬天在外巡逻可少不了用酒。   卢栩警惕道:“那二百四十九只羊换的可没有酒!”   粮官:“我再给你换行吗?”   卢栩笑笑:“除了羊,我还想再要点儿别的。”   粮官:“……”   最终,卢栩扣下五车米、五车小麦、三车杂粮给裘虎,用其他的粮食加两车半的酒,四车棉花,两车布匹,一车药材,和一些杂货,一个烧烤架,一大箱调料,换了三百只羊,一仓同上次差不多的皮毛兽角兽骨,半车北境的药草。   因为没及时还牛,他还得留下二十只骡子补偿北境军空缺的运力。   他们还在北境军的营地卖了两天的杂货,又从军户手上换到些干货、皮毛。   卢栩抽空和营地大厨交流一番心得,教他们串羊肉串烤羊肉串,一边教一边吃,自己没少一只羊,还吃了个痛快。   一场交易皆大欢喜,第二天李修还抽空见了卢栩,继续和他定明年的粮食,还夸了他弄出来的羊肉串,卢栩很高兴,既然这位李将军没有要收回令牌的意思,那就等同于这条大腿抱稳了!   卢栩不要钱的说了一箩筐好话,带上三百只羊快乐的向裘虎他们的营地出发。   带着羊,他们走在北境草原更像只肥羊,以防他们路上会招惹到仇视大岐的蛮人,或者引来狼群,大营特意调了一支五十人的骑兵精锐护送他们。   卢栩看过羊,吃过羊,放养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趟。   那些咩咩叫的羊根本不听话。   让往东,它们往西,让往南,他们往北,他们整个商队都傻眼,谁也不会放羊。   没办法,骑兵又返回接了两个军营专管牲口的小兵,总算有惊无险把羊赶到裘虎的营地。   原本只有两天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三天才到。   到了裘虎大营,卢栩总算能睡个踏实的好觉,把羊和货物全甩给谭石头,饭都没吃就跑去谭石头家闷头补觉了。   三天没睡好,他走路都发飘。   谭石头扔给他两床新拆洗过的被子,往床头端一壶热水放一个馒头,扔下卢栩就跑。   他们友谊也只能让他做这么多了,他得赶紧带人卸货去!不赶快藏一点儿,一会儿张百户就带人来抢了。   谭石头家门都没出,已经吆喝起来,满村子喊人。   时隔两个多月,义山村又感受到了过节一样的欢乐情绪。   卢栩呼呼睡大觉的时候,羊入圈,粮入库,谭石头带着人手将货车拉到校场。   朔北寒风也不能阻挡大伙抢购的热情,张家屯和附近军户村的村民们闻讯而来,加入抢棉花的队伍中。   皮毛好是好,可他们大岐人还是喜欢盖棉被睡觉啊!   从中午卖到下午,从下午卖到天黑,等卢栩一觉睡醒,连在附近收草的伦兰人都闻讯跑来采购了。   卢栩揉揉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再看看校场方向明晃晃的火把,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天黑了还是天刚亮。   作者有话要说:   粮官看卢栩,眼中都是馒头、米饭、面条!两眼迸发饥饿的光芒。   卢栩:妈耶,要吃人了!害怕! 第166章 破防   卢栩睡迷糊了,校场上抢购的人却还清醒着。   巡防回来的张百户说什么都不许谭石头把酒重新运回去。   张百户带头起哄:“就半车,你还都运回去,你那屁大点的小破铺子能装下这么多酒么?在这儿卖得了!”   谭石头:“怎么放不下了?我才挖了地窖!”   张百户:“你那地窖不是都装粮食了?你说你,弄那么多吃得完么?哎哎,裘虎!快来管管你兄弟,怎么有酒还不卖了!”   裘虎从大营入口方向疾步而来,板着的脸道:“伦兰人来了!”   张百户一怔,连忙道:“快快快!快拉走!”   他怎么忘了伦兰人这几天就在营地附近收草料呢!   他们可没少带钱啊!   他也不和谭石头抢了,还连忙让人把才抢下车的酒坛子重新搬上去,趁着伦兰人还没进来,赶紧把酒拉走。   留在谭石头的杂货铺,就是贵点,好歹往后还能买着,让伦兰人买走了,那买都没地方买了。   见伦兰人已经在大营门口喊他们了,张百户忙道:“妈的,他们怎么跟闻到腥味儿的猫似的,我去拦拦,你们赶紧啊!”   他小跑过去,朝为首的伦兰人喊道:“天都黑了,你们不赶紧扎营休息,怎么跑这儿来了?”   伦兰人:“……”   他们心中骂,你前几天喊我们来大营收草料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这还要从前些天忙秋收说起。   军户们头一年在北境种田没经验,开春种早了,一场倒春寒冻死不少苗,他们赶紧补种,不料北境的夏秋短冬天长,到了秋收,还有一部分庄稼没长熟。   眼看是歉收了,裘虎和张百户去找负责他们这一带的沈千户,问他能不能找牧民过来收草料。   反正牧民也是要储草过冬的,他们附近的伦兰部和卫宿部牛羊都不少,没长成的庄稼人不能吃,牛羊可以吃嘛!   卫宿部和他们相处不多,关系不好不坏,但伦兰部还是比较识时务的。   沈千户想了想,让他们试试。   裘虎、张百户带着谭石头找过去,和正忙着打草的伦兰人一拍即合。   吃什么不是吃,大岐人愿意把秸秆整齐捆好卖给他们,他们也能省不少事呢!   他们迁移过来也才一年多,对现在生活的这片土地也还谈不上十分熟悉,多做储备总比草料吃完,牛羊饿死冻死划算。   于是,伦兰人带着钱赶着车过来收草料了。   他们有钱,伦兰人本就爱做买卖,加上从前蛮人没少从大岐掠夺,战败后虽然交不少金银给大岐,但他们手上还有不是。   并且,他们伦兰人和很多蛮族部落一样,自己是不爱用钱做买卖的,他们更喜欢公平的以物易物。   用钱换草料,他们认为很划算。   草能给牛羊吃,金银只能做首饰和盘子。   平时大岐营地附近是不许他们放牧的,没牛羊啃食,大岐人也不割,营地附近的草十分旺盛,他们驻扎在大营外,一边向军户们买草料,还能一边在营地附近打草。   伦兰人觉得这个生意又划算不少。   这天他们像往常一样正在打草,远远就感到地面的震动了。   长年生长在草原,他们甚至通过感受地面颤抖就能猜出来的是牛是羊,是马还是车,数量又有多少。   果然,没多久卢栩的车队、羊群就到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那么多羊,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来的,他们哪能发现不了?   伦兰人腹诽着,他们已经很客气了,一直等到约好的收草料的时间才来的。   倒是张百户自己忘了,他们约好了每两天傍晚在大营门口交易草料。   为首的伦兰人猜着他们今天也没准备好草料,故意将银子拿出来,客气道:“张将军,我们是来买草料的,不知今日的草料可准备好了?”   张百户:“……”   光顾着买酒,忘了这茬了!   没准备?   那就更好了!   伦兰人谦逊地笑着,操着一口别扭的大岐话道:“贵营似乎来了商队,不知能不能让我们也进去采买些日用?将军放心,规矩我们是懂的,出营前会拿出所有货物让军士们检查。”   张百户一脸的不情愿。   伦兰人继续道:“大家都是大岐百姓,将军你看,我们来都来了,总不好叫我们空着手空着车回去。”   张百户心里骂,这会儿想起来都是大岐百姓了?   不过他们和伦兰人相处的还不错,伦兰人又夹在他们和别的蛮人营地间,没少被那些固执的刺头骂大岐走狗,他们这儿又不是将军的大营,屯垦性质远大于防卫,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哨所。   他们位置靠北,平时他们也没少和伦兰人换东西,伦兰人也常往他们这儿跑,平时让来,这会儿不让进就有点儿太刻意了。   虽说相互防备那是私下默认的,面子上还是要保持亲和。   张百户让卫兵检查了伦兰人身上的携带,确认没有武器便放行了。   这次来收草料的全是青壮年,男多女少,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有好几个,对大岐的贸易充满好奇。   他们伦兰族在蛮人中属于善于经商的一支,以前也常到边关和大岐人进行贸易。   但自从和大岐开始打仗,边贸已经停止了二十来年了。   他们当中有人见过互市贸易,有的却只听长辈说过。   尤其是年轻人,压根没见过。   像现在这样挤在一群大岐人中挑东西,对他们而言也十分新鲜。   蛮族民风开放,崇尚勇武,可他们二十几人混入几百个大岐人中,也不禁拘束紧张,看到从前没见过的东西,莫名就有些不好意思询问,怕别人会笑话。   他们在悄悄观察大岐人,大岐军户们也在悄悄看他们。   军户中大多人还是惧怕蛮人的,尤其是年纪偏大的妇女,或是才来营地不久的新人,有时候晚上做梦还会梦到蛮人冲进营地烧杀抢掠,偷他们的孩子。   在整个北境,会主动和蛮人接触,找蛮人做生意的也就义山村那群怪人——   即使在裘虎负责的营地,来自其他地区的军户们也觉得谭石头他们是怪人。   不过也因为义山村的存在,他们这个营地的军户们对蛮人的免疫力还是比较强的,至少看到二十几个蛮族人进了校场,没人喊没人躲,更没人要把他们赶出去。   只是悄悄地瞧,悄悄地看。   哦,这蛮人脸盘子真大!   哦,蛮人鼻子好像比他们大岐人高。   蛮人的小姑娘个子真高!腰细屁股翘,辫子真长!戴的耳环可真漂亮!   就是这肤色不知是晒的还是天生的,要比他们大岐姑娘黑一点儿。   刚刚那人身上是不是有股怪怪的味道?不知是和牛羊待久了,还是天天喝奶的缘故。   ……   咦,他们买糖了买糖了,蛮人也喜欢吃糖嘛!   嚯!一个人扛那么大一摞盘子,蛮人力气真大!不过他们为什么只买盘子不买碗?他们吃饭不用碗么?   ……   伦兰人适应了起初的不自在,挤在各个摊位观察了一圈,惊讶地发现——   这里东西比他们部族便宜!   他们几人飞快的把钱折算成牛羊,来回对比几遍,便宜!真的便宜!   这么大的青瓷盘子,这边才卖五十文!而且还能随便挑花色!   那些布匹比他们那边便宜将近一半,还有好多颜色!   主妇们心动了,女孩们心动了,所有伦兰人惊呆了。   可恶的大岐奸商,可恶的苏合,卖给他们的东西到底加了多少钱!   这里卖的很多东西也根本没往他们营地卖!   若苏合在场一定大呼冤枉,首先卢栩卖他的东西根本不是卖,是交换。   他换回来再拆分开换给别人,换来换去,当然要涨价。   其次,这里出现的很多东西他也没见过,卢栩和谭石头根本没给他提供这些。   卢栩知道也要喊冤,上次他带的东西本就不如这次多,先在这边被挑一遍,再到大营被挑一遍,谭石头再往杂货铺放一些,到了伦兰部剩下的东西当然就少了。   尤其是布匹啊,瓷器啊,价格一样,好看的当然先被挑。   饱受物价冲击的伦兰人盯着摊位上的东西,目光更加火热。   很快,一名胆大的伦兰姑娘挤到布摊上,操着蹩脚的几句大岐话指着正红色的一匹布问多少钱。   卖布的伙计:“九十文一尺。”   伦兰姑娘:???   卖布的伙计抖开布,拿尺子比到布上,“九十文!一尺!”   伦兰姑娘依旧发懵。   一尺她看懂了,九十文是多少?   伙计:“你等等!”   很快,他把谭石头喊来了。   谭石头用蛮族语翻译:“九十文一尺,你要多少?”   小姑娘默默在心里将钱折算成牛羊,随后惊喜道:“我都要了!”   谭石头:???   周围的大岐人:???   他们家多少人办喜事呀,竟然要一匹红布?   小姑娘转头跟阿爹要钱袋,数出九两银子交给谭石头,开心地抱着一匹布从人群中挤出来了。   文化差异巨大的伦兰人不知道大岐人办喜事才穿红色,也不知道在千蛟岭以南,一两银子通常能兑换一千一至一千三百文钱。   大岐人也不知道伦兰人大多是以物易物,银子都是打首饰、做餐具用的,普通牧民压根不知道一两银子在大岐能买多少东西。   谭石头觉得自己赚大了,这样的红布在观阳散卖不过是四十至五十文一尺。   伦兰小姑娘也觉得自己赚翻了,她用一个银盘子换了这么多布!   北境冬天色彩太单调了,她回去要给姐姐妹妹阿娘每人做一套红裙子,再做一床红被子,把家里的桌布也换成红色!   有她开头,其他人也开始朝其他摊位走,谭石头化为专职导购,陪同他们买买买。   等卢栩从谭家厨房摸了个烧饼,夹上咸菜边吃走过来,那二十几个伦兰人已经没一个空手的了。   刚刚买红布的小姑娘正拿着一块绣片不撒手,和谭石头争执着。   “我出十两银子!”   “你出十两也没用,这个我不卖!”   “为什么不卖?”   “我要……”谭石头卡壳,这是他让卢栩给他捎来送裘燕的,哪能卖?他把脸一板,“反正不卖!”   伦兰姑娘也生气了,抓着就是不松手。   卢栩过来时,正是这个场面——   谭石头抓着一个小角,伦兰姑娘抓着一个小角,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绝的是,裘燕还在一旁看热闹,她见那姑娘实在喜欢,还帮着劝,谭石头憋屈的要气成河豚了。   裘燕看见卢栩,惊喜道:“栩哥,那个不能卖吗?你让石头哥哥卖给她吧!”   卢栩一瞧,茫然道:“啊?那不是给你的吗,你不要?”   裘燕也迷糊了,“给我的?”   她看伦兰小姑娘都要气哭了,心软道:“那我不要了,石头哥哥你给她吧。”   谭石头:“……”   卢栩:“……”   伦兰姑娘左看右看,也看见裘燕才是关键了,朝裘燕噼里啪啦的说。   裘燕在北境久了,勉强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蛮语,她听到小姑娘说谢谢,回笑道:“不用谢。”   伦兰姑娘从耳朵上摘下一对耳环送给裘燕。   裘燕茫然地看谭石头。   谭石头郁闷道:“她说用这个跟你换。”   裘燕垂眸看那对耳环,相比绣片,显然更喜欢耳环。   谭石头更郁闷了,他松开绣片,从伦兰姑娘手里拿过耳环塞给裘燕,噘着嘴气鼓鼓跑了。   裘燕:???   她喊了好几声,谭石头也没回头,她纳闷地问卢栩:“石头哥怎么了?”   卢栩挠头:“……那个,是石头特意让我捎过来,他想送你的。”   裘燕呆了好半晌,转头看向伦兰少女手中绣片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呀”一声怒瞪卢栩:“栩哥你怎么不早说!”   卢栩:???   这也怪他?   她不好歹看看绣的是什么吗?   他大哥这妹子有点呆萌啊。   呆萌的裘燕已经挤过人群,红着脸去追伤心破防的谭石头了。   留下卢栩和听不懂大岐话的伦兰人面面相觑。   卢栩:“……要不,你把那个还回来?”   听不懂他说什么的伦兰姑娘迅速把绣片揣起来,警惕地看卢栩。   卢栩:“……”   卢栩郁闷地想,早知道蛮人也喜欢这个,他就多带点儿了。   又轻,又薄,还贵。   记到采购清单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失恋(并没有),你的小伙伴在想怎么赚钱。   石头(双倍破防):QAQ友尽了! 第167章 爱情烦恼   “集市”开到换防,心满意足的村民们抱着、背着今天淘到的好东西,大包小包跟着“下班”的士兵们回家。   除了要当值的士兵,整个营区都很热闹。   营地外紧内松,只要不嫌弃浪费油灯和火把,军户们彻夜不睡都没人管,卢栩久违地感到了“夜生活”的乐趣。   他睡了大半天,这会儿也不困了,翻出来烧烤架切肉串串做烧烤。   裘虎今晚不当值,为弥补上次没招待卢栩的损失,这次特意过来给他当帮厨,一个人切了大半的肉。   卢栩挨家挨户找炭,还真凑了不少木炭出来,烤一夜都不成问题。   肉烤上了,卢栩还切了不少馒头片。   粗粮馒头烤一烤,咬一口酥酥脆脆。   眼看第一批肉都要烤好了,依旧不见谭石头。   卢栩往外张望,“石头和燕燕不会跑远吧?要不要出去找找?”   裘虎嗖嗖地劈签子,混不在意道:“燕燕有数。”   卢栩朝他那儿看一眼,心想裘虎不愧是什么手工都能干的人,瞧这木签子劈的多好!又细又长又匀实,削完往火上一燎,毛刺都没了,跟机器加工的似的。   谭小叔也搭话道:“没事,石头好哄着呢。”   谭石头阿娘给他们端来刚泡好的干菜,也笑道:“好哄着呢!”   正说着,谭石头牵着裘燕回来了,大概是没想到家里会有这么多人,两人推开条门缝,甚至没往里面看,就在门口你侬我侬地道别。   谭石头:“我送你回去吧。”   裘燕:“我就在隔壁。”   谭石头:“那我看着你进去。”   裘燕:“嗯。”   他在门口傻站,卢栩在屋子里发肉串,满屋子人你一根,我一根,边啃边伸着头往外看。   没一会儿,裘燕又回来了。   谭石头声音柔地能掐出水:“怎么了?”   裘燕囧道:“我家门锁了。”   谭石头:“那你先到我家歇着,我去找找虎哥。”   裘燕:“嗯。”   大门吱扭一声,两人推门进来了,才一进院子,就见他家正屋、客房、厨房……能装人的屋子里都齐刷刷探出一堆头。   裘虎、裘虎爹娘、谭石头他爹娘、他叔、他的小伙伴们赫然都在,这还不够,厨房里、主屋里,还有他其他的朋友和他爷爷奶奶、伯伯伯母、兄弟姐妹。   谭石头:“……”   裘燕:“……”   俩人呆了呆,裘燕连忙松开了谭石头的手。   谭石头阿娘从门内挤出来:“燕燕快来,他们正烤肉呢,刚烤好。”   裘燕没动,裘虎从卢栩手上要了十来串,连同钥匙一并递给她,叫她回家吃去。   裘燕红着脸接住,谁也不看飞快跑了。   待她人一出门,谭家爆发巨大的笑声,一群人跑出来朝着谭石头一通揉搓。   “你小子,来你家吃饭,你自己跑了!”   “多大人了,还得让燕燕去哄你!”   “过来,串肉!”   谭石头和裘燕青梅竹马,是两家家长看着长大的,他们俩那点儿小心思,早在几年前就人尽皆知了。   裘虎下山不在家,谭石头就成了裘家半个儿子,天天不是提水就是送柴,农忙时更是先去裘家干活,再回自己家干,到谭石头跟着裘虎下山,又成了裘燕天天往谭家跑,帮着收拾缝补。   他俩也就是岁数小,谭石头又想先混出一番名堂,不委屈裘燕,不然早该成婚了。   他找卢栩要鸳鸯刺绣,就是为了给裘燕做嫁衣,裘燕什么都好,唯独刺绣一直不太行。   她从前想给谭石头绣个小荷包,一直做不好,急哭了还是裘虎替她绣完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哥哥手太巧,透支了妹妹精工细活的能力。   情人眼里出西施,别人觉得裘燕手笨,谭石头却觉得她笨拙着急的模样特别可爱。   小时候小姑娘们凑在一起打络子,别人都打好跑去玩儿了,就裘燕还坐在石头上理线头,那时候谭石头便说,等长大了他多赚钱,裘燕什么都不用干,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买什么。   谭石头小时候的囧事被兄弟们抖落出来说给卢栩听,大伙儿哄笑作一团,谭石头也不生气。   反正人尽皆知,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他们不嫌肉麻,他还能给他们讲详细版本。   谭石头边串肉边嘚瑟道:“谁说我吹牛了!我这不是开杂货铺了吗?燕燕想要什么都不用到别处买,她想要什么我就进什么货。”   广大单身人士受不了他的嘚瑟,齐齐剥夺他吃肉的权利,只能串,不能吃。   卢栩听着谭石头撒狗粮,边翻肉串边悄悄看坐在角落吃肉的卢庆。   卢庆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朝他转过头来,催促道:“快点儿烤。”   卢栩:“……哦。”   爱情呀,让人烦恼。   两天后,卢栩、谭石头带着剩下的货物出发,去伦兰部营地找苏合交易换羊。   他们才进伦兰人营地,卢栩一眼就看到了卢庆的爱情烦恼二点零版本。   那位漂亮的阿雅姑娘和他魁梧的哥哥正在营地入口等他们。   看见他们,兄妹俩眼睛齐齐亮了亮,只是重点完全不一样。   阿雅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迎过来,跑地比她哥哥还快。   她直冲到第一辆骡车前,在距离卢庆只有一尺远的地方稳稳停下。   “卢大人,我们等你们很久了。”阿雅用大岐话说着,两个多月不见,大岐话已经有很大的进步。   卢庆点头,“货物我们带来了。”   “我不是等货物。”阿雅显然被这句话堵到了,咬着唇半晌没说话。   苏合追上来:“阿雅!”   随即他又用蛮族话说了什么,阿雅不甘心地往一边儿去了。   小姑娘没精打采的,连马都没了先前的气势,耷拉着脑袋闷头啃草吃。   卢栩看得都要生出同情心来。   苏合将马掉转方向,和卢栩的骡车并排而行,彬彬有礼的说话。   和卢栩同车,一直在嗑瓜子打发时间的翻译坐直,转入营业模式,可翻译的内容依旧是媒婆才该干的事。   “他说,你上次说的我已经转达给我妹妹了,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要再见你叔叔试一试。”   卢栩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人家这么漂亮又帅气的小姑娘,一没纠缠,二没哭闹,过来说说话又不是搞性骚扰,他介意个什么劲儿?   谁都有表达喜爱的权利,他吃饱了撑的才去干扰。   可苏合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把他呛死。   苏合:“你觉得我妹妹相貌、性格如何?”   卢栩张口即夸:“自然是漂亮可爱的,伦兰珍宝。”   苏合认同地点头,随后问:“那你喜欢她么?愿不愿意娶她做老婆?”   卢栩吃惊地张大嘴,一口风灌进嘴里,呛地撕心裂肺地猛咳嗽。   翻译翻完自己都要怀疑人生,一心看路面无表情的卢庆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来。   卢栩简直怀疑他这位外族朋友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他二叔不喜欢就要把妹妹推销给他么?   他上次说的这货压根没听懂吧?   他崩溃道:“你妹妹好是好,可不是好就会人人喜欢呀。”   苏合:“你不喜欢她,为什么?我们族里很多小伙子都喜欢阿雅。”   卢栩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才能不惹小姑娘伤心,不料阿雅听到他不喜欢她,竟然骑马跑来了。   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卢栩:“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卢栩:“……”   卢栩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气势,扶着货物站到车上,从更高处俯视阿雅,“那你喜欢我吗?”   阿雅一怔,将他打量一番,又忍不住和另一辆车上听八卦的卢庆对比,她对上卢庆的视线,红了红脸,转过头来再看卢栩,语气十分的果决冷漠:“不喜欢!”   卢栩乐,“为什么?”   阿雅“哼”一声,给他个“这不是明摆着吗”的眼神,施舍地解释道:“你打得过狼么?”   卢栩心想我疯了才去打狼呢,惜命如他,见了狼就跑好么?“大概不行。”   阿雅:“你能赢我们伦兰勇士么?”   卢栩:“那要看比什么。”   阿雅:“当然是比力气、勇气、马术……”   不等她说完,卢栩马上道:“这些我都赢不了你哥哥。”   阿雅见他如此坦率,盛气凌人的架势也收敛起来,甚至有点儿不知所措,朝他点点头,“嗯。”   “你是因为这些喜欢我二叔的?”   “嗯!”阿雅骄傲地仰头,“他是能打赢我哥哥的勇士,我们家族很钦佩他。”   卢栩笑问:“要是我二叔也打不赢狼,打不赢你哥哥,打不赢你们的勇士,你还喜欢他么?”   阿雅漂亮的眼睛睁大,被问倒了。   她下意识朝卢庆望去,见卢庆也正满面笑意往这边瞧。   阿雅握着缰绳有些无措。   卢栩怕绕不晕她似的,“你要是喜欢勇士,不如搞个比武招亲?就是摆擂台,比谁是第一,选出来绝对英勇无双。”   阿雅气恼道:“才不是,你胡说!”   说罢,她竟一拍马,甩下商队扬长而去了。   卢栩想笑又觉得不太好,朝苏合摊手:“不止我不喜欢她,你妹妹也不喜欢我,咱们还是谈生意吧。”   除了羊,这次卢栩可是打算把那些芙蓉冻石能买的全买走的。   那不是石头,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先向苏合说一遍这次都带了什么货物,又说了自己想换的东西,最后才问起:“那些粉色石头,你们从前是怎么卖的?”   苏合原本边聊还边见缝插针的向卢栩安利妹妹,他可是很看好卢栩的潜力的,这会儿听到石头,也顾不上什么阿雅的亲事了。   苏合问道:“你上次带回去的石头卖掉了?”   卢栩:“卖掉了三块,不过买走我石料的人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石头,工匠说是可能是章石。”   苏合:“章石?”   卢栩:“就是刻章的。”   卢栩又给他解释一遍大岐文人写字画画爱戳章。   苏合听完,顿时就有点失望。   他们蛮族也有刻印的习俗,不过他们更喜欢往骨头和兽牙上刻,越珍惜的骨头越值钱,比如虎骨虎牙,头狼的狼牙。   但大多人用骆驼骨,牛骨,就不那么值钱了。   他就有好几块骨章。   苏合问:“只能刻章,不能做别的?”   卢栩:“大的可以雕刻成摆件,嗯……就和你们帐篷里挂兽首差不多。”   上次他们谈价的地方,就挂了一只很大的野牛头骨,看上去很唬人。   苏合嗤之以鼻,嘟囔道:“石头哪能与兽首相比?”   卢栩下意识辩解道:“骨头就只是骨头,石头能雕成活灵活现的动物。”   苏合:“兽首凝聚野兽的真灵,是活的,哪是那些仿制的死物可相提并论的。”   卢栩:“……”   论文化与审美的差异,你说的那什么真灵在我们大岐叫鬼,震惊,原来你们蛮族喜欢用鬼看门,以鬼镇邪?*   行吧,卢栩心说,你看不上那些死物才好呢,还能给我便宜点。   苏合心直口快说完,还没忘跟卢栩秀一把优越感,“我见过你们的文官,那样瘦弱的人,害怕真灵也是应当的,你们喜欢用石头仿便仿吧,我也好奇你们的工匠能不能雕刻出我们草原禽兽的一分英姿。”   听到这儿,卢栩又没忍住,“我们大岐人对猛兽不感兴趣,我们雕的主要是山水,传说和神兽。”   苏合:“神兽是什么东西?有老虎,狼群厉害吗?”   卢栩:“我们的神兽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苏合吃惊,追问起来,随后两人又陷入“我的厉害,你的不厉害”“我的更厉害,你的才不厉害”的幼稚争论。   翻译很崩溃,他向苏合翻译蛮族根本没有的词语和概念要绞尽脑汁解释一堆,你们俩能不能别聊这个了,就不能好好讲价吗?   一路进了蛮人大营核心区域,到了苏合族人聚居的营帐前,俩人才及时打住。   翻译心累无比,再说下去这俩就不满足拿传说互吹,而是喊“你让你们的神兽和我们的天虎打一架”了。   不管蛮人的天虎存不存在,他们大岐的神兽是能随便叫出来的吗?   翻译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要不是他们百户和裘百户关系好,谭石头一直给钱也厚道,他都不想干了。   看看人家谭老板,自立自强,自力更生,来北境才多久,就把蛮语自学个七七八八了,每次他们一起出来,基本谭石头自己就和蛮人谈好了,都不用他说几句话。   再看看这个卢老板,他好能说啊!   还总说些他词汇储备以外的话!   给他干一天,比给谭石头干一个月都累!他要涨价!!   苏合和卢栩胡扯了一路,到了家门口终于想起正事来,“我们从前是一块一块估价的,你能给我们多少钱?” 第168章 砍价   卢栩:“一块一块估价?”   也是,毕竟石料品质大小都不一样嘛。   卢栩:“那你们估吧,从前他们给多少,我尽量也按惯例来。”   苏合:“好,我会让我的族老帮忙估价,他们和大岐商人交易过。”   卢栩:“好。”   苏合:“我们先看看你带来的货物吧。”   卢栩点头,想起什么连忙道:“前两日你们族有人到我们营地买东西,不影响吧?”   苏合:“我知道,没关系,我主要也是和其他部落互换东西。”   卢栩放心。   苏合:“听说纳雅交换到很漂亮的刺绣,你还有那种刺绣吗?”   原来那个小姑娘叫纳雅,卢栩:“有,那种刺绣比一般的刺绣复杂也昂贵。我只带了一个,如果你们喜欢,我下次再带一些。”   苏合点头,纳雅带回来那块他看到了,比他从前见过的刺绣更生动更逼真,也不知道他们大岐人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们的姑娘很喜欢你们大岐那些刺绣丝绸之类的东西。”   卢栩点头,心说我们大岐姑娘也喜欢!我们大岐姑娘还喜欢你们蛮族的宝石和金银首饰呢!   苏合:“我们不喜欢你们那些奇怪的花草,下次还带些鸟兽来吧。”   卢栩心想,你个直男懂个屁的女孩审美,他就没见过几个姑娘不爱花的。   不过他还是应承道:“可以,如果你愿意付定金,定制图案都行,给你绣一副这么大的猛虎下山图都行。”   卢栩想开双臂比划着。   不料苏合竟惊喜道:“真的吗?也要纳雅那种有光泽能看到绒毛的质量,定金多少钱?”   卢栩:“……”   你刚才不是还在嫌弃石头雕的仿品没灵魂吗?   刺绣又行啦?   卢栩忽然就有点后悔,他是不是比划太大了,绣这么大一副得多少个月啊?   卢栩:“行是行,但是至少得……一年时间吧……”   苏合:“一年?!”   卢栩:“可能更久。”   苏合又有些犹豫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咬牙道:“一年就一年,定金多少钱?”   卢栩:“……一头奶牛?”   苏合:???   卢栩:“你们有那种产奶量高的品种吗?呃,我有个弟弟……”   卢栩吸取教训,先将弟弟摆出来,“个子一直长不高,我听说喝牛奶能长个子……”   苏合怔了怔,同情道:“没问题,我给你选一头产奶足的牛!”   长不高啊,嘶,长不高在他们伦兰族,等同于残疾,太惨了!   他安慰道:“你和卢将军个子都很高,你弟弟一定能长高的!”   卢栩点头认可,只是不知道苏和语气为何如此温柔。   莫非他家也有孩子有这方面困扰,父爱泛滥?   卢栩、苏合两边人手合力将货物清点完,双方各自估价,开始交换。   卢栩用他剩余的货物交换到两百只羊,一公三母四头牛,外加刺绣定金一头母牛,十车的皮毛,两车兽骨,一车蛮族常用草药,还有肉、奶制品的干货,最让卢栩惊喜的是,他换到了很多黄油。   伦兰人本族更爱鲜奶和酸奶,黄油是他们用瓷器和其他部落交换的。   苏合还送了他一大堆的松子、榛子、蘑菇当饶头。   “这些松子,烤一烤,很香。我们冬天爱吃这个,跟你们大岐人爱吃南瓜籽一样。”   千龙岭的松子又大又饱满,含油量高,吃着香,他先前在大营也和军户换了些,不过大岐军户一般不太敢去千蛟岭捡山货,卢栩换来也不多。   这下好了,寒露小夏她们的蛋糕可以有坚果款了!   这些交换完,就只剩下一半的丝绸和高级茶叶没换了。   卢栩有点纠结,这八成不够换石头了,要不退点羊?   可这么膘肥体壮咩咩叫的羊,他舍不得呀!   卢栩又开始自我麻痹,那些丝绸和茶叶也挺贵的,只是看着不多罢了,他拿单子去罗家借钱时,罗老爷子都差点撅过去。   数完羊,装好货,眼看天都要黑了,苏合那边五个老人终于整理好报价了。   “这些丝绸和茶叶,能换我们十车石头。”   卢栩还没说话,谭石头先怒了。   “什么?!你知道丝绸多贵吗?这样品质的丝绸,一匹就能换你们一匹好马!这么多,你就给些破石头?”   谭石头本来就不赞同买石头,他的概念里,全世界值钱的石头就他一个,那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在没镶进金银里做成首饰前都一文不值,都是骗爱美少女的样子货。   谭石头:“栩哥,不买了!你把这些运回青龙城!要什么样的石头以后我给你捡!”   苏合:“这种石头只有我们老家一带有,你们根本捡不到!”   谭石头怼道:“那我找别的部落收,这么大草原,我才不信只有一个地方有,金子都不止一个地方有!不要了,让他们留着石头下崽儿吧!”   他俩都会蛮语,吵架还不用翻译,没一会,谭石头开始飙蛮语舌战群儒,卢栩花钱雇的翻译都闭嘴不翻了,他们吵的太快。   卢栩一脸懵逼,这在说啥?又在说啥?说的都是啥?啊……!   他想要石头!别给他搅黄啊!   卢栩从茫然纠结到崩溃麻木,大概是谭石头和伦兰人生意做久了积怨颇深,一吵起来拉都拉不住,卢栩尝试几次,无果。   倒是翻译把他拉住了,“他们已经从一个月前的旧账翻到三个月前了,以我的经验来说,离吵完还得有一个时辰,天不早了,咱们今天回去,还是找他们给咱腾个过夜睡觉的地方?”   卢栩:“……”   谁能想到,一两年前他还在老家谈蛮色变,如今都要在蛮人大营借宿过夜了。   卢栩怂怂地问:“在这儿住会有危险吗?”   翻译也纠结,只有他和谭石头,他们肯定是敢住的,可这么多人,这么多货,这么值钱……   他想了想,隐晦道,“我看还是住下好,晚上在大营里至少比外面安全。”   伦兰人大多还是喜爱和平的,这里人多眼杂,商队里还有二十个护送他们的大岐兵,伦兰人又都知道谭石头和裘虎的关系,应该不会为了一时私利杀人夺财,挑衅大岐军。   若他们真动手,这算是私怨,以李修将军的脾气,知道了他们大岐官商和北境军死在伦兰营帐内,搞不好会屠了伦兰部杀一儆百震慑整个北境。   和北境军打过交道的,知道李修脾气的,应该都不会在他地盘上做这种挑衅。   若是他们走在野外那就不一样了。   死在荒野,谁知道是谁劫杀了他们?死无对证,甚至能赖给野狼。   没有直接的凶手,若大岐不想和多个蛮族部落开战,别说裘虎张百户,恐怕北境军也不会因为损失一个商队和蛮人开战的。   翻译思来想去,把他的担忧低声和卢栩说了,最后如何决定,还得卢栩来拿主意。   他还没说几句,卢栩便道:“那就借住吧,我觉得苏合他们也不会如此短视。”   翻译:“……”   看不出来,这位卢老板竟然一点就透,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敢这么大阵仗进北境呢。   他失笑,大意了,竟然把人家当成只会满嘴胡吹幼稚天真的小孩了。   他正想着,卢栩还神神秘秘低声和他嘀咕,“其实我和李修将军也有点交情,要是他们狗急跳墙,我就把李将军给我的信和令牌拿出来吓唬他们,他们知道我跟李修将军说过要来这儿,一定会忌惮的。”   翻译看着卢栩一副“你别怕,我保证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安抚神情,哑然失笑。   翻译道:“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眼拙了!”   卢栩笑。   翻译:“那我去找他们问问让咱们住哪儿吧?”   卢栩:好。”   见翻译熟门熟路的,卢栩也没问他要去找谁,继续坐在草地上过滤掉谭石头和苏合他们对吵砍价,看卢庆他们装车捆货物,看天上的云,看远处的地平线,拽地上的草,发呆。   片刻后,一双皮靴出现在视线余光里,卢栩转头,看见了满面纠结的阿雅。   卢栩:“……”   阿雅见他看过来了,脸带怒色在他旁边盘腿坐下,还扔给卢栩一个毛毯。   卢栩心想,先不说他们这儿是不是讲孤男寡女不能坐在一起,他就是愿意和阿雅说话,也得会呀!   卢栩将毯子裹到身上,用蛮语说,“你好,谢谢,羊。”   阿雅:?   卢栩换回了大岐官话:“我就会这三句,别的不会了。”   阿雅怔了怔,笑起来,用青涩生疏的大岐话道:“你很有趣。”   卢栩:“谢谢。”   说完,他又用蛮语重复一遍,“谢谢。”   阿雅咯咯笑,和他并肩坐着,撑着下巴看远处捆绳子的卢庆。   阿雅问:“你问我,我想了,狼他打不过,也是勇士,我的,心中。”   阿雅说加比划,指指胸口。   卢栩:“……”   阿雅:“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他喜欢什么女人?”   卢栩:“……”   卢栩心说,他自己还没理明白呢,怎么给她做感情顾问?   卢栩:“你去问他。”   阿雅:“不理我。”   卢栩:“多问几次。”   阿雅怒道:“不理我!他不懂听我们说,我学你们说,还不理我。”   卢栩失笑,“那你也别理他算了。”   阿雅咬唇,倔强道:“不!”   这个音发的特别标准。   卢栩忍俊不禁。   沉默一会儿,阿雅换了思路,问道:“不喜欢我,你,为什么?”   卢栩:“啊?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阿雅点点头。   卢栩:“呃……”   阿雅:“不漂亮?”   卢栩:“那倒不是,你很漂亮,真的。”   阿雅:“蛮子?”她学着大岐人对他们的称呼。   卢栩:“我对你们没偏见,不然也不会来这儿和你们做买卖。”   阿雅理解的有些艰难,似懂非懂点头。   她想了一会儿,问道:“别人你喜欢?”   卢栩:“呃……”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阿雅马上察觉到了,不用卢栩回答,她自己便了然地“哦”一声,随即眼睛猛然睁圆,“别人他喜欢,也?”   啊,卢栩崩溃,苍天啊,他要受不了这个姑娘的敏感和发音断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头,一个学习能力超强,但过于务实的小伙子。   阿雅,一个学习能力超强,但有点费听众的小姑娘。 第169章 习俗   阿雅得知了“真相”,毫不犹豫,站起来直冲卢庆走过去。   勇得卢栩目瞪口呆。   这就是蛮族姑娘的气概吗?!   “喜欢谁,你!”小姑娘直奔卢庆,大声质问,语气跟审讯似的。   卢庆闻声转头,看见又是她,头都大了。   阿雅意识到自己语序不对,还调整了重问一遍:“不喜欢我,你喜欢谁?!”   卢庆:???   卢栩那混蛋跟她瞎说什么了?   小姑娘似乎不懂小声耳语,一嗓子问出来,别说卢庆和附近的人,连吵地面红耳赤的谭石头、苏合他们都朝这边望来了。   在附近正帮他们搭帐篷、拿被褥的伦兰女孩们儿见状,一个个竟然全给阿雅加油鼓劲儿起来,似乎卢庆不给阿雅一个能说服她让她心服口服的理由,她们就要同仇敌忾一起上了。   卢栩:“……”   卢庆没好气,喝道:“你过来!”   卢栩想,他过去?他过去顶个屁用!   人家会大岐官话,他不会蛮语啊!   见势不妙,卢栩抬脚就溜,“我给你喊翻译去!”   卢庆:“……”   卢栩很没义气地跑了,钻进帐篷拉住翻译,“快,救我二叔,就指望你了!”   翻译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打起来了?”   “没没没!哎……也可能比打起来还严重。”卢栩连忙把经过告诉翻译。   翻译越听表情越微妙,听罢以一副“坑爹”似的表情看他,要笑不笑,很是愁苦地叹道:“你可真行,麻烦大了。”   卢栩:“啊?不至于吧?”   翻译:“按伦兰人习俗,两个小伙子追求一个姑娘,要决斗,两个小姑娘喜欢一个小伙子,也要决斗,直到一方认输。”   卢栩:“……”   翻译:“因为有竞争对手畏惧不前,会被同族嘲笑抬不起头的。”   卢栩:“……”   翻译拍拍他肩膀,“要是你二叔不喜欢别人,也不喜欢她,就是不娶,阿雅还没什么办法,你二叔喜欢别人,她无论如何都要和对方比一下,若是赢了,你二叔还不娶她,那就是瞧不起伦兰人,往后这儿还是别来了。”   卢栩:“……”这都什么鬼?   卢栩:“要是我已经有二婶了呢?”   翻译:“一样,他们部落间联姻时候,女孩子为了抢到王后席位,能打的头破血流,想要巩固地位就要赢,这是别人不许插手的。”   翻译同情地看他,“你二婶儿……骑马、射箭、打架、打猎、驯马、牧羊、宰羊,有一样能赢阿雅吗?一样就行。”   卢栩:“……”   他二叔还是自求多福吧!   卢栩狠狠坑了一把亲叔叔,气氛到了,不再是阿雅一个人的事,事关他们全家族的面子。   苏合也没办法,他身为亲哥哥,要忙着给妹妹加油帮忙,后面草草和谭石头谈完,跑去找卢庆问到底什么情况了。   谭石头郁闷地掀开营帐帘子,问卢栩:“那些石头非要不可吗?”   卢栩:“……嗯。”   谭石头叹气:“他们就是看你想要才不讲价!”   卢栩:“利润挺高的,就这样吧。”   谭石头嘀咕,“不能吃不能喝的,还死沉。”   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石头。   裘燕除外。   卢栩询问战绩,终于意识到嫌弃式砍价到底有多勇猛。   还是那些丝绸和茶叶,谭石头给他换回十二车大石料和三车小石料,几乎将伦兰人库存掏空。   谭石头对他们拿小石头充数很不满意,“就那些小破石头,打水漂都打不利索!”   卢栩:“……”   可以了可以了,要是让苏合知道他弄回去能卖多少钱,搞不好连夜宰了他们俩。   伦兰人自己估价已经远低于卢栩预料了,可见先前和他们交易的大岐商人也是个黑心肠。   好歹谭石头是压根不知道这些石头值多少钱,真心实意的嫌贵才砍价,先前的商人,那就是纯坑他们了。   卢栩不禁又一阵心虚。   下趟来,交易地点还是放在裘虎的营地里吧。   另一边,卢庆带着翻译进营帐,和苏合族人解释他没娶妻,还是个单身,所以他们的决斗习俗不成立。   可阿雅就是不信。   卢庆:“我十几岁出门从军,去年冬天才回去,上哪儿娶妻去?”   阿雅:“……那你有喜欢的人对吗?”   翻译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地替他们翻译。   卢庆:“她已经和别人成婚生子了。”   翻译吃惊,很没专业水准地八卦道:“真有啊!”   阿雅见他们聊上了,催道:“他说什么?!”   “娶妻生子”她没学过,但“她”她可听得清楚,超级在意卢庆怎么说他的心上人,这关键时候翻译竟然不翻了!阿雅想打人。   翻译咳一声,替卢庆翻译。   多少有些隐私的问题,他其实也不大想翻译。   好在这家人听后互相嘀咕了几句,没人追问没人八卦,这些年这样的事在他们伦兰部落间也很常见,倒是没人觉得卢庆是在瞎编。   最后,事情草草收场。   伦兰人也没逼卢庆非要娶阿雅,或者拉个不相关的女人出来决斗。   卢庆淡然地从营帐出来,阿雅追出来,说道:“她嫁给别人了不是神赐予我获胜吗?你打不过野狼,打不过我们族里的勇士,我也喜欢你。”   翻译纠结要不要翻译,卢庆道:“不用翻译了,走了。”   翻译朝阿雅笑笑,歉意道:“他说不用翻译,他不想听,阿雅姑娘,你……让神赐予其他追求你的男人胜利吧!”   说完,他也脚底抹油追上卢庆跑了。   翻译比卢庆还先进帐篷,朝正盘坐在帐篷里裹着毯子喝奶茶吃酥油饼的卢栩和谭石头控诉道:“我要加钱!这趟算是把这家人得罪了,往后来伦兰族能不能安然无恙都难说了!”   卢栩好奇:“伦兰人也喜欢套人麻袋?”   谭石头:“不,他们看谁不顺眼直接打,不套麻袋。”   翻译愤怒:“加钱!”   卢栩:“好好好,给你两倍。我二叔呢?”   翻译:“后面。”   卢栩有点怕落单的卢庆被人套了麻袋,放下碗掀帘子出来,看见卢庆正在低头检查骡子的蹄子。   卢栩:“怎么了?”   卢庆:“没事。”   他拍拍骡子,给骡子倒了些清水。   卢庆:“你以后要是再跟别人瞎说,我就把你捆到雪地里清醒一夜。”   卢栩:“……”   他好冤枉!“我什么都没说,是那姑娘自己猜出来的!”   卢庆不搭理他,在水槽洗洗手,在卢栩衣服上蹭蹭,抽走卢栩手上的酥油饼,往帐篷走。   卢栩两手空空,亦步亦趋,忽然问:“二叔,你后悔吗?”   卢栩觉得他问了句废话。   从前在家别人没问过,二叔都跟爷爷奶奶、姑姑和三叔四叔都表达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他多此一问就像揭人伤疤。   卢栩连忙转开话题:“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卢庆却道:“后悔。”   卢栩愕然看他。   卢庆:“我那时候应该写封家书告诉家里我三五年回不去,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也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家,至少,她出嫁时候,没有那么多人埋怨她。”   等他想清楚的时候,人已经被困在蛮人之地,送不回家书了。   卢栩讪讪道:“哦……”   卢庆:“你看上谁了?不敢说?”   卢栩吃惊:???   卢庆笑着摇摇头,掀开帐篷进去了。   卢栩站在帐外吹着冷风,人都吹僵了。   为了保险起见,第二天护送他们过来的大岐骑兵先派两人快马回营,叫更多人来接他们回去。   伦兰人也很友好地派了五个牧民帮他们把羊赶回营地。   卢栩受了启发,问苏合能不能雇佣他们的牧民帮他把羊赶到观阳去。   苏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会有人叫他们的牧民深入大岐?   就算他愿意,他们大岐自己答应吗?   他还真把大家都当一样的大岐子民啦?   苏合:“我们可以送你们到千蛟岭。”   卢栩想了想,也行吧。   他还得在各个营地找牧羊人。   最后,阿雅带着狗加入了牧羊队,并把她的两只爱犬借给卢栩,“它们很珍贵,如果你弄丢了它们我就杀了你。”   卢栩一听:“算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阿雅:“……”   她都这么忍痛割爱了,这人怎么回事!   还是卢庆道:“留着吧,有狗路上好走。”   翻译说完,阿雅恋恋不舍的将狗绳交给卢庆,表情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到千蛟岭分别,阿雅坐在马背上,迟迟没有离去。   卢栩远远听见翻译在说什么,似乎在劝她赶紧回去。   卢庆牵着狗回头,阿雅已经不甚分明的五官,身姿却充满固执倔强,远望她坐在马背上不听劝、气鼓鼓的模样,再加之两条狗,卢庆终于在记忆里对上号,想起来她是谁了。   哦,那个追羊不要命,被狼群围了敢拿着刀子和狼搏命的小姑娘呀!   难怪这么难劝。 第170章 新店   从千蛟岭出来,还没走到永固县城,天上开始飘雪。   到下午雪越下越大,他们抵达永固县时地上已经积起两寸厚的雪。   卢栩无比庆幸,要是在千蛟岭遇到雪,山路难行,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他转头北望,不知道裘虎、谭石头和阿雅他们有没有平安回到营地,营地是不是也在下雪。   返程时,满满的车变成了羊,五百多只牛羊骡子进城,让永固县百姓们狠狠瞧了个热闹。   留守永固县的罗北、罗江也傻眼。   他们知道商队车多人多,卢栩还要买羊,特意在城中租了两间大院子,可着实没想到卢栩能弄回这么多羊。   罗北有点为难道:“要不我再去找找院子?”   卢栩:“别找了,天都黑了,再过一会要宵禁了,先把牛和骡车拉过去吧。”   他们短时间租借别人的院子,别人愿不愿意让他们放这么多牲口不说,肯定也不会给他们准备够五百只羊吃的草料。   卢栩从怀里将北境军的令牌取出来,“走,咱们试试能不能借用驿站。”   永固县战时常年充当一线,驿站很大,还配有马厩,八成也会储存草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借给他们用了。   卢栩握着令牌,也不是很有自信。   这牌子严格来说只能给他证明他和北境军有些关系,但他们又不是北境军,这会儿也不是给北境军送军粮,永固县理不理会都合理合规,也不知道永固县是不是欢迎他们。   为了表明态度,展示诚心,卢栩特意先拿出了租金。   原本嫌麻烦不想冒雪出门的官差看见卢栩手上的银子,紧皱的眉头缓缓散开,他沉吟片刻:“你们等等,我去通报。”   片刻后,他带着两位同僚,一起帮卢栩把羊赶进驿站。   天都黑了,五百只羊站在大街上,淋着雪咩咩叫个不停,只是叫声听着都不大精神。   在雪地走了大半天,别说羊,人也又累又饿,鞋袜也早湿透了。   卢栩赶忙将羊赶到驿站,怕冻到他的宝贝羊群。   羊群看见草料,终于来了精神,一路上都谈不上听话的羊群,这次没牧羊犬驱赶,就自己进去吃草了。   卢栩看着羊群过后一地的狼藉,讪笑道:“我们会打扫的!”   那三名官差点头,“趁着雪还不大,没冻上,赶紧收拾吧。”   卢栩喊罗北、罗江借扫把、簸箕,商队齐心协力把羊粪收拾干净,连街上的积雪也一起清扫干净。   街边原本对他们没好脸色的人家这才转了态度,给他们指路,告诉他们把羊粪倒到哪儿,积雪堆到哪儿。   收拾干净街道,卢栩马不停蹄跑到驿站,见官差已经安排驿站的劳役喂羊打扫,卢栩过去给每个人递了一笔辛苦费。   当然三个官差也不能少。   理论上,卢栩付过租用驿站的钱,已经包括打扫和喂牲口,但冰天雪地的让人来冒雪收拾打扫,不给钱卢栩自己都不好意思。   这些钱不用上交,劳役和官差可以自己留着,他们对商队又和颜悦色了几分。   给羊喂水时,劳役还掺了些温水进去,草料中也多了些精料。   安排好羊群,卢庆带着一半人手和两只狗借住在驿站,卢栩则带其他人去罗家两兄弟安排的院子住。   卢栩鞋袜早湿透又结冰了,腿脚都是僵的,泡进热水好一会儿,人才缓过劲儿来。   他换了身干衣服,裹上棉袄,从房间出来见满院子人都在端热水、抱柴火,便问罗北:“柴够吗?还来得及再买吗?”   罗北:“够,我们存了不少呢。”   卢栩:“那就好,明年一定要早点,再也不冒着雪赶路了。”   罗北听着他满腔的抱怨直笑。   他们一起去看上次留在永固县的皮毛,现下都收拾干净初步处理了,不小心夹在里面的骨头兽角也都清理干净放在一起了。   永固县皮匠多,他们又有皮料,罗北、罗江租的铺面暂时就在卖皮衣、皮靴。   卢栩听他们说这几个月在永固县的进展,心里却有一点儿为难。   上次缺人手,只是让他们暂时留下处理皮料,按理说现在该带他们回观阳过年了。   不然等大雪封路,他们今年都回不了家。   卢栩:“要不然咱们放假关门算了,明年春天再来。”   罗北:“关半年啊?”   罗江:“白付着租金,白付着工钱?”   两人都谴责地看卢栩,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卢栩:“……”   他不是为了带他们俩回家过年吗?   罗江看罗北,罗北也在看他。   罗江:“比划一下?”   罗北:“来。”   卢栩满眼迷茫,不知道他们俩打算比划什么?   打架?   只见罗家两兄弟各退半步,摩拳擦掌摆开架势,气势如虹,齐齐出招。   “剪刀!”   “石头!”   罗北懊悔:“啊!可恶!我该出布的!”   罗江挥挥拳:“行了,你留下看门吧!卢当家,我跟你回观阳!”   卢栩:“……”   就这样,卢栩见证下,两兄弟公平公正决出谁回家,谁留守。   第二天,卢栩带上处理好的皮毛,做好的皮衣、皮靴,留下一半没处理要收拾的,带上罗江出发。   早上,他又给了驿站的官差和劳役一些银子,官差眉开眼笑欢迎卢栩下次再来,劳役也把羊喂地饱饱的,方便卢栩他们继续赶路。   永固县已经一年没骑兵驻扎了,他们给军马准备的草料也闲置着,草料放久了会发霉,尤其是过雨雪天,一湿,来不及及时晒干,就要扔掉换新的。   卢栩的羊不吃,到了春天这些草料也该扔了。   用要扔的东西换来钱,卢栩又有北境军的令牌,他们永固县驿站当然热烈欢迎。   就是卢栩没令牌,只要银子给够,他们也不是不能考虑。   如今朝廷欠饷,他们也穷,有时候驻扎朔州的骁骑军和北境军还过来打秋风,他们也得想办法赚点钱嘛。   卢栩走了,永固县县令听完汇报,让人把银钱交到账房去,一个人在房中忍不住又将北境军骂了一遍。   这个李修,有羊卖给商队,没羊给他们县城。   上次来要粮食的时候怎么说的,从蛮子那儿收了税银和牛羊就来还账,呸!   什么他们北境军吃不饱拦不住蛮人,蛮人打过来先遭殃的就是永固县城。   他看他们北境军吃的挺好的嘛,蛮人真打过来先死的也得是他李修!   县令不知第几次下决心,下次再来借,看他不把人打出去!他要狠狠参李修一本!   卢栩不知道北境军和永固县衙那一脑门官司,带着商队一路向南,全速赶路。   好在南边没下雪,出了永固县以后路变得好走。   这一次,他也不进洪县县城了,这么多羊过去,留一地羊粪球,洪县百姓对他为数不多那点儿好印象都得碎。   他们一路直奔青龙城,卢栩和卢庆分开,他带几个人去城门询问卢轩他们是不是来过,卢庆则带着牛羊绕到青龙城南边找个合适的地方边放羊边等卢栩回来。   不成想,卢轩他们来了,而且才到了没几天,现在还在城里。   卢栩没急着进城,先去找卢庆,让卢庆先带着牛羊和车队慢慢往回走,他则去青龙城找卢轩、罗纯汇合,等卖完货物再去追赶卢庆。   卢庆找了五个身手好的伙计给他,空骡车也一并让他带去青龙城。   安排好,卢栩带人进城,想了想,直奔他们住过的客栈。   卢轩和罗纯果然住在这里。   伙计看见是他,还问起先前来的卢老板是不是他亲戚。   卢栩:“是我弟弟,他们在吗?”   伙计:“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应该在铺子里。”   卢栩:“铺子?”   伙计:“你兄弟在棋盘街买了个铺子,你不知道呀?”   卢栩摇头。   伙计:“不远,好找,我给你指路!”   卢栩让客栈伙计先帮忙把骡车安置好,再按他指的路找过去,远远就看到了新崭崭“卢”字招牌。   这牌子还是他才回观阳时让颜君齐帮忙写的。   颜君齐写了好些的“卢”“茶”“客栈”“观阳联盟”。   现在挂在眼前的,就是“卢”。   正方的木牌,摆成菱形,在中间端正的写着“卢”字。   看到这些字,卢栩还能想起当日他和颜君齐去买大号的毛笔,他研磨,颜君齐写字的情景。   好像君齐对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他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即使说不明白,君齐也能马上就懂。   他一直都知道,这世上大概再没人像君齐一样懂他了,他们有相似的经历,一直互相支持相依为命,君齐还那么聪明……   在君齐说不想要他当哥哥前,在他说想让他陪他入京考试前,卢栩从来没想过这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默认这理所应当。   他默认君齐是他至亲的家人。   他默认他们会永远这么相处下去,哪怕以后君齐考上举人,考上进士,有一天会去外地做官,他也会陪他去。   若只是邻居,只是朋友,他会这样想吗?   邻居会愿意花几个月时间千里迢迢陪同入京考试吗?   卢栩盯着铺子窗户外还挂着的观阳联盟大旗呆住了。   那么卢舟呢?   要是将来卢舟考上了,要去外地做官了,他会陪卢舟去吗?   “让一让!”   抱着东西从铺子里出来的人被卢栩挡了道,喊了几声高声道:“你挡路了!”   卢栩一激灵,连忙闪开。   店铺收拾货的伙计也看见了卢栩,惊喜道:“东家!你怎么在青龙城?”   卢栩暂时抛开一脑子的乱麻,朝他笑笑,抬步进去,发现卢轩开的还是杂货店。   他几乎是将观阳县城的杂货铺原样搬过来,只不过观阳卖的都是农货,这里卖的是他们运来的各类货物。   比观阳杂货铺大一倍的铺面中,人满为患,罗纯正焦头烂额的算账。   卢栩看到罗纯,又想到裘虎和谭石头。   他也愿意为朋友千里迢迢奔走,可他们和君齐哪里又不大相同。   卢栩皱皱眉挤过去,“怎么你在这儿算账,卢轩呢?”   罗纯可没开过店,杂货的价钱又细碎杂乱,他拨算盘加掰指头,算的也不快,还不时忘了东西到底多少钱,愁的直想掉头发,正嘟嘟囔囔算加法呢,被卢栩一喊,脑子全乱,又要重算。   罗纯刚要发脾气,一看是卢栩,像看见了救星似的,差点儿喜极而泣。   “卢轩去看铺子了,来来来,你快来,我真是不行!”罗纯不由分说把卢栩拽到柜台后面,高声道:“要算账的找他算!”   卢栩:“……” 第171章 保护费   卢栩在杂货铺算了一下午的账,到后面记熟了物价,口算快到起飞。   排队算账的客人一脸懵逼地听他念经似的报数:“这个十文,这个十五,二十五加三十,五十五,五十五加四十五,一百,这个是八文钱一个,您买了八个,八八六十四,六十四加一百,一百六十四,一百六十四加八十,二百四十四,总共二百四十四,对吧?”   客人:“……”   卢栩将东西装到她的篮子里,从盒子里抽出一小张裁得四四方方的小油纸,从另外的罐子里夹出一块儿糖包起来一并放进篮子,“您给二百四吧,再送您一颗糖,欢迎下次再来。”   二百四十文?   大婶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比别处便宜!   她也不算了,总体便宜,谁还在乎那点儿小细节。   她愉快地掏荷包付钱,提着篮子往外走。   卢栩继续接过下一人挑好的货,飞快的将报了价的东西从这边放到柜台另一边,“这个贵,九十文,一共四个,四九三十六,三百六十文,加十,加十五,加三十,加五十,加八,加一百,加二十。”   卢栩将最后一样放到另一边,“一共是……五百九十三文,对吧?”   客人:“……”   他光顾着听卢栩报每样东西多少钱了,加一起谁知道对不对啊!   后面的人问:“你不打算盘啊?”   “算盘?”卢栩看看他嫌碍事,推到角落的算盘,“我打算盘不熟,要不我再加一遍?”   正结账的客人马上道:“不用了!五百九十三就五百九十三!”   在别处买这些东西,怎么也得六百多吧。   卢栩:“您给五百九十文吧,也送您块糖。”   客人:“给我挑块大的。”   卢栩:“没问题。”   这罐糖先前放在角落,人太多,谁过谁踢到,卢栩一看,是小块儿的碎糖,干脆搬柜台当礼品送人。   忙到天黑,卢栩饿得前胸贴后背,要关门了店里还有要采买东西的客人。   卢栩先关了门,给店里最后几人结完账,拉过板凳坐下休息。   卢轩正带人在后面收拾库房,见前面关门了,也将库房锁了,叫卢栩回客栈吃饭。   卢栩扒了几口饭,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屋子里贴的对联?”   卢轩含着筷子细想,“对联?”   卢栩:“不是县里,是村子里!”   卢轩想了想,“有印象。”   卢栩一笑,他就知道卢轩记性比他好,“你把那副对联写出来。”   卢轩:“……???”   他放下筷子,要伸手摸卢栩额头。   卢栩闪开,嫌弃道:“干什么你?”   卢轩:“我还要问你呢!快一年了,我能记得吗?你看几次,我看几次,你都不记得我能记得?”   卢栩:“……”   卢轩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你屋里的跟画似的,我哪认识?我认的字还没你多呢。”   卢栩恨其不争:“你就不能多认点儿?”   卢轩也怒了:“你当人人是颜书郎呀?你回去问问他不就完了?”   卢栩:“……”   他又不是没问过。   对呀,他问了,君齐为什么不说呢?   卢栩举着筷子陷入沉思。   卢轩咕哝一句,“好好的你想对联做什么?”   难不成是看到附近的文玩铺子想起颜书郎了?   卢轩搞不懂,他用指节敲敲桌子,“回神了,大哥你先想想我这铺子,你觉得在咱们自己在青龙城开杂货铺怎么样?”   提起杂货铺,卢栩脑子又开始嗡嗡蹦数学题,他怨念:“你怎么开起杂货铺了?”   按他的计划,这些东西运到青龙城找几个大客户批发甩货完事,何必辛辛苦苦搞零售?   卢轩却不以为然:“我看了,青龙城缺这些,连碗筷价格都比观阳高一大截,整车卖给货商他们不愿意出价,青龙城这些大商户跟商量好了似的,低价卖给他们还不如零卖呢。”   卢栩琢磨,看来青龙城的商贸垄断性也很严重啊,他叹气:“可咱们眼下缺人手,你开店,谁管?”   卢轩:“雇人就行了。”   卢栩:“雇谁?”   卢轩:“久生啊。”   卢栩:“谁?”   卢轩不可思议道:“卢久生!你记得对联不记得久生?”   卢栩恼羞成怒想揍人:“我记得!……你回去不怕挨打,你就让久生留下。”   卢轩哼一声:“我要是告诉秋云嫂子久生在这儿做掌柜,她得给我磕头,搞不好还要抱着孩子来找久生呢。”   卢栩想想,还真有可能。   卢久生虽然姓卢,却不是卢栩他们的同族。   他家孩子多,兄弟姐妹加一起足有十一个,前头的孩子还宝贝,到后面就不值钱了,他爹给他起名字,都是瞎凑合一个久生——生他的时候,时间特别久。   十一个孩子里,他年纪最小,岁数比他大侄子都小几岁。前面哥哥姐姐早成家了,兄弟们闹分家时,他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在家还不受重视,自然钱和田全没他的份儿。   他爹娘带着他在几兄弟家轮流住,开始还行,到他哥哥家孩子也多起来,就人人嫌他累赘了。   等他要成亲,娘没了,爹也糊涂了,压根不记得有他。   没人替他说话撑腰,哥哥嫂嫂自然不愿意给他好好张罗。   房子没有,田也不多,附近村子的姑娘也没人愿意往他家说。   最后说的人家也是邻镇小村的穷户。   小夫妻俩成婚,住的还是他大哥家不要的破屋子,又漏风又漏雨的,墙也早被蛇鼠蛀了洞。他媳妇在家收拾屋子还差点儿被蛇咬了。   最后,还是里正看不过去,替他向他那些哥哥要了一圈钱,又从卢家祠堂给他拿了些钱,让他重新盖个房子。   卢久生也没敢盖大房子,夫妻俩没雇人,自己在村边盖了两间茅草屋,自己开荒种地,农闲夫妻俩都给人做短工,如今养着两个孩子,日子也还过得去。   卢栩买了山雇人上山砍树的时候,他家就是最早报名的。   卢栩这次招人,卢久生也是第一批报名的,他想多赚点儿钱,翻盖房子,让孩子住得宽敞些。   卢栩想了想,还是得叫卢久生过来谈谈。   背井离乡在外,可是很辛苦的。   尤其他还没什么做生意的经验,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想不到的难处,受了委屈都没人可说。   卢久生比卢栩、卢轩大七八岁,瞧着却像三十好几,人也有些木讷。   卢栩呼口气,将可能会遇到的困难麻烦一项项说给卢久生。   青龙城不比观阳,势利盘根复杂,不是一个小县城能比的。   若是在登州,在观阳,卢栩肯定敢让他们随便来随便干,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有信心能兜底。   可青龙城……   他还真不行。   他来了几次了,青龙城本地的地头蛇都没正眼瞧过他。   这样的地方,别说卢久生了,留卢轩卢栩都不放心。   卢栩:“青龙城不比观阳,我在这儿也没什么门路,等我们回去后,你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可帮不上一丁点忙。”   卢久生听他这么说,也生出些退意,可想了许久,还是道:“我就在这儿老实本分干点小买卖,不得罪人。”   他人生遇到的好人不多,遇到的机会更少,从前为了赚钱,他做过苦力,顶替过别人去做劳役,苦力他都能干,这遮风避雨的生意,难道比做苦力还难?   不管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他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卢栩一向喜欢机灵活泼的伙计,可看着卢久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头一次见到陆勇时。   陆勇提着个篮子卖粽子,被他瞧见了,吓得话都说不顺溜,他叫陆勇和他一起摆摊卖粽子卖豆腐,陆勇和别人搭话都要自己先在肚子里准备半天才敢开口……   人在压力和动力下是会改变的,有人能跨过去变好,有人会被压力打垮,不试试谁都不知道。   卢栩皱眉抿唇想了半天。   半晌后,卢栩道:“好,你留下开店,你再问问别人,看有没有人愿意留下给你帮忙的。具体怎么做,等我再想想。”   卢久生大喜,出门时同手同脚还撞了门。   卢栩失笑。   他不知道卢久生能不能像陆勇改变,但既然卢久生想试,他总要让试试的,说不定这样有决心的人可能比聪明能干的更好。   不过他也不能把人就这样扔在这儿不管,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在青龙城长久地混下去。   卢轩:“咱们把值钱东西出掉,只在杂货铺卖便宜的,小本买卖总不至于被人盯上吧?”   卢栩心想,你哥我才到观阳县城卖田螺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他那时候就卖几碗田螺,不是还莫名其妙被宋六盯上了吗?   卢栩:“你去把客栈的伙计喊来。”   有在观阳的经验,卢栩如今也很明白,没关系没门路,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足做生意,也不是没办法,很简单,交保护费嘛!   罗家不就在观阳暗戳戳做这个买卖?   不过,保护费也得找对人才行。   比如在观阳想开店保平安,那最好的选择是找罗家,价不太高,有保证;想做小买卖,找他们观阳联盟,便宜实惠;跑船运,找观阳联盟或船帮,水上实力强;遇到什么麻烦不想摆到明面惊动官府,找马家,整个观阳县,没有什么马家摆不平的事,连县令都要卖他们几分面子。   开店找马家行不行,当然也行,马家出头,没人会驳马家的面子,但想请马家做这个,那费用就不是一般的贵了。   卢栩想在青龙城做生意,也得打听清楚青龙城到底盘了多少蛇多少龙,谁擅长喷水,谁擅长点火。   伙计被叫来,还以为卢栩要点晚饭呢,一听问这个,就有点懵,为难道:“我还得问别的客人吃不吃饭……”   卢栩:“都吃,牲口也得喂,让厨房做吧。”   伙计:“……”   也对,今天在他们店里住的,全是卢家兄弟带来的人。   卢栩:“你跟我们一起吃,你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我结账。”   伙计高高兴兴通知厨房做饭,回来时还端了壶热茶,准备充分,过来八卦。   青龙城大大小小有多少势力多少家,伙计这本地人都说不明白,不过人尽皆知的,就八家。   “八家?”卢栩都懵了,这么多?   大城市出身的伙计也很诧异,他们青龙城这么大,八家不多啊?这还只是人尽皆知的,那些低调的、次一级的他还没数呢。   卢栩示意他赶紧说。   八卦了一晚上,卢栩算是弄明白了,这青龙城是大家套小家,小家套大家,那些小家族小势利多多少少和八大家有点联系。   而八大家间就更复杂了,有姻亲的,有结仇的,有原本是亲戚后来闹掰的,有原本是仇人后来联合的,有本家分家打破头的,有土著,也有后来发家的,他们相互联姻,又相互抢地盘,最久的一家在青龙城都盘踞好几百年了,比大岐加前朝时间都久。   至于他们谁势力最强,最又最有背景,本地百姓也不甚清楚,伙计能给卢栩说的,许多也是小道消息和八卦。   想要找个山头交保护费,似乎谁都行,又似乎谁都不是特别合适。   卢栩有点郁闷了,问了半天,其实还是皮毛啊!这些大家大户们,真是复杂地让人咋舌,就没个简单好懂的吗?   卢栩突然想起陈连介绍他来这儿住时说的,这客栈是他们将军罩着的。   卢栩灵机一动,好奇道:“你们店背靠的是哪一家?”   “我们?”伙计茫然,理所当然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归北营骁骑军管。”   提起自己的靠山,伙计就更有话说了。   又是好一段时间,卢栩从他的真诚崇拜和主观吹捧中摘出客观事实——   青龙城作为朔州最重要的驻军之地,防御堡垒,武将地位超然。   虽然八大家多小家掌控青龙城土地和经济,但每家都得给骁骑军交保护费。   尤其是前几年,大岐和蛮族打到白热化,蛮人突破千蛟岭,兵临青龙城下,原骁骑军将军辛兴怀战死,现任将军张昶临危受命,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强行在青龙城征粮征兵,拼消耗将蛮人主力拖了三个月,一直耗到李修带兵赶到,夹击蛮族主力,才保住朔州。   自此后,骁骑军在青龙城横着走,每年都要敲打一大批银粮,朝廷发不起饷银,他们还能接济李修的北境军,全是靠在青龙城吃大户。   简而言之,他们就是青龙城收保护费的专家。   卢栩想找的就是这样业务简单粗暴的专家,不过骁骑军家业太大,全青龙城都得给他们交保护费,卢栩就开个小杂货铺,人家看得上吗?   卢栩又愁上了。   要不还是去找找陈连,厚着脸皮抱贺承业大腿?   想到这儿卢栩又疑惑了,既然骁骑军在青龙城混得风生水起,陈连、邬刚犯得着追一帮土匪横跨两县,一路追到隆兴郡,还对着他那点粮食流口水吗?   总不能为了骗他一个小商人装穷吧?   一家之言不足信,以他对陈连的了解,他们骁骑军肥不了,他还是再打听打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想给人送钱都这么麻烦,大城市真烦。 第172章 送礼   时间有限,既然想打听骁骑军,卢栩也没找别人,而是直接找了陈连。   第二天他一起床,就叫客栈伙计跑腿帮他去军营问陈连在不在了。   这回陈连在,不但陈连在,邬刚也在。   卢栩等了没多久,伙计就回来通知他去军营了——   今日陈连当差,不好到营地外找他。   卢栩提着酒肉和礼物跟着伙计来了。   骁骑军驻扎在青龙城东北角,守着角门,城内有个小校场,不方便在城中操练时,会从角门出去,到青龙山的大校场去。   去往营地途中,还会经过将军府,这里是历代驻守将军的住处,比朔州郡守官衙建的还气派。   卢栩路过,抬头望了望,角楼上就有执勤的士兵从高处冷眼打量他,卢栩连忙收回视线,心道这里可比北境军大营气派多了。   两相对比,北境军就像个空有地盘的穷光蛋,和骁骑军家底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卢栩到时,邬刚已在入口等他,即使有熟人来接,卢栩也受了好一会的检查盘问,不像北境军,只看长相区分是大岐人还是蛮族人,就算检查完成一半了。   流程结束,卢栩把摊开检查的物品重新收拾好,跟着邬刚进去。   骁骑军有专门会客的地方,邬刚直接将他领过去。   路上卢栩问起贺承业,得知他前些日子回京了。   卢栩了然,原来贺承业老家在京城,莫非是什么皇亲贵戚?   他和邬刚没和陈连熟,也没追问。   邬刚也没问他来找陈连干什么,而是堂而皇之地翻着卢栩带来的礼品,抽出一块牛肉干放进嘴里啃。   邬刚:“你去找过蛮子了?”   卢栩:“我刚从北境回来。”   邬刚:“哦。”   牛肉刚咽下,他又找了块果脯。   卢栩:“……”   这牙口是真好,不像他,吃一块肉干要啃好一会。   邬刚目光又投到酒上,但想了想今日陈连当值不能饮酒,他也作罢了。   人要讲义气。   没多久,陈连来了。   卢栩第一次见他一身戎装,十分稀罕地瞧来瞧去,还上手摸摸。   陈连哈哈大笑,将头盔戴到卢栩脑袋上给他过瘾。   别说,真沉!   卢栩想,别说打仗了,就穿这么一身戎装多走几步,就挺减肥。   陈连让卢栩坐,给他叫了一壶茶,执勤的小兵提着茶壶进来,倒的分明是一碗白水。   卢栩:“……”   陈连问:“又没茶叶了?”   小兵:“早没了,只剩些好茶,都留着将军和几位大人会客时才用。”   卢栩:“……”   这话是他能听的吗?   陈连却不当回事,还调侃卢栩:“我们条件有限,你下次自己带点茶来。”   卢栩笑道:“我这次还真带了挺多茶叶,贵的便宜的都有,就在铺子里,要不差人去拿一些过来?”   小兵疑惑地看他。   陈连:“铺子?”   卢栩:“我在青龙城开了家杂货铺,这次来找陈哥你,也是为了这铺子的事。”   他简单叙述一遍,“……青龙城我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能天天在,我家掌柜是我同村,人老实本分,违法乱纪那是绝对不敢也不会,但我们小地方的人,不懂大城市的规矩,生意亏赚我倒是不怕,就怕他们一不小心惹了什么人不自知,平白招惹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们替我做生意,我总得保护他们安全,这不,我又没别的门路,就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们了。”   卢栩嘿嘿笑笑:“我记得陈哥你说将军罩着客栈,不知,我能借骁骑军荣光,狐假虎威一下吗?只要保护我店中人员安危即可。当然不能白沾光,别的不说,往后军中待客的一些茶酒,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卢栩眨眼,天真无邪地望着陈连。   陈连和邬刚对望一眼,“就这事?”   卢栩点头。   陈连:“这事好说,你来青龙城做买卖,以咱们的交情,我当然会替你看着点。”   从头一次带卢栩来青龙城的时候就提过让卢栩在青龙城买铺子开店,那时候卢栩不愿意罢了。   他摸摸下巴,“我有时候不在军中,也不方便天天出营,这样,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卢栩连忙跟上,陈连走出几步,又转头回来,凑到酒坛旁嗅嗅,把酒拎上了。   邬刚目露惋惜,卢栩一看,福至心灵,问道:“要当见面礼?”   陈连笑道:“论说是不用的,不过你这酒好,带上吧。”   卢栩“哦”一声,对邬刚和小兵道:“我的杂货铺就在棋盘街,门口挂了青山蓝水的旗子,叫卢记杂货,一进去就能看到,邬哥你看谁得空,差个人过去找我弟弟拿些茶酒过来用吧。”   小兵眼睛一亮,“真的?”   卢栩笑道:“我哪敢在这儿瞎说。”   陈连:“那就不跟你客气了,老邬你去!这小子肥着呢!”   卢栩自然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罗纯也在,邬哥应当认得他吧,看上什么叫他拿。”   邬刚点头,那个大个子他有印象。   待卢栩走了,他也没客气,带上两个不当值的兵就便装过去认门儿了。   卢栩在青龙城开店,他和陈连一百个乐意,以这小子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别的不说,不当差时去打打牙祭,他们俩一个月要一小坛酒,不过分吧?   另一边,陈连带着卢栩沿着军营外墙走了好一会,到了一处小院,小院门口有执勤的士兵,穿的却不是骁骑军的军甲,见是陈连,也不做阻拦,只是多看了卢栩几眼。   人家看过来了,卢栩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们露出灿烂的笑。   士兵:“……?”   这谁?   一看就不正经,绝不是他们行伍之人。   卢栩跟着陈连进了小院,又一通走,他怀疑这都要出军营了,终于到达目的地。   卢栩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眼就看到远处眼熟的哨岗角楼。   卢栩:“……”   眨眨眼再看一遍。   卢栩声音有点抖:“将军府?”   陈连:“不算,这是外院,将军从府里出来走这边到军营方便,前面过一道门才是将军府,没通报不能进的。”   卢栩:“……”   他脑补出一番震惊体,震惊,为了方便上下班,从家门口修一条到单位的小路!   看来将军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啊。   卢栩问:“咱们这是要去见谁?不会是张将军吧?”   陈连笑道:“不是,是去见小张大人,就是将军他弟弟,你住那间客栈的老板。”   卢栩:“……”   难怪陈连说客栈是将军在罩着。   昨天卢栩听了一晚上对张昶将军的花式吹捧彩虹屁,今天要见他弟弟了,四舍五入也算要见半个将军,他忍不住有点紧张,有点期待。   听说张昶作战勇猛脾气火爆,还在大将军范孝手下当先锋时就勇冠三军,相貌也是响当当的硬汉路子,和李修将军大为不同,不知道他弟弟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风格。   待传令兵通报完,引他和陈连进小张大人会客的屋子,卢栩先看到的是整墙的书。   比君齐屋子里还多得多。   “是你要见我?”   卢栩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一张堪称俊秀的脸,只是这张俊秀的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顺着刀疤走势向下,他的右臂位置也空空荡荡。   这个人,没有右手臂。   连肩甲似乎都比常人短了一截。   像是被人一刀斩去了似的。   卢栩怔在原地。   他这一年已经见过许多残疾的伤兵,但伤到如此程度还活下来的,这是头一人。   陈连:“小张大人,是这样……”   陈连简单粗暴地叙说一遍,用词相当直截了当,卢栩也连忙回神,意识到他刚刚似乎有点失礼了,充满歉意地朝人家笑笑。   原来这就是小张大人,张昶大人的亲弟弟,难怪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一定是最好的军医加最好的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哦,你就是那个开茶棚的卢栩。”张骈笑吟吟地打量他,“果然很年轻,坐吧。”   见张骈一点儿都不介意他失礼,卢栩松口气坐下,“谢大人。”   张骈笑道:“不必客气,我也是一介白衣,因为将军是我胞兄,我才能忝居这里。”   卢栩笑起来,心说这个将军弟弟和传说中的张昶将军可真不一样。   他是来走后门找关系的,张骈马上就告诉他,他也是个走后门靠关系的。   见他如此爽直体贴,卢栩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表明来意,说完,又连忙将诚意也奉上。   “若得如此,小民愿奉上二十之一的红利给小张大人。”   “二十之一?”张骈听完哑然失笑。   卢栩见瞧不上这百分之五,也没不好意思,诚恳道:“小本买卖,还要养一大群人,再多就真让不出来了。”   张骈笑得更大声,这小子倒是直接,先把好处摆到明处,不管多少,没和他虚头巴脑地说些什么来日必当报答云云,他对卢栩印象就不错。   张骈笑道:“你的茶棚不收巡兵茶水钱,便算给过好处了,骁骑军不是土匪,安心做你的小买卖吧。”   卢栩:“那不一样,茶棚是茶棚,杂货铺是杂货铺,茶棚不收茶水钱这是早就说好的,一码归一码。”   免费才是最贵的,万一将来他的铺子做大了,一点儿好处不给,就算张骈不在意,保不齐底下的小兵会有人眼红。   若是他们暗地打秋风,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最好的合作就是利益捆绑,若店里有张骈的股份,骁骑军肯定不敢乱来。   卢栩委婉道:“大人可能……呃……不太关注杂货这种微末的小买卖,杂货吧……单件利润很低,但一年算下来,还挺可观的。”   张骈看他。   卢栩硬着头皮继续道:“要不,头一年先按五十两?总不好让兄弟们白忙,还让您出跑腿费,来年您若还是不想要红利,往后就按每年五十两算。”   五十两?   张骈有些诧异了,卢栩分明是想让他要红利,也在暗示二十之一的红利比五十两多,他开个杂货铺子,难道一年能赚上千两?   他卖什么?   张骈的客栈一年都赚不到百两呢。   虽然他的客栈本也不是为了赚钱才开的就是了。   五十两啊……   若放到从前,区区五十两骁骑军怎么会放在眼里,可如今的情境,张骈竟然有些心动了。   他默默自嘲一番,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为了每年五十两银子分神。   张骈按下心中的叹息,到底还是没要那五十两银子。   若这小小杂货铺赚的多便罢了,万一这小子是打肿脸充胖子,一年根本赚不了多少钱,朝一个小杂货铺要五十两好处,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万一让青龙城那些盯着他们兄弟俩乱吠的疯狗知道,少不了又要到京中找人参他哥哥。   张骈:“既然你坚持要给,那便按二十之一红利吧。”   卢栩找好了靠山,高高兴兴走了,没多久,底下人跑来汇报。   “大人,刚刚那小子给您送了一堆东西,被拦在外头了,咱要还是不要?”   张骈:“送的什么?”   “我瞧着都是些纸墨茶叶什么的。”   张骈笑笑,不甚在意:“倒是会投其所好,拿进来吧。”   “是。”   等手下大包小包提进来,饶是张骈也看呆了。   松湖纸,长山墨,上好的一品翠山茶,还有不要钱似的一大捆毛笔,一卷栩栩如生的青竹彩绣卷轴,青中泛白白里透青的饶玉白瓷茶具,还有……   这毛茸茸的是什么东西?   围脖?   他不是卖杂货吗?   张骈疑惑了,“你叫人去看看,他开的是杂货铺吗?”   底下人道:“是杂货铺,他说杯盘碗碟日用调料米面粮油布什么的,缺什么去拿便是。”   张骈:“……”   卢栩也没想送,可谁让邬刚太厚道,他领着人过来走了一圈,真就拿了些粗茶和酒,酒还是搬的低价的大坛子,估计是既想喝个爽,又怕卢栩嫌他拿的贵。   卢栩回了铺子直傻眼,他们靠山可是将军的亲弟弟,青龙城实权一把手的弟弟啊……   要是有一天让人家发现他店里卖着上等好茶,往军营送的是粗茶,他店里卖的是好酒,往军营送的是便宜烈酒……   画面太过刺激,卢栩不敢深想。   他是找靠山,不是拔虎须。   他连忙跑去把最贵的东西翻腾出来,挑些张骈可能喜欢的,一股脑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一个杂货铺能赚多少钱?   后来,这根本不是杂货铺! 第173章 “超市”   找好了后台,卢栩也抓紧时间搞装修了。   卢轩挑的这个店铺已经算很宽敞的,但要想什么都卖,现有的店面是不够的。卢栩思来想去,还是得从面积上想办法。   青龙城的格局也是常见的大街小巷布局,棋盘街不是最繁华的街道,相连的巷子里都是寻常人家,临街的店铺也多是前铺后宅,前面开店,后面住人,都很宽敞。   卢轩选这家也是,而且后面还特别宽敞——足足有三进。   原因无他,他想当货仓使。   基于此,卢栩决定把前后打通。   三进的宅子只留最后一进当仓库,前面的全和店铺打通,弄成一个超大号的门面。   没办法,谁让他只有一个掌柜,一个掌柜只能看一间店。   他初来乍到,青龙城又复杂,能将人手集中到一处,比分散来得好。   卢轩、罗纯听着他的规划直皱眉,好好的宅子,这么改?   卢栩:“以后咱们铺子大了,我还想把隔壁房子也买了,一起打通呢。”   卢轩、罗纯:“……”   卢栩可惜,可惜他手上没那么多钱啊。   虽说棋盘街的各个巷子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没多少大户人家,但宅子都挺大,想买下来价格也是不低的。   卢栩遗憾作罢,趁着青龙城还没上冻,赶紧装修。   和泥瓦匠商量一番后,卢栩听他们的建议在原本院子中间留天井,开窗户。   不然采光太差。   店面连通两进的宅子,这么深的铺面,白天日光也照不进来,乌漆嘛黑的点火把都没用。   那能怎么办,开窗吧。   不止天井要开窗,连原本不透光的墙卢栩都让他们在上面开了几道窄窗。   窗户开得高,又只有一掌的高度,不怕招贼进小偷,贴上透光的窗纸,屋檐遮雨,也淋不湿。   卢栩很满意。   房子原本的墙体能用的全留下,打上些钉子、小桩子,还能挂东西。   至于客人进来后可能要绕一绕,那就绕吧!   反正通着呢,多走几步路,移步换景,曲径通幽,顶多他把墙上挂几个路标。   铺子照常开着,卢栩在后面大兴土木疯狂施工,只用了五天,就把后面改好。   第五天晚上,店铺一关门,卢栩就带人将墙砸穿,用才买回来的梁柱顶替原本的承重墙,该修的地方修,该补的地方补,快速做出一道连通前后的门洞。   卢栩又和泥瓦匠检查好几遍,在各处增加立柱,以防以后屋顶和高处的墙体下压坍塌。   他们连夜将碎砖废料清理到后院,将打通的大店铺打扫干净,连夜点火把粉刷墙壁,把整个大铺子都刷成一样的白色,尽可能让铺子看起来更干净亮堂。   刷完墙,他们又开始摆货,暂且按原本有屋子的地方,一个屋子当一个分区,最外是杂货小件,油盐酱醋糖,干货果脯等等,穿过原本的隔墙,进来是文房四宝画卷扇子等,卢栩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再然后是布匹绸缎皮料皮衣丝线等,还有卢轩才从登州弄过来的第一批发饰、小玩偶,针对女性和小孩,再进去是粮油米面,家用瓷器,最里面是个头大的家具、筐篮等等。   眼看天都要亮了,火把也快用完了,卢栩摸摸一脑门的汗,“先这样吧,哪儿不合适以后再调再改。”   卢栩满意地看着他的“超市”,他有的东西基本全塞进去了,往后就继续丰富和补货,再扩展一部分生鲜区就更完美了。   卢栩揉揉胳膊敲敲腿,紧急施工紧急铺货,胳膊腿都要折了。   为了检查有什么问题,卢栩、卢轩、罗纯和最机灵能干的伙计谁也没回客栈补觉,全留在铺子里试营业。   来不及贴标价了,卢栩每个区安排两个伙计,专门负责在本区报价。   反正青龙城不是观阳,城中百姓还没像观阳百姓那样习惯看标签上画的线和点点分辨价钱。   他带着卢久生负责结账,卢轩和罗纯四处检查有没有遗漏问题。   天一亮,开始营业。   卢栩就拿上新买的锣出门狂敲:“新店开业大促销!逛一个店买齐全家用品,买的多送的多!”   还没醒的邻居们受惊震醒,哪个缺德玩意大清早的瞎敲?还以为蛮子攻进城了呢!   卢栩不知道青龙城提醒百姓小心蛮族也是敲锣,他一通瞎敲,把半条街都吓醒了,没听清他喊什么的人家都想收拾包袱躲地窖了,没一会儿,城中巡逻的官兵匆匆赶来,逮着卢栩好一通训斥。   卢栩闹了大乌龙,赶紧赔礼道歉,他的杂货铺也一下子响彻棋盘街——   邻居们聊起来的时候大致是这样的:“你们听说了吗,外地来了个傻子……”   宣传效果特别拔群,没到下午,连骁骑军都人尽皆知了。   更离谱的是,随卢栩傻瓜名声一并传开的,还有他店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跟活的一样的刺绣。   从没见过的布料。   毛茸茸的玩偶。   毛茸茸的小孩衣服。   便宜的好纸好墨。   良心到让人误以为是打仗前的粮价。   各式各样的瓷器,各种档次的瓷器。   凌乱夺目的赠品。   打到骨折的良心价格……   那敲锣的傻小子没有胡吹,他们店里从吃到用,应有尽有,大人孩子需要的东西能一次性置办齐全,买的多还送东西,什么毛笔、糖、盐、肉干、花头绳、小碟子、小碗……   随便挑随便选,购满十两还送一个巴掌大的毛绒小兔子。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还挺逼真,摸起来软乎乎暖洋洋的!   而且还有许多好看的小首饰,精巧的刺绣团扇,又便宜又好的文房四宝……   据说棋盘街有户人家早上去买盐,出门挑赠品给孙子挑了支毛笔,觉得质量不错,又返回去给孙子买了一套笔墨纸砚,小朋友得了新物件,到书院好一通显摆,尤其是那根免费得的笔,不要钱,就是香!   城里的年轻人闻风而动。   尤其是条件普通的人家,也去买点油盐,然后挑根毛笔!   一传十、十传百,没等傍晚,棋盘街新开的“傻子杂货铺”就响彻大半个青龙城。   城中其他杂货铺回过味儿来,愤然阴暗起来:“那小子是故意装傻卖傻呢吧!”   都有人跨半个城去消费了,这还傻?   呸,心机鬼!外地的就是心眼多!   卢栩算了一天账,一身的心眼都快不够用了。   天一暗,不等全黑,他就赶紧喊关门歇业。   他得缓缓,再卖下去就要累死了。   本来这几天忙着装修改房子他就没怎么睡,早上吃了个包子,中午没能吃上饭,这一天下来,头晕眼花,比高考还累。   卢栩把最后一名客人送走,关上门瘫倒在椅子上。   卢栩有气无力:“谁还有力气去买个肉包子回来?”   所有人都不吭声,还是卢久生挣扎着站起来,“我去吧。”   卢栩:“要是有汤什么的,问问他们能不能给端到铺子里来。”   卢轩:“不然回客栈吃吧。”   卢栩:“不!我不!”   客栈平常没什么客人,厨子就一个,做起饭来忒慢。   罗纯也道:“回客栈没吃上饭,我就先饿死了。”   他们哄笑着,最后还是卢久生起来去买包子。   他一开门,门口就站着两个正要敲门的,对方手都抬起来了,还没敲到,门先开了。   双方都怔了怔,卢久生:“今天关门了,明天来吧。”   对方:“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找卢栩,卢小哥在吗?”   卢栩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不在,死了。”   “……”   对方两人眼皮子直跳,他们军营里就没见过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为首的沉了沉声:“卢小哥,今日生意可好?”   卢栩听着有点儿耳熟,靠毅力睁开双眼看清来人。   卢栩:“……”   这不是骁骑军那个比北境军贾粮官还难搞的薛粮官吗?   啊——!!   先前他们从客栈后院往杂货铺仓库搬东西,最后剩下的就是粮食。   卢栩这次运的粮食多,大头都送去了北境军,还有一部分由卢轩他们带着沿途卖,除了补给茶棚,往登州新开的粮铺留了些,剩下的十车都运到青龙城来了。   卢栩想着卖谁不是卖,他都走了骁骑军的门路了,当然还是先问问骁骑军比较好。   于是,他找陈连帮忙搭线,问问骁骑军要不要粮食,他可以算优惠一点。   陈连帮他联络了这位薛粮官,卢栩客客气气把人请到仓库看粮食,最后这位薛粮官就一句话:要,但是没钱,赊账。   卢栩气啊。   北境军那个贾粮官好歹给换东西,这位薛粮官什么好处不给,张嘴就是赊账。   卢栩:“不赊就不要?”   薛粮官也痛快:“不赊不要。”   于是,卢栩就自己弄到杂货铺卖了。   卖谁不是卖?他零售散卖赚的还多呢!   看青龙城百姓多捧场,他搞着限购,一天还卖出去一车。   笑死,十车粮食,根本就不够卖!   莫非这人见他粮食卖的好,又后悔了?   卢栩挣扎爬起来,“还行呀。”   薛粮官:“那便好。”   卢栩:???   啥意思?   他生意好不好跟骁骑军粮官有什么关系?   薛粮官:“听闻张先生每年在贵店可得二十之一的红利,不知可有此事?”   卢栩:“有。”   薛粮官露出一丝喜色:“既然如此,剩下的粮食卢小哥便运到军中去吧,粮钱从那二十之一的红利中扣除便是。”   卢栩:“……?”   薛粮官:“莫非一年的红利不够买粮吗?”   卢栩:“那倒不是。不过我得问问张大人。”   张骈虽然是张将军的弟弟,但他毕竟不是骁骑军。把给他的钱全给了骁骑军,将来张骈说不知道怎么办?   不给张骈他肯定是不敢的,但总不能不明不白多给一份吧?   薛粮官表情看不出任何不满,声音还是那么刻板:“请便。”   卢栩:“那薛大人你等等,等我吃个包子回点血就随你去见张大人。”   薛粮官:???   回血是什么?   卢久生赶忙去街上包子铺买了两笼屉包子,连笼屉一并搬回来了。   卢栩啃了一个肉包子,恢复点儿力气,总算是不飘着了,又拿一个边啃边走,含糊不清地客气:“挺好吃的,薛大人要么?”   薛粮官:“不必了。”   卢栩“哦”一声,又拿起第三个。   待他第三个包子下肚,薛粮官才幽幽道:“眼下正是军中用膳的时间,卢小哥可以到了营中再用饭。”   卢栩:“……”   这个姓薛的是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是名叫杂货铺的超市(狗头) 第174章 陈茶啊   待再到了骁骑军营见到张骈,卢栩又有些庆幸,多亏他垫了三个大肉包子。张骈这儿清汤寡水的,两个粗粮馒头,一碗野菜汤,一荤一素两菜,素的是白菜炖豆腐,荤腥就有几片肉,一看就是军营大锅饭做出来的,卢栩猜他和骁骑军普通士兵吃的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特殊待遇,大概就是那几片肉。   张骈不知道他会饿着肚子来,先前也没预备他的饭菜,等他到了倒是很大方的邀请卢栩一起吃。   卢栩连忙拒绝,就这么点儿东西,他再分张骈一半?   骁骑军会不会觉得他想把他们的张大人饿死。   张骈:“可是这些吃不惯?喜欢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做,我们将军府可是有小厨房的。”   卢栩莞尔。   张骈都吃大锅饭呢,他吃小厨房?   卢栩猜,将军府的小厨房,大概跟招待他喝茶的小兵口中的好茶叶差不多,专门留来充面子待客的。   卢栩自认为他一个平民百姓小商人算不上什么贵客,配不上将军府的小厨房。   不过他也确实没想到张骈竟然会吃的如此朴素。条件艰苦的北境军,招待他还能摆出一桌子肉呢。   卢栩:“来前我啃了三个大肉包子,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饿,就是有点渴,不知能不能向张大人讨碗水喝。”   张骈笑,叫人去备茶。   茶水端来,卢栩也没客气,牛饮一般咕咚咕咚就干掉三杯。   他是真渴。   一天没喝什么水,干啃了三个大包子,快噎死了。   张骈快而优雅地吃完饭,叫人撤了碗筷,陪卢栩喝茶,“这茶如何?”   卢栩:“呃……应当是好茶,但小人出身寒末,没喝过什么好茶叶,品不出来,浪费大人的茶叶了。”   张骈笑道:“喝到肚子中怎能算浪费?”   他指指茶壶,“这是我用你送来的好茶跟将军换来的,说来,论品级还不如你送的茶叶好,不过,这是将军来朔州前一并从京中带来的,将军除了待客,平时也不舍得喝。”   虽然听懂了这是张骈表示对他重视,似乎还在告诉他,他已经在骁骑将军耳边挂了号,但卢栩第一反应还是:陈茶啊!   张昶来朔州都多少年了,这茶叶还能喝吗?   他疑惑太深,一时没控制好表情管理,回过神儿来连忙收起嫌弃,口不应心道:“将军从京中带的茶自然是普通茶叶不能比的,这茶,它沾了京中的贵气,将军的志勇,喝起来……”   张骈接道:“一股陈茶的味道?”   “呃……”   卢栩心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什么都没说!   张骈笑着又续了一杯茶,并不嫌弃这是陈茶,卢栩也倒了一杯慢慢喝。   先前是他口渴喝的太快了,没好好尝,现在一品,还真是陈茶,陈的不轻!   不过恐怕整个朔州会嫌弃这茶叶不好的,也没几个人。   卢栩表达了一番受宠若惊,但是有先前的表现做铺垫,他说再多都像是畏于将军府权势拍马屁。   说了没两句,卢栩自己也觉得挺无聊,索性不说了。   张骈看着是个实在人,他也说点儿实在的算了:“我铺子里还有些上等茶没卖,要不我让人送来算了。”   就别拿陈茶招待人了,别人说起来是荣誉,谁知道出去会不会笑话他们将军府以陈茶待客,小气。   张骈哈哈大笑,“茶便算了,每年也喝不了多少,缺了让将军自己掏钱买,眼下急的还是粮食。”   张骈问道:“听说今日你店中客流如织,络绎不绝,只一日就卖出了上千两的货物?”   卢栩诧异,他都没统计卖了多少钱,张骈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派人盯着他吗?   卢栩诚实道:“详细还没统计,不过应当不止一千两。”   一件儿童羊绒装加上帽子就不止十两了,今天他卖出去好几套。   还有他报出天价的刺绣卷轴,也有不少人买呢。   另外还有丝绸布匹,有人成匹成匹的买,不知是大户人家采购,还是城中的成衣铺选材料。   光这些大件数一数,都得千两。   卢栩知道青龙城有钱,但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打了十几年仗都没把有钱人打穷,不愧是朔北第一城,不愧是客栈伙计口中的大世家的盘踞之地。   他跑这几趟对朔州也算熟悉,就是把登州、永固县、洪县等等一路上的小县城全绑起来,都抵不了半个青龙城有钱。   卢栩不知这算不算正常,不过以隆兴郡来对比,隆兴郡州府与其他县城的差距,可远远没青龙城与朔州其他县城来得夸张。   卢栩道:“不过开张头几日大伙儿图新鲜,图便宜,也有图赠品的,总会热闹些,往后就会趋于正常了。”卢栩依在观阳的经验估算,“不过一月卖千两,应当不难。”   这么大的青龙城,刨去那些家财万贯的庞然大物不算,寻常百姓每日消耗也不少呢。   尤其是整个朔州百姓都习惯农闲时入城生活,到了年节,城中人满为患。   这听上去就让商人心动不已,消费力啊,这都是消费力!   他都想赶紧回去,赶在过年前再送两趟货,春节,元宵,都是赚钱的好时节!   见他说得如此自信,张骈笑问:“那我的红利应当够买粮食吧。”   卢栩:“自然是够的!粮食这事吧,您有所不知,我先前就找过薛粮官,先问了他要不要,是薛粮官不要,我才在铺中卖的。”   卢栩趁机告了薛粮官一状,“我这次来找大人,就是想问问您,今年的红利您都要换成粮食吗?”   他就剩下几车了,扔进骁骑军军营,杯水车薪,要是张骈还要,他回去得好好规划明年的商队配置了。   张骈:“这三年都换成粮食吧。”   卢栩苦笑:“好。”   陆路运粮太难,他能运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再多观阳的牲口畜力不够用,靠人力运,既累又慢,而且太辛苦。   他走第一趟时,主要靠的是人力,轻的货物,一车只需一到两人,运粮车则要配置四到五人,再少,走起山路那就是压榨人了。   即便这样,第一趟回去,也不少人不愿意再来了。   若想朔州不再缺粮,除了粮食本身,还需要运力做支持,可偏偏整个大岐都缺牛缺马。   卢栩不禁怀念起火车、货车,要不怎么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呢?   他一个学渣,革新生产力这种梦,他就不做了,还是想点实际的,问问张骈能不能给他解决牲口的问题吧。   马他就不想了,牛啊骡子啊驴啊什么的吧,总得有点吧?他们这么大个骁骑军,打仗时候总不能也全靠人力运粮草吧!   张骈想了想,把粮官和军需官都找来了。   他毕竟已不在军中,这些也少有过问,不知道如今军中可有赋闲的畜力能用。   粮官和军需官为难,他们骁骑军是朔州驻军,就是有也不能跨郡借给卢栩这个隆兴人,这不是没事给将军找麻烦,找参吗?   卢栩听了一圈,不禁纳闷起来,怎么骁骑军听起来比北境军还怕被人参本子?   不是说大岐将军,只有李修自己没后台吗?   难不成张昶后台不够硬?   卢栩实在是想要牲口畜力,坐过一次骡车,他再也不想靠双脚横穿两郡了。   卢栩苦着脸问起来:“闲置的牲口也不行吗?我是为骁骑军运粮,不是用来图私利做生意也不行?北境军也曾借过我二十头牛的。”   人家北境军都敢,你们骁骑军怎么回事?   张骈、粮官和军需官都有一丝的尴尬。   北境军当然敢,北境军在千蛟岭北边天高皇帝远,又没人天天盯着他们动不动就要到朝中参他们,说是土皇帝也差不多了。   他们骁骑军不一样。   张昶临危受命时青龙城眼看都要破城了,他为了打赢仗强征暴敛,把青龙城的大家大户得罪了个遍。   战时倒还好说,他们不想忍也只能拧着鼻子忍着,谁敢说个不字,张昶就敢把他们全家扔到前线。   不过青龙城世家豪门苦张昶日久,如今蛮人打跑了,天下太平了,他们也开始反击骁骑军了。   有关系的找关系,有门路的走门路,都没有的就凑钱塞钱,隔三差五在京中找人参骁骑军、参张昶,争取早日把这祖宗弄走,换一个前任将军辛兴怀那样的温和派。   他们痛恨张昶,张昶也痛恨他们。   他们兄弟俩当年初到青龙城,张骈比张昶军职更高,是大将军亲自举荐的参军。   若不是辛兴怀那个蠢货,庸碌无为勾结地方世家贪腐受贿,任由青龙城世家豪强摆布,该攻不攻,该守不守,贻误军机,怎么会害他的亲兵几乎全军覆没,还害他胞弟险些丧命,前途尽毁。   张昶至今都无比痛恨辛兴怀,若不是他死在战场没回来,张昶都想亲自宰了那个蠢猪泄愤。   辛兴怀死了,张昶便把仇恨转移到青龙城这几大家头上,他们参张昶,张昶也修理他们。   他们想把张昶换掉,张昶还想把和他们亲近的郡守换掉。   两边的暗斗最终升级到明斗,连郡守都被牵扯下场,互参的本子雪花一般往京中递,闹得不可开交。   眼看都斗到一方郡守的委任之上了,朝廷震怒——大岐的朔州到底是谁说了算?   皇帝震怒,最后还是大将军出面,要求严惩张昶以示警诫,但念在他家世代忠君,又护城有功,只罚了张昶半年俸禄以示惩戒,又高调往朔州派了个督军。   贺承业这督军明面上是敲打张昶,实际上却是在给张昶撑腰。   毕竟贺承业可是以督管军户北迁的名义来的,他既受皇帝信任,又是大将军女婿,还和张昶两兄弟早年就相识。根本是在告诉青龙城兴风作浪的大小势力,安分点,张家兄弟在朝中有人。 第175章 都要了!   这么一番闹腾,两边相互有了忌惮,各自安分了不少。   张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当他的土霸王,想征便征,想抢便抢,更不敢再惹事找参了。   贺承业可私下告诉过他,陛下的意思是若是朝中再收到一本参他的折子,张昶就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青龙城的几家重击不行,也只敢暗中盯着张昶犯错。   为了不落人口实,贺承业还劝张昶将张骈和他养的那些伤兵移出兵营——   这事,往好了说,叫重情重义。往坏了说,叫收买人心。   连大将军范孝都为伤兵的事头痛不已,没少和户部打架,更没少挨参。   范孝经历特别,先是国舅,后是将军,深得陛下信任,他皮糙肉厚不怕参,尚且焦头烂额,张昶呢?   他家中长辈已过世,京中亲眷还指望他们兄弟俩的军功,如今又是如履薄冰。   道理易懂,实践难行。   张骈带着伤兵主动离营,张昶气地砸了一天东西。   青龙城安稳了,骁骑军的日子却越来越捉襟见肘。   李修羡慕他们兄弟俩占据青龙城吃喝不愁,他们俩何尝不羡慕李修在北境说一不二自在享受。   不过这些都不好与卢栩说,粮官只隐晦提了句“青龙城不比北境自由”和骁骑军军规森严等等。   卢栩不知道其中的暗潮汹涌,只当是骁骑军满青龙城收保护费,终于把地方官员惹炸毛,人家正撸着袖子抓他们小辫子。   既然骁骑军不好借他牲口,卢栩只能想别的办法。   他想了想,问道:“不能出朔州……那你们能到登州去吗?登州县也属朔州。我组织人手将粮食从隆兴送到朔州,诸位只需带好牲口到登州接运便是。”   两人眼睛一亮。   要说从前,还真不能。   驻军哪能乱跑?   不过眼下不是户部不批钱,允许他们满朔州剿匪自给自足了吗?   只要不出朔州,谁管得着他们是去剿匪还是打猎?   见有戏,卢栩也高兴起来。   他在观阳组织人到北境、朔州,那肯定没多少人愿意,若只是到崇宁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心动。   即便在观阳招不够人,他还能从崇宁、文丘凑人手雇脚夫,反正都要经过的。   先运粮,再说货,运粮的人多了,商道不就走出来了?   等行商和脚夫们发现从观阳到崇宁很安全,慢慢的一定会有人愿意再进一步。   卢栩不急,明年登州,后年堡山,一个一个来,早晚能走到北境去。   既然商量好了,那就要马上行动起来,趁着还没下雪,能运的赶紧运。   卢栩也不打算在青龙城继续停留了。   卢栩:“大人,粮食的钱我先垫着,等明年年末算完红利,再多退少补您看如何?”   如何?   当然好!   不等张骈回答,粮官就想替他答应了。   白得的谁不要?   张骈当然也没意见,他们骁骑军虽然不像北境军那么凄凄惨惨,但粮食也不充裕,尤其是精粮,三天才能饱吃上一顿。   让卢栩养他们骁骑军肯定不切实际,但能多一斤是一斤,哪怕每天一锅饭里能多放两勺米呢。   双方愉快达成合作意愿,都很满意。   卢栩:“哦対,还有一事想劳烦大人。”   张骈和颜悦色:“你说便是。”   卢栩:“就是我的铺子缺些人手,我在青龙城也不熟,不知大人能不能帮我找些靠谱的伙计。”   人你随便塞,账单都随便看,就别在外面派人盯梢了,进来干活儿吧!   张骈失笑。   他派人到卢栩铺子附近盯着,一来是想看看他又是修房子,又是雇瓦匠的,折腾好几天到底要卖什么,二来是怕他刚刚开店会有什么麻烦。   不想卢栩搞出的动静太大,把他派去的人惊到了,不等天黑就坐不住跑回来汇报。   张骈原本只当多得个零花收入,自己都没打算要,可手下回来噼里啪啦一说,张骈也吃惊了。   一天卖了上千两的货,难怪卢栩一直在暗示他二十之一的红利很高。   他马上想到用这笔钱买粮草。   只是这小孩也有意思,若换成别人,就是知道了他派人盯着,也不会放到明面来讲,只会当不知道,卢栩倒好,不但说了,还打上朝他要人手的主意了。   张骈:“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卢栩:“会算账的!能记账更好!脾气好,不和人吵架,踏实肯干,吃苦耐劳,还有爱说爱笑,爱和客人聊天的,我们铺子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张骈:“连账房先生都要我帮你找?”   卢栩:“就是账房先生才要您帮我找。”   他缺人才,与其从自己人里硬挤一个赶鸭子上架,或者外聘一个自己都不信任的账房,还不如让张骈出人。   “我们商队识字的少,老家账房都是我邻居读书之余兼顾着,我们掌柜原本是我们村种田的,我随便找个账房来,把他卖了他都不知道,还是您找吧,您推荐的品性肯定好,军中人才多,要是有什么解甲退伍的正愁找活儿干,那就更好了。”   张骈:“你不怕我安排个账房把你卖了?”   卢栩:“哪儿能啊,我听说您是世家大族出身,能看上我这点儿钱么?”   青龙城有什么,他大概有数,一个账房也不可能在卢久生眼皮子底下把钱搬空。   张骈笑而不语,默认了卢栩的高帽子。   他家就是再落寞困窘,也不至于算计一个杂货铺。   张骈暗叹,心说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小子能忽悠贺承业了。   贺承业最讨厌阴谋诡计,卢栩的路子又是什么都放到明面上讲,虽然有小聪明,但也不失坦荡,贺承业就是不喜欢商人,也不会多讨厌他。   张骈:“我还真有一批人符合你的要求,只是要看你愿不愿意用了。”   卢栩想也不想:“愿意愿意,您推荐的我都愿意。”   张骈莞尔:“等你见过后再说吧。”   他叹口气,“明天你到将军府找我,我带你见见他们,你自己挑。”   将军府?   什么人还得去将军府挑,卢栩疑惑。   难不成是将军府的仆役?   卢栩兴致勃勃地等着选人才,第二天一早就提着礼物上门了,可待他看到张骈推荐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或轻或重,全有伤残。   张骈:“这些曾经都是我手下的兵,品行品性都信得过,你挑吧。”   卢栩问:“他们都退伍了吗?”   人群中当即有人道:“是我们自己要走的!”   “不错,与将军、参军无关,是我们自己不想待在骁骑军了!”   张骈什么都没说,卢栩却发现张骈眼睛红了。   卢栩懂了。   朝廷欠饷,那些手脚健全的士兵都吃不上饱饭,军营拿什么养一群残兵呢?   不是连张骈都已回归白身,不在军中了么?   只不过,他身份特殊,还能住在将军府,还能和骁骑军同吃一锅饭,而他们,要自谋生路了。   他们观阳也有很多这样的人,他路过的所有地方都有。   卢栩沉默一会儿,开口道:“我的铺子不太大,用不了这么多人,我就只能在诸位中选了,没能选上的,我先说声抱歉。”   他们很轻松地笑道:“小兄弟你选吧。”   似乎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能选上。   卢栩走到人群,选了一圈,将伤残最轻的和最重的分成两边。   轻伤在左,重伤在右。   右边几乎没一个四肢健全的。   被选到右边的人相互笑着,遇到了熟人,笑容就更深一些。   “看来你要落选了。”   “你不是一样?”   “我比你强吧!”   “还不是一样!”   “就是,没差,都一样!”   “什么都一样,我当年比你们几个能打多了好吗?”   “屁,你就是跑得快!”   他们调侃着,那名已经断了一条腿,当年跑得快的人,自己也混不在意,他拍拍已经断了的右腿,“你们加起来,都没我这一条断腿跑得多!”   卢栩将最后几人分开,站到右侧人群前。   “有没有能识字记账的?”   笑闹的人群一片寂静。   卢栩又问了一遍:“有没有能识字记账的?举手!”   还是没人吭声。   卢栩:“那有能算账的吗?举手。”   依旧没人举手。   卢栩叹气,吐槽道:“你们不行啊!”   说着,他又朝左边走,“这边有能算账、能记账的吗?”   有三人犹犹豫豫地举起手。   卢栩将那三人选出来,“好你们三个我要了,其他人……抱歉,我暂时只需要这么多人。”   只要三个呀……   三个也不少了。   剩下的人笑道:“没关系,我们本来也只是想过来看看参军。”   有人嚷道:“老陈也会算账!我们营军需粮草都是他管,谁少吃了一碗饭多吃了一碗饭他都知道!”   卢栩脚步一顿,“老陈是哪个?”   左边好几个人往右边人群中指,“那个!拄拐的!就那个大个子!”   “対呀!小兄弟,你雇上老陈吧,账房又不用站着,他缺一条腿又不影响算账。”   卢栩怔了怔,朝右侧无奈笑道:“你们不老实啊!算了,回去再安排吧。”   回去?   啥意思?   这到底是要老陈还是不要?   两边的人都茫然着。   卢栩走回张骈旁,指指右边那群人:“大人,这三个,还有他们,我都要了。”   张骈吃惊:“你要他们?!”   “嗯!”   “都要了?!”   “嗯!”卢栩笑着看已经惊呆的两群人:“我们店可是很大的!” 第176章 通商   卢栩出去一趟,招回来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伙计,卢轩、罗纯有些意外,又不怎么意外了。   毕竟他们商队里就有一群别处不愿意用的解甲兵。   卢栩心软,这在他们观阳可是人尽皆知的。   尤其是他那食铺,有些食材根本就是赔钱卖的。也因为这样,他那有一批死忠老顾客,还总有客人客串伙计,替他们收拾桌子煮面盛汤盛饭,就差自己做饭自己吃了,甚至忙的时候还替他们收账,这也是他们观阳以前从没出现过的奇景。   卢家人早习惯了,罗纯从前去他食铺吃饭也没少见,卢栩向来是只要整体上赚钱的,不在意细节划不划算。   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商人也提醒过他,他这不是做生意,是过家家。   可卢栩不在乎。   他赚着钱呢。   他不在乎,有人替他在乎,比如卢文。   小小年纪锻炼了一身砍价本领,每次卢文替他收货,都能把供货的气到脸红脖子粗。   想卖他东西比别人贵?做梦。   想买他东西比别人便宜?没门儿。   尤其是卢栩没怎么管,卢文又常去的甜品铺子。   小夏性格软,没主意,寒露干什么都不怕事大。在他们三个齐心协力一番努力下,甜品铺已经快成他们观阳著名的黑店了。   赚钱是赚钱,但卢轩有时候都怕卢文会挨打。   卢栩的方式他觉得不対,卢文的方式他觉得也不対,但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愿意给卢栩善后。   这次,卢轩也习以为常、任劳任怨地给卢栩善后。   他先带人到后面问清了他们家住哪里,远不远,什么时候能上工,用不用安排住宿,又统计了他们分别能干什么。   那些说什么都行,又似乎什么都不行的,他就安排他们先流动帮忙,先看看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虽然他们铺子没啥重活,可他们不是少一条胳膊就是少一条腿,卢轩也挺棘手。   最后只能选那些伤的相対轻的人来负责大件和铺货补货。   人手需要磨合,卢久生又是头一次做买卖,卢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这趟先不走了。   他留下给卢久生帮忙,等卢栩送第二趟东西来时再和他一起回去。   卢栩问:“你真要留啊?”   卢轩点头。   卢栩头皮发麻。   本来这趟卢轩出来就没跟四叔、四婶说,再不回去……   他回村不会被四叔打吧?   卢轩看着大哥心虚的表情,忍不住呵呵,他让卢栩赶紧收拾好东西滚,争取早点过来接他。   卢轩威胁:“要是万一下大雪不能回去过年,你也得来青龙城陪我!”   卢栩领命,拿走铺子这几天赚的所有钱,带着人跑了。   罗纯:“你就这样把他自己扔那儿了?”   卢栩:“什么叫他自己,久生不是在吗,账房先生上岗了,结账的给他配了四个,这再搞不定,他以后就在家混,别出来了。”   罗纯:“……”   他忽然觉得他们家那棍棒教育的家风挺温和的,从前是他误会他爷爷、他伯、他爹和他哥了。   狠还是卢栩狠。   结果対弟弟特别狠的卢栩才到了登州,刚追上放羊的卢庆,就是这么说的:“小轩非要在青龙城开店,还非要留在青龙城看店,我劝他都不听。”   罗纯:“……”   但凡是卢庆先问起卢轩他再说,也能让人不那么鄙视他一点。   同样是大哥,卢栩和罗慎完全不一样,罗纯想了想,他果然还是更欣赏性格沉稳不跳脱,长兄架子三千金的罗慎一点儿。   登州那条街已经彻底清扫出来了,还没盖房子的地方被罗广、罗丹清理出来临时当了羊圈。   城里的小孩刚卖完石头,又开始到处割草卖给他们喂羊,那些才会走路说话的小孩都被哥哥姐姐抱过来看小羊。   好脾气的崔县令都有点意见,他好好一个城,好好一条街,怎么就成动物园了?   但登州城也肉眼可见的活起来了。   皮货店旁开了一家新店,专门卖毛绒玩具和各种饰品,除了卖,他们还派活儿。   洗毛料、染色上色、做玩具、搓毛线、戳毛毡、做发绳、小饰品……   城里手巧的姑娘每天都到铺子后院做工,一群小姑娘凑在一起玩似的做手工,时不时还有人出新主意,等卢栩到时,她们已经发明出好多种花色和小玩偶。   不过奇形怪状的残次品也很多就是了。   最早出来那一批,已经由卢轩弄到青龙城卖了,卢栩一回来,罗丹、罗广就很忐忑地询问起卖得怎么样。   卢栩:“大受欢迎,都快抢光了,抓紧做吧,这些我先运走回观阳,新的再供青龙城。”   罗丹、罗广也大受鼓舞,飞快跑去向他们的工匠、女工们传达好消息。   不要担心赔钱束手束脚了,放开手脚大胆干吧!   卢栩还跑去看他们做毛毡,他也只知道大致是个什么东西,没想到这些小姑娘们真的做出来了。   他过来瞧瞧,有小羊、小兔、小鸡、小鸭、小猪、小鹿、小牛……还有小老虎。   卢栩好奇:“老虎是谁弄的?”   一个小姑娘红着脸道:“是我。”   卢栩瞧着可爱,爱不释手,“还有吗?”   小姑娘点头。   其他人七嘴八舌出卖她,“她奶奶可会做虎头鞋了,她按虎头鞋做的!”   “她还做了毛鞋子呢。”   卢栩让她拿出来瞧瞧。   她奶奶是给小孩做虎头鞋的,她学着做,用毛毡做的也是小孩穿的虎头鞋,只是戳出来的鞋,更毛绒可爱。   卢栩比划一下,决定带回去给卢锐穿,要是卢锐穿不下,就放到元蔓娘店里卖。   卢栩鼓励道:“很棒!很厉害!加油多做点儿!”   小姑娘腼腆地笑。   做一双鞋比做别的费工费时,罗掌柜是按一天二十文给她们算工钱的,她好几天做不出来一双,一直怕被开了。   卢栩这么一夸,她就有底气了,她还鼓起勇气问卢栩要不要虎头鞋,她奶奶手艺特别好。   卢栩让她带来瞧瞧。   卢栩又逛了一圈,想再给腊月、小夏他们带些小礼物,逛着逛着,他瞧见一个七八岁小姑娘正手指翻飞地打络子。   卢栩诧异:“你也在这儿做工?”   小姑娘点头:“嗯。”   一旁的姑娘笑道:“她手可快了!”   卢栩问:“你这是做什么用的?”   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声音还充满稚气,仰头道:“我给小羊挂!”   卢栩想起来他在青龙城见到那只挂着红络子的毛绒羊,原来是出自她的手。   卢栩好奇:“你还会做什么?”   “会可多了。”她掰着指头数,“我会打络子、做毛球、做小羊、戳小羊和小狗。”   卢栩蹲到她旁边,“那你能教我编东西吗?”   小姑娘歪头看他:“编什么?”   卢栩指指架子上已经编好的:“就这个吧。”   待罗纯、卢庆将要带的东西装好,卢栩也从铺子里出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罗纯笑他:“你注意点儿,这么大人扎小姑娘堆里像话吗?”   卢栩:“东家勉励员工,怎么不像话了?”   他把包袱扔上车,解开给他们看,“瞧,小兔子,小狗,小羊,小牛,多可爱。”   罗纯瞧着也挺可爱,“那个老虎给我留着,我拿回去哄我儿子,还有那个头花。”   卢栩:“小老虎是给我们家卢锐的,这个给你留着。”   他拿出一只小狗。   罗纯:“不要小狗,我儿子当然得要老虎!”   卢庆面无表情看他们俩争执,抬头望天,双目放空,没一会儿,他抬脚走了。   一个十八九,一个二十好几了……   还得他操心这,操心那的。   就在他们返回观阳同时,崇宁和文丘的商队也从观阳进货回乡了。   文丘商人还好,他们和州府也接壤,从前都是去州府进货。   虽然州府的大商人不怎么爱搭理他们,但好歹见过州府的繁华。   崇宁人不一样,因为地理位置不好,穿山越岭又难,崇宁面积还大,出县一趟十分艰难,即便是号称为了利润无所不至的商人,基本也没怎么出过崇宁县。   有进取心的,最多也是跑文丘进货。   这也不怨他们,毕竟他们不比繁华的南方。   大多百姓都是吃自己种的粮吃自己种的菜,布也能自己织自己纺,一年忙活到头,银钱是赚不到的,但靠勤勉,勉强也能温饱。   他们实在不爱出门。   出门难,还耽误他们种地。   尤其是崇宁,田地不如别处肥沃,别处一亩产的粮食,他们要种一亩半才能收获。   每年交完税,剩下的也就够饿不死,买东西?   他们连赶集都不积极。   这样的环境下,商人也很难,百姓不爱买,他们不好卖,他们进货少,价格就高,越高,百姓越不爱买。   简直恶性循环了。   因此,崇宁也没啥实力强劲的大商人,这次官府牵头组织他们去观阳,名义上是去进货,其实是想卖货。   他们崇宁山多,出山货出药材啊!   尤其是他们地广人稀,有些地方常年无人去,总能找到年份足的草药。   他们想好了,就是观阳人不稀罕,观阳不是还有不少南方的货商吗?   便宜卖给他们,总能赚到钱吧!   而且这次三县商量好了,不收入城费,路上食宿他们出一半,衙门出一半,到了观阳还会统一组织他们买货卖货,特殊的东西需要他们自己选自己谈,但常见的东西,观阳衙门会监督物价,保证他们不会上当受骗。   这已经不是行商了,简直是不傻的都能干。   崇宁县衙满县划拉了一下,要求每个镇必须至少出一个行商,带上自己镇上特产,到县城集合。   等他们乌泱泱凑好,就可以出发了。   崇宁路段崇宁衙门护送,文丘路段文丘衙门护送,进了观阳,观阳衙门一路护送。   这些小商人每家规模不大,但人数也不少,即便罗家已经在沿途开客栈了,依旧不够住,不少人都被安排到附近的村子里借住。   要接待他们的村庄也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就收拾好屋子,准备好饭菜。   反正钱都是官府先垫付的,能赚钱他们也乐意。   两县的商人就这么旅游似的一路到了观阳,路上吃喝不用操心,安全不用操心,车子坏了都有人搭把手。除了走路运货还是那么辛苦,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不出门,在家种地,也是辛苦的。   进了观阳县城,文丘县内来的商人没啥感觉,但文丘各镇和崇宁商人,全都惊呆了。   尤其是崇宁深山硬被衙门薅来的小商人,他们痴痴地望着观阳,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城市。   这么宽这么平坦的大街,这么漂亮的房子,这么多琳琅满目的物品,这么多人!   还有那条大河。   宽敞,平坦,温柔,缓慢。   他们深山里的河流不能载船,到夏天还可能山洪泛滥,冲毁他们的田地房屋。   为什么两地连水都不一样呢?   崇宁人站在观阳码头闻着鱼的腥味儿,看着繁忙的行船和碧绿如带的河水,久久回不过神。   观阳县衙早就收拾好了驿站,官差把他们领进驿站休息,住不下的就安排到县城的客栈里。   下午由他们自由活动,随便逛街。   第二天官府就在观阳码头到县城的空地间组织了贸易会。 第177章 是甜的   崇宁人眼中的大城,其实也不够大,满街摆摊,混乱不说,还影响城中其他店铺生意,影响百姓生活。   县令想了想,干脆像村镇集市一样,在南门到码头间的宽阔空地分区画了四片地方,分别分给崇宁县、文丘县、观阳县和南来的行商。   四片外围的小片区域直到码头,或是他们占不满的地方,则留给观阳百姓摆小摊。   头一天观阳县衙就在空地画好线,早上一开城门,就组织各路商队过来摆摊。   四片区域都是矩形,两两间留着供行人走的过道,道路形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大十字又连同许多小十字,将商户们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小区域,保证每个摊位前都有小路直达,路过的行人都能看到。   天亮时,忙着摆货的商人们一抬头,赫然发现整个码头都被占满了。   讲究的,推了柜台来,其次的,有个板车,有些不讲究的,直接往地上一铺就开卖。   平时在东街早市卖菜的百姓都到码头摆摊了,县里还有卖吃食的小摊贩也跑出来摆了个流水摊……   维持秩序官差来回地巡逻,不过只要他们没占道影响走路,官差就不管。   这一天,观阳县出入县城不收费,观阳联盟和船帮的客船免费,货船也只收半价。   附近村镇不少人都坐船过来瞧热闹,县城的百姓更是全家都跑出来玩了。   崇宁在哪里,崇宁有什么?   文丘在哪里,文丘有什么?   许多百姓压根是不知道的。   対许多人来说,观阳已经够大了,崇宁、文丘人,是遥远的来客。   崇宁、文丘人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展销会似的活动,比观阳人还新鲜。   百姓们把这当成了灯会、庙会,还真有做了灯笼过来卖的。   今日恰逢休沐日,颜君齐抱着卢锐,卢舟牵着文贞和腊月,一起来逛街。   才出城门,卢锐就先要了个糖人,最小号的糖人只有巴掌大,他一只手就能举着啃。   腊月和文贞也跟着每人得一个糖人,他们俩还不时递给卢舟、颜君齐吃一口。   卢锐见了,也拿着往颜君齐嘴边递,但他准头不好,一下戳到颜君齐脸上。   颜君齐拽出卢锐的专用小手绢擦擦脸,再给卢锐擦擦他吃花的小脸,“我不吃,锐锐自己吃吧。”   腊月咯咯笑:“要是哥哥在,肯定一口咬走锐锐一半!”   颜君齐莞尔。   他和卢舟在摊位间走着,遇到比较闲的摊子,便问问対方住哪儿,有什么特产,本地是什么样子。   崇宁地域广阔,不同的镇子方言都不尽相同,每个人说着口音怪异的官话,说的人费力,听的人也只能将将听懂。   但即便这样,卢舟也感到收获颇丰。   家乡外是他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风景,那些风景,那些人,比书上写的要鲜活百倍,辛苦百倍。哥哥说,他不能只闷头读书,他似乎又懂一些了。   比他们更早一点儿出门的卢文则带着陆勇在问价看货搞采购。   像什么干菌子,干果子,他们食铺用得着,杂货铺也能卖。   崇宁、文丘这些干货品质不错,价格也比观阳划算,卢文打算采购一些。   闲逛的百姓们在各个摊位逛上一圈,也都有了同样的想法。   冬天食材匮乏,这些收拾一下都是不错的菜。   一圈还没逛完,不少人篮子都满了。   和他们不同,篮子渐空的是在摊位间流动卖吃食的本地小贩。   肉包子,素包子,馒头,豆沙包。   还有特别机智的,先跑去卢记食铺买些油条、油饼,再跑出来提着篮子卖。   一样加一文钱。   卢文瞧见了直瞪眼,但这么干的基本都是小孩儿,有人见了他还很崇拜地喊“文哥”,卢文便只当没看见。   谁让他没先想到这个生意呢?   卖就卖吧,反正是从他家进货,卖得多才好呢。   这些摊位出摊早,都是天不亮就出来摆摊了,许多人还没吃早饭,流动串卖的包子、馒头很受欢迎。   崇宁文丘粮产不如观阳,深山也种不了麦子,别说那些深山村镇,就是县城中普通人家也甚少吃白面,看到热腾腾胖乎乎的白面馒头,不少人都馋得直流口水。   一问价格,五文。   竟然不比他们城里的粗面馒头贵多少。   有人不可置信问道:“白面馒头,五文?”   卖馒头的半大小孩:“掺着杂面呢!”   但肉眼可见,观阳这馒头白面掺得多。   “给我来两个!”   已经开张赚钱了的,就有人舍得买包子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崇宁老汉听见孙子肚子咕咕叫,狠狠心叫住卖包子的小孩,他要一个肉包子。   只是他和卖包子的小孩语言不通,两人比划一通,小孩误以为他指的糖包子,给他递了一个豆沙的。   老人付完钱掰开和孙子一人分了一半,祖孙俩看着粘粘糯糯的豆沙有点发愣。孙子闻一闻,“爷爷,是甜的!”   老人抬抬手,示意孙子吃,“尝尝!”   “爷爷你也吃。”   祖孙俩咬一口包子,豆沙的甜味在口中融化,充斥整个口腔。   已经有些大人模样的孙子露出稚气的表情,双眼圆睁,神色震惊:“好甜啊!”   他们观阳人竟然这么舍得放糖!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又舍不得马上嚼。   他们老家在深山,到崇宁县城要走十来天,买卖不易,物品匮乏,糖是只有过年才会见到的东西。   他们的甜味来源,只有野果,有时候撞大运才能碰到蜂巢,弄一点儿蜂蜜。   糖是奢侈品。   他们整个村子的大人都不爱吃糖,一长过十岁,即便过年,大人也会说,长大就不爱吃糖了,只有小孩能吃到糖的甜味。   他已经五年没吃过糖了。   他们的奢侈品,在这里轻松就能吃到。   他含着包子,不知怎么就勾起小时候过年和弟弟妹妹抢糖吃挨打的记忆,那时候的委屈生生翻涌上来,新鲜的像是刚发生过,他无知无觉间,眼泪已经啪嗒啪嗒落下来。   “大小伙子了,哭什么?!给,你吃吧,我年纪大了不爱吃甜的。”他爷爷将只咬了一小口的半个豆沙包递给他,小孩倔强地摇摇头,躲开了。   他将自己的半个包子小口小口吃掉,豆沙馅的甜味比他小时候吃过的任何糖都更香甜。   “爷爷,咱们卖完山货买些糖回去吧。”   “嗯,这里糖比咱们那儿好,一会儿咱去问问价。”   老人抬手给孙子抹抹眼泪,笑一笑,又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哪有人不爱吃糖,只是吃不到罢了。   祖孙俩卖完山货,货比三家,还是只买了最便宜的粗糖、粗盐。   他们望着南方货商摊位上那些漂亮的彩色糖块,“等下次吧,下次咱们多背点山货出来。”   “嗯。”   小孩将粗糖小心放进筐里,虽然不知道那些漂亮的糖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有了这些,村里的孩子不用过年便能吃到糖的甜味儿了。   贸易持续了两天。   许多崇宁和文丘的商人发现,在老家只能买到粗盐的价格,在观阳能买到细盐。   在老家只能买到粗布的价格,在观阳能买到更细软的布,而且花色还多。   就连粮食,观阳也比他们那里便宜。   两地的小商贩,尤其是从偏远地区出来的商贩,都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卖了山货就疯狂抢购买货。   尤其是他们家乡匮乏的又生活必需的盐、糖、布。   可到了晚上,他们躺在驿站的大床上,摸着床沿前面自己换买回来的货,又止不住地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这里更好的东西,比他们老家还更便宜?   是他们不勤恳吗,是他们不够努力吗,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漂亮糖果,就那么稀松平常地摆放在这边的铺子里?   心酸,迷茫,喜悦,希望。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们心头交织着。   有人失眠了,有人做了好梦,有人心酸,也有人畅想回去能赚多少钱。   更多人后悔,为什么就没多带点儿山货呢?   这里山货也比他们老家贵呀!   背了药材的山民是最高兴的,上了年份的药草,在这里比在老家贵好几倍,还有人抢着要。   等下次!   他们每个人都想着,下次一定要多带一些!   第二日,两县的货商主要就是挑货采购了。   他们没有什么大商贩,但数量很多。   观阳县衙早替三县和南来的船商谈好了价,他们都能拿到十分优惠的价格。   原本不大想降价,碍于官府面子才同意的船商一天算下来,出货量竟然远超预料的多。   晚上他们连夜算账,发现第一天卖的就抵上找三四家大客户进货了。   大客户要货多,价格也压的低呀!   若这么多东西都卖了一家大客户,说不好价格会压得更低呢。   第二天,三县的小货商们发现昨天还対他们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南方船商,今天热情了许多。   不嫌他们要货少了,不嫌找零麻烦了,伙计普遍还比昨天多了一两个。   卢文、陆勇第二天又来逛了。   昨天他挑了一堆个头大、样子好、高品质的山货,今天该来趁收摊兜底了。   崇宁、文丘的货商明天一早就该回去了,没卖完的货商一定会急着出货,价格也会随之下降,他就等着剩下的货商甩卖,好趁机包圆砍价,以便宜的价格买剩下的山货。   挑剩下的不就是个头小了点,碎了点儿吗?   做成菜,没差的!   卢文负手乱逛,已经看好了几个备选摊位。又溜溜达达跑到南方货船那片区域了。   在这边逛了一圈,卢文惊讶地发现,销的最快的全是低价品,高价的东西几乎都剩下了。   船商这时的情况也有些尴尬,带着没剩多少的余货跑州府,不划算。留在观阳卖,高价的东西也卖不快。   难不成要将值钱的东西再带回老家去?   可剩下的这些利润才最高。   他们的困窘纠结卢文也看出来了——船商们想全部清仓,好赶紧进货回南方卖,或者空船回去再运一趟南货来北边卖。   可他们被剩下的高档品绊住了。   卢文笑了。   他不着急不着慌地又逛了一圈。   果然家家是这样!   这不就该他卢小文出场,替他们想办法了吗?   卢文:“你这些丝绸,一匹便宜二两,我就全要了。”   “什么?!不卖!”   卢文:“别急嘛,我帮你算算,你在观阳租个铺子,还过得去的小门脸一个月至少要十到二十两,你就算租个仓库……哦,观阳没这么小的仓库,要不你们几家合租,还能便宜点,不过仓库是整年起租,再雇一个伙计,若是你们留人,一个月的食宿……”   他慢悠悠地算来算去,“还是卖我算了,你们赶紧腾了船,好回去进新的,腊月囤货过年才是大买卖呢,因为这么点儿货耽搁掉,那可算错账了。”   “你给的价太低了,不卖。”   “不卖?不卖算了,你们这价我还不想买呢。”卢文混不在意溜溜达达又走了。   走出老远都不回头。   眼看他要拐弯去下家了,布商又急忙喊他,“回来回来!二两太多了,一两半,行不行?”   卢文:“二两!”   布商脑子里一阵盘算,咬咬牙:“二两就二两!”   卢文又溜达回来:“痛快点儿多好,我又没让你赔本,天都快黑了,我还急着买别的呢。”   布商要哭了,是没赔本,也没怎么赚钱啊!   卢文争分夺秒逛遍整个南方商贩区,以极其优惠的价格一阵抄底扫荡。   整个码头都回荡着対他的咒骂。   卢文吹着口哨乐陶陶去找崇宁、文丘的货商,“天黑了老乡,你这些二两银子我包了,卖不卖?”   “称什么称啊,能差出三斤吗?你跟我掰扯这么点儿东西,那边都收摊了,你还不如赶紧拿银子去进货呢,他们现在收摊好搞价,算下来说不定你赚的更多呢。”   “一斤十五文我包圆,不卖?那你留着重新背回崇宁吧。”   “你看看那边,都是我买的,说实话要不是看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我都不想买了,用不完啊!”   ……   很快,卢文“慈善”的大名又在崇宁、文丘商贩中久久响彻。   卢文看着他家板车上进的一车又一车货,十分满意。   进货,他大哥不行,还得是他。   聪明伶俐卢小文,急人所急卢小文,观阳善人卢小文。   这个家,整个观阳联盟,不能没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卢轩:这就是为啥我怕卢文会挨打。   小剧场:   卢栩:有些小朋友一辈子吃的糖加起来都没一个糖人多。所以,要不是哥哥我能干,你一辈子都别想吃上糖人儿了!   衣食无忧卢小锐:惊!!   哥哥的叮咛(原版)——   卢栩:卢舟啊,你不能只读书知道吗?只读书人就傻了,你还得劳动!来,替哥哥把衣服洗了。   经常帮哥哥洗衣服做家务的卢舟,只记住了前半句。 第178章 看见了   卢栩他们商队抵达崇宁时,崇宁和文丘两县还沉浸在这次交易会的热潮里。   因为反响很好,不少商户还问起下次什么时候再举办。   三县各自核算一番,刨除路上食宿支出,免去入城费用,只靠收税他们竟然还有些结余。   尤其是崇宁和文丘县,沿途护送的官差人是他们出的,费用却是观阳县给的。   这趟下来,官差有偿加班,衙门不用掏钱,大伙都挺乐意。   毕竟崇宁、文丘穷,连官差都没啥油水。   大小商人更别说了,以低价进到了好货,运回来卖得飞快,不少人都后悔太保守,这次钱带少了。   文丘那几个和卢栩吃过一次饭,被卢栩忽悠心动的大商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信了卢栩,这次带的钱多货多,忙碌两天弄回来吃穿用度一大堆货,沿途就边走边往文丘的村镇分销,崇宁的同行们还向他们定走不少。   几乎还没怎么在自家铺子开始卖,已经快要回本儿了。   而最让崇宁、文丘两县县衙高兴的,还是他们给山货找到了销路,这东西在他们这儿不值钱呀,家家不缺,还不能当粮食顶饱,一直是找着辛苦,卖的便宜。   如今不一样了。   有两个在观阳开铺子的南方货商和他们商定好了,会常年向他们收货,只要能送到观阳,尽管往那儿送就是了,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而最赚的还是观阳。   一个水路中转码头的作用已经初见效果。   收的商税不提,这次贸易前后观阳许多空闲的劳力都找到了活儿干。   正是农闲时候,他们能多赚一文,冬天就好过一分。   有思路活泛的,不止在码头当装卸工,还搞起了板车买卖租赁、修车改装的生意,帮没带够板车运力不足的商人将车加宽加长,或朝他们卖车。   卖吃食大小铺子的也跟着发了一笔小财,虽说在驿站吃饭县衙分担一半的饭钱,但人都到观阳了,有钱的商人总想尝尝观阳的饭菜。   崇宁人尤其爱吃鱼。   崇宁没大河没大鱼,他们在观阳狠狠解了一次馋,红烧、清蒸、生脍、鱼汤、鱼丸……恨不得通通尝一遍,还有商人进了整车的鱼干。   观阳鱼便宜啊!   鱼干易保存,上面还有许多盐,弄回去当咸菜卖都不亏!   ……   一场贸易下来,参与各方几乎人人有赚。   三县商量一番,决定每年举办两次,一次在春耕后,一次在秋收后。   不管这项活动未来能持续多久,三县的县令默契地想着,只要他还在任,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卢栩不知道三县合办了交易会,只是这次过崇宁和文丘时,两县的百姓对他们态度和从前非常不一样,一提他们是观阳人,对方就先露笑脸,夸他们:“你们观阳的鱼真好吃。”   “你们观阳城真漂亮。”   “你们观阳糖果是不是特别多?”   “你们那儿那个蛋糕啊,真好吃,就是太贵!”   ……   卢栩都茫然了,怎么好像人人都去过观阳?   但在一片赞美声中,也有不一样的音调。   有人问他:“观阳联盟那个卢文真是你弟弟?”   “你们不是亲兄弟吧?”   “我就说不能是亲哥俩!”   卢文干什么了?   怎么两县商家提起他都咬牙切齿的。   等卢栩弄明白怎么回事,赫然发现商路上已经有些走短途的小商贩。   观阳的商贩将货物运到观阳和文丘交界,文丘的商贩接手后分销一部分,剩下的卖到崇宁。   崇宁的商贩则在本地收特产,和文丘的商贩互换,再由文丘商人卖给观阳人。   观阳人收了货,则再找南来的船商交易……   这些地方的小商贩,还不敢跑太远,指望他们像卢栩一样一口气跨郡从观阳跑到北境那不可能,但在他们熟悉的范围内,安全的倒腾东西,很多人都心动。   尤其是亲自走过一趟,看过路况,还尝到了甜头的,都获得了巨大的动力。   胆子大的,为了多赚钱还会横跨两县,自己把中间商的差价赚掉。   卢栩去罗家开的客栈住宿时,时不时能看到三县的小货商,他们普遍只有一两辆板车,买些便宜好卖的货物,要么连伙计都是自己家人,要么也只雇一两个人,小本买卖,赚一份辛苦钱。   有人遇到卢栩,听说他从北境回来,还想看看卢栩有没有什么他们能买的商品。   卢栩在客栈做成了几次小买卖,甚至还吸纳了一个文丘货商加入他们观阳联盟。   “加入我们住宿优惠!”   文丘商人很高兴,观阳联盟又没啥强制要求,优先卖货给他们,优先雇用他们的人,优先住他们的店……   这有啥,价格一样,卖谁不是卖,运货雇人,雇谁不一样,观阳联盟自己有客栈,他住着还放心。   早知道他们外地人能加入,他早就加入了。   这种省心省力,安全放心,给优惠还不怎么收费的组织,他都有点搞不懂卢栩组织起来是图什么。   卢栩:“就是图省心啊!比如将来这里开三家客栈,我们只占一间,观阳联盟的人都来住,我们不就不用操心客源了吗?互惠互利。”   商人恍然,是呀!   他们省钱安全,客栈有固定客源,当真是互惠互利。   他高高兴兴加入,从卢栩那儿领到观阳联盟的会旗,才拿到就痛快地插上货车。   卢栩也很高兴,观阳联盟又拓展了新地域:“多帮我们宣传宣传!”   文丘商人:“没问题!”   卢栩开心的想,等他们再壮大下去,也许将来不用官府组织,他们联盟自己就能开展销会!   等卢栩回到观阳,连隆兴都进入冬天了。   只是这个冬天对观阳城而言,比从前要火热,似乎人人都想赶在大雪封冻前抓紧再多赚一笔钱。   卢栩的商队还没进城,在北门等活儿拦买卖的脚夫、小商贩们已经远远看见从地面飘来的那一片流动的白色。   “那是什么?”   “活的!”   “后面还有商队!”   “好大阵仗!文丘和崇宁有这么大阵仗的商队么?”   眼尖的已经嚷起来了:“看见旗了看见旗了!什么文丘、崇宁,是观阳联盟的山水旗!”   等活儿的脚夫也蹿起来了,他眯着眼睛细瞧,可不是他们观阳联盟的山水旗么!   “观阳联盟回来了!”   “卢家的商队回来了!”   消息飞快地传遍观阳大街小巷,待卢栩他们稍近,也终于有人看清那些“白云”,想起来卢栩北上的目的——买羊啊!   “羊!好多羊!!”   卢栩终于带回羊的消息也像乘了风,吹向整个观阳县城。   五百只羊路上死掉二十多只,剩下的四百七十多只咩咩叫着挤入观阳县城北门,把守城的卫兵震惊了,也愁坏了。   让进还是不让进,这么多羊跑进县里,乱跑可怎么办?!   城中没见过羊的百姓一边害怕一边兴奋,好奇地云集到大街上看羊,形成的围墙倒是帮了大忙,想往四处跑的羊被堵了路,通通只能走直道。   卢栩感动不已。   他们过文丘的时候,因为文丘路窄,羊一进去四处乱跑,才进城门就跑丢了十好几只,牧羊犬都没能看住,还是文丘人齐动手,才帮着他们把羊找回来。   和羊磨合了这么久,商队中伙计们不是牧羊人也了解了羊的习性了,一群人将羊围住驱赶,卢庆带着牧羊犬灵活看护,总算把五百来只羊顺利弄进城。   街上凑在最前的小男孩被羊吓到,一只比他还高的羊正好跑到他面前“咩”了一声,连同身后的大人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牧羊犬见有羊想往巷子里跑,冲过来“汪汪”吼,比羊更高的牧羊犬长毛浓密,威风凛凛,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小男孩,在他面前卷起舌头舔舔鼻子。   别人往后退了,只小男孩吓呆在原地,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转,还是没憋住“哇”一声哭出来。   也许是畏惧使然,他怕得都哆嗦了,也不敢嚎啕大哭,失控的“哇啊啊”哭声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又惨又好笑。   卢庆吹口哨将狗叫走,大狗摇摇尾巴,挤过羊群,跑回卢庆身边。   卢栩跑来善后,熟练地掏出一颗糖,趁孩子不注意塞进他嘴巴里,“没事,狗狗很乖,不咬人。”   小孩突然被塞糖,又哭了两声才尝出甜味儿,他舔舔糖,泪汪汪地看着卢栩,真不哭了。   卢栩:“甜吗?”   小孩点头。   卢栩又给他一颗,把他抱起来:“谁家孩子啊!大人那?”   后方有人垫脚喊:“这里!这里!”   卢栩把孩子往后递,人群边笑边帮忙。   小男孩父亲接住他,擦擦他满脸的眼泪,朝他脑袋上敲一指头,“吓着了?让你瞎跑。”   那么大只狗,别说孩子,大人瞧见都害怕。   他们观阳县城也就几个大户人家家里养着狗,村镇也只有猎人会养狗,平时压根儿就见不着。   小男孩此时却全心全意和糖搏斗,低头捏着把卢栩给他的第二颗糖,想了想也一并含进嘴里。   有了双倍的香甜,又坐在父亲的臂膀里,他胆子大了,又开始满街找那只把他吓哭的大狗。   远远看,大狗真漂亮!   吓哭了孩子,官差也紧张了,附近刚换防完要回县衙的官差纷纷跟上队伍,紧紧盯着那两只狗,以防它们乱窜吓人、咬人。   卢庆见状,用绳子将狗牵住,也没再让狗跑去管羊。   牧羊犬下班,商队的临时牧羊人就得忙,卢栩走在队伍最前开道,尤其要注意那些胆大包天,啥也不怕的半大孩子。   “让一让、让一让!再往前羊咬人了!”卢栩信口胡诌,“别乱摸,不许打!打坏一只赔我十两银子!”   小朋友震惊:这么贵吗?!   “肯定在骗人!”   卢栩:“那你试试?”   又没人敢了。   真要赔十两银子,回家要被揍个屁股开花。   没一会儿,衙门的官差也都赶来了,帮着卢栩将羊往南赶。   官差:“你要弄到哪儿去?”   卢栩:“运回村里!”   县城百姓:“不卖羊肉锅子呀?”   卢栩:“这么多羊一锅又炖不下!”   羊群马上要穿过北城,卢栩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刚刚还谈笑风生,下一刻却戛然而止。   卢栩愣在原地,微张的唇抿住,望着渐近的人影,用牙齿咬住了唇内侧的软肉。   心脏怦怦乱跳个不停。   人群中,元蔓娘抱着卢锐,卢舟牵着腊月,颜母牵着文贞正往前挤,排在最后的,是颜君齐。   热闹的大街上,仿佛一片安静。 第179章 同心结   卢栩挤到人群边,附近的人见到他举动异常,也发现了元蔓娘他们。   众人善意地让出位置,让他们一家团圆。   卢栩先接过卢锐,把他软乎乎的小脸按到自己脸上亲昵地噌噌,“这会还记得我吗?”   卢锐奶气高声:“哥哥!”   卢栩大大亲他一口。   “我回来啦。”   “回来就好。”元蔓娘接走卢锐,“先回家歇歇?”   卢栩:“得先把羊送回村里。”   他又摸摸卢舟脑袋,弯腰把腊月抱起来,“我们小腊月沉了吗?”   腊月:“腊月高啦!”   卢栩:“确实高啦!”   卢栩放下腊月,下一个又抱起文贞,“文贞也长高了。”   文贞笑起来。   卢栩放下文贞又看在巷子里没过来的小夏和寒露,“怎么了?”   她俩摇头,小夏欢喜问:“大哥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   寒露则道:“大哥你先送羊和狗去吧,小夏害怕。”   卢栩笑,他瞧着寒露也挺怕。   卢栩又和颜母问好,最后看向颜君齐。   他们间莫名泛起一丝微妙的尴尬。   从未有过。   社牛如卢栩,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一路上都想要个答案,明明这么近了,又怕知道答案。   卢舟、腊月都奇怪地抬头看他。   卢栩硬着头皮打招呼掩饰胆怯,像往常一样,开朗道:“我回来啦!”   颜君齐笑着“嗯”一声,随后张开手臂。   卢栩怔了怔,失笑走过去,像从前分别归来一样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像从前那么有分量,又比从前紧密。   颜君齐被他双臂勒的骨头疼。   多日不见,不止是弟弟妹妹在长高长大,卢栩也一直在变的,更健朗,更有力量,更成年。   悄然中,他们都在变化,都在长大。   颜君齐环住他的背,在他后背拍拍,“欢迎回来。”   卢栩松开他,表情恢复原本的爽朗,爽朗中又带着一丝丝局促,他闪开了颜君齐视线,“咳,我给你们带了礼物,等会儿!”   说着,又匆匆忙忙往车队跑。   几人连忙喊他,喊都没喊回来,卢栩撒丫子似的欢快地跑远了。   待卢栩回来,他们已经退到巷子深处,卢舟、腊月、文贞带着卢锐在地上画格子玩跳房子,元蔓娘和颜母不见了,寒露、小夏站在一侧看几个小的玩,颜君齐站在另一侧,不知在想什么。   卢栩背着包袱找过来,在巷子里发起礼物。   他背对着颜君齐,从卢锐开始发礼物。   “锐锐的。”他掏出那只羊毛毡戳出来的小老虎。   卢锐一下子被吸引过来,扔了石头噔噔噔跑来,垫脚要老虎:“锐锐!”   卢栩:“是锐锐的老虎,不是老虎叫锐锐。”   其他几人,包括在巷子玩的几个小孩儿,也马上被吸引过来。   他们乱哄哄地问着,好奇地挤近了看,还有人想摸摸,但也只敢伸出一根指头蜻蜓点水地戳一戳:“这是什么?”   “锐锐的!”卢锐大声道,他倒是大方,别人想摸,马上就往前递,让别人摸,不过不住强调,“老虎!锐锐的!”   卢栩呼噜他脑门上的细软毛毛,继续从包里往外掏:“腊月的。”   这次是只毛绒小兔。   芯子是棉布塞了棉花,外面用兔毛和羊毛一缕缕缝上来,抖一抖,长毛颤动。   腊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再看卢锐的老虎,专注看她的小兔。   她还没有过如此可爱的玩具。   腊月看看兔子,看看卢栩,再看看兔子,高兴道:“谢谢哥哥!”   雪白的兔子被她爱惜地抱在怀里,生怕玩脏的手把兔毛摸脏了。   街上的小女孩们羡慕坏了。   纷纷热切地看着卢栩的包袱。   卢栩继续往外掏,给寒露和小夏的是一人一套头饰,有簪子,有发绳,还有一些小钗子,全是用彩色的羊毛毡和绒花做的,上面点缀着细碎的红、粉、白、橙碎粒芙蓉冻石,尾处还精巧地悬挂着如瀑的流苏。   一套花型,一套果子,哪一套都能让她们俩插满头,卢栩让她们俩自己挑选。   寒露哪个都喜欢,见小夏更喜欢花,便选了果子,“咱俩换着戴!”   “嗯!”小夏捧着她的头饰,腼腆道:“谢谢大哥。”   卢栩:“谢啥,以后给你们做金银的。”   小夏摇头,“这个就很好。”   寒露:“就是!有钱先还债吧,大哥这是怎么做的,我也想做。”   卢栩:“……”   他不理会寒露,继续往外拿。   给卢舟的是一条兔毛围脖,还有一个外毛内绒的筒袖,附加一捆毛笔,“我挑的毛色最好看的给你,看书写字冷了你就暖暖。”   卢舟点头,接过去摸摸,把围脖戴上脖子,卢栩笑着帮他整理压乱的兔毛,将兔毛抓竖起来,笑道:“像个俊俏的小书郎了!”   卢舟不好意思地笑。   给文贞的是一顶小虎头帽,从下巴捆好,他整个头都包在里面,头重脚轻,像舞狮人戴了个狮子头似的。   腊月见着,咯咯笑个不停,卢锐看看自己的小老虎,再看看文贞的大帽子,呆了。   卢栩笑问:“沉不沉?”   文贞摇头,抬手摸摸上面的眼睛、耳朵,笑得开心。   卢栩将包袱连同剩下的小东西全塞给卢舟,“里面还有给阿娘卢文他们的,你先拿回去吧,等收拾完东西,我再带你们去挑衣服和鞋子。”   卢舟点头,问道:“哥哥我可以分礼物给阿宝吗?”   卢栩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阿宝是卢乐,“可以啊,卢乐怎么没过来?”   卢舟:“他替我们看店。”   大中午的大伙刚要吃饭,卢栩就进城了,他们来不及关店跑出来,卢乐主动留下替他们看成衣铺和甜品铺。   卢栩:“哦,那你看着分吧,这次我带了好些毛笔,都是咱们家自己做的,你想送给哪个同学,随便送。”   卢舟:“嗯!”   最后,到了颜君齐。   卢栩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他挠挠头,走到颜君齐跟前,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红络子,磕磕巴巴道:“呃,给,我、我自己编着玩的,你…你……你一定明白我想说什么!”   颜君齐惊愕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小红络子。   “那什么,如果是我弄错了你、你还给我就行……”他声音越来越低,后面颜君齐要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到了。   他从卢栩手中接过,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那是什么,不可置信道:“送我?”   卢栩:“嗯……嗯!”   一旁正在翻看包袱里还有什么的寒露却先喊上了:“大哥你不给君齐哥礼物吗?”   卢栩吓了一跳,仿佛做贼被抓了现场,气急败坏道:“给了!”   寒露:“什么?我看看!”   卢栩连忙挡:“去去去!挑你的去!”   可寒露还是瞧见了,她确认得比颜君齐快多了:“同心结?”   她满是疑惑,怀疑她哥是个大号的傻子,“大哥你给错了吧,同心结是定情才送的,你怎么送君齐哥那个?”   寒露自以为她哥傻到连同心结送男送女都分不清,好心从包袱里拿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漂亮络子,替卢栩挑选了几个,“这个吧,男孩也能戴,我瞧不少书生都挂这个。”   卢栩咬牙,僵硬地走去从寒露手上拿过来,递给颜君齐。   颜君齐含笑接过,将寒露挑的青色如意结挂到腰间。   卢栩:“……”   卢栩怨念地盯着颜君齐腰上的如意结,后悔地想抽自己两巴掌——他是一刻都等不了吗?非要在大街上送礼物?   卢栩蔫蔫的:“那、那我先去赶羊了,晚上见!”   颜君齐:“晚上见。”   卢栩笑笑,转过头强撑起当哥哥的架子,“卢舟,”他指指还在和一群小孩玩老虎的卢锐、文贞,“把他们领回去,别让他们在陌生地方玩儿。”   卢舟点头,收拾包袱,准备带弟弟妹妹回去。   卢栩顿了顿,转头看颜君齐:“晚上我……呃……晚上见……”   说罢他没再回头,匆匆追着羊群而去。   刚走到东街,元蔓娘、三婶她们在街边喊他,给卢栩递来一篮子的吃食,都还热着。   卢栩跑去接了,拿了一个肉饼啃着吃,“我晚上回来吃饭。”   元蔓娘茫然片刻,下意识点头:“去吧,路上慢点儿。”   不在村里住,大晚上回来?   算了,她去准备吃的!   出来南城门,卢文正在城门口等他,“坐船还是走山路?”   卢栩想了想:“山路吧!”   羊没坐过船,万一跳河里更麻烦。   卢文:“行,现在山路也好走。那你们送羊回去,我去接货。”   卢栩:“好,陆勇领纯哥过去了,你看着安排吧。”   卢文颇有主人架势地仰着头:“放心,回观阳你只管赶紧开馆子,别的都我管。”   卢栩听罢忍不住就有些手痒。   他走了几步,猛然回头,卢文是不是长高了?   卢文已经迈步往城内走,隔得远了,卢栩又有点儿不确定。   算了,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他们带人走山路将羊带回卢家村,坐船提前回去的同村已经叫上卢辉他们在山路那头接应。   饶是卢辉他们早有准备,看到山路上绵延不绝的羊群,也惊呆了。   哦,原来五百来只羊,是这个规模!   羊无需进村,通通赶到山上的羊圈,连盖好了还没养上猪的猪圈都临时住进了羊。   三叔、四叔、四婶和同族的亲戚都在帮忙,众人齐动手将羊赶进圈里,抱干草喂羊。   前头的羊已经入住新家,吃饱卧倒,后面的才走到半山腰。   山路太窄,宽的地方也就能并行三只羊,队伍拉得好长好长。   等断后的卢庆带着狗终于到达,天都要黑了。   山上堆放的空木头多,卢辉他们又赶紧搭了新羊圈。   见卢辉站在围栏外数羊,卢栩咬着个凉透了的饼子凑过来:“别数了,明天再说吧,草料够吃吗?”   卢辉摇头。   上次走前卢栩说的是大概会弄回来两三百只羊,现在哪儿是两三百?加上先前的几十只,翻倍了好吗!   卢辉:“我再收些吧。”   卢栩:“收秸秆,稻秸秆麦秸秆什么的,都能喂。”   卢辉皱皱眉,他们这儿秸秆儿一般是当柴烧,或者焚烧成草木灰用来肥田的。   要是想收秸秆儿,大概得用些树枝木头来换,都入冬了,大伙儿都要取暖。   好在今年他们家一直在收拾山,砍了不少杂树,今年卢家村不缺柴火。   “我看着来吧,还没下雪,再去打些干草也来得及。”卢辉盘算好,又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开馆子?”   “就这几天吧。”不愧是亲兄弟,卢辉和卢文都催上他了,卢栩将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渣渣,“我回县里了,晚上辛苦你看着。”   “你不在村里住?”卢辉诧异,天都要黑了。   “嗯,有点事。”卢栩含糊道。 第180章 误会   家里知道卢栩晚上要回来吃饭,早早关了店铺回来准备。   卢文还带回来好大一块儿羊肉。   这是前天晚上才宰掉的羊,都快到观阳了,这只羊不知怎么腿受了伤,卢栩把它抱上板车,羊也不吃不喝的。   眼看是不行,卢栩做主把羊宰了。   他们在路上吃掉一些,只留下最好的一大块肉带回来。   好在入冬天气寒冷,肉放上两天也不会坏。   卢文过去仓库卸车,罗纯便将羊肉平分两块儿,一块儿给他,一块儿拿回罗家去了。   两家晚上都吃羊肉。   不同的是,罗纯准备清炖给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尝尝鲜,卢文则打算涮锅子。   上次卢栩请客,肉太少,他都没吃着,这次怎么也该轮到他们家人了。   他特意从仓库翻出上次用过的铜锅,让小夏又刷洗一遍,他则去准备木炭和别的食材。   豆腐、豆皮、菌子、野菜、白菜、鱼丸、海带、小排骨、豆芽、萝卜等等,都是现成的,从食铺拿就行。   调料家里也齐全。   三婶将东西给他们送来,便准备回村了。   今晚卢文、小夏和寒露住这边,她就不打算留了。   元蔓娘又将羊肉切了一半给三婶带回去,“都尝尝味道,往后咱们家估摸是缺不了这个。”   三婶也没客气,她们妯娌关系好,不在口头上讲虚礼,“行,回头得催催栩娃赶紧开馆子,我们家卢辉每天一身羊味儿,到现在还一口羊肉没吃着。”   元蔓娘忍不住直笑。   颜母听见了,边泡干菜边笑道:“那还不是赖你们卢辉没养死,养死早吃上羊肉了。”   三婶:“那先吃的就是他爹的巴掌了。”   提起大儿子,三婶浑身都是骄傲,十里八乡,没有比他们家小辉更品性敦厚,老实能干的孩子了。   她提着肉刚跨出厨房,就见她家另一个儿子正在院子里逗卢锐,卢文抢了卢锐的小老虎举过头顶,正逗得卢锐拽着他裤腿往他身上爬。   卢锐吃得好能跑跳,人不大劲儿不小,他人爬不上去,反倒把卢文裤子直往下薅,卢文肉都露出来了。   三婶过去抬手给卢文一巴掌,“有你这么当哥哥的没,提提裤子,屁股都露出来了!”   卢文悻悻把小老虎还给卢锐,提提裤子,只敢在心里回怼,明明是腰!   三婶又拧着他耳朵一通训,观阳新晋小霸王,被亲娘训的活似只遭了瘟病的小鸡仔子,在外面的威风模样荡然无存,还要遭受小堂弟的无情嘲笑。   卢锐抱着小老虎,仰头看卢文挨骂,嘎嘎直笑。   元蔓娘探头出来,温婉的脸上青筋直跳,大步走出来逮住卢锐一通拍,“哥哥挨骂你还笑,看看你滚这身泥,明天再这样你就光着屁股玩儿吧,没人给你洗衣服了。”   腊月见弟弟又挨骂,放下新玩具,过来拉卢锐:“阿娘我给锐锐换衣服。”   元蔓娘把卢锐放下,“去吧。”   腊月便牵着卢锐回屋,从衣柜里翻腾卢锐的小衣服。   “锐锐坐好姐姐给你穿衣服。”   这是她最近新开发的小游戏,给卢锐换完罩衣,小裤子,再给卢锐梳小辫,绑头绳,把弟弟当成大号娃娃。   卢锐把他的小老虎放到腊月的兔子旁边,张牙舞爪:“咬你!”   文贞把腊月的小兔子塞到他的虎头帽下:“大老虎保护小兔子!”   卢锐:“咬!”   文贞:“小老虎咬不了大老虎。”   卢锐:“能咬!”   腊月拿着一把头绳跑来,“锐锐你要哪个颜色?黄色的吧!老虎色。”   卢锐开心:“嗯!”   待卢栩忐忑地回家,一推开门,就见弟弟妹妹们正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别人都藏好了,就卢锐扎着一头小辫,怀里抱着他的小老虎在面壁数数,两三个月没见,他已经能数十五、十六了。   卢栩关上门,和想出来的卢舟、腊月比个“嘘”,就这么会工夫,卢锐又数回了十四。   “十五、十四、十三、十四……”   卢栩莞尔。   蹑手蹑脚往后院走。   他才进后院,正见卢文提着空桶从厨房出来,“伯母,大哥回来了!走,去提水,就等着你回来弄锅子了!”   卢栩眼巴巴地瞧见颜君齐快步从房内出来,他却被卢文拉去打水。   卢栩从井里往上拽绳子都憋着股发泄不出的力气,井水在桶里晃来晃去,一提过井边,就溅了他一脚的水。   卢栩:“……”   卢文:“大哥你急着回家上茅房吗?”   卢栩咬牙,提桶将水倒进他们的木桶里:“……你提着!”   卢文:“行行行,你赶紧去吧!”   卢栩:“……”   他又回家,这回被寒露拽住了,“大哥,羊肉怎么切呀?小文说切薄,多薄?”   卢栩:“你放着一会儿我切。”   寒露:“就差切肉就开饭了。”   卢栩简直要泪流满面。   待他洗手切好肉,菜已经摆满桌,他端着肉过来时,只剩下卢舟、腊月中间的空位,两人都期待地等着哥哥。   卢栩沧桑地坐下,调整火,扔葱段姜片,调芝麻酱韭菜花,挨个分发,等水沸腾,给全家涮羊肉。   新鲜的口感征服全家,除了卢栩自己食不知味,所有人意犹未尽,羊肉涮完了,又补了一大盘五花肉片,元蔓娘还取了酒出来,除了太小的卢锐、文贞和腊月,连卢舟、卢乐都尝了尝。   卢栩喝得尤其多。   一桌子菜扫荡光,全家对开馆子卖羊肉锅子充满期待。   卢文:“明天就去看铺子!”   卢栩:“行行行,明天就看。”   他喝完最后一杯底酒,开始收拾东西。   元蔓娘有点醉了,把还想玩儿的卢锐拎走,腊月端着一碗冻梨跟在后面,颜母也抱着文贞一起回房醒酒。   小夏头一次喝酒,脸上一片霞红,人却很清醒,边帮卢栩收拾东西,边小声和卢栩说她近期新想出来的蛋糕和遇到的瓶颈。   “明天我帮你想想,我又带回来几头奶牛,往后牛奶够用,你们别怕浪费大胆试,只要不炸了炉子,随便!”   小夏笑。   卢栩:“行了,我来收拾,你和寒露歇着去吧。”   小夏犹豫一会儿,把碗碟帮忙收进厨房,“大哥,碗筷泡进水里,明早我来洗。”   卢栩:“知道了知道了,快睡去吧,寒露都要睡着了。”   小夏搀起趴在桌上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的寒露,往房间去了。   卢栩直摇头,龙凤胎的兄妹,卢轩喝酒跟喝水一样,千杯不醉,寒露才喝了几杯就迷糊了。   把人都打发走,只剩下卢栩和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的颜君齐还在收拾。   不待将东西收拾完,卢栩已经急不可待地问起来:“那什么,你有什么要同我说吗?”   现在好不容易就剩他们两个了,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快说吧!   卢栩心脏止不住又高频怦怦怦怦跳个不停。   颜君齐怔了怔,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将手上端的碗碟重新放回桌上,用干净的抹布擦擦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酱汁,又清水洗一遍,十分反常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才郑重从袖口掏出揣了一晚上的同心结递给卢栩。   颜君齐不知要怎么说,垂眸道:“我……”   卢栩愣愣地看那枚同心结,什么都懂了。   “我知道了。”卢栩低头,打断颜君齐,从他手上拿走同心结转头出门了。   脚步快得想要逃跑一样。   卢栩一口气跑到前院,满眼都蓄着委屈。   他长到快要二十岁,没喜欢过女孩,没喜欢过男孩,甚至弄不懂到底什么算喜欢。   从上次爬山回来到现在,自己闷头瞎想了快三个月,也没琢磨明白颜君齐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是喜欢颜君齐。   直到他把同心结送出去,都还没完全想清楚。   “君齐那么聪明,如果是我误会了,他一定会把同心结还回来。   如果不是误会,他也一定会用十分妥善的方式告诉我。”   卢栩在登州看到那个七八岁小女孩打络子时候,莫名就想到了这样暧昧的告白方式。   无论是被退回还是接受,他们俩都不用多说,都不会尴尬。   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真到颜君齐把同心结还给他那瞬间,失落狠狠扎上了他雀跃忐忑的心。   原来是误会。   卢栩差点就当场哭出来。   那太丢人了。   他才不要因为失恋哭。   卢栩抓着同心结跑走,才转头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曾经没有朋友、被同学排挤、被父母嫌弃的孤独感也翻腾起来,混在失恋的伤心里汹涌澎湃。   卢栩一路走到前院,蹲到前院墙边,捏着同心结消化他才觉醒就惨遭毁灭的初恋。   不对,是单恋。   把好朋友、好兄弟误会成恋爱对象,太尴尬了。   卢栩尴尬得泪眼朦胧,抽抽噎噎。   好在大伙都去睡了,没人看见。   他努力压着在喉头哽着的酸涩,忽然听到寒露的声音:“大哥?”   卢栩:“……”   他飞快地抹抹脸,“大晚上你不睡觉瞎跑什么呢?”   寒露半醉半醒地傻笑,追问道:“大哥,我哥呢?”   卢栩:“留在青龙城了。”   寒露目光呆滞,似乎没想起来青龙城是哪儿,发呆好一会儿,问道:“那他有羊肉吗?”   “……”卢栩:“有。”   “那小满有羊肉吗?”   “有。”   “我娘……”   卢栩没好气:“有,都有,你爹你娘你哥哥你妹妹都有,爷爷奶奶也有,三叔家也有。你是不是没吃够?明天就给你宰一只行不行?”   寒露:“一只?”   卢栩:“对对对,一只,给你一整只,领你去山上挑最肥最大的,赶紧回去睡!”   “哦。”寒露满意了,摇摇晃晃往回走。   卢栩怕她踏空摔倒,认命地过来扶她。   不料寒露却盯上了他手里的同心结,歪着头疑惑地问:“大哥你怎么又编这个了?咦,这个比上次那个还丑。”   卢栩:“……???”   寒露嫌弃到皱眉,大方道:“扔了吧!想要什么样的我给你编!保证又正又好看!!”   卢栩松开她,借着月光仔细看,靠,这不是他编那个!!!   喜从悲中来,卢栩一下子支棱起来,人都生机勃发了!   他就知道,不会有别的答案的!   卢栩想马上跑去找颜君齐问个明白。   听见后院小夏在喊寒露,卢栩高声道:“这里这里,她在这里!”   说罢他扶寒露靠墙坐下,“你在这儿等小夏,别乱动啊!”   被大哥按着坐到地上的寒露:???   她还想说什么,大哥已经如残影一般跑回后院客厅了。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卢栩又急吼吼奔向厨房,颜君齐正失神地站在厨房洗碗。   卢栩冲过去,举起同心结,“君齐,这是你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寒露:有些瞎子,不感激恩人就罢了,还让恩人坐地上!   卢文:我就说大哥是个憨憨。   石头:这水平,还不如我呢。 第181章 表白   颜君齐茫然点头,还没来得及收起神色中的失落。   “是。”   是他下午在书院编的。   提前交了课堂的策论,一个人跑到假山后,拿出中午从成衣铺偷偷取走的红线,在瑟瑟寒风中编出来的。   他怕一回家卢栩已经从村中回来了,来不及等他再编。   他把同心结放在袖口,揣了半下午加半晚,暖热了,暖透了,郑重的、忐忑的、期待的交上同心结,交出自己的一颗心。   可卢栩跑了。   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颜君齐弄不明白,为什么?   既然要送他同心结,为什么要这么跑掉?   是他误会了?   还是卢栩发现了他的心思,只是在试探。   试探出了真相,惊恐到吓跑么?   颜君齐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厅中,望着热气还未散去的炉子,徒然觉得好寂寞。   颜君齐从厅中落荒而逃。   厨房中,卢栩深吸一口气,缓声问:“你知道同心结是什么意思的,对不对?”   声音紧绷,还带着一丝丝异常的低沉沙哑。   “我……”颜君齐借着油灯昏黄微弱的火光,看到卢栩脸上清晰的水痕,呆住了。   卢栩又问:“我送你那个呢?”   颜君齐连忙将手从水盆拽出来,慌张在衣服上擦干,小心从袖口掏出来。   卢栩眸光闪动。   鼻头有点酸涩。   他好像不是单相思。   但是……   好尴尬。   卢栩啼笑皆非,五味杂陈,乱七八糟,满脑袋都一团乱麻……   又安心,又委屈,又生气。   埋怨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颜君齐理智、常识、智力全然断了弦,迷茫、焦急又无措。   卢栩气鼓鼓:“这两个这么像,我哪知道哪个是哪个?我当你不要,把我送你的退回来了呢!”   颜君齐:“……”   颜君齐难以置信地望着卢栩,人都要气疯了。   他明白了,他总算明白了!   亏他以为卢栩这是在试探,知道他心意后抗拒逃走,他可连离开观阳,再不打扰,独自逃去州府读书都想好了。   竟然……   是这样!   颜君齐深呼吸。   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怎么能把卢栩想那么复杂!   怎么会有人连是不是自己编的东西都不认得?!   满腹消化不掉无处排解的酸涩全发酵成闷气。   颜君齐气得呼吸声都变粗了,卢栩气鼓鼓地瞪他,他也气鼓鼓地瞪卢栩。   两人不甘示弱,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晌,齐齐失笑。   对方是个笨蛋。   自己是个傻瓜。   卢栩迈步过去抱住颜君齐,“你早告诉我不就好了?”   可颜君齐哪敢?   他不吭声,下巴放在卢栩肩窝,深深地调整呼吸,却做不到平心静气。   压抑一晚的惊慌无声发泄。   沉在心底的彷徨释放出来。   卢栩感到肩头凉凉的。   温热的眼泪无声浸透袄子,在冬夜变得凉凉的。   外面寒露和小夏没了动静,她们房间也吹了灯。   大宅子里,余火燃尽,只剩下厨房小小的一盏油灯。冬夜的寒气逐渐向身体侵袭,唯有相拥的怀抱温暖异常。   卢栩感到颜君齐身体微微地颤抖,伸手在他背脊上一遍一遍地轻拍抚摸。   他早就该察觉的。   以君齐的性格,会让邻居陪他入京吗?   不会的。   如果不是喜欢他,他怎么会打破自己那疏离的边界,轻易答应帮他看管零花钱,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会以书生的身份沾染别人的生意,甚至在他第一次北行时,说出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就替他守业护家的话来?   如果不是喜欢他,为什么悉心保存着他写过的每一页草稿,在他出门前为他收拾行李,亲手给他裁本子?   君齐比他更早察觉到,一定比他更慌张,更害怕。   他比他还小,又敏感又内向,突然发现喜欢男孩,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很害怕。   卢栩叹气,他真是个笨蛋。   他竟然傻乎乎的当君齐是最特别最要好的知己、朋友,可君齐怎么会对朋友的财产、家人大包大揽?   如果多花一点心思在君齐身上,他早该发现了的。   就是因为他太笨,君齐才一直憋着,一直不敢开口。   卢栩听着颜君齐凌乱的呼吸,把他又抱紧了些。   直到颜君齐终于平复,卢栩轻轻放开他,他们稍稍分离了些,卢栩垂眸看颜君齐哭红的眼,愧疚地轻笑:“下次你要告诉我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卢栩是个大笨蛋。”   颜君齐破涕为笑,“嗯。”卢栩是个大笨蛋,他也是个大傻瓜。   卢栩抬手擦擦他眼角,触感一片冰凉,他拉上颜君齐,举着油灯慨然道:“走,不洗了,扔着明天我来洗,回去睡觉!”   把颜君齐领回房间,卢栩又跑去火炕口添柴,将全家各屋子的火炕检查一遍,确定都能烧大半夜,才放心离开。   回来时,他端着一盆热水,拿着毛巾,还有一小盒防冻的油膏。   这是元蔓娘她们冬天绣花时用来护手的,有一点儿茉莉香味儿,卢栩记得胭脂铺的掌柜说也能抹脸用。   颜君齐坐在床头看书,更像是缓解此刻的不知所措。   卢栩:“别看了,坏眼睛。”   他将东西放到小桌上,用热水浸湿毛巾,“躺下我给你敷下眼睛,哭过不擦擦容易冻皴。”   颜君齐难得透出一丝羞赧,“我洗过了。”   卢栩:“冷水?那不是更容易冻?”   他不由分说将颜君齐推床上,“快!”   颜君齐爬起来,将书放回桌上,解扣子脱外衣,脱棉袄。   明明平时也是这样,可今天莫名就有股子不自在。   偏卢栩还在一旁催个不停,“水要凉了,快!”   颜君齐心一横,飞快脱衣服钻进被窝。   他才躺下,卢栩将拧干的热毛巾糊到他脸上。   颜君齐:“……”   卢哥哥照顾弟弟妹妹很有经验,动作看似粗鲁,但粗中有细,温热的毛巾擦拭脸颊,又轻又暖。   卢栩擦完,又重新烫一遍毛巾拧干,叠成两寸宽的窄条,放到颜君齐眼睛上。   颜君齐眼睛有点儿肿,要不是太晚,他还想去煮个鸡蛋给颜君齐滚滚。   待毛巾变凉,卢栩拿开,凑近看看好像也不是太肿。   “我给你抹点油膏,防冻。”   “嗯。”   卢栩打开小盒子,蘸一点雪花膏似的防冻膏点在颜君齐脸颊,用手指慢慢揉开。   很快,手指的温度将膏体融化,渗透到颜君齐细而薄的皮肤里,好像他在抚摸颜君齐的脸颊似的。   真软。   男孩子的脸原来也这么软。   卢栩满脑子遐想,又在他眼下揉抹,这里比脸颊还柔软!   卢栩轻咳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就是怕你冻伤。”   颜君齐睁开眼,眨动的睫毛碰到卢栩指尖,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卢栩人都轻颤了下。   颜君齐双眸清澈:“我帮你抹?”   “不、不用!”卢栩放下油膏,将毛巾扔回盆里浸热拧干,胡乱在自己脸上揉搓两下,蘸点油膏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搓,完事。   手法跟搓面似的,和刚刚的温柔小心全然不同。   卢栩将油膏盒子放到一边,呼一口吹灭油灯,“明天还得早起读书呢,睡觉!”   房中漆黑一片,卢栩在乌漆嘛黑中匆匆宽衣解带钻进被窝,翻身给颜君齐一个背影,以示他要睡觉的决心。   颜君齐轻笑。   他往卢栩这边挤了挤,闭上眼睛安静睡觉。   寂静的夜里,两人都一动不动,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和自己扑通扑通擂鼓似的心跳。   好一阵,兴许已经是下半夜,房中呼吸声渐渐平稳,卢栩轻轻睁开眼,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生怕他睁眼的那么点儿动静会把颜君齐吵醒。   确定房间内还是那么安静,颜君齐没醒,他才小心翼翼转过身来。   眼睛已经渐渐适应黑暗,他在昏暗中能看清颜君齐朦胧的影子。   君齐睡觉很老实,睡时什么样,睡醒什么样,卢栩闭着眼都知道他现在手在哪里,脚在哪里。   卢栩满心的鼓动,犹豫半晌,手指轻轻探向颜君齐被窝,从被子下摸到颜君齐的指尖。   熟睡的颜君齐睫毛颤了颤,卢栩吓得不敢动。   见颜君齐皱皱眉又没动静了,他忍笑捏了捏颜君齐手指。   暖的。   卢栩放心了,他团着被子整个往颜君齐那边凑凑,给颜君齐掖掖被被角,虚虚在被下抓住颜君齐的手,闭眼睡觉。   反正他睡觉不老实,睡着后会往哪边滚他哪知道。梦里的卢栩干什么,和清醒的卢栩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卢栩起晚了。   北行连日的辛苦疲惫,加上昨天心情大起大落,他睡得香甜,连颜君齐什么时候起床走的他都不知道。   元蔓娘他们知道他累,也没打扰他。   直到都日上三竿了,卢栩还没动静,卢文受不来砸门了。   “大哥!不是说今天去看铺子吗?我给你一刻钟,再不起来我就进去掀你被子!”   卢栩睡得正香,突然被惊醒,人还有点发怔,晃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来,他已经回观阳,回家了。   卢栩打个哈欠。   觉得半边身子有点重,一看,原来是颜君齐没叠被子,将被子搭在他身上了。   卢栩半夜探出去的爪子还盖在颜君齐的被子下。   卢栩往颜君齐睡的位置滚了滚,想到昨晚闹的乌龙和表白,不由地傻笑。   偏偏外头有个煞风景的,哐哐砸门。   “大哥你起来了吗?再不起就该吃午饭了!”   卢栩哀叹,兄弟多了都是债!   他慢吞吞爬起来,“起了起了。”   家里已经没人了,连卢锐都被元蔓娘带去铺子里玩儿了。   卢栩洗漱收拾完,和卢文去看他精挑细选的铺面。   兄弟俩选来选去,最后看中的还是原本赌坊的位置。   原因无他,离食铺近,方便!   这铺子也是坎坷,从宋六进大牢到现在,已经易手过三次,先后开过瓷器铺,鞋铺,当铺,但生意都不好。   卢文早看上这儿,为了压价天天说这铺子风水不好,慢慢的竟然有人信了。   卢栩要去买铺子,当铺老板十分痛快地答应,价格还比当初卢栩问时低了一点。   卢栩才不信什么风水,还送了当铺老板一沓优惠券,欢迎他以后来吃涮羊肉。   这边才交易完,后面的邻居听说他买铺子,找来问他是不是真的。   卢栩:“是真的,这几日要将铺子改一下,若有吵闹,还请见谅。”   他正要掏优惠券补偿邻居呢,不料邻居却问他要不要把后面的宅子也买了算了。   卢栩:“……?”   邻居:“用别处换也行。”   卢栩茫然,难道后面风水也不好?   那两处宅子是当初和他一起买的,他买了临巷子的一长条,开食铺,另外两家买了后院改宅子。   邻居:“倒不是风水不好,只是吧……”   太吵了。   挨着卢记食铺好处多多,每天不用做饭,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过去都有现成的。   卢记人也实在,他们孩子到那边跑着玩,吃个饼子喝个粥,从来没收过钱,他们去,也经常是优惠打折。   可是吧,卢记从早热闹到晚,天没亮开始,天黑透都不结束。   就隔着一堵墙,实在是叫人受不了。   人家做买卖赚钱能起早贪黑,他们跟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是图什么?   说人家吧,城里买卖人家谁不是这样,人多总不能怨人家。   不说吧,自从他们搬过来,家里老老小小就没睡过饱觉。   这不,一听说卢栩终于要买前头的铺子了,他们赶紧找来。   一并买了得了,反正原本就是一个。   邻居游说道:“你看你家食铺,天天人满为患,饭点儿的时候还有人在外面站着吃,多不像话,干脆买了你们打通,把里面放几张桌子,别让街坊们站着吃饭了。”   卢栩弄清缘由,连忙道歉。   可想了想,他以后开羊肉馆子,那邻居还要多受一份吵闹。   他也不多说了,问清人家意愿,下午便带着两家邻居去找宅子了。   如今观阳房屋地价都在涨,卢栩买来换给邻居的房子面积大一些,价格也要高不少。   邻居要补钱给他,卢栩也没让。   客观说,住宅区的房子哪有东街贵,若那两个宅子连着前面的店面一起卖,价格只会更高,算下来,还是他得便宜呢。   三方皆大欢喜地交易完,两家邻居搬家,卢栩改造铺子。   只是这一折腾,他从青龙城带回来的现金花了不少。   才休息了一天不到,卢栩又得赶紧想办法换钱了。   两兄弟往回走,卢文不甚满意道:“要我说,咱们就不该这么快买那俩宅子,他们想卖,早晚会卖,多等一等没准儿还便宜呢。”   卢栩:“做人要厚道,我们开了这么久食铺,人家天天睡不好,从来没说过,换做脾气不好的,早搅得食铺不得安宁了,那食铺还能赚钱吗?咱们在这儿做买卖,街坊四邻多支持,不要总觉得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卢文闷头想了想,不吭声了。   卢栩拍拍他脑袋,“正好咱们新铺子快开张了,你安排印些优惠券,去给街坊们送吧。”   卢文点头:“什么样的?还是抵钱?”   卢栩:“你不是说观阳归你管吗,你自己琢磨吧,最好做点新东西!”   他抬头看看天色,雀跃道:“行了你去找人收拾铺子吧,我得去接君齐和卢舟下学了!”   卢文:???   仓库还扔着一堆货呢,大哥不琢磨着怎么赶紧把货换成钱,忙着去接人干什么?   卢舟又不是小孩子不认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那是去接卢舟吗?对没错,我就是去接卢舟!(翘尾巴~) 第182章 想吃什么   卢栩赶过去,书院还在上课。   他又跑去甜品铺子帮小夏看看她遇到的问题。   卢栩自己不太擅长这些,也就能提供一些思路,具体尝试,还得小夏和寒露自己来。   她们分工和谐,寒露主要管生意,小夏则专注做蛋糕点心。   不忙的时候寒露也会帮忙,给小夏打打下手,出出主意,不过多是造型上的想法。   她外向活泼,最近结识的朋友不少是观阳大户人家的小姐、丫鬟,还邀请对方帮她出主意,几个小姑娘通过丫鬟相互递信递图样,还真琢磨出不少漂亮的造型。   如今她们店铺卖得最好的竹杯蛋糕,就是她们一起琢磨出来的——   将竹筒切成三寸高,再将筒壁切出山峦高低起伏的效果,将不同颜色的蛋糕一层一层铺进去,上面撒糖霜仿雪,插竹片做树,各色的干果做花,她们还起了名字,绿色的蛋糕坯撒白霜糖叫苍山覆雪,原色的蛋糕坯点缀小干果,叫春色满园。   最最受欢迎,也最贵的奶油蛋糕——卢栩提过后,小夏琢磨了好久,找篾匠用竹子做了类似搅拌器的工具才弄成功的奶油——叫美人如玉。   但小姑娘们私下叫君子如玉。   卢栩见妹妹把奶油都搞出来了,又提建议教他们怎么把奶油打发更到位,还用油纸裹布,给她们做了大小型号的裱花器。   “染色你也可以试试。”   小夏和寒露看卢栩随手帮她们做的小工具,稀奇不已。   他们没色素,小夏已经想到了将果子熬成酱,在糕点上淋果酱。   现在有山楂酱,杏酱,桑葚混熬炖出颜色的糯米,用菠菜汁染色的糯米。   卢栩忍不住一阵夸赞,瞧他妹妹这无尽的想象力。   既然有山楂酱有糯米,卢栩也来了兴趣,山楂酱混入糯米中,团成球,串起来,烧糖,裹糖衣,做糖葫芦。   寒露低头看着锅中拔丝的糖,冷却后透明又硬挺的模样,惊喜道:“小夏,咱们用这个糖做形状吧!”   姐妹俩兴致勃勃地开始熬糖、摔糖,尝试把糖做的比糖人更薄更脆,形状如冰柱的碎糖被她们放到新做的蛋糕上当造型装饰,很好,她们又多了一款新品,明天就邀请她的新朋友们尝鲜!   时间差不多,卢栩给腊月、文贞他们都发了糖葫芦,举着三串到县学门口接人。   颜君齐、卢舟、卢乐一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口笑吟吟的卢栩。   卢舟惊喜坏了。   欢喜地跑过来喊大哥。   从前大哥天天在观阳时也常常要忙生意,不是每日都有时间来接他的。   卢舟很珍惜。   “饿不饿?给,我才做的糖葫芦。”卢栩将糖葫芦分开,一串给卢舟,一串给卢乐,一串给颜君齐。   颜君齐看见他,脸上还带着一点儿薄红,安安静静接过去。   卢舟:“谢谢哥哥,好甜。”   卢乐也欢喜道:“谢谢叔叔。”   卢栩摸摸他们俩的头,和颜君齐并排走在他们身后。   卢栩问:“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卢舟:“什么都可以。”   卢栩看颜君齐。   颜君齐想了想:“鱼。”   卢栩:“想吃什么鱼?”   颜君齐:“什么都好。”   卢栩:“那我去码头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鱼。你们先回家还是去铺子?”   卢舟和卢乐:“去给帮忙。”“去给寒露姑姑帮忙。”   颜君齐:“我去杂货铺那边看看。”   卢栩:“好,那你顺便看看他们清点好东西没有,杂货铺好卖的收拾出来,不好卖的我明天找货商谈。”   颜君齐点头。   卢栩:“那……那我去买鱼。”   他隔着衣袖悄悄碰了碰颜君齐的手,开心地往城南跑了。   两小只咬着糯米糖葫芦,卢乐:“叔叔好高兴。”   “嗯。”卢舟想了想,“应该是选好铺子了。”   “要开馆子了吗?”卢乐想起昨晚的羊肉,口水疯狂分泌。   “嗯!”卢舟眼睛弯弯的,“等休沐我们回村看小羊!”   “嗯!”卢乐也高兴。   中午成衣铺拿来很多皮衣皮靴,元蔓娘说要送他一双,羊皮靴又暖和又轻便,卢乐摸了,里面有一层又细又密的毛。卢乐说他不要,能不能换一双大的给他奶奶,她奶奶冬天总腿寒,下雪就疼,穿上皮靴肯定暖和,元蔓娘给他换了。   等回去,他就能把皮靴给奶奶带回去。   卢舟还送了他一把毛笔,他要带几只回家,给他弟弟妹妹,这样他们也能写字了……   卢乐无尽向往,最近农闲,他爹在山上帮卢辉叔叔喂羊,等他回去,能一边帮卢辉叔叔打草,一边给弟弟妹妹讲新学的故事,还能跟着他爹在山上转转,找找有没有木耳……   晚上卢栩掌勺,做了豆腐鲫鱼汤,砂锅鱼丸,油炸小杂鱼,炸鱼排,还做了红烧鱼、水煮鱼、清蒸鱼和糖醋鱼。   满满一桌子鱼,让寒露直疑惑:“今天码头鱼卖不动吗?”   卢栩:“吃你的饭。”   寒露撇嘴,她哥不在,怎么大哥还模仿上了,“对了,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哥招呼都不打偷偷跟大哥跑了,她娘还憋着火呢。这会她哥没回来,搞得她都不敢回家了。   万一她娘要治她个知情不报罪,挨打算谁的。   卢栩:“等火锅店开张,我就带人去青龙城接他回来。”   寒露点头。   听到青龙城,她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她是不是问过?寒露歪头想了会儿,忽然道:“大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哭了?”   全家筷子急停,震惊地望向卢栩。   卢栩炸毛:“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昨晚上喝迷糊了吧?”   寒露敲敲头,把新簪子敲歪了又赶紧正回来,她自己也不是很肯定,“哦”了声道:“那大概是我看错了。”   卢栩端起大哥的威严,又教育起她以后不许喝酒,尤其不许在外面喝酒。   元蔓娘、颜母也直后悔,昨晚怎么就让孩子们喝酒了呢。   见长辈也下场说她了,寒露蔫哒哒听着,赶紧转了话题,“大伯母,我今天戴这个头花好多人问,铺子里有成套的吗,要是有我约个日子领她们来挑?”   寒露的“朋友圈”发达,那些出不来闺门,只能让丫鬟捎信的小姐们都很羡慕她这个观阳年纪最轻的女掌柜,寒露小时候还羡慕城里的姑娘,认识的多了,一瞧她们还没村里的小丫头自由,便不羡慕了。   不止不羡慕,她还有点同情。   有一天她突发奇想,问元蔓娘能不能关门一天,铺子只接待女孩。   反正成衣铺主客是女眷,她甜品铺主要也是做女眷生意。   元蔓娘同意了,她就给她的朋友们写信邀请,不止邀请她们,还邀请她们母亲、姐妹。   听说只有女孩,有的人家主母带着女儿来,也有让家里的嬷嬷丫鬟陪同的。   寒露和小夏特意做了招待她们的点心蛋糕,一并端到成衣铺,开了第一次茶话会。   头一次也没做什么生意,大伙儿吃吃喝喝聊天打叶子牌,临走找她定糕点,也有几家找元蔓娘定裙子、袄子。   后来不定期又开了几次。   寒露、小夏凑出一批新点心,就邀请她们集体来尝尝提建议。   那些小姐们有自己的社交圈,一个介绍一个,如今寒露的茶话会规模已经挺大,消费力还特别高。   她说要带她们看头饰,元蔓娘也正视起来,“栩儿带回来不少,还没看出能凑成多少套。”   “那便都摆出来让她们自己凑吧,谁跟谁也不一样,她们没准儿更乐意呢。”寒露对她的小伙伴们相当了解,谁得了绝无仅有的东西,都忍不住把人邀请家里去看呢。   颜母:“那便这两日吧,咱们把东西都收拾收拾,我瞧那些小玩偶,小衣服她们说不准也喜欢。”   寒露也见了铺子里才挂出来的小衣服:“我再邀请些有孩子的来。”   ……   桌上男眷们埋头苦吃,这话题他们掺和不了,说多了还容易被寒露嫌弃他们眼光有问题,也就大哥偶尔能插嘴。   可今天大哥全然对赚钱没兴趣,挨个给他们夹菜投喂,连大人都没放过。   寒露说了一会儿话,碗里已经又有好多菜,忍不住又夸起大哥来。   看她大哥,回来又是下厨又是带孩子又是给他们夹菜的,不像他哥和他爹,没眼力见。   难怪她娘总说她爹俩眼跟出气的窟窿眼似的,啥也看不着。   寒露观察着观察着,好像颜书郎碗里菜也特别多?   她大哥是想把人撑死么?   颜君齐吃撑了,冒着寒风和卢栩满院子溜达聊天。   离宵禁还早,闲着也是闲着,他们俩干脆去仓库看粮食了。   “我和骁骑军说好了,把粮食送到崇宁和登州交界,他们派人到登州接货。我再带些货物跟着他们一起去青龙城,补完货带卢轩回来,今年就不再出门了。”   卢栩对刚回来又要走也很不好意思。   颜君齐:“嗯,既然答应了便去吧,要言而有信。”   卢栩嘿嘿笑,“嗯,这次快,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   一个月啊……   颜君齐琢磨,一个月也进腊月了。   到了腊月,隆兴都下雪了。   “那你多带些衣物。”   “嗯。”   想到卢栩主要是要卖粮食,颜君齐给他出主意:“今年粮价便宜,观阳本地的小粮商手上都有不少存货,前些日子有人找过卢文,想卖一部分给咱们。”   “有这事?”   “嗯。小文嫌弃要价高,又怕明年粮价会更低,没怎么要。”   主要是他们仓库还有不少,卢文怕冬天下雪,仓库进了雪水,粮食闷潮了春天发芽长霉。   颜君齐建议:“既然只运到崇宁,不如你带上他们?”   如今再在观阳谈起三县的商路,大伙儿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若这些小商人自己找人找车,效率不说,也不用什么事都需卢栩亲力亲为,操心劳力。   若观阳的小粮商能和骁骑军接上头,往后他们自己往骁骑军卖粮食,既能保障观阳粮价,又能让双方获利,卢栩还不用担心往北境给裘虎送粮会惹骁骑军不高兴。   商路上频繁来往的小商人多,也要比两三个月过一次大商队对商路更有利。   卢栩琢磨明白,夸赞道:“好,明天我就约他们聊聊!君齐,你可真聪明。”   颜君齐羞涩笑笑。   粮仓没人,卢栩牵上颜君齐手,捏捏他右手上写字磨出的薄茧,边散步边问:“明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我到铺子吃就行了。”   “那中午想吃什么?晚上想吃什么?趁我这几天在家,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   卢小朋友的恋爱进行式~和一些美好的误会——   卢舟:哥哥好疼我!   寒露:大哥,妇女之友,兄弟楷模!   卢栩投喂、投喂、投喂……   谭石头嗤之以鼻:就这水平,还不如我呢!(进货、进货、进货……) 第183章 羊肉火锅   卢栩听取颜君齐建议,第二天一早就让卢文去找那些观阳本地的小粮商了。   他们有的人住在县里,有的人在其他镇上,凑齐人足足用了一天。   卢栩列出三个方案,第一种,由他牵线,帮他们联系上骁骑军,以后他们直接卖粮给骁骑军。   第二种,粮食卖给他,钱货两清,由他自己雇人送。   第三种,还是卖给他,不过运送由这些小粮商们自己解决,每石他多给四百文钱。   这次无论选哪种,实际上这次都是卢栩来出钱,不过选了第一种的,只有这一次是他替骁骑军出钱来买,以后就是他们自己卖给骁骑军了,骁骑军若不能及时付钱,他们就得自己承担风险。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和骁骑军交易,往后他们想要开拓朔州市场,会有很大的保障。   卢栩没催,让他们自己慢慢想,“诸位三日内给我消息便可,我们五日后出发。”   小商户们再次向他确认:“只送到崇宁和登州交界处的古道?”   卢栩:“对,骁骑军不能跨郡进咱们隆兴,不然我就领他们到观阳收了,也不用辛苦各位这么麻烦。”   小商户们一点儿都不嫌麻烦。   只要不用去朔州,他们就很放心。   相熟的、关系好的、情况差不多的一番商量,第二天就有一多半人给卢栩回了信儿——   只有一小部分为了保险,选了第二种,卖给卢栩,钱货两清。另外有一部分胆子大的,选了第一种,大多选择第三种。   能在本地做粮商的,家族人口都殷实,从自己家,或者从亲戚家凑些青壮并不难,实在不行从码头雇人也方便。   如今路好走,虽说从观阳到崇宁要比从观阳到州府远,路上走快点,十来日也到了。   按观阳如今找脚夫的价格,短工一日四十到五十文,十日以上的长工,一天就四十文,来回打二十天算,一个脚夫八百文。   听说商道上大石头都被搬走了,坑也都填平了,一辆板车配两个脚夫,大车配三个也足够用。   这样算来,他们一车能多赚不少钱。   卢栩登记好他们姓名籍贯,统计好他们带多少车多少粮,先付了一半银子做定金。   粮商们拿到钱,马上去码头招工了。   卢栩则拿着账本和卢文精打细算。   卢文忍不住咋舌:“大哥,你这也太能花了!”   他攒点儿,卢栩花了。   他再攒点儿,卢栩又花了。   卢栩:“咱们火锅店改好了吗?能开业了吗?”   卢文:“哪有那么快!我说让你早点买,你偏不,这会儿忙了吧!”   卢栩:“实在不行就先卖几块石头吧。”   这次从北境带回来的石料,他都留在登州了,只带了一筐小石料回来,物以稀为贵,他得慢慢卖。   反正家里还有,搭一块大的卖卖算了。   卢栩合上账本,让卢文取钱,他先去把酒肆和杂货铺的钱给结了。   至于罗家借的那些,罗纯给他递话了,不急着还,先紧着他给骁骑军买粮食用。   如今全观阳都看出未来商路能赚钱了,先前罗家借钱的人家还想搭罗家的线呢,哪有人这时候上门催钱。   卢栩去酒肆送钱,掌柜收了他的钱,又赊给他一批。   杂货铺干脆不要钱,他外甥已经在登州定下,白吃白喝了好一阵子不说,还免费租了个大铺子,他哪儿好意思向卢栩要钱。   卢栩又从他这儿买了不少东西,光利润都够抵他上次拿那点货物的钱了。   尤其是他小舅子才从老家送来的那些布匹,卢栩包圆。   这次他还要托卢栩替他给他外甥带些布匹过去卖呢。   这几日,观阳又热闹起来。   码头天天有人招工,卢家的馆子里面正在紧张改装,有人瞧见他们从村里牵来八只羊,还专门雇了个屠夫。   眼瞧着卢记桌椅板凳都摆上了,招牌也挂上了,就是不见发邀请函。   上次受邀吃羊肉的商户们都有点坐不住了,趁着串门闲聊问起来:“这次卢家是不是打算直接开业了?”   “瞧着像,我没收到邀请,你呢?”   “我也没。”   大伙儿心里又平衡了,还有人给卢记找了原因:“如今观阳卢记不是换成他那抠门弟弟管了吗。”   “卢文啊!”众人恍然,接受的特别心安理得。   还有人四处调侃,说卢记换了管事人,风格都变了,从前卢栩管的时候,开什么新店不搞活动,换成卢文就不行了。   还有人说不是卢文的问题,是卢记生意做大了,人家不缺客人了。   风凉话说来说去,还有人煞有介事地推测,看吧,就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以后卢记什么样,不好说喽。   结果传着传着,就有人发现不对了,“我老丈人收到邀请函了呀,还有优惠券呢。”   “你老丈人?”   “对啊。”   “你老丈人是做什么买卖的?”   “我老丈人不做买卖啊!”   “不做买卖卢记给他发邀请?”   “人家卢家一直也不光给有钱人发呀,我老丈人离卢记不远,说是卢文亲自登门拜访给送的邻里券,六十以上三岁以下不要钱,头三天吃饭打八折,还免费送一大盘羊肉。”   “那是只送邻居?”   “好像……他们卢记的熟客也都给了。”   没收到邀请的商户们:“……”   除了邻里券,卢文还设计了代金券,菜券、肉券。   代金券还是老样子,观阳联盟任何店铺都能用,在观阳联盟任何店铺消费够一定额度都赠送。   菜券、肉券则是只能在新开的卢记火锅店用,一张菜券能换任何品种菜蔬一盘,一张肉券能换任意肉类一盘。   鸡鸭鱼猪羊,爱吃什么换什么。   这两种券图案是卢文亲自画的,雕版是卢文盯着工匠雕的,纸都是他特意找的好纸,上面还记着编号。   为了防止别人伪造,他还亲自拿着单子,用一张,他就将对应的编号划掉。   那编号奇奇怪怪,搞得跟密码似的,卢栩见了直说字能丑出这种作用也是奇迹。   气得卢文追着他满院子跑。   这明明是他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符号!   目前这两种券只在成衣铺、甜品铺和杂货铺发,一次买够一两银子送一张菜券,一次买够三两银子送一张肉券,或者就要等火锅店开张后,结完账送一张。   别人吐槽卢文小气,卢文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们家羊贵!”   别人想再怼都没办法,谁让观阳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和他置气不去吃吧,实在是想尝尝。   去吧,就卢文这语气,指不定一盘得定什么价。   大伙思来想去,还是买衣服买杂货吧!这些都实惠,三两就三两,反正零买整买总要买,免费换张肉券也不错。   终于到了开张那天,观阳许多人家都动起来了。除了上次吃过羊肉火锅,早就馋羊肉的有钱商贾,就数有邻里券的人家积极了。   携家带口,带着亲友,齐齐冲向火锅店。   八折呢!   一家老爷子一人身后带了三十多口,入门还挺不好意思,这不他儿子、女婿、外甥、侄子……再加上孙子、孙女,一不小心就来多了。   他赶紧问问卢文,他就一张券,能几个人用。   卢文在门口迎宾,见这一大帮人,也有点傻眼,他原本想的是一张券一桌用,可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家三十来人挤一张桌子吧!   谁让他没提前说明白。   卢文咬牙认了:“能,不过肉只能送一盘,不是桌桌有。”   “那没关系!”他们都八折了,也不用卢文再送,一家人欢欢喜喜进去占了三桌。   这会管火锅店的是卢文,他没像卢栩开食铺时候那么不靠谱,从观阳联盟高薪聘用了不少从前就开过铺子或者做过小生意的伶俐伙计,在他们火锅店里当跑堂。   反正火锅简单,只管及时端菜上菜,随时看着点儿炉子里火的情况,教教不会吃的客人怎么吃就行了。   这年头大多人不识字,他们也没搞什么菜谱,除了跑堂的报菜名,卢栩还搞了个开放式切菜厨房。   切一份儿,装一盘,谁想要什么让跑堂伙计端过来即可。   然而因为头几天人太多,最终大家点菜还是沦为卢记特有的自助式,甚至有人跑到厨子跟前盯着,切一盘抢一盘。   开业第一天,火锅店从早上开张忙到宵禁前,一天消耗掉六只羊。   到后面连宰羊的屠户都进去帮厨子片羊肉了。   第一天结束,切肉的厨师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他们和伙计也没回家,直接住到后院去。反正原本也是住人的屋子,卢文只改了挨着食铺那边当餐厅。   第二天生意火爆依旧,观阳条件不算特别好的人家,简直是边吃边心疼,边心疼边吃,咬每一口羊肉,都像在咬自己的肉。   贵!   太贵了!   薄薄的一盘子,不到一斤,卢文定价要二百文。   简直跟开门抢钱似的。   这还不是他们最好的羊肉,据说最好的部分,一斤要一两银子,每天限量抢,售完为止,去晚了还抢不上。   到火锅店开起来了,观阳人才猛然发现,他们观阳如今竟然有这么多有钱的货商?   南来的船上不少人也是头一次吃羊肉,尤其是被亲戚写信喊来考察,想明年在观阳开铺子做买卖的,或受观阳衙门邀请,从前只去州府的船商,刚刚好赶上卢记火锅店开张。   衙门是请不起他们吃这么贵的东西的,但他们可以自己来嘛!   那些做丝绸、茶叶、奢侈品买卖的,哪儿会在乎这么点儿银子,吃!进雅间吃!   观阳老百姓们每天在火锅店外排队,一口最高档的肉都没吃着,全让这群有钱人点雅间去了。   火锅店的热闹,让食铺都清冷了几分。   那些家境普通,甚至要卖苦力为生的人家路过火锅店,闻着从店里飘出的肉香味儿,都忍不住发怔。   他们以为这些羊和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了,不料卢记食铺紧接着就推出了一碗只要五文钱的羊骨汤。   “多少?”   “五文!”   五文都不够买一根油条,竟然能买一碗浓白浓白的羊汤?   卢记疯了?   三婶咚咚咚切葱花,“小碗五文,大碗八文,我们家栩娃说都是些下脚料,不值钱,卖个柴钱就行了,要不要?这羊汤喝了可暖和了。”   “要!”   “大碗小碗?”   “……小碗。”   三婶舀上满满一碗,“调料葱花桌上有,吃什么自己加,要配个饼子吗?不使油的粗粮烧饼,三文一个。”   很快,在码头找活的脚夫、苦力们都知道了卢记食铺推出了新套餐——   一大碗羊汤加一个杂粮饼子,十文钱。   一小碗羊汤加两个杂粮饼子,也是十文钱。   若是想再省点儿,那就从家里自带粗粮馒头,只要碗羊汤,卢记也是不赶人的。   若是想改善一下,又吃不起火锅,还能点份儿羊杂汤,里面都是下水和碎羊肉,小碗十文,大碗十五文,再加五文,还能给煮面。   仅仅一墙之隔,甚至大厨房都是共用的,有钱人和穷苦人各自享受各自的羊肉。   卢记的做法饱受诟病,有些有钱人听说那些码头卸货的和他们吃的是同一只羊,还那么便宜,恼羞成怒觉得卢家这是拿他们当冤大头。   可卢记依旧我行我素。   卢文还亲口承认过,火锅店的肉已经能抵整只羊的成本了,他们食铺的羊汤不需要赚钱。   山上总共就那么点儿羊,他们爱吃不吃。   因为这说法,卢文在观阳又火了一把,没钱的看他顺眼多了,有钱的看他更不爽了。   卢文特别开心,看吧,不出一年,他卢文就能在观阳县城无人不知!   他立了大志向,要在十五前名声响彻观阳村镇大街小巷。   这个冬天,观阳特别热闹,往常早该猫冬的时节,百姓们依旧从早热闹到晚。   卢栩带齐了货物、人手,穿过生机勃勃、忙忙碌碌的观阳,再次出发。   “接完卢轩我就回来,等我回来,书院应该也要休假了。”   “嗯。”   “那趁着你得空,教我写字吧。”卢栩分外不好意思地把他早就写满的小本子和书信交给颜君齐。   颜君齐还当他这次没写呢。   他随手翻开,瞧见卢栩自己标注了一堆的同音字,不由失笑。   卢栩:“后面就没那么多错字了,我买了蒙书对着写呢。”   就是这玩意儿连个拼音部首表都没有,翻起来太麻烦了。   颜君齐又看了看他的蒙书,见卢栩折了很多角,为了给他写信,有些地方都快翻掉页了,心下一片感动。   “这本是为考科举做启蒙的,你用起来不顺手,不如留给阿宝看吧,我重新帮你编一本。”   “你编?”   “嗯。我天天替你管账,你常用什么我知道。”   卢栩:“只那些不行,你得编点儿别的,咳……”   他扭开头,红着脸道:“我给你写信又不是只写那些。”   颜君齐怔了怔,脸颊发热。   在卢栩出发当天,颜君齐裁好纸张,开始编卢栩的专用字典。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冬日私教小学堂开班,卢栩翻开他的专用教材。   卢学生:先生,你这不是编蒙书,你这是写情书!   颜先生(脸颊绯红):我是告诫你习字要勤学苦练,日日温习,否则再见到便会陌生。   卢学生(震惊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能这么用?!   当然不能~! 第184章 死记硬背   卢栩带着粮商赶路时,骁骑军已经在登州山里打了两天兔子了。   登州深山藏匿的土匪山贼望风而逃,不知道他们这样的穷地方,是怎么招惹这群疯大兵了。   好好的路不过,也不进城,还不训练,大冬天的满山瞎跑算怎么回事?   气得窝据多年的土匪们当即收拾包袱,摸黑跑路,去县城打短工修城墙了。   若不是卢栩提前通晓过,在官道经营茶棚的门梁土匪也差点跑了。   卢栩还没到,骁骑军也只能干等着,他们带的粮食不多,干脆也学这些土匪满山逮兔子。   他们还围观了门梁土匪们怎么搭茶棚,后来闲极无聊,上来搭了把手。   门梁土匪投桃报李,每天给他们烧火供水,还用卢栩留给他们未来开酒楼用的调料,帮骁骑军烤兔子。   骁骑军发现,这群土匪盖房子不行,烤兔子倒是有一手,手上调料还特别全特别多。   正好他们这趟出来也没带伙夫,就这样,他们默契分工,骁骑军满山逮兔子,门梁土匪管做。   等卢栩他们赶到时,骁骑军都帮他们建了个不小的院子了——骁骑军晚上就在院子里扎营。   卢栩带着观阳想和骁骑军做买卖的小粮商们去见粮官,小粮商们见他们一身戎装,都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会被拖出去挨刀子。   这荒山野岭的,杀了他们最多也就是一埋的事。   粮官也没瞧不起他们这些小粮商,先声明了得先赊账,等朝廷发军饷再付钱。   小粮商们本就是打算学卢栩用粮食做敲门砖的,战战兢兢问他们能不能往朔州卖粮食,不止给骁骑军,还有平民。   粮官自然同意。   朔州缺粮食的又不止他们,“不过你们要自己准备好文书。”   商人虽然自由,但到哪儿去贸易,得提前向官府报备清楚,只在籍贯处报完不行,到了目的地还得目的地官府同意才能在当地经营买卖做生意。   不过一般没有官府会拒绝就是了,大岐商税可不低。   小粮商们连连称是。   到了谈价时,骁骑军粮官压价他们都不敢怎么反抗,还是卢栩看不过去替他们将价格抬高,保证他们有一点薄利。   “大人,竭泽而渔使不得,这价钱也就是收购价加路费,若明年年景不好粮价涨了,他们搞不好还得赔钱,赔钱的买卖哪能长久?弄垮了他们,你们就只能找大粮商交易了,那些有靠山有背景的大粮商,可不像我们这样好说话的。”   至少就不会让他们骁骑军全款赊账。   粮官也明白,但这群小商贩胆小怕事,他哪知道已经砍到底价了?   若在平时,他才不愿意和一堆小商小贩做贸易,便宜不了太多,还麻烦,可如今生活所迫,条件有限,这一趟他们还不用自己出钱。   粮官觉得这点儿麻烦很划算,没再多砍。   双方基本满意,晚上卢栩做东,请大家吃烤肉。   荒山野岭的,这一堆篝火,那一堆篝火,卢栩来回跑着做技术指导,顺便照顾卢久生的妻儿。   一辈子人生轨迹只在娘家村子与丈夫村子之间活动的妇人,露宿荒野十分紧张,即使明知附近的人都是同伴,只有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处于这么多陌生人之间,她还是紧张地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出来没多久,人就肉眼可见的瘦弱了。   卢栩十分后悔,大冬天的不该带他们奔波,可她很坚持想要这趟去青龙城找卢久生,卢奶奶也说让他带上他们,卢久生不在家,他们孤儿寡母留在家里日子也不会好过。   晚上睡觉时各自搭帐篷,骁骑军把自己搭的大帐篷借给卢久生妻儿和粮商们了,小粮商感动得泪眼婆娑。   第二日,卢栩要随骁骑军去青龙城,观阳的小粮商们则要去崇宁收点儿山货。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   卢栩和他们道别,又给了门梁土匪们些银子,让他们去补给物品。   这南北来人,他们那点儿存粮早就被吃光了。   送走他们,门梁土匪也派人跟着观阳粮商去崇宁采购了。   卢栩留了两辆空板车给他们,他们推着车再走从前走的捷径小路不好走,还是走大道方便些。   一路上他们和粮商们聊熟,“下次你们哪儿还用人带路,自己来就是了,我们客栈都快盖好了,下次你们来不用住帐篷,直接住我们客栈,观阳人来住,都给安排最好的屋子。”   观阳的粮商们也朝他们打听朔州的情况,得知卢栩在登州买了一条街全都惊呆了。   “你们要是不想去太远,在登州开个粮铺嘛!我们东家说,头三年不要租金。”   “真的?”   “真的呀!你们观阳有个开杂货的已经过去了,不信你们回去打听。”   ……   另一边,卢栩平安将卢久生的妻儿送达青龙城,“换走”卢轩。   卢久生猝不及防看到妻儿,人都傻了。   一家人在杂货铺门口彼此相顾,竟然都有一瞬间的不敢相认,卢久生没想到能在青龙城见到他们,他们没想到旅途竟然真的结束了,他们真的见到了卢久生。   巨大的惊喜冲击之下,一家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亲人久别,异地平安相逢,其他人看着他们大人孩子那么放肆地哭,一个个也唏嘘不已。   卢栩让卢久生带他们去住处休息,“前面我和卢轩来,你快带嫂子去休息吧,她这一路都没睡好。”   卢久生哎哎应着,看着老婆又黑又肿的眼圈,又心疼又好笑,两手抱上两个孩子,领着老婆往后走。   “快进来。”卢久生带他们穿过铺子,拿钥匙打开后门。   再经过一片能过车的小院,就到了他的住处。   “这原先是别人家院子,栩娃他们改成铺子了,剩下后院这间大屋是仓库,我和小轩住旁边,一会儿收拾一下,够咱们一家住。”   他推开门,进了偏房,让两个孩子下去玩。   他老婆提着包袱四下看着,连连道:“宽敞!真宽敞!这,这是瓦房吧!”   “是呀!”卢久生接过包袱,放到床边,“要不是赶上好时机,咱们不知要多久才能住上这么好的瓦房。”   两个孩子站在地上仰头望着,脚下是砖,头顶是瓦,他们卢家村,连里正家都不铺砖的。   “咱们要过上好日子了。”他老婆止不住泪眼婆娑。   “要过好日子!要过!”卢久生用袖子给她擦擦眼泪,自己眼眶却湿了,“以后我就在这儿踏踏实实干活,再也不会让你们忍冻挨饿了。”   他抬手也给自己擦擦,带着鼻音问:“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买吃的,街上有包子,有烧饼,你们想吃什么?”   他媳妇摇头:“不要不要,厨房在哪儿我去给你们做。”   卢久生:“不用,你歇着,我有工钱!”   他从枕头下翻出个小钱袋,“咱家团圆了,要吃顿好的,娃娃,爹带你们去吃酥烧饼喝肉汤行么?”   两个小孩欢呼雀跃。   店前,卢栩他们将新运来的货物直接从前门搬进店内。   这次主要是小物件,最大的就是布匹,店里都卖差不多了,也不用非往仓库里放。   这次来,他们的“超市”已经不像刚开张时那般人满为患,不过依旧还算热闹。   铺子里的伙计们也都顺利上手,干活熟练又利索。   连卸货摆货,主力都是他们。   卢轩私下和卢栩提起他们,也是禁不住一阵阵敬佩。   “起初就五个人识字,后来店里要贴价码,账房陈先生就教大伙认字,只用了三天,他们就把店里贴的所有字和价都记住了。”   死记硬背。   当过斥候的伙计,更是把字当舆图,硬记,硬背,用了一天就全记下来了。   卢轩提起还心悸有余。   当初卢栩和颜君齐为了教他们认字,又是满墙画图,又是贴实物,还时不时给奖励,他们记账时按着墙上的抄,有时候还会抄错,可这些人呢,一边干活,一边看插在货架上的价码牌子,就这么记下来了。   连卢久生都饱受刺激,晚上关门后回卧室还嘟嘟囔囔记字记价,做梦都是在算账,大半夜忘了什么字怎么写,什么东西多少钱,抓心挠肝的睡不着,爬起来点着油灯跑去铺子里看,记住了才回来睡觉。   卢轩一直觉得他很能吃苦,在兄弟们中间也数得着的有恒心,可和他们一比,觉得自己还差得远,什么都不是。   他好像又变回了小孩子。   卢栩也没想到他们在青龙城是这样生活的。   卢轩:“大哥,你那本蒙书呢,借我看看?”   卢栩:“留观阳了,君齐说那个书不实用,再给我编本实用的,等回去,你跟我一起学吧。”   卢轩点头。   他得学。   总不能他们家店里随便一个伙计就把老板甩得八丈远。   卢轩:“不止认字,还得学记账,学写字。久生说你算账算得特别快还不用算盘,你是怎么算的?教教我!”   卢栩:“……”   他依稀记得,从前让卢轩学字比催卢文还困难。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当夜,卢轩从他原先住的小屋搬出来,和卢栩一起去住客栈,兄弟俩大半夜还点着灯秉烛学习,“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三五十五,四五二十……”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们小轩学起九九乘法表来,就像锐锐学数数一样可爱,你看那手指头掰的,飞快! 第185章 卖年货   返程再过登州的时候,已经进了腊月。   罗家两兄弟已经给所有的伙计、长工发了过年的红包,每人不多,五十文钱,一小包糖,一斤米,一斤面,一斤肉,人人都有。   不管是在他们店里做伙计,还是给他们盖房子的,通通都有。   几家皮匠因为全家都在他们这儿做工,拿的年奖特别多,怕肉坏掉,还转卖了一点儿。   罗丹、罗广要跟卢栩他们回观阳过年了,跟卢栩从观阳来的杂货铺掌柜却决定留下。   他老家在南方,回观阳也是去姑姑家,姑丈刚托卢栩捎来一车布,年前正是销货高潮,尤其是杂货,总有人会忘记买这忘记买那的,他也不想错过。   他们家世代为商,也没有逢年过节必须阖家团圆的讲究,他在客栈蹭吃蹭喝这么久,决定替卢栩和罗家开门做买卖。   反正店铺都挨着,登州本地的伙计也不急着放假。   “钥匙给我,我替你们卖着。”   卢栩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让罗丹将仓库钥匙给他,皮料铺子也委托给皮匠家先暂管着。   听说有人没钱过年,会在年根底下打猎卖肉卖皮子,他们皮料店开着,还能收点皮子。   交代好生意,他们便决定走了。   临走前卢栩去找崔县令辞别,崔县令还亲自将他们送到城外。   这时候,整条官道上已经没有北迁的军户,巡逻的兵士也不再出来。   沿途的茶棚早该收了,只不过都在等着卢栩他们,等他们过去后,才正式收摊回家过年。   卢栩留下明年开茶棚的本金,拿走剩下的利润,将提前备好的年礼和红包发给他们。   刀疤脸一家得到的尤其丰厚。   登州、堡山的茶棚他都不用担心,他们全都离家近,只剩下还在乌岭峰旧官道的门梁土匪们。   他们返回时乌岭峰下起大雪,上下山路都极为难行。   好在他们返程带的东西不多,一路小心没遇到危险,也没什么损失。   卢栩让门梁土匪们去登州过年,“等天气转好,山路好走了你们就到登州去,过年客栈也没人住,总比在这荒山野岭强。”   门梁土匪们:“我们这儿也是客栈啊!”   卢栩嗤之以鼻:“大过年的,又没人过路,你们难道还要上山逮兔子吃么?”   他们讪笑:“咱们才采买了东西,扔在这儿也不放心呀。”   卢栩:“你们不是有山洞吗,放进去,好带的食物带走,不好带的都留下,找几块木板将山洞堵上就是了。”   “那哪能防住?”   “防啥?”   “狼啊!野猪,獾子,人不在,一冬天肯定给啃个稀巴烂。”   “那就让它们也过个饱年!”   最后他们还是拗不过卢栩,答应去登州城里过年。   卢栩这才满意。   他们不能回家,很大原因是因为卢栩又跑了一趟青龙城,耽误他们返乡过年,别人都回家去了,就剩他们在荒山野岭风餐露宿,卢栩良心难安。   他看出来他们不大想花钱去附近镇子找地方住了,干脆让他们多走点路,去登州城。   他们自己的地盘,不存在花钱那回事,他们过去住,卢栩还不用担心过年铺子和客栈会遭贼。   叮嘱好后,卢栩他们继续南行。   崇宁的山区也是风雪难行,多亏附近山村的村民瞧见他们,过来帮忙推车,他们才顺利过山。   卢栩跑了一年,多少和商路上的人家混个脸熟,人家看到他们观阳联盟的大旗就知道是他,愿意顶风冒雪地过来帮忙,卢栩满心感激。   卢栩手上还剩着些糖和红包,一并送了他们。   这次没人再问他们还会不会再来,而是在白雪飘扬中轻快地道别:“明年见!”   进了崇宁县城,卢栩意外地遇到了观阳的小商队。   他们被大雪困在城中,正被迫偷闲,在小铺子里吃崇宁特色的烤饼。   “你们这是?”   “卖年货!收山货!”   他们一块在崇宁又停留一天,直到雪停,才做伴南行。   卢栩看他们半空的车,猜测生意一定不错。   崇宁南边的镇子上,也来了观阳和文丘的小商贩,他们大多只有一辆板车,或是兄弟,或是父子,如货郎一般在挨着镇子卖年货,连冬雪都冻不冷他们赚钱的热情。   卢栩问他们要不要一同回去,他们大多还要再多卖几天。   “还早,过了十五就回去!”   卢栩只好催促:“看好了天气,千万别冒雪走山路。”   他回程经过罗家的客栈,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十五再开一天,十六回去。”   卢栩:“那正好,若是遇到了回乡的货商,你们相互搭把手。”   “放心吧!”罗家人见他们车上有空位,还托他们把自己攒的山货、特产给家人带回去。   到观阳县城时,已经腊月初十。   观阳县城飘着小雪,街上有小孩穿着棉袄棉裤提着篮子卖蜡梅。   卢栩不知他们是从哪儿摘的,见到了便去询问。   “码头那边有个大伯划船卖!他一个人卖不过来,我们便宜买了到巷子里叫卖。”   卢栩:“你们不冷啊?”   “不冷!”   “跑起来就不冷!”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卢栩:“那你们做着伴,小心冰,别摔了。”   灵活多动的小朋友全然不当回事。   “你要吗?”   “买几只回去给婶婶和腊月吧!”   他们都是认识卢栩的。   卢栩笑着掏钱,“给我来几只。”   卢轩也道:“给我也来几只。”   兄弟俩分了一篮子蜡梅,各自抱着继续走。   卢栩往街上瞧着,此时街上竟然不比平日少,加上挎着篮子采办年货的人,似乎还比平时要多。   卢栩抱着蜡梅去仓库,正巧卢文、陆勇正在仓库搬货,瞧见他们俩一人一捧花的造型,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卢文:“你们俩大男人买花干啥?”   卢轩:“给寒露啊!”   卢栩:“谁说男的不能买花了?听说考上状元还簪花巡街呢。”   卢文满脸震惊,但随即,他又往巷子外看去,“在哪儿买的?我买一捧给小夏。”   别回家一瞧,大伯母有,腊月有,寒露有,就小夏没有。   陆勇也道:“那我给我姐姐也买点吧!”   卢栩指路:“前面那条街,没有就去码头找。”   卢文、陆勇换他们俩卸货、装货,一起跑去买花了。   傍晚时,腊月、寒露、小夏头上都簪上了漂亮的蜡梅花。   寒露拿出她朋友送她的胭脂,给小夏、腊月化妆。   今年的胭脂是她朋友亲戚从南方送来的,寒露瞧着好看,拿糕点和人家换了一小盒。   三个小姑娘忙活完,还给卢锐画上了红脸蛋,没什么审美的卢锐举着一枝花,高兴得满院子蹦蹦跳跳。   颜君齐、卢舟、卢乐下学回来,看到卢栩在家,全兴奋的眼睛放光。   卢舟一下朝卢栩扑过去,“哥哥!”   卢乐也跑过来:“我就说肯定是叔叔回来了,大奶奶和姑姑才全关门了!”   卢栩抱起卢舟掂一掂,“很好,又重了点!”   他朝卧室努努嘴,颜君齐哑然,拎着书袋悄悄进去,看到他书桌上放了青玉色的细口插瓶,里面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腊梅花。   晚上睡觉时,卢栩问起颜君齐大岐有没有状元簪花的传统。   颜君齐点头:“有的。”   卢栩好奇:“簪什么花?”   颜君齐摇头:“不知道。”   卢栩:“那我来给你簪,博个彩头!”   不待颜君齐拒绝,卢栩又穿上鞋跑过去,在瓶中的蜡梅上挑来看去,剪下一节如簪的花枝,插到颜君齐头顶。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去忙,连昨天刚刚放了年假的卢舟、卢乐都去成衣铺和杂货铺帮忙了。   临近年关,观阳的铺子一般在腊月二十前都会关门,十五左右是置办年货的高峰。   今年观阳比往年好赚钱,全城的百姓都比往年舍得花钱。   趁着河水刚刚开始上冻,还不影响通行,各村镇的商户都跑来县城采买进货,回去忙年前最后两三个大集。   村子离县城近的,更是坐船或步行,直接就进城采买了。   许多百姓还趁此挑了担子进城卖手工品。   什么箩筐擀面杖,扫帚簸箕,灯笼玩具……   卢家村就有好些人作伴进城采购了。   今年村里人几乎家家都在山上做短工,家家户户有余钱,尤其是家里有给卢家做刺绣的,一年到头,能攒好几两银子。   到了年底,大姑娘、小媳妇也按捺不住了。   过年间进城采购,可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为数不多能随意上街的时候。   有人坐船,节约的人家则从山路步行。   如今山路好走,下了薄雪也不怕,卢辉他们日日进城送羊、送鸡蛋,早就将小山道扫得干干净净。   一家人忙着做买卖,连早饭都不在家里吃。   早上,家里就只剩下卢栩这个闲人和腊月、文贞、卢锐三个孩子。   元蔓娘嫌带着他们三个要操心,既然卢栩在家,便让他在家带孩子。   出发前,她嘱咐了腊月,哥哥出门累了,回家要好好休息,他们自己在家里玩,不能去闹哥哥。   腊月得了任务,像大姐姐一样看管两个更小的,文贞自然不必说,向来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卢锐是个不听话的,但腊月看得紧,他也不能往卢栩房里跑。   卢锐在院子里玩雪球,滚着滚着瞧见颜君齐提着食盒回来了。   他追着颜君齐跑去厨房,又跟在颜君齐屁股后面跑进卢栩卧室。   腊月和文贞洗手吃饭,见卢锐是跟着颜君齐,便没喊他。   颜君齐推门进来,见卢栩还睡着,将食盒放到桌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醒了吗?饭还热着,这会儿吃还是再睡一会儿?”   卢栩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打哈欠、伸懒腰,“什么时候了?想在被窝里吃。”   他刚想撒个娇,才伸手要拉颜君齐,只听屋门吱溜一声,露了个一尺宽的缝。   他家卢锐抓着门板踩在门槛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他,童言童语道:“光光!哥哥光光”   卢栩:“……”   他只是没穿上衣,不要说得他好像在裸奔一样! 第186章 闲人   卢栩连忙收回他无处安放的手。   天真无邪的卢锐从门槛上蹦下来,一蹦一跳张开双臂跑过来:“锐锐光光!”   颜君齐去将门关上,以防冷风钻进来,将卢栩冻病。   卢栩已经能理解卢锐的婴言婴语,“你想进来陪哥哥睡觉?”   “嗯!”   卢锐是不赖床的,但看见哥哥还赖在被窝,他也想进去玩。   卢锐将他的小球扔到土炕上,手脚并用往上爬。   他跳起来将将能抓住被子,手上使劲儿抓被子,脚丫子登踩着土炕的墙缝,攀岩似的哼哧哼哧往上爬。   动作特别娴熟。   元蔓娘房间有个矮矮的小板凳,从他走路还走不稳当的时候,卢锐就天天踩着小板凳自己上床、下床。   如今没小板凳,他也敢往上爬。   卢栩怕他摔了,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拽住卢锐后背的小棉袄,帮忙把他提上来。   卢锐也会顺杆爬,借着哥哥的力气才站上床,鞋也不脱就直扑哥哥怀里了。   他这一扑,卢栩暖了一晚上、赤裸着、暖洋洋的上半身猝不及防挨到一个小冰团子,当即就是“嗷”的一声惨叫。   他连忙将弟弟扒拉到一边,人都冻清醒了,“卢锐!你怎么这么凉!”   卢锐一屁股摔倒在被子上,懵懵懂懂看着龇牙咧嘴猛往被子里缩的哥哥。   颜君齐忍笑:“他刚才在雪地里玩呢。”   卢锐小朋友虽然看不懂怎么回事,但他很确定哥哥是在跟他玩!   他手撑着被子坐起来,脱掉鞋,把鞋扔下床,麻溜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爬到卢栩旁边,伸手拍哥哥。   早就湿透的袖子才沾到卢栩脸,卢栩又是一阵惨叫,“去去去,去那边玩,别挨我。”   卢锐却玩出了乐趣,又被哥哥推开了也不恼,见卢栩整个人都钻到被子里去了,就咯咯笑着从别处找缝隙,掀开个小洞往卢栩被窝里钻。   被子下兄弟俩吵架。   卢栩:“你出去呀!咬你了!”   卢锐:“哈哈哈抓哥哥!”   他往哪儿钻卢栩就拽着被子挡,卢锐被阻了路,就锲而不舍往另外的方向钻。   没一会儿,卢栩整个被子全都挡到卢锐前方,换成卢锐被埋到被子里,卢栩后背全露出来。   卢锐像个小老鼠似的钻来钻去,“抓哥哥!抓哥哥!”   卢栩人都跑被子外了,索性一把将卢锐连同被子整个抱住,“抓住了!”   卢锐哈哈大笑。   “锐锐藏!”   “你藏什么藏,被子都给我暖湿了。”卢栩放开他,从一旁拿衣服穿。   卢锐还想玩,从被子里钻出来抓卢栩,他凉冰冰的小爪子挨上卢栩,卢栩就想哆嗦。   他一哆嗦,卢锐就故意往他裸露的手腕、脖子上拍。   卢栩系好扣子,逮住卢锐按到腿上一顿拍屁股,“我瞧瞧,袖子湿了,裤子袜子都湿了,卢小锐,你知不知道冷?”   卢锐在他腿上扭来扭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卢栩三两下将他玩湿了的小衣服脱掉,把光溜溜的卢锐塞进被窝里,“数二十下,就抓你啦,一……”   卢锐闻言,呲溜呲溜往被窝深处钻。   卢栩将他湿了的衣服扔到床头不碍事的地方摊开烤,“二……”   他穿好外衣,胡乱系上头发,高声朝外喊,“腊月,锐锐还有干净衣服吗?”   被窝里藏好的卢锐催促,“哥哥!”   卢栩:“三……”   卢锐听到他又数了,便趴好不动了。   颜君齐直摇头,“我去问吧。”   没一会儿,腊月和文贞抱着卢锐的衣服噔噔噔跑进来了。   他俩一进来,看见床头都是卢锐的小衣服,被子鼓起个小山,直扑上去笑喊:“锐锐在这里!”   卢锐被抓住,又是一阵吱哇乱叫从被子钻出来乱跑。   卢栩一把逮住他,给他穿棉裤穿棉袄,“就在屋里玩儿吧,不许去玩雪了!”   卢锐才穿好小棉裤小棉袄,不等穿罩衣又往被子下钻。   卢栩给文贞、腊月脱掉鞋,把他们俩也拎上床,“捉迷藏,快藏,四,五……”   三个小孩乱成一团。   颜君齐见状,从厨房将腊月和文贞吃一半的饭也端来,等卢栩数完二十,将他们依次揪出来,再一人腿上抱一个喂饭。   腊月自己坐在小椅子上,文贞坐在颜君齐怀里,卢锐被卢栩圈在怀里,一起吃早饭。   文贞很新鲜,哥哥平时极少会抱着他吃饭,他时不时就要扭头看看颜君齐。   卢栩则卢锐一口,自己一口,还不时给腊月夹菜。   小夏腌的小黄瓜,酸咸微辣,又脆又韧,咬一口满口爽脆,最适合早上配粥下饭。   他们早上吃的是羊汤,配着白饼小咸菜吃,腊月文贞碗里都没辣椒油,卢锐见卢栩碗里有,就不吃自己的也要吃辣味儿的,卢栩还要把辣椒油撇到一边,再拿勺子舀白汤喂他。   卢栩催腊月:“快吃,凉了就不能吃了。”   卢锐以为说他,连忙嚼嚼饼子,张嘴:“啊——”   卢栩好笑,喂他满满一勺汤,卢锐好养的很,啊呜啊呜吃得贼香。   雪越下越大。   到下午积雪已经有半尺多厚。   卢栩给他们拿来玩具,让腊月带着两个弟弟在屋里玩过家家,他和颜君齐拿着扫帚、铁锹扫雪。   县城房子屋顶是青瓦,不怕被雪压塌。   他们俩只需将院子和巷子的积雪扫到墙角,方便家人、邻居走路即可,若积雪太多,衙门也会派人将积雪运走。   卢栩问:“今年过年你回村吗?”   他记得颜君齐先前说过想留在县中过年。   颜家在卢家村也没什么亲戚,家中房子闲置了这么久,回去收拾住不了几天,还不如留在城中读书看铺子。   元蔓娘早就收拾好行李了,就等着卢栩从青龙城回来,随时都能回家去。   不过她们也没想到,临近年底,成衣铺生意竟然这么好。   县里原本不打算做新衣的人家,今年也都决定做了。   尤其是卢栩上次又带回来不少羊皮,好的皮子卖了一大半,不太好的几乎都留在观阳便宜卖了。   卢文一进腊月开始搞年底促销,那些收拾出来颜色不好的、皮子不齐整的、有点发霉的……   卢文分了几个档次,最便宜的只要五十文,贵的也才三五百文。   这个价钱,就是穷苦人家,一年到头咬咬牙也拿得出来。   好的买不起,买差的嘛!   把不好的地方剪一剪,好的地方拼接起来,这么便宜了谁还管是不是整张的羊皮,拼接好不好看。   反正不凑近了细看也看不出来。   穷人家自己买回去缝羊皮袄子,有钱人家则就要讲究多了。   要款式,要造型,要工艺。   但观阳人从前可没几家做皮袄的,县城几家成衣铺,就元蔓娘这儿从秋末就开始卖皮衣皮靴皮毛围脖。   虽然他们主要卖的是童装,但大人的也能做嘛!   尤其那些和寒露关系好的小姑娘,都找元蔓娘她们做皮草。   元蔓娘大受鼓舞,还把她从前设计的几个样式给她们看。   那些有些大胆前卫的衣服,不好出门上街,但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家里穿穿总是行的。   她又改良了些,用皮毛修改,将款式又做的俏皮可爱一些,做出来的样品广受好评,她的事业迎来又一个新高峰。   元蔓娘也舍不得马上回家了,每天起早贪黑,争取把她脑中想到的款式都做出来。   颜母没她那份儿创新能力,也想不出那么多新款式新样式,不过却能细致地将元蔓娘想出来的款式做出来。   她们配合无间,还招了三个帮手,每天从早忙到晚。   寒露和小夏也忙,年尾走亲戚的人家多了,招待亲戚的需求也多了。   尤其是从县里回乡探亲的,一年到头,总要带些点心回去。   他们观阳城现下最出名、最稀罕的点心就是她们甜品铺的各种甜点。   那些花里胡哨的昂贵单品大户人家才买得起,但那些软糯细腻,入口即化,性价比又比较高的奶蛋糕,大多人都能消费得起,想要买,可就要赶早排队抢购了。   若是手头宽裕的,还能买上面涂了一层新鲜奶油,撒着果脯、坚果的雪蛋糕,造型也十分好看。   甜品铺还接受定制,圆的方的都可以做,还能指定大小、层数、颜色、口味。   不过这种定做的,都要至少提前三天订。   城里有钱人家有什么喜事图个热闹,都会来定。尤其是和孩子、老人相关的,这东西不需要什么牙口,还又香又甜,老少都爱吃。   只可惜新鲜的点心不耐放,冬天也储存不了几天。   寒露小夏还没想好哪天关门呢,就有人问起哪天开门了。   不出正月还是年,若用这些点心招待亲戚,主人家十分有面子。   于是,她们甜品店开门日子从十八挪到十六,十六挪到十五,又从十五挪到初八。   只要初八前不下暴雪,她们就能走山路过来开门。   ……   大家都忙,食铺、火锅店也忙。   家中仅剩的闲人就卢栩、颜君齐、卢舟和还干不了什么活儿的腊月、文贞、卢锐了。   六岁多的腊月要负责看管弟弟,于是闲人又少一个。   卢文找了颜君齐、卢舟趁着休假写春联,过两天拿到杂货铺卖。   闲人再少两个。   卢栩瞧这趋势,他们回家的时间搞不好会拖到腊月二十。   若初八回来看店,那他就有十八天见不到颜君齐。   半个多月!   明年开春他还要北上送粮草,一走又是三个多月……   “我明明是想让大伙都能过得轻松一点儿的。”卢栩忍不住感叹起来,想来想去还有些郁闷。   颜君齐笑道:“可是大家都很开心。”   虽然忙,但每个人都忙得开心,他们每付出一分的辛苦,都会得到更多回报。   即使是寒冬,每个人日子都是生机勃勃。   而哄着骗着,赶着催着,带给大家这份儿生机的,就是嫌弃不能好好偷懒的卢栩。   “嘴上说说罢了,最闲不住的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怎么看来看去,就我一条咸鱼??   卢文: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想,反省一下。 第187章 事业   年尾时,颜君齐一家还是选了随卢家一起回乡过年。   不过颜家的宅子离山近,早被卢辉用作了储物仓,用来存放干草和粮食。   颜家临时决定回来,也没辛苦卢辉收拾,干脆全住进了卢栩家。   两家同吃同住,一起守夜,到了拜年时,除了没去卢家祠堂祭祖,其他时候完全一起行动。   初一去给卢爷爷、卢奶奶拜年,初二帮忙招待回娘家的姑姑,走亲戚,出门玩,颜君齐、颜文贞混在卢家兄弟里,和他们不熟的还要当这也是卢家人。   不止这年,此后的三年,颜家也这么随着卢家过。   三年间,卢栩、二叔、卢轩和罗家终于将商路跑通,观阳也在商贸中大变样。   曾经的观阳县城成了内城,四周又扩建了外城,码头也比从前扩大了一倍,还有要继续扩建下去的趋势。   整个观阳都在抢占新城,而曾经风头无二,冲劲儿第一的卢栩,却意外低调起来。   他用了两年还完欠的买山款,后来只慢慢将住惯的宅子和租用的仓库掏钱买下,就没再在城中置办地产了。   外城建起时,他也只买了两个铺子和一个仓库,一个铺子在码头附近,开分店卖羊汤,依旧是那样说不好是赔是赚地经营着。另一个铺子靠近北门,离他家仓库也近,方便商道来往装卸货物。   在观阳附近乡镇的乡绅都跑到外城砸银子买房子时,卢栩这番行为实在是让人看不透,不少人猜他是不是在北边赔钱欠债了。   可再看观阳联盟,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们观阳联盟的大旗已经挂满整条商路,现在已经开始往观阳南边扩张了,唯独卢栩这观阳联盟的大当家,越来越低调。   倒不是见不到他人了,自从半年前他把商路生意甩手给卢轩,他就整天领着卢锐在观阳闲逛,活像个无所事事看孩子的闲汉。连他娘和妹妹都比他忙。   虚岁刚十六的卢文更是别说,赫然已经长成观阳无人不知的商贾大鳄,替代卢栩,真正统管着卢家和观阳联盟的全部产业。附近的县镇、整条商路,也少有不知他大名的。   如今,家里的孩子全凭兴趣各自有各自的事干,四叔家小满,还有卢栩家腊月,都已经加入寒露、小夏的甜品铺,将铺子扩大了一倍,三叔家小雨,则跟着元蔓娘学着做衣服,经营成衣铺。   和腊月同岁的卢福,则跟着哥哥卢辉和他爹留在村里管田、管牲口,十岁的年纪,也似模似样。   四叔家又添了个小宝宝,起名卢笑,才三岁,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娃。   家里添了人口,连佛系的四叔都长起事业心,嘴上说着得赚钱给小儿子盖屋子买田产,其实是怕卢轩一个人跑商路干不来。   要不也不会卢栩前脚退休,他后脚就顶上了。   卢轩还没表态,他就先找亲儿子摆明态度——我给你打下手,你带我赚钱。   卢轩哭笑不得。   卢笑长大了些,四婶又重出江湖,管起他们家的鸡鸭鹅,四季山上的菜蔬果子。   三婶则如愿深藏功与名,将观阳的食铺交给狗子和后来去给她打下手的卢家亲戚,回村照顾老人,给卢辉父子、四婶帮忙了。   卢辉大了,她得给卢辉把关挑媳妇。   如今他们家条件好了,媒人踢破门槛,可他家小辉人不开窍,整天跟牛羊在山里蹲着,连怎么给牛羊接生都弄明白了,自己愣是不知道找个媳妇,三婶愁啊……   ……   他们全家,就卢栩越来越游手好闲。   衙门全城募捐扩建外城时候,给了本地人很好的条件——捐钱的,优先选地,盖宅子行,买铺子也行,先紧着他们观阳人来。观阳人挑完了,外地人才能挑。   衙门上下都和卢栩关系很好,除了罗家,就数卢栩第二个挑,可偏偏卢栩愿意出银子,却不怎么选铺子。   卢文气的要死。   按他的想法,把所有钱都砸进去买,能买多少买多少,买不了一条街也得买半条,还要捡着好位置挑。   卢栩一句话把他堵回去:“咱们家已经吃喝不愁了,多开几间少开几间,对你吃什么穿什么还有影响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已经发展得够快了,拥有的也够多了,全家每个人能做的,早已经饱和了。   卢栩劝他,“让给别人吧。”   卢文琢磨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听了卢栩的。   不过他不肯像卢栩那么闷不吭声的低调,而是高调问了一遍观阳联盟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信们,有没有想买宅子买铺子的。   他还十分煽情地把卢栩那番“让给别人吧”的论调好一阵吹,吹得他和他哥大仁大义,连他自己都快感动了。   最后问谁手头紧,可以找他借钱。   不会做生意?   不要紧,先占上,以后租给南来北往的客商!   一时整个观阳都忘了卢文奸商吸血鬼的恶名,是人都夸卢文宅心仁厚是个慈善家。   人家真借钱啊!   就那几天,加盟观阳联盟的小商铺都变多了,卢家村许多人家也都走卢栩、卢文的门路买了小铺子,外城才开起来的本地商铺,几乎全加盟了观阳联盟。   卢文朝外借了好大一笔债,对那些显然一时无法还上钱的,卢文也学卢栩搞起了加盟,份钱不多要,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   就这样,他最后还剩了一大笔现钱没处花,全砸给卢轩去南边进货,他觉得风险太大,存进钱庄,卢文晚上做梦都觉得自己亏。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卢栩走过的老路——买山。   十六岁的卢文终于觉得他傻天真好糊弄的大哥挺有远见的,土地不辜负辛劳人,别说好好管理,哪怕扔着长杂树,都饿不死他们。   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想出门去北境跟蛮人做买卖了,让卢轩风餐露宿去吧,他想守好观阳,庇护兄弟姐妹,照顾爹娘爷爷奶奶,舒舒服服地做观阳土霸王,争取尽早将卢家村至县城的山全买下来。   而全家最不顺利的,就是唯一的书郎卢舟了。   卢舟考了三年童生没考上。   连比他晚一年读书的卢乐都考上了,他的好朋友苗泓荫秀才都考上了,他依旧还是个白丁。   秋闱结束,颜君齐履诺,三年考上举人,不但中了举人,还以隆兴解元的身份高中。   而今年,卢舟还是落榜。   他先给苗泓荫送行,送苗泓荫去州府念府学,码头道别,苗泓荫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见苗泓荫好不容易考上了,却比他这童生落榜的还沮丧,卢舟反而勉励起他到了州府要好好读书。   “我哥哥说,有些人天生适合考试,有些人不适合,可能我就是不适合的那种吧。”卢舟劝慰着好友,“没关系,反正我家也不指望我读书的。”   他想了想,找苗泓荫要了本小胖子推荐过好几次的游记。   苗泓荫红着眼睛从书箱翻出来给他。   卢舟从前从来不看闲书的。   和苗泓荫告别,卢舟拿着书一个人从码头回家。   一路上认得他的货郎、脚夫、买鱼、卖货的百姓,都和他打着招呼,卢舟像往常一样恬静有礼貌地回话,还帮一个提不动篮子的奶奶将她买的菜送回家。   从老奶奶家出来,他一个人走在无人的民巷里,掏出那本游记翻看几页,还是止不住哭了。   卢舟蹲在别人家墙角,抱着书捂着头哭得伤心又绝望。   第二日,他平静地去找卢栩,“哥哥,我想从县学退学。”   理由他已经想好了,君齐哥马上就要赴京考试,哥哥也要陪同去京城,家里生意这么忙,他正好能写会算,能给卢文帮忙。   平时还能多抽些时间教锐锐和文贞,也方便回家照顾爷爷奶奶。   可大哥什么理由都没问,只问了一句:“你确定不想念了?”   卢舟咬唇沉默半晌,点头。   卢栩:“那就不念了。”   反正家里也不指望你读书。   虽然卢栩没说,卢舟脑子里已经自己脑补出这句卢栩总挂在嘴边的话。   他沉默地回去将书本收拾出来,分门别类,送给腊月、文贞和卢锐。   其他的,则拿回村里给正在学字、启蒙的同族小孩。   如今卢家村家家户户种菜种瓜,往县城卖,家里不愁吃穿,有了余钱,也愿意供孩子念书试试。   现下,除了卢乐外,卢家村有五个孩子在县学念书,村里的扫盲班也一直在办着。   毕竟他们卢家村能读会写的孩子,一够十六岁,就能进商队或观阳联盟当骨干培养。   腊月拿到卢舟送她的书,疑惑道:“哥哥你不看了吗?”   卢舟:“我都看过了。”   卢锐却对他房间仅剩的那本游记产生兴趣,他六岁了,被哥哥姐姐哄着骗着也学了不少字,对读话本已经产生一点儿兴趣,只是卢栩问他要不要去县学读蒙学,他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可打小在县学玩,整日见有大哥哥完不成课业罚站,先生们凶起来超吓人,他才不要去那儿受那份儿罪!   聪明伶俐的卢锐振振有词:“哥哥姐姐赚钱都给我花,我玩儿就行啦。”   元蔓娘听见他这番论调,气得抄起扫帚追着他满院子跑。   但卢锐打小有主意,胆子大还会看人脸色,一见她生气,家都不回。   他从小跟着卢栩乱跑,认识的大朋友、小朋友遍布观阳,去谁家都能蹭吃蹭住,整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   卢舟将游记借给他看,卢锐便拿去院子里找个树荫坐下,一下午就翻完了。   傍晚他拿上自己的零花钱去书局买,可找遍观阳的书局,都没找到更好看的游记。   卢锐蔫哒哒回家,和哥哥姐姐抱怨观阳不行。   他从小就饱受有钱花不出去的折磨,在观阳待下去,他不知还要遭受多少年这种痛苦。   卢舟:“……”   腊月:“……”   等卢栩回来,他又跑过来抱哥哥大腿撒娇,央求卢栩带他去京城,“我要去京城买游记!”   卢栩拍拍他圆圆的小脑袋,鼓励着他的远大志向,“等你能写游记了我再带你去。”   卢锐:???   卢栩朝卢舟道:“你这几天收拾收拾,跟我去京城吧。”   卢舟惊愕,“我?”   卢栩:“光在家里闷着也不行,你瞧你,还没锐锐有出息。”   卢栩看着瘦了一圈的傻弟弟,叹道:“不是不用去书院了吗?那就跟哥哥去散散心吧,我带你去大岐落榜书生最多的地方瞧瞧,看他们都是怎么哭的!”   卢舟:“……”   又好哭又好笑,卢舟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啪嗒掉进碗里,他闷头无声端起碗,用碗遮着半张脸,将泪和粥一并吞下肚去。 第五卷 行游万里 第188章 密谈   要带卢舟出门,卢栩早和颜君齐商量过了,不过他还得过元蔓娘这一关。   他在饭桌上说让卢舟跟他进京,那天恰巧元蔓娘在店里忙,没回家吃完饭。   待元蔓娘和颜母忙完回来,卢栩一个人跑去找她商量了。   都通知完了再商量,他还有点心虚。   元蔓娘听完,愕然瞪大眼睛。   只是她问的问题,又有些让卢栩摸不着头脑。   元蔓娘问:“你们带着舟儿去方便吗?”   “卢舟踏实好学,考个童生照理说应该手到擒来才对,他老考不上我觉得可能是心理问题,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老闷在书院读书也不见的能行,还不如跟我去散……嗯?方便吗?”卢栩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十分茫然地望着元蔓娘,还没从他酝酿了一晚上的词里拐过弯,“方便啊,有什么不方便。他都十五了,又不是锐锐。”   自己会吃饭,会穿衣,知冷暖,能干活。   他们家卢舟打小就能干,像卢锐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帮家长做家务了。   卢栩想,带卢舟出门,搞不好还是卢舟照顾他这个哥哥呢,这能有啥不方便?   他看元蔓娘,元蔓娘也看他。   欲言又止,有口难言。   母子俩对视好一会儿,元蔓娘眼睛眨啊眨,也没能暗示明白。   她也没办法了,叫卢栩把门关上。   卢栩一头雾水,将房门关上,茫然乖巧地坐到元蔓娘面前。   元蔓娘揪着手绢揪了半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树,狠狠心,豁出去,问道:“你们三个到外面,可怎么住?”   卢栩:“……啊?”   怎么住?   有客栈住客栈,没客栈找村子借住啊。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卢栩莫名其妙,反应了好一会,好像明白了。   他震惊地看元蔓娘,元蔓娘捂脸。   卢栩却闹了个大红脸,人都要坐不住了,“不是,呃,我们还没……娘你、你、你怎么知道呃……”   卢栩也说不下去了。   元蔓娘也不看他,拿手绢挡着脸,“君齐考上举人那天,你不是亲……咳……”   卢栩满脸通红,活像早恋的学生被老师逮个正着,下意识就连忙辩解,“我们就、就亲过那一次!”   就一次还被元蔓娘看见了。   元蔓娘也惊讶了,顺嘴道:“就一次?”   母子俩无语凝噎,尴尬得谁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卢栩屁股上长刺似的,左扭扭,右扭扭,结结巴巴问,“您是、是那天才知道的?”   元蔓娘:“我和你颜家婶婶早就有猜测……”   毕竟卢栩对谁好根本就藏不住,每次外出回来必去书院接人,遇见什么稀罕好玩的,能没卢锐卢舟的,从不缺颜君齐的,吃饭给颜君齐夹菜比给卢锐、腊月夹得还殷勤。   每次回来,还一定要抽一天两人单独去玩,卢锐哭闹耍赖都没跟成几次。   卢乐和另外几个来他家借住的孩子都搬去前院住了,卢栩还和颜君齐住在一起……   元蔓娘咕哝一句,“要不然,你三婶都给小辉说媒了,我也没催过你。”   卢栩:“……”   他讷讷道:“那……那……那你们不反对?”   元蔓娘无奈,“我们反对你们会听吗?”   卢栩不语。   元蔓娘叹道:“你若喜欢女孩子,娘当然欢喜。”   她从前连给卢栩、卢舟、卢锐往哪儿盖新房娶媳妇都想好了。   “可你不喜欢,难道娘还能逼着你娶?”元蔓娘声音柔柔的,自己都带着些茫然和疑虑,“我答应了你爹爹要好好照顾你们几个,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不过,我总觉得,人活一辈子太过无常,今天在一起说笑的人,明天兴许就再也见不着了。”   元蔓娘摸摸他的头,将他跑一天散出来的碎发拨到耳后,从卢栩脸上依稀看到早逝的卢吉一丝影子。   “既然你们俩都愿意,那便这样吧,人活着开心的日子太快,不开心的日子太慢,能开心,便多开心些。”   至于她和颜母猜到他们俩的事后,曾经是怎么辗转反侧夜夜睡不着,她又怎么坐在卢吉坟前发呆彷徨,就不告诉他了。   她这孩子心大,有时候心也挺细的,还是让他快快乐乐往前跑吧。   “娘遇到你爹前,也见着过那些有钱人家花钱买男孩子回家当什么侍童……”   卢栩打断她,肃然道:“我对君齐不是那样!”   元蔓娘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咱们这儿男子不能成亲,听说有些地方是可以的,不管你们能不能行礼,但你要知道你们是通过了亲长的,既然在一起,你便要好好待君齐。他比你小,性情执拗,若是你们拌嘴闹矛盾,你要多让着他。”   卢栩腼腆道:“我们不拌嘴,不吵架,没矛盾。”   元蔓娘莞尔。   心说光她听着就好几次了,还不吵架!   不过卢栩性格开朗玲珑,前脚吵完,后脚就能厚着脸皮撒娇耍赖送东西哄人,别说颜君齐这样讲道理的,就是卢锐这不讲道理的,他一个都能哄三五个。   元蔓娘:“你们带上舟儿……”   卢栩:“我们住两间!”   元蔓娘:“……”   她也不是很想关心谁单独住一间,“舟儿跟你们出去走走也好。”   见多才能识广,他们家这些孩子,这几年都是大变样。   要不是女孩出门在外不方便,她都想带着腊月四处走走看看。   “去吧,多带些银子,全当散心了。”   卢栩与元蔓娘道别,恭恭敬敬退出去,一转头飞快往回跑,冲进他屋里关上门,将正要出去给油灯添油的颜君齐推回去。   “大事不好,露馅了!!”   颜君齐莫名其妙,连忙将油灯挪远些,“什么露馅了?”   卢栩:“我娘知道了!你娘也知道了!”   颜君齐比他反应快多了,卢栩还没说完,他已经秒懂。   颜君齐将油灯放下,淡定道:“我知道,我同母亲谈过了。”   卢栩傻眼:“啊?啥时候?”   颜君齐:“两年多前。”   卢栩:“……”   亏他还以为藏得很好!   难怪有一阵子他从北境回来,总觉得颜母看他怪怪的,原来不是他做贼心虚。   颜君齐:“我娘还说,若是有一天我们后悔了,谁也不能怨谁。”   卢栩听得泪眼汪汪,第二天看到颜母头都有点儿抬不起来。   结果他因为害羞躲着人,元蔓娘没两天主动找他了。   行李她们已经收拾好了,颜君齐的文书也都批办好了,衙门连他去考试的路费都发下来了,他们该出发了。   从观阳到京城,比从观阳到北境还远。   时下正是秋深,他们要在路上过冬,若顺利,能在深冬前赶到京城,若运气不好,赶上了大雪,说不好要在路上过年。   元蔓娘和颜母听都没听过他们一路要经过的地方,泪眼婆娑地给他们准备冬衣,缝被褥,带干粮。   什么都想给他们带上,又怕装的太多他们提不动。   她们加加减减,装了取出来,取出来又装进去,一遍又一遍。   “家里不缺吃不缺喝,何必非要考什么官呢?”颜母往包袱里塞棉鞋,可包袱装的太满,她塞着塞着把包袱扯破了,人忍不住崩溃的哭起来。   元蔓娘安慰她,“栩儿说,去京城路虽远,但沿途人多城多,比去北境好走,也安全。”   颜母抹抹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她重新换了包袱,将东西掏出来装到新的里,“怕他没出息,又怕他太有出息,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盼着他考中了。”   对别人而言,高中,做官,那都是光耀门楣的事。   可他们家,老家早没了,亲人流散了,她丈夫也没了,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只有三人相依为命,她指望的也不过是两个孩子平安顺遂。   什么门楣不门楣的,那些有什么用?   要是祖宗真能显灵,就保佑她的两个孩子健康到老。   颜母擦擦脸上的泪,将银票缝进颜君齐腰带里。   这是县令让卢栩找南方的大船商换的,这家钱庄信誉好,在京城也有铺子,他们拿着银票能到铺子里兑银子,不用自己带。   卢栩还托人兑换了点儿金子,总共没多少,图个轻巧方便。   他怕到了京中要花钱带少了,都带成银子不安全又太沉。   卢栩想了想,将小金块都缝到了鞋底里,一并藏到包袱中。   卢庆本想送他们,可如今卢轩南下了,去北境需要他带队。   卢栩:“我们一路走官道,只走大道,不走夜路,没啥不安全的,不用送了。”   越接近京城考生越多,各地官府也会注意赶考书生的安全。往返一趟搞不好要大半年,没必要让卢庆陪他们折腾。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只卢栩、颜君齐、卢舟三人走,能坐船的路段坐船,能租车的地段租车。   几年发展,大岐的牲口也缓过劲儿了,骡子、牛、驴不再像前些年那么稀罕。   尤其是隆兴,这两年朔州换了新郡守,和骁骑军、北境军相处融洽,还通过李修联系蛮人,从北境引进牛羊骡马到朔州,鼓励百姓养牲口。   朔州的牛羊骡马驴子通过商路还往隆兴和更南的郡县输送了不少。   朔州的羊不如北境的品质好,但总归是肉,每年养牛养羊,百姓也能赚些钱。   如今,观阳到北境的商路上,像样点的客栈食铺都卖羊肉,羊肉汤羊肉串,炖、煮、烤,想怎么吃怎么吃。   卢栩想在沿途租车,已经不像从前那么难了。   出发前两天,元蔓娘单独将卢栩叫到客厅,又是关上门,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密谈。   卢栩都有点怕了,战战兢兢问,“娘,你有什么事吗?”   元蔓娘依旧是绞着手绢紧张不已,做了好一番心理建树,才将难以启齿的话问出来,“栩儿呀,你看过春宫吧?”   卢栩:???!!!   卢栩脸唰一下红透了。   不!他没看过!   元蔓娘特别不好意思地说:“照理说,当是你爹爹和你说这些,这不是……这不是你爹爹不在吗……”   元蔓娘声音越来越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这么大了,寒露和小夏都看过。”   卢栩:??????   作者有话要说:   蔓娘(揪手绢):后娘好难当啊…… 第189章 践行   元蔓娘语重心长,“你也不能只和君齐谈做买卖呀!”   上次卢栩说,他只亲过颜君齐一次,元蔓娘好在意!   虽然男孩子不用生娃娃,但好像这状态也不大对吧?   她忍了好多天,还是没忍住和颜母偷偷嘀咕了,颜母也很震惊,想找儿子谈谈,可一想她家君齐那越来越不苟言笑的模样,就有点怕。   而且……   “君齐脸皮薄,我问了这个他往后不愿意见我了可怎么办?”   俩娘大眼对小眼。   颜母怂恿,“要不,你说说卢栩?”   元蔓娘也很怂,她期期艾艾道:“可可可可,我是个后娘呀!”   她比卢栩也没大几岁,哪好意思问这个!   偏偏这俩都是长子,连个能提点的兄弟都没。   岁数差不多的,卢辉,不开窍。   卢轩,也不开窍。   她都有心回村找三婶、四婶,让她们喊三叔、四叔说说了,可卢栩和颜君齐这事,她们不确定三婶、四婶知不知道。   愁啊。   两人拖拖拉拉好几天,眼看他们要出发了,元蔓娘狠下心。   还是她来吧!   反正上次她都谈过一次了。   谁让他们卢栩岁数大呢?   可怜卢栩,听了十几年的耳提面命不许早恋,一穿过来,又一直忙着养家赚钱。   别说春宫图了,他连本小黄书都没看过。   颜君齐还不如他呢,他好歹从前还上过生理课,看过点儿电影能播出的非限制级画面,隐隐约约似懂非懂。   颜君齐从小读圣贤书,一点儿都没了解过。   他俩平时也就在没人的地方拉拉手,搂搂抱抱,爱的十分柏拉图。   春梦也不是没做过,但卢栩每次做春梦都很不好意思。   他意识里还总觉得颜君齐是学生,学生怎么能早恋?   他怎么能耽误颜君齐读书科考?   最大尺度就是晚上钻被窝时候打打闹闹,摸摸贴贴,搂着颜君齐睡大觉。   猝不及防被元蔓娘说出来,卢栩脸烫得都快能煎鸡蛋了。   元蔓娘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没看过,但好歹是知道是什么,她一边欣慰他们家孩子是个正经孩子,一边又有种莫名的微妙。   别人家孩子,像卢栩这个岁数,娃都能跑了……   元蔓娘轻咳一声,维持住长辈的威严,低声道:“不用害羞,大户人家小姐出嫁前嬷嬷都会找来给她们瞧瞧的。”   卢栩:“……”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寒露和小夏看过了,八成是寒露的那群小姐妹里,有哪个要出嫁的小姑娘分享给她们看的。   他明白。   一般三观震惊的时候,都忍不住分享给朋友瞧瞧,传说中的不能我一个人眼瞎。   元蔓娘觉得自己说明白了,卢栩也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他们俩沉默对望片刻,都等着对方开口。   元蔓娘:???   咋不说话?懂什么意思了吗?她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卢栩:???   不是要借他看看的意思吗?   卢栩尴尬:“我……去买一本?”   元蔓娘:“不然还是路上买吧。”   也是,在观阳,他熟人太多,今天敢买,明天就得传遍大街小巷。   元蔓娘又叮嘱道:“别让舟儿看见。”   卢栩应一声,落荒而逃。   这年代的山水画他见过不少,神像和人像画也见过挺多,至于……咳,是个什么水平?有点好奇。   不知是不是提了春宫的原因,晚上卢栩做了一夜旖旎的梦,梦里颜君齐眼睛水润润的,早上卢栩被叫醒时,盯着颜君齐清冷俊逸的脸,人猛的一激灵。   颜君齐:“怎么了?”   卢栩恍恍惚惚:“咳,没事。”   颜君齐看他又将头发滚得乱糟糟的,从抽屉里拿出梳子帮他梳头发。   卢栩额头附近的碎发总是爱翘,他要压着些才能梳到长发下。   颜君齐温热的手指擦着卢栩的耳朵拂过,与昨晚的梦中触感相同,区别是,梦里颜君齐是在解他的发带。   卢栩默不作声将被子又往身上拽了拽。   “冷?”   “嗯?嗯!今年秋天冷得早,咱们这次多带几件厚衣服。”   颜君齐莫名,今天明明是个艳阳天。   梳完头,颜君齐刚要给他找件稍厚实些的衣服,卢栩却穿着里衣,抱着衣服往浴室跑了。   颜君齐捏着他的衣服,想起卢栩红彤彤的耳朵,哑然失笑。   昨日已经向县令辞行,今天他们要回乡祭祖。   虽然颜君齐的老家不在观阳,不在卢家村,他更不姓卢,但卢家村世世代代就出了这一个举人,哪怕他不姓卢,卢家也破例愿意让他在村中祭祖摆宴。   君齐向来不喜欢这些,卢栩还怕他会介意,可颜君齐全然没一丝的不乐意。   他和卢栩一起去上坟道别,也没谢绝村中特意给他办的践行乡宴,颜君齐一桌一桌敬酒拜别,还给村中祠堂写了新匾。   “您看满不满意,不满意等我酒醒后重新写。”颜君齐放下笔墨,歉意地问着。   他先前不知道里正想让他给祠堂写匾额。   里正笑道:“满意、满意!这多好!别说咱们饮马镇,就是整个观阳县,也没几个更好的了!”   大岐举人已经可以当官,哪怕颜君齐入京科考失利,都能下派去一方做官。   官老爷题的字,他们十里八乡都没有过!   他们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明天我就去县里找最好的工匠刻出来!”   颜君齐莞尔。   他刚要收笔,又想起什么,叫卢栩帮他铺开纸,给卢家一直没提名字的杂货铺也写了张匾——卢记小卖部。   村中识字的孩子已经不少,他才一写完,马上有人念出来。   大伙茫然:“小卖部?小卖部是什么?”   卢栩满心暖洋洋的,这名字,他只在最初做设想时候同颜君齐随口提过,不想颜君齐竟然记到现在:“就是小号杂货铺的意思!”   颜君齐放下笔,笑吟吟地看他。   他记得。   卢栩说过的每句话,写过的每张字,画过的每张图,他都记得。   但他似乎真是喝醉了,题完匾才一转身,脚下猛地就是一踉跄,卢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颜君齐接了个满怀。   里正:“这就醉了?!”   卢爷爷:“书郎醉了。”   三叔指责各桌刚刚劝酒的:“你看看,你看看,叫你们瞎灌!”   卢奶奶指挥:“栩娃,你快扶书郎回屋躺着去。”   颜母焦急:“到了外面你可得看着他,可不能让他乱喝酒。”   元蔓娘:“都不能乱喝酒,舟儿,你看着两个哥哥知道吗?”   三婶:“我给他熬碗醒酒茶。”   四婶:“再煮个糖水蛋吧,一中午光喝酒了,也没吃什么东西……”   ……   颜君齐半倚半趴在卢栩怀里,听着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声音他听不真切,乱乱的灌了满耳,有些吵,有些满,有些暖。   热热的,酥酥的,如温酒一样暖热了他的心。   颜君齐痴痴傻笑,“栩哥……我考中了……我考中举人了……”   卢栩手臂从他腋下托着他,抬起双手捧着他下巴在他脸上揉了揉,将颜君齐的棱角揉软揉圆。   几年前,就是这张比现在更稚嫩的小脸对他说“我不想念书了”,可卢栩分明从那张迷茫、无助又倔强的脸上看到他在无声地嘶喊着——“我想读书。”   卢栩笑道:“嗯,考上了。”   不止考上了秀才,还考中了举人,隆兴郡第一名!   能做官,有田地,至少能在隆兴和观阳的地方志留名。   再不用服役,也不用跪官,只要不谋逆造反,永免死刑。   重要的是,没辜负他的才华与努力,将以此为起点,施展一身的抱负。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你那么聪明。”   颜君齐笑着望他,眼睛湿湿亮亮的,笑着笑着,倒在他怀里睡了。   “颜书郎这酒量不大行呀!”村民怔了怔,没敬上酒的纷纷笑起来。   卢舟、卢辉、卢文七手八脚帮忙把颜君齐扶到他背上,文贞收拾好颜君齐的笔墨,跟在卢栩后面往回走。   卢栩边走边道:“等我送他回来,我跟你们喝!”   村民:“明天就要走了,谁跟你喝!”   “就是!好好看好书郎。”   “你俩都醉了,小舟怎么背你们俩!”   众人哄笑着,将卢栩赶走,他们还没尽兴呢,要继续吃吃喝喝。   今天祠堂出钱摆席,卢栩山上出肉,卢文一早从县里运来的好酒,正是秋收的好时候,每桌十六道菜,煎炒烹炸,鸡鸭鱼肉,美酒蔬果,比年夜饭都丰盛,不吃光,坚决不走!   卢家村热闹了整整一下午,连附近的王家村、双水村都跑来沾喜气沾文气,他们卢家村杂货铺,哦,刚改名的卢记小卖部,成了重点围观对象,那一墙的看图识字,被人又瞧又看,一波人来,一波人走,一波又来……   卢爷爷坐在门口喝着小酒,给那些好奇的娃娃发毛笔。   全是他们登州的铺子做的不太好的次品,卢栩瞧着能用,拿了好些回来,一半捐给官学,一半免费送给各村的杂货铺。   想要学写字的孩子,都能到铺子里免费领。   “没纸墨就蘸水写,往墙上写,往石头上写,往桌子上写,磨坏了,再来领。”   “女娃能要吗?”   “能!那有啥不能,笔又不咬人。”卢爷爷将毛笔给那两个询问的小女孩,还多给了她们两只,“瞧里面那墙字,那都是我家腊月、小雨和小满写的!我家女娃都会写,写得比她哥哥还好看!”   ……   字不如妹的卢栩将字最好看的颜君齐放到床上,帮他脱鞋盖被,坐在床边见颜君齐睡踏实了,才捏捏他的脸出去替他继续招待乡亲。   等颜君齐睡醒,酒席已经散去,太阳已经西斜。   好在他们去京城要坐船往西南行,不用再回县里。   行李早上就从县城送回家了,明天早上从村边的码头登船便可。   颜君齐揉揉额头转过来,卢栩正躺在他一旁小憩。   一只胳膊压在头下当枕头,一只胳膊从被子下搂着他。   颜君齐往卢栩旁边挪了挪,卢栩睁开眼,笑道:“睡醒啦?”   颜君齐将枕头递给他。   卢栩枕上唯一的枕头,颜君齐则枕上他肩膀。   卢栩问:“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了?”   颜君齐沉默片刻,苦笑一声,“嗯。”   从前他总觉得卢家村不是他的家,他是浮萍。   可真要离开,他又生出不舍。   不知不觉,故籍已从幼时记忆淡去,他想到的故乡只有这里,他家的口音也都同化成了卢家村的乡音。   此去一走,不管考不考得上,只要不放弃做官,必将自此飘摇在外,待告老辞官才能回来。   他舍不得。   卢栩拍拍他,“你去哪儿,我陪着你,你要是想家了,我替你回来看,我回来,就是你回来了。”   颜君齐莞尔,那算什么他回来了!   卢栩肚子咕噜一声,紧接着颜君齐肚子也开始咕咕响。   “饿了。”   “嗯。”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中午还剩了菜吗?”   “吃剩的?”   “那是我的送行宴!”   “走,去热菜!”   他们俩跑进厨房,卢栩将剩的菜倒进锅里翻炒热透,用饼子夹着,他一个颜君齐一个,他们拿上饼子边吃边满村转悠。   细细地看,慢慢地走。   印象深的,印象浅的,人、风景、味道、声音、风……通通印到脑子里。   “书郎醒了!”   “醒了。”   “在外头可不能乱喝酒!”   “哎,知道了。”   “我才摘的甜瓜,拿两个吧!”   “不了,装不下了。”   “这还装啥,我给你们拿个篓子,明天早上装船上,边走就边吃了。”   “谢谢婶子。”   “小颜醒啦。”   “醒了。”   “我这儿有蜜,拿点儿吧,省得明天醒了头疼。”   “不用了。”   “我去给你装上。”   “……谢谢奶奶。”   ……   他们走了一路,颜君齐收了一路。   卢栩也不帮他拿,只伸手拖着筐底出一点儿力,“看看,你多受欢迎!就冲着每年的春联,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喜欢你!”   待他们满载而归,里正正在门口和卢爷爷聊今年的收成。   “回来啦。”   “爷爷,大爷爷。”   “不头疼吧?”   “没事了。”   “给,这是家里做的醒酒茶,这是族里给你的路费。”里正将一个小罐子和装银子的布袋子一并给他。   颜君齐刚要推辞,里正道:“拿着吧,我知道栩娃有钱了,你娘也赚钱,但这是村里给你的心意,从咱们村出去考试的都有!”   卢栩揭短道:“大爷爷,咱们村考上举人的就君齐自己。”   里正:“尽胡说,我瞧你家小舟,还有你长顺哥家小乐少说能考上秀才!”   卢爷爷也批评道:“就是,自己不好好学,字写得还不如锐锐,什么都不知道,尽瞎说八道。”   卢栩不服气:“我写得怎么也比锐锐强吧!”   卢爷爷:“我瞧着还没锐锐好。”   里正:“哎,老五你别说,我瞧着小锐写字好,有劲儿!”   颜君齐听着卢栩挨批,大声辩解要和卢锐比,笑着弯腰捧起一把乡土,装进一个小罐子里。   行游万里,故土不离。 第190章 远行   到了出发时,全村人都到河边给颜君齐、卢栩和卢舟送行。   他们村边的码头,还是当年卢栩最早搬石头砌的那一处,许多年过去,这里已经被砌成整齐的石码头,从这儿上船,再不会踩一脚泥巴了。   说好了要替哥哥保护姐姐和阿娘的卢锐站在最前头,看着行李一箱箱装上船,看见哥哥也上船了,卢锐开始嗷嗷大哭。   卢栩这几年经常出门,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个月,家里好不容易习惯了,偏偏他这半年又不怎么出去了,天天在观阳陪家人,卢锐更是天天长在身边,乍一分别,剜心一样。   他一哭,腊月和文贞也哭了,他们一哭,颜母和元蔓娘也哭,家中的长辈都泪眼汪汪的,船上的卢舟、卢栩和颜君齐也红了眼睛。   卢爷爷摆摆手,“走吧,走吧,省得路上耽搁,晚上不好住。”   颜君齐掀起袍子跪下,向母亲和卢家的长辈拜别。   他已经是举人了,除了跪皇帝再不用跪别人,但颜君齐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郑重拜了三拜。   他不知道这次离开,一去多久,下次回来,今日为他送行的长辈,还能否健在。   看着对他多有照顾的长辈们,颜君齐忍不住喉头哽咽。   卢爷爷、卢奶奶、里正还有其他长辈们向他们摆手,含泪笑着目送他们离开,村里的年轻人,则一路在岸上追着船走,直到走出村,船行远,他们再也追赶不上。   卢栩他们站在船头,依旧能听到卢锐、腊月他们大声地喊哥哥,卢文嘶吼着让他们放心,他会看好家的。   颜君齐摸着怀里卢奶奶给他缝的平安符,视线模糊。   饮马镇附近村子有习俗,子女远行,要家中最年长的长辈要做平安符。   上次卢辉北行从军,卢奶奶没来得及给他做,耿耿于怀了好久。   这次一听说颜君齐还要去京城考试,她就赶紧缝了平安符,还拿去镇上的庙里挂了三天祈福开光。   她年纪大了,做得慢,这次就只做了一个,连卢栩、卢舟这俩亲孙子都没有。   太阳升高,行路渐远,卢家村渐渐模糊成满眼山水中的一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颜君齐在船头站了大半天,连卢家村旁那几座山都瞧不见了,才挪到船舱里。   这船是他们观阳联盟的货船,平时来往观阳县和建阳县,傍晚会在沿途的小镇停靠休息,小镇的百姓偶尔也会搭他们的船来往县城。   卢栩他们这次就是要坐船先到建阳县,再从建阳县换车继续向西南走进京的官道。   船东知道卢栩要坐船,特意腾了小半个船舱给他们用,还给卢栩拿来不少自己晒的鱼干当零食。   卢舟第一次出远门,坐在船舱窗边往外张望,一会儿又要紧张地看看他们的行李是不是还安全。   卢栩陪颜君齐在甲板站了好一会儿,进船舱和船东聊起沿途情况,现在正在他旁边小憩。   颜君齐从甲板回来,在卢栩旁边坐下,人已经平复情绪。   卢栩感到熟悉的气息睁开眼,将鱼干递给他。   颜君齐摇头,问起卢舟晕不晕。   卢舟摇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生在河边的缘故,他们家兄弟姐妹都不晕船,村里的孩子也甚少有晕船的。   倒是颜君齐每次去州府考试,路上都不舒服。   卢栩问起他,颜君齐这次竟也没不舒服。   卢栩想,大概是船的缘故。   这种能载二三十人的中号船,兼具小船的轻便快捷和大船的稳当,船舱内也宽敞,虽然也有晃动,频率却十分舒适。   他们从观阳走陆路也能到官道,但长途跋涉,日夜颠簸,又要翻山又要涉水的,水路可比路陆舒服太多了。   卢栩自己在商路走惯了倒没什么所谓,带着卢舟和颜君齐,他宁肯绕远一些,慢一些,也想让他们轻松点。   卢栩从箱子里翻出果脯,递给颜君齐,“含一片,舒服点。喝不喝茶?”   颜君齐摇头,“省着些吃。”   卢栩:“吃完了路上再买。”   从前卢栩去北境,每次除了衣服和钱,都不带什么东西。尤其是后来走熟了,一个小包袱就出发了。   这次换他给颜君齐和卢舟准备,吃喝用度,无一不全,连茶叶都准备了好几样。   卢栩:“有些地方的水是发苦的,泡茶才能入口。”   这不才出门,他就想用上。   颜君齐也没驳他的好意,他已经向县令打听清楚了,他们从建阳县上了官道,一路上要过好几座大城,缺什么到了城中可以补买。   他娘给他带了不少钱,卢栩也带了不少钱,好像卢文还塞给卢舟不少钱。   全家都怕他们路上钱不够花,腊月还把自己的私房钱都给卢栩和卢舟了,只是他们没要。   卢栩借了船上的火炉烧水煮茶,他这观阳联盟大当家的身份,借用什么东西特别方便。   傍晚船在石泉镇停靠,卢栩将他们的行李箱捆好,托付给船东看管,带颜君齐和卢舟下船找客栈。   观阳南来北往的船商变多,如今每个镇子都有官营的和私营的客栈,只要舍得花钱,每天都能住得不错。   长途跋涉,能享受的时候还是要抓紧享受,到了要露宿荒野时候,想花钱住客栈都住不上了。   卢栩想得很开,该节约要节约,该花钱也要花钱。他赚钱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方便。   石泉镇和饮马镇差不多,比饮马镇规模还大点。码头有专门提供给跑船的过夜的小屋,那些要看船的船工、船东,晚上能在这儿休息,也能买了吃食回船上过夜。   从码头出来,镇上则更热闹些,卖吃食的,卖日用杂货的,占了大半条街。   如今正是备冬衣的时候,不少店铺都在卖棉花卖皮子。   他们从码头到客栈途中,卢栩看见好几家铺子都挂着观阳联盟的旗帜。   卢栩也没去打扰,拿着文书到客栈登记住宿。   掌柜推荐:“楼上的雅间是两人的,楼下有通铺,您三人要是不介意和别人拼住,住通铺更划算些。”   卢栩:“通铺还有空的吗,我们单独包一间。”   掌柜:“没啦,这季节行商多,店里通铺都有人住了,不过有一间现在只住了一个人。”   卢栩:“还是两间雅间吧。”   “好嘞!”掌柜叫店里的伙计给他们领路,十五六的小伙计麻利地跑去开门,还给他们往房中提了一壶热茶。   “我们住这儿,你住里面。”卢栩安排。   卢舟应一声,提着行李就进了房间。   随后卢栩向小伙计打听了镇上有什么好吃的,他们三个一道去吃了晚饭,还在石泉镇上转了一圈,直到晚上睡觉,卢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卢栩想,看吧,他娘就是瞎担心,吓得他注意了一晚上卢舟反应,卢舟根本就没反应!   小伙子压根没想过为什么亲哥不和他住一间。   早上吃过饭,他们从石泉镇坐船继续南行,傍晚再到下一个镇子过夜。   如此五六日,出观阳,进建阳,船停到建阳县码头。   船东常来建阳,对这儿熟悉。他将自己的货交给伙计,自己进城陪卢栩买车、买骡子,又将卢栩的行李全安置好,才去管自己的货物。   卢栩他们去住客栈,骡车和行李暂时放在船东租的房子里。   这次他们买的是带棚顶的车,贵是贵了些,车子又新又结实,遮风挡雨,也宽敞,他觉得这钱花得特别值。   卢栩没急着马上走,第二天在县城买了两条厚被子和好几个坐垫。   现在的路,再平坦也颠簸,他们一路坐着木板到京城,屁股都要颠碎了。   行李已经占了一半的空间,再塞上被子、垫子,宽敞的车厢也满满当当。   卢栩将被子撑开,一条叠成双层铺进车厢,一条叠成三层铺在车内的坐板上。   卢栩很满意,催卢舟上车试试:“坐到被子上,过些天冷了,还能钻到被子里取暖。”   卢栩买的是大厚被子,卢舟还觉得会不会太厚了,小时候有逃荒经验,依稀还有点印象的颜君齐可不觉得。   下雪后,寒气钻进车里,再厚的被子都不嫌厚。   卢舟犹豫片刻,爬上车,脱掉鞋,乖巧坐好。   卢栩还扔给他一个靠垫,催他躺下试试看。   卢舟枕着靠垫,腿蜷缩在座板下,委委屈屈能躺下。若是靠在车板上,还能更舒服点。   卢栩很满意:“行!路上累了困了就这么凑合。”   卢栩又去买了粗麻绳,一头钉到车厢木板上,将行李全用绳子勒紧,另一头捆到座板下,以防颠簸时行李乱晃。   他们装行李用的箱子全是卢爷爷用细藤条编的方筐,盖上盖子,像箱子一样,又结实又有弹性。   若晚上迫不得已在野外露宿,还能将行李箱平铺与车内坐板一样高,临时将车舱改成床,这样就能挤下两个人睡觉。   万事具备,卢栩暂时想不到如何让骡车更舒服,便喂好了骡子,买了半袋草料,赶着骡车出发了。   卢栩多次北行练就的驾车技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卢栩驾车,颜君齐坐在他一旁,卢舟坐在车里,他们三个掀开车厢的帘子,边走边聊,看风景,吃东西。   卢栩想吃什么,就喊卢舟去箱子中找,卢舟在车厢内翻腾出来,从窗口递给颜君齐,颜君齐再喂卢栩。   起初卢舟还好好坐着,过了没半日,他就跪坐在坐板上,从窗户里探出头四望沿途的风景了。   “哥哥你看那个山,像不像猴子。”   “哪个?”   “那边那个。”   “不像啊。”   “那块石头是鼻子,旁边是眼睛。”   “嗯……大小眼的猴子?”   “哈哈哈。”   颜君齐也笑起来,“还是个趴鼻子。”   卢栩:“快别看书了,这么大太阳,坏眼睛。”   颜君齐:“嗯。”   卢栩:“卢舟,我带了辣油豆干,你找找。”   “哦。”   没一会儿,卢舟找出来了,“找到了。”   卢栩:“那咱们再走一会儿,要是还没看到能吃饭的地方,就找个宽敞的位置野餐。饼子夹豆干行不行?”   “嗯。寒露姐姐还给我们拿了咸蛋。”   “对,差点忘了,快看看咸蛋碎了没?”   “我看了,没有。”   ……   一个人赶路,再好的风景都可能无聊。   和喜爱的人一起赶路,再差的风景也有趣可爱。   与他们的一派轻松不同,还有考生要靠双肩背着行李,靠双脚翻山越岭。   即使是卢栩这样做了万全准备的,遇到一场连绵大雨,也只能靠双脚步行。   雨太大,道路泥泞,骡子都走不动了。   卢栩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踩着半脚深的烂泥,边推车边问坐在车内,一手抓一把雨伞,保护靠窗行李的卢舟:“好玩吗?”   卢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哥哥换我下去吧。”   “你别下来了,你下来还要多晒一身衣服。把伞拿好。”   “嗯。”   此时他们的骡车窗外各撑了一把雨伞,伞柄从窗口插在窗框内,卢舟在里面抓着伞柄,颜君齐在前面牵着骡子,卢栩在后面推车。   从高处看,这辆骡车活像长了俩翅膀。   又走了两刻钟,他们终于将车拉上了坡。   卢栩扶着膝盖喘气,“可算是上来了。”   颜君齐:“能看到嘉林城了。”   “真的?!”卢栩跑到前面,望着路尽头的小城,终于来了精神:“走走走!赶紧进城泡个热水澡吃点儿好的去。”   等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城,卢栩傻眼了。   全城的客栈都客满?! 第191章 嘉林城   天阴沉沉的,下了两天的雨,丝毫没要停的架势。   卢栩在城里跑到天黑,终于找到一户愿意让他们借住的人家。   大雨引发山洪,冲坏了嘉林城的石桥,嘉林衙门封了路,无论是过路的百姓、行商,还是赶考的书生举人,全都被堵在城里,把全城的客栈都住满了。   第二日卢栩和颜君齐到石桥边看,那已经聚集了不少焦急的行人。   从东部各郡进京,这是最近的路,急着赶路的,都焦急难耐。   “不能就这样过吗?”   “你要是不怕死你上去试试。”   “不能修吗?”   官差怒骂:“这么大雨,这么急的水,怎么修?!雨不停,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修!”   “就那么点儿缺口,搭块木板不就过去了?”   官差哼笑两声,还是那句:“谁不怕死,我不拦你。”   问话的人看看湍急的江水,果断闭嘴。   有人商量起往下游绕行。   可嘉林城已经是江面最窄的地方了,只有这儿能靠石桥过江,走别处,就只能等船渡。   这么大的雨,兴许不止嘉林城在闹山洪,下游渡船也不见得能通行。   有人问道:“大人,若雨停了,多少日能修好?”   “快则三五日,慢则一两月。要看桥损坏得厉不厉害。”   “一两月?!”   官差:“若桥短时难以修好,我们会在旁边先搭个吊桥让你们过路的。”   众人终于松口气。   但赶车的脸色一点儿都没好看。   吊桥能过行人,过不了车呀!   众人悻悻回城,只能期盼着雨能早点儿停。   颜君齐也忧心忡忡,“这么大秋雨,明年的收成……”   卢栩:“我瞧这边已经秋收完了,就是冬麦泡烂在地里,明年春天改种些杂粮也来得及。”   他抬头望天,“不知观阳现在是不是也在下雨。”   颜君齐:“观阳水路发达,只要不遇连绵数日的大雨,来得及将田中积水排入河道。”   卢栩点头:“嗯,咱们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这边的雨暂时也飘不到观阳去,咱们就等雨停吧。”   “嗯。”   只是天公不作美,他们睡到半夜,听到城里敲起阵阵急促的锣鼓声。   卢栩惊醒。   颜君齐:“怎么了?”   卢栩:“好像有锣声,我去看看。”   外面哗哗的急雨遮掩了锣鼓声,卢栩听得不大真切。   他摸黑下床,脚一沾地,踩了一脚的水。   不知不觉,水已经漫进屋里了。   卢舟:“哥哥?”   卢栩:“别下来,积水了。”   他从床上摸衣服穿好,将灌进鞋里的积水倒出来,也分不清是谁的鞋,胡乱套上,将就着穿,卢栩弯腰将另外的鞋也捡起来放到凳子上,摸伞出门。   才一打开房门,更响的雨声灌了满屋,天黑得厉害,卢栩摸黑往外走,果然听到了锣声。   主人家也起来了,他们点上了家里唯一的油灯,卢栩看见光,连忙喊道:“大叔,这是怎么了?”   主人道:“不知道,像是发水了,我去街上瞧瞧。”   卢栩略想一下,“我随你去。”   街上情况和他们住处差不多,到处都是积水,还有人正携家带口往这边跑。   他们这儿地势比别处高,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别处是什么情况。   在路上问,也没人能说得明白。   敲锣示警的官差一直在远处敲,让人听得心焦。   卢栩和借住那户的男主人一起回去,将家里所有人叫醒,又去挨门挨户敲四邻的门,省得有人没听到,被困在家里。   卢栩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洪水,外面全是水,房间也都是水。   他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心慌难耐,还要强作镇定。   “哥哥,你也上来吧。”   积水已经过了小腿,离火炕都不剩多少,卢舟站在火炕上催他。   卢栩咬牙,淌水将桌上的东西扫开,将桌子搬上床,又把飘在水中的椅子也搬过去。   “要是水漫过床,你们俩就站到桌子上,要是水漫到窗户,咱们就出去,我推你们从窗户出去,要是窗户外也积水,我们就拿凳子砸开房顶,咱们从上面出去。”   卢舟定了定神,大声“嗯”一声。   颜君齐伸手,卢栩抓着他的手爬上床。   剩下的时间三人谁也没睡。   卢栩还掏出白天剩下的半块饼掰成三份儿,分给颜君齐和卢舟吃。   “赶紧吃两口,攒攒力气,只要抓好木头,就是有大洪水,咱们也能撑过去。”   黑夜中,卢栩听到颜君齐和卢舟在笑,他伸手搂了搂弟弟和君齐。   熬到天亮,洪水终于退去。   能看清地面时,地上已经只剩下脚腕深的积水。   夯实过的地面被泡软,踩上去,一步一脚泥,抬脚走路像秋天从泥地里拔萝卜似的。   卢栩出门,外面雨已经停了,满院子、满县城,都陷在黄泥里。   主人家望着一地的狼藉,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后怕,又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助,简直欲哭无泪。   他家情况还算好,远处邻居家,老旧的房子被洪水泡塌了,隔着整条巷子都能听到那家人的哭声。   卢舟望着那边,脸色惨白。   卢栩去马厩看骡子,好在他借住那天怕被子潮湿就把所有被子、垫子都堆到箱子上了,这会儿都没怎么湿。   骡车内,箱子也只湿了个底。   卢栩打开看,湿的是装衣服和鞋的箱子。   多亏元蔓娘将鞋都用油纸包好了,鞋又垫在衣服下,上面的衣服都没湿。   卢栩将车厢口的淤泥清理出来,将湿了角的垫子放到车厢顶上晾晒,又给骡子喂了些干豆子,擦了擦它腿上的泥巴。   昨晚它肯定也吓坏了。   卢栩检查好东西,去给主人家帮忙,把陷在淤泥里的东西捞出来,又去给邻居家帮忙,把受伤的邻居背到医馆。   医馆人满为患。   受到惊吓发烧的老人孩子,在雨水里泡风寒的人,还有房屋塌陷,被砸伤的人,往高处跑时摔倒受伤的人……   连大夫自己脸上都又是泥巴又是伤的。   忙活到下午,卢栩饿得头晕眼花。   主人家粮食泡了,柴火湿了,家中老太太受惊发烧,一半人忙着照顾老太太,一半人忙着把孩子送到衙门附近的高地避难,压根没人做饭。   卢栩蹚着泥巴在街上走,从衙门旁一家包子铺买了一大兜包子。   就这里地势高全然没事!   只不过一个包子从八文钱已经涨到了二十文。   这时候也顾不上涨不涨价了,卢栩边走边啃掉一个,将剩下的都拿回去给卢舟和颜君齐。   他们两个还在帮四邻找东西、照顾老人孩子。   卢栩回去时,衙门已经过来喊人去修河堤。   除了要进京赶考的过路举人和随行同伴,其他人都得去。   颜君齐面色很不好:“刚刚官差来通知,昨晚石桥彻底塌了,他们三五日会先修吊桥,让考生过去。”   卢栩不由皱紧眉头。   吊桥。   他们的骡车根本就过不去。   卢栩看看颜君齐,再看看卢舟,“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一人拿了两个包子,将剩下的全发给了还没离开的老人孩子。   待他们找到衙门,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书生和商人。   卢栩这才发现,嘉林城竟然困了这么多考生。   一看这数量,卢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们就是放弃行李到对岸,过去能马上找到车吗?   就算对面有,和这么多人竞争,他能保证一定买到吗?   就算重新买到了骡车行李,对面可是山地,山路刚经过大雨山洪,能好走吗?   若因为行路君齐或卢舟生病了、累病了,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卢栩问:“若我们从下游坐船过江,再找到进京的官道,要用多久。”   应付他们的官差不耐烦道:“顺利十四五日,慢则二十日,若想绕道,今日便可出城,我们会给你们派一名知道近路的向导。”   卢栩:“近路能过车吗?”   官差:“能,只是有一段不好走。”   卢栩转头道:“君齐,卢舟,我们绕行。”   颜君齐点头。   卢舟犹豫道:“哥哥,我想留下帮忙。”   卢栩断然道:“不行。”   他声音有点大,还很严厉,把卢舟吓得一呆。   他印象中好脾气的哥哥可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附近的人也静静地看他。   卢栩浑然不觉,放缓了声音对卢舟道:“咱们要送你君齐哥哥入京,我必须把他平安送到,咱们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而且你太小了,我也绝对不会把你自己扔在这儿。你留下,还不如早点离开,别耽误他们救灾。”   那名不耐烦的官兵怔了怔,笑起来,朝卢舟道:“你同伴说的对,你们这些读书人哪会干这些。”   他又多看了卢舟两眼,笑道:“小孩,有你这份儿心意就够啦,我们自己的城,我们自己来。”   卢舟愕然,怔在原地。   官差道:“你也是读书人吗?”   卢舟点头。   官差:“那就好好考试,将来做个好官!”   卢舟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他其实是个陪考的,还没考上童生。   卢栩拍拍他,带他们回去收拾东西。   离开前,除了借住的三百文,卢栩多给了借住的人家五两银子。   主人家看家的半大小孩傻在原地。   卢栩:“藏好了,等你爹娘回来交给他们。”   小孩点头,“谢、谢谢。”   卢栩套好车,从车里翻出一小包牛肉干,也扔给他。   最后,路过医馆时,卢栩挤进去要了一壶姜汤,给医馆留下十两银子。   卢栩让卢舟和颜君齐一人喝了一碗姜汤,将剩下的盖好盖子,放进车厢,“走吧。”   卢舟点头,“嗯。”   城门口,他们十几辆车和嘉林城的百姓一起出城,只不过在门口一方向下游的方向离开,一方奔向洪水冲断的堤口。   离开嘉林城许久,卢舟还忍不住回望这座受灾的小城,在心中默默道:“我会的。” 第192章 甜的   离开嘉林城十日,眼看就要到能渡河的灵虎滩,乌云聚集又下起雨。   才干的地面,重新泥泞起来,偏偏他们还到了车马难行的路段,所有人只能下车徒步而行。   “能在哪儿歇歇吗?”走在前面的人问道。   向导:“这里离山近,离江也近,不安全,再往前走上大半日,有个小村子能借住。”   众人只得继续走。   别说下雨也许会有山洪,就是晴天从这样的地方过,也要提防落石,能快走就快走。   天色越来越晚,他们被雨水拖着越走越慢。   连日的跋涉,这些读书人们早就疲惫不堪了,全靠着意志在强撑,行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卢栩见前面又堵上了,无奈叹气。   一扭头,他家卢舟困得直打瞌睡,颜君齐也很没精神。   卢栩拍拍卢舟,“去车上坐着。”   卢舟迷迷瞪瞪,“拉不动。”   卢栩:“走这么慢,拉得动,去吧。”   卢舟“嗯”一声,半眯着眼睛爬上驾车的位置,暂时歇歇脚。   卢栩:“别掉下来了。”   卢舟强打精神,抓住了缰绳。   卢栩莞尔,问颜君齐:“你歇不歇?”   颜君齐摇头。   拉车在泥地走这么远,骡子也累了,坐一个卢舟还好,再多一个他,他担心骡子会累病。   “还能撑。”   卢栩:“来,背你。”   颜君齐笑起来。   他都舍不得让骡子背,哪儿会舍得让卢栩背。   “走得动。”   卢栩绕到颜君齐那边,右手牵着骡子,左手抓着颜君齐的手,“那我牵着你。”   “嗯。”颜君齐往卢栩旁边靠了靠,淋着雨卢栩的手心依旧是干燥暖和的。   他们缓慢地往前走,卢栩一边朝颜君齐嘟囔“快到了”一边往回看卢舟,若卢舟有要掉下来的趋势,就喊他一声。   颜君齐困得发懵,满耳朵都是卢栩念经似的无限循环,“卢舟”“舟舟”“快到了”……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向导说的小村子。   走在最前的书生一听到了,马上力竭,扑通就跪地上了,他的书童和车夫两个人搀才将人搀扶起来。   那名书生累得浑身哆嗦。   已经是下半夜,向导匆匆去敲门,小村子还以为大半夜来了强盗,好一阵慌张。   最后,全村能挪给他们借住的也就两户人家,根本就住不下这么多人。   向导看着这群淋成落汤鸡,一个个站都站不稳的举人老爷,也是愁得想哭。   “赶紧让歇歇吧,都什么季节了,你瞧瞧又累又冷的都冻成什么样了。”   小村的里正也害怕,这群官老爷,死哪一个他们都受不了,可他们实在是没地方了。   他也哭丧着脸,“前两日大雨塌了好几间,那些屋子哪还能住人呀。”   最后,他们优先让书郎和书童们去住,所有车夫和向导在车里凑合一晚。   阴雨连绵的,车夫们想点个篝火都难,苦笑着拉着车各找地方避雨去了。   颜君齐看着屋子里满满当当,忙忙活活的书童,倒在土炕上挺尸一样的书生们,对卢舟道:“舟舟,你去和他们挤挤吧,我和你哥在车上对付一晚。”   卢舟忙道:“我休息好了,君齐哥你去睡吧。”那屋子虽然不干净,但好歹有火炕,向导和里正已经去点火了,“里面暖和。”   颜君齐催他,“就一个空位了,你去吧。”   卢舟欲拒绝,卢栩也道:“咱们车上被子厚,你去吧。”   昨天卢舟就有点风寒,卢栩也怕他病了,“我把车停在院子里,要是我们冷了,就进去找你。”   卢舟想了想,点点头,“我睡一会儿,换君齐哥。”   颜君齐笑道:“好。”   卢栩将骡子牵进院子里,挨着另外一辆车一起停到屋檐下。   他扶颜君齐上车,给颜君齐找出身干衣服,让颜君齐换上,拿出前几日买的老姜和糖,跑去借厨房熬姜汤。   小村里正瞧见了,也从家里拿来一大块姜。   糖他没有,只能干煮姜汤了。   熬好姜汤,他们挨个往房间送。   卢栩端着姜汤进来,才这么大一会儿工夫,卢舟已经缩在床上睡着了,卢栩过去摸了摸他额头不太烫,把卢舟叫起来喝姜汤。   卢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喝,可有人都烧糊涂了,怎么喂也不喝,书童哭唧唧地劝,“少爷,你快喝了吧,喝了就暖和了。”   可他家少爷分明是人都烧晕过去了。   卢栩过去,让书童把人扶起来,捏着他下巴,端起姜汤就硬往里灌。   才两口下去,那书生就咳醒了,也不知是烫的还是呛的。   卢栩把碗还给书童,深藏功与名,“用完把碗给人家还回去。”   书童:“……”   卢栩快步溜走,跑回车上又给卢舟翻出一件皮袄子让卢舟盖上。   “还喝不喝?”   卢舟摇头。   卢栩叮嘱他:“你要是半夜难受,就喊我,我就在院子里,你一喊我就能听到。”   卢舟点头。   卢栩不放心,又坐了一会儿,确定卢舟睡着了没发烧,才回车上。   颜君齐已经喝完姜汤,盖着棉被,靠在车厢也要睡着了。   卢栩脱掉湿透的鞋袜,将鞋袜放到屋檐边干燥的地方,爬上车,关好了车门车窗换衣服。   颜君齐听到动静睁开眼瞧他。   卢栩衣服脱到一半,觉察到视线,转头朝颜君齐笑:“多亏我娘聪明,准备了好些衣服,不然咱们这么一路淋雨早不够穿了。”   颜君齐递毛巾给他擦雨水。   卢栩一通乱揉,换上干燥的衣服靠过来,“冷吗?”   颜君齐摇头。   卢栩伸手按到他脑袋上,颜君齐被冰的一哆嗦,“小舟怎么样?”   “有点儿发烧,一会儿我再去看看。”   “嗯。”   “姜汤喝了吗?”   “嗯,你呢?”   “还没。”卢栩又捞起角落的水壶,将里面剩的姜汤咕咚咕咚喝下去,完事。   他将空壶放回角落,把颜君齐拉进怀里,拉拉被子,左按按右按按,确定四处不钻风了,安心道:“睡吧!”   颜君齐靠在他胸口,被卢栩新长出来的胡茬扎得有些睡不着。   外面凄风苦雨,头顶屋檐垂雨,窗外雨丝如织,但身下热烘烘暖洋洋的。   卢栩的气息在黑暗里又模糊又清晰。很近很近,又总隔着一点儿距离。   只不过今晚似乎因为外面太冷了,让他觉得卢栩这个热源比平时更近。   颜君齐轻笑,抬手摸了摸卢栩下颌,是有点扎手了。   卢栩茫然睁开眼睛,颜君齐抬头亲了亲他下巴。   卢栩猛地一个激灵,磕巴道:“我、我、我去洗洗脸吧!”   又是风又是雨的走了一整天,他脸上有没有泥巴?!   颜君齐轻笑,按着他肩膀往上挪挪,亲了亲他嘴角。   卢栩脑袋轰的一下原地爆炸。   他收紧了手臂,垂头迎上颜君齐浅浅的亲吻。   车厢里燥热起来。   呼吸紊乱成一团。   隔着衣服卢栩也感到了颜君齐的身体变化。   他以极大的毅力松开颜君齐,“这破车可一点儿都不隔音!”   “嗯。”颜君齐呼吸渐渐平静,靠着车厢墙壁闭目睡觉。   可卢栩又有点儿不死心,他轻咳一声,往颜君齐那凑凑,“你,你不讨厌吧?”   “嗯。”   他说的没头没尾,颜君齐也知道他问什么。   不讨厌。   早就好奇了。   从前第一次看见卢栩从县城卖完田螺回家,亲卢锐脑袋时他就好奇,为什么卢栩要亲卢锐。   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吗?   每次卢栩亲完卢锐,揉搓卢锐的小脸和脑袋,心情都很好,以卢栩自己的话说——满血复活。   他很好奇,可却不知道怎么像卢栩那样自然的和文贞亲昵。   他也很疼爱文贞,可和卢栩却不一样。   他也想知道,被那样的疼爱着是什么滋味。   “甜的。”   好一会儿,颜君齐也没头没脑地说着。   卢栩茫然。   甜的?   因为他刚喝了姜汤吗?   卢栩又给颜君齐掖掖被角,卖乖道:“你也是甜的。”   颜君齐失笑。   卢舟一大早爬起来,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先去厨房煮了一锅姜汤,自己喝一碗,又端着一大碗拉开车门。   “哥哥,我煮了……”   他声音戛然而止,莫名觉得似乎自己不该过来。   说是要半夜再看看生病的弟弟,可卢栩靠着车厢,圈着颜君齐,侧脸压着人家头顶睡得香甜。   倒是颜君齐听见卢舟说话先醒了。   他挪开头,卢栩才醒过来。   卢栩揉揉眼睛,再揉揉酸疼的脖子,很像个好哥哥地问道:“难受吗?发烧吗?”   卢舟:“不了。”   卢栩从被子里爬出来,伸手摸了摸卢舟额头,又摸摸自己,再摸摸颜君齐,确定道:“好像还有一点。”   他扭头和颜君齐商量,“咱们在这儿再休息一天,还是到灵虎滩再找大夫瞧瞧?”   颜君齐看卢舟。   卢栩利索地到车门处套上鞋,“我先去找里正问问村子里有没有大夫。你们饿不饿,我去借个厨房煮点粥。”   “好,煮点儿吧。”颜君齐看卢舟脸色还是不太好,他也穿好外衣,叫卢舟上车休息,“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那屋里火炕灭了吧,再上来睡一会儿。”   卢栩探回头来:“喝甜粥还是咸粥?”   颜君齐问卢舟:“舟舟想喝什么?”   卢舟:“……甜……”   卢栩:“还是咸的吧,发烧出汗要补盐分。”   卢舟:“……”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   尤其是中午看完大夫,吃了药睡醒后看见君齐哥给他哥刮胡子,感觉哪里特别不对。   卢栩怕怕的,怂怂的,枕在颜君齐腿上,紧张地抓着车门板。   颜君齐:“要不你就留着算了。”   卢栩嫌弃:“不!”   他审美都定式了,不喜欢长胡子!不帅,显老!   颜君齐举起刀,卢栩又开始紧张,“这刀超锋利,你慢点。”   颜君齐被他搞得也很紧张,不由又凑近了些,连每根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你别动!”   卢舟坐在车里,呆呆地望着他最尊敬的两个哥哥那异乎寻常的贴近距离,大脑断弦地想:   要是让张昶将军知道,他送大哥的贡品匕首被拿来刮胡子,不知道是不是再也不会让大哥进骁骑军大营了。   不,大概连青龙城都进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震惊,不敢相信,躺下睡觉,一定是没睡够不清醒! 第193章 渡江   卢舟喝了一天药,情况好转不少,摸起来不烧了,但还不时的咳嗽流鼻涕。   小村子的赤脚大夫水平有限,这边也没什么药材,他们队伍中又有好几个发高烧的,眼看这样下去不行,众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赶紧往灵虎滩赶。   好歹那边是个不小的县城,城中有医馆有大夫,总比这小村子强。   后面的路途还是泥泞,不过总算是能驾车了。   每辆车都拿水壶、罐子装上了姜汤,让病号进车,在车里捂上被褥,抓紧出发。   卢栩也没让颜君齐继续陪他坐在外面,他裹上件羊皮袄子,让颜君齐和卢舟坐到车厢内,一人塞给他们一个水壶当汤婆子。   一个里面装的姜汤,一个里面是热水,口渴还能喝水。   卢栩将从村民那买来的一捆干柴绑到车厢底下,“柴、米都买好了,饿了咱们就停车做饭。”   反正后面的路段好走,沿着道路走就能到灵虎滩,不紧跟着向导也迷不了路,卢栩不打算非和其他人一起赶路。   后面两天,天终于放晴,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绵阴雨导致的降温没恢复多少,只在中午时才能暖和一会儿。   卢栩中午到路边停车做饭,这趟出门他原本也没打算自己做饭,只带了一个小锅,预备迫不得已露宿荒野时用,不想竟然还真用上了。   他做饭的时候,就让卢舟和颜君齐下车溜达溜达晒晒太阳,卢舟在车上睡了两天,病情没有恶化,只剩下咳嗽还不见好。   卢栩把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梨干、苹果干都炖了汤给卢舟喝,总算是熬到了灵虎滩所在的县城。   卢栩进城直奔医馆。   “我弟弟从小就没闹过什么毛病,常常干活,身体也好的,这回怎么好几天也不见好呢?”   白胡子的老大夫又是号脉又是问询细细检查了半天,说了一大堆,大致就是先前积郁在胸有心火,随后奔波劳累,精神紧张,加上淋雨风寒,还有些水土不服……   简而言之,卢舟现在这个症状,已经是因为他年轻体壮,身体条件还十分好了,不然早就该上吐下泻一病不起了。   卢栩:“……”   卢栩磕巴问:“那用开点儿人参补补吗?”   大夫莞尔,“你若不怕花钱,我便再开些温补的药吧。”   卢栩:“好好好。”   他又叫大夫帮颜君齐瞧瞧,这两天颜君齐有点食欲不振。   一检查,颜君齐也有点风寒。   他们三个就淋雨最多,干活最多,辛苦劳累最多的卢栩屁事没有。   卢栩抓好药,记好怎么熬,带着卢舟和颜君齐去找客栈。   把人安排进客栈休息,卢栩又跑去借厨房给俩祖宗做饭熬药,还生怕他们吃不习惯,自己跑街上买的青菜果蔬,又是炒菜又是炖汤的,香味飘出来,把客栈大厨刺激得不轻。   卢栩喊伙计帮忙,端着六菜一汤送进房间,还用布袋子装了半袋洗净擦干的果子。   卢栩怀疑是不是路上维生素吃少了,买菜时候高价买了些果子。   他尝了一个野苹果,又涩又酸,好歹是维生素,凑合吃吧。   吃完饭,卢栩叫伙计搬上来两个大浴桶,烧好热水烫烫的让他们俩泡热水澡,然后赶紧钻被窝喝药睡觉。   伺候好他们俩睡下,卢栩才又去提热水舒服的泡澡。   卢栩换上干净衣服,将这几天打湿弄脏的衣服收拾出来找伙计帮忙拿给附近的人家浆洗。   贵也有贵的好处,这家全城最贵,但要啥有啥,服务齐全,被子都比别处干净暖和。   卢栩打算在城里再住两天,一来养病,二来等衣服干。   不然再遇上场雨,他们就没得穿了。   半夜颜君齐和卢舟都发了一身汗,卢栩两头跑,喂水擦汗,第二天,卢舟人就精神了些。   卢栩高兴的差点要跑去给那白胡子大夫送锦旗,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可惜这里没人知道谁是华佗,也不流行送锦旗,他的彩虹屁无处施展,只得作罢。   好吃好喝休息三天,洗净晾干的衣服也送回来了,人家听说他们赶着进京去,怕棉衣晒不干,还把棉衣都拆了给他们换上了新棉。   卢栩又想给这边送锦旗了。   他痛快的付了洗衣钱和棉花钱,还多给了半两银子的赏钱。伙计说了一箩筐吉利话,一路帮卢栩提行李套骡车,送他们出客栈。   骡子喂好了,骡车也打扫过了,连缝隙的积灰都清扫干净,车上扔的垫子都拍干净晾晒好了,卢栩顿时觉得这钱花的真值,他很想写信回去让罗纯把他们商路沿途的几个负责人打包过来学习,看人家客栈是怎么经营的!   一晚上比别处贵一百文,贵吗?   卢舟咳嗽轻了,喉咙不疼了,人精神了,也愿意说话了,他们边往码头走,兄弟俩还一路讨论着客栈多收一百文合不合理。   讨论完价格,卢舟又问起:“哥哥,你给伙计的赏钱,他会全给洗衣服的那户人家吗?”   “应该不会吧。”   “那……”   “要是伙计不得好处,说不定以后就不会给他家介绍顾客了,那他们就更不好赚钱了。”   卢舟想想,也是。   卢栩常说的,做生意要让每个人都能获得好处才能持续,连卢文都在忍着脾气让利呢。   他们出城,见码头也淤积了不少淤泥,还有许多坏掉的船只靠在岸边正在修。   已经秋末,江水寒冷,可不少船工都赤脚卷着裤子站在水里修船。   卢舟咬唇。   他不禁有些想家。   饮马镇码头和观阳码头的船工们也是这样的,船坏了就要赶紧修,不然就要耽误捕鱼运货,若船大不好拖上岸,就要站到水里修,不管春夏秋冬。   河水越冷,他们裤腿卷得越高,秋末春初,还有整个冬天,湿了棉裤,家里可能就没有能换来穿的衣服了。   “咦,好像是先前遇到的那些人。”   码头上,前两天和他们同行的几个书生也在排队,似乎还起了什么争执,正在争吵。   卢栩他们刚一过去,那名被卢栩强行灌药的刘姓书生便朝他们主动打招呼了。   “颜兄,卢兄,卢小弟。”   颜君齐还礼,卢栩则好奇地问起,“这是怎么了?不能上船吗?”   刘书生叹道,“哎,洪水刚过,灵虎滩船只折损近半,渡河费用涨了,李兄和张兄便拌起嘴了。”   卢栩莫名其妙,“渡河涨价他们俩吵什么?”   他们这伙人好歹都有车,家境都算尚可的,难不成还能交不起渡河费用?   而且他记得举人赴京考试,路上是免去所有过路、过桥钱的。   他问颜君齐:“举人坐船也要交钱?”   颜君齐摇头。   刘书生道:“举人们自然不用,这不是还有书童家仆吗?”   卢栩惊了,不会有人不愿意给书童车夫掏钱吧?是谁?   排队闲着也是闲着,能运车轿渡江的大船还没来,卢栩很有劲头八卦。   刘书生拿扇子一遮,大冷天的病刚好,就又把书生架子摆起来了,他低声和卢栩八卦起来,精神头十足,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前两日还病倒卧床喝不下姜汤。   据刘书生所说,原来卢栩他们渐渐落后和队伍分开后,这群书生为了快点儿进城看病,一路都没停,日夜兼程赶路,只在牲口跑不动时才停下休息。   结果进城看大夫时,张书生钱丢了。   他家家境尚可,这次出来带了书童还带了个老仆,书童说他们家钱放在箱子里,出嘉林城时候他亲自放进去用衣服压好了,若是丢了钱,准是在那小村子借住看大夫时,他从里面掏钱被人看见了。   那天他们住的院子只有里正和向导两个外人,其别的全是举人和下人。   那个小村的里正和向导又一直在忙着烧火,压根就没靠近过骡车。   而且他家老仆一直守着车,就有一天晚上张书生烧得厉害,他离开骡车去溪边打水,书童也去篝火那儿给他熬药了。   书童猜,若有人偷,就只可能是他家老仆去打水那晚。   可那晚他们在野外露宿,附近几里地就只有他们。   向导不可能偷,他至今还穿着单衣,薄薄的一身,怀里揣个馒头都能看见,一袋银子他身上根本藏不了。   那偷儿就只能在剩下的人当中了。   大家都是举人,又共患难了一场,怀疑谁都不好。   张书生病的重,他们还丢了钱,书童急切想抓小偷把钱找回来,说话难听把人全得罪了。   他家老仆见没人承认,便求着其他人帮他们少爷治病。   最后还是有个和张书生关系不错的心下不忍,挑头张罗大伙儿集资出钱,一人三十文五十文的,先给张书生看病。   大伙儿不管乐意不乐意,总不好看着张书生病死,唯有李书生不愿意给。   他理由也很充足,缺钱去把车卖掉不就是了?   他家境贫寒,自己坐的还是家里的无棚板车,没钱。   偏偏张书生丢钱那天晚上他的车就挨着张家的车,他这么一说,张家书童更怀疑他了,闹着要搜他的车。   别人起初还劝,后来也动摇了。   他们十几人,条件最差的就是李书生,他可是最有理由偷钱的。   李书生大怒,拖着病躯解了车,将所有包袱解开给人瞧。   结果,他哪有银子?   别说包袱里没银子了,他全身上下总共五两,还是他们当地衙门发的三两路费,外加亲族乡亲给凑的二两,连骡子都是族长家借给他的。   他已经是举人了,谁也没想到他能穷成这样。   李书生含泪捆上包袱,他是有田了,可这不是朝廷才分了田,他家还没种出一粒米吗?   他们老家不缺地,想租都不好往外租。   为了供他读书,家里举着债,他赶考带的衣服、粮食,还是债主们给他凑的,人家都指望他能高中了还钱呢。   事情弄成这样,众人自然是尴尬。   李书生自己先看了病抓了药走了,也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大家本就尴尬,不想好巧不巧的,今天又在码头遇见了。   更巧的是,渡江费涨价,连举人们不加钱都不能进舱,只能在甲板上站着渡江。   张书生先前卖了车,换了差一些的车,有了银子,什么也没说便替自己的书童和家仆出了船钱。   而李书生舍不得掏钱,他自己不进舱,也只给车夫买了最便宜的船票——不但上船不能进船舱,还得帮着划船。   张家书童听说了,没忍住咕哝了几句这么冷的天不进舱,是要把人冻死吗,这主家也太苛责人了。   他声音小,架不住李书生听力好,当即便骂起来了。   李家哪有什么家仆,车夫还是他花钱雇的,他们原本打算从嘉林城过桥,佣金里本就不包含什么船钱。而且他也在甲板上啊。   可他越解释,别人越觉得他抠门小气,结果越吵越凶。   卢舟听得呆呆的。   他们观阳文教不兴,愿意花钱读书的本就少,县学入学考教又严格,能进县学读书的孩子大致家境和品性都不错。   加之他们年纪小,先生教导严,也就小时候互相不服气斗嘴吵架,但这么大了还吵成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   这不是村里的婶子们家里丢了菜丢了蛋才会这样吵吗?   这还是从前,如今他们村谁家都不在乎丢那么点儿东西了。   卢栩也听得一脸懵逼,竟然是这样。   刘书生八卦地意犹未尽。   卢栩不关心李书生到底小不小气,而是问:“那抓到小偷了吗?”   刘书生摇头。   卢栩:“真惨啊……”   刘书生叹气:“可不是。”   他没说,他们还怀疑过卢栩他们呢。   谁叫大伙儿都在,唯独他们单独落后呢?   可一想卢栩路上那面面俱到的吃喝用度,就知道这是打出门前就做足了准备,一点儿都不缺钱的人。   船终于到了,轮到卢栩,他挥手便买了最贵的票。   别人要自己看管牲口和车,卢栩这儿船家安排人给看着。   不用他们动手,船上有人帮他们牵骡子搬车。   卢栩拿着贴身行李带卢舟和颜君齐进单间的船舱,边走还边教育卢舟:“就半天,大晴天的在外面吹吹风多好,哪那么娇气了?要不是你生病我也不会花钱包雅间的,有没有钱都不能浪费知道吗?”   正在船舱找座位的其他人:“……”   你倒是去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怒):骂别人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明明数你们最娇气!   卢栩:就是!卢舟下次别病了知道吗?   卢舟:????? 第194章 兄弟   下船时船东派人来询问雅间的贵宾们想先下船还是后下船。   除了要运货的商人,剩下的都选择先下。   船工们帮卢栩把车和骡子卸下船,还在岸上帮他们套好车。   卢舟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站在甲板瞪他们。   他回头看,果然有几个脸熟的,其中还有那个姓李的书生。   卢栩见卢舟往船上看,笑道:“要是你是李举人,你怎么办?”   卢舟一怔,想了想:“先赚钱再出来考试。”   卢栩很满意,“就是嘛!都考上举人了,大岐又没规定中举必须马上进京,不就是多等两年吗。”   大岐会试两年一次,已经相当频繁了,连两年都等不及,卢栩觉得这性情也有不了大出息。   卢栩又问卢舟:“你要是那个张举人呢?”   这会卢舟稍微自省了下,他在路上也生病了,要是不注意,说不好也会像张书生那样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钱丢了都不知道。   卢舟:“既然不是李举人偷了钱,不该纵容书童和人家吵架的。”   卢栩一摊手,朝颜君齐道:“看吧,我们卢舟都知道。”   卢舟很不好意思地笑,心想,要是哥哥是那个李书生,八成不会读书,而是选择让全家先有吃有喝,要是他是那个李书生,他可能还是会读书,不过读书之余,也许会去做些别的营生。   比如,写春联,写扇面,给别人家写祭文,写书信,或者是去帮别的铺子记记账等等。   这些既能练字,又能赚钱。   他还能去做些别的,像养鸡喂猪,都不难,另外浆洗衣服也能赚钱,或是帮人耕地、做短工……   从前君齐哥哥也会帮他爹爹割芦苇,编席子,现在每年夏收秋收,若哥哥他们不忙,也都会回家帮忙收麦子和稻子……   这些,都是哥哥身体力行教他的。   先生说,读书不能只读书,他懂,所以他一直在追着哥哥和君齐哥的脚步走,并且常常会觉得,他可能一辈子走追不上。   卢舟想,这次能跟哥哥出来真好,出来后他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举人也不是只有天才才能考上,考上的,也不是哪个都像君齐哥这样。   他们有的人年轻,有的人已经很老。   有人清高,有人市侩,有人急躁,有人稳重,有人遇事总想息事宁人,有人懂的很多,有的知道的很少……   而且,竟然还有人偷盗!   卢舟心中的举人光环,碎了。   卢舟想,他们其实和村里种田的叔伯亲戚也没什么区别。   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觉得还是哥哥好。   于是卢栩提出他们自己走自己的,不和那些读书人一起了,卢舟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还是他们自己走自在些,没有什么这个不吃,那个不住,该走了人不齐,想多留一会儿又要被催的麻烦。   卢舟忍不住问:“哥哥,你从前去北境时候商队里不是人更多吗?他们也这样吗?”   卢栩嗤之以鼻:“在朔州和北境敢这么走,早被狼叼走了!”   卢舟:“……”   也是,朔州和北境比赴京赶考更辛苦,可哥哥每年都要去两三趟,而且,哥哥是在拓荒。   于是,卢栩不知不觉间在卢舟心里的形象更伟岸了。   卢栩和颜君齐聊着晚上吃什么,聊着聊着,见卢舟正满眼崇拜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亮的,好像缀了星星似的。   卢栩莫名其妙,不禁又升起几分家长的忧虑来,以后还是多带他们孩子出门走走,瞧瞧卢舟这小模样,一看就好骗!   他们就这样按着自己的步调沿着大道一路问路一路走,还是没能在年前赶到京城。   过年时他们借住在一个小村子,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听说颜君齐是举人,便每天拿着书蹚着雪过来找颜君齐请教学问。   这人已经三十出头,孩子都快和卢舟差不多了,可请教起颜君齐来,恭敬如对师长,而且从来不坐。   卢栩让卢舟跟着旁听,卢舟每次看到他站在颜君齐旁边弯腰请教,都被他眸子中的如饥似渴的求知震撼到。   那人上午要在家中干活,只有下午到傍晚才能来,每次请教到天黑,耽误颜君齐吃完饭,他都十分不好意思。   第三日,他得知卢栩打算过了初五再走,每次来时便开始给他们背柴了。   卢栩问起他为什么到附近的县城去读书,那人腼腆道:“我们村中没先生,我父亲离世早,母亲身体不好,我也不敢远游求学。到了这个年纪,也才考上个秀才。”   颜君齐道:“耕读不易,若非家人支持,我也考不上举人。”   他从书箱里翻出自己的书借给书生,“这是我在县中求学时做的笔记,有县学先生所教和我自己的一些感悟,若不嫌弃你先拿去看吧。”   书生红了眼眶,千恩万谢。   除夕时,小村子没什么吃食,书生冒雪给他们端了三碗饺子。   粗面的皮,豆腐白菜馅,卢舟却吃得十分香甜。   他觉得在这小村子借住这十来日,收获无比、无比丰富。   原来只要喜欢,考到三十岁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使一辈子没功名,也不会影响求知的心的。   跨年夜里,他们三个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守夜,零食吃完了,卢栩鼓动他们轮流讲故事,聊未来,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着说起皇城内的藏书阁来。   卢栩道:“我们舟舟其实挺适合干个图书管理员的,一辈子守着书,快快乐乐,想看哪本看哪本,想晒哪本晒哪本,还能领钱,藏书阁归哪个衙门管?”   颜君齐:“秘书省。”   卢栩拍拍卢舟:“那你以后就奔着这个考!”   卢舟苦笑,秘书省虽然是清闲衙门,可那哪是好进的?   他咬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我要是一辈子都考不上童生你会失望吗?”   卢栩一怔,随即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记得你要读书时候哥哥是怎么说的吗?”   卢舟点头。   卢栩道:“我不是为了让你考举人才让你读书的,你考上状元还是连童生都考不上,对我没区别,哥哥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读,当年我这么想,现在还是这么想,当年我是你哥哥,未来也还一样,对我而言,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弟弟。”   卢舟眸光闪动,闷声“嗯”一声。   卢栩揽着他肩膀,在他背后使劲儿拍拍,厚厚的被子发出咚咚响声,“你可是我弟弟!考不上童生怎么了?谁要是敢笑你,你跟我说,我带你去打他一顿!”   卢舟破涕为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能把是他弟弟说的比考上状元还更值得骄傲,可是,他好高兴啊。   如果状元和卢栩弟弟只能二选一的话……   那么他还是不要做什么状元了。   嗯,哥哥说的对。   世上没有什么比做卢栩的弟弟更值得骄傲的事了!他已经拥有最好的了。   二月初,他们终于平安入京。   三人远远望着京城巍峨的城墙,心头升起一阵澎湃。   终于到了,大岐的中心,大岐的心脏,每个大岐人都向往的,大岐最繁华的都城!   卢栩将他们的文书递给城卫,城卫却不接,而是绕着他们的骡车检查,一言不发,就用枪挑开了车帘子,穿鞋踩上车上干净的被褥。   卢舟见状想要阻拦,被卢栩拦住。   见他们在车中乱翻,根本不是好好检查,还踢倒了车中的水罐,颜君齐道:“你们在找什么?”   城卫闻声瞟他一眼,“武器、密函、勾结蛮人的证据,要跟你说吗?”   颜君齐:“蛮人已经归顺大岐,何来勾结一说,你的意思是蛮人假意归顺,骗了陛下,骗了百官吗?”   城卫一激灵,这能瞎说吗?!他就说了一句,这小子怎么这么多话?!他正欲发怒,卢栩却快了一步上前,“大人您真爱说笑,我们从小地方来的,您快别逗我们了,我们入京是来考试的,带的都是些行李。”   城卫冷哼一声:“你说行李就是行李?谁知道你们带没带毒药。”   卢栩摸出银子塞到他手中,“真是行李,您瞧都是些衣服被褥,这是我们的文书,扣了县衙和郡守的大印的,您看看。”   城卫掂了掂银子,收起枪从车上跳下来,随便翻开文书扫一眼,见上面该有的章都不少,便放行了:“京城不比你们老家,说话注意着点儿,行了,进去吧。”   卢栩:“谢谢大人。”   他拉上颜君齐和卢舟,匆匆进城。   已经走出好远,卢舟依旧气鼓鼓地瞪着那个城卫。   路上有举人的身份,他们一直都畅通无阻,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肆无忌惮刁难人要钱的。   卢栩笑道:“果然是京城啊,别处举人金贵,到了这儿就什么都不是了。”   卢舟回头道,“哥哥,他们只拦了咱们的车!”   卢栩:“不是只拦了咱们,他们贼着呢,一看咱们车值钱,又不是权贵,还一口外乡口音,不敲诈咱们敲诈谁。”   卢舟震惊,再回头仔细看,竟然真是!   卢舟愤怒了,“没人管吗?”   卢栩:“有人管还能这么猖獗?”   卢舟不语,只是突然对京城感到无比的失望。   卢栩拍拍他脑袋,“行了,哪儿都有好人有坏人,就当消财免灾省麻烦,他们不向穷困的百姓要钱,已经算还有良心了。咱们先去找个客栈休息,走吧。”   大岐大多城池是以北为尊,东方次之,卢栩在路上打听,果然如此。   皇城在北,各路衙门在东,勋贵在西。   官员们住东城,按品级和家世,大致由高到低,自北向南,与南城相交的地方,住着些没什么品级的小官,还有京城本地的有钱人。   西城的房子更大,都是勋贵们世袭。   寻常百姓,贩夫走卒住在南边。   进京考试、办事的人,有钱住东城,没钱住南城。   卢栩沿着街找客栈,找了一处南城与东城相交,还算繁华的街道。   三人,两间,一间一晚三百文,不含食物,一早一晚提供热水,车马另算。   卢栩的骡子和车,每天要支付一百文的草料钱。   这次卢舟没说什么太贵了三人挤一挤,或是他和卢栩住,不打扰君齐哥哥温书,而是主动将行李搬到他房间里。   这家店不提供行李看管,行李放在车上丢了,他们概不负责。   卢栩莫名觉得卢舟似乎知道什么了。   不过卢舟不问,他才不会主动说。   放好行李,时间还早,卢栩打算先四处转转,再找个清静的院子。   一天住宿七百文,再加上三餐花销,一天将近一两银子,饶是他们带了不少钱,这么下去也吃不消。   这才刚二月,四月才考试呢,会试完了还有殿试,考完殿试都五月了。   在客栈住两三个月,怎么想都不方便。   安静的太偏僻,条件不好,条件好的,都临街,打扰君齐复习。   还是找个小宅子,住得宽敞也自在。   不过卢栩也不打算急于一时。   今天先逛逛再说。   君齐一过年就开始认真温书了,上个月路过元城他才买了一批书,正读得如痴如醉,他专心备考,不打算出门。   卢舟正收拾东西,将脏的干净的整理一遍,清点他们需要补充什么,有没有什么放坏的。   卢栩要出来,便带着他一起出门了。   想找房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找到的,这么大的京城,总得先摸摸门路。   卢栩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也没赶车,只带了一点零钱,和卢舟步行溜达。   他先找客栈的伙计打听,询问去哪儿租房子合适,伙计给他推荐了几个房牙子,卢栩知道了怎么找,先在东城靠南的位置转了转,再过去找房牙子询价。   一开春进京的考生多,有房牙子专做考生买卖,卢栩一问,他们就推荐起高中低各档次的房屋来。   卢栩大致挑选了几个靠北的小宅子,打算明天带君齐来看看。   房牙子见他们能看上的都是中档的房子,便推荐道:“您要是有决心能考上,不如直接买,这房子您瞧多好,前几年才翻修的屋顶,梁柱用的都是好木料,一点儿没蛀。现下京中房子还便宜,等考完可就贵了。”   卢栩不置可否。   房牙子再接再厉,“您要是愿意多添点儿,再往北还有个好宅子,没这儿大,不过离衙门近,若将来您能考个京官,上朝多方便!”   卢栩:“承蒙吉言,你说那处宅子多少钱?”   房牙子:“不贵,主家要三千二百两,您要是能给现银,三千两差不多能拿下。”   卢栩:“……”   现在看这个大概就一百多平,比这儿还小,三千两?   他再付十分之一的中介费。   他一个小地方的土财主,杀了他大放血吗?   “我还是租吧!”   房牙子很遗憾地又带他们看了几处院子,不停洗脑租不如买。   卢栩也知道租不如买,等君齐确定了留京再买不迟啊!   兄弟俩谢过房牙子落荒而逃,这京城的中介可太能说了。   卢舟认为他们家已经很有钱了,如今一了解京中的物价,也不禁心有余悸,“哥哥,京城房子好贵呀!”   卢栩:“可不是。”   卢栩在街边买俩糖饼压压惊。   他倒不是买不起,只是他们一路上花销不小了,将那么多银子全砸进房子里,卢栩觉得不划算,万一别处要用钱呢。   而且说不好还会给君齐压力。   这不是在暗示,房子都买好了,你必须得考个京官吗?   这谁受得了!   看他们家卢舟,他一点儿压力不给,连童生都没考上呢。   卢栩又给卢舟买了个糖饼,慈爱地让他多吃点。   极薄的面皮里夹了一点儿糖浆,放在炉子里像烤烧饼那样烤出来,又薄又酥,味道不错。   卢栩吃着吃着,忽然瞧见远处有个书铺,只不过进出的人,怎么瞧着也不像正经读书人。   卖话本的?   卢栩领着卢舟过去瞧。   要是有意思的话本倒是可以给腊月和卢锐买几本,他们家卢锐还闹着想看游记呢,不知道京中有没有。   他们过去一看,这还真是个话本铺子,封皮都是花花绿绿的,这个传,那个记的,要么就是什么梦。   见卢栩有兴趣,掌柜给他们介绍哪些是新到的,哪些是经典的,哪些是绝品。   卢舟询问起有没有游记,掌柜给他找了几本各地的风俗传说。   卢栩在铺子里翻看,这间铺子里话本种类远比观阳丰富,除了经典的宣传忠孝的小故事,名人的小段子,历代野史,还有什么神仙鬼怪,爱情传说,冒险寻宝,卢栩翻一本,经伙计介绍,好像还是本破案故事。   他饶有兴趣看了几页,写得的确有些意思。   “这个类型的还有吗?”   “有,在这边。”伙计引他到另外的书架挑。   卢栩听介绍又挑了五本,打算想办法寄回去给卢锐和腊月看。   另外他还在书架上发现了带插图的书,画的都是些花朵植物,每页都写了名字,像是科普图册,很适合女孩读。   卢栩也要了。   他来了兴致,开始寻宝,很快注意到一本封面是黄褐色的书,卢栩随便翻开一页,发现还是话本,只不过他才读了两行,猛地就将书合上了。   卢栩下意识看四下有没有人注意,一转头撞上帮他端着书的伙计,小伙计不过十七八岁,见卢栩又挑了一本,马上利落地介绍起来:“这本卖的最好啦!讲的是富家公子雨夜在荒宅避雨,结果误入狐狸精洞府的故事。”   卢栩:“……”   他想着刚刚看到的那页,再看眼底清明,一心只想冲业绩的小伙计,忍不住问道:“你,认字吗?”   小伙计摇头,“不过每本书讲什么我都记得可清楚啦!保证错不了!”   卢栩摸鼻尖,心说,这是不是讲富家公子雨夜在荒宅避雨他不知道,和狐狸精怎么缠绵悱恻写得倒是挺有画面感的。   这尼玛是本小黄书啊!   难怪封面是这个颜色!   卢栩纠结了,要还是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我哥哥,天下第一好!!   卢栩:买不买小黄书呢?   另,书封颜色只是巧合,不是所有黄褐色的书内容都有颜色(狗头) 第195章 这书   卢栩出门一趟抱了一堆书回来,还不给卢舟,非要自己先检查一遍,让颜君齐好一阵奇怪。   颜君齐纳闷:“怎么了?这书有什么不对?”   卢栩:“你不知道!”   他拉着颜君齐低声噼里啪啦一通说,“万一别的书里也有什么儿童不宜的内容呢,我可不得先检查一遍再给卢舟他们看吗。”   颜君齐:“……”   他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买了吗?”   卢栩:“……”   卢栩尴尬轻咳一声,从那摞书中间抽出那本黄褐色的话本,暗戳戳问,“要不、要不要一起看?”   颜君齐:“……”   不等颜君齐回答,卢栩自己先尴尬了,他将话本扔到一边,咳一声心虚道:“怎么能看这种书呢?!还是扔了算了。”   他拿起一本探案话本开始看。   经过几年练习,卢栩已经能读能写,看古字也不像起初那么困难了,只不过,还是不爱看!   明明是畅销话本,他看的还是眉头紧蹙,抓耳挠腮,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侧卧在榻上,一会儿倒在床上,看书消磨的零食都摆了好几处地方。   等颜君齐看完手上的那本书,写完批注,卢栩已经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颜君齐失笑,这场面这几年他可看得太多了,每次卢栩信誓旦旦要背书,看不完一页,就会瘫倒睡熟。   颜君齐走过去摇摇他,卢栩没醒,他从卢栩手上将话本拿开,翻了翻,不错,新纪录,竟然看了十八页才睡着,这书一定很有意思。   颜君齐弯腰亲了亲卢栩,收拾了床上的肉干果脯,将被子摊开给卢栩盖上。   时间还早,吃晚饭前再叫醒他也不迟。   颜君齐揉揉看书酸涩的脖子,将房间中卢栩摆乱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放好,最后拿起被卢栩特意扔远的话本。   他淡定打开,从第一页一目十行略过,表情波澜不惊,直至看到卢栩口中的少儿不宜。   曾经同窗们暧昧隐晦的闲谈,途中等船吃饭偶尔听到的粗俗聊天,还有他模糊不清的春梦,全都有了画面感。   颜君齐:“……”   颜君齐目光移向房中的火炉,想了想,还是将话本和另外几本一同放到桌边——等卢栩自己处理吧!   第二天、第三天卢栩都忙着找房子,他跑遍了东城、西城和南城读书人常租的去处,最终还是选了东城的几间做备选。   西城太贵,离考试的贡院还远,南城人太多太乱,外租的房子都是大杂院,常常是几个同乡租一个院子才划算。   还是东城合适,房子小,格局雅致简单,家具房屋也比较新,和西城一对比,也挺划算。   卢栩和卢舟选了五间,再带颜君齐去看,最后三人一商量,选了一处位于巷子中间的小院。   院子只有两进,一个主卧,两个侧卧,带厨房柴房和马厩,院子里还种着一棵桃树。   巷子一头是个书铺,另一头出去离井不远,打水方便,附近还有些卖吃食的小铺子,想赶早去买菜,从巷子出去,走半小时就能到早市。   一个月十五两银子,三个月起租,押金五十两,一次性交完,家具租金另付五两,中介费一两半。   弄坏了家具退租的时候还得赔钱。   卢栩给钱给得痛快,房牙子又给他介绍了附近哪家食铺好吃实惠,有哪些赶考书生常聚会的去处等等。   送走房牙子,卢栩先去提水打扫屋子。   五两家具租金没白花,桌椅板凳床这些不说,什么水桶、扫帚、铁锹、背篓、篮子、筐子,都齐全,厨房还配着一整套的餐具。   卢栩瞧着餐具有些旧了,有的碗都有豁口了,打算明天赶早去早市上挑挑,听房牙子说他们附近的早市什么都卖,肉、菜、豆腐、日用、杂货,都能买全。   卢栩打水回来,先烧热水洗抹布把卧室的家具擦洗干净,三间卧室,他和颜君齐住一间,卢舟住一间,另外挨着厨房那间,他打算改成浴室。   卢舟将骡子牵到马厩,将他们仅剩的草料都喂了骡子,颜君齐拿着抹布擦洗,卢栩将马上要用的东西搬出来。   三人收拾了一天,中午、晚上都是在外面小铺子吃的。   他们带的钱路上花得差不多了,租宅子不够付押金,卢栩不想动金子,早上还拿银票去钱庄兑了银子。   晚上卢栩点了油灯,每人留五两零花,剩下的连同银票,一并交给颜君齐。   “我打水时候隔壁家婶子说她家能浆洗衣服,先凑合一晚,明天把被褥拆了,还有脏衣服一并抱过去洗。”   “嗯。”   “明天你们俩多睡一会儿,好好休息,早上我去赶早市买些肉菜回来,给你们做点好吃的,早上想吃什么?”   卢舟:“馄饨。”   卢栩:“行,君齐呢?”   颜君齐:“就馄饨吧。”   卢栩:“好,我再看看有什么菜。房牙子说附近有几个读书人聚会的去处,要不要去看看?”   卢舟很好奇,但他没说话,而是看颜君齐。   颜君齐:“去看看吧,都是各地的举人和京中的读书人,我们也去见识一下。”   卢栩也赞同,“嗯,了解下竞争对手的水平,还有观阳和京城读书人的差距。”   颜君齐莞尔。   卢舟充满期待,他们一路上见到的都是从大岐东北方向各郡赶来的举人,还没见过其他地方的,听说中部三郡和南方九郡文教兴盛,卧虎藏龙,和他们隆兴郡大大不同。   谈起这个,颜君齐也不由叹息。   不说人才多寡,只看这书铺,京城随便一个小铺子卖的书,在隆兴州府都找不齐,就更别提观阳了。   想当初卢栩还出过写话本赚钱的主意,这在隆兴不行,可在京城却是可以,京城中随便一家大些的书局,都有门路能搞私印。   只要出得起钱,还可以自掏腰包搞文集,颜君齐在他们巷子口的小书铺就发现了好几套本朝致仕官员自己印的文集。   这在隆兴郡、朔州郡,根本想都不敢想。   只书籍的差距,京城和南方各郡就能将隆兴等郡远远甩开,更别说书院、家学、环境熏陶等等了。   像京中这样读书人的聚会,隆兴州府偶尔还有,观阳压根就没有。   不交流,怎么增长见闻呢?   卢栩想,明天开始多走走,有这样的活动就多多参加,若是有用,他们就在京中多住些日子,哪怕这次考不上,在京中住上两年再考也没什么。   他还能打听打听有没有好点儿的私塾,送卢舟进去念念。贵也没关系,大不了他想办法在京城赚钱。   卢栩自始至终都认为以他家卢舟踏实好学,考不上童生问题也绝不在卢舟身上。   万一是书院不行呢?   卢栩自动忽略卢乐已经考上了,苗泓荫都考上秀才了这回事。   打定了主意,卢栩打算明天赶早市买东西时,也顺便看看附近的铺子都做什么生意。   晚上睡觉前,卢栩边帮颜君齐从箱子里掏书边和他提起。   他们出门时就带了十几本书,这一路过来,遇到大城就补买,已经快要一箱了。   颜君齐也就这点儿爱好,卢栩还能嫌沉吗,反正卢舟也爱看,他们还有车,大不了少装点儿别的。   这会儿终于能把所有书拿出来了,一路又是雨又是雪的,不少书都受潮有损坏,他们得把书分类整理,该重新修补的修补,该晒的晒。   颜君齐:“那咱们先打听打听。”   卢栩:“嗯,先不跟他说,万一你考完要外派到别处,我也不放心把他自己留在京城。”   颜君齐笑,“小舟学问扎实务实,只是少了几分灵气,兴许是遇到的考官不喜欢他的风格而已。”   卢栩知道,他们家卢舟写诗不行。   但这玩意儿不是跟性格有关系吗?   有浪漫派就有写实派,他家卢舟的诗就是沉闷了点儿,他瞧着就挺工整,读起来也押韵,也没哪儿不对呀。   大岐文坛喜欢浪漫,喜欢华丽,喜欢想象,喜欢天马行空,喜欢锦绣文章,那能怨他们卢舟吗?   他们卢舟才是妥妥的运气不好吧!   而且县令说,已经有文人提倡复古务实了。   卢栩也觉得该提倡,要是写奏折都写贼拉夸张贼拉长,那不是想累死皇帝么?   怎么想的?   这也不是不能练,找点专攻这方面的老师教教,没准就行了呢?   要是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就算了,又不是非考功名不可,他们不要卢舟,我还不想让卢舟当官呢!”卢栩哼哼唧唧替弟弟鸣不平,“我们卢舟是个实心眼,哪是搞权谋的料?他要是真当了官,我才睡不着呢。”   颜君齐大笑。   卢栩护短,又宠又不讲理,但却十分可爱。   卢栩不觉得自己没有道理,还把写冗长文章拍马屁这行为好好批评了一通,论拍马屁,他也是高手,拍马屁也要讲技巧的,光吹一堆华而不实的有什么用,要是谁被那些花架式糊弄了,那也是个没脑子的棒槌。   还是他们县令好,既有才学又能干,行动力超级猛。   卢栩替他抱怨:“这样的人才只能当个县令,这不是浪费吗?”   颜君齐叹道:“可能与县令大人的家世有关。”   王县令家中世代为官,但这样的家大业大的世家,在朝堂树敌也不少。   当初他们家是坚定的反战派,而他们陛下一心想打仗,王家自然受不了重用,王县令这样的边缘人物,就更不可能担任什么要职了。   卢栩郁闷道:“这也是我不喜欢朝堂的原因之一。”   他们家兄弟做生意,一人一个路数,但不影响大局。   谁有什么想法商量就是了,卢文闯祸,他和卢轩会善后,他做什么,卢轩卢文也从来都是支持的,卢轩要南下,卢文二话不说就给他凑钱,他和卢轩批评卢文做事太狠,卢文也在慢慢改了。   不管方式是什么,心往一处使就是自家人嘛。   可话说回来,朝堂那么复杂,哪儿是他家那点儿小买卖能比的。   卢栩叹气,将最后几本书递给颜君齐,边压着翘起来的书角,边道:“明天我上街看看有没卖书架的,找木工做一个也成。”   “嗯。”   “这本怕是不行了,泡了小半本,重买吧。”   “明天去书铺看看有没有这本。”   “这个还行……晒干了我帮你补补。”   “好。”   他们俩慢慢分类,最后剩下在京中新买的话本和游记。   卢栩看着那本他买回来的小黄书,总觉得与其他书格格不入。   “这个就算了。”卢栩将书拿开,发现书上竟然有翻过的痕迹。   这书压得还挺实在的,有些页黏在一起,要刻意去掀才能分开,现在……   怎么每页都松散了?   卢栩震惊地问:“你看了?”   颜君齐点头:“嗯。”   卢栩低头看书的痕迹,“看完了?”   颜君齐淡定道:“嗯,看完了。”   卢栩:“……”   学霸,果然无所不读吗……   入睡前,卢栩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吹了灯凑到颜君齐旁边嘀嘀咕咕,从理论探讨,渐渐变成实践交流,再渐渐升温失控……   卢栩吻着颜君齐汗湿的鬓角,颜君齐抱着他赤裸的脊背失神喘息,喘息平静时,卢栩听到四更的梆声。 第196章 见闻   早上颜君齐毫无意外起晚了。卢栩倒是精神抖擞早早起床了。   他起来先检查了颜君齐有没有不舒服,听颜君齐嗓音有些沙哑,给颜君齐端了温水润喉。   他有心想看看颜君齐有没有受伤,但颜君齐显然不想让他掀被子。   先不看就不看吧,早上也冷,猛然掀被子他也怕颜君齐会冻着。   “那你再睡一会儿,我把屋子烧暖和点儿,你起床时候……”   “嗯。”   颜君齐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卢栩挠头,去柴房抱柴,往两个房间的火炕炉子里添,又往屋子里的火炉里添,将火炉往床边拉近了些。   他洗干净手,又给颜君齐倒了半杯温水放到床头,俯身吻吻颜君齐,“我去买菜,等我回来你再起。”   “嗯。”   卢栩揉揉他脑袋,轻轻离开,关上房门。   卢栩提上菜篮子出门,回想昨晚有没有把颜君齐哪儿弄伤。   “哎……”   早知道就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在家找人借本春宫看看了。   他和元蔓娘太想当然,以为这东西哪里都不会缺,可出了门才发现,根本就没地方卖嘛!   正经的书铺哪会卖这个!!   不正经的地方,他一个过路的行人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啊!   卢栩一路抓瞎,无比后悔,早知道哪怕在家的时候找个人问问也行啊。   他天人交战一番,还是提着篮子往南城去了。   先前找房牙子打听京城布局时候,他大概也听说了京中几个出名的风月区,房牙子还给他推荐过两处读书人爱去的地方。   卢栩想着,风月区也得吃饭穿衣看病吧,他到那边找个医馆问问去。   他还特意去了远的地方,多走了好一会儿,找到一家瞧着门面不小,也很有年头的医馆进去问了。   大夫不愧久和风月做邻居,卢栩磕磕巴巴还没说完,大夫已经见怪不怪向他科普起来,还夸了他不错,没有讳疾忌医。   卢栩:“……”   有没有疾还不一定呢!   大夫淡定开药,卢栩连忙道:“且慢且慢,那什么,我心上人是男子,药……通用吗?”   大夫愕然片刻,随即平静道:“我给你改改。”   拿完药,卢栩付好钱,豁出去脸皮问:“大夫,您知道哪儿能买到春宫图吗?”   大夫愈加愕然,“你不会呀。”   卢栩脸红。   大夫倒没嘲笑他,淡定道:“你也别买什么春宫了,买本这个吧。”   说吧,起身从柜台后的角落里翻出本医术来。   卢栩翻开,发现里面讲的都是些养生之法,还挺正经的,包括一年四季吃什么,什么和什么不能混吃,如何防寒保暖,大人小孩常见病症判断等等,还有……保健操?   卢栩茫然。   仔细看看,是教人早上起床后如何锻炼身体的,大概跟五禽戏、太极拳异曲同工。   他囧囧地又翻了翻,才找到一些他需要知道的注意事项,被正经地列了一大章。   卢栩看了一会儿,发现能看懂,掏钱结账,装好书和药离开。   他快步走到早市时,早市还正热闹。   不知是不是因为京城太大,入城又比较麻烦,早市高峰的时间要比观阳晚,他先前路过时还没多少摊子,现在整条街已经满了。   卢栩先大致逛了一圈,了解一遍物价,定了两担子柴,让人一会儿送回家,然后开始买菜。   卢舟要吃馄饨,他去挑了块儿精肉,又买了些小青菜。   京城不愧是京城,菜农冬天也用烧火炕、烧地暖的方式搞了温室,培育青菜,这才二月,观阳还只能吃冬储的萝卜白菜的季节,京中早市已经有好几种青菜了。   卢栩看着菜新鲜,不是贵的太离谱的,各买一把。   然后就是肉和蛋,卢栩瞧见卖鸡的,买了只母鸡,让小贩帮忙宰好,拿回家炖汤。   随后他又去买了米面油盐和调料。   调料他一路上都带着,只用补缺即可。   卢栩顺便看京城有什么观阳没有的调料和香料,不想意外发现了葡萄干。   据说是有钱人家做点心、炖汤会放的东西,替代糖用的。   卢栩买了两斤,拿回去给颜君齐和卢舟当零食,看书累了抓一把吃一吃。   他又去挑了碗碟餐具,叫了个跑腿的帮他挑回家去。   早市有专门拿着扁担等活儿跑腿的,送一担子东西,按距离给钱。   卢栩买这点儿东西还不够一担,对方问他还买不买别的,卢栩问起附近有没有铁器铺,他想买铁锅。   “铁锅?你说观阳锅吧。”   卢栩:“……”   没想到,观阳锅都这么出名了!!   跑腿的领着卢栩去买锅。   这家不是铁匠铺,专卖锅子,铁锅、铜锅、砂锅、瓷锅、石锅,款式还挺多。   卢栩买了小号的铁锅用来炒菜,中号的砂锅拿来炖汤,家里还有个租房子带的大锅,煮个面什么的,也够用了。   东西买齐,卢栩领跑腿的和卖柴的回家,将东西放到院子里。   卢舟已经起来了,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他正在厨房烧热水,以备一会儿卢栩和颜君齐洗漱要用。   卢栩付完钱,又让卖柴的每天早上往家里送趟柴。   京城一担柴比观阳贵四倍,但天冷离不了,做饭也要用,该花还得花。   卢舟将东西提进厨房,卢栩跑到主卧门口推开一条小缝,见君齐还睡着,又轻轻关上门跑去做饭了。   卢舟要吃馄饨,他买了细白面,和面擀皮,切成片,再调馅。   卢舟也会包,兄弟俩站在灶台前没一会儿就包出满满一砧板。   鲜肉馄饨,汤里放干虾皮和海带提鲜。   卢舟许久不见鲜菜,洗把青菜都馋。   卢舟煮馄饨的时候,卢栩又快速炒了两盘青菜,把鸡也炖上了。   主食来不及做,是回家途中买的热馒头。   饭菜做好,卢栩让卢舟在厨房守着火吃,他则拿托盘端进房间给颜君齐吃。   卢舟问:“君齐哥病了吗?”   他们家一般只有生病才在床上吃饭,大哥除外,天气太冷又没什么事的时候,他总想赖床。   卢栩:“没有,只有一点儿不舒服。”   卢舟:“哦,那我们今天还出门吗?”   卢栩:“看情况吧。”   卢舟:“嗯,今天洗衣服也可以。”   还有许多家务没干,也不是非得出去。   卢栩摸摸他的头,将饭菜装好,卢舟放下筷子帮他开门。   见颜君齐真还睡着,卢舟更担心了。   “哥哥,我去请个大夫吧?”   “不要,咳,不用,就是昨晚睡晚了。”卢栩又补充,“收拾书收拾晚了。”   “哦。”卢舟不疑有他,责备卢栩:“我也能帮忙的。”   卢栩:“那等你吃完饭把那些发潮的书都拿到院子里晾晾。”   卢舟:“好。”   卢栩见颜君齐醒了,打发卢舟赶紧去吃饭,将饭菜端到床边,关上房门。   颜君齐听着他睁眼说瞎话骗卢舟……不做评价!   卢栩:“还困吗?”   “不困了。”   “吃完再洗漱吧。”卢栩跃跃欲试,“我喂你。”   颜君齐:“……”   卢栩做的鲜肉馄饨皮又薄又透,馅料鲜香,咸淡正好,颜君齐靠在床上吃了一大碗,还把卢栩端来的菜都吃完了。   他剩的半个馒头被卢栩消灭掉,卢栩吞下馒头,从怀里往外掏书掏药膏,“我看看,要是没伤到就不用抹,一会儿我给你煎内服的药。”   颜君齐:“……”   等他们出来,卢舟已经把卢栩买回来的所有东西归置好,把要洗的被子也拆出来了。   他们昨天定的外出计划终究没能成行,最后,卢栩去找人浆洗衣物,在家炖鸡汤,颜君齐和卢舟则去巷子口的书铺打发时间。   虽然没能去参加什么聚会,颜君齐却在书铺找到了一套前朝大儒批注的经典书,当即便开心地斥巨资十两买回家,和卢舟分看。   卢栩见他俩高兴,给他们俩盛了鸡汤,准备好茶点,烧好取暖的炉子,让他们俩在家暖暖和和看书,自己则出门找书架去了。   他在家具铺子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   要么太小,要么太贵。   卢栩干脆买上两个小的和一堆木头,搬回家自己改装。   改两个大的,君齐一个,卢舟一个。   随后两天,卢栩陪颜君齐和卢舟去了几次书生的聚会,起初他还兴致勃勃的,没几次就不爱去了。   那群书生太讲究,每次开场光介绍人就要搞好半天,基本全是什么籍贯哪里,师承是谁,出自哪个名门世家,是什么学派,写过什么诗词文章,有什么天才名声等等。   什么三岁能识字,七岁能作诗,九岁能写赋……   要是在老家没什么传说或响亮的名声,都不好意思说话。   若是没有这些,拼爹,拼爷爷,拼叔伯,拼老师,哪怕拼在哪个书院念过书也行的。   当然读书人说起来不会像卢栩总结那么直白,人家都说的特别讲究,提起某位才子,甚至能背出对方的诗。   寒风瑟瑟的,卢栩满肚子就一个感慨:记性真好啊!他好羡慕啊!一上午都背不过一篇课文的学渣深深的妒忌啊!   而且他们聊的东西,他也不是样样感兴趣。   若是聊些政令八卦,他还挺爱听的,有些还和他做生意息息相关。可这群读书人到底还没当官,对这些了解不深,他们更爱讨论的是什么文学流派。   这个学,那个学,这个派,那个派,哪个流派有哪几个代表人物,他们分别有什么作品,有什么不同,然后就某篇的某一句话如何解读,吵个半天。   卢栩:“……”   苍天啊,饶命吧!   这说的是谁,那个又说的是谁?   他瞪着茫然的大眼睛在那儿发呆,只觉得聚会的茶楼窗户不行,四面透风,吹得他浑身冷飕飕的。   可这么冷的风,都不能阻挡他打瞌睡。   卢栩熬不下去,就跑到楼下和陪同这群高谈阔论读书人一起来的书童、家仆聊闲天去了。   他们的聊天内容大抵是:你是哪儿的?老家有什么特产?有什么东西出名?   若老成些的,则会替他们家主人打听别人在京中有没有什么关系和门路。   听了几次,卢栩也没什么兴趣了。   别人都想着走门路,他们又没啥门路,会试前乱塞钱搞不好还会卷入什么舞弊风波,还不如老老实实考试呢。   他不去,颜君齐也不去了。   卢栩:“别呀,你带卢舟去吧,我瞧你们玩儿得挺开心的。”   颜君齐这隆兴解元身份还是很好用的,除了京中显贵子弟搞的私人书会他们插不进去,其他无论高档次还是低档次的聚会,解元参加,别人都不会拒绝,还总有人会主动和他搭话讨论。   那些卢栩特别不感兴趣的流派啊、解读啊、注解啊等等,颜君齐可是挺有兴趣的。   卢栩:“在家里也没人和你聊这些,光让你记账了。”   颜君齐:“我帮你记账也很开心。”   卢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心里抹了蜜似的,腻腻歪歪道:“那哪一样,咱们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也不能白来,去玩儿吧去玩儿吧,你们去聚会,我也去四处逛逛,看看能不能搜罗些观阳没有的东西。”   颜君齐这才应了。   卢栩给他们递衣服,“记住找个避风的地方坐,要是冷就别脱大衣了。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颜君齐和卢舟想起上次卢栩坐在靠窗的位置被吹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忍俊不禁。   三个人早上一起出门,中午在外面解决午饭,晚上卢栩回家做饭,边吃边听卢舟汇总精简版的一日见闻。   卢栩鼓励他把每天听到的有意思的东西写成小文章,不写文章随手写日记也行,将来回家整理整理有趣的,可以讲给弟弟妹妹听。   颜君齐又缝了几个小本子,卢栩从外头的卖颜料的铺子找到了炭笔。   这是别人画画时用来打草稿的。   卢栩买了一大把,回来自己修改一番,用纸卷好,模仿铅笔,让颜君齐在小本子上缝一个小口袋,能将笔插进去,用时拔出来。   “有这个随手想记什么,就不用研墨了。”   卢栩十分满意,每天在小本子上记录哪条街有什么好吃的,哪家铺子的东西性价比高,是从哪儿进货等等。   时间到了三月中,颜君齐要专心备考,不再出门了。   卢栩便让卢舟自己去玩,会试越来越近,这时候还忙着聚会的,要么就是真有才学不稀罕临时抱佛脚,要么就是特别自信的,剩下的,就是来京中求学或本就是京中的书生。   他们普遍更加年轻,更加气盛,聊起来话题也更加大胆,内容不拘泥学术学问,时常会八卦些朝中的绯闻,如哪名文官又参了大将军啦,谁上朝时候打瞌睡,呼噜声太子都听到啦,谁又在早朝打起来了,谁夜宿青楼被同样夜宿的御史逮个正着啦,哪家想和哪家结亲,对方看不上他家啦种种。   卢栩让卢舟记仔细了,每天他要当八卦和笑话听。   这天卢舟又拿着小本子坐在墙角,一边听别人大声抨击昨日早朝提议朝廷卖官换银子充实国库官员,一边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记录。   忽然一个陌生少年凑到他旁边,好奇道:“你在记什么?”   卢舟含着肉干当即一呆。   那名十四五岁,穿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十分好奇地看他画了一半的屋檐。   “原来你没在记他们说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书生聚会能聊出个什么来?无聊。   卢舟:听说昨天两个大臣在早朝打起来了。   卢栩:仔细说说! 第197章 新朋友   卢舟下意识道:“我记了。”   说着,他咽下肉干,将本子翻到前面给对方看。   少年凑近细瞧,他还真记了。   远处吵架吵来吵去就是那几句,卢舟听了半天,该记的都记完了,他们也吵不出新鲜的,越听越无聊,这才开始画画的。   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他的小本子,目光又转移到他膝盖上放的小袋子。   卢舟见状,将零食袋子举起来,问他要不要尝尝。   少年眼睛亮晶晶地往里瞧,有肉干,果脯,葡萄干,隔着油纸还有几块儿糖。   有点馋。   卢舟见状,让他挑。   少年:“那我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仆人连忙阻拦,“公子,家里不让你在外吃东西。”   少年:“无碍无碍,我们是碰巧见到的,他又不认得我。”   他身后的另一位中年人道:“不如我先尝尝。”   少年看卢舟,卢舟听得莫名,可这些日子他也见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子弟,知道他们有各种讲究,也不介意,大方道:“请。”   中年朝他笑笑,从袋子中取出一块儿肉干,“牛肉?”   卢舟很高兴地点头,“是呀!”   能一下就尝出是牛肉的人可不多。   少年也好奇,“姑丈,我尝尝!”   中年人递了一块儿给他。   少年一口咬下去,没咬断,又磨啊磨,没咬断,偏偏他拿的那块儿还挺长,他不好意思举着半块牛肉条当众啃,将整块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都鼓鼓的。   他正要为这不雅的吃相恼羞成怒,却见卢舟压根没看他,而是举着零食问他身后的仆从吃不吃。   仆从连忙谢过。   中年要了卢舟的本子翻看,顺口问起:“卖官一事你如何看?”   “呃……”卢舟脑海第一反应,就是昨晚他讲给哥哥听时,哥哥张嘴就出的吐槽——   “这种傻逼也能当官?”   当然还有他哥哥随后的补充——   “那看来大岐靠谱的官还是很能干的,跟这种傻逼当队友,大岐都能井井有条。”   当然这话卢舟绝不会对陌生人讲,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此事的真假,不能乱说。”   一旁的少年含糊不清道:“真的!是真的!”   他还补充了更劲爆的细节——昨日早朝,兵部又要钱发饷,工部又要钱修堤,户部例行哭穷,陛下被吵得头疼,发怒斥责朝臣无能,把户部骂了个狗血喷头。   朝堂一片哀切,有人提出将赋税涨涨,被太子和几位尚书否决了,大岐刚刚结束连年的战争,现下百姓最需要的便是休养生息,不但不能增加税赋,还要减税赋。   随后又是一番争辩,钱到底该从哪儿来,这个刚提一个想法,那个马上否决,吵来吵去,哪儿都不能乱动,可军饷已经不能再拖欠下去了,该修缮的堤坝桥梁也不能拖下去了。   去年秋末的洪灾,有不少地方就是因为堤坝连年失修导致的。   早朝吵得不可开交,陛下震怒,询问哪位爱卿有生财之法,那位提出卖官赚钱的人才,就是这时候说的,以非常之法,解燃眉之急。   “陛下生了好大的气,便说,那爱卿说说我大岐的官员该如何估价,你的顶戴该如何估价,朕的龙椅该如何估价。”   卢舟:“……”   少年:“然后就把他罢免了!”   卢舟纳闷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怎么比昨日传出来的还详细?   少年怔了怔,“我爹爹就在现场。”   “哦。”看他这身打扮,也像是官宦人家。   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卢舟不禁皱眉道:“那朝廷没钱赈灾吗?我瞧京中并不缺钱,为什么不能从京城挪钱去救灾呢?”   说着他还往少年身上瞧了瞧。   少年那身衣服,若折成银子,已经够普通的十口之家吃上一年了。   既然国库没钱,为什么官宦子弟穿这么好这么新。   少年愕然片刻,连忙道:“陛下已经让户部下朝后去私库取珍宝变卖,先救济受洪灾的难民了。我这身……我家中早已缩衣减食了,但衣着上不能穿得太差,这身也是从前做的。”   卢舟歉然道:“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只是想到了嘉林城……”   随即他将路上途经嘉林遇到洪灾的事说出来,卢舟无不痛心道:“我们走时已是深秋,那些房屋垮塌的人家不知要如何过冬。”   两个半大的少年一时纷纷默然,连肉干都吃不下了。   少年黯然道:“可是陛下已经开私库了,皇后、太子妃也带头缩减用度,太子连肉都不吃了……”   说着,他望向远处依旧在高谈阔论的书生们,忽然问道:“你也是来参加会试的举人吗?”   卢舟一怔,“不,我不是,我是陪兄长来的,我……我连童生还没考上。”   少年吃惊:“童生很难考吗?”   卢舟想了想,摇头道:“有人很难,有人不难,我听说贺太师五岁便考上了,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神童,但我资质平平,便很难了。”   少年闻言,安慰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我瞧你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书生好多了,若你能考上,将来一定是个好官。”   卢舟笑道:“谢谢。”   少年往人群中望:“哪个是你哥哥?”   卢舟:“我哥哥在家中备考,不在这里。”   少年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卢舟:“颜君齐。”   一直听他们聊天的中年人忽然问道:“你姓颜?”   卢舟一怔,“不,我姓卢,要考试的是我邻居家哥哥,我和我哥哥陪他来考试。”   中年人点头,心想他就说,这口音,这相貌,再加上他手中似曾相识的小册子和来自蛮族的牛肉干,想必是错不了的。   只是没想到哥哥那么活泼能说,弟弟却这般文静老实。   少年却好奇地问起来:“邻居家哥哥?你们为什么要送邻居家哥哥进京考试?”   “是这样的……”卢舟简单讲述两家的交往,两家两代人是如何互相帮忙,丧父后他哥哥和君齐哥哥如何相互支持对方。   还实心实意夸赞颜君齐的聪颖好学,哥哥的重情重义。   少年听得惊讶不已,又感动连连,“你哥哥与那位颜举人,当真是比亲兄弟还亲了,就像陛下和大将军一样。”   卢舟默默点头,是呀。   只是他现在又不确定了,哥哥和君齐哥哥间如知己般,甚至超越亲兄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少年又向他打听起路上的见闻,卢舟正好这些日子整理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原本是想回去讲给卢锐和腊月听的,既然对方好奇,他便一点点先向他讲了。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关心的东西也差不多,一聊起来十分投机,到中午别人都散了,两人还在聊。   卢舟请客,带少年去附近的小铺子吃面。   仆人惊得连喊不成,少年却拉着莫名其妙的卢舟跑走了。   热汤杂面,窝一个鸡蛋,十五文钱一碗。   他们四人占了一个小桌,仆人一阵擦,恨不得把桌面刮掉一层似的。   少年却兴致勃勃看老板煮面。   他从小锦衣玉食,别说看别人做面,连厨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无论是揉面、擀面,还是用沸腾的大锅煮面、煮蛋,他看得都很稀奇。   卢舟用热水帮他烫筷子,也不禁被他的新奇感染,“你没见过吗?”   “没有,我从前出来也见不到做菜的。咦,那个面怎么黑黑的?”   “那个杂面多,咱们点的白面多。”   可白面多,面条也不是那么白的。   少年低头看着碗中发黄的面条,和他从前吃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又粗,又糙。   可这已经是卢舟为了请客,选的最贵的面了,他平时自己吃,都选杂面吃的。   卢舟往他碗中放两块猪肉脯,“我哥哥做的,用面闷一闷,很好吃。”   少年没见过这种吃法,学着卢舟用面条将肉脯埋住。   待他尝到肉脯,不禁道:“这是你家做的?”   “嗯,我哥哥做的。”   “你哥哥做得太好吃了!比御厨做得还好吃!”   自己被夸卢舟会谦虚,夸他哥哥卢舟就不谦虚了,还十分认同道:“我哥哥做菜很好吃,还教好多人做菜,观阳锅就是我哥哥最先用的。”   “观阳锅?”少年一怔,“你哥哥就是那个发明炒菜的人吗?”   卢舟点头。   少年笑道:“你哥哥好厉害!他发明的观阳锅让大岐不少铁矿都赚了钱,有这小小的观阳锅,国库又能多一项收入。”   他们大岐铁矿可是官营的,除了扣除必须的开支,剩下的钱都要上交国库。   卢舟:???   呃……好像也对!   既能做好吃的炒菜,又能给国库赚钱,真是利国利民!   顿时觉得哥哥更厉害了!   “你好厉害,我都没往赋税上想过。”卢舟实心实意地夸着。   少年怔了怔,谦虚笑道:“这是姑丈教我的。”   “你姑丈好厉害。”卢舟顺嘴夸完,忽然想起来一旁的中年人就是他姑丈,腼腆地朝他行了礼。   中年人扶额,他当初举例观阳锅,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希望小皇孙知道一件不起眼的小物件,也许也能有超乎意料的作用和价值,不要忽视微小之人与微小之事。   不过锦衣玉食娇惯长大的小皇孙能在这样的小摊上吃完满满一碗粗面,已经让他对这孩子有几分刮目相看。   这粗面和宫中御厨所做的饭菜可是天差地别,这不连伺候他的太监都有些吃不下么?   可俩小孩却吃得很欢。   无论是随手就能拿出一袋子肉干肉脯的卢舟,还是在金银窝里长大的皇孙,都没有拒绝这样一碗口味普通的粗面,甚至卢舟说起路上吃的白菜豆腐馅饺子时,皇孙还想尝尝看。   “满怀感激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一定不一样!”   “嗯,哥哥做的饭好吃,那家人把家中最珍贵的食材拿来招待我们,即便只是白菜豆腐,也很好吃。”   “你明日还在此处吗?我带好吃的来寻你!”   “明日此处无聚会,我要到浩然亭去瞧瞧。”   “浩然亭?”   “嗯,就是城东山坡上那处浩然亭。”   “那我明日去浩然亭找你!”   “好!那你明日可要穿厚些,浩然亭风大。”   “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卢舟,你呢?”   “你叫我阿濯便是了。”   “好。”   两个小孩依依惜别,约好了明天相见的时间,纷纷满足地回家去了。   姜濯忍不住问身旁的贺承业,“姑丈,卢舟的哥哥就是你同我说过那个很会做生意的观阳少年吗?”   贺承业点头:“不错。”   姜濯兴致勃勃负手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笑道:“出宫真好玩儿!”   贺承业心道,你这可不是头一次出宫了。   “姑丈,我能随你到宫外读书么?”姜濯又提起来。   “这我可说了不算。”   姜濯:“那我去求父亲!”   他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太子讲述他出宫认识的新朋友。   卢舟也正在家告诉卢栩他今日结识的新朋友。   京中贵族子弟多,卢栩也没多想,他一向是很主张卢舟要多交朋友、多和同龄小孩玩儿的。   没朋友的童年能快乐吗?   “那我明天多做点儿好吃的,你带去跟他分着吃吧。”听上去卢舟这位新结识的小伙伴还挺爱吃的。   “嗯。”   条件有限,卢栩没像在家时那么发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给卢舟做了糯米糖葫芦、蒸糕、豆沙饼、绿豆糕、炸肉丸子、豆腐干、茶叶蛋、炒瓜子,送卢舟出门去“野餐”。   要不是食盒装不下,他还想给卢舟装只烧鸡。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抱大腿时候:舌灿莲花,噼里啪啦。   卢舟抱大腿时候:   卢舟:哥哥我交了新朋友。   卢栩:哦!(我们家舟舟又交到朋友啦!高兴!)你新朋友喜欢吃什么?玩儿什么?   和小伙伴快乐的野餐吧!!! 第198章 入场   卢舟就这么平静无波的和新朋友交往着,从起初的旅途见闻,到谈古论今,分享书籍,两人每日兴致勃勃的满京城参加各种各样的文人聚会。   没有颜君齐带,很多高端局卢舟这童生都没考上的白丁是混不上的,姜濯身为卢舟的朋友,当然就更混不上了。   那些一心想要被权贵重视的组局人,丝毫不知他们把谁拦在了门外,卢家人更是毫无察觉地投喂着皇孙。   两兄弟前两天还大不敬地给皇孙投喂了一盒卤鸡爪,便衣随行的太监差点儿没厥过去。   太子知道了不但没怪罪,还把儿子叫去问了问好不好吃,太子妃则焦虑地请了太医,她实在不放心儿子在外面胡吃。   健康不健康另说,万一有人下毒呢?   太子听说后,儿子又提起想去宫外随贺承业读书,他便更加动摇了,不然,就去吧!出去多跑跑,还能长长书籍外的见识,身为皇孙,大岐未来的皇帝,怎么能连京城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都不知道。   这些皇室秘辛卢栩无从知晓,也顾不上知晓。   颜君齐要考试了,他忙着给颜君齐准备东西。   科考这事,卢栩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准备什么早就打听清楚。   会试待遇可比从前好多了。   能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哪怕考不了进士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待遇当然比在老家考试强上不少。   首先人家就有专门的考试地点,贡院。   大岐当今陛下登基后,为了选拔人才,会试从三年一考改成两年一考,贡院使用率也跟着提高,负责的官吏对流程都比从前更熟了。   考生们只需提前在规定的日子到贡院登记,交钱,考试当天贡院会统一安排卷子和笔墨。   会试期间连吃的都不用自备,贡院会提前备好,统一下发,他们考试的号舍还有统一的被褥,过夜休息也不用担心。   考试时只需本人带好证明身份的文书便行了。   不过场内是场内,场外一点儿不准备,也是要吃亏的。   卢栩打听到贡院的被子常年不洗,要是谁不小心倒霉遇上条发臭发霉的,还不好调换。   所以入场时,最好能自备寝具。   被子当然是不准自带的,衣服可以穿大点儿穿厚点,只要能通过检查,不夹带作弊的东西,会试对考生还比较宽松。   四月初天气已经回暖了,但早上晚上还有些凉,虽说不带厚被子晚上也能凑合,但卢栩害怕颜君齐会被冻感冒。   他特意找邻居家浆洗衣服的婶子把三件羊皮袄子改成一件大氅,这东西好检查,一看就没夹带,晚上睡觉一脱就是被子。   里面的衣服也是有厚有薄,卢栩嘱咐:“中午热就脱了外面的,只穿里面,晚上冷就盖大氅,热就用大氅盖到肚子……”   他啰哩啰唆,颜君齐没一点儿不耐烦,十分享受卢栩的关心和啰唆。   卢栩拿着本子把他多日搜集的注意事项都念了一遍,又全检查一遍,确定没任何遗漏,叫颜君齐睡觉。   他们今天睡得早,连卢舟都被勒令不许熬夜了。天一黑没多久,马上睡觉。   他们没闹钟,附近也没人家养只打鸣的公鸡,全靠自然醒。   卢栩怕自己睡过头,让卢舟明早也注意些时间,若他没及时起床,要来拍门叫人。   颜君齐感动又好笑。   他们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不过半个月前卢栩就自动抱着被子睡另一头去了。   平时颜君齐在家温书,卢栩就抱着那本医术在榻上看,明明平时看话本都能看睡着,这次硬是把那本医书看完了。在家陪他温书时,卢栩还每半个时辰拉他起来做操。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叫广播体操。   今晚入睡时间太早,他睡不着,卢栩也睡不着,他都能感觉到卢栩很想翻身,却努力忍着。   “栩哥。”颜君齐轻声叫。   “快睡!”   “我睡不着。”   卢栩翻过身,“紧张吗?”   “不知道。”颜君齐往他那边凑一凑,卢栩已经抱着被子挪过来了。   “别怕,我牵着你睡吧。”   “好。”   颜君齐伸出手,被卢栩握上。   他们俩对视笑起来,卢栩靠近些,在他额头亲了亲,“睡吧,一定能考上的。要是考不上,我也养得起。”   颜君齐靠在卢栩胸口,玩着他衣扣的带子,起初以为会睡不着,不想很快就睡熟了。   一觉到天明,卢栩已经做好了清淡的早饭。如常地吃过早饭,卢栩套上骡车送他去贡院。   贡院附近车马不许通行,卢栩将骡车停到道边交给卢舟,他则陪颜君齐步行到入口。   他不能再往前了,像从前送他去参加院试、乡试一样,在门外与他挥手道别。   颜君齐拿着文书入场,即将排到他时,忽然听见卢栩在后方喊他。   “君齐!”   颜君齐转头,见卢栩举起双臂,在头顶比了一个巨大的心。   从未见过如此举动的颜君齐随即也笑着以同样的动作朝卢栩比心。   到中午送考生的人群渐渐散去,卢栩、卢舟兄弟俩没什么事干,卢栩干脆赶着车带卢舟在贡院街附近转了转。   会试期间,非考生是严禁靠近贡院两米内的,墙内墙外都有官兵把守巡逻,他们也只能在远处看看墙。   为了防止作弊,贡院的围墙两米多高,绕一圈,除了感觉森严,啥也看不着。   他们俩走出好远,找了附近最高的酒楼,登上去只能依稀远眺贡院内成排的号舍的屋顶。   瓦房灰扑扑的,想看清里面是什么样,那是不可能的,贡院周围连个双层的楼都不许有。   兄弟俩在楼上喝了一壶茶,卢栩道:“回吧。”   “嗯。”卢舟又往贡院远远望了一眼,将来他也要踏入那里。   卢栩不知道弟弟的澎湃志向,赶着骡车回家,还有点儿空虚。   入场到考完有五天呢,五天他干什么去?   卢栩问:“咱们吃好吃的去,去不去?”   卢舟茫然:“不等君齐哥考完吗?”   卢栩:“咱们先尝尝哪家好吃,了解了解京城大厨们的手艺。”   卢舟:“哦!”   卢舟帮卢栩卸下骡车,夸道:“阿濯说你做的菜比御厨还好吃。”   卢栩谦虚道,“那哪儿能比,人家会的我不会,我会的他们不会,不在一个赛道。”   卢舟一时都没听明白大哥到底是在谦虚,还是没谦虚。   卢栩回屋数了数银子,装了一荷包,出发!   卢舟莫名又升起一种,他们俩是村里趁着家长下田不在家,偷偷拿钱出去买糖吃的小娃娃。   他们也吃不了太多,一顿就点两三个招牌菜,边吃边猜一猜菜的用料和配方。   卢舟本想邀请阿濯一起吃的,不过阿濯这几日要去他姑丈家读书,不能日日跟他出来玩儿了。   京城果然和别处不同,不同的酒楼主打的菜系风格不尽相同,即便同样是蒸菜,京中又有许多隆兴和朔州不会用的做法。   另外,随着炒锅的普及,各大酒楼也都做起了炒菜,京中有钱人多,炒菜的发展比在隆兴还要发达。   卢栩听说有炒菜,每次都要点上一道,五天已经吃到了许多别人原创的做法。   有些其实还是蒸烤,不过用炒或炸的方式再加工,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京中食材之丰富是观阳不能比的,许多在观阳难以实现他也从没加到菜单里的食材,在这儿也都见到了,并且已经有厨子将那些食材用到了菜肴里。   卢栩的灵感小本子上,又多了许多页内容,他甚至还给尝过认为有所不足的菜想了改进方法。   只不过每次他提出想和对方大厨交流,都被拒绝了。   卢栩只好遗憾地通通写到小本子上。   等将来他老了,就让君齐帮他整理汇编,他自己出钱出版本菜谱玩。   兄弟俩的吃喝日常很开心,直到他们吃到一家名叫瑞祥楼的酒楼。   这家酒楼还是卢栩在别处吃饭时有人见他爱吃炒菜,特意给他推荐的,说是这两年南城风头最盛的酒楼之一,主打的就是炒菜。   卢栩兴致勃勃来了,结果一听菜单,呵呵,可不是主打炒菜嘛!这分明是他给各地合作的酒楼提供的菜谱!   他不动声色点了一道地三鲜,一道麻婆豆腐。   结果这家上的还真跟他受限于食材被迫修改过的菜单一模一样!   他没土豆,家里养了一堆鸡鸭,为了消耗鸡肉,想出用蒸过的鸡肉裹面粉油炸替代地三鲜中的土豆。   观阳没有合适的豆瓣酱,他的麻婆豆腐是用的本地最好的豆瓣酱,为了保证味道,他还特意写了要用哪家的。   京中明明有更好的,他前些日子在酱菜铺子买到过,可这家还是用的隆兴豆瓣酱。   真是原汁原味,一点儿不改啊!   卢栩放下筷子,沉思起来。   “哥哥。”卢舟低声道:“咱们家合作的酒楼没有这家。”   卢栩点头。   这几年陆续有到观阳找他们加盟学炒菜的酒楼,几年过去,他们家菜谱跑得比卢栩还远。每年拿分红换菜单,这也是他家一笔重要的进项。   卢栩开始跑商路后,加盟的事都是卢文去办的,卢栩也不记得他们合作的酒楼里有没有叫瑞祥楼的,不过他确定肯定没有京城的酒楼去观阳学。   若是有,即使卢栩当时不在观阳,以卢文的精明,也一定会和他们修改合同,绝不肯这么大的京城还限制只合作三家,若改合同内容,他一定会跟卢栩提。   卢文没提过,那就是绝对没有。   卢栩放下筷子,将伙计叫过来,指着菜道:“你们这菜做得不地道。”   “什么?”   卢栩:“我说你们的菜做的不地道,调料不对。”   伙计无语,找茬想吃霸王餐的多了,还没人用过这个角度呢!   伙计赔笑道:“这位客官,我们的食材和调料都是最地道的。”   卢栩:“你们这豆酱是从通惠坊买的吗,辣味不香。”   伙计笑了,“我们的豆酱还真不是从通惠坊买的。”   卢栩:“那是从哪儿买的?”   伙计:“是打京外买的,京中就我们一家有,恕小人无法告诉您。”   卢栩:“独家秘方啊?”   伙计傲然道:“正是。”   卢栩:“我在别家也吃到过,分明比你家做得好吃。”   伙计:“其他店里都是学的我们!”   卢栩:“这菜真是你家独创的?”   伙计:“这还能有假了?您遍京城去问,有哪家馆子比我家炒菜多?”   卢栩:“这么说你家所有菜都是独创的?”   伙计:“正是!”   卢栩直笑,叹气道:“你有笔墨吗?”   伙计茫然:“笔墨?”   卢栩:“我写份儿菜谱,你拿去给你主家瞧瞧。”   伙计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卢栩:“你去拿。”   伙计有些不耐烦了:“咱家是开酒楼的,没有笔墨。”   卢栩:“也行吧,那我可当众说了。”   伙计有些想轰人了,“您要说什么。”   卢栩:“你家的独门菜谱呀!”   说罢,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先指着自己桌上的两道菜:“地三鲜,茄子切块,青椒切片,鸡肉取鸡胸肉蒸至七至八分熟,擦干水,切块儿,裹面粉炸至金黄,茄子炸熟至金黄,捞起沥油……”   食客听得一头雾水,伙计也懵懵的,等卢栩将酱汁如何调也说出来时,有心人已经记上了。   这下伙计也傻眼了,其他的跑堂伙计连忙跑去喊掌柜。   卢栩已经转到别的桌上,“鱼香肉丝,你们没想过为什么这菜分明没有鱼肉,却叫鱼香肉丝吗?”   食客:“……为什么?”   卢栩:“因为我给出去菜谱时,就是这么写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比心!爱你!   小颜(虽然不懂):比心!   小颜忙着考试,小卢忙着吃吃吃。 第199章 菜谱   满酒楼食客、掌柜、伙计:“……啊?”   卢栩自顾自道:“我不是写了要用后腿肉吗,你们这糊弄人呀!还有这鱼香汁调的不対,醋放多了,是京城人比较爱吃醋吗?”   “还有这个豆瓣酱啊,我们观阳是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酱我才将就着用的,你们偷方子就算了,怎么就不知道改改呢?通惠坊那么多卖调料的铺子,有那么多好酱……”   不待卢栩说完,掌柜连忙把满酒楼乱跑,到处挑刺的卢栩请走了。   只是他请走了卢栩,却遗忘了还乖乖坐在位子上没动的卢舟。   钱袋子在卢栩身上,卢舟没钱结账,又不愿意吃霸王餐,只好在座位上安静等哥哥回来。   那些刚听了个开头,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客人们马上就逮到了他。   八卦只讲开头,这不是缺德吗?!   还好有个卢舟。   店内的食客们好奇地问起来:“小伙子,你们是一起的呀?刚刚那是你……你兄弟吧?”   卢舟多老实,别人客客气气问他,马上礼貌地回应:“正是家兄。”   “听口音你们不是京城人,你们打哪儿来呀?”   卢舟:“观阳县,隆兴郡观阳县。”   众人一听,观阳?!这可是所有老饕们这些年没少听的关键词!“观阳锅那个观阳?”   卢舟:“正是。”   “那难怪你们会做炒菜!”   “炒菜就是从你们那儿流行起来的吧?”   “刚刚你哥哥说,菜谱是他写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食客们七嘴八舌问起来。   卢舟便一五一十回答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别说观阳人人尽知,整个隆兴郡和附近的郡县只要是做吃食买卖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哥哥也一直在推广炒菜,商路上那些没能拿到合作资格的酒楼食铺,自己研究了新菜还会请卢栩试吃、找卢栩探讨交流。   无论大店小店,哪怕是普通百姓家中琢磨了新菜,只要邀请卢栩、只要卢栩有空,他一定会跑去尝尝,帮别人出主意,想怎么改良,若是好吃,他还会帮着到处宣传呢。   登州就有个擅长做兔肉的人家,因为卢栩宣传,现在已经在商路上开起食铺了。   待瑞祥楼掌柜知道落了一个人没带走,再找回来时,卢舟已经把别人好奇的都说了一遍了。   他相貌斯文,气质恬静沉稳,说话又不喜欢添油加醋,态度还特别诚恳,别人问了什么他不知道能不能说的,也会老实回答“这个我不知道”“这个是家中的生意,我不能说”,于是,他能说的就显得特别可信。   既然卢舟说的可信,那谁不可信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再看看瑞祥楼掌柜着急忙慌的模样,嚯,卢舟说的更可信了!   于是,卢栩和瑞祥楼还没掰扯明白他们是从哪儿弄到的菜谱,半个南城都知道瑞祥楼的炒菜方子是偷的人家观阳人的了。   那些被瑞祥楼压了一头的酒楼愤然谴责:“从外面买方子也罢了,还吹什么自己独创的!”   “买就买了,还不给钱!”   “他们瑞祥楼从前是个啥,可全靠炒菜发家,人家就要百分之三的份子,他都不给!”   “就是!说什么他们家厨子比我们家厉害,和我们比炒菜,我叔父是炒不过他家厨子,可我家所有菜都是我叔父自己琢磨的呀!大伙评评理,还要不要脸了!”   “要什么脸?要不是人家把菜谱念出来了,还不承认呢!”   有人好奇,“真把菜谱念出来了?”   “可不!”八卦的人低声嘀嘀咕咕,“人家说写方子给他们掌柜瞧,瑞祥楼不信,当人家蒙事儿吃霸王餐呢,人家当场就念出来了,还说他家菜做的不地道!”   一部分嘲讽瑞祥楼的又转入了新的话题。   几个小酒楼老板凑到一处,“出百分之三的份子,每年能拿到十张菜谱方子?”   “他兄弟是那么说的。”   “要不,找人去打听打听?”   “南城皮货商那边我有熟人,听说这两天正巧有从东边过来的,货还是从隆兴郡弄来的。”   “打听打听?”   “走!”   外面已经开始打听起来了,卢栩还在和瑞祥楼掰扯。   卢栩:“既然你们说是上了厨子的当,是厨子说这些都是他独创的,你把厨子叫来让他告诉我他从前在哪个酒楼干活。”   掌柜:“这……”   卢栩:“不能说?没关系,不管他是从哪儿学来的,总归这些年他们是替你们做菜,替你们赚钱,我不管你们是上当受骗,还是故意为之,你们用了我的方子,就要给我赔偿。”   掌柜:“你想要什么赔偿?”   卢栩:“先把头五年的份钱分我,然后和我签文书,每年给我分钱,不过不是百分之三,我要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掌柜乐了,心说你小子知道我们酒楼百分之五的红利有多少钱吗,真敢狮子大开口。   卢栩:“我并未多要,当年我们制定文书时便是那么定的,除了你要补偿我,还要告诉我是哪家泄露的菜谱,我要将他除名。”   掌柜哈哈大笑:“观阳是观阳,这里可是京城。”   卢栩也笑了:“哦,难不成大岐的律法在京城不受用?”   掌柜笑容一僵,没想到一个乡下来的官话还说不地道的小子胆子还挺大。   “这样吧,我赔偿你一百两银子,此事便罢了。”   “一百两?”卢栩直乐,“不必了,你只需将厨子交出来便是。”   “若我不交你能如何?”   “报官呀。”   掌柜哈哈大笑,亏他还当卢栩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呢,竟然是报官!一个外地人,在京中报官告他们?   掌柜愈加有恃无恐,“那你便去吧!”   他还连一百两银子都不想给了呢!   报官也要讲凭信,他才不信卢栩会随身带着那什么合同文书,即便他带了,只要他们不交出厨子,卢栩不知道是谁违约,他上哪儿告去?   他去告了,京师衙门会替他一个外乡来的上他们瑞祥楼抓人不成?   见瑞祥楼掌柜伙计全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卢栩也不多言,付了午饭钱领着卢舟走了。   卢舟忧心道:“哥哥,咱们要报官吗?”   卢栩:“报!不过不能现在报,得先打听清楚他们背后是什么人。”   竟然这么有恃无恐,想来也是有些背景的,若他们背后是什么皇亲国戚,卢栩就要想想怎么做才会不吃亏了。   说不好以后君齐还要混官场呢,他可不想无意间因为一点小钱惹上什么惹不起的人。   卢栩抬头看天,“这些以后再说,咱们先去接你君齐哥哥!”   赚钱的事哪有接君齐回家重要!   卢舟也马上转换了心情:“嗯!”   大岐的会试五天考三科,头一天入场,最后一天出场,中间三天是考试。   第一天入场要检查身份,检查是否夹带作弊,最后一天出场,依旧要再来一遍。   据说曾经有作弊高手前四天都没露马脚,最后一天出场时放松大意,被逮住藏在衣服内的夹带小抄,夺了考生资格。   也因为这位仁兄,本来只是走过场的出场检查,也变得像头一天入场一样严格。   出场前,还有官兵会将他们用过的笔墨纸砚和被褥等通通检查一遍。   等全部检查完放人,已经是下午。   考生们按号舍出门,先从距大门近的甲字开始,直到最深处的癸字结束,一排一排来。   考生入场前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号舍,到了出场时,外面等候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从中午开始,贡院外接人的车马已经堵满,下午更是人满为患。   颜君齐排在戊字号舍,出来时太阳都西斜了,卢栩和卢舟在外面等了好一阵,终于瞧见他。   出口人乌泱乌泱的,到处都是喊“少爷”“老爷”“公子”的,卢栩瞧见了颜君齐,颜君齐还在四处张望找他。   “君齐!”卢栩跳起来高声喊,恨不得爬到一旁的树上。   隔着老远颜君齐应当听不见才是,可卢栩一喊,他正巧往这边望过来了。   颜君齐抱着大氅挤入人群,和同样向他挤来的卢栩坎坷接近,还有一人远时,颜君齐伸出手,被卢栩紧紧抓住,将他从拥挤的人群中拔萝卜似的拽近,紧紧抱住。   “抓住你了!”   “嗯!”   他们俩在人群中傻笑,又被别人挤来挤去。   “快走!”卢栩揽着颜君齐肩膀侧身开道往外挤,觉得他们活像鱼群中的沙丁鱼。   等挤出来,骨头都疼了。   “这也没人管管,万一出了踩踏事故可怎么办?!”卢栩腹诽着,也不怕万一把未来的状元踩死吗?   颜君齐衣服都被挤歪了,无奈道:“人太多,哪儿管得过来!”   也不是没人管,奈何京中不听指挥的车马太多,那些有权势的谁都想挤去前面,还把车停在门口,这会儿想出都出不来。   “不管他们了,咱们回家去!”卢栩牵着他跑去找卢舟汇合,五天没见了,他只想回家抱着颜君齐好好亲热。   卢舟瞧见他们,连忙将骡车调转方向,等骡车转向出去的方向,卢舟刚要喊君齐哥上车,发现他大哥和君齐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去了。   卢舟茫然,难怪刚刚觉得车有些沉。   他从窗缝往内瞧,哥哥已经和君齐哥忙着说话了。   卢舟抓着缰绳沉默片刻,自己驾车往回走。   他也是会驾车的,只不过技术差一点儿,骡子走起来慢一点儿,也不是非要喊哥哥出来。   待卢舟有惊无险的和许多马车骡车擦肩而过,穿过大街小巷回到他们的住处时,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后了。   卢栩生龙活虎跳下车,扶颜君齐下来,又旋风似的跑去厨房烧水了——   刚刚君齐说想洗澡。   卢栩早上就准备了好多食材,就等着颜君齐回家点菜,结果颜君齐想吃火锅。   考试五天贡院提供的都是馒头、饼子和水,対条件差的考生而言,白面馒头白面饼,比他们寻常吃的还好,但颜君齐被卢栩投喂惯了,在吃食上尤其没受过什么委屈,他吃了五天馒头饼子,不想吃主食了,想吃菜。   趁他洗澡的时候,卢栩利落地准备菜。   等颜君齐洗完出来,卢栩已经将前阵子取暖用的炉子搬到院子里,用砂锅热着早上熬的骨汤,蔬菜、肉已经切好装盘,摆了满满一桌。   他们三个围着炉子在院子里吃火锅。   四月院子中的桃花已经落了,绿油油的树叶生机勃勃。   作者有话要说:   掌柜:快把那小子拽走,不许他说了!   于是,留在原地,知无不言的舟舟,说了更多。 第200章 考题   大岐的放榜日是四月二十,从考完到放榜有十来天的空闲时间。   考生们等名次的日子无比煎熬,也无比放肆。   那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有希望,又不大自信的,每一天都睡不着吃不下,那些自信能考上的,或者自信考不上的,则可以纵情寻欢作乐。   剩下的,要么受这方感染,要么被另一方鼓动,又焦虑又摆烂,今天聚会对答案,明天聚会喝闷酒,后天随人去寻欢。   这几日也是青楼楚馆最热闹的时日。   全国的青年才俊,才子天才们聚集于此消磨时间,时常会有人诗兴大发,为佳人吟诗作对写文章。   自然也有爱惜羽毛不屑于去这种上不得台面之地的,他们要么在家闷头读书,准备放榜后的殿试,要么就邀请几个聊得来的找个清静风雅的地方小聚。   颜君齐也收到了不少邀请,不过前几日他都婉拒了。   别人要寻欢,他也要寻欢,不过别人是出门风流,他是在家放纵。   一连三天,他都和卢栩睡到日上三竿,连卢舟什么时候出门寻朋友去了他们两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   颜君齐出门参加的第一场聚会,便是一群担忧成绩的考生们组织的。   这次的题目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难吧,考的都在典籍之内,只要平时刻苦勤勉,不是浪得虚名,都能言之有物,但在常规题目中答出一番见解,也须有独到之处。   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们并不怕这些题目。   说不难吧,偏偏出了两道非常简单,却非常不好回答的问题。   一道问,财之何源。   一道问,君臣之道。   这两道题目也算常规,本该挺好回答的,可偏偏时下大岐国库空虚,朝中才刚刚闹过朝臣提议卖官换钱解急惨遭罢免的荒唐事,这群举子们才嘲笑完人家,马上就被考了——   考生们纷纷傻眼。   这到底是该谈古呢,还是该论今呢,还是谈古论今呢?   古倒是好谈,但出这题目大伙都能看懂背后的意思:卖官不行,国库没钱,四处闹灾,你们说怎么赚钱吧。   若只谈典籍理论,则空,若谈眼下朝廷困局,他们一群闷头读书的考生,一天之内哪能想出什么应对之法来。   那位刚被罢官的前辈眼泪还没擦干呢。   第二道,更要命了。   君臣之道他们每个人都会答,甚至不少人还有些自己的想法,只是吧,这题目跟了个材料,让他们分析分析历史上一位文韬武略,却因后半生打仗太多将国拖垮,之后三代而亡国的皇帝。   考生们听完题都要哭了。   这位先君本就是功过难定的一位,又和他们当今陛下如此之像,这哪是评价历史先君,这分明是评价他们陛下呀!   是谁出的这道送命题?   对着本人评本人,什么鬼?   他们很想问问出题人,你敢拿这题目去问问他们的几位尚书阁老吗?   考生们心里骂骂咧咧,又不能不答。   答了好歹有成绩,不答就彻底没希望了。   但怎么答呢?   他们又愁上了。   不管夸还是贬,历史上那位是不会出来咬他们的,难就难在当今圣上会怎么想。   有些考生听完这道题心理受了很大的影响,导致光想着怎么回答这道才得当,连别的题目也受了影响。   那些一出场就面如死灰的,大多是因为这两道题目。   颜君齐倒是没想太多,既然敢拿这样的题目做会试考题,想来无论他们答什么,考官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如何想便如何答,只在草稿纸上稍整思路,便一鼓作气答完了。   不过这题目实在是有很大的倾向性,他不知道主考官到底想要听什么,全是按自己想法写的,考完也很好奇别人都是如何破题的,有人邀请,便欣然来交流了。   结果,不出所料,好几天过去了,提起这两道题,还是哀鸿一片。   询问起来,竟然还有不少人答了一番君为父,臣为子,子不敢妄议父,臣不能妄议君,长篇大论了一番君纲臣纲。   这回卢栩、卢舟和他小伙伴也来了,卢栩听到这样破法,忍不住和颜君齐嘀嘀咕咕,“还能这么答?”   颜君齐:“也不失为一种解读之法。”   卢栩:“这不是拍马屁吗?”   姜濯身后的内卫忍不住频频看他。   卢栩全然不知道卧底竟在我身边,还兴致勃勃教卢舟:“听到人家是怎么答的了吗,学着点儿。”   姜濯:“卢哥哥,你刚刚不是说这是拍马屁吗?怎么教卢舟学这个?”   卢栩喜欢机灵的小孩,姜濯浑身都有一股伶俐活泼劲儿,又大胆又敢说话,自来熟不认生,见什么都不怕,很对他脾气,卢栩见他手上的小麻花快吃完了,又给他抓了一把。   他昨天晚上做的芝麻小麻花,一个就一寸多长,外面裹着一层芝麻,又酥又香,沥了一晚上油,这会儿已经是能手捏着吃的小点心了。   卢栩:“拍马屁也是一门艺术,我们家卢舟就不会,得学。同样一件事,一个人说得惹人讨厌,一个人说得让人心花怒放,你愿意听哪个?”   他振振有词:“而且人家说得也没错,比如做生意,老板花钱雇人来,当然是希望手下都忠心能干,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干,表达一下态度有错么?”   姜濯头一次听人如此接地气地比喻朝堂:“做买卖?”   卢栩:“嗯,我觉得,治国安邦,做生意,管家,都一样,一通百通。”   姜濯:“那卢哥哥你为何不读书考功名呢?”   卢栩猛摇头:“我不行,读书太难太辛苦了,我学不会,也读不明白。”   他很敬畏地看着一室的读书人,尤其是已经就题目真吵出火来,掏心掏肺说该如何治理大岐困局的读书人们。   “虽然大家考科举都是为了做官,但为什么做官,每个人求的都不一样。我是个俗人,追求的不过是赚钱养家,再高境界,我想不明白,也不需要,种田、养猪、做买卖就能解决的事,我何必要去当官呢?”   姜濯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感慨卢栩能把不思进取说得这么坦然,还是该夸卢栩知足通透。   卢栩话锋一转:“不过我能这样,也全赖大岐和平安宁,还有一堆好官,若是大岐到处兵荒马乱,老百姓食不果腹,我再有能耐也做不了生意。”   这话姜濯爱听,还听得十分高兴,夸大岐就是夸他祖上,夸他爷爷,夸他爹爹,姜濯与有荣焉。   卢栩:“真正该当官的,是那些不管自己能不能吃上饭,锦衣玉食也罢,有上顿没下顿也罢,依旧心怀苍生,以天下为己任的人。”   卢栩望着人群,转回头来先看看颜君齐,又看看卢舟,沉痛道:“就说我们家卢舟吧,不会艺术的说话,不会看眼色,又老实,性格其实一点儿都不适合科考做官,但他自己偏要考。”   姜濯听了卢栩的“心怀苍生,以天下为己任”正心潮澎湃呢,突然又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辩解道:“不是只有会拍马屁看眼色才能当官的,刑部侍郎林大人,中书令贺太师,卫尉寺刘大人,司农寺何大人,或秉性刚直,或内敛持重,没有一个是溜须阿谀之人。”   卢栩正惊诧于这小子对朝臣之熟悉,就听有人问起颜君齐他是怎么答的。   卢栩、卢舟和姜濯也竖起耳朵,好奇地等颜君齐的答案。   颜君齐答得相当简单,他看懂了考题要问什么,丝毫不兜圈子,问怎么挣钱,他就答怎么赚钱。   农桑为本,辅以商贸,利用大岐幅员辽阔之优势,在不同地貌间互通有无,以有余补不足,以金银之物调派举国物力,安民,保粮,保产,不以户籍收税赋,论以利银收税金……   卢栩听懂了,保证粮食不减产,在粮食够吃的基础上,再保证百姓有衣可穿,剩下的,就靠商贸来平衡各地区间的物产不均衡。   最重要的是,以利润为基础征收商贸税,而不是籍贯。   前朝重农抑商,大岐沿袭,对非农籍的百姓征税,也全是折算成田亩来收的。   只要是商籍,那么根据店铺的大小,经营的种类,由官府评定你是巨商、大商、中商还是小商。   小商税按百亩田税交。   中商税按五百亩田税交。   大商税按千亩田税交。   巨商税按万亩田税交。   税收有多重呢,整个大岐从立国以来,没一个巨商,大商也寥寥可数。   划分看似清楚,但存在一个巨大问题,如何界定谁是大商,谁是小商?   卖丝绸的是大商,卖粗布的是小商,听起来似乎合理,那若卖粗布的能卖百匹,卖丝绸的只能卖一匹呢?   这个问题,曾经不少商人托关系找门路,送礼送钱,想找朝廷定个标准,后来,他们发现其实这个问题也不是问题,因为怎么定,官府说了算。   只要给足了钱,那你到底是大商还是小商,还不是衙门一句话的事?   但很快,又出了问题。   在本地好说,一出了本县本郡,外面就不承认商户本籍的评定了,于是,他们又得交一份儿钱。   不同级的商人连交入城费都是不一样的。   商人们受不了了,他们苦哈哈地忙活,结果多头挨打,他们再次往朝中递钱找关系,苦熬多年,终于让朝廷确定了准确的评定之法:   不出本籍,即户籍所在之县,是小商。   不出州郡,是中商。   商路通五郡,是大商。   超过五郡,是巨商。   卢栩想在观阳找人去朔州和北境,受阻的一大原因也在此,许多南方的船商到隆兴郡已经够五郡了,再去朔州,就要变成巨商,交万亩田税了,北境能赚再多钱他们都不去。   观阳本地的小商户不愿意去也有这个原因。   而商路上逐渐兴盛起来的主力,就成了倒卖农产的货郎,按大岐律例,家中主业种田,就不算商籍,那些就一两辆板车的小商贩,不用另外交商税。   这样简单粗暴的征税方式,其实非常不利于商贸发展,仔细算,其实朝廷也不划算。   小商人为了少交税,会依托中商,中商又依托大商。   登州和崇宁交界,就有很多这样的案例,隆兴的商人只把货物放到崇宁界内的官道,登州的商人只在登州取货,在中间搞运输的,是那批开客栈的门梁人。   他们全受卢栩雇佣,卢栩交着跨郡的大商税额,带着粮食货物跨郡不用再多掏一份钱。   朔州卖牲口的商户为了省钱,会先将牲口卖给卢栩,再由卢栩转手卖到隆兴,卢栩每只羊只收五文钱的转手费,完全就是给牧童发工钱,这样,大伙儿都划算。   可这一点儿都不利于朝廷税收。   商户卖一只羊是交那么多钱,卖一百只、一千只、一万只,还是那么多钱。   卖少了,商户亏,卖多了朝廷亏。   颜君齐的策论上,就列举了好几个观阳、朔州的中小商人实际的利润与缴税的差别,还算了假如以利润为基础来收税,能收多少钱。   他替卢栩管了那么多年观阳联盟,对卢栩的生意了如指掌,对观阳联盟加盟者利润也心中有数,列举起来,完全信手拈来,甚至还能列出年份,辅以商贸对观阳、文丘、崇宁的影响等等。   这些颜君齐没细说,受限于策论篇幅,他也没完全细写,可就这份儿只略写了几点的策论,已经被正好今年参与阅卷的户部尚书誊抄走了。   待完成阅卷,他将誊抄走的策论拿回家仔细看了又看,将隆兴郡二十年的税收全调出来,又从里面调出观阳、崇宁、文丘三县的税收,核对颜君齐所说是否属实。   待确定无误,他又想找去过隆兴郡的人来问问,可家仆在京城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一个隆兴来的商人。   原因也很现实,从隆兴到京城,超过五郡了。   户部尚书转天就跑去催问科考结果了,那个隆兴来的考生考上没有,只要考中了进士,他们户部要了。   但马上,他就遇到了对手,御史台对颜君齐也很有兴趣,颜君齐还有一篇论君臣之道的策论,很受御史大夫喜欢。   虽说他胆大包天把历史上那位毁誉参半的先代之君有一番斥责,但好歹言之有据,论说合理,也没全将责任推到那位皇帝身上,很客观地指责了后来两代君王的过失,更指责了当时朝臣的失责,随后还颇有见解地附上了若干可以匡正之法。   他在文中论述的那一番为臣之责,特别对御史大夫的胃口。   身为天子臣,当上辅君主,下听百姓,明通四方耳目,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若君有错,臣必当纠之,为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为人臣察而不纠,是为佞。   听听,这就是该来他们御史台嘛!   只要他能过了进士这一关,他们御史台一定要把人要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户部:会搞钱?快来我们这儿!   御史台:会骂人?快来我们这儿!   小颜:我那么写不知道会不会落榜,万一考官不喜欢,好难!……   注:   【明通四方耳目,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出自《史记》。   【为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出自《孔子家语》 第201章 看成绩   四月二十,会试放榜,贡院前又是一阵的车水马龙。   这次卢栩没套车,也没起早,三人慢悠悠吃完饭才遛弯往贡院走。   四周的邻居已经知道他们家住着考生,见他们三个溜溜达达的,边走边说中午上哪儿吃饭,不禁问道:“今儿个不是放榜吗?你们还不去看呀?”   卢栩淡然道:“反正成绩就在那儿,去早了去晚了都跑不了,咱们不和他们挤,让他们先看吧。”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昨晚翻来覆去失眠了半夜。   到了无人的小巷子,只能两人并排,卢栩让卢舟在前面带路,他则悄悄牵着颜君齐的袖子,和颜君齐并肩走。   颜君齐手指从袖口下探出,在他指尖上扣了扣。   卢栩声明道:“我不是担心你成绩,我是遇到发成绩就紧张。”   颜君齐莞尔,这他知道,每次他和卢舟考试,出成绩当天都是卢栩比他们紧张。   颜君齐:“我觉得能考上,你别紧张。”   卢栩:“我不紧张,不紧张,我也觉得能考上!”   卢舟走在前面,不禁想,为什么每次看成绩,都搞得像是他哥哥才是考生一样?   到了榜前,人流一点儿都没因他们晚来变少,还是里一层外一层,人山人海。   卢栩:“怎么还这么多人?都挤在里面干什么,卢舟,你进去看看。”   “哦!”卢舟应一声,绝对不拆台——明明在老家人少的时候,哥哥也不往榜前去的。   卢舟朝人群挤去了,卢栩拉颜君齐站在正对榜单的地方,眯起眼睛,以他能隔百米看见兔子的好眼神从上往下瞧。   第一名,不是……   第二名,不是……   第三名,不是……   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卢栩踮起脚。   第四名,不是……   第五名……   第五名!   卢栩猛地回头,睁大眼睛看颜君齐,一把抓住颜君齐肩膀胡乱摇,“君齐你、你、你快帮我瞧瞧!第五名!是第五名!”   他自己又揉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   第五名,隆兴郡观阳县颜君齐。   “是第五。”颜君齐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话音未落,被卢栩一把抱住当场举起,“第五!君齐你是第五!看到了吗,你是第五,全国第五!”   卢栩喜极而泣。   颜君齐望着比他更激动的卢栩,呆呆的回不过神来,直到被卢栩放下又抱住,他才终于消化完。   第五。   他考上了。   他从开始读书起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颜君齐笑着,双眼却模糊了。   卢舟也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兴得全然不像他平时稳当的模样,手舞足蹈大喊:“哥哥是第五!君齐哥是第五!”   周围的考生们或失落或羡慕地看着他们。   大岐殿试不淘汰,能通过会试,就只剩排名定官职而已。   第五名,才学必当不差,如此年轻,相貌又如此出众,只要殿试不发挥太失常,至少也当录为二甲,赐进士出身,搞不好还能入选翰林院,前途无量啊……   有与颜君齐相识的,已经朝他道起喜来。   卢栩人要高兴疯了,哪有空在这时候忍着喜气和人客套,随便客气几句便拉着颜君齐、卢舟跑了。   他想回家放炮!   可惜大岐没有鞭炮!   卢栩一路钻进乐器行,买了个最贵的小鼓,让人家店家教他唱《贺状元》。   这是京中最流行的曲子之一,每次会试前后满京城到处有人演奏。   卢栩来京城两个多月,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唯有今天觉得这曲子特别喜庆,特别吉利!   店家听说他们考中了第五名,也吆喝着把店里的伙计和邻居一起喊来,一人一个乐器,吹拉弹唱开始表演《贺状元》为他们庆祝。   卢栩夹在其中,滥竽充数,特别投入。   后来连卢舟都被硬拉着加入了,只颜君齐自己被围在中间,热闹得像过年。   走前卢栩又跑去买了一大堆果子和糖,挨个发。   乐器行发完给四邻发,邻里发完给路过的路人小孩儿发,颜君齐想制止都制止不了。   既然已经丢人了,颜君齐也豁出去拿上糖果陪卢栩疯,谁家没出来人领糖果,他们还丧心病狂跑去敲门。   好在四邻都是普通人家,知道他们考了好名次高兴,没一个人扫兴,还有不少人送了回礼。   卢栩回家又做了一下午的点心,挨个再回给四邻。   到晚上他还意犹未尽,“可惜不在观阳。”   否则,今天整个卢家村得摆流水席,他们家在县城所有铺子今天都要狂送礼,他还要给全县人发糖送点心,挨家挨户敲门!   京中几家小酒楼四处打听,终于搞清楚卢栩是何许人也,他们商量一番登门来找时,卢栩正在巷子里给邻居发点心。   瞧见他们一伙人过来,他问都不问就挨个发,那几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句话没搭上,先人手被塞了一个大号麻花。   小的卢栩不好意思送,这种外酥内软的大号麻花,方便邻居家老人孩子吃,显得也气派。   那几个酒楼老板莫名其妙,低头看看麻花,咬一口,嚯!真香!   不愧是最早搞油炸的人,瞧人家的火候控制的多好,外面红酥焦脆而不糊,里面软得像蒸的一样,一捏,一寸多厚的麻花能到不足一指厚,松开,麻花又渐渐蓬松弹起来了,甜味也刚刚好,不淡不腻的。   几人当即交流开。   有一手,的确有一手。   可不待他们说什么呢,卢栩就提着篮子跑了,他们住这条巷子发完了,他要往旁边的巷子里发。   几人:???   还是颜君齐先察觉了他们似乎有事,及时叫住卢栩,才没让他晾下他们跑远。   卢栩将篮子给卢舟,让卢舟继续去派发,尤其是下午给他们回了礼的人家,一定要送到。   他欢欢喜喜地招呼几人进门,几人客气寒暄,一打听原来颜君齐竟然是今年的考生,还考了第五名,也是纷纷道喜。   双方茶都喝了一壶了,卢栩才后知后觉问起来,“诸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醉花楼的老板,鄙姓方,这位是宁川酒楼的老板,这位是春山酒楼的老板,这位是……”他一一介绍完,说明来意:“听闻卢当家不限地域,一直在教授各地酒楼食铺炒菜技艺,不知京中可已有合作之人?”   卢栩怔了怔,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登门问这个。   不过听对方对他的称呼,卢当家,八成也打听不少信息了。   卢栩笑道:“有这回事,京城还没人到我们观阳去学呢,不过我才来京城就先遇到小偷了。”   他怕影响颜君齐考试,这事他还没跟颜君齐说过,一来二去都有些忘了,此时被人提起,卢栩也顺势问起来,“诸位可知道瑞祥楼有何背景,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方老板“嗐”一声,“这瑞祥楼啊,是京中的老字号了,从前的老掌柜做蒸鹅也是京中一绝,他自己又当老板又当厨子又当掌柜,把店经营起来了,不过传到他儿子那代,就不行了。”   另一人道:“老头一死,三个儿子闹分家,最后连酒楼也卖了,倒手了几家,最后就是现在这位老板接了。”   方老板:“起初也不行,后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炒菜的方子,年年上新菜,生意就起来了。”   “可不是吗,炒菜这东西,从前只有宫里和达官贵人家才有,后来还是你们观阳锅传过来,才慢慢流行开了。”   “咱们还没研究出几道菜呢,瑞祥楼已经凑够一菜单了。”   众人又一阵唏嘘,唏嘘完又很生气。   曾经觉得是自己不行,努力了,卷了,还是不行,生自己的气,闹半天,妈的,是瑞祥楼偷偷作弊!   颜君齐只听大致已经听明白始末,问道:“瑞祥楼每年几月换新菜?”   “几月?”几人怔了怔。   “五月!”   “对,是五月!五月初!”方老板也很肯定道,“我家就和他家在一条大街上,每年五月加新菜,我从前还琢磨过,怎么菜还非要凑齐了十道再上,每个月出一道新菜不是更合适么,原来是一次拿十张方子!”   几人又忿忿不平起来。   颜君齐默默估算着日子。   卢栩每年年末或者年初写菜单,合作的酒楼和食铺一般也是正月末到二月初拿上分红到观阳换单子。   他们十月末从观阳过来,一路上坐骡车,二月初才到京城,路上走了四个多月。   若对方五月初拿到菜单,从前车马较少时都能这样,也就是说,他们一从观阳拿到菜谱,就马上往京城送了。   若给他们菜单的人距离观阳太远,都来不及先到观阳取方子,再往京城送。   这么推算,给他们送菜单的人,距离观阳绝对不远。   颜君齐默默在脑海中回想观阳附近的几个县镇哪家在京城有人脉。   卢栩还在问:“那这家的老板是谁,你们知道吗?”   “知道,姓代,代三儿。”   卢栩一听他们这称呼,马上问:“京城人?”   “对,南城铜铁坊的混混嘛!”   “铜铁坊?”卢栩一怔,纳闷道:“铜铁坊不是专给军营造甲胄的工坊吗?”   “对,他就是那儿的!”   “他爹他兄弟都是铁匠,他有个哥哥是龙虎营的,现在好像是个百户?”   “千户啦。”   卢栩:“……”   龙虎营,那不是大将军范孝的亲军吗?   他莫名其妙,怎么还和龙虎营搭上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为什么每次看成绩,都搞得像是哥哥才是考生一样?   卢栩:你不懂!你不懂啊!   考多了的应激反应,学渣心酸泪哗啦啦的。 第202章 合作   他和北境军熟,和骁骑军也熟,但和龙虎营压根儿不搭边呀。   龙虎营是怎么弄到他家菜谱的?   他暂时压下疑惑,继续向他们打听,除了这个代三儿家世代从军,哥哥确定是龙虎营的千户外,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卢栩只好又打听起龙虎营来。   大岐除了各郡有常规的维护治安的军旅外,有将军的军队就五支。   北境军、骁骑军、虎贲军戍北,御林军拱卫京师,还有一个长藤军驻守西南边境。   虎贲军、北境军都是当今陛下为征蛮族新设的,主力虎贲军由大将军范孝统领,地位超然,龙虎营更是虎贲军的精锐,名字还是当今的弘安帝亲自起的。   打完蛮族后,范孝回京,将虎贲军连同亲军龙虎营一并交给义子魏定山,与北境军一西一东一起看守蛮族。   卢栩怎么听,他都和这龙虎营八竿子打不着啊,难不成是骁骑军泄露出去的?   北境军他不怀疑,李修和其他几路军交情一般,谭石头在军户营地开食铺,只要按时交税交粮,他管都不管。   骁骑军张昶、张骈原本就是范孝手下,和虎贲军交情相当好,卢栩、卢轩在青龙城又开起酒楼、粮铺、皮货铺子后,张骈入股了青龙城所有买卖,还把他的客栈都给观阳联盟帮他经营了,想拿到卢栩留在青龙城的菜谱是很容易的。   卢栩阴谋论了一把,又觉得张骈不是那样的人。   他印象中张骈还挺清高的,以张昶的霸道性格,要是真想要方子,也该是直接问他要才对。   卢栩想不通,便暂且搁着,先和他们聊起加盟的事来。   他数了数,这次来找他的一共有九人,分属于五家客栈,三家南城的,两家东城的,卢栩思索片刻道:“京城不同别处,在京城我可不能只合作三家了。”   “这是自然。”九人也理解。   一个京城,光面积就不止十个县城大,酒楼客栈加起来,搞不好比整个隆兴郡都多。   他们问道:“不知卢当家想找几家合作?”   卢栩:“就……东城、南城、西城各三家吧。北城……若北城有人找我合作再说。”   几人一听,连连点头,他们还怕卢栩性格太轴,在京城也只合作三家呢。   至于西城、北城,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族们本来就不怎么往南城和东城来,南城、东城的百姓小官也不往西城和北城去,卢栩就是跟全北城的酒楼合作,也不影响他们生意。   合同文书的细节,颜君齐可以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他一边写文书,卢栩一边写菜单,只待第二日卢栩先去他们店铺看一看情况,确定他们都是铺子的老板负责人,再一起到衙门签字画押做备份。   “等明日签完文书,我便到诸位店里去教,诸位商量一下我到哪家比较方便。”   “那就……先到宋老板那儿吧!”   “对,宋老板那儿店大厨房大,离这儿也近。”   春山酒楼的宋老板没意见,笑呵呵应了,他家酒楼在东城,的确离卢栩这儿最近。   约好时间,颜君齐将誊抄好的文书交给他们先回去看看,没什么问题,他们明日再一同到衙门去签字。   送走他们,卢栩、卢舟、颜君齐关起门来想是谁泄露了方子。   别处不知道,隆兴周边的郡县百姓普遍还是比较质朴的,约定了给卢栩百分之三的红利,可能会克扣点儿,少给点儿,反正卢栩也不会一家一家查账,但把方子转卖这事,他们干不出来。   何况他们观阳联盟如今在隆兴、朔州名声越来越响,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卢栩自己不操心,观阳联盟的人发现了也会告诉他的。   他们毕竟有官府备案的文书合同,让卢栩抓到了,一告一个准。   大岐商人地位低,寻常商人轻易不敢招惹衙门。   颜君齐道:“我倒是想起一家来。”   卢栩:“谁?”   卢舟也竖起耳朵,好奇地看颜君齐。   颜君齐:“马家。”   卢栩怔了好一会儿,“马家?”   卢舟:“哥哥,马若奇说过他家有远亲在京城。”   卢栩:“他家出的是文官,怎么会和铜铁坊的混混搭上关系?”   三人一阵茫然。   卢栩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过马家那个在京中做官的亲戚,好像是马若奇爷爷的叔叔,人早该不在了吧。”   “嗯,好像一两年才联系老家一回。”卢舟在书院读书,对马家了解比卢栩还深一点儿,马若奇虽然已经考中秀才,没在县学读书,不过马家还有别的小孩子在县学念蒙学。   马家家大业大,卢栩却不大喜欢,除了当初初到观阳时认识马若奇,他和马家就再无来往了。   马家田产多,想往朔州卖粮食,卢栩还是看在马若奇当初借书给他的面子上,帮马家和骁骑军搭的线。   后来马家想在老家开客栈开酒楼,也找卢栩要过菜谱,那个镇子上正好还没别的酒楼食铺找过他,卢栩便和马家签文书合作了。   “难不成……马家是在骁骑军认识了龙虎营的人?”卢栩被自己的脑补惊呆了。   毕竟骁骑军张家兄弟和龙虎营关系匪浅,张昶送他的那把小匕首,就是别人送给范孝,范孝又送给他义子,他义子送给张昶,张昶再送给他的。   所以是他帮马家认识了骁骑军,马家通过骁骑军认识龙虎营,还用他的菜谱跟龙虎营的人搭上线了?   卢栩怒道:“这也太不要脸了!”   颜君齐让他稍安勿躁:“这只是猜测,也不一定是这样。”   可卢栩实在想不出谁还能、谁还敢、谁还有门路和京中有联系了。   若不是颜君齐来京城考试,他们说不好一辈子都不到这儿来。   大岐户籍管理森严,没正当理由,他就是商籍官府也不会随便给他开入京的文书。若颜君齐还有其他的亲戚,这趟都轮不着他来。   衙门给他们的文书上,卢栩和卢舟的身份填的可不是邻居,而是马夫和书童。   也就是观阳衙门和他们熟,又知道颜君齐没别的亲人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批了文书。   颜君齐:“想要验证也很简单,只要给马家的菜谱单独做些变化,然后与瑞祥楼新出的菜单做对比便是了,只是时日上颇为麻烦。”   卢栩每年给十道新菜,给马家的菜谱内只要列一两道别人没有的菜,若瑞祥楼推出的新菜和马家的菜谱一样,就必定是他们无疑了。   只是现在已经四月末,今年的菜谱已经在路上了,要验证最快也只能等明年。   卢栩郁闷。   就是验证完,他们死不承认,隔着这么远取证也很麻烦,另外,是在观阳告官还是在京城告,案子要判多长时间,能不能顺利什么都难说。   这是个小案子,他们无权无势,京城衙门肯定不会重视,回观阳告,对方也肯定不会随他回去,要观阳派人来京城拿人,理论上是可以,但操作起来基本不可能。   也难怪对方如此有恃无恐。   可就这么看着对方拿着他的菜谱逍遥自在的赚钱,他不能忍。   卢栩抱胸琢磨着怎么才能给对方添堵。   对方让他不痛快,他也绝对不能叫对方痛快。   颜君齐道:“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会比前一种快一些,也更有用些,不过要等我殿试后才行。”   卢栩忙问:“什么办法?不会影响你仕途吧?”   要是因为一个铺子的钱影响了颜君齐,那他宁肯不要了,大不了回去就耍赖,再不给马家菜谱了事,按文书条约,他毁约无非就是赔马家几倍份钱,他又不是赔不起。   颜君齐笑道:“不会,我有分寸。”   “嗯。”卢栩眯了眯眼睛,“我也想到个好办法。”   距离殿试还有一个月,五月对方就要上新菜了,卢栩当然不会这么闲着。   菜谱都是他提前留给卢文的,里面写的是什么,还有人比他更清楚么?   卢栩往前凑了凑脑袋,和颜君齐、卢舟嘀嘀咕咕。   他想的很简单——在瑞祥楼出新菜前,先把菜弄出来,让全京城都知道,这菜到底是来自谁。   颜君齐听罢,摇头道:“这样不好。”   卢舟皱着眉,也道:“若是我们先推出了新菜,他们就不出了,或者弄些别的菜出来怎么办?”   卢栩:“……”   卢栩挠头,“也是。”   卢舟:“不如我们让那几家酒楼的老板去打听他们今年还出不出新菜,是哪天出,咱们也在那天出,到时候两家的新菜一样,我们做的比他们更好吃,他们就没话说了。”   卢栩:“那要是他说是咱们偷了他们的方子怎么办?”   卢舟一怔,震惊于还能这么不要脸。   颜君齐笑道:“无碍,由他们说去。”   卢栩又理直气壮了:“嗯!他们有嘴,咱们也有嘴,咱们行的端坐得直,还怕他们这些小偷?”   卢舟点头,很赞同卢栩说的。   颜君齐没同他们兄弟俩一起慷慨激昂,继续冷静道:“同样的菜,谁做的更好吃,谁就是公道,我们只需做好菜便是了。”   卢栩:“嗯!”   菜单都是他根据隆兴食材改过的,类似酱不够好的问题有很多,正因为这样,他才将用什么调料写的特别细,生怕别人找的调料更不好。   现在他人在京城,食材调料充足,再怎么改良一遍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就不信,一个拿菜谱的厨子,还能比他这个写菜谱的做的好吃吗?   到时候李逵碰上李鬼,谁不好吃谁尴尬。   卢栩越想越开心,这招虽然不能把瑞祥楼搞倒闭,但绝对能气死他们。   他还得想想怎么找人搞搞舆论造势,吼声一定要比瑞祥楼大! 第203章 鱼香肉丝   五家酒楼离开卢栩租的宅子后又换了地方仔细瞧文书。   “嗯,和听闻中差不多。”   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   他们听闻中卢栩每年会给十道菜,可从卢栩给他们列举出来的已有菜单名录看,卢栩每年都提供超了。   而且……   “这几道菜瑞祥楼是不是没有?”   “我瞧瞧……还真没有!”   他们高兴了,仔细数一数,竟然有六十四道菜,用百分之三的红利只换六十四道菜也值呀!   瑞祥楼的许多招牌菜,靠他们自己,真做不出来!   第二天,他们早早就来找卢栩了,对这次合作,双方都充满期待。   到了京城衙门,还抢着出签文书要缴的费用,把办差的文吏都看懵了。   拿上盖好了红印的文书合同,卢栩痛痛快快去约定好的酒楼后厨教他们做菜,颜君齐和卢舟则留在衙门询问起能不能借用官府的驿站。   虽然他还没殿试,但实际上已经是官身,得知颜君齐考了第五名,又只是想往老家送书信报喜而已,衙门也不是不能通融。   殿试完朝廷会往一甲、二甲进士籍贯发喜报,不过等不及殿试的也不是没有。   颜君齐这么好的名次,又是从隆兴那样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的,京城衙门相当能理解他的喜悦。   按惯例,他们用驿站递送什么都是要检查的,不过颜君齐书信已经写好封好了,对方也没检查。   一个考生,一封信,难不成还能夹带什么通敌的东西吗?   如今蛮子都打完了,他就是想通敌也没敌可通。   颜君齐交好钱,办差的小吏拆都没拆,就把颜君齐的书信收到驿站放信的格子里了,压根没想到颜君齐报喜之外,还让卢文把他们和各个酒楼合作的文书模板找衙门公证过寄送回来。   里面更是夹着两张来年要用的新菜单。   另外他还让卢文找罗慎帮忙查查马家和京城人的谁有来往。   春山酒楼是东城经营近百年的老字号了,五代人多年努力下,酒楼规模在东城已经算中档的。   今天卢栩要来这儿教菜,宋老板昨晚就安排了管事的赶早去市场上采购,卢栩到时后厨已经准备齐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另外四家的厨子也到了,每个人还带着两个专门切菜的徒弟。   卢栩看了一圈,对灶台、锅具、食材、调料都很满意。   京城不愧是京城,一家称不上高档的酒楼,已经能和青龙城最贵的酒楼比肩了。   “你们想从哪道菜开始学?”卢栩问。   “鱼香肉丝!”五名大厨齐齐道。   那天卢栩在瑞祥楼将菜谱背出来了,可惜他们都没在现场,听别人转述那天的经过和菜谱,也不知道准不准,他们各自早就按照听说的试着做过了,不过试来试去,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卢栩:“鱼香肉丝啊,你们是不是都卡在酱汁上了?”   “正是。”   “这个简单,一通百通,先来鱼香肉丝,然后再做几道需要酱汁的菜。我先看看有几种醋,我们挑个最合适的出来……”   卢栩兴致勃勃带着一群大厨做菜试菜。   这年代的酱、醋、酒、油等全是手工,每家的品质、味道多少有些差别,想找到最合适的,只挑好的贵的也不行,最好还是要一种一种试。   若是平时卢栩也不会这么费劲,不过他起了好胜心,一心想将瑞祥楼踩脚下蹂躏,一定要让哪怕舌头不够灵敏的食客也能一口就尝出悬殊来——   不是食材,不是调料,不是稍微改进就能弥补的差别,而是从根本上对菜的理解就是不同层次的。   卢栩做完第一道,众人品尝后已然觉得品质味道远超瑞祥楼,卢栩自己却一点儿都不满意:“酸了。”   他开火重来。   重来。   又重来。   一整天过去,卢栩只做了一道鱼香肉丝,到后面连五家酒楼的大厨都尝不出差别了,卢栩还在挑剔哪儿味道不够和谐。   大厨们从嫉妒到羡慕,再到只剩下佩服和麻木。   挑选食材的眼光、对火候的控制、技术……只要时间够久,他们自信也能达到,甚至超越卢栩。   毕竟卢栩的刀工在他们这群专业人士眼里就相当不怎么样,根本就没好好练过基本功,卢栩似乎自己也是清楚的,一开始就在推辞,别人不信,他才上手比划了几下,把同行看呆后,就很识趣地把刀让给帮厨了。   那一瞬间几个大厨齐齐想,他们老板是不是被骗了?   这小子根本就不是那个研制菜谱的人。   或者,他只是知道菜谱,自己根本就不精通。   哪有谁家厨子刀工还不如他们学了十来年的小徒弟的。   可紧接着,他们渐渐发现了卢栩的天赋。   他们与卢栩最大的差别,不在刀工,不在技巧,而是在意识和味觉。   卢栩对炒菜的理解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他们甚至难以接受,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对一种新菜系如此精通的。   至于味觉,那就纯粹是老天赏饭吃了。   傍晚时卢栩自己提的不足,他们五个甚至根本就尝不出来哪儿不行来。   无论做什么,只有能发现问题才能改进呀,他们连尝都尝不出来,可怎么改更好吃呢?   五家中最年轻、最傲气的厨子陷入深深的绝望。   他从小跟着师父苦练厨艺,十几年如一日,没一天偷懒,竟然输给这样一个半桶水的毛头小子。   方老板忍不住低声问起宋家掌勺四十多年的老师傅:“宋叔,要是您舌头没退化,您厉害还是他厉害?”   宋寿常摇摇头:“我不如他,和他差不多的,这么多年我就见过两个,一个是北城睿王府的曹掌厨,一个是南城广通酒铺的老李头,不过老李头只是尝酒灵,尝菜应当不如他和曹掌厨。”   方老板想了想,睿王府的曹掌厨,那不是御厨吗?!   他小时候还听他爹提起过,因为睿王爱吃,先皇特意将赏了几个御厨到他王府。   到晚上,卢栩勉勉强强终于满意了。   众人迫不及待地品尝,可品来品去,这不是和前面几次差不多吗?   卢栩:“……”   高手的寂寞,他尝到了!   可恶,这种搞了一天终于做出了完美作品却没人能欣赏的痛苦,谁懂?简直就像做了无用功!   卢栩十分受挫地回家了,他精力耗尽,要好好歇一歇缓一缓才能继续下去。   同样在厨房耗了一天的其他人:“……”   该受挫的不是他们吗?   不是他们吗?!   他伤心什么,他跑什么?!   第二天,五家厨子将本店舌头最灵的厨子或学徒领来了。   宋老板还别出心裁,邀请了东城和南城出名挑剔的老饕食客,美其名曰请他们来品定新菜,若是今日吃不到满意的菜,不但不收钱,还倒贴他们辛苦费。   几位脾气各异的“美食家”齐聚一桌,品茶的品茶,摸胡子的摸胡子,聊天的聊天。   “看来今天小宋很有信心嘛。”   “说不准从哪儿挖了个人才。”   “东城就这么大,南城也不远,难不成他重金请个御厨来?”   “说不好是打外边来的。”   “外边?”有人嗤之以鼻,整个大岐,好厨子若有十分,京城少说占八分,另外两分在各地也自有好去处,能轮到春山酒楼挖人吗?   “我刚才好像瞧见醉花楼的老方了。”   “小方啊,他和小宋交情不错,就是都不思进取呀,不如他们爷爷。”当即有人倚老卖老,把老板嫌弃上了。   外面聊得热闹,后厨几个老板也正和卢栩商量,今天能不能多教几道菜。   昨天卢栩和自己较劲,他们五家把主厨都派来了,结果五个主厨在旁边自惭形秽、怀疑人生、闲到抠脚,压根就没能上手做,这到底是学会了还是没学会?   五位老板都有点难以启齿,让人家教简单点儿是不是显得自己家厨子挺没水平的?   结果卢栩答应得特别痛快,完全不见昨晚走时的沮丧。   他还安慰起他们:“放心吧!就是一模一样的菜谱让你们照着做,你们做的也比瑞祥楼强!他们的厨子,不行!”   卢栩掏出他连夜改良过的新版菜谱,“今天咱们换种方式来,你们做,我来看,菜谱我已经改良过了,再由我亲自监督着,你们肯定能行!”   众:“……”   才一晚上不见,他吃了什么转换这么快?   卢栩还真是靠吃转变的心态。   他昨晚回家很忧虑他的教学效率,要是瑞祥楼上新菜那天他还教不完怎么办?   结果颜君齐淡定的到瑞祥楼打包了一桌子菜,卢栩一道道尝过……   那可一点儿担心都没有了。   有了对手做衬托,他再看自己昨天还觉得有些呆呆笨笨的队友们,瞬间觉得他们五人个个筋骨清奇、资质过人,都能成一番大事!   五个主厨茫然地拿着菜谱开始备菜。   昨天还完全不让动手,今天就全靠自己来了?   他们……他们简直风中凌乱!!   待齐刷刷五道鱼香肉丝齐齐上桌时,店内翘首以盼的老饕们也凌乱了。   啥?   这是搞啥?   一道菜,上五份儿,是觉得他们一口尝不出好坏,一人吃半盘才能尝出味儿来吗?!   喂猪呢!   “这不是瑞祥楼的招牌菜吗?怎么,你们偷学成了?”   宋老板赔笑:“哪能,他们瑞祥楼的菜也是打外边学的,您尝尝。”   “哼,要我说,什么炒菜,也不怎么样!”老饕们拿起筷子十分不爽。   “就是图一时新鲜!新东西,大伙儿没吃过、没见过就当是好东西。”   “瑞祥楼也就能骗骗那些个不挑嘴不讲究的,你们春山酒楼可是家传的老字号,怎么能学这些歪门邪道呢?”   和宋老板相熟的老客痛心疾首,“我从你爷爷那代就在你家铺子吃了,你不好好发扬他的炖菜,你这……”   他不可置信地又尝了一口,“你这做的比瑞祥楼好吃呀!”   宋老板低眉顺眼地挨训,嗯嗯啊啊点头打哈哈,“您说的对,您说的对,嗯?对对对,您说的对!我们就是比瑞祥楼好吃!”   片刻,一桌人扫荡光五盘鱼香肉丝,还对着每一盘从色香味各方面评头论足一番。   他们对春山酒楼的厨子开始期待,好奇下一道会是什么菜。   结果……   鱼香肉丝。   鱼香肉丝。   还是鱼香肉丝。   连续上了五次鱼香肉丝后,连脾气最好的人都出离愤怒了,阴阳怪气道:“喂猪还换换草料呢,你们家厨子就学了一道菜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厨们:您真相了! 第204章 上新   因为一天只做两道菜,春山酒楼快速成了东城酒楼行业的笑话,连南城和西城的同行都听说了。   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忙做菜的同行都呆了,只做一道菜,那不是刚刚学艺时候练基本功才用的方法吗?   “你确定,做菜的是宋寿常,不是他徒孙?”   “确定!真的是他!”   “宋老头疯了吧?”   有人按捺不住想去看笑话。   春山酒楼的当家大厨,像个新学徒一样每天只练两道菜?   “错了,头两天还是一道菜,昨天才开始两道的!”有人忍不住拿事实打趣,纠正谣言的误传。   听到的人觉得更离谱了。   宋老头真是疯了吧!   卢栩听说后特别不能理解,学习一样不了解的新技术,不就是理论加大量实践然后巩固理论吗?   想当初他在观阳就是这么教的,最初那批跟他学炒菜的,连炒锅都没见过,菜怎么算熟怎么算生都弄不清楚,就是每天只练一道菜,甚至几天只练一道菜练出来的。   卢栩觉得他有必要和他的五个队友聊聊,不过还没来及说呢,就被他们围住交流如何做菜了。   卢栩放心了,看来大家都很靠谱。   外面的传言他们五家早就听说了,爱笑就笑吧,除了有点对不住每天来试菜的那一桌老饕,他们真没任何羞愧。   像学徒一样练新菜怎么了?   他们本来就是在学新菜呀!   他们自己教徒弟时候,天天喊着要勤学苦练,要熟练,要掌握,要烂熟于心,难道到自己就不行了?   都是靠手艺吃饭的,难道因为年纪大了,还娇气起来了?   让他们笑吧,谁的情况谁知道,等他们笑完,也就轮到他们五家一鸣惊人了。   这五家老板每天凑在一起也很纳闷,外面也不想想,那些挑嘴的老饕们一边抱怨春山酒楼拿他们练手艺喂他们像喂猪,一边天天不间断的准时往春山酒楼跑是为什么吗?   笑吧,随便笑,先笑不算笑,笑到最后才是赢家呢。   还有瑞祥楼,竟然还在到处嘲讽他们偷学瑞祥楼的菜。   他们就不能派个人过来看看、闻闻,想办法尝尝菜吗?   这也太自信了吧!   等日子到了五月,卢栩终于图穷匕首见,不再让他们一天两道的练菜,而是拿出了京城从没听过的新菜谱,一边让他们暗中练习,一边让他们打听瑞祥楼哪天上新菜时,五家都同情起瑞祥楼了。   瞧瞧,这傻子根本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还傻呵呵的宣传今年要上十个新菜呢。   呵呵,真行,卢栩给的菜单明明是十二道!   他们磕着瓜子蹲等,五月初六怎么还不到?   以前怎么就不觉得日子这么难熬呢?   方老板十分不厚道地想,说来还得感谢瑞祥楼呢。   要不是瑞祥楼,谁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炒菜。   要不是瑞祥楼,谁知道这些菜都来自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地方。   要不是瑞祥楼,等有一天卢栩想以合作的形式进京城,还轮得到他们拿菜谱学炒菜吗?   要不是瑞祥楼惹毛了卢栩,他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倾囊相授吗?   瑞祥楼,恩人啊!   五月初六,又到了瑞祥楼每年出新菜的时候。   慕名尝鲜的客人早就来打听了,问瑞祥楼今年还上不上新菜。   “上!怎么不上!别人越学我们,我们就越要上新的!”瑞祥楼的掌柜十分傲然地说着。   最近他也听说春山酒楼的笑话了,而且还有人说春山酒楼的菜比他们的好吃,这让瑞祥楼升起一点儿危机感,思来想去,问题出在那天来闹事的小子身上——   肯定是那小子背菜谱的时候叫人听见了,春山酒楼知道了菜谱,回去按照菜谱做出来了。   要不他们怎么最早做的是鱼香肉丝呢?   瑞祥楼心里大骂卢栩是个猪脑子,这种秘方怎么能大庭广众地喊出来呢,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现在鱼香肉丝都快成了京中大小铺子人人都会的菜了。   小地方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   瑞祥楼掌柜恨恨地想完,这次拿到菜谱还有点犹疑,上还是不上呢?   那小子不会又来添乱吧?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再见到卢栩。   派人去打听,只打听到隆兴大多书生会试失利,已经结伴黯然回乡了,考中的只有两个,一个高居第五名,一个擦了个尾巴。   第五名住哪儿他们没打听到,听说只在榜前出现了一会儿人就走了,另一个他们派人去看了,住在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里,陪同的就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仆,压根不是卢栩。   掌柜放心了。   这档口能从隆兴到京城也就是来考试,卢栩来那天,又正好是会试最后一天,他猜想卢栩一定是来陪考的。   那个倒数不是,他压根就没想卢栩会和第五有什么关系。   会试考第五啊!   那不得是高门大户悉心培养出来的少爷吗?这样的人家自然会派家里的书童仆役来陪考,哪会和卢栩一个小商人搅合在一起。   他耐心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五月,卢栩一直没再出现。   大概是回老家了吧!   掌柜无比笃定,放心了。   眼下就剩下一个添堵的——春山酒楼。   学他们是吧?   学吧!   京城大小酒楼学他们的还少吗?   鱼香肉丝做的好是吧,那就做吧!   一个、两个菜做成了算什么,他们有六十多道菜呢!春山酒楼学会的,他们可以不做啊!   如今又来了十二道新菜,他们已经练了好几天了,从十二道里选出十道做今年的主打菜,看春山酒楼怎么学。   有本事就把他们的新菜全学了去呀!   掌柜咬牙发狠道:“初六我们照常上新菜,往后半个月每天只做新菜,既然同行们想学,那就学嘛!我们欢迎,学得好,算我们技不如人!”   瑞祥楼在这时候放话欢迎全城同行初六到瑞祥楼吃饭。   厨子到别人家酒楼吃饭,这可是大忌,就算去,也得悄悄的,瑞祥楼这样喊,分明是在骂春山酒楼偷师。   很快有人将话带给了宋老板,问他对此有什么说法。   宋老板笑呵呵道:“我们就不去了,初六我们家也要上新菜。”   “啥?春山酒楼初六也上新菜?”   宋老板:“是呀,初六可是个好日子,宜上新,不止我们春山酒楼,醉花楼、宁川酒楼、保同酒楼、四海楼初六都要上新。”   客人一头雾水,五家?再加上瑞祥楼,六家酒楼全要上新?   难不成初六真是什么好日子吗?   宋老板还好奇地向他们打听起来,“瑞祥楼要上多少新菜呀?”   那模样就好像他对瑞祥楼一无所知似的。   客人:“十道。”   宋老板笑了笑,神神秘秘道:“那我们在数量上比他们略胜一筹,我们打算上十二道。”   客人:“……”   这是要和瑞祥楼打擂台吗?   这是要和瑞祥楼打擂台吧!   他脚步生风地跑去找酒楼、饭友扩散八卦了——初六热闹了,六家酒楼打擂台,你去哪家?!   “六家?!那五家疯了吧!”瑞祥楼每年上新菜可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他们选这天和瑞祥楼不是傻吗?   “他们就不会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吗?”   “我瞧着像是故意的。”   “那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手段。”   “难不成请了高手?”   “哪儿那么多高手?你请个高手去春山酒楼,你看看宋老头能不能答应。”   众人想想也是,人家的大厨干了几十年了,好好的突然蹦出来个新人,这不是打厨子脸吗?   “难不成宋厨子研究出了什么新菜?”   “五家都研究出十二道新菜呀?”   “……”   于是,话题又绕回去,最初来八卦的人问道:“那,初六到底上哪家吃呀?”   到了初六当日,大多人还是选择了瑞祥楼。   谁叫人家名声响,上新活动时间长呢?   春山酒楼和醉花楼等几家也是有忠实老客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在这天都选择了支持他们。   他们想,瑞祥楼不是说了连续半月都是新菜吗,今天不去,明天也能去,总不好叫春山酒楼初六当天生意太难看。   另外来的,就是压根不知道瑞祥楼上新,或者嫌弃瑞祥楼远、不喜欢吵闹的客人了。   初六中午,相安无事,瑞祥楼热闹如往年,生意火爆。   等到了晚上,中午在瑞祥楼尝过鲜的客人开始往另外五家来了。   他们也好奇,敢和瑞祥楼同一天的打擂台,宋厨子他们到底弄出了什么菜。   结果等跑堂伙计开始报菜名,他们恍惚了。   这确定是春山酒楼吗?   怎么菜听着全是炒菜,还那么耳熟呢?依稀就像是今天刚听过!   待伙计报全,他们终于回过味儿来。   “这、这不是瑞祥楼今天上的新菜吗?!一模一样!”   跑堂伙计:“啊?!不可能!我们家十二道呢,怎么可能一样!”   客人:“……”   哦,那还真不一样,你们还多两道是吧?   中午在春山酒楼等五家吃过,晚上到瑞祥楼打牙祭的也傻眼了。   怎么回事?   怎么瑞祥楼的菜跟春山酒楼一样?   “你给我来个糖醋排骨我尝尝。”   跑堂伙计:“对不住了,排骨卖完了。”   “回锅肉呢?”   “不好意思,也卖完了。”   “那还剩啥?!”   “新菜这会就剩下醋溜白菜了。”跑堂伙计歉然说着,他们掌柜特意没让补货,就是要敲打敲打这些中午不来他们瑞祥楼跑去别处捧场的食客们。   食客们大皱眉头,“你们开酒楼的菜没了不会补吗?都没了你还报什么菜名?!”   跑堂伙计赔笑:“对不住对不住,今天报了一天说顺嘴了。”   就是要报出来馋你们,想吃好的,下次知道来谁家了吧?   食客们黑着脸道:“醋溜白菜就醋溜白菜!先上这个!”   “好嘞。”   等醋溜白菜端上桌,本就一肚子气的食客扔下筷子骂起人来:“拿道春山酒楼白送的菜出来就算了,味道还不如春山酒楼好,我看你们瑞祥楼也就这水平!”   说完,他扔下钱愤然而去。   瑞祥楼的食客们面面相觑。   啥意思?   啥叫春山酒楼白送的菜?啥叫味道还不如春山酒楼好?   仅仅两天,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以春山酒楼为首的五家酒楼新菜和瑞祥楼一样,味道还比瑞祥楼好,关键是,人家还比瑞祥楼便宜!   “人家还多两道菜!瑞祥楼不会!”   瑞祥楼掌柜差点气吐血,什么叫他们不会!他们会!他们就是没做而已!!   他们大骂春山酒楼偷菜谱,宋老板听罢,十分无辜地展开他的文书:“我们是正大光明加盟换来的菜谱,怎么叫偷呢?代老板、秦掌柜要是不服,不然咱们就报官吧,衙门见!”   作者有话要说:   瑞祥楼:偷我们菜谱!   春山酒楼:呸,爷会的比你多! 第205章 殿试   报官是不可能的。   这显然是谁先告官谁吃亏的事。   按照惯例,谁先告官谁举证,他们菜谱本就来历不明,怎么证明对方是偷他们的?   瑞祥楼万万没想到啊,那姓卢的小子竟然还没走,不但没走,还和春山酒楼那群人搭上线了。   他们气卢栩,但更气春山酒楼。   若只有卢栩一人,他们压根不怕,随便卢栩去大街上喊还是去衙门喊,光找物证人证少说就得折腾两三年,随便他闹去。   可偏偏春山酒楼找上了他,还故意和他们同一天上新。   这是加盟学新菜吗?   这根本就是针对他们瑞祥楼!   归根结底,还是怨他们家伙计傻,那天竟然让卢栩在大堂就把菜谱喊出来了,这才让春山酒楼那群人逮着了机会。   春山酒楼、醉花楼这群鸡贼货色,真是不能漏一点儿风声啊!一时不甚,就把他们弄成了南城和东城的大笑话。   连从不过问酒楼生意的代三儿都听说了,他跑来酒楼发了好大的脾气,先把那天接待卢栩的伙计给开除了。   代三儿怒吼:“他让你拿笔墨你怎么不去拿?他写下来还有这些事吗?!”   可伙计哪知道他们的方子是从别处得来的,他们酒楼成天说都是自己厨子研究的菜,是京城独一份儿,他当然以为卢栩是来吃霸王餐找茬的。   要是随便来个什么人要笔墨他都给,那挨训挨骂的还是他!   伙计委委屈屈走了,回了家一说,全家也是好一阵的抱怨谩骂。   先前卢栩想和他们私了他们不干,现在他们想找卢栩私了,换成卢栩躲起来了。   瑞祥楼去问宋老板、方老板他们卢栩住哪儿,那几人商量好了似的装傻。   眼看他们瑞祥楼辛苦几年培养出的熟客都往那五家去了,代三儿差点儿气吐血,到处派人找卢栩,一定要把人找到!   代三儿:“不管用文的还是武的,把那小子逮出来,让他把改良过的菜谱拿出来!”   掌柜:“京城这么大,他找个地方一猫,咱上哪儿找?”   代三儿:“那我不管。”   掌柜叹气:“不能找找二爷的门路吗?”   代三儿一蹙眉:“我二哥忙着在北边放马呢,哪有空管这些。”   掌柜:“那大爷……”   代三儿:“你是嫌我大哥揍我轻吗?”   掌柜也没办法了,“那我派人到各处看看吧。”   代三儿:“先盯紧了那五家,再盯着早市,我就不信他能不吃饭。”   掌柜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但京中早市有好几个,每天早上还那么多人,在早市挤来挤去找人,那也是大海捞针,还是先盯着那几家吧!   尤其是后厨,他都打听到了,前些日子有个外乡年轻人在春山酒楼后厨出没。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卢栩跑去亲自教学本来就是为了和瑞祥楼赌气,如今那五家该会的都会了,该学的也都学了,剩下的卢栩把菜谱发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琢磨。   都是老厨子了,难不成还让他一道菜一道菜教吗?   他们想学他还没空呢。   距离殿试只剩半个月了,他得在家陪君齐读书!   大岐的殿试只考一天,而且只考策论一项,当天考当天出成绩,上午笔试,下午面试。   殿试的考试时间不是特别严格,考生们什么时候答完就能马上交卷,交完后几位大臣马上评阅,当场将筛选出来的好的交给主考官,也就是当今皇帝,若皇帝也觉得好,说不好会当场面试,当场点状元。   所以殿试时,答题还不能太慢,若是太慢,就会出现卷子还没答完,别人已经开始面试了,受别人影响不说,可能自己还在答题,状元、探花、榜眼已经选完了,你答得再好也没用了。   也不是没人提过这样做的不合理性,上代皇帝也曾想过要不要改革,可还没定出个方案来呢,当今弘安帝登基了。   这位是个喜欢搞心态的,本就觉得考状元不能只考学识,还要考机敏、应对和勇气。   朝廷花这么大本钱筛选的人才,遇到什么事磨磨唧唧的能当什么大用?   该决断的时候就要决断。   于是,这位非但没改,还特别喜欢在上午就开始搞面试。   有时候还没考生交卷呢,他就按捺不住满场溜达了,看到谁卷子写的好,或者写的不好,也不等对方写完,就把卷子拿走,马上问这问那。   心理素质不好的,当场就能被问晕过去。   这种考试,学识重要,心态也很重要,可决定命运的时刻,哪有人能不紧张呢。   殿试前的复习准备就尤为重要。   面试也是能准备的,复习的思路就是猜出题人关心什么,一般而言殿试的题目多少和当下的朝政问题相关。   但也有故意突然考冷僻题目的时候。   若运气不好,真遇到突然问冷僻的问题,又恰好没复习到,那就只能怨运气不好了。   颜君齐花力气准备的也是时政问题。   他既没门路,也没背景,隆兴文教不行,在京中连个能拜访的同乡、前辈都没有,于是他跑去京城大小衙门,以贡生身份借阅了近两年来能借阅的所有公文、政令等等,从这些要发向各地的政令中去反推朝廷近年来的国策。   他一个人跑不全衙门,卢栩、卢舟则一起帮他跑。   有些存档的过期政令是不能借出的,但本身没啥秘密性,百姓想看,可以过去抄。   卢栩、卢舟每天早上出门,带着笔墨本子去帮颜君齐抄。   卢舟和颜君齐都用惯了毛笔,卢栩则嫌用毛笔写太慢,他用炭笔抄。   他买了一沓不容易划破的厚纸,裁成本子大小,晚上在家打好格子,第二天用笔帘卷上十来根炭笔,往兜里一揣,拿上身份文书和本子,就往各个衙门去了。   因为时间比较紧迫,他们早出晚归,最近都没怎么在家里吃饭,瑞祥楼想找他们,更加的找不着。   卢舟忙着帮颜君齐抄政令、公文,姜濯想找他玩都很少能找到,有一次偶然遇见了,听说他要去衙门抄公文,还兴致勃勃同他一道去了。   可怜京兆府衙门压根不知道,他们已经多日被皇孙视察工作了。   姜濯本来觉得抄书很枯燥,可等到听颜君齐和卢舟讨论分析这些政令,又觉得有意思了。   他与颜君齐、卢舟不同,这些政令许多太师、太傅他们都和他父亲商讨过。   弘安帝一心扑在开疆拓土和蛮子打仗上,子嗣不丰,嫡子就太子一个,太子与太子妃的嫡子也就姜濯一个。   他的皇帝爷爷教育孩子不怎么在行,皇子皇孙都扔给太师、太傅,他大了,也能跟着听,这些政令中有不少他可是亲眼瞧着,亲耳听着怎么制定出来的。   这时再听颜君齐和卢舟分析,就像根据答案逆推做推理题一样,姜濯兴致勃勃地看他们解密。   在场几人,只有他知道正确答案,但他要忍住了不说,以免对别的考生不公平。   于是,姜濯白天在卢家努力装什么都不懂,要听颜君齐、卢舟甚至卢栩分析的天真小孩,晚上回贺府或太子府,则拉着老师或父亲一通猛说。   憋着实在太难受了,他也想和人交流的!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殿试当天。   天不亮,颜君齐和其他考生到宫门外等候礼部吏员检查档案,带他们入宫。   这场考试,对一些考生而言,是官途的开始,以后人生将有多年会来往此处,但对大多考生而言,也是人生唯一一次登上紫微殿的机会。   本次之后,他们中大多数人就要收拾行囊,等候吏部安排,去往大岐各地,发光发热,或碌碌一生。   点名、赞拜、行礼、入座、散卷、唱题,开始考试。   为了方便考官们认人,考生的座次,尤其是前十名的座次,全是按会试成绩来排列的。   一行十人,颜君齐坐在第五,就在弘安帝眼皮底下,从一开考弘安帝就开始在他们间走来走去,停在第一排的时间尤为长。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颜君齐暗暗深呼吸了几次,将注意力专注到答卷上。   这次的题目果然是时策,问的也是会试的延伸,而且比会试更犀利更直接,第一道就直接问他们朝廷用兵的过与失。   不少考生汗都留下来了。   这次,他们不能再另辟蹊径说臣不能妄议君王了,君让你论呢。   颜君齐上次没取巧,他答的很大胆,既然上次能拿到第五名,那么弘安帝应当是不介意他们针砭论证的。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可避讳了。   何况,考太空泛的东西,他可能还不太能言之有物,考这个,他能论的可就多了。   卢栩往北境跑了三四年,一路的见闻可从未和他少说。   想清了思路,颜君齐下笔如有神,真正开始专注答题了。   弘安帝转了一大圈,将每个考生都看了。   照理说,层层选拔后人才名次都在前面,但万一有沧海遗珠呢?   他带着左膀右臂贺太师和范大将军把整场都巡视了一遍,随后便集中在前二十名了。   果然人才还是聚在前面。   尤其是前四名,第二、第三来自江南大儒门下,是当地望族,他早有耳闻,第一和第四则是京中子弟。   第一还是贺太师的族亲,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聪明孩子。   第六到第十,他也有两个眼熟的,另有两个看籍贯也是望族子弟。   只有第五和第八,出身寒门,第八好歹还出自江南,是文教兴盛之处,朝廷甄选人才的重地,可这第五,籍贯隆兴,还是隆兴郡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县。   弘安帝大感兴趣。   他朝大将军范孝递眼神,会试那张挺有意思的卷子就是他的吧?   范孝眨眼确认,是他。   待卷子答个大半,弘安帝站到颜君齐案前了。   殿试主考官是皇帝,答卷连字体都是有要求的,必须使用文书体,不许连笔,不许太大,不许太小,字迹要清晰干净好辨认,默认连一个错字都不许有。   这对颜君齐倒是不难,他干过抄书营生,别说文书体,连刻印体他都能写。   他不但写得整齐,写得还快,弘安帝转过来时,他已经答了一大半了。   先前学子们聚会时他听说京中的考生和南方的考生都是专门练过速度的,就怕殿试答题太慢,出现没答完别人已经交卷的情况。   因此,他也不太敢耽搁,能答多快答多快。   弘安帝瞧他字不错,长得也不错,印象分及格。   随后便站在他一旁看起他的答卷来。   很快,他猛得一挑眉。   在看别人答题的范孝和贺太师马上就发现了弘安帝的异动——他们陛下,兴致起来了。   贺太师和范孝对视一眼,这才考了多久,不会这就要抢考生卷子吧?!   不料弘安帝没抢卷子,而是朝他们俩招了招手。   贺太师和范孝见状,轻声快步走来,一个站在颜君齐后面,一个站到颜君齐右边,和弘安帝一起,从左右后三面,将颜君齐包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被三个监考官盯着考,压力山大。 第206章 名次   其他几名考官也诧异地望过来,只是他们看颜君齐,就充满同情了。   被大岐权势最大的三人齐齐盯着,滋味可想而知。   别说一个考生了,就是在朝的官员,有几个能顶得住?   颜君齐手中的笔果然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写了。   不过速度比刚刚慢了不少,落笔更加字斟句酌起来。   范孝在他后方看了一会儿,马上明白弘安帝为何会把他们叫来了。   从青年登基起就爱搞臣子心态的弘安帝,这次还真不是纯粹为了吓唬人,颜君齐答题的方向在众考生中别具一格。   别人重点在论战之时,战之势,战之理,从是不是正义,准备是不是得当,发起战争的条件和必要性等等各方面来论。   但几乎所有人论的重点都在战前,或多或少,都在维护弘安帝的面子,默认战的合理,即使本人觉得不对的,也硬要往合理、应该、利国利民上拽。   有大着胆子批评的,其实也不太敢写实,都是写历朝历代发动战争的影响种种,因为不敢写,不敢议,不敢批评,反而写的别别扭扭不伦不类。   而颜君齐不同,他写的也是影响,而且重点完全在战之后,但他与别人的别扭拧巴,讨论道德、讨论历史上的得失例子不同,他分析的就是眼下的大岐、眼下的蛮族,没论这场仗应不应该打,而是既然打都打完了,该怎么将战果最大的发挥出来,从而利国利民。   范孝看得心惊肉跳,这份答卷,准确无比地戳中了弘安帝的痒处。   他们这些近臣最明白,这场战争的得失,是弘安帝的心病,他打了,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举全国之力打了,赢了。   刚赢的时候,满朝欢庆,主战派扬眉吐气。   可随后,他们发现,好像又没赢。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和来之不易的胜利,并没有给大岐带来足够的好处,甚至影响了弘安帝的声誉。   从蛮人手中收来的广阔土地没有使大岐获得足够的财富,还成了一个吞金兽、无底洞。   几年下来,连曾经支持弘安帝开疆扩土的朝臣,都有些转向批评了。   那些批评他们可以充耳不闻,大不了将那些发牢骚的迂腐臣子打发回家。   可问题是,现在的局面,不是弘安帝想要的结果。   他想要的是看着大岐逐日强盛,无比的繁盛。   弘安帝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决策。   他不允许蛮人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悬在大岐头顶,他也不允许他的大岐穷困贫弱。   他希望在他人生末年,能看到大岐像打赢蛮人一样,在繁荣上也取得一样辉煌的胜利,他希望大岐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兴旺。   只是,这一场仗似乎更难,更持久,连精力充沛的弘安帝都有些迷茫了。   大岐的未来在哪里?   大岐真的会因为打了一场仗,一蹶不振吗?   朝臣的批评让从当太子时就无比自信无比坚定的弘安帝不自信了。   他犹如一头困兽,在与看得见的对手撕咬中挣扎的太久,不知不觉脚下已经长满了荆棘。   他的朝臣们,该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们,盯着他的伤口批评起他不该走到荆棘丛来。   弘安帝是傲慢的,是强横的,是不听劝的。   他根本不想听那些陈腔滥调的牢骚,那有什么用呢,抱怨几句指责几句就能给他换来钱吗?   如果骂他一句能得一斤米,一文钱,弘安帝会下令全国百姓每天必须骂他一百句,朝臣必须从早骂到晚。   可,换不来啊。   后悔、指责,吹捧、肯定,同样什么都换不来。   曾经他想名扬青史,如今他只想摆脱困局。   骂他不会让他难受,夸他也不能让他高兴,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他不想要什么才子,也不想要什么锦绣文章,奉行实用的弘安帝此刻想要的是能帮他,帮太子,帮皇孙治理大岐的人。   而满殿的考生,只有颜君齐一个人在这样答题。   范孝悄悄看了一眼弘安帝。   是呀,开弓没有回头箭,打都打完了,现在讨论对不对该不该有什么用,要讨论就讨论些实际的!   不管颜君齐有没有这个本事,至少他有这个眼界,有这个意识。   从他策论和例证里,他们看到了成果,看到了希望。   他的大岐,不是那些酸腐之臣口中那样病入膏肓,在这个年轻人眼里,遍地的废墟下还充满希望。   身为弘安帝的左膀右臂,范孝可太了解他了。   他多年的好友,从小就任性妄为的陛下,果然弯腰将还没写完的卷子取走了。   颜君齐连忙挪开笔,以免将卷面弄脏。   弘安帝将他的卷子仔细看了一遍,开始考教。   “你说农桑为本,辅以商贸,因地势地利,以有余补不足,论以利银收税金?”   颜君齐一怔,这不是他会试答的卷子吗?   “回陛下,是臣所言。”   “那便详细说说。”   颜君齐:“……”   其他正在奋笔疾书战争的考生们:“……???”   这啥?   陛下问的这问题和殿试考题相关吗?相关吗?相关吗?   颜君齐飞快地组织思路,一个月前的会试题目和答卷,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低声道:“民以食为天,民乃国之根本,农桑为民之根本……”   弘安帝:“你大点声。”   颜君齐:“……是。”   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边想边答,只当旁若无人。   其他的考生可遭了殃。   他们正紧张的论着战的问题呢,左一耳朵商税,右一耳朵户籍,再一耳朵现有商籍的利弊,后面更狠了,什么观阳一个小粮商每年能贩卖多少粮食,在现有税制下商户们为获利怎么贩卖等等。   若非在殿试现场,他们还挺有兴趣和颜君齐讨论讨论的,可他们正在答题呀!心性不坚定的已经有人一不小心顺手把税制写卷子上了,人愣愣的想,该划掉还是不该划掉?   另一批则非常想堵上耳朵,又怕堵耳朵殿前失仪,毕竟在说话的不只颜君齐,还有他们陛下。   随后,弘安帝越问越深越问越细,颜君齐的回答越来越吃力,不止是他,连其他考生也不自禁停笔沉思起来。   答卷子,他们还能绕圈子,被弘安帝咄咄逼人的问,他们根本就没机会侃侃而谈理论。   待弘安帝的问题不再局限于颜君齐了解的领域,而是扩大至整个大岐,涉及农商军工政令方方面面时,颜君齐也只得回答:“臣不知。”   他将近一个月苦读的政令、公文也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了解整个大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他所学所知所思的尽头,再说,就是揣测与妄言了。   “不知?很好,不知便是不知,朕问你一个你该知道的。瞿安的《六京论》知道吗?”   “……知道。”   “背来听听。”   “……是。”   众考生:“……”   瞿安的《六京论》?   就是那首前朝瞿阁老被贬回乡途中过旧都挥泪而作,一写三个月的长诗?   就是那首一首能成册,单独刊一本的长诗?   那不是公认的又臭又长,瞿安人生的黑历史吗?   谁会看啊!   颜君齐硬着头皮背了一刻钟,还没背完四分之一,他停下道:“回陛下,臣只读到此处,后面的不会了。”   弘安帝哈哈大笑,问道:“有人会吗?”   颜君齐也好奇,他这样读书必然要读完的强迫症都只读了四分之一,有没有人把那本《六京论》读完了。   漫长寂静,无人回答。   弘安帝点会试的前三甲,只有第一名能勉强往后背上几句,另两人只知道结尾处瞿安的几句感慨。   弘安帝点头,又将颜君齐的卷子拿起来细读,夸赞道:“卿有状元之才。”   所有考生心脏骤然一停,这就要点状元了吗?   不料弘安帝放下卷子后,又道:“还有探花之貌,不如,朕便封你个……传胪吧。”   范孝:“……”   在场所有人:“……”   状元之才、探花之貌,封传胪?   紫微殿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弘安帝负手安静地看着颜君齐。   颜君齐怔在当场。   震惊,惊喜,失望?   颜君齐最先回过神,将所有情绪藏下,跪拜行礼谢恩。   “起来吧。”弘安帝还了他卷子,兴致勃勃地和贺太师谈论着他亲点的传胪,继续巡场考教人才。   颜君齐盯着答了大半的卷子,有些茫然无措。   名次已经定好,他还要继续答吗?   范孝经过他,轻轻点了点他的桌子,低声道:“继续答题。”   颜君齐连忙行谢礼,将卷子重新铺好,用研磨的时间整理情绪,继续答题。   随后,弘安帝考教起会试的前四名,又抽问了后面几名,还从中间和后排点人问了问题,却都没有问颜君齐时那么难了。   弘安帝心情大好的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这三位分别是先前的第一、第二和第七。   第三成了二甲第二,比颜君齐还落后一名。   他有些失落,不敢表现出来,却也掩盖的不太好。   不过前几名好歹都是答完题的,只有颜君齐中途被点起来提问,耽误了答题,到状元都点好了,他还在紫微殿答题。   临近中午,前三排只剩他一个人,颜君齐倒是不急了,他名次已定,慢慢的将题目回答整齐。   午时前,他将卷子交上,弘安帝、范孝已经离开,只剩下贺太师和其他几个考官还在。   二甲十名之后,还有三甲的排名,要由他们在下午完成。   今年殿试的重头戏,又早早在上午进行完毕提前结束。   明日才是正式揭榜的时候,不过已经知道名次的考生已经可以回去庆祝了。   颜君齐随引路的内侍出了紫薇殿,再出宫门,卢栩和卢舟已经在宫外等了他许久。   “怎么样?!”卢栩迎上来接他。   前面已经出去了好几十人,有人喜气洋洋,有人垂头丧气,颜君齐迟迟不出来,卢栩也不知道他是考的好还是不好。   颜君齐:“皇上点了我做传胪。”   卢栩茫然片刻:“传胪?”   卢舟:“二甲头名?”   颜君齐点头。   “二甲头名?”卢栩反应了一会儿,惊喜道:“那不就是全国第四吗?君齐你又进步了一名!”   颜君齐怔了怔,在殿上强忍的委屈散去,他含泪笑道:“嗯,进了一名。” 第207章 进士   下午殿试结束,贺太师和其他考官将二甲、三甲的名次拿给弘安帝过目,派去送考生们出宫的内侍也悉数回宫。   弘安帝问起考生们的反应,内侍将宫门外有人笑有人哭的情景捡着有趣的一一回答,更没遗漏前三名。   “贺状元出宫往太师府上去了。”   弘安帝听罢点点头,“嗯,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那太师,朕就不留你了,回去招待亲戚吧。”   贺太师莞尔,却不大当回事,慢吞吞地继续给弘安帝掀名册的下一页,等他朱批完。   弘安帝问道:“探花、榜眼呢,是不是也拜谢老师去了?”   内侍见他兴致颇好,答道:“正是,不少学子都去拜谢恩师了。”   弘安帝哼了一声,“颂之是太师的族亲,少时又跟在承业跟前读过好几年书,受过太师点拨,他去拜师道喜自然合理,那些从京外来的,去找谁拜师?他们拜的师长,还是靠山?”   内侍不敢回话了。   范孝道:“哪年不是这样,到了新地方,自然是想找同乡点拨的,人之常情。”   弘安帝哼一声,默认了他的说法。   内侍暗暗松口气。   弘安帝又想起他亲点的传胪来,“颜传胪呢?去拜见谁了?”   他们隆兴郡可没什么位高权重的官员。   内侍:“颜传胪没去别处,被家里的车夫和书童接走了。”   弘安帝问:“哦,他是怎么走的?”   内侍茫然,心说还能咋走,坐车走啊!   他印象挺深,所有在宫门接人的车架中,就颜传胪家是辆骡车。   虽说如今大岐马匹匮乏,但京中官宦也没人用骡车啊!   人家要么用马,要么人抬,再不济就走着,找个僻静地方坐个牛车,哪有颜传胪家这样,大大咧咧就把骡车牵宫门口的?   他正欲答坐骡车走的,忽听范孝道:“你说人家有状元之才,探花之貌,然后点他做个传胪,哭着走都不奇怪。”   内侍恍然,这个意思啊!   小内侍心想,难怪满皇城都说大将军人好,才这一会儿,就替他解围两次了。   而且,颜传胪人不在这儿,他也在替颜传胪说话。   他可是皇上亲点的传胪,就是再失落也不该露出一点不满来。   可他距离状元就一步之遥,弘安帝还那么说了一句,失落也再所难免,若在他宫门失态,必惹弘安帝不快,范孝大概是怕他年轻不知轻重,提早为他解围了。   有这一句话的铺垫,颜传胪就是在宫门嚎啕大哭都没事了。   内侍心思百转,笑道:“颜传胪没哭,挺高兴的回去了。”   “高兴?”   这下范孝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状元之才,只得了传胪,还高兴?   弘安帝:“他怎么高兴的?”   “呃……”内侍仔细回忆,想起颜传胪和他家“车夫”的対话,结结巴巴复述道:“他家书童说传胪是第四,车夫说颜传胪比会试还进了一名,还,还说……”   “还说什么?”   小内侍一咬牙,把卢栩的歪论复述出来:“还说,重要的考试和比赛,头三名都是内定的,第四才是第一,陛下肯定特别欣赏他。”   弘安帝:“……”   范孝:“……”   贺太师都挑了挑眉头。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那位车夫真相了。开考前弘安帝已经决定好了一甲必要出自高门,以安抚这些年被他打压过头,积怨颇深的望族们。   他在殿试时脱口而出什么状元之才,探花之貌,还让范孝和贺太师提心吊胆了一把。   弘安帝:“派个人去看看颜传胪在做什么,明日来报。”   内侍怔了怔,连忙道:“是。”   待内侍出去了,弘安帝自嘲道:“朕,老了呀,若是年轻……”   若是年轻,去他的别人怎么想!   颜传胪能干什么?   当然是庆祝啊!   准确来说,是他的“车夫”在庆祝。   卢栩已经又跑去买了一堆糖果点心四处派发了,他还邀请街坊明日来家做客,他要在家摆个小规模的流水席好好庆贺。   明日一早贴完金榜,颜君齐的名次就算正式定下来了,到时候礼部还会派人给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和三甲的头名量体裁衣,做新礼服,为三日后的琼林宴做准备。   颜君齐明早到礼部量完尺寸就没事了,等琼林宴结束,他们还要骑马游街,然后就在住处等着吏部安排是外派,还是留京。   这段时间,就是留给他们庆祝的。   别人趁着这个空闲忙着拜师、跑门路,卢栩和颜君齐不打算搞那些。   他们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庆祝。   首先,就是满街给街坊四邻发喜糖,然后就是做大餐,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听说官府会派人到他们籍贯去报喜,还可以帮他们捎些东西,卢栩也没客气,办完流水席,当天下午就拉颜君齐和卢舟去采购了一大堆书,第二天跑去找人家寄。   要帮他们捎东西的官吏:“……”   其实人家主要是帮他们捎书信,从老家帮可能要留京的新科进士们从老家带银子回来。   聪明如卢栩,一看対方的表情就知道対方嫌麻烦了。   他马上解释一番:“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老家偏远,不比京城繁华,若是能够,我恨不得把整个京城的好东西都搬回去,可山高水远的,也只能带些家乡稀缺的好东西,我们思来想去,最有价值便是这些书了,您不知道,我们镇上,一百年就这一个进士。”   官吏见他人挺诚恳,想想也是,隆兴郡观阳县,他从前都没听说过,这得多偏僻啊!   这样的山窝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指不定祖坟冒了多高的青烟呢,想想也挺心酸的。   “行吧。你们把东西包好,路上弄坏了我们可不管。”   卢栩:“您放心。”   他把所有书拿出来给官差检查过,确定没有违禁的东西,三人抱着书和油纸蹲到角落一本一本用油纸包好,再五本一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书包得结结实实。   然后整整齐齐摞进里面铺了好几层油纸的木箱子里。   官吏看着看着,莫名有些感动。   他们衙门人来人往,他们三个就蹲在不碍事的角落包了一天的书。官吏冷眼旁观看了一天,收箱子时既没嫌箱子沉,也没要卢栩塞给他的辛苦费。   待他们走了,他在箱子上贴上了他们内部才懂的紫色封条,示意运送的各级馆驿,“贵重物品,小心看管,轻拿轻放”。   他的同僚见了,疑惑道:“不就是一箱书么,你怎么还贴上这张条子了。”   这可是遇到朝廷封赏,或是要送昂贵又易碎的东西时才会贴的封条。   官吏将箱子收好,笑道:“这哪儿是书呀,这可是咱们传胪老爷的良心。”   良心比瓷器可贵重多了。   他们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也被如实上报给弘安帝,包括他们的酒席上都吃了什么菜,说了什么话等等。   事无巨细。   弘安帝听完汇报,一时都难以将这接地气的庆祝方式与相貌清冷,有些孤高气质的颜君齐联系到一起。   琼林宴时,他不由多看了几眼一身深青色书生袍的颜君齐。   所有入席的新科进士们,除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是红衣,其他人都是礼部发的蓝色袍子,二甲深青色,三甲浅青色,只有头名是新做的,别的都是暂借,穿完还要还回去。   簇新的袍子一个褶都没有,把颜君齐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愈加白皙,苍松上积了雪似的。   弘安帝不由有些嘀咕,颜君齐不是农家子吗,档案上说他是长子,幼年逃难,父亲早亡,家中只有母亲和幼弟,连田产都没,他是怎么长成一副世家子弟清贵模样的?   与他同坐的几位二甲进士自然也注意到了弘安帝的视线,一个个正襟危坐,如坐针毡。   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放着状元、探花和榜眼不看,盯着他们二甲瞧个不停呢?   难不成真像谣传的那样,陛下后悔了,想点颜传胪做状元?   待开始准备簪花游街活动时,有人不禁酸道,“要我说,状元不状元有什么用,状元不是还得在翰林院熬资历,十年八年过去,谁知道能去哪个衙门,人家就不一样了,得陛下青睐不说,听说户部和御史台都想要他。”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我听说兵部似乎対他也有意思。”   其余几人震惊地看他,“兵部?!”   那人点头,他听说时震惊与他们何其相似,“好像是殿试那篇文章写的好。”   几人沉默半晌,有人叹气,有人望天,有人伤怀自己。   二甲的还有希望留在京中,运气好还能混翰林院,三甲的,几乎只能被指派到各地做个小小县令或散官了。   进士,同进士。   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我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走门路,想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了。”   “我也听说了。”在吏部有门路的进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求能外派去个好地方,只要别到北边去,就谢天谢地了!”   “听说,上一任的镇安县令还没到任,就死在路上了?”   消息灵通的暗暗点点头,一个个讳莫如深,“已经是第三个了。”   名次不好,又没门路没关系的三甲同进士们一个个愁云惨淡。   县令死了,那不是正好是个空缺吗?   谁都不想去,那不就轮到他们了吗?   他们要哭了。   这……   还不如落榜呢!!   再看春风得意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他们愈加的嫉妒了。   一场考试,人和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贺状元是贺太师的族亲吧?”   “是呀。”   “已经出身名门了,为什么状元还是他呢?”   “是啊……”   “不是他,也轮不到咱们呀。”   他们又将目光转到颜君齐身上。   如今仕林间都在传说着状元本该是颜君齐的,只是背景没贺颂之硬,弘安帝是看在贺太师面子上才点了贺颂之做状元。   悄悄八卦的几人连忙道:“哎哎哎!快看!贺状元去和颜传胪说话了!” 第208章 游城   “颜兄。”   “贺兄。”   颜君齐正在听三甲头名碎碎念他不会骑马,一会儿摔下马就丢人了,一会又担心他要被外派到犄角旮旯当县令了。   颜君齐正一边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一边在那五匹马间打量,不想贺颂之竟然来找他了。   他和三甲头名,虽然名次不如一甲,但因为各占了一个头名,代表二甲和三甲,也能同一甲的三个一起走在前面,因为这两年京中终于有马了,他们还能跟着一起骑马游街,不用步行。   虽然颜君齐其实更愿意步行一点儿。   他还不会骑马!   “可是要出发了?”颜君齐下意识往贺颂之头上看去,见他帽上簪的是朵金箔桂花,在心中默默嘀咕一句,原来簪的是金花呀……   “还没有。”贺颂之往马匹那看去,御林军还在检查马鞍。   他们也想到了大岐这五位骄子不会骑马的问题,每一匹前都专门配了一名专门扶他们上下马,替他们牵马的御林军将士。   不过贺颂之显然没有这个困境,大岐最缺马的时候,他家也是不缺的。   他来找颜君齐纯粹是因为先前他不认识颜君齐,殿试完也没能找到机会搭话,这会儿来结交了。   颜君齐也不认识他。   虽然他从进京起就没少参加士林学子们的聚会,但贺颂之却从不混他们这种野路子低端群,他有他自己的交际圈,走的是世家子弟的高精尖路子,甚少会到街头去。   不过他神童大名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颜君齐也没少听说,他还读过贺颂之写的几篇诗和文章。   虽然殿试那天卢栩看出他伤心,安慰他第四才是第一,但颜君齐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贺颂之连中三元绝对不是靠了贺太师的关系,他是真有才学。   两人一照面,相互打量,彼此刷新了一下印象。   殿试紧张,他们在紫薇殿上也不敢乱瞄乱看,今天才算真正认清对方长什么样。   贺颂之外貌不如他和探花,但人也相貌堂堂,文士的儒雅气渗透全身,举手投足都端正有礼,颜君齐对他初印象相当不错。   贺颂之看颜君齐,却大感意外。   探花宗鸿飞他是认识的,宗鸿飞的外貌也绝对担得起探花之称,弘安帝夸颜君齐有探花之貌,他还有些好奇,今日近处一看,颜君齐相貌果然不输宗鸿飞。   “颜兄近日可留在京中?”   “隆兴遥远,我暂时不打算回乡。”考完后他们有两三个月的假期用来外派赴任,或者回乡接亲属,不过隆兴太远,三个月单程都走不完,颜君齐不打算急着回家。   至少等他们在京城完全安顿好,才会考虑要不要接他娘和文贞进京。   贺颂之追问:“那颜兄打算何日到翰林院报道?”   贺颂之家就在京城,他也用不着去接亲人入京,他们家的家风更不会允许他在家休假两三个月,明天他就打算到翰林院报道去了。   颜君齐茫然:“我还要等吏部的指派,另外也要花几日租个住处。”   原本租住的地方僻静是僻静,只是离翰林院有些远了。   他以后若是到翰林院当差,就要再往北租一些。   今天回去后,他们还得去北边找房子。   “如此。”贺颂之沉吟片刻,“那我便等颜兄得空再请教。”   “请教?”颜君齐诧异,贺颂之有什么要请教他的?   “我在太师府上读到了颜兄殿试所作的完整文章。”那日他们交卷早走的早,就颜君齐拖到了将近中午才交卷走人,但贺太师可是看过所有考生的答卷的。   他不但看过颜君齐的卷子,还能将整张卷子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给家中子弟看。   贺颂之在读书上享受着大岐数一数二的好资源,才学远超颜君齐,但看问题的视角,破题的切入点与颜君齐大为不同。   这也是因他们读书的境遇不同所至,也没什么可比性,不过贺颂之对颜君齐的才华相当欣赏,看完卷子就想和他结交了。   颜君齐恍然,没拒绝贺颂之的结交好意,笑道:“好。”   他也想和贺颂之这样的正统名门的才子交流,看一看自己的差距所在。   时辰到了簪花巡街,一甲三人加上二甲、三甲头名,五人在御林军帮助下爬上御马,从宫门而出,绕半个京城巡游。   其他进士和同进士们,则跟在马后步行。   锣鼓开道,巡游京中,这也许是他们一辈子唯一一次。   看热闹的百姓早就在街边、巷口等候这两年一次的热闹,胆大的女郎则早早占了楼上的位置,就等着探花经过时瞧瞧这一届的探花好不好看,若是好看,就往他马上抛花。   卢栩和卢舟也早早等在酒楼上,和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往宫门张望个不停。   “出来了!”   “哪个是状元?”   “中间那个!穿大红色衣服簪金花的!”   “嚯,好年轻啊!”   ……   卢栩则一眼就看到了骑马走在第二排的颜君齐。   颜君齐虚握着缰绳,坐姿笔挺,目视前方,表情特别淡定,可卢栩一瞧就知道他在紧张。   卢栩嘴角忍不住挑起来,他们君齐不但晕船,还有点儿恐高。   这马也不愧是皇城御马,比寻常的马匹还要高两分,瞧着特别精神。   可他家君齐坐个驴子都害怕!   卢栩忍不住笑出声。   贺状元和宗探花家境都很好,从小就是练过骑术的,街边的百姓一喊,他们便循声望去,友善地挥手,点头。   榜眼和三甲的头名,则和颜君齐一样不会骑马,都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马上,听见什么飞快转头看过去,互动一下再赶紧看马,紧张地肉眼可见。   唯独颜君齐,无论四周是呼喊还是抛花,他都盯着前方岿然不动,显得比状元还高冷清贵。   别人把花扔到他身前,他也不接,任由花从他胸口、马背上落下,惹得楼上抛花的姑娘大骂他是木头。   卢栩哈哈大笑。   待他们游到他所在的酒楼,他趴在窗边忽然高声喊了一声:“颜传胪!”   颜君齐闻声抬头,只见卢栩和卢舟趴在栏杆上,卢舟正朝他用力挥手,而卢栩则嗖地一下将登楼时买的花抛向他,颜君齐下意识接花,连缰绳都松开了。   打马楼前过,抛花香盈袖,不想他们有一日也会享受一把这样戏文里的场面。   鲜艳的石榴花稳稳落到他怀里,在簇新的蓝袍子衬托下火红一片。   颜君齐捧着怀里的花,朝他们笑起来,一路的高冷骤然消失,积雪消融似的,冷后更衬春意暖,楼上的男男女女都看呆了。   过了酒楼,颜君齐依旧回首仰头往楼上望着,卢栩探出半个身子往外追望着,也用力挥了挥手。   走在后面的进士、同进士们也忍不住朝楼上望去,结果刚刚光顾着看颜君齐笑忘了抛花的姑娘们猛地回过神来,将买的花往人群中猛砸。   买都买了,哪能浪费?!   接到花的进士们又茫然又惊喜。   卢舟怀里的一捧也扔向了一个他们聚会时认识的三甲同进士。   那位落在队尾,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的同进士,抱着花怔了怔,笑得无比开怀。   他抱着花朝楼上的卢舟、卢栩抱拳。   琼林宴,游京城,这不只是状元的盛会,也是每个苦读多年,荣登天子门的读书人的盛会,荣耀属于所有人。   热闹持续了一整天。   晚上卢栩又给颜君齐做了一桌子的家宴,用馒头做了好多的花。   只有状元到探花才能簪花,颜君齐这传胪是没有的,卢栩怕自己做一个会犯什么忌讳,就做了一桌子的花菜。   馒头是花,菜摆成花,家里还插着他特意买回来的鲜花,石榴花,月季花,荷花,芍药花……   能买到的他全弄回来,屋子里闻着都有淡淡的花香。   颜君齐换下了袍子,被卢栩小心翼翼挂起来瞻仰一番。   这衣服明天可要还给礼部的,一场殿试,只有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礼服能自己留下,别人的全要还。   卢栩吐槽了一番礼部之抠门,还让颜君齐明天还衣服时候一定要问问,能不能掏钱买下,他们愿意出钱,礼部给下一届的新传胪做新衣服不好吗。   颜君齐失笑,要是能这么干户部肯定是乐意的,只怕首先不乐意的就是礼部了。   今天后,颜君齐能有两三月的假期,他不回乡,也没太过分,只打算请假十天,在京中安置,然后就是到吏部报到,看看他被安排到了哪个衙门。   卢栩好奇地听卢舟和颜君齐分析,推测八成也是进翰林院。   刚考上的书生们,没一点儿为政经验,却有一手锦绣文章,可不就是进翰林院编编书,陪天子下下棋,写写字,若能力出众的,或有什么一技之长的,则可能被调任到各个衙门去锻炼,写写文书,甚至参与政事讨论。   大岐的翰林们属于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止皇帝能用,三省六部哪儿缺人手一时又不好找到合适的,都能去翰林院逮人。   若特别能干的,还能挂名在翰林院,实际干着好几份儿活。   当年的贺太师就是个中翘楚,他在翰林院三年,把六部的活儿都干遍了,等他从翰林院出来时,就直接被提拔进了中书省。   所以,在翰林院熬资历苦逼是苦逼,但只要有能力,前途无量。   如今三省六部的高官们,大半可都出自翰林院。   若运气好,得了皇帝青睐,说不好就能像贺太师一样,仅三年就进了中枢。   另外,若有实干才能,也可能会被派去地方,大岐也有不少出身翰林的郡守。   只不过大家更愿意留在京中,京中机会多,前途广,也远比地方繁华。   若是能力不突出,在翰林院熬上个十年八年的,认真编书写文章,将来说不好也能混个不错的清水衙门,比如进秘书省看管图书,进国子学当个助教、直讲什么的。   只要不犯什么大忌,或是倒霉受了什么牵连,翰林一辈子还是比较顺畅的。   颜君齐也听说了户部和御史台都想招揽他,若是可以,他也愿意去。   毕竟翰林薪资微薄,若能去其他衙门“兼职”,虽然只能拿相应职位三成的薪资,好歹也比没有强。   更重要的是,他得先搜罗证据,认识御史,才能帮卢栩把瑞祥楼欠他的连本带利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我们君齐是整个队伍最靓的仔!!! 第209章 入职   这次找房子,卢栩把所有银票都拆出来了。   翰林院在皇城内,要想上班近,就要往东城北部找,这个位置已经没什么出租的房子了,全都要买。   颜君齐嫌太贵,说还是先租着,卢栩没同意。   从他们现在住的位置到翰林院,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步行将近一个时辰,坐车也要小半个时辰。   按惯例,进了翰林院一般要在里面熬五到十年,最少也要三年。   三年,一千多天,哪能天天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读两本书,多陪他睡个懒觉呢。   既然君齐考上传胪了,九成九要留京当翰林,那就可以找个好宅子,在京城定居了。卢栩相信,以君齐的能力,熬完资历准能进个好衙门,往后在京城的时间还长着呢,不说住一辈子,住个十年八年的总是有的。   居住环境和幸福指数直接相关,既然他有钱,就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省了买房子的钱,就要花钱买马,咱们平时又不出远门,还是买房子划算。”   如今他也知道了,只有平民百姓才坐骡车,朝中官员坐骡车会被人笑话的。   “而且住靠北点儿,也能给舟舟找个好点的书院。”卢栩补充道。   以他们的条件,太学、国子学就别想了,上不了。   出身、家境就不够。   不过京城书院多,东城尤其多,如今颜君齐也算个官儿了,能给卢舟做推荐,但推荐是一方面,人家也很看家庭条件。   他要是住在南城,颜君齐再举荐人家也不会收的。   他们住得越靠北,可挑的选择就越多。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投石问路最好用的一是权二是背景三是钱,权和背景他们暂时没办法,卢栩这哥哥也就只能在钱上努努力了。   卢栩他们跑了三天,来回的对比,总算找了个尚可的宅子。   这里距离北城已经不远,徒步抄近道走到皇城入口只需要两刻左右,附近也有家口碑不错的私塾。   问题就是要价贵。   卢栩、颜君齐、卢舟把三人所有的现钱、银票加在一起,才将将凑够。   另外就是房子有些老旧,他们得再收拾。   买完房子,卢栩把藏金子的鞋拆了,拿出一部分兑换了银子,先找人把屋顶修了。   往下就是雨季,别处他能慢慢修,至少屋子不能漏雨。   他们又花了五天修房子,把东西从原本租的小院子搬过来,拿回押金,采买日用品。   颜君齐的十天假期,竟然还不怎么宽裕。   可现下也不好再去请假了,到了日子,卢栩送他去吏部销假。   从他们家走近道,一路穿过小巷子能到皇城外,但那些小巷子都是各家房屋留出来的小道,宽的地方是人家院子开了侧门、后门收柴、收炭、收菜的,窄的地方不到一米宽,连个小车都过不了。   这些小巷平常也没什么人走,虽然皇城下治安好,但这里太偏僻了,万一被人敲闷棍半天都发现不了。   颜君齐自己走,卢栩不放心,一来怕他迷路,二来他怕遇到什么危险。   虽说他们初入京城,谁知道有没有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人,就颜君齐这“状元之才、探花之貌”,据说已经招了一大帮人看他不顺眼了。   卢栩想来想去,他还是接送吧。   又不远。   他头一次来,卢栩也算是认认门,他将颜君齐送到皇城入口,就不能再进了。   颜君齐将身份文书交给卫兵,搜身后才能进去。   六部、翰林院都在皇城外城,虽说进不了宫墙内,但距离东宫和上朝的紫薇殿已经很近,没有通行的令牌,皇亲国戚来了都要搜身。   对方检查完,还让颜君齐脱了帽子和鞋检查了帽顶、鞋底,都没问题才让他进去。   等他销假完毕,从吏部领了身份令牌,就不用日日搜身了。   颜君齐穿好鞋帽,整理了下衣服,朝卢栩点点头,进去了。   卢栩站在远处,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应。   搜身他能理解,搜他,他也行,不过见颜君齐被搜身的时候,他就尤其的不舒服。   就他们君齐这样的书生,给把刀能杀谁?   卢栩在心里腹诽了好一阵子,无比怀念金属探测仪。   颜君齐销假完毕,吏部的郎中给他分了出入皇城的令牌,还有翰林院聘用他的文书。   卢栩将牌子翻过看,上面也刻了翰林院和他的名字。   另外还有官服、礼服各一身,翰林院的官服也算常服类的工作服,不是上朝正式的朝服,他这新晋的翰林学士不配上早朝,连朝服都没有。   礼服则是预备万一他们得了哪位大人物青眼,要去参加什么典礼仪式的时候穿的。   礼服一年也穿不了几次,穿旧了要到礼部上报,交钱由礼部安排订做。   平时穿的官服则可以找礼部订做,也可以自己做。   一身不够做两身,两身不够做三身,这个礼部不管,只要制式上别出错,他们自己去街上找成衣铺子定就行了。   京城有专门做官服的成衣铺,有钱用好点儿的布料,没钱用差点儿的,靠谱的成衣铺都能保证不凑近了细瞧,大致上瞧不出差别。   从前大岐有钱的时候,每两年给三品以上的官员发一套官服,如今国库空虚,已经七八年没发过衣服了。   好在大岐官服风格简洁,没那么花哨,除了不同品阶官服颜色不同,也就领口袖口不同品阶要绣不同的花纹,自己找绣娘订做也不贵。   以清廉著称的户部尚书绸衣穿破了,官服又不能打补丁,他索性买棉布做了一身。   每天早朝他往人堆儿里一站,别人的紫袍都闪着光,就他的一片黯淡,显得特别穷酸,搞的大家都不好意思去户部要银子。   户部尚书一瞧还有这作用,也来了瘾了,棉布朝服洗的都脱色了也不换新的,谁找他们要钱,他就跟谁哭穷,特别有说服力。   有一次大将军范孝找他要军饷,他不给,两人惯例的互怼,那天刚巧赶上他们俩心情都不怎么好,吵着吵着动了手,也不知是不是他那身破衣服洗了太多次布料不行了,范孝才挨着他,还没怎么样呢,他衣服刺啦一声,破了。   场面一度尴尬。   弘安帝早看他这姿态不顺眼了,眼下大岐是穷了点儿,但是穷到正三品要穿洗脱色的破衣服了吗?   他还没死呢,他的朝臣就恨不得赶紧把衣服洗白给他戴孝吗?   弘安帝借着他殿前失仪发了好大脾气,逮着户部尚书臭骂了一顿,罚了他和范孝各三个月俸禄,给国库省了一笔小钱,把老头骂的老泪纵横的,范孝也挺没脸,当天下朝买一匹布给户部尚书送家里去了。   颜君齐领着他入职唯一,也可能是人生唯一的两套免费衣服,到翰林院报道去了。   翰林院是个相当弹性的衙门,若没别的部门需要帮手,他们平时都挺清闲。   一大早的,颜君齐进来一看,除了已经在这儿干了十天活,每天早到晚走的贺颂之和几个新翰林,没人了。   贺颂之见颜君齐来了,很热情地招待他,“颜兄,你坐我旁边吧?”   颜君齐自然没意见。   贺颂之将一旁的桌子收拾干净,又领着颜君齐到休息间换了衣服,对着还空着的位置先领他认了一遍上峰都是谁。   “其实也没什么事,每日就是誊抄些文书。”   他们这些新人,连编纂书的资格都没有,上峰让他们先帮户部抄公文磨磨性子。   然后磨着磨着,本就坐不住的榜眼磨跑了,这位大才子仅用了一天就摸透了上司的脾气,耐着性子表演了三天,随后就开始每天比上司早半刻到,晚半刻走,时间卡的特别精准。   他一带头,新人也有样学样,有三分之一都跟着懒散起来。   另外还有三分之一见状元都天天早到晚退的,卷不过也不能差别太大,每天勤勤恳恳来抄文书。   探花郎则两头不占,有事就摸鱼,没事就早来,他是个活泼性格,比颜君齐早来三天,也是新丁一个,已经和上上下下打成一片。   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还在假期中,没来呢。   几天下来,宗探花人缘最好,梅榜眼我行我素,贺颂之这个状元显得特别卷,他家世好,学的快,干的久,人还聪明,在朝中本来就有人脉,几天下来,各部的领导都很喜欢他。   于是,他就特别不接地气,特别不招人喜欢。   其实贺颂之也不想来这么早走那么晚,只是他家教太严,又有贺太师这个大家长在朝中当榜样,贺太师都在加班,他敢早早下班去玩儿吗?   他爹还不打断他的腿?   至于卷,他也是无心的。   他人都来了,总不能坐在那儿发呆吧。   给他们的活儿又没啥难度,抄抄公文而已,他看一遍就背过了,写起来当然快。   他意识到自己太快后,已经当练字那么慢慢写了,于是又因为字比别人好,惹领导把别人训斥了一遍。   他也很无奈。   最初还是挺多人想和他坐到一起的,但没几天,他身边就没人了。   他被同期们默默孤立了。   翰林们的座位本就不是固定的,谁爱坐哪儿坐哪儿,只要你胆子大,去把大学士桌子占了都没人说什么,他旁边没人坐,这能算什么大事么?   他母亲见他不高兴,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让他去找长辈们请教。   贺颂之苦笑,这么点儿事,难不成还去找贺太师告状么?   那只会更被人笑话了。   为了不太尴尬,他干脆自己选了个挨墙的角落,把没处放的东西都摆到他旁边的桌案上,这样就像是他旁边占满了,不是他被孤立了。   颜君齐起初还不太知道怎么回事,一上午过去,他大致也弄明白了,这位学识扎实能干的贺状元被排挤了呀! 第210章 户部尚书   颜君齐觉得贺颂之和他们家卢舟性格有点像,都是内秀不太擅长交际的类型。   不同的是,卢舟是从小自己干家务,主动放弃了玩,把时间都放在给家里帮忙和读书上了。   虽然卢栩总担心卢舟没朋友,但卢舟人缘其实不错。   在村里时候,他不爱玩,村里的小朋友都挺喜欢找他的,喊卢舟十次,他九次不去玩,第十一次别人还是会喊他。   他在县学人缘也很好,尤其是家里条件变好,不需要他天天把时间都用在给家里帮忙后,他在县学交了挺多朋友的。   贺颂之不太一样。   他像是从来没经历过一个人独处,有点儿懵,也不知道怎么主动和别人搭讪。   这么说来也不对,琼林宴上他会主动去找颜君齐搭话,因为那时他们不认识,不了解,也不讨厌。   但现在知道别人躲着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去找排斥他的同僚们搭话化解矛盾了。   翰林院没专门的食堂,午食时,大家都到供休息的长廊下吃饭,以免食物的味道留在室内。   供给朝臣们吃的食物,也就是一个饼子,一碗热水,从前条件好的时候,隔三差五还有糖饼、肉饼,水也都是茶水,如今,粗粮饼子,好歹白面占一半,白开水,好歹给烧过。   只有三品以上,才会给专门做饭菜,能保证一荤一素,两菜一汤。   弘安帝很实际,国库没钱,集体挨饿,他们皇室要缩衣减食,大臣也都要跟着。   嫌难吃?自己带!   谁家有钱随便带。   不过这时候也没人会傻到在这方面上炫富就是了,万一有人瞧他不顺眼,偷偷举报他贪污受贿呢?   中午吃饭,相熟的都几人一伙儿都一起吃饭聊天,屋子里很快就没几人了。   颜君齐瞧着贺颂之是想和别人搭讪的,领了饼子路过别人,也一直留心是不是有人想和他说话。   然而,没有。   同期的翰林们瞧见他,还会默默把头转开。   贺颂之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还给颜君齐擦了擦廊凳。   今天有颜君齐陪他一起吃饭,贺颂之已经挺开心了。   他将家里备的点心掏出来分给颜君齐。   白米蒸的软糕,掺着桂花糖,入口即化。   颜君齐谢过,尝了尝,“很甜。”   贺颂之又给他递了一块,颜君齐也没拒绝。   贺颂之心情又好了些,还低声和颜君齐说起带午食的一些小规则,用什么装,带多少,带什么东西等等。   总之,太高调不好。带的太差也不好,容易被同僚误以为这是在显摆自己廉洁。   带多了不好,被人嘲笑饭量大粗俗,带太少……容易吃不饱。   颜君齐:“……”   没想到吃个午饭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贺颂之这种示好他还是很受用的,不然以卢栩的脾气,知道他中午就有一个杂面饼子配白水,肯定要给他装一大食盒的。   颜君齐心想,贺颂之也挺会处理人际的,怎么就被排挤成可怜巴巴一个人吃饭了呢?   他不禁问:“贺兄之前是在家学读书吗?”   贺颂之:“正是。贺家子弟多,族中有专门的家学。”   果然。   颜君齐就想,他八成是从小聪明受大人喜欢,族学里又全是亲戚,有从小长大的情谊,自然会比陌生人对他更有耐心。   颜君齐猜,搞不好贺颂之从小被人围着,都没怎么主动跟别人说话。   如今,到了翰林院,全是陌生人,碰壁了。   但如何交朋友,颜君齐其实也不擅长。   他有卢栩一个人就够了,交友从不强求,向来是随心随性,奉行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的交友原则。   贺颂之的困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换做是他,他倒是很乐意独来独往,不过卢栩知道后可能会比较忧愁。   卢栩一向认为无论在哪儿,人都该互帮互助,和睦亲善,朋友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项。   还是等回家后问问卢栩怎么办吧。   下午他抄了大半天的公文,将抄送好的交给大学士。   大学士正捧着本古籍看得投入,随便扫一眼,夸了一句:“字不错。”   便没动静了。   颜君齐和贺颂之对视一眼,问道:“可用将公文送去户部?”   大学士闻言,抬头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你便去吧。”   颜君齐莫名其妙,拿上公文往户部去。   贺颂之见状,也跟他出来了。   待走远些,贺颂之提醒道:“一般是等六部的人来催再交的,不然……”   他顿了顿,“就会有新的。”   颜君齐:“……”   看贺颂之的神色他就知道,这事贺颂之之前干过。   搞不好贺颂之积极努力,还给整个翰林院拉来了本来不该归他们干的工作。   他恍然,难怪贺颂之被排挤了。   不光自己优异,还给同僚加活儿!   出来都出来了,难不成还能再回去?   颜君齐想了想,继续向户部走。   无论如何他也要去户部的。   大岐的户部很有意思,连年打仗,整天调兵遣将,结果职位变动最频繁的不是武将,是户部。   从开打到至今,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已经换了七八茬,一度成为大岐官场默认的谁干谁下岗的危险衙门,有些人宁肯在清水衙门摸鱼,都不愿意到户部当侍郎。   如今这位尚书在任已长达五年,光荣结束了户部“两年一尚书,一年一侍郎”的传说,虽然总被弘安帝嫌弃,但其实也深受信任。   他原本是太府寺卿,隶属户部,掌管大岐金库,已经在熬日子等退休了,不想上面换人太快,换着换着,突然他就被提拔到户部侍郎了,干了没两年,又升成户部尚书了。   这位尚书开源不行,节流是个能手,并且和谁都能杠,他建议礼部收回来的旧衣服要拆一拆,把能用的东西都再次用起来,碎布缝在外面不好看,改成袖子,改成内衬,改成帽子嘛。谁嫌难看让他自己掏钱。   他建议吏部,能不能卡卡考核,搞搞裁员,到年底想尽办法扣点儿工资,尤其是四品以上的高官。吏部尚书“不情不愿”地办了,谁找吏部,吏部就说是户部逼他们这么干的,去问户部尚书吧!那年过年,户部尚书家被不明人士扔了好几回臭鸡蛋。   他建议兵部不要总问户部要钱,从地方想想办法,结果遭到大岐各郡郡守疯狂往京城递折子,哭穷的哭穷,告状的告状,阴阳怪气地参他。建议骁骑军剿匪养兵,就是他的主意。   他还建议刑部,重刑犯和死刑犯就不要等到秋后再判了,逮着的先去干活儿,大岐有的是荒地,闲着他们干什么,都去开荒!   工部尚书和他半斤八两,他卡人家预算,人家追着他要钱,俩人三天两头口水战,搞不好就要打一仗,一激动就哭天喊地,一个喊再不修渠大岐要完,另一个喊再修下去大岐国库要完。   他俩常常把弘安帝气得青筋暴跳,压不住脾气逮着他们俩一顿臭骂,骂完再让他们去皇家私库搬珍宝拿去变卖换钱。   在他们俩齐心协力下,如今皇亲国戚要修房子、造院子的单子已经堆到了屋顶那么高,工部一个都不给造。   问就是户部不给钱,问就是工部没人手。   谁去问,俩老头就当着你的面打架,弄不好还要波及第三方,打着打着对劝架的一顿老拳,搞得那群难缠的皇亲国戚都一阵无语,哪儿坏了也不等户部给钱工部拨人了,自己掏钱修吧。   至于原本每年该给他们的蔬果柴薪……已经五年没看到一根柴一棵大白菜了!   户部尚书也愁啊。   全大岐要免赋税让老百姓休养生息,地方没钱,国库没钱,皇家的私库能卖的都快被他卖光了,太子现在一个月就吃一回肉,后宫三年没做过新衣服了,皇后都带着宫女们做绣活儿了。   他再不想办法,就该拿自己祭天了。   他原本就是管金库的,还管着京城四市的的贸易,自然知道京中谁有钱谁没钱。   可弘安帝一意孤行要打仗时,已经敲了京中和各地的豪强们不少钱,尤其是京中的高门大户,通通大出血,再逮着他们薅,搞不好会引起什么事端。   如今大岐外患已除,内忧却不少,经不起大刀阔斧的乱来,要是这些大户们联合起来闹,都不用清君侧,他这个罪魁祸首就得先祭天给大家泄愤。   但该修的河堤,该修的桥梁大坝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户部尚书都在犹豫要不要牺牲他一个,再让富豪出回血,正是这时候,他在会试考场看到了颜君齐的卷子。   另辟蹊径啊!   大岐贵族们赚钱的大头是田地,商贸是其次,虽然大商背后都有人,但官宦不许经商,谁也不敢明面说那是自己的生意。   何况天下商铺千千万,能影响朝局的贵族占不了十分之一。   他只要绕开他们,先向中层下手,聚少成多,再徐徐图之,慢慢渗透,就不会招来祸乱。   国库没钱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大伙儿都在一条船,只要不用他们伤筋动骨大出血,又能让国库运转,他们甚至会帮着他找别人出点儿血。   他派人去隆兴郡急调观阳三县的税赋档案了,另外改商税的折子也改了三稿了。   历来修改税制都是大事,好在弘安帝本人不是个循规蹈矩、奉祖宗之法为圭臬的皇帝。   这又仅仅是改商税一项,只要能干出效果,想来不会太难。   户部尚书正翻阅各地的税赋册子,想着先从哪儿下手能既稳妥又立竿见影,颜君齐和贺颂之来了。   抠门起来六亲不认的户部尚书瞧见颜君齐,比见了亲儿子还亲热。   “小颜传胪呀!这才几天就来报到了,坐坐坐,家安置好了吗,派人去接亲眷了吗?我正有些事想问问你,我给吏部送文书,你明日便来户部当值吧。哦,小贺状元你也坐。”   颜君齐和贺颂之行礼,先将文书交过去。   户部尚书接过去,递给下属,对颜君齐道:“以后抄文书这事你就别做了,多做点儿正经活儿吧。”   颜君齐:“……是。”   这位户部尚书意外的好说话呀。   颜君齐心思渐动。   户部尚书让他们俩坐下,开始询问颜君齐观阳商贸与商税的细节。   无论他问什么,颜君齐都能脱口而出,演算起税额来,速度飞快,贺颂之人都看呆,除了专门学算科的,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算账这么快。   户部尚书自然也不恐多让,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比他们家管田庄和店铺的账房还快。   贺颂之只看到一片残影。   他对朝中人员熟悉,这位户部尚书年轻时也是翰林出身,在太府寺和户部加起来,任职都没超十年,他还是最高长官……   贺颂之恍恍惚惚来,恍恍惚惚走,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许多东西要学。   他不知道,户部尚书年轻时候名次不上不下,得不到重用,在翰林院无聊,又没啥事干,加之对算学又有兴趣,闲来一直在自学着玩。   而颜君齐,完全是受生活所迫。   卢栩生意摊子越来越大,人又马马虎虎,他这个兼职的账房总管平时要替他操心一切,还要念书上学,时间有限,不得不逼自己算快点儿,再快点儿,多年磨练,处理庞杂琐碎的账目特别快!   贺颂之回翰林院干活儿了,颜君齐却还在留在户部给户部尚书提供数据和信息。   颜君齐道:“观阳的变化赖以自观阳至朔州的商路,若放至全国,不具备典型性。”   户部尚书点头,他迟疑的也是这个。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县城,扔点儿什么过去都可能导致县城发生巨变,不够典型啊……   颜君齐:“大人何不在近处寻一处做调研呢?”   “近处?”京城近处势力庞杂繁复,去谁的地盘调研?去查谁他都得挨参!   颜君齐状若不经意地提到:“南城如何?”   户部尚书一怔。   颜君齐:“学生赴京赶考,沿途路过许多郡县,也见了不少大小城池,京城华贵,也只有南城与其他城池商贸最为相似,倒也不必调研整个南城,只需选几处坊市,选典型的行业,高中低各档次规模的铺子、行商、农户等,调研三至五年的账目与变化,数据当是可信的。”   户部尚书捋着胡子思索,旁听的下属听至此,点头道:“大人,学生也认为此法可行。”   户部尚书沉吟片刻,“那便试试。”   正好他和京城各衙门也还算熟,南城本就没多少惹不起的大人物,再避开那些背后有皇亲国戚权贵望族们霸占的街市店铺,只选些中小规模的铺子,应当不会遇到什么难处。   当即,他已经开始写起折子,这点儿小事,都不用早朝上书,随便写个折子递给中书省报一下,让京兆府派些人手配合便是了。   他们户部人手不够,隔壁翰林院不是才来了大把的年轻人嘛!   搞调研总比抄文书有趣吧。   既然主意是颜君齐提的,户部尚书便让颜君齐和主事一起挑选要调研的坊市店铺。   颜君齐不着痕迹将瑞祥楼所在的坊市列入其中。 第211章 备饭   大岐酉时下衙,颜君齐在户部多耽搁了一会儿,回翰林院时,同僚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今日文书抄写完了,他们暂时没什么活儿,想卷的都不知道要卷什么,就贺颂之还在勤勤恳恳抄书——   他从藏书阁借的,发现哪本破旧了,就抄一遍,有些孤本不值当印新的,又不名贵,时间久了慢慢品质就很差了,从前贺太师年轻时候就常常借走这样的书,抄完还的时候一并归还,有时候用新的换走旧的。   贺颂之在贺太师那儿见过,今天无事,就也去借阅了。   颜君齐听说后,问道:“能从藏书阁借书带回家吗?”   贺颂之:“非珍本都可以,不过一次只能借阅一本。”   颜君齐正想去借,一看时间,算了,还是明天找时间去吧。   他要回家去了,贺颂之还要多留一会儿。   天黑透前,他是不会回家的。   颜君齐和他道别,拿上今天领的衣服和换下的常服,下衙回家。   才从皇城出来,颜君齐一眼看到站在大门对面等他的卢栩。   就像他从前从县学书院下学出来一样,卢栩总是拿着各种小吃小点心来接他。   颜君齐勾起嘴角,加快脚步朝卢栩走去。   卢栩:“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绿豆糕,今天发现一家点心铺子,味道不错。”   颜君齐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儿,见附近有下衙的朝臣和等人的轿子、仆役看他们,没马上吃,“走,咱们回去。”   卢栩后知后觉注意到别人都看他们,“哦”一声抱好纸袋,和颜君齐一起走远,拐进小巷子里后才问道:“那儿是不是不让吃东西?”   皇城内是不许随便吃东西的,只有指定的几个地方能休息吃喝,皇城外没这个规定,但在城门口吃,好像也高调了点儿。   颜君齐点点头,边吃边同卢栩说起翰林院的午饭,还有贺颂之和他说的,中午能带什么吃的不能带什么。   卢栩听罢,就剩下一个感慨:“事儿真多!”   当官都不让吃饱饭,这破官……   算了辛苦考来的,还是先当着吧。   “那明天我帮你准备点吃的。”   “嗯。”   “你们有水喝吧?”   “有。”   “能自备茶吗?”   “可以,咱们家平常喝的就行。”   “好。”卢栩不太爱喝茶,家里的茶叶都是颜君齐挑的,不贵,味道尚可,性价比高。   卢栩想了想,“改日再去买点儿,家里的也快喝完了。”   “嗯。”   ……   晚上吃饭聊起颜君齐头一天当值的体验,卢舟也很好奇。   翰林院,距离一个边缘郡县来的书生遥不可及,只听听里面怎么坐,吃什么,有几人,已经津津有味。   听到贺颂之的遭遇后,兄弟俩表情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翰林院,这么幼稚吗?!   颜君齐瞧着他们俩的表情直想笑。   卢栩:“我不理解,学习差要被嫌弃,被排挤,学习好,也要被排挤?”   卢舟:“他刚刚进入翰林院,即使做错了什么,惹了谁不高兴,说开不就好了吗?大家都是同窗,为什么要这样?”   卢栩:“不就是嫉妒吗?!”   卢舟:“可是干活又不是读书,贺状元多干点儿,别人不是可以少干点儿吗?”   卢栩:“那不是显得他们很没用?”   卢舟:“哦!”   他想了想,疑惑道:“可……不就是那样吗?”   卢栩:“……你说的对,是他们很没用。”   颜君齐要被他们俩笑死。   卢舟还深以为然,很不理解,“不是没规定必须要写多吗?写慢了要扣银子吗?”   颜君齐摇头。   卢栩:“表现不突出不好升迁嘛!”   卢舟:“可抄文书不就是锻炼吗?”   虽然他不明白为啥都考上进士了,甚至都是状元了,还要进行这样的锻炼。   卢舟:“自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连抄文书都要勉强,被派到要求更高的职位上,不是更为难吗?”   卢栩:“就是这样!你看看你君齐哥哥,第一天,就被叫去户部帮忙了,这是什么,能干!领一份儿钱,干两份儿活,说来还是咱们亏了。”   卢舟正点着头,听到后面猛地一顿,嗯?   能力被认可不是该高兴才对吗?   颜君齐纠正他:“我去户部干活儿,也能领钱的。”   卢栩:“给多少?”   颜君齐:“每月六百钱。”   卢栩又涌起这破官不做也罢的想法,委婉道:“……那你看看户部的活儿累不累,要是太累咱就在翰林院抄文书算了,要是不累,你就两头遛弯。你去户部干,还用抄公文吗?”   颜君齐点头,“会少分给我一些。”   卢栩:“那还有点儿人性。”   颜君齐替贺颂之问道:“若你是贺颂之,眼下的状况,会怎么办?”   卢栩怔了怔,“被排挤?”   颜君齐点头。   卢栩:“去他的,他不理爷,爷还不理他呢。”   颜君齐没忍住,无声笑了。   亏他还以为卢栩能有什么好办法,这不是和他一样么?   卢栩:“后台那么硬,怕什么,谁敢惹怼谁,不行就打一架,打不过再找领导告他!我不信朝中哪个当官的敢不给贺太师面子,顶多挨顿骂,怕啥!”   颜君齐:“……”   要是贺颂之有这份“莽”劲儿,就不是被人排挤,而是拉帮结派排挤别人了吧?   卢舟问道:“专心读书,不是,专心做自己的事不行吗?”   卢栩:“就是,朝廷花那么多钱雇他们,是让他们过去搞拉帮结派排挤人的吗?”   卢舟认同点头:“做自己的事就好了,能合得来的自然合得来,合不来就算了。”   他就是这么交朋友的。   卢栩从实操上出主意:“吃午饭的时候互换零食,平时看到谁需要帮忙多出手帮帮人家,他是状元,家世又好,还有眼界,有人脉,总能帮上人的,今天不就提醒咱们了吗?”   颜君齐点头。   卢栩笑道:“既然你会替他问,就证明他品性肯定不错,相处久了别人也会发现的,再说,你不是已经把他当朋友了吗?”   他想了想,感同身受了一把自己上学时被排挤的经历,要是当时也有君齐这样的同学愿意和他说话,和他做同桌,一起吃午饭,他肯定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我给你们做点儿零食吧,明天你和他换着吃!”心情不好吃好点儿,也能开心。   颜君齐笑道:“好。”   按照贺颂之的情报,只要是能揣进袖子,不太显眼,并且没什么异味儿的东西,都能带。   城门守卫看过进出的令牌后一般不会检查太过火,遇到哪天抽查,只要将吃食拿出来吃一口给他们瞧瞧就行了。   有了方向,卢栩就好准备了。   贺颂之建议为了方便,最好是用手绢包块点心。   不过卢栩不打算那么干,太凑合了。   他先找了两个大号荷包,往里面铺上隔油的纸,往里面塞了肉干肉脯。   牛肉干不多了,改天他得出门买些肉脯,或者自己做些。   另外就是果脯,为防止串味儿,用油纸包好。   还有一小包茶叶。   要补充维生素。   然后就是主食了。   卢栩原本想装个水煮鸡蛋,但不知道鸡蛋壳有没有地方扔,还是先烙饼夹鸡蛋吧,以后看看情况再决定带不带。   为了不起眼,他还把饼切成巴掌大小,揭成几层,往里面夹煎蛋,撒芝麻。   最后,就是小点心了。   家里还有拇指大小的小麻花没吃完,装上。   颜君齐早料到卢栩会按野餐标准给他准备吃的,见状也没太意外,将两个小袋子左右各一个揣进袖口。   趁卢舟不注意,颜君齐飞快亲了卢栩一下,挪开又变成风轻云淡一本正经的模样。   卢栩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一早上嘴角都挑的高高的,一直没落下。   两人出了家门,到了无人的小巷子又手牵手慢慢走,“一会儿我带卢舟到书院看看,看要准备什么东西。”   “嗯,若这家不行,等我休沐我们再一起找。”   “好。”   “若书院卡功名,我每日下衙早点儿回来,我来教。”   “好。”   他们先前打听,出名的书院至少要秀才人家才收,有些私塾可以放宽到童生,卢舟连童生都没有,能进的私塾就很有限了。   不过京城官员来自五湖四海,家里的孩子也不是谁都能回籍贯考试的,京城也有相应的方便,只要有朝廷官员的举荐信,交足了银子,就可以在京城考。   只不过京城能录用的名额有限,考场也有限,一来考题难,二来要排队,若老家不是太远的,还是会选择回家考。   隆兴实在是太远了,他们还是掏钱在京城考吧。   至于考题难的事,卢栩想得也很明白,如果连童生和秀才都竞争不过京城的书生,那考进士怎么和全国的天才们比呢?   既然想考,那就一场场来吧,考不上也不要紧,他供得起那点儿报名费,京城书比观阳书多多了,在京城读几年书也不错。   卢舟听了,没紧张也没反驳,很郑重道:“我会考上的。”   卢栩:“考不上也没关系。”   卢舟强调:“我能考上的。”   卢栩:“好!保持这股热情,努力吧!”   他给卢舟发了银子,让卢舟自己去买书看,随便买,随便看。   他从来不觉得他们卢舟缺少才华,京城考官轮换频繁,总能遇到欣赏他的。   要是整个大岐的考官都有眼无珠……   那他们就熬到君齐能当考官! 第212章 同学   不出所料,离家近的几个书院至少也要童生,唯一没限制的,是家蒙学私塾。   里面的孩子小的才五六岁,大的只有十来岁,将十五岁的卢舟放进去,有点不合适了。   卢栩安慰卢舟:“没关系,君齐说等他下衙回来他教你,等秋天考完童生,我们再来书院读。”   卢舟没泄气也没伤心,懂事地点点头,“我可以自己在家读书的。”   卢栩却不愿意。   每次看卢舟自己在家里埋头苦读,都让他觉得读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总觉得那样不够快乐。   卢栩:“也不是非要读什么经什么书的,京城书那么多,你去挑点儿游记话本什么看看,学学书画也行,或者出去跟你的小朋友一起爬爬山,找个小亭子边赏景边看书。”   京郊的山游人多,山上还有达官贵族盖的别苑,没有野兽,安全的很,是散心的好去处。   这会儿都五月底了,天气不冷不热的,正是出去玩的好时候。   “反正考试还远呢,去玩儿吧!”卢栩鼓励他,“还有钱吗?”   卢舟点头。   卢栩又塞给他一包零钱,让他去找姜濯玩。   他瞧着那个小孩就挺活泼挺会玩儿的,岁数和卢舟也差不多,俩人也挺聊得来。   卢舟装好钱袋,独自朝贺家后门走去。   姜濯已经告诉他住处,上次领他走的是这条路,卢舟还认得。   从他家出来,走三条半街,就能到。   经过卖点心的店,卢舟进去买了两块红豆糕和两块桂花糕,姜濯挺爱吃零食。   卢舟知道姜濯的仆役从不给他买零食,每次姜濯想要尝尝什么,那个仆役眉头都要拧个大疙瘩。   他脑补了一番姜濯是从外地过来投奔亲戚,跟姑丈读书的小孩,如今寄人篱下,带的钱也不太多,只有好衣服能撑撑场面,仆役精打细算不给他买吃的。   卢舟从小照顾弟弟妹妹,节俭却不小气,虽然他自己零花钱都给哥哥买房子了,哥哥给他的他默认是自己的饭钱,还是给姜濯买了糕点。   他到了贺府后门敲门,门童认得他,让他稍候便跑去找姜濯了。   姜濯住的位置是贺承业独自的小院,和太师府有内门连着,隔着却很远。   他也没去贺家的家学读书,那群孩子认识他,他过去别人太拘谨,他不喜欢。   平时贺承业上朝时,他就自己在院子里做功课,贺承业正式开始教他后,只上午在皇城办公,下午回来教他功课。   要教他其他课业的老师,需要上早朝的,会在早朝后来,无需早朝的,则会一早就来。   若早上没课,他课业又完成了,贺承业会放他出去玩。   今天正巧姜濯在学骑射,用的是贺承业昨日才给他收拾出来的小靶场,御林军的孙都尉正在教他,听说卢舟来了,姜濯便问孙都尉能不能让他朋友进来。   大岐开国时重武轻文,所有皇子都要学骑射,不过几代下来,骑射更多的是兴趣,能够在皇家猎苑射箭打兔子就可以,上课也不是那么严格。   姜濯要叫个朋友过来,孙都尉自然没意见。   他还好奇是谁家子弟消息这么灵通,这就知道皇孙在贺府了。   结果待卢舟捧着点心进来,孙都尉还好一阵纳闷儿,这谁家小孩?怎么没见过?瞧这穿着打扮,跟普通百姓一模一样,比皇孙还能伪装啊!   卢舟跟着门童进来,一进后院瞧见有个小靶场,姜濯一身武人劲装,人都看呆了。   哇!   “阿濯你在学射箭吗?!”卢舟兴奋地从廊下跑到一旁,怕打扰姜濯,还站得远远的。   “嗯!”观众来了,姜濯便摆起架势,対着靶子嗖的一箭。   箭矢破风,虽然没能正中靶心,但距离红心只有一指远。   姜濯有点失望,卢舟却喝起采来:“哇!阿濯你可以到山上打兔子了!”   “打兔子?”   “嗯!”   “我要射鹿!”   “鹿都藏在深山里,太危险了。”   “是吗?”   “嗯!还是兔子和野鸡好打。”   “你会吗?”   “我不会,我只会挖陷阱,不过我家山上养了鸡鸭猪羊,哥哥就不让我再抓兔子和野鸡了。”   “你家的山?养猪,养羊?”   “嗯!还有牛!我姐姐会做牛乳蛋糕,很好吃,可惜太远了,你吃不到。”说着卢舟将他特意买的点心给姜濯看,“我买了点心,等你练完我们一起吃。”   “好!你要不要学射箭,我们一起学!”姜濯听到牛乳蛋糕,正好奇着,瞧见点心,马上就想尝尝,不过还是在上课时间,他还能多忍一会儿。   “我能学吗?”卢舟问。   两个小孩齐齐看孙都尉。   孙都尉:“……”   他满脑子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到哪家大人府上有和皇孙差不多大,还敢叫皇孙“阿濯”的小公子。   都被这么期待的看着了,这还能拒绝吗?   孙都尉点头,让姜濯先练习,他则试试卢舟的力气,再教他怎么拉弓。   不想这小孩看着斯斯文文的,手脚都很有劲儿,想来是平时没少锻炼,他便放心地准备教了。   他先让卢舟热热手脚,再教他如何拉弓,如何瞄准,等卢舟找到点儿感觉,再教他如何感受风向。   卢舟认真听完,抿唇搭弓,瞄了好一会儿,松箭,正中靶心。   一旁的姜濯都看呆了。   卢舟自己也看呆了。   孙都尉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学会了,让他再试试。   之后几箭没能命中靶心,不过没有一次脱靶,孙都尉不住点头,这小孩有点天赋。   有了玩伴,姜濯好胜心也起来了,两人一直练到中午,箭射完了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跑去靶子上拔下来,再继续练。   孙都尉控制着节奏,没让他们一次太累到,不过一上午过去,中午吃饭时两人胳膊都酸胀地拿不稳筷子。   姜濯尝着卢舟带来的点心,评价道:“没有你哥哥做的好吃。”   卢舟:“哥哥和我早上去看书院了,没回家拿麻花。”   姜濯也知道卢舟在找书院,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你要上哪儿读?”   卢舟眼神暗了暗,摇头道:“他们要童生或秀才。”   姜濯一怔。   卢舟又笑道:“不过秋天我就可以考了,君齐哥说他下衙回家教我,哥哥也说让我留在京城考试。阿濯你考吗?我们一起考吧。”   姜濯为难道:“我……我家不能参加科举的。”   卢舟:“你是商籍吗?”   姜濯:“……”   他更为难了。   他把姑丈的住址告诉卢舟,就是在暗示他,瞧,我和贺太师是亲戚,你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可他这位朋友太呆了,竟然都不知道围着贺府找找正门!   有一个不知道他身份的朋友感觉非常新鲜,他很喜欢,可是卢舟対他这么信任,什么都跟他说,又让他觉得骗朋友有些过意不去。   姜濯只好岔开话题,提议道:“不然每日下午你来找我吧!姑丈教我时,我们一起听,我姑丈学识很渊博。”   考上过状元的那种渊博!   卢舟:“啊?”   姜濯:“颜传胪只有下衙和休沐时才能教你,你白天没什么事,不如来找我吧,我们一起学!”   卢舟攥着筷子想了想:“贺叔叔愿意教我吗?”   姜濯:“只是旁听无碍的,你就当是陪我玩好了!”   卢舟想想,点头,“嗯!”   他不打扰阿濯上课,就在旁边安静的旁听,绝不招人厌烦。   从前他听到过一次贺承业给姜濯上课,同样的典籍,他旁征博引,深入浅出,比县学的先生讲的好许多。   贺叔叔対经典的拆解和理解,比君齐哥哥还厉害!   卢舟眼睛亮晶晶的,他上午在家中自学,遇到了难题就攒下来下午请教贺叔叔,晚上请教君齐哥哥。   打定了主意,卢舟心情充实明媚,感激道:“谢谢你,阿濯,我,我每日给你带点心吃吧!”   姜濯:“好呀!”   半个时辰后。   贺承业:“……”   看着乖乖坐在姜濯旁边,又乖巧又忐忑的卢舟,他有点儿发怔。   姜濯摆出了皇孙架子,就是要卢舟给他当伴读,可卢舟全然不知道当姜濯的伴读是什么意思,只为能蹭课又高兴又忐忑,向贺承业表达了一番他绝対不捣乱不打扰他们上课,让他在墙边有个座位就行了,站着也可以的。   贺承业无奈叹息。   他是不讨厌卢舟的,一个懂事、认真又好学的小孩,很难招人讨厌。   他听姜濯说过卢舟还没考上童生,也试过卢舟几次学问,觉得这小孩学问其实很扎实,只是缺些技巧。   只是姜濯的伴读,是要陛下、太子知晓传召的。   京城多少贵族子弟打破头也当不了……   他头痛地揉揉额角。   卢舟以为贺承业不喜欢他来,神色暗了暗,懂事道:“没关系的,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可他还是有点儿不甘心,问道:“阿濯休息时我能来找他吗?若……若遇到您,我有不明白的问题可以向您请教吗?”   贺承业:“……”   罢了。   教就教吧,他和卢栩也相识一场,卢栩在商路上的茶棚至今还在给骁骑军分账,提点他弟弟,也是应当的。   “你愿意来便来吧,不过我不算正式教你,你也不算阿濯的伴读,我不会给你布置课业,我给阿濯讲什么你也只能听什么。”   卢舟点头。   贺承业语气稍缓,“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课下问我。”   卢舟用力点点头,扭头朝姜濯笑。   贺承业长叹口气,“我不按书院的方式上课,你也无需行拜师礼,只管每日下午来学便是。”   卢舟还是认认真真行了一个敬师礼,“谢谢先生。”   贺承业叫下人另外搬来一套桌椅,叫卢舟去姜濯后面稍远的地方坐着,不让他们俩凑在一起。   姜濯性格活泼,本就不喜欢枯燥无聊的东西,若旁边有个能说话陪玩的,还不翻了天。   果然他才去换了身衣服的功夫,姜濯已经跑去卢舟旁边坐了。   两人很高兴的凑在一起,正在分享前些日子他给姜濯列的书单。   “这两本太贵了,阿濯你能借我抄抄吗?”卢舟指着其中两册。   他在京城比较大的书铺见到过,一本就要五两银子,他们家刚买完宅子,钱不多了,不能乱花钱。   姜濯:“抄?那多慢,我送你便是了。”   卢舟摇头:“太贵了,我抄一遍还能记得牢一些,这一本要五两银子,阿濯你也不能浪费的。”   姜濯:“……好。”   待贺承业回来,俩小孩已经交流了好一会儿这本多少钱,那本多少钱,这本观阳没有,那本隆兴没有,这本是在哪个城见到了,当时没舍得买……   坐拥大岐最大的藏书阁,一辈子有看不完的书的姜濯,深深的震撼着。   震撼于他天天能看到的藏书阁究竟值多少钱。   震撼于边缘郡县书籍之匮乏。   他忍不住不停向卢舟询问:“这本没有吗?你们州府也没有吗?”   卢舟摇头,很肯定道:“没有的,我只听先生提起过,君齐哥想看,哥哥还在朔州青龙城找过,也没找到。”   姜濯盯着书房满架的书,呆呆的想,他们大岐,真的很贫困吗?为什么连一本小小的书都不是人人能看到呢?   贺承业看在眼里,忽然觉得也许给他找卢舟这样一个伴读,其实不错。   姜濯听着卢舟讲他们县学的书院多么多么好,若没县学书院读书多么多么难,人渐渐沉默了。   好一阵,他不由感慨道:“卢舟,你好厉害,颜传胪……也好厉害呀!”   在那样匮乏的环境里,竟然靠自己考上了传胪。   同一天,颜君齐趁着午休时候和贺颂之一起到藏书阁借阅,贺颂之借的还是老旧、无人问津的书,颜君齐却借了他一路上都没见到的一些珍本。   珍本不能带出皇城,他只能在当值期间抽时间看,下衙前还回去,明日再借。   他便捧着书和贺颂之坐在昨天吃午饭的老位置,快速解决午餐,再专心读。   贺颂之瞧着他从袖口拽出的两个大荷包,人都有点儿恍惚,他昨天有告诉过颜传胪包块儿点心就行吧?   颜君齐将荷包递给他,“我带了你的一份儿,一起吃吧。”   贺颂之受宠若惊,“谢谢!”   他学着颜君齐将午食发的饼子从中间掰开,将肉脯塞进饼子里夹好。   唔!   这肉脯好香!   这么吃果然好吃多了!而且还没人发现他们在偷偷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唉,阿濯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太可怜了(买点心,多带点)   姜濯:骗朋友好愧疚(啊呜,真好吃!) 第213章 田地   卢栩不知道弟弟已经给自己找好了老师,他正拿着颜君齐的凭信去衙门打听他们要兑换的田是不是分好了。   颜君齐当上翰林了,有俸禄了,名下的田地也多了。   虽然他那点儿俸禄也就只够吃饭。   翰林,公认的未来前途坦荡,但新人嘛……没品没阶的,给的俸禄和九品差不多。   一年粗粮细粮加一起二十石,月份银子一两半,以京城的物价,若家里人口不多,不用养家糊口,这俸禄饿是饿不死的,顶多少吃点儿肉,少吃点儿菜,多吃点粗粮,一年到头说不准还能结余身衣裳。   卢栩实在是瞧不上。   看他们家君齐,才上班一天,就开始给自己找兼职了。   除了俸禄,另外的一笔大头的进项,就是田地了。   如今颜君齐有二顷田地,还都是良田,不过都封赏在老家。   若要从户籍地换到任职地,有一套复杂的规则。   大致的原则是越穷的地方,能兑换的越多,越富的地方,能兑换的越少。   像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颜君齐那二顷良田换过来,就剩十五亩了,就这还不保证兑换完都是良田,能换到的地方是在京郊的郊区。   城根地下就别想了,早被人占光了。   这位置还是人家看在颜君齐考了传胪,还是皇帝亲点的传胪,也许能前途无量的面子上给挤出来的。   至于名次不好的翰林们,想换?不好意思,你到隔壁县去选吧,空地也不太多了,抓紧。   卢栩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兑换了。   观阳老家不缺田,以后他们要是在京城生活,自己有块儿地种粮食种菜都方便,至少想吃什么种什么,保证新鲜。   卢栩满含期待地去了,核对完凭信就拿到了地契,一看,人傻眼了。   十五亩中有水田、良田、薄田各五亩,听着挺平均,但卢栩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来这搭配是怎么构成的,总不能就十五亩地还分了三块儿吧?   办差的官吏看他也不像是个会种地的,问道:“你们打算自己种还是雇人?”   那还用说吗?!   颜君齐要在翰林院当差,卢舟要读书,他还不擅长种地,铁定要雇人。   卢栩连忙问起怎么雇人,从哪儿雇人。   官吏给他指了两种方案,要么在田地附近村子找,要么在城里雇。   附近县城和南城有专门给官吏介绍长工、短工的中介,要是郊外的田庄大,他们还能给介绍职业管家,有卖身契那种。   卢栩打听好地方,先回家留了张纸条给卢舟,省得他中午回家发现家里没人不知道上哪儿找他。   然后他就套上骡车往南城去了。   官吏给他介绍的中介有三处,位置最繁华的地方,介绍的都是有卖身契的奴仆,卢栩不打算去。   另外一处,则是介绍城内的短工和有卖身契的奴仆,只有离南城墙不远的一家是介绍城郊农户做长工的。   卢栩打算到那儿去看看。   位置挺远,他把骡子也拉出来了。   一路打听找过来,卢栩先看见一个遮阳的草棚,草棚下面竟然有人在摆摊卖菜。   卢栩车还没停稳,就有小伙计跑来问他是不是要雇人。   这阵子刚考完殿试,有不少新官要雇人,人家一看卢栩的状态,就能猜个大概。   卢栩:“对,我想雇两个长工。”   他没忍住又往草棚看了看,“那是干什么的?”   伙计介绍道:“都是乡下来找活儿干的长工,顺便挑些菜进城卖,您里边儿请。”   卢栩将骡车交给另外一个伙计,随他进了铺子。   中介利落地先帮他看了地契,给卢栩大致介绍他家的田地在哪个位置,驾车过去有多远,附近有几个村子,有哪家大人的庄园田地,如今那一片儿主要是种些什么等等。   卢栩懵懵的听着,满心都是——专业啊!   果然术业有专攻!   “您问的这片薄田应当是一片坡地,后面是片矮山,只有南坡这一段能耕种,不过只能种些耐旱的豆子什么的。”   “挨着山?”   “是,这是咱们京城小有名气的仙姑山,也叫靴子山。”   随即中介给他介绍一番这个传说是某个仙女从天上路过,不小心掉了靴子化成的小山。   卢栩:“……”   不就是形状不规则,有点儿像靴子么?   像袜子也和他没关系啊。   卢栩不关心形状,只关心他的十五亩地,“这是一块儿地还是三块,有坡地还有水田?”   中介也不十分确定道:“按地址是相连的,兴许附近有河,引水入田,改造成的水田。”   “哦。”有水就行!卢栩满脑袋的规划,“我能自己挖池塘养鸭子养鸡吗?”   中介呆了呆,答道:“自然可以,只是若将来贵府若要调离京城,想用这片田换新的任职处的田产,是要将地貌恢复的。”   卢栩:“那不要紧,再填上就是了。”   中介赔笑,又问道:“那您可是要找饲养禽畜的长工?”   卢栩:“有专门饲养禽畜的?”   中介:“自然!”   不但有专门养家畜家禽的,还有专门种花的、种菜的、冬天培育蔬菜的……   不过工种不一样,雇佣的价钱不一样而已。   中介给他推荐:“若您养的不多,倒也不必专门再雇一个长工,我帮您找找会养的,平时耕种,闲时喂养鸡鸭就成了。”   卢栩点头,在心里感叹着京城不愧是京城,分工好细!   在中介的推荐下,他先筛选了五个长工,都是他们田地附近村子的农户,有一个擅长养家禽的,等卢栩去看过地点后,再从五人中再挑选就行了。   他们会替卢栩管着田,养着鸡鸭,农忙时则要另外掏钱雇短工或者租牛耕田,平时卢栩有空过去看看就行了。   “还有租牛的地方?”   “有,我们村就有。”那名被中介叫来,说能替卢栩养鸡养鸭还能管事的冯长工如此说着。   据说冯长工年轻时候在某个尚书田庄干活儿,他是良籍,不好在人家庄子养老,年纪也大了,想找个离家近,不太费力气的活计。   卢栩正好想养鸡鸭,找这位正合适,比雇年轻力壮的还便宜点儿。   卢栩问:“有多少牛?”   冯长工:“十来头,您放心吧,我和他熟,农忙时准能先租着牛。”   卢栩点头,好奇地问道:“他家有那么多牛,有牛奶吗?”   冯长工:“……?”   他纳闷地看着卢栩。   倒是有条件不太好的人家生了孩子没奶水,又请不起奶娘,用牛乳喂养孩子的,可这小伙子瞧着也不像条件不好的模样呀。   他好心的提醒了卢栩一番,牛乳不能乱喝,有些小娃娃喝了是要闹肚子的,要是孩子没奶,他能给帮忙从村子里找找奶娘。   卢栩:???   卢栩连忙解释:“我没娃娃,我是做别的用的!”   冯长工怔了怔,将信将疑,想不出牛乳还能做什么用。   既然卢栩想要,他把他知道能租牛的地方数了数,除了他们村子,还有好几处。   听说有一个地方半天就能来回,卢栩马上套车叫冯长工带他走一趟。   冯长工恍恍惚惚跟他上了骡车,领他跑去问有没有牛奶。   不想那家还真有,有两只正在育崽的母牛,奶水正充足着。   对方刷洗了一个小罐子,给卢栩装了一罐。   卢栩付完钱,又带着恍恍惚惚的冯长工回来,冯长工挑进城的菜还没卖完呢。   卢栩瞧他人脉挺广,人也不怎么奸猾,便叫上中介一起,先去衙门和他定好文书。   冯长工一年佣金十两银子,中介向卢栩收半两的介绍费,卢栩另外要先预支给冯长工一个月的工钱,冯长工也要付中介一百文的介绍费。   之后卢栩按月付钱给冯长工就行。   他们约好了明天卢栩来中介这儿,中介领路带他一起去田里,冯长工则从村子里出发,去田里和他们汇合。   剩下的两人,等明日去看田的时候再决定雇谁。   卢栩瞧冯长工筐子里全是菜和鸡蛋,干脆也别卖了,他包圆了,让冯长工早点儿回家去。   太阳都西斜了,再耽误他回家要走夜路,虽然京郊没什么野兽,治安也不错,但走夜路到底不如白天安全。   在南城分别,卢栩趁着正好赶车,又去采买了米面油糖网筛等等,还买了个大号的铁锅。   到家后卸完货又匆匆忙忙跑去找帮他们修屋顶的泥瓦匠到家里搭烤炉。   牛奶都有了,他要准备做面包,做蛋糕!   卢舟念了半天书回来,一进后院先看见又是泥又是砖的,吓了一跳。   不待他问什么,卢栩留他看家,匆匆跑去接颜君齐了。   卢舟和几个泥瓦匠大眼瞪小眼,问了问才知道他哥哥要做烤炉。   烤炉?!   卢舟眼睛一亮,烤炉呀!!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观阳甜品铺子香甜的味道!!   卢舟放下书,脱下袍子换上方便干活儿的衣服,跑来帮泥瓦匠一起干活儿了。   烤炉他见过!   小夏她们后来还又做了一个大的,怎么做的他都知道。   砖石是泥瓦匠带来的,又有卢舟指导,卢栩回来时也参与帮忙,赶在宵禁前,他们把烤炉盖好了。   卢栩结算了工钱,因为耽误了人家晚饭,又每人多给了三十文钱的晚饭钱。   晚上他也没顾上做饭,还是颜君齐下厨煮了一锅面。   因为卢栩厨艺好,颜君齐一年下厨加起来不到五次,厨艺水平就是能把面煮熟。   不过卢栩和卢舟都饿了,把卢栩先前做的肉酱往面里一拌,吃起来也很香。   三人凑在厨房吃晚饭,边吃边聊起今天怎么突然要做烤炉了。   卢栩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简而言之就是,因为听见了有牛,想到了牛奶,买了牛奶,怕坏掉,就想赶紧做成蛋糕。   颜君齐:“……”   卢舟:“……”   正常大岐人,听见有牛首先想的应该是耕田吧?   算了,反正大伙儿都爱吃!   吃完饭三人又是齐动手,先把炉子烧一烧,烤干炉子,看看能不能正常使用,卢栩抓紧把面粉炒一遍,过筛,做成低筋粉,再和面,做蛋糕。   最开始还是用最熟悉的鸡蛋糕做尝试,三人边聊天边轮流打发蛋液。   听说卢舟要去阿濯那儿旁听上课,卢栩忙问要不要带束脩。   他至今都还没见过阿濯那位姑丈。   卢舟摇头:“贺叔叔说我不算学生,不要束脩。”   他将贺承业说的转述一遍,卢栩还是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平日多给阿濯做点儿好吃的吧。”   “嗯。”卢舟看向他手中正在打的蛋液。   卢栩动力又足了点。   失算啊,从观阳出来的时候怎么没去小夏那儿拿个她们用竹子做的打蛋器呢?   现在只能靠手了……   一直折腾到宵禁,总算是把该准备的东西全弄好。   炉子内该热的也早热了,卢栩将蛋糕放进烤炉,让颜君齐、卢舟先去睡觉。   他自己守着蛋糕。   颜君齐洗漱完,披上衣服过来陪他。   到蛋糕烤好,颜君齐都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卢栩慢慢取出烤制成功,只有边边有点烤过的鸡蛋糕,心想:以后再也不深更半夜做这些了。   还有,他们明明可以去房间躺着等的,为什么非要傻傻的守着炉子?! 第214章 尝尝   蛋糕成功总算是没辜负他一夜的辛苦。   早上三人一口气将蛋糕干掉将近一半,颜君齐的午餐带的也是蛋糕。   卢舟再给阿濯装一大份儿,竟然只剩下一点儿了。   许久没吃,三人吃的都有点儿撑,卢栩又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小包肉脯,补充早餐没吃到的盐分。   今天他们三个都挺忙,卢栩要先将颜君齐送去皇城,回来再赶车去南城找中介汇合。   他们出门时,卢舟已经装上蛋糕,欢欢喜喜去找姜濯分享了。   无论蛋糕切的多薄,蓬松还是蓬松。   颜君齐两个袖兜装不下,干脆往袖口一塞,随便遮遮拉倒。   不出所料,他鼓囊囊的袖口还没到城门口就被城卫注意到了。   他出示过令牌,城卫还是让他把袖子里带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卢栩有些紧张,不过颜君齐很淡定的解释是吃的,站在入口捏了一小块儿放入口中,吃给守卫看。   守卫没见过这么蓬松的馒头,还是黄灿灿的,好奇的隔着袋子捏了捏,闻到了甜甜的香味儿。   确实是吃的。   确定里面藏不了什么利器,他们便将荷包还给颜君齐,放他进去了。   如今给大臣们的午食越来越差,自备午饭的也越来越多,上面交代过,只要不太过分,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一饿晕哪个当官的,到时候他们也少不了挨骂。   见颜君齐顺利进去了,卢栩才放心回家,套好骡车出门时他还想,下次还是做饼干吧,蛋糕看着大其实没多少,几口就没了,也不知道君齐中午吃不吃得饱。   他压根儿不知道,这天上午颜君齐被叫去户部帮忙,午食时也是和户部的人一起吃的。   户部人少事多,每天忙得要死,好不容易来一个一点就透,不用教,干活儿快,效率高,还只拿三分之一俸禄的新人,简直不要太欢迎。   压根不存在贺颂之在翰林院的悲惨遭遇。   颜君齐要回翰林院取午餐,户部的人都生怕他下午跑了,陪他一起去翰林院拿的。   颜君齐在贺颂之羡慕的目光下,给他留了一点儿肉脯,领了饼子,拿上鼓囊囊的两个荷包,跟户部的人走了。   结果他的荷包一打开,黄灿灿,软嫩嫩的蛋糕马上引起户部同僚们注意,大伙儿你尝一口,我尝一口,没一会儿就分完了。   两块蛋糕,颜君齐总共只吃到一口。   而且户部还在尚书带领下,秉持艰苦、朴素、贫穷,无论何时都要哭穷的行事风格,午饭自然也是没人从家里带的。   万一别人趁着午饭来要钱,发现他们在大吃大喝,那怎么能行?往后再哭穷可就没人信了。   于是,颜君齐不但分完了蛋糕,连荷包底那点儿肉干果脯都被分光了。   他饿着肚子在户部干了一下午活儿,甚至生出种往后也这么干下去,户部给他那点儿薪水,还不够他午饭钱的荒谬感。   另一边卢舟则比颜君齐待遇好多了,姜濯从未吃过这样的点心,咬一口惊讶不已,十分好奇这是怎么做的。   卢舟有些为难,坦率道:“这是我哥哥和姐姐们一起研制出来开铺子赚钱用的,我要问问我哥哥才能写方子给你。”   姜濯一怔,他只是觉得好吃,随口一问,想让御厨做给他爷爷和父亲尝尝而已,关系了人家的生计,他正要说算了,又听卢舟道:   “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可是阿濯你不会做菜呀,你知道了怎么做,也是要教给别人来做,别人就不会像阿濯你这样替我着想替我保密了。”   姜濯:“……?”   有被吐槽到,又被安抚了!   卢舟吃一堑长一智,经过瑞祥楼不知从哪儿弄到他们家菜谱的事,他对家里的菜谱、秘方,已经很敏感了。   卢舟简单将瑞祥楼偷他们菜谱的事说了一遍,总结道:“你若想吃什么,还是我带给你吧。”   姜濯听得一怔一怔的,想想宫内御厨们也是防着别人偷学他们独门手艺的,能理解。   他虽然是大岐的皇孙,但绝不能因一时口腹之欲向百姓强取豪夺。   卢舟说他最生气的不是别人利用他家方子赚钱,而是流露出方子的人不珍惜他哥哥的信任。   姜濯深以为然。   他若将方子教给御厨,白得的东西御厨也不见得会珍惜。   万一他们将方子流露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那卢家就不能用这个赚钱养家了。   别人用卢家的菜谱还给百分之三的红利呢,他身为卢舟的朋友,总不好叫卢舟白给方子还担着风险。   虽然他不知道卢栩是不是想开点心铺子赚钱,但想到卢舟三人离家那么远,在京城生活不易,颜传胪俸禄又低,卢舟连五两的书都舍不得买,姜濯觉得他很有必要帮朋友保密。   姜濯道:“若你家开了点心铺子,我一定会去捧场的。”   “嗯?嗯!”卢舟也不知道哥哥是不是打算开铺子,以他对哥哥的了解,他八成会嫌做蛋糕累,只想做给他和君齐哥哥吃。   不过阿濯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阿濯能懂他,阿濯体谅他!   卢舟:“不管开不开铺子,我家做了好吃的,我一定给你带。”   姜濯笑起来。   不过,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菜谱,能让一个大酒楼仅靠几张方子就能在京城立足呢?   姜濯:“要不咱们中午到你说的酒楼去尝尝吧!”   卢舟:“嗯?!不可以去瑞祥楼!”   姜濯:“哦……”小偷嘛!怎么能去给小偷捧场!   卢舟:“他家厨子不行,做的不好吃!”   姜濯:“???”重点是这个?!   卢舟:“我带你去别处吃。”   姜濯:“别处也有吗?”   卢舟:“嗯!哥哥找了别人合作呢,而且还改良了配方,我带你去!那家掌柜认识我,可以便宜!”   另一边,卢栩和中介按照地契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的十五亩田,如中介所说,这十五亩位于仙姑山南坡,背面是坡地,西边有河,西边过河是一个大田庄,南边有一个大田庄,东边是零碎的小田园。   卢栩猜,零碎的田块儿大概和他们家情况差不多,都是用老家的田兑换到这儿的。   除了北边那块儿坡地的确种不了什么东西,其他地方他还挺满意的。   靠近水源,也还算平坦,京城附近的土地都是精耕细作的,土壤也肥沃。   卢栩和冯长工一起又选了他们村两个年轻的长工,一人每年十五两银子,卢栩要付的介绍费也是每人半两,他们俩则每人要给中介一百五十文的介绍费。   京城粮价贵,但卢栩大致算了一下,刨除工钱,种子,粪肥,租牛等等成本,大概每年能剩一两亩的收益就不错。   能剩这么多,还是因为封赏的田地不用交税呢。   要是遇到哪年天气不好,欠收了,搞不好还要赔钱。   他也不指望这点儿田吃饭,收一亩算一亩吧。   他们签好文书,交给中介,这两份儿由中介去衙门盖章备案后,再分别交给他们,就不用他们特意跑一趟了。   卢栩和冯长工商量好将北坡那块石头多不好耕种的劣等田圈起来,用来养鸡,最靠近水的地方挖个小池塘用来养鸭和鱼,又定好了等夏天收完麦子分出两亩来种菜,水田也一半种稻米一半种糯米……   他只管规划,定好规划,他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冯长工会带着两个小伙子帮他干好。   回去前,卢栩还跟他们到村里买了一只鸡,冯长工帮他宰好,他只需把收拾好的鸡带回去就行。   烤炉都有了,卢栩打算晚上做烤鸡。   京中大户人家的田庄,一般一个月往府上送一次东西,冯长工每月要去找卢栩领工钱,问卢栩用不用捎些东西过去。   卢栩:“你家有车吗?”   冯长工:“我能搭别人的车。”   他从年轻就在各处做工,人脉还是挺足的。   卢栩:“那便捎些东西吧,能吃的用得着的,时令的东西你看着带,到时候我一并给你结钱。”   约好了每月最后一天到城里送东西领工钱,卢栩先预支给他半两,又在村里采购了些蔬菜、鸭蛋,装上鸡,在冯长工家吃了顿午饭,卢栩载中介回城。   他开始往回走时,卢舟也正领着姜濯往春山酒楼去吃饭。   卢栩在春山酒楼教做菜的时候,卢舟经常到这儿来拿午饭、晚饭回家,和酒楼前门、后门的伙计都认识。   正门迎宾的小伙计看见他,下意识先问道:“卢师傅今天来店里了?”   卢舟:“没有,哥哥今天出门了,我带朋友来吃饭。”   小伙计早就注意到他身旁衣着华贵的少年,还有跟在他们身后一个似乎浑身难受的仆从。   小伙计:“我领你们到雅间儿!”   卢舟忙道:“不用,我们在大堂找个小桌子就好了。”   他们就三个人,也点不了多少菜,没必要单独占个雅间,太影响人家赚钱了。   姜濯也道:“我们坐大堂!”   除了宫里设宴,他还没在大庭广众吃过饭呢!   伙计一瞧就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没把他们往最嘈杂的地方带,沿着过道领他们到了靠窗僻静的位子坐。   姜濯跟他一路过来,却兴致勃勃。   以前皇叔、姑丈他们也带他在别处吃过饭,不过他们去的都是环境优雅的地方,进的也都是雅间,不像这里,一进门儿就能闻到各桌飘散的菜香,能听见店内伙计大声的报菜名、结账、喊哪桌给多少赏钱。   所以虽然卢舟知道这儿所有炒菜,姜濯还是让人家给他报了一遍菜名。   他觉得好热闹好新鲜。   小伙计先给他们提来一壶热茶,然后便唱歌似的开始报,足足报了半刻钟才报完。   姜濯听完,热闹是热闹了,根本不知道要吃什么,还是听人家推荐,加卢舟筛选,三人点了四菜一汤,加白米饭。   掌柜知道卢舟领着朋友来了,还送了他们一份儿甜点。   饭菜上齐,原本就好奇的姜濯一瞧,咦,没见过,没见过,都没见过!   是和御厨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闻一闻,看一看,色香味俱全,满眼都是期待。   那位内侍起初还不太愿意吃,更不愿意让姜濯吃,可见姜濯都要自己下筷子了,连忙先替他挨个试一遍。   虽然有人朝姜濯下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绝不能疏忽大意。   结果,不尝不要紧,一尝,内侍震惊了。   他不相信,京中普普通通一家小客栈,做的菜竟然比御膳房还好吃?!   姜濯举着筷子焦急地等他试完,“好吃吗好吃吗?”   内侍不情不愿点头,“殿……店家做的还行,我再试试。”   姜濯点头。   卢舟没听出来他差点儿嘴瓢把“殿下”叫出来,只和姜濯一样举着筷子等他先吃。   这位一直不大喜欢他的仆从叔叔对阿濯很好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吃饭,理当让长辈先吃先动筷子。   待内侍挨个尝完刚一点头,姜濯也不等他布菜了,自己拿起筷子给自己夹。   三人将饭菜扫光,全都吃撑了。   姜濯在桌下揉揉肚子,不禁想起还在缩衣减食的父亲。   他父亲身为太子,为了以身作则,一个月才吃一次肉,人都清瘦了。   姜濯盯着空盘子,想起吃光的香煎豆腐,他瞧着这个也很简单,但吃起来香香的,吃完了盘底还有一点油花……   卢舟跑去结账,见阿濯喜欢吃炸豆沙春卷,还买了一份儿拿回去给阿濯当零食。   他等春卷时稍耽搁一会儿,回来见阿濯在盯着空盘子发呆。   卢舟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没吃饱?”   姜濯摇头,咬唇犹豫片刻,问道:“阿舟你可以帮我问问你哥哥能不能教我做素菜吗?”   卢舟怔了怔。   姜濯:“我爹爹不方便出门,不能到这儿来吃,他最近只能吃素菜,人都饿瘦了!我可以付钱!我让家里厨子们写保密书。”   他们家菜谱既然可以和酒楼合作,那应该是可以教的吧!   卢舟摇摇头:“不用,我教你吧。”   他脑补着姜濯爹爹卧病在家,日益消瘦,因为生病还只能吃清淡的素菜,姜濯为了扛起家业,不得不到姑丈家求学……   卢舟:“只是做几道素菜我就会的!”   炒菜和蛋糕不同,观阳县百姓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会做,家常菜他们家也从来没藏过,哥哥也是从来不介意别人学去的。   卢舟心情沉重地跟姜濯回去,将春卷全给了姜濯,然后开始奋笔疾书一口气写了二十道素菜的菜谱。   下午的课结束,卢舟刚走,姜濯马上就拿着春卷回了太子府。   太子正和幕僚议政,听说皇孙回来了一阵吃惊。   这是怎么了?   平时不到约好的日子他可是绝不会来请安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刚要叫内侍去喊姜濯过来,却听说姜濯往厨房跑了。   太子:???   这是饿了?   听说贺家节俭,堂堂太师府,不至于把人饿成这样吧! 第215章 弹劾   太子府有自己的膳房,厨子也都是御厨,平时自己在府中自己开火就行了。   姜濯跑去膳房,把一众御厨和内侍全吓坏了。   太子妃和太子赶来时,他已经将菜谱教给御厨,让他们保证方子仅在宫中使用,不许带出宫去,不许私自教人。   御厨们茫然的答应了,姜濯又让他们对着菜谱看看有没有能做的菜蔬,晚上就吃这个。   见太子和太子妃来了,姜濯献宝似的将包在油纸里的春卷拿出来,一定要让太子和太子妃尝尝。   弄清怎么回事,太子夫妻二人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   没想到平时总是闲不住想乱跑的儿子,还担心着他们的饭食,关注着太子是不是瘦了。   一直跟着姜濯的内侍将菜谱的由来解释一遍,太子没让他们先试菜等明天再做,他儿子特意为他找来的菜谱,当然要马上就做才能不辜负儿子的孝心。   太子府膳房忙起来了,太子将儿子叫去书房考教,看看他这几日是不是光顾着玩了。   不料考着考着,话题就被姜濯带歪了。   他眉飞色舞给太子讲起卢舟同他说的京城物价,买一本书多少钱,什么书哪里有哪里没有,他们老家想印一本书多么困难等等。   他又讲起隆兴郡、朔州郡物资多匮乏,读书多难,讲着讲着父子俩还翻出大岐的舆图查起隆兴郡、朔州郡。   这舆图还是贺承业在朔州做督军时改良过的。   姜濯:“就是隆兴郡这样偏远的地方,有人做出了御厨都做不来的菜肴与点心,书籍匮乏,文教落后至此,也培养出了传胪,我大岐人才济济,一定还有许多许多能人异士尚未被筛选出来,父王,您应当建议皇爷爷广纳贤才!”   太子鼓励他,“既然是你吃饭吃出了这番感悟,不如你写折子给你皇爷爷?”   姜濯:“我?”   太子点头。   姜濯想了想,他也很大了,该为父亲和爷爷分忧了,“好!那我写完您帮我看看。”   太子自然答应。   他们父子俩交流完,膳房的菜也做好了。   民间尚未有铁锅时,御膳房其实早就有了。   古时君王贵族以青铜做膳食,后来有了铁,怎么会没人想到将铁做成炊具。   只是以前铁价昂贵,全要用来做兵器、做农具,寻常百姓用不起,也没人去推广而已。   锅具都有了,御厨也是会类似炒菜的烹饪方式的,只是他们从前多用铁制的厨具做肉,从没用来做青菜。   观阳锅传到京城时御厨自然也学了,不过这种传自民间的东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他们不会往宴席上端就是了。   姜濯爷孙三个,作为大岐最尊贵的人,怎么能吃这种小民之食呢?   因此,姜濯、太子从前从没吃过炒青菜。   姜濯游说不停,太子和太子妃也升起兴味来了,能有多好吃?   品尝之下,太子:“……”   太子妃:“……”   太子问:“这真是只用了白菜豆腐?”   太子妃:“是的。”   要入口的东西,配方又来历不明,她自然要派人去看着。   太子茫然了。   他粗茶淡饭的时候,他的臣民已经将白菜豆腐做这么好吃了吗?   御厨的手艺没得挑,即使是只看了一张菜谱,他们没琢磨多久就将菜做出来了。   若说炒菜就比他们平时做的好吃倒也不见得,太子平时吃的素菜滋味也十分不错,毕竟将普通的素菜做好吃才是最考验厨艺的,他们全是个中好手,给储君做饭菜,也是拼尽全力的。   只不过太子从前没吃过炒菜,新鲜的味道更容易让人觉得奇特好吃而已。   太子尝了好吃,膳房热好春卷,他便让内侍将还未动过的菜蔬和春卷送去给皇后和弘安帝尝尝。   太子妃欲拦,“今日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将方子送去……”   太子:“无碍,时间还早,母后喜素,也爱吃甜的。”   姜濯:“我给皇祖母送去!”   太子便让他去了。   他是太子,是弘安帝的儿子也是臣子,往宫内送东西,尤其是吃食也是有忌讳的。   太子妃总怕他会招了喜怒无常的弘安帝不喜,但他知道,他父皇其实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哪次骂他也没有真生过他的气。   再说了,弘安帝就他一个嫡子,就阿濯一个嫡孙,只要他不想造反,只要他父皇信任他,谁还能动了他的地位?   他要真是对父皇敬而远之没了父子的情分,那才危险呢。   姜濯叫人装了菜和春卷跑去后宫献宝,扬言要给弘安帝上书,证明他在宫外没有瞎玩,连吃吃喝喝都是体察民情的。   弘安帝听说了,逗他要写正式的折子,到时候他要拿给他的阁臣们看,若写的好,还要让朝臣传阅。   弘安帝年轻时心思都扑在打仗上,和儿子相处不多,父子俩性格也不像,疼爱归疼爱,但太子从小就不怎么向他撒娇。   到了姜濯,倒是生出如普通百姓一般的隔代亲了。   别人怕弘安帝,姜濯是不怕的,他眼里弘安帝是无所不能威风凛凛的,老了也是全天下最帅最酷的老头,是他最崇拜的人。他现在依旧记得小时候弘安帝抱着他看大岐舆图,挥斥方遒的风姿神采。   既然说了要写,他便要动笔,绝不能只是说说,不但要写,还要写得够好,第二天他还拉着卢舟帮他一起想。   如何网罗到更多的人才?   这本就是一个很常见的经典考题,姜濯吃了一次炒菜就来了灵感,让卢舟又震惊又佩服。   是他从没想过的思路!   卢舟忍不住道:“阿濯你是如何想到的?”   姜濯:“嗯?”   卢舟:“我就想不到。”   他明明吃了那么多年!   卢舟叹服加星星眼:“阿濯你好聪明呀!”   姜濯忍不住一阵飘飘然,大受鼓舞,怂恿卢舟一起瞒着贺承业,也不要问颜君齐,靠他们两个自己写,看能写出什么样的成果来。   卢舟自然应允,兴致勃勃给自己加作业。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忙着想怎么写文章,户部和京兆衙门正紧锣密鼓的搞调研。   翰林院的新翰林们也被两个衙门一起借走不少人,无论是登记还是统计,这些新晋翰林们都能干。   只不过让翰林们深受打击的是,他们不但算不过户部的前辈,而且还算不过京兆衙门的吏员。   虽说术业有专攻,大岐官和吏全然是两个系统,但自己寒窗苦读多年,从地方到京城,层层选拔,从上万人中脱颖而出,却只能干抄公文、跑腿、算账的工作,还是挺打击人的。   这就够受挫了,谁知就是这样的工作,他们做起来竟然不如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吏员,更受挫了!   有人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天就提出要回翰林院。   他们本就隶属翰林院,别的衙门借人也要讲你情我愿,他们不想干,户部也不能逼着他们干。   不过,只要现任的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还管着户部,现在撂了挑子的翰林,往后也别想进户部了。   离开的有人惶恐,有人不服,也有人满不在乎。   榜眼梅孟希就很不在乎。   他早有心仪的衙门,一心只想去吏部,压根不在乎户部的威胁,京兆府那就更不在意了。   宗探花和贺颂之倒是没走,户部原本没找他们俩,这两人各有门路,想来是不愿意随他们成天往南城跑的,不想两人竟然都主动要参与。   主事便每日带着他们两个和颜君齐往京兆府衙门跑。   上街登统店铺的账目这事不需要他们干,他们脸皮太薄,文绉绉和那些铺子说半天,人家也不见得愿意给他们看。   还是京兆府的官吏们过去好使。   县官不如现管,南城的大小商铺没有不认识京兆府衙门官差的。   贺颂之、宗鸿飞等人出于好奇去旁观了两次,顿时对基层小吏与百姓的相处方式又有了新认知。   尤其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从小活在象牙塔,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翰林,自信满满的尝试,灰头土脸的回来。   他们过去文绉绉的询问,却惨遭人生头一次被人嫌弃啰嗦、碍事,人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耽误人家做生意……   总之,很刷新认知。   不过也有适应很快的。   那些出身较低,需要耕读的翰林,或是户籍距离京城甚远,一路靠自己走来的翰林,大多都能很轻松的和京中商户、百姓搭上话。   其中颜君齐就是翘楚。   让同僚们十分纳闷儿,这位状元之才、探花之貌的高冷传胪,怎么和商户聊起来如此娴熟,算起账目来比京兆府专门的算吏还快。   他甚至和算吏商量一番后,还更改了统算用的单子,户部看后,连户部都开始用了。   翰林们:“……”   他们怀疑隆兴那个穷地方学念的书和他们不一样。   是不是隆兴的书院也教算学?   颜君齐算账目飞快,没几天便被扣在衙门做统算,不用,也不许他再满街跑了。   颜君齐顺势接了京兆府衙门与户部的对接工作,将两处衙门因格式、统计方式等琐碎细节对不清的活儿包揽下来。   两衙门对接人深知这活儿多叫人抓狂,再看颜君齐,更觉得他们陛下眼光毒辣,小颜传胪,身具外在美与内在美,话少,能干,记性好,一个人干着三份儿活,还从家里给大伙儿带吃的。   怎么看怎么都比宗探花好看多了!   眼看颜君齐只是本本分分干活儿就深受两道衙门同僚喜爱,贺颂之、宗鸿飞都忍不住羡慕不已。   “你猜他是不是就奔着户部去了?”闲暇时,宗鸿飞问起贺颂之。   贺颂之摇摇头,他不知道,“君齐很适合户部。”   “是呀……”只殿试那番表现已经够令人吃惊了,没想到实干起来,他表现的比殿试时更出色。   他们用了半个月时间,将筛选完的街道、坊市五年的数据登统出来,汇总现行的商税收入,对比若换成以利润为基底的商税模式,不算不知道,最终数额差距之大,让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户部尚书早朝时将折子和统计好的账本交给弘安帝,引起轩然大波。   他们从不放在眼里的商贾末流,在京城,在他们眼皮子地下,竟然赚了这么多钱吗?!   这还是南城的小商户,那些大商呢?   若推行新的商税之法,朝廷每年能多收多少税银?   朝堂沸腾了。   有人赞同,有人坚决反对。   采用新税法首先就需要增加负责登统税额的算吏,如今一个县衙也不过只有一两个算吏而已,都这么改,上哪儿弄这么多算吏去?   另外,商人到底赚多少钱,有多少是本金多少是利润谁知道?   有几个会老实报的。   就算他们如实报了,地方不会虚报吗?   这派谁审,派谁查?   还有担心废除原本的商税,会导致商人无视地域限制,逐利冒险,全国乱蹿,影响治安的等等。   历来改任何律法都不是小事,朝堂吵成一片,来来回回已经议了好些天。   这些,颜君齐这个提出改税法的人却是没有参与权的。   他官小位卑,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呢。   这天,他趁着不忙到户部抄走了某条街一个不起眼的小酒楼五年来的收益账目,还到京兆府衙门查了酒楼老板代三儿的档案。   就在满朝为商税吵的昏天暗地时,他这最初的提议者,在贺颂之、宗鸿飞等同僚好奇的注视下,拿着新写的折子去御史台了。   认识他的御史纳闷儿道:“颜传胪,今天怎么来我们这儿了?莫非受不了给户部干活了?”   颜君齐笑起来,“若大人用得着,随时到翰林院找在下便是。”   “好说好说,你这是……”   “我要弹劾朝中官员,还需劳烦御史大人转呈。”   “哦。”流程没问题,大岐想弹劾百官,若没有上早朝的资格,是可以通过他们御史台来递送折子的,重要的案子,还要至少御史中丞阅后签名。   颜君齐还没上早朝的资格,想弹劾人走他们这儿路子是对的。   他从颜君齐手上接过折子,还有点儿好奇,颜君齐这满打满算从进翰林院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呢,他要弹劾谁?   颜君齐平静道:“大将军范孝。”   “嗯?”   颜君齐:“我要弹劾大将军范孝。”   御史:“……”   好奇他要做什么,硬拉着贺颂之来瞧热闹的宗鸿飞:“……”   御史手上的折子,啪嗒,掉了。   他的下巴也要吓掉了。 第216章 震惊   御史将折子从地上捡起来,手指颤抖地打开,“你要弹劾大将军什么?”   颜君齐淡定道:“治军不严,纵容部下窃夺百姓巨额家资,至今长达数年,从未有约束之举,故而弹劾大将军失察之罪。”   他将折子打开,连同罪证一一指给御史看。   瑞祥楼老板代元为龙虎营千户代桥的亲弟弟,曾多次借龙虎营名义欺辱乡里,因欠赌债与赌坊发生口角,将赌坊掌柜打伤,还曾偷窃军用铜铁未果,被关禁半年……   因为代元,也就是代三,嗜赌,代家举债,从前常常靠二哥代桥以军饷补贴,自从朝廷开始欠饷后,代家日子拮据,每况愈下。   就是这段日子代三儿想偷窃军械变卖抵赌债,结果被他大哥代田检举了,代元被抓,代家好歹是保住了为御林军打造甲胄的活儿。   代家贫困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四年多前,代三儿不知从哪儿弄到一大笔钱,买了瑞祥楼不说,还开始在京中卖炒菜,一下子发家了。   颜君齐调查的仔细,连瑞祥楼被卖前的账目都弄到了。   按照此前户部和京兆府衙门的联合统计,瑞祥楼从前一年盈利不过百两上下,代三儿买了瑞祥楼开始卖炒菜后,一年利润就暴涨至千两,第二年更是创了记录,盈利一千八百多两。   而瑞祥楼能获得如此高的利润,原因就是有独门的炒菜,这炒菜方子,则来自隆兴郡观阳县,其他酒楼想要使用,需与拥有人卢栩签有偿的合作文书,颜君齐本人可证实代家并未与观阳签订文书,菜谱方子是代家以偷盗或抢夺的方式弄来的。   但代三儿和家人从未出京,只有二哥代桥在西北戍边,代三儿出狱不久,恰好代桥回京省亲一趟,也就是那段时间,代家还清了债务,还买了瑞祥楼。   另据代家邻里街坊证实,是代桥拿银子给代家还债的。   代三儿开始经营瑞祥楼马上就推出了炒菜,颜君齐合理推测,菜谱与买酒楼的银子悉数由代桥带回。   这笔银子和菜谱来历不明,若并非代桥贪墨军饷,便是抢自民间。   龙虎营可是范孝的亲军,代桥是龙虎营千户。   不论哪种,都是范孝治军不严。   颜君齐附上了瑞祥楼的账目抄本,原件就在户部衙门,另有抄本由户部尚书一并提交给内阁讨论商税改革一事了,三本账目可以核対查证,确认他没伪造诬陷。   另外,他还附上了卢栩和其他合作酒楼合同文书样本,官府备档的文书已经向观阳县衙调用,正在路上。   颜君齐:“代千户回京省亲的时日是铜铁巷街坊口述的,是否有此事,到兵部一查便知。”   御史:“……”   他心说先前就听殿试的副考官们夸过颜君齐胆子大,能和弘安帝対答如流,原先他还不信,现在看,他胆子是真大啊!   这才入朝多久,身在翰林院就敢弹劾大将军了。   不但要弹劾,他连证据都搜罗差不多了!!   按照大岐定的律法,涉案上百两就是大案了,一个小小的酒楼偷菜谱,竟然牵涉银款累计高达五千两。   颜君齐没夸大,这的确是巨额。   御史低头看看折子,抬头看看颜君齐,慎重道:“事关金额重大,我要禀告中丞大人再做定夺。”   “有劳了。”颜君齐依旧云淡风轻,将所有资料交齐,在御史台登记完,仿佛只是串了个门一般,又回翰林院继续抄文书去了。   不小心旁观了经过的宗鸿飞悄悄问贺颂之,“我记得,贺太师和大将军是姻亲対吧?”   他疯狂暗示,你要不要去劝劝?   贺颂之呆了好一会儿,脸色变来变去,“我等身为大岐朝臣,怎么能在公事上谈什么姻亲,而且……大将军还是国舅呢。”   宗鸿飞:“……”   行吧,那他也当没听到算了。   他回翰林院,再看见颜君齐,只觉得这位仁兄简直浑身都是铁胆。   太牛了!   御史台也没调查多久,第二天早朝又例行吵过一阵要怎么推行新商税后,弘安帝很不耐烦的问还有没有本奏,最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御史台出来了。   他们有。   弹劾大将军范孝。   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   御史台三天两头弹劾范孝,都成固定节目了。   不料这次不同,竟然不是他们御史台要弹劾,是代翰林颜君齐弹劾。   昨天才在内阁夸过颜君齐的范孝:???   听了好几天热闹,就等着推行新商税好发军饷的武将们:???   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翰林?姓颜?是那个提出改商税的翰林吗?”   “是!除了他哪儿还有姓颜的翰林!”   这姓颜的小子到底哪头儿的?!   亏他们这几天才夸了总算考上来一个懂事能干的翰林,妈的,文官果然不经夸!   他们义愤填膺的要听听,这新来的小子要弹劾什么!   偷菜谱?   就这么点儿事?   这也值当拿到早朝说?   御史台又没人可弹了是么?   结果听着听着,他们惊呆了。   多少钱?   五千两?!   一个小酒楼,利润五千两?   他们倒是没人怀疑事情的真假。   虽然御史台闲着没事就弹劾他们,但捕风捉影的时候很少,既然他们敢在朝堂上将数据说这么清楚,那这事就没有值得怀疑的。   武将们都听愤怒了,大伙儿都穷成什么样了,兵士们吃糠咽菜好几年,代桥有赚钱的门路不想着赚银子补贴军饷,竟然拿给他弟弟去赌钱?!   这还是治军严明的龙虎营吗?   范孝自己都吓了一跳。   更傻眼的是户部和京兆府,这个颜君齐,胆子也太大了!!   一天之内,新翰林颜君齐大名响彻朝堂,轰动程度仅次于一间小小酒楼盈利五千两。   范孝主动请三司彻查,于他而言,菜谱也好,五千两银子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竟然和龙虎营有关。   龙虎营名义上是他的亲军,但实际上那可是弘安帝的脸面啊!   若颜君齐弹劾属实,范孝就不是失察这么简单了。   弘安帝把大岐最锋利的一把刀交给他,他却让刀腐蚀了,辜负了弘安帝的信任才最重要。   有三司出马,范孝亲自盯着,这事没几天就调查得清楚明白。   瑞祥楼的菜谱和买酒楼的钱的确是代桥拿回来的,不过并非是他贪墨军饷或者强取豪夺自百姓,而是押运军械到骁骑军时认识了隆兴郡观阳籍的马姓粮商。   対方在京中有亲眷,但家中日益衰败,也已经不在为官,不能从官驿递送银钱,家中想给京中送钱都有诸多不便。   听说代桥是京城人士,于是対方想了一个办法,由他们出本金和菜谱,由代家在京城开一个酒楼,得了利润两家平分。   这样他们就不用再愁给京中亲眷送钱了。   代桥起初是没打算合伙的,只想将东西帮他送到京城亲眷家里,可想到家里欠的债,听马家分析了一番一年少说能赚二三百两,心动了。   他带着本金和菜谱回京省亲,让弟弟买了酒楼,雇了有经验的掌柜,还叮嘱了代三儿赚了钱一定要给马家人分,瑞祥楼就这么开起来了。   只是无论谁都没想到瑞祥楼能这么赚钱。   经三司细查,瑞祥楼报给京兆衙门的账本还是假的。   代三儿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尝到甜头,不想给马家分钱了。   于是,他让账房做了本假账,和马家按假账分,真账本在他家里藏着。   三司搜查搜出来,一核算,好家伙瑞祥楼这几年赚的不是五千三百二十一两,而是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一两。   代三儿自己私吞了一万两利润。   参与审查的所有人:“……”   震惊!   非常震惊!   连三司的头目都忍不住算起自己家田庄铺子一年能赚多少钱。   这姓代的小子,真黑啊!   结果一出来,范孝第一时间就去找弘安帝请罪了。   既然代桥没贪墨,也不是强抢百姓银钱方子,那这就不能算龙虎营的污点了。   弘安帝还夸了他一通治军有方。   何况范孝都在京中这么久了,龙虎营也不是他在管着。   武官们窝了几天,终于等到结果了,闹着要告颜君齐诬告之罪,不过被范孝拦下了。   代桥毕竟是犯错了,也是龙虎营的人,颜君齐也算不上诬告,何况人还那么年轻。   范孝自请罚俸三月,再罚在北边带兵的义子魏定山俸禄半年,以振军威,以示警戒。   三司和兵部下了调令,命代桥回京调查,大将军早朝请命往虎贲军派督军,肃整军纪。   ……   这些卢栩都不知道。   他在朝中的人脉就是颜君齐,颜君齐不说,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忙着在附近找地方开甜点铺,还是三司审完了代三儿,追缴回银子给他送家里来,他才知道的。   代三儿赌了几年,马家花销了几年,一万五千多两的利润最后只追回来七千多两。   剩下的,要等代三卖了酒楼,马家卖了新换的房子,再补给他。   卢栩拿着银票人都傻了。   这他哪儿敢要!   他当即慷慨陈词要捐给朝廷,捐成军饷,按文书只给他百分之五就够了。   三司让他自己留着,说弘安帝下了令,要把钱都还给他。   卢栩拿着银票自己在家坐了一下午,等颜君齐下衙回家,两人大吵一架。   “气我已经出过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你的未来还要不要了?!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瑞祥楼,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银子!”   卢栩将银票扔到颜君齐身上。   “我缺钱吗?我要你搭上人生搭上仕途帮我要回来钱吗?我所有钱加起来都没你重要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呀,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颜君齐将银票捡起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即使今日换做别人,我也同样会为他上书弹劾。”   “我没有做错什么,因为我们没有后台就要忍气吞声,我做不到,要你为了我的仕途受委屈,我做不到,你的钱没我重要,我的仕途也没你重要呀,我宁肯不要仕途,也不会看着别人欺辱你的。” 第217章 掉马   颜君齐成功把卢栩气哭了。   卢舟和听说了消息跑来找颜君齐兴师问罪的姜濯看到这惊悚一幕,也看呆了。   由于过于震惊,姜濯一时跑神,嘴瓢道:“颜哥哥,你弹劾我舅公做什么?”   卢栩没想到他们俩这时候来了,连忙擦擦眼泪,下意识也问道:“你还弹劾谁了?”   颜君齐摇头:“我只弹劾了一个人。”   卢栩:“……??”   他震惊地看姜濯,“你舅公?大将军?大将军是你舅公?!”   全京城都知道大将军范孝就一个妹妹!   好一个掉马现场!   姜濯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捂嘴。   卢栩则连忙把卢舟拉到身后,充满警惕地看着他。   姜濯:“……”   他委屈道:“我又不是故意要隐瞒,你们也没问过我。”   卢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阿濯你是……你是皇孙吗?”   姜濯不知作何反应,头还没点下去,只听卢舟又道:“那袁叔叔不许你在外面乱吃东西,不是因为你寄人篱下没有零花钱?你说你爹爹只能吃素,也不是因为你爹爹生病了?”   姜濯满目茫然:“……啊?”   他没零花钱?他爹生病了?他什么时候说过?   卢舟舒一口气,高兴道:“太好了!”   紧接着他又想起什么,连忙要给姜濯行礼,“拜见皇孙殿下。”   姜濯连忙把他扶住了,也没让卢栩和颜君齐跪。   转瞬间,他可算明白为什么卢舟那么节俭,他们俩出去吃东西,卢舟都要抢着付钱了——   卢舟以为他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姜濯感动坏了,虽然卢舟呆了点儿,还猜错了他的身份,但对他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着!   姜濯不好意思道:“你们还是当我是阿濯,是普通朋友就好了。”   还是卢舟适应的最好,竟然代表全家点了点头。   主要是吧,皇帝,太子,皇孙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就像戏文传说一样,他一时间其实还不太能消化掉。   于是朋友的身份远超了皇孙的身份,他还是更适应这个。   卢舟问道:“那阿濯你以后还能来我家吃饭吗?”   最近阿濯傍晚常来他家蹭饭的。   姜濯挣扎片刻,点头道:“来!不过你们也不能告诉别人我的身份。”   卢舟点头。   卢栩突然“啊”了一声。   光顾着生气了,没做饭!!   把卢舟的朋友阿濯晾在一边无所谓,把皇孙晾在一边他是不是罪过就大了?   “你、你们聊!我去看看做点儿什么吃的。”卢栩连忙跑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都跑来吓他,吓死他算了!   颜君齐见状,也进厨房给他帮忙。   两人谁也不说话,卢栩单方面不想搭理他,颜君齐自认理亏,默默择菜、洗菜,也不吭声。   他们俩平时总待在一起,即使不说话彼此间也有长久培养出的默契,卢栩一抬头,颜君齐就知道他要什么。   当他们俩同时伸手拿一个碗时,颜君齐顿了顿,将碗推给卢栩,低声道歉:“对不起。”   卢栩沉默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了一把蒜给他,“做都做完了,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反正你就是这个脾气,什么都不跟人商量,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亏我天天说卢舟,你比他还不适合……”   颜君齐放下蒜,上前半步,欺到卢栩身前抬头吻他,讨好的朝卢栩笑。   卢栩眨眼,松开手里的菜,扣住颜君齐后颈,凶凶的吻回去。   颜君齐哄道:“以后都和你商量。”   “就会骗我,巧舌如簧!“卢栩把他按墙上,在他舌尖上咬一口,“以后你再这样,就辞官跟我回家种田去!”   颜君齐忍痛,笑道:“好,我给你记账。”   卢栩:“想得美!给你发个锄头,挖地吧!”   颜君齐笑着站到他旁边剥蒜。   可卢栩切着切着菜,眼泪无声无息的突然落到案板上。   颜君齐慌了,“栩哥。”   卢栩抬手用袖子擦擦眼睛,哽声道:“要是因为我荒废了你一身才华,我会悔恨一辈子的。君齐,你还记得我们说过吗,不负青云志,你有青云志,就不该把聪明用到这些小事上。”   颜君齐眼眶一下子湿了,闷声道:“你的事不是小事。”   卢栩笑笑,捏了捏他漂亮的脸颊,“明天我陪你去找大将军道歉吧。”   颜君齐皱眉,“我又不认识大将军。”   卢栩:“你不是认识他外甥孙吗?”   晚饭不出意外的比平时晚了。   不过多亏家里肉菜齐全,依旧很丰盛。   卢栩对姜濯尤其的热情,让姜濯忍不住道:“卢哥哥你还是当我是阿舟朋友就是了。”   卢栩:“不不不,那怎么能行,我还指望你帮我们引荐见……”   姜濯停下筷子,心想引荐见他父王吗?还是他皇爷爷?   结果卢栩又倒腾了下辈分儿,“你舅公。”   姜濯:“???”   他不明白了,颜君齐都弹劾他舅公了,为什么又要见?   卢栩不提还好,一提他可要问了:“颜传胪,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弹劾我舅公?”   颜君齐刚要解释,卢栩先答了:“我听说经常有人弹劾大将军。”   姜濯迟疑片刻,点点头,谁让他舅公是大将军,又是国舅,还深受他皇爷爷宠信呢?   “他们都是乱弹劾的!有些根本与我舅公无关的事,全都要算到我舅公头上。”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颜君齐,心道,明明是那个什么代三儿和代千户的问题,颜传胪去衙门告他们不就是了,干嘛非要弹劾他舅公?   他舅公身为大岐的大将军,统管三军,几十万将士,若每个人犯错都弹劾他舅公,他舅公还要不要干别的了?   结果,就听卢栩道:“既然别人能弹劾,为什么我们不能弹劾。”   姜濯:???   他不可置信地看卢栩:“什么?”   卢栩振振有词:“别人是诬告,我们好歹还沾点边呢!”   姜濯:“……”   他难道要谢谢他们没诬告吗?!   卢栩开始瞎扯:“你看咱们都这么熟了,我是什么为人,君齐是什么为人,我家舟舟是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吗?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能害大将军吗?”   姜濯点着的头猛然一顿,没被他绕进去,纠正道:“卢哥哥,颜传胪弹劾我舅公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我和舅公的关系呢!”   卢栩不为所动继续道:“大将军身为大岐大将军,统帅三军,自然就要起到监管的职责,那个代桥是谁,是千户,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兵!他也是大岐的官,还是大将军的亲军,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大将军,他都贪污,大将军以后还怎么统帅三军?”   “若不是他有错在先,君齐会弹劾吗?他都做错了,为什么不能弹劾?老百姓都知道子犯错父之过,兵做错了我们不该找将吗?”   他说的振振有词。   “多亏这次没犯什么大错,也算敲山震虎,小惩大诫了。”   姜濯心道,敲山震虎是这么用的吗?   卢栩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了:“你瞧,君齐这一弹劾,你舅公都找三司去查了,平时别人弹劾时你舅公也找三司调查了吗?”   姜濯回想,摇头,还真没有!   卢栩:“看吧!证明什么?证明这事真的很重要!”   姜濯:“……”   卢栩:“现在多好,我们出气了,拿到应得的了,大将军也杀鸡儆猴,震慑三军,杀了军中贪污的歪风邪气,大岐朝堂百姓也都知道大将军治军严明,龙虎营不愧为大岐的精锐之师,一举三得!”   姜濯才不上他的当,心说照你这么说,你们弹劾我舅公,我舅公岂不是还要谢你?   “既然这是代家的错,颜哥哥为什么不去衙门告他们呢?”   卢栩一听他这称呼变化,就知道姜濯没起初那么生气了,马上开始卖惨:“我们想啊!我最早去找他们的时候,可是想私了的,结果他们有恃无恐,让我去报官,根本有恃无恐!我在京中无权无势无门路,他们背后有龙虎营……”   见姜濯皱眉,卢栩马上补充:“当然他们是狐假虎威,跟龙虎营其实没什么关系,这不是我先前不知道吗?”   姜濯点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之前他也从卢舟口中听说了普通百姓想要跨郡告官有多难。   京中高门大户盘根错杂,哪怕颜君齐已经身为翰林了,若不是此事牵扯的金额巨大,恐怕也不能如此的立竿见影。   说来,能想到通过弹劾他舅公快刀斩乱麻解决,还能一举震慑未来的合作者,颜君齐也是另辟蹊径,胆大心细了——   未经允许,私用菜谱,下场看到了?他连大将军都敢弹劾,看谁还敢不好好签文书交钱。   姜濯暗暗赞叹,不愧是让他皇爷爷都印象深刻,差点儿点了状元的传胪呀……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卢栩厚着脸皮道:“这不是不知道殿下你的身份,不知道您和大将军的关系吗?要是早知道,咱就私了了,哪这么多事是吧?”   卢栩殷勤的给姜濯夹菜,用的还是公筷。   从前他们一起吃饭他可没这么讲究。   卢栩:“来尝尝这个,春笋不多了,我特意腌的泡酸笋,专门留着炒来吃,酸笋炒肉丝,酸酸辣辣爽口不腻,还开胃下饭。”   宫里御膳房和太子府的膳房怕他吃太辣闹肚子,平时都不太给他吃辣的,太师府饭菜又注重养生,也都味道寡淡,也就来这儿能吃辣吃到爽。   姜濯难掩欣喜,也不介意他左一个殿下,右一个大将军了,礼貌道:“谢谢。”   卢栩:“不谢不谢,你喜欢吃就好,阿濯呀,你舅公喜欢吃什么?你能帮我们引荐一下,领我们登门给大将军道歉吗?”   姜濯:???   卢栩:“大将军日理万机的,瑞祥楼这么点儿事他哪知道,君齐弹劾了他,是吧,怪不好意思的,咱们这么熟,于公于私,我们都该去道个歉。”   他往姜濯旁边凑凑,低声问:“你舅公脾气好吗?吓人吗?记仇吗?我们哪天去比较好?你领着我们去,不会被打出来吧?”   姜濯:“……” 第218章 登门道歉   颜君齐弹劾范孝也不全是凭一腔孤勇,他打听多日,甄选人选,才选了范孝。   原因很简单,这位大将军遭弹劾最多,地位最稳,御史台没人可弹就会把他拉出来挑一通毛病,他屡遭弹劾,也从未因私废公报复过别人。   姜濯走前一再强调他舅公脾气多好,涵养多高,卢栩还是有点不信的。睡前颜君齐也这么说,卢栩听完心绪稍定。   他依旧板着脸批评道:“那能一样吗?人家御史台干的就是弹劾人的工作,本职所在,不弹是失职,你是个翰林,还是个刚入门的新人,哪有你这么结仇惹人的。”   颜君齐马上闭嘴,拉拉毯子往卢栩那边凑凑,在他胸口亲一口,卢栩也瞬间安静了。   第二天颜君齐一下衙,卢栩就带着准备了一天的蛋糕,跟姜濯、卢舟汇合,去大将军府登门道歉了。   因为姜濯领着,他们走的还是将军府的后门,姜濯让门房去通报时,把门房吓得够呛。   他们哪敢把姜濯拦在外面,别说姜濯是皇孙了,只说他是大将军唯一妹妹的唯一嫡孙,他们也不敢往外拦。   门房赶紧领他们进去,姜濯执意要他先去通报,门房也不敢担待,安排姜濯他们先在后院门口的小亭子休息,就赶紧往前跑去找大将军了。   范孝刚到家,朝服都没换呢就听说姜濯领着颜君齐来了。   他是知道姜濯在宫外认识了新朋友,新朋友还和颜君齐是邻居的,略一犹豫,便叫他们进来了。   他叫人收下了卢栩提来的蛋糕,也没让颜君齐道歉,只说这是颜君齐身为臣子的本分,只要不是出于私心,就没什么可道歉的,若下次发现军中有问题,欢迎他继续弹劾。   颜君齐听懂了他那句“只要不是出于私心”的提醒,恭恭敬敬行礼答是。   卢栩不想颜君齐这话竟然也敢答应,连忙赔笑脸。   范孝倒是不介意。   他对颜君齐印象也不错,还提点颜君齐,若要道歉,也该去给户部和京兆府道歉。   他利用两个衙门的信任拿走了不少文件,结果不声不响用来弹劾大将军了,这可是相当得罪人的。   尤其是户部尚书,对他颇为看好,颜君齐这样做,怎么都辜负了户部尚书的重用。   颜君齐没想到范孝会和他说这些,又恭敬了几分解释今天已经去过户部和京兆府了。   不过户部是他亲自去的,京兆府因为不在皇城内,是卢栩替他去的。   卢栩给京兆府衙门拎了一堆吃的,有蛋糕,有点心,有小零食,还有从前他偶尔带的烤肉等等。   从前卢栩去京兆府衙门接过他,衙门的人不少都认识卢栩,也知道他带的都是自己做的,算是心意,倒是没把他撵出来。卢栩还请他们吃了顿午饭,从春山楼打包送过去,全是最贵最受欢迎的热门菜,他惯会卖惨哄人,一中午就把京兆衙门的人哄好了。   等颜君齐休沐时,他们再一起去一趟京兆府衙门,登门道歉。   给户部带小礼物就难了。   他们在皇城内,颜君齐往里带贵的,容易被说贿赂,带吃的,还只能藏在袖子里。   无奈之下,他今天还特意在官服外面穿了件大风衣,专门用来藏吃的。   皇城城门的守卫自然是看到了,但又是吃食,警告了颜君齐几声下次别这么带了,便让他进去了。   户部的人看到他,自然是没给什么好脸色。哪怕交情不错的,这时候也不好对他和颜悦色。   颜君齐受了冷脸也只当没瞧见,将东西送完分完就离开了。   至于以后人家会不会介怀,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范孝没想到他会有这番举措,这可和颜君齐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若他有这份圆滑,先前也不该那样行事才对。   他不禁暗暗打量了站在颜君齐斜后方的卢栩。   只怕这才是颜君齐今日登门的关键。   这个年轻人也不只是阿濯和别人口中做饭好吃而已。   不过他并未将视线在卢栩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了站在颜君齐另一边,略微落后姜濯,又和姜濯很熟稔的卢舟身上。   这倒是个一看就心思单纯,性情纯良的孩子。   范孝和蔼问道,“你就是皇孙新交的朋友?正跟承业读书?”   卢舟怔了怔,恭敬行礼,“回大将军,学生是阿……是皇孙的朋友,也在跟着贺先生读书,不过学生愚钝,贺先生说只能算是旁听,不算是学生。”   范孝笑道,“如此,我听皇孙说你学弓箭学的很好。”   卢舟谦虚道:“学生只是力气大一点,能拉开弓而已。”   姜濯:“舅公,阿舟不止力气大,准头也很好的!”   他们闲聊着,一旁的卢栩却早已满头冒问号。   姓贺,叫承业?   贺承业????   贺督军???!   靠!!   他真傻,真的,卢舟说先生不要束脩,不算学生,他怎么就光忙着修房子,找铺子,没过去拜会一下这位老师呢?!   他在京城不是没有关系,是根本就没去找呀!   到范孝“请”他们俩离开,卢栩一出大将军府就开始和颜君齐唠叨起来。   “这个贺督军藏的也太深了!”   姜濯叫范孝舅公,叫贺承业姑丈,搞了半天都是皇亲国戚!   颜君齐略一思索,“我听说大将军和贺太师是姻亲,贺太师的儿子娶了大将军的女儿。”   卢栩又在脑海中倒腾了好一会儿谁该叫谁什么,总算理清楚关系——贺承业竟然是太师的儿子,大将军的女婿?!   “太复杂了。”卢栩忍不住问:“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卢舟是我弟弟了?”   就以他们家卢舟的老实程度,和姜濯混这么熟,又天天在贺承业那儿上课,贺承业能不知道吗?   颜君齐心想,只从口音、相貌、籍贯也该猜出来了,而且他弹劾大将军,还把观阳炒菜带火了,贺承业哪儿会没听见风声呢?   他安慰卢栩:“贺家和别人不同,他们只做纯臣,从不和朝中官员有任何牵扯,太师府和大将军府结亲,据说还是陛下硬撮合的。我要科考,你是商人,贺家不愿意和我们有交集也合情合理。”   只怕若不是姜濯和卢舟关系好,硬拉着卢舟陪同读书,贺承业也不会教卢舟的。   卢栩点头,郁闷道:“我和他又不熟,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家世,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咱们又没想过攀附权贵。”   颜君齐一听就知道他生气了,“也不尽然,若我科考前与他走的太近,考如今的名次,总会受人非议。”   卢栩:“能多近?状元不还是他们贺家的人吗?阿濯都没避讳过!”   颜君齐:“那怎么一样。”   贺颂之天才之名早就响彻京城了,他可是在弘安帝眼皮底下长大的,早不用避讳什么了。   卢栩哪儿听得进去,他忿忿不平嘀咕一句,“亏我还每年给他分钱送酒送糖呢!”   他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根本就不想和他有牵扯。   卢栩呼一口浊气,狠狠道:“走!咱回家吃饭去!”   去他的什么太师府!   他们怕人攀附,他还对权贵敬而远之呢!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我再也不给他送糖了!”   卢栩:“他教书行不行,不行让卢舟回家读,别跟他浪费时间了。”   颜君齐忍笑:“听说是状元。”   卢栩:“……能教皇孙,应该还凑合,还是让卢舟继续吧,就当他还我酒钱糖钱了。”   他走着走着,忽然又想起来,“他说要送我笔,现在都没兑现呢!我早该想到的,这人果然不能指望!”   卢舟不知道,他差点儿又要换老师了,正兴致勃勃的和姜濯在大将军府的小校场学骑射。   大将军把颜君齐和卢栩打发走了,却将卢舟留下了,还带着俩小孩到校场,亲自教他们骑马、射箭。   卢舟会架骡车,坐过牛背,骑过驴子和骡子,头一次骑马,适应得相当不错。   他一上去拉上缰绳,就在校场绕了一圈儿,很快就和马混熟了。   姜濯打小就学骑射,不过从前在宫里骑的都是小马,今天头一次骑成年军马,上去后有点儿兴奋还有点紧张,也新鲜着。   范孝看了一会儿,就让他们俩自己骑着玩了。   将军府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又聪明又温顺,绝不会将背上的主人摔下来。   姜濯和卢舟骑了没几圈,就开始你追我赶跑起来。   卢舟到底生疏,没一会儿就被姜濯落下,不过卢舟不急不慌,依旧按照范孝和马夫教的方式按部就班的控着马,见姜濯回头看他,还道:“阿濯你要看前面!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追上你了。”   姜濯:“那你快点儿!也不用太急,我在靶场等你。”   卢舟:“嗯!”   他追在姜濯后面,也稳稳当当进了靶场。   范孝在远处看着,不禁莞尔,姜濯性格活泼,和很多贵族子弟都玩不到一块,嫌人家无聊,嫌人家谄媚,不想自己交朋友,竟然找了这么个稳稳当当的小孩。   他不禁又想起他和弘安帝小时候,他爹是个小官,刚刚有随驾秋猎的资格,他在猎场边缘往场内赶猎物,却遇到了追鹿差点儿跑出猎场的弘安帝。   彼时弘安帝还是个皇子,性格跋扈嚣张,见他骑术好,非要和他比谁骑术好。   他退让,弘安帝偏要黏着他,挤他的马,然后把他挤出了火气,两人放开了速度冲出猎场,一口气跑了一天一夜,一直跑到河边,马累了,他们也累了,两人挽着裤腿在河里捉鱼,鱼还没捉到,就被追来找人的御林军逮回去,一人挨了一顿罚。   不同的是弘安帝挨骂禁足,他则是挨打。   他委委屈屈趴在床上养伤,明明是弘安帝惹的祸,挨打的却是他,弘安帝不道歉就算了,竟然还跑来他家的帐篷里看他屁股有没有被打开花。   范孝气到掀了被子提起裤子满帐篷追着弘安帝揍,直到他一拳将弘安帝揍出帐篷,又被御林军按住,才知道拉着他疯跑的是位皇子。   弘安帝肚子挨了一记拳,也不生气,揉着肚子蹲到被按在地上的范孝旁边,兴致勃勃的问他:“你是不是很会打架?你教我打架吧!”   后来,他们成了朋友。   再后来,弘安帝登基,用和那天同样胡闹的语气问他,“我要打蛮子,你要不要给我当先锋?”   说得好像他能拒绝似的。   还是这个人,强行把他拉上船,破格提拔他一个外戚做武将,还说“我要用你就是要用你,管他们谁愿不愿意,让他们弹劾去!我还要封你做大岐的大将军,你要替我拔剑,与我一起扫清大岐门前的障碍!”   他戎马一生,人到迟暮,回首生平,一辈子不过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而这一切,都源自少年时一时赌气的赛马。   校场上和他们当年差不多大的孩子眉飞色舞的高声欢呼:“舅公!我射中靶心了!”   范孝回神看正中红心中央的那支羽箭,笑道:“不错!”   比你爷爷当年可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宜回忆。   范孝:回想我年轻时候……   小卢:回想我给贺承业送糖的时候……(气成河豚)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出自李贺《雁门太守行》 第219章 伴读   范孝提议要让卢舟给姜濯当伴读,贺承业、贺太师都很惊讶。   皇孙伴读可不是儿戏。   尤其姜濯不同于其他皇孙。   弘安帝问:“你觉得那个孩子行?”   范孝:“品性好,皇孙也爱和他玩。”   弘安帝想了想,甚至没问贺承业这半个先生,就点了头:“行。阿濯从小长在深宫,有个了解民间的伴读也不错。这事不急,让他们先在外面再玩儿几天吧。”   贺太师问:“要不要问问太子和太子妃?”   弘安帝浑不在意:“皇孙找一个伴读,又不是给太子找,哪来那么多事。”   在场几人:“……”   你就这一个嫡孙,皇孙和太子有什么区别?!   等姜濯终于将他吃美食得灵感写好的人才选拔奏折交过来时,弘安帝问他,“这是你和你那个朋友一起写的?”   姜濯:“嗯!”   弘安帝瞧着后面一部分的行文风格就不像姜濯这个天马行空的浪漫派。   这务实的文风倒是很像他点的传胪。   不过比起颜君齐的锐利如锋,卢舟的文风就显得温和包容多了,同样是就事论事,这小孩还略带稚嫩的行文,已经有循循善诱的架势了。   难怪姜濯愿意同他玩,只看文章就知道这是个好脾气的。   “你的折子怎么让别人帮你写?”   姜濯:“阿舟帮我汇总材料,我瞧着他总结的没什么可改的,便抄上来了。”   弘安帝笑笑,放下折子,问道:“叫他给你当伴读怎么样?”   姜濯怔了怔,惊喜道:“可以吗?!”   弘安帝:“朕是大岐的皇帝,一言九鼎,朕说能谁还敢说个不字么?”   姜濯特别喜欢他爷爷这霸道不讲理的架势,欢欢喜喜道:“谢皇爷爷!”   他兴冲冲跑去通知卢舟了,弘安帝拿起他的折子又读了一遍,忍不住点点头,瞧瞧,不愧是他孙子,写得多好!   “把这折子拿去内阁给太师他们瞧瞧,再给吏部送过去,让吏部瞧瞧。”   吏部看着天色已经准备到点下衙回家了,内侍突然给他们送来一份儿奏折,说是陛下让他们传阅的。   吏部尚书莫名其妙,打开一看,开头赫然是“皇孙濯奏请皇祖父亲启”。   皇孙写的?   莫非陛下是想显摆孙子了?   人之常情嘛!   陛下也不能免俗。   结果一看内容,吏部尚书惊了,随即,他表情变了几变,沉默了。   什么是人才,人才在何处,如何选拔人才,如何培养人才,如何发挥人才的才干,建设美好大岐……   这的确该是他们吏部操心的事。   皇孙说,生于各处的臣民智慧相差无几,只因书籍、书院等资源的缺乏,使边远郡县百姓难以读到诗书,将人才埋没在乡间。   而京中有些书院和私人的藏书甚多却无人翻看,积灰攒尘,鼠食蚁蛀,残破陈腐,是对书籍的巨大浪费。为何不能搜集这样的书送给没书读的人呢?   皇孙说,很多有才之士,只是文风不够华丽,就被拒在科考大门之外,这种选拔方式是否过于迂腐?   不同的衙门对人才需要不同,他听说状元核算税金尚不如小小算吏,这是谁无才呢?   人生而各有所长,文官不善武艺,武将不善文采,但都是大岐的人才,当以文选文,以武选武,以算选算,但天下的需求哪又是这几样可以涵盖的,到底该怎么挑选人才,才能让天下有才之士为大岐所有,为百姓谋福呢?   ……   吏部尚书汗颜。   同样是吃顿饭,皇孙就能从一道炒菜想厨子,想到人才,想到天下,他家的子孙呢?   前几天他们家也去尝了尝如今风头正劲的炒菜,他孙子吃完是怎么说的?   真香!爷爷咱们什么时候下次再来?   这就是差距呀!   他痛苦的将折子交给其他同僚,这些问题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积弊已深的东西,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看到了,有些问题也提过讨论过,然后呢?   大多是没有然后了。   尤其朝廷近些年的重点全在用兵,用完兵又全在钱财,改革科考,想办法培养人才?   这种花钱又不能马上见效的事,谁关心呢?   他们提了大多也是被扔在一边。   吏部尚书反思起来。   如今他能对全大岐的将领倒背如流,但县衙呢?   他能记住每个县令姓甚名谁,任职多久吗?   他以为这些问题没人关心了,是他错了,有人关心的。   皇孙关心。   天下百姓关心。   那些读不上书,没有门径的读书人关心。   他们忙,忙着选授、勋封、考课,甚至忙着给假告身,忙着恪守既成的方法方式搞科举搞选拔,却忘了去看看他们的考核之法对吗,适用吗,合理吗?   户部忙成那个样还闹着要搞新税法,他们吏部身为百官之首怎么能落下?   怎么赚钱,怎么省钱,那是户部的事,怎么选人,怎么用人才是他们吏部的事!   陛下这是借皇孙的折子敲打他!   吏部尚书沉吟一声,“都看过了?”   吏部众人点头。   吏部尚书:“那便讨论讨论吧。”   加班吧,一个都别想跑!   朝廷都穷成这样到了,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要是还没个孩子能干,那就先从吏部开始做考核搞精简吧!   姜濯不知道他一道折子给吏部造成了多大压力,他兴冲冲跑去卢家,找到刚分别不久的卢舟问,愿不愿意给他做伴读。   卢舟问:“伴读都要做什么?和书童差不多吗?”   姜濯:“嗯。”   卢舟:“可是我不想给你研墨。”   姜濯:“???”   卢舟:“我想和你一起读书,不想给你研墨、跑腿、拿衣服、搬书。”   内侍:“……”   姜濯:“……不用你干这些!你和我一起读书就行了。”   卢舟眨眼:“我现在也在和你一起读书呀。”   干嘛还非要做什么伴读?   姜濯:“可是,我又不能一直在姑丈家里读书,下个月我就要回太子府了,你不做我伴读就不能和我一起读书了。”   卢舟怔了怔,“阿濯你是觉得一个人读书无聊才叫我当伴读吗?”   姜濯点头。   卢舟笑道:“那我去陪你读吧。”   他想了想,担心道:“那要读什么呀?和贺先生教的一样吗?我连童生都不是,也不会琴棋书画,陛下和太子殿下会同意吗?”   姜濯:“差不多!都是经史典籍这些,不用担心,我皇爷爷已经答应了!”   一听学这些,卢舟放下心了,咕哝道:“嗯!学这些我就不怕了,阿濯你背的还没我熟呢。”   “……”逃学达人姜濯恼羞成怒:“你只学了这些,我还要学别的呢!”   卢舟:“那倒也是。”   阿濯比他聪明多啦!   卢舟问:“阿濯,我给你当伴读还能考童生吗?”   姜濯:“可以!放心吧!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考,我改个名字偷偷考!”   卢舟:“你这样会占用别人名额的,还是不要了。”   姜濯:“啊?”   ……   卢栩和颜君齐到家时内侍正在给卢舟培训进出太子府的礼仪,卢栩呆立原地,看得头皮发麻。   只鞠躬跪拜就分好多种,什么见了皇帝怎么跪,见了皇后怎么跪,免跪时向皇帝鞠躬多少度,皇后多少度,太子多少度,太子妃多少度,太师、太傅多少度,亲王多少度……   总之一个鞠躬,就要区分出不同品阶的尊卑来。   卢栩旁听的浑身不适,悄声问颜君齐:“你们也要学这个吗?”   颜君齐点头。   他们在书院本就要学礼仪,进翰林院的前几天,新人也都是要去礼部学礼仪的,还有专门的礼官教呢。   卢栩震惊又敬畏,心道他奶奶上庙里烧香都没这么讲究,多亏他不爱读书科考啊,别说他跪人不自在了,光记这么多礼仪都要他命了。   待姜濯和内侍离开,晚上吃饭时卢栩问道:“你真想去当伴读吗?你要是不想哥哥帮你想办法拒绝掉。”   卢舟:“我想的。”   卢栩纠结。   他光看颜君齐进皇城门就觉得挺累了,卢舟倒好,直接进太子府!   卢栩:“那你还考童生考秀才吗?”   卢舟点头:“阿濯说太子府也是有先生的,我是陪他一起读书,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先生们。”   卢栩:“哦,那你就好好读书,太子给阿濯找的老师想必不差。”   颜君齐忍不住失笑。   兄弟俩齐齐看他,颜君齐摇头,“没事。”   要是别人知道能给皇孙做伴读,恐怕连状元都愿意换,也就他们兄弟俩还惦记着考童生。   之后几天,卢舟每天上午都要到贺府学礼仪,一直到贺承业再次被委任督军北上。   卢栩听说贺承业又做督军了,而且这次是因为颜君齐弹劾大将军的余波导致,贺承业才被派去虎贲军的。   他默默暗爽了一把。   该!   要是贺承业早点儿告诉他身份,他早点儿知道贺承业和大将军的关系,他们还用担心什么龙虎营吗?   他早拉上贺承业去瑞祥楼掀桌子了,哪儿还会有什么君齐弹劾大将军的事!   现在好了吧,过去十几天了,君齐去户部还是遭冷脸,贺承业也要去陪虎贲军喝西北风了。   何必呢。   卢栩暗爽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你说贺大哥去西北督军,不会是因为咱们吧?”   颜君齐安慰他,“只是个案不会的,贺少卿深受陛下信任,只是碍于太师位高权重,才一直没能提拔入中枢,派他前去督军,应当是锻炼。也许,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吧。”   经他打听,贺承业可是当今陛下给太子培养的班底,这么重要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因为一个小案子就派去督军的。   卢栩想着也是,他下意识拿北境军做对比,想着虎贲军在西北镇守蛮族,恐怕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听说西北比北境那边还艰苦呢。   卢栩叹气,“要不咱们送点儿东西给他吧,让卢舟送,就说是他送的。”   颜君齐莞尔:“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姜濯:舟舟,当我伴读吧!   卢舟:不,你不要拿杂活耽误我读书。   姜濯:????? 第220章 衣服   卢栩也没送多贵重的东西,一件保暖的毛皮大衣。   贺家大概是不缺这些的,不过送礼送的是自己的心意,送的是让自己舒心。   卢栩让卢舟送去了,他人就自在多了。   至于贺承业收到后开不开心,关他什么事?   卢栩高高兴兴去给卢舟定做衣服了。   从家里到京城,大半年过去,卢舟又长高了一点儿。   平时在自己家衣服稍短点儿倒是不要紧,如今他不是要进太子府了吗,卢栩总不好叫弟弟穿显小的衣服。   给卢舟做,顺便也再给颜君齐做两身。   瑞祥楼赔给他不少钱呢,不花白不花!   而且经过颜君齐这么一吓,和他合作的那五家酒楼跑来和他约定每月给他看一次账本,随时欢迎卢栩去店里吃饭查账,大家合作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绝对不会像代三儿那样做假账。   这是卢栩始料未及的,不过谁不喜欢光明磊落的合作方呢?   卢栩为表达好感,还跑去各家后厨又交流了几天厨艺。   这五家的炒菜借着“新翰林弹劾大将军只为一盘炒菜”的八卦,很是出了一把风头,每天来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还有高官贵族来酒楼定菜。   他们一边唾弃瑞祥楼是个傻子,一边赚的盆满钵满,看卢栩跟看财神似的。   他们赚钱卢栩自然也开心,到年底都是要给他分账的,他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收钱就是了,不用五家,只一家的利润也够他们三个在京中过的滋滋润润。   省什么钱?花!   这次做衣服,他也没往别处找,直接去的还是给颜君齐做官服的那家成衣铺。   价格死贵,手艺还挺好的。   人家官服都能做,给卢舟做身便装手艺自然也是绰绰有余。   卢舟没品没阶,是个白身,能穿的其实也就那几样。制式和颜色上不能乱来,卢栩舍得花钱,给他选的都是好布料,就算进出宫城也不显得寒酸。   到了月初,卢栩把弟弟打扮得妥帖帅气,安心送他和颜君齐一起进皇城。   见卢舟跟着姜濯早就安排在皇城入口的内侍顺利进城走远了,他才放心离开。   卢栩安心去找铺子了。   东城北边的铺子数量很少,想找个离家近,位置好,价钱还合理的小铺子,异常艰难。   卢栩又不想做什么大买卖,他只想闲来打发时间,给君齐准备午餐的同时,顺便做点儿蛋糕卖卖而已。   多做几种,君齐每天也能多变点儿花样吃。   卢栩又约房牙子看铺子去了,不知道卢舟进太子府没多久,就因为一身衣服惹上了麻烦。   京中那些自小陪姜濯玩的贵族子弟听说他找了个查无此人的小子当伴读,许多都不服气。   他们今天特意跑来太子府,借着许久不见皇孙,给皇孙请安的由头来看看卢舟究竟何许人也。   结果等他们看到卢舟一身打扮,这不是乡野村绅吗?   布料再好也只是个平民百姓的打扮呀!   他们一问,还真是!   卢舟一点儿都不隐瞒自己的出身。   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出身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更没觉得面对一群官宦、贵族子弟,他的平民出身低人一等。   他家不偷不抢,没犯法没乱纪,在观阳还备受尊重,家庭对他而言,一直是一件骄傲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   别人问他住哪儿。   卢舟:“我住在东城,昌宜坊。不过家中只有我和哥哥,还有君齐哥,就是我邻居家哥哥,平时家中没人,你们想找我玩的话,我们可以约时间,或者约一个地方。”   众人怔了怔,“你家没奴仆管家吗?”   卢舟摇头,他家就三个人,大件的衣物能找人浆洗,平时那么点儿家务谁都能做,哪儿需要什么奴仆管家。   “你是新入京的吗?”   卢舟迟疑了一阵,还是点头。入京半年,也算新吧。   “那你老家在哪,家里是做什么的?”   卢舟:“我家在观阳县,家中以耕种为生,我哥哥也在县城和往朔州的商路上做生意。”   众人又微妙了。   耕种为生?   做生意?   “你住在昌宜坊,家中没人做官吗?”   卢舟摇头。   有人不信,追问道:“那你在朝中没有亲眷长辈吗?”   卢舟摇头。   “那你怎么住昌宜坊?”   昌宜坊已经是官宦居住区了,寻常百姓谁会住那儿?别说房子贵,就是能掏得起钱,不是官身人家也不见得会卖的。   卢舟解释道:“我邻居家的哥哥今年考上了翰林,在翰林院当值。”   一群半大孩子莫名其妙,邻居?   邻居关你什么事?   又有人问,“那你家祖上可有功勋?”   卢舟摇头。   “这次对蛮族用兵可有人立了军功?”   卢舟再摇头。   “那你学识很厉害吗?你可考上举人了?”   卢舟摇头。   “秀才?”   卢舟:“没有,我也不是童生,不过今年秋天我会在京中考的。”   几人互相望着,表情微妙起来。   “那你凭什么做皇孙的伴读?”   卢舟心道,这不是该去问阿濯或者陛下吗?   又不是他决定的,他哪儿知道?   他想了想自己的状况,猜测道:“我和阿濯是朋友。”   他话才说了半句,马上有人斥责道:“大胆!皇孙的名讳是你一个贱民能随便叫的吗?”   卢舟闻言,皱眉看向那个骂他贱民的少年。   一身棉麻的少年听了半天,早听出来了,这小子根本就是个白丁,既无背景,又无本事,也不知是怎么混成皇孙伴读的。   越想越让人来气!   “看什么看?还敢瞪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喂狗!”   其他几个和他一起的小孩顿时大笑起来。   为首的那小孩绕着卢舟上下打量几圈,卢舟浑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身上这身衣服了,“一个乡下来的小子,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给皇孙当伴读,你瞧瞧你穿的。”   他揪起卢舟的袖子,嫌弃道:“一个贱民在宫中穿得比皇孙贵族还好,你好大的胆子!”   他扣的帽子太大,卢舟马上反驳道:“我并未越制,大岐没有律法说不许百姓穿绫罗绸缎。”   只是款式、颜色和特殊的花纹百姓不能用而已,对老百姓穿什么布料,大岐管的还是相当宽松的。   那小孩马上大声斥责道:“没规定你不能穿你就该穿吗?!”   他看卢舟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你不知道陛下和太子提倡节俭吗?!你看看你这身,奢靡、铺张,陛下、太子选你做皇孙的伴读,是让你陪皇孙读书不是让你显摆,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穿着这样一身来,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钱吗?不知羞耻。”   众人哄笑着。   “他家当然有钱,他说的邻居哥哥就是那个告了大将军的翰林吧?”   “朝中哪还有其他观阳人?”   “听说瑞祥楼赔了他们家好几千两银子呢。”   “难怪人家有钱买绫罗绸缎。”   “哎,你哥哥是商籍吗?”   “庆幸你生在大岐吧,要是换作前朝,你一个贱籍商户的弟弟,还想科考?哼。”   “你们闻到了吗?这怎么一股钱臭的味道?哈哈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着卢舟,哈哈大笑。   一旁服侍的内侍见状,连忙叫人赶去通知姜濯。   这群权贵子弟他们惹不起,可卢舟也是皇孙殿下亲自交代了要好好照顾的朋友,一会儿打起来了可怎么好?   卢舟安静地听他们笑闹。   他把他们都当成了姜濯的朋友,本是善意与他们交谈的,可现在看,他们根本就是故意要讥讽他。   他表情慢慢冷下来,将视线挪到那个带头骂他贱籍,现在笑得最大声的少年身上。   一直盯着这边的内侍紧张了,他以为卢舟忍不住要动手了,不料卢舟忽然道:“你说的没错,我是该羞耻。”   笑闹的人一怔,啊?   卢舟目光清澈,平静异常地看着他,“我已经年过十五,到了成丁立家的年龄,既未考上半寸功名,也未能为家里赚过一文钱收入,到现在还靠兄长供养。兄长供我读书,供我吃饭穿衣,我身上这身衣服也是因为我要进宫做皇孙伴读,兄长特意为我做的。”   见那少年又要笑他,但对上卢舟黑沉沉的目光,蓦然一惊不敢说话了。   好像他敢再笑一声,卢舟就要打人似的。   卢舟:“我家的钱是我兄长、家人勤勉努力赚来的,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什么可耻的,非但不可耻,应当骄傲才是。我家只是一个偏僻小县的普通人家,连我家都能靠自己赚钱衣食丰足,供养兄弟读书,更说明大岐吏治清明,说明陛下和治下的父母官爱民如子,不似前朝,官宦权贵敛尽天下财,普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名一身棉麻衣的少年。   那少年马上恼羞成怒,他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的衣服,“你看什么看,在场还有一个穿的比你更奢侈吗?”   卢舟回怼道:“我只有今日这么穿!我兄长为我准备如此昂贵的衣服,不过是因为一个普通百姓想要表达对陛下、对太子、对皇孙的恭敬之意,他知我进宫要拜见太子和陛下,怕我穿得太寒酸会失了礼节,所以特意去找成衣铺赶做了这么一身昂贵的衣服,不像某些人……”   卢舟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扫一圈,“平日穿得奢靡,进宫才特意换上棉麻的布衣。”   众人恼羞成怒:“你胡说!”   卢舟:“我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为首的少年冷哼一声。   卢舟目光下垂,盯着他的鞋袜道:“比如这位公子,若我没看错,你的袜子用的是锦城轻绸,一匹价值好几百两。”   众人闻言下意识往那少年鞋袜上看去。   少年:???   卢舟:“还有这位公子,你外套虽然是棉料,里面穿的却是平湖横罗,如此细腻如此轻薄的质地,一匹应当也不会下百两。”   那少年茫然的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傻了。   他只是觉得这件清凉舒服,哪知道是什么材质?   “你胡说八道的吧!”   卢舟摇头:“我从不乱说话,我家里就开着成衣铺,也做些布料生意,我自然认识一些常见的料子。”   说完,他又谨慎地补充道:“要是我说错了也请不要介意,我只认得常见的布料,太贵的我也不认识。”   众人:“……”   “还有,瑞祥楼是赔了我家好几千两银子,银子还是陛下命三司送到我家中的,”卢舟举起自己的衣袖,“我家给我买新衣用的就是这笔钱,你说我身上有钱臭味,你是说这钱不该给我们吗?”   “我没有!你胡说!”   卢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随你怎么想,陛下保护子民的利钱,我家感恩不尽,这钱我家花得坦荡,花得开心,没什么可遮掩躲藏的。”   他放下袖子,再看向那个笑他哥哥是商籍的少年,“商籍的确不如贵籍,但我兄长靠经商养活一家人,还为商路上许多人带来生计,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可鄙的。我们家世普通,只能靠自己谋生计,不像有些人,天生就生在官宦贵胄家里,天生就能锦衣玉食,即使什么不干,一事无成也能因为家世出身而骄傲一辈子。”   他顿了顿,露出有些羡慕有些怜悯的神色,“可能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吧。”   不然他实在理解不了为何老天如此不公了。   就差被指着鼻子骂,也差不多算是被指着鼻子骂一事无成仗着家世显摆的少年们愤怒了。   为首的小霸王遭受卢舟好几次眼神杀,最后卢舟说什么“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时又看向他,还用那么嫌弃的眼神看他,少年恼羞成怒,冲到卢舟面前,怒道:“你骂谁?!”   卢舟:“你呀。”   少年挥拳就揍。   卢舟躲也不躲,抬手挡住他的拳头,顺势把他推远。   这是他前几天才在大将军府学的。   从来都是他们打别人,没挨过打的少年怒了:“给我揍他!”   作者有话要说:   论家传头铁,和惹人炸毛的实力,舟舟比哥哥还厉害(bushi)   卢舟:谁让他们雷区蹦迪。 第221章 看袜子   很快弘安帝也听说了太子府书苑的殴斗。   弘安帝问:“朕挑的伴读被打了?”   “没有,”内侍尴尬片刻,组织了下语言:“卢伴读不愧是大将军看好的人,听说他一个人打倒了好几个。”   弘安帝:“嗯?”   内侍总监笑道:“后来内侍们喊着别打了上前拉架,卢伴读倒是听劝,他自己爬树上了。”   据说皇孙从皇后那儿赶回去,正瞧见他一个人站在树上低头看别人在树下乱糟糟的又喊又骂,姿态特别遗世独立。成国公府的小霸王挣脱了内侍,可怎么都爬不上树,人都气哭了,和卢舟形成惨烈对比。   弘安帝听乐了,“爬树?”   内侍总监:“可不是,那么老高的大柳树,听说三两下就爬上去了。”   弘安帝放下笔,兴致勃勃的叫内侍给他详细说说,还叫内侍去太子府把卢舟叫来。   另一边,太子府中姜濯正叫御医给卢舟看伤。   卢舟哪有什么伤啊,全身上下,就剐坏了一片衣服。   就这,他还挺心疼的。   新衣服呢。   姜濯:“我叫人给你缝缝。”   卢舟点头:“嗯。”   他将勾丝的线头抚平,问姜濯,“阿濯……皇孙,你平时都是跟他们玩吗?”   姜濯:“就咱们两人,你还叫我阿濯就行了。”   姜濯见他挺不高兴的,问道:“你不会因为他们,就不愿意给我当伴读了吧?”   卢舟摇头,怜悯道:“我先前还想不通你贵为皇孙为什么要找我做伴读,今日我总算知道了。”   瞧瞧你的小伙伴们,唉!   姜濯:“……”   他没对他的小伙伴们做什么评价,“你下次见着他们离远点儿,他们人多,小心吃亏。”   卢舟:“他们打不过我,我不怕。”   姜濯莞尔。   早上皇后有些不舒服,太子妃带他入宫去请安了,不想他们祖孙正说话呢,听内侍说卢舟和那群小霸王吵起来了,他怕卢舟被欺负连忙往回跑。   结果……   他误会了。   他从前以为卢舟没脾气,根本就不是那回事,他只是脾气好而已。   姜濯兴致勃勃:“你跟谁学的打架?能教教我么?”   卢舟皱眉:“打架不好的。”   姜濯:“那你还打!”   卢舟:“是他们要打我我才还手的。”   而且经过小时候在县学书院那一次,他已经很克制了,他都没怎么用力,只在被他们追近的时候才推了几下。   他和姜濯这么说,被弘安帝叫去问话时,也这么说。   “我没打他们,是他们要打我,我才还手的。”卢舟面对弘安帝,比颜君齐殿试还淡定,很费解的向弘安帝求教,“他们是权贵子弟,我也是陛下您挑选的伴读,是皇孙的朋友,难道他们能打我,我不能还手打他们么?”   弘安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弘安帝问他:“若他们找朕告状呢?”   卢舟皱眉,他们告状?!   小孩打架而已,京城的小孩都这么娇贵吗?他衣服被弄破了都没找他们赔偿,他们还好意思告状?   卢舟想了想,郁闷道:“我赔他们医药钱行吗?”   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弘安帝饶有兴趣的问他:“赔钱?你有多少钱?”   卢舟从身上掏钱:“我有五两银子,可身上只带了一两,别的在家里,一两银子够买药吗?若是不够我明日带来。”   他转头问姜濯。   在外面是够的,不过他不知道御医用的药是不是贵一些。   姜濯也不知道,大包大揽道:“缺的我给你补上!”   弘安帝和内侍直忍笑,在这殿中谈钱,从来都是以千两万两计,卢舟那一两银子也算是破了记录了。   弘安帝摆手:“留着你的银子吧,不用你赔。”   他往卢舟身上瞧了瞧,“朕听说你认识许多布料?”   姜濯替卢舟道:“皇爷爷,阿舟平时穿的都是棉布衣,他衣服都短了不合身了,这才做了新的。”   弘安帝:“没问这个,你认识很多布料对吗?”   姜濯身边天天有内侍、暗卫跟着,他三天两头往卢家跑,卢家平时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他能不知道么?   卢舟点头:“回陛下,我见过的都认得,没见过的就不认得了。”   弘安帝:“不要紧,你就站这儿,一会儿朕问你什么,你就帮朕看看那块料子是什么,值多少钱。”   卢舟茫然点头。   弘安帝:“去把承平伯叫来。”   内侍:“是。”   承平伯人在家中坐,听说弘安帝召见,吓得连忙想了一圈自己最近做什么招弹劾的事了么。   他也不敢怠慢,赶紧穿戴好进宫。   结果到了宫内弘安帝拉他聊了一会儿家常,还提起他过世的父母,聊起了他家的祖上对大岐的功绩,承平伯摸不到头脑。   陛下这一边追思他家祖上,一边连连叹气,是对他这后代不满吗?   他满头冒汗的感激涕零,一边心里发毛发慌。   只听弘安帝突然道:“长青啊,你把外衣脱了。”   承平伯:“啊?”   弘安帝:“鞋也脱了。”   承平伯魂儿都要吓飞了。   他干什么了?   他最近没干什么呀,陛下好端端的就要扒了他的皮,免了他的爵位吗?   “是。”承平伯嘴唇抖了抖,满面悲壮的解开扣子,脱下外衣,将官袍整整齐齐叠好,往前一推,人颓靡的跪在官袍后面,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结果弘安帝突然道:“卢舟,你去看看承平伯里面穿的是什么布料。”   承平伯这才瞧见角落里还站了俩小孩。   他从进门就战战兢兢的,压根没瞧见!   卢舟硬着头皮过来,蹲到承平伯旁边看了看,答道:“回陛下,是麻料混棉。”   承平伯:???   弘安帝:“袜子呢?”   卢舟又瞧了瞧:“是棉料混麻。”   承平伯:????   弘安帝:“哦?不一样?”   卢舟:“承平伯里衣以麻料为主,凉爽透气,混棉会柔软一些,不扎皮肤。袜子主要是棉,吸汗柔软,混麻后,更结实耐穿。”   弘安帝兴致勃勃:“那你看看他这一身要多少银子?”   卢舟估算了一下:“回陛下,按观阳的物价,半两银子便够了,若按京中的物价,应当在一两上下。”   承平伯用的料子质量还挺好的,都是细棉细麻。   承平伯一脸懵逼,观阳?哪儿?跟衣服多少钱有什么关系?   弘安帝问:“你这料子是自己挑的?”   承平伯愣了愣,回神是在问他,连忙道:“是臣妻打理的……”   弘安帝思索片刻,承平伯的妻子啊,好像是个小文官家的女儿,“想来也不是你。”   承平伯听出弘安帝语气中的嫌弃,满心凄苦,特别无辜——   别人家也是老婆打理啊!   弘安帝叹道:“行了,穿上吧。”   ??   承平伯闻言大喜,连忙把衣服重新穿上。   他在家平时也是有丫鬟伺候的,靠自己穿,衣服总有拉不平的地方,又怕殿前失仪招了弘安帝不喜,急的满头冒汗。   卢舟见状,给他搭手拽衣服,还帮他把腰带调整了一下。   承平伯:“谢谢小兄弟。”   弘安帝简直是没眼看。   “朕瞧你这辈子是没什么大出息了。”   承平伯内心嘤嘤嘤。   弘安帝:“我瞧你儿子还行,给皇孙做个伴读吧,省得好好的孩子被你耽误了。”   承平伯内心的嘤嘤猛然一停。   皇孙伴读?   这是什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连忙跪下谢恩。   承平伯心情大起大落,战战兢兢来,欢欢喜喜回,到家时直奔后院找儿子找老婆,这才知道太子府一群孩子打了一架。   他震惊道:“你打架了?”   他儿子不是从小被老婆教的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吗?   而且那伙人都多大了,他儿子才十一。   米添摇头:“我没打,他们打了,我还拉架了!”   他把被误伤到的手给承平伯看。   承平伯一看他有根手指都肿了,心疼坏了。   他儿子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是哪个缺德冒烟的打的?!   “你傻呀?!别人打架也不知道躲躲?”   米添:“阿娘说,打架不好,若弟弟妹妹打架我要劝的,他们打架……”   承平伯急道:“那能一样吗?你弟弟妹妹打不过你,你可以去拉,那群孩子哪个不比你大,你拉他们做什么?让他们打去么!”   米添:“……?”   承平伯在家大骂别人混混无赖,伯夫人嫌他教坏孩子,把他撵走。   另一边弘安帝来了兴致,领着卢舟和姜濯溜达到内阁和六部,挨个让人撩起裤腿看袜子。   朝臣们莫名其妙,等卢舟报出来他们穿的都是什么料子多少钱,全是满头冒汗。   干啥?   干啥?   又干啥?   他们陛下这是从哪儿弄来个小孩搞突击?!   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都回家检查起里衣和鞋袜,有没有贵的?快拿走。   多贵算贵?   超过一两都算贵!   各府的管家都要哭了,他们家哪有那么便宜的衣服?!   逛了一圈,弘安帝还算满意。   他提倡节俭,朝臣们大多穿的都不是太贵,没人十分铺张,户部尚书不愧其抠门节省的名号,撩开袍子裤腿和袜子还打着补丁。   弘安帝又好笑又心酸,从内库给他发了一匹棉布,让他回家做新衣服去。   弘安帝满意了,朝臣却不敢不多想。   他们马上派人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快弘安帝旁边跟的小孩身份打听出来了——   皇孙的新伴读,以前似乎是颜翰林家的书童。   为什么要看袜子也打听出来了——   一群权贵子弟欺负人家小伴读,小伴读看袜识布,舌战群儒,骂他们阳奉阴违,骂他们一无是处,末了那群小孩围殴小伴读,还没打赢!   众朝臣:“……”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人一笑了之,有人嘀咕怎么又是颜翰林,也有人特别好奇后续。   是伴读被罚了,还是那群权贵子弟被罚了?   结果,都没被罚。   弘安帝说小孩打架又没伤到,既然是在太子府打的,谁伤了叫他们去找太子要医药费。   谁敢去?   不过紧接着陛下又给皇孙找了个伴读,承平伯世子米添。   关心消息的人又是好一阵摸不着头脑,承平伯是个混子,他儿子好像才十来岁,凭啥他儿子能给皇孙当伴读?   因为年纪小?   因为人老实?   有心人注意到,同一天成国公家小霸王被禁足了。   就是他骂卢舟最凶,还被卢舟指出袜子是锦城轻绸做的。   众人啧啧称奇,这民间来的小伴读不愧和颜翰林关系不浅啊,胆大,心细,头铁!   瞧瞧,别人骂他贱籍,骂他奢靡,人家瞥一眼袜子,一个“你阳奉阴违”的指责,就把对方绝杀了。   没看成国公府最近上上下下都改穿棉衣、麻衣了,还趁着夏收主动往兵部捐了一大批粮食。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卢舟听不得别人骂他哥哥,骂他家人,才生气怼回去而已。 第222章 谣传   当天回家,卢舟什么也没说,只说爬树剐坏了衣服。   卢栩让他换下来,明天拿去给他补补。   反正他做了好几套呢。   第二天卢栩送卢舟和颜君齐去皇城门口,就觉得许多人在看他们。   颜君齐进了翰林院,从来不和他说话的榜眼梅孟希忽然问他:“你家书童是不是叫卢舟,现在去给皇孙殿下做伴读了?”   颜君齐:“卢舟是我弟弟,不是书童。”   梅孟希挑眉,嘀咕道:“难怪弹劾大将军都有恃无恐的,原来是走了太子的门路。”   颜君齐皱眉,也懒得与他解释。   颜君齐到老位子坐下,问贺颂之可是出什么事了,贺颂之也不知道。   还是宗鸿飞午休时候八卦了一通,颜君齐才知道卢舟的壮举。   不过这时候许多人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传来传去,竟然传成新伴读仗着皇孙喜欢,在太子府打人了。   昨天可是有人见到那群孩子衣衫凌乱,哭着出宫的,那模样一瞧就是打架打输了。   他们略微一打听,打架的是卢舟,就传成这样了。   颜君齐听罢,嗤之以鼻:“我家卢舟什么性情我清楚,他绝对不会和人打架,若是有人逼他动手,一定是对方说了或做了什么极过分的事,挨打也活该!”   宗泓飞:“听说挨打的是国公府的小公子。”   颜君齐:“国公府的公子就不会犯错了吗?我弟弟是陛下亲点的伴读,他同我弟弟打架,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宗鸿飞:“嘘!嘘!嘘!哪有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先替弟弟强出头的。”   颜君齐:“那哪有不问青红皂白,先替别人出头的?”   宗鸿飞:“……”   颜君齐:“我看着卢舟长大,他有多温善我比谁都清楚,难不成我不相信他,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吗?”   宗鸿飞朝他竖起大拇指:“我说不过你,总之我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你要不要去宫门口找你弟弟问问?”   颜君齐想了想,还是去了。   太子府在皇宫与皇城交界处,离翰林院也不远。   宫门守卫替他去传信,卢舟正在吃饭,听说颜君齐找他,放下筷子要出来。   姜濯和今天新来的米添同时一怔,尤其是知道颜君齐和卢家关系的姜濯,“完了完了,颜传胪是不是知道你打架了,要骂你?”   卢舟:“不会的。”   米添心想,哪里不会,他阿爹昨天就说他了,让他以后看见打架的机灵点儿,躲远点儿。   姜濯:“我陪你去。”   米添见状,也道:“我也去,我在场,我可以解释。”   他们三个齐刷刷出来,齐刷刷看颜君齐。   颜君齐先向姜濯行礼,然后拉近卢舟上下检查,问道:“昨天的衣服是打架划破的?”   卢舟点头。   颜君齐:“他们有没有打伤你?”   卢舟摇头:“没有,我跑的快,他们也没什么力气。”   颜君齐放心,“都有谁打你了?”   卢舟:“我不认识他们,我也打回去了。”   姜濯目瞪口呆,颜传胪是要替卢舟打回去吗?!   米添:“我认识。”   颜君齐:“这位公子是?”   米添:“我父亲是承平伯,我叫米添。”   颜君齐:“米世子,昨日之事世子也在场?”   米添点头,将事情有条有理的和颜君齐说了一遍。   姜濯连忙道:“皇爷爷已经敲打过他们了,他们不敢再惹阿舟了。”   颜君齐这才放心。   他不怕一场打架,他是怕后续有人会以此做文章,就像今日翰林院乱传那般,明里暗里针对卢舟。   不过既然弘安帝都知道了,卢舟今天还能安安稳稳进太子府,那便是没事了。   卢舟很高兴的跟颜君齐分享弘安帝多么讲道理多么慈祥,还说会替他出医药费。   颜君齐:“……”   他拍拍卢舟肩膀,“这是自然,陛下是天下君父,天下之事都逃不过他的慧眼,你这点儿小事,陛下怎么会不知是非曲白呢?”   姜濯:“皇爷爷最讲道理了!”   颜君齐心说,这个还是先去问问满朝文武再说吧。   在这里也不便细问,只要姜濯、弘安帝认为卢舟是对的,这就够了。   颜君齐道:“多谢殿下维护卢舟,臣不打扰殿下用膳了。”   他恭送姜濯三人回了太子府,才转头回翰林院,要找宗鸿飞问问是谁乱传他家卢舟打人的。   不料一中午过去,风向又变了,昨天弘安帝带着个小孩突袭内阁、六部的事在皇城各衙门传开。   那小孩是谁,可一点儿都不难猜。   颜君齐回去,梅孟希便问他,“你们观阳是风水有问题,还是有什么特产吃了能让人壮胆?”   颜君齐懒得搭理他的讥讽,找宗鸿飞询问一中午发生了什么,也打听清楚昨日的传闻不过是几个皇城的小内侍瞎猜。   得知弘安帝带着卢舟跑内阁、六部看袜子,颜君齐心情也十分的微妙——   宫中又不是卢舟一人能识别布料,非逮着卢舟干什么?   这下倒是没人再敢随便招惹卢舟了,但是他们卢舟连个童生都没考呢,就先把一群官员得罪了。   这不翰林院便有人冷一句热一句的讥讽个没完,调侃问颜君齐能不能辨识布料,帮大伙儿看看。   也有人问颜君齐穿的是什么料子,他们照着颜君齐穿。   颜君齐哼一声:“梅翰林说我们观阳风水壮人胆色,我倒是觉得京城的风水更厉害些,孩子敢在太子府打陛下亲点的伴读,大人敢在皇城内非议、揣测圣意,诸位是对陛下让伴读看布料有什么不满吗?大可上书劝诫呀。”   众人:“……”   宗鸿飞心想,京城风水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你们观阳风水肯定有问题!论得罪人,颜传胪你可比你的伴读弟弟更甚好吗?!   颜君齐在座位坐下,贺颂之低声安慰道:“我今晚去太师府问问昨日的情况。”   颜君齐:“多谢。”   他回家也得详细问问卢舟昨日的情况。   宫门深深,皇城内的事城外一无所知。   今天卢栩高高兴兴出城去冯长工家装麦子。   那十五亩田分给颜君齐的时候,除了五亩坡地大半闲着,水田和良田都是已经耕种好的,前一阵子夏收,冯长工和两个年轻的长工已经将麦子收好晾晒了。   夏收各家都要往城中送粮食,冯长工进城不好借车,卢栩便带着这个月的工钱,自己架骡车出来了。   京城的六月比观阳还热,有阴凉还好些,若是无风无阴,晒半天简直要把人晒晕。   卢栩戴着草帽,摇着大蒲扇,一路找着树荫走。   冯长工已经将田里的麦子都晒好装好,还用村中的石磨给卢栩磨了一袋子新面粉。   相处一阵子,他已经知道卢栩脾气好,人大方,好吃,也没问卢栩,就自己做主去别的庄子给卢栩换了些甜瓜、绿豆、莲藕、苦瓜、丝瓜,从家里摘了些黄瓜豆角,还给卢栩捉了一篓子的鱼和黄鳝。   卢栩到时,冯长工正在收薄荷,睿王庄子的河边种了不少薄荷,他认识那儿的管事,每年都过去剪一些。   拿回家晒干泡水,夏天喝着清凉解暑。   也不知道卢栩稀不稀罕。   卢栩当然稀罕。   他也挺爱用薄荷泡水消暑的。   卢栩给冯长工结算这个月的工钱,还给他们带了一篮子他做的蛋糕饼干。   “这绿豆也是从睿王庄子换来的,睿王那儿种子好,豆子好,再过一个多月咱们田里的豆子也该熟了。”   “天热,鱼还活着,您拿回家里现吃现杀吧,省得肉不新鲜。”   “这藕我只见过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做。”   卢栩:“我会做!”   起初他还觉得十五亩地雇三个人有点儿贵,相处久了觉得中介果然没骗他,雇这位冯长工真划算!   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管,冯长工就都帮他考虑到了。   他照例在冯长工家吃了顿午饭,逗冯长工孙子玩了一晌午猜左右手哪有糖,又领着小豆丁去河里学游泳,等太阳不那么晒了才装货回家。   他一路啃着甜瓜回家,心情舒爽的处理了颠簸一路死掉的鱼,一半红烧,一半做汤,把活着的放进水缸,留着慢慢吃。还煮了绿豆粥,凉拌了莲藕,打井水冰上甜瓜,等时候差不多了一蹦一跳去接君齐和卢舟下衙回家。   结果晚上听到这两日的事端,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兜头来了这么一盆冷水,大夏天的也叫人一点儿都不清爽。   卢栩还没听完始末,就气愤的教卢舟:“谁敢打你,你就狠狠揍回去!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皇上给亲孙子找伴读,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吗?皇上就是给阿濯找只猪当伴读,也轮不着他们管!”   颜君齐:“……”   他给卢栩夹了一筷子莲藕,让卢栩赶紧吃,闭嘴。   卢舟倒是一点儿不介意他哥把他比成猪,很冷静道:“我知道,他们就是嫉妒。”   卢栩:“你只管揍!大不了这伴读不做了,他们稀罕什么伴读,咱们家一点儿都不稀罕!”   卢舟:“我还是想做的。”   卢栩:???   卢舟满心向往,弱声细气:“太子府的先生都好博学、好厉害!哥哥你知道吗,陛下给阿濯又选了一个小伴读,就是承平伯家小世子,才十一岁,诗写得好好!超有灵气!”   卢栩:“……”   卢舟:“而且,如果身边只有那样的朋友,阿濯好可怜啊。”   卢栩:“……”   他端起一大碗绿豆汤,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总算压下去点儿火气。   “既然你愿意,那就读吧。”   “嗯。”卢舟给卢栩舀汤,“谢谢哥哥。”   卢栩郁闷的盯着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弟弟,嘱咐道:“你以后离那群傻缺小孩儿远点儿,他们脑子不好,省得传染了你。”   也不想想,皇子皇孙要和谁玩儿,是该听他们的吗?   跋扈成这样,早晚翻车。   他要是弘安帝,才不是把什么承平伯叫过去扒衣服,他要把那天所有小孩的老子全叫去扒衣服,管他什么国公不国公呢,呸!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你弟弟打架!   小颜(紧张站起):谁赢了?   别人:你弟弟。   小颜(安稳坐下):哦,他们活该挨打。 第223章 嚣张   卢栩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嘱咐卢舟和颜君齐:“最近肯定有人会朝你们说些酸言酸语,你们就当没听见,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最见不得别人比他们会阿谀奉承走关系了。”   卢舟:“……”   颜君齐:“……”   虽然但是,为什么你说的好像超有经验的模样?   刚刚因为衣服出了乱子,卢栩也没再让卢舟穿他高价置办的好衣裳,而是把原本买来想让他在家瞎穿的麻料衣服拿出来给他换上。   卢栩:“别人要是问你为什么又穿便宜了,你怎么说?”   卢舟:“陛下提倡节俭……”   卢栩:“不对!这料子太便宜了,你不能那么说,别人会觉得你在装腔作势演戏。”   卢舟:“啊?”   卢栩:“你就说,凉快!”   卢舟:“……”   这不是更装腔作势像演戏吗?   卢栩:“记住了,你的靠山是皇孙,是太子,是皇帝,全大岐其他人靠山加一起都没你的大,高冷一点儿,横一点儿,你说一遍我看看。”   卢舟找了找状态,绷着脸道:“凉快。”   卢栩:“对!就这么来!”   他给颜君齐和卢舟装上午餐,“走,上班去!”   他带头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瞧着比京中哪家的纨绔都像个纨绔。   颜君齐和卢舟跟在后面,笑得肚子疼。   他们三个大摇大摆走到皇城门口,都是一副我好开心的模样,惹得其他入城的官员一阵侧目。   卢栩想开了,反正君齐和卢舟已经这样了,想低调也低调不了,那还不如怎么自在怎么来。   他又不犯法,还在弘安帝、大将军面前都挂了名,他就不信别人敢明目张胆把他们怎么样。   谁看他,他就瞪回去,一个“车夫”“管家”看上去比官员还嚣张。   礼部侍郎一下轿,习惯性的往人堆里瞟,要看看今天有谁行不端衣不整,随时准备找茬。   别人一瞧是他,全挺直了背,站正了身,低眉顺眼躲视线,省得惹这老头不痛快挨参。   结果他才刚一瞟,就对上了卢栩嚣张的目光。   礼部侍郎瞪他,他瞪礼部侍郎。   俩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眼神互杀。   礼部侍郎眼都瞪酸了,气怒的指着他:“你谁呀?哪个衙门的?!”   卢栩气沉丹田,傲然回应:“大岐百姓!”   附近好几个老被找茬挑刺的年轻官员当即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礼部侍郎差点没气厥过去。   家丁赶紧凑他旁边儿解释:“老爷,那不是官吏,似乎是颜翰林家的管家。”   另一边卢舟也赶紧拉拉卢栩,“哥哥,那个是礼部侍郎。”   弘安帝带他去六部看袜子的时候见到过。   卢栩:“礼部侍郎?他瞪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礼部不是主持什么典礼仪式的吗?   卢舟:“衣冠也归他们管。”   卢栩:“……教导主任啊?”   卢舟:???   卢栩怂了,“你们俩快进去,我先走了!”   待礼部侍郎弄清了他身份,一抬头,卢栩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他一肚子气没出撒,黑着脸逮着其他人好一阵找茬。   颜君齐和卢舟惨遭牵连,被从上到下找了一通毛病,衣冠上没问题,老头逮着他俩几根头发没梳整齐好一顿说。   到晚一步,不明真相的官员见他这么激情澎湃骂人头发,诧异的想,今天又怎么了?这老头不是嫉妒年轻人头发比他黑比他茂密吧?   惹不起,惹不起!   卢栩一口气溜到西城,满西城溜达着找铺子。   原本卢栩开铺子的心情还不强烈,被这么一刺激又升起点事业心了。   别人欺负他们家卢舟不就是因为觉得他们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吗?   权势他没办法,那就赚钱吧!   大不了每年给国库捐一笔钱,年年在弘安帝面前刷存在感。   还有姜濯这只小号大腿,小皇孙脾气多好呀,人又仗义,还和他们家卢舟这么玩得来,于情于理他都该多做点好吃的投喂小皇孙。   他家附近能看的店铺都看了,太贵的他买不起,买的起的要么偏僻,要么远,能租的,又太大。   卢栩找了大半个月了也没合适的,不得已将目光转到勋贵聚集的西城。   其实北城更近一些,但北城本来就没多少铺子,人家还坚决不卖,卢栩也没办法。   他到西城靠北的位置逛了一圈,情况和北城差不多。   有些铺子明明生意不好,一问卖不卖,就要跳脚,跟挑衅他们似的。   卢栩也理解,能在这个位置有产业的,非权即贵,事关面子嘛,宁肯空着、扔着赔钱,也不卖是吧?   行,他不买了。   他租。   卢栩一路找啊找啊,终于在过了快半个西城的地方找到一家牙行。   房牙子听说他要往北租,人还懵了一会儿。   卢栩:“你别跟我说没人租,我都看了,生意不好的店铺多了,我给你说几个,你帮我打听打听他们租不租。”   祖上再能耐,也搁不住后代会败家呀。   留个空铺子赔钱,还不如悄悄租了赚点零花呢。   何苦?   不过去打听这种事,没门路可能连铺子背后的主子姓甚名谁都不知,硬问搞不好是要挨骂挨撵的,都得找地头蛇。   卢栩没门路,也只能找牙人,“要是能成,我多给你五十两好处。”   房牙子答应了,他也得找关系找门路,这钱他不肯掏,先问卢栩要了十两的定金。   卢栩痛快给了钱,让房牙子给他写了张收据单子,又在西城逛了逛,了解清楚西城的风貌才慢慢往回走。   这么一圈看下来,卢栩心里大概也有了概念。   总体上对比,西城还没东城有生活气息,但论娱乐和奢靡则远比东城高多了。   同样是卖摆件,东城大多是瓷器,西城大片是金银器。   同样是成衣铺,东城丝绢棉麻都有,西城则不见棉麻,还有大量的珍惜皮草,款式也华丽复杂不少,女装的流苏、羽毛,花里胡哨,男装的腰带、帽子,也是宝石乱缀,闪闪发光。   连文玩摆件都普遍比东城的个头大,还有不少转卖马鞍、马鞭的店铺。   卢栩一打听,西城南边竟然有个牲口市场,不卖牛不卖骡子不卖驴,专卖马匹、猫狗、珍兽,据说还有鹿啊、老虎之类的。   卢栩直呼好家伙,京城不愧是京城,皇亲国戚果然比普通人会玩儿。   今天晚了,改天他一定要去看看,要是真有老虎,等君齐和卢舟休沐得空,他们就一起来看老虎!   免费的动物园,不看白不看。   晚上他们吃的就是卢栩从西城打包回来的饭菜。   也许是西城高门大户太多,所有酒楼都提供外带服务,人家有专门的食盒,一个盒子要五两银子。   卢栩安慰自己这是搞市场调研,这盒子看着质量挺好,回头给卢舟当餐盒,出门野餐还能用,狠狠心,买了。   三人边吃,卢栩边吐槽:“我算看透了,大岐穷,国库穷,那些皇亲国戚可不穷。”   尝过味道后,卢栩开始吐槽:“你瞧瞧,一个破木头盒子,要我五两,一个炖肉,炖成这样,好意思要三两,这个鱼,也就是新鲜,这酱汁不就普普通通吗,四两,在观阳能买一大筐。你看看这个糕点做的……还行吧,但是一块一两,他们怎么不去抢?”   平心而论,人家菜做的挺好吃的,但价钱往那儿一摆,卢栩觉得自己就是个冤大头。   他冤一次,那些住在西城的皇亲国戚,天天挨宰天天冤。   “就这么挨宰都没吃穷他们,他们得多有钱啊!”卢栩感慨:“不行,我坚决要去西城开店,这种肥羊不能只给几个人宰,我也要加入宰羊薅毛的行列。”   颜君齐:“……”   卢舟:“……”   卢舟问道:“哥哥,你不是说就在家门口找,实在没有就算了吗?”   卢栩:“我原本是那么想的。”   可谁让西城的钱看上去太好赚,把他这都躺下的咸鱼刺激到原地打挺呢?   “从前我怎么那么傻,光盯着东城这一个小地方,京城这么大,西城和北城才是黄金窝呀!”   颜君齐忍不住泼他冷水,“北城和西城的铺面不好买。”   卢栩自信满满:“我打算租!”   结果,几天过去,现实狠狠打了卢栩的脸。   他自信过头了。   皇亲国戚们要脸,不卖,也不租。   甚至西城南边的铺面,人家也只卖给京城本地的名门望族。   卢栩:“……”   他又给房牙子砸了好几十两,依旧找不到一个愿意租铺子的。   卢栩惊呆了。   这群人宁肯赔死饿死也不愿意赚钱吗?   他这几天打听到,早年的勋贵留下不少没落人家,有些人家里连屋顶坏了都修不起,死耗着等工部派人,即便这样,他们宁肯外面大雨屋里小雨,也不愿意把房子卖掉。   这种守着金山饿死自己的行为,卢栩实在是理解不了。   想要留得青山,东山再起,也不该是留个一直破下去要塌的房子吧?   换个小的或靠南的房子,把钱留出来,集中资源读书也好,请师父习武去军中赚功勋也好,哪怕拿钱打点门路也好,不比房子塌了全家饿死强吗?   就在卢栩几乎已经放弃,开始往东城南边找铺子时,突然有人主动上门找他了。   “你就是卢栩,卢郎君吗?”   卢栩打量,这位敲门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哪家的管家,可他不认识呀。   “我是卢栩,你是?”   “小人是承平伯府管家,我家世子与贵府公子一同在太子府做伴读……”对方客客气气的行礼问好。   卢栩也连忙还礼,“你好,我知道,常听卢舟提起世子,夸世子聪颖可爱,机敏好学,十分得皇孙喜欢。”   管家笑容又深了些。   卢栩疑惑:“不知你找我是……?”   管家:“哦,是这样,伯爷听世子说您有些厨艺爱好,似乎想在西城找个铺子做些点心打发时间,我家正好有个铺子闲着,若您尚未找到称心的铺面,不如过去瞧瞧看不看得上。”   卢栩:“……啊、啊?”   管家:“不远,就在长乐街,伯爷说,世子与贵府公子也算同窗一场,若您瞧得上,便借与您随便用。”   卢栩在脑海中回想京城大街小巷的名字,长乐街,长乐街……   那不是就在西城北城交界,皇城边边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还有这等好事?! 第224章 冷静想想   承平伯要“借”铺子给卢栩,起因还是卢栩五两银子买的食盒。   买都买了,总不能天天在家扔着。   卢栩让卢舟问问姜濯,他能不能提食物进太子府。   吃食这种东西,还是比较敏感的,往太子府送吃的,正常人都没这么做。   可偏偏姜濯爱吃,还和卢舟抱怨过太子府膳房御厨做的炒菜不如卢栩做的好吃。   色香味俱全,可就是哪里有点差别。   他都这么说了,卢栩能不努力吗,姜濯可是他们家卢舟在京中最大的靠山,饿着谁也不能饿着靠山!   正好他食盒闲着,家里还剩最后一条鱼,卢栩前天让卢舟问好,半夜爬起来给他们做了小蛋糕,烤鱼,和叫花鸡。   昨天姜濯派了袁内侍在皇城入口等卢舟,袁内侍亲自接了食盒,城卫自然不会盘问,例行检查过便放他们进去了。   三个小孩一大早开始读书,熬到中午早就饥肠辘辘。   尤其是叫花鸡外面还裹着泥封,三人叫袁内侍给他们找个小锤子,兴致勃勃把叫花鸡敲开了。   天气热,虽然放了一上午,叫花鸡打开的时候还热着。   三个小孩看得啧啧称奇。   宫内不比外面,袁内侍是死活不会让姜濯自己拿筷子吃的,他叫小内侍把鸡端下去拆好,鱼重新热过,试过无毒,再给姜濯布菜。   中午三个小孩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干掉了一只鸡一条鱼和一半的蛋糕。   饭后茶歇,卢舟还补刀:“这鱼热过没有刚做出来好吃了,蛋糕也是。我哥哥说所有菜都是才做出来最好吃。”   姜濯深以为然,他在宫外吃饭,菜都是热腾腾的。   可宫内规矩多,膳房位置又远,夏天还好,冬天有时候做好到吃上,都有些冷了。   还是在卢舟家,守着厨房等出锅最舒服最好吃,可惜吃不到了……   他和卢舟聊起来,一旁的米添都听呆了。   皇孙原来出宫玩儿过!   皇孙竟然去卢伴读家里蹭吃蹭喝!   这些东西竟然都是卢伴读哥哥亲手做的!   他们吃过那么多好吃的!   他都没吃过!   米添吞吞口水,为什么没早点儿认识呢?   因为米添错过太多,傍晚姜濯便叫内侍将剩下的小蛋糕打包好,让米添带回家去。   卢舟也安慰他:“以后我也给你带吃的。”   米添:“嗯!谢谢卢哥哥。”   晚上米添将蛋糕分给弟弟妹妹和父亲母亲吃,果然全家都爱吃,他一高兴,甚至分享了卢舟听自卢栩,又拿去和他们讨论的问题——   如果家道中落,是该维护荣誉还是变卖产业重新来过。   这个问题一下戳中了他爹承平伯的肺管子,承平伯把小半块蛋糕都咳喷了。   他们家,就是这样呀!   祖上是开国建的功业,以异姓封了伯爵,还分到了大片的产业。   然后就一代不如一代。   到他爹的时候,京郊的田产都快卖光了,南城的铺子、京郊的宅子也都卖了,全靠他娘的嫁妆撑着,才好歹保全了承平伯府的宅邸和西城两间铺子。   到了他,昔日辉煌不剩什么了,衣服都要翻新着穿。   多亏他夫人聪慧持家,两口子节俭度日,总算还过得去。   弘安帝提倡节俭,他家是第一批响应的,这不是顺势就把贵的全省下来了吗!   时运照拂,他寒酸了一把,竟然给他儿子换了个伴读的好差事。   承平伯沾沾自喜好几日,没想今天被亲儿子戳了肺管子。   米添连忙给他递茶。   承平伯摆出当爹的威严,不想回答这种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话题:“这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不料他夫人却问道:“你说卢伴读的哥哥在西城找铺子,一家都没找到?”   米添点头。   夫人拿起蛋糕慢条斯理吃了一会儿,笑道:“伯爷,咱们家长乐街那间铺子,不妨给他用吧。”   承平伯当即炸毛:“不行!京城谁不知道那是咱们家的铺子,把那儿卖了跟把伯府卖了有什么区别?!”   米添:“卢哥哥说他家要租。”   承平伯:“租也不行!”   夫人淡然道:“那便借吧。”   承平伯倒吸一口凉气:“夫人啊,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咱家吃饭就指着那间铺子了,你都多久没添首饰了,孩子们也得穿新衣呢,我也还想喝几口酒呀!”   夫人推开他,只当没听见,继续问米添:“你瞧卢伴读品性如何?”   米添马上夸道:“卢哥哥人很好!”   夫人:“这几日听添儿提起那位卢伴读,我听来他品性家教必然不差,方才听添儿说皇孙去他家中吃过饭,那便是连陛下的眼都能入的。”   承平伯:“和咱有什么关系?”   夫人道:“品性好,又有这般好的手艺,还和皇孙亲善,他无论去哪儿开店,生意都不会差。”   其他人也就是没想明白,若是想通了,拉拢卢栩还来不及呢。   夫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用咱们的铺子呢?”   承平伯着急:“不行!我会被满朝笑话的!”   夫人给他一个白眼,他们承平伯府挨的笑话还少吗?   承平伯见状,马上增加说服力,一指儿子:“添儿也会抬不起头!”   夫人:“我们不卖不租,只因卢伴读与添儿是同窗,有闲置的铺子借与他,有什么抬不起头的?”   承平伯:“不是,借给他,咱家吃什么,喝什么?”   夫人:“谁说借铺子便没钱了,向钱庄借钱也要利钱呢。”   承平伯:“……”   他心想,那不还是租吗?和租有什么区别!   他不愿意。   夫人:“收利钱是下策,伯爷何不约他到府中详谈?若他愿意,我们参股一二,便也还算是我们伯府的生意,别人就更不好笑话我们了。”   承平伯:“……”   去找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平民毛头小子谈入股?   他拉不下这个脸!   “不去!”   夫人:“伯爷当真不愿意?”   承平伯倔强道:“不去!”   承平伯夫人朝他笑笑,将他赶去书房,柔声道:“伯爷,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承平伯:“……”   他那书房久无人用,连个垫子都没,多亏天热,好歹是冻不病的,他扇了一晚上的扇子,挨了好一阵蚊咬,妥协了。   夫人叫管家去找卢栩,还替承平伯想好了怎么说。   ……   瞌睡遇到枕头,卢栩当然高兴。   他锁上家门,马上就跟承平伯府的管家去看店铺了。   长乐街是条东西向的街,北边是北城,南边是西城,分隔两区。   承平伯家的店铺坐落西城,位于长乐街南侧,坐南面北,正对着长乐街和北城,名字叫月辉楼,是卖纸张的。   管家米安介绍,承平伯老夫人老家产纸,这是上代才开始做的产业。   不过生意清淡,伯爷打算把纸挪到另一家铺子去。   卢栩瞧了瞧,纸张很厚实,一般只有做书封套或者大户人家做请柬才会用这种纸,无论是造价还是要价,都不菲。   卢栩:“没关系,不影响,我瞧这铺子挺大的,干嘛不两项生意一起做?”   米安:“……啊?”   卢栩又到后面瞧了瞧,除了库房,别处也都闲着,空屋子上了锁,从门缝看,里面都空着。   卢栩心道,位置这么好,哪怕只出租里面的小院子也能收一笔不菲的房租啊,竟然荒着,也不知怎么想的。   他踩着楼梯上二楼看了看,也就这里位置偏西,二楼建的也不太高,不然离皇城这么近,可是不许随便建楼的。   他逛了一圈,脑海中渐渐有了想法。   卢栩笑问:“不知伯爷在家吗?我今日可方便去府上拜见伯爷?”   米安笑道:“在的。”   卢栩:“劳烦您带路。”   承平伯府就在西城,离这儿也很近,走过去不到半刻钟,卢栩猜,大概就是因为承平伯祖宅位置好,他们家才能在这儿有间店铺。   京城也是扩建过的。   初建时,这里靠西,还不算特别中心的位置。   后来京城人越来越多,无论是官宦还是百姓,都住不下了,要扩建。   皇城位置定了,想扩建也只能往东西和南边扩。   南边住平民,官宦只能往东边和西边扩,扩着扩着,承平伯府就变成靠近中枢的好位置了。   若当年承平伯被封在更靠中心的位置,宅子就不会这么大,也不会有位置这么好的铺子了。   卢栩跟着管家,一路走一路感慨伯府面积可真大。   管家将他引到二进的客厅,让他稍坐去叫伯爷。   卢栩去过大将军府了,不过当时范孝人在花园,他们既没进人家客厅,也没被招待,这也算头一次在高官家客厅,被当正经客人招待,卢栩还有点儿拘谨。   不过他等了一会儿,观察室内及院中的陈列摆设,觉得承平伯府也不算太奢靡,都挺平常的。   等了没一会儿,承平伯臭着一张脸来了,身后还跟着夫人。   米安介绍人,卢栩连忙行礼。   他纳闷儿了,不是承平伯见他吗,怎么还带上夫人了?   不过他们儿子和卢舟是同窗,卢栩是卢舟哥哥,也算差了一辈,伯夫人以长辈的辈分见他,倒也合理。   “你叫卢……”   “卢栩。”   “哦,小卢。”承平伯端起茶开始喝,没话说了。   卢栩:“……???”   他心说,你一大早叫人去我家找我,还把我叫来,这会儿这样是几个意思? 第225章 面子里子   承平伯夫人接话问道:“我听世子说,卢小郎君是观阳人?”   卢栩:“是,小民祖籍隆兴郡,观阳县。”   承平伯夫人:“我听说隆兴郡水土丰茂,是大岐北部最重要的粮仓,果然人杰地灵。”   卢栩:“夫人谬赞。”   承平伯夫人:“昨日世子蒙太子恩惠,拿了些糕点回家,我久居京城却从未见过这样巧思的点心,听闻这点心出自卢小郎君之手,这手艺可是家传?”   卢栩这会儿也搞明白了,请他来的哪是什么承平伯,分明是承平伯夫人!   瞧这位夫人和他说话,承平伯一声不吭,可见家庭地位。   他也不搭理承平伯了,微微转转身子,面向承平伯夫人,“这是舍妹多年钻研所得,除了昨日的,还有许多相似的点心,若有机会,日后都会做的,到时还请夫人品鉴。”   承平伯夫人一听便听出卢栩想“借”他们家店铺的意思,“小郎君可是想开点心铺子?”   卢栩:“正是。”   承平伯夫人:“今日瞧这店铺可还满意?”   卢栩:“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只是方才管家说要借给小民,小民实在受之有愧,不知该如何报答?”   承平伯这时哼了一声,心道,这还像句人话。   他们家唯一赚钱的就这点儿营生,这小子要是白拿白用,还亏了赔了,他咬死这小子。   承平伯夫人像是没听见丈夫冷哼似的,依旧柔声细语,温婉不变,“我听闻东城和南城有几家风头正盛的酒楼也与小郎君有关,你与他们是如何合作的?”   卢栩原原本本将合同说了,但也有点儿忐忑,这位夫人不会狮子大开口,只给他百分之三的红利吧?   承平伯夫人却问:“这些点心小郎君可还要与其他店铺合作吗?”   卢栩:“并未有此打算。”   承平伯夫人轻轻点头:“正是如此,点心与菜肴不同,并非三餐所必须,既非必须,小郎君当知世上之物均以稀为贵。”   卢栩惊讶。   这位夫人……懂行啊!!   他之所以跑西城来开铺子,可不就是想卖高价!!   卢栩:“夫人所言甚是!这点心虽小,但工艺复杂精巧,用料也比寻常点心麻烦,每日做不多的。”   承平伯夫人听至此,更满意了,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既是如此,妾身代伯爷与小郎君言明几项条件,不知可否?”   承平伯一肚子疑问和急躁,当工具人却当的十分熟练,摆着伯爷架子装腔作势,“夫人说便是。”   卢栩默默腹诽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边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承平伯夫人:“小郎君可有信心经营好此店?”   卢栩:“夫人尽管放心。”   承平伯夫人:“那便好,伯爷第一个条件,店名匾额不可更变。”   卢栩一怔,想通了,事关面子嘛!   “这是自然!”   他还不想出风头呢!   突然蹿出个新店万一被同行挤兑,被地头蛇勒索,被莫名其妙的人找麻烦,他得多烦!   承平伯好歹是个伯爵,有他顶在前面,卢栩还乐得轻松呢。   正好,承平伯府要面子,他要银子。   卢栩特别识趣道:“月辉楼还是月辉楼,夫人尽管放心。”   承平伯夫人:“伯爷第二个条件,若有人问起……”   卢栩:“自然是如管家所说,伯爷疼惜世子,爱屋及乌,听说我每日在宫门接送弟弟辛苦,又喜好厨艺,特意将铺子借给我打发时间。”   承平伯夫人莞尔。   承平伯嘴角一抽,嘟囔道:“我月辉楼卖的是纸,突然卖点心了,谁信?”   承平伯夫人正欲悄悄伸手拧他,卢栩却先开口打消了承平伯的抱怨。   卢栩:“这事我正欲与夫人、伯爷商量,我瞧店内的纸张生意其实也占不了多大地方,我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不如两间一并开着,也许还要用不少纸张呢。”   承平伯:“哦?”   卢栩:“具体要如何用,您等我回去想想,保证是双赢互利的主意。”   承平伯夫人点头,“小郎君通透识大体,我承平伯府自然领情,这第三点,事关利钱,小郎君觉得我们三七分如何?承平伯府只要三分,但小郎君不能与人言此。”   卢栩一怔。   月辉楼的位置太好了,租金不菲,若不是承平伯府松口,他想租都租不到。   他内心的底价是平分,不想承平伯府竟然只要三分?   承平伯差点儿没忍住,“夫人咱三?”   卢栩当没听见,继续与承平伯夫人道:“夫人放心,卢栩知道分寸。”   承平伯夫人:“那便等待卢小郎君的好消息。”   待卢栩离开,承平伯终于忍不住了,“夫人,你傻了吧?!咱家的铺子!咱家的地盘!咱只要三分?!还有,那小子说他做不了多少东西,他做不了,那能赚多少钱?!你就把店借给他了?”   承平伯夫人揉揉额头,耐心道:“你方才没听我同他说物以稀为贵吗?”   承平伯:“听见了呀,一个点心,再稀,能贵到哪儿去?”   承平伯夫人笑笑:“那便看如何卖了。”   承平伯撇嘴,心说,不就是个面,还能卖成金子?   承平伯夫人:“我原本想与他平分,可他答应了保留月辉楼匾额不变,只占一片地方,这便是成全了咱们伯府的颜面。”   承平伯眨眼。   夫人叹气:“月辉楼生意不变,只是店铺太大太空,才新增了一项新生意。”   承平伯想了一会儿,哦,対!   他家生意没变!   外人看来,只是把闲置的地方“借”给米添朋友家用了!   他们月辉楼还是卖纸的月辉楼!   随便那小子折腾,他就是赔了,也対他们没半分损伤!   承平伯点点头,“那小子还算有点眼色。”   承平伯夫人心道,比你可聪明多了,“咱们伯府式微日久,你我并不在意外面闲言碎语,但孩子们却不能不在乎,为此,让出两分利也值得。”   承平伯不住点头,他们这圈子,颜面事大。   他虽然穿棉麻里衣给儿子换了个伴读,但在勋贵圈子里,也没少被嘲笑。   承平伯叹气:“那小子是有点眼色。”   既能保全面子,又能赚到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见他想明白了,承平伯夫人笑道:“伯爷,我傻吗?”   承平伯嘿嘿笑:“夫人聪明,我傻,我最傻!”   不过,即便承平伯夫人说了能行,承平伯还是有点儿不相信。   他这几日派人暗中盯着卢栩,看看他都在干什么,他倒是要瞧瞧,卢栩靠点儿点心怎么赚钱。   卢栩回家,回想着月辉楼的格局,已经开始想怎么改装,怎么布置,怎么包装,先上哪些蛋糕样式,需要采购什么。   好在有小夏和寒露从前开铺子的经验,要准备些什么卢栩大致都有概念,京城东西又全,多跑两天总能买全。   待傍晚接了颜君齐和卢舟回来,卢栩和他们分享了这则好消息,他们俩也震惊于这次的峰回路转。   卢舟:“承平伯府,小米添家?”   卢栩:“対!就是他家!既然要开铺子了,以后我每天多做几样蛋糕,到时候你们每天下衙出来,想吃什么就到店里随便挑!”   卢舟笑起来:“那米添就不用懊恼错过好多好吃的了。”   他想了想,忍不住道:“只有阿濯不能随便出宫,吃不到。”   卢栩一怔,哈哈坏笑,嘲笑爱吃的小皇孙,“你看看能不能邀请他出来,或者你给他带点儿。”   大腿呢,怎么能把大腿给忘在一边。   卢舟:“嗯。”   卢栩又悄悄问颜君齐知不知道朝廷每年给承平伯发多少银子。   颜君齐好歹是在户部混过兼职的,大岐给皇亲国戚什么待遇他当然知道。   他纠正道:“他们拿的不是俸禄,是食邑,亲王食邑万户,郡王五千,国公三千户……”   卢栩惊讶:“多少?!万户?!”   大岐总共才多少人多少户,亲王食邑万户?!   靠,好大的蠹虫!!   颜君齐:“如今大岐没有亲王。”   卢栩这才松口气,“那有郡王吗?”   颜君齐:“有,郡王有十几个。”   卢栩:“……”   他默默在心中腹诽——蠹虫!   卢栩:“那承平伯呢?”   颜君齐:“县伯食邑千户。”   卢栩默默啧啧两声。   难怪大岐国库穷,这些皇亲国戚有钱了,他们不用往国库交税,赚多少都捞自己口袋里,没钱了还能找皇帝哭穷。   皇帝好意思看着自己家亲戚揭不开锅么?   将心比心,他赚的那些家业将来也一定会分给卢舟、腊月、卢锐还有卢文他们的。   他们村里谁家过的太差,找他们家借钱,他也不会不给,谁没点儿难处呢?何况还是同姓同族。   封赏好处,给宅子,给地,给钱,给宝贝,给铺子,他都能理解。   但给食邑这操作,他实在是理解不了。   这不是把人奔着废物养吗?   宅子好歹自己还得想办法修缮维护,地还得想着怎么种,钱也总会花完,要想办法赚……   想保持生活水平,总得动点儿脑子,可食邑,不就是划拉几千户人家共同养一个废物傻子?   卢栩一问,得,皇亲国戚家房子坏了竟然还能报给工部修缮?!   这日子太爽了!   大岐建国时候是怎么想的?这不是疯狂往自己身上招虱子吗?   吸的通通是国库的血,国库不穷谁穷?   他不禁深思起他在老家的山、地、铺子,他和君齐肯定是不会有后代的,这些产业未来怎么分配,他得想想了。   让弟弟妹妹过好日子是初衷,养几条懒虫问题也不大,但不能把全家都养成懒虫,万一将来出个败家子把产业都卖了呢?   看承平伯府,食邑千户啊!   一千户养着,他们日子还每况愈下,这不都主动找他这个小商户合作了。   这得多败家?   他目光不善的看着卢舟,脑补了许许多多。   卢舟:???   他总觉得哥哥看他眼神怪怪的,好像随时要打他。   卢舟忍不住反思起来,最近他做什么惹哥哥不高兴的事了吗?   卢舟:“哥哥,我帮你写菜单吧。”   卢栩:“嗯?”   卢舟拿笔开始列,把小夏、寒露铺子卖的好的甜品依次列出来给卢栩参考,还把需要采买的用料物品都列出来。   卢舟:“哥哥我每日晚上帮你打牛乳和蛋液。”   卢栩感动的稀里哗啦,他们家卢舟不可能败家,这孩子根本就不会玩乐花钱。   卢栩:“不用!你好好读书就行了,我自己来!”   不就是打发吗?   明天就找人给他做个打蛋器!   “我瞧承平伯那铺子有挺多硬纸,我打算用来做包装盒,你们俩帮我想想,在这么大的盒子上画个什么好看?”卢栩比划着,“我找人刻出来,到时候印到上面。”   卢舟:“咱们观阳联盟那种吗?”   卢栩:“対!不过要小点儿,太大就没格调了。”   颜君齐想了想,“月辉楼,那不如就月亮吧。”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月牙轮廓,下面几笔画了水纹,还写了好几种字体让卢栩挑。   卢栩指挥着颜君齐这样改改,那样写写,最终设计出了拟人化的卡通月亮馋嘴舔舌头。   很简笔画,呆萌呆萌的。   连一旁坠着的“月辉楼”三个字都是圆圆润润的。   另外,还有一种,则是诗情画意潇洒派,只有“月辉楼”三个字,用的是行草似的字体。   万一有受不了卡通风冲击的,就用这种。   卢栩收好了样稿,明天就去找工匠刻出来。   承平伯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几天,卢栩终于有了动静。   月辉楼掌柜派人给他往回送了两张刚印好的包装纸。   承平伯一看,什么玩意儿?!   一块儿点心没做出来,搞了两块章?   还用他的纸,用他的人,在他的铺子里印?!   “这写的还没我好看呢!”承平伯嫌弃无比的将卡通版的包装纸扔到一边,又拿起另外一张,“嗯,这张还行,你看看这写的什么?”   管家:“……好像是,月辉楼。”   承平伯:“嗯?这写的是月辉楼?”   管家:“是呀。”   承平伯怔了怔,举着那张纸看来看去,他摸摸下巴,“那小子要用这个包点心?”   管家:“是这么说的。”   承平伯一眯眼睛:“所有买点心的,都得先看见这个月辉楼?”   管家:“是。”   “呵、呵呵、呵呵呵!”承平伯乐了。   想到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还有瞧不起自己的文官武官,将来只要吃点心就得看见他家月辉楼三个字,承平伯忍不住一阵得意。   “这小子,有点儿鬼点子嘛!走,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承平伯:什么?!用我家的纸给他印logo?(撸袖子)(仔细一看)哦,是我家logo,印、印、印!随便印!使劲儿印! 第226章 展品   卢栩打听了一圈,京城还没哪个铺子用纸包装盒。   高档铺子都是用的木盒。   卢栩打算走高档路线,用普通的木料,不够档次,用昂贵的,他又觉得浪费东西。   承平伯这纸质量不错,算下来比用好木料也便宜,而且仅此一份儿,也算独特。   他从月辉楼拿走两大张纸,回去研究了好几天,总算是弄出从前在蛋糕店常见那种一叠就能用的包装盒。   他也没搞太复杂,四四方方,上面有个小提手。   再复杂,就是难为他脑细胞了。   承平伯带着管家过来时,卢栩正在培训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怎么折纸盒。   原本他还担心一张一张剪会剪不整齐,到了店里一问,竟然有专门裁纸的铡刀。   他把样板给伙计,伙计比着咔咔裁,比他自己拿剪刀剪的还好!   果然专业的事就该给专业的人来干。   承平伯拿起他们折好的盒子看了看,对正面印的“月辉楼”标志特别满意,对四方的形状却很不满意,“这个不好看。”   卢栩:“是吧伯爷!我也觉得有点儿普通了,不过折这东西我实在是不擅长,要不您找找有没有能做这种盒子的?”   承平伯:???   卢栩给他画饼,“咱们还能做成圆型的,拱形的,还能镂空!唉,也就是京城没竹子,不然用竹子编多好看。”   承平伯不屑:“竹子值几个钱?”   卢栩:“那咱还是用纸吧,我打听过了,全京城咱们是独一份儿!”   独一份儿?   承平伯眼睛一亮。   卢栩:“就月辉楼这纸,这质量,别人想仿都仿不出来。”   承平伯乐得合不拢嘴:“那是!”   卢栩:“要不是用别的太俗,我都舍不得用呢。”   这年头纸多贵呀!!   承平伯嘿嘿两声,再拿起纸盒子,瞧着也比先前顺眼了:“行,我给你找人做!做圆的,做镂空的!”   卢栩:“那伯爷您要抓紧呀,再过五天就是好日子,咱就要开张了!”   承平伯:“耽误不了你!”   他拿着卢栩的样板,风风火火走了,得找人打听打听,哪有擅长折纸的!   管家连忙跟上,边走边腹诽,不是出门前还说卢栩不把伯府放在眼里,招呼都不打乱用他们店里的伙计,要教训卢栩两句吗?   卢栩三言两语打发走承平伯,又叫掌柜带上另外两个伙计重新布置店。   入门左边卖蛋糕,右边卖纸张,两不耽误。   靠墙再摆一排桌椅,供客人吃点心休息。   “你们往这儿和那边放两个书架,摆上时下最流行的话本,游记,再摆些诗集,有成套的就买成套的。”   “这边几张桌子上,放上笔墨纸砚,就用店里最薄的那种纸,裁成这么大,免费给客人用,他们试用觉得好,兴许还会买咱们的纸呢。”   “把那扇门打开,店里光线不好,得从院子里借光。把窗户纸也换成新的,要最白、最透光的。掌柜,你叫人把院子打扫干净,摆上几个棋盘,再去买点儿花啊草呀的,布置一下。”   “空着那几个房间也打开,摆上桌椅,改成雅间。”   掌柜听得一脸懵逼,前面他还能理解,雅间什么鬼?   他们不是卖纸卖点心吗?   人家买完就回家了,弄什么雅间儿?!   “二楼,放矮桌,多摆点儿花草,屏风,也放几个棋盘,窗户都挂两层帘子,一层厚,一层纱,一定要打扫干净。”   掌柜茫然:“二楼也要改雅间儿?”   卢栩:“二楼专门接待女客!你再去问问管家让他安排两个丫鬟。”   掌柜:???   掌柜:“这能行吗?”   卢栩:“能。”   他都看了,整条长乐街没有一家酒楼,连个供人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大岐还讲男女有别,贵族女子出门还有各种约束,他这儿生意只靠逛街的女客生意都能爆满。   “哦,对了!你顺便问问伯爷府上有没有什么画呀,摆件的,往雅间里放几个,装点一下。”   卢栩想了一圈儿,“我去挑点茶具,再买点儿好茶!”   说罢,他带着两个伙计也风风火火走了。   留下掌柜风中凌乱。   女客?!   丫鬟?!   啥呀?!   卢栩亲自督工,连窗帘用什么布都是他挑的,五天时间,终于把整个铺子改装完毕。   他知道承平伯囊中羞涩,也没找伯府要钱,全自己垫上,等赚了钱再扣。   承平伯听说卢栩光改装布置就花了上千两,吓了一大跳。   心说,夫人成天说他败家,看吧,这小子比他败家多了。   一两银子没赚着,先花了上千两了。   不行,他得去看看!   这小子把他铺子改成什么模样了,要花上千两。   结果一进门,承平伯又忍不住退出去瞧了瞧,这是他的月辉楼吗?   里面怎么又是竹子又是花的?   大白天的里面竟然点着灯笼!   “这不是铺子坐南朝北采光不好吗?”卢栩叫人灭了灯,“只在早上和晚上点,费不了多少蜡烛。”   承平伯点头,负手看着卢栩用高高低低的竹子和花架花盆隔开的小桌。   他指着茶具:“这是干嘛用的?”   卢栩:“喝茶呀。”   承平伯:“你不是卖点心吗?”   卢栩:“万一有人要在铺子里吃呢?”   承平伯拿起桌上的茶盒闻了闻,“你打算主要卖茶?”   卢栩:“不,茶水免费,不要钱。”   承平伯震惊:“什么?不要钱?这么好的茶不要钱?!”   卢栩:“放心吧,成本都会加到点心里的。”   承平伯:“……”   那还卖得出去吗?   卢栩他又领着惊呆的承平伯到另外一边看裁好的纸张,“这是给客人试纸用的,要是他们写着好,还能多买点儿纸回去。”   承平伯凑近了看看笔墨和砚台,又是眼前一黑,他家宝贝世子都不用这么贵的笔墨!   卢栩还拖着他到二楼参观,“也就开张前还能上来看看,往后二楼可只接待女客,男士止步了。”   承平伯闻言,上楼的脚步又快了些,早听管家说了,他倒要看看,卢栩把他的二楼改成什么模样了。   待看清二楼,承平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以为卢栩往楼梯上铺垫子已经够夸张了,不想整个二楼都铺着毯子,布置的活像哪家小姐的闺房!   闺房也没这么布置的!   花草、屏风、帐子、琴瑟琵琶、棋、牌、投壶、话本……竟然还有梳妆台!   “那是什么?”   “秋千呀。”   承平伯:“……”   卢栩原本是想往屋顶吊两个秋千的,不过掌柜说怕不够结实,他只好找人用好木料做了一个矮秋千搬上来。   好歹能晃晃。   为了和这秋千搭配,他还往木桩旁边摆放了不少花草呢,保证这一角像在户外。   他还拉承平伯看他特意挑的纱制窗帘,“我试过了,坐在这儿隔着纱子往外看能看清街景,但从街上是看不清里面的,女客们无聊了,就能在这儿往楼下看看。”   承平伯:“……”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承平伯活似在看一个变态。   卢栩浑然不觉,还问起:“伯爷,您认识什么做胭脂水粉生意的朋友吗?他们有什么新品,可以摆咱们铺子里做宣传,给咱们一点儿广告费就行。”   他又拉着承平伯去参观重头戏的雅间。   从院子里进来,进门先要过屏风,保证够私密。   若是想要通透些,也能将屏风挪开。   外面有的雅间里什么都不少,而且还有酒和榻,可以让人躺下闲聊、休息。   “就差摆件和字画了!伯爷,您家有闲置的吗?”   承平伯猛然想起掌柜前两日问起的摆件,轻咳一声,扭开头,不自在道:“要那些做什么!”   卢栩秒懂,卖光了呗!   囊中羞涩吗,他懂,他都懂。   卢栩特别贴心的狗腿道:“那伯爷,您认识那么多皇亲贵戚,勋贵大家,有没有哪位朋友家中的字画、摆件想拿出来晒晒太阳?展览展览?”   那些臭屁想显摆的,让他们赶紧来!   卢栩:“咱们位置就这么些,我看……一次就摆个三五天的,您要和他们说清了,位置有限,档次太低的咱不让摆!”   承平伯:“……”   卢栩将一沓空白邀请函交给他,“明天咱们试营业一天,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来捧场,哦对了,明天中午皇孙殿下会便衣来瞧瞧热闹,若有认识皇孙殿下的,千万不要声张,不然以后太子不让他出来玩了。”   承平伯:“……”   他木着脸严肃的在雅间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甩甩袖子走了。   搞的卢栩一阵心虚。   这位承平伯不会连朋友都没吧?   他是不是戳人家伤口上了?   卢栩恍恍惚惚,也不知道他懂没懂意思,能不能借来。   他们明天就该开张了,要是实在不行,今天晚上让君齐赶紧写几幅字挂出来还来得及。   他已经开始想着让君齐写点儿什么吉利话了,不知承平伯一出月辉楼,脚下生风直奔武昭候府邸了。   妈耶!   皇孙!   他家啥也没有,太寒酸了!   不行,他得去借!   “明天我儿子邀请皇孙去我的月辉楼做客,赶紧把你那幅宣洮的真迹借我,我给你挂雅间去!就四个屋子八个位置,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他把空白邀请函往武昭候怀里一塞,跑了。   莫名其妙的武昭候:???   他冲着承平伯背影喊:“你那破铺子不是卖纸的吗?哪有雅间?!”   承平伯又如法炮制,一口气跑了好几家总爱朝他瞎显摆的勋贵,撒出去一摞空白邀请函。   他回府咕咚咕咚灌下去半壶茶,找了二十多人,总能凑够八个吧!   临近傍晚,二十家莫名其妙的勋贵纷纷派了管家、仆役到月辉楼看看什么情况。   结果,二十家派的人在月辉楼狭路相逢了。   都是一个圈子的,谁还不认识谁,众人震惊的互相瞧着,好家伙,外借东西都有竞争对手吗?!   这都是想在皇孙面前露脸的?   月辉楼的掌柜也恍恍惚惚,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勋贵人家要参观,他们明天才开张啊!   这群他哪个也得罪不起,赶紧领人进去看,那二十家参观了大变样的月辉楼,悄悄打听:“明日皇孙真会来吗?”   掌柜下意识也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   众:“……”   有人怒道:“你们伯爷不是说会来吗?!”   掌柜:“那、那便是会来吧!兴许是世子私下同伯爷说的。”   “你们雅间在哪儿呢?要往哪儿挂画摆东西呀?”   掌柜领他们去瞧。   众人一看,竟然真的只有八个位置!!!   他们匆匆忙忙又跑了。   等卢栩接了颜君齐、卢舟、米添来参观铺子,商量该挂点儿什么装饰一下雅间,店里已经送来四五十样“展品”。   卢栩:“……”   各家的管家们在耍横争吵,纷纷要摆上他们家东西。   他们家老爷可说了,不管皇孙来不来,不蒸馒头争口气,绝对不能让另外十几家小瞧了。   “我家的黄玉芙蓉树,价值连城!”   “我们家这可是阙朝第一才子宣洮的真迹!除了前朝景帝带进陵中的,世上仅剩三幅!”   “你说真迹就是真迹?”   “就是真迹!”   卢栩连忙道,“诸位诸位,不如这样,我给你们改成一个展会,怕晒的放到屋子里,不怕晒的,咱们就摆在院子里,外边光线多好!每样宝物您各家派一个人守着,千万别磕了碰了损坏了!”   坏一个,他得卖多少蛋糕才能赔得起! 第227章 出炉   卢栩赶紧叫掌柜去买绳子买木条,连夜拉起一个个隔离带。   反正刚开张雅间八成也用不上,卢栩叫人把多余的东西挪开,先给展品腾地方。   该挂的挂,挂摆的摆,每个外面都拉了距展品至少一米的隔离带。   这年代可没玻璃展柜,这些宝贝就放在人眼前,碰坏了哪个都是巨大损失,坚决不能让靠近了看!   “明天摆冰盆,一定要离字画、木雕远一点儿,千万不要弄潮了。这几个房间不要摆茶具了,全撤掉。”   他转了一圈,“再去买几把大伞,要最大好号的,遮到摆在院子里的摆件上。”   万一晒坏了呢。   掌柜:“院子里?这怎么撑伞?派人举着吗?”   卢栩在院子里往四处看看,“弄些绳子,在上面横纵交叉着挂,搭成网,把伞插到网孔里。”   他走出几步又拐回来,仰头想着头顶挂着些绳网的模样,“嗯,还能挂点灯笼!”   掌柜:“灯笼?挂那么高可怎么点?”   卢栩:“不看灯,就看灯笼!”   网红走廊这不就有了吗?!   卢栩:“记得选点儿好看的绳子。”   掌柜:“……”   买吧!   趁着各个铺子还没关门,趁着各家送“展品”来的人手还没走,赶紧买。   待他们把东西买回来,搬着梯子往院子四周的房梁上捆好绳子,再挂上灯笼撑开伞,竟然……   竟然……   挺漂亮的!   卢栩也很满意。   京城的手艺人真不是吹,瞧这各式各样的灯笼,不用点就跟艺术品似的。   画了花鸟的油纸伞也十分漂亮,这么一挂,既能遮阳,还能装点天空,完美!   卢栩满意的不得了,可惜呀,没有相机,不然就这个景色,怎么也该合影留念。   送“展品”的各府管家、仆役看着也很满意,那些安排不进雅间和店铺,东西只能在院子里摆的人家也满意了几分。   院子也很好嘛!   卢栩说的对,屋子里黑漆漆的光线哪儿有外面好!   石雕就该摆在外面!   安排完东西,安抚好各府人马,卢栩又劝各家把东西装好了拿回家,明天一早再拿回来。   不然万一晚上丢了,他找谁说理去?   卖了他赔吗!   把人都送走,天都快黑了,卢栩累瘫坐到地上,用袖子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果然,烂船也有三分钉啊!   这些还都是和承平伯爵位差不多的勋贵,随随便便就能凑出这么多珍宝来,那些什么国公王爷的,家里不知道得有多少宝贝。   想起卢舟说先是打仗,后来修坝治水,弘安帝为了凑钱把私库能卖的东西都快卖光了,他又忍不住唏嘘。   从前在观阳,尤其是要征兵的时候,他还挺讨厌弘安帝的,如今到了京城,更近了,通过君齐、卢舟和姜濯与他有接触了,了解多了,知道多了,反而觉得看不清这位说一不二的任性陛下了。   “哥哥?”见他盯着空展位突然发起呆来,卢舟伸手在他眼前摇晃。   “哦,没事。”卢栩站起来,“走,咱们也回家准备去。”   经过米添,他笑吟吟邀请:“明天早上少吃点儿,中午来吃点心!”   小米添小眼弯弯的点头,卢舟都和他说了,明日会有许多连皇孙都没吃过的好吃点心,他决定今天晚上就少吃点儿!   该做多少东西呢?   卢栩有点纠结。   按他原本预计,开业第一天,热闹是要热闹的,但又不是真正的新店开业,敲锣打鼓,只是邀请些亲友团来捧场,应该不会有多少人,他随便做点,多折腾几个模样给姜濯他们瞧瞧也就是了。   可今天看各府送“展品”来的架势,这些人明天至少得来吧?   一府来一人,数一数也二十多人了。   颜君齐怕场面太冷清,还邀请了贺颂之和宗鸿飞。   另外卢栩也给四邻都送了请帖。   ……   别准备的不够,等颜君齐他们下衙过来都没得吃了,那就太尴尬了。   还是多做点儿吧。   至于会不会做太多了卖不完,卢栩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大不了他拿“皇孙吃了都说好”去做宣传,反正只要明天姜濯往店里来一趟,不信别人不信。   西城、北城认识姜濯的勋贵可多了去了。   晚饭后,卢栩公布他要熬夜。   颜君齐:“我给你帮忙。”   卢舟:“我也帮忙。”   卢栩:“不用,你们俩明天一个要上衙,一个要去太子府,哪能熬夜,我自己来就行了。”   头一天品种花样总要多一些,卢栩自己又忙不过来,他决定偷懒取巧——   一样的蛋糕坯切方、切圆、切成三角和菱形,夹上不同的馅料,淋上不同的果酱,做出不同的颜色和款式,稍微搭配一下,这不就很多种了吗?   还有什么都不夹的切块蛋糕、用绿茶粉上色的蛋糕、绿色和原色的蛋糕卷、枣糕、蜂蜜面包、红豆面包……   工艺上大同小异,看上去各有差别。   为了多凑点品种,卢栩还搞了些蛋卷,桃酥,葱花饼干,芝麻饼干,饼干还分别做了方的、圆的、长的,这不就更丰富了?   除了烤的,他还趁着烤制的时间还做了油条、糖糕、麻花、撒子、甜甜圈……   当然最大的重头戏还是奶油蛋糕。   离开观阳前半年他没少去给小夏帮忙加捣乱,蛋糕裱花还是有点儿心得的,好久不弄了,他得重新找找手感,做坏的切下来涂到蛋糕卷里当夹心,做好的就保留下来。   什么桃子呀,花朵呀,云朵呀,经典的自不必说,他甚至能在平面上画小猫、小狗、小兔子、小鲸鱼。   不信姜濯不新鲜。   卢栩自满地猜,就是有人能尝出来这是奶做的,也想不到是怎么做出来的。   秘密!   王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黑到天亮,帮他筛面粉、挑果酱的卢舟和颜君齐都被他赶去睡觉,卢栩也渐渐激情散去,人开始变困。   他后悔,他边做边后悔。   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搞这么多种干什么?   卢栩又端出来一托盘,恨恨地想:以后一天就做一种!   他做了一晚上,还是没做完。   早上颜君齐和卢舟饱餐了一顿许久没吃的油条,结伴走了,也没让他送。   卢栩自己在家又忙碌了两个时辰,月辉楼掌柜见他迟迟不来,派伙计来催时,卢栩还在等最后一锅。   小伙计还没进门就闻到阵阵的香味儿,赶上卢栩开炉子往外端蛋糕,馋虫都要蹦起来了。   “咱们就要卖这个吗?”   卢栩飞速切块儿,“对!那边那些是准备好的,你先往车上搬,右边那些白色的小心点儿,一定端平,别让里面的点心撞上了。”   不然他忙活一早上的劳动成果就全报废了。   小伙计“哦”一声,将他家的院中的板车推到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往上放。   卢栩特意定了好多专门装蛋糕的矮木箱,一个个摞起来跟装馒头包子的笼屉似的,能恰好将切好的蛋糕层层摆好,互不挤压。   装奶油蛋糕的那两层,尤其的高,他生怕挤到。   从他们家到月辉楼也不算太远,那边没停骡车的地方,卢栩也不打算驾车了,他和小伙计一前一后,一起推着就过去了。   看着装上车一人多高的木箱,卢栩痛并快乐,下次他再做这么多,他就是猪!   小伙计在后面帮他推车,边走边忍不住闻。   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郁的甜味儿,家里做了糖饼也没有这么甜。   不只是甜,还有说不出的香味儿。   伙计不知他是怎么做的,能将糖做出这么丰富的甜味儿来。   先前看卢栩布置改造屋子,他已经对卢栩深感佩服,今天再看卢栩,钦佩之情翻倍上升。   他们才要出巷子,却见有个管家打扮的人似乎在等人。   卢栩:“王管家?”   王管家装似不经意道:“卢郎君!你这是……?”   卢栩:“哦,才做了些点心。”   些?   王管家往他堆得高高的车上看,心道人家卖包子、馒头的笼屉堆得都没他高!   和卢栩做邻居可算倒了霉,他们这种高宅大院理论上应当是互不干扰的,谁家做了什么菜对方府上也闻不着,偏偏他家和卢栩家早年是一个府,后来兄弟俩分家中间加了一堵墙。   再后来两府也都卖给了不同的人家,已经早和原家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格局已定,两家再装修再改动,也只隔了一堵墙。   卢家的厨房过墙就是他们家老太太的小院,自从卢家搬来,菜味儿就天天往他们家飘。   邻居家做饭好吃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忍着呗。   可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觉一直做吃食的?!   他们老太太半夜闻到甜味,还以为做梦呢,结果天都亮了还有一阵一阵的甜味儿往家里飘,缺不缺德呀!   往年他家老太太都是苦夏吃不下东西,今年好了,天天唉声叹气说吃不饱——肚子饱了,嘴不饱。   他们家老爷愁啊,都换了五六个厨子了,老太太还是说嘴不饱,吃家里的饭没味道。   他们家老爷虽然不如太爷,但好歹是个朝廷命官,总不能上邻居家讨饭吧。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天天去春山酒楼给老太太买炒菜,据说那家菜谱也是卢郎君给的,就当是从隔壁端来的吧!   老太太终于舒坦了,结果卢家大半夜又又又开始做吃食了!!   老爷、夫人一怒之下,让他过来瞧瞧卢家到底要干什么。   他等了一早上,卢栩终于出来了,带着他一晚的成果出来了。   王管家:“您这是要开铺子?”   卢栩:“是呀!”   这边尽高门大户的,卢栩都不好意思发邀请函,生怕别人说颜君齐结党、攀附,只给月辉楼那边开铺子的邻居送了,不想竟然有人主动问了。   这会儿他身上也没装邀请函,只好口头邀请:“承平伯借了半个铺子给我卖点心,若不嫌弃,还请多多捧场,多多支持。”   开铺子呀!能买到总比买不到强,王管家客气道:“一定一定,不知您铺子开在何处?”   卢栩:“长乐街西头,月辉楼,您过了皇城往西走一会儿就看到了。”   王管家:“……”   长乐街?   月辉楼?   那地方……   天爷唉!他家老爷就是个六品官,太爷的遗产还能保住吗? 第228章 真老板   月辉楼内,早已等着卢栩的承平伯在店里逛完了第八圈,睡眼蒙眬的打了十几个哈切。   今天不是大朝会,他们这些虚职的勋贵也不用上早朝,平时这时候他还在家睡觉呢,今天为了庆祝卢栩开业,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还换了身新衣服。   结果天都大亮了,那小子竟然还没来!   岂有此理,竟然敢让他在这里等,真是岂有此理!   同样被一大早坑来的侯爷、伯爷们,则已经跑去对别人贡献的藏品评头论足了。   自己的好不好不要紧,主要是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他们一大早就过来了,要亲自检查自己的宝贝位置够不够好,和别人的比够不够档次显不显寒酸。   拿金银的嫌摆字画的寒酸,摆字画的嫌弃金银俗气,摆玉石的嫌金银器没品,嫌字画太穷,再被群起而攻之说他的石料不行,不润,不透,颜色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上好的白玉!”   “上好的白玉你雕个元宝?还不如我这银瓶金花呢,看看——我们本身就是金子银子,不用雕成元宝也值钱!”   “俗!”   “你不俗你雕个元宝?”   “这块石料本身就是元宝的造型,这是天造的元宝你懂吗?珍品!”   “我不懂,我就懂你俗。”   “你离我宝贝远点儿!没听见人家说要站在圈外面看吗?”   “谁出的主意,隔这么老远能看清什么?”   “我觉得挺好!”   另外的人也道:“我也觉得挺好,我家这画,平时那都得沐浴焚香才能看,能叫人随便靠近了瞎摸吗?”   “我瞧你这画就是个赝品!”   “你才赝品,你懂个屁!”   “离远点,省得你浑身俗气给我宝贝染俗了。”   ……   摆古董的则慢悠悠地喝茶,鄙视别的物件都不如他们的有岁月沉淀,几个显摆古董的凑在一起相互还要比比谁的年代早,谁的有名气,谁的多少钱……   他们相互间互甩酸话已经吵了好半天,听得承平伯脑瓜子嗡嗡的响。   他让掌柜给他拿把扇子来,怎么一大早就这么热呢?   掌柜:“送冰的一会儿就到了,您再忍忍。”   承平伯:“冰?”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冰呢?   “我说,伯爷,你把铺子改成这样,是要卖什么呀?”吵了半天,这些个侯伯勋贵们也累了,他们口渴了,一个个找位子坐下,兴致盎然地欣赏着月辉楼的新布景。   看不出来他承平伯米长青竟然还有这种创意,就几根竹子,几盆花草,搞得还挺别致。   “他能卖什么,卖纸呗,你没瞧那边有纸有笔,那还有书架呢。”   承平伯:“……?”   先前没注意书架的这会儿也瞧见了,心说难不成承平伯终于受他夫人熏陶变得爱看书了?   承平伯:“我没说吗?”   “你没说啊!”   嘶!   承平伯回想一遍,真没说!!   好奇的人走到书架前一瞧,话本儿?!   不愧是承平伯啊!   往铺子里放话本,有想法!   他们一翻看,嚯,还是插画本呢!   “你儿子今日邀皇孙来,不是为了看话本吧?”   “小心陛下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承平伯:“去去去!什么跟什么,皇孙是……”   “来了来了!点心来了!”守在门口的掌柜瞧见卢栩了,连忙喊起来。   什么?   点心?   几人一愣,承平伯还给他们准备了点心?   可不就是点儿点心,至于这么激动吗?   待他们转过头看到那“点”点心有多少时,都看傻了。   “这是……”   “要卖吧?”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又忍不住面面相觑,这铺子布置成这样,卖点心?!   “对不住,一不小心做多了,刚刚做完。”卢栩朝承平伯歉意笑笑,在承平伯介绍下又朝店中的勋贵们一一打过招呼。   他出门前特意去换了件新衣服。   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总是有点儿翘的头发早上君齐也帮他收拾过了,还绑了新的束发带,浑身上下簇新得体,透着股爽朗洒脱。   虽然熬了小半夜,可这会儿看起来是个十分挺拔俊逸有精神气的小伙子。   若是说他是出身哪个名门大家也是有人信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伙子,向他们大大方方拱手问好后,便和伙计一起抬箱子开始卸货了。   纨绔勋贵们:“……?”   是哪里有点儿不大对劲呢?   为什么总感觉这小子该跟他们站在一起才是对的?   这种既视感怎么回事?   他们把承平伯拉到一边,“这谁呀?”“哪家的小子?”   承平伯:“我家米添同窗的哥哥呀。”   “啊?”   众人茫然。   “不是你家新招的掌柜?”   “哪有这种气质的掌柜?文官家里的小子吧。”   “你家世子同窗的哥哥,在你这儿做什么?你们要一起卖点心?”   没听说朝中哪家擅长做点心呀。   承平伯脱口而出:“是呀,我们合伙做买卖。”   瞧着承平伯要把能说不能说的都秃噜出来了,卢栩连忙过来把和承平伯夫人商量那套说辞拿出来解释一番,把承平伯夸的只差仰头摇尾巴了。   几人微妙。   慷慨仁义?乐善好施?承平伯?   他米长青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倒不是说承平伯小气,只是以承平伯府如今的财力……   他能把月辉楼白白借给什么同窗,还特意改成这样吗?   举债做好人呀?   武昭侯敏锐道:“你说的同窗,可是皇孙那个伴读?”   皇孙伴读?众人一激灵,那个在太子府打架的?!   承平伯:“对,就是小卢!”   众人:“……”   那位小伴读他们可没少听说,看袜子识布骂人嘛!   东城、南城那几家风头正劲的酒楼也和他家相关。   就说嘛!他米长青自己都快过不下去了,哪可能把铺子分给什么儿子的同窗的哥哥用。   今日皇孙来,该不会冲的不是他米长青,而是人家小伴读吧?!   承平伯不知道开业第一天底裤都快被人看穿了,好几个人眉来眼去的猜卢栩“借”他这铺子要出多少钱呢。   经过颜君齐弹劾大将军那么一闹,卢栩和观阳炒菜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他们再看卢栩那边热热闹闹的卸车,就更好奇了。   最近他们也没少去东城吃饭,能做出那么多种炒菜的人,做点心会是什么味儿呢?   有点期待。   待卢栩将各色糕点摆好,每样取三个,松松散散又配列有序地摆在早就准备好的托盘上,挨个给他们介绍时,嗜甜的已经迫不及待了。   吵了一早上,他们早饿了,这会儿卢栩那些点心又一阵阵儿往外飘香,卢栩还一直摆啊摆,摆了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的。   琳琅满目的点心,花花绿绿,方的圆的尖的,高的扁的胖的瘦的,哪个瞧着都好吃,哪个都看得到吃不着。   等就等吧,烘烤的香味还直钻往鼻子里钻。   也不知这点心是怎么做的,闻上去又比其他点心铺的烤制的点心多了一种奇妙的浓郁香气。   以承平伯为首,他们凑近了细瞧细闻。   论权,他们不行。   但论钱论贵,他们还是挺拿得出手的。他们这些人中一半都是祖上追随太祖打天下的,到如今已经在京城富贵了好几代了,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能逃过他们的嘴和手?   不说吃遍京城,也几乎把御膳房外的菜肴都吃个遍了。   可这什么东西?   从哪儿蹦出来的?   他们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上次这么惊讶的时候,还是瑞祥楼突然弄出一大堆炒菜那时候呢!   见卢栩摆完了,有人马上搭话:“米伯爷,你们就是要卖这个?”   承平伯也看卢栩,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来他才是老板,“对、对对!”   其他人腹诽:倒是卖呀!   承平伯连忙收了收没见过世面的神色,“小卢,你给大家介绍介绍。”   刚刚光顾着吃惊了,一个也没记住。   卢栩:“……”   他又耐心介绍了一遍名字,至于味道、口感……   “诸位不妨尝尝看?”   卢栩从柜台下拿出昨日就准备好的白瓷小碟子,夹起一块儿蛋卷,放上成套的白瓷浅口小勺子,先给了承平伯。   众人唰一下全看承平伯。   承平伯:“……”   虽然他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吃,但给了个勺子总归该是用勺子吃!   瞧着和从前吃羹糕差不多?   他拿起勺子,往蛋糕卷上挖了一下,咦,这么好切?!   “看着就着急,这是什么?给我来一块儿尝尝。”昌隆侯指着甜甜圈。   卢栩用油纸包一下再放到碟子中,“甜甜圈这样吃比较方便。”   “甜甜圈?名字怪模怪样的。”他吐槽了一句,拿起来一口咬掉一小半,“咦!是挺甜的!”   表皮有点酥,有点脆,咬起来香香的,没什么馅,却很软甜。   他三两口便将甜甜圈咽下肚,“嗯,不错,好吃。再给我包几个,我给我家老妇人带回去尝尝。”   卢栩闻言,从一旁拿出昨天才送来的折纸,将折纸放到托盘内,铺一层油纸,再从身后架子上装了五个甜甜圈,再多这种镂空小盒子就装不下了。   他将托盘交给伙计,练了一天折盒子的小伙计飞快将盒子折好。   一群勋贵们只见小伙计手下翻花似的,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个三面有镂空花纹,圆灯笼似的小盒子就折好了!   伙计双手端着递给昌隆侯。   昌隆侯稀奇地接过去,一瞧,正面还印着一排字,“这写的什么?”   承平伯沾沾自喜:“月辉楼啊!你瞧,月、辉、楼!”   昌隆侯嗤之以鼻,心道写成这样谁他娘认识?   他一转头,看见了一旁卡通月亮的同款纸盒,“我要这个,给我换成这个!”   承平伯:“……”   莽夫、糙汉、文盲!   卢栩嘿一声乐了,他的卡通款被承平伯吐槽了好几天,搞得卢栩以为京城权贵们都没童心呢,看吧!有人欣赏,有人喜欢!   昌隆侯又将点心挨个看了一遍,“还有哪个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吃?”   卢栩:“除了这些饼干稍硬,其他的都适合,这些尤其,软若膏脂,入口即化。”   卢栩指着蛋糕类的给他介绍。   昌隆侯:“当真?”   卢栩:“当真!我哪敢骗侯爷。”   昌隆侯也点了一块儿蛋卷,他吃蛋卷就不像承平伯那般斯文,一勺子切一大块,一口塞进嘴里,越嚼眼睛越亮。   这东西,真好嚼!   细腻的奶油与蛋糕的甜味、茶的苦香味在口中碰撞混合,成了他从未尝过的新奇味道。   甜,又不只是太甜。   苦,又不是苦。   细腻湿润,柔软香浓,那么大一口一点儿都不噎人。   昌隆侯含糊不清道:“这个!还有那些,每样给我装一个!”   卢栩:“好的。”   他挨个铺纸盒,给伙计包。   蛋糕,尤其是奶油蛋糕,可是要一个装一个纸盒的。   昌隆侯边吃他的蛋糕卷边指挥伙计:“我都要那个样的盒。”   承平伯见他还是要卡通盒子,忍不住又在心中好一阵骂骂咧咧,什么审美?   卢栩给他装好,提醒他提的时候要注意不要让盒子倾倒。   昌隆侯闻言又觉得这点心似乎又贵重了点儿。   他让下人帮他提好,又要了一个甜甜圈吃起来,他也四十好几的人了,牙也不像年轻时候那么好了,吃点儿好嚼的刚好!   他爽朗道:“我先给老娘送回去,待会儿再过来!哦对,多少钱啊?”   卢栩笑吟吟道:“承蒙惠顾,开业头三天八折,三十二两。”   昌隆侯脚步一顿,怀疑听错了,“多少?”   卢栩:“总计四十两,头三天打八折,三十二两。”   众人视线“唰”的集中到承平伯身上。   承平伯满脑子回荡着那天他与夫人抱怨卖点心赚不了大钱时夫人说的——   “那便看如何卖了”   “那便看如何卖了”   “那便看如何卖了”   ……   都看他干啥?!   价又不是他定的,黑的是那边那小子不是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老板?   承平伯挺胸抬头:我!   ——谁定的价?   承平伯:他、他、他!就是他! 第229章 投票   装都装好了,昌隆侯也不好意思因为区区三十多两银子说不要。   他很不爽的叫管家给钱,承平伯有心说不要了,可到底不是他的生意,话在嘴边转了转,没说。   卢栩心安理得的收钱,心想贵什么贵,西城那些酒楼,一道菜也要三四两银子,一块儿点心也要一两半两的,他这独门秘方,十几块就要三十二两,哪儿贵了?   纸盒他都没收钱呢!   他无视昌隆侯的黑脸,和颜悦色道:“侯爷今日得空不妨还来,店里的茶水、笔墨纸砚都是不另收费的。”   昌隆侯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不收费?”   卢栩:“不收,店里的书也随便翻看,您若哪日路过月辉楼,适逢天热或口渴,进来歇歇脚,下下棋,都是不收费的。”   昌隆侯:“我喝一天茶也不收钱?”   卢栩:“不收。中午店里还会放冰,欢迎您来纳凉。”   另外有人问:“谁都能进来纳凉?”   卢栩笑道:“只要随便买一块儿点心即可。”   昌隆侯:“……”   承平伯:“……”   其他人:“……”   买一块儿点心,茶水随便喝,话本随便看,还有冰,能纳凉?   他们粗粗算了算,昌隆侯吃的加买的,十多块儿三十二两,算下来,均价一块也才二三两银子。   花二三两,用着冰,喝着茶,还能吃这稀罕的点心,似乎……还挺划算的?   茶水他们刚刚尝了,都是好茶。   早上掌柜说以后雅间还会有好酒。   ……   别说别人,承平伯自己都心动了。   卢栩买的是什么酒他可是知道的,二两银子买块儿点心,喝一天,这得多么美滋滋!   过来看看画,下下棋,消暑度夏也不错呀!   要是再有个唱曲儿的就更好了!   卢栩听从他们的意见,还拿个小本子开始做记录:“诸位可认得什么曲艺名家?我去邀邀试试?”   众人:“???”   真去呀?!   有人起哄道:“你要是真能把谷梦姑娘请来,往后你这儿,我天天来!”   卢栩:“谷梦姑娘是谁?”   众人哈哈大笑,“一听你就是外乡来的!”   卢栩莫名其妙。   另一人道:“你只需每日多做些好吃的点心,我便天天来。”   “天天有茶有酒,有新话本便行。”   卢栩:“都有!都有!”   卢栩通通都记上,不怕他们提要求,就怕他们没要求。   每个要求都能变钱,他不嫌麻烦!   昌隆侯也不慌着走了,他叫管家把点心送回家去,他要坐在店里喝茶。   银子都花了,不喝白不喝!   他最理直气壮!   其他人也纷纷挑选起来。   他们再穷也不差几十两银子,有昌隆侯在前面打了样,各自挑选几个看着不错的垫垫肚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红的枣糕,绿的茶糕,黄的原味糕。   还有酥脆口感的饼干,堆了不知什么酱料一片脂白的点心。   名字倒是好听,什么芙蓉凝脂,君子如玉,苍山覆雪,玉树琼枝……   一听就是文官那套,瞎讲究。   和他们这些武将勋贵不搭调,不吃!   喜欢绵软口感的,十分喜欢蛋糕。   喜欢酥脆口感的,则十分喜欢饼干。   和承平伯交情甚笃的武昭侯就尤其爱吃咸香味儿的葱花饼干,一口气干掉两盘,在卢栩推荐下正举着块撒子掰着吃,边吃边掉渣。   几块点心下肚,众人品尝过后只觉得这东西吧,好吃是好吃,味道也新奇别致,就是……   不顶饱啊!   那么大一块儿吃下去,也就尝个味儿,没了!   捏一捏,瘪了,根本就不实在!   “你这点心做的,比我家馒头还暄!”别说吃了饱肚子了,根本是吃了更勾着人想再来一块儿!   卢栩呵呵笑着,心说他又不是卖馒头!   没一会儿上百两进账,卢栩一扫熬夜的疲惫,自己也端了块儿方糕坐下,和他们聊起京中的各路八卦。   他们天南海北的一通聊,他们也没觉得卢栩一个平民小子和他们一群勋贵坐在一起侃侃而谈有哪里不对,还有好几人答应下次将家中更名贵的宝物借给卢栩展览。   “我家有个夜光镜,价值连城,连陛下都夸过。”   夜光镜?卢栩心想,大晚上照夜光镜,那不跟闹鬼似的吗?   可提起这夜光镜,竟然好几人都是一副羡慕嫉妒的模样,看来真的价值不菲。   还有什么琉璃盏、翡翠杯、前朝开国国君给宠妃做的双鱼佩、有上千年历史的铜印……   卢栩:“不如我来排个序,咱们每……每五天展览一批?我再找找画匠,把要展览的东西画成画轴,每日挂到店门外,好叫想看的人到时来看。”   “嗯?”   “这样绝世的宝物,纵使是诸位贵为勋爵也没尽数见过,何况是我这样的普通百姓,习武要练,读书要背,可见熟悉的重要性,要是咱们把一些珍品宝物展出来,叫画匠、雕工也能看到,他们兴许也能有所收获呢,我听说很多古时的工艺已经失传,也许看到这些流传下来的宝物,还能重拾一下呢?”   见他们没啥反应,卢栩换了说辞,“虽说财不外露,剑要藏锋,可诸位和那些文官不一样呀,像什么开国时太宗赏赐的宝物呀,祖上陛下、皇后赏赐的珍宝呀,这有什么不好叫人知道的呢?这有什么心虚的呢?若是我家有这样一件,我恨不得让全大岐人人皆知。”   众人一怔,对呀!   他们祖上挣来的,靠拼命搏杀、建功立业换来的,那些赏赐都是荣誉,跟他们的爵位名号一样,都是骄傲。   有什么不能显摆的?   就要显摆。   昌隆侯痛快道:“明天,不对,五日后我就把我太爷爷那把佩剑给你拿来!”   卢栩有心提醒他是四日后,想想,还是算了,省得有人钻牛角尖数不清数,“咱们便逢一逢五换新吧!初一、十一、二十一,初五、十五、二十五,这次的展品多,咱们便先展到月底,从下个月开始排上。”   “下个月呀。”   “也好。”   卢栩趁热打铁:“不如我们搞个人气投票吧!”   “人气投票?”“什么东西?”   卢栩跑去抽了一张纸,折成名片大小,“我来印些票据,只要来店里买点心的客人都能拿到,他们若喜欢哪样展品,便将票投给哪个,等年底看看哪十件人气最高,到时候再做一个巡回展,展上一个月!”   从众家宝物中脱颖而出,展览一个月?!   “这主意不错!”   “可现在展这些不是要展到月底吗?”   卢栩:“不要紧,这批单独算。”   他眼睛一转,出主意道:“就选前二吧!这批的人气前两名,算特别入围,不在那十个之列,到时我们凑个十二,正对每月一件珍宝。”   “就选两个?”   卢栩:“多了就不值钱了。”   众人点点头,也对。   他们不由自主展品看去,琢磨起谁的会夺第一。   马上有人问起来:“这票怎么算?买一块儿点心一张票?”   卢栩点头,“对呀。”   “不行!”武昭侯先反驳了,他对他拿来的书画很有自信,可他家人少呀,万一那几个家里亲戚多的拉人作弊怎么办?   “我也觉得不行,买一块和买十块都是一张票那公平吗?”   卢栩:“那您说?”   “按钱来!”   “对!”   “一两银子给一张。”   卢栩:“……”   那不就是按消费额搞积分吗?   卢栩暗戳戳想,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不如今日便开始吧!”他跑去拿起前两天刚找颜料铺帮他定做的彩色印泥,让小伙计把他的卡通印章拿出来,蘸好了印泥朝卡片上哐哐哐就是几张,“侯爷,您的三十二张稍等一会儿,我先给别人印。”   昌隆侯一挥手,哈哈笑道:“先给他们印!你没劲儿了我帮你印!”   等他三十二张到手,还不秒杀了他们这些七张、八张、九张、十张的!   其他人:“……”   他们正要掏钱加买,卢栩先道:“诸位诸位,咱们就是博个彩头,玩闹而已,可千万不要为了这小小投票故意砸钱买点心,吃多少,买多少,否则这活动可就不做了。”   他们哈哈道:“那是。”“还能跟他置这个气吗?”“就是。”   可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卢栩低头印章的功夫,余光就瞧见好几个侯伯悄悄跟自己家仆从、管家嘀咕,然后得了什么指令的仆从和管家便跑走了。   都不用猜,肯定去拉人了!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他们愿意扔钱、拉客、宣传,他也愿意装傻,“喝茶,喝茶!”   “喝茶!”   片刻后,卢栩印好了昌隆侯的三十二张投票卡,他搓牌似的搓开,故意当着大伙儿数了一遍,“三十二张,正好!那我可投我自己了。”   他径直走到自己家的翡翠雕花玉兰树前,笑呵呵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们投,你们那些书啊画的,我看不懂,我是真觉得我的最好。”   其他人:“……”   妈的!   不就三十二张?   等着!等一会儿皇孙走了,下午他们马上就喊人!!   有人忽然想到:“皇孙投票吗?”   武昭侯怂恿道:“不如等皇孙来了让皇孙也投投票?看看谁家宝物能得了皇孙青眼?”   “这个好。”有人给卢栩出主意,“皇孙一票不知能抵几票?十票是当得的吧!”   卢栩:“……”   昌隆侯:“比就比!兴许殿下也喜欢我这玉兰呢?”   几人呵呵。   别的东西也就算了,翡翠摆件太子府可有个大号的,昌隆侯那个皇孙能稀罕吗?   他们继续怂恿:“小卢,你说,皇孙殿下一票抵不抵十票?”   卢栩:“……皇孙可是微服出来的,诸位千万别露馅啊!!”   别人一票是一票,就他一票顶十票,那还不马上露馅?   万一姜濯小朋友知道他狐假虎威拿他做噱头招揽人,恼了可怎么办?他的活招牌,大靠山!   卢栩心思百转,大义凛然:“不行!我怎么能收殿下的银子?殿下没票!”   作者有话要说:   姜濯:为什么我没票?!   卢栩:不花钱你还想要票?   卢栩:投票打榜真是赚钱利器(数钱、数钱、数钱) 第230章 客人   “不行!”别人齐声道。   “别人都有票,凭什么皇孙殿下没有?”   “今天谁都能没票,殿下必须得有!”   “殿下能吃多少,钱我出了!”   “我来出!”   众人吵作一团。   差点儿忘了正事,他们是来吃点心的吗?他们是来比谁的宝物最受欢迎的吗?!   看看面前的空碟子,还有自己刚刚投出去的票,众人陷入沉思。   不重要!   这些都不重要!   重点是,他们是来皇孙面前刷存在感的,要是皇孙给他们的宝物投上一票,那这一天才算是真值了。   现在他们不嫌点心贵了,不嫌弃卢栩要价黑了,恨不得能更贵一点儿,好多替皇孙出出钱买买单。   卢栩:“那便给皇孙和两位伴读各五张票吧,一张票就是一张票,皇孙是便衣微服,不能一张顶十张。点心的钱就不用大家掏了。”   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问姜濯要钱。   承平伯大方道:“我的店,我做东,我来掏!”   其他人嘴角一抽,点心是人家小卢从外面做好了运来的,承平伯有什么成本?伴读还有一个是他儿子,他装什么大方?   唉……   这种好事怎么就让承平伯遇上了呢?   商定好了,众人也不争了,又开始闲聊熬时间。   离中午还有一阵子呢,也不知道皇孙什么时候能到。   “你这个店开得太偏,皇孙出来一趟得走多远!”   卢栩:“……”   他都快开到皇城根地下了,还偏?   就这几步路,不够姜濯热身呢。   “这么热的天,皇孙走到这儿热到了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就听掌柜道:“冰来了。”   那人:“……”   卢栩起身,“我去接下冰,诸位稍等。”   其他人:“有冰?”   承平伯怔了怔,扔下扇子,气壮道:“对呀!有冰!我能热到殿下吗?哈哈哈,哼!”   卢栩同掌柜一起去接冰,给他们送冰的农户推车候在侧门外面,忐忑局促地站着,看着卢栩,连忙行礼:“卢老爷,您定的冰我们给您送来了。”   卢栩:“辛苦了,是不是路不太好找?”   农人忙道:“对不住,路不熟,耽搁了,没误了您的事吧?”   其实是他们从南城入西城时被盘问耽误了时间。   他们五人推着个大车,大夏天车上还盖着厚被子,他们又是粗衣草鞋的打扮,别人以为他们入西城是要为非作歹。   进了城,路上遇到巡逻的官差,还怀疑他们是要到西城偷窃,多亏他们能说清定冰的是谁,月辉楼的地址,卢栩还给了他们定冰的货单,上面有签字有月辉楼的章,官差检查了好久才给他们放行。   卢栩:“不晚,不晚,我中午才用。”   卢栩瞧他们满头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就能猜到他们赶来有多急。   他叫伙计去给他们倒些茶水,安慰道:“我头一次来也迷路,以后路熟就快了,今日的冰应当用不完,明日你们晚送一些也不要紧。”   他叫他们先喝了点茶水,又缓了缓,才帮着一起往下搬冰。   “卢老爷我们来吧,这冰看着轻,其实沉着呢。”农户们见他要去搬了,连忙放下茶碗阻止他。   “我们来。”年轻的几人也连忙局促地放下茶碗走过来。   卢栩试了试,冰块一路过来又化又相互冻,有些都黏在一起了,他真搬不动。   他让出位置,见那几人用凿子将冰缝凿开,将肩上的毛巾取下来,垫在手上,徒手便把一尺高,两尺长的大冰块搬下来,再放到他们自己准备的木板上,连冰加木板一并扛上肩,跟着伙计搬进地窖。   一车冰的寒气把空荡的地窖渐渐染凉,卢栩叫伙计去把冰盆端来,送冰的农户又帮他们把马上要用的冰凿成小块,装进冰盆。   卢栩给他们结完账,又付了明日的定金,送他们离开。   大岐京城夏日炎热,高门大户家家要用冰,除了专门做这份儿买卖的铺子,城郊也有不少百姓会挖地窖储冰。   卢栩的这些冰,就是冯长工帮他打听到的。   不过靠近进城的位置,冰都被有权势有门路的人占了,取冰的百姓都住得很远。   冯长工帮卢栩联系这家,从他们村子推车走到月辉楼,天不亮就要出发,将近正午才到达。   卢栩想起从前他推车卖油条的日子,想来他们为了省钱也不会在西城买吃的,他叫伙计去前面拿了几盒饼干,送给他们。   农户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卢栩:“拿着吧,是我自己做的,你们路上好垫垫肚子。”   他们忐忑地接了,保证明日一定会赶在中午前把冰送来。   卢栩目送他们喜气洋洋地推着空车离开,回到店内,看着承平伯他们叫伙计把冰盆摆近,心头翻涌起一股荒谬感。   京城,乃至大岐最显赫的贵族们,与城郊以苦力为生的农夫采冰人,在皇城脚下的铺子仅隔一间屋子擦肩相遇。   既魔幻,又现实。   冰盆摆上,掌柜叫伙计拿着扇子对着冰盆扇,凉风渐渐散开,店内温度缓缓下降。   别说店中的伙计了,就是承平伯也暗暗喟叹了声舒服——   别说他们承平伯府捉襟见肘,就是其他侯伯也舍不得日日用冰呀!   尤其这十来年,弘安帝一日比一日抠门,一年都发不了几盆儿冰!   除了最热的日子,家底薄的谁敢这么用?   他不禁有些担忧,卢栩这小子搞这么花哨,点心卖这么便宜会不会亏呀?   他默默操心起来了,却不知卢栩买冰其实比他们买要便宜许多倍。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朝廷给勋贵们发的冰,是最好品质的。   皇家冬日采冰,节气不对不采,温度不低不采,非固定的河段不采,冻不实不要,不够厚不要,颜色不透不要,暴露在河面的不要,沾了泥沙的不要……   挑三拣四,只要精华,对着哪一年实在没有,甚至从井中打水来冻冰,当然昂贵!   城郊的百姓们则不同,他们只是赚个辛苦钱,不会那么挑拣,保存得也不够好,卖的价格也低。   别说与供给宫城的冰比了,就是与西城、东城专门做冰块生意的冰铺相比,也是天差地别的。同样大小的冰,他们要价还不如那些大铺子十分之一。   那些勋贵人家买冰可是不整齐不要,融化了不要,不剔透不要,各种挑各种选,城中的冰铺藏冰十成,能卖掉的不过五六成,存冰不易。   京郊的百姓则不同,他们都是在自家田里挖地窖存冰,这是什么成本,别人在京城开铺子挖地窖卖冰是什么成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卢栩只是取凉,又不食用,形状不好看不要紧,有点儿泥沙也不要紧,运过来化了一部分了也不要紧。   冰盆上都有盖子,拿盖子一盖,谁知道里面是四四方方八角尖尖的冰块还是化了一半的冰块?谁看得出来融化后盆里是不是残留了沙土和渣滓?   实惠就行!   而且他从京郊农户家里直接采买,走的还是批发价,根本不贵。   较好的冰,卢栩还放到小规格的铜盆中,摆放到糕点旁边。还取了大块的冰,平铺在货架下,省得天气热蛋糕不新鲜。   眼看马上到正午了,姜濯他们也该来了,卢栩又将糕点重新摆放布置一遍,保证看上去更赏心悦目。   掌柜和伙计也坐不住了,恨不得把整个店的卫生再打扫一遍。   那二十多位勋贵和承平伯,也是又将自己带来的宝物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能和承平伯玩儿到一起的,大多是不上不下的落寞户。   他们普遍是自己败家,爹败家,要么更早一代开始败家,少说两三代都没混成皇帝跟前的红人。   除了大朝会去凑数,每年也就几场重要的宫宴仗着爵位能混到御前,不够社牛的,不会钻营的,甚至一整年也跟皇帝说不上话。   要是万一哪天皇帝想起他们了,九成九是他们不知哪儿得罪了御史,惨遭弹劾。   正是因此,承平伯被弘安帝叫过去时才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被参了。   他们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不了大权在握的范孝,比不了和皇室同宗同族的郡王,比不了门户够高的国公……   今日能见皇孙,还是大岐如今唯一的嫡皇孙,他们也挺紧张的。   承平伯又整理了一遍衣服,怕弄皱了衣服,连坐都不坐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一个个肉眼可见的紧张。   倒是卢栩三五不时见姜濯,都习惯把他当蹭吃蹭喝的邻家小孩儿了,反而挺自在的。   他唯一忧心的是,姜濯会不会临时被先生扣下,被太子妃叫走,据他所知,太子妃是不太愿意让姜濯出宫的。   他可专门为姜濯做了好多蛋糕、饼干呢,千万要来呀!   于是,一屋子人整整齐齐眼巴巴往外望。   盼星星盼月亮。   皇孙到底来吗?   午时近半,月辉楼终于有人登门了,今日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客人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他刚迈进一只脚,又忍不住退回去了,“这,这是月辉楼吗?”   “是呀,你是?”   “我、我来买纸!”年轻人壮着胆子回答。   怎么回事?   他才半个月没来,月辉楼怎么这么热闹了?   平时不是从早到晚都没什么人吗?   “孙公子!”还是月辉楼掌柜认出了这位熟客,介绍道:“这是太学孙博士家大公子,常来铺子里买纸张。”   勋贵们:“……?”   不认识!   他们家孩子又不念太学和国子监,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大中午的来买纸?可真能碍事!   孙道清也觉得自己出现得似乎不合时宜,正犹豫要不要改天再来,忽然就看见了堂中正中央挂的一幅山水画。   他当即叫出了声:“寒江绿烟图?!”   他脑袋一转,看到另一边从屋顶垂下的书法,“宣洮的九思诗赋!”   不走了,赶他他都不走了!   他一个残影绕过半屋子人,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蹦过来的,只见他疯了似的站在书画前手舞足蹈大声嚷道:“是真迹吗?是真迹吗?!快放下来拿近些让我瞧瞧!”   众:“……”   快把他撵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孙:我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你们敢挂倒是给人看呀! 第231章 微妙   掌柜得了承平伯和几位侯伯的暗示,连忙过去想把孙道清请出去,孙道清却站在书画前死活不肯走。   “米掌柜,你快帮我搬把椅子来!”他要站在椅子上仔细的看!   掌柜心想,还搬把椅子呢!孙公子你再不走,指不定哪个暴脾气的老爷要拿椅子把你轰出门了。   掌柜连忙拉他:“您改天来看,改天来!”   “不、不、不!我一定要今天看!”   “那您下午来!”   “为什么?我既已瞧见,哪能错过?!”孙道清激动的拉着掌柜袖子:“宣洮的书法世上仅存三幅,连仿品都极为难得,你瞧这笔锋,你瞧这风骨!是我平生所见最像真迹的一副了!”   武昭侯站在一旁生怕这疯小子把他的宝贝画给弄坏了,听到这儿,怒道:“什么叫像真迹!这就是真迹!”   “咦!这是宣洮的九思诗赋吗?仿的好像啊!”这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道清亮年轻,甚至还有几分稚气的声音。   武昭侯怒了:“这就是真迹!我太爷爷花了三千两银子从宣洮老家收来的!”   少年道:“不可能,我爷爷说我家的才是真迹。”   武昭侯:“小屁孩,你爷爷……”   听他忍不住要和少年呛起来了,还要辱骂对方爷爷,一旁承平伯和其他的侯伯连忙把他拉住,“快住口!”   “这是皇孙殿下!”承平伯将声音压得极低,凑到他耳边悄声说。   姜濯见他不服气,还在与他争辩:“我爷爷从不撒谎!”   武昭侯仔细一看,这眉眼,这模样……   他噗通就跪地上了。   姜濯一惊,“他怎么了?”   卢栩插过来把人扶起来:“饿了!说了半天话腿都饿软了!来来来,大伙儿坐下边吃边说!”   他一转头也低声道:“侯爷,殿下是微服出宫!微服!您可不能跪!!”   武昭侯擦擦汗,抓着承平伯胳膊站起来了,他大半年没见过皇孙,怎么长这么高了!   吓死他了,多亏承平伯阻拦的及时,要不他就把弘安帝给骂了。想起弘安帝,武昭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众人认出了姜濯身份,都有些拘谨,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只有孙道清不知,见姜濯也认得画,还和姜濯聊上了。   “我就说是仿品吧!小兄弟你瞧,九思诗赋是宣洮壮年所写,字风初成,虽不比晚期的清逸洒脱,但雄浑苍劲力透纸背,你瞧这‘悲’字,虽然看似相同,但仔细辨别稍显劲力不足。”   卢舟和米添顺着他所指细瞧,“咦!真的!”   姜濯:“太……咳,我老师说,宣洮书法最是重情,尤其年轻时,每每忍不住纵情挥洒,缺少克制,你瞧这‘悲’字,写得虽然极好,但却看不出悲意,也缺少那种一气呵成的流畅感。”   孙道清惊讶。   先前姜濯说他家有真迹,他还不信,但姜濯说得头头是道的,他又有几分信了。   他来了兴致:“是吧!你再看上面那个水字,落笔是不是同样力有所虚?”   姜濯惊讶的“咦”了一声,“哪里?!”   米添个子矮,看不清了,他也好奇垫脚。   掌柜刚想去搬椅子,卢舟已经把米添举起来了。   米添看了半天,还是瞧不出来。   姜濯踩着掌柜刚搬的椅子,与字平视而望,恍然大悟,赞叹道:“这位哥哥,你好厉害,若非你指点我都瞧不出来!”   孙道清谦虚一笑:“过奖过奖!这幅仿品,已经是极难得的珍品了,不想有一天竟然能在店中瞧见,孙某三生有幸呀……”   他们俩聊的投入,一旁的勋贵们吓得胆战心惊的,生怕姜濯会从椅子上摔下来。   孙道清又问起:“小兄弟,你说你家有真品?可能许我上门拜访一览?”   想和姜濯套近乎,一句话都没搭上的勋贵们:“……?”   还能这样?!   姜濯:“你进我家有点麻烦,嗯……不如我回家问问我爷爷,能不能把画拿到这儿给你看?”   孙道清:“真的吗?!好呀!”   卢栩也差点儿跪了。   一幅仿品,三千两,真迹他们店小供不下呀!   卢栩连忙道:“别别别!小祖宗,丢了我可赔不起,千万别!”   孙道清:“也是,如此珍贵的作品,怎能轻易示人。”   他眼神暗了暗,反倒是向刚刚还想把他轰出去的武昭侯行礼道:“多谢这位先生慷慨,使孙某与此作今日有此一遇。”   武昭侯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可别谢了,没这姓孙的,他这幅字还是真迹呢!   他的画,是假的!   他的画,是假的!!   武昭侯想哭的心都有了。   姜濯已经看到另一处,“这幅寒江绿烟图……”   武昭侯猛得一激灵,汗毛都炸起来了,心道不会也是假的吧?!这比那幅字还贵啊!他太爷爷到底上了多少当?   只听姜濯和孙道清齐声惊呼道:“是真迹!”   武昭侯脚又软了一下,吓他一跳!   他受不了了,这心情大起大落,他得缓缓。   他挪到桌边坐下,卢栩叫伙计给他端了壶热茶。   米添:“阿濯哥哥,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濯:“你看这山的画法,还有这种纸张……”   孙道清:“主要是看这花木叶子的画法……”   他们俩讲的细,有几个喜好书画的侯爵也凑去瞧了,一来二去,很顺利的就和姜濯聊上了。   有人顺势邀请姜濯到府中看画,姜濯为难道:“我吃完点心就要回家了,下午还要念书。”   “那不要紧!明日我便将画带到这儿来!”   姜濯他狐疑的看着这位穿戴昂贵,相貌眼熟的大叔,怀疑是不是对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卢栩:“侯爷真是性情中人,见到懂书画的晚辈竟然如此慷慨,不过咱们不是说好了从下个月起每五日一展吗?侯爷莫要着急。”   姜濯一激灵,侯爷?!这谁?!   卢栩:“院中和后面的雅间还有许多有趣的书画、摆件和古董呢,都是诸位侯爷伯爷听说承平伯邀我一起做点心,又见店内空荡荡的,特意借给我们的,多亏诸位慷慨,这么稀罕的珍宝,以后只要来店中,就能看到啦。”   姜濯还没做何反应,孙道清先激动上了:“还有吗?我可能去瞧瞧?”   卢栩:“自然能,我们摆出来就是让人看的,书画都在屋中,不过为了保护这些珍品,每处我们都用绳线做了栅栏,还请站在栅栏外看,也不要触碰。”   “没问题!刚刚是孙某考虑不周,唐突了!”孙道清从善如流连忙道歉,他刚刚跑的太快,都没注意画下拉了线。   他又朝那群侯伯鞠了一躬,感谢他们的慷慨。   遇到文官从来都是被骂被弹劾的纨绔们:“……”   就,挺微妙的。   书生竟然在谢他们!   卢栩让卢舟和米添带姜濯去参观,众人一见,连忙前去介绍,还要摆出一副“作为长辈,我一视同仁向每一位小朋友介绍宝贝”的慷慨架势,对孙道清这讨厌的文官之子都和颜悦色的。   姜濯自小宝物见的多了,可哪样是哪儿来的,有什么传说,他知道的却不多。   今日有这些勋贵们细细给他讲解,也算有趣。尤其是每样东西他们是如何得到的,什么家中军功封赏啦,哪位祖上成婚得的嫁妆、贺礼啦,怎么和人竞价得到的啦……   听起来还挺有趣。   他们也不嫌太阳大,一口气跑遍所有屋子,四处看。   这些东西再珍贵也比不得皇家私库,但姜濯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小孩,见什么都捧场,让那些心情忐忑的侯爵伯爵们心情十分熨帖。   小皇孙和他们陛下性情可真不一样,多可爱!   姜濯和孙道清聊字画聊得尤其好,这让承平伯他们又有点庆幸多亏没把这碍事的小子撵走。   等姜濯跟着他们跑了一头汗回来,又在众人的盛情邀请下投完五张票,终于到这次出门的重头戏了——他要吃蛋糕!!   被这么多很可能认识他的人看着,他还是很矜持的,对着一桌子各式各样的蛋糕,也保持住了皇孙该有的稳重,一直听卢栩介绍完,才让卢栩帮他取两个尝尝。   卢栩还不知道他饭量?   自动将“两个”理解成“所有好吃的”,拿托盘摆了两排小碟子,每个碟子上夹一个,不由分说劝道:“都是新品,务必都要尝尝,哪个不好吃尽管提意见!”   姜濯:“盛情难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在他身后的袁内侍:“……”   谁听不懂他们的双簧?!   卢栩把托盘交给袁内侍,又问同样挪不开视线的米添,“世子你想吃哪个?”   太多了,米添见都没见过!!   他纠结的看卢舟,卢舟一指奶油蛋糕,推荐道:“这个好吃。”   米添:“我要这个!”   卢栩给他们每人拿了三块儿,“吃不饱再来拿。”   “嗯!”卢舟帮米添端着,去陪姜濯吃了。   袁内侍已经从每块上切了一角下来飞快尝过,吃的人都要噎住了,他连忙灌一口茶,“少爷,味道很好,您尝尝吧。”   姜濯马上拿起勺子优雅、飞快的干掉第一块儿绿色的蛋糕卷。   一点儿茶的清苦味,混在蛋糕的香甜里,中间夹着乳白色他从未吃过的浓郁香气,这是什么东西?!他爹爹肯定超爱吃!   姜濯眼睛亮亮。   很快又注意到那块儿浑身雪白的三角小蛋糕,上面的白色好像和蛋糕卷里的是一个东西?   他拿勺子挖了一点儿入口,好香好滑好软!   他奶奶肯定喜欢这种口感!   卢舟和米添在对面坐下了,米添见姜濯正在吃同款蛋糕,好奇道:“好吃吗?”   姜濯猛点头。   卢舟介绍道:“我姐姐叫这个苍山覆雪。”   虽然哥哥做的比寒露和小夏做的美观度还差了点儿……   卢舟给米添递勺子:“很难做,很好吃的!”   苍山覆雪啊!   因名字被他们抵触的那几款?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勋贵们也好奇起来了。   他们先前瞧着这东西怪模怪样的,没人尝,既然皇孙殿下都说好……   “小卢,我也来一块儿苍山覆雪!”   “给我也来一份儿尝尝。”   站在柜台前正挨个打量的孙道清也瞧上了“苍山覆雪”,太学博士听上去好像不大富裕,卢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钱,好心道:“五两一块。”   孙道清刚活跃起来的馋虫瞬间消散,“多少?!”   卢栩:“要不你尝尝这个,这个一两。”   他给孙道清指外貌朴素的切块蛋糕。   孙道清刚要斥责怎么如此昂贵,就听卢栩继续道:“消费任何一款,就能在店里看一天展览,书架上的书也随便看,茶水,纸墨不收钱。”   孙道清一怔:“买一块儿,我能在这儿看一天?”   卢栩:“那边桌上的纸笔也随便用。”   孙道清往桌上看。   他是月辉楼的常客了,那边是什么纸他一眼便能看个大概。月辉楼最便宜的窄幅薄纸一刀也要十三两,店里竟然免费用,还不是最便宜那款!   孙道清飞快掏钱:“来一块儿!”   一两银子,吃着点心,能纳凉,还有茶水,能欣赏稀世珍品,画一天的画,多划算呀!!   他们家可用不起冰!   京中竟然还有如此优惠的好地方,承平伯,慷慨啊!   他不禁怀疑,这群纨绔是集体磕坏了脑袋吗?竟然做出这种好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勋贵:震惊!这不是我认识的酸腐子弟!   小孙:震惊!这不是我认识的纨绔蠹虫!   姜濯:震惊!这么多熟人,我马甲竟然没掉! 第232章 挖人   姜濯吃到撑,走前还给太子打包了有茶味的蛋卷、给太子妃、皇后打包了口感最细腻的奶油蛋糕,给弘安帝打包了酥酥脆脆的饼干。   还有卢栩给他推荐的,带走满满一大篮。   姜濯急着回宫去给皇后献宝,别人是顺带的,他奶奶可是十分喜爱甜食,这种从未吃过的蛋糕,一定要拿回去给她尝尝。   姜濯要走,卢舟、米添身为伴读,哪怕到了自己家店铺也不能放半天假,还要跟上姜濯回太子府。   卢栩听说他们下午要练习骑射,给他们装了不少饼干,让他们活动累了吃。   姜濯急匆匆跑了。   给皇后送完蛋糕,他还要卡着时间回太子府,不能耽误下午的功课,不然姜濯下次可不好再出来了。   他们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这群专门等他的勋贵们平均每人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今日却也十分满足了。   他们看出来了,姜濯和卢家兄弟俩非常熟悉,又很爱吃这里的点心,有卢栩在,有点心在,还愁以后偶遇皇孙吗?   来日方长!   反正他们都是世袭的爵位,工夫不在一时,只要姜濯能对他们有点儿好印象,将来也算是惠及子孙。   姜濯比弘安帝脾气好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大老板难搞,哄小老板开心也成嘛!   尤其是得了姜濯投票了的五位,姜濯一走,他们就跑去展品前把那张票拿走了。   是哪张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书法是赝品蔫吧的武昭侯也支棱起来了,他的两幅字画,一真一假,竟然都得了小皇孙的投票!   这票必须拿回家,珍藏!   他们满意,人也舒爽了,更觉得今日事事顺心,什么都愉快,本来就好吃的蛋糕都更好吃了!   买!   马上买!   姜濯连吃加拿,可是不付钱的,怎么能让承平伯自己吃亏呢?   这亏得他们来吃呀!!   他们每人都打包带走不少,尤其姜濯喜欢吃的几样,被他们一扫而空。   结完账,他们也没忘了投票,一个个亲自监督伙计裁纸,卢栩戳章,拿上真金白银消费换来的票,亲自放到自己家展品前,还暗暗数了数隔壁有多少张。   “小卢,你可看好了,别让人从我这儿偷票放别处去。”   卢栩:“我马上就去定盒子,以后票都塞进盒子里,保管不会被风吹走,不会被人拿走。”   侯伯们这才满意。   他们也没耽搁,抓紧时间离开,得去喊人,招呼亲朋好友投票呢!!   一中午过去,卢栩的库存去掉三分之一还多,奶油蛋糕和蛋糕卷更是一扫而空一块儿没剩。   送走这群财神,卢栩兴致勃勃开始数钱。   才一天,砸出去的钱就回本将近四分之一了。   果然要舍得下本!   卢栩叫掌柜带伙计留些碎银子,其他的拿去换成银票,承平伯看到那么多钱,人都有些呆。   才不到一天呀!   这么多钱!   别人家看自家宝物的护卫还没走,他也没好意思和卢栩在店中算账,只是欣喜难抑道:“小卢,你给我拿壶酒,我回家把仪儿和凝儿接来,一屋子冰没人用都浪费了,我叫他们来这儿做功课!”   卢栩:“……”   他心中感慨,真是会过啊!   以后也叫他家卢舟和君齐下衙到这儿做功课算了。   卢栩:“没问题,那伯爷您帮我看着店,我去定些木盒,再去打听打听那位谷梦姑娘。”   承平伯一呆:“你真去呀?”   卢栩:“去呀。”   他拿起刚刚记录他们各自要求的“意见簿”,“我可是认真的,只要能满足的要求一定会满足。”   他一块蛋糕卖这么贵,刚开始肯定不少人会图新鲜,但日子久了,新鲜劲儿过去了,还想保持客户,可不就得靠服务。   装饰、展品、茶水、休闲游戏,一样都不能少,定期还得推出新品,办点儿活动。   卢栩呼气,不就是京城第一歌姬吗?他也挺好奇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来呢?   问清地址,卢栩提上见面礼直奔东城的垂柳巷找那位传说中的谷梦姑娘。   垂柳巷位于东城中部,是京城秦楼楚馆中最出名、最风雅的一处。   据说这里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火不火,凭的是歌喉、舞技、琴棋书画,拼真本事。   不少达官贵人休息时都会到这边几座出名的乐楼听曲看歌舞。   这位谷梦姑娘据说凭一手好琴和好歌喉,已经在京中红了十来年了。   卢栩从入京就没少听垂柳巷大名,从前颜君齐和那些考生聚会时,就不少人邀请过颜君齐去听琴听曲,只是他们家君齐好书、好画、好他、好美食,不好音色,从来没去过。   卢栩到了人家店前,左看右看,一瞧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守门的打量了一下,一瞧他就不是来寻乐子的,先不说行为举止,正常也没人大中午的来他们这儿的。   “你干什么的?”   “谷梦姑娘是住这儿吗?”   “我们申时才开门,你晚点儿来吧。”   卢栩:“我不是来听曲儿的,我是来找谷梦姑娘去我们铺子弹曲子的。”   守门人:“什么?!”   他们的红牌,去给别人铺子弹曲?!   “你哪家店的?!”挖角都挖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卢栩:“哦,我是西城月辉楼的……二东家。”   伙计莫名其妙,西城?西城没听说过有家叫月辉楼的呀!   卢栩将提来的蛋糕交给他,“这是本店的点心,皇孙吃了都说好,请谷梦姑娘尝尝。”   守门的懵懵的:“……点心店?”   卢栩:“嗯。”   守门的:“点心店找我们谷梦姑娘去弹曲儿?”   卢栩:“嗯。每日上午至中午去便行,不耽误你们申时开门。”   守门的:“……”   卢栩:“你看你们上午又没事可干,在哪儿练琴不是练?去我们那儿点心随便吃,还有工钱。”   守门的:“……”   这是哪儿来的傻子?   卢栩:“我给你算算,你们申时开门,得酉时才能有客来吧?亥时就宵禁了,满打满算,每天也就工作两个到三个时辰,多不饱和啊!真不考虑多赚一份钱吗?”   “不考虑,小哥请回吧。”楼上忽然传来女声。   卢栩退后几步,朝楼上窗边望去,瞧见一张相貌艳丽,妆容浓厚的脸。   卢栩笑问:“你就是谷梦姑娘吗?”   楼上的人笑而不答。   卢栩高声道:“我们店里待遇很好的,夏天供冰,冬日供炭,点心好吃,茶饮美味,工作人性,你想弹就弹,不想弹坐下喝茶也没人管,全凭自愿,若你不想在大厅弹,我们还有只接待女客的地方,那里有榻,你累了还能去躺着休息,睡觉也行,我保证全大岐找不到比我们更良心的店家了。”   楼上的女子失笑,全当听了笑话,抬手就要关窗。   卢栩:“哎,姑娘!你这样化妆不好看,来我们店我教你化妆呀!”   女子动作一顿,“什么?”   卢栩:“你脸型圆,眼睛也圆,显年轻可爱,干嘛要化那么浓的妆呢?淡妆走俏皮可爱风嘛!或者把头发放下来一点点,可以修饰脸型的。”   女子:“……”   卢栩:“真的,你试试。”   女子摇头直笑,关上了窗户。   卢栩:“哎——真的,你试试!”   守门人:“别喊了,那不是谷梦。”   卢栩:“啊?哦,没关系,我见你们老板也行的。”   守门人:“……”   难不成这小子真是来招工的?!   楼上的窗户再次打开,刚刚的女子探出头来:“小哥,姑娘让你把点心送进来。”   卢栩提着要往里进,那姑娘又道:“只要点心,人请回吧。”   卢栩:???   守门人从他手中取走点心盒子,“公子,请吧。”   卢栩:“……”   艺术家名气大嘛,他也没想一次成功。   卢栩将盒子给他,却朝楼上大声道:“这点心不耐放,要趁新鲜吃掉,每天早上的最新鲜,要是觉得好吃,欢迎光临月辉楼!西城,长乐街,月辉楼!”   楼上怜茵和谷梦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傻乎乎的!   “傻乎乎”的卢栩送完点心,还好奇地在垂柳巷逛了一圈,一圈下来,真让他发现了一个绝妙去处——   鲜花店!   垂柳巷竟然有鲜花店!!   卢栩走进去,看着店家不知从哪儿搜集来的各种花朵,问道:“能往西城送吗?”   掌柜怔了怔,“敢问是哪家府上?”   卢栩:“长乐街月辉楼。”   掌柜仔细想了想,“可是那家专营纸张的店铺?”   卢栩:“对!”   厉害呀!他还头一次遇到只听名字就知道是哪儿的。   掌柜笑道:“小人每年春天都往西城送些花苗,曾往路过贵店。”   只是他印象中那家清冷的店铺似乎是承平伯的,承平伯府有这么年轻的管事吗?   卢栩:“你知道路便再好不过了,若每月往我们店中送两三次鲜花,要多少钱?”   掌柜:“贵客想要何种花卉?”   卢栩:“你们一年四季都有花?”   掌柜:“我们东家在城郊有专门养花的暖房。”   卢栩心中暗暗惊了一下,继续道:“那便先紧着符合时令,好看,吉利的,若没有鲜花的季节,再送暖房的花。”   掌柜应一声,拿出画册与卢栩商定每月给他送什么花,送多少,卢栩看得心惊肉跳的,连忙把冬天的花给去了。   冬天就好好看雪花吧,不成他剪点窗花也行。   他又推掉一些太贵的,选了些绿植,最后定了一年百两上下的花卉,对方还送他十个花瓶。   才赚的银子还没捂热乎,先付出去五十两定金。   卢栩见店中花匠修剪掉太小或未开的花苞,问道:“这些都不要了?”   花匠:“贵客,这样的花苞插瓶是长不开的。”   卢栩:“那能送我吗?”   花匠:???   掌柜诧异,这剪完只剩下一掌来长的碎花苞能做什么?“贵客若喜欢,尽管拿去。”   卢栩:“谢谢啦!能借我个篮子吗?”   掌柜:“……”   卢栩在花店不要的碎枝中捡了一篮子的月季、蔷薇。   小点儿怎么了,他插蛋糕盒上当装饰,别在邀请函上送四邻。   开不了怎么了,月季开不了不就是玫瑰?   卢栩捡啊捡,越捡越开心。   精打细算卢小栩,勤俭持家第一名!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逛红灯区:寻花问柳。   卢栩逛红灯区:寻花问柳。 第233章 拉票   他提着花溜达回去,一进月辉楼,竟看见好几个小孩。   其中一个卢栩认识,承平伯家小儿子米仪,这会正坐在角落的小桌上握着笔写课业。   另外他不认识的小孩从四五岁到七八岁,正听承平伯给他们讲店中的摆件和书画——承平伯现学现卖,中午听的,下午就用上了!   卢栩:“这些是?”   掌柜:“夫人和几位朋友在上面喝茶,这都是几位夫人家的孩子。   卢栩闻言一怔。   难怪他听见楼上似乎有动静。   卢栩下意识抬头,管家低声笑道:“今日开业,夫人特意约了几家夫人和小姐到附近的铺子试胭脂,走累了,顺便来尝尝店里的点心。”   卢栩心道,聪明人办事多靠谱啊!   他买花时就想着可以拿盒子装点饼干,再别上小花装饰好,做成小礼物,好找承平伯夫人走走女眷们的门路,不想他还没行动呢,人家就把人领来了!!   再看承平伯,啧,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卢栩:“夫人们可还满意?”   掌柜:“满意!让送了好几次点心上去,还夸楼上布置的别致。”   卢栩满意一笑。   卢栩叫掌柜去取个水盆,将花插到盆中,省得花蔫了。   然后叫伙计包饼干,再教他拿剪刀将花枝上的刺通通剪掉,花枝也剪到只剩花和两三片叶子,再插到饼干盒上,等一会儿给各府夫人、小姐们下来,好送给她们。   安排好伙计包饼干,他又溜达到店内另外一位客人跟前。   这位出门买纸的孙公子桌上已经摞了好几个碟子,而他正兴致高涨的临摹那幅寒江绿烟图。   一口蛋糕一笔画,画着画着自己还喊妙。   卢栩看见碟子上残留的一点儿蛋糕渣渣,根据碟子的厚度推测,这位公子买纸的预算已经吃光了。   他默默在心中祈祷那位太学孙博士家底可要厚一点儿,这位大公子回家可千万别挨了打。   他给孙道清续上茶,殷勤问道:“孙公子,你还认识其他像你一样喜爱书画的朋友吗?”   专注的孙道清茫然的看着他,下意识点头道:“认识啊。”   卢栩:“那太好了!这些画就展览到月底,若你还认识其他朋友,不妨邀他们一起来看?”   一听这事,孙道清保证道:“自然!你不说我也要邀请他们来的!论宣洮的书法,国子监的李兄才是真行家,我比起他可还差的远!你不知道,上次我们在张大人家里见到一副仿品,李兄只看纸张,一眼便辨别出了那幅画的年代……”   他又拉着卢栩啪啦啪啦一通介绍他的朋友们谁擅长什么,谁最会做鉴赏。   卢栩听着没有一丝不耐,一边应付着“哦哦”点头,一边在心里默默数了人头。   来吧来吧,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这可都是他的潜力客户呢!!   此刻,武昭侯等人从月辉楼离开,已经散去各个圈子号召亲朋好友给他们的宝物投票,还特意强调了一两银子一张票,点心超好吃,多买点!   有听完说好的,反正家里也要买,买什么不是买,他们说的那么天花乱坠,实在让人好奇能有多好吃。   也有听完就炸的——   “什么?你家那宝贝都舍不得给我看,你拿去点心铺子给人白瞧?!绝交!”   记仇的当即就跑月辉楼买点心了,一两银子一张票是吧?   买!   谁叫他们来,他就偏要把票投给其他人。   还想要票?要粑粑吧!   一下午过去,京城纨绔圈子中已经开始流传一句话“你知道承平伯在长乐街那家铺子吗?”   “知道知道,一两银子一张票,去投票是吧?你说武昭侯、昌隆侯他们是不是疯了?”   人间清醒们也道:“多大脸呀,我给他们投票?!我有银子没处花了?”   那人道:“不是不是,我是说那家点心真挺好吃的。”   坚决不当冤大头的几人:嗯???   重点是这个?   他们倒要尝尝,能有多好吃!   卢栩一下午陆陆续续接待了好多疑似来找茬的客人,他们要么张口就要最贵的,要么上来就要尝最便宜的,吃点心前还总要放狠话:   “不好吃砸你家招牌!”   “不好吃叫京兆府关了你们店!”   卢栩:“……?”   他才该找京兆府好吗?   承平伯得罪谁了?   他到底有多少仇人呀?   这才开业第一天,怎么都找上门了?   卢栩抓狂的摆笑脸给点心。   有人尝完面色一变咕哝一声“竟然是真的”,马上掏钱买。   有人尝完一顿挑刺,“你在破点心也不怎么样,竟然敢要三两银子。”   卢栩心说,那是你来晚了,我五两一块儿的破点心都卖光了呢,爱买不买!   卢栩:“人食五谷,口味喜好各不相同,既然您不喜欢,不然这块儿就给二两算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   卢栩:???   那人掏出荷包往柜台上扔三两银子,“不是有票吗?三张。”   卢栩:“……”   他拿出三张刚盖好戳的票给对方。   “昌隆侯的宝物在哪儿呢?”   卢栩指指。   那人兴致勃勃过去品评一番,将三张票分别投给了附近其他三样。   卢栩:“……”   昌隆侯的仇人是吧?他记住了!   那人吃完蛋糕,又拐回来,“再给我包十块儿。”   卢栩:“……”   这都哪儿来的奇葩?   他眼看着对方又拿了三十张票挨个给别的展品投,心想这事还是别让昌隆侯知道了。   一对比,女眷就可爱多了。   人家在楼上喝完茶下来,每人都叫卢栩往府上送一批,卢栩赠送小饼干,她们又给家中的孩子买了好些。   先前卢栩叫伙计给女眷们打包赠送的饼干时承平伯还不服气,问他凭什么早上他的朋友来什么都要收钱,夫人带的人在楼上吃点心不要钱,走前还白送饼干。   卢栩心道,那能一样吗?   女眷撑死了也就吃个一两块,早上那群,敞开了吃五块吃不饱。   而且大岐也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各家的采购都是夫人说了算,他白送男的,那就是肉包子打狗,白送女眷,那是在招揽回头客。   承平伯还不信,看吧,没多久呢惨遭打脸。   到了下衙的时间,卢栩没去皇城门口接人,颜君齐、卢舟、米添还有贺颂之、宗鸿飞以及另外几个翰林结伴来了。   卢栩一听口音,再看站位,再看看他们聊天的状态,就知道这些翰林都是冲着宗鸿飞来的。   他们家君齐和贺状元两人绑在一起,人缘都抵不过半个宗探花。   下衙时暑气还没散去,他们一路过来没多远已经走了一身的汗,一进店里,宗鸿飞马上咦了一声,“这铺子里好凉快!”   紧接着,他又“咦”了一声,“寒江绿烟图!”   贺颂之几人听到了也大吃一惊,忍不住惊讶,这店得多大手笔竟然用这种绝世名画做装饰?!   卢栩:“后面还有,诸位随便看。”   “那便不客气了!”宗鸿飞拱拱手,率先去看画了。   卢栩将藏起来的最后一块儿绿茶蛋糕卷递给颜君齐,“尝尝。”   颜君齐笑着接过来,“好冰!”   卢栩:“可不,天气太热,怕坏,柜台下面全是冰,好吃吗?”   颜君齐点头。   卢栩问:“你去看画吗?”   颜君齐摇头,要摆好些天呢,他不急。   他往柜台上看了看,惊讶道:“卖完了?”   卢栩给他一指:“就这么点儿了!”   卢栩悄声跟颜君齐嘀咕中午和下午的情况,还吐槽起多亏米添、米仪兄弟俩无论相貌还是脑子都随母亲,米凝小妹妹他没怎么接触,不了解。   颜君齐边忍笑边让他赶紧闭嘴,承平伯可就在店里呢。   承平伯夫人早领着女儿回去了,他们父子俩还在店里蹭冷气,不同的是二公子米仪写了一下午字,承平伯看了一下午话本儿。   不过承平伯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他看话本之余,还和卢栩八卦了一圈京中勋贵各府的情况,俨然把卢栩当自己人,还提点了许多谁能惹谁不好招惹。   卢栩问起的成国公赫然在不能招惹之列。   卢栩心想,他们连大将军都敢弹劾,怕他个国公吗?   不过只要对方能约束好孙子,别再招惹他们家卢舟,那他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   宗鸿飞他们逛了一圈,也弄清了这些宝物不是用来装点店铺,而是用来展览的。   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还从没见过这样把宝物摆在人人可出入的店铺公开面向所有人展览的,他稀奇问道:“隆兴常有这样的展览吗?”   卢栩:“我们隆兴是个穷地方,全隆兴也凑不出这么多稀罕东西,展什么呀?宗兄,我听说你家也有许多藏品,能借我们展展吗?”   宗鸿飞:“……”   卢栩:“贺兄,你呢?你家有吗?”   贺颂之摇摇头,“不过我有些珍本的抄本,若卢兄不嫌,可以放到店中供人阅览。”   他瞧见卢栩摆的书架了,这种供人自由阅览的方式他十分认同,只是卢栩这儿大多是话本,让贺颂之觉得有点儿浪费书架了。   那么好的书架,怎么能尽摆话本呢?   卢栩一听,小贺人厚道呀!马上道:“行呀!欢迎欢迎!我给你专门腾个书架,写上‘贺状元赠书’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多少有点社恐的小贺状元:不不不不不!   卢栩:要要要要要!都是显贵出身,你看看人家社牛侯爷,都拉人……给对手投票!   纨绔:????? 第234章 琴师   贺颂之吓一跳,连忙推辞道:“不必不必!”   卢栩:“要的要的!”   不写上,他怎么当范例忽悠别人往这儿捐?   卢栩:“以你为榜样,才好号召更多的人捐书,状元捐赠,也能吸引更多人慕名而来嘛,俗话说,享受了荣誉,就要承担责任,谁让你是状元呢?”   贺颂之博览群书也没听过这种俗话。   若为了署名或是冲着状元的名头才来,那便不是真的爱书之人了。   他虽不喜这样,却也知道卢栩这里不是书铺,若不宣传,许多人不会知晓这里有书,也不会平白把藏书借给他们。   贺颂之想了想,叹气道:“好吧。”   卢栩从善如流:“你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保证不弄坏!你哪天方便,我们随时都能上门去搬!”   贺颂之怔了怔:“我这两日便整理出来。”   卢栩:“不急,不急,三日也不要紧。”   宗鸿飞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卢栩和贺颂之都看他,卢栩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宗鸿飞点点鼻尖苦笑道:“那我也捐点儿书过来吧。”   “谢谢!”卢栩又朝贺颂之道:“看吧,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宗鸿飞哭笑不得,其他翰林也笑道:“那我也凑个趣,捐几册吧!不过我家没什么好书,公子莫要嫌弃。”   卢栩:“怎么会呢?我还要欢迎诸位以后常来呢,捐过书的,以后看书、茶水统统免费,不在本店消费也免费!请坐,我给大家拿点心!”   他那热情劲儿,简直要让不熟悉他的翰林们误以为他是求书若渴,天知道他其实连看话本都困。   卢栩给他们端来蛋糕,这会儿剩下的只有便宜的基础款和饼干了,卢栩今日赚够了银子,很大方的全给他们免费。   “这是……”一位翰林嗅嗅味道,问道:“颜传胪平时带的午食便是这个吧?”   卢栩:“是呀是呀,今日晚了,早上时候种类很多,这会儿只剩这几样了,対不住了,大家随便尝尝,哪日在附近逛街,走累了也随时欢迎到店中歇脚。”   宗鸿飞盯着面前四四方方是蛋糕,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   他早好奇颜君齐每天带的都是什么午饭了,只是颜君齐相貌偏冷,很有距离感,平时还总绷着脸不苟言笑,也不怎么爱搭理人,每日中午也只和贺颂之在廊角吃饭,吃完就去藏书楼借书看,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和颜君齐换午饭。   这会可算尝到了!   一入口,他也理解为什么户部的同僚会夸赞颜君齐的午餐,真的好吃!   这细软绵密的口感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卢兄店中可还有这点心?我想带一份儿回去给家中长辈尝尝。”   卢栩:“抱歉,今日剩的都在这儿了。”   宗鸿飞:“无妨,明日我叫家中仆役早上来买便是。”   卢栩一百个欢迎,“好!明日府中谁来,你叫他报你的名字,我给你打折。”   卢栩说让他家派人巳时来买便可,宗鸿飞叫家人辰时便来,不想他到时,店中的点心已经卖的只剩下一样了。   卢栩也很傻眼。   他考虑到昨天奶油蛋糕和蛋糕卷销量不错,今天还特意加做了这两样。   他昨晚一回家就开始烤坯子了,晚饭都是在烤蛋糕的空档中做的,早上还起了大早做的奶油,把冯长工收来的那点奶全都用完了。   不想昨天姜濯去给弘安帝、皇后献殷勤,还给范孝他们也带了一份儿。   范孝是个厚道人,听说是卢舟家开的铺子,怕他们新铺子缺客人,昨晚回府就叮嘱了管家早上派人来照顾生意。   光大将军府就买走了两大托盘蛋糕。   昌隆侯昨日买了蛋糕回去,他母亲挺爱吃,正好他家每天要带人送展品过来,他便让管家再买点儿回去,卢栩一来,他家管家就先挑走半托盘。   还有昨日光顾的夫人、小姐们,今日也派了人来又来采买,每家不多,加到一起也不少了。   一来二去的,卢栩刚到店就卖掉一大半,孙道清和他那些特意来看画的朋友见大将军府都这么买,也凑热闹一人买了两三块,边吃边赏画……   等宗家家丁来,奶油蛋糕卖光了,蛋糕卷卖光了,只剩下饼干和切块儿蛋糕了。   卢栩今天总共就做了这么几样,给宗家装好蛋糕,为表歉意还赠送了一盒拇指饼干。   宗家人很有涵养,听说卖没了还恭喜他们生意好,没就没了吧,明日赶早便是。   不想,他转天来买,店里就只有蛋糕卷这一样。   不是他来晚了,而是卢栩就做了一样。   卢栩也没办法,冯长工弄到的奶少,不够做奶油蛋糕,他干脆全铺蛋糕卷里了。   卢栩:“这是店中最畅销的品类,原味的、茶味儿的我给你各装一半可好?”   宗府采买:“好,昨日的点心家中主人甚是喜欢,若是改日还做,劳烦帮我们留上一些。”   卢栩:“没问题。”   第四天,卢栩果然帮他留了先前买的切块蛋糕,这个最实惠,最受来店里看展的国子监、太学学生喜欢,除了基础款,卢栩还是只做了一样,这日做的是肉松卷。   第五天,除了基础款,也只做了牛角包。谁嫌味道不足,他还配套卖昨天新熬出来的果酱。   ……   每天花样都变,可除了每日不变的基础款,每日就只有一样,叫人刚尝过味道,还没饱餐呢,没了。   日日来他店中给亲友、损友投票的客人们气得抓耳挠腮。   “昨日那个什么酥什么糕,就是夹肉片那个,怎么又不做了?!”   卢栩:“连做了两日咸的,今天该甜的了。”   熏肉用完了,肉松用完了,老冯又找到奶了。   客人:“你就不能每日做点儿咸的?!”   卢栩将葱油饼干和五香芝麻饼干拿出来,“咸的!”   客人:“……”   卢栩:“就这两包了,您要吗?”   客人咬牙切齿:“要!!”   吃惯了这家,总觉得其他铺子卖的点心有些寡淡,他嘎嘣嘎嘣吃着饼干,疑惑道:“你到底在里面添什么了?”   卢栩:“就是寻常东西呀!”   “寻常东西你卖这么贵!”   卢栩马上改口:“那,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客人心中骂骂咧咧,指着今日的奶油蛋糕道:“给我装五块。”   天天来报到的孙道清见今天只有五两银子一块儿的苍山覆雪,提议道:“为何不多做几种呢?”   卢栩:“有时候原料不够,有时候……我起不来。”   孙道清:“……”   哪有这样做买卖的!!   可卢栩偏偏这样。   他又不愁卖。   除了第一天,后面哪天都是不到中午就没了。   这位置可太好了,北城的大户人家钱多人多,一买就是一托盘,每天早上卖的嗖嗖快。   人家都没意见,孙道清哪儿来这么多意见?   孙道清心疼他的银子,批评道:“你这样是不対的,这不是把寒门子弟赶在门外了吗?”   卢栩拿出饼干,又指指切块蛋糕,“你买这个我也让你看一天画呀。”   孙道清:“……”   他又不能天天吃那一种方点心,另外那一盒饼干也要一两半呢。   他给卢栩提建议:“何不请些助手呢?”   卢栩:“独家秘方,信不过生人。”   孙道清:“那你便买个小徒弟跟你学嘛!你拿着卖身契,他总不敢背主。”   卢栩闻言大吃一惊,震惊道:“什么?买人?拿卖身契威胁人?!”   孙道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一阵心虚,“大户人家都是这般做的。”   他家书童都是卖身到他家的呢。   卢栩:“我家又不是大户人家!”   怕他不信,卢栩还给他数人:“我、我弟弟、君齐,就我们三个,算哪门子的大户人家?”   孙道清:“……”   他心道,卢栩便算了,可他弟弟都成皇孙伴读了,听说竟然还要自己洗衣服,颜翰林,朝廷命官,回家还要帮他生炉子烧火。   孙道清叹气,这几日他的零花钱都砸在这店里了,他正犹豫要不要克制一下,明天就在家扇着扇子看书算了,往年夏天没冰也不是不能过,不料他拿着饼干刚转头,就见两个妙龄女子抱着琴进来了。   孙道清和卢栩都怔了下,随后齐声开口:   “谷梦姑娘?!”   “那个姑娘!”   那日窗边的女郎笑道:“谁叫那个姑娘?我叫怜茵,小哥,我家姑娘来了,这就是你要找的谷梦姑娘了。”   卢栩从柜台后绕出来,“欢迎欢迎,请坐。”   他忍不住打量起怜茵旁的谷梦。   戴着遮脸的纱帽,朦胧间可见是个美人。   面相好,气质好,身材也好,一身素装穿得婀娜多姿的。   谷梦朝他行礼,卢栩引她们到一旁坐下,喊伙计给她们来倒茶,他注意到怜茵今日果然只化了淡妆,还把碎发放下来了,笑道:“我就说这么好看吧!”   怜茵哼一声,“所以我才把我们姑娘请来给你捧场。”   孙道清痴痴呆呆傻在一旁,“谷梦姑娘你这是,你是……?”   谷梦笑道:“卢公子邀我来店中弹琴。”   孙道清:“在这儿?!”   卢栩:“这怎么了?又凉快又雅致,谷梦姑娘你看看你想在哪儿弹?店中随便挑!”   谷梦四下打量一圈,又落到卢栩身上:“我听说楼上只有女客?”   卢栩:“対,你想到楼上弹琴?”   谷梦:“可否?”   卢栩:“行呀,那你们自己上去,我喊小桃给你们拿点儿点心。”   谷梦行礼,和怜茵一起婀娜上楼。   卢栩在楼下喊了两声小桃,楼上也没动静,卢栩:“可能又睡着了,那你们自己先上去吧,然后喊小桃下来端茶。”   怜茵:???   她和谷梦対视一眼,提着裙子上楼,一瞧,一个小丫鬟正坐在秋千上正打瞌睡。   她们対望一眼,哑然失笑。   卢栩兴许说的没错,大岐怕是再没有比他们更良心的店家了,小丫鬟在楼上熟睡,都没人管一管。   怜茵低声问:“姑娘,你瞧如何?”   谷梦:“不妨试试。”   方才入门前他听到卢栩与孙道清的一番话,已対卢栩另眼相看。她就是仆役出身,后来主家家道中落,拿着她的卖身契又将她卖到垂柳巷。   若非她天生有好嗓音,还指不定会沦落到何处去。   京中多显贵,谁是真将她当做普通女子,谁只是倾慕她容貌,或只将她当个取乐的玩物,唱歌的莺鹂,她看得清楚。   方才,卢栩见她也只打量了一瞬,随即便将目光转到怜茵身上了,那种自然的表现,不是伪装出来的。   怜茵放下琴,转身去楼下端茶点了。   卢栩见是她下来,纳闷道:“小桃呢?你们没叫她呀?”   怜茵:“你家小丫鬟在楼上睡,你都不管?”   卢栩:“这会儿楼上又没客人。”   睡就睡嘛!打个盹怎么了?   怜茵:“……”   卢栩那眼神太理所当然,搞得她都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了。   怜茵:“你忙你的去吧。”   卢栩:???   他问:“不用谈谈薪资待遇吗?”   怜茵対他的用词半懂不懂,“姑娘说她并非受雇于你,只是听说你们店中有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过来歇歇脚,吃吃东西,弹弹琴,无需你付我们银子。”   卢栩:“……?”   还有这种好事?   怜茵:“不过姑娘哪天不想来了,你也不能阻拦。”   这个意思呀!   也行。   既然不愿意多一道束缚,那便当顾客呗。   只要人来了,什么身份都行。   卢栩:“那你们二位吃点心就不用付钱了。”   怜茵一笑:“行呀,替我家姑娘谢谢你了。”   怜茵端着点心和茶上楼去了,待她身影刚从楼梯消失,孙道清马上将卢栩拉到一旁:“你真把谷梦姑娘请来了?”   卢栩:“你不是看到了?”   就是看到了才更不可思议呀!孙道清追问道:“她甚少出阁楼,你怎么请的?”   卢栩:“我说店里聘个琴师,待遇特别好,点心随便吃。”   “……”   孙道清满腹都是我信你个鬼!   卢栩:“不过人家不愿意受雇,只来吃点心弹琴。”   他话音未落,楼上传来悠扬的琴音。   孙道清一怔,仰头望着楼上,痴痴的听着。   真好听呀!   不愧是谷梦姑娘!   他开心了,马上又悲剧了,往后能在店里听到谷梦的琴了,往后他的零花钱更保不住了!   卢栩也开心了,随后也悲剧了。   谷梦一来,那位说能邀来她就天天来的侯爵真天天来了,冲着她的名声来消费的人数也直线飙升,卢栩偷懒做的那点儿蛋糕,每天一开门就被哄抢一空,天天被人逼迫回家再做,大夏天的,他们在店里乘凉听曲,他在家守着炉子烤蛋糕?   这是什么人间悲剧?   他和颜君齐诉苦,颜君齐笑他活该。卢栩私以为君齐一定是吃醋才生气了。   承平伯开心了,也悲剧了。   从来没达官贵人把谷梦请到家里过,可谷梦来他们店里了!他洋洋得意了许多天,然后……   被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承平伯:为什么又参我?!(气气!)   卢栩:谁让你是老板呢?(望天) 第235章 团建   这日大朝会时间有些久了,大伙吵来吵去,这里要修堤,那里要防旱,户部和吏部吵不同等级的衙门要增设几个算吏,御史台加入混战,要如何督管,还有几个到任的郡守的任免……   反正都是国家大事,反正都与承平伯这种吃闲饭的纨绔侯伯无关。   他站得有些腿麻,刚偷偷活动了两下腿,就听有人喊:“臣有本奏,臣要参承平伯品行不端,不顾节俭之令,将小小点心卖出天价,还以歌姬妖女引诱高门子弟到他店中一掷千金巨额花销,成其敛财之心!”   承平伯:“……???”   他本就脚麻,又一惊慌,一下没站稳,差点栽倒,被一旁的同僚手忙脚乱扶住了。   参他的孙御史哼道:“看吧!承平伯这就做贼心虚了。”   承平伯站直了身体,忍着钻心的麻意茫然道:“妖女?人家谷梦姑娘在阁楼上面都不露,就弹弹琴,怎么就妖女了?”   辩解完,他还有点儿委屈上了,吐槽道:“腿都长在自己身上,我又没逼着绑着谁来,我们点心都不够卖,我还愁人多费冰呢。”   “哈!”孙御史阴阳怪气哈一声:“陛下您听,用冰!今日朝会殿上只摆八盆冰,臣听闻他那小小店铺,就摆着十多盆,那些点心下更是坚冰遍布,奢靡至极!”   承平伯心道,这不是巧了吗!他嫌弃卢栩浪费冰,他也问过!   当即,他把卢栩说服他那套词搬来:“我们卖的是吃食,这么热的天,不冰着不该坏了吗?”   孙御史:“你是不是用冰了?!”   承平伯:“啊……”   孙御史咄咄逼人:“是不是十多盆?!”   承平伯苦着脸比划:“孙大人您讲讲道理,我们的盆这么大点,殿里的盆这么大……你是不是嫌你侄子在我们店里花钱太多?那是他自己要吃的嘛!”   另外几人也恍然大悟,“那个临摹画的小子?”   天天到店里听曲的侯爷也嘀咕道:“那么贵的画我们都拿出来让他白看了,他还嫌贵?”   “是呀!”承平伯也理直气壮起来:“他一天要画八张画,喝五壶茶,笔墨茶水我们都没收过钱!”   孙御史脸一红:“你胡扯什么?!”   承平伯:“你快让他别来了,我们还赔钱。”   孙御史:“你胡扯!你一块儿点心五两银子,你赔什么赔?!”   承平伯:“又不是没便宜的,我们一大盒饼干才一两半!”   孙御史:“才一两半?!你可知一两半够百姓吃喝多少日?”   承平伯被他指的连连后退,狡辩道:“西城的餐馆酒楼,上哪吃顿饭不得十来两银子?又不是只有我家贵。”   其他朝臣忍不住也议论起来:“我也听闻了长乐街的点心店,当真是奢靡。”   “西城本来就贵,一盘青菜,也要一两银子。”   “什么!?竟然如此昂贵?”   “京兆府也不管管吗?”   “上次到那边吃饭,一顿饭就吃了我两个月俸禄”   ……   弘安帝听得脑门青筋一跳一跳的,抓着龙椅把手的手握出一手背的青筋,“够了!”   他一拍龙椅猛地站起来,“这是朕的大朝会,不是早市的市集上!你们是皇亲国戚是功勋贵族是大岐朝官,不是吵一斤菜多少钱的市井泼妇!”   所有朝臣噤若寒蝉,谁也不吭声了。   太子:“父皇息怒。”   他息个屁怒!   他日日为军饷、为赈灾、为大岐的江山发愁,这群废物竟然日日歌舞升平?!   弘安帝走来走去,“要吵是吧,孙御史,朕问你,今日京中一石米多少钱?!”   孙御史一怔。   弘安帝又随便另指一人,“你说!”   无辜被点的鸿胪寺卿:“……”   “你说!”弘安帝又指。   看热闹的睿王一怔,坦然道:“回陛下,臣弟不知。”   弘安帝抄起手边的奏折砸他,“不知你那么大声!太子,你说!”   睿王递去无辜的眼神。   太子习以为常:“糙米约为五两一石,精米约为八两一石。”   弘安帝:“太府寺卿,太子说的对吗?”   掌管京城财货贸易的太府寺卿连忙道:“殿下所言,是本月均价。”   弘安帝:“一石粟米多少钱,答!答不上来的、答错的,本月休沐也别休了,通通去给朕开荒、耕田!”   众朝臣:“……”   八成人士荣获集体团建活动。   第二天恰好就是休沐日,承平伯首当其冲,拿上夫人给他准备的锄头、毛巾和水,视死如归地去了。   弘安帝向来说一不二,范孝也没能幸免,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下田耕种。   别人一看,范孝都来了,有什么埋怨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干吧!   大夏天的,司农寺也不敢让他们这群高龄劳动力干太辛苦的活儿,苦着脸找太子,陛下让开荒,皇家的屯田也没荒地啊。   太子下令,那就让大伙除除草吧。   弘安帝发怒把朝臣发派来劳动了,太子得跟来收拾烂摊子。   他生怕这群老臣荒没开成,人累病了,   他一大早带着御医过来,先叫人去烧绿豆汤,还备了不少治中暑的草药、丹药。   亲自按年龄分配每人负责什么地方,保证五十以上的老臣全在树荫下劳动,谁干不动了,他就过去帮忙。   朝臣们感激涕零,他们看着长大的太子多好呀。   那些年轻的,则要顶着大太阳干活儿,人都快干哭了。   可怜他们许多人,混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混到五品以上了,竟然要满地拔草!   那群从小锦衣玉食的勋贵们更是一肚子的气,边拔边骂,恨不得把孙御史咬死。   吃不起就不要吃!   撑的!闲的!   这下好了吧!舒服了吧!   怨气更高的则是成国公父子俩,他家孙子和卢舟结怨,压根儿就没去过月辉楼,这事完全就和他们家不挨着,他们莫名其妙要来拔草?!   他家不仅想咬死孙御史,还想砸了月辉楼。   姜濯今天也来了,他领着卢舟和米添四处给人送水。   在卢舟的指导之下,姜濯和米添都带齐了毛巾、草帽和蒲扇,也换上了方便干活的衣服,一眼望过去,十来亩田地就他们三个凑数的特别像是来干活儿的。   尤其是卢舟,帮那群老臣拔了大半天的草,快结束时还借了牛替其他人把没收拾完的地都犁了。   文武百官瘫坐在田间地头,看一个半大孩子驾牛犁地,内心百感交集。   唉……   可他们真不会啊!   一天结束,还只有年迈的才有车坐,大多人还得步行回城,抱怨吧,太子和皇孙也是步行的,不抱怨吧,可是好难忍啊!   想一想这个月还有一次休沐,真是令人倍感痛苦!!   承平伯回家,命都没了半条,好歹他小朝会不用上朝,那些第二天还要上朝的可是遭了大罪,他们干了一天农活,磨了一脚的水泡,上朝又要久站又要动脑,有好几个在朝堂上打起了瞌睡,又招了弘安帝好一顿责骂。   朝臣们迁怒月辉楼,勒令家中子弟不许再到月辉楼消费,不然打断他们狗腿。   月辉楼生意一下冷清不少,承平伯挺发愁,卢栩倒是没什么所谓。   可算能休息了,忙死他了!   早知道会这么忙,打死他也不去请谷梦。   不对,打死他也不开什么点心店!   谷梦也听说了这状况,特意问卢栩她是不是要避一避。   卢栩:“避什么?你楼都没下过,关你什么事?我们正经做生意,你光明正大来吃点心,没什么好避的。”   他非但不避,还搞了个以音会友的活动,下期要展的东西临时调换,全换成了乐器,广邀所有客人来弹琴吹笛奏乐。   那群勋贵们听说卢栩要借乐器,头皮都麻了。   他们观阳风水真有问题吧!!   想避避风头的连忙婉拒掉,也有头铁的,兴致高涨当天就让卢栩把乐器从家里拿走了:“弹!只要弄不坏,随便弹!最好能让谷梦姑娘弹!”   而最让卢栩意外的,却是睿王派人给他送来两张古琴,据说是一对。   卢栩:“睿王?”   他没少听说睿王,弘安帝最小的弟弟,据说如同弘安帝半个儿子,特别受宠。   但卢栩不认识啊!   他们最大的交集,就是他家长工老冯常去睿王庄子薅薄荷换东西,偶尔去那边钓钓鱼。   别的他就不知了。   卢栩恍恍惚惚接过琴,茫然问:“我该怎么感谢王爷?”   王府的仆役代答道:“王爷想问问卢先生是否收徒。”   卢栩更恍惚:“收徒?我?我也不会什么呀。”   仆役笑道:“自然是做菜和点心。”   卢栩:“……?”   他想了想,“那这琴还是劳烦您带回去吧。”   仆役摇头道:“王爷说您不愿意也没关系,到时他自然会派人来取琴。”   卢栩莫名其妙。   把人送走,卢栩赶紧找人打听睿王。   “睿王啊……”   和他相熟的几个勋贵提起睿王竟然都有些很难总结的模样。   卢栩更懵了,“怎么了?”   “睿王吧,是挺爱吃的。”   “可不是,先帝在时,还特意赏了御厨给他。”   “睿王虽然人跳脱了点儿,但人品还行吧。”   “不过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儿。”   卢栩:“为什么?”   “因为——”勋贵们悲愤道:“特别容易挨参啊!”   他们群情激奋:“你不知道,睿王殿下从小就、就、就……特别活泼!”勋贵们咬牙切齿地说,卢栩很怀疑若不是在月辉楼,他们肯定得骂两句以表达睿王有多么“活泼”   “可先帝和陛下都十分疼爱他,每每他闯了祸,挨骂挨罚的……都是别人。”   “还有那些文官!睿王殿下皮糙肉厚比大将军更不怕参,他们知道参他没用,就逮着他身边的人参。”   最近刚被文官参了一本的承平伯尤其的义愤填膺,“那些文官,哼!欺软怕硬不是东西!”   卢栩:“……”   懂了,看来这几位没少被坑。   可睿王为什么还留在京城不去封地呢?   弘安帝的几个兄弟不都被发派去封地了吗?   这个问题,几位勋贵有些吞吞吐吐了。   “呃……”昌隆侯挠挠头,“你知道睿王没子嗣吧?”   卢栩摇头,没子嗣关他什么事?干吗用那个眼神看他?   睿王不就是想找他学做菜做点心吗,他收不收徒都和子嗣无关吧?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该去看大夫或者去找个送子庙拴娃娃呀。   几人一看他就没懂,进一步提醒道:“睿王府没王妃你知道吗?”   卢栩摇头,他又不关心这个。   “连个侧妃都没你懂么?”   卢栩再摇头。   大岐现下可没几个王爷,地位高他太多,他上哪儿知道去?   几人叹气,脾气耿直的昌隆侯一拍大腿,心说这可咋解释呢,他压低了嗓音凑到卢栩身边鬼鬼祟祟道:“睿王爷,好男色。”   卢栩:???   “他年轻时候看上了当时大理寺卿家小公子,死赖在京城不走,大理寺卿气得天天参他,反正就是朝堂有我没他,有他没我,逼陛下把睿王撵去封地。”   卢栩:“……”好家伙!   卢栩:“然后呢?”   承平伯:“陛下两头为难嘛!一个是当儿子养大的弟弟,一个是肱骨重臣。”   卢栩催问道:“然后呢?”   “然后睿王就带人把大理寺卿家给围了,闯进去把人家小公子给抢走了。”   卢栩满目都是钦佩无比的“卧槽”:“……然后呢?跑成了?”   昌隆侯:“跑成啥呀!那能让他跑了吗?没出北城呢就让御林军按住了,大理寺卿差点气死,陛下也生了大气,把睿王殿下狠打了一顿,还罢免了他的王位,让他去守皇陵了。”   卢栩:“然后呢然后呢?”   武昭侯:“唉,事情闹得太大,眼看是不能收场了,大理寺卿家小公子站出来和家里断绝了关系,陪睿王去守皇陵了。”   “后来还是有一年,静王、康王相继病逝,陛下一年丧失两位兄弟,悲痛无比,这才把睿王从皇陵放出来。”   他们唏嘘,为了补偿睿王,他们陛下不但恢复了睿王的封号,还准许他留京,另外还在京郊给他批了一大片田庄。   卢栩却一门心思问八卦:“他们两情相悦呀?”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那就不知道了,桓公子当年清高得很,又不爱搭理人,跟我们不熟,我们哪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们回想起来还忍不住一阵唏嘘,“别说,桓公子长得是真漂亮。”   “是呀,那股清冷劲儿,特别吓人。”   “就跟你同乡那个颜翰林似的。”   “哎对,就是那股劲儿。”   吃瓜吃得正兴起的卢栩:???!!!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终于不忙了(坐下吃瓜)等等!这个瓜是不是味道不对? 第236章 征稿   卢栩纠结了一下午,要不要把琴给睿王送回去。   他实在不想和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的贵族有什么牵扯,又怕拒绝的太明显惹了对方不高兴。   晚上回家还心事重重的。   颜君齐见状问起来,卢栩便把今天听闻的说给他听,还问道:“你在翰林院没遇到过那个睿王吧?”   颜君齐失笑,“陛下在位已经三十多年,睿王就是再年轻,也有将近四十岁了。”   卢栩:“这和年龄又没关系,我就是八十也照样喜欢你。”   颜君齐:“……”   卢栩:“唉,他那么声势浩大的,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才对。要不我还是抄份菜谱给他吧?”   这样就不算得罪人了吧?   颜君齐想了想,“不如你让皇孙给他?”   卢栩一怔,“对哦!”   让姜濯做这个中间人,就和缓多了,还能委婉的告诉睿王,别太过分,他们也是有靠山的。   卢栩当即写起菜谱,还写上了店里常卖的几样蛋糕的做法,早上让卢舟拿去给姜濯,托他转交睿王。   不料傍晚他们回家,睿王府已经有人在他家门口候着了。   为首的是个看上去外貌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气质清冷,容貌俊美,站在那儿就一副生人勿近、拒人千里的模样。   卢栩猜,这大概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桓公子了。   桓殊瞧见他们三人,朝他们笑了笑,将卢栩早上才送出去的菜谱又还回来:“王爷给你们添麻烦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请收回吧。”   卢栩:“啊?”   桓殊还留下一份儿压惊礼,便要带人离开了,留下卢栩一阵茫然。   卢舟安慰道:“阿濯说他小爷爷人挺好的,想来不是会仗势欺人的人。”   卢栩嘴角一抽,不会仗势欺人的人会跑去别人家里抢人吗?   不仗势欺人的是这位桓公子才对吧!   不过随后几天,睿王府日日有人到月辉楼买蛋糕,也不拘是什么款式,有什么买什么,每次都只买三块,卢栩瞧着还挺稀奇的。   卢栩观察了几天,见他们和平常客人无异,而且每天买完就走,也没要惹事找茬,也不在意了。   日子一直到了换展品这天,卢栩磨拳霍霍将借来的乐器在店中摆好。   只能看不能用的全放在架子上,垫上衬布摆好。   能供人用的,则放在座位旁。   他没凑齐的几种乐器,则是找乐器行借的。   掌柜原本想买,卢栩去乐器行走了一趟,就变成免费借给他了。   而且除了乐器,还借给他好几个乐师。   店中的小伙计看得眼睛都直了,这都能借?   卢栩:“把他们的乐器和咱们店里这么多名贵的展品放到一起,本身就是宣传了,我不朝他收钱已经很厚道了好吗?”   小伙计:“……”   卢栩:“学着点!”   他又带着小伙计如法炮制去南城的酒肆套酒,不但弄到十坛好酒,还约定了以后每月给他们免费供三大坛,只要往酒坛上贴上他们酒肆的名字就行了。   道理小伙计懂了,可还是很忐忑的问:“二东家,咱们店里卖的都是贵重的东西,南城的酒,不影响咱们店名声吗?”   卢栩惊讶,这小孩挺聪明嘛!   “随便找家酒肆当然不行,不过这家是我从前就打听过的。”   春山酒楼的主厨曾经特别夸过这家酒肆上代的掌柜舌头灵,只不过对方是平民出身,世代酿酒,不愿意把家产转给权贵,才只能窝在南城而已。   听说许多大酒楼其实都是从他们这儿买了回去换酒壶,再卖高价。   那些酒楼是不会帮他们宣传的,他们又没什么门路,卢栩能把他们酒肆的名字带到西城,带到这群勋贵眼前,每月只要三坛酒,已经是相当厚道了。   卢栩:“只要品质够好,就不会影响咱们店的名声,要是品质不好,价钱高低都是砸招牌。”   小伙计似懂非懂。   他们将东西放好,能供人使用的乐器中,最珍贵的就是睿王送来的那两张琴了。   一张卢栩让小丫鬟拿到楼上给谷梦弹,另一张则摆放到大厅正中间,谁有信心能和谷梦合乐一首,尽管弹。   除了那张琴,两旁还有各种乐器,还有坐在四周配乐演奏的乐师。   这天上午照常来买点心的客人刚到月辉楼门口,恰好赶上卢栩点曲子。   卢栩:“哪首热闹呀?”   领头的乐师怔了怔,答道:“杏花雨?”   卢栩:“那就来首杏花雨吧!”   他大声朝楼上喊,“谷梦姑娘,杏花雨行吗?”   楼上楼下都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杏花雨是首笛子为主音的曲子呀!这是叫谷梦给别人伴乐吗?   片刻后,从楼梯探出丫鬟小桃的小脑袋,“谷梦姑娘说好。”   卢栩指挥:“那就开始吧!一、二、三,来!”   还没准备好的乐师们连忙抚琴的抚琴,吹笛的吹笛,拨弦的拨弦,片刻混乱后,马上整齐起来。   卢栩听完,挑刺道:“这首不够热闹啊,我会一首,我们来演奏贺状元吧!”   他拿起一个小皮鼓,找着调子敲起这首京城几乎人人会,甚至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的大众曲目。   乐师们面面相觑,他都开始敲了,也不好把他自己晾在那儿,纷纷怀疑人生的开始奏起这首几岁小孩就会的曲子。   门口瞧热闹的客人、路人:“……”   卢栩:“这多热闹,我们再来一遍!”   承平伯受不了了,一把夺走他的小鼓把他撵走,价值千金的乐器给他弹这个?让谷梦弹这个?!   妈的暴殄天物!   忒掉他们月辉楼的档次!让别人知道他店里一直在奏什么贺状元,非被笑死不可。   他跑到中间的琴前坐下,“良霄引!我们奏良宵引!”   卢栩惊讶,难不成承平伯深藏不露?   他饱含期待一听,啧,还嫌弃他呢,承平伯这水平也不怎么样呀!   好歹他还能找到调,承平伯分明就是瞎弹嘛!别的他听不出来,但就承平伯自己和别人脱节搭不上调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卢栩:“伯爷,慢了慢了!快了!快了快了!”   人家谷梦在楼上什么都看不到都没跑调!   承平伯恼羞成怒:“闭嘴!”烦死了!   要不是这小子非搞什么贺状元,他会跑出来丢人吗?   其他原本不好意思上的客人一听这俩卧龙凤雏那点水平,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差还能比这差吗?!   “我来一首!”   “我来我来,谷梦姑娘,向您讨教一首流水!”   “后面排队去!”   ……   一天时间,沉寂了数日的月辉楼又火了,火的方式别具一格。   “什么?!瑶华琴被一群外行瞎弹?!瑶华琴不是在睿王府吗?”爱琴者痛心疾首,“先帝一世英名,怎么就把瑶华给睿王了呐!你瞧瞧!暴殄天物呀!”   “买块点心就能和谷梦姑娘合乐一首?!这种好事怎么不早说?!”谷梦的粉丝顶着大太阳往外跑,“承平伯有脑疾吗?!什么泼皮无赖都能和谷梦姑娘沾边儿了?!”   另外还有纯粹想来一睹宝物乐器的,瞧见月辉楼的阵势也怒了。   这么贵重的乐器,怎么能随便用呢?!   三波人达成统一意见:“妈的,承平伯懂个屁的音乐!”   偏偏他们得到消息晚了,蛋糕卖完了,卢栩怕人太多挤坏了东西,没买上的通通不许进店。   那些大老远赶来却被挡在门外的人骂骂咧咧,忍不住又想参承平伯了。   可想想前两日刚去薅过草,不得不按下脾气骂骂咧咧,承平伯这个垃圾,睿王那个纨绔,还有那些借乐器给月辉楼的傻鸟,宝贵的乐器就不该落到他们手上!!   还有人睹物思己,愤懑之下回家大醉,挥墨写诗一首,大意是今日听仙乐被乱弹,如宝剑不能配英雄,明珠蒙尘,感叹自己际遇就像这瑶华琴落入庸才之手,怀才不遇。   他写完,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抄了贴月辉楼大门上了。   颜君齐不在,卢舟不在,米添不在。   卢栩、承平伯和几个相熟的侯伯好好欣赏了一番……   没看懂。   “这是骂咱们还是夸咱们?”   “这不废话吗?写诗的能夸咱们?”   “……”好有道理!   “有话就不能直说吗?非写这么文绉绉的……”卢栩读的忍不住想抖腿,做诗词鉴赏做不出来的烦躁感起来了。   他勉强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也不确定理解的对不对。   也不知道谁写的,引经据典的,他都没听过!   他将诗往桌上一拍,“管他呢!他敢写咱们就敢演,赵师傅,你看看有没有能对得上的曲子,小桃,谷梦姑娘来了吗?给她瞧瞧,问问能不能唱,咱唱出来!”   小桃:“好!”   她拿着纸蹬蹬蹬跑上楼了。   楼上的谷梦却傻了,“唱出来?”   小桃:“嗯!二东家是这么说的。”   谷梦:“……”   这是骂他们的呀!!   卢栩不在乎,骂他是别人的自由,怎么演是他的自由。   他们用了半天就把这首诗排出来了,开始演奏开始唱。   谷梦不愧是名满京城的歌姬,那佶屈聱牙的诗她也唱的婉转好听,让人听得浑身舒畅。   卢栩越听越好听,还让人把门窗都打开,让街上的人也能欣赏。   往他们门口贴诗的人没想到承平伯如此不要脸,竟然把诗唱出来!   那位写诗的书生宿醉睡了一觉,一睁眼,他的酸诗响彻小半个京城,人都吓傻了。   果然,第二天就开始有人狂骂:“那首破诗谁写的?写的什么玩意儿也配让谷梦姑娘唱?!大岐是没才子没诗人了吗?!”   有人找上承平伯投诉,再让谷梦姑娘唱这玩意拆了他的月辉楼。   承平伯:“……”   是他的主意吗?!   是他的主意吗?!   他昨晚回家教女儿唱,米添听见了才告诉他那是在骂他,他觉得是夸的句子其实是借典故骂他!骂他摧花折柳癞蛤蟆!   还有人比他更惨吗?   承平伯跑去找卢栩,卢栩多听劝呀,马上让伙计在月辉楼外张贴广告,有偿征集诗歌,欢迎大岐才子发光发热。   他们搞得如火如荼,卢栩自己还偷偷以东坡先生的名字投了一首《水调歌头》。   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东坡先生惊鸿一现,震惊大岐文坛。   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响彻大街小巷,京城的小孩都能唱上几句的时候,月辉楼推出了半月和满月造型的竹筒蛋糕。   一个,十两。   全京城其他点心铺:去你的征集诗歌,妈的,奸商!!   作者有话要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出自苏轼《水调歌头》   卢栩:看到的朋友一起来,一、二、三,明月几时有~~   同行:奸商!! 第237章 你告我呀   月辉楼风生水起,承平伯水涨船高。   他荷包鼓起来了,人腰板也直了,别人再邀请他去哪儿玩,承平伯也不推拒了。   什么聚会,雅谈,赏景,喝酒,赛马,踢球,只要邀请他,他都去。   他还打听起买地。   想把他家祖上卖出去的重新买回来。   结果他一打听不要紧,从前从他家买田的人家落魄了,正在卖地呢!   承平伯一听,这不是正好吗,他拿着银票就去了。   如今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承平伯府发达了,他也想抖抖威风,   他学着从前别人买他家地时候那般,把银票一塞,大方道:“不用找零了!”   这一句可把对方得罪了,五两银子,稀罕你大方吗?!   对方浑身颤抖,神情激动:“你承平伯府落魄时我家并未侮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承平伯:???   他没意思呀!   对方气的直哆嗦,扔他五两银子,走出好一会儿又转身回来:“米长青,我家就是从买了你家的地才开始落魄!你们家的地风水有问题!风水有问题!你等着瞧,你家也高兴不了多久了。”   承平伯人都呆了。   他好好的出来买地,一没压价二没少给钱,他还多给五两,怎么就他们家地风水不好了?   他气得撸袖子想要揍人,被管家连忙拉住,承平伯什么岁数,对方都六十来岁了,哪能动手?   承平伯哪能服气,他满地转圈,弯腰捡起一把泥巴朝着对方就扔过去:“你家风水才不好!你家才高兴不了多久了!”   不料他射箭从没中过靶子,扔泥巴一下就砸准了对方后脑勺。   对方人都走出十来步了,脑袋突然来这一下,一扒拉,碎了一脑袋泥巴,也生气了。   他拐回来举起拐棍就敲,“好你个米长青!”   承平伯能让他打到吗?当即就跳开了,还摆出一副“你打呀你打呀你打不着”的泼皮架势,气得对方撩起袍子追着他敲,承平伯拔腿就跑。   结果他太得意忘形,没注意脚下,被草根绊倒,昌德伯一溜小跑追上来,按住他就揍:“我让你跑!”   他们俩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将近六十,隔着辈分却都是伯爵,若是往常见了,好歹也要叫一声世叔、世侄,不想今日在地头打起来了。   两边家仆看都看傻了。   这俩哪个也是打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没庄子里的管事领着都找不到自己家地,谁能想到他们俩还真打起来了!!   家仆反应过来连忙拉。   可谁也不敢使劲拽自己家老爷,又怕对方挨着他家老爷,拉着拉着,拉成两府人群殴了。   待县令闻讯带人匆匆赶来,一瞧……   好家伙俩伯爵带头打群架,还打到第三家水田里去了,几十号人,扑腾倒人家一亩地。   苦主愤然把他们俩都给告了。   御史台听说后,这不是来活儿了吗?   他们早就看这群蠹虫似的勋贵不顺眼了,好,你们自己打起来了是吧?   撸袖子,弹劾!   这下承平伯他们想私了都不行了,等着挨罚吧!!   文官与勋贵皇亲国戚不得不说的二三百事又开始上演。   始作俑者的承平伯、昌德伯一人挨了一顿臭骂,交罚款、回家反思一个月。   承平伯和昌德伯打架时还闪了腰,好一阵子是出不来了。   卢栩听得叹为观止。   承平伯看着年轻力壮的,让个快六十的老头给打伤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问了经过,脱口而出一个该字。   对方骂他骂回去不就是了?怎么还能打人家六十的老头呢?!   承平伯闯了祸,连累的米添都要写悔过书——悔过平日没劝道好不成器的爹。   御史们杀红了眼,天天盯着人就等着挑刺,平日没什么存在感的勋贵们都收紧了皮,最近都猫在家里躲风头,连月辉楼都不怎么来了。   卢栩没什么所谓,反正如今月辉楼已经成功打造成西城著名网红店。   早上开门有西城和北城不差钱的勋贵们来按时采购早餐,早高峰结束后年轻人来店里喝茶看展临画抄书,中午大伙儿集体练练歌,活动活动筋骨,下午该忙的去忙,不忙的继续抄书的抄书,画画的画画,下棋的下棋。   那批名贵的乐器已经还回去了,不过乐器铺又全给他补上了,每天供人随便用,坏了乐器铺还管维修,人家就一个要求,摆上他们乐器铺名字。   不过新鲜劲儿过去了,也不是日日有人玩,连谷梦都渐渐慵懒,不是日日弹琴了,有时候在楼上荡秋千,有时候在楼上看话本。   月辉楼凉快,如今也渐渐有了固定的几个女客,她们在楼上聊天喝茶看街景,交流交流诗赋和音乐。   卢栩每天中午卖完蛋糕,也窝在店里蹭冰画画看话本,人不多时他就找个雅间一窝,躺下补觉。   每天一大早起床做点心,他也挺累的。   朝堂的事离他们很远,有时候也挺近。   月辉楼又在皇城边上,他免不了总要灌一耳朵朝堂八卦。   比如,弘安帝病了。   这消息如平地炸响一道惊雷,把整个大岐朝堂都惊懵了。   弘安帝十九岁登基,二十二岁亲政,以精力旺盛,脾气糟糕,喜怒无常而闻名。   他在位三十多年,一直是个优秀的大家长,哪怕任性妄为,哪怕总搞心跳,哪怕打了将近二十年仗,大岐朝局也一直稳稳当当。   弘安帝突然因病罢朝,让整个大岐朝堂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这事来的突然,弘安帝没做丝毫准备,甚至没来及安排太子监国,将朝臣晾在殿中一早上,才有内侍传皇后懿旨罢朝一日。   这一天人心惶惶。   无论是憋了一肚子弹劾的御史,还是准备了要打擂台的勋贵,都变得安静如鸡。   散朝时太子、太师、大将军被皇后叫去了内殿,连其他内阁大臣都没能进去。   弘安帝病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们实在是猜不出除了得了急病,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弘安帝无故罢朝。   颜君齐官位低,打听不到,也不该打听消息。   卢舟挨着皇孙,但那天姜濯就被叫走了,第二天太子府到家中通知,皇孙暂时停课,伴读暂时无需入宫。   他们更没了消息。   卢栩见京中人心浮动,暗流难止的,心想承平伯在这时候躺在家里养伤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既然卢舟不用去太子府,卢栩便让他在家温书,夏天过去马上就该考童生了,卢舟也得好好复习。   到了傍晚下衙时间,卢栩就叫掌柜早早关了店门,他也去皇城门口接颜君齐下衙,早点儿回家。   不料他们想低调度日,偏有人找茬。   卢栩才接上颜君齐,还没走呢,就有人朝着他们嘀咕个没完了。   卢栩听了两句,合着就是因为御史大夫前两日到翰林院调用人手,多和颜君齐说了几句话,到对方嘴里就左一个阿谀,右一个巴结,前一个心机,后一个谄媚了。   连卢栩走路来接颜君齐从小道回家,都成了小人不走正道。   卢栩:“……”   他深呼一口气,告诫自己敏感时间不与傻逼论短长,可他们都走出几步了,那人见他们闷头走了,竟然说的更大声了。   卢栩脚步一停,转头回来,径直走到对方面前,“我惹你了吗?”   对方不料他一个小管家敢直奔官员面前,怔住了。   卢栩又问:“颜翰林惹你了吗?”   对方一听,冷哼一声,“君子不与小人为……”   卢栩打断他:“为什么为?骂谁小人呢,你自己比比你小还是他小,出门不带眼睛吗?”   对方一怔,反应过来卢栩是在骂他矮,马上愤然指起卢栩来:“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不服我就去京兆府衙门告我,不服他你就去御史台弹劾他,颜翰林是一人锁了御史台吗?”卢栩瞪他一眼,都懒得搭理他。   “亏你也是个翰林,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都没学会正大光明的说话?还骂别人小人呢,我瞧你才光学怎么做小人了!说话做事还不如我个白丁,朝廷花钱养着你真是浪费钱。”   他也不顾皇城门口众人的侧目围观,狠狠朝对方甩了个鄙夷的眼神,拉着颜君齐大摇大摆走小路回家。   放着近路不走,非坐马车绕远,不是穷显摆就是脑子傻!   卢栩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不料第二天那人竟然真把卢栩告了,把颜君齐弹劾了。   京兆府衙门的人找上他时,卢栩目瞪口呆。   至于吗?   至于吗?!   告他好歹还算有点儿根据,说他以白丁之身当众辱骂朝廷命官。   可告颜君齐就纯属是没事找茬了——   他弹劾颜君齐违规私带吃食进皇城,拉拢朝臣,结党营私,还有给陛下下毒的风险。   御史台:“……”   颜君齐:“……”   所有带午饭和不带午饭的官员:“……”   被卢舟和承平伯府管家拿银子捞出京兆府大牢的卢栩:“……”   他没出京兆府衙门监牢呢,就忍不住又辱骂了朝廷命官:“那人是个傻逼吧?!”   而这件事最无辜、最郁闷、挨骂最凶的,则是守城门的守卫。   弘安帝正病症不明呢,竟然有人告什么颜君齐午餐带毒?   那是告颜君齐吗?   那分明是告他们守城不当,纵容朝臣带毒毒死陛下!   御林将军听说了,二话不说先把负责城门守卫的千户给停职送去三司调查,又把皇城入口换了一队人,勒令每个入城官员都要搜身。   必须搜!   有出入令牌也要搜!   尤其是三品以下的,严搜!   午餐吃食就别想了,任何与朝堂无关的东西,通通扣下!   有饭不想好好吃,那就别吃了。   他还扭头也去找御史台了,要御史台查清楚,若有人诬告他们御林军,等着挨参吧!   得,无论官职大小,三品以下的大伙一起饿肚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从未见过如此脑疾之人,这么搞不是自己也吃不上饭吗?建议你们考试加一项情商测试。   其他人:你也不是无辜的! 第238章 卷卷   卢栩再送颜君齐去皇城门口,发现搜查比从前严格了许多,那些掐点来上衙的,本就时间紧迫,再被搜查一遍,通通迟到。   礼部和吏部见状,干脆派了人在皇城门口登记,看看是谁天天迟到。   卡点来的梅榜眼和好几个翰林,都在门口和顶头上司狭路相逢。   不同的是翰林大学士朝吏部那边点点头,负手进去了,他们几个通通要被记上名字。   几人:“……”   可怜有些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按点来上早朝的倒霉官员,今天是太子主持早朝,他们要是公然迟到不是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吗?   被堵在皇城外面的官员们差点儿和御林军打起来,进去后也顾不得什么皇城不许奔跑,撩起袍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太子不明就里,还有些纳闷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他才说了没几句话朝臣都满头大汗的。   到了中午,皇城各衙门的怨气值达到顶峰。   大伙儿带那点儿吃食点心全被扣在城外了,就发那一个小饼,一碗水,谁能吃饱?!   他们吃了一肚子的气,看瞎弹劾的不顺眼,看被弹劾的颜君齐也不顺眼。   颜君齐也很惨,他还得抽空去配合御林军到三司调查,首先把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带了什么通通交代一遍。   登记的文吏越听越饿,晚上下衙经过月辉楼的时候,忍不住想进去买两块颜君齐吃过的点心,结果,没有。人家不到中午就卖光了。   三司官吏骂骂咧咧,有那么好吃么?   一通折腾下来,颜君齐在翰林院人气创下新低,这会儿都不如贺颂之了。   宗鸿飞劝他:“要不休沐时候你找个庙去拜拜改改运吧,你这运气真是不怎么样。”   颜君齐不甚在意:“我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宗鸿飞:“你也不是来结仇的呀,你瞧瞧,现在还有哪个衙门愿意接收你,将来你要在翰林院耗一辈子么?”   颜君齐不语。   宗鸿飞还插刀:“我瞧大学士也不大喜欢你。”   贺颂之忙道:“不要瞎说。”   颜君齐笑笑:“我也不是来寻人喜欢的。”   这世上有卢栩有家人就够了,他管别人喜不喜欢他干什么。   接下来数天,颜君齐我行我素,该做什么做什么,同僚排挤,他似乎浑然不觉。   那些孤立他的翰林觉得好生无趣。   怎么搞得他们像小丑似的?   户部尚书听说了,倒是对颜君齐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和翰林大学士俩人坐在一起午饭,问道:“你们是不是该选人手编史录了?”   翰林大学士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怎么?”   户部尚书撺掇道:“你再帮我试试,看那小子是不是真不在意。”   翰林大学士夹一块咸菜,摇头道:“你们就使劲儿折腾吧。”   户部尚书:“你们?还有谁?御史台还没死心?”   翰林大学士伸手给他数,“你们户部,御史台,工部,还有刑部,都让我把他名字从史录编纂名单里踢出来。”   户部尚书莫名其妙,御史台是老对手了,工部他也能理解,和他们户部心思差不多,刑部凑什么热闹?“刑部?刑部也看上他了?”   翰林大学士哼一声,“最早找我的就是刑部,说瞧此子胆量过人,不惧权贵,心思缜密有条理,心智过人,性情刚毅,颇有一副孤臣的架势,让我试试他是不是真不在乎孑然一身,若真是如此,假以时日,必是大岐执法重臣。”   户部尚书嗤之以鼻:“拉倒吧!假以时日让他培养成酷吏还差不多。好钢易折,不好好打磨他性子就算了,竟然还想把他拉去当刀使,你可得替我看着点儿,不能让刑部把他弄走。”   翰林大学士啧一声,“然后给你们当算吏使?”   户部尚书:“什么叫给我们当算吏?我那是发挥他的才华!唉唉,我还没说完呢!”   他也连忙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端起汤碗喝两口,追着翰林大学士继续游说。   他容易吗,他下多大决心摆了这么久冷脸,还要时时提防别人来抢人。   “你看御史台做事多不厚道,要不是他非跑你们那儿和那小子搭话,他会遭嫉妒被弹劾吗?现在好了,哎,大伙儿都饿肚子了吧!”   户部尚书说的幸灾乐祸,反正他们户部从前也是不带的。   翰林大学士摸摸才半饱的肚子,使劲忍了忍才没甩他个白眼,哼一声,脚步又快了几分,不想和这群心黑的为伍。   翰林院公布编纂名单,本届新晋翰林中除了奔丧回家的一人,仅有几人不在名单之列。   他们听到没自己名字,垂头丧气片刻也释然了,谁让他们先前请假太久,回来述职才没几天呢,还得继续抄文书磨炼呢。   没听到名字的几人正想坐下继续抄文书呢,忽然发现大伙儿全都没动。   翰林大学士有气无力道,“愣着干什么?干活儿呀。”   贺颂之问道:“大人,名单可漏了人?”   翰林大学士又展开名单数了数,“没了。”   贺颂之、宗鸿飞还有几个从来瞧颜君齐不顺眼的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瞧。   梅孟希问道:“大人,没颜君齐?”   翰林大学士:“没有,没点到名字的继续抄文书,点到名字的跟我来。”   梅孟希边走边一脸震惊的八卦表情看颜君齐。   剩在屋内的几人这才懵逼的回过神来,颜君齐也被留下了!   难不成他被弹劾的事惹了大学士不痛快吗?   他们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还是颜君齐先坐下,拿起没抄完的文书继续写起来。   这半天,翰林院气氛微妙。   那名弹劾了颜君齐的翰林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看吧!我若诬告了他,何至于我在编撰之列,他被踢出在外?说不定大学士早就看不惯他讨好户部和御史台那姿态了。”   宗鸿飞:“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贺颂之:“编撰也好,抄写文书也罢,都是我等应当做的,并无优劣之分。”   宗鸿飞:“就是,你洋洋得意个什么,说不定大学士要调他去别的衙门帮忙呢。”   那人一噎:“哪有什么别的衙门借调他?他现在还进得了户部大门吗?”   梅孟希:“那你说什么他讨好户部。”   那人:???   这个梅孟希怎么回事?他不是讨厌颜君齐吗?到底哪头的?   梅孟希见听不到什么新鲜八卦了,意兴阑珊地摸鱼熬下衙。   不就把已经写完的册子校对一遍,把格式不对、书写不好的书卷挑出来再重新誊抄整齐,装订成册,这么点儿边缘的活儿和抄文书有什么区别?   又不是让他们主笔来写。   他不理解,这有什么可显摆的,不一样还是长了脑子就能干吗?   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呢。   蹲等后续的翰林们等了好几天,蹲得脚都要麻了,也没见哪个衙门有要调走颜君齐的意思。   “看吧,叫他狂。”   “不就仗着殿试陛下夸了两句,也不想想,若陛下真觉得他有才,会只点他做传胪吗?”   “别说传胪了,状元有什么用?每两年就一个状元,过一阵子谁还记得。”   ……   贺颂之安慰道:“你别听他们瞎说。”   颜君齐笑笑,“酸话而已。”   贺颂之点头,他犹豫片刻,凑到颜君齐耳边悄声道:“太师说,我这状元是借了家世出身的优势,你才是这届的状元。”   颜君齐诧异地看他。   贺颂之:“真的,太师亲口跟我说的。”   颜君齐:“什么时候?”   贺颂之:“殿试结束后。”   颜君齐:“……”   他不知道贺太师是不是为了劝勉贺颂之戒骄戒躁才这么说的,但贺颂之明明听了这么一番话,琼林宴时,还有后来,竟然能那么平静地和他相处,心胸也不可谓不宽广。   颜君齐沉默片刻,“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陛下点了你做状元,你就是状元。陛下认可你,我也认可你,与你相比,我还有许多的不足之处,不入编撰也好,我正好趁着得闲能多看些书。”   贺颂之见他真没什么郁结之色,松口气,叹道:“可我心胸不如你,若换作是我,早就郁闷的吃不下睡不着了。”   颜君齐煞有介事道:“这方面咱们得学学梅榜眼。”   贺颂之怔了一瞬,想起梅孟希那“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服”“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模样,“噗”一声笑出来,连忙掩嘴。   他们是该学学梅孟希,梅榜眼自信爆棚,至今都觉得自己才该是状元,还鄙视翰林院安排给他们的一切活计。   什么抄文书,什么搞编纂,在梅榜眼眼里同样无聊至极,不值一提。   和贺颂之分别,颜君齐深呼一口气,一个人在廊下盯着远处宫城屋檐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去继续抄文书。   不过随后他抄起来心无旁骛,速度快得惊人。   平时要一天的东西,不到半日他便抄完了。   颜君齐将抄好的文书交过去,把翰林大学士吓一跳。   “若今日无事,学生可能去藏书阁借书?”   翰林大学士:“去吧,去吧!”   颜君齐行礼离开,把其他几个还在熬时间的小伙伴惊呆。   不爽也不能乱来吧?   待他们看到颜君齐那“负气狂书”的笔迹后,更无语了。   竟然不乱?   竟然还是公文要用的字体,没有一个连笔?   要这么卷吗?!   这天起,颜君齐如贺颂之附身了似的,一天的活儿小半天干完,一盏茶工夫吃完午饭回来又闷头自己给自己加活儿抄书。   同他一起抄文书的翰林们狂吐血,送走一个贺卷卷,又来一个颜卷卷。   这个颜卷卷比贺卷卷还卷,人家贺状元只是把老化破损的书重新抄一遍,颜传胪丧心病狂到疯狂压缩本职工作,把主要精力放在筛选历代文章整编精华,自己编起新书了。   他拿着俸禄干私活儿不要紧,能不能不要把同僚衬托的特别没用、特别咸鱼呢?!   数日后,颜君齐问卢栩:“我记得你说认识几个侯爵有印书的门路?”   卢栩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点头道:“有呀,武昭侯就有印书的门路,给银子就行了,怎么你想印书?”   颜君齐点头:“嗯,编了半本儿了。”   纸张贵重,好书难得,把所有文集买了太贵了,也太多了,若只挑出精华来,压缩成一两册,便能让没门路的书生也读到历代大家的文章。   颜君齐:“等编够一本,你帮我印了吧。”   卢栩:“行呀!等印好了我给你找书铺卖,再往观阳寄一批,叫卢文和卢轩往隆兴、朔州其他的县卖。”   他数着算,“村里要留,县学要送,还有卢舟的同窗们要送,嗯……咱们家也要留,得多印点儿!”   颜君齐:“嗯。”   卢栩算了一圈,越算越开心:“我给他们留地,你给他们留书,等卢舟、腊月、文贞、锐锐他们的崽崽长大了,有饭吃有书看,咱们真是最好的好家长!”   颜君齐失笑。   卢栩凑过去,给颜君齐捶背揉肩,商量道:“君齐,你能不能写个赠言,什么谨以此书献给此生挚友卢栩之类的。”   这样虽然他写不了书,但也算印上大名啦!   颜君齐怔了怔,大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嫉妒小颜的同僚:看吧,没人喜欢他,哈哈哈哈!   贺颂之:我信了   宗鸿飞:我信了   梅孟希:什么瓜?   小颜:何以解忧,唯有自卷。   大学士:呵呵,我良心好痛啊   卢栩:四舍五入,我也是出过书的人了!(昂首挺胸,装出学霸的模样) 第239章 郊游   因病罢朝将近一个月的弘安帝终于上朝了,忐忑许久的朝臣一瞧,一生要强的弘安帝竟然是被太子搀扶上龙椅的,内侍还在龙椅前放了把矮凳给他垫腿。   他们这才知道,弘安帝原来是伤了腿。   难怪竟然一个月没来上朝呢!   一场早朝下来,弘安帝还是如旧的精神抖擞,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就是伤着一只腿限制了他扔折子的距离,气愤之下骂人比平时更凶了点儿。   朝臣们放心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好在弘安帝看上去恢复得不错,精神也好,只算是皮外伤。   这一伤,还给朝局带来了新变化,弘安帝让年仅十四岁的皇孙姜濯入朝听政了。   朝臣不知弘安帝这是什么意思,锻炼太子就算了,怎么连皇孙都开始锻炼了?   朝臣们摸不着头脑。   听就听吧,十四岁也不算小了。   姜濯在早朝露脸,下朝后还要回太子府上课,卢舟和米添也被叫回去继续陪读了。   只不过卢舟总觉得姜濯心情不是很好,上课跑神,做课业也比平时没耐心,偶尔还发呆低落。   卢舟安慰道:“陛下会好起来的。”   姜濯闷闷地点头。   到了休沐,卢舟说想去城郊的小庙拜一拜,卢栩还当他是因为快考童生了有些紧张。   正好他觉得最近颜君齐心情也不太好,干脆早上将蛋糕交给月辉楼的小伙计,店都没去,就驾上车带他们俩出城散心了。   结果到了,卢舟去求的竟然是平安符。   卢栩纳闷:“你求平安符干什么?”   卢舟:“我替阿濯给陛下求的。”   卢栩怔了怔,哦一声,笑着摸了摸卢舟脑袋。   他弟弟呀……   真可爱。   他也去求了一个,保学业的,给了卢舟,卢舟拿到那张魁星符人呆了呆,然后很高兴地收起来了。   卢栩:“这能带进考场吗?”   颜君齐笑道:“当然不行。”   卢栩拍拍卢舟:“不要紧,哥哥回家再给你写一个‘考神附体,逢考必过’贴你床头上。”   卢舟被他逗得直笑。   卢栩又朝颜君齐道:“我也给你写一个,写个‘平步青云,步步高升’怎么样?”   卢舟:“哥哥,人家庙里就卖平步青云符。”   卢栩:“那怎么一样,你君齐哥哥更想要我写的,是不是?”   颜君齐:“我比较想要庙里的。”   卢栩:???   卢栩:“真的?”   颜君齐:“嗯,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求一个。”   卢栩:“……”   他不可思议的见颜君齐真去求符了。   “哈,哈哈,来都来了,求吧!”卢栩叉腰,强颜欢笑,朝卢舟扬扬下巴,“你还求别的么?”   卢舟摇头:“人家写了,不能贪心,一次只能求一个,求多了会不灵的。”   卢栩:“……”   他扭头,真看到了劝诫信众心诚则灵,一次只能求一个心愿的条幅。   卢栩:“哥哥给你求这个的时候,很诚心,真的。”   卢舟点头。   卢栩:“走,看看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他们俩跑去茶水摊喝庙里的灵茶,一口下去苦得卢栩直哆嗦,拿起饼子咬了好几口,总算把苦味儿压下去了。   颜君齐求完符回来,见他这副狰狞表情,笑问:“这是怎么了?”   卢栩端起茶碗递给他,“灵茶!消暑解乏,可灵了你尝尝。”   颜君齐觉得有坑,但卢舟也在一旁笑,八成就是味道独特些,卢栩怂恿个不停,他就着卢栩的碗抿了一小口,点头道:“是不错。”   卢栩:“嗯???”   颜君齐:“这茶怎么卖?”   卖茶的老汉笑道:“这是我们后山的野茶,不值什么钱,喝了能明目解乏,一包五十文。”   颜君齐:“来一包吧。”   卢栩:“嗯?!!”   颜君齐推推他,“付钱呀。”   卢栩难以置信,端起茶碗把茶底喝了,就是很苦嘛!   人家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吐出来,喝药似的吞下去,苦得直拍胸口,拿起饼子又啃了好几口,其他桌上的小孩瞧得直笑。   卖茶的老汉又给他倒了一碗清水,卢栩喝一口,震惊道:“这水好甜呀!是山泉水吗?”   老汉:“后山的井水,没什么味道,是小兄弟你刚喝了苦茶,才觉得水甜的。”   几个小孩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卢栩哼哼两声,掏钱买了一包茶,还从摊上买了几块糖,隔空朝那几个小孩喊,“吃不吃?”   对方家长连忙摆手不要,不过已经有小朋友跑来了。   看穿着他们应当是附近的农户,还有人背着篓子,似乎上山摘药草和果子的。   小朋友有胆子大的,也有认生不敢过来的,盯着卢栩手中的糖,站在父母身边,拿眼睛看着卢栩。   卢栩想起卢家村中的小孩,和颜悦色蹲下,逗那个胆子最大,跑来最快的小男孩:“你说哥哥你真帅,我就给你糖。”   小朋友哪知道什么是帅,莫名其妙地看他,重复道:“哥哥你真帅。”   卢栩满足,痛快地给他们发了糖,“哥哥我最帅了。”   他朝下一个小朋友道:“你也说。”   小朋友:“哥哥最衰。”   卢栩纠正发音:“是最帅,不是最衰。矜持一点儿,说真帅就行啦。”   小朋友:“哥哥最帅,真帅。”   附近的大人也被逗得忍不住也跟着笑。   他发完一圈,手里还剩两块,一个给卢舟,一块儿给颜君齐,“你也说一句哥哥我听听看。”   颜君齐拿起那块糖塞他嘴里,“哥哥你真帅,不仅帅,还甜。”   卢栩笑得眉眼弯弯。   休息的客人不知他们关系,笑问:“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卢栩顿了片刻,笑道:“我是哥哥,不像吗?”   小朋友含着糖口齿不清道:“哪有哥哥是这样的,那个哥哥才像哥哥。”   卢栩:“我比他大好几岁呢!”   小朋友认知受到巨大冲击似的。   颜君齐被逗笑,笑着笑着忽然瞧见什么,猛然一顿。   卢栩:“怎么了?”   颜君齐:“没什么,瞧见个同僚。”   卢栩往那边望去,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朝颜君齐远远点了点头。   卢栩:“熟吗?”   颜君齐:“不熟,都没说过话,不用理他。”   见对方一直盯着他们,卢栩莫名其妙,朝对方摆了个营业假笑,算是打过招呼。   卢舟问:“君齐哥,你求到符了吗?”   “嗯。”颜君齐点头,将那张符递给卢栩,“给。”   卢栩打开,哪是什么平步青云符,上面分明写的是生意兴隆。   卢栩高高兴兴将符折好重新装进小香囊,挂到腰间。   他们又在山上玩了一圈,这季节天气热,早熟的果子刚熟不久,庙门前有挑着担子卖果子的,卢栩买了一篮子,回家加点糖炖来吃,酸点儿涩点儿也没什么关系。   玩到一人一身汗,卢栩又买了三个风车,和一大包干桂花,打道回府。   “田里的稻子这几天也该收了,要是你们下个休沐想出来玩儿,咱们到咱家田里去,那边儿也能爬山,还能钓鱼。”   “能叫上阿濯和小米添吗?”   “那得问问他们能不能出门。”   “嗯!”   “要是米添也来,咱们就到昌隆侯田庄烧烤去。”   他记得昌隆侯说他家的田庄离颜君齐那块田不远。   米添叫昌隆侯伯伯叫了那么多年,跑去蹭点肉肯定没问题!   快乐的假期结束,玩了一天,重新满血复活,卢栩喂饱了卢舟和颜君齐,送他们俩进皇城。   现在不能带吃的进去,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大岐什么时候才能富起来,不改善伙食,也得让人吃饱吧!   卢舟还好,在太子府跟着姜濯混小灶,他们家君齐都瘦了。   卢栩叹气,算了,他还是先去给君齐跑印书的事吧!   武昭侯已经帮他联系好了,今天他去挑纸,付银子,就能开版印刷了。   君齐说希望能尽可能压低成本,纸差些也无所谓,能多低就多低。   卢栩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更多贫苦的读书人也买得起,但这毕竟是他们印的第一本书,是君齐的心血,他挺舍不得一开始就印太差。   那家书局的印厂已经将京城常用的纸都找出来了,卢栩依旧没找到价钱又低质量又好的。   要不是看在武昭侯面子上,印厂管事都不想搭理卢栩了。   京城印书的人可太多了,自己掏钱印文集的也大有人在。   对着赶在一起的时候,那是排队都排不上的,雕版工匠都不够用呢。   管事:“不然您就听我的,用泥板或者竹板雕算了,便宜。”   卢栩:“不行,我这书还要再版呢,我要用石板。”   管事忍着脾气给他数:“您又要用石板,又要用手艺好的老工匠,还要印刷清晰,用好墨,还得用耐用的纸,还要便宜!您听听,这可能吗?”   卢栩:“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你看看哪儿能省钱。”   管事仰天长叹,“纸和墨是没办法了,印一页就得消耗一页,要不您多印点儿吧,能把雕版的钱摊算便宜些。”   卢栩:“也行。一般印多少本?”   管事:“一般官老爷们印文集也就印个三五百本的,您就这一册,要不……”   他大着胆子刚要怂恿卢栩印个一两千本,就听卢栩震惊问:“多少?!他们印多少?”   管事:“一般三五百本呀。”   卢栩:“京城光大小书铺就有好几十家吧?一家才摆十来本?”   管事心道,你当这是什么?冬天囤大白菜呢?   管事:“咱们这儿多是给致仕的大人物印文集,主要是纪念,不像话本那般走量,三五百本已经很多了!”   卢栩:“话本印多少?”   管事:“那可多了,流行的话本一印就两三千本呢。”   卢栩心道,他家君齐编的书难道还能不如话本畅销吗?   卢栩一拍桌子,“印!你选最好的工匠用好石料给我做,先用这种纸印五百本精装,再选便宜的纸印五千本平装!”   “多少?!”管事人都听傻了,“这哪儿卖得完呀!”   卢栩:“卖不完我送!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我要这银子有何用?印! 第240章 重写   卢栩跑去商议印书的事,卢舟也将平安符交给姜濯。   如今御林军发威,谁都不许带与朝政无关的东西,卢舟能把平安符带进来,还多亏他年纪小、人缘好,还是姜濯的伴读。   姜濯的骑射也是御林军校尉来授课的,卢舟平时跟着姜濯上课,与太子府小校场的御林军相熟。   从前能带食物的时候,他上骑射课卢栩都会给他多装点儿饼干,好让他练饿了吃一点,卢舟不是吃独食的孩子,拿了饼干见谁都分,校尉也好,校场牵马、喂马、平整地面、整理箭矢等兵士也好,他都会给大伙儿平分,偶尔不够分,他自己少吃也会先分给别人。   他又有骑射的天赋,对着哪天表现出色,孙校尉转天训练御林军时就会骂他们不如个孩子。   一来二去,他在御林军也小有名气。   于是,别人连个多余的手绢都不能带,卢舟却能把平安符顺利地带进来。   如今姜濯要上早朝,特许了卢舟和米添可以晚点儿来。   不过卢舟想和颜君齐一起出门,依旧还是按平时的时间。   他到了先将自己备考的东西温习一遍,再在院中打打孙校尉教他们的拳,姜濯还没回来,他便边默背书边研磨了。   姜濯下朝回来,精神萎靡的,一见到平安符,心头不禁一暖。   “谢谢你,阿舟。”   果然只有他的小伙伴才关心他、关心他爷爷是不是平安健康,不像那些朝臣……   姜濯忍不住和卢舟抱怨。   他从前不上朝,不知道他父亲和爷爷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大小事务,那群朝臣也是的,他爷爷都病了,坐在那儿那么不舒服,有什么事不能长话短说,好早点儿下朝?   他们不,非但不,还吵得无比激烈。   姜濯起初听谁都觉得有道理,一看弘安帝的伤腿,马上兜头一盆凉水,烦上了。   就不能效率点儿吗?   他们就不能先商量个章程出来再汇报吗?   卢舟听完,想了想道:“阿濯你知道一斤米多少钱吗?”   姜濯一怔,点头,这不是前一阵子满朝皆因米麦价格跑去薅草了吗。   卢舟:“那你知大岐每年能收获多少粮食吗?”   姜濯摇头,“上万石?”   卢舟莞尔,“我们就当万石好了,一斤米涨一文或者降一文,听上去是不是一件小事?可若是万石米,那一文可就是很大一笔钱啦。”   姜濯沉默片刻,“我懂了。”   朝政无小事,若不讨论清楚,贸然去执行,影响是深远巨大的。   卢舟见他听进去了,又道:“先生说要广开言路才不会偏听,我想大人们敢在朝堂如此畅所欲言,真诚辩论,想必也是陛下广开言路的方式。”   姜濯一怔。   卢舟:“就像我们,若我有事想同阿濯你商议,你总是嫌我烦,嫌我啰唆不耐烦听,日子久了我就不敢找你了。”   姜濯:“你才不啰唆。”   卢舟:“我家哥哥们总说我啰唆的。”   姜濯:“……”   他是不是该安慰卢舟一下?   卢舟:“可我有什么想说的,我几个哥哥也总会耐心听我说完,我四哥每次都说我是个傻瓜,可是我说的他都听了,我就更愿意同他们讲了。若是正经事,不能嫌烦的。”   他给姜濯举例:“就像我哥哥做菜,有时候为了好吃,只辣椒他就要买十多种,试一试哪个最美味,怎么做最可口。若只有一种辣椒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是没有精心筛选过的口感好。做一道菜尚且要五味协调,何况朝中大事?一件事涉及各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据理力争,才能掌握事情的全貌,朝堂这样,是大岐幸事呀。”   姜濯闷闷嗯一声:“……我知道。若什么事都是他们自行商定章程,当然节省时间,但久而久之,难免会出现以权压人的事。”   卢舟点头,“看吧,阿濯你这么聪明,这些你其实比我还要懂,今天是因为担心陛下辛苦对不对?”   姜濯闷闷点头,眼睛有些发热,憋闷了多日的心事也忍不住了,与卢舟低声诉说起来:“我偷偷听到太医同祖母讲,皇爷爷那日是突然眼睛看不见东西,才踏空摔倒的,太医说,皇爷爷多年积劳成疾,以后都要注意。”   原来不只是摔伤吗?   卢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该听的,可姜濯这么伤心,他还是劝道:“没人会不生病的,病也能治好的,宫中还有那么多御医呢。既然陛下是辛劳才生病,那我们来帮忙吧!”   姜濯看他,郁闷道:“父王只许我旁听,不许我议政参政的。”   卢舟:“没关系呀,你去问问太子殿下准许我们做什么,研墨倒水,捶肩揉腿,或是搬搬东西,大事小事都不要紧,只要能分担陛下的辛苦都可以,我们也都会帮你的。”   姜濯:“嗯!”   上午课业结束,姜濯便跑去找太子了,他要干活!什么都行。   这事连弘安帝都听说了,姜濯上完下午的课,弘安帝便叫他过去帮忙批奏折。   姜濯:“我批?”   弘安帝:“将来你迟早要做,先学着吧。”   他叫内侍搬一张小桌子放到他案前,再叫内侍将一摞还没批阅的奏折搬到桌上,“你替皇爷爷看看,哪些急迫,哪些重要,你筛选出来,不急不重要的,放到一边。”   这活儿简单,姜濯能干,他跃跃欲试在小桌前坐下,开始一本一本看。   他看起奏折来要比弘安帝慢得多,到天黑也没看完一半。   期间弘安帝让他有什么想法就写到纸上夹到折子里,姜濯看到一篇长篇大论时终于忍不住夹了纸条:“废话太多啦!”   弘安帝晚上瞧见,哈哈大笑,将纸条夹好,写好批示给朝臣打回去。   那位朝臣领回奏折,只见批示上弘安帝龙飞凤舞写了两字:“重写”。   重写?!   他没写什么特别的事呀,只是例行汇报,怎么就要重写了?   莫非朝中又有什么新动向他不知道?   他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打开折子细看是哪儿不小心写错了话,犯了忌讳。   结果,从里面飞出张小纸条。   他拿着那张“废话太多了”的小纸条风中凌乱。   是因为废话太多才要重写吗?   慌张的心重新落回到胸口,他对着纸条无语良久。   这不是陛下的笔迹,也不是太子的笔迹,甚至不是内阁哪位大人的笔迹,这谁呀这是?!   随后两天,姜濯每日去帮弘安帝分奏折,胆子慢慢变大,纸条开始增多,偶尔还写些自己的看法,若弘安帝有空时,爷孙俩还探讨些问题,不过弘安帝最常见到的还是“废话好多”“啰嗦”。   姜濯问:“皇爷爷,不能叫他们写简单点儿吗?”   弘安帝:“你同他们说。”   第二日上朝,姜濯就真说了。   朝臣们商议完大事,又到了例行弹劾时间,姜濯突然站出来说他有本奏。   折子是没有的,笏板也是空的,他只是口头问问大家,能不能把折子写简单点儿。   姜濯:“诸位都是能考上一甲二甲的人,才华毋庸置疑,就不要在奏折上展示啦。”   他还贴心地给他们留了展示空间:“新年写贺表或平日写请安折子,还是可以写的,我瞧见过诸位写的请安折,写的非常好。不过平日事务性奏折,就不要写啦。”   他也是个浪漫派,写文章喜欢洋洋洒洒,可喜欢写不等于喜欢看呀!   尤其是有那么一大堆折子要看,谁有心情欣赏他们的华丽文章?   他着重表扬了范孝的奏折。   众臣:“……”   原来吓他们一跳,往他们折子中夹纸条的是你呀!!   所有惨遭重写的朝臣都忍不住瞟小皇孙。   范孝的奏折他们知道,除了开头结尾恭请顿首的格式,那是满篇大白话。   他们写成那样也留离下岗不远了。   简单是不可能简单的,历来奏折也是展示能力与才学的一项,奏折写得好,说不定就能引起皇帝重视,提拔重用呢?   但既然皇孙提了,陛下许了,他们就尽量精简就是了。   从五百字缩减到三百字吧!   如何又简洁又能展现才华呢?   朝臣们各想各法。   本就提倡文风复古的朝臣,趁机也活动起来。   这场算不上风波的小波澜自然而然也卷向了皇城各个衙门。   来吧,无论基层还是中高层,集体改一改文风和习惯。   翰林院主要干的就是文书类工作,而且还在所有衙门中数得着的文采飞扬,如今突然要改,让指望靠文采混资历博功名的翰林非常不舒服。   大岐文风延续前朝,一直是以华丽辞赋为上,弘安帝年轻时候也尤为喜爱长诗长赋,上行下效,每次科举选拔人才自然也少不了筛选文章写得华丽的。   可风头一变,以文章见长的翰林就难受了。   怎么改?   改到什么程度?   都得重新想。   有人问道:“敢问大学士,可有范例?”   翰林大学士也有些牙疼,他自己也是以辞赋见长呢,写得还特别飘逸,特别瑰丽,特别长!和写实派全然不搭边。   他想了想,自然而然就选了颜君齐来举例。   “你们多看看颜翰林的文章,颜翰林,我记得你才编了本集子?”   颜君齐一怔:“是。”   翰林大学士:“拿来我瞧瞧。”   颜君齐:“已拿去刻印了还没还回来。”   大学士:“去印了?!”   这么快吗?   他有点羡慕地看颜君齐,心道有钱真好啊,他想印本书都要嘬牙花子想办法呢,他们翰林院清闲是清闲,就是太穷,唉。   “印了呀。”翰林大学士心思一转,拿去印了也不是看不了,“都选了哪些文章还记得吗?把目录抄一遍给我瞧瞧。”   颜君齐:“是。”   他将摘选的目录写下来交给翰林大学士,对方一看,果然全是些写实风的好文章,他将目录还给颜君齐,“让大伙儿拿去参考参考。”   “是。”   颜君齐刚要走,只听翰林大学士咕哝一声,“你那书印好了记得送我一本儿。”   颜君齐:“……是。”   一种文风已经流行两朝了,想找些参考也只能往前找,等其他衙门想起去借阅先代文章时,翰林院已经拿着书单有的放矢借走不少了。   那些出名的,更是被借走大半。   来晚的众人:“……”   那能怎么办?   下衙去买,到藏书人家去借呗!   有人不禁想深了些,这到底是皇孙看奏折速度慢,嫌字多啰唆,还是陛下早就有意想改了呢?   朝中一直有人提倡复古改风,贺太师也一直在默许,弘安帝却一直没当回事,他喜欢锦绣文章。   是什么时候起,他们陛下的喜好变了呢?   他们想啊想,赫然发现,好像从上一届起,科考的一甲和二甲务实派比例陡然上升。   这一届,状元贺颂之也并非从前的华丽派,那位传说因为家世出身不够,只被点了传胪的颜翰林,文章更是凝练犀利。   藏书楼的珍本是不能带出皇城的,翰林大学士打了招呼,借来的书暂且放在翰林院内,等明日再看。   下衙后众人是去买去借,就看个人荷包和喜好了。   近日和宗鸿飞、颜君齐他们走得近的,都打上了月辉楼的主意。   眼下这时节下衙天还不黑,月辉楼服务又好,天一暗就会点灯,那边又凉快,又舒服,还有无限的茶水,免费的纸张……   而且,只要捐过一次书的,不买点心卢栩也不收费。   “不然咱们去月辉楼继续看吧!”   “不错,贺状元他们不是才往那边捐了些书吗?”   “颜传胪平时抄的书也没少往那边放吧。”   “正巧呀,正巧!”   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衙马上过去,好先去抢个好位置。   宗鸿飞也心动了,月辉楼不是翰林院,在那边吃边讨论,边喝边交流也没人管。   人家坐垫儿还又软又舒服!   他也飞快地收拾了东西,问颜君齐和贺颂之:“你们可一道去?”   贺颂之摇头,“我还要再抄一会儿书。”   颜君齐也道:“我要把这篇看完。”   宗鸿飞:“好,那你们读吧,我先去了。”   他疾步往外走,发现从来独来独往的梅孟希今日竟然没提前溜号,正靠在门边,似在等人。   宗鸿飞几人好奇呀!   梅榜眼可是他们翰林院高傲的孤狼,今日竟然会等人!   可他们走着走着,猛然发现,梅孟希怎么好像在跟着他们呢?   梅孟希:“看什么看?走啊!”   宗鸿飞:“你先请。”   梅孟希一怔,咳一声问道:“你们说的那个月辉楼,不买点心是不是不能进?”   宗鸿飞等:“……?”   梅孟希:“走呀,他家点心不是不到中午就卖完了吗?我自己怎么进去?”   宗鸿飞等:“……?!”   原来你是想跟我们混进去呀!!   作者有话要说:   姜濯:让我看看今日是谁要重写? 第241章 保密   梅孟希是南方人,天纵之才,过目不忘,千里迢迢进京赶考,自然是——   一本书不带!   他看过感兴趣的都背过了,没背过的都是看不上的,比如弘安帝殿试时考的那首又臭又长的《六京论》。   差点让他把作者其他诗词文章一并给拉黑了。   先前宗鸿飞在翰林院号召别人往月辉楼捐书的时候,他是很不屑的。   这不是贪图小便宜吗?   他又不是买不起点心,想去便去了,何须用一本书来换什么茶水和冰。   所以,梅孟希的管家平均两天就会光顾一次月辉楼,梅孟希自己却一次都没去过。   他爱吃饼干,爱吃点心,不稀罕免费的茶,免费的书,免费的冰,免费的展,还有京城众人趋之若鹜的谷梦姑娘。   统统不稀罕。   他们老家什么美女没有,什么歌姬没有,什么琴师乐师没有?   睿王的瑶华琴还是他们南边的官吏给先帝贺寿送的贺礼呢。   他喜欢一个人躺在自己家里往床头床尾摆上冰盆,吃着饼干自己看书。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才考上翰林几天,就要突然改文风了?   他之所以觉得贺颂之不如他,他才该被点成状元,就是他文章比贺颂之写得华丽漂亮。   在他看来,贺颂之文章规矩过头,工整过度,太拙。   宗鸿飞文章飘逸有余,管放不管收,虎头蛇尾不够稳定。   颜君齐文章,锋芒太过,意境不开阔,不够有才,还写得太短。   通通不如他。   若论写诗,他们三个绑在一起都不足他半个。   也就前阵子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又突然消失的东坡先生那首小调能与他一比。   只可惜他找遍京城,也没找到这位值得结交的真天才。   梅孟希怀疑自己可能是和京城这地方八字不合,自从来了京城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状元没考上。   想找的人找不到。   进了翰林院干不到一点儿有用的活。   写写文章刷存在感吧,弘安帝咔改审美了。   简直让人吐血。   改就改吧,他也不是不能换换文风,可写得太差他自尊心不允许。   他得练练。   还得看看好文章怎么写。   颜君齐挑的那些就不错,可惜翰林院人多书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尽情看,他正打算下衙上哪儿买书去,就听见宗鸿飞他们商量去月辉楼借书看了——   颜君齐从前抄的书,都放在月辉楼。   梅孟希虽然看不上颜君齐,但对颜君齐看书的审美还是认可的,他也想去看!   至于没捐过书,下衙月辉楼点心卖完他进不去这种事,梅榜眼有的是办法。   到了月辉楼,梅孟希往柜台前一站,傲然问:“你们点心还有吗?”   卢栩:“没了呀,上午就没了,您要买明日赶早吧。”   梅孟希:“捐书便能进来免费看,对吗?”   卢栩瞅瞅他身上熟悉的官服,再瞅瞅他空空荡荡的双手,朝宗鸿飞递眼神:你们同僚什么情况?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宗鸿飞:“……”   宗鸿飞默默移开视线。   他和梅榜眼不熟,别问他!   卢栩:“捐书活动长期有效,不过您得捐店中没有的书才行。”   梅孟希点头,“我先看看你们店中有什么。”   这卢栩没意见,客气道:“请便。”   梅孟希站到书架前,一目十行扫过书名,换下一个书架,再一目十行扫过书名,然后道:“确实有几本我没看过的,还行。”   卢栩一直在盯着他,在他眼中梅孟希就是从这个书架走向那个书架,根本就没看!他震惊的伸长脖子问梅孟希:“你看完了?”   梅孟希莫名其妙:“看个书名而已,有何难。”   卢栩:“……”很难好吗?!很难!拍照再打印出来都没这么快!!   梅孟希走回柜台前,负手同卢栩商量:“我的书都在家中,我默写一本给你算捐吗?”   卢栩:“默写?”   梅孟希通情达理:“既然用你的笔墨,那便写两本吧。”   卢栩:“……”   说罢,他也不等卢栩反应,自己找张桌子坐下,找纸找笔墨开始写了。   卢栩:“……”   卢栩看不懂,他大为震惊,翰林院都是这种学霸吗?   他背一篇课文要背两三天,考试填上下句也不见得次次对,人家张口就默写一本书?!   他不信!   卢栩亲自端了壶茶放到梅孟希面前,然后就站在他旁边看他写。   梅孟希的字也如他本人一般,张狂倨傲,勾笔连画的,画符一样。   卢栩:“你写成这样谁看得懂啊?”   梅孟希不可置信地看他:“你不识字吗?”   卢栩:???   卢栩怒道:“我识!”   梅孟希被他吼得一缩脖子,怕被这暴躁老板赶出去,他叹一口气,不情不愿提笔换成了在翰林院抄文书用的字体:“这样呢?能看懂了吗?”   卢栩冷脸道:“能。”   梅孟希:“好吧,我就这么写。”   可那表情,只差咕哝一句怎么京城尽是文盲了。   卢栩:“……”   这都什么狗脾气?   一看就缺少社会毒打!   他晃到宗鸿飞旁边,低声问:“那谁呀?这么欠揍,你们能考上翰林的是不是脾气都特好,没人揍他吗?”   梅孟希:“……”   他听得见!!   宗鸿飞憋笑,“梅榜眼是个性了些。”   梅榜眼?   卢栩脱口而出:“就是那个人缘还不如贺状元的梅榜眼?”   宗鸿飞:“……”   梅孟希:“……”   其他翰林:“……”   众人心想:倒也不是,你家颜传胪人缘也半斤八两吧?   翰林院内,人缘不怎么样的颜传胪看完了手上的文章,看看天色,打算回家了。   “我先走了。”   另外一位人缘不怎么样的贺卷卷,则还在加班,“好,明日见。”   颜君齐与他别过,一个人慢慢往外走。   这几日他忙着编第二册 书,下衙的时间总是不能很准确,卢舟从太子府出来,便自行先去月辉楼温习。   颜君齐边走边构思明日要选哪篇文章,如何编纂,忽听有人叫他:“颜翰林。”   颜君齐转头,竟是那日在京郊庙外买茶时见到的同僚,颜君齐淡淡道:“周翰林。”   周鸿比他早两届入翰林院,如今已经是第五年,依旧没有能离开翰林院的意思。   不过他忙他的编史录,颜君齐忙自己的编书,平时不在一个屋子,除了午时吃饭时偶尔见到,根本也没怎么见过面。   颜君齐弄不懂他喊自己做什么。   周鸿:“颜翰林如今很高兴吧?”   颜君齐莫名其妙:“高兴什么?”   周鸿:“你可是陛下钦点的传胪,如今朝中文风革新,听说不少提倡复古的朝臣都想拉拢你呢。”   颜君齐听出他口中的酸气,不欲理会,便一拱手道:“若无他事在下便先走了。”   周鸿追上来:“莫急莫急,我是有好事要说与你听。”   都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好消息?颜君齐耐着性子停下。   周鸿:“颜翰林可知易县公?”   颜君齐皱眉。   怎么不知道,先前在太子府和他们家卢舟打对台的小子之一就是易县公的儿子。   颜君齐:“我与易县公素不相识。”   周鸿:“你不知县公,县公可知道你。”   他暧昧朝颜君齐笑笑,低声道:“县公想招你做东床快婿呢。”   颜君齐莫名其妙。   周鸿:“颜兄可有婚配?”   颜君齐反问:“周翰林与县公相熟?”   周鸿:“点头之交。”   颜君齐:“那县公可有委托周翰林牵线拉媒?”   周鸿:“并未。”   颜君齐:“既然如此,道听途说之事便不要再提了,我还有事,告辞。”   周鸿却不依不饶地跟上,“确有其事,我并未骗你,你若有意,我愿意替你做这牵线拉媒之事如何?”   颜君齐:“不必。”   周鸿:“莫非颜兄看不上县公府千金?我听说易小姐柔美动人,知书达理,是京中贵女中出了名的美人。”   颜君齐不欲理会,加快了脚步,周鸿也紧紧跟上,他一路到了城门,由城卫检查是否夹带物品出城,周鸿依旧不依不饶的。   颜君齐有些恼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鸿:“我只是好意。”   颜君齐:“在下心领了,告辞。”   周鸿又追上几步:“颜兄对县公府小姐无意,可是家中已婚配?”   颜君齐:“无可奉告。若周翰林有意做县公东床快婿大可以去,我不会与阁下相争,放心。”   周鸿尴尬,摇头道:“颜兄误会了,周某早已婚配,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我呢?”   “哦。”颜君齐潦草一拱手,“那便祝周兄阖家幸福美满,告辞。”   说罢,他疾步向西而去。   周鸿站在皇城门口望着颜君齐躲瘟神似的背影,嗤笑一声,摇摇头,咕哝一声,“傻子吧!”扭头朝东去了。   两刻后,他悠然进了东城一家酒楼雅间,朝座上焦急的年轻人笑道,“帮你打听好了。”   年轻人急忙问道:“怎么样?”   周鸿慢吞吞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喝光,才道:“他没那个意思。”   “真的?!”   “真的。”   年轻人舒口气,笑道:“那就好。”   周鸿笑道:“小侯爷,我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对易小姐有意思,我也能帮你搅黄。”   安乐侯世子端起酒杯敬周鸿,好奇道:“你到底抓到他什么把柄了?”   周鸿摇头笑:“不可说不可说。”   安乐侯世子着急得直敲桌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再拖下去县公都要去找人提前说媒了!”   周鸿腹诽一句,那还不是因为你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行,人家县公府小姐瞧不上你么?   他耐着性子安抚道:“你与易小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安乐侯世子:“顶什么用!抒妹妹她喜欢读书的小白脸呀!”   说这他就来气。   易县公是异姓县公,不是皇族,还在朝中鸿胪寺当着差,是少有的能混到实权的勋贵,深得弘安帝信任,他为人谨慎,是断然不敢和朝中重臣、望族子弟结亲的。   这届的一甲,贺颂之,和贺太师是亲族,排除。   梅孟希,江南望族,排除。   宗鸿飞,京城望族,伯父在外任郡守,父亲在吏部任职,也排除。   安乐侯世子本以为又可以高枕无忧了,偏蹦出来个颜君齐。   农户出身,没背景,没门路,有才华,有能力,长得还好看。   他们骑马游京城那天,许多勋贵家小姐都上街看热闹了,易小姐自然也在其列。   据说那天许多小姐都瞧上颜君齐了,只是后来颜君齐弹劾大将军闹的声势太猛,让许多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不过易县公不在此列。   他和范孝交情不错,别说范孝本就不生气,就是真生气,他也有信心能从中说和调节。   ……   安乐侯世子急啊,易县公本就看不上他,如今又蹦出来个颜君齐,他能不急吗?   “你快跟我说呀!”他急着催促周鸿。   周鸿叹气,“说了我可得罪人了。”   安乐侯世子:“快说快说,少不了你好处。”   周鸿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   安乐侯世子听着听着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露出吃瓜八卦的怪笑,紧接着笑容又一顿,“这算什么把柄,养娈童的多了去了。”   “唉,那怎么一样?”周鸿给自己甄一杯酒,悠哉道:“你只需将这消息传到易县公府上,让小姐知道,县公视小姐如掌上明珠,能委屈了女儿吗?”   安乐侯世子眼睛转了转,“好主意!”   周鸿:“不过这事传出去我可就把他得罪透了,若他没那般意思,世子可要保密。”   安乐侯世子保证道:“放心吧!我堂堂侯府世子会纡尊降贵针对他一个小翰林吗?”   周鸿拿了好处悠然回家,不想没过两天午食时就听同僚指着颜君齐偷偷议论,“听说了吗,颜翰林好男色,休沐还日日去找小倌呢。”   周鸿噗一口茶喷出来。 第242章 谣言   被周鸿喷了一身水的翰林人都懵了,他抹掉下巴上的水渍,垂头看看衣襟上的水,再看看手上被喷湿了的饼子,愤然扔了饼子,怒道:“周鸿你有病吧!”   正在不远处啃饼子一目十行扫书的梅孟希听见动静朝这边望来。   周鸿连忙掏出帕子给对方,还掰了自己半个饼子给对方,“对不住,对不住,刚刚呛到了。”   其他人打圆场:“周兄也是太吃惊了嘛。”   周鸿忙问:“你们是听谁说的?这可不能乱传。”   “哪能乱传?昨日婉宁郡主生辰宴上,成国公家小公子亲口说的。”   周鸿:“……?”   关成国公家小公子什么事?   他呆了呆,跑偏问道:“他不还被禁足么?”   “昨日才放出来的。”   才放出来就开始传八卦了?!   他们见颜君齐吃完饭又往藏书楼方向去了,连忙道:“他过来了。”   几人齐齐住嘴,不料梅孟希语出惊人,忽然开口问道:“颜君齐,你去找小倌了?”   周鸿又差点儿喷了。   梅孟希坐的位置距离颜君齐有些远,他生怕颜君齐听不到,说的还挺大声的。   一时间,颜君齐脚步停了,周围也寂静的针落可闻了。   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震惊的看他们。   好家伙!   这是什么瓜?   问到正主头上了,好刺激!   好一会儿,颜君齐自己都茫然一阵,回问他:“什么?”   梅孟希:“你不是去找小倌了吗?”   颜君齐:“什么时候?”   梅孟希:“我怎么知道?!”   听说过的齐齐捂脸:“……”   不知道你就瞎问呀!!   梅孟希转头问八卦来源,“什么时候?”   周鸿等:“……”   他们怎么知道?   颜君齐扫他们一眼,“呵”一声,抬脚走了。   众:“……”   尴尬到不想说话。   只有梅孟希好奇不止地追问:“有人去过吗?休沐谁带我去瞧瞧呀,京中的小倌也擅长剑舞吗?会什么杂耍?”   众:“……”   颜君齐去没去过他们不知道,梅孟希从前去过他们可全知道了。   南郡才子多风流,前人诚不我欺也。   下午整个翰林院都沉浸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颜君齐所到之处一片噤声。   前朝文士好男风,到了大岐为劝课农桑,开国时把所有男妓、女妓全遣散去开荒种田了。   几代过去,各地烟花柳巷又悄然兴盛,直到弘安帝要举全国之力和蛮族血战到底,征兵征到男倌,把明面上开张的全搞倒闭了,只剩南方几郡人口密集,不缺男丁,才侥幸没被一网打尽。   如今天下太平,京中才有几家隐秘的重新开张。   大岐本就不许官员狎妓,因为睿王的事,弘安帝尤其不喜朝臣爱男色,谁悄悄去了,也不敢说。不想梅孟希竟然在皇城公然喊出来了。   所以,颜传胪到底去了吗?   同僚们好奇呀。   皇城哪有什么秘密,何况梅孟希都那么喊了,午饭没过多久,这事就传到鸿胪寺了。   易县公眉头猛的就是一跳。   他们鸿胪寺可有好几人知道他想找颜君齐当女婿呢,而且前日还特意去藏书楼“偶遇”过颜君齐。   人家刚拒绝了他,今日就传出去找小倌了?   鸿胪寺几位同僚看易县公都有点儿微妙,有人调侃道:“不是你恼了他不给你当女婿,故意造谣吧?”   易县公:“胡说!”   他问:“从哪儿传出来的?”   另外几人也问:“是呀,县公还想招他做女婿呢,若真是如此品性,我看也就罢了。”   打听到八卦的鸿胪少卿:“先是从翰林院那边儿,据说他们说是昨日听成国公家小公子在婉宁郡主生辰宴上说的。”   成国公家小公子?   他们鸿胪寺和宗正寺是皇亲国戚最集中的两个衙门,圈里谁家有什么活动都一清二楚,成国公家被禁足的孙子,昨日才放出来,他上哪儿知道去?还不是听人瞎说?   易县公:“我去打听打听。”   没多久,他打听清楚了——这是安乐侯世子传出来的。   而且还是安乐侯世子与他家世子说时传出来的。   安乐侯世子好心的让易县公世子告诫姐姐:颜君齐是个喜欢男人的小白脸,还常常去找小倌,表面清冷,内心龌龊,读书的小白脸都惯会骗人,千万不要看他长得好就上当受骗,还是知根知底的最好。   易县公差点气个倒仰。   心说你早不造谣晚不造谣,选这时候,知道的是他安乐侯世子嫉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县公府求婿不行,恼羞成怒打压后辈呢!   嫌勋贵和文官打不起来是么?   知根知底是好呀,不是知根知底他能知道安乐侯世子有多草包吗?   既然是安乐侯世子说的,那这事就没什么可信度了,谁不知道安乐侯世子对他宝贝女儿觊觎已久,他家都婉拒、直拒了多少次了,竟然还厚着脸皮坏人好事,坏人声誉!   易县公气得要翘班跑出皇城去找安乐侯理论,和他交情好的连忙劝他,“消消气,消消气,这安乐侯也真是的,怎么教的孩子!”   易县公:“我闺女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嫁那个棒槌!”   “侄女才貌双全,想娶她的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绕出去再从南城门排到北城门,轮得到他?要不是非想找个书生,早娶我们家了。”   “等下衙我陪你去安乐侯府,打断那小子的狗腿!”   易县公抓起扇子扇扇扇,心烦不已。   这混账王八蛋小子,造谣完他还怎么找颜君齐谈亲,他宝贝女儿就是嫁给颜君齐,以后别人也少不了拿他女婿好男色逛男倌来编排他宝贝闺女。   多好的人选啊,他蹲了两届才蹲到这么一个哪哪他都欣赏,他女儿还喜欢的……   易县公越想越气,憋了一下午,一下衙就握着拳头闷头出皇城,直奔家中抽出御赐的宝剑杀到安乐侯府去了。   事关他宝贝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宰不了这小子也要揍他个半死。   好脾气的易县公暴怒揍人,不过一晚响彻勋贵圈。   第二天月辉楼可是有了话题可聊,有一阵儿没来的勋贵们全跑来聊八卦了。   卢栩听得热闹,越听越不对,“什么什么?他造谣谁?”   “就是那个……”   话题戛然而止。   怎么忘了小卢是颜家的……   管家?   车夫?   邻居?   一时间,众人竟然有几分呆住了。   小卢和颜传胪,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嘶,不好问啊。   问恼了以后上哪儿喝茶吃点心听琴?   他们喝茶的喝茶,翻书的翻书,谁也不吭声了。   卢栩表情变来变去,没一会儿,问道:“安乐侯住哪儿?”   承平伯呛得直咳嗽,“你也想上门揍他?”   武昭侯也道:“你可不能揍他,你揍他是要蹲大牢的。”   昌隆侯:“你等我打听打听他最近在哪儿活动,找机会我替你揍他一顿。”   听说易县公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也不知道那小子最近还出不出门。   另外也有人道:“不错,改日我们帮你揍!”   卢栩笑笑,谢过他们。   却忍不住低落了一整个下午。   晚上回家,卢栩道:“我想套人麻袋。”   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卢舟:“……?”   卢栩:“你问问阿濯,他能不能替我逮住安乐侯世子,让我揍一顿,要是他愿意,我给他做个一人高的大蛋糕,让他吃到饱。”   颜君齐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给卢栩夹菜,不怎么在意道:“这样也好,以后就不会有人找我当什么上门女婿了。”   卢栩却气不过。   说君齐好男色便罢了,能起到同样的目的,为什么偏要把人说那么不堪呢?   还不是仗着权势欺辱他们无权无势无背景,任他们随便搓扁揉圆吗?   卢栩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咽不下这口气,侯爵怎么样?   不就是个仗着祖宗为非作歹的混账无赖么。   等着!   颜君齐以为这场风波后,不会再有人打他的主意,不料他还是低估了别人的下限,卢栩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安乐侯世子,先有人找上他了,扬言要招他做女婿,保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颜君齐:“……”   翰林院中众翰林震惊地看着直接找上门来的昭国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吗?   颜君齐深吸一口气,欲引昭国公出去说,昭国公却不走,还往他们翰林院椅子上一坐,给颜君齐讲起道理来:“我闺女虽比不上易县公家小姐漂亮,但是陛下亲封的县主,配你还是低嫁了呢,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颜君齐:“在下已有意中人。”   昭国公:“你纳了做妾便是,只要别与我女儿住在一处,我给你买个院子安置。”   颜君齐都气笑了,“家中长辈已帮颜某定了亲”   昭国公打断道:“成亲便休了,娶了我女儿你愿意重新娶她再纳了做妾。”   颜君齐:“国公如此辱没的不是我,也是令千金。”   昭国公:“我不懂那些,你娶我女儿,就这么定了。”   颜君齐:“婚姻岂是儿戏,国公勿要开此玩笑,颜某断不会娶县主,现在尚是上衙时间,若国公无其他公事,请走吧!”   昭国公也乐了:“赶我走?你这官还想不想做了?”   颜君齐:“颜某职位低微不比国公,也是天子门生朝廷命官,做不做由不得国公做主。”   室内几人倒吸一口冷气。   昭国公板起脸厉声道:“放肆!一个小小翰林也敢同我这般说话,别说免了你的官,本国公就是打死你,你看看有人敢管吗?”   “我看放肆的是国公你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呵,人未至声先到。   翰林们从前从没听他如何高声说过话,熟悉又夹着陌生,陌生中又辨别出一丝熟悉,他们忍不住探头向外看,那道总是慵懒散漫,困若未醒的人影阔步而来。   “大学士!”   翰林大学士一步一步从门外拾阶而上,不高的身形,从未有过的挺拔伟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一个疯子,两个疯子,三个疯子……这破官,银子没多少,还要我们倒贴人?(掀桌)辞职吧!   小翰林:大学士威武! 第243章 黑状   “大学士!”   “大学士!”   众人下意识叫起来。   翰林大学士朝他们点点头,面向昭国公,不卑不亢道:“国公下朝不回家,跑我翰林院耍这么大威风是何意?是欺负我们一群书生位卑言轻,比不得国公你位高言重吗?”   昭国公笑笑:“我同他开开玩笑,吓唬他呢,你说我招他做女婿,他有什么不乐意的?我保他一辈子吃喝,保他平步青云,他喜欢别人我也许他继续纳着,你倒是替我劝劝他。”   “我劝劝他?国公当我是什么?媒婆吗?!你当我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你家后花园吗?!你要挑女婿,到别处去!”翰林大学士从阴阳怪气变慷慨愤然,朝昭国公步步紧逼。   “我翰林院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为大岐培养人才,所入皆为天子门生,虽比不得国公位高权重,也是上承皇恩,下承民意,是大岐堂堂正正的官!我等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阿猫阿狗,国公为一己之私口口声声要罢免、打死我翰林院的人,当我们没人了?!”   昭国公:“我好心好意找他做女婿,又不是害他,你是条疯狗吗?”   翰林大学士:“我是不是疯狗自有陛下定断,不牢国公挂心。”   昭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翰林院大学士连道了好几声“好”,他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转头瞪颜君齐一眼,抬脚欲走。   不料颜君齐竟然迎着他目光冷冷瞪回来了。   昭国公脚步一停,笑了,他转回身饶有兴趣地看颜君齐,走到颜君齐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笑道:“你小子,对我脾气,我偏要你做我女婿!”   翰林院众人:“……”   这不是有病吗?   昭国公风风火火走了。   翰林大学士往外瞧,昭国公果然又往宫城去了,他啧一声,转头对颜君齐道:“你随我出来。”   颜君齐:“是。”   他与大学士出了办公的屋子,瞧见宗鸿飞和贺颂之正躲在墙边探头探脑。   见他出来了,宗鸿飞拉着贺颂之下意识一缩头,远远朝颜君齐打手势:“安全?”   颜君齐感激一笑。   原来是宗鸿飞和贺颂之去搬救兵了,他说大学士怎么会来这么快。   到了翰林院存放资料的屋子,翰林大学士叫颜君齐关上门,拉来两把椅子让他坐下,推心置腹道:“你真不欲与昭国公府结亲?”   见颜君齐欲答,他摆摆手,示意颜君齐先听他说,“昭国公你看到了,霸道不讲理,但人却极是护短,在三位国公中,他其实是最好相与的。世子早夭,如今他只有两个女儿,两位县主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娇憨可人。若你愿与他结亲,他必助你平步青云,且会全力在朝中替你遮风挡雨,你便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陛下念在国公面子上也不会深究,只要你不谋反,保管一世无忧,你可懂我意思?”   颜君齐点头,“我懂,可学生已有此生绝不相负之人,仅他一人。”   翰林大学士:“你已婚配了?”   颜君齐:“并未。”   翰林大学士:“定亲?”   颜君齐:“……我二人皆是父亲早丧,虽未举行任何仪礼,但已告知母亲,得过许诺,与成婚无异。”   翰林大学士想起前一阵的风言风语,迟疑道:“难道你……?”   颜君齐:“不错,学生倾心之人是男子。”   翰林大学士意外,又不见意外,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屡次在皇城门口遇到的那位见着礼部侍郎就躲的翩翩少年郎。   果然啊,那样的眼神哪是看朋友的?   他揉揉额角,叹气道:“昭国公必是去找陛下赐婚了,你先回去,我去帮你挡了。”   颜君齐一怔,行礼道:“学生多谢大学士。”   翰林大学士走出几步,想嘱咐什么,叹气又离开。   弘安帝不喜朝臣好男色,他可怎么替颜君齐解释呦……   他所料不错,昭国公果然去找弘安帝赐婚了。   到了弘安帝面前,昭国公可不是在翰林院那般了。   昭国公姓姜,是皇族,按辈分叫弘安帝堂叔,弘安帝要打蛮人时昭国公府鼎力支持,他还随范孝上过战场,不过他不是那块料,没立什么军功,也没什么建树。   不说他出钱出力,只是以皇族身份在前线喝风吃土四五年,弘安帝就对他比其他勋贵要亲厚。   他左一句陛下,右一句堂叔,卖惨他福薄,儿子早夭,女儿刁蛮,如今想找个女婿,别人都看不上他。   看不上就算了,还让上司骂他,还要到御前告他的状。   弘安帝听乐了,昭国公比他小十多岁,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那胡搅蛮缠,无理搅三分的本事他还不了解吗?   不过招女婿这事是昭国公的心病,弘安帝怜他英年丧子,不但封了他两个女儿做县主,还曾答应他无论他相中谁,都替他做主,叫他别学贺太师,这也避讳,那也小心,满朝文武家的小子随便挑。   只是昭国公还挺挑,挑女婿比他挑状元眼光都高,他曾想撮合贺颂之和昭国公府大小姐,贺太师还没说什么呢,昭国公嫌弃贺颂之呆。   听说他正考察宗鸿飞呢,难不成宗家那小子把他拒了?   弘安帝放下笔,饶有兴趣地问他:“你瞧上谁了,朕替你做主。”   昭国公:“翰林院新来的小子。”   弘安帝心想,真是宗鸿飞呀,宗探花相貌风流,潇洒翩翩,当是明巍那丫头喜欢的模样。   只听昭国公继续道:“叫颜君齐。”   ???   弘安帝眉头就是一皱,“谁?”   昭国公:“就是您钦点那个传胪呀,‘状元之才,探花之貌’,才貌双全配我们家明巍正好。”   弘安帝:“……”   弘安帝心道,好一个才貌双全,他选驸马都不敢选这样的,昭国公倒是打了好算盘。   只可惜,这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颜君齐喜欢男人,弘安帝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先前姜濯在宫外三五不时往卢家跑,卢栩和颜君齐也没刻意隐瞒过,卢家是什么情况他早调查过。   弘安帝纳了闷了,颜君齐那清冷模样可不是昭国公会喜欢的。   他问道:“你怎么看上颜君齐了?”   昭国公:“这不是先前易县公想招他做女婿,被安乐侯家那小子给搅黄了么?”   弘安帝:“……”   易县公家黄了,还提醒你捡漏了是么?   易县公暴揍安乐侯世子的事他也听说了,具体怎么回事他还没来得及问呢。   他示意昭国公说,昭国公把听来的说了,弘安帝越听眉头皱得越高,青筋一鼓一鼓地跳。   “易县公知道颜君齐名声不好怕给女儿招闲话,你怎么不知道?”   昭国公:“易县公就是太爱面子,我不一样,我要实惠。”   弘安帝:“……”   昭国公:“我们家明巍和他们家那娇滴滴的大小姐也不一样,他姑娘受了委屈要脸要憋着,谁敢嚼我们家舌根,明巍拿着鞭子抽他们家门里去。”   弘安帝呵斥道:“胡闹!明巍都十七了,是大姑娘了,你混账还想把女儿也教成个女混账?!”   昭国公撇嘴,“明巍就喜欢那些。”   弘安帝没忍住抄起一本折子扔他,昭国公一缩脑袋,熟练挨砸。   弘安帝喝一口茶顺顺气,“无风不起浪,你就不怕颜君齐真喜欢男的?”   昭国公怔了怔,下意识道:“不能吧,易县公哪会胡乱冤枉人?”   随即,他又道:“是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敢去什么男倌,我带人去把店砸了,他要是敢养人,我就把人打出京城,他还敢怎么样?”   弘安帝没忍住又抄起好几本奏折扔他,“混账东西!你这是给明巍招女婿还是找仇家!这是你一个堂堂国公该做的事吗?!”   通报的内侍小心跑来,“陛下,大学士求见。”   昭国公来精神了:“看!告我黑状的来了!”   在殿外竖着耳朵听弘安帝骂人,正窃喜的翰林院大学士脸色当即一黑,心说谁告谁黑状?!   弘安帝:“叫他进来!”   大学士得令进来,弘安帝揉揉额头,问道:“什么事?”   大学士:“臣要告昭国公方才大闹翰林院,扬言要罢免、打死翰林之事。”   弘安帝:“……”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伤腿都不顾了满桌子找厚奏折扔昭国公。   昭国公连忙道:“臣是气不过那姓颜的小子目中无人吓唬他瞎说的。”   内侍赶紧上前扶弘安帝坐下。   大学士已和昭国公吵起来了:“目中无人?你要人家当女婿,别人不愿意,你就喊打喊杀的大闹翰林院,是谁目中无人?是谁目无王法?!”   昭国公:“我找他做女婿你那么大意见干吗?怎么你也想招他为婿?”   大学士气道:“我外孙都会跑了我招什么女婿!!陛下,昭国公仗势欺人口出不逊蛮不讲理,请陛下责令他不许再进翰林院,不许骚扰年轻翰林,小惩大诫。”   弘安帝被吵得头疼,“行了行了。”   大学士和昭国公闭嘴,以眼神互杀。   他揉着额头不知想什么,片刻后朝内侍招招手,“去翰林院把颜君齐给朕叫来。”   大学士一怔,昭国公乐了,“陛下您可是要替明巍赐婚?臣代明巍谢过哎哟——”   他乐极生悲没防备弘安帝还会丢他,奏折正砸脑门上。   弘安帝怒道:“你给我闭嘴!”   连对方喜欢男女都没弄清楚就想往家里捞,怎么当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弘安帝: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家基因能生出这种憨货。 第244章 承认   大学士走后,颜君齐一个人在存放资料的屋子回想这几日的事端,昭国公,易县公,安乐侯世子,周鸿……   片刻后,颜君齐整理好情绪出来,一出门就见宗鸿飞在远处朝他招手。   难得的是从不摸鱼的贺颂之竟然也在。   他刚要过去,宗鸿飞又朝他摆摆手,和贺颂之一起往这边儿来了。   他们三个重新进了屋子关上门,宗鸿飞问:“怎么样,没事了吧?”   颜君齐:“大学士已经帮我推拒了。”   贺颂之握拳,义愤填膺,“昭国公素来蛮不讲理,多亏有大学士据理力争。”   宗鸿飞:“就怕他去找陛下求陛下赐婚呀。”   他们俩都是京城人,昭国公的名声和事迹他们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贺颂之叹气道:“昭国公耍起无赖,贺太师都没办法。”   宗鸿飞:“何况这事怎么听来都没人吃亏。你若实在不愿意,要不你说你在家中已婚配算了。我听说县主性情刚烈,必定不愿意嫁给有妇之夫。”   贺颂之不赞同:“万一陛下问起来,这不是欺君吗?”   宗鸿飞:“要不就说有意中人了,非她不娶。”   贺颂之:“若昭国公派人去查?”   宗鸿飞:“……”   别人大概不会,昭国公吧……   还真没准会做这种较真的事。   他们俩都替颜君齐惆怅了。   这若换作别人,指不定多高兴呢。   昭国公的女婿,昭国公还没儿子,将来国公府还不都是他的?   宗鸿飞犹豫片刻,问道:“颜兄,你为何不愿意娶县主呢?你别看昭国公现在対你粗暴,你若真成了他女婿,他便不是这样了。”   贺颂之也道:“浣玉县主虽然刁蛮了些,但,也并非十分难处之人。”   宗鸿飞憋啊憋啊,看着颜君齐犹豫不已,试探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承认了安乐侯世子所说的部分……”   颜君齐笑道:“不用猜了,我的意中人确实是卢栩。”   “呵呵……”宗鸿飞尴尬地笑着。   “什么?!”贺颂之震惊得声音都高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颜君齐,再看宗鸿飞,左看看,右看看,“你……你……”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当面问人家这样的私事,一肚子的震惊换做质问宗鸿飞:“你怎么知道的?你何时知道的?”   宗鸿飞直挠头,心说,不是他聪明,是贺颂之太呆啊!   谁家管家会每天步行接送主人?   即便是朋友,不觉得太亲密了些吗?   而且卢栩和承平伯合开着点心铺子,还有好几家酒楼给他付着红利,他即便是出于友谊帮扶颜君齐,那他不能请个管家,请几个奴仆,买匹马吗?   这些日子他没少往月辉楼去,卢栩対颜君齐甚至比亲弟弟还亲密,这正常吗?   宗鸿飞含糊道:“谁家管家比主家有钱?卢兄一看就不是管家。”   贺颂之:“他们不是邻居吗?”   宗鸿飞望天,心说你家邻居会対你这么好吗?   贺颂之倒腾不明白,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和颜君齐关系更好,认识更久,相处时间更长,而是宗鸿飞先发现这种秘密呢?   贺颂之:“真若如此,君齐你现在就当去面圣,陛下虽严厉,其实対晚辈十分爱护。”   他低声道:“国公不在京中时国公夫人常带县主进宫与皇后做伴,陛下十分疼爱县主,答应过替两位县主赐婚,你需趁陛下没下旨,赶紧去言明,陛下必不会委屈县主。陛下虽不喜朝臣好男色,但绝非会胡乱迁怒之人。”   宗鸿飞不想贺颂之竟然还知道这些,也道:“是呀,若等下旨就晚了。”   贺颂之:“大学士不在,我们通传速度太慢,我去找贺太师带你面圣。”   颜君齐忙拉住他,“不用。”   他心下一片动容。   他知道贺颂之其实心里很介意别人说他受贺太师荫庇,从入了翰林院从来没去找过贺太师,但此刻贺颂之为了他竟毫不犹豫就要替他寻人。   颜君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此刻才终于理解了卢栩为什么总说人不应该没有朋友。   他深呼吸,调整情绪,“我已告诉大学士,他会替我言明的。我现在就去报请面圣……”   他刚刚打开门,就见宫中的内侍正四处找人。   内侍道:“颜传胪!你怎么跑那儿去了,陛下宣你进宫。”   颜君齐一怔。   宗鸿飞和贺颂之也是一怔。   颜君齐深吸一口气,朝贺颂之、宗鸿飞点点头,随内侍进宫城去了。   这是他第三次入宫。   第一次是殿试。   第二次是琼林宴。   第三次……   颜君齐暗暗自嘲,每一次心境竟然如此不同,他入朝后日日勤勉,困于翰林院抄书,终于进宫城,竟是为一件私事。   他眸光暗了暗,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情绪,随内侍走进位于紫薇殿后的正心殿。   殿中大学士已与昭国公又唇枪舌战了好几回合,俩已经被弘安帝勒令闭嘴了。颜君齐到时,殿内不止他们二人,贺太师和范孝竟然也在。   颜君齐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行礼问安:“臣翰林颜君齐拜见陛下。”   弘安帝“嗯”一声,从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将贺太师送来的折子批完才叫颜君齐起来。   他放下笔,面无表情道:“昭国公想招你做女婿,你愿意吗?”   颜君齐:“回陛下,臣不愿。”   同时,卢舟和下朝回来的姜濯打听了小半个上午,也终于弄清楚安乐侯世子是怎么回事了。   卢舟气得直捶桌子:“怪不得我哥哥想要揍他,他若喜欢县公家的小姐,便该堂堂正正去追求,使用这种卑鄙手段,只会更叫人不齿!”   米添也义愤填膺:“就是!他怎么能胡乱造谣别人!难怪我娘总让爹爹离安乐侯父子远一些,太卑鄙了。”   卢舟愤然道:“我要让他向君齐哥哥道歉!”   姜濯:“……”   他摸摸鼻尖,犹豫道:“你先冷静一下。”   卢舟:“我很冷静,我哥哥不过是与人在皇城门口争辩几句,便因辱骂朝廷命官被抓去京兆府了,安乐侯世子尚未袭爵,也与百姓并无不同,他这样造谣污蔑朝廷命官,不是更严重吗?”   米添:“我们昨日才学的大岐律例不是严禁官员狎妓,他那么说,会影响颜哥哥仕途吧?”   卢舟一副受伤的表情道:“阿濯你不想帮我吗?”   姜濯连忙道:“不是!我当然想帮你!我也瞧他不顺眼许久了。”   卢舟不解地看他。   姜濯叹气,叫内侍全离开,看了看米添,劝道:“事关颜翰林的私事,米添你也回避一下。”   米添茫然,还是乖乖点头:“哦,我去端些茶水来。”   说罢他站起来,噔噔噔往外跑了。   书房中只剩下姜濯和卢舟,姜濯从他的座位站起,小碎步挪到卢舟旁边,紧挨着卢舟坐下,在卢舟茫然中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哥哥和颜翰林是不是……呃,那什么?”   卢舟眨眼。   姜濯対着他眨眼。   卢舟脑袋满满当当,沉默好一会儿,迷茫道:“我不确定。”   姜濯不可思议:“你不确定?”   卢舟:“你也觉得対吗?”   姜濯点头。   他们俩又沉默了。   姜濯猜,他大概是从卢舟口中问不出什么了,卢舟这性格哪会随便乱说他最尊敬的哥哥?   姜濯问:“我记得你住在东侧那间,你哥哥住在北面,那颜翰林住哪间?”   卢舟:“……和哥哥一个房间。”   姜濯:“………………”   这还有什么迟疑的吗?!   他想将卢舟倒过来摇一摇,给他脑袋好好空空水。   姜濯:“唉,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冲动。我替你出面去打安乐侯世子一顿还是让他道歉都好办,他欺软怕硬的很,可你没想过他好端端的为何偏要造谣颜翰林喜欢男色吗?”   若要造谣也是造谣颜君齐逛青楼,狎女妓才正常些,这才更大众更合理啊。   卢舟捏紧袖口:“他怎么知道?”   姜濯摇头。   他猜到,卢舟猜到,米添猜到都正常。   可无论是卢栩还是颜君齐都与安乐侯世子毫无交集,他怎么知道的?   姜濯:“会不会是他家中有人到月辉楼买点心发现了什么?”   卢舟摇头:“不会,米伯伯都没看出什么来,他家人买点心只在店中停留片刻时间怎么会发现?”   姜濯心道,承平伯其实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卢舟继续道:“何况月辉楼点心有限,每日不到正午便卖完了,我和君齐哥哥都是过了下衙时间才到店中的。”   姜濯:“这个合理。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他与卢舟齐声道:“熟人。”   卢舟气鼓鼓地一拍桌子,“我一定要将他揪出来!”   安乐侯世子那种无赖混混胡编乱造叫人生气,可认识他们的人竟然向别人乱说私事,更叫人生气!   姜濯“嗯”一声,同仇敌忾:“我帮你!”   他们俩凑到一起商量,该如何把那人揪出来。   卢舟:“若直接去问安乐侯世子他会不会说?”   姜濯:“那个草包自然会!可他说出是谁事小,万一又到处胡说怎么办?”   卢舟郁闷。   姜濯:“这样,你这两日回家弄清楚颜翰林介不介意被人知晓,若他不介意,等休沐时我去求父王让我出宫一趟,我带你去安乐侯府逼问他,再叫他发誓不许乱说,然后我们再一道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卢舟点头。   姜濯:“若颜翰林不想让人知晓,我就替你叫他去给颜翰林道歉。”   毕竟因为他九爷爷睿王的事,他皇爷爷至今都不喜好男色的朝臣,颜翰林不欲让人知道,也情有可原。   姜濯:“只道歉,不解释,让旁人自行去猜。”   到时是因为诬蔑了哪一句道歉的,就全凭想象了。只要他们不承认,别人猜什么都永远不是真的。   卢舟:“可你去安乐侯府,太子殿下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姜濯:“不要紧!我今日叫人去打听过这事,生气是必然的,你是我的伴读,我替你出头,瞧他不顺眼,替易县公家姐姐出气,随便什么理由,顶多会挨两句骂。若你哥哥想揍他,到时叫上他一同去。”   姜濯跃跃欲试想揍人。   卢舟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是想告他。我们揍他是私愤,这样虽能解一时之气,但治标不治本。他诬蔑造谣官员,就当以律例対之责罚,这样他以后才不敢随便仗着身份欺负君齐哥哥这样没权势的小官。”   姜濯怔了下。   卢舟:“安乐侯是勋贵,是大岐百姓以食邑奉养的贵族,百姓分不清他是哪家的世子,若见他为非作歹,定以为所有勋贵都是如此,百姓対他失望,便会対更多人失望,在百姓眼中,他代表着朝中勋贵、官员乃至皇族,甚至是阿濯你和太子和陛下的颜面,阿濯,我们不能以私愤解决。”   姜濯沉默良久,“你说得対。若我以皇孙的身份带人打他,与他仗势欺人又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的卢栩:让我看看在哪儿方便套麻袋! 第245章 考验   卢栩在安乐侯府所在的长街转了一圈。   他一时没想出怎么对付安乐侯世子,过来踩点找找灵感。   安乐侯府位置比承平伯府靠东靠南一些,若按大岐初建时京城的格局,比承平伯府可好得多。   不过如今承平伯府距离长乐街近,距皇城也近,宅子还比安乐侯府大,反而说不出谁家位置更好了。   这一带住的全是侯爵,即便不够靠北,巷子里也没外人走动,卢栩也只能在街上远远观望。   下不了手啊。   这里根本就没有能套人麻袋的地方。   卢栩发愁。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走近些找找宅子与宅子间有没有小道死角,就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从安乐侯府出来,不耐烦地上轿子了。   卢栩忙问在街上卖山泉水的水车,“那是安乐侯世子吗?”   卖水的只瞧见那人半张脸,却毫不迟疑道:“是他!咦,今天怎么坐轿子了?他脸是不是肿了?”   说罢他连忙压低了声音,兴致勃勃地向一旁的铺子打听起来,“安乐侯家小霸王被人给揍了?”   店家似与他挺熟,眉飞色舞低声道:“前日傍晚,被易县公打的!你没见,易县公拿着剑冲进他们家,把小侯爷追得撒丫子就从侯府跑出来了!”   “他怎么得罪易县公了?”   “那谁知道!肯定是做亏心事了,不然易县公都拿剑打上门了,他们怎么没一点儿动静?”   ……   卢栩听这么两句,就感慨起来,瞧这人缘,搞不好死了都像是为民除害。   他啧啧两声,悄然跟上了轿子。   才挨了揍,伤还没好呢,急着去见谁?   结果轿子出了西城,一路奔东城去了。   卢栩莫名其妙跟上,走了好大一会儿,对方停轿进了一家酒楼。   卢栩隔着一些距离找个位置坐下,竖起耳朵听,店中伙计瞧见安乐侯世子,马上热情迎上来。   “世子您这脸是怎么了?”   “不该问的别问,老位置空着吗?”   “空着呐!”伙计引他上楼,一行人直奔雅间。   听上去像是常来,莫非是等人?   卢栩换了个更隐蔽,又能看到楼上雅间入口的位置,点了壶茶,又点了两道菜,也装出是在等人的模样。   他等啊等,临近午时,店里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奔向安乐侯世子所在的包厢了。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便衣,手里提着几包药和点心,随伙计直奔那间雅间,只随意扣了两下门便进去了。   卢栩看清他脸觉得有些眼熟,他将认识且不太熟悉,见过没几次的人挨个回想一遍,没想起来。   忽然垂眸瞧见桌上的茶,电光火石间,卢栩猛地瞪大眼睛——那天在城郊小庙外买茶时遇到的那个人!君齐说不熟的同僚!   卢栩一下子醒悟过来了。   难怪那天那人一直在盯着他们瞧!   他站起来,直奔楼梯快步上了二楼,站在雅间外,听见房中有人边“嘶嘶”有声边抱怨“县伯不许我再接近抒妹妹,他要给抒妹妹另寻别人了!”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道:“世子,他已经拒绝县公了,你何必多此一举胡乱编造?”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县公去你们翰林院找他了!”   伙计瞧见卢栩站在走廊似乎在发呆,忙问:“客官……”   卢栩抬脚进了一旁的雅间,“这间我占了,一会儿有人问李公子,你请他进来。”   伙计:“好嘞!”   卢栩点完菜,叫伙计关上门,马上贴到墙壁上开始偷听。   好你们俩坏鸟,让我逮到了吧!!   正心殿中。   弘安帝:“不愿意?为什么?”   殿中几人也都转头看向颜君齐,似乎也好奇他要怎么答。   颜君齐:“臣不愿意原因有三,其一,婚姻之事,事关一生,纵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当讲你情我愿,不可强求,我与县主素不相识,互不了解,不但县主不了解臣,只怕国公也不了解臣,这样贸然找一个看似不错的人,国公真是爱护县主吗?”   昭国公:“谁说我不了解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品性如何本国公都打听过。”   颜君齐笑道:“若国公真有好好了解,就当知道臣喜欢的是男子,且有同寝之人。”   几人:“……”   昭国公失语道:“什么?!”   颜君齐:“这便是臣不愿理由之二……”   昭国公急走到他面前,打断道:“你什么?那不是安乐侯家小子造谣吗?”   颜君齐:“世子传言臣去烟花之处确为诬蔑。”   “……”昭国公呆滞,“你真喜欢男的?”   颜君齐:“确实。”   昭国公:“我若将人……”   颜君齐:“臣与倾心之人患难与共,两情相悦,早已相约相守一生,此生绝无相负,纵使有一天他不能在臣身边,臣也绝不会再倾身他人。”   昭国公:“要是你不娶县主,我便宰了那小子呢?”   大学士怒道:“陛下御前,国公慎言!”   昭国公嘿嘿一笑,继续盯着颜君齐:“我以那小子的命要挟,你娶县主吗?”   颜君齐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色平静道:“国公身为皇族,身为大岐勋贵,身为群臣楷模,却为一己之私,今日要罢免官员,明日要迫害他人,以权谋私,借势压人,毁坏国法纲纪,此为臣不愿、不能、不可娶县主原因之三,请国公悬崖勒马,请陛下约束国公,切莫纵容国公因私害公、为害社稷。”   说罢,他朝弘安帝行拜礼,一副宁折勿弯的倔强模样。   弘安帝问昭国公:“他这三个理由你可接受?”   昭国公哼道:“我什么时候以权谋私、迫害他人了?!为害社稷?荒谬!说了便是做过吗,本国公只是吓吓你。”   颜君齐不卑不亢:“那便请国公自此时起慎言慎行。”   昭国公:“……”   范孝笑道:“叫你成日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昭国公哼一声,朝弘安帝道:“陛下,他说的臣不信,臣要再调查调查!你早不喜欢男人,晚不喜欢男人,我要嫁闺女了,你喜欢男人了?!”   另几人:“……”   大学士听完直甩袖子,生出想骂人的冲动:“他一个尚无品阶的小翰林,怎敢骗你堂堂国公,即便敢骗你,他敢欺君?国公说话前请先过脑三思!”   昭国公:“若县主不在意你喜欢男子,你可愿意?”   颜君齐:“国公莫要同臣开此玩笑,若我明明喜欢男子,却答应迎娶县主,那不过是求权求财,觊觎国公府家产,国公若真的珍爱县主,便应当为她寻找真正值得托付之人,而不是贪慕国公府权势之人,应当为她寻找两情相悦,与县主真心相待之人,而不是强扭强逼,对国公对县主心生怨怼之人。这样待国公百年后,才能保护县主无忧,国公府无忧,父母爱子当为子女计长远,臣非良人,请国公慎思。”   昭国公:“你既这么说,想必人品不错。”   颜君齐倍感无力,他都这么推心置腹了,怎么就说不清呢?   他无语道:“心中有怨,怎么会待县主好呢?臣是火坑,请国公明察。”   听出他语气中快压不住的不耐与怨气,范孝乐了。   他往弘安帝那一瞧,他们陛下果然也在憋笑。   大学士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就贺太师一人似在神游。   范孝:“我看不如算了吧,你这般一厢情愿,他不愿意,县主也不见得愿意。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日子是自己过,纵使陛下赐婚,也无法保证他对明巍好不好,你的女婿另寻他人吧。”   弘安帝:“行了,强扭的瓜不甜,朕再为明巍另找良人。”   昭国公不情不愿惋惜道:“一块好肉都到跟前了,不能捞回家……”   颜君齐:“……”   大学士:“陛下您听听国公说的都是什么话?!大岐翰林乃未来之栋梁之材,他竟然比作肥肉!”   昭国公:“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上纲上线。”   大学士:“你随口便是此言,可见平日心中所想所思!”   眼见他们俩又吵起来了,弘安帝叫他们赶紧出去,“今日起昭国公不许再踏入翰林院一步,若非公事私入任何衙门干扰群臣公务,杖责五十,行了,退下吧。”   颜君齐随大学士一起告退。   出了正心殿,大学士宽慰他:“没事了,有陛下做主,昭国公日后必定不会再骚扰你。”   颜君齐:“多谢大人助学生脱困。”   大学士摆摆手:“也未帮什么。”   他顿了片刻,提点道:“以后你见到那群勋贵躲着些,如今你无官位地位,又无家世背景,最是要韬光养晦。你这性格也要改改,切勿再做什么弹劾大将军,御前指责因私废公之事,官场不是只靠孤勇便行的,你可知?”   颜君齐垂眸:“学生懂,多谢大人。”   大学士叹气,犹豫片刻还是没告诉他其实户部、工部他们都想要他过去,只要他能改改脾气,将来何愁一片坦途。   还是太年轻,再磨一磨吧。   正心殿内,昭国公还在生闷气,“唉……唉……唉……”   弘安帝:“没事就出去,唉声叹气做什么?唉得朕头痛!”   昭国公:“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脾气,多对我胃口。”   弘安帝抄起折子扔他,“还好意思说,连他喜欢男女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爹的?”   昭国公缩头。   范孝:“你是给明巍找夫婿,不是给你自己挑老婆,对你胃口有什么用?”   昭国公:“我家明巍和我喜好一样,都喜欢胆子大,敢说话,不怕人的。”   弘安帝:“那你怎么不找头驴?”   昭国公赔笑:“还得好看嘛!”   范孝:“那位探花郎如何?我听说尚未婚配,品性也不错。”   昭国公撇撇嘴:“模样是不错,就是太圆滑了,差点儿意思。”   范孝:“……”   就喜欢顶着他对骂的是吗?   弘安帝:“滚!”   昭国公臊眉耷眼“哎”一声,准备滚。   弘安帝:“等等。”   昭国公连忙停住。   弘安帝:“要是再让我听说你跑去哪个衙门胡闹抢人,说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自己到宗正寺领板子去,长不了记性你也到皇陵扫三年地去!”   昭国公神色一凛,“是!”   说罢连忙灰溜溜跑了。   弘安帝扔下奏折,揉着额头,问范孝和贺太师:“你们瞧着如何?”   贺太师:“锋芒太盛。”   弘安帝笑了笑,叹气,“颂之倒是不错。心有规尺,知进退。”   贺太师:“遇挫太少,尚需锻炼。”   弘安帝笑起来,“那可都怨太师你没教好。”   贺太师笑了。   弘安帝沉默片刻,“朕还是最喜欢朕点的传胪呀。”   贺太师不语。   范孝心道,你们家都喜欢烈马、倔驴。   范孝问:“听说户部一直想要他,不如叫他去锻炼锻炼?”   弘安帝摆摆手,“乌问书太惜才,做事尽责,威仪不足,压不住他。”   范孝一想,也是。   先前颜君齐才往户部去了几天,就敢背着户部尚书搜集资料弹劾他这大将军了。   但范孝和贺太师都清楚,那只是户部尚书一时没想到新人胆子敢这么大,不至于真的压不住一个小新人。   弘安帝口中的压不住,指的是太子。   自从弘安帝摔伤后,他为太子找班底比从前更紧迫了。   六部,九寺五监,朝中军中,全是可托之人。   但也大多是老臣。   老臣终有要离开之时,将来新帝登基也必然更愿意启用年轻人。   如何过渡,来不来得及磨炼,弘安帝私下总会有些焦躁起来。   果然弘安帝长叹了一声,“一转眼,咱们老了呀。”   范孝和贺太师都没出声。   弘安帝年轻时最喜欢胆大有才、性情叛逆的。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对方有才,他就敢用,从不怕臣强凌君,别人强,他就要更强,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掌天下权,驭豺狼虎豹。   可太子,太温和了。   温和好,又不好。   尤其是弘安帝知道自己若不尽快扫荡内忧外患,留给太子的摊子不好管。   北有强敌初降难驯,边境并不安稳,内因连年征战,积弊浮现,朝中文武矛盾、文臣与勋贵的矛盾,需要有人能平衡震慑……   他缺人,庸才难治国,太能干,又怕太子驾驭不了。   弘安帝的目光忍不住转向朝中的年轻人,选来选去,最满意的是贺承业,最近的三届殿试中,最满意的是前前届的榜眼,和这一届的贺颂之、颜君齐。   可已经有了贺承业,要不要再往太子眼前添一个贺颂之,他又有所犹豫。对此贺太师极力反对,以辞官告老威胁过弘安帝绝不可使一姓一族霸占朝堂,为此,范孝明知贺承业、贺颂之品性不错,对用人之事也不太好插嘴。   贺太师太倔,他在朝中,就不许亲儿子握实权,贺承业虽然考了状元,不是外派,就是闲差。贺颂之能稍好一点儿,但将来也有得磨炼。   至于颜君齐……优势与劣势一样多。   范孝问道:“工部如何?”   弘安帝摇头。   范孝:“兵部?”   弘安帝没动。   兵部倒是个选择。   范孝也在兵部挂着闲置,还能替他盯着些。   贺太师忽然道:“臣倒是有个锻炼之处。”   弘安帝:“哦?哪个衙门?”   贺太师:“西北。”   作者有话要说:   弘安帝:让我看看,往哪安插呢?   六部:看看我看看我!   贺太师:西北。   六部:????还是不是自己人了?! 第246章 目标   “西北?”弘安帝沉默片刻,摇摇头,“还是让他先在京里锻炼吧。”   贺太师欲再劝,弘安帝却不欲再听,让他们退下了。   范孝和贺太师出来,贺太师罕见地主动叫住了范孝。   范孝稀奇,“承业遇到麻烦了?”   贺太师:“他和定山私怨难消,陛下让他去督军我本就不赞同。”   対此范孝没什么发言权,贺承业是他女婿,魏定山是他义子,关系却特别差。   他们俩一个督军,一个统军,范孝猜,但凡贺承业脾气差那么一点点,他们俩就得天天打架。   但他们俩又不能不磨合,他们看得出来,弘安帝是希望将来他们一个统兵,一个辅政,一内一外协助太子,若他们俩在西北磨合不好,弘安帝就要考虑换掉他们其中之一了。   贺太师叹道:“不过这都是小事,算是陛下给他们两人的锻炼。我是怕连年欠饷,和平日久,兵士懈怠,若遇寒冬,蛮人会生异动。”   范孝神色绷紧,“今年又是寒冬啦?”   贺太师:“西北百年来,从未有接连五年暖冬,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你我不要心存侥幸。”   范孝:“定北郡郡守可有送来粮收牒报?”   贺太师气得哼了一声,“去年的还没送来!我看苏岭中这郡守也干到头了。”   范孝叹气:“他也是赶鸭子上架。”   定北郡一个郡守管整个蛮区,统管的面积算下来顶南边两三个郡,物产却匮乏得要命,整个郡内,住的不是蛮人就是兵,百姓全是军户,和大岐其他郡情况根本就不一样,普通的郡守过去,哪能管得了?   弘安帝设郡满朝同意,让谁去做郡守却成了大问题。   敢去的,资历太浅,弘安帝不放心。   弘安帝放心的,当值的位置又极为重要,轻易挪不动不了。   剩下的,大多不敢去。   吃苦、穷、难出政绩倒是不怕,怕的是定北郡地域太过特殊,管辖的人也太特殊,一旦出问题,便是关乎大岐危亡的大问题。   到时,丧命是小,大岐再陷入战局可成千古罪人了。   僵持之下,后来还是老臣张衾主动请缨。   可惜他赴任不足半年,就因水土不服疾病难愈,死在定北郡。   弘安帝伤心不已。   再选人手,就先挑起有过在北地生活经验的。   最后选来选去,选了苏岭中。   他武官世家出身,后来科考走了文路,老家又偏北,性格勇猛不足,谨慎有余。   弘安帝想着他成不了什么建树,保一方安稳总不是问题。   情况也确实如弘安帝所料,定北郡目前没出什么问题。   但这不代表苏岭中就能干,就合适,就愿意,他走的时候可是老泪纵横,哭着走的。   他独身去定北郡,一个家人都没带,抱着以死殉国的决心去的,他与弘安帝拜别,差点把弘安帝气死。   范孝和贺太师都知道,苏岭中只是个过渡,弘安帝一直在挑人选,只是还没选出来。   范孝在北边带兵打了十几年的仗,自然知道北边的处境,叹气道:“我先给定山写封信。”   贺太师点头。   眼下也只能先骂醒魏定山和贺承业,叫他们赶紧冰释前嫌,好好练兵,提高警惕。   范孝问道:“不过你怎么提起将颜翰林调去西北了?”   弘安帝想培养颜君齐给太子做班底,他们从殿试时就已经看出来了,他定然是要留在京中,将来入六部的。   贺太师轻叹一声,笑道:“你看不出来此子并不适合京中吗?”   范孝哪儿看不出来,但颜君齐的不适合,也正是他的可贵之处,“年轻人嘛。”   范孝甚知贺太师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替颜君齐拒道:“西北艰难复杂,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能干也应付不来,过去一不小心便会送命,再选其他稳妥人选吧。”   贺太师叹道:“不是我看中他,而是承业屡次提及他口中那个此生不负的心上人。”   范孝一怔,都忽略了贺太师难得的调侃,“皇孙伴读那个哥哥?”   贺太师:“怎么,你也有印象?”   范孝想起那日在大将军府的情景,笑道:“一面之缘,那小子确实有些意思。承业怎么认识他?”   贺太师闻言,玩笑道:“他与李修、张昶兄弟私交甚笃,出入北境军和骁骑军畅通无阻,还和两军做着买卖,你身为大将军,竟丝毫不知?”   范孝这回可真吃了一惊。   张昶、张骈他熟,尤其是张昶,杀伐果决,作战神勇,年纪轻轻就是一员虎将,经常能以少胜多,可惜用兵养成那个脾气,说一不二,対人対己都太狠厉,那就是个狗脾气。   李修不是他带出来的,対他恭敬有余,却并无私交,也向来独来独往,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他印象中李修其实滑不溜丢,非常难交心。   一个小商人,怎么和他们有私交的?   贺太师见他又如年轻时一般露出震惊到发呆的表情,忍俊不禁,“你不觉得骁骑军和北境军这几年向兵部哭穷要饷,哭得雷声大雨点小吗?”   范孝:“……”   范孝不可置信,“你是说,都是因为那个小子?”   贺太师摇头,“是又不是。”   范孝:“你快别卖关子了。”   贺太师:“你随我来。”   他神神秘秘带着范孝到户部调阅隆兴郡、朔州郡和隆兴郡南侧的苍原郡的档案。   “你看看隆兴和苍原的粮食流向,你再看看这五年两郡新增的粮商数量,新增的商籍人数。”   范孝翻阅档案,越翻越心惊。   贺太师道:“你还记得颜君齐会试时所答的商路?”   范孝:“你是说?”   贺太师:“不错,他手中无粮,却靠自己开了条商路,把隆兴和苍原两郡近半的粮商都引向朔州和北境了。不止如此,承业说,他还和蛮人几个部落私交甚好,牵桥搭线的助蛮人与军户、行商往来贸易。有那几个部落从中缓冲,北境的军户与整个北境的蛮人极少发生冲突。”   范孝终于弄懂了,为何同样是在北边驻军,李修除了例行要军饷,从来不报忧,而西边的魏定山,年年着火似的出问题。   不是北境的蛮人老实,西北的蛮人难搞,不是李修比魏定山管人的手段高明多少,是李修遇到了一个能替他开路拓荒,替他解决粮草,还能通过贸易替他缓和两族矛盾的润滑剂。   李修本就是喜欢放权的做派,有后勤保障,他自然乐得专注练兵,把精力全放在安稳上。   魏定山则是喜欢操心的性格,粮草,军备,练兵,伤患,马匹,流民……能管的他统统要管,从前补给到位,他尚有余力,如今捉襟见肘,处处要操心,他处境越来越难。   范孝知道魏定山其实是学他,但他当年带兵,有弘安帝强力支持,带的是精锐,补给全军最好,如今大岐国库空虚,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再源源不断补给他们。   魏定山急需一个懂经营能搞定后勤的搭档。   贺承业不是合适的人选。   无论出于他们的私怨,还是出于贺承业的禀赋——他也不擅长赚钱。贺承业自己八成也清楚,兴许是遇到了困境,才忍不住屡次在家书提起能开商路擅长赚钱的卢栩。   一个农户子弟,靠自己开了贯通三郡的商路,带动一方百姓安康富足,京中竟然毫无所知。   范孝忍不住发怒:“隆兴郡守是干什么吃的?!”   大岐选拔官员有两条路,科举,推举。   若确实有才干,品性好,即便不能参加文武科举,地方官员也可以向朝中举荐。   贺太师:“这倒是你冤枉他们了,我叫吏部问过,说是隆兴郡守曾要求观阳县令举荐他,但他不想当官,拒绝了。”   范孝:“……”   贺太师:“承业说西北最大的困境是军户与蛮人积怨难消,虎贲军疲于看管蛮族,冲突连年增多,迁去的军户也逐年在往南缩,苏岭中有心无力,他曾越权劝苏岭中学北境通商,可苏岭中不得要领收效甚微,再拖迟早会出问题。”   他拍拍范孝,“北境曾经有过同样的问题,但不知不觉间已经化解了,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你要帮我劝劝陛下。”   范孝苦笑。   为了要走一个商人,为了一个可能性,要把弘安帝挑了三届才挑出来的一个栋梁之材搭到定北郡去。   范孝:“陛下不会同意的。”   贺太师也苦笑,“我知。”   先不说弘安帝高傲的自尊心,他们怎么说服他,西北大大小小官员绑到一起不如一个小商人。   即便说服了,以弘安帝的性格,知道了这事,要么让卢栩自己去,要么让他们再找一个官商。   可大岐有过与蛮人打交道经验的商人才几个?   敢冒险去的多是些小贩,趋利避害,做买卖还行,化解西北症结怕也难有此力。   要让卢栩去,人家不缺钱,不爱权,不当官,不去西北经商又不犯法,无论在京城还是老家,都混得风生水起,凭什么去呢?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把颜君齐派过去,到时什么都不用说,卢栩哪怕为了颜君齐安危都会拼尽全力。   安排颜君齐还好,他是朝廷选拔出来的官员,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可为了算计他身边人,要把他派去西北吃苦,多少有点缺德。   范孝犯愁了。   即便要将颜君齐派去地方,他这么年轻,毫无经验,正是试错和成长的时候,派也该派去安全安稳,做错了也能有长官兜底的地方锻炼。   而让大将军和太师都发愁该怎么办的“小商人”此刻正猫着身子鬼鬼祟祟跟踪周鸿,差点翻墙钻人家家里去。   他一不行凶,二不偷窃,京兆府他有熟人,被逮住顶多是挨训交钱,赔偿道歉一条龙了事。   可翻官员院墙,卢栩不确定这狗头军师是不是会把他送大理寺去。   那边他可没熟人。   再者……   他怕周家有狗。   这边是东城中间的位置,属于富户与官员混居区,还挺多人家养狗的,卢栩绕着周家院墙一路转,就听见过远处好几次狗叫声。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院子里的。   翻墙进去被逮住挨人一顿打不要紧,京城没人敢胡乱打死人。   要是被狗咬了……   他上哪儿打狂犬疫苗去?   逮只鸡哪用冒宰牛的风险,捉只小贼而已,他有的是办法。   卢栩好歹在东城混了半年,打听点儿消息还是手到擒来的。   卢栩直奔附近的中介,“我看上一处宅子,你们帮我看看他们卖不卖。”   “我们这块儿最近没要出手的房子,您看上哪间了?”   卢栩:“从这儿出去,往北走第二条街,门朝南开,第三户,我瞧他家风水不错,那是谁家?”   房牙:“您说方老爷家呀。”   卢栩:“方老爷?”   他怎么在酒楼偷听到安乐侯世子叫他周兄?   卢栩:“我瞧见一个年轻人进去,路上卖柴的叫他周老爷,你确定是第三户?”   房牙:“没错没错,门口摆着対石头狮子,有一只耳朵掉了。”   卢栩:“是他家,既然主家姓方,别人怎么叫他周老爷?他是管家?”   房牙笑道:“那是方老爷家姑爷,他家宅子不卖,我再……”   卢栩打断他,特别八卦问道:“姑爷?住老丈人家,上门女婿啊?”   房牙子:“差不多,您往北三条街,有一……”   卢栩:“他家没儿子吗,让女婿住家里?”   房牙子:“有一处和那家格局一样……”   卢栩:“我瞧着他像个当官儿的,是当官的吗?”   房牙子:“公子,要不咱们先说房子?”   卢栩:“不急不急,我这人听故事听不全老惦记,你快跟我说说。”   房牙子:“……”   他无奈地给卢栩全方位八卦,卢栩瞧他们铺子里两三个牙人都挺闲的,给小徒弟塞钱,叫他去打点酒,买点下酒小菜,再买点瓜子糖果回来,大伙儿坐下一起吃。   刚过了中午,铺子里也没什么人,卢栩听故事听八卦的人设不倒,不仅把周鸿家打听清楚了,连附近四邻家也都打听清楚了。   他理由还挺充分:“我往后要住这儿来,邻居是做什么的,什么为人,人品好坏,我总得问问吧!”   房牙子一听,有道理,得,说吧!   两壶酒下肚,先前还不大愿意说的牙人也和卢栩无话不谈了。   他们这儿,房子贵,开一单,顶半年,哄好了顾客也是重要业务之一。   想打听的都打听完了,卢栩瞧天色也不早了,准备告辞。   房牙子连忙追问:“公子还没问您大名籍贯呢?”   卢栩一拱手:“我姓张,家中行三,家住京郊某名县张家屯,你叫我张三公子便是了!”   房牙子望着他风一般离去的背影,迷茫道:“某名县?京郊有这个县吗?”   “听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本公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张三是也!   客栈小二:公子你上章不是说你姓李吗?   卢栩:本公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双章张三单章李四! 第247章 退路   傍晚一家人一聚首,三人齐齐道:“我有话要说!”   卢栩从柜台后绕出来,“走,回家说!”   他朝外疾走,不忘嘱咐掌柜,“早点儿关门,别再让他们看到快宵禁了!”   这群蹭书的,浪费他们蜡,翻墙翻不过被巡逻兵逮住还牵连他们月辉楼挨骂。   店中一片哀嚎。   卢栩:“登记好姓名,把书借回去看,明天记得还回来!”   又是一片:“卢老板仁义”“卢老板慷慨”。   卢栩这时候哪有空听他们彩虹屁,一手拉卢舟,一手拽颜君齐,脚下生风马上回家。   进了家门,他把房门一关,率先道:“你们记得咱们在小庙前面遇到的那个人吗?就君齐你那个同僚,一直朝咱们笑,还笑的很猥琐的那个!”   颜君齐:“……”   卢舟:“……记得。”   卢栩一拍桌子:“就他!给安乐侯世子当狗头军师,诬蔑君齐出入少儿不宜场所,我都打听清了,那孙子叫周鸿!”   他将今天打听到的噼里啪啦全抖落出来,包括周鸿老家来自哪里,家里几个兄弟,当年殿试多少名,在翰林院混了几年,哪年娶的老婆当了上门女婿,怎么被小舅子揍到鼻青脸肿,哪年生的孩子等等。   “街坊都说他孝顺,但运气不好,成亲没多久老丈人生病提前从吏部致仕,再没人提拔他,导致他在翰林院又蹉跎了三四年还没混出个名堂,但我觉得他是装的,要真那么好的人品,他能和安乐侯世子厮混吗?”   卢栩一口气说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继续道:   “你们不知道那小子馅里有多坏,安乐侯家那坏胚说他再进不了易县公家大门了,想趁着给成国公夫人贺寿时找机会骗走易县公家小姐,好生米煮成熟饭,问他这主意行不行,他竟然说,那要做的隐蔽一点儿!这是普通流氓能说出来的话吗?馅里真黑呀!”   见他们俩人麻木的没什么表情,卢栩问,“我说完了,你们要说什么来着?”   颜君齐摇头。   卢舟也摇头,非常挫败道:“我想说的,哥哥你已经说完了。”   卢栩:???   颜君齐笑道:“我也是。”   卢栩:“……?”   他怔了怔,迷茫道:“那说明咱们三个有默契?心连心?”   顺口吐槽完,他忽然搞明白什么意思,震惊道:“你们也想到是他了?!怎么想到的?!”   颜君齐:“……”   卢舟:“……”   为什么最厉害的人以一种“你们好厉害”的语气问他们?   该吃惊的是他们吧!   他们更想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一天内打听到这么多消息的!   卢舟郁闷的将他和姜濯如何推测,如何计划,如何打算休沐去安乐侯府询问,再去京兆尹告状的事说了。   卢栩:“……”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流氓。   他还琢磨过想翻墙头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卢舟了。   他心虚喝茶,“不愧是我弟弟,果然厉害,阿濯也厉害!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卢舟:“哥哥,你也赞同告他吗?”   他眼神一暗,又将担忧说出来:“可是去告他,他乱说哥哥你们怎么办?”   颜君齐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卢栩对视一眼,不在意道:“让他说去好了。”   卢舟:“他要是说你们,嗯,你们……”   卢栩:“我们又没伤天害理。”   卢舟:“嗯!”   卢栩:“谁要是看不惯,那不好意思,麻烦他们离我们远点儿。”   卢舟笑了。   卢栩刚扬起尾巴,想起什么,马上又耷拉下来,战战兢兢问,“你不介意吧?”   卢舟茫然,指指自己:“我?”   卢栩别开头:“咳,就是,咳咳,我和你君齐哥哥打算过一辈子的事。”   颜君齐闻言,转头看他,见卢栩耳朵都红了。   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   卢舟猛摇头,余光看见君齐哥哥伸手抓住了哥哥的指尖,脸也跟着红了,结巴道:“不、不、不、我不,我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   他低头盯脚尖,手指在身后捏着手指,脚趾在鞋子里扣着鞋底,眼睛不敢往上看,“只要哥哥觉得好,我……我也觉得很好!”   他抬起头,鼓起勇气道:“哥哥,君齐哥哥,你们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那些不了解你们的人都是乱说的!若他们真有勇气,就去睿王殿下面前说啊。”   “嗯!他们欺软怕硬!”   卢栩无声笑起来,张开手臂,给了卢舟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小时候一样,揉揉他的脑袋,拍拍他的脊背。   不知不觉总是依赖他的小朋友,已经能护着他了。   卢栩眼睛湿润润的,想起家中的元蔓娘、颜母,这是他可爱的,骄傲的家人们!他紧紧抱着卢舟摇摇晃晃,直到把眼泪憋回去才松开。   颜君齐盯着他们兄弟俩笑,眼睛也湿润了,他转开头,默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卢舟许久没被哥哥这么闹腾过,分外的不好意思。   他抬头看卢栩,茫然道:“哥哥你哭了吗?”   卢栩:“胡说!我都多大了,你以为是你么,还哭鼻子?”   卢舟:“……可我都好多年都没哭过了。”   卢栩咳两声,“说正事!”   卢舟:“哦!”   颜君齐憋笑。   卢舟看卢栩,卢栩看卢舟,空气寂静片刻,卢栩强行尬聊:“总之,那个周鸿不是什么好鸟!”   卢舟:“嗯!”   他又看卢栩,“哥哥,那我们告他么?”   卢栩:“告!”   他又一改口:“不过还得再等等,造谣的是安乐侯家那个傻子,他只算告诉了那傻子事实,告不到他的,你们等我多盯他几天,我总觉得那小子装了一肚子坏水,等我找到证据,我们再把他们一起端了!”   卢舟:“好!”   卢栩:“你打听打听成国公夫人过寿是哪天,问问阿濯去不去,可千万别叫易县公家小姐落了单着了道。”   卢舟:“嗯!我明日便对阿濯说。米添他们家应当也去的,我再叫米添也帮忙看着。”   卢栩点头。   承平伯夫人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安乐侯世子有单独接触易县公家小姐的机会。   三人交流半天,也饿了。   卢栩去做饭,颜君齐提议干脆吃火锅算了。   家中东西都是常备的,菜冲洗一下,切一切,比做别的菜快,他们俩也能帮得上忙。   卢栩去切肉,卢舟和颜君齐择菜洗菜,三人很快就张罗了一桌。   晚上已经有秋天的凉意,吃起火锅也不热。   到这时,卢栩忽然失笑,“你说这些事,从头到尾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唉。”   莫名其妙,无妄之灾。   颜君齐给他夹菜,卢舟也给他夹菜。   卢栩痛骂别人骂了一傍晚,也开始痛思己过:“我还是太不小心了,要是我没在庙前逗你,也不会被他瞧见了。”   颜君齐:“真情流露而已,也没什么可藏的。”   卢栩:“我听说陛下很讨厌朝臣喜欢男子,你喜欢我,不会影响你仕途吧?以后还是当心点。”   颜君齐:“没关系,陛下已经知道了。”   “噗,咳咳咳——”卢栩发出惊天动地咳声,“什么时候?!为什么?!”   颜君齐连忙给他递手帕,无辜道:“我回家时想说来着。”   这不是没找到机会么……   颜君齐又拿抹布擦擦桌子,收拾卢栩面前的东西,“昭国公想招我做女婿,他闹到翰林院,又闹到御前,不如实相告,不好拒绝。”   卢栩愤怒:“这又是谁?!怎么满京城都是皇亲国戚?他们就不能干点儿正经事吗?!”   卢舟也愤然:“才解决一个安乐侯世子,怎么又来一个?不过阿濯和米添是很好的,哥哥你也不能以偏论全。”   卢栩:“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他连忙又问颜君齐:“然后呢?陛下没搞什么赐婚指婚吧?!他、他没厌恶你吧?”   颜君齐:“你觉得皇孙时常到咱们家中来,陛下会不知道吗?”   卢栩:“……”   他一想,刚刚卢舟似乎说,是姜濯提醒他若是去告安乐侯世子,对方可能会乱说。   姜濯都看出来了,弘安帝会不知道吗?   “那完了。”卢栩放下筷子,看着锅里翻滚沸腾的汤底,觉得煮的不是菜,是他的心,咕嘟咕嘟的冒烟!   满朝都知道弘安帝不喜朝臣好男色,君齐当着他面承认了,往后还怎么混?   在翰林院战战兢兢蹉跎一辈子?   今天被这个诬告,明天被那个逮去做女婿?   昭国公家是女儿倒还好,哪个清醒的爹也不会给女儿找个喜欢男人的夫婿。   可万一明天又有什么公什么爵家儿子看上他了呢?   睿王不就干过这种事吗?   卢栩人都要麻了:“君齐,你们什么时候能申请外调?不然咱们就去当个地方小官吧,我看这翰林院除了抄书就是抄书,也没啥前途。”   卢舟:“……”   他该怎么跟哥哥解释呢,内阁大半出自翰林院的。   卢栩:“你说咱们辛辛苦苦考个全国第四,还不够牛吗?”   别说全国第四,要是他从前高考能考个全市四十,他爷爷奶奶都要摆席把老家全村人都请了,村里的猫猫狗狗鸡鸭鹅都不能放过。   卢栩就无语,现在倒好,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跟前蹦跶,招谁惹谁了?   “学习好是错吗?长得好是错吗?这是给朝廷选官,还是给那群有权有势的比武招亲呢?咱们还是申请外调吧,这京城太可怕了。”   颜君齐笑道:“好,满一年便能申请外调,再忍一忍。”   卢舟:“我听说陛下已经不许勋贵随便进各部衙门了。”   他回家前,才有人到太子府通知,还特意通知了姜濯没事也不要去打扰各部办公。   卢栩竖起大拇指:“陛下英明!”   他想了想,“嗯,也不是非走不可。”   就这么溜了也不划算啊。   “你看看你那些领导会不会因为你喜欢我排挤你,要是排挤你,咱马上走,再看看还有没有非拉你当女婿、当儿子、当孙子的,就一个标准,谁敢打你主意,让你给他当爹都不干。”   卢舟和颜君齐忍俊不禁。   卢栩一本正经,还教起卢舟:“你也听着些,记住了,工作也好,找对象也好,讲究你情我愿双向选择,做人要有底线,谁挑衅你底线你就让他滚蛋,你们不做官,不挣钱,我也能养你们一辈子,知道了吗?”   卢舟:“嗯。”   卢栩看弟弟,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又呆又好骗,忍不住道:“要不你重复一遍?”   卢舟:“……”   待卢舟一字不差重复完,卢栩拍拍他脑袋,“记住了,将来你也一样,世上的福啊祸啊,都不一定,随缘就行,日子都是人过的,讲的就是一个开心,若是有一天你也和你君齐哥哥一样混到翰林院了,混的不开心,就申请外调,离开这个权势窝。”   卢舟点头。   卢栩忍不住又嘀咕一声,“不过阿濯应该不会让你受欺负才是。”   卢舟:???   卢栩叹气:“不管了,要是京里混不下去,咱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求多好,也不求职位多高,偏僻些也没关系,你们当个有用的清官,我赚钱养家。”   卢栩畅想:“我看咱们隆兴郡附近就不错,位置偏,没人爱去,离咱老家近,你们到时候就往隆兴附近申请,任职的地方最好能近一点儿,咱们学县令大人那样,一起开个书院,简简单单做个维护一方百姓的好官。到时再将我娘他们接来,咱们一起生活。”   颜君齐和卢舟笑着点头,“好。” 第248章 打探   退路都想好了,卢栩烦恼消除一大半,晚上搂着颜君齐腰睡得香甜,第二天一早人又精神抖擞了,脑子也好用了。   吃早饭时他开始给颜君齐出主意:“你打听打听那个周鸿有什么仇家没有,就他那德行,我不信他不得罪人。”   颜君齐喝着喝着粥,动作一顿。   卢舟惊讶的看他。   卢栩给卢舟夹咸菜,脆脆的腌小黄瓜,淋点儿芝麻香油拌一拌,早上配粥吃最爽口了。   卢栩教育卢舟:“人心险恶,以恶制恶懂不懂?”   卢舟:“和他不和的人也不一定是恶人。”   卢栩:“好人是很难制伏恶人的,咱们得奔着厉害的找。”   卢舟:“……”   卢栩又给颜君齐塞了个肉包子,早上多吃点,省得中午饿,“你叫宗探花帮你打听,他人缘人脉都比你好,然后交给我就行了。”   卢舟:“哥哥不是要告他吗?”   卢栩:“要告要告,这不是得先弄来照妖镜,才能让他现原形吗?”   卢舟听得一头雾水,照妖镜又是什么东西?   月辉楼的伙计照例来取点心,一瞧,今天怎么这么少?!   卢栩:“昨天太忙了。”   小伙计苦着脸:“那今天又要被骂了。”   卢栩:“谁骂你你就骂回去!惯的他们。”   小伙计:“……”   就店里那些客人,他敢骂哪个?   他把点心装上车,幽怨道:“卢哥,不然你就收个徒弟吧,给你干干杂活儿也行啊,哪家做生意像咱家这样的,客人越来越多,东西越做越少。”   卢栩心说,我都准备好跑路了我还多做呢?!   没有!   想吃赶早。   今天他又没进铺子,直接溜去盯梢周鸿家了。   周鸿今天没请假,早早去上衙了,卢栩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昨天听来的,暴打他的小舅子。   方老爷子两子一女,大儿子在外任职,小儿子没什么出息,文不成武不就,替他爹和哥哥管着家里的田宅,伺候双亲。   唯一的女儿排行第二,娇生惯养,家里院子又大,方老爷子心疼女儿,挑女婿时候特意找了个外地的小户出身,不算入赘,但也让他们小夫妻俩住在家里。   自从周鸿成婚,表现的孝顺,家中里里外外慢慢都由他接手,方老三起初也乐得清闲,每天跑出去花天酒地,斗鸡赌钱,直到他老子致仕,不知怎么要把田产交给周鸿来打理。   他们兄弟俩都活着,家里的钱怎么能交给周鸿一个外人?   方老三怕周鸿断了他的钱,和周鸿打了一架,把周鸿揍得鼻青脸肿,让好些邻居都看了笑话。   虽然房牙子说据说是方老爷自己想将家产交给周鸿,但卢栩不信。   大岐在分家产上原则是嫡子分大头,嫡女分小头,剩下的再分给庶子庶女。方家两个儿子都在,方老头要想家宅平宁,不管方老三多废物,起码名义上也是由周鸿给方老三帮忙,更不会直接把大儿子的田产也都给女婿打理。   听说方老爷是中风,还挺严重,人都瘫床上了,这到底是他的授意,还是周鸿胡诌,就只有他们自己家知道了。   卢栩跟着方老三晃了一天,摸清了他常去的几个地方。   第二天,他换了身衣服,跟他进了赌坊。   收拾一个赌徒既简单又麻烦,关键无非是让对方欠债,逼对方不得不低头。   卢栩不会赌博,昨天在赌场看了大半天,他能玩的不过是押大小这种低端游戏。   卢栩一次只压二十文,这是赌坊最小的额度,他边压钱边观察,有赔有赚,若只看他自己的收益,只能归咎为运气好不好,但纵观整个赌坊,就有意思了。   赌大小这桌,半天算来,客人和赌坊赔赚差不多,但客人中有两个实力特别好的,他们堵小钱有赔有赚,一认真,赌资一上十两,十次则有八次赢,而且还次次押最晚。   一旦他们押早了,那次八成要输。   他们每次输了银子,或懊恼,或不在意,意气风发喊着一定要翻盘,鼓动得其他赌徒情绪高涨纷纷砸钱。   卢栩冷眼旁观,这不就是托儿吗?   亏这群傻子还安慰人家下次翻盘赚回来,他们但凡把这两人赚的加到赌坊东家头上,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作弊的,卢栩看不出门道来,他也不是来砸场子的,一下午亏那么点儿钱他也不在意。   只要知道这家赌坊能作弊,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作弊,那就够了。   第二天他又观察了一天,分辨出了赌场中真正管事的。   第三天,他揣上银票去找人了。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那名“高手”被卢栩叫到角落,卢栩二话不说给他塞了一张银票。   卢栩:“我瞧上你手艺了,你帮我收拾个人,事成我再给你一张如何?”   高手看看银票,迟疑道:“谁?”   卢栩:“方烟水。”   高手诧异:“他?那个废物怎么惹你了?”   卢栩:“不是他惹我,是他姐夫惹了我,他姐夫是官,我不能怎么样,只好拿他出气了。”   高手摸摸下巴,笑了笑,“你想怎么收拾?”   卢栩:“也不用怎么样,赢他银子,让他还不上,然后叫他私了,我揍他一顿,替他还钱,总之叫他不敢报官。你把握下尺度,也别把他逼急狗急跳墙了。”   高手:“放心。”   他揣好银票,叫卢栩到后面屋子里等着。   他当什么事呢,这么点小事竟然给五十两银子,还给方烟水清账,真是个傻子。雇人敲方烟水闷棍都不用花这么多。   恐怕这也是哪家小少爷,生气了又没什么收拾人的门路,害怕对方报官。   卢栩在后面喝了一下午茶,和打扫卫生的小伙计聊了半天八卦,方烟水被揪来了。   “这位公子说了,他和你姐夫有点儿私怨,揍你一拳,替你还一两银子,怎么样?”   方烟水听得莫名其妙,“啥?”   卢栩磨拳霍霍。   他忙道:“我姐夫?他惹你你去揍他呀!”   卢栩:“谁让你姐夫是官呢,小子,我也没办法。”   方烟水忙道:“我爹也是官!我大哥也是!”   卢栩笑:“你不是呀!”   他一拳揍方烟水肚子上,方烟水嗷的一声,捂着肚子开始嚎。   卢栩默默松了松拳,心想他也没用全力啊,这么不抗揍吗?   他虎着脸:“要怨就怨你姐夫吧。”   方烟水:“别打了,我给钱,我这就回家拿钱!”   卢栩:“那怎么行,我还没揍够呢。”   方烟水连滚带爬就想跑。   惊恐之下他爆发出无穷潜力,从按着他的赌坊伙计手里挣脱,撒腿狂奔,和卢栩在屋子里围着中间那张桌子绕起圈来,“好汉你等等,有话好好说,咱们俩才是一伙儿的!”   卢栩憋笑,他正愁怎么不揍他还能套出话呢,正好,捉迷藏吧!   卢栩:“他是你姐夫,咱俩是一伙儿的?你骗傻子呢,你过来!”   方烟水那能过去吗,卢栩跑,他也跑,俩人绕着桌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方烟水脑袋都绕晕了,“真的真的!你上街上打听去,我们俩关系特别不好!”   卢栩配合着他的速度,故意追着方烟水,叫他疲于逃跑,无暇思考:“我去打听,你还不跑了?“   “真的!我还揍过他呢!”   “我不信。”   “我帮你揍他!”   “我不信。”   方烟水快哭了,周鸿那王八蛋从哪儿招惹的疯子呀,“他到底怎么惹你了?!”   卢栩:“你说呢?”   方烟水崩溃:“我哪儿知道!”   见卢栩突然加速快撵上他了,方烟水也连忙加速跑,开始盲猜:“他欠你钱了?出千坑你了?他和你抢女人了!是不是?!他和你抢女人了!”   卢栩:???   他满心都是卧槽,上门女婿还敢在外面找人啊?还赌还出千,五毒俱全啊!   卢栩绷着脸:“你怎么知道?”   方烟水破口大骂:“他妈的周泓那个王八蛋狗娘养的,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就我姐傻了吧唧的信他!回去看我不打死他!”   卢栩:“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你了!”   方烟水:“那你要怎么样!”   卢栩动作一停,跃跃欲试道:“你想不想收拾他?”   片刻后,卢栩和方烟水握手言和,沆瀣一气到一起了。   卢栩帮他还了赌债,他们俩在赌场附近找了个酒楼雅间,开始秘密会谈。   卢栩:“你姐夫是你家上门女婿,他在外面找人,你姐不管啊?”   方烟水一脸晦气,“还能怎么办?嫁都嫁了。”   卢栩:“……”   这什么傻逼?   卢栩忍了忍,憋下脏话,重新调整情绪,“那你就任由他欺负到你们姐弟俩头上来?”   方烟水:“谁让他是翰林,我爹病了,我当不了官,我哥在外面就是个小县官,我们家没人了。”   卢栩:“那你们就引只狼回家呀?你就不怕你爹不在了,他抢了你家家产,把你扫地出门吗?”   方烟水:???   他呆了呆,拍桌子怒道:“他敢!”   卢栩看傻子似的看他,心说,难怪他看了三天,方烟水天天输钱呢,这脑子,啧。   他给方烟水算账:“你想想,你哥,在外是个小官,自顾不暇,鞭长莫及。你,你有孩子吗?”   方烟水:“有个闺女。”   卢栩一拍手,“得,要是你一死,你家男丁没了,京中家产全归你姐,归你姐不就是归你姐夫?”   方烟水:???!!!   他人傻了。   方烟水:“不,不,不可能吧?他敢!”   卢栩:“冬天,你赌完回家,深更半夜,雪地路滑,无人小巷,啪,摔一跤,脑袋磕墙上,人没了。”   方烟水惊恐的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往后撤了撤。   卢栩:“你看我干吗呀?我跟你无冤无仇的。”   这不是他绕他们家院墙时候发现附近有条小窄巷,随便瞎编吗?   方烟水端起桌上的水压压惊,手都抖了。   他有时候回家晚了到了宵禁时间,为了躲巡兵,会专门走没人的小巷子,他越想越觉得卢栩说的有道理,情不自禁还想起了有一年冬天,他爹晚上没看到他,发脾气叫人找他,他回去时周鸿提着灯笼在小巷子口等他……   那个表情……   如今脑补出来特别阴森、特别吓人!   方烟水吓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卢栩吓唬他的话还跟环绕音似的响个不停,“你看你一死,你哥回不来,你老婆你闺女,你姐,你姐家孩子,全都指着他一个男人,到时候别说在外面找人了,他往家里娶个十房八房的,专门找两个跟你姐吵架,虐待你闺女,打你姐姐,把他们赶出家门,庭院深深,谁知道啊?到时候,他是官,在四邻人缘又好,你姐姐就是去闹,去告,别人信谁?”   “不行!”方烟水猛地一拍桌。   卢栩:“……?”   他编的太离谱了?   还是周鸿干什么了?   怎么这小子脸都吓白了?   方烟水:“你说的对,这孙子根本就不喜欢我姐,他是知道我爹在吏部才突然说想娶我姐的,要是他升官了,攀上别的高枝了,肯定不会好好对我姐的。”   卢栩轻声问:“……那什么,你不知道他现在跟安乐侯世子混吗?”   “什么?!”方烟水猛地站起来,又颓然坐下,“那怎么办呀,他是不是要杀了我了?是我对不起我姐,要不是我赌输了欠他银子,他就不会跟我回家知道我爹在吏部任职了……”   卢栩:???   原来还有你小子的事!   方烟水:“不能再叫我姐继续跳火坑了,我知道他常去的几个妓院,都很隐蔽。”   卢栩:“………………你知道?”   方烟水:“我跟踪过他!”   卢栩:“那你告诉过你爹吗?”   方烟水脸一红,“我想多敲他点儿银子,告诉我爹,他就不给了。”   卢栩:“……”   这都什么傻逼混账?   亏他先前觉得揍了他一拳挺不好意思的,现在看根本就是揍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你回去告诉你爹,你爹没准能把病气好 第249章 行侠仗义   卢栩无了个大语:“你!你干嘛不告诉你爹呢?!你爹要是早点儿知道你姐夫是为了图他的职权,图你家的家产,还会让他娶你姐姐吗?”   方烟水:“我当时不是鬼迷了心窍,想着有个做官还会赌的姐夫挺好的……结果……结果谁想我姐才和他成婚不久,我就发现他在外面偷人了。”   卢栩:“那也还来得及止损啊!你姐是官宦家女儿,和离又能怎么样?顶多再嫁只能下嫁,找个人品好的不比守着这种豺狼过日子好吗?”   方烟水不吭声。   卢栩猜,这混账王八蛋八成逮住周鸿,根本就没想过告诉他爹告诉他姐,而是敲诈要钱。   就这脑子……   但凡周鸿胆子再大点儿,人再狠点儿,一包药毒死老爷子,拿捏他们姐弟俩,分分钟搞定。他再阴暗点儿,弄死他们全家独占他家财产,他们连哭都没处哭去。   卢栩:“要不你报官吧?你告他身为上门女婿在外嫖妓,把他扫地出门,让他滚出你们家。”   方烟水:“那我姐不成寡妇了?”   卢栩:“寡妇好还是死好?”   方烟水:“我姐还挺喜欢他的……”   卢栩:“……”   他忍了忍没忍住,吐槽道:“你姐姐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你做弟弟,听我说,你比周鸿还可怕!”   说不好周鸿只敢在外面偷腥,念着夫妻情分,念着孩子,将来不会对老婆怎么样呢,这混蛋小子坑起家人来,简直毫无底线。   方烟水:“……”   他意识不到自己哪儿有问题,还觉得自己只是贪玩贪赌了些,他那些朋友都这样啊。   方烟水见卢栩脸黑的难看,小心问:“你也是官宦家里的吧?”   卢栩没好气,“干嘛?!”   他现在看这小子就忍不住拳头痒痒。   将来他们家腊月找对象他一定要好好考察,仔仔细细的看,他回家就给家里写信,把这事好好写写,叫三婶、四婶别急着给寒露、小夏他们定亲,一定要把人品搞得清清楚楚。   方烟水:“我听说,官员都是不能逛窑子的吧?”   卢栩:“是呀。”   方烟水:“要是京兆府去抓人,抓住他,他是不是就当不了官了?”   卢栩:“……你想举报他?”   方烟水笑笑,“我不行,要让我姐知道是我把他给举报了弄没了他前程,不得跟我闹一辈子。大哥,你能去吗?”   卢栩:“……”   晚上卢栩告诉颜君齐和卢舟这个“好主意”,把两人听得一阵无语。   方法倒是一个方法,但……   卢舟不能理解:“可这样,他的姐姐不还在火坑里吗?”   卢栩:“他想的是周鸿没了官身,就永远是他家压周鸿一头,这样她姐姐不用和离,周鸿也不敢怎么样。”   卢舟:“……”   颜君齐:“若他人品真如你推测,即使是平民百姓,也能想办法夺了他们家产。”   卢栩:“我说了,他不听呀。”   三人一阵沉默。   最后卢栩总结道:“以后遇到那种又蠢又坏的,什么都别想,快跑。”   卢舟:“可是,我们什么都帮不上吗?”   卢栩:“我把方烟水常去的赌坊都举报了。”   卢舟:“嗯?”   卢栩:“方烟水说他是输钱认识的周鸿,能是在哪认识?大岐律例不是规定官员禁赌,举报他们活该!”   卢栩忍不住提起写家书的事,对卢舟道:“你一会儿写信再写上咱们家谁敢赌钱,打断他狗腿!”   卢舟:“……哦。哥哥,那你要替他举报周鸿去青楼吗?”   卢栩:“当然不能是我!京兆府哪个不认识我,我一去不是把你君齐哥暴露了?”   他转头问颜君齐:“你打听到谁和他有仇了吗?叫他派个家丁仆役什么的去!”   颜君齐:“问到了。”   卢栩:“那正好,方烟水说周鸿每月初七去会他的相好,初七就去找京兆府逮人!”   初六是成国公夫人大寿,这天弘安帝都派人去送了份儿贺礼,姜濯本不打算去,听卢舟说了安乐侯世子要使坏时,带上义愤填膺的米添和卢舟,一起去行侠仗义了。   姜濯到来,成国公一家吓了一跳,连忙举家欢迎。   自从上次他家孙子在太子府闹事,姜濯一直不愿意搭理他们,成国公欲借此让他们化解矛盾,冰释前嫌。   成国公幺子娶的是弘安帝侄女云山公主,云山公主父亲和弘安帝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人在十几年前已经病逝,当年他要去封地,因云山公主伤寒重病,皇后便把她接到宫中照顾了,云山公主从小是在宫中长大的,弘安帝女儿又少,对她视若己出,她一满十二岁,就封了公主。   而和卢舟打架的马志博,便是云山公主的儿子。   勋贵沾亲带故,论起来成国公家孙子和姜濯还是表兄弟,只是姜濯实在是不喜欢他,觉得他没继承到姑姑的可爱和姑父的相貌,却集合了父母身上所有的缺点,嚣张跋扈。   不过今天他们是来行侠仗义的,还用得上这个东道主。   他们几个凑在一起满院子乱转,寻找安乐侯世子。   爷爷奶奶爹娘耳提面命,今天绝对不能再招惹姜濯,马志博也收着脾气陪逛陪走,大半个上午都在走路中度过了,马志博都要疑心姜濯是不是故意整他给卢舟出气。   可米添这种小不点儿都走了,他也不好意思摆脾气,耐着性子劝:“殿下,你饿不饿,咱们坐下吃点儿东西吧。”“殿下,你热不热,咱们到亭子那休息一会儿吧。”   姜濯不听,他还是满院子走来走去。   终于,他们逛到女眷集中的后院了,也注意到同样往这边逛来,遮头藏尾的安乐侯世子。   姜濯:“……”   姜濯给卢舟一指,“就他,难怪咱们怎么都找不到他,原来早就跑这儿来了。”   马志博先前都没注意到他们是在找人,姜濯这么一指,他也瞧见了,假山后面竟然藏着人!   还是男人!   成年男人!   躲躲藏藏的,一看就不是个好鸟。   马志博怒了,“哪个孙子?!敢往我家后院来!来人,去给我逮过来!”   跟随他们的仆从闻声,马上前去抓人,安乐侯世子还没游说动易县公世子帮他叫姐姐出来呢,就被成国公府的人风风火火逮住了。   一同的,还有易县公世子。   他们俩被逮去前院,闻讯而来的易县公看见他儿子也在,脸都黑了。   他们这圈子借着聚会帮年轻人相看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向来都是女方对男方有意,则找主家将男子约到一个静谧之处,再有主家主母或者亲族中的女性长辈作陪,从远处悄悄的看。   若男方对女方有意,也要找主家去提,主家到后院将女子和几位地位高的夫人一起约到前院,由女子在远处相看他们。   绝无男子莽莽撞撞跑去后院的道理。   马志博他们就罢了,他们中最大的卢舟也还没到十六岁,结伴的还有马志博这个主家少爷,又有米添这样的小孩,可安乐侯世子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能往后院跑?   马志博:“你们俩鬼鬼祟祟躲在后院假山后干什么?!”   易县公世子瞧瞧他爹,小声道:“小侯爷说,想向姐姐当面道歉,叫我喊姐姐出来……”   易县公听罢上去朝他就踹了一脚,被一旁的人连忙拉开。   易县公:“我怎么同你说的,叫你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儿,你是聋了还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安乐侯:“孩子们关系好,一起玩也不算什么大事。”   易县公:“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家孩子高攀不起!”   安乐侯脸也黑了。   他是侯爵,易县公是公爵,要说高攀也是他家高攀易县公啊,这是讽刺给谁听?   易县公:“把这混账给我领回去!回去抄三百遍家规,明日你便去太学给我念书!”   易县公世子人都要傻了。   安乐侯也没好脾气,过去学着易县公朝他儿子身上踹一脚,“丢人现眼,还不给我起来!”   可他儿子刚看了朋友挨揍,哪能叫他踹实,他爹一抬脚,他就哀嚎一声往旁边躲,“爹别打了,我真的只想给抒妹妹道声歉而已。”   他喊的凄凄惨惨,卢舟却眼尖的瞧见他腰间别着一个小纸袋,像是装药粉的那种小纸袋。   卢舟:“那是什么?”   姜濯闻声,抬步就想往前查看,马志博见状,一撸袖子自告奋勇:“我来!把他给我按住!”   成国公家家丁得了命令,也不顾安乐侯还在呢,就把安乐侯世子按地上了。   安乐侯:“小公子这是做什么?!”   马志博:“你等我看看他带了什么就知道了。”   安乐侯世子见他要掏药粉,连忙挣扎:“不能拿,不能拿!”   他不说,马志博还让仆役去夺,他越挣扎,马志博越来劲。   他将安乐侯世子一把推倒,眼疾手快将纸包打开,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安乐侯世子见状,心急如焚,下意识想要毁灭证据。   他紧紧盯着,纸包打开一瞬,他气沉丹田憋足了劲儿,呼一口气吹向药粉,想来个毁尸灭迹。   不料马志博低头也正好奇去闻,他风向没把握好,将大半的药粉全吹马志博脸上了。   马志博满脸的白粉末,只剩下巴、眼珠是干净的,他怔了怔,下意识舔了舔,伸手一抹,满脸粉末,当即就要发飙。   只见他猛得跳起,大喊一声:“你——”   话还没说完,人噗通一声,直挺挺摔地上了。   众人:“……”   还是姜濯先反应过来,连忙喊:“快传御医!马志博是不是被毒死了,快传御医!”   成国公府一片兵荒马乱。 第250章 一锅端   未经稀释的迷药,迎面糊了马志博一脸,他好死不死还舔了一口,当场被迷晕,一下午都没能醒过来。   成国公脸黑了,云山公主脸黑了,驸马脸黑了,易县公脸也黑了。   在场的谁都能猜到,安乐侯世子是想要用这药粉对付谁。   要不是马志博带人把他逮住了,他女儿说不定就要遭殃了。   易县公一想到若是女儿被迷晕,就想和安乐侯世子拼命。   云山公主比他动作更快,一边喊人叫御医,一边叫人把安乐侯世子给绑了,她过去先给了他两耳光,“把解药交出来!”   安乐侯世子脸都被扇木了,“是迷药不是毒药,不是毒药!”   云山公主:“把他们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好好一个寿宴就这么泡汤了,国公夫人哪还有什么心情过寿,和云山公主守在床边一刻不离的等马志博醒。   国公府的大夫和姜濯派人去请来的御医都说睡到自然醒就好了,可马志博一刻不醒,她们就一刻不放心。   云山公主追问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太医为难,“要看小公子醒后的状态。”   照理应当没事,可马志博毕竟还不是成年人,他也不敢全然确定。   云山公主牙都要咬碎了,她就生了这一个孩子,娇生惯养的跟什么似的,竟然在自己家里被人给药倒了?   奇耻大辱!   谁能忍她都不能忍,她当即就叫人把那药给安乐侯世子也灌下去,凭什么她儿子昏迷着,罪魁祸首清醒?安乐侯想求情,她一怒之下把安乐侯也给绑了。   姜濯三人心惊胆战的,也怕马志博真被迷出个三长长短。   马志博虽然讨厌,但也没有讨厌到要这么无辜被毒死的程度。   他们三个也没走,一直留在成国公府等着。   到下午,太子、太子妃都带着御医来了。   云山公主瞧见太子,声泪俱下,要求堂兄给她做主,要是她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要安乐侯世子一家抵命。   太子妃又是好一通相劝。   临近晚上,马志博终于醒了。   他一觉睡到饱,睡醒人还饿了——   走了一上午,中午没吃饭,晚上人才醒,饿坏他了。   御医赶紧给他诊脉、检查、灌药,忙活一晚上,马志博平安无事,就是满嘴都是药味儿,晦气坏了。   云山公主确定儿子没事了,开始发飙。   她和安乐侯府没完,心中甚至有些埋怨姜濯和卢舟,若不是他们俩,马志博会去闻什么药粉么?   不过再生气她也不能说姜濯的不是,将气全撒安乐侯府身上了。   当晚向太子告状不算完,第二天一早天没亮,早朝时间都没到,她就穿戴整齐,进宫找皇后告状去了,驸马拉都没拉住。   她没完,成国公没完,易县公也没完。   这日早朝,不用文官开口,不用御史台起头,勋贵自己打起来了,给御史们人都看傻了。   早上勋贵们吵得不可开交,让满朝都看了一场热闹,弘安帝气的把安乐侯世子发派给大理寺去查了,若如易县公所说,他要迷晕易县公府小姐行不轨之事,马上废了他世子的身份,逐出族谱贬为平民,发配出京去做三年劳役。   一场热闹尚未结束,另一场热闹却刚刚开始。   晚上卢栩兴高采烈的拉着颜君齐来瞧热闹,卢舟他没带,勒令卢舟在家好好温习,不许到这种风月场所附近来。   这酒楼是他精心挑选的,从窗口往外看,正好能看到方烟水说的那间周鸿会相好的青楼大门,保证能第一时间看到京兆府冲进青楼逮人捉奸。   他心情甚好的点了酒点了茶,优哉游哉看直播。   雅间有座位他不坐,非要蹲到窗口去往外偷看,做贼似的。   卢栩看着青楼进进出出的人,和颜君齐吐槽:“啧,你看那穿着,就不像个穷的。”   “咦,这人好像有点儿眼熟,好像到店里买过东西。”   “那个也眼熟,君齐你看穿青色袍子那个,是不是也是个官?”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有声,“今天晚上得逮几个呀?没白举报,就这么一端,不知内情的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仇家干的。”   颜君齐:“……”   卢栩优哉游哉吃了晚饭,端着盘南瓜子歪坐在窗户边蹲等京兆府来人。   他们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卢栩担忧道:“你说他们不会不来吧?”   刚说完,京兆府的人雄赳赳到了,带头的卢栩还认识。   他缩了缩脖子,见京兆府的人分批冲进附近三家青楼。   片刻后,三家青楼鸡飞狗跳,他们所在的酒楼客人悉数从窗口往外瞧热闹。   “又来抓人了?”   “逮着谁了?!”   “我瞧瞧我瞧瞧!”   卢栩心满意足的看到周鸿衣冠不整被按住,由京兆府的人绑着走了。   卢栩直乐,吐槽道:“该!”   他朝颜君齐一招手,“走,回家!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再去京兆府告安乐侯世子造谣。”   颜君齐:“安乐侯府此刻已经自顾不暇了。”   卢栩:“那我们就痛打落水狗!”   他们俩才走下楼梯,忽听楼下有人道:“那谁啊,被京兆府的人抓了还这么狂?”   另一人道:“那不是驸马爷吗?!”   “驸马?哪个哪个?”   卢栩脚下一滑,差点儿从楼梯上滑下去。   颜君齐手疾眼快拉住他,卢栩心猛跳了两下,和颜君齐快步跑下楼往外瞧。   “那真是驸马?”   “不认识。”   他们俩望着远处衣衫不整还对京兆府的人拳打脚踢,放肆无比的人,面面相觑。   卢栩:“驸马,还敢出来逛青楼啊?什么家世啊,这么给他壮胆?”   同样瞧热闹的人诧异道:“你们不认识?成国公家五公子!”   卢栩:“……”   颜君齐:“……”   卢栩凑到颜君齐耳边,低声问道:“舟舟说那个晕了一天的小子,是成国公家的对吧,他娘是个公主?”   颜君齐:“……嗯。”   卢栩放空半秒,嘱咐道:“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们找人举报的。”   他语气中不由透出阵阵的心虚。   可云山公主都闹到弘安帝面前了,弘安帝能不查是怎么回事吗。   云山公主也是倒了大霉,她初七在宫中撒娇、撒泼、耍无赖,求皇后,求弘安帝为她儿子做主,严惩安乐侯世子。   她在前面冲锋陷阵,结果同一天驸马竟然趁着她留宿宫中,花天酒地去了。   云山公主第二日才出宫听到了消息,回家就和驸马打了一架,绑了驸马也塞大理寺去了。   她不但把驸马绑了,还把京兆府给告了。   告他们身为京城父母官,畏惧权势,抓住驸马狎妓却不收监,玩忽职守失职无为。   大理寺:“……”   京兆府:“……”   谁敢惹这姑奶奶啊!   她不顾成国公夫人声泪俱下,拉着儿子收拾了包袱当天搬出国公府,回弘安帝赐给她的公主府去住了。   赶在宫门下钥前,她让侍女看好儿子,自己又进宫跪求弘安帝给她做主,她要休了驸马。   弘安帝听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让皇后劝劝吧,云山公主根本不听,她振振有词:“伯父,我是您的亲侄女,是您亲封的公主,他若对我有一丝的尊重,对您有应有的恭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姜真虽霸道,却从不强求人,当初是他求娶的我,如今是他背叛我,若他早已不喜我,何必委曲求全?我成全他!”   前脚还统一战线攻击安乐侯的联盟,转瞬崩塌,任成国公怎么求,驸马怎么认错,云山公主都不肯退一步。   她甚至不肯和离,就是要休。   成国公跪在弘安帝面前老泪纵横,弘安帝摔了杯子,气的把云山公主怼的那通复述给成国公听。   成国公还能怎么样?   承认不把公主还是不把弘安帝放在眼里?   大岐建国来第一个公主休驸马事件,就这么达成了。   听说公主真把驸马休了,卢栩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效率!   好能干!   好痛快!   短短两三天,比他搜集周鸿把柄还快!   卢栩忍不住表达赞赏:“不管这位公主为人如何,这件事上,我是赞同她的。是驸马对不起她,不是她对不起驸马,凭什么不能休呢?活该!”   卢舟也道:“不错。”   颜君齐:“成国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卢栩啧一声:“他先管住他儿子再说吧,多大胆啊,公主都敢绿。”   颜君齐苦笑道:“他不善罢甘休的不是公主和陛下,弄不好会是我们。”   卢栩:“……?”   国公府吃了这么大的亏,会不查查究竟是谁在整他们吗?   周鸿人微言轻,即使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可若是成国公想弄清怎么回事,不出三天就能调查的清清楚楚。否则他也混不成三位国公之首。   他们也顾不上去京兆府告安乐侯世子诬陷了,缩着脑袋低调做人,生怕引起公主或者成国公注意,惨遭迁怒。   可国公出手,哪能查不出来。   颜君齐所料不错,平静两天后,同一天内,月辉楼被人告了,翰林院大学士被弹劾,连卢栩联系的印书铺子都遭了波及。   这天早上,卢栩照旧运了蛋糕过来,远远就瞧见一群人站在月辉楼外,月辉楼被锁了,承平伯正和京兆府的差役吵架。   卢栩快步走过去,这次来查封月辉楼的人他不认识,只在队伍中发现两个眼熟的小差役。   为首的官差公事公办道:“有人告你们卖的点心不干净,让人吃了闹肚子,找了大夫看,大夫说里面用料含毒。”   瞧热闹的人一听,吓一跳。   承平伯当即就爆炸了:“放屁!我天天吃,我怎么没事?谁知道他是吃什么中毒的?他说是吃我家点心就是我家点心了?他偷偷去吃狗屎污蔑我们谁知道?!”   众人哄堂大笑。   京兆府的人:“伯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承平伯:“你奉谁的命?!叫他来找我!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铺子,我倒要看看谁给了你这么大的够胆!”   京兆府的人低声道:“是成国公府的人告的,我们不能不查。”   承平伯:“……啊?”   承平伯瞬间有点儿怂,可更多还是不甘心。   他才靠月辉楼在圈子里涨起来点面子,这一锁不是打他脸吗?   承平伯:“我与成国公府无冤无仇的,他好好的整我干什么?!”   卢栩走上前来,劝道:“伯爷,没关系,叫他们查吧,咱们不阻碍官府办公。”   承平伯哪能甘心,他正要继续闹,只听卢栩问:“请问我要告他们成国公府故意诬告我们,以图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是朝贵衙门告还是找大理寺?”   官差震惊:“不可告人的秘密?”   卢栩煞有介事:“正是!也许是成国公府也想开点心铺,同行倾轧妒忌月辉楼生意,也许是他与我们伯爷有什么私怨,蓄意报复,也许是成国公府看上了我们月辉楼的地段,想将铺子据为己有。”   众人越听越离谱,这不胡扯吗?   京兆府为首的官差皱眉道:“你有证据吗?”   卢栩潇洒道:“没啊。”   为首的官差怒道:“那你……”   卢栩:“成国公府告我们月辉楼可有证据?是人证,还是物证,是谁哪月哪天哪时买了我们点心,那天他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做了什么谁能证明?贵衙门可查清楚了?”   京兆府官差们:“……”   卢栩:“没查是吧,那便是随便有个人蹦出来说我们点心有毒,你们就来锁我们大门了,我也蹦出来说成国公府诬告我们,官爷,咱这就去锁了成国公府大门吧!”   众:“……”   卢栩:“若你们不去,我便要告你们京兆府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为治下子民做主,反而畏惧权势,与权贵沆瀣一气鱼肉百姓欺压平民!要是大理寺不管,伯爷就进宫找陛下告御状!”   承平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被上门找麻烦)靠!你告我也告!伯爷上!   承平伯:?????(弱小无助且什么都不知道) 第251章 反客为主   本正义愤填膺叉腰点头的承平伯猛的一愣,嗯???   他?   进宫?   告成国公?   承平伯腿软了一下,被卢栩眼疾手快捞住了,他朝承平伯背后“啪”的一巴掌,把承平伯后背拍直。   “是吧伯爷?他们何时锁,我们便何时告!”   承平伯小声:“我?”   卢栩同样小声嘀咕:“我又进不了宫,气势伯爷,拿出气势!”   承平伯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了一下,挺起胸脯,摆出最横的姿态,“不错!你们若敢锁,本伯爷便要进宫告你们告大理寺!”   京兆府众人:“……”   他们在心中狂骂,你有种去告成国公啊,逮着他们京兆府咬什么?   他们前几日才被云山公主告了,今日承平伯也要来是吧?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眼神:锁还是不锁?   万一承平伯真敢去告呢?   他这胆子真敢吗?   他不敢,旁边有个胆大的!   ……   他们权衡片刻,肃颜道:“铺子可以不封,但你们要随我等到京兆府协助办案。”   他们看看承平伯,又看看卢栩。   卢栩:“我随你们去。”   同一天早朝时以成国公为首的几名勋贵齐齐以翰林院督管失察,用人品行不端,炮轰起翰林院大学士,要求他将害群之马踢出翰林院。   翰林院大学士:“臣确有失察之罪,未能早日发现周鸿私下多有乱纪之举,现已报与吏部,请吏部将周鸿革职,多谢爵爷指正。”   吏部侍郎:“确有此事。”   指责他的勋贵:“……”   周鸿是谁?   “我所指乃是翰林院那名诬告大将军的颜翰林。”   “不错,他方一入朝便敢无端诬告朝堂重臣,实在是其心可诛。”   御史大夫悠然道:“呵呵,若按诸位所言,我们御史台便也别干了。”   他们三天两头靠弹劾范孝冲业绩呢。   御史中丞:“颜翰林弹劾大将军之事,并无任何违规之举,时隔数月,爵爷重提此事,可是要阻塞朝堂言路?”   “无任何违规之举?他那些文书数据来自何处,据我所知,他是以权谋私,借辅助户部调查商税之便,以求报私怨,从户部走时,更是私自抄走了瑞祥楼历年数据,这般以权谋私,不是品行不端,不该踢出翰林院吗?”   户部尚书茫然道:“瑞祥楼?哦,爵爷说那个占了别人菜谱盈利万两的酒楼呀!您不提我都要忘了,他恰好在户部调查的街市中,不能查吗?莫非这瑞祥楼还与爵爷有何关联,劳您在早朝如此兴师动众提出来。”   “你莫要胡搅蛮缠!他抄走数据你知还是不知?”   户部尚书:“我知呀。”   “既然你知晓为何又将他从户部踢出来呢?”   户部尚书:“借用完毕,归还翰林院,有何不妥?”   “包庇有罪之臣当以同罪论处!乌问书你可想好了,你今日之言,非但是包庇,还是欺君!”   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怪笑,吵架的几人都是一怔。   弘安帝目光也朝发出笑声的睿王瞧去,问道:“你笑什么?”   睿王笑答:“回陛下,臣弟只是觉得有趣,户部发生过什么事,隆县公似乎比户部尚书还清楚。”   咄咄逼人的隆县公面色猛的一白。   睿王还笑吟吟问:“县公耳聪目明,不如猜猜本王昨晚吃了什么?”   隆县公连忙道:“王爷玩笑了,臣不敢。”   睿王:“哦,那你身不在三司,也无督查之职,一直盯着户部做什么?你和乌大人有私仇?”   隆县公:“……”   成国公缓缓道:“朝堂之事,人人皆有监管之则,县公发现户部有失当之处,自当问出来便是。“   睿王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本王还以为户部不给隆县公批修房款,隆县公恼了乌大人呢。”   隆县公:“……王爷说笑了。”   睿王:“哈哈,那本王听来,隆县公所做之事,与那位弹劾大将军的翰林所做也无甚区别呀?是这个道理吧?”   隆县公:“这并非一事,怎能混为一谈?”   睿王马上道:“哦,本王不懂朝政,胡乱一听,胡乱一说,县公莫要当真。”   隆县公:“……”   成国公:“……”   不懂就不要瞎插话!   成国公莫名其妙,睿王从来不参与朝政,每天就是来当个摆件充数,今天怎么突然替文官说起话来了?   他心思百转,忽听睿王又开始说话了。   这次睿王不问他了,反而找范孝问起来:“大将军,这事你是被告的苦主,要不然你说说要不要治那个小翰林诬告之罪?”   范孝:“他也并非诬告,犯错的确实是龙虎营千户,臣有失察之罪。”   睿王:“这不就是了,若不是龙虎营的小兵犯错在先,他想弹劾也弹劾不着嘛。县公,大人要有大量,若户部和翰林院哪里得罪了你,不妨我帮你们调解?要是你实在没银子修房子,我借你嘛。”   隆县公黑着脸咬牙道:“多谢王爷好意。”   下朝后,睿王追上成国公和隆县公,笑问:“今日本王想当个和事佬,二位可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   隆县公压着脾气不情不愿与他客气:“没有,多谢王爷了。”   睿王又问成国公:“国公呢?可有什么需要本王说和的?”   成国公哼笑一声,“不敢劳烦殿下。”   睿王在朝上左一句右一句的要隆县公大度,是龙虎营千户先错在先,哪里是说隆县公,分明是指责他不该跟一个小翰林置气,叫他大度一些,他儿子和公主之事,也是他儿子犯错在先。   睿王:“国公,云山公主脾气你我皆知,她认定的事,皇兄也拿她没办法。若皇兄不许她和离,她明日便敢吊死在你家门口,到时只会更难看,逼死了公主,还能善了吗?与其拿小辈撒气,不如叫驸马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补救之法。”   成国公黑脸哼笑:“王爷莫要胡说,公主已休弃了犬子,他如今正是京中笑柄,在家反思己过呢。”   睿王:“京中笑柄怎么了?本王不早就是了?”   成国公:“……”   睿王:“公主吃软不吃硬,若国公顾全两家颜面,怜爱孙子,不妨叫驸马低头认错,好好悔改,说不定日子久了公主气消了能叫你们把志博接回国公府住。”   见成国公瞪他,睿王无辜道:“你瞪我做什么?你还指望公主能回头再同驸马和好?你别看我呀,我劝不了,皇兄和皇嫂都劝不好,你能指望我么?”   成国公拂袖而去。   睿王直摇头,啧啧两声也回家去了。   王府中,桓棠见他一脸扫兴的回来,好笑道:“怎么了?陛下又因什么事骂你了?”   睿王:“还不如骂我呢,皇兄让我劝劝成国公,劝劝姜真那丫头,我怎么劝?我看休的好,当初成国公府死乞白赖要娶姜真我就说不合适,不合适,得,散了吧!早晚得散!”   桓棠:“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睿王:“我对皇兄才不这么说。马家老五那性格我早看透了,既想娶公主,又想做高官,志大才疏,当了驸马做不了官,便迁怒到公主头上,他要真同公主和离了还算剩点儿骨气,可他呢?不敢惹公主,不敢反抗他爹,花天酒地去了,亏他当初哭哭啼啼说什么非云山公主不娶,呵呵,废物!”   睿王一口气吐槽完这艰巨不可能的任务,“我劝,我劝个鬼!明儿你就派人到公主府看看,哪儿住的不合心,皇叔给她出钱,给她修给她改,让她在公主府舒舒服服住着。”   桓棠:“那还等什么,你现在便去吧。”   睿王:“……”   桓棠睨他:“不想去了?”   睿王咳一声:“去!怎么不去?!”   他去了不得好歹劝两句,他可说啥啊?   皇兄非让他劝,他又不想劝,再听云山公主一哭,搞不好他们叔侄俩就得结伴去砸了成国公府。   睿王:“你不陪我去吗?”   桓棠:“我要去京兆府一趟。”   “京兆府?!”睿王怒道:“哪个活腻了的敢惹你了?!”   桓棠:“没人惹我,我去看看他们需不需要证人。”   睿王莫名其妙。   京兆府衙门内,卢栩正和告他的人对峙。   对方还带了大夫,讲述他何时中毒,中毒后症状,等等。   要求京兆府查封月辉楼。   京兆府尹听完,问卢栩:“你可有要说的?”   “有!”卢栩唰的举起手,满身散发着憋坏了的迫不及待。   京兆府尹:“……”   没见过这么积极的被告。   卢栩有一阵子常来京兆府,他和卢栩没说过话,也算脸熟,于公于私都不想让卢栩吃闷亏。他还生怕卢栩胆子太小,不敢反驳呢。   京兆府尹:“你说。有什么想说的,都说清楚了。”   卢栩:“草民有几个问题要询问他们!”   京兆府尹点头:“问吧。”   卢栩得了许可,挪挪屁股一转身,开始反客为主:“你说你是昨日在月辉楼买的点心,那我问你,你昨日买的是哪样点心,名字是什么?名字不记得你就说长什么样,长什么样不记得你就说口感,总不能你都吃中毒了,不知道什么味儿吧?”   对方:“……我只吃了一小口,不记得了,已经坏了,尝不出味道。”   卢栩:“剩下的呢?”   对方:“自然是扔了。”   卢栩:“告我你都不留证据吗?空口白牙你说是就是啊,大人,他没证据,冤枉我!”   京兆府尹:“你……”   对方:“坏了的东西我自然不会留着!”   卢栩:“那好,就当是你扔了,你吃的是什么颜色总记得吧?”   对方:“……”   卢栩:“要不我帮你想个理由,你色盲,分不清颜色。”   对方怒道:“是黄色!”   卢栩:“哈哈哈我昨日做的明明全是绿色茶糕,怎么会有黄色,冤枉我也请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先去店里看一眼做做功课?”   对方:“就是黄色!”   卢栩:“大人,他冤枉我!”   京兆府尹才欲开口,只听卢栩压根不停,噼里啪啦继续说:“昨日我店中的客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吗,常卖的黄色点心材料不够了,我卖的全是绿色!”   对方:“绿色、绿色,是我记错了。”   卢栩:“到底是什么颜色?!”   对方:“绿色。”   卢栩一拍脑袋,笑盈盈哼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做的是肉松,是黄色。”   对方怒道:“大人,他故意误导小人,他那些点心颜色看上去差不多,小人没太在意颜色才说错了。”   卢栩:“好好好,我误导你,那你说昨日的点心是咸是甜?”   对方:“咸的!”   都肉松了,还能甜吗?   卢栩:“大人,小人忙晕了,差些忘了,昨天做的是新品红茶红豆千层糕,不但颜色是红的,味道也是甜的!”   对方:“你昨天做的到底是什么?”   卢栩:“告诉你好叫你诬陷我吗?给你机会,你继续说啊,我还有十几种你听都没听过的点心等着你猜呢,来呀,编啊。”   对方怒道:“到底是谁在胡编?!”   卢栩:“你呀!你连你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确定是吃了我的家点心中毒的?大人,他家的大夫不足信,我申请请御医检查他到底有没有中过毒!”   一直插不上话的京兆府尹:“……”   跟来瞧热闹,昨天明明只买到饼干和方切蛋糕的顾客们:“……”   哦,还有红茶红豆千层糕啊,哦,原来你小子还有十多种新品没给大伙儿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原告:我说的明明是对的!   卢栩:谁让你不坚定。   原告:你胡搅蛮缠!   卢栩:你做贼心虚!   顾客:什么材料不够,什么灵感枯竭,你小子就是偷懒!! 第252章 旁听   这案子有什么可审的?   瞎了靠听都听得出来怎么回事。   京兆府尹要是连这都弄不明白,他这府尹也白干了。   还请什么御医?   成国公府就是瞎告硬告,想搅黄月辉楼生意而已。   他们对承平伯都很熟,胆子小,没脑子,成国公哼一声,他能吓得半天都不出声,随便甩个什么理由让他关门十天半月的,承平伯敢说一个不字么?   再冤枉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至于卢栩,成国公府压根就没瞧进眼里过。   一个乡下来的小子,手里握着点菜谱,抱着金砖不会用,每年就收那么点儿分红,还和南城几个不上档次的酒楼合作,直接把炒菜档次搞低了。   点心倒是有点儿门道,可惜,和谁合作不好,找承平伯。   在成国公府的人眼里,卢栩根本是没见过钱的穷鬼,就是见了县官都要双腿打哆嗦的乡巴佬。   他们成国公府的名头摆出来,还不把他吓死。   月辉楼就这两个老板,那还不任人搓扁揉圆,他们国公府想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关门,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想,他们竟然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穷小子手里翻了船。   京兆府尹暗爽了一把。   京城的地方官难做啊!   他天天都愁如何跟这群除了吃喝就是添乱的勋贵打交道。   承平伯这种倒还好,大不了往上一告,找御史弹劾,可国公这种级别,他看到一次头发白一撮。   他才刚因为云山公主挨了一顿责骂,罚了三月俸禄,正看成国公府不爽呢。   既然卢栩占了上风,他也愿意送个顺水人情,帮卢栩多敲点银子出来。   京兆府尹:“御医哪有空管这些,好了,李主事,你吃坏了肚子诬告月辉楼,干扰月辉楼经营,你可知罪?”   成国公府的人不情不愿道:“小人知罪。”   “既然如此,本官叛你赔偿月辉楼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管事惊叫。   “慢着!”卢栩也忙喊。   京兆府尹想结案,换成卢栩不干了。   卢栩:“大人,我不要他赔偿银子,我要请御医。”   京兆府尹:“……你不是月辉楼的主家,不如回去和承平伯商量商量?”   卢栩:“谢大人美意,不用,月辉楼我能做主。”   京兆府尹:“……”   成国公府的人听罢,忍不住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告我家国公爷?”   卢栩:“不啊,我哪惹得起国公爷,只是今天不明不白的,回头你们打听清楚了我店中昨日做的什么,什么模样什么味道,又来告我怎么办?”   众人:“……”   京兆府尹:“来人,去请个大夫来。”   卢栩:“不!大人,我要找御医,权威的!到了大理寺,到了三司会审,到了陛下御前,也能不惧怕成国公威势敢说实话的那种。”   对方怒道:“什么意思?你还想去大理寺告我?”   卢栩连忙摆手,无辜道:“不告不告,只要贵府别再来打扰我们做生意,我就不会告的。”   京兆府尹:“……”   众人:“……”   按你意思,对方只要再找你麻烦,你还要翻旧账呗?   成国公啊!三公之首的成国公啊!   这小子莫不是个傻大胆?   京兆府尹心道,你打这主意也别说出来啊,你都这样说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御医去?   他为难道:“你可能找来御医?”   卢栩刚要作答,就听成国公府的人抢声道:“我家的大夫就是御医,难道我家的御医不足信,他找的御医就可信了?”   卢栩:“你家的当然向着你!请大人请中立的御医!”   他刚想说不然他就去太子府请了,不料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道:“这样的御医我认识啊。”   众人循声往人群后望去,只见一身便衣的睿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   人群中不少认识他的,俱是吓了一跳,连忙要行礼,被睿王阻止了。   卢栩不认识他,边揉着跪麻的腿,边问:“多谢大叔,你是谁呀?”   自以为风华正茂的睿王:“……”   一旁的桓棠顿时失笑。   卢栩这才看见被睿王挡了大半的桓棠。   这人他认识!   去他家还菜谱的桓公子嘛!   卢栩马上机灵的改口,“小民拜见睿王殿下。”   睿王哼一声,穿过人群,到了大堂。   京兆府尹连忙给他行礼。   睿王:“本王路过,见京兆府热闹,过来瞧瞧,你继续审吧,本王坐在一旁听听热闹,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   京兆府尹心里骂,你都要坐这儿了,我怎么当你不存在?!   他赶紧让衙役去搬椅子,叫睿王坐得比他还高。   刚刚还叫嚣的成国公府的人这会儿也傻了,怎么跳出个睿王来?   他悄悄往人群中递眼神,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国公府其他人也很茫然,连忙跑回去报信。   整个大堂,只有卢栩真当睿王是来凑热闹的,还好奇的问:“王爷,您认识的御医不怕成国公吗?”   睿王笑道:“我是郡王,他是国公,我的人为何怕他?”   卢栩:“王爷不会和国公是一伙儿的吧?”   睿王:“等御医来后你便知道了。”   睿王将手令给下人,叫他去宫里太医院请人。   成国公府的人:“……”   京兆府尹:“……”   从宫中请来的御医,总不算偏袒吧?   卢栩夸赞道:“王爷不愧是王爷,多谢王爷!”   睿王一乱入,看热闹的奔走相告,待睿王府的人请了御医过来,京兆府衙门外看热闹的人已经里三圈外三圈。   放眼过去,大半都是勋贵人家,街上来来往往,过节似的,连附近的酒楼雅间人都满了。   京兆府尹人都麻了。   从前他审别的勋贵可没这样过。   他忘了,他们一早去月辉楼逮人,月辉楼每天早上可是最忙的时候。   卢栩跟他来了,各府采购完点心回家的家丁仆役,哪个不跟自家主子说——   成国公府找了京兆府来封月辉楼的门,然后被卢二东家给撅回去了,现在都往京兆府衙去了。   大八卦啊!   家中没起床的主人听到消息都爬起来赶热闹了。   他们才聚到附近不久,得,睿王也来了,睿王还要把御医找来!   成国公府横行霸道几十年,竟然让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的承平伯和一个乡下小子给搞翻车了,大快人心!   哦吼!新鲜啊!   别说老百姓觉得新鲜,皇亲国戚都觉得新鲜!   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越传越热闹。   反正从太医院请了人过来也要好一阵子呢,足以让先到的给后来的讲四五遍经过了。   京城中那些落榜书生们、游手好闲的二代三代们、吃过成国公亏的各路人,热情高涨的就来了。   等成国公世子赶来时,京中专门写话本的都跑来取材了。   什么落魄书生遇美人,救的好人是富翁,拾金不昧大翻身,夜遇美女是蛇精,哪有草根穷小子单挑国公有意思!   什么?在堂中跪着的是成国公府一个小管事,不是成国公?   管他呢,编话本还不兴作者加工创作了吗?   几个话本先生看到同行,燃起强烈的求胜欲,一定要赶早写出来!!   ……   承平伯、武昭侯他们也早早占了一处雅间,不停催促自家小厮过去旁听,然后回来传。   听到有人喊御医来了,承平伯也忍不住了,“不成,我得去京兆府衙门看着!”   别人忙拉他:“你去有什么用啊!”   “就是,你别去,万一闹僵了,你装不知道,还能迂回一下去找成国公道歉。”   承平伯心里猫爪子挠似的,他站在原地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这摆明了就是成国公欺负我们嘛!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上次在太子府打架,他孙子打了我儿子我都没去找他,他还要怎么样?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   昌隆侯一拍桌子也道:“怎么都是咱占理,怕他个球,我跟你去!”   武昭侯见劝不住了,只好也跟上。   他们这群落寞纨绔哪个放到成国公眼里也不够看,可人多总能势众,他们同心协力同仇敌忾,成国公还能把他们一窝给端了吗?   大不了大伙儿一起找陛下哭闹去。   他们气势汹汹的……被阻拦在京兆府衙门外,连大门都没能挤进去。   他们刚想摆出“我是侯爵”“我是伯爵”的谱,一瞧,成国公世子在前面帽子都被人挤歪了。   大堂上,三个御医一起给成国公家小管事会诊。   成国公都没享受过的待遇,把小管事“惊喜”的人如筛糠。   一根银针下去,针白血红。   从另一处下去,还是一样。   偏偏卢栩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看热闹,怂恿用银针测试的御医:“多扎几下多扎扎!到处都扎扎!”   他不嫌跪着腿疼腿麻了,也不嫌地板硌人了,兴高采烈抻长了脖子看热闹,扎扎扎!换根粗点儿的针扎!   小管事也伸长了脖子往后瞧,不停看国公府人到了没有。   他看到成国公世子时,眼睛猛地窜起亮光:“世子救我!”   正在此时,三位御医也诊断完了。   睿王:“怎么样?”   御医道:“未有中毒迹象。”   睿王:“会不会是他吃的剂量少,又吐了。”   御医摇头:“若是多日尚有可能,昨日才刚刚中毒,绝无可能。”   睿王笑道:“本王就知道!王府每日都在月辉楼买点心,本王和太妃天天吃,我怎么就没中毒呢?”   成国公世子挤到前方,正听到这一句,望向堂中下跪的管事和幸灾乐祸的卢栩,脸都黑了。   小管事如看到了救星:“世子……”   不料成国公世子扬起手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住口!你与月辉楼有何私怨,竟敢借用国公府的名头威胁京兆府替你封门?!”   小管事被打懵了。   卢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冷着脸愤然道:“世子不必急着装什么大义灭亲,我说了只要你们不再找我麻烦我是不会去招惹你们的。”   成国公世子垂眸蔑他,卢栩迎着他目光怒气冲冲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他还没说一句对你们成国公府不利的话呢,你问都不问就这样甩锅给下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壁虎断尾尚为求生,世子急切成这样,连壁虎都不如啊。”   成国公世子:“你说什么?”   卢栩:“我说——你是不是当爷傻!”   卢栩猛地站起来,以比成国公世子高半头的身姿俯视他,一手指着成国公管事呵道:“他跟我有私仇,你们家大夫也跟我有仇吗?!这样随便就能和人狼狈为奸的大夫你们家敢用吗?!看什么看,我最讨厌别人那么瞪我,我就骂你了怎么样吧!平民骂官拘禁一日罚款十两是吧。”   卢栩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到地上,“我今天先骂你一百两的,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挣钱就是为了花的痛快! 第253章 放肆   成国公世子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卢栩:“说你傻逼,说你行为不如壁虎,长得不如窝瓜,内在外在都缺美,应该扔进垃圾堆,有你这样的世子,不只是成国公府的晦气,更是大岐的晦气,一想到你将来要当国公,就忍不住想替天下百姓骂几声蛀虫、废物,你们家的家仆真是作了八辈子孽才倒这样的血霉,摊上你这种主人!听清楚了吗,傻逼,一百两够不够,爷多退少补。”   成国公世子怒吼:“放肆!”   卢栩:“放肆什么放肆,就会喊放肆,我看你最放肆,府尹大人在上,睿王殿下在上,你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打人,你藐视公堂!无视王法!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早被拉出去挨板子了你!”   得都得罪了,瞧着成国公也不是大将军那样宽宏大量的人,既然忍让没用,那还忍个屁。   卢栩不管不顾激情输出。   这位成国公世子不知是家教好还是从前没被人骂过,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指着卢栩“你你你”半天,竟然也没骂出一句脏话来,就憋出个“大胆”。   卢栩猜要不是在京兆府衙门内,他都想找人揍他了,可惜啊,京兆府尹和睿王看着呢!   卢栩:“我就大胆!我不犯法不作恶不放火不杀人,不嫖妓不赌博,不诬陷不作乱,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行得正坐得端,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况且有大人和王爷为我做主,有大岐王法为我护航,我怕什么!”   卢栩一转头,朝人群挥拳喊道:“对不对!”   众:“……”   但凡你把那两句自夸去掉,大家也好回你两声!   围观人群被卢栩的壮举惊呆了。   胆子真大啊,当着京兆府尹的面骂成国公世子,但是——好爽!   人群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好!说得好!”   尤其是什么“不□□”“不诬陷”,直戳成国公府肺管子,起哄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吹起口哨。   “打板子!”   “打板子!”   承平伯在人群后方挥拳呐喊:“打他板子!”   见成国公世子视线扫过来,他们几人嗖地一下缩头蹲下。   惊呆的京兆府尹拿起惊堂木连敲几下:“肃静!肃静!何人咆哮公堂?!”   卢栩:“大人,是他!”   京兆府尹怒:“你给我跪好!”   卢栩:“哦!”   他揉揉酸疼的膝盖,把袍子折一折垫到膝盖下重新跪好,姿势特别乖巧。   回过神儿来的成国公世子才欲发怒,只听京兆府尹道:“世子,请你也往一旁站站,本官要继续审案,待询问证人时你再发言。”   成国公世子压着脾气拱拱手,哼一声站到一边,那眼神像要把卢栩给剐了。   京兆府尹示意给他搬把椅子,成国公世子拒绝道:“不必,本世子尚未承袭爵位,不算官,不坐了。”   他话音未落,堂上忽然有人鼓起掌来,他愤怒转回头,见睿王看戏似的坐那儿鼓掌。   睿王:“听见了吗?世子还没承袭爵位,不算官,把你银票收起来吧。”   卢栩愣了愣,惊喜“哦”一声,从善如流,飞快捡起银票,利落地重新塞回怀里。   成国公世子:“……”   京兆府尹:“……”   京兆府那些认识卢栩装不认识的,忍笑快憋出内伤了。   睿王:“都看本王干吗?继续啊!”   大堂内众人尚未做出反应,围观的人群却得了信号似的开始大声喊骂:“傻逼!”“蛀虫!”“窝瓜!”“打他板子!”   在京兆府衙门外骂成国公世子不用坐牢,这还不骂?不骂白不骂!   京兆府尹不得不再次敲惊堂木:“肃静!谁再喧哗通通赶出去!”   衙役们拿起板子往外赶人,将人群撵到衙门口外才继续升堂。   睿王无辜道:“我是让你们继续审案,不是让他们继续骂。”   京兆府尹忍不住回头幽怨地看他,睿王马上笑道:“好,本王不说便是了。”   京兆府尹:“李大林,本官问你,你身为成国公府管事,为何要假意中毒,诬陷月辉楼?”   小管事:“小人,小人与月辉楼有私怨,对月辉楼怀恨在心,所以……”   卢栩:“你和我还是和伯爷有私怨?我们认识吗?我哪儿得罪了你?”   京兆府尹:“被告!问你你再说!”   卢栩:“大人,这不合理啊!”   小管事:“我亲戚想要开点心铺,嫉妒……”   卢栩:“京城点心铺没百家也有七八十家,你怎么不嫉妒别人?因为月辉楼生意最好?”   小管事一咬牙一横心:“没错!”   卢栩:“呵,你先找个和月辉楼一样的铺面再嫉妒我吧!你一个小小管事,亲戚有多少钱能到西城和月辉楼竞争?你说的亲戚该不会是世子吧。”   京兆府尹:“被告!”   小管事急道:“休要胡说!是我家远亲!”   卢栩:“大人我再说一句,你家远亲能在西城和月辉楼搞竞争,你还用在国公府当个小管事?当大人和王爷是傻子吗?!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说!”   见京兆府尹又要敲惊堂木,卢栩连忙道:“请大人明察!”   京兆府尹心道,我还明察什么,你都问完了。   小管事只得胡编,“我,我先前无意冲撞了承平伯,他生气之下打了小人,小人怀恨在心……”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忽然一声怒吼:“胡说!本伯爷什么时候打过你!本伯爷从来不打人!”   卢栩:“……”   他心说,你不是前阵子才打了个六十的老头么?   果然,成国公世子马上道:“伯爷前一阵子和昌德伯打架之事莫非已经忘了?”   京兆府尹:“请承平伯上前。”   又一个苦主到了,人群努力闪出一条缝隙给他通过,承平伯挤过来:“那是昌德伯先惹我!别人不惹我,我从不惹别人!”   成国公世子笑道:“他不是说了是他先冲撞了你么?”   承平伯脚步一顿,下意识回想起来。   卢栩:“你先说嫉妒月辉楼,说不下去又说与伯爷有私怨,是不是这条也编不下去,你该说世子惹过你了?!伯爷你先看看认识他吗?”   承平伯蹲到小管事面前,仔细看完,摇头道:“本伯爷没见过你!”   小管事:“伯爷你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得小人呢?”   成国公世子:“伯爷刚刚不是连打过昌德伯的事都忘了吗。”   承平伯:“我没有!”   成国公世子笑了笑,嘲讽道:“伯爷说没有便当没有吧。”   承平伯正欲辩解,卢栩问道:“你说伯爷打了你,时间地点,谁看见了?人证呢?”   小管事结结巴巴:“在……在……”   成国公世子:“一个月多前,安和伯设宴那次?”   小管事连忙道:“是!正是那次!小人冲撞了伯爷,伯爷就打了小人。”   成国公世子:“那日是我带着他去的,伯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吧?”   承平伯呆站着,努力回想,狐疑问道:“我打人了?不可能啊。”   卢栩一看他这心虚的模样就知道要糟,心中狂骂成国公世子奸诈。   成国公世子:“那日伯爷喝了不少酒,记不清了?”   卢栩假笑一声:“世子好记性,李管事,我问你,伯爷当日是和谁同去的,总不能伯爷恰好一个人,恰好遇到你,恰好打了你,还恰好没别人看见吧?”   小管事马上道:“伯爷当时一个人去茅房,路上遇到的小人,只有伯爷一个人!”   承平伯还在努力回想,卢栩只想给他一拳头,让他清醒点儿,“伯爷没带下人吗?”   小管事:“没有。”   卢栩:“哈!不可能!伯爷喝醉了没人看着不怕他掉进茅厕摔死吗?!”   承平伯:“……”   卢栩:“大人,我申请叫伯府管家来作证!”   成国公世子:“我看不如把安和伯也叫来吧?”   卢栩正要答应,睿王忽然道:“我看不必了,时隔这么久,哪还记得清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叫一个人,他叫一个人,没完没了,吵得叫人头疼。不就是个小案子,要把京城勋贵全叫来吗?京兆府这小屋子装不装得下那么些人?”   卢栩心中一凛,下意识朝人群中看,见武昭侯他们朝他狂打手势,示意不能叫。   卢栩瞥见成国公世子那得意的嘴脸,咬牙没吭声。   果然京兆府尹马上顺势以成国公府管事出于私怨蓄意报复判罪,念在没给月辉楼造成太大损失,罚成国公府赔偿月辉楼一百两并拘禁成国公府管事半个月。   卢栩不甘心。   虽然京兆府尹已经狠狠替他敲了一笔钱,但看见成国公世子那有恃无恐的模样他就是不甘心。   卢栩:“大人,成国公府是否有督管家仆不力的责任?”   成国公世子猛地瞪他:“你别得寸进尺!”   卢栩笑道:“世子您别误会,我可是为了国公府好!您想,要是您家里随便出来个人都敢打着国公府名头胡作非为,坏的可是国公的名声啊!这是叫他们长个教训。”   他笑得特别甜,特别“为你着想”。   睿王:“正是此理!太妃就常常说本王,家中阿猫阿狗出门惹了祸,我这主人也要负责的。”   成国公世子咬牙:“王爷教训的是。”   京兆府尹顺势判了成国公府失察,罚银五十两。   案子结束,颇有些虎头蛇尾。看客们意犹未尽,啧啧有声传八卦去了。   斗不过啊!   小草根斗不过成国公府啊!   人家随便甩出来一个小管事,就把罪名顶了。   卢栩将到手的一百五十两银票塞给承平伯,先向睿王道谢:“多谢王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睿王:“本王只是路过,不用客气。”   他走出两步,又回来道:“我听说你做菜特别好吃?”   卢栩:“……还行?”   睿王:“方便改日到王府做桌菜抵今日的谢礼吗?本王可是特意从王府赶来给你当证人的。”   卢栩:“……”   你刚刚说的话还没飘远呢!   卢栩:“王爷哪天方便?”   睿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吧。”   卢栩:“……好。”   睿王好奇道:“你们敢这么得罪成国公,有什么后手?”   卢栩心道,有啥后手,跑呗!   今天回去就叫君齐写调职申请,能跑多远跑多远,越远越好,远到天高皇帝远,成国公够不着。   他苦着脸:“没后手,王爷可有赐教?”   睿王:“不好办。”   卢栩:“王爷您看,成国公大人有大量,一般多久能解气?”   睿王:“把你家小翰林赶出京城,让和你有关的店铺都倒闭,就差不多了。”   卢栩哀叹,回去先和那几家酒楼撇清关系吧,“还行,不杀人就行。”   睿王:“……他好歹是个国公。”   卢栩弟弟还是皇孙伴读,成国公再生气也不敢杀人。   正说着,见店中伙计匆匆跑来了,“卢哥,书铺那边把你定的雕版送来了,说他们店被封了,保下来的都给送店里了,被砸的他们也不敢再刻,等您回去商量怎么给您退银子呢。”   “什么?!”卢栩怒骂:“那么大个国公小肚鸡肠成这样也不怕折寿!王爷,我下午就去给您做菜,有急事,告辞了。走!回去看看!”   睿王:“……”   桓棠见卢栩和人风风火火跑了,气鼓鼓的要揍人似的,从远处过来好奇道:“你说什么了把人气成那样?”   睿王:“关我什么事,他要印什么书,雕版被成国公砸了,走,瞧热闹去!”   桓棠:“……”   卢栩一路走还一路问起等他的武昭侯、承平伯,“侯爷,你们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叫证人?”   武昭侯:“安和伯一直为成国公马首是瞻,他来了,一定会向着成国公说,到时候,他叫人,你也叫人,他们人多,搞不好他们会反咬米伯爷撒泼打人!”   卢栩:“……”   他又看了一眼猪队友,恨铁不成钢道:“伯爷,他说你打人你心虚什么?”   承平伯:“我不是记不清了吗?”   卢栩:“哪怕你真打了也要咬死了没有啊!”   承平伯:“……啊?”   卢栩气得想当街暴揍当朝伯爵。   “算了,回去再说!”   有京兆府的案底在,成国公再来找月辉楼麻烦,大不了就去大理寺告状。   今天这案底回头找京兆府的熟人抄一份儿,让卢舟拿给姜濯看看,叫他们家靠山看看,成国公在京城多么的横行霸道。   作者有话要说:   睿王:少侠好勇气,可有什么绝招?   卢栩:有,兆头不对,马上就跑!再见,我先回家收拾包袱去了! 第254章 分红   颜君齐编的第一本书刻出来需要七十多块石板。   这家用的是大刻板,一块能印两页。   大岐的纸张薄,只能单面印,印刷时用大纸印好,再从中间対折,这样一张就折成两页。   到今天,紧赶慢赶,加班加点,已经刻了六十六块,眼看就要完成,眼看就能刊印了,被砸坏了二十块。   还牵连了店中其他人的刻板十来块。   管事的哭丧着脸来给卢栩退钱,卢栩没要。   他看着车上管事替他辛苦保住的四十六块,还有那二十块破碎的石板,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狠狠揍成国公世子一顿。   卢栩:“対不住,是我连累你们了,砸坏别人的那些,造成的损失我来出吧。”   管事:“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也是我们做的急,缺了道手续让他们挑了毛病。”   他的心都在滴血。   卢栩:“手续可补齐了?”   管事:“补,今日便去补了。”   卢栩:“那便好。”   他们来回推了一番,卢栩还是没要剩下的钱,只是叫対方明日把纸张和墨送来,他重新再找别的铺子来印。   武昭侯见他坐在后院対着那堆石板生闷气,劝道:“别垂头丧气了,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替你找家书铺帮你印。”   卢栩捡起一块碎了的石板用手指摸着。   工匠们是按颜君齐的字迹刻出来的,每个字都刻的清晰认真,这些石料是他们精挑细选的,本来可以多次刊印,造福多人,他都准备好等将来想办法运回老家,当家族遗产,好好保存,说不定可以福泽后人,流传百世的,就这么被毁了。   卢栩:“我想报复成国公府,有办法吗?”   武昭侯吓了一跳,“那可是开国国公,你瞎想什么呢?”   卢栩闷头不语。   国公又怎么样,他就该任由対方欺凌吗。   错又不在他,他又没针対过国公府。   当初成国公孙子打卢舟,他已经忍了,这次他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驸马那天去青楼?   卢栩:“他没仇人吗?”   武昭侯:“呃……”   卢栩:“有吧!我不信他横行霸道这么久会没仇人!”   武昭侯迟疑:“有是有,不过……”   承平伯:“别人凭什么帮你呢?”   卢栩:“……”   是啊。   能和成国公打対台的人,凭什么帮他呢?   卢栩数数自己在京城的人脉圈子,最熟悉的这群勋贵们,其实都是些无权无势,维持门面过日子的三等勋爵。   他又没给过他们什么实际的好处,只是相处久了还算脾气相投,来月辉楼玩得比较舒服,大家脾气也算相投而已,现在能这样帮他,已经是非常非常讲义气了。   姜濯?   小皇孙虽然尊贵,但其实手上没权利,要做什么,搞不好还要惊动太子和弘安帝,皇族和勋贵的关系感觉还挺微妙的,他一个寻常且陌生的百姓,対方是代代效忠沾亲带故的国公,孰轻孰重,想都不用想。   就是姜濯想帮他,太子和弘安帝也不见得会愿意。   姜濯是他的底牌,不能乱用。成国公欺负他太过,他占理,能去找姜濯,他想报复成国公,就不能找姜濯了。   剩下的,就是仅有一面之缘的睿王,还有只有耳闻,没有见过,应该和成国公不会和解的云山公主了。   他给人家婚姻都搅黄了,不知道公主听说他上门,会不会把他打出来。   卢栩数来数去,觉得自己的人脉捉襟见肘。   他正绞尽脑汁想主意,忽听承平伯很疑惑的问:“你们说我到底怎么惹成国公了,他为什么要针対我们月辉楼呢?我就卖卖点心,不碍着他呀!”   众人:“……”   卢栩忍不住问:“伯爷,你不会以为是你得罪了他吧?”   承平伯正百思不得其解呢,“那还能是你得罪他?”   他见成国公都不容易,何况卢栩一个小百姓。   槽点太多,卢栩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今天实在是累了,改天再解释吧。   他拍拍承平伯肩膀,“伯爷,今日辛苦了。”   又対武昭侯道:“侯爷,麻烦你再帮我找找有没有能接手的书铺,至少把能印的先印出来。”   武昭侯:“我给你打听。”   昌隆侯也道:“我也给你四处问问。”   卢栩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得去睿王府做饭了。   不料他才到前厅,就见睿王和桓棠正在前面坐着喝茶呢。   卢栩:“……”   卢栩:“王爷这是?”   睿王:“来瞧热闹,被砸的多吗?本王认识不少工匠,要帮吗?”   卢栩:“多谢王爷好意。”   卢栩实在看不明白这位王爷为什么要帮他。   睿王:“你印本书都被砸了,那几家和你合作的酒楼,你打算怎么办?”   卢栩沉默片刻,潇洒道:“两个办法,若他们同意解除合作,我便赔偿他们。若他们还想继续做炒菜,我就把他们知道的菜谱全部公开,谁爱学谁学,全京城家家户户都会,成国公想针対也针対不过来吧。”   睿王:“……”   承平伯倒吸一口凉气,看傻瓜似的看卢栩,“你傻了?那么多银子呢!”   还年年都有!   卢栩无所谓道:“赚钱是为了开心的花,不是为了惹麻烦,既然我现在惹不起他,那也不能连累别人。”   承平伯好歹还是伯爵呢,成国公都丝毫不把月辉楼放在眼里,那五家酒楼,老板就是百姓而已,他们多少认识些官员,有些门路,可哪个能跟成国公比呢?   成国公府今日在月辉楼吃了亏,往后行事必然会比今天更谨慎。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那五家哪能招架得住?何必因他给别人带来无妄之灾。   卢栩看着挺懵逼很迷茫的承平伯,笑道:“伯爷,别想啦,公主把驸马给休了这事你知道吗?”   承平伯:“知道啊。”   这几日的劲爆话题嘛!   卢栩:“驸马去青楼,那天是我找人举报的。”   承平伯:“……”   他震惊、无语、不理解,特别迷茫的问卢栩:“你和他有仇?”   卢栩满脸晦气:“我想抓的是别人!谁他妈知道他都娶了公主了还敢去逛青楼!成国公不敢惹公主就来报复我,欺软怕硬,有胆子逛青楼,被休就别怕丢人啊!”   他才说完,发现睿王正特别欣赏的看着他。   卢栩:?   睿王:“改日我便将你说的转达给公主。”   卢栩:“……”   他心里一怂,连忙道:“还是别了!”   万一公主也迁怒他,他们得连夜逃跑出京了。   睿王:“不用你解合同,也不用你公开菜谱,那五间酒楼本王帮你想第三个办法。”   卢栩:“啊?”   睿王:“你这不是有雅间吗?进去谈谈?”   随即,睿王、桓棠和卢栩进了雅间,留下承平伯犹在风中凌乱。   他是谁,他在哪儿?   明天他的月辉楼还能好好健在吗?   卢栩关上门,问道:“不知王爷说的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睿王:“那几家酒楼还有月辉楼,本王也要参股,另外本王在北城和和京郊也要开几处酒楼,和你合作。”   卢栩:“……”   原来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这样针対他也就是针対睿王了,成国公不把承平伯放在眼里,対睿王就要掂量了。   卢栩问:“王爷你比成国公厉害?”   睿王:“那要看比什么了?”   卢栩问:“您能扳倒成国公吗?”   睿王眉头猛地一跳,心道你可真大看我这闲散王爷,“成国公可是开国国公,你当他是什么阿猫阿狗吗?只要他不谋反不杀人,谁也扳不倒他。”   卢栩失望。   睿王:“不过在朝上替你维护一下你家小翰林,本王还是做得到的。”   卢栩敏锐的听出关键:“什么意思?有人针対君齐?可他不是还不能上早朝吗?”   睿王:“他不上朝,翰林院又不是没人上朝,成国公想向翰林院施压,把你家小翰林赶出翰林院。”   卢栩咬牙:“他成功了?”   睿王:“那倒没有,文官们也不是吃素的,本王今日还替你家小翰林说话了呢。”   卢栩:“多谢王爷。”   他想了一会儿,朝睿王拱手道:“我同您合作之事好说,不过那五家酒楼和月辉楼,我要先问问几家老板。”   睿王一怔,摆手道:“问吧,问吧,若他们不愿意,你还要拒绝吗?驸马被休,成国公府可是丢了大面子,不会轻易罢休的,若无本王参股,你想怎么保全他们?本王提醒你,京中能让成国公有所忌惮的可没几人。”   卢栩:“有的,还要多亏王爷给小民提供思路。”   睿王:“谁?”   卢栩:“我愿将在京城赚的所有钱都捐给国库,包括与王爷合作后该分的红利,不知王爷能否为我搭线。”   睿王:“……”   他一时竟有些无言了。   能让成国公忌惮的靠山都不好惹,这小子不信任他,干脆一口气找个最大的?   睿王失笑:“国库岂会贪图你一个小商人那点儿利润,传出去,别人当大岐朝堂鱼肉百姓呢。”   卢栩:“我捐还不行吗?”   睿王摇头:“你说你是捐,别人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自愿的,若你这样做,置天下商户于何地?要京中商铺如何自处?这样只会得罪更多人。”   卢栩:“……”   他叹气道:“不知王爷想要占多少股?我将我的分成都转给王爷,和王爷合作也不要分成,这样行吗?”   不说那五家几代经营的酒楼,就月辉楼,承平伯也绝対不想叫睿王参与。   他参与了,这店到底是谁说了算?承平伯还敢每日过来混吃混喝混玩么?还敢请朋友过来聚会吹牛瞎聊么?   有靠山是好,可靠山太大,就得丧失自由了。   睿王听罢和桓棠対视,无声笑起来。   睿王:“捐不进国库,就捐给本王了?本王可不敢与国库相比。”   卢栩讪笑。   睿王:“放心,本王只是参股,不干预你们怎么经营开店,从前你们怎么开,往后还怎么开,只需每个月朝王府送一两银子便是。”   卢栩:“嗯,嗯?多少?”   睿王:“一两啊,不能再少了,本王好歹是个王爷。”   卢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送上门的靠山就是香!王爷,我多少有点怀疑你看成国公不顺眼。   睿王:别瞎说,我瞧你特顺眼。 第255章 好处   卢栩少有失语说不出话的时候,此刻却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一两?   睿王疯了吧?!   小县城混混收保护费吗?   卢栩左思右想想不明白,疑惑道:“王爷,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难不成睿王和成国公其实有仇?   睿王呵呵笑道:“不为什么,本王瞧你和你家小翰林顺眼。”   卢栩:“……”   睿王朝他招招手,卢栩凑过去,求知如渴等赐教,睿王低声道:“你不知道吧,自从本王被罚去皇陵起,朝中明面上再也没人喜欢男人了,只有你们家,在光明正大过日子。”   卢栩:“……”   睿王:“本王看你们顺眼,有你们在,显得本王不那么像个怪胎。”   卢栩:“……”   他心道这不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京城官场这么多弯弯绕绕吗,要是早知道,他早他娘就注意了,还至于让周鸿那王八蛋瞧出来,惹出来后面一系列事端吗?   别人都悄悄潜藏地下了,还不是因为你光天化日上人家家里抢人,搞得你亲哥都容不下你,把你撵去守皇陵了?!   是喜欢男女的问题吗?   根本是因为你不着调!   他们才是无辜的!!   卢栩腹诽了好一阵子你们这些皇亲国戚,拉出去一百个打板子,九十九个都是活该。   刚刚脑补出的高大上,散了个干干净净,卢栩再看睿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有一肚子槽点想吐,首先就是,想过好日子你不讨好老丈人就算了,你他妈还上门抢人,这是正常脑子能想到的办法吗?   你好好表决心啊,你让人家相信你啊,哪怕抱着对方大腿哭,都比去抢人靠谱。   你要不是个王爷,早被人家拿大扫把打死了。   见卢栩眼神从崇敬慢慢变成看蟑螂似的嫌弃,睿王:“……?”   桓棠:“说正事吧。”   睿王咳一声:“说正事!”   卢栩摆出营业假笑,客气道:“哦!王爷您说。”   睿王开口一个惊雷:“皇兄欲让本王掌管私库。”   卢栩略迷茫,没懂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卢栩迟疑且礼貌的点点头,“哦。”   好像显得不够尊重,他又补充一句:“恭贺王爷。”   睿王:“恭贺什么,都快空了,又不给我花。”   卢栩:“……”   这是他能听的吗?!   卢栩懂了,问道:“王爷是想找我帮您赚钱?”   “正是。”睿王特别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惭愧之色,“本王只会花钱,不会赚钱,所以你要替本王赚钱。”   卢栩:“……”   能把吃闲饭说这么坦荡,也是个人才,他上次听到这种论调,还是他们家卢小锐,然后被他娘满院子追着打。   卢栩:“哦,不要紧,我来,不知王爷有多少店铺,都是酒楼吗?”   睿王:“不是,本王没有酒楼。”   卢栩:?   桓棠替他道:“王爷在城郊有一片宅子和良田五倾,京中除了王府,还有北城、西城、东城各两家店铺,封地离京城较远,那边铺面多些,不过来回一趟要一个多月,另外太妃在京中有两处店铺,都是我在打理着。卢公子不妨去看看可有合适改造的,若没有,可再另外寻找。”   睿王点头:“嗯,你看上哪家,本王出面买。”   说罢,他又内疚地朝桓棠道:“你本该醉情书画琴棋的,都怪我不会赚钱,要辛苦你替我日日操心那些俗物。”   瞧见睿王去牵桓棠手,被桓棠无情甩开,他又狗皮膏药似的凑到桓棠边上贴,卢栩简直是没眼看。   噫——   卢栩忍不住腹诽,不会你倒是学啊!   光口头说的甜顶什么用?   他不知道睿王管过,就是因为他管的年年亏本,堂堂郡王,五千食邑不够花,桓棠才不得不替他管起钱。   卢栩抽出抽屉里的扇子扇啊扇,将屋里甜腻腻的空气扇远点。   卢栩:“王爷的意思,是店铺也让我来选?”   睿王:“不错。”   卢栩:“您其实是让我给您当管家?”   睿王:“不,我是想和你合伙,就像你和承平伯开月辉楼这般,不过我要九成,你只能得一成,我得的要放进皇家私库去,你就委屈点儿吧,当然我也会替你找皇兄要些好处,比如……给你个皇商的身份?”   皇商?   卢栩有片刻茫然,据他所知,大岐好像没有皇商吧?   卢栩发出犹如承平伯一般的好奇心问:“王爷,什么是皇商,有什么好处?”   睿王:“……”   问倒他了,他突然这么想,还没和弘安帝请示过呢,他怎么知道?   睿王:“少收你点税银?”   卢栩:“……”   那还不如多分他点利润呢!   他连所有钱捐国库都想过,会在乎那么点儿税银吗?   卢栩摇头:“我愿意给国库交税银,王爷,我要是皇商,像成国公这样的勋爵就不敢惹了吗?”   睿王:“……不能保证。”   再怎么封赏他,他也是商。   卢栩:“那能保证他们不欺负君齐和我弟弟吗?”   睿王:“皇商身份对朝堂也没什么作用,你提点儿别的要求?”   卢栩:“……唉。”   睿王:“……”   卢栩:“那就不用了,谢谢王爷。”   睿王:“……”   你刚刚那声叹气已经嫌弃的明明白白了。   桓棠忍笑:“我听说卢公子在隆兴也有不小的生意。”   卢栩不好意思笑笑:“您过奖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买卖。”   桓棠对睿王道:“王爷不妨替卢公子求一道皇商可不受地域所限,至大岐全境做生意的旨意?”   卢栩猛地抬头。   桓棠:“既然是皇商,王爷便再替卢公子请一道可借用馆驿的旨意,这样无论卢公子想往家中通信,寄送物品,还是商队想借用驿站歇脚,都能方便些。”   卢栩猛地站起来:“多谢王爷提拔,大恩不言谢,一成我都不要了,您分我个百分之三百分之五就行!”   睿王:“……”   他整理整理衣袍,端起架子:“本王就说皇商是恩赐,你还不稀罕,鼠目寸光。”   卢栩拿起扇子给他扇风,“是是是,是我鼠目寸光,是我没有远见,王爷您今儿晚上想吃什么,我这就买菜去!”   睿王:“……”   见过的狗腿子多了,能在鄙视他和巴结他间这么切换自如的,还是头一次见。   睿王很长见识,心想难怪他做生意总亏本呢,瞧人家,看见心仪的好处,多能屈能伸!   “今日晚了,你等休沐那日再到王府做菜吧,带上你家小翰林,还有你弟弟,你做菜,本王请他们吃饭。”   卢栩:“没问题,我一定好好准备,精心准备!”   睿王失笑,“我先给你找几个工匠,帮你把那些坏了的刻板重新雕一下。”   卢栩笑道:“不用,王爷只需借我些会印刷的工匠即可。”   睿王:“嗯?”   卢栩:“坏了刻板,也不能浪费。”   既然睿王都拿成国公没办法,那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睿王和桓棠打道回府,坐到轿中,睿王问桓棠,“你说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桓棠:“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成国公快遇到麻烦了。”   睿王想起卢栩那斗志熊熊的目光,不由失笑。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道:“那我就替他找印刷的匠人,再进宫替他问问皇商的事吧。”   桓棠:“皇商之事未必好同意。”   睿王:“嗯?”   桓棠:“按现有的商税之法,即便是大商也没有这样的便利,为私库谋利,陛下同意,内阁和六部都未必会同意。”   睿王茫然,“啊?”   那桓棠怎么会对卢栩那么说?   桓棠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若遇阻,你便提由皇商来试用新商法,户部本就在愁如何推行试用之事,更想试行其中的利弊,由他来尝试,这样他替王爷赚的钱归私库,自己商队赚的钱,按新税法交国库,一举两得,也不会动到任何人的利益,户部必然会支持。”   “我瞧那位卢公子也不是太在意钱财的人,这样他虽然可能一时会吃些亏,但日久天长,他有才能,便可从隆兴走出来,在大岐各处经营开花,他有皇商的身份维护,地方衙门也不敢太为难他。”   睿王笑道:“我看他对赚钱兴趣不大,对驿站给他寄送东西兴趣最大。”   他们想起卢栩那亮晶晶的狗腿眼神,齐齐失笑。   睿王握住桓棠的手,“要是他能干就都甩给他,也好叫你解脱出来。”   “什么解脱不解脱的,也没那么糟。”桓棠回握了他的手,疑惑道:“你怎么突然答应替陛下管私库了?”   弘安帝提过不止一次了,可睿王次次以“我只会花钱,万一把私库给折腾空了您再把我赶去守皇陵怎么办”耍赖推脱。   他可一直只想当个闲云野鹤的清闲王爷。   睿王苦笑:“皇兄说,我好歹是大岐的王爷,要我争点气,未来他走了,太子能依赖的长辈就剩我了,我要替他辅佐太子,照看皇孙。”   他们俩再次沉默。   弘安帝比他大很多,登基时他还不到十岁,他娘从小就教他对皇兄要恭敬,生怕他惹了弘安帝不痛快,被脾气暴躁喊打喊杀的弘安帝给宰了。   他其实一直挺怕这个哥哥。   但弘安帝其实对他们兄弟几个还不错,该管的管,该给的也都给了。   尤其是他这个老幺,在宫里混到成年,从前太后常去看他们,后来皇后常去看他们,到他出宫建府,他们母子也从来没受奴才欺凌过。   他敢干出去桓棠家抢人的事,其实也是仗着他这如兄如父的哥哥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   “我一辈子任性妄为,都是父皇和皇兄给我兜着,反正咱们不会有孩子,那就替皇兄管管账,给皇兄的子孙、臣民攒点儿钱吧。亏了,我就把王府卖了,赚了,都给皇兄塞私库。你别看皇兄打仗厉害,赚钱说不好他还不如我呢,你看父皇留下的国库私库让皇兄花的……” 第256章 热闹   睿王办事效率,下午就把工匠给卢栩找齐了。   原本帮他们刻印的书铺也将手续文书给卢栩送来,不需卢栩操心,接收的管事拿着去跑手续,又去跑了一遍刊印手续。   卢栩带人将破损的刻板一起送到新刻印铺子,这铺子的位置就在东城中间一个规模不小的书铺后面,位置十分奢侈。   别人家一般可是把雕版和印书的作坊放在南城或者城郊的。   卢栩一问,这竟然是睿王为了给桓棠印书买的铺子,因为嫌弃桓棠出城看刻印进度太麻烦,把作坊搬东城来了。   卢栩:“……”   他好奇地问:“桓公子一年能印几本书?”   管事:“公子说笑了,写书哪是一年能几本的事,桓公子俗事缠身,一般三年左右能出一本诗集。”   卢栩:“那平时,店里还给别人印吗?”   管事:“偶有某位大人想印几册书,又恰好囊中羞涩,王爷便叫咱们印了。”   卢栩:“白给印?”   管事:“正是。”   卢栩:“……”   他又一肚子的脏话不方便讲。   睿王给他派来的管事,也是王府的三管事,个子不高,天生一副笑脸,三十多岁,说话很甜,张口闭口都是卢公子,就看在对方这服务态度上,也不好当面骂睿王败家。   卢栩:“这店是不是以后也归我管?”   三管事:“正是,王爷说卢公子若愿意,王府的店铺都可交给公子来打理。”   卢栩:“那今天就先说这里吧,前面的书铺也是王府的对吗?”   三管事:“是。”   卢栩:“我一会儿去看看。咱们印东西手续好办吧?”   三管事随口道:“一日便可办妥,公子放心。”   卢栩又想骂街了。   当年他想印话本光想想手续就吓退了,多难啊,到了睿王这儿,根本不是事。   先前武昭侯给他找的书局,最快也要跑五六天,还是托关系找门路,插队加塞的速度,到睿王……   王爷这身份真好使啊!   卢栩脑袋里哗哗的算账——   君齐第二本可以再搞快点儿,然后马上安排。   还有贺颂之他们捐的什么珍本、孤本的抄本,回头让君齐筛选一些,看看哪些值得印。   这年代没什么版权之说,书局想找出名的人要书,自然是要给人家些好处费的,但是那些不太出名的,或者已经不在的,找不到后人的,随便印。   有些人家想帮先人印书,还得自己掏钱呢。   毕竟跑手续要门路,刻印又十分昂贵,印书成本很高。   但卢栩有印坊在手,还有睿王的关系,很多麻烦都能解决。至于赚钱还是亏钱的事,他没太考虑。   他可以靠别的多赚点儿,赚的钱都填补印书的亏空。   他还得找点儿人帮他抄书,再买些好书,等他能用驿馆了,就把新鲜出炉的书寄回老家去!   君齐职位还是太低,书信还好,若是大件,他们拖人家驿馆大老远寄送东西,次数多了还有滥用职权的嫌疑。   要是他自己有这权利,顶多别人骂他臭不要脸,也骂不到君齐。   上次他们往回寄的都是科考用的经史典籍,弄了一箱生怕对方不喜,也不敢多装,这次,他要给卢锐、腊月他们寄些好游记和话本回去,还有京城流行的蒙书,让他们村里的孩子们都能看看。   卢栩越想越开心。   工匠们对照着颜君齐的底本,将砸坏的石板都在院中摆好了。   三管事道:“卢公子,这些损坏的真不用重刻?”   卢栩:“不用,你们帮我把没损坏的印好装订成书,这些损坏的也印出来,单独订到一起做个小册子。剩下还没刻的几篇,慢慢刻出来,等印第二册 的时候放到第二册里。”   反正君齐写的不是小说,都是一篇一篇的文章,顶多第二册 厚点儿,到时候他定价低一点儿也不妨碍卖。   三掌柜不解:“坏了的也印?”   卢栩:“印!”   工匠:“刻坏的谁买呀?”   卢栩:“不卖,我送。坏的还要多印,我要京城读书人人手一份儿。”   三掌柜:???   卢栩心道,他就不信领到册子的书生不帮他骂成国公!骂的人多了,御史台会放过送到手的业绩吗?   卢栩:“辛苦大家,尽快印出来,若人手不够,我出钱咱们再雇些人。”   就在卢栩开始带人狂搞印刷时,御史台先收到了几十本攻击翰林院的弹劾。   全是以成国公为首的勋贵和一些官员,齐齐轰炸翰林院,从大学士到小翰林,弹劾的内容包括尸餐素位、品行不端、迟到早退、违规乱纪、言行失当……五年来翰林院出过什么过错,全被搜罗了一遍,他们要求翰林院清除有错有过的翰林,还要求翰林院大学士下台。   文官们闻讯也不甘示弱,一边弹劾勋贵回敬,一边向吏部递借调文书。   成国公一伙弹劾谁,他们就要借调谁,被集中攻击的颜君齐受到的借调也最多。   一下午吏部收到六部九寺五监各衙门的借调折子,都要求向翰林院借调颜君齐。   吏部更狠,借调折子都不用写,直接问翰林院要人。   只有翰林院无权上朝的小翰林们还不知道勋贵与文官又掐起来了,这次集火的还是他们翰林院,只觉一觉醒来,上了没半天班,先前无人问津的颜君齐,突然从冷灶变成了热灶。   大学士也是个狠人,那批借调文书他来者不拒,还亲自替颜君齐排了个班,保证颜君齐一天能跑四五个衙门,连他们翰林院的人都不知道颜君齐每天每时人在哪里。   颜君齐瞬间从一条闲到每天干私活的咸鱼,变成全翰林院最忙的人,从这天起,化身加班狗,不到皇城下钥赶人绝不能下班。   先前告过颜君齐违规带食物,后来害大伙儿都没得午饭吃的翰林简直怀疑人生,“不是没衙门要他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也没人关心这个了,他们也惨遭弹劾,被吏部和礼部逮去好好批评教育纪律、风纪问题,罚俸的罚俸,记过的记过。   梅榜眼被罚最多,入职不到半年,欠了朝廷百十两银子不说,按累计的问题,他至少三五年升迁无望了。   梅孟希陷入从出生起从未经历过的迷茫,什么玩意儿?!!   这是谁在搞他?!   他愤然去找同乡、前辈和老师们打听了,靠他的门路很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气得班也不想上了,第二天开始请病假。   朝中暗潮汹涌,文官与勋贵的第不知多少次较劲愈演愈烈,最后矛盾集中到翰林大学士是否失职,是否要被罢,双方都激起火气,新仇旧怨打个不停,相互攻击弹劾的折子雪花片似的满天飞。   朝堂外的斗争也还没完。   几个小流氓到春山酒楼等五家去惹事,不料他们才掀了一张桌子,睿王就溜达进门了,二话不说报京兆府把人逮了。   普通百姓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传来传去传成了因为炒菜太好吃,睿王吃了都说好,为能吃上炒菜,把五家酒楼都买了!   起初嗤之以鼻不相信睿王会到东城南城的百姓,紧接着就听说睿王要在北城开酒楼了。   百姓:“……”   睿王,似乎真如传说中一般爱吃啊!   期间京中的“才子”们也没闲着,写话本的、说书的纷纷以卢栩和成国公管事在京兆府衙门打的那场官司为基础,激情创作出二三十个大同小异的故事,抢占了南城各大茶楼酒馆,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成国公府气的满京城逮人,这次京兆府不肯掺和了,人家编的不是前朝的大贪官,就是前前朝的卖国奸相,谁也没骂他们成国公府啊。   虽然每人的故事里几乎都有卢栩的名句“我今天先骂你一百两的”和全场百姓齐声大骂的名场景就是了。   这热闹让错过那天好戏的人无不扼腕叹息,编的哪有真的有意思?   期间还有一个后起之秀写的话本后来居上,其文采之斐然,用词之绝妙,让京中话本大家无不自惭形秽,京城说书人纷纷用起他的版本。   尤其是什么几十人、上百人振臂高呼,痛斥奸佞的名场面,每每说到激昂处,都能引得听众也振臂高呼。   有好书之士到处寻找这位作者大家,还有人惋惜有这样的才学怎么不去科考呢?若有什么困难他们愿意赞助。   但找着找着,就没人找了,后来有坊间小道消息流出,说写出这个版本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届榜眼,南郡大才子梅孟希。   有人登门询问,不过梅榜眼病重拒绝探视。   但没几日,御史台和吏部接到弹劾梅榜眼的奏折成倍增多,听说早朝还有哪个侯爷喊起整顿风纪之事,提到重点反面案例,就是梅孟希。   只上大朝会的闲散侯爵,点名整顿风纪,啧,多有趣啊。   原本不信话本出自梅孟希之手的人都信了。   京中各大书铺争着抢着要给这位不愿透漏姓名的梅大才子印话本,给出的分红报价创十年之最。   朝内朝外热热闹闹,卢栩的书也在工匠们加工加点的忙碌中终于印出来了。   原本七十多张,将近一百五十页的历代名家文选集变成了四十六张,九十二页,加上卷头的赠言,开头文章简介,还有封面,正好五十张。   时间仓促,卢栩没能按原本的计划印出精装版本,全印了平价款。   数量也只有一千册。   砸坏的二十块刻板,也被印出来,这些卢栩没有让做封面,只是用线缝了一下,缝成小册子,这些损坏的要免费送的,他一口气印了三千册。   若送的好,再印!   在朝堂内外沉浸在文官与勋贵对冲,话本和说书的内卷大乱斗时,卢栩的书册悄然进了京城大大小小各个书局书铺。   每家书铺,卢栩都送了许久没用的“海报”,白纸黑字,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免费领书”。   作者有话要说:   梅孟希:这个破班不上也罢,我病了!   京城冒出匿名话本大师,引领风潮,奋笔疾书:看我不骂死你! 第257章 不印了   既然要送,文人聚会的地方、国子监太学外、各大知名书院外,卢栩一个都没放过。   他还给各个书铺好处,送礼送钱,要求对方把他的书摆到最显眼的地方。   很快,有买书的书生瞧见了书铺门口那巨大且丑的字,疑惑问道:“免费领书是何意?”   书铺老板:“便是这些印坏的书册,每人可领一本。”   “白送?”   “不错。”   “若您瞧着内容好,这儿还有和这些文章是一套的书,若买书也送,买一本送一册。”老板将放在一旁的“历代名家文选集”拿给他看。   书生好奇地打开,一看简介,一看目录就惊讶了,这不正是他们如今在倡导的古文佳作吗?!   “多少钱?!”   “五十文。”   “多少?!”书生不可置信。   “五十文。”   “那不亏本吗?”   书铺老板撇撇嘴,“那位卢老板说,这书是颜翰林汇总自别的文集的,不是他们原创,原本就只打算收个纸墨费,薄利多销,他们这么做,只是想着他们从前读书不易,如今能看到皇宫藏书楼的珍本,爱不释手,以己推人,不想天下读书人因银钱所困,错过好文章而已。”   书生惊叹:“这是大好事啊,怎么能叫他们亏本?京中哪有这样的书价!”   他掀开看,这印刷的质量,再厚一点儿,同档次的怎么也要卖一两二两啊。   还是皇宫藏书楼的珍本中摘抄的!   “嗨,这不是没印完吗?”书铺老板传出他今日才听到的一手八卦,“说是没印完呢,雕版被人给砸了,只好将刻好的印了卖了,没刻的也就不刻了,头一次刻书,刻坏的舍不得扔,干脆印了白送人,也不算白辛苦一场。”   书生气道:“什么?京城竟有人干出这种事?何人如此过分?!”   书铺老板摇摇头,“那咱就不知道了。”   他也想知道,问了,那位小卢老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满脸憋闷愤怒眼看就憋不住了,可他就是不说!   书生感叹一番,掏钱买书。   正需要的参考书,还这么便宜,路过可不能错过。   他当即买了五本,还领走了五本免费的册子。   待他拿回书院和同窗们一分享,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读完几篇,再看裂痕满满的赠本,忍不住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缺德冒烟的竟然干出砸人雕版之事?!”   同样的事在京城各处文人聚集之处发生,很快,消息灵通的打听到了真相——   这书原本是广通书局印的,还有十多张没印完,就被砸了。   为什么被砸?因为还缺一道十分无关紧要的手续,许多书铺甚至开卖了还没补的那种小手续。   什么人砸的?一些无赖混混。   有人嗤之以鼻,无赖混混敢砸广通书局的印坊?广通书局背后可有好几个侯爵的门路呢!   京中的小无赖敢惹那群大无赖吗?   雕版被人砸了,广通书局屁都不敢放,对方来头能小吗?   好事者跃跃欲试,再探再扒,很快有人打听到,那天瞧见广通书局把雕版都送月辉楼去了。   有人不明就里,有人并不意外,这不打开书第一页就印着“谨以此书献给此生挚友卢栩”吗?   书上说的卢栩,就是月辉楼的二东家,和汇编这本文集的颜翰林是同乡。   众人豁然开朗。   就说嘛!一个翰林上哪来的银子印书,还赔钱卖!八成这位同乡的卢栩先生是赞助人,颜翰林为感激他,特意写了他的大名。   “这位卢老板真是仗义之士,若大岐商贾都如同此般,便就好了。”   “他怎么愿意亏钱印书呢?”   “我听闻月辉楼的点心价位十分高昂。”   有人拉回正题。   “那是什么人砸了雕版,莫非这位卢老板有什么仇家?”   众人马上想起最近京城大街小巷到处传的故事。   “……”   真相呼之欲出——   “成国公?!”   全京城的书生们突然觉醒了侦探雷达,越查越清晰,越查越合理。   雕版被砸和成国公诬告月辉楼是同一天。   接收帮忙印书的是睿王的私人印坊,那天在京兆府衙门帮月辉楼出头的是恰好路过的睿王。   这几日,卢栩正帮睿王在北城开酒楼!   ……   也就是说——   成国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陷害卢老板,睿王恰好路过,伸张正义,两人相识,卢栩印书雕版被砸,走投无路之下,找上睿王,睿王听说后再次慷慨出手,救书于危难之间,卢老板为了报恩,帮睿王开酒楼。   多么合理!   侦探们左思右想想不通,一个商籍小百姓,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成国公?   闲人反复咀嚼那日的案情,搜索齐京城说书人传唱的各种版本,寻找蛛丝马迹。   一个人查不清的真相,在无数的“侦探”较真追查下根本就不是秘密。   那位宗鸿飞找来帮卢栩去京兆府举报周鸿狎妓逛青楼的小官,当晚就把派去京兆府举报的家仆打发回老家了。   他家中长辈知道他惹了祸,不敢得罪成国公,第二天一早赶在公主回府前就去登门道歉了,不过当时驸马完全没当回事,收下礼物就让他们走了。   后来听说公主和驸马闹起来了,他家赶紧就去吏部给他请了调令,也让他也回老家避祸去了。   只是他走时心里不服气,他这一走,很可能再也无进京的机会,离京前和朋友聚会,忍不住醉后感慨了几句自己时运不济。   他不想因为自己牵连为他周旋奔波的伯父一家,心如死灰地走了。   同情他的友人见满京城读书人都在骂成国公,忍不住替他鸣不平,和好多朋友抱怨过。   此时众人还只骂成国公府专横霸道,迁怒无辜,尚没人把这事和卢栩联系到一起。   可架不住方烟水最近天天听说书,听得兴致高涨,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相互怂恿,竟然约着一起跑月辉楼来看看那位敢骂成国公世子傻逼的牛人到底长什么样。   待他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那天到赌坊揍我的小子吗?!”   朋友问:“他揍你干吗?”   方烟水:“我姐夫得罪了他,他要弄我姐夫。”   他还很好奇地问朋友:“你说成国公找他麻烦,是不是因为他那天举报我姐夫结果把驸马给逮了?”   他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得意,还和朋友吹起牛来,对他间接搞散了公主和驸马两口子的事特别自豪。   这种大人物,你们一辈子能挨得着吗?   看他,多牛!   于是,他的狐朋狗友们,也有荣与焉,开始向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讲起“我有一个牛逼朋友”的故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多久这事就传到京中到处打听真相的“侦探”书生耳朵里了。   不听不要紧,一听吓一跳,   他们大胆联想,大胆假设,大胆挖掘,动用智慧、人脉,终于推演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卢栩和那名小官,向京兆府检举有官员到青楼狎妓,结果误抓了驸马,公主休了驸马,成国公迁怒报复,将小官赶出京城,对卢栩不依不饶,才砸了他的雕版!   很快又有人证出来了,初七那天就有人和卢栩在一个酒楼吃饭,一起见证了驸马被抓!   雕版被砸,根本就不是什么手续不全,而是成国公迁怒之下,公报私仇故意找茬!   找茬就找茬吧,去锁人家点心店还不够,还砸雕版!   文盲!   书生们愤怒了。   另外那些只专注读书备考,没探究幕后真相和八卦的,则如获珍馐地到处安利那本历代名家文选。   又便宜质量又高,比他们自己抄一本还划算,编这本书的简直是世上少有的大善人,真是惠及天下读书人呀。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书咋就这么薄这么少呢?   相互安利之下,一千册书两天被抢购一空,有人满京城跑遍了大小书铺,也没能买上。   那些得到消息晚了的,只好领了尚未领完的免费小册子回家。   他们读啊读啊,越读越觉得赚,再看小册子上字迹不清之处,简直气的想骂街。   爱书人更是抓耳挠腮,看到污渍似雕版裂缝痕迹,浑身都刺挠刺挠的发痒,这么好的内容,这么好的雕版,弄成这个模样,气死!   想到小册子上的内容原本该好好的与历代名家文选出在一本集子上,洁癖们愤怒了,天杀的成国公,吃饱了撑的跟书过不去?   印本书是刨他家祖坟了吗?!   有人跑去附近的书铺询问,还有人直接找上了睿王买的那家书铺问,“这集子以后还会再出吗?”   书铺掌柜好脾气地回答:“不印了。”   “为什么?”   掌柜:“印书的卢老爷说,印一本就被砸了摊子,心灰意冷,累觉不爱,再也不印了。”   书生:“……”   掌柜按卢栩教的摇头叹气,状若不经意道:“听说第二册 都编好了,唉。”   书生:“第二册 ?还有第二册?!”   掌柜:“可不是,多可惜呀,好些人都来打听着想买呢。”   书生:“……”   更想骂人了!!   书生:“睿王爷不能帮帮忙吗?”   掌柜笑道:“王爷是想帮忙,人家怕连累了王爷,叫人再往我们这儿砸了。”   书生:“谁敢砸王爷的铺子?!”   掌柜:“我家王爷也是这么说的,卢老爷这不是怕吗?”   他昧着良心散播不实八卦,“到底是外乡年轻人,不知轻重,一时冲动骂了成国公世子,不知道国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后来知道了,吓得三天都没睡好觉,听说夜夜做噩梦,那俩眼熬的,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书生们义愤填膺:“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国公府恶意构陷,卢公子骂得好!”   掌柜赶紧摆出快别说了,我们害怕的小心模样,“慎言,慎言啊。”   书生们不甘心啊。   尤其是一本儿都没买到的,如今又听说了第二本都编好了却不能印,倍感愤怒。   他们几人商量,一起去月辉楼找卢栩了。   结果卢栩不在,只有承平伯在。   月辉楼的掌柜苦着脸道:“几位公子是买纸张吗?若是点心,晚几日再来吧?”   “为什么?”   掌柜叹气:“我们二东家病了,好几日没来了。”   “病了?!”他们转头一看面色苍白,双目呆滞,真吓到睡不好精神萎靡的承平伯,瞬间觉得书铺掌柜那番说辞不错。   二十出头的小商人,在京中无亲无故的,连承平伯都害怕,他能不怕吗?多可怜啊!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   他们满京城找其他书铺、请求其他有权有势的大人能帮帮卢栩,起码把第二本书印出来,他们愿意集资出钱。   其他能印书的书铺一听是这事,头皮也发麻。   他们想印啊,除了话本多少年没见这么畅销的书了。   可不能印啊,倒不是所有人都怕成国公来砸场子,他们弄齐了手续,成国公想找麻烦,总也得有个由头。   而是第一本卖的实在太便宜,第二本照着第一本质量来,他们还不得赔死?   印一本赔一本,图啥?   知晓更多情况的,委婉地告诉他们,你们还是去找找睿王吧——傻孩子呦,你们口中可怜的卢老爷正忙着和睿王合作开酒楼呢,他们这会儿找上门要印书,不是和睿王抢活儿吗?你们不是真以为睿王怕成国公吧?   结果书生们却理解错了,以为全京城除了睿王,所有书铺都惧怕成国公。   他们心灰意冷,怒气难消,刚回去,就听到那批“侦探”同窗们正在热聊才搞到的新鲜真相。   书生们愤然而起,纷纷跑去京兆府、跑去大理寺、跑去成国公府外,要求成国公赔偿砸坏的雕版,保证再不干预别人印书。   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更是找祭酒找博士替他们向上反映。   还有人闹到太师府和大将军府外了。   太师是文官之首,要替天下读书人做主吧。   大将军是功勋武将之首,要管管成国公吧?   文官和成国公等勋贵正掐得凶狠,万万没想到京中的小书生们闹到他们前头了。   别的地方尚能好言相劝,叫他们先回去,可成国公府哪能叫一群毛没长齐的穷酸欺负到头上。   管家当即就带人出来轰人:“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我们国公府门前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把他们给我打走!”   敢来这儿闹的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学生,被这么拿着棍棒驱赶轰打,还真把几人惹出了火气,有一名学生捡起一块儿砖头迎面砸成国公府大门上了。   他带头,另外也有人从门口的栽花的篱笆墙下捡砖头往国公府内砸。   成国公府管家气得一蹦三尺高:“把他们给我抓住!一个也不许跑了!”   双方在北城展开巷战,半个时辰后,二十多书生被逮进京兆府大牢。   这可捅了马蜂窝,跑掉的书生们一宣传,他们也不管你是哪个书院,我是哪个书院,同仇敌忾一拥而起把京兆府衙门给围了,高喊着要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看我装惨花钱雇群会骂人的帮我骂,不信御史听不着,弹劾死你!(洋洋得意)(戛然而止)嗯?这剧情发展不对呀!   敬请期待,明日卢·编·玩儿脱·剧·栩二进京兆府,激情开麦。 第258章 顺藤摸瓜   传说中夜夜做噩梦的卢栩在家舒坦地补了个回笼觉,趁着“弱小无助害怕”的机会,赖掉了月辉楼好几天点心。   他把欠的觉补了,久违的睡了个日上三竿,啃着个苹果往北城溜达,去看看酒楼装修得如何了。   结果人刚到,就听说那群书生把成国公府砸了,还把京兆府衙门给围了。   卢栩猛地一激灵,一身懒筋全醒了,和督工的王府三管事赶忙往京兆府衙门跑。   他折腾这么一大圈只是想让京城的读书人都瞧瞧成国公多横行霸道,帮他骂成国公,给文官大战成国公添把火,好让御史们有话可说,使劲儿弹劾,逼成国公碍于舆论不得不收敛点儿。   要是这都不行,他就要掀底牌找姜濯了。   到时他要给成国公扣一堆危言耸听的帽子,狠狠告一状,然后马上溜。   他可没想让他们去砸成国公府啊!   卢栩赶到时,京兆府衙门外光书生已经聚了两三百号人,里里外外加起来,比他骂成国公世子那天人都多。   书生们都穿着京城读书人爱穿的袍子,都是十几到三十间的年纪,看上去特别的整齐划一。   他们外围,是来瞧热闹的百姓。   上次错过了小草根大骂成国公世子,这次还能错过吗?   近期被成国公府到处撵的说书人和话本先生们,又神出鬼没来取材了。   这群读书人虽然骂人不如卢栩野,但是人家出口成章,金句特多,记一记抄一抄,都是现成的。   他们张口国政,闭口黎民,一会儿骂成国公害国,一会儿骂勋爵蠹虫,一个人说出什么金句,一群人跟着齐声高呼,喊口号似的,特别整齐,特别震撼,把附近来瞧热闹的百姓都看傻了。   泼妇骂街常见,无赖打架常见,这样闹事的可太少了!   说到激愤处,百姓们都不由自主跟着呐喊两声。   京兆府的官差们听了一脑袋的之乎者也,兴衰利弊,脑嗡耳鸣,越听越觉得自己就是他们说的为虎作伥的害虫。   匆忙从大营赶来支援的巡防卫一看这架势,也懵了。   围是围了,这也没打起来啊,抓还是不抓?   瞧他们身上的衣服,好多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一大票的官宦子弟,这是疯了吗?   卢栩噔噔噔跑来,瞧见这围攻的架势,人都麻了,生怕他们一个冲动再把京兆府衙门也砸了,那可就得集体蹲大牢吃牢饭了。   京兆府当差的官差瞧见他,眼皮子猛地一跳,和他交情好的赶紧将他拉走,“卢老弟你怎么还敢来?没看见那边都是成国公府的人吗?你怕他们逮不着你?”   卢栩:“……”   他心道,你当我想来吗?   卢栩:“我得赎人啊。”   官差:“被逮的有你亲戚?”   卢栩:“没有,这事和我有点关系,他们也算是为我出头,把他们扔在这儿我良心也过意不去呀。”   官差:“放心吧,带头闹的是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官宦子弟,一会儿家里就有人来赎了。”   卢栩:“被抓的都是国子监的?”   官差:“那还不知道,还没审呢。这样,你先躲躲,要是牢里还剩了人没人赎的,我再去喊你。”   卢栩也不等着他去喊了,先塞了几张银票给他。   平民打贵族,砸国公府大门,跟他骂几声可不一样,轻则拘禁罚款,重则要去服苦役,他们一群读书人,要是被拉去服刑,万一谁伤了病了,卢栩以后良心怎么都不能安稳了。   卢栩:“要是谁被剩下了,赵哥你先替我付了赎金,不够的你再到月辉楼找我补,需要出人担保我去找伯爷和王爷,千万别给他们记什么案底或让他们去服刑。”   官差没推辞:“我先收着,等下衙我去月辉楼找你。”   卢栩:“好,多谢!改日我请大伙儿喝酒。”   官差:“赶紧走吧,你这些日子可要当心些,跟着睿王爷,天黑别自己走小道。”   卢栩连连点头。   按睿王所说,大岐给勋贵们默认的底线就是可以作小恶,但绝不可杀人害命,否则爵位玩完。   成国公再拿他撒气,也不会要他小命。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哪个脑残想巴结成国公又没门路,拿他小命表忠心,或者成国公哪个儿子孙子在沉默中慢慢变态,内心阴暗反社会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还是小心点吧。   还有卢舟和君齐,尤其是君齐,这几日总加班到天黑,他得去接。   回家也别走那条无人小道了,他们还是绕远走大路回家吧。   不行就再找承平伯或者昌隆侯、睿王他们借点儿人手,看家护院保证平安。   他忧心忡忡等啊等,结果等来京兆府的官差叫他一起去协助调查。   这事把弘安帝惊动了,要京兆府马上查办。   他们查不好,那就是三司接手了。   京兆府尹人都快哭了。   怎么回事?这个月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的,各大书院的书生们围攻了成国公府,被赶时两边打起来,没了。   京兆府尹总得问问为什么要围成国公府。   他一问不要紧,学生们可有话说了。   里面被逮的二十人,外面三四百号人,管他有没有证据,他们推测的什么都敢说。   于是,卢栩作为证人被叫来了。   他到了一听,好家伙,云山公主还没把驸马放出大牢呢,难怪成国公一直发疯。   好家伙,原来那位举报的仁兄怕受牵连,跑路比他们还快。   他不禁感慨,这就是京中有人脉的好处啊!   他要是个什么王公贵族出身,成国公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   在外面蹲等的百姓也惊讶了,原来大戏跟大戏都连着,戏外还有戏,搞了半天,源头竟然在公主休驸马上!   写话本儿的眼睛都亮了,原本以为是一出戏,现在能写成三折集子啊。瞧人家国子监、太学的学生,水平就是不一样,业余搞个推理都这么牛。   已经有人另辟蹊径,准备写个侦探型主人公,编成连续剧似的公案故事了。   外面吃瓜吃得飞起,这瓜秧子依旧没扒完。   顺藤摸瓜往下扒,方烟水也被逮来了。   京兆府尹问卢栩和周鸿有什么私怨,证人这么多,卢栩瞎编也编不圆,老老实实原原本本说,问什么答什么,特别配合。   审来审去,源头竟然又审到安乐侯世子身上了。   卢栩原本就想告他诽谤呢,这会省事了,一并告了得了。   他往堂下一跪,从证人变原告。   安乐侯世子还在大理寺大牢里蹲着呢,这小子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想害人,大理寺还在找证据。   京兆府出了手令让他们去大理寺调人,吃瓜群众不明真相,相互询问,哇哦,安乐侯世子竟然还是在成国公府被逮住的。   绕了一圈,还是他小子!   京中百姓无不啧啧称奇,恨不得喊卢栩大点儿声,把事情再说明白些。   没多久,大理寺派人押安乐侯世子来了。   安乐侯世子一脸懵逼:“你谁啊?!是不是公主找来陷害我的?!”   卢栩上一次见他,他还鼻青脸肿的,这次总算看清了人,心说这长得也还行啊,看着也挺养尊处优的,不像个坏人,怎么就不干一点儿正经事呢?   卢栩没好气道:“世子大概是坏事干多了,不认识个把受害者也正常。上个月二十四中午,你和翰林周鸿在东城四泰酒楼见面,因为你诬告颜翰林的事,易县公跑去你家打了你一顿,不许你再见易小姐了,于是你心生歹念,让他给你出主意,想偷偷拐骗易县公家小姐,生米煮成熟饭,周鸿常替他岳父买药,知道哪家药铺能买到迷药,你的迷药就是他介绍你去买的,对吧?”   大理寺众人:“……”   安乐侯世子死活不肯交代的事,这就全知道了?!   得,大理寺也省事了,直接和京兆府合并审案。   卢栩又从原告化身证人,两部按他说的,把周鸿、酒楼的掌柜伙计、药铺的掌柜伙计全带来。   一个书生愤然砸成国公府的案子,审着审着逐渐跑偏,证人越来越多,最初的原告成国公府多少还有些关系,原本的被告书生们,都得让到一边先当当吃瓜群众,听原本的证人,现在的原告加主要证人卢栩,滔滔不绝。   案子牵涉人员众多,一直审到傍晚,连易县公、云山公主和安乐侯都来了。   他们还惦记着要把安乐侯世子赶出京城,让他去做苦力服徭役呢。   安乐侯听得心如死灰,恨不得咬死卢栩。   这小子正事不干,一肚子歪门邪道,周鸿和安乐侯世子怎么都没想到,他们找个秘密基地密谋点儿什么,全叫人听了个干净。   原本酒楼支支吾吾不敢得罪安乐侯,问什么都说记不清了,结果卢栩竟然把他们俩那天点了什么菜都报出来了。   云山公主当即叫人去取账本,翻出那日的一瞧,好家伙一模一样。   药铺自然不敢赖账,他们和安乐侯世子又不熟,公主、县公和安乐侯,孰轻孰重他们可分得清楚,也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药本是助眠的,吃多了容易头晕恶心,世子来买时要的量大,我们还特意提醒过。”   易县公和云山公主一听,恨不得活剐了他。   安乐侯世子暂时收监,明日由大理寺判罪,但废除世子,贬为平民,服刑服役是少不了了。   他诽谤颜君齐的事,最多加长服役几个月,卢栩也算是出了口气。   周鸿原本违纪狎妓,受驸马牵连,被云山公主扣着不许放,等公主气消,若能找到门路打点一番,虽然做不了翰林,好歹还能保住做个官。   但他参与了谋害易县公小姐的事,药粉还是他提供的线索,易县公和云山公主都与他没完,要求京兆府和大理寺彻查他还有没有做过其他坏事,数罪并罚,不把他罚流放誓不罢休。   云山公主在,成国公府安静如鸡,公主摆明了要找他们晦气,听说这群太学和国子监学生把国公府门砸了,阴阳怪气道:“他们怎么不砸别人家门呢?”   众:“……”   她又对卢栩笑道:“举报得好,本公主和县公都要好好谢谢你呢。”   卢栩低头讪笑,不敢看这位霸气的公主,生怕她笑着笑着甩自己一耳光,“不敢不敢。”   云山公主哼一声,“有什么不敢的,以后见着什么赌的嫖的,通通举报,省得那些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之辈祸害大岐百姓。”   卢栩听出森森杀气,话都不敢接了。   云山公主:“你要印什么书呀?可是那骂国公府仗势欺人反被罚的话本?”   众:“……”   看来公主最近没少听说书,大概还听得特别痛快。   卢栩忙道:“不是不是,什么话本?小民不知!”   快打住!赶紧打住!   他仇恨已经拉得很稳了,不需要再添油加醋了,苍天可鉴,他真没搞过骂国公府的话本!   有书生正好带了,呈上来给京兆府尹和云山公主,云山公主一瞧,意兴阑珊。   吐槽道:“当年御史往大将军府门上泼污水,陛下要罚他,大将军还替他求情,今日别人印本圣贤书,国公府竟容不下几页纸,哼。”   她转头咄咄逼人道:“府尹大人,大将军骂得,成国公骂不得吗?本公主听来,是这群读书人到他门外理论,国公府的下人先打了他们,他们才反击砸门,这到底是谁对谁错呀?”   京兆府尹:“……”   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扒来扒去——   京兆府尹:我起初想审什么案子来着?   卢·瓜藤·栩: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瓜果串联工罢了,谁有我冤? 第259章 布置   因为云山公主一通搅合,砸国公府大门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京兆府尹自动无视他们围国公府本就足以拘禁判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国公府大度不计较,草草结案,只判这群书生赔偿国公府大门损坏的费用。   卢栩说这钱他出,云山公主说这钱她出,成国公府哪敢收云山公主的钱,最后谁也没赔偿,释放被抓的二十人。   国子监和太学学生们激动高呼,庆祝胜利。   卢栩心说,要不是云山公主出来搅局,他们还有大麻烦呢。   京兆府尹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当即将他们全骂了一顿,叫他们回去好好读书,若再做出围官员府邸之事,严惩不贷。   成国公府的人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见他们朝他看来,卢栩连忙拉上追着他询问能不能印第二册 书的书生们躲远了。   印,他回去就印,以后再也不拿这事刺激这群书生了。   事情都摊开了,全京城百姓都知道了,他完全是无妄之灾,谁也没想得罪过,成国公不能再针对他了吧?   再来谁都得骂国公府小肚鸡肠吧?   卢栩战战兢兢蹲后续,第二天就蹲来了好消息。   据说昨晚弘安帝就看了京兆府的案卷,今日早朝后叫成国公留下,什么都没说,将案卷给他。   成国公下朝派人送来五百两银子,补偿他被砸坏的雕版。   随后,贺太师、范孝也每人送来一百两银子,嘉奖他低价印书。   连太子都送了二百两过来。   卢栩拿着新到手的银子忍不住默默腹诽,别人就算了,怎么太子还送?太子不是为了省钱都舍不得吃肉吗,二百两,多少肉啊!   转天他叫卢舟揣上二百两银票,陪读时候塞给姜濯——赏赐和照拂他们家感激涕零,如果太子府真的不宽裕,就别给了。   姜濯没见过赏赐还有回头的时候,叫卢舟转达卢栩,放心收下吧。他父王只是提倡节俭做百官表率,也没真穷到揭不开锅。   卢栩收好银票,感叹小皇孙和太子还是很靠谱的,决定好好给睿王打工,多赚点儿钱,好叫皇家私库快点充实起来,姜濯和太子有零花钱。   有太子、太师和大将军替他出头,卢栩想成国公服不服气,这口气都要往回咽一咽,日子总算能安生些。   就在他准备全心全意投入替睿王整理铺子家业时,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远超了他的意料。   他们案子审完第三天,一大早有京郊的百姓跑到大理寺击鼓鸣冤,告安乐侯世子曾强抢民女,他们女儿受辱自杀,安乐侯世子威胁他们若敢进京告官,就杀了他们全家。   他们声泪俱下,等了两年多,安乐侯世子终于恶人有恶报,他们从说书人那儿听说了京兆府审成国公府被砸和安乐侯世子的案子,连夜从家里出发,赶来为女儿伸冤。   卢栩听说时,正在月辉楼布置新的展品,听完人还有几分茫然。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扇动飓风的蝴蝶。   卢栩问:“告赢了吗?”   “赢了,又没过去多久,许多人都还记得,云山公主和易县公也还盯着呢,自然愿意帮那家人伸冤。听说大理寺去调查,只人证就聚了半条街。”   卢栩感叹,安乐侯世子被废,要被流放,总算是替京城除了一害,就是不知以后日子是会平静些,还是又多一个新仇家安乐侯。   不想一案得结,无数案子冒出来,他们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百姓在沉默的盯着,看着,关注着。   随后几天,大理寺和京兆府接连收到上百件案子,从早忙到晚,来告状的百姓络绎不绝。   其中八成都是民告官,告的案件中,九成九都是告勋贵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其中还有十几条都是命案。   弘安帝震怒,下令严查,一个月内废了两个侯爵,一个伯爵,三个子爵,一个男爵。   大岐连年打仗,为了维持人口,连打架斗殴都用重刑,就是为了不让百姓闹出人命官司。   弘安帝万万没想到,这群在他面前蔫的跟兔子似的勋贵们,在京城竟敢闹出命案。   京城都是如此,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呢?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全京城的勋贵全都收紧了皮,生怕再有人告他们。   连承平伯都胆战心惊的要家仆自查,有没有做过违法乱纪要被弹劾的事。   田庄管事战战兢兢告诉他,前些日子和别的农户抢水,好像打伤了人。   承平伯:“好像?!”   田庄管事:“我我我真记不清了,当时人太多太乱,就记得有个人是被搀走的。”   承平伯要吓死了,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团团转。   他揪住管事:“走,去跟我见夫人吧。”   田庄管事吓得噗通就跪地上了,“别啊伯爷,夫人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承平伯:“等我被御史弹劾,就是咱全家被扒皮了!”   两人愁的想要哭唧唧,恰好米添回来,问清了怎么回事,劝他道:“爹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去找找那户人家,登门道歉吧。”   承平伯一想,“对对对!咱跟他私了!私了、私了!快去买些补品,打听清楚那人住哪儿,明日我跟你一起去登门道歉!”   田庄管事连忙道:“是是是,我这就去!”   第二天一早,承平伯亲自带上银子礼物药材去找那户人家,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赶在被人弹劾前赶紧私了。   对方只是崴了脚,没想到他一个伯爷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一家人接下礼物茫然无助又惊喜,回过头来,更是满村子传,说书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小老百姓也能告倒皇亲国戚。   而胆子大又激进的,则派人拦在入京的路上,只要看上去是要进城告状的,要么给钱,要么恐吓,将人通通赶回去。   他们越赶,激起的民怨越大,百姓们别无发泄,将升级版的新故事传遍京城、京郊。   刚刚有点熄火的文官与勋贵大战,再次升级,到有拦人的无赖打伤了告状的人,在京城南门外造成群殴,对战发酵到高潮。   这次文官们不再是对战成国公一人,而是对战整个勋贵圈子。除了为首的贺太师和范孝,几乎人人都卷了进去。   身为京城时下最流行故事的原型主人公,卢栩也难逃这场漩涡波及。   没两日他家里就被人扔了砖头,砸坏了屋顶的瓦。   好在他们住的位置靠内,只要不从邻居家往里扔,只在前门后门,也砸不伤人。   卢栩去京兆府报案,京兆府尹看到他差点复发了偏头痛。   可报案用处也不大,他们家只有三人住,平时白天也没人在家,邻居都是大宅大院,相互听不见,谁也没看到是谁干的。   如今卢栩也算是把整个勋贵圈都得罪了,查都没处查。   官差们到他家巡视了一圈,建议卢栩买了更好的锁,把大门也加固了。   当晚卢栩就带着卢舟、颜君齐在家里掀砖挖地洞,将值钱的东西藏起来。   卢栩:“京城不能待下去了,这群傻叉不讲武德,自己做坏事,砸我房子做什么?又不是我告的!”   颜君齐:“雇些人手吧。”   可一时间上哪儿雇靠谱可信的人呢?   卢栩叹气:“我想想。”   他又忍不住叮嘱卢舟和颜君齐:“明天起,你们俩都不要走小路了,卢舟,以后你和米添一起出宫,坐伯府的车到店里,我跟伯爷说一声,叫他们送完你再带米添回家。”   反正从皇城出来到承平伯府也要经过月辉楼的,“要是我不在店里,你也不要自己回家,叫掌柜找两个伙计送你知道吗?”   卢舟:“从店里到咱们家都是走大道。”   卢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要觉得你会几下拳脚就安全,懂不懂?”   卢舟点头。   卢栩呼气:“明日我去马市看看,选匹马,我早上驾车走大道送你们进皇城,反正现在天气凉了,一早一晚你们俩坐车还能暖和些,冬天下雪结冰,小道冰雪也不好化,还是坐车吧。”   颜君齐没说什么,点头道:“好,先雇几个人,若不好找,先找睿王或者伯爷他们借些人手,你也不要一个人满京城走。”   他和卢舟日日在皇城里,安危不成问题,卢栩天天在外面,若真有人想对他们怎么样,拿卢栩下手才是最方便的。   卢栩:“嗯。”   卢舟听得忧心忡忡,问卢栩:“哥哥,不然咱们去米添家借住吧。”   卢栩莞尔,“不至于,咱们也是以防万一,如今陛下盯这么紧,脑子正常的也不会在这节骨眼再生事端,你看他们也就敢趁咱家没人扔扔砖头。”   卢舟点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卢栩望着外面的烤炉,心想他还是在睿王那儿重新做个烤炉吧,万一真有疯子趁他们不在家往食物里下毒,那就玩完了。   正好那边的铺子大,店面也大,北城的达官贵人们又不会在大堂吃饭,酒楼主要也是做雅间,大堂空着也是空着,隔出一块儿卖点心也没问题。   这样后厨也能分成两部分,大半做菜,小半改装一下,盖两个大烤炉,一半烤蛋糕,一半烤肉烤鸡烤鸭什么的。   睿王派给他帮忙的小帮厨祖上就是御厨,有家传,基础扎实,又好学爱钻研,最近正全情投入的跟卢栩学炒菜,卢栩琢磨着,既然都和睿王联盟了,干脆连怎么做蛋糕也教了得了。   他们三代人都在王府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把做法传出去了,他就找睿王替他做主,反正这是在给他们皇家私库赚钱。   卢栩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忙活。   买马,买车,找睿王借人,紧急改装酒楼,扩建厨房,盖烤炉,教徒弟,招工印书,重新布置书铺,给睿王和太妃名下的所有铺子重新布置,宣传,和田庄管事商议来年的耕种计划等等。   忙得手脚不沾地。   满京城人心惶惶,连睿王都被弹劾的焦头烂额,天天想装病赖掉早朝,只有卢栩雷打不动,每日早出晚归,看似特别淡定、特别平静的忙着开业、装修、做生意。   也只有天天与他同枕而眠,对他无比了解的颜君齐知道,卢栩这是已经在准备跑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风头不对,我要跑了!   睿王、承平伯、姜濯:??? 第260章 囤货   颜君齐不止看出他打算跑了,还看出了他打算跑的时间——   卢舟考完童生后。   卢栩太急了。   现下的时间,并不是一个开店的好时机。   如今满朝勋贵都看他不顺眼,月辉楼生意都比从前冷清了。   按卢栩的性格,这时候他第一选择一定是趁机偷懒,好好休息,想做什么也要低调筹备,等风头过去再热闹开张,而不是如今这般紧锣密鼓,一刻都等不得。   他想走了,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朝臣们已经杀红眼了,相互弹劾寻找证据已经不限于京城一地,最近驿站书信都比平时繁忙,宵禁时巡逻兵都比平时多。   不止卢栩,颜君齐也觉得这会是一场短时间解决不了的风波。   他们没背景,没后台,官职低微,本来该躲在一旁老实看戏,偏偏不小心被卷了进去,每个被查、被抓、被罚、被罢了爵位的都要在心里记上他一笔。   他们才不管是不是自己作恶在先,只想若无卢栩和成国公府打对台,又把安乐侯世子给咬下台,那些百姓就不敢闹到京城来告状。   再加上满城说书的、写话本的,纷纷拿卢栩当原型编故事,给他拉足了仇恨值。   卢栩多想像梅孟希那样毫无顾忌的匿名乱骂,可他们隆兴郡不比梅孟希老家,在京城连个像样的官儿都没,出了麻烦别说蹦出一堆老师同乡亲族联合保他了,家里不被他牵连就不错了。   和某个人开撕,睿王能护他,如今他被大半的勋贵视为假想敌,睿王自己就是勋贵圈子里的人,怎么护他?即便想护他,也总隔着层关系。   他一向是走到哪儿朋友交到哪儿,双赢互利,合作愉快,你好我好大家好,他连蛮人都能搞定,可偏偏遇到这群勋贵碰了壁。   讲不明白道理,说不清楚利害,他们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只想拿他出气。   既然解释不清,说不明白,卢栩也烦了,他想掀桌子走人了。   但卢栩对朋友对伙伴都很仗义,答应的事,一定会尽己所能的实现。   他既然答应了要帮睿王开铺子,走之前一定会做起来。   所以他才急着赶紧收徒,赶紧教,赶紧把摊子布置起来。   甚至卢栩已经暗戳戳囤书了。   他家被扔石头第二天,他就找颜君齐和卢舟要书单了,卢舟单纯,没多想,卢栩一说,颜君齐就猜到了。   看着家里越堆越多的书,心说这哪儿是要选书印书,根本是想走前使劲儿往老家寄,恨不得把全京城的好书都薅走。   睿王尚不知道卢栩已经把主意打他头上,卢栩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往家寄东西,搞得睿王还挺不好意思。   这都快一个月了,店都要开张了,皇商的名头他还没搞定。   现在满朝堂都在弹劾厮杀,他恨不得上朝直接变隐形人,别说给卢栩要好处,他这会儿下朝带头跑,根本不敢往弘安帝面前凑。   拖啊拖啊拖,除了开头提了两次,后来就没问过催过。   睿王:“你放心,本王说话算话,一定帮你要到!”   卢栩马上道:“不急,不要紧,王爷我没催你的意思,我就是想往家里寄点儿东西,君齐他吧,官职太低,我寄的有一点点儿多,怕人家不愿意给我寄。”   “这事啊!”睿王松口气,心说还真让他家棠棠说中了,这小子要皇商的身份,主要就是想和家里联系。   他一想隆兴郡那地方,多远啊,也难为他们了,背井离乡大老远的,通个信都不方便。   他大手一挥,给了卢栩王府的令牌,“你想寄什么用本王的名义寄。”   卢栩心花怒放,拿了睿王的令牌,乖巧道:“我寄完就还给王爷,保证不会乱用的!”   睿王:“你用,你用,用完给桓棠,想寄什么再找桓棠要令牌便是。”   卢栩:“那我再借几人搬运东西?”   睿王:“叫管家给你调人。”   卢栩高高兴兴走了,睿王还有点儿纳闷,把管家叫来问:“上次让你调八个人去卢公子家看宅子,没调吗?”   管家:“调了啊。”   睿王纳闷儿,那卢栩怎么还借人呢?   卢栩领了十个人回家,全是年轻细致的,其中还有六个丫鬟,三管事领他们来,他们还纳闷,不是搬东西么,怎么还要丫鬟?   结果到了,卢栩领他们进屋,一人发一摞裁好的油纸,自己先拿起一本书嗖嗖嗖包给他们看,“像这样折,每本封好,五本再一封,保证下雨淋不湿,来,大家一起折吧,咱们今天就把这些包好!”   众人望着半屋子的书:“……”   这就是传说中要往老家寄的一点点东西?   一点点?   十八个仆人加卢栩和三管事,他们二十人齐动手,一下午将书打包完,装上卢栩家的马车和骡车,赶在驿馆下衙前运过去。   最近快忙吐了的官差们,终于熬到太阳西斜,看见他们车上的“土特产”,真要吐了。   登记检查的官差声音都要劈叉了,“王爷要往隆兴郡寄两车书?”   卢栩:“正是。”   见人家崩溃地直揉脸,他连忙塞钱:“不是急件,可以慢慢运!只要能运到,慢一点儿没关系,分开运也没关系!”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官差哭丧着脸,欲哭无泪。   睿王府的令牌,那能怎么样,运吧!   好歹卢栩不催,今天收了明天再处理。   他们黑着脸去抽查清点,拆了三箱确定都是书,也懒得拆了。   封箱,贴条,安排运。   官差:“既然不急,我们便安排绕行走水路了。”   卢栩:“没问题!”   官差:“一次运不完,分成几次可行?”   卢栩:“没问题!”   官差们脸色总算是好看了点。   卢栩再塞钱他们没拒绝。   他们想赚点外快,路上雇人装货卸货,也要花钱。   为首的掂了掂钱袋子,对卢栩露了个笑脸:“放心吧,一件也不会运丢的。”   结果,隔了一天,卢栩又送来三箱子布匹刺绣。   驿馆官差:“……这也是王爷要送的?”   卢栩熟练的掏银子:“不错。”   官差:“……”   没几天,睿王在朝上莫名其妙遭到弹劾,说他滥用职权,过度使用官驿。   睿王:???   他在京城,他娘在京城,封地又不算远,他用官驿干什么?弹劾人能不能靠谱点儿,简直莫名其妙!   距离卢栩借他令牌已经好几天了,他哪儿知道山迢迢水迢迢,卢栩的行李一箱一箱在飘摇,用的,全是他的名号。   待睿王反应过来时,卢栩又是寄又是买,家底儿都快掏空了。   睿王拿着那一沓参他的折子,震惊地问卢栩:“你都寄什么了?”   卢栩掰着手指给他数:“书、衣服、绣品、我老家没有的香料、信。”   卢栩弄回去两箱子香料,写信让卢辉和卢轩在商路沿途各地种种试试,万一能种活,香料不就多一种嘛!   优质的种子,大家值得拥有!   睿王:“没了?”   卢栩:“啊,没了。”   睿王心想,就这些东西加一起能有一箱吗?那群文官简直没事找事!   保险起见,睿王又问:“你给赏钱了吗?”   卢栩:“给了呀!”   他现在进官驿都先给钱,先前看到他直想翻白眼的官差们,现在看到他可热情了。   谁都嫌麻烦,可谁让卢栩给的银子能帮他们克服麻烦呢?   哪有人不想赚外快的?   何况卢栩每次都把东西打包的特别整齐,他们拆箱检查,也没半分不乐意,翻乱了,卢栩就带小厮到一旁重新打包,还经常顺手帮他们收拾东西。   将心比心,他们愿意为卢栩的货多加一会儿班。   卢栩诚心诚意地提建议:“王爷,我觉得官驿不给百姓用这事特别不合理,打仗的时候要传战报,要调兵,这是特殊情况,可现在官驿都闲着,为什么不能给百姓捎捎东西,赚点补贴呢?”   “我听驿馆的差役说,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发饷了,最近各地来回走公文,加急公文经常要专件专跑,废马,废人,又拿不到什么赏金,他们也很辛苦的。”   “人能忍,马得吃草料啊,反正都要来回跑,我觉得还能顺便捎点特产卖卖看。”   睿王:“……”   他坏心眼的想,那群文官根本不是因为他滥用官驿弹劾他,而是因为卢栩和那群官差混的太熟,有了对比,那群官差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睿王哒哒哒跑去找弘安帝,将卢栩说的好主意转述给弘安帝。   看!   全京城的勋贵都在忙着擦屁股,只有他,兢兢业业想为大岐赚钱!   太子替他说好话,弘安帝也难得夸了他几句,只是不知为什么,贺太师看他眼神怪怪的。   来都来了,睿王趁机重提给卢栩要个皇商的身份。   睿王:“他往家里寄几本书,寄几件衣服都要借我的牌子,就寄那么点儿东西,我还被弹劾。”   弘安帝:“……”   太子:“……”   哦,不打自招,原来主意是别人想的。   他就说睿王怎么可能一边被弹劾还一边想着赚钱呢?   弘安帝:“你那铺子赚钱了?”   睿王:“马上就开张!”   弘安帝:“那你便去找户部和吏部他们谈谈。”   睿王泄气,“这不是上次户部和吏部就不同意吗?”   他都跟户部尚书磨了好久让卢栩来试用新商税,可户部尚书非说卢栩不够典型。   不料,贺太师忽然道:“臣觉得殿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来日新商税推行,全天下商旅均可跨郡而行,皇商不过是比寻常商贾多了能借用官驿一项便利,算不得太过分。”   睿王:???   这峰回路转的他一阵头晕。   贺太师:“不若臣去劝劝户部与吏部,许了皇商一事。”   睿王骇然,不对,这事不对!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这事绝对不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土特产,买起来~ 第261章 选择   睿王之所以坚定的去找卢栩,还多亏了贺太师。   他打算管私库时,为了找帮手,特意去户部打听过人选。   户部自己人手都不够用,哪有人派给他用,户部尚书客客气气让他自己挑,可无论他挑谁,户部尚书都一副你要抢我家产的倒霉模样,这个不行,那个不能,挑来挑去,谁都不能调。   睿王气得要发飙,正想着要去找弘安帝撂挑子不干了,忽然注意到贺太师曾经调阅过隆兴附近三郡的档案。   他按图索骥,一路查到吏部,完全是追着贺太师的路子一步步翻出来了卢栩。   那时贺太师才刚刚让吏部去调过隆兴郡郡守有没有推举过卢栩做官。   贺太师是谁,独霸朝堂二三十年,从小官到文官之首,没翻过一次车,会无故去查一个小商人吗?   偏偏这小商人睿王也有点儿印象,做菜好吃,喜欢男子,弄出的点心特别稀奇。   他才一了解就很感兴趣,还想安排家里厨子过去拜师学艺,听说他搜罗乐器,马上送上了瑶华琴过去。   不料非但没打动对方,似乎还把对方吓到了。   第二天对方就找皇孙把菜谱送家里来了,害他被桓棠好一阵骂。   睿王偃旗息鼓一阵子,不想这小子的名字又晃到他眼前了。   二次打交道,睿王留意更多,又用自己的渠道去详细打听一遍。   虽然他不知道贺太师打听卢栩要做什么,但他决定要把这赚钱小能手先截到自己手里用。   如今贺太师这反常之举,让睿王心中警铃大响,回去得好好问卢栩,他和贺太师有什么交集。   卢栩和贺太师没交集,他都不知道贺太师想把他和颜君齐打包送西北去。   他忙着给卢舟准备考试的事。   京城如今乱糟糟的,连考试都不比从前热闹。   不过这些卢栩、卢舟兄弟俩是不知道的。   在京城考试,他们全家都是头一次,光听说京城比别处难了,其他一概不知。   卢舟已经考了很多次了,越考越紧张,他紧张,卢栩也跟着紧张,昨天还好好的没事呢,到了考试前,就比卢舟紧张了。   考试前一天,他叫颜君齐传授卢舟些考试技巧,颜君齐哪有什么技巧,他懂的早和卢舟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于是只得教他,“不要去想什么技巧,不要去想怎么才能把文章写漂亮,看到题目直觉是什么便答什么,遵从内心。”   卢舟点头。   颜君齐搂了搂他肩膀,像卢栩平时会做的那样,拍了拍他后脑勺,揉揉他头发,“放心吧,连太傅都夸你,童生并不是问题,你只需将心中所想如实答出来便是了。”   卢舟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他若将精力放到琢磨用字用词上,总会顾此失彼,将文章写得支离破碎,可若能遵从本心,一气呵成,经常能写出让颜君齐都忍不住放下其他,一句一句细读的文章来。   天然质朴无雕饰,却是别人学也学不来的细润无声,温情动人。   颜君齐特别特别认真的告诉他:“你的才华不输给任何人,我们舟舟也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这天卢舟早早便躺下了,他手中握着哥哥为他求的魁星符,看了又看,放到胸口。他抬头往上瞧,床顶上是哥哥和君齐哥哥一起给他写的、哥哥在他睡前刚刚给他贴的“考神附体,逢考必过”。   卢舟侧过头,将围帐掀开一个小缝隙,从缝隙看他已经堆满书的书架。   那是进京后哥哥给他改造的书架,从空荡荡,到满满当当,摆满了他买的,他抄的,阿濯、小米添、哥哥、君齐哥哥,还有贺状元、宗探花他们送他的各种书,每一本他都仔细看过。   书桌上摞着他进京后写的各种文章,日记,读书杂记,加起来,已经直追书架高了。   他摩挲着手指上磨出的薄茧,默默给自己打气:   卢舟,你可以的。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天上,你都可以的。   考试当天,天气晴好。   这天并不是休沐日,颜君齐却特意请了半日假,和卢栩一起送他去考试。   京城的考试条件比观阳要好,连童生考试临时搭的草棚都比观阳好些。   京中考生多,卢舟走在上百考生中,竟然没生出一点儿紧张来。   入场前,他回头朝哥哥挥手,却见哥哥和君齐哥哥一起朝他举起双臂,在头顶比了个心。   卢舟怔住。   他记得君齐哥哥曾经问过哥哥那是什么意思,哥哥说那叫比心,意思是——   爱你。   卢舟被身后人催着,边往前走边举起另一只没挥起来的手臂,学着哥哥的样子比心。   他怕卢栩他们的角度看不见,边举着手臂走,边转圈圈。   检查夹带的士兵见他怪模怪样的举着手,皱眉道:“那个考生,轮到你再举手检查,先把手放下来。”   卢舟一囧,连忙放下手臂,远处的卢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趴在颜君齐肩膀上直哆嗦了。   躲在更远处的姜濯和米添撂下马车帘子,也远远学着卢舟比划,姜濯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米添:“也许是卢栩哥哥说的什么逢考必过?”   姜濯:“是吗?”   闻言,他撩起帘子,也举着手臂朝考场比心。   希望卢舟考试顺利,希望每个考生发挥正常。   卢舟入场拼搏时,卢栩也该去酒楼那边验收厨房,看他的小徒弟做蛋糕了。   他先驾车将颜君齐送去皇城。   抵达时,卢栩去扶颜君齐下车,颜君齐从车上下来,和卢栩一起望着巍峨的皇城宫墙,笑道:“是时候了。”   卢栩:“……嗯。我去找睿王殿下。”   颜君齐笑道:“好。”   他刚要走,卢栩又拉住他,“等等,等等,要不……嗯……要不还是……”   颜君齐:“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见卢栩为难又纠结,颜君齐将他拉上马车,将帘子和窗帘都拉好遮挡严实,欺身过去,凑到卢栩身边吻了吻他。   卢栩差点儿撞到车顶。   这可是皇城边下,走十几步就是皇城入口,那还有一队的卫兵。   而且……   君齐还穿着官袍,正经的不像话。   颜君齐笑道:“我走了。”   卢栩拉住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颜君齐:“我知道。”   他牵着卢栩的手按到胸口,“这里和你想的一样。你不喜欢京城,我也一样,我们找个远远的地方,当自由自在的小霸王。”   “嗯。”卢栩将头抵到他额头上,“嗯。”   颜君齐笑起来,垂眸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我去了。”   “嗯!”   卢栩坐在车上,目送颜君齐下车往皇城大门而去。   在又独自在车上独自坐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不会让你后悔的!”   他呼口气,跳下车,绕到前面拉起缰绳,快速往北城的酒楼出发。   还有好多事要干呢!   这天颜君齐销假回来,正好轮到在吏部当值,他忙完手上的事,缓口气,拿起张空纸,取笔蘸墨,将已经酝酿多日的调任申请书一口气写完,交给分管他的侍郎。   刚和人吵了一肚子火的吏部尚书和吏部侍郎:“……”   他们面面相觑,反思起来,是不是把这小翰林压榨太狠了?   一中午,六部和整个翰林院都知道颜君齐想申请外调了。   那些费劲千辛万苦,熬了大半辈子才终于混到中枢,终于进入京城的官员们:“……”   这位传说中的状元之才,脑子没毛病吧?   宗鸿飞听说了,午休时特意拉上贺颂之跑来找颜君齐询问是不是真的。   颜君齐:“当然是真的。”   宗鸿飞:“你不能因为一点儿不好就忽视京城的好处嘛,你看现在成国公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颜君齐苦笑。   成国公的事解决了,可其实又没真正的解决呀。   卢栩发现他们家附近巡逻的官差比从前多了不止一倍。   即便这样,他们家前院还时不时飞进来几块石头,家中有睿王派来的护院都没能缓解。   宗鸿飞不知他们的处境,依旧劝道:“你仔细想想,京城有很多别处没有的好处的。”   他撞撞贺颂之,“是吧?”   贺颂之怅然点头:“你说的对。”   宗鸿飞:“是吧,是吧。”   贺颂之:“待够了一年,我也想外调了。”   宗鸿飞:“……嗯?!你说谁说的对?京城就没有一点儿值得你们留恋的地方吗?”   颜君齐:“能认识你们是我毕生幸事。”   贺颂之闻言笑道:“我也如此。”   宗鸿飞:“……”   他叹气:“颂之我倒是能理解。”   贺家家规严,贺太师在朝一日,他们就永远别想身居要职,越聪明越是困难模式。   没什么本事倒还自在,像贺颂之这样,家里给予的希望越高,就越要打磨他们。   三四十岁前,啥也别想了,好好享受锻炼,不把能力和脾气都磨出来,就慢慢熬吧。   贺颂之面前有这样一座大山,难免压抑,外调去锻炼,说不好反而能将这座大山转变成财富和靠山。   贺太师对愿意去艰苦之地磨炼的子弟,还挺慈爱的,年轻些时候,还经常亲自给族中子弟送行送钱。   贺家历经两朝而不倒,不只是永远能在庙堂担任要职,更因为他们甘居任何职位,发光发力,生生不息。   可颜君齐呢?   宗鸿飞十分不解:“你是图什么呢?”   他家在京中也屹立了五代了,虽然他父辈一代没能混进中枢,但人脉不可小觑。   据家中长辈暗示提点,宗鸿飞早就猜出他们这届中未来可能走得最高的就是颜君齐。   他低声劝道:“不要因为一时不顺心就气馁,你没看出来吗,各部都在暗地里抢你,甚至更上面,懂吗?成国公也好,其他人也好,于你只是一时之困,他们其实不能怎么样你的。你暂且忍一忍,等你熬出头,想找谁报仇就找谁报仇。”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别看现在那群勋爵闹得欢,这场风波结束,一定是我们获胜。”   颜君齐哪会不知道。   他在六部当值,只从吏部和刑部也能窥伺朝局一二,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纷争,其实并不是表面那样。   大岐从建国起就重武轻文,勋爵也多是武官出身,弘安帝为打仗更是频频提拔武官,新贵是建功而得,旧贵手中握着大把的钱粮。   先前为了集中国力到北边打蛮人,弘安帝指望着他们出钱出力,对他们一直怀仁纵容,如今仗都打完了,弘安帝哪能容忍他们继续恃宠而骄。   他早已有意在提升文官的实权与地位,只是如今碍于国情困局,国库没钱,百姓没钱,文官掌权,掌得总有几分虚,勋爵握钱,握的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这局面早晚会扭转。   只需十来年休养生息,等大岐缓过来,局势马上就会翻转。   那群傲慢惯了的勋爵们还没意识到,弘安帝对他们亲厚宽容,不过是弘安帝不想做卸磨杀驴的暴君,为了赈灾、军饷,时不时还要从他们身上薅毛。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遵纪守法,老实听话,在弘安帝眼皮子底下犯命案,就是自己找死了。   可这也注定是一场漫长的博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岐几代下来,勋爵们渗透在方方面面,他们联合起来和文官们对抗,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只靠与皇族沾亲带故这一项,胡搅蛮缠起来,就够上上下下头疼。   这不安乐侯世子要流放,弘安帝还特许他在家侍奉长辈一个月再走吗。   这场漫长的博弈,于他,于卢栩,都是泥沼。   尤其是卢栩,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他心中的卢栩,是只自在又快活的鸟,外面有大片的荒原等待开拓,何必要收起翅膀在金银窝中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呢?   他们向往的,一直都是观阳那般的生机勃勃。   宗鸿飞推心置腹:“只要熬过这一时,你的未来必是前途无量。”   颜君齐失笑,摇头道:“我曾经想过在我们县城当一个小吏员。”   宗鸿飞:“嗯?”   贺颂之也茫然看他:“吏员?”   颜君齐:“人活一世,所求不同,我求的不过是做个充实有用的人,能居于高位固然好,我一直向往着,但这不是我心中最渴求的。只要有用,编书也罢,当个小吏员也罢,其实对我没什么区别。”   宗鸿飞:“那怎么一样!”   颜君齐只笑不答,“人总要取舍,我不愿意熬日子。”   更何况,他家栩哥在这儿不开心。   比起黄金万千,平步青云,他更愿意看他家栩哥像在观阳那般,无拘无束,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溜了。   宗探花:那你梦想到底是什么?   小颜:看快乐的傻鸟蹦蹦跳跳。 第262章 打算   半日过去,连弘安帝都知道颜君齐想申请外调了。   弘安帝冷哼一声,叫内侍去把颜君齐的折子拿来,看完哼一声扔到桌子上,“他倒是机灵,惹出这么多事,这会儿想跑了?外调什么,朕看满大岐把他放哪儿都屈才,叫他去大理寺算了。不然就刑部!去御史台!!他不是喜欢查案喜欢弹劾吗,让他查让他弹!”   范孝哪不知道他是说气话,劝诫道:“不可,他年纪轻轻又无背景,得罪了这么多人,已难以自处,若再将他安排去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不小心惹了人都没人保他。”   弘安帝:“不小心惹了人?我看他根本不怕!你数数他都干了什么,还有他那个什么心上人,弹劾你,找京兆府去青楼抓人,印书鼓动读书人闹国公府,还有那个梅孟希,写什么话本弄得满城风雨,我看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范孝替他们讲公道话:“说来也不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安乐侯世子犯错在前,成国公咄咄逼人,他们想闹腾也闹不出花。若他们遇事只敢闷头吃亏,陛下你又要嫌弃他们了。”   弘安帝:“哼!”   范孝:“陛下惜才,便当多多耐心些,锻炼也需循序渐进,当年您对臣和太师,可是很有耐心的,怎么如今就要将年轻人往虎口送呢?”   弘安帝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他也只是说说气话而已。   弘安帝叹气:“朕听说日日有人往他家宅子扔石头?”   范孝:“不止呢,要不是那家小子机灵,闹不好命都没了。”   卢栩刚买了马车走大道,他们原本爱走的那条小路上就有人蹲着等着教训他们了,没蹲来卢栩、颜君齐,把隔壁偷懒走小巷的管事差点儿打死。   后来卢栩找睿王借人看家,才看了一天就逮住两个砸门的,一个翻墙往他家扔死老鼠的。   再后来,接连有人被削了爵位,更是朝着卢家来。前脚有沉冤得雪的百姓往卢家门前送了果子、点心、鸡鸭鱼肉,后脚就有人往里面下毒了。   也不知是不是卢栩一家运气好,点心被下毒那天,刚好有人往他家送了只鸡。对方怕他们不收,敲敲门放下鸡就跑,结果鸡笼子没关好,鸡跑出来吃了点心,睿王派去的仆人听见动静出来,恰好看见那只鸡抽搐死亡。   吓得仆人赶紧报给睿王,自此什么都不敢往回拿,见到有人来送东西,能劝走的劝走,劝不走的通通扔掉。   睿王还找了东城和北城的巡防,加派人手到他家宅子附近巡逻。   卢栩至今都不知道他这京城最火评书、话本主人公原型,其实有好多人感激着。   他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家,每天忙来忙去,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还和睿王调侃过,京中的勋贵们还是有点儿素质的,这么久了只往他家扔石头。   是谁恨不得他死,睿王心里大致有数。   对方不敢对剥了他们爵位的弘安帝不满,只敢逮着卢栩这没权没势的小人物发泄。   困兽之斗,穷寇莫追。   睿王不想再给这场风波添油加醋,什么都没告诉卢栩,而是私下去找了范孝,借范孝亲兵暗中每天悄悄跟着卢栩,暗中保护他,保护卢舟和颜君齐。   连和他私交最好的承平伯一家,范孝都派人盯着了。   卢栩每天忙着东跑西跑,都不知道他身边跟着除了皇室暗卫外,最厉害的护卫。   范孝叹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陛下把他们放出京避避风头也好。”   弘安帝:“京城尚有人敢动手,他们到了外面,还能有命在?”   范孝:“放到勋爵们插不进手的地方便是了。”   大岐不是刚得了超大一块儿穷不拉几,蛮人乱跑,喝风吃土,没勋贵愿意去的地盘吗?   弘安帝摇头直笑,“贺太师又找你说什么了?老狐狸!自己不来找朕说,非要你说!”   范孝:“承业在那儿,他总要避嫌嘛。”   弘安帝:“他要避嫌,你不用避嫌?”   范孝无所谓一笑:“我又不怕这个。”   弘安帝手指扣着桌面嗤笑一声,“朕还道睿王给那姓卢的小子要什么皇商,他怎么愿意替睿王做说客,原来是给儿子要好处。”   把卢栩弄过去,皇商的便利,不就是西北和贺承业的便利吗?   亏他还以为贺太师见睿王管私库不易,铁树开花愿意帮回忙呢。   哼,他就知道,他家的私库,关贺太师什么事?!贺太师才不会管他家私库是不是只剩砖头了呢。   弘安帝一拍桌子,叫内侍:“去内阁把贺太师给朕叫来!”   另一边,睿王也听说了颜君齐要外调出京的消息。   他倒是不愁颜君齐到底该往哪儿调,他比较愁卢栩跑了谁替他开店。   睿王听完消息马上就扔下私库账本,跑回家逮卢栩了。   他不知道卢栩其实早把主意打到他封地上了。   睿王是幺子,先帝还在时就给他选好了封地位置。   睿王封地面积不大,位置却极好,那叫一个安稳,那叫一个平宁,那叫一个湖光山色世外桃源。   细数周边,全是富饶之地,简直是卢栩梦想之选。   而且,距离京城还不算远!   往南去也方便。   快马往返,路上跑快点儿,不到一个月就能往返京城,卢栩想好了,若是颜君齐能到那儿任职,他就将卢舟留在京城。   到时他把他们的房子租出去或者卖掉,让卢舟到睿王府借住,若是可以,将来等姜濯成年到外面建府,他还想把卢舟塞去姜濯的府中住。   有他们罩着,又有弘安帝亲点皇孙伴读的身份,卢舟与世无争的读书,想必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   这样,他就能两头跑,一边让卢舟继续跟着姜濯享受大岐最好的师资,一边能和君齐远离是非,还能顺便帮睿王打理两地的生意。   那里虽然离京城不算太远,但有睿王在,想来那群勋贵们也不敢追到封地去找他麻烦。   卢栩想的美滋滋的,就等睿王下朝回来,问睿王能不能走个后门推荐君齐去他封地任职了。   不用多大官,当个小县令就行!   皇帝钦点的传胪,出身翰林院,当个县令资格够够的,他们君齐还特别能干,这买卖不亏啊!   将来卢舟考完了,要是也能考上进士,也托睿王弄到附近去,他就更美滋滋了,给睿王打一辈子工,当个外聘管家都行。   卢栩准备好了为皇家私库发光发热,心情好转,耐心地教徒弟做了大半天的蛋糕。   睿王急匆匆跑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他们正往刚定做好的大转台上摆足有半人高的五层蛋糕。   睿王:“……”   没见过,这超大的东西是什么?!   卢栩解释:“三天后开张我打算用这个寿糕做开幕礼,我们提前先试做一下。”   不过到时要做的是七层,他们演示用的是五层。   睿王是郡王,要避开象征君王的九,最多就能做七层,不然按照卢栩的审美喜好,肯定是有多高堆多好,争取一鸣惊人,一次到位,一个广告打出去,震惊整个京城。   睿王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这都是用你卖五两银子一块儿那种点心堆的?!”   这摆出去,御史还不参他个奢靡成性,作风不端?   卢栩:“只有外面一层是五两一块的那种,里面是一两一块儿那种胚子。”   睿王:“……”   那御史也得参死他!   睿王:“你打算卖多少钱呀?”   卢栩:“不卖钱,到场的免费吃。”   睿王眼睛猛地瞪大,什么?!   卢栩没发现一直慷慨大方的睿王竟然心疼了,拉着他站到转台后,给睿王演示:“到了吉时,您就站在这儿切寿糕,然后派发给来宾。”   睿王忍不住又打量了一遍这巨大的蛋糕,惊恐道:“本王切?”   卢栩:“当然您主要是切第一刀,什么时候累了不想切了,叫小潜切就行了。”   小潜就是他新收的小徒弟关潜,这次做蛋糕的主力军。   卢栩只管教和监督,蛋糕胚到外面的裱花、雕花,都是小徒弟自己来的。   小徒弟不愧是从四岁就跟着爷爷在厨房玩铲子玩刀的御厨后代,是他们这儿的资深“老师父”,那一手雕花的功夫把卢栩看呆,能干得活像开了挂。   关键是,人还特别积极主动有想法,卢栩演示技巧,画只卡通小鸡,关潜看完,扭头雕了只孔雀。   卢栩拿他自己开发的裱花器绕了一圈花,关潜转头把裱花器改了改,给卢栩展示了一番什么叫花团锦簇,那些裱花器无法完成的细节,他拿把菜刀把花、叶的细节也弄出来了。   卢栩这师父当场就有点儿挂不住。   多亏啊,小徒弟对奶油习性不熟,对蛋糕也不太了解,他的细节没维持多久,全糊了。   看着小徒弟震惊的模样,卢栩差点儿大笑三声以示遗憾,满心都是后悔,怎么没早点认识他呢?不然蛋糕都经他加工一下,怎么每个也得涨半两银子。   睿王听说有别人替他切,暗暗松口气,心想这还差不多。   睿王绕着蛋糕转了一圈,又让人给他演示了一遍转台,围观了一会儿关潜在蛋糕上裱花、雕花,天人交战一番,还是决定——做!   被参就被参吧,他要出这个风头!   他又没花别人钱,也不跟别人要钱,卢栩可说过他们铺子里用的基本都是他庄子里产的东西。   他自己家的东西白送人吃,他们御史台管得着吗?   听说他有这顾虑,卢栩道:“那天是休沐日,王爷不妨把御史台的各位大人都邀请来就是了。”   吃人嘴短,他们总不好意思端起盘子吃蛋糕,撂下盘子就参吧?   睿王:“……”   卢栩设身处地替他考虑:“只请御史台不请别人是不是不好?要不把他们都请来?咱们这么大寿糕呢,您就是把满朝文武大臣都请来,也能保证一人有一块儿。”   刀在他们手里,一块儿切多大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睿王:“……”   他以为这小子只会赚钱,没想到竟然还能当军师。   多损啊,他总想着躲着御史台,这小子想的是把能告他弹劾他的都拉来吃东西。   他家棠棠太正经,他身边忒缺这种脑子灵活的缺德军师。   睿王一把拉住卢栩,“你不能走。”   这样脑子灵活又能干,还会一手好厨艺的人才,走了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去?   “你跟本王说为什么想走?是不是怕京中住着不安全?没关系,王府有的是空房子,今日你们就搬到王府来住,本王把皇兄赐给我的护卫给你用。”   卢栩:“……”   饶命吧!他一个平民百姓,用王爷的护卫?!   卢栩连忙感谢加拒绝,将话题带到他的绝妙主意上——   看,我一个人,跑俩地方给你打工赚钱,弟弟给你当人质,心上人在你地盘跑不了,这还能不死心塌地好好干?   我安全,你得利,你好我好大家好。   “王爷,您找找关系走走后门,把君齐往您封地一调,咱们双赢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歇后语:小卢打算盘,白忙~ 第263章 调任   睿王听完他天花乱坠一通吹,沉默许久,正经问道:“你真想好了?”   卢栩收了笑容,也正经点头,“嗯。”   “也好。”睿王叹气,随即,他的正经转瞬即逝,满脸机灵道:“我赶紧进宫找皇兄,省得吏部把你家小翰林扔到什么犄角旮旯去。”   睿王匆匆出宫,又匆匆进宫,跑得不可谓不快,可等他跑到时,弘安帝已经决定好了颜君齐的去处。   定北郡西北部镇安县、镇北县合并为北庭县,由颜君齐担任县令。   睿王听傻了,连吏部尚书都听傻了。   镇安县本就大,镇北县更是向北没边儿,加起来比南方的一个郡面积都大。   而且镇北县人口七成是蛮族,只是名义上建了县,连个县城都没有,至今县令还在镇安县边边上的镇子上住呢,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去那儿做县令,还不如直接把他贬为平民呢。   吏部尚书和睿王坚决不同意。   吏部尚书愤然对喷贺太师,喊出要让他调颜君齐去北庭县,那便先把他革职吧,否则,恕难从命。   虽然同为被怼对象之一,弘安帝却特别开怀的看贺太师挨怼。   该!   真解气!   睿王马上提出让颜君齐去他的封地当县令。   杀疯了的吏部尚书也马上甩他一句:“绝无可能!”   就睿王那封地,一年的大事中可能一小半就是谁家丢了牲口。   只要睿王自己安安生生守好规矩,别给地方县令添乱,那就是个绝佳养老之地。   朝廷历来都是把还没到致仕之年,却因身体原因不再适合劳碌的老臣派过去边养病,边养老,顺便发挥余热余光,在那边搞搞文教。   让二十出头的颜君齐去,是想让他一步到位准备致仕退休吗?   吏部尚书给睿王一个“不懂朝政你就闭嘴”“我怎么和你同朝为官”的嫌弃眼神,继续和弘安帝打商量。   “陛下,颜君齐年纪虽轻,但在翰林中能力出众,堪称翘楚,他入翰林院尚不足一年,即便调任京外,也不急于一时呀!”   大岐官场默认翰林常规要熬三年,特别优秀的至少要一年才能去别的衙门。若是一年都没留完,还被外调,那便是做错了事,被贬黜出京。   按规定,一年翰林都没做完,等于没干,颜君齐这翰林资历白熬,外调出去最多就能做个县令。   他可是六部都想要的人才,什么错都没犯,凭什么被调去西北做个朝不保夕的小县令?   吏部尚书心想,他就是同意了,明日也得被其他同僚参。   贺太师他们自然也知道。   定北郡七县,西北占四县,这四县又是整个大岐最难选县令的地方。   能担此任的,要么早就不是县令了,要么也该提拔了。   被派去西北做县令,待遇上跟被贬谪被流放也差不多。尤其是镇北县,按坊间说法,那叫流放到蛮人营帐去了,许多人宁肯辞官都不愿意干。   所以从收了蛮族到现在,实际上西北和北境,还是由虎贲军和北境军在掌管。   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想要北线长治久安,必须要有人去安民定边,还要平衡兵民比例,不能让一郡长期掌控在虎贲军和北境军手里。   另外……   弘安帝、贺太师和范孝这大岐三大巨头也希望京中都以为把颜君齐派去西北是贬谪流放。   只要朝臣这么以为,勋贵们自然也会以为弘安帝在替他们出气,再由范孝出面去安抚成国公和安乐侯几人,颜君齐、卢栩他们反而能安全些。   等他们平安到了西北,就不是勋贵们的地盘了。   至于颜君齐这县令实际会有多大权利,那就不方便透露了。   弘安帝摆脾气,什么都不解释,就是要调颜君齐去西北。   任吏部尚书怎么说都不改主意,还叫内侍把吏部尚书给撵走了。   气得他回去愤然写折子,第二天早朝就把贺太师给弹劾了,御史台一听,也愤然加入。   文官内部自己掐起来,掐到勋爵们根本就插不上口。   他们震惊、迷茫又快乐的看文官狗咬狗,一下朝弹冠相庆,摆宴喝酒庆祝。   “那油盐不进的贺太师也不是不明是非嘛。”   “我瞧他那张棺材板脸都比平日顺眼多了。”   “哼,满朝最会逢迎阿谀的就是他,他就是陛下脚边一条不叫的凶狗。依我看,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主意,是陛下的主意。”   他们越想越有道理。   “陛下心中定然是向着咱们的。”   向不向着吧,哪怕谁心里有不满,也不敢说。   “听说下朝时大将军找了国公和几位侯爷?”   “嗐,大将军做说客,让他们放那小子一马。”   “为什么呀?”   “我可听说大将军的亲兵最近常在那个姓卢的小子附近出现。”   “听说是睿王找的大将军。”   哦,众人恍然。   睿王不是高调的和那小子合作开铺子么?   “呵呵,这下王爷要鸡飞蛋打了。”   几人闷声坏笑。   卢栩都要流放西北去了,谁给睿王管铺子。   “谁叫殿下偏偏找了他呢?”   他们没少听说睿王昨日在宫中闹腾着想把颜君齐弄到他的封地去,被弘安帝给赶出宫了。   爽快呀。   他们倒不是非和一个小翰林过不去,只是接受不了卢栩一个小商贾,竟然敢带头告勋贵,还煽动满城读书人围攻成国公府。   这是对他们这个圈子的严重挑衅。   有人道:“我怎么听说是皇孙找了大将军?”   “啧……”   众人又嫉妒了。   “你说那小子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他弟弟竟然当上了皇孙的伴读。”   这事就让更多人不爽了。   大岐什么时候平民能给皇族当伴读了?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易县公到处夸那个小伴读呢。”   也有人对卢舟当伴读不那么介意,“没听说吗,是人家小伴读特意找了皇孙去救县公家小姐呢。”   瞧安乐侯不顺眼的顺势开口了,“要我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安乐侯家那个混账玩意搅合起来的!”   众人知道他和安乐侯有仇,附和几声便不再说了。   “睿王殿下到处邀人去参加他那什么开业宴呢,你们去不去?”   “去呀!干嘛不去?殿下不是说弄了个巨大寿糕吗?哪能不去瞧热闹。”   有人暗自惋惜,那姓卢的小子走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月辉楼的点心。平心而论,月辉楼的点心还挺好吃的……   “听说殿下还邀请了不少文官。”   他们忍不住又一阵牙疼,就现在这朝局,还邀请文官?这睿王到底还能不能靠点谱了?!   同样觉得睿王不靠谱的还有卢栩。   封赏他做皇商的文书和颜君齐的调任书是同一天发的,卢栩前脚收到了他的文书,才高兴了不到半个时辰,正谋划往回再寄点什么呢,后脚就听说颜君齐要被调任去西北了。   承平伯问他是不是真的,颜君齐还没下衙,卢栩进了不了皇城,他哪儿知道。   卢栩莫名其妙,“伯爷你听谁说的?王爷答应我要调君齐去他封地的。”   这谁瞎传谣言?   承平伯:“好多人都这么说,说是今天早朝为这事吏部、御史台还弹劾了贺太师呢。”   卢栩:“为什么?”   承平伯茫然:“好像是贺太师主张将你家小颜派去西北?吏部骂他弄权呢。”   见卢栩脸色变了,他连忙道:“今日是小朝会,我也是听说的,可能听错了,不然你再去问问睿王?”   偏偏这时候有成国公府的人上月辉楼来买点心了,“颜翰林就要到定北郡做县令了,到时卢老板也要同去吧?”   他们特别遗憾道:“以后京中可再也吃不到卢老板做的点心了,想想就叫人遗憾,这些,我都要了。”   卢栩瞧他穿的衣服眼熟,问道:“你哪家的?”   小厮笑得无比得意:“成国公府。”   卢栩:“不卖,滚!”   小厮笑容一僵,马上又笑道:“何必生气呢?国公特意叫我来照顾卢老板生意,好叫您多赚点儿盘缠呢。”   卢栩将柜台上的点心端地远远的:“你离我点心远点儿,你家人浑身有毒,沾到了我点心上,我怕中毒!来人,把他轰出去。”   成国公小厮哼一声,拍拍袖子笑道:“哎,既然如此,那卢老板就和颜翰林一起去西北做点心喂蛮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卢栩气得咬牙,把月辉楼扔给承平伯,拿着文书杀气腾腾去找睿王了。   他要问问昨天还信誓旦旦的睿王,封地呢?说好的封地呢?   定北郡是怎么回事?!   睿王也头疼,他昨天找弘安帝闹腾小半天,没结果,今天还想下朝继续呢,不想他皇兄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早上还没上早朝,就让吏部把调任的文书写了。   他下朝后去找弘安帝闹腾,还被弘安帝撵出来了。   卢栩找来时,睿王借来了舆图,正和桓棠看呢。   也不知道弘安帝和贺太师是怎么想的,把他们往定北郡一扔,那他的铺子怎么办?生意怎么办?   总不能把卢栩扣下,让颜君齐自己去赴任吧?   这都干的什么事?   卢栩风风火火杀来了,“王爷,君齐要调任到西北去是真的吗?”   睿王心虚:“……咳,不是本王不尽力,调任书已经下了,本王也没办法。”   卢栩深呼吸了几次,转头就走,才走出几步,又回来把他的封赏文书往睿王面前一拍,“王爷,这个我不要了,你替我还回去吧。”   他都要去西北喝风吃土了,现在给他个皇商的身份有个屁用!   睿王:“……”   卢栩:“真没办法了?”   睿王摇头。   卢栩:“那你借我点儿人。”   睿王:“你借人干嘛?”   卢栩怒道:“我要去砸了成国公府!”   睿王:“…………谁?”   卢栩气得踢椅子:“我都要走了!我都要离开京城了!他有完没完啊!”   睿王:“……”   他连忙叫卢栩坐下,“这次不是成国公的主意,是贺太师想调你家小翰林去西北。”   “什么?真是贺太师?”卢栩瞪大眼睛,先前承平伯说他还不信,竟然真是贺太师?他茫然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睿王同他大眼瞪小眼,“我还想问你呢。”   卢栩:“……”   睿王见他表情变来变去,生怕他再脱口说出什么“你借我几个人我要去砸了太师府”。   他给卢栩倒杯茶,“你先冷静冷静,仔细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得罪贺太师的?”   卢栩委屈炸了:“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我都不认识他!他们家人怎么回事啊?贺承业白吃了我四五年糖喝了我四五年酒,商路上茶棚进账的分红我没少过他一文钱,贺颂之去月辉楼我也从来不收他点心钱,他们家就这么恩将仇报吗?”   睿王:???   你小子竟然还认识贺承业?还给贺承业分钱?!   卢栩:“王爷啊,我悟了,人果然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就什么都要不到,皇商我不要了,也不想去您封地了,您能不能看在我还算兢兢业业为您和私库赚钱的份儿上,把我们打包扔回隆兴附近?”   睿王:“……”   卢栩:“实在不行去北境也行啊,反正都是和蛮人打交道,我们去北境不行吗?”   睿王瞥一眼舆图,头痛得眼前一黑,这是弘安帝的主意,他能有什么办法?“都是北,你就忍忍吧!”   卢栩心道,这是打针吗?他忍,他忍个屁!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王爷,你还是借我点儿人吧。”   睿王:“……”   作者有话要说:   睿王:棠棠,我委屈,但我不说。   桓棠:你已经说了。   卢栩:我才委屈! 第264章 想想好处   睿王人要麻了。   他几个胆儿啊,借人给卢栩去找贺太师麻烦。   天地可鉴,他虽然是弘安帝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可放到贺太师、大将军跟前根本就不够看,他们三个要是打起来,他皇兄知道了一定是帮那俩揍他。   睿王:“你冷静!你冷静一点儿!”   卢栩不想冷静,他一点儿都不想冷静。   坐在一边安静看舆图的桓棠突然道:“贺太师是个公私分明,极为冷静的人,即便你们真与他有什么私仇私怨,他也不会刁难颜翰林。卢公子,你不妨想想,去西北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卢栩和睿王齐齐怔住。   卢栩:“好处?”   能有啥好处?   西北不是京城人人皆知的著名流放地吗?   从郡守到县令,设郡三年,死了五个,还活着的求爷爷告奶奶,天天哭着喊着想回来。   颜君齐同期的进士们,听到可能要被派去西北,吓得恨不得当场辞官。   这能有啥好处?   这还能有好处?   卢栩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主意了,他眼睛一亮,惊喜道:“辞官!我们辞官!”   辞官了总不用去了吧!   睿王扶额,桓棠失笑。   “你可知颜翰林要赴任的地方是哪里?”   卢栩:“西北啊。”   桓棠:“西北哪里?”   卢栩摇头,他哪儿知道。   桓棠:“定北郡,北庭县,卢公子不妨来看看这舆图,找一找北庭县。”   卢栩莫名其妙,走过去对着舆图找了一圈,“哪有北庭县?”   桓棠:“不错,定北郡原本没有北庭县,昨日陛下刚刚要将镇安、镇北两县合并为北庭县,任颜翰林为县令。”   桓棠指给他看,“你可知这是何意?”   卢栩摇头,看不明白。   睿王似有所悟,“是这样?”   卢栩:“什么?!”   睿王:“别人是一个县的县令,你家小翰林是两个县,皇兄还是很看重你家小翰林的。”   卢栩:???   看重不该安排到好地方去吗?   睿王:“别听京中谣言,说什么西北是流放之地,你仔细去查,能派去西北的官员将领,哪一个也不是白痴。”   卢栩:“……”   废话,白痴能当官吗?!   桓棠:“你看这两县的位置,几乎就在京城正北方,定北郡是大岐北国门,这两县是国门的大门,若陛下不看重颜翰林,不会将他派去这么重要的地方。”   卢栩不语。   他听懂了,想锻炼他们呗。   可整个大岐这么大,放哪儿不能锻炼呢,非要去西北守边?   他自己就常去北境,那边是什么状况比很多人都清楚,听说西北环境还不如北境呢,凭什么让君齐去那里?   卢栩坐下不吭声了。   郁闷的发起呆。   睿王看着舆图安慰他:“你瞧,你家小翰林管的县,比别处郡还大。我瞧定北郡这么大,早晚要一个分成俩,到时候说不定你家小翰林能混个郡守当呢。”   卢栩闻言,耷拉的脑袋忍不住转了转,往舆图上又瞧起来。   定北郡横跨东西,隔着天湖山,分成两大块区域。   东边是卢栩熟悉的北境,西边则是他们通常称的西北。   西北面积又约等于北境两个大,广阔无边。   若是旅游,卢栩很爱这样的地方,但是常住,他就有点儿发怵了。   据他所知,那边人烟稀少,那是啥啥都缺,别说跟繁华的京城比了,连他们老家的小镇都比不了啊。   卢栩又耷拉了。   在这地方当郡守,还不如回观阳做县令呢。   桓棠:“我听王爷说卢公子曾多次去过北境?”   卢栩:“嗯,北境南边我常去,太往北我也没去过了。王爷,要不你求求陛下让我们去北境吧,不当县令都行。”   那边好歹有虎哥和石头他们在,他和北境军也熟,安全不成问题。   桓棠笑道:“君无戏言,王爷去求陛下也不会收回成命的。”   卢栩叹气。   又想去砸贺家大门了。   桓棠:“既然公子与北境相熟,不如想想如何将你的人脉用起来。”   卢栩苦笑,“桓公子,你不要看这舆图只写了天湖山三个小字,你知道这山多高吗?这地方终年积雪,本地的蛮人说,鸟都飞不过,还隔着这么老远,怎么用?”   桓棠:“那北境的蛮族是怎么迁过去的呢?”   卢栩一怔。   对啊。   伦兰族他们可是从西边迁过去的。   卢栩脑子一下活跃起来。   桓棠见他排斥得不那么厉害了,将他拍在桌上的封赏文书重新推回给他,“西北苦寒,缺衣少食,一去至少要五年,我若是公子,便将这道封赏拿回去,再借用皇商的身份,好好筹备一番。”   卢栩脸色变啊变,然后将封赏文书默默拿回去,揣到袖口里,咬牙对睿王道:“事已至此,王爷,你借我点儿人吧。”   睿王一激灵,“你还要借人干吗?”   卢栩:“我要买东西往那边寄啊!”   那边不比京城,要啥没啥,他还不赶紧抓紧了自己准备?当年的北境多荒凉,日用品都靠他们从商路往北带,他用脚想都知道去那边啥都得靠自己带。   桓棠说的对,他得用皇商的身份使劲儿给自己谋福利。   吃的,喝的,用的,穿的。衣食住行,都得靠自己。   睿王一听是这个,松口气马上道:“你找管家给你派,庄子里有的,你随便用便是。”   卢栩:“多谢王爷,那我不客气了。”   睿王:“不客气,尽管拿。”   卢栩:“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   睿王正襟危坐:“你说?”   卢栩:“我弟弟能到王府借住吗?”   若是去别处,尤其是文教兴盛的南郡,他倒是愿意带上卢舟,可去西北,他就不愿意了。   那边别说念书了,能吃饱都不错,带卢舟去受苦吗?   睿王没想到是这事,爽快道:“你放心,我保证给你看好教好。”   卢栩:“多谢王爷,王爷放心,我走前一定把铺子的事安排好。”   睿王苦笑,“没事,你……唉,西北也不是不能和京中联络,你先紧着你的事来吧。”   卢栩谢过睿王,出了王府踟躇片刻,扭头往酒楼走了。   酒楼马上要开张,装修、人手早就准备好了。   炒菜、蛋糕,该教的卢栩也都教了徒弟,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得看他自己琢磨练习了。   如何经营,他也和三管家和每家店的掌柜都交代过。   至于每年的新菜谱,到时再往京中送一份儿便是了,以他小徒弟关潜的实力,想必看着菜谱也能把菜做好。   卢栩到酒楼时,关潜正在厨房练裱花和雕花,为开张做准备。   卢栩过去夸赞几句,又将雅间按个检查过。   每个雅间他是按照主题布置的,每个郡对应一间,收集各郡的特色物品,将各郡风景特色绘制成画,摆放的桌椅用品也各不相同。   卢栩看着他自己都没来及怎么细细欣赏的成果,又沧桑又悲凉。   弄这个多不容易啊,多亏有睿王的身份和人脉,他们才能收集齐大岐各郡的特色物品。   走到定北郡那间时,看着墙上按他要求绘制的彩画,卢栩都快哭了。   他当时是怎么和画师说的,要表现出北郡的苍凉健美,要雄浑要开阔,要把主要的山峰画出来。   人家想象不出来天湖是什么模样,他还亲自给画了草图。   巍峨雪峰,皑皑白雪,上面嵌着蔚蓝如宝石的湖泊。   为了找合适的蓝色的矿石颜料,他就花了好大的工夫好多钱,现在再看……   无语凝噎。   卢栩伤心地往书铺去了。   书铺经他折腾,已经改成了他习惯的书店格式,进门有展台,上面摆放畅销书,里面做细致的分区,上面都插着引导牌。   入口还有个专门贴海报的板子,用来宣传他们自己家的书。   一旁还开辟了一个售卖文房用品的区域,卖纸张,卖笔墨,卖砚台,卖小摆件,什么笔筒、笔架、笔洗、扇子、章石……   月辉楼的几种纸也摆在这里。   卢栩过去翻了翻新印出来的完整版第一册 历代名家文选。   他们辛辛苦苦加人、加班才把第一册 被砸坏的和没刻出来的补齐,这本完整的第一册才开卖了两天。   卢栩到后面的作坊去看,第二册 和颜君齐挑出来的珍本都在刻印着,他已经排好了未来一年的刊印内容。   睿王答应了,书铺赚的钱全都贴补到这里,他们每年印十一册书,过年休息一个月,缺的钱,睿王从别处补齐。   还有其他胭脂水粉铺子,古玩铺子,金银铺子,果蔬铺子,和茶酒铺子,卢栩也一一走了一圈。   最后是月辉楼。   承平伯已经确定颜君齐的调任了,看见卢栩愈加的愁眉苦脸。   往后可咋办?   卢栩:“伯爷放心,我和王爷说好了,以后那边每日做好了点心,也会给月辉楼送来。”   若没和睿王合作,他一定会将烤炉盖在月辉楼或者承平伯府。   不过承平伯府势微,承平伯也不是什么能扛住压力的性格,万一有什么像成国公府一样爵位比他高,还不要脸的人瞧上了这份儿赚钱的生意,搞不好还会给伯府找麻烦。   与其那样,还不如交给睿王。   睿王家大业大势力大,由王府那边做好了给他们送来,对承平伯更好也说不定。   承平伯却苦着脸:“那怎么一样。”   他和卢栩多熟啊,想吃什么头一天跟卢栩说,卢栩第二天八成就会做。他要搞什么聚会,还能鼓动卢栩帮他弄点儿特别的。   睿王府能行吗?   往后真得别人做什么,他吃什么了。   而且不知是吃惯了还是想多了,他总觉得关潜做的点心,虽然比卢栩做的好看许多许多,瞧着更精美上档次了,但味道不如卢栩做的好。   承平伯唉声叹气,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卢栩道:“我瞧你前些日子花钱大手大脚的,想必也没多少钱了,趁着还在京城,赶紧多买些东西吧。西北那地方我听他们说过,那边银子不好使,东西才是正经的。”   卢栩愣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承平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承平伯:“明日卢舟就考完了吧,不然你叫卢舟、米添找找皇孙,让皇孙替你找大将军讨封书信,你们过去总要和虎贲军打交道,虎贲军的头目是大将军义子,你从前不是得罪过龙虎营吗?”   卢栩:“……”   龙虎营?   卢栩的感动急刹车。   靠,他忘记这茬了。   要不还是辞官吧!   作者有话要说:   睿王:你家小翰林能当郡守!   卢栩:真的?(支棱起来看一看)靠,谁稀罕,辞官!   睿王:这都不稀罕?   未来的小卢——真香~ 第265章 安慰   颜君齐一早就收到了调任书。   他人在刑部,打开文书看完有些发怔。   定北郡,北庭县。   一个让他无比意外的地方。   卢栩一直说要鼓动睿王把他调到封地去,颜君齐对此没抱太大希望。   他在翰林院资历不足一年,调任地方只能当个县令,按他对六部的了解,预想中最可能的,应当是调他到南郡某县去推行新商税。   户部已经选出了几个商贸繁盛的地区来做试点,而他是除了户部外最了解新税法的人,他甚至已经悄悄查阅过那几处地方的地方志和近十年的户籍、税收等资料。   结果……   当头棒喝。   颜君齐懵了好一会儿,他将折子反复看了几遍,注意到了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这道调任书上对县令的职权规定得非常宽泛,主旨只有一个:定边。   允许他建城,允许他征调劳役,允许他自行安排税收用处,五年内不用上交。   除了高度自由的职权,上面赫然写着允许他便宜行事,与郡守政令有冲突,急事自行处理,大事奏请六部。   这是……北庭县不归定北郡,直属六部管辖的意思?   而最让颜君齐意外的是,文书上还特别写了他可借调军马营的虎贲军,给他调令中就夹着兵部给他的调兵符。   大岐军政分离,官府只有差役可用,即便属地有军队,也是不能借用的。   为什么允许他借调虎贲军?   军马营又是什么地方?   另外,文书上还特别写了县内所有蛮族人归属北庭县府管,不归虎贲军。   颜君齐一肚子疑惑,虎贲军和北庭县内的蛮族是有什么矛盾吗?   他收好文书,快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向刑部告假直奔兵部去查阅虎贲军。   刑部看到他的调令也都傻了,怜悯、同情得无以复加,叫他快去吧。   与他相熟的主事还暗示他去找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心心念念想将他留在户部,哪怕调也要调去户部主导的地方去。   颜君齐谢过,去兵部核对兵符的事,兵部确实要给他兵符,说是兵部尚书亲自授予的。   难不成是北庭县不安全?   颜君齐询问:“从前可有给上任的县令发兵符?”   兵部众人摇头,“不过定北郡蛮人一直不怎么安稳,你要到那儿上任,有虎贲军相助,总是安全些。”   颜君齐按下疑惑,又询问起虎贲军和军马营的情况。   从兵部出来,他又马不停蹄跑去户部查定北郡和原本的镇安、镇北两县,只是两县设立刚刚三年,信息滞后又有限。   户部尚书早朝回来,犹还满脸的怒气。   瞧见颜君齐在户部,他又气又可惜,指着颜君齐骂道:“叫你瞎提什么申请外调,现在可怎么收场!”   骂完他也没搭理颜君齐,而是又直奔吏部去了。   脾气最好的一位侍郎将早朝之事告诉他,颜君齐听得眼皮一跳。   难怪他的调令这么快。   以他的职位,按照从前的惯例,即便他提了要外调,吏部也有权驳回或者置之不理,若吏部不同意,他要提三到五次,才能真的外调成功。   他主动申请,不是犯错受遣,将他安排去哪儿理论上吏部也会同他知会一声。   昨日吏部明明想压了他的申请不理不答复,还让他回去再想想呢,今早就给了他调令,他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贺太师插手了。   颜君齐有些纳闷,他在皇城也有一阵子了,可和贺太师根本没有交集,贺太师关注他一个连九品都还不是的小翰林做什么?   贺颂之也在翰林院,颜君齐还没自恋到他能超越了贺颂之得贺太师什么青眼,而且要调他去的地方,显然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   若说有仇,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调任的地方虽然糟糕,给他的权限却无比优越。他不知道定北郡其他县令的调令文书长什么样,但只兵权一项,已经超越了一方郡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时想不明白。   他没武将经验,也没治理地方的经验,定北郡如此紧要的地方,为什么要派他去?   难不成因为他一入京就弹劾过大将军,想让他去牵制虎贲军?   或者因为观阳至北境的商路,知道卢栩与蛮人有生意往来,希望他能去协调蛮人与军户的矛盾?   不管怎么想,这都太大胆了。   若他是贺太师,一定要选更有经验的人才对。   可不管怎么说,这对他们家而言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既然从政为官,无论朝廷将他派去何处,哪怕让他带兵打仗,他都不会有怨言,只是……卢栩、卢舟怎么办?   卢栩想去的其实是隆兴附近或南方各郡。   卢舟还要读书科考……   他想过十几种调任可能,唯独没想过定北郡,这可怎么办?   颜君齐心情沉闷地熬完一天,拿着调任书出皇城门。   卢栩驾着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他。   白日渐短,即便他没怎么拖延,天色已经昏暗。高耸的宫墙遮挡了仅剩的日光,阴影下的街道黑漆漆的,像是在满天满地的橘色中画了一条重重的黑线。   浓重的阴影下,他家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在微风里摇晃,灯光也随之摇晃,晃得人失了方向和距离,被照亮的也虚实难辨。   颜君齐看着车上的卢栩,脚步有些踟躇。   卢栩瞧见他停下了,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快步朝他走来,“怎么了?哪不舒服?”   颜君齐摇头,自责道:“栩哥,我们去不了山清水秀的地方了。”   卢栩怔了怔,拉住他笑道:“谁说的?北境夏天山也青水也秀冬天还有铺天盖的白雪,很漂亮的,西北肯定也差不多,走,先回家。”   颜君齐闷声“嗯”一声。   卢栩牵着他上马车,他没叫颜君齐进到车厢,两人并排坐在驾车的坐板上,卢栩一手牵缰绳,一手牵着颜君齐。   反正这会儿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反正他们都要走了。   看见就看见吧!   他捏了捏颜君齐的手,“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颜君齐摇头。   卢栩:“那就煮面吧?”   颜君齐:“嗯。”   到了家卢栩将马车停好,劳烦睿王借他的护院将马牵进马棚,去洗手做饭。   他有许多事想和颜君齐商量,又怕他忙了一天饿肚子,还是先煮面。   颜君齐换下朝服,捏着调任的文书,像拿着试卷等家长签字的学生,坐立难安。   很快,卢栩端了面进来,见颜君齐垂头丧气的,笑道:“肉丝面,还放了你爱吃的肉酱,边吃边说。”   睿王府家规严,借他的八人也不与他们一同吃饭,就他们两个吃,卢栩把厨房让给那八人了,自己端了面到卧室吃。   他将托盘放到桌上,将肉多的那份儿给颜君齐,顺手拿走颜君齐手边的调任文书,这摸摸那看看,好奇道:“这就是县令的任命书?我能看吧?”   颜君齐点头。   卢栩得了允许,兴致勃勃打开看,内容文绉绉的,他半懂不懂的,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该是什么样,没看出个所以然。   卢栩放下颜君齐的文书,“我也有一份儿。”   颜君齐:“嗯?”   卢栩:“你等等!”   说着他跑去床边,从枕头下将今天才得的皇商封赏文书拿给颜君齐瞧。   一对比,他的那份儿还是金色的,比颜君齐的还华丽好看点儿。   卢栩:“我这个是不是比你那个高级点儿?”   颜君齐皱眉接过,“这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卢栩:“早上啊,一大早就给我了。”   和他的文书时间差不多?   颜君齐马上意识到不对,这也太巧了。   同一天,差不多的时间,给他和卢栩一人发了一本文书?   卢栩这文书还不是吏部发的,大岐和皇字沾边的都归宗正寺管,贺太师可从不管皇族的事。   难不成,这其实不是贺太师的意思?   颜君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转而再想,封赏卢栩做皇商,这是睿王早就提过的,也许是巧合呢?   后日睿王和卢栩合作的酒楼就要开张了,睿王这时候要来封奖似乎也没哪里不对。   可他总觉得还是怪怪的。   卢栩:“怎么了?这个有问题?”   颜君齐摇头。   他细看里面的内容,卢栩则边拌面条边将桓棠帮他分析的巴拉巴拉说了宽慰他。   “我觉得桓公子和睿王说得也对,朝廷还是很重视你的,那么重要的地方,还那么大一片,都交给你了,肯定是很信任你的,咱们在那边熬几年,他们必定要念着咱们辛苦,下次不升官也能调个好地方,而且咱们有睿王的门路,还认识阿濯,将来肯定能顺顺利利。”   京城是熬,定北郡也是熬,到哪儿都是熬,虽然哪都不怎么样就是了。   说不定西北比京城还自在点儿呢。   卢栩啊呜一大口面条,嚼嚼嚼:“京城脑子有病的太多了,咱们躲远点儿也好,到了北庭县,你当一把手,我当小霸王,整个县城横着走,咱们自己说了算。”   他话锋又一转,“不过那地方太辛苦了,你要是也不想去,大不了咱们辞官回家,咱回观阳开个书院,守着家开开心心过日子。你说你辞官,我辞了皇商,陛下不会觉得咱们不识好歹报复咱们吧?”   颜君齐却问:“你刚刚说桓公子问了你是不是去过北境?”   卢栩茫然,点头:“嗯。”   颜君齐:“他还提了让你借用北境的人脉?”   卢栩点头:“嗯。”   卢栩又忍不住叹气,“都是看管蛮人,干嘛不把你调去北境呢?到那边我更好发光发热啊,总不能吏部还知道我和北境熟,让你回避吧?不是只回避本籍就行吗?”   颜君齐电光火石间全想通了,他拉近碗,拿起筷子,“快吃,吃完我们去趟睿王府。”   卢栩:???   颜君齐大口吃面,含糊不清道:“我有些事要问问桓公子。”   卢栩煮的面不能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为什么事情发展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plan A-Z通通作废。   自责内疚想不通,听着听着——嗯?受牵连的原来是我!   茫然小卢:嗯????? 第266章 他能熬   卢栩懵了片刻,也连忙吃。   天色不早了,他们俩又驾上车直奔睿王府。   王府这会儿也才吃过晚饭,睿王和桓棠正陪太妃在后院散步消食。   听说卢栩和颜君齐来了,睿王挺纳闷儿,这会儿来做什么?   肯定不是生意的事,难不成颜君齐又找他帮忙说调任的事。   睿王头皮有点儿发麻。   若是只太师一人坚持,他还能去耍耍赖,可他皇兄和大将军也认可了,还是他皇兄让吏部去写的调任书……   这俩小年轻根本就不了解他皇兄的脾气啊!   睿王:“我去见见他们,你陪阿娘再走走。”   管家连忙道:“王爷,卢公子说他们想见桓公子。”   睿王:???   桓棠一点儿不意外,忍笑道:“我去见见他们,你陪阿娘再走走。”   睿王:“……”   太妃呵呵笑:“去吧去吧,你们都去吧,叫小梅陪我。”   睿王和桓棠一起往前厅走,一起走到台阶,像触碰了什么开关似的,齐齐回头,齐声开口:“阿娘今日不能再吃点心了。”   太妃失笑,挥手嫌弃道:“快走,快走,去忙你们的。”   三管事将卢栩和颜君齐带到了睿王的会客室,这里卢栩常来,熟门熟路,侍女端来茶点,卢栩捡着最好吃的果脯给颜君齐。   睿王庄子上种了好几种果树,王府每年都做许多果脯,因为果子品种好,做得又精细,王府的果脯比外面买的还好吃。   睿王进门,先观察了一下卢栩和颜君齐。   情绪稳定,又吃又喝,应当不是来为难他家棠棠的,很好。   卢栩咕咚咕咚喝茶,刚刚出门太急,吃了一大碗面,有点儿噎得慌。   颜君齐见他们来了,起身行礼,卢栩见状也放下茶盏,照葫芦画瓢也朝睿王行礼。   睿王心道,还是小翰林有礼貌,卢栩这小子平时来多了,和他混熟后行礼从来都是意思意思,有时候根本忘了,哒哒哒跑来,见了他咋咋呼呼,王爷这不行,王爷那得改,王爷你得去找什么什么……嘴上叫得热闹,其实心里根本不把他当王爷。   哼!   他等卢栩行完礼才施施然叫他们俩别客气,“无须多礼,又没外人在,以后不用行这么多虚礼,小卢就不爱行礼。”   桓棠:“……”   卢栩:???   睿王逗完小孩,问道:“你们俩大晚上的找桓棠有事吗?”   颜君齐又朝桓棠抱拳客气道:“学生想要请教桓先生,为何会问卢栩北境之事。”   卢栩、睿王:???   两人齐齐茫然,这不是顺口就问的事吗?   桓棠却笑道:“你可知王爷是如何知晓卢公子在北境有一番作为的?”   卢栩:????   他不由自主看睿王:我说过吗?   睿王回瞪他:废话,没有!   卢栩:对啊,那你怎么知道的?!   卢栩大脑空空,他可连承平伯都没说过,睿王是怎么知道的?!   同时,贺太师府,贺颂之回家拜见过祖父母和父母,饭也没吃,先到主院来拜见贺太师了。   管家带进了贺太师书房。   贺太师还在提笔处理公务,神色十分肃穆,抬头见贺颂之来了,才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坐吧。”   贺颂之恭恭敬敬行完礼,在一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   贺太师一口气写完,才放下笔,“为颜君齐之事?”   贺颂之起身,贺太师挥手叫他坐着说。   贺颂之声音有些急切,“我知太师必有用意,绝不像朝中传的那般是替勋爵出气,为平息朝中乱局才将颜翰林踢出京城。”   贺太师望着他不言。   贺颂之卡壳一瞬,声音平稳下来:“我想问问太师为何要将颜翰林派去定北郡,是……是陛下的意思吗?”   贺太师:“是我的意思。”   贺颂之露出不解的神色。   贺太师:“你只需知道我并无害他之意。”   贺颂之毫不犹豫,马上道:“颂之知道。”   他心目中的贺太师从来就是公正无私的,绝不会做出排挤后辈之事。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太师反问他:“若将你调去定北郡,你可愿意?”   贺颂之猝不及防被这么问,下意识道:“愿意。”   他想了想定北郡复杂的情况,又补充道:“定当拼尽全力,尽力而为。”   贺太师笑了笑,“你能去,为何颜君齐不能呢?”   贺颂之又有些怔住了,他忙道:“君齐并未有不愿听调的意思,我也没他不如我的意思……”   贺太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和蔼地问道:“颜君齐不见得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是现下合适的人选之一,我为何举荐他,你不妨好好想想,若想通了,再来问我。”   贺颂之:“……是。”   贺太师又问:“颜君齐想要外调,你呢?颂之,你可想外调?”   贺颂之怔住。   他想了想,还是诚实道:“想,我想等在翰林院满一年后调去地方。”   贺太师含笑点头,“嗯,是该出去磨练磨练,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既是优势又是劣势,有些东西,只有去过地方才能了解。我生平最大的遗憾便是入仕以来再未能出京,你们趁着年轻,便该出去走走,不要怕辛苦,不要怕难。”   贺颂之:“是。”   他知道贺太师也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可他年轻时是特意回祖籍参加科考,来回的路,也都是他一个人走完的,连个仆人都没带。听说他还独自游历了沿途许多古迹,而且他一直提倡不经地方,不可入中枢,无论是六部还是阁臣,都该先去地方历练。   贺太师:“既然想走,那便无需在乎是否有翰林院一年的资历。”   京城如今是是非窝,贺颂之一腔赤诚,与其留在京城看这些乌烟瘴气,倒不如送他出去好好历练,做些实事。   贺颂之不知贺太师思量,恭敬道:“是。”   贺太师“嗯”一声,勉励道:“你是大岐的状元,是贺家的子弟,凡事只要心安礼正,益国利民,便放手大胆去做。”   贺颂之:“是!”   贺太师:“去吧。”   贺颂之:“……是。”   见他神情还有几分迷茫,贺太师又叫住他,“颂之,你需谨记,陛下与我放你们出去,是作为开始,而不是结束,疾风识劲草,岁寒现松柏,陛下与我对你们的期待不是翰林,不是权臣,不是有朝一日你们成为太师、太傅,位极人臣,而是希望你们能做定邦兴国的有用之臣。”   贺颂之心头一震。   贺太师:“是否有用,与你人在何处,身居何位无关,不论你在哪儿,都当牢记你为何做官,为谁做官。”   贺颂之蓦然想起颜君齐先前同他和宗鸿飞说的,他所求不过是做个充实有用的人。   贺颂之正色道:“是,颂之记住了。”   睿王府。   卢栩一脸懵逼,君齐之所以会被派去西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   因为他能干?!   隔着十万八千里调查他个小商人,因为他能干?!   卢栩一肚子的脏话没处骂,消化好一阵,忍住脏字怒吼道:“姓贺的脑子都有病吧!!!”   卢栩气得半晚上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烦躁地蹬被子,大脑都要想缺氧了,也没理清楚到底该去还是该跑。   搞半天,竟然是他牵连了君齐,他实在接受不了。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安慰君齐,现在……   他又说服不了自己了!   卢栩掀开被子坐起来,颜君齐连忙道:“做什么去?”   卢栩:“我热,我走走。”   他跑去柜子里翻腾出夏天用的扇子,扇啊扇。   颜君齐拿衣服给他披上,在他旁边坐下。   颜君齐:“西北也没什么不好。”   卢栩扇扇扇。   颜君齐:“听说那边有大片的草甸,风一吹像绿湖泛波一样,我还没见过呢。”   卢栩扇扇扇。   颜君齐:“那边还有许多牛羊,还有一个很大的马场,到时候我们去骑马?”   卢栩扔了扇子扑到他身上,将颜君齐扑倒,委屈的小狗似的在他脖子上乱拱乱蹭。   颜君齐拍拍他后背,笑道:“不气了。”   “怎么可能不气!我快要气哭了!”   要是君齐被针对了,他可以高喊着我们辞官,我们不干了。   可明明君齐本该有大好前途,却因为他被发派去偏远荒凉的西北……   卢栩气闷无处发泄,抱着颜君齐满床滚来滚去“烙饼”。   “君齐。”   “嗯。”   “能辞官重考吗?”   “不行。”   卢栩:“你想去吗?”   颜君齐反问:“你想去吗?”   卢栩:“不想!”   颜君齐:“那我也不想。”   卢栩:“……嗯。”   颜君齐:“你想让我辞官吗?我们一起回观阳?”   卢栩沉默。   颜君齐拍拍他,“我们有田,有山,有铺子,若你不想去,我们就回家开个书院,或者我给你做账房。”   卢栩再沉默。   这话他安慰君齐觉得没哪里不好,从君齐口中说出来,他又怎么听怎么难受。   他睁着眼沉思了好久,还是道:“算了,还是去吧。”   他吐口气,他把颜君齐往怀里拉了拉,枕在颜君齐颈窝把人箍住,“我就是气不过。”   颜君齐给他顺气,“我知道。”   卢栩哼哼唧唧。   他听君齐和桓棠分析了一晚上,如果他们不去,就得别人去,他们俩分析来分析去,合适的一个没有,硬要人去,也是像他们县令那样的老头。   卢栩想想让他们县令去西北,就于心不忍。   他思来想去,如果不是真的没人合适,贺太师八成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而且……   他们不去的话,弘安帝会生气吧?   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家人。   他家卢舟还想科考呢,未来说不定卢锐、卢福他们,或者下一代,下下代,他们家,他们村,总归会有人想读书的。   这时代本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总不能好路都是他们走,坏的都踢给别人。   卢栩使劲儿压着自己的脾气:“我们年轻,我也去过北境。咱们好歹是官,准备齐全些,总归是饿不死冻不死的。大不了就熬嘛,熬够五年咱就跑。”   一任五年,他能熬。   他们在西北受五年苦,朝廷总不好意思下次还把他们往犄角旮旯里塞吧?   人生漫长,全当先苦后甜了。   卢栩努力往好处想,“说不定西北其实还不错,起码天高皇帝远,咱们自己说了算,没有那些讨人厌的公啊侯的,日子兴许还自在些。”   颜君齐:“也许让我们去西北也有这层用意。”   卢栩哼一声:“那他就该让我们去北境!”   北境也属于定北郡,也有一大批蛮人,和他们有仇的勋爵们同样插不进手,到那边,他有北境军能罩着他,有裘虎和石头可以依靠,还能和老家联系。   卢栩越想越气:“贺太师就是老奸巨猾,不是个好人。”   他们是不能只走好路,但凭什么一上来就让他们走坏路呢?   好歹商量一下,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吧?!   卢栩又愤愤然了。   “他也太大看我了,我能往北境通商,那是因为我能在观阳凑到商队,到了北境有虎哥和石头接应,现在呢,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西北我还一个人都不认识,我……”   卢栩抱怨着抱怨着突然停住。   颜君齐抬头看他。   卢栩:“贺承业是在西北督军对吧?”   颜君齐莫名又嗅到了熟悉的奸商气息,“应当是驻扎在卧虎关。”   卢栩:“那是哪儿?离北庭县远吗?”   颜君齐:“出了卧虎关才是定北郡。”   卢栩:“就是他了!”   颜君齐:“你想让他替你收东西?”   卢栩哼一声,点头:“想让咱们去开荒,好呀,他们总得给咱们行点儿方便吧?让他帮咱们收几个包裹不过分吧?”   颜君齐:“……”   别人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哪有他白挨欺负的道理!   没钱,他借。   没商队,有驿站。   官驿运不了那么多东西,他就找军驿,他就不信了,从前能运粮草,还运不了他一点儿家用吗?   想让他去,给他搬搬家不过分吧?   卢栩爬起来跳下床,点上灯,从桌上拿了纸笔跑回来,怂恿颜君齐:“咱们在那边又没别的熟人,你快想想,还想要什么?现在是他们有求于咱们,能要的好处都要要,不要白不要!”   卢栩不困了,拉颜君齐趴被窝研究了半宿如何敲竹杠。   他们可只有三个月的赴任时间,马上就是冬天,说不定西北都要下雪了,要赶紧筹备。   作者有话要说:   贺太师:不要怕苦,多多锻炼   卢栩:不,我只想摆烂   贺太师:人要志存高远   卢栩:我已经挣够了退休的盘缠 第267章 冲击   第二天一大早,卢栩便精神抖擞地跑去找睿王借钱了。   他要采买去西北用的东西。   除了睿王庄子里的,还得买许多别的。   睿王:“……”   他们合开的酒楼一两银子还没赚,家先快被搬空了。   他就纳了闷儿了,这小子是要买什么呀?别人郡守带全家赴任都没他这么能折腾。   卢栩卖惨:“王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要被陛下流放了,不带齐吃的得饿死,不带够衣服得冻死,西北的雪啊,哗哗的下,一下就是小半年……”   睿王:“……是你去过西北,还是本王没见过雪?拿上银票赶紧滚!”   银票到手,卢栩撒腿就跑。   谁想和他磨叽?   他还得赶紧去买马买车呢。   那些不好找驿站送的东西都得车马拉!   皇城内,颜君齐则去找吏部和户部要他和卢栩商量半夜商量出的最大好处——   他们要把北庭县也添加进户部选的新商税试点名单。   并且,不同于其他几县,他们要所有进入北庭县的商旅原本的商籍划分不变,不能因为从原籍到北庭县跨郡、跨县,改变他们原本的商籍分类,让他们交更多钱粮。   户部选的那几个试点,可是大岐商贸最发达的地区,本身商人就多,可北庭县有什么?   他们全得从外面找。   总不能人家来趟北庭县,从小商变大商,大商变巨商了,那谁还来?   商路的经验告诉他们,想繁荣一地,只靠他自己是不行的,必须得让更多人参与。   北庭县那么偏远,别人凭什么去?   总得有点儿好处吧!   他们俩列了一大堆细则,颜君齐连夜整理出来,拿给户部尚书看。   户部尚书还在拽着吏部、御史台帮他筹划将他调到别处,不想一晚上过去,颜君齐竟然真要去定北郡了。   户部尚书:“……你是不是傻了?你当那是什么地方?”   他将颜君齐拉到角落,给颜君齐出主意:“你咬定了坚决不想去,太师不是喜欢强扭瓜的人,我和吏部尚书出面,再去找太师和陛下闹一闹,若不行,你就装病拖延,一直拖到陛下派别人去,你就不用去了。”   颜君齐没想到户部尚书竟然会教他这种小手段,忍不住愕然。   颜君齐满心暖意,谢道:“多谢大人,学生感激不尽。”   户部尚书点点头:“嗯。”   颜君齐:“不过总有人要去的。”   贺太师已经盯上卢栩了,哪会让他们靠这点儿小手段赖过去。   户部尚书:???   他傻眼:“我说你是不是傻了?”   颜君齐莞尔笑。   其实京城也好,北庭县也好,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区别。   有卢栩陪着他,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昨晚商量完,他莫名升起一阵澎湃与希望。   西北是荒凉地,但同样没有盘根错节,惹人心烦的关系网,他们能自己做主,自己说了算,能像昨晚一样,就像从前在观阳一样,他和卢栩一起商量谋划如何繁荣自己的地盘,精打细算。   说不定他和卢栩真能如贺太师希望那样,将西北经营得如同北境一般呢?   颜君齐:“学生心意已定。”   户部尚书说不动他,气得直呼不管了。   可气跑没多久,又把他叫去问为什么要在北庭县做试点。   整个西北,都没个像样的商队,难不成颜君齐还想往西北拉商人?和蛮人做生意?   他不得不提醒颜君齐,即便他过去成了一县之长,但大岐与蛮人关系微妙,稍有不慎就是大问题,宁肯无功,不要惹过。   颜君齐:“那边还有许多军户,他们总要生活,需要关内往那边运送东西,”   提起定北郡户部就头疼。   别说往那边运生活物资了,他们连军粮都凑不够。   哪个商人傻了会往那儿运呢?   他不知道卢栩正在外面干这傻事。   户部尚书本想拒绝,可想起颜君齐会试的文章,鬼使神差的,真把北庭县写上去了。   若是内阁同意,他想看看颜君齐过去后能不能给西北带来变化。   若内阁不同意,嘿嘿,他又有理由扣下颜君齐了。   户部尚书麻溜就提折子交去内阁了。   贺太师,同不同意看你啦!   他有九成把握贺太师不会同意颜君齐这搞特殊的要求。   不料贺太师看完颜君齐的要求后,眉头挑了挑,还露出十分赞赏的神情来。   户部尚书:“……”   什么意思?   贺太师不是最不喜欢搞特殊吗?   贺太师把折子收下了,户部尚书失落的出来,等啊等,没等到他的折子被内阁踢出来,反而从吏部那等来贺颂之也提了外调申请的消息。   户部尚书:“……”   他是不是光忙着商税的事,已经看不懂如今的朝政朝局了?   现在京官已经这么不受年轻人喜欢了吗?   现在的翰林无论看上去多老实,其实都长着一身反骨吗?   颜君齐就算了,浓眉大眼的贺颂之是怎么回事?   不行,他得去找翰林院大学士聊聊,再这么下去搞不好宗鸿飞和梅孟希也要跑。   另一边,卢栩借完钱开始采购东西。   他自己就是跑商路的,北境缺的他认为西北八成也会缺。   什么油盐茶糖布匹粮食生活用品等等。   全得准备。   别看都是小东西,可百姓生活需要的就是这些小东西。   到了衣服破的时候,连根针都是稀缺物资。   他还得打听打听西北是不是也禁铁,若是不能带铁器过去,许多东西还得换成铜器。   除了铁器,采买第一件要紧的,就是盐和粮食。   粮食他能从睿王的庄子里搬,盐却必须得买。   大岐盐铁卡的严,采购盐是有限额的,官盐也就对勋贵们稍微宽松些,即便如此,谁家也没多少存货。   卢栩籍贯不在京城,生怕皇商的身份不够,又找承平伯、武昭侯、昌隆侯他们一起,借用各府的名义去采购盐和糖。   幸亏睿王新开了酒楼,他们月辉楼也天天做点心,他常去买的几家铺子都认识他,他搞采购对方也没太当回事,卢栩决定走之前天天买,换着买,今天这家,明天那家,使劲儿买。至于以后酒楼和月辉楼有没有糖和盐用,让睿王去想办法。   还有什么布匹、棉衣、药材、药膏,治风寒的,治水土不服的,治冻伤的,止血的,治蛇虫的……   卢栩经验丰富。   睿王封地有茶庄,自己就开着茶铺,茶他从睿王那儿打包。   粮食太远不好带,卢栩通通打包好走驿站,在被官驿拉黑前,能带多少带多少。   最关键的大件,就是马车。承平伯言而有信,管家带着伯府养马的师傅陪他逛遍京城三个马市,还找昌隆侯他们从府上给卢栩凑马。   他们卖给卢栩的马,都是府中精养的好马,还只收了个友情价。   卢栩在京城备受挤压,如今他算是勋贵们默认的公敌,承平伯、昌隆侯他们依旧和他来往,让卢栩又忍不住满腔满腹的感动。   卢栩牵马道别,暗暗想,他不是被排挤出京城的,他不是被流放出京的,是因为贺太师有求于他!   早晚有一天,他会叫笑他的人都后悔,叫他的朋友们骄傲自己的好眼光。   他忙活到下午,没顾上去月辉楼,没顾上去睿王的酒楼,卡着童生考完的时间去接卢舟。   等卢舟考完,从人群中信心满满出来,他不但等到了哥哥,等到了特意来接他的姜濯、米添,还等到了哥哥带来的二十辆马车。   他们买马买车一时爽,人手却没车马多,这二十辆都是五辆五辆用绳子牵在一起的,于是在考场门口一摆开,一瞧就是一家的。   这阵势就相当惊人了,即便在不缺马用的京城,一下拉出二十辆,也是相当惹眼的。   卢栩被考完的大孩子小孩子家长仆人看了好半天,无奈想,这不是才凑到了马,还没来得及往家里放吗?   接到了卢舟,他厚颜无耻摆出一副土大款架势:“都是咱家新买的,想坐哪个坐哪个!”   卢舟:“……”   他只是考了场试而已,为什么出来世界都不一样了?   姜濯、米添则招呼卢舟上他的车。   他昨日才听说颜君齐要被调到西北,伤心惆怅,不知道卢栩会不会把卢舟带走,今天遇到卢栩,卢栩问他能不能替他看护卢舟安全,姜濯又大喜过望。   卢栩:“我家卢舟是殿下的伴读,是为了给殿下做伴读才留在京城的,殿下有责任有义务要保证他安全。”   姜濯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达成同盟,就等着卢舟出来好通知他。   卢舟茫茫然听说完,被巨大信息量冲击着。   在他考试的时候,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这就要去西北了?   他沉默地听卢栩和姜濯你一言,我一语,捏着从考场背出来的包袱,望向卢栩:“哥哥,我想跟你去西北。”   卢栩和姜濯戛然而止。   卢栩:“那边可连个书院都没!”   姜濯:“是呀!”   卢栩:“我都和睿王说好了,你住在王府,能和他们住一个院,也可以单独给你安排一个小院,平时王府派车接送你,休沐时还能跟着桓公子学书画,你不是很喜欢他的画吗?”   卢舟摇摇头:“我喜欢桓公子的画,但我更想跟你去西北。”   姜濯伤心道:“阿舟,你不要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是谁,开(?)二十辆车接弟弟回家?是我!   路人:快看,那有个傻子! 第268章 我也想去   卢舟:“不是的。”   只是先前哥哥和他商量如果君齐哥哥调去睿王封地,将他留在京城读书时,他就已经想好了无论哥哥去哪儿,他都会跟着一起走。   卢舟:“我想继续和阿濯一起读书,也不想和哥哥君齐哥分开。”   卢栩哑然。   姜濯伤心,“我没有只把你当伴读,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的。”   卢舟:“我也是。”   姜濯:“那你为什么要走?”   哥哥比他这朋友更重要吗?   姜濯以“你都这么大了离不开哥哥吗?”的控诉目光瞪他们兄弟俩。   卢栩见姜濯嘴都撅高了,生怕把俩小孩友谊搅和掰了,连忙道:“殿下,要不你先回家,我劝劝他?”   卢舟:“我想和阿濯做像大将军和陛下那样的朋友。”   姜濯闻言神色稍缓,他也是呀。   卢舟:“大将军在定北郡打了十几年仗,在西北时间尤其多,他也不是日日在陛下身边的。”   姜濯:“那怎么一样?舅公是去打仗!他也回来了!”   卢舟认真道:“我也会回来呀。”   姜濯:???   卢栩:???   卢舟:“我还要科考,我早晚会回来的。”   姜濯傻傻地看他,“那边没老师呀。”   卢栩:“对对,那边可没老师!”   卢舟:“君齐哥哥可以教我。”   他自信道:“我这次考得很好,一定能考过童生的。”   卢栩:“那你去哪考秀才?”   从西北回观阳?   还是从西北来京城?   卢舟顿了顿,十分宽心道:“来京城。我准备好考秀才,便会来京城。阿濯到时你能替我举荐在京城考试吗?”   君齐哥调走了,他在京城考试还得重新找人推荐。   姜濯想也不想:“当然能。”   可他还是不想卢舟走:“你不能留在京城吗?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住?我去找舅公,我同你一起到大将军府住,不会叫你孤零零一个人的。”   卢舟摇头:“先生说,书中方寸,可见天地。可书中的天地,不是真正的天地,阿濯,我想像贺太师一样,科考前去看一看天地,去看一看大岐的万里江山。”   他没瞧见他哥哥听见贺太师三个字,脑门的青筋都一突一突的跳。   卢舟只想着他在观阳时,把自己困在书院和书本,不知不觉在自己周围聚集了一片越来越浓的迷雾,多亏哥哥带他来京城,让他看到世上有那么多的人,那么不一样的景色。   若是可以,他想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地去更多地方,看风土人情,看书中写不到,写不尽的天地。   后来听说贺太师考前游历的事,早就满心向往了。   姜濯怔了许久,大岐的江山?   一直沉默仰头听的米添忽然化身他肚子里的蛔虫,向往道:“我也好想去看看呀。”   卢栩:“……”   卢舟开心地看米添,像是看知己。   卢栩忍不住给他们泼冷水:“你们知不知道西北是什么地方?”   米添:“我知道,听说那里冬天有好大的雪,夏日全是草甸,有数不清的牛羊,还有四季不化的雪山,山顶有一个超大的圆湖,像镜子一样。”   姜濯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米添:“我听去过那边的伯伯说的。”   虽然他爹是个没出过京城的废物,但是他爹的朋友中有当年随军去过北边的侯爵伯爵。   他们这些吉祥物有打仗天赋的不多,但总有一两个敢从营帐出来,到附近四处看看的,回来后,可没少给京中的“土鳖”朋友们吹牛。   他们口中,蛮人又凶神恶煞又不经他们打。   一会听到蛮人袭营,吓得屁滚尿流夺路逃命,一会威风赫赫以一敌百,杀得蛮人片甲不留。   虽然故事里全是逻辑不通的矛盾,但米添听多了,难免还是心生向往。   他想像话本中的游侠一般,仗剑走四方。   可他是承平伯世子,将来要继承伯位,除非打仗陛下点了伯府领兵出征,不然他永远也没什么出京的机会。   他非常羡慕地看卢舟:“我也好想去西北看看,好想替殿下看看大岐的江山。”   姜濯:“……”   卢栩:“……”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能去西北是抽中了大奖,留在京城的皇孙最可怜。   姜濯嘴撅得更高了,都快委屈哭了。   卢舟:“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米添:“也给我写吗?”   卢舟:“嗯!我看到的都会写下来。”   姜濯坐在伯府的马车,垂头丧气好一会儿,不高兴道:“那我只许你去五年,若你五年内考不上进士,就必须回来和我一起读书。”   卢舟:“嗯。”   姜濯:“你要日日与我写信。”   卢舟:“不行的,军报才能那样发。”   姜濯:“……那便五日!你日日写,五日一发。”   卢舟:“好。”   米添:“还有我,阿舟哥哥你要把蛮人长什么模样画出来。”   他知道卢舟会画画。   卢舟:“好!”   姜濯郁闷地带米添走了,和卢舟约好,他们出发前,卢舟依旧要日日去太子府找他,连休沐都要去。   卢栩目送姜濯和米添的马车离开,满心的感慨。   他拍拍卢舟肩膀,“你傻不傻?”   卢舟仰头看他:“我没有骗阿濯,我不只是因为不想跟着你和君齐哥哥分开才那么说的,我想了好多天了。”   卢栩看着已经只比他矮一头的弟弟,捏捏他手感依旧细软嫩滑,稚气未脱的脸蛋,叹气道:“回家吧。”   家中变动,冲淡了卢舟考试带来的重要感。   卢舟放下包袱,就帮着卢栩安置马匹,将车拉进后院,跑上跑下,帮卢栩分门别类摆放他们采买回来的东西。   兄弟俩带人收拾好东西,卢栩催卢舟去泡澡换衣服,考试闷了几天,又牵马又收拾的,浑身脏兮兮。他自己则冲一冲就跑出浴室了。   待卢舟出来,发现卢栩正在厨房忙忙碌碌做菜。   卢舟看看时间,诧异道:“哥哥你不去接君齐哥哥吗?”   卢栩:“我叫护院去了。”   卢舟凑近,发现卢栩做的全是他爱吃的,除了菜,还给他准备了火锅。   卢栩见他傻愣愣的,笑道:“发什么呆?庆祝你考完试了。”   “嗯,我知道。”卢舟咬咬唇,腼腆笑,又往卢栩身边凑凑,“哥哥我给你帮忙吧。”   卢栩将芝麻酱罐子给他,“调吧,想吃多少调多少,等咱们去了西北,不知道还好不好买了。”   卢舟“嗯”一声,舀了一勺,又舀一勺,再舀一勺……   所有调味料中他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往凉菜上浇,涮肉涮菜蘸一蘸,趁着在京城,多吃一点儿!   卢栩切好菜一转头,见卢舟调了一大碗,失笑道:“一会儿就记上,多买几罐芝麻酱,等到那边给你涮羊肉吃!顿顿吃!”   西北也不是全无好处,羊多呀!   颜君齐下衙回来,见卢舟正往院子里端菜,他走过来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卢舟。   卢舟:“送我的?”   颜君齐:“嗯。”   卢舟打开,里面是一块儿墨。   京城丹青堂最好的墨块松鹤万年,据说这种墨写出来的字可保千年不褪色。   这一小块儿,搭上颜君齐所有俸禄都不够。   卢舟:“谢谢君齐哥哥,我会好好保存的。”   颜君齐:“保存什么?你的文章你的字,都已经值得用这样的好墨了。”   卢舟怔了怔,眼窝热热的,“谢谢。”   卢栩端菜出来,好奇凑近,见是块儿墨,笑道:“正好,走之前去月辉楼库房搬点儿纸再走,西北那边肯定缺,咱们多带点儿,让你们俩随便写。”   颜君齐一怔:“我们俩?”   卢栩:“嗯,卢舟跟咱们一起去。”   卢舟:“嗯。”   卢栩:“我们家小傻瓜,觉得去西北是件大好事呢。”   他把卢舟对姜濯说的那番说辞说给颜君齐听,三人边吃边聊,卢栩说故事似的给卢舟讲贺太师如何坑他,官场人心叵测。   卢栩:“你跟我们走也好,省得你太小,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卢舟听完,却道:“哥哥,你不愿意去吗?”   卢栩:“我该愿意吗?”   卢舟:“嗯。”   卢栩:“嗯?”   卢舟:“太师不认识我们,仅靠查阅隆兴的资料便能发现你,说明他一定非常非常认同商路的价值,他被弹劾也要将君齐哥调去这么紧要的地方,不是说明他信任你们吗?哥哥你不觉得太师才是最赏识你们的人吗?”   卢栩惊讶的筷子都掉锅里了。   卢舟将他筷子捞起来,重新递给卢栩,纳闷哥哥为什么这么惊讶,“不是吗?太师和陛下将两县合并成一县给君齐哥哥管,不正是特别信任你们吗?”   卢栩和颜君齐对视,齐齐失笑。   是呀。   朝廷选官,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治理好一方吗?   他们下意识只看到了西北之苦,不想让在意的人去受苦,却忽视了这最简单的道理。   当年没人支持,他一意孤行拼上全部家底,想尽办法也要开拓商路,如今贺太师支持他,给了他们充足的便利与权利,他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   面对弟弟那么澄澈的眼神,面对弟弟那样纯真的孺慕之情,卢栩实在说不出来他不是官,他赚够了,他怕苦,更说不出来因为那里没有裘虎、没有谭石头、没有他认识的人。   卢栩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哥哥不如你,来,哥哥敬你一杯。”   卢舟:???   颜君齐也放下筷子,“我也不如你,我也敬你一杯。”   卢舟连忙端起杯子,不过他的杯中是卢栩给他泡的果茶。   见卢栩和颜君齐把酒喝光了,他将水杯中的果茶也咕咚咕咚喝光。   卢栩笑着看他,给卢舟夹菜夹肉,卢舟莫名觉得今晚哥哥特别慈爱。   卢栩摸摸他的头,“从前是哥哥眼界太窄了,舟舟,你要好好念书,不要辜负教你的那些先生,不要辜负阿濯,更不要辜负你自己,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卢舟:“我觉得哥哥才是很厉害的人。”   卢栩不好意思地笑笑,给他夹肉。   在卢家屋顶趴着保护他们的大将军亲卫听完,原封不动的传给范孝。   睿王的酒楼开业当日,卢栩没去酒楼凑热闹,而是在家收拾车马装行李,装的第一车,就是卢舟那一整架的书还有五大罐芝麻酱。亲卫瞧见了,也原封不动讲给范孝。   恰巧姜濯又找上他问能不能请舅公借些人手护送卢舟他们去北庭县赴任,再给魏将军写封信,叫虎贲军和龙虎营一定要保护他们安全。   范孝觉得这群小朋友真是好生有趣,忍不住同弘安帝和贺太师说起来。   弘安帝哈哈大笑,“朕的吏部尚书,没一个孩子想得明白。”   范孝心道,谁叫你们违背常理将颜翰林派去西北呢,人家吏部也是按流程规矩来,怎么都不该把他派去那边的。   贺太师也笑道:“他们也找颂之问我了,说要往北庭县送运些东西,那边还没县衙,能不能让承业代他们收一下。”   弘安帝:“答应他!朕倒要看看他要送些什么。”   贺太师苦笑:“承业是督军,由承业收,走的可是军驿。”   弘安帝:“军驿便军驿。”   很快,他们三个便看到了卢栩是怎么把官驿、军驿当自家车马用的,他一个人搞硬是搞出一个商队的气势来。   朝中弹劾贺太师的奏折不出他所料,又如雪花般纷至落下。   范孝默默关注着卢栩采买的各类东西,忍不住向贺太师感叹道:“难怪你一定要将他调去西北。”   若是当年他打仗时知道卢栩,也一定要将他拉去做军需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弟弟,真了不起。   卢舟:哥哥才了不起。   姜濯:只有我伤心的世界达成了。 第269章 越吃越饿   睿王的冠海楼开张,一人高的超大寿糕震惊了满场来宾。   虽然有人觉得开张用寿糕,给一个新开的店铺祝寿有失体统,但碍于睿王的面子,先忍了。   这天吵成一团,恨不得打起来的百官,有一半受邀到达,没到的,好歹也算编了个病了、有事的理由,派人过来通告了一声。   原因无他,睿王把太子和皇孙请来了。   太子和睿王年岁相差小,打小就和这个小叔叔关系不错,又是休沐之日,当然愿意来凑凑热闹。   姜濯更是爱凑热闹的性情,不止自己来了,把两个伴读也带来了。   不过今日他还在因为卢舟要走,心情低落。看着那么大的大寿糕,都没高兴多大会儿。   睿王礼让太子来切第一刀,太子推拒,最后还是睿王切的,他将最上方最大的寿桃切下来让人给太妃送去,给太子和皇孙分别切了一只仙鹤,一只老虎。   关潜做造型的手艺,碍于奶油的特性和卢栩的影响,全都做的圆滚滚胖墩墩的,憨态可掬,那只胖仙鹤送到太子手上,逗得太子直乐,就睿王还成日把他当小孩。   其他人的寿糕则由关潜带着人来切,保证三品以上每人手中都有图案,其他官员也每人手中都有奶油。   那些从来没光顾过月辉楼,从来没吃过奶油蛋糕的朝臣可算明白了为什么月辉楼那么火。   “这东西是如何做得如此绵软的?”   “不知。”   “给老弱妇孺吃当好。”   可老弱妇孺哪儿吃得起呢?   家境不宽裕的文官们忍不住叹气。   又想提笔参人了。   甜点吃完,所有雅间都打开,由他们自由挑选入座。   来自各地的朝臣们初见雅间,俱是颇为惊讶。   京城也有不少卖地方菜的酒楼,但一个酒楼汇齐大岐所有郡,这还是头一个。   他们兴致勃勃地寻找起自己老家来。   门外悬挂了各郡的牌子,睿王故意让人都倒扣,要看谁找不对家。   那些京城出生的,更是被同僚们怂恿着找老家,看能不能辨识出来。   只是走着走着,文官总难免会撞见几个勋贵或武官,当真是相看两相厌。   今天主要是参观,太子有意想缓和朝局矛盾,宾主尽欢,他带着姜濯和睿王把每个屋子都看了一遍,看东西和物件到处猜这是哪儿那是哪儿。   每每太子或者睿王猜错,室内的人都会向他们好好介绍一番老家的特色特产。   不止太子觉得有趣,连这群官员们都觉得有趣。   姜濯也头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这么多不同地域的生活用品,边看着彩绘边听着别人讲解,妙趣多多。   只是很快他们发现,有些大郡屋子里满满当当,甚至要站着,有些则空空荡荡,人丁稀少。   到隆兴郡,一个人都没了。   还是卢舟作为隆兴人,给姜濯、太子和睿王介绍起来。   再到新设立的定北郡,更是一个人没有。   卢栩按照他的了解布置了许多蛮人的物件,还有许多骨雕、绘画、乐器,这都是他辛苦搜罗来的,可惜没一个人来欣赏。   卢舟没去过北境,一知半解,连以博闻强识而出名的文官都说不出太多了,还是勋贵中有人去过战场,替他们讲解起来。   那群勋贵们洋洋得意,他们比那群酸书生懂得还多!   到了摆宴上菜时,自己屋子中坐下不的,就要往其他空的屋子里匀一匀了,这时候没人的空屋子又抢手起来——   他们宁肯去到处是蛮人摆件的屋子里坐,也不愿意和政敌同一张桌。   等到菜品陆续上来,他们赫然发现,主打的竟然不是炒菜。   每间房间上的菜色依旧是颇具地方特色的菜肴,炒菜只是补充和点缀。   他们诧异了,这不是睿王和卢栩合作的吗?   那些原先对卢栩有意见的勋贵们顿时对冠海楼好感又提升了几分。   他们脑补了一番卢栩不过是给睿王打工而已,做什么都是睿王说了算。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睿王想全用炒菜,他都把卢栩逮来了,哪能不用呢?   倒是卢栩一再给他洗脑,我们要做高端菜,要在整个京城脱颖而出,就要足够有特点。   炒菜在南城太火了,北城这群贵族们不少人固执地认为吃炒菜掉身价,怎么能让顾客掉身价呢?   必须让他们吃贵的、档次高的,同样的菜比别处贵三四倍,这才符合他们的身份嘛。   卢栩还特意定了餐具,标准就是盘子大,菜少,让关潜和另外两个大厨努力琢磨摆盘,要把盘子摆出花,怎么花哨怎么来,宗旨就是用一样的东西让他们心甘情愿多掏几份钱。   他搜罗了大岐各郡出名的菜,地道不地道的,尽力而为吧,做不地道的就让伙计告诉顾客食材受限,虚心向本地人请教如何改善。   他还培训了伙计如何夸自己家菜,什么来自什么山的什么菜,从哪儿怎么遥远辛苦地运来,有什么传说,哪位诗人写过什么诗,做的时候讲究多少流程等等。   总之要夸得天花乱坠。   他们伙计全是按不同雅间来培训背诵的,今天营业还有点儿紧张,边上菜边吹,听得来自各地的官员们一头雾水,啥情况,他们老家一道野菜原来这么多讲究吗?   伙计:“采野菜就和采茶一样,尤其要注重产地和时节,我们用的,是从五百到一千米的高山东坡上采摘的高山野菜,日照不多,不少,生长不快,不慢,比田间地边的干净、鲜嫩,营养更均衡,您仔细品,口感也更清甜。”   官员们:“……”   别说,真没尝出来。   伙计忽闪着大眼睛看他们,这时候说吃不出来,是不是显得特别没水平特别没见过世面?   有人硬着头皮道:“似乎是比家中的好吃些。”   伙计马上又道:“我们用的水也是深山中的山泉水,泉眼只有碗口大,特别甘甜。”   官员们:“……”   这么大点儿的泉眼,人家都藏到深山去了,还让你们给找着了?!   有人好奇地打听,这一道野菜多少钱,伙计:“本店每日的菜单都是根据当天的食材决定的,老的不要,太嫩的不要,不新鲜不要,成色不好不要,太大了不要,太小了也不要……”   他们听了一脑袋的这不要那不要,终于等到伙计报价:“所以我们不按一道菜算,只按每日的套餐来定。”   “那到底是多少钱?”   伙计笑得无比灿烂:“诸位大人您这一桌,应该是二百两银子。”   众:“……”   他们以为自己吃的是野菜,原来吃的是银子?!   这还不如银子呢。   就那几口菜,换成银子说不定还能吃饱,这野菜都没品出是个什么味呢,就没了。   他们吃了一中午,吃得像没吃似的。   伙计问:“诸位大人,可要甜点?”   “要,要,要。”   “有什么赶紧端上来。”   等吃上和刚刚差不多,模样更秀气小巧的点心时,总算肚子不那么空了。   有冠海楼做对比,他们忽然觉得月辉楼都不坑了,人家多实惠呀,一两银子一块儿的方糕,吃不了几块就能吃饱,哪像这里……   越吃越饿!   许多官员原本还自以为家境挺好,吃了一顿饭才知是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他们饱受打击出了冠海楼,忍不住又找个便宜的铺子续摊。   吃上正常的饭菜,他们忍不住在心里直骂,这尼玛黑店,傻子才去吃呢!   结果冠海楼竟然火了。   而且火的不像话。   一群纨绔子弟争着抢着要来尝尝太子吃了都说好,和名贵茶叶一样价格的野菜,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呢?   吃上的更是逢人就夸。   这让那群没吃饱,发誓再也不去的穷官们怀疑人生,他们是舌头不好吗?他们怎么就没品尝出那么多味道呢?   有人发出灵魂疑问——这个山高多少米,你们到底是咋测出来的?   纨绔们愤怒了:“你管是怎么测出来的,睿王还能骗你们吗?”   回头他们也疑惑了,山怎么测高呢?   许多人跑去找少府监、将作监、都水监打听,还有人涌向四门学跑去找学算学的打听,能量吗?   这问题很快就有答案了——能测,算学的学生就能测。   平常挺不受重视的算学突然热门起来,开始在各个聚会教人怎么测高,怎么用圭表等等。   纨绔子弟们发出渴求真理与知识的疑问:“那我咋知道我什么时候到了五百米呢?”   算学学生:“……”   到底是谁啊,瞎传五百米以上的野菜才好吃?   京城纨绔们已经快把五百米以下的山踢出山的行列了,现在不足五百米,都叫土坡!   京城里热热闹闹,纨绔们跑来砸钱,冠海楼越说没什么,他们越要吃什么,一个个挥金如土,挥得睿王都震惊。   冠海楼哗啦啦进银子,睿王天天被弹劾。   卢栩“天真”建议他挂块牌子,就写食材有限,接待能力有限,每天只接待五至十桌,这样没人参他们赚黑心钱太多了吧?   一天就坑五至十个,对方愿挨,他们愿打,童叟无欺,你情我愿,御史台不能再弹劾了吧?   结果自从冠海楼天天往外挂客满牌子,生意更火爆了,天天有人闹着来送钱。   睿王看不懂,御史台更看不懂。   一通折腾下来,睿王挨弹劾非但没变少,还更多了。   纨绔们听说后,纷纷骂御史台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是出于扭曲的羡慕嫉妒,得不到想毁灭,才变本加厉弹劾睿王。   他们闹着要保护我方睿王,三五不时往御史家门口砸臭鸡蛋。   御史们气得直骂这群纨绔愚不可及,比煮熟的猪脑袋还笨。   反正能花得起的都是最有钱那些人,爱花花吧!早花早破产,爱怎么败家怎么败家!   他们不管了!   睿王含泪赚钱,卢栩则预支借走了睿王还没怎么捂热乎的银子,又给睿王出谋划策一番。   可惜时间紧任务重,他还得满城买买买,没空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坑钱的伟大事业。   贺太师答应让贺承业替他收货了,姜濯替他找大将军借了护卫了,他还愁啥?   买呀!   能通过驿站寄的都寄走,不好寄的装上车。   卢栩争分夺秒在南城和东城扫货,恨不得一次性买齐他们三个五到十年的全部用度,只恨食物保质期不够长。   听说京中有人笑话他夹着尾巴想逃跑,最近连西城和北城都不敢去了,卢栩百忙之中还叫承平伯去替他宣传宣传,对,没错,他要跑了,他夹着尾巴跑了,京城的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无视他吧。   少看他,多花钱,有空多去冠海楼吃饭,多去月辉楼买买甜点,多出城爬爬山,再无聊就去学学数学,让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他赶紧买买买吧。   闲散了许久的军驿麻了。   上次他们这儿东西堆这么满,还是和蛮子决战前,贺督军到底要买多少东西啊?   难不成北边又要打起来了?   卢栩紧赶慢赶,卡着路上要用的时间,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装好行囊,带好人手,向北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小纨绔:睿王说……   睿王:我没说!   御史台:一群猪脑子。   卢栩:怎么能骂我家金主呢?让我看看都是谁赞助我买买买了。 第270章 出京   出发前卢栩将房子和田产托给王府三管事操持。   房子售卖,卖的钱补给借睿王,还他从冠海楼预支的钱。   田产则由王府顺便帮他看着。正好君齐那块田离睿王的田庄不算太远,他雇的长工还没满一年,突然要走,人家也不好找下家,卢栩便让三管事继续帮他雇佣着,至少到他们文书约定的期限,再与他们商量是否续约。   另外他给这些天帮他们守家的八人送了红包,向姜濯、睿王、承平伯、武昭侯等等来京城合得来的人一一道别,还去承平伯家和王府各吃了顿饭。   临走前,卢栩和颜君齐还带上卢舟去大将军府和贺太师府送了礼物和道别的信件。   东西是给门卫的,大将军和贺太师收不收,就与他们无关了。   不想他们从大将军府那条巷子出来,正好碰上范孝回家,范孝瞧见是他们,叫他们等等,把卢舟叫进大将军府,送给他一张弓。   范孝:“你有弓箭的天赋,到了北庭县,有空学学骑射打猎。”   卢舟捧着弓恭敬回礼:“谢谢大将军。”   范孝:“去吧,多给皇孙写信,他还等着你回来。”   姜濯送卢舟的临别礼物最实惠,除了他为卢舟搜罗来的书籍,还有两大箱纸和太子府的通信令牌。   有这块令牌,卢舟便能用大岐境内任何驿站,直接向太子府传信。   出发这天,姜濯、米添都来送卢舟。   姜濯一再嘱咐:“你要给我写信。”   卢舟:“嗯!我每天都写,五天一寄。”   姜濯:“我也会给你写的。”   米添:“阿舟哥哥我也会给你写的。”   卢舟:“嗯!”   另一边,贺颂之和宗鸿飞来送他,过几日贺颂之也要离京了,三人都有些怅然。   宗鸿飞感叹:“此去一别,天涯路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他忍不住苦笑:“这还没一年,就剩我自己在京城了。”   颜君齐:“不是还有梅榜眼吗?”   宗鸿飞失笑:“我看他也不想留在翰林院了。”   他将背在背上的玉笛拿下来送给颜君齐,“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听说关外无丝竹,送你只笛子路上消遣。”   贺颂之则送了颜君齐一块他的印章和一封书信,“我叔父在虎贲军督军,若遇到什么难事,你拿我的印章去找他,他一定会帮你。”   颜君齐谢过,将礼物郑重收好,也回送了他们礼物。   送宗鸿飞的,是冠海楼的十间预定券,无论他哪天想去,想带谁去,提前一天去定便可。   一次都用可以,分成十次也可以。   宗鸿飞想在京城走仕途,他从来没瞒过,颜君齐和贺颂之都知道。   颜君齐:“我身无长物,你能用得上的大概只有这个了。”   宗鸿飞怔了怔,笑道:“如今冠海楼一桌难求,能从睿王那儿弄到这个的,满京城也就你家了,我可是得了大便宜!”   颜君齐莞尔。   他送贺颂之的,是他自己写的册子。   贺颂之要调任前去的目的地,正是颜君齐先前以为自己最会调去的地方之一。   颜君齐将他先前为调任准备的资料和推行新商税的具体想法全写进册子里。   贺颂之惊讶不已。   颜君齐:“你要去的地方我调查过,那边人际复杂,官商勾连,你一个人一定要万分小心。”   贺颂之要去的地方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是他调查时,情况最复杂的地方。   颜君齐不知贺太师是不是故意要将贺颂之放到那儿去磨炼,可想想贺颂之这脾气,做事太温和讲理,别说仗势欺人了,搞不好还会瞒着他和贺太师的关系,到那儿八成会碰壁。   颜君齐难免担心,叮嘱道:“你去后他们一定会先给你下马威试探你,不要隐瞒你是贺太师的族亲,要让他们知道你与太师关系亲密,你先吓住他们,他们才不敢欺你瞒你。你无需理会当地那些地方大家,直接从商户下手,让他们了解到新商税的好处,时日久了,他们才会信服你,帮助你。”   贺颂之心头酸涩暖热:“你也是,我再难,有太师在,他们也不敢加害我性命,倒是你们,蛮族归附日短,矛盾却有上百年,你们一定要万事当心。”   到了卢栩这儿,画风突变。   卢栩站好最后一班岗,在这个月账单上签字,商议下个月的菜单。   卢栩嘱咐月辉楼的掌柜、伯府的管家:“看好伯爷,有事找公子和夫人,每个月要给夫人过一次账,夫人忙里忙外,田庄的事管家你多替她操心,伯爷……我不在,你们记得把店里的酒藏好,别叫伯爷自己都偷喝了。”   承平伯:“我就在这儿呢,你同我说不就成了?”   卢栩:“伯爷,京中局势微妙,你长点心,不熟的聚会不要去,不该说的就装傻,去哪儿前先问问夫人,省得你不小心惹了祸,牵连世子挨罚。”   承平伯:“你走吧,你走吧,都说了八百回了,当本伯爷是八岁小孩吗?”   卢栩腹诽,你最多五岁。   然后嘱咐冠海楼掌柜和代表睿王来送他的三管事:“按我们先前商量的经营方式来,需要问我的,每月或半月送书信给我,若遇到什么情况,不要问王爷,去问桓公子,王爷说了不算知道吗?”   三管事和掌柜忍笑,“放心吧。”   ……   最后,卢栩嘱咐他教了还没多久的徒弟:“菜谱我留给你了,若遇到什么麻烦,给我写信吧。”   关潜很遗憾没能和卢栩多学些日子,闷闷点头:“知道了师父。”   卢栩:“月辉楼那边你也多关照些。”   关潜:“师父放心。”   卢栩:“我弄到好食材会寄给你的。”   关潜马上高兴:“一定要寄啊师父!”   卢栩:“……”   总觉得这声师父比先前叫得更诚恳了呢?   太阳升高,他们终要道别。   护送他们北上的范府亲兵来催。   大人忍得住,年龄最小的米添眼泪哗一下落下来,“阿舟哥哥我等你的信!”   姜濯眼睛红红,嘱咐亲兵路上要护好他们一家。   卢舟也忍着眼泪同他们挥手道别。   卢栩拉卢舟和颜君齐上马车,浩浩荡荡出发。   他们来时一辆车,走时却足有二十五辆车,装满了他们的家底家业,还有京中朋友送的各种礼物。   卢舟掀开窗帘,探头使劲往后挥手。   卢栩驾着马车跟上队伍,听见后方传来悠扬的笛声在吹送别曲。   颜君齐从盒子中拿出玉笛,找找调子,合着宗鸿飞的笛声,也吹奏起来。   京城逐渐远去,车队渐渐进入野外的秋景里。   卢栩听着笛声,回首望城门,巍峨的都城成了越来越小的点,在视野中逐渐消失不见。   入眼的,是京郊无边的秋色,是辽阔苍茫的蓝天,稀薄的云悠然飘过,头顶有南飞的鸟经过。   卢栩深吸一口气,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比城中清新。   他们出来了。   卢栩靠到车板上,敲敲车门,“换首轻快点儿的曲子!”   车内笛声一顿,很快,换成了卢栩特别喜欢的那首贺状元。   卢栩“噗”一声笑出来,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在坐板上合着拍子敲鼓点。   卢舟掀开帘子,先一步坐到卢栩旁边,也跟着卢栩一起敲拍子。   一曲结束,颜君齐又吹了一首,同样是轻快无比的曲子。   随后,又吹起那首传遍京城大街小巷的《水调歌头》。   卢舟、卢栩兄弟俩开始跑调跟着瞎唱,没多久就把其实不太精通乐器的颜君齐带沟里去了。   三人放飞自我瞎吹瞎弹,互相嘲笑对方跑调。   同行的范府亲兵忍不住频频看他们。   颜君齐吹累了,放下笛子给他们俩递果子,卢舟左手喂哥哥,右手自己吃,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干掉两个大雪梨。   卢栩昨日特意从睿王庄子里薅来的。   庄子里有专门保存果子的地窖,拿出来一点儿水分没脱,贼新鲜。   卢栩问颜君齐:“你还会吹笛子?”   颜君齐:“县学书院的先生教过。”   卢栩:“吹的不错,以后有空教教我。”   颜君齐点头:“好。”   说风就是雨,卢栩啃完梨子,抹抹嘴将缰绳给卢舟,自己爬进车里要学吹笛子。   从京城一直到叠峰山前,一路都是宽敞的官道,如今颜君齐是正经的官员,可以一路住驿站,他们连找客栈的工夫都省了。   又有范府的亲兵引路,卢栩一路不用操心,快快乐乐学笛子,教卢舟、颜君齐驾车,开开心心吃吃喝喝,度假似的。   路程走到一半,他们开始遇到雨雪,被困在驿站休息时,他还顶风冒雪满县城乱转,看距离京城一个月路程的地方风土人情有什么不一样。   再往北,渐渐进入山区,路开始难行,天气也不如原来好。   再向北,慢慢过渡到高原,继续北行,再过渡向平原,然后就进入叠峰山的群山区了。   这里是大岐的北边的屏障,是大岐北方的大门,延绵几百里都是高山,景色壮丽,号称千里画屏。   想要通过叠峰山,只有六条路可走,每一道都是大岐重要的关隘和屯兵地。   出了最北边的卧虎关,便是定北郡了。   卢栩他们到时,叠峰山正在下雪,无尽的山峦覆雪,一片清冷寂白。   快入关时,已近黄昏,雪势渐渐变小,慢慢停下,云雾散开,在山顶透出一片夕阳来。   卢栩敲车门,叫颜君齐和卢舟看,橘色的霞光如剔透的瀑布流到山顶上,将山顶的白雪照亮,像点燃了篝火,像给苍山戴了金橘色的皇冠。   虽然不如南郡山水秀丽,这里的壮阔也够动人心魄。   卢栩揉揉冻红的鼻头,拍拍帽顶上的积雪,笑道:“看,多漂亮!以后这就是咱们家后院的院墙啦!”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图穷匕首见,不要让伯爷和王爷做主,不然伯府和王府都得玩完。   睿王:我比他强点儿吧?   承平伯:??? 第六卷 故土不离 第271章 卧虎关   卧虎关是虎贲军的屯军地,主力就驻扎在城内,附近生活的百姓很少,在此生活的除了驻军,剩下的几乎全是军户。   卢栩他们抵达时,提前收到消息的虎贲军已经派了传信兵在这儿等他们——   等他们去贺承业那儿领卢栩陆续通过官驿和军驿寄来的东西。   官驿理论上该送到镇安县衙,只是卢栩东西太多,而且陆陆续续一直来,只靠官驿那点儿人手出关不安全,怎么都要找虎贲军护送,卧虎关前一站的官驿干脆将东西全给卢栩存放到了贺承业这儿。   卢栩挺不好意思,跟着传信兵往驿站走。   卧虎关不算县城,没有县官,唯一的官驿是给战时来前线督军的文官用的,面积极小,基本形同虚设,现在连贺承业都不住在这儿。   不过这里军驿却极大,两个驿站就挨着,对比十分惨烈。   传信兵解释道:“我们这儿平时没什么官员来。”   卢栩:“理解。”   从前的最前线嘛,来这儿都是军官。   按规定他们是只能住官驿的,可官驿显然放不下他们这么多车,卢栩和人商量:“我们和颜大人住官驿,这些兄弟都是大将军府派来的护卫,从前也都是将士,让他们带马车到军驿去住成吗?”   他们这儿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又是风又是雪的,总不好叫他们在外面过夜吧。   传信兵:“我去问问!您稍等。”   没一会儿,贺承业骑马赶来了,范家的亲兵看见他,纷纷叫起姑爷。   卢栩:“贺大哥好久不见,原来您是大将军的女婿呀?咱们这么熟了,您也没和我说过,我在京城这么久都不知道呢!”   颜君齐:“……”   卢舟:“……”   语气能再假点儿吗?   颜君齐和卢舟也从车上下来,朝贺承业行礼:“贺督军。”“贺先生。”   贺承业失笑,“外面天冷,快进驿馆吧。”   有他带领,卢栩也没再提什么去住官驿,牵着马车朝卢舟和颜君齐挥挥手,一起去住军驿。   那官驿看上去年久失修的,说不定还漏雨,还是军驿的房子宽敞点儿。   贺承业叫人去端热水和火炉给他们取暖,卢栩见他冻得满脸通红,手指和耳朵都生了冻疮,将一肚子的阴阳怪气又憋回去了。   “我们带了冻疮膏,卢舟,你去找找。”   卢舟“嗯”一声,跑去马车拿。   贺承业惊讶道:“你们带了冻疮膏?”   卢栩“呵呵”一笑:“鄙人不才,刚好有好几年跑北境的经验。”   贺承业无视他语气中的怪里怪气,等卢舟取了药膏进来,他打开瓶子闻了闻,笑道:“竟然是济世堂的药膏。”   卢栩心道,那是,他买还能买差的吗。   贺承业蘸了一小块,抹到手背和手指的冻疮上,先是冰,随即便是麻麻痒痒的刺痛感,很快滋润感渗进皮肤,手上还有点儿淡淡的药膏香味儿。   贺承业心中默默感叹着,无论什么环境,哪次见到卢栩,他似乎都特别会享受。   贺承业合上盖子还给卢舟,“卢舟好像瘦了点儿。”   听见贺承业这唠家常似的开场,卢栩警惕的雷达嗖一下翘起,他如今看见姓贺的就心生警惕,觉得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待卢舟回答,卢栩先道:“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熬的。”   卢舟左瞧瞧,右瞧瞧,乖乖道:“也没怎么瘦。”   卢栩:“嗯,这次还行,多亏有上次进京的经验,我们准备得足,长途跋涉,一路上顶风冒雪的,也没生什么大病。”   颜君齐听不下去了,瞥他一眼,卢栩马上收起牢骚,坐正了几分。   贺承业早从家信中知道他不想来,只笑不作声。   颜君齐问道:“贺督军,我们初来乍到,对定北郡不熟,我路上听说苏大人似乎在卧虎关,不知是真是假?”   贺承业:“苏郡守在卧虎关养病,你若想拜访他,不妨明日过去。”   卢栩惊讶:“真病了?”   苏岭中可是定北郡的郡守,卧虎关以北才是定北郡的地盘,他一个郡守,什么病要到自己地盘外看,定北郡没大夫吗?   颜君齐:“咳。”   卢栩马上改口:“我们这次还带了不少药材,不知道苏大人是什么病,兴许能用上?”   贺承业示意无碍,但还是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镇安县蛮人与百姓起了冲突,情况有些失控,苏大人前去协调,回程途中遇到狼群,他的马受惊失控,将苏大人摔下马,定北郡缺医少药,大夫怕救治不好,紧急把他送到卧虎关来了。”   颜君齐:“可有大碍?”   贺承业摇摇头,“人已经醒了些日子了,只是受惊过度,时不时会发烧,若你们带的药充足,明日不妨问问军医能不能用得到。”   颜君齐:“好,明日一早我便过去。”   卢栩却听得心沉沉的。   苏岭中可是郡守,在定北郡摔伤了,竟然要到卧虎关来治病。   那北庭县状况得是什么样?   贺承业:“卢兄弟,正巧我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卢栩回神,“嗯?哦,什么事?”   贺承业:“你从京中送来的那些东西……”   卢栩当他是嫌弃占地方,马上道:“等我们安顿好,我马上就运走。”   贺承业:“不,我是想问问你是否运了许多粮食和油盐过来?”   卢栩:“嗯?”   卢栩拒绝三连:“我带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口粮!”   贺承业失笑:“你们三人何时才能把那么多粮食吃完?”   卢栩:“我们到了北庭县还得养官差衙役护院师爷杂役呢。”   大岐给吏员薪资有限,超出的得地方官自己解决,卢栩来前都打听过了,定北郡银子根本不好使,吃的用的才是王道。   那是粮食吗?   那是他雇人保平安的工资。   贺承业和他打商量:“转卖我们一半可行?”   卢栩摇头。   贺承业:“三成也好。”   卢栩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   他可不上当了,在朔州赊给骁骑军的粮食,到他从观阳走的时候骁骑军都没还上一半账呢。   要不是他赚钱有方,能靠别的大口回血,他们观阳联盟早被这群赊账不给钱的拖死了。   卢栩:“贺大哥,你是督军,又不是军需官,不管军粮吧?你干吗不向京城催呢?”   贺承业苦笑。   他哪里不催。   不止他催,魏定山也催,连苏岭中都天天往京城送信哭穷。   户部根本不理啊!   他才来时户部碍于他和贺太师、范孝的关系多少还给挤出来点儿,后来他要也没用了。   户部让他效仿在朔州时,尽量就地解决,可这边情况还不如朔州呢,他逮着苏岭中这郡守薅也薅不出粮草来。   贺承业:“那药草可能留下一些?”   卢栩纠结半天,点点头:“我最多只能留下三分之一。”   贺承业:“好。”   卢栩:“我们来的路上见附近城镇也有不少小商户,你们不能找他们买吗?”   贺承业苦笑,“等你们到了北庭县就知道了。”   卢栩茫然。   贺承业没再多说,约好了明日会派兵送他们赴任,便提出告辞了。   他掀帘子望着院中停的二十多辆马车,站了好一阵,搞得卢栩一阵心虚害怕,生怕他一言不合下令把他们行李给扣了。   卢栩:“明天你见完郡守,咱们赶紧走,我觉得这儿就是个贼窝。”   颜君齐哭笑不得,“别乱说。”   卢舟:“哥哥,北境也是这般吗?”   卢栩:“现在不是了。走,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早点儿吃饭早点儿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卢舟点头。   不过晚上写信时,卢舟将今日的见闻悉数写到信中,第二天一早去驿馆给姜濯送信。   只是寄送信件时,莫名觉得对方对他有些敌意。   卢舟还没用过军驿,卧虎关只有军驿没有官驿,见对方表情不好,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若是不方便他可以暂时不寄。   收信兵臭着脸道:“你家县令还没赴任便要送信?”   卢舟:“并非颜县令要送。”   收信兵:“那是谁送?”   卢舟:“我。”   收信兵:“你?你什么官职?我们这可是军驿,没有军情,要我们冒着大雪替你送信?”   卢舟顿了顿,本想将姜濯给他的令牌拿给对方,可看外面没过半个小腿的积雪,又将信收回去了,“抱歉,我改日再寄吧。”   他刚要走,对方忽然叫住他,“唉,小孩,是你家县令大人先前往军中寄送来许多粮草吗?”   卢舟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粮食,主要是些日用品。”   “那里面有粮草吗?”   卢舟点头。   “你们用我们军驿运粮,一袋粮食都不想给我们留下是吗?”   卢舟一怔。   另一边,卢栩也正因为这事与卧虎关的粮官争吵。   卢栩:“我再说一次,你们督军只是代收,这些全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不是朝廷拨给你们的军粮。”   粮官耍无赖:“我管你们是什么粮,既然是从军驿送来的,那便是军粮。”   卢栩气乐了:“贺承业呢,我要见贺承业。”   粮官:“贺督军一早便出关了。”   卢栩:“魏定山将军呢?”   粮官:“将军不在。”   卢栩:“你们这么大个关隘没管事的人了吗?把他叫来。”   粮官笑道:“我就是,粮食的事你和我谈便是了。”   卢栩:“我跟你谈个屁!你放不放行?”   粮官笑:“你把粮食留下,随便走,我叫兄弟们护送县令大人去上任。”   卢栩:“我不留下粮食,你就不叫我们去上任了是吗?”   粮官只笑不答。   卢栩也笑了,“那正好,你当老子很乐意去吗?”   他跑去车上取下范孝写给魏定山和贺承业的信,连同颜君齐的任职文书一同往他怀里一拍,冷笑道:“粮食我不要了,官我们也不干了,这县令你去做吧!”   粮官:???   他低头一看怀中的书信,竟然是魏定山亲启和贺承业亲启。   还没闹明白这是谁写的,卢栩竟然真叫人掉头,不往北了,回京!   粮官:?????   范府众人:“……”   卢栩自己先上了马车:“你叫什么名字?”   粮官:“干什么?”   卢栩:“我要找御史台弹劾你!”   粮官:“……”   卢栩:“不告诉我没关系,我找兵部查,查不到我就弹劾魏定山、贺承业!等着挨参吧你们!”   粮官一急,连忙道:“把门关上,把他扣下!”   颜君齐刚看完苏岭中,正和军医回来取药,恰好看见这一幕,颜君齐怒喝:“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粮官: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要掀桌子?   卢栩:呵呵,我有丰富的被打劫经验,能让你吓住? 第272章 出关   颜君齐快步走来,怒斥道:“你们敢阻挠朝廷命官赴任,好大的胆!”   粮官人有点儿懵。   从他们这儿出关的小县令不少了,哪个不是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别说县令,苏岭中这郡守都要仰仗他们虎贲军鼻息才能在定北郡立足,这俩人才是好大的胆吧?!   他定了定神,想清楚利害,腰板又直了。   “我等并未阻拦大人赴任,倒是这位大人家的家仆要闹着回京,连您的文书都扔给在下了。”他将文书和书信一起给颜君齐。   颜君齐根本不接,冷笑道:“既然给你了,你便替本官拿着,听好了,他不是什么家仆,他是睿王举荐,陛下亲封的大岐唯一的皇商,他为何闹着要回京,待我们回去,孰是孰非陛下自会有定夺。”   粮官:“……???”   皇商?   皇商是什么?   不是,怎么你也要回去?!   粮官直傻眼。   他马上道:“在下只是同这位……公子开个玩笑。”   卢栩:“玩笑?行,那你放行吧,把我的东西一样不落下装好,我要带走。”   粮官笑道:“大人使用了军驿,按规定这些东西都要充当军用。”   颜君齐:“大岐哪条律法写了使用军驿物资便要充当军用?”   粮官卡壳,依旧道:“我们历来是如此的。”   颜君齐:“虎贲军历来如此,还是所有军旅俱是如此?”   粮官:“自然……都是。”   颜君齐:“好。你们驿站在哪儿?我替你们写折子参贺太师。”   粮官:???   他忙道:“这关贺太师什么事?”   卢栩:“当然是贺太师知法犯法呀,是贺太师叫我把东西送到这儿,让你们督军代收的,你们不给,人多势众,我们人单力薄的,又抢不回来,我们不找他要损失找谁要?我怀疑贺太师和你们勾结故意坑我东西!驿站在哪?我也要给王爷写信,请他替我去问问陛下大岐有没有这条规矩。”   他气鼓鼓地转头问颜君齐:“是该问陛下吧?”   颜君齐:“兵部和刑部。”   卢栩:“哦,那就早朝问吧。”   粮官:“……”   他才不信他们真有这种通天的本事,真认识王爷,敢参太师,他们能混到这儿来吗?   早留在京城做大官了!   粮官有恃无恐,科普道:“县令大人,这位公子,我们这儿没官府,设的官驿只能接待,送信的只有军驿站,您二位没有军职,不能用我们驿站传信。”   寄不出去,看你们怎么办?   卢栩乐得直笑:“那没事,我弟弟那儿有太子府的传信令牌,军驿也能用。”   粮官脸色终于变了变。   见他下意识还想阻拦,卢栩道:“怎么,你还想拦我们?要不你把我们全扣下算了,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不如你干脆把我们全杀了,然后诬赖给蛮人。”   众人听罢脸色俱是一变。   连持续沉默的范府众人表情都肃然起来。   卢栩却不慌不忙继续道:“不妨告诉你们,我弟弟每五日都与太子府通信,等太子府察觉不对追查起来,你们可以看看是大理寺、刑部派人来查案,还是兵部派人来调查。”   范府几人对望一眼,表情又变得微妙起来。   卢栩有恃无恐走到粮官跟前,戳戳对方胸口,天真无邪问道:“为了这么点儿东西,你想逼你家将军造反,还是挑起蛮人和大岐的矛盾,好再打一仗呀?”   粮官冷汗下来了。   角落的小兵见状不对,匆匆跑去报信。   营地内,贺承业安排护送颜君齐他们去赴任的偏将还被扣在副将营中。   副将想吓唬他们一通,扣下卢栩的物资,偏将得了贺承业的命令,却也想顺水推舟,能多扣一点儿是一点儿。   偏将:“你们悠着点,也别太过分,督军昨天回关调粮草,还特意去见了他们,做太过督军那儿我不好交代。”   副将:“你放心,只留下一半便行。”   他心中忍不住有些埋怨,贺承业亲自去了竟然只要到一些的药草,他们白替人又运又看管那么多天东西吗?   副将:“我就说直接拆了扣下得了,督军非要等他们到,要是咱们早就用了,他们到了还能怎么样?吃了都吃了,还能再吐出来吗?”   他们正说着,小兵匆匆跑进来:“头儿,不好了,那几个人能给太子写信,闹着要回京告状呢!”   副将:“什么?!”   他们匆匆赶来,一路边走边听小兵说事情的经过,赶到驿站时卢栩已经叫卢舟拿出来太子府的传信令牌,要在他们驿站写告状信。   粮官:“我们没笔墨。”   颜君齐:“不牢费心。”   卢栩:“我们有。”   粮官:“我们没纸。”   颜君齐一转头,卢栩:“我们也有,有好几箱。”   粮官:“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你们写了暂时也送不了。”   颜君齐:“那我们便在这儿住下。”   卢栩:“对,我们就住这儿了,什么时候收到回信,什么时候再走。”   粮官:“啊?大人,你们不按期上任不怕被处罚吗?”   卢栩:“不是你刚说了吗,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你们都走不得,我们就能走得了?不走。”   粮官:“……”   副将在门外听到,顿了顿,推门进来,“送什么信?谁要送信?闹什么呢?”   他飞快与粮官交换一个眼神,粮官苦着脸小幅度摇摇头,满眼无奈。   卢栩听他这般说法,就忍不住冷笑,“您哪位?这是打算不认账了?”   副将:“什么不认账?哪位是北庭县新到的县令,怎么这时候了还没出发?”   卢栩:“你们放了我的东西,我马上就走。”   副将:“什么东西?”   他边装傻边往屋内扫,一下看到了在角落站成一排的范家亲卫,表情顿时一僵。   “朱护卫,你们怎么在这儿?”   朱纪朝他拱拱手:“大将军派我等护送颜县令和卢公子上任,只许我们看和听,不许我们说,你别问了。”   看在大家做过同僚的份儿上,他只能言尽于此了。   再说,可就违抗军令了。   副将:“……”   他冷汗也要下来了。   朱纪听到了,不就等于大将军听到了吗?   只许听,不许说,看什么,听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深深为自己和还在和蛮人干架的魏定山心颤了一把,脑子飞快转动,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贺督军放在仓中的那些东西是你们的呀?”   卢栩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客气道:“瞧你说的,难不成是大将军给你们送温暖,寄来一堆锅碗瓢盆么?”   副将:“既然如此,县令大人便赶快去赴任吧,镇安、镇北两县县令已经早在县中等候多日了。”   颜君齐:“阁下的粮官可不想我们走。”   粮官:“没没没,都是误会。”   卢栩看朱纪,朱纪面无表情,一副“我是木头人”的模样。   卢栩想想范孝在京城对他们多有照顾,虎贲军到底是范孝带出来的军旅,目的达成,他也没打算才来就把虎贲军给惹了。   万一以后和蛮人有什么冲突,他们还有关外所有百姓,都得找虎贲军救命呢。   卢栩将目光转向苦瓜脸粮官,笑问:“原来是误会呀,吓我一跳,那刚才你说只要用军驿运的东西都要充当军用也是误会?”   粮官刚松弛的表情猛地又紧绷了。   副将闻言,猛地转头看粮官,眼神又是赞赏又是责备,心说,多好的理由啊!可惜没捏到软柿子,还把牙崩了。   粮官苦着脸赔笑:“呃,从前实在是没旁人用军驿……”   卢栩:“你说的对,那还是贺太师的错,不然你们扣下吧,我找贺太师赔偿。”   粮官马上改口:“别,别,别,我瞎说的,是我没背齐军规。”   卢栩:“那……”   粮官一咬牙:“你放心,我会去领军法。”   卢栩见好就收:“瞧你说的,误会嘛,你回头好好背背军法,再道个歉就算了。”   粮官抱拳行礼:“对不住,是我见利忘义起了贼心,耽搁了县令大人赴任,请多多海涵。”   卢栩超“大度”道:“大人,时间不早了,既然没误会了,咱们还是出发吧,卢舟,别写了,收拾收拾走了。”   还没找到水研墨的卢舟:“……哦。”   他马上收拾了笔墨,将令牌装好。   副将远远瞧见令牌,眼前一黑,真能给太子府写信呀!   他见卢舟手边放着封信函,问道:“这是?”   卢舟:“我改日再寄。”   副将热情道:“不必,公子既然有太子府的传信令牌,寄便是了。”   卢舟看看他,又看看先前拒绝收他信的小兵,客气道:“我不急的,等天气好,或有其他往京中去的信函一并寄便是。你说的有道理,路远难行,以后我会向殿下说明,每月只寄送一次信件。”   小兵慌忙点头。   贺承业派来的偏将帮他们将卢栩的东西装上车,颜君齐将挑好的药材交给军医,卢栩将颜君齐的文书从粮官那拿回来,将范孝写的两封信交给副将,请他代转,继续北行。   这次没人刁难,他们很快就从卧虎关出关。   待他们出关,副将马上回驿站拿过卢舟要寄的信函拆开查看。   范孝写的信他是不敢拆的,卢舟的,他得看看。   粮官也来了,他们飞速扫过,竟然是非常像家书的普通信件,记录着卢舟近五日的见闻和一些感慨。   昨晚写的内容,赫然全是夸赞卧虎关多么巍峨雄武,感叹将士们在大雪中执勤操练多么辛苦,写值岗的兵士们几乎成了雪人,人人都有冻疮,却缺衣少药等等。   还详细记录了他们在驿站吃的晚饭,他还询问过当值的兵士他们平时的伙食,和姜濯感叹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戍边的艰辛困苦,与京城权贵的奢靡对比,让人触目惊心,希望朝廷早日能给他们拨款,让他们吃饱穿暖。   副将:“……”   粮官:“……”   卢舟为了省纸,字写得很小,外面天色阴沉,屋内也没点灯,他们看得有些吃力。   不过卢舟用词平直,记事真实,通篇看来没有一处难懂,读到卢舟写他们手脸生冻疮、脚在雪地上每走一步都要拔出来、吃的是清水野菜配糠饼时,他们都差点儿潸然泪下。   明明他们自己也是这么吃的,可为啥人家写出来就觉得特别惨呢?   粮官满肚子都是后悔。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写会说,还能直通太子府替他们哭穷的,怎么把人给得罪了呢?   不知道下一封是不是就该骂他们了。   粮官叹气,“唉,大人,我要领军法吗?”   副将:“你说呢?”   即便卢舟不写信告状,朱纪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难不成还等大将军派人来执法吗?   粮官哭丧着脸,悲壮地去领军法了。   副将也唉声叹气放下信,满脸晦气地走开,没一会儿扭头又回来了,“把那信先给我。”   小兵:“不给他寄?”   “寄!”这封说什么都得寄!他要拿走抄一抄,回头给他们将军学学怎么哭穷。 第273章 到达   出了卧虎关,卢栩开始狂骂,难怪西北不行,出关先被打劫,再行也得不行!   卢栩从观阳到现在,有丰富的被打劫经验,这么明目张胆耍无赖不要脸的可是头一份。   当年骁骑军好歹还演一演土匪。   北境军好歹还说赊账以后再还。   到了虎贲军,连个理由都不想,就硬扣硬抢啊?   他们认识贺承业呢,虎贲军都想把东西给扣了,若是他们不认识贺承业,没太子府的令牌,自己能带东西顺利出关吗?   他们是县官上任,尚且这样,普通的商户、百姓呢?还不得被扒层皮?   有这群土匪在,他怎么搞商路?   卢栩气哼哼:“要不是以后还指望着虎贲军救命,不好翻脸太难看,参不死他们!”   卢栩忧心忡忡,虎贲军可是范孝带出来的,他们已经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那定北郡得是什么情况?   三人都没了初到时的乐观,准备沿途好好看看。   出卧虎关西行是北关县,东行是西峰县,他们去上任,要先穿过北关县,继续往北行。   北关县是西北面积最小的一个县,紧靠着卧虎关,也是军户最集中、大岐人最集中的县。   这里的县城是近几年才修的,整个县城基本全是土房子,主街尚算宽敞,稍远的地方则是百姓们自己盖的土房子、茅草屋,大小不一,十分凌乱。   他们一路观察,这边倒是有不少小商贩,但商铺都不大,卢栩去问了问价,差点儿没吓个跟头。   他可算明白贺承业那晚同他苦笑什么了,整个县城放眼望去,全是黑店。   价格高到离谱。   卢栩:“看吧!卧虎关那群傻叉,他们以为自己打劫的是谁?劫富济贫吗?!”   商人能亏吗?   他们亏了以后谁还来?   卧虎关扣多少,他们就要把那份儿钱转嫁到关外购买物品的百姓头上来。   他还不知道,就这也是苏岭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来的。   先前根本没商人愿意出关,敢出关的也都是想和蛮人做金银生意或买珍贵的兽皮兽骨的,谁愿意冒险往关外卖薄利的日用品?   原本北关县想把县城建到更靠北的地方去,为了方便和关内贸易,才将县城又向南挪了几十里。   可他们一挪,百姓也跟着挪,他们宁肯少要点儿地,也不愿意离县城太远,生怕自己被扔在蛮人活动的地盘。   于是,整个县城,乃至大岐在西北的所有布局都在往南缩。   卢栩他们浩浩荡荡的一长队人马进城,引得全城人围观,把县令都惊动了。   结果出来一问,竟然是同僚。   北关县李县令望着他们长长的车队,别提多羡慕了,忍不住道:“颜县令年纪轻轻考虑得比老夫周详呀。”   他是从东边被调来的,一路走了快四个月,别说带这么多东西了,人都快颠散架了。   到了后全家水土不服,前前后后病了半月,他堂堂县令,满县城都找不齐药,好在妻儿老小都挺过来了。   后来苏岭中要在关外开商路,他第一个响应,还联合西峰县和卧虎关对骂好几个月,总算是让卧虎关同意放商队进出关,这才弄来些商人。   两年多的努力,起码他们北关县城墙建起来了,基本的生活物资也有了。   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再看颜君齐这人还没到任地呢,好家伙自带的物资那是浩浩荡荡看不到头,一眼望过去,吃穿用度啥都不缺。   对比过于强烈,让他忍不住想掬一把辛酸泪,酸得眼都热了。   大岐的县令都这么有钱了吗?   没听说大岐有哪个姓颜的大世家呀!   颜君齐借驿站休息,把北关县城不大的驿站占得满满当当。   李县令叫官差一起帮忙,帮他们放好东西,再为他们接风洗尘。   关外生存不易,为官不易,总共也没几人,看哪个同僚都亲切。   颜君齐、卢栩带上卢舟,也带了礼物去向北关县令取取经,打听打听定北郡的情况。   这事儿本来应该去找郡守的,可苏岭中自己病倒自顾不暇,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还得贺承业派人照顾,颜君齐也没好意思追着他问太多。   李县令也是许久不闻关内事了,听说颜君齐是从京城来的,忍不住先向他打听了些朝中的动向。   他见这年轻人不骄不躁的,人也真诚亲切,请他们进县衙后宅吃一顿家宴。   已经冬天,他们也没什么吃的,剁白菜包了素包子,摆了一盘咸肉,三种咸菜。   李县令:“关外不比关内,到了冬天更是没什么好吃的,家常便饭,三位莫要见怪。”   颜君齐:“李大人客气了,我们也是农家出身,知冬日存储食物之艰辛。不知城中百姓可有充足的粮食过冬?”   李县令闻言对颜君齐印象又好了几分,叹气道:“只靠粮食是不够的,百姓们多靠储存的野菜果腹,入冬前,也找了些无毒的树和草根,将树皮、草根磨粉掺入面中来食用。”   啃包子啃得香甜的卢舟闻言动作猛地一顿。   李县令见他瞪着大大的眼睛满眼都是震惊,忍不住又给他夹了一个大包子。   “关外最重要的,无非只有两件事,一是稳定,二是让百姓们吃上饭。”   “颜大人出身隆兴郡,隆兴虽偏远,但地势平坦,水源充足,百姓即便不富足,吃饱不成问题,这位小公子年岁尚小,大概还没见过饥荒。关外不同,这里气候冷,能长庄稼的地方少,果腹不易,无论吃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草也罢,树也罢,都要吃的。”   “西峰县情况好些,他们东靠天湖山,能砍柴,好打猎,三季能找野果野菜。你我二县,就要多想办法了。颜大人到任后,切记每年督促百姓存粮要当头等大事。”   颜君齐点头,“多谢李大人指点。”   李县令笑笑:“我看我不提,你们也是懂的,只是年纪大了,忍不住唠叨,颜大人莫怪。”就他们带那一车一车的东西,可比他上任时候懂多了。   颜君齐:“哪里。”   李县令继续道:“从小处说,最紧要的便是安全。我这儿蛮人数量少,背靠卧虎关,县城安危尚不成问题,北庭县不同,那边多是蛮人,你们到了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招人手,找差役。”   他看看颜君齐、卢栩和卢舟的穿着,想想满满当当的驿站,补充道:“尤其是你们还带了那么些东西。”   卢栩、颜君齐:“……”   这位大人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他们治下的百姓很可能会抢劫县令呢?   李县令掏心掏肺和他们谈了半夜,卢栩越听人越麻,西北四县,总结就是——   吃饭难度,从易到难,西峰县,北关县,镇安县、镇北县。   安全程度,从高到低,北关县,西峰县,镇安县、镇北县。   蛮族比例,从低到高,北关县,西峰县,镇安县、镇北县。   人口密度,从高到低,北关县,西峰县,镇安县、镇北县。   面积,从小到大,北关县,镇安县,西峰县,镇北县。   ……   往乐观了想,颜君齐不是去除了面积啥都倒数第一的镇北县当县令。   往悲观了想,他的确也得管镇北县。   客观讨论,就是镇北、镇安俩倒霉蛋合并成一个地盘大大的新倒霉蛋北庭县,归颜君齐了。   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合并了,不知要继续蝉联倒数,还是能碰撞出奇迹。   来之前卢栩想着,朝廷不收他们税,什么都能自己说了算,只要不把属地的蛮人给搞造反,随便他们怎么浪,还挺自由自在的。   如今一看,这不就是自生自灭吗?   他们连忙追问更细节的情况。   听北关县令介绍,原本四县的军户数量是差不多的,而且朝廷还在镇安、镇北交界处设了军马营,专门给三军养马。   但计划不如变化,大岐军户在镇北、镇安县根本就生活不下去。   他们种不出粮食,又不会放牧,更不敢往有蛮人的地方去,为了生存只好不停南迁,如今迁啊迁,都跑他们北关县和西峰县来了。   镇安、镇北两县县令想管也没法管,蛮人太多,冲突不断,吃饭都成问题,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迁吧,能自谋出路就走吧,大不了他们被免职,被革职查办。   卢栩:“也就是说,其实原本的镇北县现在已经没多少军户了?”   北关县令:“是呀。颜大人上任便知,如今镇北县形同虚设,仅剩毗邻镇安县的一个小镇,等赵县令调走,那里也会空了吧。”   不管朝中怎么想,反正他们自己听说要将镇北、镇安合二为一,都认为那是因为镇北县已经没什么军户了。   他也怕这俩年轻人太害怕,安慰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害怕,虎贲军还在军马营驻守,蛮人打了败仗,如今已经归顺大岐,不敢随便挑衅大岐官府。”   颜君齐点头,问道:“大人您可知镇北、镇安两县的蛮人主要是哪些部族?”   李县令:???   卢栩也好奇问道:“有伦兰族吗?”   李县令:???   这两个年轻人竟然还懂蛮人的部族?   他摇摇头:“北关县并无伦兰族,其他县内老夫便不知了。”   颜君齐:“那蛮人各部中,可有与大岐亲善的部族?”   李县令闻言苦笑:“亲善大岐?自然没有。不过有些小部族倒也识趣,他们势单力薄,不愿意招惹大岐,也忌惮其他大的部族,你们路上途径他们的部落倒也安全,那些仇视大岐的部落,最好还是绕开。”   他将所知的蛮族各大部向他们一一介绍一遍,心中却十分惊讶颜君齐会有这样的问题。   大岐人可是惯性将蛮人视作一族的,他们初到此地,一个蛮人都没见过,就先问起各个部落了?   他心想,朝廷将如此年轻的官员派到定北郡来,也不是没有原因。   待颜君齐、卢栩离开,他望着云开雾散,露出星星的天空,默默叹气,希望他们此行能顺利,可千万不要年轻冲动,惹出什么风波来。   卢栩和颜君齐带卢舟回驿站休息,边走边消化今晚听到的信息。   有北境的经验,卢栩对这边一直有心理准备,情况比预计差一些,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至少军户南撤,蛮族占据北边,自行分隔,在卢栩听来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李修的北境军驻扎的位置就比较靠南,只有少部分规模大,有实力的军户队伍才敢往北插。   像裘虎他们那么靠北的营地,在整个北境都没几个。   他们敢那么深入,一是因为裘虎带了一村人过去,他们团结骁勇,不怕冲突,敢和蛮人打架,真打起来能带领整个营地团结自保,等到援军赶到;   二是因为在他们附近的蛮人都是对大岐敌意较轻的部族,愿意和军户们交换物资做生意。   另外,细节上就是裘虎和张百户的配合了。   裘虎勇猛,张百户圆滑。   他们和蛮人打交道,可软可硬,可攻可守。   北境军主力大营的位置也距离哪个营地都不算太远,短则一两日,远则四五日,急行之下甚至三日就能覆盖驰援任何营地。只要不是整个蛮族从四面八方攻击,他们很快就能将个别闹起来的地方镇压。   而且,北境军大营主要用的还是帐篷,出了紧急情况随时都能开拔,机动性非常强。   千蛟岭虽不如叠峰山巍峨广阔,也没卧虎关这样的雄关要塞,但朔州有骁骑军给北境军殿后,李修不用守在千蛟岭下,不用守在永固县,他可以带着北境军大摇大摆到处乱逛。   卢栩他们去北境和蛮人做生意,就遇到过李修在人家大帐里喝酒打秋风。   从前卢栩多少觉得李修有些不务正业,可有西北对比,他才恍然李修闲散之下有多少细致的布局,他熟知蛮族各部,对每一处营地将领都做了类似裘虎与张百户那般的搭配,即便不怎么去管,各营地也能自处。   北境军还三天两头朝蛮族放狠话,主力总在到处溜达秀肌肉,其实却极少和蛮族起冲突。   蛮族两个部落打起来,李修一直秉承你打你的,我看我的,全程吃瓜看戏状态,只要没牵扯进大岐人,他不管,不问。   甚至恨不得给人家煽风点火,呐喊助威,一点儿身为一方大哥,要管小弟听话的意思都没。   别说不管了,哪怕对方告到他面前,他八成也是把参军推出来和稀泥,自己换个远点儿的地方打猎、打秋风。   卢栩跑北境那几年,别的没见,反正每次去大营拜见李修,李修营帐里的兽皮都要换一批。   据说都是他自己打的,摆得满帐篷都是,耀武扬威,他还特别喜欢邀请蛮族部落的族长们到他营帐里欣赏他的兽皮。   卢栩带商队去和蛮人做生意,他只管要保护费,军户们去和蛮人做生意,他也不管。   什么商籍、农籍、军籍,李将军沉迷打猎、练兵、吃瓜、吓唬人,没空管。   在北境只要交够了粮食和钱,他们买多少羊多少牛,卖给蛮人多少粮食多少日用,李修从不过问。   边贸在他的纵容中规模越扩越大,蛮人在南下,军户在北迁,而北境军大营则在悄无声息随着军户和贸易往北压。   他们名义上是保护行商做生意安全,但其实北境军的巡逻地在不停往北渗透。   蛮族部落不是没察觉,但总不至于因为人家往北挪了几百米就要抗议。毕竟名义上整个北境都是北境军的地盘,李修就是把大营扎到他们部落里,他们若不想和大岐打起来,也只能忍着。   北境军今天挪点,明天挪点儿,普通的蛮族百姓,也已经渐渐有点儿习惯时不时有北境军和大岐的商人在他们附近出现。   秋收时,他们还会到军户营地收秸秆,偶尔还会雇大岐农户帮他们打草,北境的军户也渐渐在接受食用奶制品。   如今哪怕没有北境军随行,很多胆子大的军户也敢三两人结伴去找附近相熟的蛮人换肉、换奶了。   蛮族的年轻人更是会关注大岐人的集市和节日,跑来采购凑热闹。   虽然他们住得还是很远,相互提防警惕不变,但是已经在交互。   卢栩最后一趟去北境时,北境的军户和蛮人正商量着一起选地方做个贸易集市,为集市到底离谁家近一点儿争吵不休。   这种变化卢栩是亲眼看在眼里的。   从北境的经验看,将军户硬塞到蛮人的聚集区,根本就是在激化矛盾,也在忽视军户们的安全。   这样做,蛮人觉得这是大岐在挑衅、压迫、耀武扬威。军户们则觉得孤立无援,胆战心惊。   两族间风俗习惯不同,语言不通,有非常多难以理解的生活习惯,贸然硬碰硬地接触,很容易相互误解,发生冲突。   卢栩因为喜欢喝牛奶,被北境军嘲笑了好几年,直到他们也开始喝,卢栩才翻身回击他们。   卢栩在北境推广火锅涮羊肉的时候,蛮人嘲笑他们大岐人牙口不好,要把肉切那么薄,他们牙齿掉光的老人都不吃。几年过去,牙齿倍棒的蛮族年轻人也开始吃了,吃麻辣味儿的时候,和大岐人一样被辣得嘶哈嘶哈。   卢栩认为这样的慢慢交流,相互影响才是对的。   谁在谁的安全区,有一个缓冲地带,大家都有安全感。   安全了,有底气了,再靠贸易相互接触相互了解。   毕竟无论是大岐还是蛮族各部,除了极少数人,大家的意愿都是休养生息,和平共处。   卢栩和颜君齐嘚啵嘚啵讨论,卢舟听得聚精会神。   卢栩:“不过具体情况还得等咱们到了再具体看。”   万一这边儿蛮族人没北境的友好呢?万一他们特别顽固呢?   想再找一个友善又有实力的伦兰部当中间方,可是相当困难的。   都得慢慢来。   卢舟安静地听完他们的分析,问道:“如果将蛮族各部打散,分到大岐各郡去,是不是就能更快解决了?”   卢栩一瞬间为卢舟的想法心动,但很快,他又摇摇头,“听上去不错,实行起来有点儿难啊。”   卢舟仔细想了想:“……嗯。”   颜君齐:“以大岐和蛮人的世仇,没有哪个地方愿意接受他们。而且,即便打散了,他们愿不愿去,会不会在路上反抗,到了地方是不是会被排挤等等,也许会导致更多冲突。蛮人性情桀骜,不喜管束,到了各地说不定会违法乱纪。”   卢栩:“嗯,而且他们不会种田,言语、习惯也不一样,要怎么生活呢?还有,他们走了,这里怎么办?荒着?还是调人来?他们走了更远的地方会不会有其他人来,到时候,就是新的蛮人和我们打仗了。”   卢舟点头,他望向北方,心想还有更远的人呀!   蛮人的北边,是什么人呢?   那边是什么模样呢?   卢栩拍拍他,赞赏道:“不过你想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调来比蛮族数量多得多的军户,其实这问题就解决了——人多势才众嘛!”   他们战力和兵器上都没特别悬殊的差距,拼的其实还是人数和国力。   要是大岐迁来的人足够多,把蛮族挤成少数,那还不是谁敢不服就敲谁?   真要能那样,他就不用担心君齐和卢舟的安危问题了,卢栩叹气:“可惜,没人愿意来呀,唉……除了咱们,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吃苦呢?”   卢舟小声道:“哥哥你不是也不愿意来吗?”   卢栩知错能改:“嗯,我重新说。除了你,还有哪个傻瓜愿意来。”   卢舟:“阿濯、小米添都想来的。”   卢栩:“啊!天真无邪的小傻瓜们!”   颜君齐失笑。   心想卢栩不也是一样的傻瓜吗,贺太师就是看出了他是,才一道调令,就把他们全都调到这里来。   卢栩叹气:“既来之则安之吧,天都快亮了,赶紧睡觉!”   也不知道他们治下的子民欢不欢迎君齐这个新上任的父母官。   身为家属,卢栩很想狐假虎威一把,想想就要到北庭县了,还生出那么一丁点小紧张。   快到原本镇安县的县城,也就是如今北庭县的县城时,颜君齐换上了他的官袍,卢栩也跟着换了一身新衣裳。   他带着车队肃穆地入城,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北庭县的百姓欢不欢迎他们另说,原本镇安、镇北两县的县令可是早就翘首以盼了。   他们连日打听颜君齐到哪儿了,昨日接到传信说他们今天就要到了,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着。   远远看到他们车队的影子时,两位县令忍不住热泪盈眶。   终于,他们漫长的任期要结束了。   他们能回关内了!   他们能回大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镇安、镇北县令: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新倒霉蛋,哦不,大善人盼来了! 第274章 吃什么   颜君齐上任第一天,看到的就是两个喜极而泣的前辈。   哗哗的眼泪在冰天雪地里冻成冰碴子,两人抓住颜君齐的手,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天冷冻的,手哆哆嗦嗦,说话语无伦次:“我以为再也回不去大岐了!”   颜君齐:“大人说笑了,这也是大岐。”   卢栩偷偷对卢舟说,“你看看,你仔细看看,看这二位,多么的真情外漏,多么的难以自已,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卢舟摇头。   卢栩:“说明咱们来的是个火坑呀!你看看人家能爬出去,多开心啊!我都快听哭了。”   卢舟:“……”   卢栩:“咱们算是助人为乐,积德行善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卢舟:“……”   卢舟:“哥哥,咱们去看看县衙去吧?你不是说要先把东西藏好吗?咦,那个好像就是县衙。”   卢栩顺着卢舟指的方向望去,自怨自艾戛然而止,震惊道:“什么?!”   那个还没他家马棚修得好的破土房子竟然是县衙?!   他将缰绳扔给后方,急吼吼进去查看了。   卢舟见状,犹豫片刻也连忙追过去。   还在城门口寒暄的新旧三位县令:“……”   颜君齐:“二位大人,不妨进城再说吧?”   两人也忙道:“快请。”   卢栩率先冲进县衙,在门口执勤的两名官差揣着袖子贴着墙,哆哆嗦嗦躲风,忽见跑来一人,忙问:“干什么的?!”   卢栩停下,打量起他们。   这两人穿的都是自家的棉袄,从头到脚看不出一点儿官差的模样,卢栩有点儿怀疑他们是在这儿避风的普通百姓。   卢栩:“二位是……官差?”   一名官差:“你要告状吗?改日再来吧。”   另一名道:“今日新县令上任,怕是没空处理案情,你选个暖和天儿再来吧。”   卢栩:“……”   竟然真是官差啊!   卢舟跟着跑过来,两名官差瞧他们穿着打扮,也有点儿懵。   他们镇安县好久没见穿这么新、这么好的人了。   他们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二位是?”   卢栩拱手:“我是北庭县新上任的颜大人……”   两名官差连忙大声道:“参见颜大……”   卢栩:“家属。”   两名官差:“……”   卢栩:“……”   他无辜眨眼,他没耍人,是他们抢话太快。   两人反应也快,马上改口:“颜公子。”   卢栩更无辜道:“我姓卢。”   两名官差:“……”   耍他们吗?!   高个子:“颜大人家属,你姓卢?”   卢栩:“嗯。”   二人:“……”   卢栩咳一声:“问二位一下,我们大人到了住哪儿啊?行李有点儿多。”   二人默默咽下一肚子疑问和吐槽,客气道:“张大人已经收拾好了后宅,颜大人住到县衙后院便是。”   卢栩:“从这儿进去?”   官差:“从后门或侧门方便些。”   卢栩:“哦,麻烦二位带个路?”   他们两人有点儿为难,他们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颜大人家属呢,万一不是,新县令来了一看没人执勤,不得当他们玩忽职守吗?   他们正愁该怎么说,便见两位县令和一身官袍的颜君齐,以及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了。   两名官差:?!!   看!多新的官袍啊!多俊的县令啊!多年轻啊!   主要是——好多东西啊!!   他们连忙跑下台阶去迎接。   两名县令叫他们将现下所有的官差叫来,一一介绍给颜君齐。   整个镇安县衙,连官差加书吏,包括灶房伙夫,加起来一共三十五人。   镇北县则更少,只有二十六人。   再多就养不起了,其中两县的书吏还是两名县令从自家找了读书识字的兼职的。   卢栩想想北庭县的面积,再想想他们观阳县的面积,一个北庭县,有十几个观阳大,官差全算上,也就观阳一半多。   他瞬间觉得这六十来人不够看了,排班都不够三班倒啊。   颜君齐让官差先带卢栩和卢舟去将行李送到后院,他则和两名县令去交接。   这两位都已经急不可待回关内了,他也不想拖延他们。   不想两名县令却都道不急,让他先去安顿,他们会再留三天,将县中大小事务都与颜君齐交接明白再走。   “关外不比别处,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说不定就事关性命安危,起了乱子,求援都比别处困难,颜大人放心吧,我二人在这儿这么久了,回去也不急于这两三天。”   “是呀,颜大人一路辛苦,先去安顿好,咱们再细说公务。”   颜君齐谢过,送他们到偏院。   镇安县张县令知道新县令要来,一早就叫家眷收拾,将主院留给他们,自己带家眷住到偏院去了。   镇北县赵县令来汇合,也带了家眷和他们挤在一处。   他们差不多时间上任,又长期的患难与共,如今也如莫逆之交,无比的亲近。   两名县令忍不住商量,是不是该再列个单子给颜君齐。   照理说,对方也是县令,他们不便干预对方执政,只是颜君齐年纪太轻,他们生怕他年轻气盛,一不小心捅了大娄子。   “还是写下来吧。”   “嗯。”哪怕颜君齐背后嫌弃他们多事,也总要将两县的情况交代清楚。   他们写着写着,忍不住又是老泪纵横。   他们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才做到县官,一生仕途不算顺利,也没能达成什么伟业。   他们天天想回关内,真要走了,竟然又如此不舍。   他们看着县城从无到有,在茫茫荒野建立城池,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倾注了他们极大的心血。   尤其是镇安县令。   镇北县军户南迁,赵县令只选了地址,其实一直没能建起县城,他迫于现状,只在镇北县最南边的军户聚集区兴建了一个小镇。   如今镇北县合并进北庭县了,他有怅然,有遗憾,但在军户南逃,他放弃兴建镇北县城时,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朝廷没治罪,还会调任他去南方任职,他已经万分庆幸了。   镇安县则是张县令亲自选址,亲自规划,亲自督工,一点点建起来的。   这里尚未建好,依旧荒芜,但这里,也许就是他短短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他们不知自己走后,这里会繁荣还是荒废,治下的百姓能不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开始写交接的提醒时,才恍然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完……   主院内。   卢栩带着朱纪等人将东西卸下车,先大致按种类堆放进屋内。   他对镇安县令建的后院还是很满意的。   虽说县衙破了点,小了点儿,但可能是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后院建得还是很结实的。   院墙够高,也够厚,屋子间的墙壁也厚实耐用,门窗也都结实。   他们就三人,很多屋子还空着,靠外的屋子暂时安排朱纪他们住,剩下的卢栩和颜君齐看了一圈儿,便暂时都当仓库了。   把他们送到,护送他们的虎贲军便要走了,卢栩请他们多留一阵儿,他管大伙儿吃顿饭。   一下子要走上百护卫,卢栩人不踏实。   他又拉上卢舟去问朱纪能不能等他们交接完,稳妥了再走。   朱纪闻言,笑道:“卢公子放心,大将军已经交代过了,等你们安顿好我们再回京。”   卢栩:“多谢多谢!”   他叫卢舟帮忙招待,自己跑去找县衙的伙夫,一起做顿好的,给虎贲军送行,也迎接颜君齐入住。   不想他问了一圈,整个县衙库存竟然连一块儿肉都没有。   卢栩傻眼,“那街上能买吗?”   伙夫摇头。   卢栩:“能买到鸡鸭吗?”   伙夫再摇头。   卢栩:“……那平日你们都吃什么?”   伙夫:“野菜,豆子,粗面,咸菜,逢五大集时候买些豆腐,现下天气冷,冻上够吃到下个集,地窖里还存着些秋天晒的菜干。”   卢栩:“你带我去瞧瞧。”   伙夫带他去看,卢栩抓起他们的粗面看了看,这还不是他在观阳时熟悉的那种五谷掺杂磨的面。   卢栩:“这里面掺了什么?树皮草根?”   伙夫:“正是,大人,您吃便吃那袋吧,那里面只搀着豆面,吃着好吃些。”   卢栩:“平日县令大人一家吃什么?”   伙夫指指那一小袋“好面”。   卢栩:“差役们吃粗面?”   伙夫点头。   卢栩:“……”   离了大谱!   他捆上面袋子,“今日不吃这些,咱们吃好的,你们跟我来。”   两名伙夫对视一眼,跟上卢栩。   卢栩径直带他们去了刚刚装行李的房间,他爬上桌子,从上面扔了一袋子粮食下来,让他们拆开看看是什么。   两名伙夫一摸到袋子,人就有点儿激动,即便隔着袋子,那一粒粒的触感,就已经叫人心颤。   他们俩匆匆将袋子解开,“真是米!”   “是米!”   他们一喊,还在院中帮忙搬运东西的官差听到喊声全傻了,一个个巴巴往这儿看。   卢栩怕白米沿途会坏,带的大半是还没舂的稻米,这一袋正好是,卢栩:“要舂一下,来得及做午饭吗?”   伙夫斩钉截铁:“来得及!大人,舂多少?!”   卢栩看看外面哈喇子都快滴下来的人群,“全舂了吧。”   就那一袋米,够谁吃啊?   他又找了面粉,叫他们掺上豆面做些饼子。   舂米都没用伙夫动手,官差们呼啦一下将米袋子搬走,滚了石臼,拿了木棍过来捣,甚至连米糠都收拾好了,预备万一有一天吃不上饭,磨一磨掺进粗面里吃。   卢栩边指挥他们和面做饼子,边疑惑问:“这边不是挨着蛮人吗,你们怎么不和蛮人换些吃的呢?羊啊什么的。”   伙夫听罢,被他这个思路震惊:“找蛮人换羊?!”   卢栩:“对呀。”   伙夫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找蛮人换羊?”   卢栩:“嗯。”   他迷茫,“你们都不想吃肉吗?”   粮食,他带了。   干菜干果,他带了。   可他想着这边儿不缺肉,只带了些充当零食的肉干肉铺,压根儿没怎么带当饭当菜的肉来呀!   不找蛮人换,冰天雪地他上哪儿弄肉去?   不吃肉,怎么熬过这么冷的天?   卢栩和伙夫面面相觑,纷纷以震惊的目光瞪着彼此。   ——你怎么这么大的胆?!   ——你们怎么这么大点儿胆?   这可是县衙呀!百姓就算了,连县衙都不敢和蛮人交换物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你们为什么不吃肉呢?   伙夫:听听,人言否?!   卢栩:让我看看是谁大胆 第275章 多放点   衙门的人怎么能听到蛮人就害怕呢?   蛮人再凶也是民,他们是官府的,这哪行?   卢栩暗暗嘀咕,伙夫害怕还行,要是官差也怕,那就麻烦大了,回头得调查一下。   他让惊恐、震惊的伙夫继续做饼子,自己则去翻找些肉酱出来。   好歹是个宴席呢,一点儿肉沫都没有哪行?那不是预示着将来他们吃不上肉么?   坚决不行。   卢栩叫卢舟一起,翻了一罐子肉酱,一大捆干菜出来,配着县衙储存的豆腐咸菜,煮了一大锅豆腐汤,拌了两盆肉酱咸菜。   卢栩发现县衙有些木耳、菌子什么的干货,叫伙夫也泡发了,小半煮汤,大半剁碎调馅包包子。   伙夫看他大手大脚地搬东西,心疼得直喊“够了,大人,够了,快停手吧,这些要留着过年呢!”   卢栩:“没事,过年咱们吃肉!”   伙夫抓狂,哪有肉啊!   他们俩连连劝卢栩去休息,伙房的事,放着他们来。   卢栩谦虚道:“我不累,我就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做饭的。”   两名伙夫也客气道:“那您离远点。”“对,小心烫到。”   赶紧走吧,再不走他们半个月的伙食就被他一顿吃了!   卢栩往后退两步,负手看他们俩做饭。   只见高个子伙夫拿个小木勺,舀出半勺盐,洒进大汤锅,盖上盐罐子,宝贝地藏回橱子里。矮个子伙夫抱着酱油瓶子往锅里滴了几滴酱油,那架势比三婶、四婶煮汤放香油还小心翼翼。   卢栩:“……”   看他们这重在参与、意思意思的放料架势,卢栩职业病都要犯了。   他忍啊忍,忍不住垫脚看,一大锅汤,还是清水似的翻滚几块儿豆腐和菜叶子,那叫一个清澈,那叫一个剔透,卢栩心里直腹诽,他们老家猪吃得都比这丰盛。   卢栩叹气一声,撸起袖子赶人,“你俩揉面擀饼去,汤放着我来!”   就这么喂,那帮官差竟然没被饿死,卢栩也是叹为观止。   他不由分说将两人挤开,抄起他们还剩的半板豆腐全切丁扔锅里了,干菜泡了一大盆,品种混杂乱七八糟,还有些品种他不认识,卢栩闻闻没什么奇怪的味儿,干脆扔进锅里乱炖。   他不顾两名伙夫心疼,拿走一大块面团和菜刀,一手端面一手削,当场给他们俩展示一把刀削面。   两名伙夫:“……”   他们顾不上心疼盐了,顾不上心疼面了,他们突然开始心疼自己了——   新县令上任怎么还自带厨子呢?   他们是不是要失业了?   中午的接风宴,除了两个伙夫所有人都吃得无比开心。   卢栩他们一行,从出关到现在,一路过来,风餐露宿,除了在北关县那天,天天融雪水啃饼子,好久没吃过热乎乎的汤面了。   镇安、镇北两县的官差们就更别提了,上次吃到白面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他们都快忘了白面吃起来竟然这么甜,汤面口感这么滑。   至于米,人多米少,卢栩干脆数人头当菜发,一人小半勺,管吃不管饱。   官差、虎贲军、朱纪一行,还有两名县令和他们的家属,再加上卢栩颜君齐卢舟,加起来将近三百人,每人也就是尝尝味道。   镇北县令有个孙儿还不怎么记事就到了这边儿,吃到米饭后,好奇地问他母亲这是什么点心,惹得家中长辈鼻头发酸。   两位县令也连连感叹,他们已经两年多没吃过这么好的米了。   他们又忍不住劝颜君齐和卢栩,不要初到此处就这般浪费,“关外补给困难,以后万万不可如此铺张浪费。”   卢栩先笑道:“诸位将士护送我们辛苦,今日又是认识大伙儿头一天,只吃些米面哪能叫浪费?该节俭要节俭,该吃的时候要吃饱吃好,人生在世,吃是大事,吃饱了大家才有盼头有努力的希望嘛!”   两位县令听得发怔。   颜君齐也笑道:“二位大人放心,只今天一天特殊些。”   卢栩连连点头,十分有经验道:“吃点儿好的是提升幸福感最快也最节省的方式了!”   他们观阳百姓是这样,商路沿途的百姓是这样,连京城南城的百姓其实也是这样。   卢栩已经见过许多许多,所以他费尽心思弄来这么多粮食,全都要带过来,一袋都不愿意留在卧虎关。   关内总还有办法,虎贲军能向朝中伸手哭穷,户部再抠门,也不敢真把边军逼到哗变,真到活不下去,范孝肯定也不会不管。关外无依无靠的百姓,无门无路,比他们更短缺。   两名县令听罢,下意识往院中望去。   平时多少有些愁眉苦脸、死气沉沉的官差们,此刻全挤在院子里,或坐或站,还有蹲着的,一个个大口啃着饼子喝着汤,有人连筷子都不用,端起碗往嘴里倒汤。   他们或高或矮,年龄不一,相貌不同,此刻却都是一模一样的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眼中那些光亮,是他们初建县城,刚刚招募他们时,他们眼中才有过的,像卢栩说的,希望。   两人下意识捏紧了碗,望着跟着他们喊了两三年大人的官差们,心中震荡。   他们,虽是军户,却并非军籍。   他们愿意风里来雨里去,冒着遭遇蛮人的风险,为的其实也不过是吃饱饭,吃好饭。   两人羡慕地看颜君齐和卢栩带来的车马物资。   关外辛苦,他们资源有限,或许让这些官差们跟着颜君齐和卢栩,于他们而言能更幸福一些。   吃过饭,送完虎贲军,颜君齐去与两名县令交接时,两人郑重将县衙的差役们托付给他们。   官场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种小地方也同样,谁都愿意用自己挑出来的亲信,人之常情。   若是颜君齐养得起,他们还是希望颜君齐能尽可能多的留下这些班底。   颜君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当然需要本地人来引路。   他中午观察过,这六十来人中没看到奸猾之辈,至于以后,再慢慢磨合就是。   他在观阳替卢栩打理生意的时候,观阳联盟什么性格的人没有呢?   晚上颜君齐还和卢栩说起来,要不要再招募一些人手。   北庭县是两县合并的,面积实在太大,可不到实地去调查,他总不放心。   卢栩将来也要想办法开商路,也少不了要到处跑,别说蛮人,只防备野兽,队伍也少不得要用人。   还有维护县城内的治安,以后到各处去发布政令等等。   哪儿都需要用人。   提起这个,卢栩也要和他商量了,“我觉得他们都有点儿怕蛮人,这样不行。”   颜君齐:“嗯。”   卢栩:“我有个想法,你听听?”   卢舟闻言,也凑过来,撑着下巴旁听。   卢栩:“我下午在城里逛了逛,发现整个县城也没几个商铺,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整个县城也没什么活力。”   卢舟:“嗯,我和哥哥问了,官差说,县里只有一个豆腐铺子,五日才做一次,不下雪时,有些其他营地的百姓会进城换买东西,这就算是集市了。”   卢栩:“他们换也没什么新东西,而且县城内连个药铺都没有,唯一的赤脚大夫,手头上也只有一点儿治创伤和风寒的草药,我瞧他那病人挺多,那点儿药根本不够,这样不行。”   卢舟:“嗯。”   颜君齐听得心情沉重,“今日张县令和赵县令也同我说了,今年冬天来得早,从南方各郡迁来的军户们没有经验,许多人家没储存够粮食,更没来得及赶在入冬前打猎,皮毛不够,柴薪不够,冬衣也不够,听说有些人家将干草塞进夏衣里当棉衣穿,我打算明日去看看。”   卢栩、卢舟听完,默默在心中算起他们带的布匹。   不够。   即便布匹够,他们也没棉花。   卢栩:“得找蛮人部落交换。”   不然再冷下去,搞不好要闹出人命来。   卢栩:“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个,我想从那批官差里挑一些不怕蛮人的,带上东西去找蛮人换些羊和皮毛回来……”   于是,第二天颜君齐发布了任职来第一条委任令——   任命卢栩暂代县尉,卢舟暂时做县衙文吏。   这里事急从权,人才匮乏,也没人去告颜君齐任人唯亲,更何况他还言明了卢栩只是暂代,等挑选出新的县尉后,会马上卸任。   至于卢舟,那更没人有意见了。   两位老县令一走,读书识字能处理公文的,满县衙就颜君齐和卢舟两人。   颜君齐带卢舟和两位老县令一起走访县内情况,卢栩则将他的新部下们召集到一起,进行上岗动员大会。   除去伙夫两人,杂役两人,两位老县令自带的暂充官差的家属家仆,卢栩手下还有正好五十个官差。   他让所有人在大堂集合,按个头大小十人一排排开,询问起第一个,也是最灵魂的问题:“你们怕蛮人吗?”   这哪能说怕?马上有人大声道:“不怕!”   卢栩:“打起来怕吗?”   “不怕!”   “去他们部落怕吗?”   “……不怕!”   卢栩:“好!不怕的向前三步走,站出来!”   官差们面面相觑,“啊?”   他们犹犹豫豫,互相观察,搞不懂卢栩要干什么。   昨天刚吃了一顿饱饭,还看见了卢栩那么多东西,他们实在是不想丢了这饭碗。   于是,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磨磨唧唧往前迈了三小步。   卢栩又问:“有懂蛮语的吗,向前一步,站出来。”   他们又看不懂了,有人不怎么自信道:“大人,我会一点儿,行吗?”   卢栩惊喜,“你会说什么,说来听听。”   三十多岁的官差马上给他表演了地地道道的蛮语骂阵。   卢栩:“……”   他好歹也和蛮人接触挺久了,日常用语还是会一些的,这听来听去,不都是骂人吗?   卢栩:“停停停!有没有会好好说的?”   众人齐摇头,他们都是军户,见了蛮人要么跑,要么打,要么骂,学他们的话做什么?   卢栩:“……”   他通商第一步,难道就倒在语言关前面吗?   卢栩撸袖子:“来,我教你们,跟我念……”   官差们莫名其妙晕头转向跟他念了小半日的蛮话,天快黑了终于有人问:“大人,咱学的都是啥呀?”   卢栩:“咦,我没说吗?”   众人:“……”   卢栩:“不要紧,你们明日就这么跟我念就行了。”   官差们大惊失色:“明日?!明日咱们要去找蛮子?”   卢栩:“你们不是不怕吗?”   官差们牙疼了。   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问懂点儿蛮语的同僚,“咱背的啥?”   懂蛮语的也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羊,羊皮?”   “难不成大人是想找蛮人收税?”   “那不是虎贲军收吗?”   他们又茫然了。   卢栩等他们交头接耳完,继续道:“明日我要去找蛮人,真不怕的一早到衙门集合。”   官差们惊呆了,真去呀!   他们表情变来变去,有人一咬牙,问道:“大人想去哪个部落?”   卢栩:“哪个部落比较友好呀?”   他们思来想去,给卢栩推荐了距离四十多里外的一个蛮人小部落。   这是附近最软的柿子了!   于是,第二日正午,雪刚停,正在做午饭的德巴克人忽然听到营帐外几十人齐声怒吼“你好,我想和你们交易,我有盐、糖、茶叶、瓷器,想换你们的羊和毛皮,我们来和平交易吧!”   因为对方的蛮语说得相当不怎么样,德巴克人跑出帐篷,竖起耳朵齐齐懵逼听了好几遍才听懂。   德巴克人:“……”   这是什么新式强买强卖?   还有,你们这怪里怪气的吓人语调是从哪儿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正是区区在下!   以最狂野的方式,喊最礼貌的话。 第276章 鸡同鸭讲   他们喊的太大声,把德巴克部落的蛮人吓得全提着刀子、弓箭出来了。   双方人马,隔着将近百米的距离,遥相对望。   卢栩也不敢将人马全凑到对方营地去,问过了蛮人弓箭射程,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如果事情不对头,马上就能开溜。   结果,距离有点儿太远了,卢栩只好叫他们扯开嗓子大声齐吼。   谁让他们没喇叭呢?   又下着雪,对方听不到怎么办?   见德巴克人出来了,卢栩道:“继续喊啊!”   官差们:“……”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更不知道这是卢栩坏心眼的故意不告诉他们。   他就是想试试到底有几人真敢跟着他闯蛮人营地。   测试的结果,远超卢栩预计,早上有四十一人来了,有人带棍子有人拿刀,都是一副决绝狰狞,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卢栩超满意。   不愧是军户出身。   他也豪迈的叫上朱纪他们一同来,以防万一。   知道真相的范府众人套上一辆马车,装上卢栩要用来交换的东西,背上弓箭武器,骑马跟随。   官差们瞧他们的架势,更以为是要去挑衅要羊了,一个个更加紧张紧绷,又有些激动昂扬,看着他们那复杂的模样,范府护卫们一路都在和自己的同情心做斗争。   自始至终以为是在喊阵骂街的官差们,和听清又怀疑听错了的德巴克人诡异又默契的齐齐没了声音。   气氛有些紧张。   直到卢栩拍马到阵前,朝对面大声将他教的话吼了一遍。   风把他声音吹过去,德巴克人终于听到了走调不那么严重的蛮语,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不知对面是在搞啥。   官差们见卢栩身为县尉,竟然身先士卒,以身犯险,一个个也激昂起来了,齐齐跑到卢栩身前,也朝着对面大吼起来。   卢栩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官差们已经由一个人带头,其他人齐声喊,朝德巴克人大声挑衅。   他们大人挺好,就是语气太温和了,不够大声、不够强势。   于是,德巴克人全族人懵逼的听大岐官差以最嚣张的语气嘶喊最礼貌的话。   他们怀疑大岐人在骂人。   但是听到耳朵里,又全是敬语。   视听效果……那叫一个割裂。   卢栩的蛮语是北境那个为人圆滑的翻译教的,他生怕卢栩一不小心惹了蛮人被揍,教卢栩说的全是敬语模式。   伦兰人和其他与他们做生意的部落,见卢栩都这么说话,对他用的也一直是敬语,导致卢栩学了挺久,压根不知道他学的蛮语,根本不是平常蛮人间的日常对话。   寒风吹过,茫然的德巴克人收起了武器。   官差们见他们收刀了,弓箭也松开了,叫喊声顿时停住,也茫然起来。   啥意思?   难不成蛮人见他们人多,被吓住了?!   官差们顿时意气风发起来。   德巴克部落中有两人朝他们这边走来,也大声喊起来。   语气还……   挺友善?   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的官差们也陷入从未有过的茫然。   卢栩也听得不算太懂,大概知道对方是问能不能到中间商谈。   卢栩朝对方喊了声“稍等”,叫朱纪提一包盐和茶,他们俩一起骑马去中间谈。   官差们见他要去,连忙喊:“大人!你不能去!”   “让我去吧!”   “我去!大人我替你去!”   卢栩瞧他们一副怕他被蛮人抓了的紧张模样,哭笑不得,“你们也听不懂呀。”   官差们:“……那我们陪你去!”   卢栩:“人家就俩人,我要是带上你们多没面子?”   官差:“……”   卢栩:“放心吧,要是事情不对我跟你们打手势,你们冲过去救我。”   官差们慷慨激昂:“大人放心!”   卢栩顿了不到一秒,嘱咐道:“记得跑快点儿!”   朱纪:“……”   他们俩纵马跑到中间,卢栩先开口用蛮语和对方打起招呼,“我是北庭县县尉,贵部是哪个部落?”   德巴克人:“德巴克部,北庭县是哪里,将军要与我们交换物品吗?”   德巴克部?   卢栩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没听过。   不重要。   他跳下马,从朱纪那儿接过袋子,打开给他们看,“这里就是北庭县,大岐朝廷派了新县令来,这是大人带来的盐和茶,全是细盐和好茶。”   两名德巴克人怔了怔,凑近袋子看,竟然真是又白又细的大岐官盐!   他们马上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一口气将卢栩问懵了。   他蛮语说的磕磕巴巴,听得也是七七八八。从前都是他管开场打招呼,到了具体和细节的东西,全靠翻译上。别人一说太快,他就听不懂了。   卢栩卡壳了,但这哪能难倒他。   他不管对方问了什么,自己想说什么说什么,“镇安县和镇北县合并成北庭县了,以后大家都是北庭县人,不分你我,欢迎你们到县城来。”   德巴克人:???   他们问的明明是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是从哪里学的蛮语,口音与附近的部落都不同,可是见过其他蛮人部落吗。   卢栩:“以后有什么呃……嗯……”   “冤屈”用蛮语咋说?超出词汇量了。   他轻咳一声,又转了话题,“你们有羊、肉、皮毛要交换吗?我还带了一些瓷器,就在马车里。”   两名德巴克人也醒悟了,这位大人貌似其实不会多少蛮语。   他们:“大人我们部落中有人会大岐话,是否叫他过来?”   卢栩:“大岐什么?你们想问怎么兑换是吧?一斤盐兑五斤肉,骨头我也要,一斤盐兑换十斤骨头,有肉有骨那种就一斤盐兑八斤。”   德巴克人:“不是,不是,我们问,要不要叫人来……”   卢栩:“不行?已经很实惠了,不能再便宜了!”   德巴克人:“……”啊!!!   他们俩努力憋啊憋,憋出几个大岐词语:“大岐!我们!说话!”   卢栩听得别别扭扭,用蛮语问:“你们想学大岐话?”   德巴克人:“我们,能,人!”   卢栩:“嗯?你们能人?啥意思?不用能人,不傻的都能学会。”   德巴克人受不了了,噼里啪啦一通蛮语。   卢栩:“……你们想说啥?”   德巴克人噼里啪啦。   卢栩:“……”其实德巴克人说的蛮语和伦兰人还是有差距的,他听不懂呀……   他就想换点儿肉,有那么复杂吗?   卢栩沉默了。   对方也沉默了。   忽然,朱纪问:“他们是不是想说,他们部落有人会说大岐话?”   卢栩不怎么相信地用蛮语问:“你们部落有人会说大岐话?”   两名德巴克人感动狂点头。   卢栩:“那你们早说嘛!”   德巴克人:“……”   他们说了!他们说了好几遍,是你没听懂啊!!!   卢栩和德巴克人一起朝他们营地喊,没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德巴克牧民朝这儿跑来。   卢栩:“你会大岐话?”   对方点头。   卢栩:“太好了!”   可算不用说蛮语了。   他学艺不精,人都要枯竭了。   他愉快地逮着对方先说了一通以后两县合并成一县,新任县令已经到任,欢迎他们到县城去拜见。   他一通大家都是一家人的理论,把翻译都听懵了。   啊?   这人在说什么?   他是不是学的不地道,听错了意思?   什么叫从今往后他们也有父母官了,有什么冤情、委屈、纠纷可以进城告官,什么叫羊吃不完可以进城卖,东西吃完可以进城去买?   还欢迎他们冬天到城里住?   谁要住啊!   换东西倒是行,可镇安县城不是不许他们去吗?   翻译迷茫想问,却根本插不进话。   等卢栩激情输出完,翻译都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翻。   他转头看满眼好奇盯着他的族长和部落勇士,耳中听到今日最炸裂的一句。   卢栩:“我们官差还没招够,你们有没有有人想到县衙做官差?”   翻译震惊,谁要去给大岐人当官差!   真不把他们当外人吗?!   翻译:“我们当官差?”   卢栩:“对呀,我看过统计,如今北庭县大半人口是蛮族各部,按比例算,官差中也该有一半蛮族人呀。”   翻译头皮发麻的翻译过去,把德巴克族长听傻了。   “我们也能去当官差?”   卢栩:“能呀,我不是说了吗,县令大人是整个北庭县的县令,也是你们的父母官。”   德巴克人真傻掉了。   卢栩:“官府有你们自己部落的人,总比只有大岐人对你们有利吧?”   见德巴克人陷入沉思,卢栩趁机拍拍翻译:“你们还认识哪些部落,也去通知一下,我蛮语不太成,靠你啦!”   翻译:“……”   他十分贴心地提醒道:“大人筛选官差是不限部落的,当然部落这么多,也不可能每个部落的人都要,我若是你们,就早日动手,早点报名,最好叫上些和你们关系不错的部落一起,不然等名额全被人多的大部落占了,你们可就呵呵……”   卢栩笑出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架势,“说远了,咱们还是先换东西吧!就这个位置怎么样?我把东西摆到这儿,想换东西的拿肉和皮毛来这儿换。”   还在消化他说的信息的三人下意识点点头。   不管狡猾的大岐人想做什么,在他们家门口交易东西总是吃不了亏。   卢栩报的交换价格也比他们从黑商人那儿交换要优惠。   德巴克人商量一阵,回去叫人拿肉和皮毛来换。   卢栩也朝官差们挥手,一共也没多少东西,他们搬下车摆摊似的摊开。   恍恍惚惚的官差们这才搞清楚他们到底来干什么,心情那叫一个微妙。   他们真傻,真的,出发前怎么不知道看看马车里装的是什么呢?   一场双方都有些茫然的交易开始了。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在德巴克部落五十米外开始接触。   微妙的是,双方都没真正放下武器,德巴克的青壮男人站在营地一边,官差们站在另外一边,他们默契的站在地摊十来米外,负手将武器藏在身后。   中间,德巴克女人们和卢栩做交易。   卢栩听懂的自己说,听不懂的靠翻译,又说又比划交换起东西。   德巴克女人起初还不能适应这种两军中间的贸易方式,吓得都不太敢说话,奈何卢栩免疫力超强,视两边持刀青壮于无物,超级自然的要这要那,讨价还价。   他都习惯了,在北境和三个部落一起做贸易时,两边阵仗更大。   卢栩信口胡诌,夸张数据:“这个盘子上千里带过来,十个坏九个,只能保证一个是好的,你瞧多圆多漂亮,质地多好,一个换你那堆骨头,不亏吧?”   德巴克妇女犹犹豫豫,她见卢栩长得端正,笑起来又亲切,好像比较好说话,大着胆子开始还价:巴拉巴拉。   翻译:“她要换两个。”   卢栩:“不行,最多一个盘子加一个小碟,这碟子也很好,放点儿盐和辣椒粉,蘸肉用多方便!”   其他还在排队的德巴克妇女瞬时瞪大眼睛。   能砍价呀!!   购物欲上来了,有胆子大的开头,后面的蛮族女人也放开手脚,见可换的东西越来越少,她们慢慢朝前挤起来,很快,卢栩这县尉就被德巴克妇女围了个圈,一口气将他一个头喊成八个大。   卢栩一边甩卖一边让朱纪将换来的肉、羊皮和骨头搬上马车。   连连后悔怎么没带个秤呢。   根本称不清!   一中午过去,卢栩用两箱物资换了大半车东西,主要是骨头和羊皮。   北庭县缺东西,卢栩也不介意羊皮质量够不够好,肉太少骨头太多。   反正他弄回去也是打算熬汤的。   当天下午,卢栩一回去就叫伙夫在衙门口支起大锅,将洗干净的羊骨头扔进锅里,加姜片花椒盐清炖。   他叫官差在一旁雪地里插一根木杆,高度大致到他胸口,身高在木杆以下的,年龄过五十的,免费喝。   身高超了,年龄不到五十的,要么拿柴火换,要么就登记上姓名,暂时先欠着,等开春暖和后,给衙门干短工抵,三碗肉汤半日工,他们县城还有许多地方要继续建呢!   卢栩叫官差满县城敲锣通知,天黑前,浓白的汤煮好了,全县城的百姓也都端着碗、盆,提着篮子装着水壶,过来领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   卢县尉小课堂:说你想说的,不要管对方死活,反客为主,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让你的听力题,变成他们的听力题!   蛮人(熊熊怒吼):啊!!!! 第277章 熬汤   天气冷,易风寒,他们带来的药也不够全城人用,卢栩和颜君齐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便是靠吃驱寒。   方法是现成的,三婶每年都在观阳码头卖羊汤,深受码头脚夫和苦力们的喜欢。   观阳羊贵,可北庭县就是羊的原产地,熬汤用骨头就行,人多就多加水,使劲熬,根本不花多少钱。   卢栩带回来一大堆,熬汤够全城人喝个两三天。有热汤,柴薪不足的家里,至少能将冷掉的饼子泡进热汤里吃一吃。   卢栩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端了一盆汤端进后院,给一同吃饭的颜君齐和两位县令及家眷盛汤,边盛边求夸夸。   两名县令看着自家泡饼子喝汤,小脚丫都在椅子下荡来荡去的小孙子、小孙女,满心感慨。   他们想起昨日卢栩关于吃的说法,此时才深深的认同。   吃饱,才能让人升起希望。   他们镇安县,自从建城起,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镇安县令站起身,朝还在和颜君齐笑闹求夸夸的卢栩拱手行礼,“张某代镇安县百姓,谢谢卢小兄弟的义举。”   卢栩吓一跳,连忙闪到一边:“不不不,张大人你快坐,快坐。”   张县令摇头,“张某自以为已为镇安百姓竭尽全力,今日见卢小兄弟和颜大人,方知张某不过是一叶遮目,智、勇皆不如二位小兄弟。”   镇北的赵县令也起身道:“确实如此,赵某在镇北三年,从没想到过有如此简便之法应对西北的苦寒,只想将百姓与蛮人隔开,却从没想过身为一方县令,去孤身闯敌营。”   卢栩脸和耳朵都红透了:“不不不,我也不敢,我带了好些人才敢去的。”   去之前还和君齐打听过,知道那是附近最小的蛮人部落。   卢栩连忙把桌上的辣椒往前面递,努力把话题绕开:“这辣椒油特别香,是我自己炒的,快尝尝。”   可两名县令依旧沉浸在卢栩带给他们的冲击中,甚至反思起了这几年所作所为的保守。   卢栩越听越心虚,他平日不怎么要脸,对熟人尤其的不要脸,可被人这么正经的夸,却浑身都不自在。   卢栩将辣椒油瓶子往桌上一放,“你们吃!我去把卢舟换来!”   说罢他落荒而逃,刚刚跑出去就听到屋内小孩全在笑。   卢栩疾步往外走,差点儿被台阶上的冰滑一跤。   卢栩冲到衙门外,卢舟还坐在火边登记谁领了汤,欠衙门多少日工钱。   百姓大多只知道自己叫什么,根本不知道字怎么写,时常发生不知道自己名字到底该是什么的情况。   卢栩到时,正有一户晕乎的人家和卢舟在猜自己到底姓柳还是刘。   卢栩见过离谱的,比如他自己,其实卢家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个“栩”,他自己这么写,就这么算了。   但连自己姓都能搞懵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卢舟:“你家可有族谱?”   憨憨摇头,“我们家从前就是逃荒过去的,村里就我们一户人家姓这个,哪还有族谱?”   卢舟:“那你家祖上过世后墓碑是怎么刻的?”   憨憨再摇头:“哪有墓碑,我家坟地都在田边,往树下一埋。”   他家人也道:“是呀,祖上四五辈也没一个识字的。”   卢舟记不下去了。   卢栩过来,问道:“那你家田边可是柳树?”   对方摇摇头:“是棵大榆树。”   卢栩:“既然你家与树有缘,不然就先记作柳树的柳,若是将来找到族谱或是知道其他亲人的信息,发现是刘,再来县衙,我们帮你改过来。”   那家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头道:“那便听大人的,就这么记吧。”   卢舟写上他的姓名,还有住址,在纸片上写上编号交给他,让他过去领汤。   “下次拿着这个,就不用重新登记你姓名和住址啦。”   “哦!谢谢大人,谢谢。”他们一家人朝卢舟和卢栩鞠了个躬,欢欢喜喜去排队领汤。   见卢舟还盯着那家人,神情忧虑,卢栩拍拍他肩膀,“我登记一会儿,你进去吃饭吧。”   卢舟摇摇头:“我吃过啦。”   卢栩:“你什么时候吃的?”   卢舟指指正舀汤的伙夫,“方大哥给我盛的。”   他笑了笑低声道:“还给我舀肉了。”   方伙夫见卢舟、卢栩往他那儿看,朗声道:“放心吧卢头,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小少爷。”   卢舟腼腆摇头:“我不是小少爷。”   两个伙夫嘿嘿直笑,该喊照样喊。   昨天他们还对卢栩不以为然,觉得他是个没吃过苦没挨过饿的公子哥,今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卢栩说吃肉,就真弄来肉了呀!   是他们有眼无珠,是他们以年龄取人,以后卢栩就是他们的头,卢栩的弟弟就是他们大伙儿的小少爷。   发到天黑,卢栩叫伙夫将锅底的肉和骨头捞出来,派官差去给今天颜君齐、卢舟拜访的穷苦人家和有病人的人家送去。   尤其是家中有老人的人家。   卢舟还记得路,主动请缨带路。   小巷不比街上,街上走的人多,蹚出了一条路,小巷中积雪未化,晚上天寒,将新下的雪也冻成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卢栩和卢舟并排走,相互搀扶小心摔倒。   那些得了肉的人家,感恩戴德要给卢栩、卢舟磕头,他们俩赶紧阻拦了。   卢栩:“明日衙门还熬汤,家中不必煮汤,到衙门去喝便是。”   “谢谢大人。”说着,他们又要磕头,卢栩连忙拉着卢舟跑了。   他们一直从北边送到南边,将东西送完,和官差们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一起回衙门。   到了衙门口,火已经扑灭,锅也已经收拾好,卢栩叫不值夜的官差回去休息,领着卢舟回后宅。   卢舟想着白日的事,边走边和卢栩说今天的见闻,想到登记名字的情景,问道:“哥哥,我可以开个蒙学班吗?”   卢栩:“嗯?”   卢舟:“我想教他们识字,至少让他们认得自己的名字。”   卢栩笑道:“行呀,你去找你君齐哥哥要地方,我赞助你笔墨纸张。”   左右冬天也做不了什么,趁着猫冬搞搞扫盲,多好!   卢舟去找颜君齐说,颜君齐也正有这意思。   两名县令一走,县衙只有他们三个识字怎么行,卢栩还特别讨厌写东西。   别人不管,官差们至少要能写简单的公文。   听说颜大人要扫盲,昨日去蛮人营地都不怕的官差们全垮了脸,一个个愁容满面。   “大人,我们都是榆木脑袋。”   “对,不开窍。”   “我们还是去操练吧!”   “去铲雪也行!街上雪又厚了。”   “我……我去给您喂马!”   “我去剁骨头!”   “我去烧火!”   “头,你劝劝大人吧!”   卢栩:“呵呵,新时代,新官差,不识字哪能行呢?学!一个都不能少,都得学!”   有人忍不住去求老领导,还没等到两名老县令,就被卢栩逮住了。   “谁不想学,开除回家!”   他都下了苦功夫学了,凭什么他们能不学?!   卢栩的强硬要求,惊动了正收拾行李的张县令和赵县令。   卢栩:“您放心吧,又没让他们考状元,我有丰富的扫盲经验!”   两名县令:???   当天,卢栩便叫官差将县衙入口的墙面磨平,颜君齐亲自踩着梯子熟门熟路往墙上写字。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二三四五……柴米油盐茶。   不同的是,这次第一行加了“大岐”“定北郡”“北庭县”“曾经”“镇安”“镇北”“家园”……   张县令、赵县令老泪纵横。   卢栩则直接搬了一袋米,一袋面,开始搞有奖竞答。   只要能全念出来,奖励面粉一斤。   能在地上默写出来,再奖励白米一斤。   这面墙,对全县公开,不拘男女老少,谁想学就来学。   卢舟每日早、中、晚在衙门口当场教学。   仅仅一天时间,北庭县学习扫盲,蔚然成风,家里缺米缺面的人家恨不得全家挤进衙门口学。   不就一墙字吗?   再难,还能难过饿肚子吃不上饭?   那可是白米白面!   卢栩让官差们站成一排好好看,人家拄着拐杖、流着鼻涕来学字,他们年轻力壮的,好意思说学不会吗?   到了张县令和赵县令要离开的日子,颜君齐、卢栩、卢舟来送行,他们望着已经热闹起来的县城,忽然生出想留下看看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的冲动。   可想想,终究是想想。   他们深深望着这座小城,向颜君齐抱拳道别:“北庭县,就交给颜大人了!”   颜君齐:“二位大人放心,在下必当竭尽所能,将北庭县建成关外一片乐土。”   两人笑起来,“有颜大人这话便够了。”   卢栩忽然道:“二位大人稍等。”   他朝城内看,见官差匆匆从城内跑出来,手中还拿着把铲雪的铁锹。   卢栩和颜君齐解下腰间的钱袋,将银子、铜钱给卢舟,拿起铲子要铲雪。   二人恍然,笑着阻拦卢栩和颜君齐,弯腰蹲下,靠双手挖开积雪,直到露出雪下被雪水浸湿发黑的土地。   他们没拒绝颜君齐和卢栩,用他们两人的钱袋,从他们辛勤耕耘三年的土地上,带走一捧土,一份他们短暂又漫长的任职生涯,最宝贵的礼物。   朱纪也要回京复命了,这次正好顺路护送张县令和赵县令入关。   他怀中已经装上了卢舟要给皇孙、米添和范孝的信函,还有卢栩、颜君齐写给睿王府、承平伯府和贺颂之、宗鸿飞的信件。   朱纪:“小公子,你要给殿下带捧土吗?”   卢舟怔了怔,“嗯”一声,蹲下身挖开雪,将北庭县被厚雪浸过的土装进他的钱袋里,郑重交给朱纪,“麻烦您告诉阿濯和米添,我很好,我很想他们。”   朱纪点头,“放心吧,一定带到。”   不止这些,他还会将一路发生的事一件不漏告诉小殿下和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曾经淋过雨,看到雨天,就忍不住抢了别的伞,我都会,你们必须学!都得学~!   官差:为什么总要做超纲题,赚钱养家太难了!   全县男女老少:卷啊卷啊卷—— 第278章 商量一下   很快,卢栩又要去换物资了。   这次集合,五十名官差到的整整齐齐,没一个缺席。   上次故意拖拖拉拉没来的九人到的最早。   卢栩瞧见他们,先让他们九人出列。   卢栩:“这次你们要去呀?”   其他人纷纷憋笑,九人脸都涨红了。   卢栩:“别笑啊,笑啥,害怕不是很正常吗?怕不丢人,不要笑了。”   可其他人根本憋不住。   卢栩:“有没有点儿同僚情了?”   憋笑转成大笑。   卢栩:“你们九个出来,我不会带你们去的。”   九人急了,嚷成一团,卢栩:“停停停!我先声明,我们虽然是去和他们换东西,但没人能保证路上是不是安全,也许交换过程中有人打劫,也许路上有人打劫,也许路上遇到狼群,什么都有可能。”   见众人笑声渐止了,卢栩继续道:“所以,我要带的是真不害怕的,这样大家才都安全。”   至少逃命的时候不要被吓呆在原地。   不训练,恐惧还是挺难克服的,遇到危险被吓呆在原地都很正常,明知他们害怕还带上他们,就是对所有人都不负责了。   卢栩见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拍拍手,再次道:“你们九个先出来。”   那九人不情不愿的站出来,卢栩继续道:“现在县衙总共有三十匹马,所以这次我只能带二十九人,骑术不够好的,再出来十二个。”   去过的四十一人:???   神色黯然的九人:??!   峰回路转!!   见没人出来,卢栩开始往外点名,“你,你,你你你,出来。”   被点名的马上道:“头,我会骑马!”   卢栩:“你骑的还不如我呢,出来吧你!”   没被拽出来的再次哄笑。   卢栩:“咱们要公平,去交换物资,路上危险,所以他们回来后只做巡查的活,你们二十一个,守在县城,该站岗站岗,该巡逻巡逻,要维护县城治安,保护县令大人安全,还要帮伙夫熬汤,听大人指挥调令,干活时间要长一些,有意见吗?”   众人摇头,九人中一人道:“大人,不把我们踢掉?”   卢栩:“踢你们干嘛?”   他人都不够用,还踢?   瞧他们惊喜起来,卢栩继续道:“你们九个,先站岗,城门、衙门,自己排,排好了找小卢大人去登记,自己去领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干。”   “是!”“大人放心!”   卢栩招呼另外二十九人去牵马,“有驾车好的吗?”   一人站出来。   卢栩:“再来一个。”   又一人站出来。   卢栩:“你们俩驾一辆车,带上刀,要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砍掉绳子,扔下车,骑马跑。”   两人:???   卢栩:“发什么愣?大家都警醒点儿,真出了意外什么都不要想,拼命往回跑,咱们骑马,蛮人也是骑马,他们还不见得人人有马,只要跑赢了,咱们就赢了,保命要紧知道吗?”   众:“……”   卢栩又耳提面命一番保命技巧,什么人数差不多就分开跑,对方人多就玩命跑,对方有弓箭散开玩命跑,对方拉弓了马上投降……   实在跑不过也要投降,人人要学几句喊投降的蛮语,先保住命,县令大人会赎他们的,安全了再去找虎贲军帮他们撑腰报仇等等。   他们恍恍惚惚,觉得大人好英勇,可是英勇中微妙带着点儿怂是什么回事?   他们骑马出城,早上来排队领汤的百姓瞧见他们,一问得知他们是要去和蛮族换骨头换肉给大伙熬汤,全都肃然起敬。   颜君齐和卢舟送他们出城,排队的百姓也纷纷停下,一路走着,送他们出行。   颜君齐:“一路小心。”   卢栩:“放心吧!”   陪同的官差也大声道:“大人放心,我们拼出性命也会保护县尉大人平安!”   卢栩:“管好自己,我这匹可是睿王送我的千里良驹,逃命还是很快的。”   颜君齐莞尔,将斗篷递给他穿好,“早去早回。”   卢栩:“嗯。”   卢舟:“哥哥,路上当心。”   卢栩在马上拍拍他,打马出发。   送他们出城的百姓也纷纷朝他们喊着“小心”“早点回来”“一路平安”等等。   他们跑出城开始加速,卢栩回头,依旧看得见城门口聚集未散的百姓。   一瞬间,卢栩忽然不那么讨厌把他扔到西北的贺太师了。   “加速啦!天黑前要赶回去!”   这次来,就卢栩一个人远远朝德巴克部营地大声喊了。   他们这次来得快,营地里还没开始做饭,他们刚刚出现,就被瞧见了。   卢栩一喊,翻译和族长率先出来,这次卢栩带的是针线、香料、布匹。   双方依旧小心翼翼的开始交易,卢栩这次带了一杆秤,终于能称重了。   德巴克人很震惊卢栩竟然敢卖给他们铁针。   卢栩:“放心换吧,我是县尉,要逮也是逮我。”   这还是他出京前特意托睿王去找人问过的。   蛮人就算把一整把针都融了,够造一把刀吗?   限制别的铁器就算了,针不至于吧?   作为大岐第一个皇商,卢栩拿到了特许,朝廷准许他在关外卖针,不过每年数量有限。   德巴克人兴奋起来,他们的骨针很好用,但是太细的不够结实,结实的不够细腻,贵族们有人用金针银针,可将金银做成针那般细,往往也是一不小心就会掰弯。   大岐的这种又细又结实的针他们从来买不着,只非常偶尔才能从铤而走险到关外卖货的黑商人哪里买到一点儿。   黑商人的针,与卢栩从京城大商行带来的质量哪有可比性。   一小盒针,色彩斑斓的线和布,一下子吸引到原本不敢过来的年轻少女。   上次没敢来换东西的妇女大着胆子问:“没有盘子了吗?”   卢栩:“这次没带,你要几个,下次我给你带。”   “我要五个。”   “我要四个。”   “我也要五个……”   卢栩一指翻译:“报给他,让他统计。”   翻译:???   贸易完,他叫人将东西装上车,看天色还早,又拉着翻译追问“你通知其他部落了吗?”“你们有人想报名当官差了吗?”“你们怎么没人进城呢?马上就是集市,你们进城赶集么?是不是不敢呀,要不大伙商量个地方,就你们这儿吧怎么样?”   翻译:“……”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就是个不小心多学了几句大岐话的可怜人啊,为什么要将这么复杂的事甩给他?!   翻译连滚带爬去找族长。   族长享受到他的同款懵逼,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们德巴克部就是个走哪儿都被欺负的小部落,放他们这儿他怎么保证大岐官员的安全?   万一卢栩死在他们营地附近,虎贲军不灭了他们全族吗?   德巴克人:“不不不,将军,我们这里太偏僻!”   卢栩:“我瞧你们这儿挺好呀,离县城也不远。”   德巴克人:“我们是个小部落,人太少,您想贸易,最好是找人多的大部落。”   卢栩:“我不认识呀。”   德巴克族长:“……”你之前也不认识我呀!   卢栩:“我会的蛮语也太少。”   德巴克族长和卢栩齐齐转头看翻译。   翻译:???   卢栩盯着他:“你看,这冰天雪地的我还迷路。”   翻译:“我也迷路!”   卢栩当没听见:“要不这样吧,辛苦你们去问问有没有想贸易的部落,只问和你们关系好的就行,三天后我还来,要是他们愿意,就派个人到你们部落来,大家一起商量个地方,再商议一下大家想要什么,能提供什么,怎么样?”   翻译松口气,这样好,这样就不用他带着卢栩到处跑了。   他才勾了勾嘴角,见族长瞪他,连忙压下去。   卢栩又一次满载而归,留下快乐的德巴克牧民,还有揪头发弄不懂到底是福还是祸的族长。   德巴克几个头目凑在帐篷里一起发愁。   帮助卢栩,就是投靠大岐。   不帮卢栩,就是公然违抗大岐的官员。   好难啊!   为什么卢栩就偏偏选了他们呢?   保守派忍不住抱怨:“我就知道大岐人将咱们迁来这里没什么好事。”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分明就是想让咱们在大岐和那些大部落间做选择。”   可他们德巴克人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听说魏定山在北边又和白峰部打起来了?这次白峰部能赢吗?”   “……难啊。”   “以后我们就要受制于大岐人了吗?”   “……”   他们沉默许久,听见外面孩子和女人们的笑声、交谈声,愁绪忍不住又散了些。   “我看白峰部赢不了虎贲军。”   “各部已经不想再打了。”   “不如,我们就选对我们有利的!”   对他们有利的?   众人下意识望向帐外,又齐齐看向他们的族长。   年迈的族长摸着脖子上的兽牙项链,想了许久,“听那个大岐当官的。”   有人急道:“为什么?!”“那咱们可就与各部为敌了!”   另外的人马上道:“只是交易而已,咱们又没去大岐人的城里住。”“不错,从前哪个部落没与大岐的黑商人交易过。”   族长制止他们继续争吵,叹气道:“从大岐将咱们迁到这儿,咱们就已经和他们脱不开关系了。”   争吵的人俱是一怔,表情复杂起来。   是呀,大岐将他们从偏远的北部迁到水草茂盛的此处,他们就已经得罪了那些被驱赶被北迁的部族。   有人脸上闪过一片阴云,也有年轻人慨然道:“既然分给我们了,就是我们的!”   反对的人道:“那我们真要投靠大岐?”   年轻人怒道:“难道你还想把这里拱手让出来,叫大家重新回去吗?今年冷的这般早,若是还在北部,我们能养活这么多牛羊吗,现在能有这么多食物过冬吗?”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德巴克族长出声,“不,我们要留在这里!真灵平等庇佑每一个草原生灵,我们德巴克人逐水而居,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园,既然到了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土地。”   有大岐在,有虎贲军在,才没有哪个大部落敢南下驱赶他们,抢夺地盘。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顺势而为。   只他们德巴克人一族,一定会被针对,若是附近的所有部落都参与交易,那便不是他们一族之错了。   他们只是贸易而已。   万一将来有一天各部联合起来将大岐人赶回卧虎关内,他们也不敢惩罚十几个部落。   德巴克族长一锤定音:“去找黑川人!”   “什么?!”   “找那群疯子?!”   “他们会引来虎贲军的!”   德巴克族长:“那便不关咱们的事了。”   想要搞贸易的是大岐的官员,又不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出门要领头一个——事情不对,扭头就跑!   德巴克人:对我们这种软柿子,倒也不必,商量一下,能换个人坑么? 第279章 变化   卢栩带人回来,颜君齐已经找好了收拾皮毛的短工。   男性们将上次带回来的皮毛在雪地里拍打干净,分拣好坏,将不好的地方剪切下来。   脏的用雪清洗,干净的拍干净,将毛抖开。   分好后,马上能用的交给另一处的女眷们,由她们再进行二次筛选、清理、整理毛,再将清理干净的缝制成毛皮被子,在里侧罩上一层白棉布,就是一床暖和的羊皮被子。   而切掉的散碎羊毛,他们也不浪费,先扔进雪里洗一遍,再扔进烧好的温热水里清洗干净,随后放进簸箩,等晾干,再将羊毛顺好,弄蓬松,当棉花缝制衣服或被褥。   这活简单,也不辛苦,家家户户谁都能干。   他们要求太阳升起干到太阳落山,冬天日短,算来其实没多久。   干一天管两顿饭,中午在县衙吃,晚上的一顿可以端回家去,另外还每天给两斤粗面,若家中有事,随时可以不来。   待遇一说出来,全县人都抢着干,招人时,颜县令说优先招家中困难的,要让全县百姓都能度过冬,吃上饭。   起初大伙儿还怕有人装可怜混进来,不料报名时,一报姓名和住址,颜县令和小卢大人便能分辨出谁家有几口人,有没有生病的,有没有老人和年幼的孩子等等。   他们一口气招了三十人,全是真的贫寒难熬的人家。   那些没被选上的人家也全无话可说。   这三十人中十名男子,二十名女子,女子们尤其的感激。   他们中有一户是今年才到关外来的,他们老家靠南,根本不知道关外冬天有多冷,第一场雪下下来时,房子都还没盖好,崩溃得直哭,还是张县令带人加四邻帮手,才帮忙他们把房屋盖起来,将他们从死亡的绝境里拉回来。   可他们家实在是准备不足,从老家带来的被褥不够厚,食物也不多,家中能换食物、衣物的东西都换了,能借的也都借了。   那些家中有人在虎贲军从军的人家,大多都住在虎贲军军营附近的军户营地里,聚到县城来的,多是听说到关外不收税,还给分田地,响应官府号召来的穷苦人家。   谁家又有多少余粮借给他们呢?   他们实在是借不动了,只好大人饿着,把粮食留给老人孩子吃。   家中半大的孩子也都跟大人饿着,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去院子里挖雪吃,或去雪下拔草根。   几次邻居家老太太瞧见了不忍心,将自己那块饼子偷偷掰给他们家孩子吃。   女主人听见好几次邻居家责骂老太太,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施舍别人。   她想叫孩子还回去,可看着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在她苦得恨不得刮土吃时,颜县令和卢大人来了。   他们的新县令才一来,就给全县百姓煮起了肉汤。   她家领到汤时,她人就像走在梦里,一口热汤下肚,压在她头顶要将人压垮的乌云散开了一道缝,她是掉着眼泪喝完那碗汤的,喝着喝着,听见她家丈夫儿女都哭了。   只有少不更事,被全家呵护着的两岁多的小女儿是笑的,她甜甜的说,“阿娘好好喝,我还想喝。”   她怕惹人不喜,刚想抱走孩子,舀汤的小卢大人却又给她小女儿盛汤了,不止盛汤,还将自己的饼子也给她们了。   小卢大人说还有,以后也有,让她不着急慢慢喝。排队的县民们也都默默为她家小女儿挡着风,笑着看她、等她慢吞吞喝完那碗热汤,逗着她说话。   那一刻,他们家便再也不后悔到关外来了。   紧接着,颜县令要招人处理皮毛,他们家听到消息不是最早的,急匆匆跑来,县令和小卢大人已经给他们家留着名额了,还问他家有没有人能来。   能,她要来!   若不是一家只能来一人,她能背上孩子,带全家来干活。   不要工钱都行,他们全家报答两任县令大人和城中的父老乡亲。   颜县令说这些皮料是要给县中病弱的老人孩子用的,要做细致些,她就做得特别细心。   刚刚听说这一批被子也要给邻居家老太太送一条,她鼓起勇气去问了能不能让她来缝。   小卢大人说好。还让她缝完这一床,下一床给她小女儿缝条小被子,以后换回来的皮毛多了,全县三岁以下的小娃娃都会有。   她领了料子缝的异常认真,务必弄得干干净净,针脚也要做到最好。   下午,卢栩一行回来,在城门站岗的四名官差连忙将城门展开。   冬日里平时也没什么人进出城,为了挡风,也为了安全好看管,他们平时都只开半扇大门。   城中正领着百姓铲雪、清扫街道的官差,还有带队挨家挨户修补房屋的颜君齐俱是听到城门口敲响的锣声。   颜君齐率先大步走到街上,正见城门打开,卢栩湖蓝色的长斗篷猎猎飞舞,枣红的马矫健飞驰而来。   满天满地的雪白中,生动的红与蓝是最显眼的颜色,比在风中涌动的红蓝更夺目的,是卢栩明艳的笑。   “我是第一!”   冲进城门的卢栩朝身后大喊,又朝身前高高挥起拳。   离他二三十米远处,其他的官差们也飞驰而来。   落在最后的马车大声乱喊,即便一句都听不清,也能感到他们对这群胜之不武的同僚们有多气急败坏。   此情此景,仿佛他们不是刚刚去经历了一场风险很高的贸易,而是去参加了一场游戏。   人亢奋了,马也亢奋了。   冰天雪地,他们全在呼哧呼哧喘着气,哈气如雾似的,一呼一吸间卷出好大一片。   城中百姓看傻,颜君齐直摇头。   卢舟也从县衙远远跑来了,稳重小孩提着衣摆跑得飞快。   “哥哥!”   卢栩跳下马,跑去马车抱出一个罐子,抛下吵闹不服的同僚兄弟,大步走向亲弟弟。   “酸奶!”   卢舟茫然。   卢栩将罐子往他怀里一塞:“特意给你换的,抱回去、抱回去!”   他宝贝得不行,卢舟不知是什么东西,也连忙宝贝地抱着,生怕摔了。   卢栩又从怀里掏出来一袋炒好的松子,一并往卢舟怀里一塞,“一会儿碾碎了撒酸奶上吃!”   颜君齐等他们兄弟俩神神秘秘嘀咕完才过来,笑问:“换了什么?”   卢栩:“好东西!回家做给你们吃。人手找够了吗,这次我们主要换的都是皮子,我和他们商量下次一起商定个地方摆集市,你觉得摆在哪儿最合适?”   卢栩牵上马,边走边和颜君齐商量。   身后的官差们也牵着马往县城内走。   颜君齐将修补房屋的事先交给在忙的官差们,带卢栩去将换来的物资安置好。   他们一路走,铲雪的百姓们都忍不住往车上张望,半大的孩子们冻得吸溜着鼻涕,依旧忍不住好奇问:“大人换到肉了吗?明天还能煮肉汤吗?”   卢栩:“换到啦,煮!”   街上的百姓便纷纷高兴起来。   卢栩瞧着主街已经快清扫出来,夸赞道:“好快啊!这么快就把雪清完了。”   跟着他们跑的半大孩子们大着胆子搭话,“要是铁锹够,早就清完啦!”   大岐管制铁器,他们过来时连带个铁做的农具都要登记检查半天,到了关外更是没地方买,北庭县也很缺农具。   卢栩夸道:“干得不错!房顶扫了吗?”   小孩和街上的人七嘴八舌的喊着,有的扫了,有的没扫。   卢栩:“明天咱们扫房顶!”   “好!”   卢栩一路走,一路聊,从卢舟怀里拿来松子,给这个抓一点儿,给那个抓一点儿,走到县衙,吸引了一路的小孩儿。   到了县衙门口,卢栩一指墙上的字,问道:“谁会啦?”   刚刚还在跟着他嘻嘻哈哈的孩子们一僵,呼啦一下扛着扫把、铁锹跑了。   “我们去扫雪!”   卢栩啧一声,“学会了有奖励!小孩会了奖糖吃,出息呢?!”   凑在衙门口喝汤、取暖的人群一阵哄笑。   大人要干活儿,早上还有一群人在学,颜君齐一动员去清扫街道修房子,有力气的全跟着去了。   有空耗在这儿认字的主力就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和干不动体力活的老人。   学的最快的是个叫狗娃的七岁的小孩儿,靠记性好能念对一大半,一换顺序又懵了,今天卢舟在登记做工名单时,狗娃就蹲在他旁边哼哧哼哧背,到哪儿忘了就问问卢舟,他誓要将面粉和米都领回家。   记的最牢的,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冷了就到汤锅附近烤烤火,暖和了再去墙边记,拄着拐杖来来回回一趟一趟走,是狗娃的最大竞争对手。   城内大多人家贫寒,舍不得成天烧火,孩子在家也是冻得哆哆嗦嗦,有人见状,干脆把自己孩子也领这儿了,大孩子看着小孩子,还有一群老人帮忙看着,有一群小伙伴玩,孩子饿了冷了能去领口汤,烤烤火,比在家挨冻强多了。   于是,他们北庭县衙门口就出现了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口音,老人孩子操着各自的方言聊天,连蒙带猜,鸡同鸭讲,场面混乱又热闹,搞得他们衙门特别没威严。   上午有风,颜君齐便叫他们到衙门里休息。   前任县令管理有方,他们县衙也没什么要紧的案件,颜君齐上任来,只有几件偷窃和拌口角打架的小案子,他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剩下的,就是前任县令遗留的,也是整个北庭县最多、最广、最集中的一类案子——   军户们的田地被蛮人占了。   这要徐徐图之,颜君齐还在想办法,冬日严寒,他们人手不足,还不便去找蛮人谈判。   除了这些,衙门没案子了。颜君齐叫当值的官差将存放档案等资料的屋子锁上,把衙门的空屋子借给老人孩子休息用。   不刮风还好,一刮风,外面就不能待了。北风呼啸,热汤没喝完就得吹凉。   卢栩回来时,老人和年纪大的孩子已经去门口休息认字了,年纪小的还在衙门院里玩,卢栩瞧见了,深感有必要搞个幼儿园,老师都不用聘,就那群老人就行。   家里没空管的大小孩子往里面一丢,旁边再盖个书院和手艺培训班,想识字的去书院,想学手艺的去培训班,到时候君齐兼职个校长,卢舟当老师,他兼职当个教导主任。   反正关外冬天长夏天短,该农忙时都去忙,冬天进城了,就干干手工上上学。   到时候什么蒙学、算学通通教,男娃女娃都能学,以后要是有蛮人愿意来,还能再教一门小语种。   谁叫他们这儿山高皇帝远,除了蛮人就是穷人,没人告状没人参,只要浪得起,他们自己说了算,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卢栩手舞足蹈和颜君齐分享他的新计划,得到颜君齐和卢舟的一致支持和花式夸赞,夸得他飘飘然。   他忍不住拍拍卢舟夸道:“你说的没错,知我者,贺太师也,贺太师果然是我的伯乐,这地方才适合我!”   卢舟:“……”   颜君齐:“……”   是谁一路骂了贺太师两个月?   是谁张口闭口姓贺的都不是好人?   还有,伯乐又是谁?   卢栩瞧着那群或蹲或站在墙边愁眉苦脸记字认字的小萝卜,忍不住哈哈笑,来吧,面对扫盲的快乐吧!学会了他就往另一块儿墙上写九九乘法表,该学的,一个也跑不了。   卢栩涌起无限动力,他得赚钱!   他要盖学校!   他要当最可怕的教导主任!   作者有话要说:   卢·未来教导主任·栩:打不过就加入,勇者都要变恶龙,感谢贺太师给我机会,颤抖吧!调皮捣蛋的学生们~~! 第280章 和平鹅   三天后,卢栩如约抵达。   德巴克部也已经邀请了附近的八个部落到来。   这次要谈判,卢栩直接带马车进了他们营地,自己更是施施然进了对方大帐。   受邀来的各部代表一看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人,心下俱是微诧。   他们刚要给卢栩来个下马威,不料卢栩开口比他们还快,不等翻译介绍完,马上就用蛮语打起招呼,亲切得好像他也是个蛮族人。   卢栩也不管众人都是什么表情,挨个逮人握一圈手,“坐坐坐,大家都坐,大家冒雪过来辛苦了,不如咱们先看看样品吧!”   样品他不会说,整句蛮语中突然混进一个大岐词,正皱着眉头仔细辨别他说什么的人,下意识还懵了一下,样品这个发音是在说什么?   待卢栩拍拍翻译,他们猛地回过神来,这说的不是他们蛮族话!   某人道:“我想问……”   卢栩:“不急啊,先看完样品再提问,大家在帐篷看还是出去看?”   众人面面相觑。   卢栩:“那就帐篷吧,外面怪冷的。”   说罢,他掀开帘子,无视外面剑拔弩张的蛮人护卫和他带的官差,朝车上挥挥手,“抬下来,抬进来。”   一遍大岐话,一遍蛮族语,保证在场人都能听懂。   见没人动,卢栩一指门口站的蛮人大个子:“搭把手呀,没见你们大人还在等着吗?”   迷茫的大个子指指自己。   卢栩:“就你!”   大个子:“……”   卢栩又来回指:“还有你们,帮忙呀!”   众:“……”   这几人都是各自部落的勇士,哪能让卢栩一个大岐小子给指挥了,他们在原地站得更挺拔了,誓要不给卢栩一个好脸色看。   不料马车旁的大岐官差已经将东西搬下车了,卢栩哪还搭理他们,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就给搬箱子的大岐官兵掀帘子。   蛮人护卫:???   他们连忙抢箱子,可恶又狡猾的大岐人,竟然耍手段骗他们,好叫他们的人带着武器进大帐!   卢栩被吓一跳,莫名其妙道:“让你搬你不搬,别人都搬到了你又抢,什么毛病。”   听不懂大岐话的护卫为识破他的阴谋而沾沾自喜,抱着箱子就送进了大帐。   一旁的翻译:“……”   能听懂大岐话的黑川年轻人噗一声笑出来。   他的同伴皱眉转头问他卢栩说了什么,黑川少年翻译给他听,这下帐中其他人也听明白了,搬箱人部族的头目脸当即就黑了。   卢栩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竟然能听懂大岐话,喜冲冲朝对方道:“你懂大岐话?”   黑川少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   卢栩:“你是哪个部落的?”   黑川少年:“黑川族!”   他先用蛮语说了一遍,又翻译道:“用你们大岐话叫黑川部。”   只见他刚刚说完,卢栩马上眼睛发亮,“就是那个曾经护卫王庭,盛产勇士的黑川部?!出过最多第一勇士的黑川部?!”   翻译:???   黑川少年“咦”了一声,“你知道我们?”   卢栩:“知道呀!知道呀!久仰大名!”   苏合总和他吹的什么第一勇士就是黑川人。   卢栩好奇地走过去问:“你们部落的男子真的都要驯服野马才算成年吗?勇士真的人人能搏狼杀虎吗?你们部落大帐真的是用虎皮做的吗?王座真的是张白虎皮吗?你们真有黄金王冠吗?”   年长的黑川人听罢,下意识皱起眉,奇怪一个大岐人怎么知道他们部落的事。   那名少年眼睛却亮了,骄傲道:“当然是真的,你们大岐人也知道我们黑川族的名声?”   卢栩:“不是人人都知道,我知道!”   黑川少年:“你很有见识嘛。”   他们俩大岐语夹杂着蛮语聊的火热朝天。   本来指望用黑川部吓唬一下卢栩的德巴克人:“……”   怎么回事?   他们蛮族部落听到黑川部都头疼,你们大岐人能不能礼貌点儿了?   还有黑川部怎么回事,派个会大岐话的来?   面对同族人火辣辣的谴责目光,黑川族年长的人也很无辜。   阿维是为了和虎贲军对骂才学的大岐话,这次闹着要来,也是因为听说了有个大岐当官的要来,他想学以致用当面骂。   结果……   说得的确挺激烈的,没白学。   听他们俩越聊越激动,其他部落代表愤怒了,说的什么玩意儿,在他们蛮人的大帐里说大岐语?!   那些真心来交换东西的代表也愤怒了,不是说看样品吗?倒是看啊!   脾气不好的往箱子一指:“打开!”   德巴克族长为难地看看卢栩,“将军,将军,小将军!”   卢栩回过神,将军是喊他。   卢栩:“看、看、看,随便看,以后不要瞎喊将军,将军是打仗的,喊将军来干什么?有事喊大人,县令大人才是管你们的,贸易、服务、互惠互利,懂么?叫我卢大人。”   德巴克族长:“……”   卢栩说着自己把箱子搬到桌子上,开始给人介绍东西,“细盐,花椒,辣椒,八角,小茴香,桂皮,白芷……给,香料包,炖肉做菜,居家必备,自己看吧,你们都认识吧?认识吧?看不出好坏的自己闻一闻尝一尝,这可都是我从京城精挑细选我自己做菜常用的香料,都是密封防潮运来的,质量超好。”   “面粉,整个西北都找不到比我这儿更优质的面粉,没有掺任何杂粮,纯纯的面粉。还有糯米,只有大岐南部才产的珍惜粮食,很贵的,红豆,炖烂了做豆沙,做馅料,哦对,糖,你们酸奶多吗?有没有兴趣联合卖红豆冰激凌的?”   他又拿起一包,“上次是谁问我有没有玩具来着,小马,小狗,拨浪鼓,小人偶,木头的哦,摔不坏,陶瓷的小人还是当摆件吧,你们瞧瞧这做工,小马的鬃毛都刻出来了,活的一样,只有大岐京城才有这么好的工匠!”   众:“……”   你哪里像个大人,明明像个货郎!翻译都跟不上了!   有人兴趣缺缺:“只有这些东西吗?”   卢栩一瞧他胸口挂的镶金兽牙项链,头上闪闪发光的帽子,手上又大又闪的宝石戒指,还有衣服上繁复华丽的刺绣,马上知道这得是个在他们族中地位不低的肥羊。   他马上道:“有!沉香木鎏金刀架,犀牛角酒杯,象牙做的小梳子,梳胡子用的,还有些我没带来的金银器,镶了宝石的刀鞘,马鞍……太贵重了,不好带。”   主要是这些非易碎品都是走驿站送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拆箱,卢栩扫货扫地匆忙,自己都忘了买过什么了。   他熟悉北境蛮族的审美,华丽、繁复、鲜艳多彩,个头要大,细节还要精致。   他选购的时候,大半是针对穷苦百姓的平价品,小半是针对蛮族有钱人的花哨物品,什么好看要什么,什么华丽要什么,连买个勺子,柄上都得有花纹。   保证蛮人上上下下,只要买得起的都会移不开眼睛。   卢栩翻出他今天特意带来的绣品。   “还有姑娘们喜欢的,丝锦香囊,请看,这可是大岐最好的绣娘绣的,在京城也只有贵族才买得起这种香囊,全是花草香气的,算了你们也不懂。”   卢栩将香囊递过去给他们看,“总之我在北境卖这种香囊特别畅销,买回去送老婆送女儿,她们肯定都说好。对,还有这种手帕,全是姑娘们会喜欢的,面料是丝的,用金线和银线绣了边,你拿到光下看,会闪光的哦。”   卢栩又展示了一些特意为蛮人贵族们准备的奢侈品,笑吟吟道:“还喜欢什么,我可以从大岐定制。”   卢栩边说边观察着这群人的反应,谁对日用品感兴趣,谁对奢侈品感兴趣,还有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那名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黑川人竟然主动拿香囊闻了闻,又看了看手帕,让卢栩大感意外,又稍稍放心,再没兴趣他都要怀疑对方来这儿的目的了。   黑川人对着光看完手帕和香囊,让那名黑川少年帮他问价。   卢栩:“手帕白银十两,香囊十二两,最好能用食物换,我可以算你们便宜点儿。”   黑川少年:“你要什么食物?”   卢栩:“肉,豆子,奶,能填饱肚子,什么都行。”   黑川少年:“麦子你要吗?”   卢栩震惊:“麦子?你有麦子?!”   黑川少年:“当然!”   从哪儿弄到的麦子?!   北庭县不是种不成庄稼吗,他竟然能弄到麦子?   卢栩警惕道:“不会是你们劫的军粮吧?”   黑川少年:“我们从地里收的。”   卢栩:“要要要!”   管他哪儿来的呢,先弄回家填饱肚子再说。   卢栩:“有多少?你们还想要什么?”   两人商量一番,黑川少年:“我们要布料!要你们最好的布料。”   卢栩:“没问题,等集市时我会把所有种类的布匹都带去。”   各部落代表又询问起其他物品的价格和卢栩有多少,你一句,我一句,乱哄哄的讨价还价,翻译都要被喊懵了。   后来黑川少年看不下去,也帮忙翻译起来。   但他词汇量不够广,到了他卡壳,翻译也不知道的时候,就变成一屋子人瞎比划。   大多部落想要的还是日用品,香料、调料、布料、瓷器,生活用品等等,用以交换的,他们也更愿意出金银。   今年冬天来的早,没人知道春天什么时候到,他们的食物储备也不是特别丰富。   卢栩还是想要食物,两边谁也不肯妥协。   卢栩无奈之下,和他们商议,食物交换食物,香料调料都算食物。   日用品、奢侈品可以用金银。   这个结果大家都能接受。   卢栩有北境经验,香料、调料带的多,换到食物先撑过冬天,等路好走了,他再想办法回大岐买粮食。   蛮族各部最想要的,也是这些,尤其是盐。   他们这儿不产盐,要么从大岐买,要么从西边两个部落那儿换石粒盐。   石粒盐据说是从盐山上凿下来的,那两个部落磨一磨就卖了,口感发苦,还没大岐黑商卖的粗盐好吃。   和大岐打仗时他们不得不吃,如今卢栩都把大岐的细盐弄来了,给他们的价格还比从黑商人那儿买可实惠得多,傻了才不要。   还有糖、香料、茶叶,对他们而言,也是昂贵的奢侈品,大岐黑商卖的种类少还贵,卢栩的东西却分了好多档次,有非常贵的,也有普通牧民都能接受的价格,让他们十分惊喜。   对他们这些各部贵族来说,那些昂贵的茶叶和漂亮的糖果,尤其是意外惊喜。   和普通牧民喝一样的茶吃一样的糖,怎么能体现出他们是贵族呢?   他们不是没向黑商要过好茶,黑商也有两三个档次,可敢冒险出关当黑商的,大多还是附近两郡的人,大岐的西北部也是穷郡,他们即便有钱,也没门路弄到什么高档茶。   即使弄到了,也不会卖出关。   反正关外没有,次品照样卖高价。   这群蛮人贵族们,喝了一辈子的次品茶,突然见到卢栩从睿王茶庄弄来的真正好茶,才觉得自己上了一辈子的当。   卢栩解释:“这是我们大岐王爷的庄园种的,放眼整个大岐,能尝到这种茶的人,万中仅一。”   品质是不是顶级不说,卢栩也没尝过大岐所有的茶,单说喝过的人少这点,卢栩还是非常诚恳的,毕竟,睿王的茶只在京城卖,别处没有!   而且睿王的茶庄,开在北城,面对的都是什么群体,北城的贵族们才多少人?   大岐人口上千万,随便一平均,可不就是一万人才有一个喝过。   这群开了眼界的蛮人贵族们好奇道:“王爷的茶?你们大岐王爷还种茶?”   卢栩:“你们族长还放羊呢!我们陛下的亲弟弟的茶园,又不用他去种。我们大岐那么多茶山,给王爷的什么档次,你们自己想想。山好,茶好,采茶讲究,制作苛刻,精挑细选,一大片山,每年也产不了几斤,要吗?”   “要!”不是王爷种的,有点儿失落,一听一共没几斤,他们又支棱了。   黑川少年也道:“我们也要。”   卢栩:“我就带了这么点儿样品,等集市我再给你带。”   黑川少年又用大岐语问:“这是你们最好的茶吗?”   卢栩:“不是最好也差不多了,最好的都进贡给我们陛下了,别想了,这是其次好的。”   黑川少年:“那我要。”   卢栩:“我给你带!要用吃的换!”   黑川少年:“嗯。”   卢栩开心,除了从茶庄搬来的,睿王还送了他一罐子路上喝的呢,要是不够卖,他就把那罐也卖了。   换肉,换吃的!   他们家君齐连京郊那种苦到要命的野茶都喝,把茶让出来肯定乐意的。   卢栩从口袋里摸出折好的纸,开始登记集市主要带些什么。   商量完贸易物品,就该讨论到底在哪儿摆摊了。   这可是重中之重的大问题,不出卢栩所料,又开始两种语言混吵。   他说去县城或者县城边上,所有蛮人部落都不同意,生怕他联合虎贲军把他们一锅端了。   卢栩:“要是虎贲军想端了你们还会等到现在吗?”   一屋子的人除了那两个黑川部的无所谓,其他人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卢栩:“不来拉倒,我还怕你们吓到城里老人孩子呢。”   翻译刚要翻,卢栩一摆手,“这句不用翻了,问问他们到底想去哪儿?”   蛮人们虽然听不懂,但看他臭脸也知道他没说好话,纷纷问翻译:“他说什么?”“他是不是骂我们了?”   可蛮语里没有“不来拉倒”这词,翻译原样翻过去,就成了“不来就不来”。   众:“哦。”   至于要去哪儿?   “要不就这儿吧。”   “不行!”德巴克人马上不干了,还是那句话,卢栩死了不要紧,牵连他们全族算谁的?   坚决不干!   他们宁肯一冬天不吃盐,熬到春天找黑商,也不同意把集市放他们部落。   其他部落理由五花八门,本质上担忧的差不多。   他们投降了,言和了,只要他们不主动找事,虎贲军道义上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可大岐的官员死在他们家里,那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卢栩听烦了,用蛮语大声喊:“能不能勇敢一点儿?!我都敢去找你们,你们怎么不敢接待我?还是不是草原的勇士了?!”   勇士们:“……”   一个年轻人:“我和你单挑!”   卢栩:“比什么比,你厉害你说我们去哪儿?”   年轻人:???   卢栩怂恿黑川少年:“我看还是你胆子大,去你们那儿方便吗?”   黑川少年为难道:“我们部落被你们大岐人占去养马了,我们现在没营地。”   卢栩:???   不是说所有部落都重新划分了营地吗?   黑川少年:“要不就来这儿算了。”   德巴克人:“嗯?!!!”   其他人:“就这儿吧!”   德巴克人:“不行!”   卢栩:“停停停,来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小山坡,就在县城和这里中间的位置,选那里怎么样?”   众人迷茫,一时没想起来。   卢栩:“很矮一个小坡,从这儿往西,骑马一个时辰左右。”   有人回过神来,开始向不知道的人介绍。   很快,知道的全都想起来了,那是个只有十几米高的小坡地,四周只有草甸,视野开阔,连棵树都没有,即便夏天草木最旺盛的时候,那里也藏不了人。   若在那里交易,四周来了敌兵,他们马上就能跑。   “我看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   “是不是离你们部落远了点儿?”   “没关系,我们早些出发便是了。”   “嗯,就那里吧。”   他们很快商量好了,就那里!   卢栩开心。   那个坡说缓不缓,说陡不陡的,马跑上去势必要减速,每次经过那儿他们都要绕行,卢栩记得呢,影响他全速奔跑的小坡!   地点也决定好了,卢栩也放松下来。   将他带来的样品先交易掉。   大帐内先挑,剩下的他再去找德巴克部落的普通牧民们交换些奶。   事情比他设想的顺利多了,这两天他和君齐想了好多可能性和预设方案,君齐还怕德巴克人以为他在逼他们站队,会想出什么馊主意破坏贸易集市。   不想德巴克人看着不情不愿的,竟然这么识大体,真给他找了这么多愿意合作的部落来,好人呀!   下次可以多找他们合作!   卢栩将奢侈品全拍卖了,标准只有一个,价高者得,拿不出银子的,先写个意向合同。   内容是卢栩记录清楚他们部落和身份,写清要交易的物品和价格,一式两份,一人一张,不用签字。   想签也签不了,蛮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   大家都有头有脸,卢栩也没让他们按手印儿,反正是供不应求的关系,也不怕他们不要。   卢栩将纸条交给对应的人,“草原儿女,一诺千金,我相信大家!”   蛮人们听翻译翻完,纷纷觉得卢栩这官不错,和他们接触过的大岐人很不一样。   等卢栩叫翻译帮忙把剩下的日用品换成酸奶、奶豆腐之类的东西时,他们就更喜欢卢栩了——   大岐人可没人吃这个!   不爱吃就算了,竟然还说他们东西酸不拉几的肯定是坏了,醋不是更酸,他们咋不说他们的醋坏了呢?   有人好奇地问起卢栩怎么知道这些,卢栩:“我去过北境,那边的朋友带我吃过。”   他将苏合送他的狼牙挂坠从衣服里拽出来。   不料马上有人就认出了:“伦兰部?!”   卢栩震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认识伦兰人?”   卢栩停顿片刻,飞快看了看众人的表情,见没人像和伦兰人有仇,才继续道:“我和伦兰部勇士苏合是好朋友,这是他送我的。”   蛮人们飙起语速飞快交流,这下卢栩听不懂了。   片刻后,有人问道:“伦兰部在那边可好?”   卢栩:“好呀,那边早和大岐通商了,衣食不愁,什么都不缺,好得不得了。说实话北境环境比这边好多了。”   众:“……”   他们当然听说过北境好。   北境于他们,就如大岐的富饶的水乡,但隔着高耸入云,积雪终年不化的天湖山,即便是逐水草而居的蛮人,也不愿意冒险迁徙那么远。   他们不意外北境日子好,他们比较意外被大岐驱赶去北境的伦兰人竟然还好好活着。   他们一直以为大岐将他们迁徙走,是为了将他们带到无人的地方杀光呢。   他们依旧持有几分怀疑,怕卢栩是从别处得到了伦兰部的东西,兽牙对他们而言,是荣誉和身份的代表,一辈子有多少狼牙、虎牙,有时候可以代表一个人一生的成就与地位,是轻易不会乱送的。   他们问:“你还去过什么部落?”   卢栩挨个给他们数,越数对方越震惊。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岐的官员怎么敢进这么多部落?!”   其中还有两个实力强劲的大部落!   卢栩能告诉他们当年去那两个部落时,是北境军主力护送的他,而且他还是在双方持刀对峙的情况下完成交易的吗?   卢栩大言不惭:“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和平鸽,两族贸易的使者。”   众:???   和平鸽是什么?   他们的信仰中,大雁、白鹤和天鹅才是高贵吉祥的鸟。   卢栩:“哦,那我就是和平雁,和平鹤,和平鹅。”   翻译放弃给他翻,差点儿没忍住朝他翻白眼。   听卢栩说苏合找他定过一个猛虎下山的大屏风,那名穿着最阔气的蛮人让翻译帮他问问,定制是怎么定制的。   卢栩:“简单,你们想定什么,告诉我,我估价,收一部分定金,剩下的钱等做好交给你们,再付给我就行了。”   阔气蛮人:“我也想定刺绣,绣到布上,我要挂到营帐里。”   不用翻译卢栩大概也能听懂,“装饰布画对吧?也要屏风吗?”   阔气蛮人:“不,我要挂着,或者披着。”   卢栩:“行,你要绣什么?老虎,狼,熊,鹰,雕,大雁,白鹤,天鹅?”   只见阔气蛮人从怀里摸出一本书,还是大岐的书,他将书递给卢栩:“我要绣这个。”   卢栩疑惑接过已经磨破角的书,心道这书都翻成这样了,这人怎么一句大岐话不会呢?   直到他掀开看,看清内容。   卢栩:“……”   离谱,他从观阳到京城都没见过的东西,竟然在关外看到了。   他啪一声合上,“这个,不绣!”   是哪个黑商人跋山涉水往外卖这玩意儿的?!   对方:“我出十两黄金。”   卢栩:“…………不绣就是不绣!”   果然天下纨绔都一个鸟样。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这种正经人,哼! 第281章 借人   商定好了时间地点,就要准备货物了。   卢栩拿着单子回去,按记录拆箱子清点整理货物,将集市要用的东西收拾装好。   到了正式准备做生意的时候,颜君齐要和他算账了。   从入城到如今,熬汤、做羊毛被子、县衙的吃喝用度,全是卢栩垫的。   卢栩不是正经的大岐官员,没义务替县衙出钱。   即便他是大岐的官员,也没有叫任职的官员出钱的道理。   长此以往下去,公私不分,对卢栩、对县衙都不利。   颜君齐与他商议,算一下花了多少钱,算作是北庭县衙找他借的。   卢栩想了想,也对。   要是什么都是他花钱,那官差们也好,城中百姓们也好,会忽视县衙权威的。   要是以后百姓们有钱了,一个个有样学样,县衙说什么还能算话吗?   以后要是来了更有钱的,那该听谁的?   的确不能这样。   他只想开心开心抱着君齐大腿,大岐大腿,狐假虎威,当个自由自在带大家安居乐业的小霸王,又不想拉拢人心,跟大岐官府掰手腕。   等万一哪天别人告京城去,弘安帝一个不爽,还不让虎贲军给他按趴了。   什么北庭县只知卢老板不知县衙不知皇帝的事坚决不能干!!   卢栩庆幸,多亏他一直披着县尉的马甲。   想清楚了,卢栩大方道:“以后再算借吧,先前的算我捐给北庭县啦。”   等他的贸易开始了,给县衙交税,北庭县衙就能名正言顺的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了,即便有人告去京城,也告不到官商勾结,受贿贪墨这些事上。   “哦对!”卢栩将他挑选出来的几匹一模一样的布料拿给颜君齐,“再捐最后一笔,这些给衙门的官差做制服怎么样?他们现在穿得乱七八糟的,一点儿都不威严,一点儿都没气势!”   颜君齐莞尔,想了想,重新挑选了更便宜的一档布。   卢栩:“这个布更好。”   颜君齐:“以后还要招人,穿坏了还要换新的,我们县衙可没钱总买这么好的。”   卢栩闻言,噗一声笑起来:“那我争取多赚钱,多交税,早日让县衙富起来。”   颜君齐选的布质量也不算差,以棉为主,混纺着麻,而且布料厚实耐磨,冬天穿尤其合适。   北庭县位置靠北,即便夏天也不会太热,说不定夏天穿都合适。   颜色上,他选的还是最常见的蓝色。   卢栩嫌没辨识度,不够帅,不够显眼,和颜君齐一起画了设计图,给制服再另外加了亮红色的腰带,白色的领口袖口,款式上,也统一给袖子设计了扣子。   骑马赶路的时候,把扣子解开,能将手缩到袖子里,能在袖子里藏个烧饼或者热水袋,干活的时候,又能将袖子像卷雨伞那样卷起来,将阔口袖变窄袖,方便干活。   卢栩:“做出来试试,要是扣子扣不结实,再在里面封条带子,到时候绕一绕,捆一捆,关键时候还能解下来当绷带。”   颜君齐已经习惯他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点子,将图尽可能画明白,交给做被褥的女工们。   因为卢栩想在集市前做出来,她们停下被褥,先给官差们量体裁衣。   第一身做出来,卢栩又去提要求调整了一次,赶在集市前两天,所有官差都换上了新衣服。   连衙门的伙夫都有。   他们高兴坏了,还以为没自己的呢,最后被叫去量尺寸,走路都是飘的,给百姓们舀汤时候,更是逢人就说,惹得城中小孩都喊着长大要当官差。   另外,卢栩准备集市当天多做点儿活动,开始在县城招募短工。   考虑到城中百姓都怕蛮人,他开了一天五斤粮食两斤肉的薪酬。   不想,一天不到,就招超了。   除了干活的,卢栩也鼓励胆子大的可以去。他想把集市变成两族百姓能交流的地方,真正的附近百姓都会去、都敢去的集市,而不是他自己和蛮人交换物资的一个地点。   安全上,颜君齐已经向附近的军马营借兵。   军马营位于登云山麓,是虎贲军最靠北的营地。   登云山是曾经蛮族皇族的三大圣山之一,也是两条大河的发源地,从前就专门给蛮族皇族养军马。   蛮族原本是各种各样的小部落,五百多年前才有人将各个部落联合成一个松散的联盟,统领的大王一脉就成了他们的皇族,可惜繁荣了没多久,皇族几乎全死于一场瘟疫,仅剩的公主苦苦支撑十来年,联盟还是土崩瓦解。   随后蛮族各部陷入长达百年的混战,分裂融合,融合分裂,直到大岐建国前,他们才逐渐稳定成如今的几大部落。   皇族灭亡,圣山成了争抢地,骁勇善战的黑川部从众多部落中脱颖而出,霸占了登云山两百多年,直到蛮族战败,范孝率领精锐龙虎营将黑川部赶走,登云山成了大岐的军马营,也成了虎贲军在关外最大的营地和补给点。   登云山先前是镇北县和镇安县的分界线,山脚下有一个小镇,也是曾经的镇北县硕果仅存唯一的小镇。   颜君齐到之前,赵县令就在小镇上住着,总算没让镇北县名存实亡,一直挺到镇北县和镇安县合并。   军马营距离县城有三天距离,颜君齐派了五个骑术最好的官差去送信。   从县城到军马营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路,驻扎的虎贲军不时会在路上巡逻,从前去镇北县的军户走的就是这段路,后来他们南撤,走的还是这条路。   这五个官差有三个先前就是跟着赵县令的,对路况很熟悉。   他们到达时,驻扎在军马营的虎贲军也刚刚收到军报。   负责监督附近几大部落和刺头部落的队伍纷纷派回传令兵。   有异动!   建巴部有异动!   木图部有异动!   棘苍部有异动!   ……   连老实巴交的弩垛部和藏头露尾逮不住的黑川部都有异动!   驻守军马营的田副将人要麻了,“他们是要去北边支援白峰部?”   “不,大人,他们全在往南动。”   “什么?!难不成他们想趁将军不在,偷袭卧虎关?!”   “呃,瞧着也不大像……他们好像是往镇安县城方向去了。”   “嗯?”   想去卧虎关,是要经过镇安县,不过相比去县城,往正南才更近啊。   田副将:“各部有多少人,带兵的是谁?马上给镇安县发消息,叫他们关紧城门,等候援军。”   亲兵:“各部约有近百人,全带了武器和辎重,不过他们这次带的辎重有点儿多,不像蛮人打仗的风格。”   另一名亲兵:“大人,镇安,不是,北庭县新上任的县令派了官差来,说奉命向咱们借五十个身手好的兵。”   田副将:???   “北庭县新县令,借兵?”   难不成北庭县已经知道蛮族将至?他们怎么知道的?   田副将:“你说他们要借多少?”   亲兵:“五十人。”   田副将:“……”   五十人,过家家吗?   田副将:“去把人叫来!”   “是!”   待官差将颜君齐信函呈上,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他们才知道原来惊动了各路斥候,让他们拼命往回送信的原因,是这群部落要去赶集。   军马营众人:“……”   田副将看着兵符,将一肚子脏话按下,一巴掌重重拍在带头解释的官差肩膀上,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们不要接近蛮人,不要接近蛮人,不要接近蛮人!你们新县令不知道,你也不不知道?!”   带头来找他的官差被他一巴掌拍得一趔趄。   他从前也是龙虎营的兵,不过他和他哥哥都在龙虎营,仗打完,兄弟俩商量过,他退伍回家接亲眷当军户,他哥哥留在龙虎营赚军饷。   赵县令选官差,选上了他,他们就住在登云山脚下,和军马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熟,田副将习惯性将他们当自己的兵,每次见到都三令五申要他们要保护县令安全,有危险马上求援,不要接近蛮人。   这次又是这样,他还没来及解释什么呢,田副将又发飙了:“你们县令去和蛮人谈贸易,你们不知道拦着点儿?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不要脑袋了?你们不要,老子还要呢!”   朝廷刚派来一个县令,还握着兵符,死在他们地盘,他和魏定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县令是吃什么长大的,浑身都是胆啊!   官差缩着脑袋,无辜道:“去的不是我们县令,是县尉。”   田副将:“县尉?你小子不就是县尉吗?!”   卫二委屈道:“大人,镇北县都没了,我是哪儿的县尉啊?”   田副将一怔,差点儿忘了。   镇安县的县尉他也认识,怒道:“那是熊昆胆子肥了?”   卫二:“也不是熊昆,是和我们县令大人一起来的卢大人。”   田副将冷哼一声:“胆子挺肥?”   一提这个,卫二来精神了:“可不是!有钱,人好,胆子大,还会说蛮语,可厉害了!”   田副将:???   他是在夸他们吗?!   他问清了到底怎么回事,想了想,也没敢真只给颜君齐派五十个兵。   据他的情报,起码有五六个部落会去,还有刺头黑川部,他们人数不能差太多。   龙虎营被魏定山带走了,和黑川族交手,又没有地形优势,只能靠人数取胜。   田副将想了想,一口气给颜君齐派了五百人。   全是他们军马营的精锐。   等他们赶到,卢栩也培训好要在集市摆摊的人了。   什么东西多少钱,用蛮语怎么说,听不懂了怎么说,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万一乱起来怎么跑等等。   为了不乱,卢栩还安排他们在县中演练一遍,他和刚跟他突击学了几天蛮语的卢舟、颜君齐带着官差们扮演来交换东西的蛮人,要去摆摊的百姓们在主街上摆着摊。   他们演练,附近还有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弄不懂这是在干什么的小孩子更是到处乱跑,自从他们到了这儿,可再也没见过这么多小摊子了!   上午磕磕巴巴,下午重复多了情况好转不少,田副将亲自带着精锐进城时,卢栩正在教好奇的小孩们说蛮语。   田副将瞧见主街这么热闹,傻了。   卢栩瞧见他带来这么多兵,也傻了。   借人他是打算管饭的,可混饭的来的也太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田副将:让我看看那个作死能手在哪儿呢?   卢栩:经费不足,人数超标,愁! 第282章 争执   由于吃白饭的人数远超预期,厨房准备严重不足,伙食直接降级。   杂面馒头和饼子变成野菜包子,只有野菜,没有肉,卢栩带来的面比野菜贵,俩伙夫哐哐哐剁馅,力求皮薄馅大,木耳、蘑菇、野菜通通加。   原本为五十人准备的羊肉,也变成了羊肉汤。   不够请自行涮菜。   要是菜都没了,那就等明天集市和蛮人换了物资再做吧。   五百兵,把县衙都占满了,前院、后院门全打开,屋子、院子全是人,才勉强挤下。   桌椅板凳那是不够,自己找个背风的位置蹲着吧。   别说桌椅,他们连碗筷都不够。   卢栩干不出来卖别人二手碗筷的事,只好叫他们分批吃,还从县城百姓家借了些碗筷。   看着一院子吃饭的、等着吃饭,卢栩忽然懂了大岐朝堂和户部的忧愁,养这么多兵吃饭,愁啊!怎么可能不愁!   虎贲军们却是非常高兴的。   他们可头一次遇到没干活先吃饭的好事,北庭县衙准备的主食竟然掺了不少白面,汤还都是肉汤,不够了还能自己涮菜!   奢侈啊!   他们军营百户千户也不敢这么敞开了吃!   眼见近半人还没吃,汤都快舀光了,卢栩又一边肉疼,一边叫人去搬了面粉让伙夫擀面煮面条。   卢栩:“前面的嘴下留情,后面的吃不上了!要不再炖一锅?”   他和带队的千户商量。   千户:“再炖?”   卢栩:“就是要炖挺久的。”   炖汤主要用骨头,他倒是不心疼,今天用光了,明天还能换回来不少呢,大老远辛苦人家跑一趟,晚上睡觉都要自己搭帐篷,他也挺不好意思。主要吧,他比较心疼柴。   他们没有蛮人牧民那样收集牛粪烧牛粪的习惯,主要是靠柴和秋天收的干草。   县衙存的原本是给衙门这些人过冬的,可现在他们每天都要熬汤,柴房存的柴眼看要空,总不能烧干草吧?又不耐烧。   卢栩还有点发愁。   县衙附近倒是有树林,再消耗下去,他就得组织人手去树林里爬树砍树枝,给树木剪枝减肥了。   卢栩:“你们不介意熬夜的话,我们就炖上。”   那哪能介意?!   士兵们:“不介意!”   “行吧。”卢栩挠头叫伙夫去搬骨头。   只要他们不嫌晚,那炖吧,反正一大早也要给城中百姓炖,可以通宵了。   趁着他们热火朝天,情绪高亢,卢栩问道:“你们营地柴火多吗?”   登云山可是横贯东西的大山脉,从北庭县中部一直向西绵延到边界,天气好时在县城都能看到山影,可想而知那里绝不缺树。   卢栩忙着打听军马营的库存,田副将也正忙着劝颜君齐取消集市。   他说了一堆关外有多危险,蛮人有多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又委婉批评了颜君齐不该不和虎贲军商量就自行去和蛮人接触。   “互市乃是大事,等魏将军平定了白峰部叛乱,西北局势稳定后,颜县令再奏请朝中,申请互市吧。”   颜君齐:“田副将的意思是,等北庭县百姓都饿死后再与蛮人接触?”   田副将:“……”   他怒道:“什么叫百姓都饿死?我这是为你们好!为百姓安危着想!”   颜君齐:“让百姓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也是为他们着想?”   田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君齐:“百姓出关,是响应号召,是为谋求生计,朝廷许诺了出关的百姓,男子分田十亩,女子分田五亩,他们兴高采烈出关,结果呢?他们被从朝廷分给他们的土地上赶出来了,没吃、没喝、没积蓄,不与蛮人贸易,你要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   “本县到任前,整个镇北县仅剩一个小镇仍处于大岐控制之下,其他地区军户们的土地悉数被蛮族重新占去!田副将,陛下命虎贲军统管西北,蛮人却占领了本该给军户们的土地,是否是虎贲军的失职?”   田副将脸色马上冷下了,“颜大人这是在指责虎贲军的不对了?”   颜君齐:“本官只是陈述事实。”   田副将压着火气道:“大人初到西北,不了解西北之事,我不与你计较,有何不满,大可写奏折去朝中参我,若大人为了政绩不顾百姓死活,非要让百姓北上,非要让百姓与蛮人接触,我也有权参你!”   颜君齐笑道:“随意。”   田副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和你一起来的那小子是个商人,你让一个小商人担任县尉,凭这一点我便能参你让你革职!”   颜君齐:“随意!”   田副将被他那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炸毛,一拍椅子站起来:“好,我这就去写折子!告你任商籍做官吏,不顾百姓安危,以权谋私,为商人谋利!”   说罢他抬脚就往外走。   颜君齐:“慢着。”   田副将脚步一顿,以为颜君齐害怕了:“怎么,颜大人想明白了?你做你的官,我当我的差,魏将军现在还在北边冒着风雪和白峰部打仗,大家不都是为了百姓和西北安稳?”   颜君齐听笑了,“兵部给我发兵符,你可知是何意?”   田副将:“自然是保护大人安危。”   颜君齐:“你就是靠违抗军令来保护本官安危的?”   田副将脸色再次冷下来,“颜大人,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   颜君齐:“兵符在此,本官有权调令军马营所有虎贲军,田副将要违抗军令吗?!”   田副将脸色变来变去,朝颜君齐一拱手,冷笑道:“不敢!”   说罢,他踹开房门,大步走到院中:“虎贲军集合!”   正吃饭的士兵们一怔,连忙放下碗筷站队集合。   卢栩莫名其妙,心说这人有病吗?又没什么紧急军情,没见别人正吃饭呢。   田副将冷声道:“众将听令!今日全凭颜大人调遣。”   士兵们茫然。   颜君齐从房中不紧不慢走出来,将兵符举起,四下示意给所有士兵看,“今日与明日,诸位需听颜某调遣,令行禁止。”   四下一片寂静。   田副将:“聋了还是哑了,说话!”   士兵们齐声肃然:“是!”   颜君齐没搭理田副将的阴阳怪气,语气如常,下了第一道令:“继续吃饭。”   士兵:“……?”   他们懵逼地看田副将,谁也不敢动。   田副将:“看我干什么,吃啊!”   “是!”   士兵们更懵逼的坐回去,继续吃。   可有田副将在那儿,气氛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轻松愉快了。   卢栩见状,笑吟吟走过去:“田大人要吃饭吗?我们新煮了面条。”   田副将:“不必!”   说罢,他一甩袍子,扭头走了。   卢栩热脸贴了冷屁股,还差点儿被他袍子甩脸上,气道:“有病吧,我惹你了?!爱吃不吃!”   他哼一声,转头去找颜君齐,“他怎么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颜君齐:“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明白兵部为何要给我兵符了。”   卢栩:???   他们关起门,颜君齐说完经过,卢栩都听呆了。   “你这么戳人家肺管子了?”   颜君齐:“……”   他被卢栩噎了一下,鼓着脸气道:“若是他们能恪尽职守,让蛮族各部在自己的营地待着,百姓们何至于全要南下?他们千里迢迢来,又要担惊受怕的往南跑,这和逃难有什么区别?!他们变卖了所有家产到关外,不就是想要过好一些吗?!”   卢栩连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不气了,不气了。”   他知道君齐这些天挨家挨户走访城中百姓,见多了百姓的痛苦,每天袖子衣服都被哭诉的百姓泪水沾湿,又有幼年逃荒的经历,特别同情这种颠沛流离的苦。   他又是个要强的性格,职责内的事一定会做好,将心比心,他认为虎贲军没管好西北,就是失职失责,心中早就对虎贲军不满了。   田副将还这么恐吓,君齐没当场揍他就不错了。   卢栩拍拍他,又忍不住替虎贲军说话,“蛮人吧,其实各部都不一样,谁有谁的逆骨,叛逆的五花八门,西北这么大,虎贲军也缺衣少食的,要管这么多蛮人也挺难的。”   颜君齐叹气:“我知道。”   卢栩:“是吧,是吧。”   颜君齐:“士兵的辛苦,也与将领的无能脱不开关系。”   卢栩:“……”   卢栩看看颜君齐,然后十分赞同地鼓起掌,怂恿道:“说得好!参他!参他!”   颜君齐:“……”   即便天天同床共枕,他有时候依旧跟不上卢栩这飘忽的思路和立场。   卢栩怂恿不停:“我看他也要参你,咱们先下手为强!虎贲军还是精锐呢,人家北境军都能管好,凭什么他们不行,参他!”   颜君齐哭笑不得。   即便他再讨厌虎贲军,也不得不承认,西北比北境难管。   颜君齐叹气:“你说的对,西北情况复杂。”   卢栩:“其实吧,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虎贲军或者北境军的问题,也不是西北和北境的问题,是大家太习惯把对方当敌人了。”   颜君齐猛地看他。   卢栩有点儿心虚,“是吧?”   他来了这边儿,已经琢磨挺久了,为什么西北比北境对立感更强,这边似乎比北境更紧张。   刚刚和虎贲军们聊天,一提起蛮人他们下意识紧绷和警惕的反应,让卢栩突然顿悟。   “你看,在北境想找个懂蛮语的,其实不太难,还有专门做这个营生的。无论是百姓,还是北境军的将士,都能找到懂一点儿蛮语,能日常交流的。但这边不一样,咱们县衙,懂蛮语的只会骂人,我刚刚问了虎贲军,他们也差不多。”   不管从前怎么样,大岐已经收服蛮人好几年了,设郡县都三年多了,现在还不会蛮语,蛮人也不怎么会大岐语,只能说明他们这几年根本就没什么交流。   这是不正常的。   像北境那样,相互会说点儿对方的简单对话才比较正常。   卢栩:“你说,是不是因为虎贲军一直是主力,他们见到蛮人条件反射就是打,仇恨值拉得特别满,特别强?北境军不一样,他们不是主力,朝廷拨的补给少,又要天天在关外晃,李修将军缺吃缺喝,被迫和蛮族打交道,所以他比虎贲军更了解蛮族?”   所以北境那些小部落们,相比虎贲军,其实更畏惧李修。   他们也不是蛮族的主力,对他们而言,虎贲军是传说中的,是遥远的,北境军才是悬在头顶十几年的尖刀。   但李修最难能可贵在,打赢了,他就真停手了。   不管是爱惜自己的部下,打仗打烦了,还是觉得不划算,或者对蛮人的仇恨值比较轻,他对北境各个蛮人部落,还算得上比较怀仁。   当然北境各部也比西北老实就是了,北境可没哪个部落敢把军户赶跑,把地重新占了。   整个北境都相信,只要他们敢,头一天占,第二天就会被北境军屠族。   西北情况就难了,主力碰主力,硬骨头对硬骨头,按下葫芦浮起瓢,都这时候了,竟然还在打。   卢栩也挺佩服这些蛮人,明摆着其他部落都不想打了,已经滑跪了,怎么就有几个刺头那么执着呢?   颜君齐:“可能跟安置他们的位置有关。”   卢栩想了想,“也是。”   蛮人都觉得北境是好地方,迁过去的心理当然平衡。   但西北的北边,那可是蛮人都觉得的差地方,那些有头有脸的大部落被赶去那边,心理当然不服气。   想明白,卢栩又有点儿同情魏定山。大冬天的,别人都歇着猫冬了,他还得跑去最冷的地方面对最难搞的刺头。   打赢了还好,打输了指不定多少人等着笑他、指责他无能呢。   蛮人在看着他,大岐朝堂在看着他,关外的百姓们,也在看着他。   想想就压力山大。   卢栩:“这么想来,警惕、戒备、敌视蛮人,其实是虎贲军职责所在。”   颜君齐:“嗯。”   卢栩:“唉……”   可也不能老敌视啊!   卢栩愁得直挠头,“你说明天他们不会和蛮人打起来吧?”   他可是去做生意的。   颜君齐想了想:“不必带上所有人,明日只选年轻的兵士。”   卢栩:“嗯?嗯!聪明!”   年轻的,肯定和蛮人打的少,仇恨值还低一点儿。   战场怎么打,是虎贲军、是魏定山的事,集市、贸易、和平,是他们的事。   虎贲军要时时警惕,他们要将蛮人当成治下百姓。   卢栩:“还是得招聘官差。”   他们自己有武力,能保证安全,就不需要让人家小兵士们纠结立场,人格分裂了。   不过现在嘛……   卢栩:“走,咱们去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没我劝不好的架~劝不好就先下手告他! 第283章 妥协   “二十岁以下的,出列。”   刚刚吃完饭,正铺帐篷的士兵们又被叫到院中集合,这次的命令更匪夷所思。   他们茫然无助,老实分成两波。   卢栩和颜君齐看看人数,只有十几个。   卢栩诧异,竟然这么少?   他不知,田副将带的全是精锐,能选进来的,大多都是老兵。   卢栩无奈:“二十一岁的,出列。”   士兵们:???   卢栩和颜君齐再看看人数,“二十二岁,出列。”   “二十三岁……”   “二十四岁……”   叫到二十六岁,总算是凑够六十多人。   士兵们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连刚刚气跑了的田副将都跑回来了,他要看看他们这是搞什名堂。   颜君齐下令:“你们明日脱下军服,穿上官差的制服,随卢大人、县城官差们一同护送百姓去与蛮人贸易。”   六十多人下意识看田副将,见他面无表情的站着,犹犹豫豫回道:“……是。”   带队的千户问道:“大人,其他人呢?”   颜君齐:“其他人与我留守县中,随时待命。”   田副将急了,忍不住又冲来找颜君齐:“明日你只带这几人去和蛮人贸易?!”   颜君齐还没说话,卢栩先开口了,“是我带,颜大人不去。”   田副将很想让他滚一边儿去,他都问清楚了,全是这姓卢的小子搅合的。   田副将冷声道:“你自己要钱不要命便自己去,不要搭上他人。”   缝完被子,还自愿来在县衙帮他们刷洗碗筷的女工、男工们闻言纷纷错愕地看着田副将。   正给那六十多虎贲军发制服的官差们也不可置信地看他。   恰好有一名报名明日跟卢栩一起去的男子来县衙接老婆,听到这话,马上反驳道:“我们是自愿去的!”   田副将:“自愿?你也要钱不要命了?”   那名男子脸色一白,却愤然道:“没错!要不是卢大人和颜大人,我家就要饿死冻死了,怎么都是死,我愿意跟着大人去交易!”   “不错!”官差们也纷纷喊起来。   这些天卢栩和颜县令教他们最多的就是如果出了意外,他们要怎么和蛮人沟通保全性命。   卢栩更是反反复复教他们什么都没命重要,若是有机会逃命,一定要扔掉物资保命,若是不幸被抓,要怎么用蛮语告诉对方他们和县令是亲属,他们一人可以找县衙换多少东西,他和颜县令会交换回他们,绝对不要凭一时意气和蛮人搏命等等。   没人比卢栩更在乎他们的小命了。   从卢栩带他们去德巴克部换肉,孤身进蛮人大帐谈判时,他们就认准了要听谁的。   平时面对虎贲军总抬不起头的官差们硬气起来:“将军什么都不清楚,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大人!”   “若将军不愿意去,我们自己去便是了。”   “大人,不用他们,我们跟你去!”   “我这新衣服一次没穿过,我还不愿意借给别人穿呢。”   官差们吵吵嚷嚷,全是替卢栩出头的。他们剑拔弩张的和田副将呛声,还摆出一副他要再说卢栩一句,就要和虎贲军干架的架势。   人心都是肉长的,颜君齐和卢栩到县城后的所作所为他们全都看在眼里。   他们带了那么多物资入城,全城都饿死冻死,他们也不会缺吃缺喝,人家明明能躲在县衙猫冬混日子,可偏偏一来就带人冒雪去换东西了。   谁不怕冷,谁不怕蛮人?   可人家去了,三天一趟,用自己的东西给全县换吃的,给穷苦人家发被褥,给生病的人家发药……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见过清官,见过贪官,却从没见过贴钱当官的。   颜君齐和卢栩是第一个。   人家凭什么呢?   贸易的好处颜县令也和他们讲清楚了,危险也给他们讲清楚了,没威胁,没强迫,去不去全凭自愿。   他们甚至连官差都没强迫过。   官差害怕都可以不去,但卢栩自己一趟没少过,卢舟这当官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连女工们都放下碗筷跟着喊起来了,“他们怕我们不怕,大人明日我们跟你去!”   田副将:???   虎贲军:???   看着站直了也只有他们胸口高,又瘦又弱的女流这么喊,他们全傻了。   田副将人有些懵,他不是说了为他们着想的话吗,怎么就激起民愤了?   他在军中说一不二久了,已经好些年没人敢这么怼他,不适应,非常不适应,他也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西北的百姓他是熟悉的,全是虎贲军羽翼下的小羔羊,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陌生了?   田副将脸上挂不住,像在军中一般怒道:“大胆!”   颜君齐:“这是本官治下的北庭县衙,不是田副将的军马营。”   卢栩:“就是!大胆什么大胆,小着呢,这是我们县中百姓,又不是你手下的兵,田副将你可别吓唬人。”   有这么多人替他出头,卢栩心绪也震动不已,他莫名想起观阳的百姓们。   见田副将脸色难看,他连忙维护:“你们实在不想帮忙可以不帮,但军规那套在这儿不适用!”   田副将:“……”   他又没想对这群小百姓怎么样。   他正欲说什么,卢栩却抢先道:“田大人不妨听我先说完,等我说完你觉得不合适,我们再商讨。”   田副将冷哼一声,让卢栩说,他倒要看卢栩能说出什么。   卢栩示意大家该忙什么继续忙,没吃饭的赶紧吃,该回家的赶紧回。   然后和颜君齐、田副将一起关起门来商讨明日的安排。   他先夸了一通虎贲军劳苦功高,守边不易,田副将气顺了,却依旧摆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溜须拍马就不必了,卢县尉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卢栩:“行,那我就直说了。”   田副将睨他,要看卢栩能说出个什么来。   卢栩看他那气场全开要吓唬他的架势,心中嗤笑,他连国公都敢骂,王爷都敢怼,他们一进京先告了大将军,后明知姜濯身份还敢跟姜濯同吃一桌饭,能怕他吗?   他又不是没见过将军,范孝他见过,李修他很熟,张昶张骈兄弟还靠他养伤兵赚钱补贴骁骑军吃饭,田副将不过是个副将,吓唬谁呢?   卢栩也大摇大摆的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拽得二五八万的,边晃腿边漫不经心道:   “按道理说呢,兵符在我们手上,颜大人要怎么调兵,怎么用兵,你只管听令行事就是了,不过嘛,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要跟你说个明白,我——”   卢栩指指自己,朝他挑眉:“没错,我,区区在下,陛下亲点的皇商,省得你不明白,我给你再说清楚点儿,鄙人,大岐唯一的皇商,睿王举荐,贺太师保举,陛下钦点。陛下把我派这儿是做什么的呢?田大人回去不妨好好想想。”   田副将眯起眼睛,不可置信:“你是说陛下派你来和蛮人做生意?”   卢栩笑得神神秘秘。   他的封赏,颜君齐的调令可都没写到底要他干嘛,他们也只是瞎猜。   他们瞎猜,那只好让田副将也一起瞎猜了。   卢栩给他摆事实:“本朝我是头一个用军驿寄行李的商人吧?陛下还批准了我可以用官驿。而且,我这皇商的身份,可是出发前,陛下特意封的,你想想,你仔细想,我人在关外,是为了和谁做买卖?”   他只管列举事实,合理提问,至于田副将怎么猜,那就和他卢栩无关了。   田副将表情变来变去。   入冬来他一直在军马营看守周边的各个蛮族部落,以防他们与北部的白峰部里应外合,夹击魏定山。   卢栩他们过卧虎关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也只是听说,还真了解的不够仔细。   田副将思来想去,朝卢栩和颜君齐一拱手,依旧固执道:“你们所说,我自会调查,若真如你所说,田某人改日登门向你道歉,不过弄清实情前,我不会拿我的兵和北庭县百姓的性命给你们胡闹冒险。”   听他这么说,卢栩反而生出些敬佩来。   他笑道:“你等着!”   说罢他跑去内宅卧室取了皇商的封赏文书和颜君齐的文书来,一并拿给田副将看,证明他不是忽悠人。   “田大人,我和蛮人八个部落有约定,我们不计前嫌,止戈做贸易,他们只带防卫野兽和其他部族偷袭的护卫,我只带县衙的官差,都不能超过百人。到了交易的地方,官差维持秩序,他们要么将武器上交官差看管,要么带武器的不得入内。我们怕他们,他们也怕虎贲军,若我带了五百虎贲军过去,以后他们还怎么相信我?”   田副将将文书合上,冷哼道:“信任蛮人?与虎谋皮!”   卢栩:“那你说怎么办,让大伙儿一起饿死冻死?”   田副将:“你们不是带来许多粮草么?”   卢栩气笑了:“我带那点儿粮草够全县吃一个冬天吗?!吃完了那点儿粮食,吃盘子吃碗还是拿布蘸盐?”   竟然在打他的主意?   还想宰他?   卢栩反击道:“我听说登云山物资丰富,军马营能自给自足,要不我替城中百姓向你们买点儿?放心,不叫你们吃亏,拿东西跟你们换,或者拿银子跟你们买,保证都是公道价,怎么样?”   田副将:“……”   他才不跟卢栩闲扯这些,“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带上五百兵,要么,你们谁都别想去。”   卢栩嘴角一抽,“没得商量?”   田副将:“没。”   卢栩一转头,朝颜君齐一摊手:“大人,我谈崩了。”   颜君齐默默把玩着兵符,将兵符轻轻放到桌上。   田副将:“……”   卢栩将兵符往田副将面前一推:“要么,我带二十六以下的冒充官差,其他的在附近待命,要么你就替我们把这东西还兵部去,我们使唤不动你们!”   田副将刚要发飙,猛然一顿,“附近?附近是多近?”   卢栩想想土坡的地势,四周的情况:“你们能藏雪下吗?”   田副将:“…………”   卢栩:“那就五百米!不能再近了!”   田副将:“不行。”   卢栩再将兵符往他跟前一推:“那你带人回去吧!”   耍赖嘛,谁不会,他才不信田副将敢把他扔蛮人窝里不管。   见田副将拍桌子要走,卢栩大声道:“慢着!”   田副将咬牙切齿:“卢县尉还有什么指教?”   卢栩:“你要是走可以,先把饭钱结了。”   田副将:“……”   最终,相互妥协,田副将骂骂咧咧重新给卢栩点了一百精锐,由他们冒充官差,北庭县那些官差则冒充运货、搬货的百姓。   剩下的四百虎贲军由他亲自指挥,停在交易点五百米外,随时待命。   原本他想把自己也编进去的,不过西北这边儿认识他的蛮人太多了,卢栩不想暴露,他只好委曲求全,将最信任的亲兵派去卢栩身边了。   卢栩扯布做了个大旗,颜君齐挥墨写了“止戈”两个大字,这旗让田副将派给他的亲兵拿着。   若是事情不对,他们会打旗语求援。   内部谈判终于搞定,卢栩又去催官差们把新制服和他们的衣服借给这一百虎贲军穿。   女工们紧赶慢赶,总共就做出来六十套衣服,剩下的四十人只能穿从各处凑来的衣服先将就。   卢栩和几个官差抱了衣服来给田副将他们送,还没到军帐,就听到田副将沉声在给那一百人训话。   “若蛮人有异动,拼死也要将百姓护出来,听懂了吗?!”   “是!”   卢栩脚步停住,心里像打翻了五彩瓶,愧疚感差点淹没了他满盘的筹划。   只听那名要带兵随行的亲兵问道:“若是卢县尉不听……”   田副将果断道:“打晕他,拖回来!”   卢栩:“……”   把他的感动还回来!!   但第二日发生的事,远超卢栩、颜君齐和田副将等人的预料。   全城大半的青壮年全要跟卢栩一起去。   “我要去卖豆腐!”   “我帮他推车!”   “我帮我爹背东西。”   “我去买肉!”   “我……我……”   后面的人编不出理由来,理直气壮道:“大人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去玩儿吗?!”   卢栩:“……”   他是说过,可不给粮食,不是一个都动员不起来吗?   昨天到县衙接老婆的男人带头喊:“大人你放心吧,咱们上千人,他们几百人,两个打一个,怎么也能打得赢!”   “不错!”   吼声震天,把卢栩吼得心潮澎湃,眼睛泛光,他抬头望天,将眼泪憋回去,笑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好!咱们一起走过去!”   最终,颜君齐将县城扔给卢舟看着,也一道去了。   颜君齐:“我是整个北庭县的县令,蛮人也是我治下的子民,我怎么能怕他们?”   田副将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又派了一百人赶紧脱了军服,满县城随便借件儿衣服穿上混进人群,“看好县令!千万看好县令!!”   如约而至的蛮人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岐人马,吓得差点儿掉头就跑。   搞什么,不是说一家只带一百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蛮人:演我是不是?卑鄙可恶的大岐人!   卢栩:那什么,我可以解释的。 第284章 赶集   最先到的,是距离县城最近的两个部落,一个是卢栩熟悉的德巴克部,一个是穿金戴银的驽垛部。   领头的,就是找卢栩定制春宫图,被卢栩断然拒绝的那位。   这两部都是范孝从北部迁过来的,德巴克部从前是个边缘小部落,弩垛部却是蛮人的贵族部落。   人家祖上阔过,家底好,人也少,在蛮人中属于佛系又咸鱼的部落。这样一个小部落能在蛮族几百年的混战中能活得好好的,只因他们血统高,还滑跪特别快。   蛮族没有文字,历史、文化、习俗规矩等等全靠口口相传,而传承最全的,就是贵族了。   只有贵族才有能占卜、祈福和祭天的巫师。   蛮族打了几百年仗,许多贵族都已经凋零甚至绝迹,于是擅长滑跪,传承从没受过影响的弩垛部成了香饽饽,他们有巫师,巫师懂得多,混着混着,地位越来越高。   他们也识时务,谁强跟谁混,擅长找靠山,每年祭祀节,不管哪个部落邀请都派族里的巫师去主持,天长日久,人缘混出来了,非但没人抢他们的遗产宝物,还时不时有非贵族出身的部落首领送他们礼物,就为借个好巫师替他们祭祀祈福。   范孝带人打到他们部落时,弩垛部一看大势已去,主动投诚了。   因为他们是第一个投诚的贵族部落,又比较有影响力,范孝给他的待遇很好,特意将他们南迁到了他们的圣山附近,扎营的位置还是水草丰美的湾玉河沿岸。   德巴克人也是看中了这点,特意约了弩垛部的少族长一起来。   有弩垛部在,他相信只要大岐不想再挑起战争,就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有弩垛部在,将来即便蛮族各部算后账,他们也只是唯贵族马首是瞻的小部落。   弩垛部也很清楚,只要他们不先拔刀,无论是蛮族还是大岐,都不会对他们亮刀子,所以他敢穿金戴银的过来,而且真的履约,只带了一队保护他安全的护卫,队伍中甚至还有想来看热闹的贵族少男少女。   他们看到卢栩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抄家伙准备拼命,而是站在原地发起呆:怎么和约定的不一样呢?   他们一思考,搞得想扭头就跑的德巴克人也犹豫了。   德巴克族长问:“跑不跑?”   弩垛部的少族长犹犹豫豫:“不用吧?咱都投降了,他们还能拿咱们怎么样?”   每年该给虎贲军交的牛羊他们交了,投降时献给大岐皇帝的礼物也给了,范孝还曾经答应过他们只要老老实实,不会动他们部落一根汗毛,还说若是别的部落抢他们营地,可以去找虎贲军求援呢。   他绞尽脑汁想,想不出卢栩为什么要害他。   就凭他带这点儿物资吗?   又不值多少钱。   他不动了,甚至还注意上卢栩他们车顶上扣着的大锅。   疑惑道:“他们是要做饭吗?”   他挺好奇的,见德巴克人忐忑不安,他还安慰起对方:“出发前巫师占卜过,这趟不会出问题的。”   听他这么说,德巴克人又镇定了。   很快,卢栩也看到了他们,卢栩和颜君齐商量一番,带上田副将派给他的亲兵,还有官差卫二,三人骑马先过来,和蛮人打声招呼解释一下。   毕竟,他们人太多了,卢栩也怕对方害怕再生出什么变故。   跑到距离对方十几米,卢栩拉住了缰绳,用蛮语和他们打起招呼,指着后方的大批队伍,解释那些都是来参加贸易的百姓。   德巴克部和弩垛部震惊:“这么多人?”   “是呀。”卢栩语气非常自然,特别理所当然,特别理直气壮,还疑惑地问起他们:“大岐赶集就是这么热闹呀,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们不是吗?”   两个部落的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又没哪里不对。   卢栩:“没问题咱们就按之前说的,参加贸易的到坡上去,带兵器的在下面,若想上去,要把兵器给县衙官差暂时看管。”   德巴克人有点儿犹豫,弩垛部却没啥意见,他们又不打算造反。   他回头让卫队将武器全交给十个人保管,剩下的人准备交易。   德巴克人见状,也如法炮制。   他们没敢把武器给官差,生怕会有什么意外,也是留了十人看武器,剩下的人将东西运上坡地。   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情况。   冰雪太厚太滑,车马爬坡直打滑,上不去。   三个头目:“……”   卢栩轻咳一声,“我们换一下!带武器的上去!贸易的留下!”   德巴克部、弩垛部:“……”   刚刚抵达,假扮官差的虎贲军们:“……”   这么随意吗?   他们看看附近的地势,想一想这样也好,他们在坡上可以监视下面,在下面不好监视上面。   他们甚至忍不住腹诽,先不说那个不大的小坡能不能承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谁往上搬呢?   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八方天才之三已经将自家带刀的护卫撵上坡,卢栩还贴心地借了铁锹给他们铲个台阶。   这铁锹在关外可是珍稀物品,伪装的假官差们看得很紧。   颜君齐下马,雷厉风行让没制服的四十名官差带着旗帜与德巴克和弩垛部的护卫们一起上去观察四周,让另外穿了制服的六十人将马车当墙,在外围绕一个大圈,将贸易场地圈起来,他们站在马车旁把守。   虎贲军们得令行动起来,把德巴克和弩垛部的领头人吓了一跳。   他们注意力全在卢栩身上,冷不丁突然来一个年轻人,三言两语竟将那么多官差安排好,从前卢栩带着没多少杀气的官差们,今天制服一穿,全换了个模样似的。   太吓人了。   卢栩见状,翻译解释道:“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本县县令,颜大人,那面旗帜是我们大人亲手写的,叫做止戈,意思是放下刀箭武器,和平共处。”   随即,又狗腿的朝颜君齐介绍起德巴克族长和弩垛部的少族长。   听说这就是县令,两名蛮人眼睛差点儿掉出来——这也太年轻了!   颜君齐用新学的蛮语同他们打招呼,两人看着颜君齐,莫名就紧张起来。   卢栩趁机帮颜君齐壮声势:“颜大人是我们皇帝陛下钦点的传胪,曾在翰林院任职,还常常出入六部,在我们大岐,这叫天子门生,就是,他算是我们陛下的学生,很受重视。”   传胪、翰林院等词汇卢栩也不会用蛮语说,全说的大岐语,两名蛮人头头和他们身后的护卫等也听不懂,只听了满耳朵皇帝,重视,学生……   嗯……不明觉厉!   德巴克人赶紧让他们的翻译再翻一遍,可翻译也不懂大岐官场,翻出来通通是大岐很受重视的官,大岐皇帝很重视的官员,大岐皇帝的学生……   卢栩听懂了他怎么翻,也不纠正,乐呵呵地摆架子。   颜君齐蛮语学了没多久,已经将卢栩会的那点儿学了个七八成,听到蛮人翻译低声说的话,知道他们是误会他官职了,也没过多去解释。   让他们觉得他官位高有门路,也方便办事。   果然,卢栩已经趁着人家信息不匹配,开始给对方洗脑,什么朝廷把他派来是重视西北啊,关心整个定北郡的百姓啊,大岐蛮人不分你我是一家,互帮互助过冬啊……巴拉巴拉。   搞得田副将派来紧跟着他、保护他的亲兵恍恍惚惚。他也会点儿蛮语,怎么卢栩说的他好像就一句都听不懂了呢?   朝廷把他们派来,是这意思吗?   竟然是这样的意思吗!   颜君齐说,卢栩翻译,他不会的就按着意思胡扯,再让翻译补充补充,对不对准不准不一定,但气氛还挺热络。   两部领头人见官的忐忑渐渐平息。   北庭县的县令可是直管他们的大岐官员,对他们的重要性,某种层面上说,甚至比虎贲军还大。   毕竟只要他们不和大岐打仗,虎贲军是管不了他们的。   可县令不一样,他们归顺大岐,都归县令管了。   先前两个县令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乐得自在,还挺满意的,听说换了新的,生怕来个强硬派。   如今一瞧,多好!   这位新县令年轻是年轻了点儿,但对他们态度并不强硬,仪态举止很有他们贵族的那种气质,说话虽少,举手投足看着都特别叫人放心,最重要的是,他看他们时目光中没有那种看异族的敌视、怀疑和警惕。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蛮族有句谚语,交朋友只看他的眼睛。   若颜君齐说的天花乱坠,眼睛却全是算计,他们可就要马上转头跑路,敬而远之了。   因为颜君齐眼神真诚温和,说话就特别有信服力。   若只看颜君齐和卢栩,他们甚至会恍惚顺着他们的思路,听之信之,以为他们和大岐人真没什么不同了。   说话间,虎贲军将马车依次摆好,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将要贸易的众人圈在中间,内外防守。   两部领头人不经意一看,总觉得今天的官差和从前不一样,难不成是因为县令在,所以表现特别尽职认真?   他们看大岐人,那是长得都一样,颜君齐刚刚又特意跟他们说了有一队虎贲军在五百米外护卫他安全,没他下令不会靠近,他们就更没去想虎贲军会混到人堆里来。   弩垛部还觉得卢栩挺够意思,说只带百人,就只带了这么点儿不经打的官差。   德巴克人虽仍有警惕,但也没想太深。   按照他们的传统和对大岐的了解,根深蒂固地认为大岐也是贵族统领军队,军队权利远高于官员。   他们有理有据——   之前在西北掌管虎贲军的是范孝,范孝是国舅,范孝走了,西北就成他义子管了。   先前的两名县令也使唤不动虎贲军,颜君齐肯定也使唤不动虎贲军。   卢栩见他们似乎有所怀疑,好像又没太怀疑,忍着愧疚转移话题,他将清单掏出来:“来,咱们开始清点东西吧!”   两人见卢栩拿出了那日记账单的小册子,也叫自己的人卸货。   他们核对一样,卢栩就叫人将东西搬来,当众叫他们检查数量和质量,然后再检查对方带来交换的物品。   第一批肉到手,卢栩先叫人摆上桌椅板凳,支起摊子,架起大锅,准备做吃的。   德巴克人:???   弩垛人:???   他们好奇:“这是要做什么?”   卢栩:“包饺子呀!我们家乡的传统,有热闹就要吃饺子,今日是我们两族集市开始的大好日子,怎么也得纪念一下!正好你们带了羊肉,我带了面,抓紧时间剁馅调馅,调好就能包,很快的!”   听的半懂不懂的蛮人们:“……?”   不是交易完就走吗?   还做吃的?   卢栩鸡汤狂洒,以诗朗诵的语气夸张吟诵着:“大岐的面,蛮族的羊,包起来的饺子超级香,煮成一锅,亲如一家,不分你我,友谊的饺子他真棒!”   卢栩对着懵逼茫然无助的两人热情建议道:“白面珍贵,我们县衙平时都舍不得吃,为了今日,我豁出去了,你们务必要尝尝好,若是喜欢吃,以后咱们每个集市咱们都包饺子怎么样?”   两部人马恍恍惚惚。   卢栩:“就这么定了!二位不急着走吧?来,坐,我还特意搬了一坛醋和两坛酒来呢,一会儿尝尝我们大岐的好酒!”   卢栩生拉硬扯地按下两人喝酒,颜君齐以不胜酒力、不参与他们的生意推辞,四下观察集市哪里还需要调整。   不管虎贲军多警惕,他和卢栩还是希望两族能有所交流,为此他们不惜辛劳带了锅碗瓢盆,带了柴,带了案板,带了卢栩昨天就叫人做好的点心。   受雇而来摆摊的北庭县民们,按照在县城中排练好的,将桌椅板凳摆好,摆上了各自要卖的东西。   大人说了,他管和各部进行主要的交易,小生意他们自己招揽,赚了钱或交换到了东西,再按收益给他们分成发奖励。   他们看着蛮人那两大车队的东西,心也扑通扑通乱跳,眼也热热的。   那么多吃的!   他们边收拾,边紧张地注意着卢栩和两族领头人的交易。   两部的蛮人们也一样。   他们已经看到了摆出来的香料、日用杂货和布匹等等,这些,也是他们需要的,是和大岐开战到现在,一直在消耗却没怎么补充过的生活物资。   卢栩正和他们对着对着清单,另外一部也到了。   站在高坡上的虎贲军和两部看武器的护卫率先注意到从北边过来的蛮人队伍。   他们远远瞧见那百十来人的队伍在视线尽头突然停止不走了,纷纷向下传递消息。   卢栩:“嗯?不走了?”   报信的蛮人则说得更细:“瞧着好像是呼突部。”   卢栩:“是不是瞧这边儿人多害怕了?这样……”   他四下扫一圈儿,一眼看到正从车上往下卸货的德巴克翻译,“唉!阿塔,你带两个人去解释一下,喊他们过来。”   翻译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我?”   卢栩:“我们的人去了他肯定害怕呀,去吧!”   翻译:“……”   他忍着一肚子牢骚,骑上马朝那边去了。   呼突部远远瞧着这边攒动的人群,夸张的阵势,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咋这么多大岐人呢?   可人堆里,又的确有他们蛮人的车马,那些大岐人似乎也带了非常多物资。   族长有点想走,但又馋卢栩答应交换的物资,他眯起眼睛仔细瞧,见那边不像是谁抓了谁,把心一横,叫两个勇士上前打探。   很快,两名打前锋的勇士带着翻译跑回来了——那是德巴克部和驽朵部,这会儿正搬货呢!   东西一大袋一大袋的,都是大岐的好东西。   呼突部族长追问:“那些都是大岐的百姓,不是虎贲军?”   翻译:“是百姓。”   呼突部族长:“那么大烟雾是怎么回事?”   翻译茫然片刻,往回看看,“哦!那是大岐人在烧锅煮饺子。”   呼突部族长:???   管他呢,他又问:“他们真没抓人?”   翻译摇头:“只要将武器交给大岐官兵,或者带武器的勇士去坡上等着,不要将武器带入集市内便可以。”   呼突部族长眼睛转转:“走!过去瞧瞧!”   他还是谨慎的自己先带了护卫跑进细看,见真是一片贸易景色,有弩垛部的人都混到大岐小摊上东张西望了,才朝后方队伍挥挥手,叫他们上前。   卢栩让他们先在外面将武器交给十人保管,分好后,虎贲军挪开两个车的位置放他们进来,拿武器的爬坡,没武器的进集市。   随后的几个部落均是如此。   卢栩和他们商讨订单时如何兑换只是估算,到了真的交易,许多东西都要重新谈,为了几斤肉,一袋豆子,他们争论得口干舌燥。   倒是护送几部人马过来的蛮族勇士和跟随而来的小头目们,在百无聊赖中看起弩垛部的人去大岐的摊位换东西。   “这是什么?”   “糯米年糕。”这得用大岐话说。   蛮人听了一耳朵,没懂。   摆摊的北庭县百姓拿出一小口袋糯米,用蛮语磕磕巴巴和他解释,“这个圆米,蒸出来,糕点,放了糖,很甜!好吃!”   蛮人好奇地看着。   卖年糕的小伙拿刮板切下薄薄一片,又切成短短的小段,递给他们,比划着让他们尝尝看。   蛮人皱着眉壮着胆子捏起一片,嚼吧嚼吧,眼睛一亮。   卖年糕的小伙见状,搜肠刮肚往外蹦词,“好吃,女人,小孩,爱吃!烤烤!热,好吃!”   蛮人:“多少钱?”   小伙嘎嘣脆:“一两银子这样一大块!”   蛮人面面相觑,他们出来匆忙,没带银子。   小伙:“可以换!你们有什么?”   蛮人勇士嘀嘀咕咕一番,一人从手上摘下一个银戒指。   小伙朝一旁喊一声,拿秤的官差闻声跑来,他们有称肉称粮的大秤,也有称银子的小秤。   “二两三。”官差报重。   蛮人茫然。   小伙和官差齐齐比划,“两块,再加这么多。”   蛮人点头。   小伙又建议他:“太多,吃不完,要不要这个?”他指指隔壁摊位的红豆沙。   卖红豆沙的,马上也给他们切一小块,“一两换两包,红豆沙,放奶里,甜!”   蛮人听得别扭又勉强,一回生二回熟,拿起试吃的小块尝了尝,点头:“换这个!”   开张的两人闻言,喜洋洋拿绳子给他包好捆好,一大一小两块年糕,两包红豆沙,这就开张了!   待那名弩垛部勇士离开,两个卖货的小伙子心才怦怦乱跳。   他们和蛮人做生意了!   他们和蛮人做成生意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羡慕地看着他们俩,一下就是二两多银子啊!   两人兴奋不已,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买了年糕和红豆的蛮人马上也被同部落的围起来了,他们好奇地交流这是什么。   那名勇士大方将包装打开,给他们分着尝尝。   “甜的!”   “这般甜,大岐人真舍得放糖。”蛮人们羡慕道。   勇士:“他们说,放到奶里吃。”   他们想了想,切成小块,当糖吃,好像是挺不错的样子!   有人购物成功,双方都受到鼓励,北庭县的百姓们,壮着胆子,鼓起勇气,开始用蛮语结结巴巴的吆喝。   正在舌战群儒的卢栩听见动静,往那边一瞧,见他们摊子都摆好了,蛮人们竟然都挤在一边看远远瞧着,没几个人去。   他站起来,朝蛮人堆里喊:“一时半会弄不完,饿了的去那边吃东西,没事的多去逛逛,还有很多之前没说的东西我们也带来了,随便瞧随便看!”   他自己喊完,又用大岐语说了一遍,叫翻译帮他翻。   几部蛮人偷偷相互观察一下,没看出大岐这边有什么异常,两个昨天就出发的部落头头沉吟片刻,询问起物价。   卢栩:“饺子一两银子六碗,就那种大碗,面条五碗,小点心自己问价,汤不要钱。”   几人听完,略微惊讶。卢栩那摊子上的碗还挺大的。   和卢栩谈的不错,交易十分满意的呼突部首领率先卖卢栩面子,叫他们的人分批过去吃东西。   他们呼突部是个近几十年才成型的下层中档规模的部落,没有贵族,没什么家底,人口、牲口却也比德巴克部、弩垛部这种小部落多多了。   从前他们买东西没门路,没少被大岐黑商坑,这次和卢栩交易,换到了不少实用物资,只可惜他太保守,带的东西太少了。   这几部中,他是最希望这个集市能继续办下去的。   弩垛部的人已经先动起来了,这种情况下,他愿意向卢栩示好。   见他们动了,那两个距离远的部落,也叫他们的人分批过去吃东西。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早饿了。   有配合的,当然也有不配合的,有一部人坚决不肯吃大岐的食物。   卢栩无所谓,表示尊重对方的习俗与信仰,还贴心地叫人给他们搬了几条板凳,坐那看别人吃吧!   没多久,饺子煮好了,先给卢栩这边儿一人端了一大碗。   卢栩客气一圈,刚刚那表示不肯吃大岐食物的,还鄙夷起他们将肉剁碎的做法不够豪迈。   是真汉子,就该大块烤了拿刀子削着吃。   卢栩:“哦,是吗!那下次支个烤架,你们烤了叫我尝尝正宗的吃法!”   对方:???   说罢,他一口一个饺子,还给人推销其他的醋和辣椒油。   卢栩吃得超香。   观阳的羊几乎都给涮了,卖得又贵,便宜的肉也全拿去熬羊汤惠及穷人了,他都没怎么舍得剁馅做饺子,每年也就去北境的时候,到谭石头家混羊肉饺子吃。   后来从老家出来,更没了。   这都一年多了,他终于吃上羊肉饺子了。   卢栩吃得十分忘我,还招呼人赶紧去给颜君齐送一碗。   被他晾在一边的蛮人头目们:“……”   为什么谈着谈着生意就突然开吃了?   卢栩:“吃呀,放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们边吃边谈。”   蛮人头目们面面相觑,盯着自己面前的饺子,犹犹豫豫拿起筷子。   这东西,没吃过!看着奇奇怪怪的。   见有人吃,卢栩再次推销起醋和辣椒油。   有人顶不住他的热情,按他说的尝试,嚼啊嚼……   还……   挺好吃的!   保守的见状,也忍不住拿起筷子试起来。   冷飕飕的天,一口热饺子下肚,至少暖和啊!   卢栩叫煮饺子的给每人再上一碗汤,冬天雪多就这点好处,扫开表层的,随便挖点儿中间最白最干净的,融化了烧开就是汤。这年代没污染,也不用操心安全问题。   他们吃起来了,其他人也大着胆子来吃了,卢栩叫煮面的也给他们的小摊贩送吃的,还有早上跟来凑数的百姓们,有什么给什么。   这些跟来给卢栩捧场的百姓连忙拒绝,大多只肯喝碗汤,还纷纷加入帮忙装货、帮忙剁肉、包饺子、揉面的行列。   他们加入,煮饭的效率直线上升,于是,整个集市突然就进入了一半在干活,一半在吃饭,然后两拨人交班,继续吃饭,继续干活的神奇时刻。   只剩下坚决不吃的那一部,尴尬地坐着。   一顿匆匆的午饭下肚,蛮人和大岐人间的隔阂莫名少了一点点,这种微妙的变化,叫混在人群中的虎贲军都有些莫名其妙。   颜君齐没怎么吃,他将整个集市看完,默默观察了各部带的人和物品,顺势跟正在吃饭的蛮人聊起天。   见县令坐下了,正吃面的蛮人有些紧绷,不想颜君齐竟然用蛮语询问他桌子怎么说,筷子怎么说等等。   蛮人茫然地教,颜君齐重复读两三遍,记得却十分快。   他指着满集市的东西,让这群蛮人教他怎么念。   卢栩教过他一些语法,再加上新学的词汇,没多久,他已经能用简单蛮语和他们流畅沟通,现学现用的速度,震惊了教他说蛮语的蛮人勇士们。   待卢栩和那几方头目交易完大买卖,颜君齐已经能穿梭在集市中,给两族人做翻译了。   蛮族普遍是慕强的,但他们一贯比的是武力、骑术等等,从没见过颜君齐这种款式的强。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颜君齐真的强。   他不强壮,也不如他们蛮族勇士们高,看上去也驯服不了野马,打不了狼,可身上莫名有一种叫气质,就像他们看到部落中第一勇士,叫人不敢吭声。   不,还不太一样,他们面对勇士,是畏惧,面对颜君齐,是不由自主的安静。   大概是他说话嗓门太轻,若他们吵太大声,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尤其是他们和大岐人说不清交换的东西到底价值几许,要争吵起来时,别的大岐人都害怕了,他却能毫无畏惧地过来,用蛮语轻描淡写帮他们沟通完,让人心服口服的平息怒气。   卢栩找来时,颜君齐正帮木图部的人估价。   他们看上了一整套镶嵌金边纹路繁杂漂亮的餐具,一套总共有两箱,是卢栩打算拿来找蛮人贵族换食物的奢侈品之一。   但木图人这次带的食物全已经换给卢栩了,带头的人实在喜欢,怕下次这套被人给抢了,要拿自己的腰带换。   他腰带上镶嵌着宝石,负责看瓷器的北庭县民也不敢估价,叫来官差也只好劝对方等一会儿卢栩有空来看。   可他们蛮语说得不好,又不停往卢栩那边指,对方莫名其妙就理解成正和卢栩交易的其他部落人要了。   他们找自己人问了一下,卢栩先前没和别人订过这套瓷器,于是,他们怒了。   什么意思?   不卖他们,卖别人,瞧不起他们?   官差们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说啥,又憋着词解释——他们没法估测他的腰带值多少银子。   木图人听来——他的腰带不值银子?   是不是瞎!   两边越吵越凶,官差们也激起火气来了,嫌蛮语阻碍他发挥,换回大岐话朝他们喊:“都说了让你等等!等等!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听不懂走,不卖了!”   他们一做驱赶的手势,木图人也撸袖子甩膀子了。   在坡上盯梢的虎贲军最先注意到这儿的乱子,马上朝下打信号,散在各处的虎贲军刚开始往这边聚,颜君齐也注意到了。   他过来问清情况,没说任何一方的不是,而是将相互的误会翻译一遍,询问他们还愿意心平气和地交易,若是不能,就到此为止。   木图人本打算发脾气走人,可他实在心仪这套餐具,刚刚他们数过了,杯碗盘碟,一整套,一个没坏,足有六十个。   这虽然不如金器奢华,但胜在精致好看,光泽花纹特别漂亮,是金银器没有的那种润泽的亮丽,他喜欢。而且他们部里好看的瓷器也没几个了。   他忍着脾气,说还要。   颜君齐让他稍等,等卢栩忙完会来替他们估价。   木图人发牢骚,他不愿意等。   颜君齐:“这是卢大人要换食物用的珍贵瓷器,若非阁下恳切,我们并不打算卖,若你不愿意等,大可放弃。”   他说得不卑不亢,木图人莫名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   正寻思怎么找回场子,卢栩来了。   卢栩好奇:“这是怎么了?”   颜君齐简略复述经过,卢栩边听边点头,听罢夸道:“你好眼光啊!这可是我们大岐的贡瓷,专门给贵族、皇族定制的。”   木图人一听,眼睛一亮,大声道:“我要了!你出价!”   卢栩笑吟吟道:“不卖。”   木图人:“嗯?”   他不信邪地将腰带给卢栩看,“这也是我们木图族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宝石金腰带!”   卢栩:“可我不想要金银,只想要食物。”   木图人:“你们已经换了这么多食物,还要食物?!”   卢栩:“我们有一城人要吃饭,这些哪够呢?不卖不卖。”   可他边说着不卖,偏偏又将瓷器小心翼翼拿出来展示给木图人和其他好奇的蛮人看,“这可是世世代代为我们皇宫做瓷器的工匠做的,你瞧,多细腻,多漂亮!”   果然,不差钱的弩垛部也来凑热闹了,“我要!”   卢栩:“不卖不卖!”   他只给看不给摸,宝贝得不得了。   可他越这样,别人就越好奇,没一会儿,好几个部族的有钱人就开始竞价了。   颜君齐几乎要看到卢栩背后乱甩的狐狸尾巴。   大岐百姓多少也能听懂点儿蛮语了,听着越来越高的报价,吓得直离那两箱瓷器远一点儿,生怕呼一口气,就把它们给吹碎了。   这哪是盘子,这简直是金子!   最后,还是那个木图人拍走了,不过搭上的除了他不知道价值几何的腰带,还有一张巨额欠条。   卢栩抓着人家握手:“县令大人和各位族长、首领都看着呢,欠着我的东西下次集市可一定要带来。”   木图人黑着脸吼他:“蛮族勇士,言出必行,我们才不像你们大岐人,一肚子鬼主意,说话不算话!”   这会儿人家也看出来了,卢栩就是看出了人家势在必得,不停哄抬价格。   卢栩什么脸皮,还怕他几句讥讽?还十分认同道:“我也十分欣赏贵部的品性与勇气!我听说,在草原违背诺言与誓言,神灵是不会庇佑他的!”   木图人:“……”   卢栩:“我们一定要讲信用,否则我们的羊会吃不上鲜嫩的草,我们的牛会生病,马匹也找不到河流喝不上干净的水,我们的部族会衰落。”   木图人:“……”   就这么点事,至于发这种毒誓吗?!   到底是谁教他规格如此高的毒誓的?!   那还不是卢栩就会这一个?   这还是当年卢栩坑了苏合好多石头,后来赚了钱,终于周转开了,他过意不去,运了一大堆东西,带着银票去找苏合赔礼道歉,补偿苏合时,苏合感动之下,拉他一起盟约永不背叛。当时苏合许的就是这个誓言。   卢栩也不太懂,当这是蛮人起誓的套话。   当时苏合表现得太激动,太真诚,怕卢栩听不懂,还用大岐语给他解释了一遍。   苏合发完誓,卢栩还特意让苏合教他,他也按照苏合教的盟誓一遍。除了他们的那套,他还补了来自老家版本的,谁不信守诺言,天打雷劈。   打那起,伦兰人对他就特别友好,从前对他爱答不理,不冷不热的伦兰贵族们,见他也露笑脸了,他去伦兰做贸易时,时常受邀去参加人家的各种宴会。   卢栩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还了苏合很多钱,靠真诚打动了对方,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以蛮族誓言盟誓,在他们文化中,就是默认愿意受他们的神灵监督和庇佑,是对他们部族的莫大尊重和认可。   迎着木图人异常愤怒的目光,卢栩都不知道他随口拿来吓唬对方一下的话,是多么重的誓言。   木图人改了誓言,狠狠瞪着卢栩向他保证:“若我下次没能带足答应你的东西,我将断足断臂,再不能骑上骏马。”   卢栩一脑门问号,他又没真要逼对方起誓,他不就随口说了几句套话吗?蛮族起誓流程还蛮复杂的,他又没让对方配套把盟誓流程做完。   卢栩:“不用发誓,我相信你!”   木图人愤然哼一声,他原以为半条腰带就能搞定的事,竟然搭上这么多,这个大岐人就是故意的!   可他看上的若被别人抢走,又是极为丢面子的事,尤其不能被其他部落抢走,不然他以后怎么混?   可恶的大岐人!   卢栩收好了腰带,热心叫人将瓷器仔细包好,小心翼翼交给对方,然后叫大家继续逛。   他则一转头,就眉飞色舞压低了声音朝颜君齐显摆:“发财了!”   颜君齐也不太懂宝石,低声问他:“会亏吗?”   卢栩:“不会!那套瓷器是我去睿王庄子找梨子时,从他库房翻出来的,没本钱!”   颜君齐:“……?”   他担心道:“那当真是贡瓷?”   卢栩知道他担心什么,安慰道:“是贡瓷,不过没事,睿王一家子都嫌弃那套瓷器不够素雅,我说蛮人喜欢,睿王叫我拿走坑傻子去,要是骗到钱,我们俩平分。”   颜君齐:“……”   卢栩悄默默将刚到手的腰带给颜君齐看,“白虎皮做的底,以蛮人对老虎的喜欢,这玩意儿肯定值大钱,等回头我就弄回京城,叫睿王再找个傻子卖掉,给咱们换成米面送来,若是没人喜欢也没事,拆了,把宝石做成戒指、首饰,也值钱!”   颜君齐:“……”   他们俩正暗戳戳商量怎么瓜分钱,坡上的虎贲军却突然挥动了旗。   颜君齐和卢栩脸色齐变,旗语是——   警戒!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赶集了赶集了!猜一猜为什么要警戒? 第285章 升堂   警戒!   卢栩激灵一下,将还没显摆完的腰带往颜君齐怀里一塞,朝随行的虎贲军喊一句:“保护好县令大人!”   说罢,直奔坡上,手脚并用爬上去,只听上面的虎贲军和几部的蛮族用两种语言全在喊“黑川族”。   卢栩听得一头雾水,待他爬上坡,远远望见果然有一队蛮族人以远超正常的速度,纵马飞速靠近集市,他没看清那到底是哪个部落,但坡上的虎贲军和蛮人都很肯定,那就是黑川族。   卢栩往县城的方向望,田副将统帅的虎贲军也正在往这边赶。   虎贲军距集市只有五百米左右,速度却没黑川部快,两边人马从两个方向齐齐往这边来,一时竟然不好判断哪边会先到!   卢栩都有点儿懵了,为啥虎贲军看到别的蛮族部落不发警戒,偏偏看到黑川族就像猫被踩了尾巴。   更令他疑惑的是那些蛮人部落的反应,看见卢栩跑去山坡上,大岐的官差又是摇旗又是警戒的,他们吓得都想跑了,可骚乱了一阵,听清坡上人喊的是黑川部来了,几部头领竟然神奇的,又坐下了。   他们还朝自己人招手,催装货的赶紧将货物装上车,往里挪挪,离最外圈当墙用的马车远点儿,似乎很怕黑川人冲过来来不及刹车,会撞上他们的货物。   卢栩:???   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怎么他们突然不怕虎贲军了,还摆出一副要吃瓜的架势?   黑川人来得太快,卢栩来不及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从坡上滑下来,和颜君齐会合,先维持好秩序再说。   看这群蛮人的反应,应该不至于有太大危险,但虎贲军的反应,又让他摸不清状况。   卢栩:“不管了!”   他踩着板凳又站到桌上,用两族语言大声喊:“放下车和货物,人都集中到中间来!人到中间来!体弱的到中间,强壮的到外面,不要乱!”   跟随他的卫兵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把他拉下来。   蛮人擅长弓箭,黑川人尤其擅长骑射,这要是战时,爬那么高不是活靶子吗?!   卢栩跳下桌子,四处去维持秩序,好在他和颜君齐在北庭县有威望,百姓惊慌之下也没乱起来。   山坡上,虎贲军已经张弓拉箭,马车边,穿了官差服的虎贲军也已经拔出刀。   他们还乱糟糟的,黑川部和田副将带的虎贲军已经在集市外遭遇,双方隔着几十米,纷纷抽出了武器,眼看要打起来。   卢栩眼尖,瞧见黑川人马背上似乎都有一小袋粮食,连忙高声喊:“冷静!都冷静!”   黑川部速度不减,堪堪在撞到马车前勒马停下。   那名叫阿维的黑川少年张口便骂:“不是交换东西吗?这里怎么有虎贲军?!大岐骗子,出来!”   田副将也高声道:“将他们通通拿下”   阿维:“来试试!”   他用蛮语一带头,黑川人齐齐大喊:“战斗!”   卢栩:“……”   他顺手拿起锅中的大勺子,抢过官差手中警示用的锣,咣咣咣一阵狂敲,敲得人直捂耳朵。   卢栩边往外走边敲,吵得双方对骂不起来了,他才将锣还给捂着耳朵差点要聋的官差,自己举起勺子大声反驳:“我们不是在贸易吗?瞎了?!谁骗子!”   他又朝田副将高声喊:“没看见他们带了粮食,是来和我贸易的,你们抓什么抓?!”   他算看出来了,这两拨人根本就是有仇!   有仇也别在他集市打啊!   他弄个集市容易吗?   卢栩不提还罢,一提他们带了粮食,田副将脸都黑了,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粮食?!他们哪儿来的粮食?!你问问他们哪儿来的粮食?!”   卢栩一惊,心说不会真是军粮吧?   黑川人理直气壮:“是我们自己抢来的!”   阿维更是直接用大岐话怼:“是你们没本事看住,我们凭本事抢来的!”   精通两族语言的卢栩差点儿跪了。   尼玛!   他不是问了是不是军粮,这小子说不是吗?!   还骂他是骗子,分明这小子才是骗子!   卢栩当即指责起阿维骗人,还恶人先告状,“你明明说你们的麦子不是军粮我才答应和你交换的,要是军粮,你们自己到一边儿解决去吧!我不要军粮!”   阿维:“我们的不是军粮!我们是从圣山脚下山谷割走的麦子,不是他们虎贲军的军粮。”   卢栩:???   啊?   卢栩一想,黑川部似乎男女老少加起来才几千人,他们的确没本事跑去虎贲军大营抢粮食。   阿维说的大岐话,那群虎贲军听罢,恼羞成怒愤然大骂:“那是我们的人种的!”   阿维:“明明是没穿军服的人种的!”   站到卢栩身边的颜君齐冷不丁道:“那便是本县百姓种的。”   他目光凉凉地望着争执的双方:“如此说来,这粮食既不该归属虎贲军,也不该归属黑川部。”   阿维:“……”   田副将:“……”   哦,原来苦主代表在这里……   两方的恩怨,马上升级成三方关系,颜君齐作为北庭县县令,大半个西北的一把手,在野外升堂。   登云山下那片麦田,其实是个无主的地方。   原本是划分给附近的军户的,因为草深木茂,登云山还不许放火烧草,军户们前后忙活了两年才将那儿清理成农田。   军户们刚来时,以为西北就是比老家冷点儿,哪儿都能种庄稼,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越种越没谱,到在谷底种麦子时,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料这片谷底位置极好,地势低,南边开阔,日照足,北边还有山挡风,竟然长成了。   军户们高兴坏了。   虎贲军也高兴坏了。   那时候大岐还没设立定北郡,西北的军户归虎贲军管,北境的军户归北境军管,军户们收了粮食,除了自己留口粮,都要卖给两军,换而言之,他们种的,等同于军粮。   军马营位置靠北,从卧虎关往这儿运粮草十分不易,正好户部那时候已经不怎么给他们拨军饷了,军马营很希望能靠这片地自给自足,就等着麦子熟了能吃顿好的。   不料,麦子还没熟,早被迁去北边的黑川部又偷偷溜回来了。   他们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两个野马群,一晚上践踏啃坏了麦田不说,还拐走好几匹军马。   军马营也是大意了,这两年可没哪个蛮人部落敢往他们驻地晃,登云山太大,连绵十九峰,他们也没完全掌握,竟然让黑川部从后山绕到眼皮下,还来了这么一手。   当时他们甚至没发现那是黑川部干的,只当跑来了野马群,一营人抓了十几天,抓住好几十匹野马,结果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分配这群野马呢,晚上黑川部的人就摸进军营,把所有野马和他们一棚的军马都给放跑了。   军马营这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人!   给卧虎关汇报抓到野马和麦田被毁的军报都发出去了,马没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像蛮人看大岐人长得都差不多,大岐人看蛮人其实也差不多,谁都没想到那是黑川部回来了。   田副将还当是附近几个部落干的,带着虎贲军,挨个营地去找马,把那些个才安稳下来的部落闹得鸡飞狗跳,差点儿抓了他们的族长、首领。   如今来参加卢栩这贸易集市的几个部落,当年都是受害者。   他们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百口莫辩,解释不清,自己家的马被不讲理的虎贲军拉走抵债,虎贲军还要抓人,眼看都要打起来了,正好黑川部带的调料吃光了,他们找附近的同族们借调料,众人这才发现,哦,罪魁祸首在这里!   军马营和这群倒霉蛮人部落都被黑川部这操作骚断了腿,都懵逼了。   无数个疑问充斥着他们愤怒的脑袋,黑川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怎么回来的?除了他们还有别的部落南下了吗?他们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潜进他们大营的?   军马营都麻了,他们顾不上愤怒了,当即就要抓了黑川人审问。   黑川人也没想到自己浪了一路,都浪回家了,竟然因为要点儿盐巴翻了车。   眼看虎贲军火了,那还不赶紧跑。   军马营的虎贲军可算见识到了蛮族勇士最多的黑川部马术有多好,他们一营人,愣是没逮住那两个借盐的。   虎贲军灰头土脸回去,附近的蛮族部落全振奋了。   好家伙,虎贲军朝他们耀武扬威的,对上黑川部也不行啊!   他们虽然也很愤怒被黑川部牵连,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都装作无辜第三方,暗中给黑川部加油。   更有甚者,还偷偷给黑川部往野地里扔物资。   就这样,军马营和黑川部绕着登云山玩了一个月的追逃游戏,竟然一个人都没抓住。   这事惊动了魏定山,他亲自率领龙虎营将登云山扫了一遍,终于把窝在深山的黑川部撵出来。   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圣山中竟然有个小祭坛,还有个小宫殿。   龙虎营出马,总算把猖狂了许久的黑川部重新赶往北边,也将其他受黑川部影响,蠢蠢欲动的蛮人部落重新敲打了一遍。   可黑川部似乎是认死理,才被赶回营地,龙虎营一撤,他们又跑回来了。   这几年,他们就这样打起了游击。   虎贲军撵他们,他们就仗着熟悉地势绕圈子,龙虎营出马,他们就躲得远远的,等龙虎营一撤,再找机会回登云山。   哪怕后来整个登云山的主要入口都被虎贲军看管了,他们也进不去那片小祭坛了,黑川部依旧固执,就是不肯走。   魏定山见讲理不行,准备上奏朝廷动武了。   他刚要下狠心彻底解决这个刺头,北边白峰部联合了几个顽固部落又开始不老实,两害相权取其轻,魏定山只得先扔下在登云山乱绕,却没想和大岐开战的搅屎棍子,先去解决真正的隐患白峰部。   走前,他往军马营增了兵,一方面方便驰援北边,一方面能监督震慑其他蛮人部落。   田副将人手充足,一直在找黑川人的晦气,为了逮他们,还专门培育千里马,只可惜育马他们确实不如黑川人,别说他们,所有蛮人中都没哪个部落能和黑川人比的。   入冬以来,黑川部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滑不溜秋各处躲,田副将放出的哨兵一直没能找到他们的准确落脚点,不想,今天竟然在这儿遇到了。   这些年,一到秋收,黑川人就开始打谷底里麦子的主意,军户们不堪其扰,有人已经南撤了,也有人进了镇安县城,也就是今日的北庭县城。   颜君齐升堂询问有没有知晓情况的,不想这次来赶集的百姓中,竟然还真有田地在那片谷地的军户。   颜君齐一问,四十多的大叔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叫一个心酸。   那几个吃瓜看戏的部落见颜君齐竟然要审这事,憋了好些年的委屈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   不光军马营苦,他们也苦啊!   每次黑川部和虎贲军满天满地的追逐战,经常会跑着跑着就跑到他们营地里,他们晚上睡得好好的,黑川部突然就跑来“借”他们食物补给了,有时候是牛,有时候是羊,有时候甚至是帐篷。   他们被打劫了还在骂骂咧咧,后脚虎贲军又要来指责他们包庇黑川部。   他们有苦说不出,是他们想包庇吗?有本事你们倒是把他们抓了呀!   至于和虎贲军联合起来抓黑川部,那不可能!   黑川部再恶心,也是他们的贵族。   他们蛮族一直有勇士娶公主的传统,黑川部从他们皇族还在的时候,就盛产勇士,娶过好几个公主,人家有皇族血脉,职责就是为皇族养马、保护圣山。   他们要是帮大岐人抓黑川部,那比直接投降大岐还恶劣,会被所有蛮人排挤驱逐,再也别在这儿混了。   黑川人也很委屈,他们部落名声赫赫,但其实是个小部落,从当年皇族陨落后,他们其实就退回登云山保护圣山了,只要不打到圣山来,他们不插手外面的争斗。   蛮族和蛮族打,他们不管。   蛮人和大岐人打,他们起初也没管。直到最后眼看蛮族要输了,怕大岐会奴役蛮人,会侵占圣山,才出山和大岐开战的。   结果,他们也没能力挽狂澜,还是输了。   他们和大岐谈判过,留他们在圣山,他们不会出去,不会下山。   但大岐要在登云山养马,怎么可能让他们留下,他们战斗力之猛,让大岐各路军心有余悸,更不敢将这么一把刀放在这么靠近县城的位置。   而且,蛮人投降后,大岐安置他们的政策,就是打仗时的主力都要被赶到北部贫瘠之地,小部落才能迁到南部。   于是,黑川部没被特殊对待,马被没收,人被赶去北边。   只是范孝都没想到,黑川人竟然一身反骨,自己又悄悄跑回来了。   对此黑川人也有自己的委屈——他们只会养马,不会养羊,从前还能满山打猎,到了北边他们根本没法生活。   另外,他们也怕冷。   他们控诉大岐把他们安置的地方太冷了。   卢栩:“……”   几张桌子临时摆出来的大堂中,被告、原告、证人谁也不缺,谁都觉得谁有理,谁都觉得自己委屈,说着说着就开始用两种语言对骂,卢栩时不时就要拿勺子敲锣替颜君齐维持秩序。   就在这种混乱中,颜君齐硬是理清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还边听边学语言,用两种语言询问、判案。   颜君齐:“如今那片谷底已无人耕种?”   军户抹泪点头,每年秋收黑川人都去,就在田里和虎贲军开打,他们辛辛苦苦,心惊胆战种的粮食都不够吃,谁还种。   黑川有阿维这个懂大岐语言的在,马上就开始大声怼起虎贲军来:“听到了吗?你们自己说那没人种,是荒地!我们从荒地割的麦子,凭什么不能自己留着?”   虎贲军:“不是你们成日捣乱,他们怎么会走?!”“那是军户们的土地,荒着也轮不到你们偷麦子!”   颜君齐一转头,卢栩熟练地举起勺子,众人见状,纷纷捂上耳朵,在锣声响起来前,争取再多骂几句。   咣咣咣咣咣咣。   现场再次静一静,颜君齐用蛮语对黑川人道:“那里原本没有麦子,如今能生出麦子,是因为军户们在那儿耕种,落下的种子。于情于理,那里依旧属于他们,你们抢了他们土地的麦子,应该赔偿他们。”   阿维:“是你们大岐人抢了我们的土地!”   颜君齐:“素闻蛮族愿赌服输,勇士比武更是如此,贵部既然是蛮族勇士最多的部落,就应当懂得愿赌服输的道理,你们挑衅了大岐上百年,现在大岐赢了,你们输了,你们成为大岐子民,这里就是大岐的土地。”   在场的大岐人尚没听懂他说了什么,所有蛮人却已经骚动了。   对颜君齐不满的虎贲军见状,急忙询问起他说了什么。   卢栩将颜君齐说的又用大岐语说了一遍,虎贲军全兴奋起来了,朝着黑川人吹口哨。   眼见蛮人要闹起来,卢栩又是一阵哐哐哐,他也用蛮语补充:“乱什么!喊什么!闹什么?!听不懂我给你们翻译,大人的意思是说,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战争已经结束,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不再是敌人了。”   蛮人:???   是这意思吗?   卢栩又换感情牌:“我在北境时候去过你们很多部落,看到过你们许多部落已经没什么成年男子,尚不如我大腿高的孩子在放羊,女人在打草,没人帮他们驱赶狼群,节日上没有勇士赛马摔跤,只有对逝者的哀悼!关内也是一样,大家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们的家人期盼的是你们平安回家!没人想继续打仗了,不要再说那些幼稚的话!”   卢栩拿大勺子指向阿维:“和平了,听懂没,你们黑川人是不是输不起?”   阿维:“……”   这是输得起输不起的问题吗?   他怒道:“你才输不起!”   他身后真正的首领制止他和卢栩对吵,率先道:“我们黑川族没有要与大岐朝廷敌对的意思,我们只想回我们的圣山。”   卢栩:“好,你的诉求说明白了,少数人要是还有其他想法,欢迎去找我们魏定山将军单挑,欢迎去找我们龙虎营群架,不就不要在这儿叽叽喳喳,不服的自己离开大岐土地。你!”   他又一指虎贲军,勺子刚指向田副将,被他一瞪,又默默偏了一点儿,指向他身边的亲卫。   亲卫兵:“……”   卢栩:“你们想要什么?”   田副将哼笑一声,还是给了颜君齐面子:“将他们军法处置。”   阿维:“你说什么?!”   卢栩:“肃静!”   卢栩心中腹诽,这不是鬼扯吗?你们要是有本事把他们逮了军法处置,还用得着君齐今天在这儿升堂断案?   我看你就是想去打一架!   卢栩板着脸没好气:“你也说完了。”   他再问那名军户,语气温和了许多:“你想要田,还是想要他们补偿?”   军户茫然,还能要补偿?   卢栩:“大人替你做主吧。”   说罢,他又一阵咣咣咣,从怀里掏出颜君齐的兵符,连同勺子一起高高举起,以大岐话大声道:“不妨告诉你们,北庭县直属内阁和陛下管,县令大人有权调令虎贲军,如果谁想破坏和平再次开战,我们也不怕,现在马上就能打!这里是定北郡北庭县,不管你们什么身份,在这里,全都要听县令大人的!不服的马上滚!大人审案,不许顶嘴,谁再扰乱公堂秩序就把他请出……”   看看这荒凉的雪地,卢栩改口:“就把他嘴绑上!埋雪里!翻译!”   翻译、阿维:“……”   还当你不用翻译呢!   青筋暴跳的虎贲军:“……”   能不能把你那破勺子从兵符旁边拿走!   黑川部首领听阿维低声翻译完,问道:“县令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不待阿维翻译,颜君齐直接用蛮语道:“不错,卢县尉所说的,就是本官的意思,这是北庭县,是大岐的北庭县,更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每个人的北庭县,若谁想做两族的罪人,再使两族百姓陷入战火,本官奉陪到底。从今以后,无论你们来自关内,还是蛮族,是贵族还是穷苦百姓,在这里生活就只有一个身份——北庭县百姓,北庭县,是每个北庭县百姓的北庭县!”   愣愣发了好一阵呆的北庭县军户们,沉寂好一会,忽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这里是北庭县!   这里是他们的北庭县!   颜君齐:“继续审案。”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让我看看谁要被埋雪里? 第286章 比赛   各部蛮人太过惊诧,一个县令,竟然有兵符?   他们忍不住互相观望,互相确认这个颠覆他们认知的消息。   在他们印象中,县令不应该是个很小的官吗?   坐得近的忍不住交头接耳,相互打听县令是几品官。   弩垛部贵族见多识广,非常肯定:“七品。”   “莫非他是大岐的贵族?”   “应当如此。”   他们思来想去,听说大岐大将军范孝出身普通,后来妹妹嫁了皇帝,才飞升到贵族之首。   莫非这个县令也有个妹妹或姐姐?   ……   他们胡乱猜,另一边颜君齐已经继续升堂,审到黑川部私自到登云山,趁夜色跑去偷马割麦子,颜君齐:“擅闯军营,按律当诛。”   不待翻译翻,阿维脸色先变了。   待翻译翻完,在场所有蛮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谁也不八卦了,齐齐刷地站起来。他们再讨厌黑川部,这时候也要同仇敌忾。   不止他们,连田副将脸色都跟着变了。   已非战时,即便虎贲军要杀蛮人贵族也要往京中禀报,颜君齐这就要诛?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魏定山在前线打仗,就怕后院失火,颜君齐这是要把蛮人都逼反吗?   田副将不由自主阻拦道:“且慢!”   只听卢栩也大声道:“启禀大人,他们不懂大岐语言,不懂大岐律法,他们不知道擅闯军营要掉脑袋!”   蛮人们绷着神经大声应和,凌厉的眼神有所软化。   卢栩继续道:“念在他们不知情又是初犯……”   刚刚缓了口气的田副将半口气又哽住,初犯?犯了好几年了叫初犯?!   卢栩:“不如以惩代诛,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田副将:“……”   他忍不住腹诽,唱双簧是吧?!你们俩都不用商量一下,就唱上了?   果然,那群脑子简单的傻蛮人,一个个又缓缓坐下了,田副将吐口粗气,心道:真他娘好哄!   卢栩又长篇大论一番以和为贵,罚不是目的,教育才是目标,然后莫名其妙就开始算起黑川部给军户和龙虎营造成多少损失。   “你们每年秋收折腾这么一趟,人家收不了,你们也抢不光,种子都掉地里了,还长不好,这不是大家都吃亏吗?”卢栩哀叹连连,“一年都没好好收成,也不知道一亩能产多少粮,就按关内平均算吧……”   一想,他还真不知道大岐平均一亩产多少。   卢栩求助地看颜君齐:“有二百五十斤吗?”   颜君齐轻轻摇摇头。   卢栩:“那就按二百斤算吧。”   老家来自贫瘠地区的军户们都听茫然了,什么地方一亩能收二百斤粮?   来自主要粮食产区的军户却认为卢栩定的亩产还比较合理,西北冷,产量肯定不如他们老家足,亏不了多少。   五湖四海的百姓们深切受到粮产不同的冲击。   卢栩给他们算账,那里大概多大面积,从军户迁到那,到如今,包括荒废的时间,按五年算。   黑川部要赔偿军户们七八万两银子。   别说穷困的北庭县百姓,连财大气粗的弩垛部都听傻了。   卢栩:“好多家好多人呢!五年呢!”   颜君齐倒是没让他们一次付清,这么大一笔钱,别说黑川部,他们国库都得肉疼。   非逼着他们要,搞不好黑川部又玩起跑路开溜的手段。   他给黑川部放宽了期限,五年内还清,无论是给银子、给粮食还是给其他食物或物品,只要能将同等价值的东西还给军户们,并且保证以后不再践踏农田即可。   否则,按大岐律法,踏苗者,鞭笞五十,打死不论。   卢栩等翻译翻完,见缝插针道:“回头你们每个部落派一两个懂大岐语的到县衙培训,不会大岐语也没关系,机灵好学的也行,先把什么能干,什么坚决不能干学一下!”   各部:“……”   到了处理黑川部和虎贲军的矛盾,颜君齐没急着说怎么处罚,而是先给黑川部画了个大饼:“我会写奏折向朝中禀明你们的信仰文化和贵部守护圣山的职责,为你们争取将营地安排到登云山来。”   满肚子打算和卢栩换完东西扭头就跑,赔偿个鬼的黑川人齐齐怔住了。   这个讨人厌的县令说什么?!   颜君齐:“不过北庭县距京城遥远,如今又是数九寒天,请朝中批示也许要用数月之久,在此期间,本官会暂且为你们寻找一处临时居所供你们扎营安置。”   他看看宛若遭了雷劈的黑川人,神色不变与田副将商量:“在此期间,还请虎贲军代本官监管黑川部,为了方便监管,不如将他们安置到登云山麓,田副将以为如何?”   这次不待翻译说话,阿维先扭头噼里啪啦向族人解释了。   黑川人眼神热切地盯着他们,竖着耳朵听着。   田副将咬牙。   颜君齐:“登云山自东向西延绵十九峰,军马营只占东部三峰,西部可有能安置他们的地方?”   卢栩屏息听着,生怕田副将脑子轴,说一句没有。   田副将沉默许久,握着缰绳,表情难看:“这不算惩罚。”   颜君齐:“自然。”   黑川人心又提起来。   颜君齐:“黑川部虽不知军法,但也当知军营非可乱闯之地。”   卢栩:“没错,你们部落擅闯军营该如何惩罚我就不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们还摸黑去,说不是故意的,你们自己信吗?”   所有蛮人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论军法,他们比大岐有过之无不及,夜晚擅闯军营按偷袭算,是要被杀的。卢栩显然是在给黑川部放水。   另外还有圣山这吊着他们的大萝卜,黑川部也没反驳,而是追问起颜君齐要如何罚。   也罚银子吗?   不料颜君齐道:“黑川部需在三十年内,每年派五十人帮助军马营培育军马。”   在场所有人,除了卢栩全都愕然。   黑川人表情变了又变,抗拒道:“我们只为大王养马。”   卢栩:“没叫你们给别人养,这三十年是因为你们犯错挨罚,罚完你们回去继续养你们的,谁拦着了?”   黑川人脸黑皱眉,眉头皱成一个川。   卢栩:“如果瞎糊弄,把军马养死了可要延长年限的!”   黑川人嘀咕商量,最后心一横,“若将祭坛还给我等,我们愿意替大岐养马三十年。”   卢栩:“那不行!具体把你们安排哪儿得虎贲军说了算!”   田副将马上道:“那边最西边的那座山峰吧。”   距离这里好几百里,足够把黑川部狠狠恶心一把。   黑川部当即就有些生气,不少人大声怒骂虎贲军没诚意。   阿维另辟蹊径,怼起颜君齐:“县令大人,北庭县你才是县令,登云山应当归你管辖,而不是虎贲军!”   颜君齐哪能中他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罪,不过他私心也不想让黑川部去太远。   这就是一匹他们拴不住的野马,让它在看不见的地方乱跑,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慢慢套缰绳。   之前各方诉苦起来,他听到蛮族有公主嫁勇士的习俗,如今公主没了,可蛮人的习性没变,黑川部指不定迎娶了多少部落首领的女儿,和多少部落关系匪浅。   卢栩也曾和他吐槽过黑川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独对高档的香囊手帕布匹感兴趣,偷偷怀疑对方是不是女扮男装了。   不过结合今日的见闻,应当是黑川部有不少尊贵的女性才对。   若真是如此,只要抓好看住黑川部,对稳定西北,大有裨益。   颜君齐想了想,温和道:“不如在第四,第五,第六峰间选一个吧。”   这三座山峰差别极大,第六峰是最高峰,高处茫茫雪山。   第五峰山陡石峭,南坡尤其难以立足。   第四峰,也个头矮小,面积也小,虽然是个小峰,其实也能说是第三和第四峰的过渡带。   蛮人的祭坛,留在第六峰和第五峰之间,他们最想要的自然是第六峰,可田副将想给的,就是第四和第五了。   两边又暗暗较劲。   卢栩语气夸张地感叹起来:“好难选啊,该听谁的呢?不如这样吧,大人,我们北庭县有一多半都是蛮人,又是要安置黑川部,不如咱们按蛮族人的方式,比赛吧!”   众:“比赛?!”   卢栩:“不错,谁是第一,谁是强者,谁是勇士,听谁的。”   黑川族从不怕比赛,他们斗志昂扬,“比什么?”   卢栩脱口而出:“赛跑!”   众人:“什么?!”   卢栩:“赛跑!”   他拿着勺子在地上画一条长长的线,“这里是起点,那边,”他指着空荡荡的远处,“我选一个地方当终点,谁先跑到谁赢。”   众人:“……”   就光跑啊?   卢栩:“看不起赛跑呀?还有比这更公平的游戏吗?”   他们想想也对,要是比马术,马好不好也有影响,若是比弓箭,谁也不放心让对手拉弓,万一他一转就指向自己人了呢?   还是跑吧!   什么都不靠,靠的就是自己的双腿。   卢栩:“黑川部一队,虎贲军一队,军户们一队,各队出三人,公平竞争,只能赛跑,可以去挡别人路线,但不可以用手去拉人、打人、拖拽……”   马上有人问:“可以用脚吗?”   卢栩:“不许踹人!如果你们自己不怕耽误时间,可以伸脚绊别人。”   反正他们肯定不会好好跑的,摔一下就摔一下,都是雪地,也摔不坏人。   众人沉思着,可以使绊子,那就有很大空间了。   黑川部和虎贲军相互甩眼刀子放杀气。   军户们战战兢兢:“我们也参加?”   卢栩:“那片地和你们也有关系,当然参加了!”   他低声道:“你们不想拔得头筹,决定让黑川人去哪个山头住吗?”   军户们义愤填膺,重重点头:“我们跑!”   卢栩高声道:“好!你们先选选谁来参加,我去定终点!”   他骑上马,拿了一条麻绳,带上两个官差,去前面设终点。   卢栩跑啊跑,跑到看不清人脸了,停下来,朝集市方向招招手,大声喊:“这里行吗?!”   很快,他看见颜君齐朝他挥挥手,点头。   卢栩下马,让两个官差站成一排,一人手中拽绳子一头,当终点。   “谁撞绳子谁就是第一,你们记清谁是第一就行了。”   官差:“好!”   卢栩:“我去喊他们比赛。”   卢栩又骑马跑回来,边跑边估测,大概有个二三百米。   他跳下马,指着终点:“朝他们俩那儿跑,第一个撞上绳子的就是第一名!路线不限,想怎么跑怎么跑,不过我温馨提醒一下,直线最近,想出成绩最好还是直线跑。”   他再看看跃跃欲试想打架的两拨人,又道:“不想被干扰,选择绕远也行。你们要提前练一练吗?”   黑川人和虎贲军刚想说不用,军户们却弱声道:“练一练吧?”   卢栩:“行。”   他随便点了一个人跑远去到终点。   他则在地上再画一条线当起点,拿起勺子和锣,用两种语言通知三方,“我一敲,就可以跑了,听懂了吧?”   被选出来参赛的点点头。   卢栩:“来,其他人往旁边让一让,不要影响选手们比赛,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他高高举起锣,咣。   三方九人如离弦之箭蹿出,脚下踩着雪都没怎么影响他们奔跑的速度,他们边跑边看敌人的位置,较着劲,咬着牙,狂奔。   众人愣了愣,马上有人从两侧追着去看了。   他们才跑出十几米,黑川部和虎贲军已经分别有人出来给对方使绊子。   卢栩瞧见有人摔了,也跃跃欲试,他将锣和勺子给颜君齐,也从一侧追上去,边追边用两族语言高声喊:“不许动手!不许打架!松开松开!你们俩,取消成绩了!没成绩了!”   颜君齐拿着勺子:“……”   全场就没有比卢栩更兴奋的。   好不容易过去把人分开,临时上岗的卢裁判无比遗憾,他怎么就没个哨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咣咣咣)北庭县首届田径运动会开始啦——让我们看看预赛的情况,大家觉得哪一队会获得最终胜利呢? 第287章 冠军   混乱的练习赛以黑川部胜利,四人被取消成绩结束,全员跑完全程的,只有军户队。   卢栩吸取经验,到正式比赛,换成颜君齐来敲锣,卢栩骑马当裁判。   卢栩:“我再重申一遍!不许打架!不许拉人!不许用手!谁打架取消成绩,一队中有两人及以上打架的,取消整队成绩!”   三方人马纷纷怒视对方,尤其是黑川部和虎贲军,谁都不服气。   经过刚刚的一轮试赛,不止卢栩发现得有个裁判,三队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问题,各自低声讨论着自己的策略。   虎贲军派出来的三个斥候都脱了身上的护甲和厚衣服,在雪地活动手脚。   黑川部也在脱衣服。   刚刚只跑了不到百米,他们已经跑出了一身汗,穿太厚、太重,实在太影响速度。   除了轻装上阵,他们还要安排谁负责跑,谁负责干扰,谁关键的时候负责巴拉人、打架,争取把对手的第一名给绊倒。   重在参与的军户们则重新推选由谁来跑。   刚刚试过了,他们这群庄稼汉和天天打猎、操练的两队根本没有可比性,差太多了,几十米,人家比他们快十来米。   虽说重在参与,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吧?   这时候,虎贲军灵机一动——军户中可混进了他们一百号人呢!   重要的是,蛮人不知道!   田副将派亲兵悄悄过来和军户偷偷商量,从那一百人中选两个,做军户代表。   军户们哪有什么不满意,大家都是大岐人,他们是一伙儿的。   这下,变成了二比一,一队可以有一个违规的,他们就成了两个。   到卢栩催促开始时,各队人选都选好了。   黑川部三个年轻矫健的勇士,虎贲军则是三个斥候,军户队中俩虎贲军,一个猎户出身的年轻人,九人全是单衣,一个个在雪地里摩拳擦掌,蹦蹦跳跳热身运动。   卢栩见状,怕天气太冷冻僵了他们,也不啰嗦,马上就喊他们站到起跑线。   卢栩翻身上马,喊围观的两族人闪开赛道,用两族语言喊:“准备了!”   颜君齐一敲锣,九人和卢栩一起向终点狂奔。   不同的是卢栩骑着马,他们九人全靠跑。   其他有马的也纷纷上马,从两侧追着跟着跑。   三队各有替同伴抱衣服的,边大喊加油,提醒同伴要被超过了,小心脚下,边急吼吼跑。   那些没马的,也好奇谁能赢,一招呼也都跟着队伍开始跑,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又是喊又是叫,好像比赛的是他们似的。最后集市上,只剩下山坡上看武器的、穿了制服要看守集市的假官差们和颜君齐。   颜君齐马术不精,他至今没克服上马恐高。   不过今天看这么多人纵马欢呼狂奔,莫名也有些心绪激昂。   山坡上不能去的几十人都踮着脚远眺,边看边给伙伴们直播。   如今都是单衣,隔着这么老远,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打起来了!”   “谁打谁,谁打谁?”   “那个高个子是黑川部的,跳过去了!”   “摔倒了!”   “咦,二打一,为什么没取消成绩?”   “大岐的两队是不是联合了?!”   坡上的蛮人部落愕然发现真相,大呼不公平。   赛场上,卢栩都没想到他们还能这么搞,一边大喊着让他们松开,一边喊跟着他的官差去把他们三个分开。   第一梯队眼看都要到终点了,卢栩也顾不上这三个打架的,又拍马直追。   虎贲军的斥候距离终点只有不到三米距离,被狂追的黑川勇士一脚绊倒,他也是个狠人,自己倒下了,竟然原地滑行,又把黑川人一脚铲倒。   第一第二齐齐倒在终点前,第三、第四玩儿命跑。   两族的加油呐喊声进入高潮,卢栩已经从侧边冲到终点后,大声喊他们不许用手。   第三名跳过去了,第四名被地上纠缠不休的两人绊倒,第五名从侧边绕过,成了第二,距离新晋第一只差不到半尺距离,遗憾与冠军失之交臂。   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黑川年轻人抓住麻绳又往前冲了十来米,挥舞着麻绳大声嘶吼。   那两名抓绳子的官差都被他给拉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震惊地回味刚刚遭受的巨力。   卢栩也震惊无比,这位冠军他有印象,中途还被人绊了一脚呢,不过他力气更大,没被绊倒,踉跄一下,又追上来了。   黑川人、所有跑到终点没跑到终点的蛮人又蹦又跳的唱起勇士和骏马的歌,不成调的吼声在雪原回荡。   差一点儿就赢了的虎贲军懊恼地敲着自己腿,看庆祝的黑川人,满脸都是不服气。他中途选路线有点绕远了,要是没绕赢得就是他了!就只差那么一点儿!   卢栩在马上公布成绩,率先带头鼓起掌,“是比赛就要输得起,人家赢得光明磊落!”   后一步抵达的田副将也沉着脸一起鼓掌,其他虎贲军也稀稀拉拉的鼓掌,倒是军户中有些年轻人,是发自真心佩服的。   他们可派了人捣乱,二对一都没赢,人家是真的强。   卢栩拍马到田副将旁,委婉道:“他们的勇士平时练的可不是这个。”   若是比骑射,搞不好比赛会更没悬念。   田副将也知道,若是黑川人那么好搞定,他们还用得着必须找龙虎营驱赶吗?   蛮人们一路抛着他们的冠军、唱着歌回到集市。   颜君齐如约让他们自己挑选去哪座山扎营。   黑川人想也不想,第六座!   三座可选山峰中最巍峨,面积也最大的。   颜君齐同意,并与他们约法三章,要求他们遵守大岐律法,不得再擅闯军营、践踏田地、侵占别人领地等等。   黑川人也痛快,那名首领割破手掌,在颜君齐写的文书上按了手印。   颜君齐:“我会恳请朝廷,让你们未来也能居住在那里。”   矛盾解除,黑川人同样不能带武器进集市,他们商量过,没去坡上,而是将武器交给几人保管,那几人带着武器到远处去等。   进来贸易的,卸下粮食、金银,和卢栩换答应好的东西。   集市重新热闹起来,经过刚刚一场比赛,贸易的双方不再像早上那么局促,想买的敢问了,想卖的敢吆喝了。   他们比比划划互相交易着东西。   卢栩抱了三坛酒分给刚刚参赛的九人。   这原本是他拿来给那些蛮族首领喝的,还没来及喝,就临时充当了奖品。   众人不想竟然还有奖品,那名参赛的猎户犹如中了大奖,惊喜得不行。   官差们撺掇卢栩:“大人,不是还有一坛吗?”   卢栩想了想,“要不再比一场?谁赢了归谁?”   这次,不分阵营,所有人都能代表自己参加,卢栩一呼喊,一嗓子喊来上百人。   卢栩叫刚刚参赛的两人骑马过去拉绳子,参加的人站成一排,他也懒得画什么线了,规则只有一个,不许打架,不许冲突。   一敲锣,上百人齐往终点冲,中间的直线竞争无比激烈,还有人另辟蹊径,从一旁绕行的,大片雪地上,哪儿都是人,参赛的和看热闹的都快混到一起了,乱得不像话。   最后,依旧是一个黑川人赢了。   待卢栩又拿出东西做奖品来比赛,愤怒的其他人,不分大岐还是蛮族,默契剥夺了他们的参赛资格。   热闹到太阳偏西,各部装车打道回府。   约定好了半个月后再来交易。   虎贲军护送百姓们和卢栩颜君齐回城。   他们也算没白来,后面的比赛虎贲军赢了一整只羊,一百斤麦子,还有两匹布,他们又用布和别人换了食物,然后也光荣被踢出参赛队列。   但最重要的,是暂且解决了黑川族的麻烦。   对这个刺头部落,他们也很头疼,但整个西北都在看着,他们虎贲军绝不能后退和妥协。   颜君齐这县令来出面,大家面子上总算好看些。   若是万一朝中不同意,那也和他们虎贲军无关了,他们再去驱赶黑川部,也算有个说法。   走在前面的卢栩和颜君齐却看不出一点儿忧愁,卢栩甚至还在和颜君齐商量,下次他们要弄个红绳子当终点线,弄醒目一点。   若是将来大家都熟了,还可以再增设射箭、马术、摔跤、拔河等等比赛。   田副将听到他的畅想,不禁钦佩他的想象力,这个年轻人,还真指望大岐人和蛮人一家亲吗?   卢栩又去数落没拿到奖励的军户们战术不行了,“你们都商量好了要中途拦截了,怎么还让人家冲过去了呢?要么就心无旁骛比,要么就把战术安排清晰点儿,你看看你们,中途东张西望,速度都变慢了。”   大伙儿也乐得和他聊,还问他下次要用什么当奖品。   “还能再用布匹吗?”   “酒吧!酒吧!”   “还有整只的羊吗?”   卢栩:“只要能换到,都有!”   一场交易下来,他们对卢栩的大方又有了新认知,奖品给的可太实在了,那些来凑数的,还有一人赢了一袋麦子。   回程路上,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另一边的各部蛮人也在吐槽,卢栩要搞游戏这事一定早有准备,不然能那么熟练吗?   他们也阴谋论起来了,卢栩带来这么多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往里面混虎贲军,好在比赛时候形成二对一,针对黑川族。   “多亏我们蛮族勇士英勇无比!”   “不错!他们就是再来一队人,也拦不住我们的勇士!”   想想卢栩设立的那堆奖品,大多还是被大岐人赢走了,他们更来气。   “狡猾的大岐人,说什么每一队只带百人,他带了上千人!”   他们深切怀疑,卢栩是不是早就让那群大岐人提前练过。   “我们回去也练一练。”   “啊?要练吗?”   “练!”细心者分享他一下午的观察经验,“让孩子们练!今日能跑到前面的全是年轻人,不魁梧,力气也不足,但跑起来十分快,让孩子们来练!”   “不错,孩子们脚步轻,跑地快。”   同样的,进了城与焦急的家人分享战果的获胜者们,差一点儿就能赢的惜败者们,也纷纷分享着自己的经验。   论力气,他们可能不如蛮人。   可论跑的速度,天赋差距似乎也不那么大。   练!   争取下次赢回来一只羊!   卸货后,卢栩当场给报名去集市摆摊的百姓们发了工资,没报名的,只要去了的,也一人领了一碗麦子一些碎肉冻奶。   全城人欢欢喜喜各回各家,改善生活!   伙夫则在后院烧火做饭,犒劳辛苦了一天的虎贲军和官差们。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首届重在参与运动会圆满落幕,评论区竟无一人猜对结果(狗头) 第288章 小镇   别人忙着在外面做饭,卢栩则带着卢舟在厨房生炉子准备烧烤。   今天他们出去一天,留卢舟守城,回来还这么晚,卢栩要好好犒劳下弟弟。   正好今天带回来好多肉,可以切最好的给卢舟烤。   卢栩边切肉,边教卢舟串,兄弟俩配合默契,边干活边听卢舟说今日城中发生的大小事。   “……过了正午没多久,我看城中百姓有些怕,就叫他们把城门先关上了。”   “有一个小孩玩闹时候不小心磕破了手,郎中给包扎过了,包完已经不流血了。”   “还有,先前的羊皮都用光了,我让大家先继续做官差穿的衣服,程嫂子说有许多碎布,想做成扣子,我同意了。”   “还有……”   卢舟一件一件数,说一件,卢栩便夸一句“不愧是我弟弟”,颜君齐安顿完虎贲军过来时,卢舟已经将一天的事都说完了。   他们气氛和谐,外面可就怨念大了,抽签抽到留下来守城的官差们,听说他们在那边和蛮人玩赛跑游戏,还赢了东西,都觉得自己长着一双飞毛腿,要是去了肯定能包圆了所有奖品,一个个扼腕叹息。   卢栩烤好肉,先叫卢舟、颜君齐尝过,自己争分夺秒干掉三串,才端了其他的出来分给别人吃。   实在是狼多肉少,要是在外面做,卢舟和君齐根本就吃不了几口。   卢栩放下盘子,跑去找田副将了。   虎贲军来都来了,吃也吃了,今天又没怎么出力,怎么也得再帮他们跑一趟。   卢栩端上特意给他留的一小盘烤羊肉串,问他能不能留虎贲军护送他们到附近的小镇换些物资,送些补给。   田副将:“你找颜县令安排不就行了?”   卢栩:“送补给是少数,换东西是主要的,这不是私事大于公事,我得先找你问问吗?”   田副将:“……”   私事,不好让颜君齐下令,就找他啊?   颜君齐不能干的事,让他干?!   他们有那么熟吗?   田副将刚想说不干,却听卢栩道:“我付你们辛苦费,一半麦子,怎么样?”   田副将赶人的话滚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住了。   黑川人一共就带了三四千斤麦子,卢栩当奖品发出去三百斤,回来后又一碗一碗发出去大半,剩下的,不足两千斤,再对个半,他们虎贲军稀罕吗?   稀罕……   田副将想想麦子,想想白面,就忍不住想分泌口水。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这明明是他们眼皮下的麦子,绕着绕着就成奖品和辛苦费了?   妈的黑川人!   田副将今天看到了卢栩弄回来多少东西,沉吟片刻,又和卢栩讨价还价,多要了些好处,答应明天将士兵留下,自己只带二十亲兵回营。   不过,“所有士兵的食宿你要解决。”   卢栩:“……那你们把帐篷留下。”   想想这群兵的食量,总觉得这买卖做亏本了。   卢栩找好保镖,跑去找颜君齐商量怎么给县衙交税。   按照户部制定的新商税税率,他要交实际盈利的百分之十,有皇商的身份,他能少交百分之二。不过他东西还没怎么卖,实际会有多少收益自己都不知道,他也懒得算,全让颜君齐去替他估价。   该交多少税,卢栩全用货物抵,颜君齐需要什么去仓库挑走便是。   他盛了汤端着馒头跑回去,告诉颜君齐虎贲军已经答应他。   “我许诺了一半的麦子还有二百斤米和三只羊给他们,这些先给他们留出来。”   颜君齐:“好,算在县衙……”   卢栩:“不用,主要是我要去换东西,县衙要给各镇准备那点儿物资是顺带的,要是你过意不去,那平摊一百斤米算了。”   颜君齐默默记账,将卢栩要出的麦子也折算出来,从税里扣掉。   饭后他们三个带着官差去清理这次换回来的库存。   和蛮人交易,食物主要还是肉和奶,好在现在天冷,都冻成速冻的了,也放不坏。   卢栩留足了县城一个月的消耗,剩下的全装车,打算往周边的军户营地走一圈,边做买卖,边替颜君齐巡视一下地盘。   若是顺利,他们还可以再往北关县或者西峰县去一趟。   这一趟,卢栩计划走十来天,但若遇到下雪,时间就不一定了。   据已经在这边生活过两三年的军户说现在还没到最冷,也没到风雪最大的时候,若不趁着这会儿还能走,再出门只会更困难。   决定好了要出去,他们收拾清点到大半夜,把明日要装运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卢栩说可能去北关县,卢舟将他要寄的书信,还有颜君齐要送往京城的折子连夜写完,早上再一并交给他,让北关县递送给卧虎关,再送到关内去。   忙到后半夜,想着一别又要好些天,卢栩挣扎许久,还是拉着颜君齐温存到天快亮,再搂着困到眼皮直打架的颜君齐抓紧睡一会儿。   到早上有人来催时,卢栩凭坚韧不拔的毅力战胜睡神,爬起来穿衣服,边穿,还边闭着眼睛争分夺秒休息。   他没让颜君齐起床,他在路上能靠着马车补觉,颜君齐一起来就有大大小小的事等他处理,到天黑前,几乎是没时间休息的。   昨天忙了一天,白天操心集市,回来又要清点算账,然后他们还折腾了半宿,卢栩自己都累的够呛,更别说颜君齐了。   他们家君齐放到读书人里,身体素质杠杠好,和他比那可差远了。   卢栩把挣扎着要起的颜君齐按回被窝,亲亲他,“你再睡一会,我收拾好再叫你。”   颜君齐“唔”一声,真没了动静。   也不知刚刚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卢栩觉得这样的君齐可爱得不得了,忍不住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给他掖掖被角。   他出来,被冷风一吹,人清醒了。   休息好的卢舟已经替他们安排人装车。   卢舟:“哥哥你怎么没多睡一会?”   卢栩:“我路上再睡,给阿濯他们的信都写好了?”   卢舟点头,将信给他,信封上盖了太子府的印章。   卢栩捏捏厚度堪比一本书的信,啧啧称奇,他们家卢舟真是言出必行,说了每天写,即便在北庭县不好往关内送信,他也没一天倦怠,真的天天在写。   “虽然不能五天发一次,但是阿濯收到了,肯定会感动的。”卢栩拍拍他,将信收好,“等明年咱们状况好些,再好好整整驿站。”   卢舟:“嗯!”   条件有限,阿濯一定能理解。   到了快装完,颜君齐穿戴好出来给他们送行。   这次卢栩有虎贲军护卫安全,干脆把赶马车的活一并甩给人家了,只带了代表县衙,给各镇送物资的四个官差同行,其他的,全留给县衙。   分别在即,卢栩嘱咐颜君齐和卢舟,“我们走后你们一定注意安全,该锁城门就锁城门,该找虎贲军就找虎贲军,我一定赶在下次集市前回来。”   颜君齐和卢舟也嘱咐他路上一切小心。   卢栩挨个抱抱他们,和送行的官差百姓拱手道别,上马车向小镇出发。   关外城镇稀疏,距离县城最近的小镇,也有一日的距离,县城每五日一次集市时,也只有他们能去赶集,其他的城镇因为太远,根本不会冒险走荒原。   他们上次去赶集,还是刚下雪那天,如今积雪不化路途难行,他们已经在自己小镇上窝了快一个月了。   别的倒是无所谓,就怕家中有人生病,镇上的里正天天喊要注意看好老人孩子,他们镇子上没郎中,得去县城看病。   为了暖和省柴,他们普遍一家人全都挤在一个屋里。   这天天色放晴,女主人趁着中午暖和,开窗通风,也趁着光线好,做些针线活。   几个孩子在窗边拿簸箩捡今日要磨的草根。   他们挖的草根中混入了一种发苦的,上次没挑干净,全家吃了好几天的苦馒头。   最小的孩子,则趴在窗边扣窗台上的冰挂玩。   邻居家小孩见着了,便喊他们去外面玩儿滑冰,女主人听见动静,叫他们去玩。   “只许在村中间滑冰,不许往远跑,也不许踩雪窝,鞋踩湿了没厚鞋给你们换。”   他们这虽然是个镇,但规模在他们老家顶多就是个村。   几年下来,相互也都熟了,谁家好相处,谁家不讲理,都门清,只要不是去跟村里那几个爱打人的小孩玩儿,她也让孩子们出去透透风。   “知道了阿娘。”大儿子先跳下床,再将小儿子抱下去,问两个妹妹,“二丫、三丫你们去不去?”   两个女娃娃看她,女主人将没捡完的草根端到一旁,“你们俩也去吧,别跑远了。”   “嗯!”   孩子们欢呼一声,牵着手哒哒哒跑了。   女主人瞧见两家孩子凑到一起,一个个笑容满面的,笑着直摇头。   也就是孩子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还能这般高兴。   男主人劈好柴抱着柴进屋,见孩子们都不在,问道:“娃娃呢?出去玩儿了?”   “和邻居家大宝他们去滑冰了,少添些柴吧,等娃娃们回来再烧热乎点儿。”   男主人往炭火盆里又加了柴,“不差那点儿,你做活儿手冷。”   女主人听完,笑起来,满心熨帖,“我看这两日天好,要是里正他们再商量去县里赶集,咱们也去,买二斤豆腐。”   “嗯。”   她绣活好,她丈夫草鞋编得也好,能背到县里换些东西。   她家小叔子在虎贲军当差,一个月才回来住两天,他骑射本事好,常常外出巡逻,偶尔能猎到兔子、狐狸什么的,肉都留在军中吃了,皮子能拿回家来,凑一凑,赶上虎贲军谁去北关县办差,就托对方拿到县城找商人换些吃的用的回来。   多亏这能干的小叔子,他们家在镇上属于条件好的人家。   唯一愁的,就是给小叔子找媳妇。   他们老家穷,丈夫家兄弟三个,姊妹一个,小妹妹没长大就夭折了,老人不在了,大伯也打仗死了。家里就剩下他们兄弟俩。   前些年,大伯、小叔子都在战场,她丈夫老实,家里全靠他们两口子操劳,养孩子,照顾老人,为了给老人看病,家里积蓄也花光了,田也卖了,借娘家钱,借的她兄嫂也恼了,不再与她家来往。   他们俩没日没夜干活儿,也只够个温饱。   后来战事结束了,小叔子人机灵,从战场活下来,还混了个小头目,他们家来西北当军户能比别人多分十几亩地,他们夫妻俩商量过,便在家祭了祖,卖了宅子和最后一点田地,还了债,带着孩子们迁到关外来。   西北的日子远没想象中轻松,但好在一家人能团聚,孩子们也健康,只等小叔子娶妻生子,他们一大家人就算在这边扎根安稳了。   他们俩正低声商量着等小叔子回来领他去相看哪家姑娘,刚跑出去玩的孩子们又着急忙慌跑回来了,“阿爹阿爹!从北边来了好多人!”   大儿子补充:“是兵!都是兵,骑着马,好多人!”   大人忙问:“是哪儿的兵?咱们的还是蛮子?”   大儿子:“咱们的兵!”   大人们松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活儿出门看。   果然,从县城方向来了一大群虎贲军。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是谁来送温暖了,是我!! 第289章 巡视   卢栩一行在白茫茫的旷野上十分显眼,他们看到小镇,小镇中所有居民自然也早早看到了他们。   他们到达时,全镇人都聚集在入口,好奇地望着他们。   年轻的里正站在最前,好奇问道:“诸位可是路过?”   偶尔虎贲军要往南去,会在他们这儿停一停讨点水喝。   卢栩坐在马车上好奇地看他,“你是里正?”   年轻的里正闻声怔了怔,撑着拐杖转了个身,这才注意到被虎贲军保护在中间的年轻人,点头道:“正是。”   卢栩看着他的拐杖,问道:“伤兵?”   里正:“已经不是兵了,这位大人是……?”   那坐姿、那穿着,瞧着可不像是虎贲军。   卢栩:“我是颜县令家属,暂时代理县尉,来和你们做生意。”   里正听得一阵茫然,家属?代理县尉?   卢栩指指镇子四周约有一米来高的土石围墙,问道:“这是做什么的?绊马?”   里正:“正是。”   卢栩:“有用吗?”   里正耿直道:“不知道,还没用上。”   卢栩哈哈直笑。   他没问什么为什么不直接修护城墙,穷呗,别说这个小镇子,他们县城的墙也才两米来高,还是张县令辛苦三年才修成的。   他一个小里正,能动员来自四面八方的镇民修这样的围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卢栩跳下车,十分欣赏地称赞道:“你真厉害,你叫什么名字?”   硬汉里正莫名其妙,被卢栩夸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小人陆大黑。”   卢栩下意识看了看他,长得是有点儿黑。   卢栩:“镇上有多少户人家,可有生病、孤寡、吃不上饭的?”   听他问这个,陆大黑心里舒服了点儿,骄傲道:“禀告大人,我们丁五镇军户从前都是穷苦人家,大伙齐心协力,没有一个自己吃饱叫乡亲饿肚子的。”   卢栩莞尔,“很好!好样的!那你们缺过冬的东西吗?有人要换东西买东西吗?我带了好些日用品,肉,奶,还有些粮食,布匹。”   站在陆大黑身后的百姓闻言,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有!有!有!”   他们喊成一团。   卢栩挥手,“那就在这儿换了,需要什么的赶紧来,和你们换完我去下一个镇。”   众人哗一下围上来,看着马车上成车的食物,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可紧接着,他们为难了,“大人,我们要如何换?”   他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呀。   卢栩:“钱,食物,山货,药草,什么都行,你们有什么就拿什么跟我换便是。”   县城寂静了片刻,有人问:“野菜行吗?”   卢栩:“行,我看看。”   那人高兴地应一声,“我这就去拿!”   紧接着,有小孩问:“我阿爹编的草鞋能换吗?”   都冬天了,草鞋不好卖,他们家攒了不少呢。   卢栩:“拿来我看看。”   那家人也兴高采烈去搬鞋了。   很快,说有野菜的人背了小半筐的干蘑菇来。   卢栩:“……”   这叫野菜?   好像……   也没啥毛病?   那名军户怕卢栩不要,还赶紧解释道:“这些都是没毒的,我们都吃过,都能吃!”   卢栩:“嗯,我要了,一斤换一斤的肉给你们成么?”   军户怔住:“一斤肉?”   卢栩:“嗯,要是骨头多的地方,可以换一斤半到两斤,羊肉你们熬汤喝,可以驱寒防风寒。”   四下一片寂静,所有军户都惊呆了。   这种秋天能去林子里捡的菌子,竟然能换肉?!   “换!他换!”那名军户还没回过神来,陆大黑先替他回答了。   “对对对,我换,大人我换!”   陆大黑:“别人家也有,赶紧回去拿!”   一镇子人呼啦一下全往回跑,陆大黑中气十足的朝他们喊:“还有什么野菜山货的,都给大人拿来!”   喊完,他还努力挤出个笑容来,以非常虚假的谄媚态度道:“大人,要给您搬条板凳吗?您坐。”   卢栩:“……”   总觉得,这不自然的热情是生怕他这冤大头跑了。   卢栩点点头,“我坐。”   陆大黑拿拐棍一扫,敲到扶着他的儿子小腿上,用老家方言骂他儿子:“直愣子,傻冒烟,赶紧去给大人搬板凳。”   他才十来岁的儿子犹犹豫豫,还是听话地往回跑了,边跑还边扭着头朝他爹喊:“都是冰,阿爹你别摔了!”   陆大黑脸马上黑如锅底,“看路!”   刚说完,小孩一脚打滑摔了,他也不嫌疼,起来拍拍雪继续跑。   卢栩看着他跑的架势,莫名想起他家的小萝卜头卢锐,不知观阳下雪了吗,有没有带他家卢锐堆雪人打雪仗。   卢栩:“慢点跑,我不走,给你们换完我再走。”   很快,抱着、背着家里存货的军户们跑出来了,陆大黑家儿子两手艰难夹着两个板凳也过来了。   一个给卢栩,一个给他爹。   卢栩摸摸他脑袋,从车上翻了一小包糖给他,叫他拿去和其他小孩分着吃。   卢栩坐在雪地里,挨个检查军户们筐子里都是什么,看过后他报价一斤能换多少东西,后面的官差就拿着秤称重,给他们切肉、装粮食、搬日用品。   除了各种蘑菇、木耳、野菜,竟然还有蓝莓。   卢栩震惊了。   他不可置信地捏了一颗尝尝,虽然个头小了点儿,晒的干了点儿,但真是蓝莓!   卢栩脑海中瞬间多出了好多糕点,“谁家还有这样的果子,我也要!”   他该往京城寄一批特产了!   在丁五镇换完,他们收拾好东西又马不停蹄到下一个小镇。   当初为了好管理,虎贲军给这些小镇起名字全按方位和先后来编,什么甲一、甲二、甲三……乙一、乙二、乙三……   听上去特别没特点,还特别机械。   卢栩晚上默默记在小本子上,等回头叫君齐和卢舟再给这些小镇起个好听的、有美好祝福和寓意的名字。   他们晚上没赶到第二个镇子,在两班倒守夜。   卢栩抓紧时间在帐篷里收拾今天收来的货,给他帮忙的官差都生怕他亏了。   “大人,这东西都不值钱,吃了哪有肉顶饱,明儿个你可别再那样换了。”   卢栩按种类、大小、品相将蘑菇分级分装,“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卢栩将品质特别好的专门装进一个箱子里,“大人是一县百姓的大人,不能让治下的百姓饿死、冻死,我呢,身为大人的家属,身为大岐唯一的皇商,能只想着赚钱吗?”   官差们眨眼,傻傻地看他。   卢栩痛心疾首:“你们身为官差,拿着衙门的俸禄,就要想办法给大人分忧,怎么给大人分忧?这不得先让咱们县的所有人能平安过冬吗?再说了,只有大家都好好活下来了,未来才能帮我赚钱啊。”   惭愧又感动的官差们:???   卢栩:“至于赚钱的事,放心吧,慢慢来,能赚的。”   他抓一把蘑菇给他们看:“看,人家把这些菌子晒的多干,保存的多好,这么干净,品相又好,洗干净就能用,几乎不用扔,像这样的,我卖到京城酒楼去,有得赚!”   官差们不解,这些破东西还值当千里迢迢卖去京城?   熊昆问:“京城的有钱老爷爱吃这个?”   卢栩朝他们招招手,神神秘秘道:“你们好奇京中的官老爷吃什么吗?”   几个官差点头如捣蒜,好奇啊!那能不好奇吗?!   卢栩:“他们也好奇蛮人贵族吃什么。”   官差:???   卢栩看着他们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一脸卧槽还能这样,还有人懵懂茫然,马上判断出谁往后适合干什么活。   他拍拍最懵的两人,“这箱子满了,搬车上吧,别给压碎了,压碎了可就不值钱了。”   两人:“哦。”   卢栩:“小心点儿啊,全指望着这些换米换面呢!”   他们俩茫茫然又小心了些。   晚上睡觉时,那两个懂了的给两个没懂的一番洗脑,他们终于弄懂了卢栩打算怎么忽悠京城的官老爷,一边震惊,一边敬佩,又情不自禁怀疑起那日卢栩和那群蛮人头头们的那一顿吹……都是真的吗?   几个镇子下来,四个官差已经能给卢栩当助手,什么东西怎么兑换,全都烂熟于心。   卢栩则有更多时间来走访、采访,记录上每个镇子上有什么问题和困难。   他们走了计划中的大半圈,卢栩渐渐也发觉了,能在这些军户小镇中当里正的,要么是有真本事,所有人都服,要么是迁来的人口多,自成一个小势力,要么,就是家中有人在虎贲军当个小官。   不过总体来说,没有特别心黑无能的,否则八成也会被其他军户联合起来搞下去。   至于能力,那就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最初遇到的陆大黑那样了,能约束好镇民,组织他们别乱跑别打架,就已经不容易。   毕竟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还有人甚至不会说官话,闹误会也挺多。   卢栩听了好几天里正们的心酸诉苦,给他们出主意,想办法,给特别困难的小家庭和镇子发颜君齐批的救济粮。   卢栩:“这些是你们整个镇子要过冬用的,主要是给贫苦孤寡和病人的,若以后大雪不封路,我们每个月都要来查,你们这儿饿死、冻死一个人,往后就再也没救济粮食和肉了。”   里正连连保证,还给全镇宣传一遍。   而那些苦于没生计的小镇,卢栩则帮他们想谋生手段。   “有人会绣花吗,有人会编草鞋吗,有人会伐木吗?”   他们这冷归冷,树木资源还是挺发达的。   尤其是越靠近天湖山和登云山的地方,简直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   伐木,学木工,做家具,边角料还能做燃料。   卢栩把全镇唯一的木匠收编到县衙,以后每个月县衙给他发工钱,但他要教全镇的人做木工。   另外,他还教了他们伐木要像庄稼间苗那样,不能挨着全伐掉。   先砍掉杂树,再有选择的砍好树,若是哪儿采伐多了,则要移栽树苗……   从这个小镇走时,卢栩换走了一堆柴,车上装不下,就捆好了缀在马车后面拖着走。   反正冬天到处是雪和冰,在冰面上跑,拖拽一些木柴也不算太沉。   他们县城里正缺燃料。   卢栩巡查中,还发现一个不小的湖泊。   凿冰,钓鱼。   卢栩做主,从虎贲军中借走一个钉帐篷的大铁锤,交给那个小镇的里正,拿去凿冰。   那天时间已晚,卢栩算着日子借住在那个小镇上,日落前,带着一群人去凿冰,当晚全镇人都吃上了鱼汤、羊汤,热闹得过年似的。   他们没想到,冬天凿个洞,鱼竟然会自己往上跳,比夏天钓鱼都简单!   不是水乡出身的百姓更是惊呆了,原来他们守着这么大的宝库饿肚子。   卢栩走时,从他们镇上换走两箱鱼,全是出冰即速冻,一点儿都不怕坏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卢栩窝在马车裹个毯子吃烤鱼,广阔的北庭县还有许多资源等着他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满脑子翻滚广告词,让我看看是谁要掏钱了 第290章 乱棒甜枣   算算往返的时间,卢栩在往东还是往南间做了取舍,暂时不去西峰县,去北关县寄送货!   他第二次进城,又把北关县的李县令给惊动了。   上次不明北关县的情况,吃了人家包子,卢栩也没给人家留什么礼物,这次他心里有底了,一上门,先给李县令送了半只羊和五条鱼。   李县令:“……”   他震惊问:“从哪儿弄的?”   卢栩:“鱼是从湖里捞的,羊是和蛮人换的,我们弄了个集市,每月的月圆和月初在县城东北边开,和蛮人互市贸易,若大人感兴趣,也可叫人去参加。”   李县令:“互市?”   卢栩:“嗯,目前才只有八个部落参加,规模还不算太大。”   李县令:“……”   他没记错的话,距离卢栩和颜君齐经过他们北关县,才过去不足两个月。   人和人差距这么大吗?   李县令恍恍惚惚,想拉着卢栩探讨经验,卢栩又说他得赶紧寄东西,然后赶回去和蛮人互市,李县令怕耽误他时间。   可不问吧,他真挺好奇的!   卢栩是怎么集合了八部蛮人搞贸易,还没被抢了的?   卢栩霸占了人家驿站,还借走了李县令宝贝无比的笔墨纸砚,给每个箱子里塞纸条,写上装的是什么东西,要怎么做菜,怎么卖,往哪儿卖……   价值多少,广告词汇,菜谱菜单,他路上想的全一口气写下来。   许久不练的字在高强度的书写下,逐渐龙飞凤舞,好歹是没多少错别字了,卢栩吹干纸,心想以王府三管事的聪明机警,他便宜徒弟对食物的天性禀赋,一定能看懂他写了什么!   卢栩心安理得将纸条装好塞好,又拿隔水的油纸包了一遍,边包边安慰心疼到失去表情管理,随时都可能吐血的李县令:“我叫他们多寄些纸张来,送到了我还您十倍!”   李县令看着卢栩那一封封的皇孙收、睿王收、承平伯收,自闭去了。   人跟人不一样,他不嫉妒他不酸,同僚大腿越粗壮,他们关外日子越好过!   他自我洗脑一番,安排官差给卢栩在县城大街上布置摊子,方便卢栩寄完东西后在他们关北县摆摊。   那么多肉,那么多鱼,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留下吧?   卢栩将要寄送的东西都分类装好,全堆放在北关县衙的空仓房了。   没办法,谁叫北关县的官驿其实和他们北庭县也差不多,基本形同虚设。   他们根本没足够的人手往关内运东西,还得先去卧虎关借人,帮忙把东西送到关内有人手的县城去。   卢栩自己没时间在这边儿多留,便给李县令留了要送给卧虎关虎贲军们的好处费。   要人家跑腿,总得哄人家高兴嘛。   收拾好东西,边往临时摊位走,边和李县令商量未来一起振兴驿站的事。   李县令听着他明年要和关内互通有无的计划,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他张了张嘴,将一肚子的困难阻碍憋回去,点了点头。   万一能行呢?   若是能行,他们北关县也跟着沾光,等他们有钱了,别说多聘几个跑腿的官差,他能把驿站再修大一圈。   卢栩要卖的东西摆出来,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了,可逐渐变冷的气温丝毫影响不了北关县百姓们的热情。   他们几乎全家出动来街上瞧热闹,好奇地询问布置的四名官差,和被迫搬东西当苦力的虎贲军们:“这是什么?卖吗?怎么卖?什么时候卖……”   越来越像小贩的四人:“什么都有,卖,拿钱买或用东西换都可以,我们大人出来就能卖了。”   “能看看吗?”   “看吧。”   四人将东西铺开。   他们就在县衙正前方摆摊,还有北关县官差和虎贲军看着,也不怕有人会偷会抢。   大人说了,除了要带一半鱼回去,别的东西都能卖,卖的越多,他们回去越轻松。   那还不使劲儿卖?   北关县百姓们打听了一圈物价,震惊了。   在北关县开店做生意的小商贩们也震惊了。   那些日用品全是来自关内,怎么卖的比他们进价还便宜?!   他们蹲在摊位前怀疑人生,不信邪的挨个检查质量。   很快,他们发现了重大问题:“你们怎么卖针?!”   以熊昆为首的四名官差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机械式回答:“我们大人是皇商,卖这些是京城批准的,数量有限,谁要赶紧买,哦对,每人限购一根。”   刚想大手一挥就包圆的商人:“……”   等卢栩收拾完和李县令过来,要买要换东西的百姓已经在街上排了长队。   因为各个摊位上卖的东西不同,许多人家为了早点买上,还一家人分别到不同摊子前排队,争取这边买完上那边。   他们看了,东西不多了,根本不够一县人买。   卢栩这次带的全是针对普通百姓的高性价比款,杯碗盘碟都是最常见的素色,布匹也是耐穿耐磨的日常布料,全都讲一个实用实惠,经济划算,从几个镇子换下来,剩的本就不多了。   北关县还聚集着整个西北大多的军户,人数至少是他们北庭县的五六倍,整个一僧多粥少。   卢栩看了看,和李县令商量一番——搞限购!   能多卖一家算一家吧。   百姓们高兴,排在后面的尤其高兴,只有辛苦将东西倒腾出关的商贩们失落了。   他们正凑在一起嘀咕往后怎么办,不料官差跑来喊他们,县令大人请他们到县衙一趟。   他们二十来人一头雾水,跟着官差进去,李县令和卢栩正坐在里面等他们。   二十人看见卢栩,苦笑连连。   他们刚刚打听到了,这人是皇商啊……   他们大岐从来都没出过的皇商,他们看卢栩,羡慕得比李县令还眼酸。   这么年轻啊!   商籍最高荣誉,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他们不理解,卢栩年纪轻轻都混成皇商了,不留在京城享福,跑到关外受这罪干什么?   是嫌弃京城暖和么?   寒暄完,听完他们小心翼翼问出的疑惑,卢栩大言不惭:“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人就该满脑子整天只想着赚钱吗?”   挤在两张桌子前的二十多商人:???   啊?   商人不该想着赚钱吗?   卢栩:“不!人应该有理想,一个优秀的商人,也应该有理想!”   众:???   有人小心翼翼问:“敢问大人,什么理想?”   卢栩:“兼济天下!”   在场所有人震惊地看他。   卢栩:“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众人连忙收了收表情,换上洗耳恭听。   卢栩:“你们想想,读书人要做官才能兼济天下,我们商人其实比他们更方便更直接呀。比如,我把关外稀缺的粮食、布匹运到关外,卖给需要的百姓,不就在兼济他们吗?兼济的人多了,不就是天下吗?”   “……”   虽然知道他是在胡扯,但听上去似乎好像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在场的商人们还没什么反应,李县令先朝卢栩拱手,夸赞起卢栩的大义。   商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敢冒险到关外,可没一个是冲动、单纯、理想主义的小鬼,他们平均年龄接近四十,多是家中历代从商,少数是靠自己拿命冒险才拼出一片天地,其中不乏打仗时就偷偷翻山到关外,和蛮人换东西谋暴利的人。   和他们谈理想,谈兼济天下?   他们听得那叫一个微妙。   若喊一句黑商,在场的二十多,冤枉不了两个人。   若喊一句奸商,那不用算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   他们平时所思所想所讨论,全是怎么利润最大化,全是怎么比别人更狠,忽听这么一番正义、理想甚至有些幼稚的话,莫名有些滑稽。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简直要笑出来。   可卢栩那一副认真模样,又让他们有些笑不出来。   李县令夸完,房间内久久无语。   卢栩见他们的反应,便将他们所想猜个八成。   没关系,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也见多了。   他们观阳的青河上,每天都经过好几个。   这样的,他也不是没打过交道。   卢栩竖完大义,又给他们举起北境商路的的例子,一片荒芜到一路繁华,参与的商人全都发了家,这够有说服力吧?   没看见,不相信,也没关系。   他还能再给他们算一笔新账。   “诸位有没有想过,只从买卖而言,关外和关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几人还在消化他说的商路,全都懵逼又震撼地看卢栩。   卢栩:“肉啊!关内缺肉,关外缺粮!”   他摆出“你们是不是傻”的表情,“我刚才不是都举例了吗?我就是靠卖羊肉起家的!谜底就在谜面上,我都说这么直白了你们怎么这么……咳……”   他重整了一遍表情,收了收“你们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位置”的深切疑惑:“贸易不就是把这边多的运到缺的那边,再把那边多的运到缺的一边儿吗?搬有余,补不足,赚差价,懂?”   众:“……”   他们有人儿女跟卢栩差不多大,为什么要被卢栩教这么简单的道理?   他们是不懂吗?   没人比他们更懂了!   他们要是不懂这个,能冒险到关外做生意吗?   大家都是人精,谁听不懂卢栩话中的意思,不就是想让他们替他把羊肉卖到关内,再从关内买粮卖到关外吗?   问题是,他们凭什么要替卢栩卖肉买粮呢?   无论是哪样,需要的人力物力,都不是他们如今的买卖能比的。   搬有余,补不足,赚差价。   他们从蛮人那儿换金银换宝石,再卖到关内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   要不是他们受商籍等级划分的限制,他们能把蛮人的金银珠宝卖到南边去!比京城更远!   见他们眼神瞪来看去,交流个不停,卢栩悠然喝茶,等他们想足了理由,他率先开口,“哦对了,有个事差点儿忘了告诉大家,朝中特许了到北庭县贸易,商户等级不变,你们是小商的,还是小商,是中商的还是中商。”   所有人:“……”   李县令人都惊呆了。   他们和苏岭中冒了多大的风险,周旋了大半年,才叫卧虎关和附近的郡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算这些小商户跨郡,只算他们垮县,全按中商算,交中商的税额。   朝廷这么给北庭县开后门的吗?   有原本是小商籍的商人马上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从老家到北庭县,要穿过四个县城,也能算小商?”   卢栩:“不错,而且你们在北庭县不用交入城费和杂税,你们在北庭县要按新商税法来交税,也就是利润所得的十分之一,若所交税银超出你们按旧法该交的,我们县衙替你们出一半。你们路上交了多少入城费和杂税,叫他们县衙去开条子,我们县衙补给你们。”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开始默默疯狂算账,一个个老板,恨不得把自家账房叫来算算到底划不划算。   卢栩:“叫你们运粮贩羊,又没让你们只卖这些,你们想卖什么还可以继续卖呀,若想从蛮人那儿换什么,又怕不安全不敢去的,可以找我,我替你们联系,或者替你们去交换,都可以,只要抽一点儿利润给我就行,诸位考虑一下?”   “哦,还有,为了大岐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北庭县会奏请朝廷,奏请郡守,联合整个定北郡各县和虎贲军,一起打击违法黑商、黑市。”   李县令:???   黑商们:???!!!   李县令忍不住腹诽,他怎么不知道,这是现编的吧?!   卢栩痛心疾首:“我们马上就要设置更多的集市,放着这么多官方的集市不去,非和蛮人偷偷换东西,是蛮人不够凶吗?是西北狼群少吗?为什么要拿命冒这种险?!李大人,我觉得逮着了这样不怕蛮人的勇士,就该送到虎贲军去,听说魏将军和白峰部还没打完,那边正缺人呢。”   李县令:“……”   黑商们:“……”   卢栩话锋一转:“当然,我是说那些要钱不要命的黑商,不是说各位。”   黑商们,忍。   有人问道:“若我等不愿意……”   不等他说完,卢栩马上道:“不愿意也没关系,做生意哪有强求的?”   那人刚要点头,便听卢栩又道:“你们都不愿意也没关系,大岐那么大,有的是人愿意。”   刚刚得意了不到一秒钟的商人:“……”   卢栩:“大家放心,我方才说的都能实现,这么点儿事都做不成,我还怎么当皇商呢?你们说是吧?”   众人表情各异。   看着卢栩那和煦灿烂,单纯无害的笑容,好些人都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好一阵乱棒加甜枣,不同意就把他们踢出局,同意就得必须按他的规则来,老老实实在官府监督下贸易、交税、运粮食……   他们再看卢栩,忍不住咬牙,心道他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当皇商,这浑身上下恐怕就这身皮是白的,肚子里比他们还黑还狠。   和蛮人暗中交易最多的一家,马上又抛出另一个难题:“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等进出关十分不易,卧虎关……”   他装出不敢、为难的样子,低声道:“卧虎关总要扣我等东西呀。”   其他人也附和道:“正是,别的尚且好说,若是运粮食,他们只会扣更多!”   卢栩微笑:“没关系,让他们扣,还是那句话,你们一路上经过哪儿交了多少出入费,让官府给你们写条子,他们扣你们多少,我补你们多少。”   “卧虎关也是?”   卢栩:“一样。”   “那他们要是不给开条子?”   卢栩:“那你们就留下人在关内看好东西,派两个人到北庭县告诉我,剩下的就不用你们管了,我替你们去和卧虎关沟通。若我要不回来,就当我那些粮食是我买了,我掏钱。”   几人对视一眼:“大人所言当真?”   卢栩:“当真,我说到做到。”   二十多商人有人喜有人愁,有人不知在想什么,卢栩叫他们回去再想想,明日一早再给他答复。   待他们离开,李县令推心置腹道:“那些小商倒是好说,可那些大商户,怕是要刁难你。”   卢栩:“我知道。”   小商户没什么可想的,他能保证他们还按小商等级交税,一下就节省了他们大笔的税银。   省就是赚,他们得冒多少风险才能赚那么多钱,按卢栩的方法来,一年随便赚点儿钱,也比从前划算。   至于那家大业大的中等商人嘛,就要仔细算算划不划算了。   他们不乐意卢栩也无所谓,等他把商路铺开,关内更远的郡更有实力和野心的商人们,一定会来。交中商的税,做大商的买卖,可比交小商的税,做中商的买卖更诱人。   他若是他们,听到这消息,就得赶紧巴结好他们北庭县和他这个皇商,争取抢占一个先机,而不是和他置气,拼拼这地盘谁说了算。   若他们舍不得关外的生意,为了出口气想为难他那也没关系,无非就是偷偷走私,偷偷和蛮人交易,让和他们交好的蛮族找他麻烦,或者利用卧虎关扣货的事,弄一大笔,叫他补,看他能补多少,挑拨他和虎贲军的关系。   卢栩才不怕,前者他有京城和北庭县衙当后援,有官驿当隐形商队,他们无论是货物还是价格都不见得能竞争过他,他们那么把蛮人当冤大头赚暴利,人家也不傻。   后者嘛……   卧虎关扣越多,他越好和虎贲军谈判,谈不拢也没关系,他也能叫君齐参他们,叫卢舟找姜濯找范孝告状。   扣太少,还显得他们小题大做呢。   来吧,来吧,努把力,多弄点儿粮食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哎嘿,我大腿粗壮,我还有后台~ 第291章 破果子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八家小商人早早就到驿站找卢栩了。   为表诚意,他们还给卢栩带来他们库存的一些粗粮,用来和卢栩预订一批肉,卢栩昨天带来了的都在县城换完了。   卢栩痛快地给他们写了借条,“若你们最近不回关内,我十日内准给你们送来。”   小商:“不急,我们在城中等大人。”   李县令是个好官,李县令都对卢栩客客气气推心置腹的,想来卢栩也不会骗他们那点儿粮食。   他们不指望卢栩投桃报李,只想在卢栩面前刷个姓名。   卢栩也深知跑商不易,正好他还没吃早饭,留了这几人一起吃。   驿站住不下那么多虎贲军,他们全在县衙和附近空地上扎营,早饭也是他们做好了,熊昆四人去端回来,顺便给卢栩带一份儿。   羊汤泡饼子,在卢栩坚持下,再往里面涮点儿菜,烫好的菜淋上调料,拌匀了,又算一道凉拌野菜。   多少补充点儿维生素。   多了八个吃饭的,熊昆他们又端着盆去盛了一份儿饭,卢栩招待他们边吃边聊,“不要客气,随便坐,随便吃,不够外面还有。”   卢栩没架子地挨个给他们发饼子,亲切的看不出一点儿昨天吓唬人的架势。   几人拿着饼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尤其是习惯早起,已经吃了饭的,吃还是不吃呢?   卢栩已经自顾自开始泡饼子了。   这饼子是他们前两天做的,那群虎贲军皮糙肉厚,个个铁胃,为了省柴,有了热汤就不热饼子,这饼子又硬又干,这会儿卢栩掰开都要费好大的劲儿。   卢栩试图在客人面前文静点儿,很快,他放弃了,胡乱将饼子掰成碗能塞下的大块儿,往汤里一塞,拿筷子往下按按,边等汤浸热饼子,边招呼大伙儿吃。   几人:“……”   这东西吃法这么豪迈吗?   最斯文的一人试图想直接咬,卢栩好心道:“凉的,咬不动,要不我叫他们拿刀给你们切一下?”   众人连忙客气道:“不用、不用。”   于是,等第二批找来的中型商人抵达时,一屋子人正边抠饼子边唠家常。   第二批商人:“……”   这是什么仪式吗?   很快,热情的卢大人也给他们上了同款早餐,他们也加入抠饼子大业——   也不知这饼子是怎么做的,忒硬!他们手劲儿没卢栩大,撕都撕不开,只能小块往下抠。   他们偷偷看看四邻,见别人面前也是一圈碎渣,放心了。   既然不是自己丢人,那就不算丢人。   抠饼子的工夫,卢栩弄清了他们都姓甚名谁来自哪里,连人家在家排行老几,有几儿几女都打听清楚了。   他还顺势“无意间”“不经意”显摆了一把他在京城的人脉,什么这个侯爷,那个伯爷,最后还有个压轴的王爷。   卢栩很矜持地没说他还认识皇孙,只这“我朝中有人有门路”的显摆,已经把人忽悠得找不到北了。   侯爷、伯爷、王爷……   这是他们西北偏远边关小郡小县能听见看见的人物吗?   人家张口就是一打一打往外说啊!   众人敬佩地看卢栩,“大人年纪轻轻竟能结识如此多的大岐显贵,前途不可估量!”   卢栩客气假笑:“哪里哪里。”   他心说,他得罪的显贵可比认识的多多了,他骄傲了吗?   他们好奇:“王爷真爱吃关外的果子?”   卢栩:“王爷也是人,好吃的当然爱吃。我们觉得西北荒凉,可西北特产的东西别处有吗?”   他们想想,还真没。   卢栩:“是吧!物以稀为贵,随便能吃到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京中的贵人们连吃个野菜,都要吃从五百米以上的高山上采摘的,高山野菜,懂吗?除了品质,人家吃的就是稀罕和格调。”   几人一边点头,一边暗自纳罕,难不成高山上的野菜真比平地的好吃?   卢栩:“你看关外,茫茫天地,人烟稀少,但生长的东西都跟高山的野菜一样,没人干预,无人打扰,就像空谷幽兰,全靠自然天地养育着。”   众人继续捧场点头,心说,那地里的野菜,也没人管啊!   卢栩抓一把他留着回去做果酱的蓝莓干给他们看,“就比如这个,你们看这颜色,除了这个,你们还见过什么果子长这颜色?稀不稀罕?”   “除了这个,你们还能想到什么果子能在雪地里长?人都扛不住的大雪,它能!这是什么?这不是堪比松柏之姿吗?人家还长果子。”   “雨和雪,那是什么,那都是无根之水,京中大夫治疗某些顽疾,就是要用无根水做药引子呢,为什么,因为无根水没受污染,最是纯洁!”   ……   卢栩一口气把人忽悠瘸,起初他们还不以为意,满腹想着“这不就是个破果子又不酸又不甜的颜色跟中毒了一样”的人,在卢栩的滔滔不绝中,这会儿他们已经满脑子“这是京城权贵趋之若鹜的天地精华”。   卢栩:“不过什么都是新鲜的最好吃,可惜关外到京城山高路远,王爷也只能吃干果,吃不到新鲜的呀。”   他说得无比遗憾,让人听了就油然生出一种“我竟然吃得比王爷好”的奇妙自负感。   卢栩:“快吃,别客气,这汤就是趁热吃最好吃了。”   几人应声,可他们连个勺子都没,见卢栩都端着碗喝了,只好跟着不拘小节。   不料羊汤入口,他们俱是一怔。   在关外久了,他们也不是没吃过羊肉,可这肉汤是怎么做到没什么膻味儿,又这么好喝的?   卢栩:“好喝吗?喝得惯吗?”   他们连连点头,刚刚和卢栩东拉西扯谈轻松了,有人当即问道:“敢问大人,这汤是哪位大人熬的,如何将这汤熬到如此鲜美浓白?”   有人猜:“是鱼汤熬的?”   卢栩:“没有,熬这个汤很简单,只需要羊骨,加些盐巴、姜和花椒,照着两三个时辰熬,一直熬到浓白,就是这个味道了。”   他们不可置信:“不放别的?”   卢栩:“想要调味儿,可以吃的时候放点儿葱花、香菜,吃辣的点一点儿辣椒油,吃醋的点点儿醋,根据个人口味调就是了。”   “这么简单?”   卢栩:“就这么简单,不要小瞧这些不值钱的骨头,冬日里驱寒,除了姜汤就数这汤最实惠了,这么一碗喝完,随便泡点儿什么就能填饱肚子,里面还能煮羊杂、萝卜、面条,随便煮,我们县城天天熬,风寒的人直线减少。”   “若你们谁家里是开酒楼、食铺的,买羊回去,好的肉做菜,便宜的连骨肉就炖汤,再买些羊杂,冬日炖汤卖,畅销走量,其实也不少赚钱,一只羊,没一处浪费。”   说着,卢栩还在地上给他们画了只简笔画羊,哪个部位适合做汤,哪个部位适合烤,哪个部位适合煎炒,哪个部位适合切片涮,哪个部位口感最好,哪个部位的肉最值钱……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叫直线减少他们没听懂,但全都信了卢栩昨天说的商路和羊肉火锅。   要不是自己真干过这买卖,他能徒手把羊拆这么零碎吗?   老家有食铺生意的商人马上夹起碗中的碎肉尝起来:“大人,我家中还有两车豆子和谷子,不知能不能换些羊肉?”   卢栩:“能呀,若你也信得过我,我也给你写张欠条,十日内将肉给你们送来。”   第二批商人闻言,马上敏锐地注意到了关键词。   “也”,那八个已经和卢栩订上货物了?平时伏低做小的,不想竟然下手比他们还快!   最早到的八人还懵着,他们只想和卢栩混个交情,不知道原来羊还有这么多吃法。按卢栩那么算,他们回去把羊拆了分级卖,要比只当普通的肉卖赚不少钱呢!   其他人也纷纷要定,可他们手中没粮食,卢栩便不愿意换了。   银子?   在关外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又花不出去,他要银子干什么?   他那些银子还得想办法给睿王送过去,叫睿王帮他进货呢。   远水解不了近渴,送信到京城,睿王再收了粮食给他送来,三四个月都过去了。   先马上要粮食,还得从这群本地人入手。   卢栩:“吃羊肉发热,冬天最适合吃羊肉了!趁着天冷肉不会坏,大家辛苦多换些羊肉赶紧卖,我保证,你们赚的不会比在关外高价卖盘子少。关外的军户们才有多少钱?他们本就是穷苦人家,你们从他们口袋里能挤多少钱?”   众:“……”   事实虽然如此,但也不用说这么直白吧?   卢栩拍拍桌子,以恨其不争的语气教他们:“西北穷吗?西北只是人穷啊!你们仔细看看,仔细想想,这儿遍地是财宝!朋友们,你们走错方向了,运了东西回关内卖,这才是生财之道!”   一大早的,他们被卢栩忽悠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觉得他们关外的蘑菇都比关内香。   可出门后冷风一吹,人清醒了。   他们是缺少赚钱的眼睛吗?他们是根本没机会去找!   除了卢栩,之前谁敢跟蛮人这么打交道?   除了卢栩,之前谁能领着五百虎贲军给他护航,让他在两个县到处跑。   他们来关外好几年了,所有人加起来去的地方都没卢栩自己跑得远。   “……”   他们不禁羡慕地想,要是他们也有卢栩的靠山就好了。   卢栩不知他们的羡慕,从他们那儿收到了粮食马上就叫虎贲军拔营,他们该回家了。   出来这一趟,收获也算丰厚,除了往关内寄送一大批东西,他们从北关县商人这儿弄到七马车杂粮,加上在县城和百姓们换的,林林总总,凑够了十一车。   另外还有一箱子冻鱼,几车品质不太好的野菜、蘑菇等。   这些能拿回县衙消耗。   吃什么不是吃,小一点儿的蘑菇也挺好吃的,等回去就犒劳大伙儿涮火锅。   算算日子,他们回去后马上又到了集市的日子了,也不知君齐和卢舟他们有没有准备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祝大朋友、小朋友们儿童节快乐~~!! 第292章 谁更好看   卢栩马不停蹄往回赶时,四处流浪躲藏的黑川部也顺利迁移到登云山东数的第六峰,也就是蛮语中的女神峰。   黑川部结束了好几年的流浪生涯,举族欢庆。   他们对这位同意他们回圣山的县令印象不错,安营扎寨完,也该履约派人去北庭县衙学大岐律法了。   至于人选,毫无意外是他们部落大岐语最好的阿维。   阿维:“……”   他在家人和族人的殷切目光中,背上小包袱出发了。   天知道,他当初学大岐语明明是为了骂人。   天知道,他学成以后,还一次都没骂过!   他噘着嘴自己奔北庭县县城来了,路上还打到只兔子,他将兔子捆在马背上,想了想还在脸上抹了点儿血。   他听说大岐的城镇是不许蛮人靠近的,他这样,县城守城的官兵肯定就不让他进了吧!   阿维想得很美好,进城前故意把衣服敞开点儿,头发弄乱点儿,往身上、手上又补了点儿血,将弓和腰刀都调整到更显眼的位置,又酷又拽,臭着脸到了城门。   他到时,正赶上卢舟带着一群孩子在城门外练跑步和滑冰,他们远远就看见了阿维。   见到一个落单的蛮人朝县城来了,大小孩子们都停下好奇地看他。   阿维坐在高高的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群小萝卜头,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握着缰绳往城内走。   快到了,城卫在看他了。   还差二十几步了,说点儿什么挑衅的话做开场呢?   怎么才能自然地和城卫吵起来呢?   阿维还没想好,忽听有人以蛮语问道:“你受伤了吗?需要帮助吗?”   “嗯???”阿维下意识转头,只见一个高挑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垂下的手看个不停。   他手背上,还有刚刚加过料的新鲜血液。   卢舟的目光顺着他手臂往他肩膀上看,寻找他受伤的位置。   不料没看到衣服有破损,却看见他胸口前有一片血迹,像是……涂抹上去的?   难不成只有手受伤了,将血擦到衣服上了?   卢舟无法确认他受伤的位置,用蛮语加比划,在自己手和手臂上模拟划伤,问他:“你哪里受伤了?城中有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   阿维被卢舟瞧得不自在,收了收手臂,用蛮语道:“我是蛮人。”   卢舟点头。   阿维:“……”   他觉得他说了句废话,穿成这样,也不是大岐人啊!   阿维搔搔脑袋,“你们大岐的城不是不许蛮人进吗?”   卢舟:“只要是大岐的子民都可以进的。”   说着,他顺着阿维抬起的手臂姿势,瞧见他宽松的大袖子下那干干净净的手腕和胳膊。   哪有一点儿血迹?!   卢舟:“你是黑川部来学律法的人吗?”   阿维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卢舟:“其他部落都到了,只有你们部落还没到。”   阿维:“……”   卢舟:“我带你去县衙吧。”   阿维:“……”   他不想进城啊!!   他到底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对方呢?!   卢舟走近,牵住了他的马,还很好奇地拍了拍马头,顺了顺马毛,他见阿维连个马鞍都没,好奇道:“这是野马吗?”听哥哥说,黑川部都会驯服野马。   阿维:“……嗯。”   卢舟由衷道:“真漂亮!”   阿维矜持“嗯”一声,又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驯服的。”   卢舟眼睛果然又亮了亮,“不用马鞍不会不安全吗?”   阿维骄傲道:“它不喜欢。”   卢舟星星眼地望着他,好奇地向他打听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在哪儿遇到的,是如何驯服的等等。   阿维:“叫尖峰,三岁半,在北边,我遇见它时……”   他忍不住开始滔滔不绝,连卢舟喊城卫帮忙照看那群在雪地练习跑步的孩子,都没打断他显摆套马的刺激场面。   于是,阿维就这样说着故事被卢舟带进县衙,又被卢舟领着去选住的房间,卢舟还贴心地问他:“你有带其他衣服吗?咱们两个个子差不多,我可以借我的衣服给你穿。”   阿维胜负欲上线:“我比你强壮,比你高!”   卢舟:“……嗯,那我拿哥哥的衣服给你穿吧。”   阿维:???   阿维大声道:“我才不穿你们的衣服!”   卢舟:“可你似乎没带别的衣服。”   他瞧见了,阿维马上就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一个水壶,其他的主要是些肉干、奶豆腐之类的食物,里面甚至有个牛皮小手鼓,但没有一件衣裳。   卢舟:“你的衣服沾血了,不洗会臭的。”   阿维:“……”   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在这儿待,当然没带衣裳!!   就这样,阿维成了到县城后,第一个穿了大岐衣服的蛮族少年。   卢舟仔细教了他要怎么穿,然后帮他把他的腰带系好,夸赞道:“好看!这件黑色的衣服很衬你,显得很精神。”   阿维不以为意地挑挑眉。   卢舟:“我带你去见县令大人吧。”   阿维点头。   只是趁卢舟先出门的片刻空挡,赶紧调了调腰带,又扣上了他镶满宝石的熊皮帽子,重新戴上了他狼牙兽牙满串的项链。   充满蛮族气息的项链挂在卢栩那身衣服上,看得颜君齐下意识一怔。   蛮族人爱穿皮毛,喜欢花纹,无论男女,有钱人都穿得鲜艳花哨,多夸张的饰品佩在身上都不觉得夸张,可如今阿维穿这么一身只有点儿暗纹的素净衣服,将他脖子里长长的狼牙项链和那条宝石腰带显得特别、特别有存在感。   黑川是盛产勇士的部落,相比别的部落,他们人生中从不缺少兽牙,许多长辈都会将自己的兽牙送给晚辈当礼物,甚至是整条项链都送。   阿维身上的项链显然就是长辈送的,只从那夸张的长度——绕了三圈,还能垂到腰间——就可知他们家族是勇士世家。   颜君齐笑笑,夸赞了他的项链,又介绍了他们每日的课程和时间安排,叫卢舟领他去见其他部落的同伴。   路上卢舟向他介绍,不只是他们要学,县衙的官差也要轮换着来学律法,还有想要当官差的百姓们,都要学,未来招官差,他们要考试的,律法就是考试的一项。   阿维不屑,心想他随便应付应付就是了,他都和族中说好了,他只学犯什么法得死,其他的一概不记。   他们进学堂,其他七个部落的年轻人正要死不活地死记硬背。   一个字怎么念,难度是一。   怎么写,难度加一。   词再加一。   句子,加一,加一,加一……   再理解这句子到底是啥意思……   头要秃了!!   他们大岐人自己都背不过,竟然要让他们背!!   七个头秃少年抓耳挠腮生无可恋,正想赶紧把这天熬过去,就见卢舟和阿维进来了。   正想找卢舟问问什么字怎么念的少年们看着阿维胸前的大串项链,再往上看看他的脸。   场面寂静了好几秒,忽然爆发出一阵爆笑。   “你穿的什么?!”   “怪模怪样的!”   “丑死了!”   “你穿得比大岐人还难看!”   几人笑成一片,趴在桌上狂捶桌子。   阿维脸当即就黑了。   当场就想叫他们出去练练。   却听卢舟道:“不丑,哪里丑,我觉得很好看。”   见他们还笑,卢舟又认真重复了一遍,还十分讲道理地和他们分析:“阿维身材体魄很好,矫健有力量,又不夸张,很适合这身衣服,你们不觉得他这么穿很挺拔很好看吗?我们大岐也没多少人能将衣服穿这么好看的。”   嘲笑的少年们戛然而止。   阿维也震惊地看他:“你认真的?”   卢舟点头:“嗯。”   他很羡慕地看阿维的手臂肩膀和胸口,他就没有阿维这么矫健的身材。   这是要长期运动、习武才能锻炼出来的,他每天主要的精力在学文上,体魄与骑射和这些真正的蛮族少年比,还差得远。   他想起离京前范孝建议他到了这边多练练骑射,便问道:“你可以教我骑射吗?”   太子府的小校场虽然规模并不小,但远远不够马跑开,他想在真正的旷野上纵马飞驰,拉弓射箭。   阿维眨眼看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问:“这样的衣服他们穿了好看吗?”   卢舟想了想:“也是好看的。”   蛮人虽然天天在野外,但贵族少年们似乎是因为不用放牧,不用劳作,普遍皮肤都很白。   而且他们还没完全长开,还没像成年蛮人那样虎背熊腰肌肉横向长。   身材比例也好看,穿大岐的衣服将他们衬的肤白貌美,腰细腿长,自然也是好看的。而且,他们身上还有一丝不同于大岐人的野性,很健康,很养眼。若是阿娘在,肯定乐意给他们做衣裳。   阿维又问:“比我好看吗?”   卢舟又想了想,老实道:“你更好看些。”   毕竟阿维看上去比其他七人更矫健一些。   那七人和他差不多,阿维比他们要强的。   阿维听完,马上开心了,他大声笑着,“你很有眼光!我教你骑射!若你能学会,我送你一匹骏马!”   众:“……”   马还没影,阿维先将他带来的兔子送给卢舟。   这是他的晚饭,现在决定送给卢舟加菜。   到傍晚时,阿维就在县衙后院找片空地生火,要给卢舟尝尝他做的烤兔肉。   “这是我最爱吃的菜!”阿维熟练地剥皮,用雪清洗兔肉,内脏之前他已经处理干净扔掉了,饿肚子的野兽会吃掉。   卢舟蹲在一边,看阿维熟练地将整只兔子用木棍串起来,用几根树枝就架起了烤兔子用的架子,看得眼睛发亮。   他小时候在老家也支过架子烤鱼烤蚂蚱,深知用几根木棍就将架子搭稳需要的手艺和技巧。   可待看到阿维这样把兔子一架就要烤时,卢舟忍不住问:“不用腌一下吗?”   阿维:“嗯?”   卢舟:“肉都冻结实了,不用先化一化吗?”   两人澄澈的目光相撞,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茫然。   “嗯?”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卢·家中开裁缝铺·舟:我专业,听我的,真诚,最好的友谊诱捕器(doge) 第293章 翻译   卢舟看看硬邦邦的兔子,真诚问道:“直接这么烤,不会煳吗?”   阿维大脑空白了几秒,在记忆中搜索从前烤的所有兔子:“会煳吗?”   卢舟:“……会吧。”   身为一个厨子的弟弟,卢舟给了判断。   阿维挠挠鼻尖,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我从前都是现宰现烤的。”   卢舟想了想,提议道:“那我来做吧,下次再抓到兔子你再来烤。”   北庭县获得食物不容易,不能浪费。   阿维:“你会做?”   卢舟点头。   他哥哥从前做过兔子,他还记得。   阿维:“好吧。”   于是他们的晚饭从烤兔子变成麻辣兔丁。   扬言不喜欢大岐主食的阿维拿着个粗面馒头吃得嘶哈嘶哈,“好辣啊!”   卢舟给他递他也不爱喝的野菜粥,阿维端起来咕咚咕咚两口,拿刀子又扎起一块儿兔肉,一口兔肉一口馒头,明明嫌辣,眼睛还总往红艳艳的辣椒上瞟。   阿维:“这个能吃吗?”   卢舟:“调料不能吃的。”   阿维:“我试试。”   他拿刀子扎起一块儿辣椒放嘴里嚼嚼,然后拼命咬馒头,咽下去还忍不住吐舌头,“真好吃,这叫什么菜?”   麻辣兔丁超出卢舟的蛮语词汇了,他下意识用大岐语说出来。   阿维也很自然地用大岐语接下去:“麻辣兔丁呀,我宣布这道菜是我最喜欢的菜了!你真会做菜,你们大岐人都这么会做菜吗?”   卢舟:“我是跟我哥哥学的,做的不如哥哥,我哥哥做菜才好吃!比御厨做得还好吃!”   阿维:“御厨是什么?”   卢舟:“就是在皇宫做菜的厨师们。”   阿维:“专门给皇帝做菜?”   卢舟:“嗯。”   阿维撇撇嘴,又忍不住好奇道:“你去过皇宫吗?你们的皇宫大吗?”   卢舟:“大的。”   他们俩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就这么热热闹闹聊了半晌,谁都没意识到他们说了一晚上的大岐话。   到第二日颜君齐上课时,阿维再次装起听不懂,莫名觉得身侧有道火辣辣的视线,他一扭头,卢舟正纳闷儿地看着他。   阿维:“……”   靠!   大意了!   煎熬学完一节课,卢舟果然来找他了。   阿维挺直了背,要看看卢舟想问他什么。   为什么装听不懂?——关你什么事,我乐意。   不料,卢舟却问:“你能教我蛮语吗?”   阿维:???   卢舟:“我只会很日常的,难一点就不行了,我问他们,他们不大能听懂我的问题。”   阿维:“……嗯。”   卢舟:“那以后我们聊天你说大岐话,我说蛮语,我不会了你教我,你不会了我教你。”   阿维满眼茫然:“啊?”   为什么就这样了?   见他没反对,卢舟还问:“你能教大家说蛮语吗?城中百姓都不怎么会,集市的时候总说不明白。”   阿维皱起眉,他学大岐话是为了教他们说蛮语吗?!他明明是为了辱骂!   阿维:“我凭……”   卢舟:“我哥哥还会做火锅和麻辣烫,我保证你肯定爱吃!”   阿维:“……还做麻辣兔丁吗?”   卢舟:“有兔子才能做。”   阿维:“那饺子呢?”   集市上的饺子,是他为数不多能接受的大岐食物。   卢舟:“可以的。”   他诚心建议:“你一定会喜欢吃火锅的。”   阿维想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经过卢舟描述一遍,还不是涮菜吗?那有什么好吃的,他爱吃烤的!干香的!   阿维兴致缺缺:“再说吧。”   等卢栩带着虎贲军回到北庭县城,阿维已经客串了大岐语助教、蛮语老师好几天。   暴躁阿维老师每天都在怀疑人生,为什么他的学生们学不会?蛮语有那么烫嘴?是他教的不行,还是他们脑子不行?   卢栩一行刚出现在城卫视线,城门便响起了通知的锣声。   在城门口练滑冰的小孩们眼尖,认出了是卢栩回来了,纷纷大呼小叫的朝车队奔跑。   卢栩也听见了锣声,叫队伍加快速度,往城门跑。   冲在最前的小孩儿被卢栩逮住,他跳下马车,叫那小孩坐上去,然后又往上抱了好几个,他的车上坐不下,就往别的上面放,大孩子还被放上虎贲军的马上,惹得孩子们又是笑又是喊的。   卢栩:“你们都在城门口干什么呢?不冷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我们跑步!”“明天赢!”“大人明天还有奖励吗?”   卢栩:“有!明天能赢吗?”   “能!”“我跑得可快了!”   大孩子们骄傲地喊成一团,他们还跳下车给卢栩表演他们最近练出的新技术——   上坡跑,下坡滑。   甚至还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学会了压低身体增加滑行距离的本事,一下把跑步和滑冰结合了。   给卢栩看得目瞪口呆。   小孩子们则闷闷不乐了,不想上车,牵着卢栩袖子走的狗娃噘着嘴道:“我跑不过他们。”   卢栩闻言,忍不住笑,他捏捏狗娃冻红的小脸问道:“你将墙上的字都记住了吗?”   狗娃马山点头,“背过了!我都领了米和面回家了!”   卢栩:“这么厉害?”   要强的小娃娃马上就给卢栩背起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两行他还会用蛮语说。   卢栩惊讶:“谁教你蛮语了?”   狗娃:“阿维哥哥和小舟哥哥。”   卢栩想了想没想起来谁是阿维,他们县衙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人了?   其他的小朋友却叽叽喳喳跟卢栩夸起来狗娃前日是怎么当众赢到米面的。   “县令大人夸他了,还说他若能用蛮语将墙上的字都说下来,再奖他肉!他爹娘可高兴了。”   “我阿娘说他爹笑得都要找不到眼了。”   “我阿娘说我就知道瞎玩,不如狗娃一半!我说我跑赢了给她赢更多东西回来,她还不信。”   卢栩闻言,乐道:“我信。”   可那孩子马上郁闷道:“我跑不过缸子哥他们。”   卢栩:“没事儿,明日我给你们设个儿童赛,只有你们能参加,他们高个子都参加不了。”   “真的?!”   小孩们大声欢呼。   大孩子们吃惊地看卢栩,全都呆了。   咋还能这样呢?   卢栩逗他们:“看什么呢?长这么大个子了不敢跟蛮人比比?”   嘴巴张得快能塞颗鸡蛋的少年马上把嘴巴闭上,傲然道:“大人你小瞧人,我本来就是要和蛮人比的。”   卢栩:“好,有志气!”   另一人问:“大人,女娃能参加吗?我妹妹跑可快了!”   卢栩:“能!明日分三个组,我腿以下的儿童组,腿到胸口的少年组,超过我胸口的都去大人组。”   小孩们闻言,都往卢栩跟前凑去比个子,一个个往卢栩身前凑,比划得卢栩都要迈不动步子。   他们叽叽喳喳往回走,城内的百姓也都跑到城门外来,瞧见卢栩被一群孩子围了,家长忙喊自家孩子别闹大人。   卢栩不在意,将这才刚刚跑到他腿边的小短腿抱起来,领着一群孩子进城。   颜君齐和卢舟早在人群前朝他笑。   马上到了,卢栩突然快跑几步,将孩子还给人家爹娘,然后跑去卢舟和颜君齐跟前挨个熊抱。   他猛地把卢舟举起来,吓了一旁的阿维一跳。   卢舟早对哥哥这种心血来潮的互动习以为常,被卢栩举起来一点儿不慌,哈哈笑着,还朝颜君齐他们招招手。   卢栩放下他,要去举颜君齐,颜君齐扭身就跑,惹得卢舟直笑。   惊呆的百姓们眨眨眼,再看看,没错,是他们矜贵的县令在狂奔。   众:“……”   阿维疑惑地问卢舟:“你们大岐人不是都含蓄吗?是这么说的吧,含蓄,喜欢什么,不愿意说。”怎么还抱呢?他们都不这么抱。   卢舟:“……大多人是这样的,我哥哥……比较特别。”   阿维还记得初见卢栩时他对黑川部那一通夸赞,点点头认同道:“那个人是比较有眼光。”   说完,他猛地回过神,不可置信道:“那是你哥哥?”   卢舟:“嗯。我们长得还挺像的。”   脸盲阿维仔细辨别,努力对比,“……嗯,是吗?”   仔细看,眉眼五官是有点儿像,可气质咋就那么不一样呢?   像不像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北庭县百姓们才不在乎他们长得几分像,他们知道卢舟是卢栩弟弟,卢舟是小卢大人就够了!   颜大人和大卢大人跑了,熊昆他们可不能再让卢舟跑了,他们连忙拉住卢舟,询问小卢大人东西怎么安置。   卢舟很淡定地接手了哥哥留下的摊子,一边询问车上是什么,一边安排虎贲军们进城休息,让得空的官差们帮忙卸货,分类,到县衙休整。   等两个不靠谱的哥哥找回来时,卢舟已经有模有样将事都安排完了。   卢栩揉乱他整齐的头发,夸道:“越来越能干了!”   卢舟将头发重新顺好,露出几分孩子气,嘿嘿笑着。   颜君齐也夸道:“明日集市的安排,也是舟舟一直在管着呢。”   卢栩微诧,随即笑道:“那我明天是不是只管过去玩儿就行了?”   卢舟也惊讶,不禁问道:“我去吗?”   颜君齐笑道:“嗯,我守家,你们去吧。”   他知道卢舟是因为卢栩不在,他又忙,才主动替他去分担这些工作的。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该让卢舟亲自去体验一下他的劳动成果。   颜君齐拍拍他:“放心去做,你哥哥也在,做错了,让他帮你善后。”   卢舟点头,开心“嗯”一声。   其实他列了一个详细的单子,写了明日如何安排,还怕细节太多卢栩记不住,贴心地画了示意图。   既然是他来安排,连怎么安排的交接都省了。   卢舟飞快跑去找阿维和另外几个蛮族少年,拜托他们明日帮摆摊的百姓做翻译。   阿维:“我不是都教他们了吗?”   卢舟:“时间太短,他们记不住的。”   阿维:“怎么可能,我教了那么多遍!”   卢舟:“君齐哥哥也教了很多遍律例,你们也没记住呀。”   几人:“……”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卢舟:“所有摊子上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吃的。”   阿维:“我缺吃的吗?”   卢舟:“那你们只帮自己族人翻译可以吗?”   几人想了想,这可以。   于是,到了第二日集市时,他们的族人一入场,就被热心的卢栩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找自己族里的小孩做翻译,他们都学了大岐语哦。   毫无心理准的八人:???   不是,他们才学了几天?   怎么就精通大岐语了?   为什么他们的族人还把他和同学比起来了?   他们说得更利索,能翻译的多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好了他随便学学就行了吗?   啊?   啊?   为什么赶一个集,就变成他会多少不要紧,但是必须比别人多了?   几人恍恍惚惚怀疑人生,看阿维的眼神就别提多怨恨了。   他会的多,是他学的比他们好吗?那小子是本来就会啊,讲不讲道理了!   他们不讲道理的族人已经等不及听他们磕巴,去问阿维和卢舟了。   家长们胜负欲上头:“人家才学我们的话,就说得那么好,你们学大岐话怎么那么慢?难道我们的话比大岐话简单吗?”   本来就是啊!!!   那个人他……他是大岐的什么生来着?反正是要考科举的读书人,每天就是读读写写,和他们能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蛮人少年们:有本事我们比骑射!   卢舟拿出了范孝送他的弓:好呀!(超想学的!) 第294章 集市   有阿维他们八人在,卢舟多了许多参考意见。   比如蛮族的习俗、习惯,禁忌、喜好等等,一问,全都清楚了。   最直接的影响,则是关于这次集市规模的预估。   通过八人的情报,卢舟提前知晓了这次集市不止这八部打算增加一倍参与人数,他们周围其他部落也闻风而动,打算来参加。   几人振振有词:“是你们失约在先,说好了只有百人,来了上千人!”   卢舟点头:“只要不是来打架闹事破坏集市,来多少人我们都欢迎的,人越多,越热闹。”   未来的勇士们:“……”   莫名生出一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卢舟有些为难地向他们请教:“可是我们县衙总共就这么些官差,还要有人留守县衙,集市人数多,维持秩序人数根本不够用,哥哥还想加几项比赛……嗯……若是我去找虎贲军帮忙,你们会介意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不介意!”介意岂不是显得他们害怕?!   “只要你们虎贲军的人数没超过官差,就算是来帮忙的。”   “不错。”   “不过若你们要收走我们的武器,你们虎贲军也不可以带武器!”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卢舟提条件,卢舟边问边整理,晚上,他拿着新出炉的意见簿来找卢栩和颜君齐商量人员安排。   他想五十名官差通通去集市,然后再借五十名虎贲军。   剩下的虎贲军,留五十人在县城,暂代官差,剩下的四百人在集市外约三百米的距离待命。   这个距离是他征询过他的新朋友们意见后得到的,在这个距离外,他们普遍不会觉得冒犯。   卢栩听他说完,笑道:“我把人喊来,你自己问问他?”   卢舟怔了怔,点头,“嗯。”   卢栩将虎贲军的千户叫进来,让卢舟自己和他说明情况。   千户闻言,点头道:“没问题!小公子放心!”   蛮人不带武器,他们也可以不带,“咱们兄弟还能怕他们吗?我这就去给小公子选五十个身手好的兄弟,打架、赛跑咱都不怕!”   他一拱手,风风火火去给卢舟点人了。   这些日子他们跟着卢栩东奔西跑,看得见颜县令和卢家兄弟是全心全意为百姓做事,他们跑了这几天,除了风餐露宿,连个狼群都没遇到,没平日操练辛苦,吃得还比军营好,人家好不容易有点要求,那能不满足吗?   他们虽比不过龙虎营,但也是军马营虎贲军的精锐,哪有怕蛮人的道理。   维持秩序和安全问题解决,卢舟又在哥哥的花式彩虹屁下介绍完自己的布置规划。   卢栩一本正经:“我代表自己,保证严格遵守小卢大人的安排,保证令行禁止,当好翻译,服务大家,赞助运动会,做好裁判员,颜县令还有其他补充吗?”   颜君齐忍笑:“安排得很好,我没意见。”   卢栩:“好,给小卢大人鼓掌,预祝明日集市贸易和运动会都顺利圆满!”   颜君齐配合地和他一起鼓掌,卢舟脸红彤彤的,也给自己鼓掌。   第二天一大早,卢舟早早醒来,他先去又确认了一遍人员安排,保证官差、虎贲军和要去集市摆摊的百姓全员到齐,没人缺席,又对了一遍每辆车的负责人,核对过货物,查看完马匹状态,跑去叫哥哥起床。   卢栩早就起了。   虽然卢舟说让他多睡一会儿,出发前再叫他,不过这是卢舟头一次自己安排这么大的活动,他怕临时出什么状况,他听见卢舟房间有动静,就起来趴在门边透过门缝往外偷看了。   他不出去,还把门堵了,弄得颜君齐也出不去。   他只好坐到窗边看公文打发时间,看了没多少页,就见卢栩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跑回床上,嗖一下钻进被窝,佯装还没起床。   颜君齐:“……”   果然,几息后,卢舟来敲门了。   “哥哥,君齐哥哥,你们起了么?”   小朋友语气中不自觉透露出一股轻快的雀跃,只听这声调,就知道他对这次集市有多期待。   卢舟演技不行,没控制好情绪流露,他哥哥演技就好多了,明明人早起来快半个时辰了,这会儿一开口,怎么听都是刚醒的不清醒。   卢栩挤出一个充满睡意的哈切:“这就来。”   卢舟果然被骗过“嗯”一声,愉快地走了:“我去喊阿维他们。”   颜君齐默默摇头,给卢栩递外衣,去厨房提洗漱用的热水。   卢栩洗漱完出来,阿维几人也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八个人年纪最大的二十,年纪最小的十六,都是头一次到别人的地盘独自生活,好不容易容易要去见亲人了,一个比一个急。   连总是酷酷的阿维,显得都比平时急躁,不断催卢舟别检查了,赶紧出发。   卢栩趁人不注意,偷偷亲了颜君齐一口,“我走啦!”   颜君齐:“嗯,帮着点儿舟舟,别把什么都扔给他。”   卢栩:“放心吧!”   他挥挥手,跑去卖豆腐车,握住缰绳替人家驾车,“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豆腐、豆花、豆浆,都准备好了。”豆腐坊老板受宠若惊,县尉大人不光借豆子借车给他们,还亲自来帮他家驾车啊!   卢栩:“那好,咱们出发!”   谁让他收回来大多粮食都是豆子,而且发现这边有些地方能长豆子呢。   有两个小镇的里正告诉卢栩,他们附近发现了野豆子,他昨日拿野豆子给阿维他们看过了,西北这种小野豆不少,不过都是牲口饲料,他们不吃。   他们不吃,卢栩猜,八成是他们不会吃。   上次集市的时候,他就瞧见有人买豆腐,好像接受得还挺好的。   不会吃好说,他教他们怎么吃。他昨日下午跑去豆腐坊,要老板做豆腐做豆花做豆浆,趁着集市教一教他们如何将豆子变成食物。   学不会也没事,拿豆子来和他们换豆腐换食物,或者让大岐人帮他们磨成粉。   蛮人也不是人人都富有的,有些没了男丁的牧民,尤其的辛苦,能多有一种口粮,就多一点儿希望。   那些野豆子颗粒小,品种不一,好像也比较硬,但救急果腹是够的,好歹是人能吃的粮食,比树皮、草根强多了。   另外,卢栩也想让他们先尝尝豆制品,明年春天再发他们些豆子做种子,让牧民们帮忙把种子撒到能长野豆子的地方。   能长成皆大欢喜,若长不成,只要发了芽,哪怕只长秧子,也能给牛羊马匹当草料,总之是不亏的。   他们快要到达时,隔着老远便瞧见蛮人搭的帐篷,竟然有人到的比他们还要早!   八人中一名少年看清帐篷,用蛮语大喊着“阿妈阿爹”,拍马疾驰。   他们部落离这里最远,一定是为了不赶路,提早出发,昨晚就在这儿扎营了。   卢栩莞尔,继续让队伍不疾不徐前进,按照卢舟的布置,先将四百名虎贲军留在约三百米的地方,那五十名要帮忙维护秩序的,则扛着他们的“止戈”大旗,继续出发。   这次,卢舟只安排了十人到坡上守旗,官差和剩下的虎贲军用马车货物组成围墙。   他们还没布置好,远处又瞧见有两个队伍往这边来,这次,又有一人朝那边冲去,卢栩心想,这倒省了他们去招揽人了。   卢栩:“小卢大人,小卢大人!”   卢舟:???   卢栩:“他们每个部落安排在哪个位置?你先教给他们,一会儿叫他们几个自己把自己人引导进来安置好。”   已经能听懂一些大岐的话几人:???   不是说他们只做翻译吗?   怎么就变引导员了?   卢栩才不管他们有没有意见,好歹是朋友呢,不帮忙,把他们家卢舟累死吗?   他帮着把豆腐摊摆上,生火添柴煮豆浆。   他在另一边再支起摊位,烧火熬油调面糊,两个伙夫将早上洗好的各种蘑菇撕成小块儿。   他们一会儿要炸蘑菇。   除了蘑菇还有他收回来的各种野菜,卢栩争取要将西北所有食材都简单开发一遍。   各部蛮人陆续到来,有那八人接待,入场果然顺利了许多,至少他们问自己人,比问卢舟和官差少了一层语言障碍。   至于附近其他闻讯而来的新部落,则只能靠卢舟安排官差来指挥了。   上次结束,卢栩就让那八部帮他宣传,卢舟也听他的新朋友们说有邻里部落好奇想来赶集,这次他布置时就预备了给新来的部落安排的位置,不过他要现场沟通、安排,怎么都没有那八部有自己人领路进场快。   从远途过来的蛮人也都带了过夜的帐篷,见集市这边有人搭帐篷,他们也在几十米外搭上了,卢舟还连忙跑去跟人家沟通把预备留作比赛用的场地让开。   这下,连赛道都清晰了。   太阳才升起不久,温度还没上升,集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大岐的摊位摆好了,蛮人的摊位也陆续摆起来。   这次,卢栩没和各部提前写订单,呼吁他们也带上自己部落的牧民来摆摊、交换,他们这边,除了受雇帮卢栩支摊子卖东西的,也有大岐百姓自己支了个小摊位。   在县衙缝被褥的几个女工便找卢舟换了些碎布头,回家做成纽扣,拿到集市来卖。   还有一户会木工的人家,做了些适合放到营帐里用的小板凳,也来卖卖试试看。   还有用干草荆棘条编筐子、篮子、草垫子的,编小孩玩具的等等。   卢舟准备的摊位大致是按功能分的,卖食物的去哪儿,卖日用品的去哪儿,卖衣服布料的去哪儿,吃饭去哪儿……   他没特意将蛮人和大岐分开,也没将各部落分开,为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便促进大家交流沟通。   他们来参加集市的商户多少都学了点儿蛮语,打声招呼聊两句不成问题,遇到听不懂说不清的,再喊翻译便是了。   他,哥哥,阿维,还有几个蛮语学得好的大岐百姓,在县衙学了好几天大岐语的几个朋友,都能客串翻译,蛮人那边,也有两个部落有翻译,喊谁都能帮忙。   卢舟还没跟别人解释明白听不懂要找谁,翻译的事就被哥哥绝杀了——   他哥百忙中,跑到入口,看到哪个部落进场就告诉哪个部落他们派来县城学大岐语的孩子是多么的聪明,学艺多么精湛,为人多么热情,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八个,他们八人都能胜任翻译工作。   新来的部落也抓紧学起来,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看人家,都能帮自家部落买货、卖货、砍价了!   除了阿维的七人:???   能翻译但不想翻译的阿维:……   其中一人的弟弟拽拽他袖子,好奇地指着卢栩跑去的方向问道:“哥哥,那是什么?”   豆腐脑、香菇小笼包、汆鱼丸、炸蘑菇……   一个也不会说!   要不他们还是聊聊一会儿的运动会吧!   裹好了面糊的蘑菇刷一声下锅,油炸的香味在空旷的集市向四周散开,金灿灿的炸蘑菇出锅,卢栩客串完引导员,又回来重操旧业。   他用两族语言高声喊起来:“瞧一瞧、看一看、免费尝,又香又脆的炸蘑菇,不好吃不要钱!”   “饿了吗,渴了吗,我们有豆浆免费喝,豆腐脑免费吃,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上次见过卢栩的蛮人不禁问卢舟:“那不是你们大岐的县尉吗?”   卢舟将哥哥早上说的原封不动搬来翻译一遍:“我哥哥今日休沐,摆摊卖小吃赚钱养家。”   蛮人们:???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没人比我更忙了!(看一看被族人包围的八个倒霉蛋)(重说)没有人比我们更忙了! 第295章 分组赛   卢栩怕自己说不明白,又从德巴克部薅了翻译给他帮忙。   名叫阿塔的翻译生无可恋,又一次后悔他当年为什么要学大岐语。   卢栩:“你高兴点儿嘛!我都免费请你们喝豆浆吃豆腐脑了,你不高兴吗?”   阿塔:“……”   他的族人们是挺高兴的,可是他不高兴。明明大家都是白吃,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干活儿?   又有人询问这是奶吗,卢栩拍拍他,“快翻译。”   阿塔犹如机器一般重复今天不知说了多少遍的:“不,这是豆子磨成粉熬出来的,加工后能做成那样软的食物,叫豆腐脑,也能做成更硬一些的豆腐……”   见卢栩又看他,阿塔痛苦道:“据说还能做成豆皮、豆干、硬豆腐之类的东西,若我们喜欢,他们下次会带来。”   卢栩:“重点!”   阿塔深吸一口气:“豆浆和豆腐脑是免费的,可以选择原味、放糖,豆腐脑还能浇咸味的调料,就是那个盆里的东西,以后可以拿野豆子来换。”   他抓着一把当样品的野豆子和黄豆给众人看,还要解释这些豆子的区别。   苍天可鉴,很多词他也不知道怎么翻译啊!   他的痛苦还在各处上演。   卢舟很有预见性地考虑到了蛮人们没钱币没散碎银子的问题,设立了一个兑换点。   谁带了不好交换的或者价值高的东西,可以到兑换点去评估价值多少钱,先换成他们县衙出的代金券——从卢栩当年开发的优惠券演变而来——拿去购买物品,若是最后代金券没花完,可以在集市结束前到兑换点再换同等价值的物品。   当然,收到代金券的商家在结束前也可以来交换同等价值的物品。   不过用纸换走别人的牛羊肉和金银珠宝,这要基于很高的相互信任,兑换点设立了大半个上午,也就对卢舟很信任的八个蛮族少年来换了一点儿零钱,给他们的家眷拿去买吃的。   其他人更愿意自己自由交换。   卢舟当然没强求,大家以物易物更容易换到符合心理预期的东西,唯一的麻烦就是废翻译了点儿。   不过等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代金券火起来了。   卢栩准备的食物种类多,价格零零碎碎,总不能叫他们现场切肉,一边切一边换饺子、换丸子吧?   兑换点忙起来,对一些不常见的物品该怎么定价,卢舟也搞不定,无奈之下他跑去喊哥哥,他来炸蘑菇炸野菜炸包子炸饺子,卢栩去跟别人砍价。   卢栩一走,刚刚买了饺子的人马上问:“我的饺子冷了,能帮我炸一下吗?”   卢舟不知道卢栩规定了买三碗才给炸一碗,见对方的饺子的确没冒着热气,点头道:“好。”   他还主动问别人,“你们需要热吗?”   这下,饺子销量飙升,直追炸蘑菇销量,待伙夫端了新泡好洗好的蘑菇回来,发现他们这儿一半的饺子都被卢舟炸了。   谁说蛮人脾气直脑子憨的,这不是糊弄他们小卢大人吗?!   他给卢舟解释了三碗才能炸一碗,卢舟看看排队的蛮人小孩,笑道:“没关系。”   这些油是卢栩切白肉熬的,每次交易,蛮人都会多送卢栩一些没什么肉的骨头和不好的部位,这些白得的肉中就有熬油用的白肉,算来对他们也没什么本钱。   而且这些油脂若不食用,将来基本也是要做灯油的,还不如先用来炸东西,炸完后剩下的再过滤做灯油,这才算节俭不浪费。   能让大家吃开心一点儿,卢舟也挺开心的。   另一边,卢栩直接掀开兑换点存放物品的马车,叫来换东西的先看看有没有他们想要的,若是想要,先兑换,差价再给补代金券。   除了食物,他都可以还给他们的。   怕被坑的蛮人:???   他们眼睛亮了。   这样就算被坑,也坑不了多少!   顿时,兑换点莫名成了蛮人和蛮人交易的拍卖场。   什么珠宝、宝石、兽牙、珍惜皮毛,金银物品……   但凡是卢栩看不懂值多少钱的东西,他先问一圈有没有人想要,然后就当场搞起拍卖,等他们自己先讨价还价竞拍一番。   这时候,往往会有一群人展示学识和见识替他估价,什么东西能兑换多少东西,谁亏谁赚……   他则乖巧坐好,左看看右看看,哦,这个好便宜,哦,这个好贵……   等大致价值确定了,他再出手都买回来,然后两方再从他这儿买走,差价用他的物资和代金券来补。   换到满意物品的蛮人们心情愉悦地拿着代金券去大岐的摊位吃吃喝喝。这时候,这种代金券对他们而言,就像白给的饶头似的,花起来一点儿都不心疼的。   下午,卢栩干脆叫卢舟把他们昂贵的奢侈物件全挪到兑换点来,不卖了,直接搞竞拍。   而下午更重头戏的,则是年轻人们早就摩拳擦掌在准备的雪地短跑赛。   为了比赛特意来赶集的小朋友们一次又一次来催卢栩,卢栩把马车门一锁,朝那一直和他磨磨唧唧还价的蛮人一扬手:“不卖了!我们要比赛去!”   新来没经历过比赛洗礼的蛮人满面茫然,什么比赛?   什么比赛比价值几千两的交易重要?   他一转头,只见一群年轻人都是一副磨刀霍霍、跃跃欲试,看谁都想咬一口的架势。   “……”   啥情况?   “奖品!奖品!奖品!”   卢栩在呼喊声中,众星捧月地走出来,找了把椅子站上去,叫人把他昨晚准备好的棍子拿出来,“比这根高的,成年组!比这根儿矮的,少年组!比这根儿还矮的……”   他又拿出一根短的,“儿童组!”   小朋友们嗷嗷嚎起来,竟然真有儿童组!   卢栩公布奖品,“先比成年组,第一组,一坛酒!”   上次得了酒的马上欢呼起来,卢栩准备的可都是好酒,又烈又醇。   卢栩:“第二组,一袋米!”   这次轮到大岐人跃跃欲试起来。   卢栩:“第三组,一袋白面!第四组,一只羊,第五组,一匹布……”   他一口气宣布了八组。   少年组,则有四组,奖品和成年组差不多,全是实用物品。   到了儿童组,画风突变,三组奖品一样,全是糖果、玩具和代金券组合,得了奖的小朋友,想买什么就去集市上买什么。   率先比赛的成年组,两名虎贲军拿着卢舟准备的红绳到远处去当终点,要参加的到起点准备。   不限年龄,不限人数,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健体强身。   卢栩:“每个人根据自己想要的东西选择去哪组比赛,记不清的问问别人!什么?能不能重复参赛?可以!拿过奖品的不能再参加,没拿奖的可以,注意好体力分配!老规矩,不许打架,不许拽人!打架的成绩取消,打伤人的以后永久禁赛!”   为了以示成绩权威,他还邀请了各部落的头目们去终点当裁判,以免出现上一次的大混乱,分不清谁是冠军,又重新跑了一次的局面。   在场十三部的领头人被卢栩一顿忽悠去了,到了终点,被四面八方的冷风一吹,那叫一个后悔。   起点上,卢栩在马背上一手举锣一手举小锤子,用两族语言高声喊:“准备好了吗?”   咣!   锣声响起,上百人呼啦一声朝着终点狂奔,那些不参赛的再次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追着比赛的人马撒欢了跑。   大人孩子乱成一团,从赛道两旁的营帐前飞奔而过。   卢栩:“不要撞人家帐篷!”   新来的蛮人部落都看傻了,他们都不敢在营帐里待着,生怕哪个跑上头的不管不顾冲进他们帐篷里。   这次各部的年轻人显然是练过,最后几十米渐渐和重在参与报名玩的人拉开差距。   前十名几乎人人在下坡的位置换成了滑行,姿势花里胡哨,边显摆边跑,惹得观众又是吹口哨又是加油。   到了终点前,前几名更是相互咬地紧,临近终点前三名几乎是并排,四五名也不过只差一步。   卢栩不嫌事大,边跑边喊:“还有三步就到终点了!第一是谁,第一是谁,冲冲冲——!”   骑马陪跑的同伴们也全跟着激动起来了,一个个摇旗助威的呐喊,前三名使出吃奶的劲儿狂奔。   红绳落了。   刹不住车的前五名和忍不住站起来想分辨谁是第一的裁判们猝不及防撞到一起,有反应快的当即绕开椅子跑了,也有人被椅子上的头目们抱个满怀的,还有人推着裁判的椅子往前滑冰似的滑了好几米。   好在首领们穿得厚,一个个身手也算灵活,没让选手摔倒受伤。   坐在椅子上的蛮族族长和大岐健儿抱个满怀面面相觑,被推出去好几米的德巴克族长一脸懵逼,卢栩见人都好好的,马上从担心转为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   他让他们坐在两侧看,他们非挪到中间,这可是雪地,以为隔着几米就安全了么?被撞了吧!   卢栩叫他们赶紧离开终点,再检查有没有人被撞到。   可选手们根本顾不上这个,纷纷嚷着问谁是第一。   没被撞到还在原地的裁判和两个拿绳子的虎贲军给出一致答案,大岐军户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怔了怔,松开还抱着他的蛮人族长,欢呼雀跃蹦得老高,朝着同伴“啊啊啊”大喊,“我赢了!我是第一!我赢了黑川人,我是第一!!”   几乎和他同时的黑川年轻人气鼓鼓地撑着腰,这小子根本跑不过他,偏偏靠着一个下坡来了一个超长的滑行,把他甩开了。   没拿第一的另外几个大岐少年和他肩膀搭肩膀一起又笑又跳,活像失心疯版四小天鹅,终点其他蛮族年轻人那叫一个不服气,朝他们挑衅再比。   已经能听懂一点儿蛮语的大岐少年们马上应战,不等后面的跑到终点,他们已经重新回起点要再战。   真勇士,不报隔夜仇,说比就比,马上就比。   卢栩不得不再次狂喊:“拿了奖的不许二次参赛啦!!”   第一场奠定的火药味儿持续了整个成年组,还烧到了少年组。   不过半大的孩子们一脸认真鼓起劲放狠话赛跑,怎么看怎么可爱。   家长们更是全站在赛道旁,边吃着见缝插针买的点心边给孩子加油,敬业的生意人,还挎着篮子跑人堆里卖起吃的了。   蛮人的肉干、奶制品,大岐的黄豆糕、绿豆糕、炒瓜子,还有今日人气超高的炸蘑菇,炸包子。   他们县衙的伙夫,在全民参与赛跑时,还专注地炸包子卖钱。   上头的气氛直到儿童组参赛才变得可爱起来。   不到卢栩大腿高的小豆丁们个头参差地站成一排,有男有女,有高有矮,不管蛮人还是大岐人,小朋友们绷着的小脸都是一样的软乎乎,让人怎么看怎么想笑,怎么看怎么想捏。   卢栩一本正经举起锣:“预备,我敲锣,你们就跑,明白吗?”   两族的小朋友听懂的认真点头,听不懂的茫然看他。   尤其是蛮族小朋友,让卢栩很怀疑自己的蛮语是不是不地道。   他往前一指,“哥哥姐姐跑,你就跑,他们往哪儿跑,你就往哪儿跑!”   小萝卜头们好像懂了。   咣一声,小萝卜头们撒了欢儿,四面八方,往哪儿跑的都有,那些太小的孩子根本搞不清状况,有人直奔着给他们加油的爹娘就跑去了,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狗娃绷着小脸朝前狂奔,可惜运气不好,跑到一半摔倒,再爬起来,怎么都跟第一无缘了。   他眼里含着泪,咬牙继续跑。   这回卢栩也没骑马,陪着小朋友们全程跑,见状马上大声夸道:“狗娃小朋友很棒!马上就是终点了,加油加油!”   那些跑累了不想跑的小朋友们见状,也鼓着劲儿往前跑。   狗娃憋着劲儿跑过终点,泪眼汪汪的哭了,其他没跑赢的小朋友也哭成一团,还有心大的在笑,闹不清情况的吵着要吃的。   只有成人三分之一远的赛道,成了今日最热闹的赛道。   到第二场,家长们哄好了哭唧唧的小豆丁,默契的在终点当气氛组,只要有一个跑过终点的,他们就送上一阵欢呼,哄得小萝卜头们高高兴兴。   到最后一场,卢栩跑不动了,叫卢舟替他当裁判,陪小朋友们再跑。   狗娃休息了一轮,这次又上了。   可惜依旧和第一失之交臂。   这会他没哭,倒是他阿爹阿娘眼泪汪汪的抱着他和他妹妹边走边哭。   到了颁奖环节,卢栩安排每个部落的首领给自己家第一颁奖。   第一最多的黑川部颁奖的是位女首领,随时和人龇牙、不比个胜负不罢休的黑川部年轻人们,顿时变成害羞的娇花,领个奖都红着脸扭扭捏捏,差点儿把卢栩笑死。   其他颁奖的首领一个个也喜滋滋的,洋洋得意地跟得奖为零的部落显摆,“一袋米还挺沉,老了,差点儿搬不动。”   对方黑着脸看他。   “哎呀呀,年轻人胡闹的游戏,又不是勇士比赛,怎么还生气了?”   得奖第二多的大岐,则是卢栩和卢舟分别给他们颁奖。   得了米面布匹的少年,抱不动也要背着他们的奖品,欢喜、缓慢地冲向笑得幸福又骄傲的家人——看,他们赢的!   到卢舟给儿童组颁奖时,卢栩拍拍在人群里踮着脚,满脸向往的狗娃,问道:“要不要我给你设个鼓励奖?”   狗娃摇摇头,“我自己赢!我下次会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收拾摊子):我要去参加比赛了,生意哪有比赛重要?朋友们,是谁上台最多?!   众:裁判下去!颁奖的下去! 第296章 新计划   这次集市除了顺利的交易,愉快的运动会,卢栩最大的收获,就是又多了五个答应还会再来贸易的部落。   其中一个算得上小有规模,他们从前是西部贫苦地区的小部落,首领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因为年纪大人已经有些佝偻了,但个子依旧挺高,可想年轻时候一定非常挺拔非常高。   小老头对大岐的柔软食物很感兴趣,和卢栩说,他偶尔也想吃点儿奶以外的零食,但最好吃的还是肉和奶。   卢栩哭笑不得,心说,要是他们有这个条件,也想天天吃肉。   他想和卢栩贸易部族里有些结余的牛肉,问问卢栩是不是只想要羊。   卢栩:“不,当然要牛!不过如果有牛,我希望能优先当畜力来用,关内没有足够的牲口来拉货运货,什么都要靠人的双脚双手,很辛苦,牛对我们而言,也是朋友,是伙伴,和你们看待他们是一样的。不过你们主要是吃肉和奶,而我们吃粮食,宰杀年轻的牛,尤其会被指责。”   老头问:“你们不吃牛肉吗?”   卢栩:“吃呀,不过吃的都是老死的牛,肉非常粗糙,很难嚼。”   老头点头,然后不大拿得准地问:“那你愿意交换牛肉吗?”   卢栩答得嘎嘣脆:“当然!”   他也很喜欢吃牛肉的!   老头:“……”   说了半天,还是要吃嘛。   卢栩:“不浪费每一口肉,也是对他们的尊重。”   老头哈哈大笑。   他和卢栩约定了要用牛来换他们的布匹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而他最感兴趣的铁锅,卢栩不能卖给他。   “整个关外,除了虎贲军军营,就我们县衙有铁锅,您甭想啦,要是想吃炸蘑菇炸饺子炸豆腐,我下个集市我还炸呢。”   老头哈哈笑,没否认什么。   这样的好东西,大岐还是不会给他们的。   毕竟是铁器,他能理解,也许只有到大岐有更厉害的武器,或者两族真的和平与共,那样的好东西才能出现在他们蛮族的营帐里。   只不过,他大概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绕开话题,问道:“我们还有很多辣椒你需要吗?”   卢栩:“辣椒?”   老头:“对,不过跟你在集市上用的那种不一样,更短,更圆一些。”   卢栩:“你们带了吗?”   老头叫族人去抱来袋子。   他们装了两大袋子来。   他想着卢栩是需要的,若是不要,他们拿去和其他部落交换也行。   捣碎了,撒一把盐巴,烤肉的时候沾着吃也很好吃。   他们西边的盐,像岩石一样,从山上敲下来,磨一磨,带着些特殊的苦味儿,混着辣椒,别有一番风味。   他将他们烤肉的吃法告诉卢栩,卢栩从袋子里取了一根辣椒尝了尝,竟然还挺香!   辣度不太够,不如他带来的辣,但香味儿很足。   卢栩:“我要!”   还有他们的盐。   有苦味儿说明没处理干净,万一能深加工呢?   即便不能精细的深加工,稍微处理一下,弄干净些,去一去苦味儿,说不定还能往关内卖。   这年代盐还是很贵的,穷苦人家腌咸菜都不舍得放太多盐。   若是有便宜的粗盐,也能优惠穷苦人。   做菜不好吃,拿来防止食物变质、腌咸菜总可以吧!   卢栩为又获得一个大宝库惊喜。   卢栩按捺着惊喜和对方交易。   盐矿是大事,距离又远,他们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大规模,又得穿过蛮人区,这得等将来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至少要等这边彻底和平了,再让君齐以官方的名义,或者带虎贲军去考察看看。   眼下重要的还是辣椒和牛。   询问了他们每年都有办法弄到大量的辣椒,他就不管他们是哪儿来的了。   有辣椒,有牛,有牛肉有牛油,那不就是可以做火锅底料了吗?!   他们还能做牛肉酱,菌菇酱……   回去的路上卢栩已经想好后续做什么生意了,每年一入秋他们就加工底料,趁着冬天冷,往关内卖!   等将来火锅店开起来,还不开到哪儿,关外的牛羊蘑菇就卖到哪儿吗?   回去的路上,卢栩满脑袋都是小算盘在噼里啪啦的响。   只要路通了,他们就能参考朔州那些皮毛加工的工坊、铺子,给关外失去了土地的军户百姓们找到生计。   一到县城,卢栩将发工钱和卸货安置车马的事交给卢舟和官差们,扔下欢呼热闹的百姓,拉着颜君齐去商量他的工坊计划。   不能种田就学放牧,学不会放牧,就学手艺,学不会手艺,还能伐木,采蘑菇,春天到秋天从事生产,天气冷就到县城、小镇的工坊做工,他们还能自己组商队,只要他们产业多,就能最大可能保证不会有人吃不上饭。   颜君齐听完,问道:“你要教他们做调料?”   卢栩:“嗯,我暂时能想到的,适合北庭县做的,就是这个了。”   颜君齐沉默。   卢栩是如何做底料的他见过很多次,那套算不上太复杂的流程,其实是他辛苦钻研过两年多才算稳定下来的。   后来到了京城,香料变丰富,他又更新迭代过两次,味道比在观阳时更香了。   底料的配方,他至今也只教过三婶他们,连很得他信任的陆勇都主动避开了没去学。   他们在观阳到北境路上开的火锅店,都靠着他的秘方和牛羊在吸引客源。   卢栩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没关系的,这里和观阳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们往南卖,又不会影响老家的生意,就是影响了也没关系,菜也是不断更新迭代才能越来越好吃的,咱们都靠这个赚了那么多钱了,未来等你致仕回家,咱们靠家里的山和田也够几辈子不愁吃穿,我不怕吃亏。”   钱是赚不够的,他又不是守财奴,大家都有吃有喝有钱赚,有空愿意陪他玩儿,他还更开心点儿。   而且,东边不亮西边亮,卢栩很有自信他能从别处来钱,“蛮人不能去关内,等火锅火了,咱们替他们卖羊卖牛,中间商赚差价,也能挣钱!”   颜君齐失笑,没马上答应。   卢栩却风风火火跑去炒底料了。   他们马上就要给北关县送的肉了,他打算连同底料一起送。   马上就是新年,等他们运到北关县,北关县的商人再送到关内,正好能赶上新年采购的尾巴。   到时候买五斤、十斤的肉就送一块底料,先让潜在用户们免费尝尝,适应适应味道。   那些商户直接送给买肉的百姓也行,自己黑下来开铺子卖也行,总之,只要是能帮他把东西推广出去,明年他们的牛羊肉和底料都会有销路。   卢栩征用了厨房,搬来他从京城带来,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的调料箱,征集空闲的官差帮他熬油、切辣椒、切姜、剥蒜……   一大群人还没从集市的兴奋劲儿回过味儿,就被迫开始饿着肚子干活。   准备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天已经变黑,城门落锁,全县城早睡的人家已经钻进被窝,只剩下县衙后院还灯火通明。   卢栩开始炒底料了。   纯正牛油炸香料,辣味儿从厨房开始往外飘。   曾经,观阳县卢记食铺邻里们天亮前遭的罪,在北庭县天黑后再度上演。   满后院的官差被辣味呛到,咳嗽得惊天动地,随后,就是被麻辣的香味勾起馋虫,肚子咕噜噜直叫。   他们从集市回来,还没吃晚饭呢!   “大人,咳咳咳,这是做什么呢?”   “不知,咳咳咳,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开饭啊?”   咕噜……   他们饿得嗷嗷叫。   卢舟搬来成筐的菜,叫大伙儿洗菜,“一会儿咱们吃火锅!”   “火锅?”   “火锅是啥?”   “不知道。”   阿维:“就是你上次说的?”   卢舟:“嗯!超好吃的!”   已经扎营准备睡的虎贲军也被叫起来过来帮忙洗菜、切肉,刚闲下来的两个伙夫想了想,又去端来一筐饼子,一会儿烤烤就能吃。   卢栩大功告成,不等底料凉透,先征集了虎贲军的行军锅,往里面舀底料,加水,在后院一个个架起来,这一堆儿,那一堆儿,开始煮火锅。   卢舟到处跑,教他们要怎么煮,怎么做。   反正火锅简单,技巧就一个烫煮,熟了就能吃,具体的火候,那都得熟练了自行掌握。   头一次,只要能弄熟,就可以吃。   原则就一个,先煮肉,再煮菜,滚熟了再吃,没了。   各种野菜蘑菇木耳,豆腐,肉,鱼,他们有什么煮什么。   整个县衙后院都是浓浓的辣味和食物香味儿。   卢舟搬出来一桶调好的芝麻酱,一坛子醋,还有他们为数不多的能当小料的酱汁、菜丁,让大家自主调小料。   众人谁也没涮过火锅,全看卢舟怎么调,几乎全是照抄。   等开吃,起初还有人不得要领,没涮一轮,全懂了。   精髓根本不是先煮什么后煮什么,也不是小料吃不吃芝麻酱,精髓就是一个字:抢!   为了所有人都能坐下,他们一个锅前挤一大堆人,没板凳的,都是端着碗蹲着。   那场面,几乎就是人挤人,齐齐盯着一口可怜的锅,一群饿狼拿着筷子,只要一个人喊熟了,齐刷刷的筷子下水扎猛子似的,嗖一下,肉全没了。   反应慢的一脸懵逼,肉呢?他的肉呢?   没吃上的人眼巴巴看着别人吃,活动活动手指,下一轮要快准狠。   火锅进行了大半夜,头一次吃火锅的众人逐渐上头,好像普通的野菜扔进这锅里涮一涮,都比平时好吃了。   家住得距离县衙近的人家可遭了罪,一晚上,做梦都是辣味儿的。   到天亮,卢栩放在院子里的底料全都冻好了。   他们拿刀一块块儿切成手掌大小的方块儿,一块块平铺好,装进草编的篮筐里,再装箱装车。   为了多做点儿,卢栩延迟了一天时间,第二天带着饱受火锅冲击灵魂的两个伙夫,又做了一整天。   他边教边演示,让俩伙夫赶紧学,未来他们要是开办工坊,他们俩可要当技术骨干。   颜君齐想过后,决定以县衙的名义买走卢栩的技术,依旧按照卢栩从前加盟酒楼食铺的原则,给他分百分之五的利润。   卢栩:“要不还是百分之三吧,其实没多少人真按百分之五给的。”   颜君齐摇头,“你的利润拿一部分给睿王吧。不止这个,以后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只要能为县衙想出有益民生的营生或技术,县衙都会像这样买回来。”   一个人再能干,才能也是有穷尽的,只有鼓励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将事情做好做持久。   他想过了,这次建生产底料的作坊,还有卢栩从乙九镇上聘用的木匠,都会作为示例,向全县百姓宣传。   有技术,有能力,有想法,只管大胆来,县衙为他们解决资金、人手的问题,给他们分红利。   白拿走别人的技术,只能占一时的便宜,只有双赢的合作,才能长久。   卢栩听完,没再拒绝,反而星星眼地看着颜君齐,真诚又崇拜地夸道:“君齐,你是个好官!”   颜君齐时常听卢栩花式吹捧,被他这样看着,依旧忍不住生出阵不好意思。   卢栩星星眼不变,又深情又专注,莫名像二叔带回家那两只牧羊犬,直勾勾地盯着人,叫人受不了。   偏偏这人不知道他眼神多唬人,还在花式彩虹屁,“有你在,将来北庭县一定能像观阳一样!”   “我现在都想给贺太师写信了,感谢他慧眼识珠。哦,不对,要是他派你去别的地方,你一定也能做得超好!”   “君齐……”   颜君齐受不了了,他红着耳朵把卢栩推出去,要他赶紧去想想还有什么要交待俩伙夫的,好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想想未来的规划和落实方案。   卢栩一腔表达欲没处发泄,带着俩伙夫感叹:“你们知道京城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吗?御厨传人想跟我学点心,都得王爷给我送厚礼,头一回我还没答应……”   两人:???   切菜的手突然有些颤抖,他们大人这么厉害吗?   卢栩:“好好学,挣大钱!以后咱们再招了学徒,你们俩就是师父,就是骨干,若是我不在县城,可全指望你们了!”   被命运选中,给予厚望的两人,自行打鸡血,通宵熬夜,给卢栩又多赶出一锅底料来。   再次装好底料,带上约定好的羊肉羊骨,卢栩带上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军营的虎贲军向北关县出发。   “要是顺利,我们再去一趟西峰县,看看能不能换些山货和食物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火锅的精髓——抢着吃才好吃!(bushi) 第297章 勇士   卢栩走后,颜君齐和卢舟也忙碌起来。   这次集市他们收到了不少皮毛,都需要处理。   另外他们还要满县城统计一下有没有什么手艺人,无论是修农具、做陶器的、做木工的、裁缝、编织匠……   他打算明年开春后,在城西专门建一个坊市,将手工艺工坊都安排到那边去,再在城东建立一个坊市,专门用来做贸易。   卖东西的,什么杂货铺、食铺、裁缝店、鞋店等等,都安排到东市去。   城中大街小巷他们已经都走访过,趁着冬天过年规划好,明年开春便能慢慢施工。   这样,那些土地在靠北位置的军户,明年至少能在县城有生计。   只不过在县衙赚钱之前,他还得继续借卢栩的债。   颜县令一人管着两笔账,公私分明,每天都对着县衙的一屁股债头疼。   若不是有卢栩支持,他再能耐有抱负,也不过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即便卢栩再能干,只靠他一个人,也是无法养活一个县的。   只供给虎贲军的伙食,已经是一笔极重的开支。   总借虎贲军也不是办法,他们还是要自己招募官兵。   颜君齐在脑海中过一遍需要做的事,将不用出县衙的工作安排一部分给卢舟,好让他多些时间念书。   从到了北庭县,卢舟还没一个完整的日子好好念书。   另一边,阿维他们已经撺掇起卢舟一起去打猎。   “昨天我仔细瞧了,从集市到县城那片小林子就有兔子。”   “那片林子小,肯定也没狼群,咱们趁着天气好,过去找找看。”   “回来做麻辣兔丁,或者烤兔子,涮火锅,肯定都好吃!”   提到火锅,几人又忍不住想流口水。   他们大岐人可真会吃啊!   他们部落养了几十辈子羊,都没想过这样涮着吃。   昨晚他们还给不能吃辣的人弄了一个只扔葱和姜的简单汤底,卢舟给他们调好了芝麻酱和韭菜花,他们八人中三个原汁原味派也混在这一锅,吃得那叫一个满足开心。   今天还想涮,但是县衙太穷,他们不事生产,没啥贡献,人家还不收他们的钱,县城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年轻人,免费喝汤来年都要给县衙干活呢,他们也不好叫卢舟给他们单独做一锅肉来。   肉还好,大不了他们下次集市的时候从自己部落弄只羊来,听说那个芝麻酱总共也没多少,是卢栩特意给弟弟从京城运来的。   没了调料,只吃白水涮肉,那就没意思了。   他们几人商量一番,退而求其次,先请卢舟吃点儿别的,比如兔子,比如鹿,正好阿维说卢舟想学骑射,他们带卢舟去玩,以后再找卢舟要芝麻酱。   他们大岐人最讲礼尚往来,卢舟肯定不会拒绝的。   八人上完今天的大岐语课,就开始撺掇卢舟了。   卢舟为难,今天他要帮君齐哥哥登统信息呢。   八人哪管那些,一个个推着卢舟往外走,叫卢舟去看他们的马,想骑哪个借他骑哪个。   他们才出了上课的屋子,刚走到院子迎面遇到颜君齐,听说他们要带卢舟去打兔子,还借卢舟马,颜君齐也无比诧异。   蛮人对马最为看中,如果说兽牙是荣誉、实力,马就是财富和朋友。   他还听过他们一首歌,大概意思是爱人会背叛他们,只有马儿和狗是最忠诚的朋友。   如今竟然愿意借马给卢舟这个大岐人,可见他们对卢舟的认同。   问清了他们要去哪儿,再三确定他们不会进山,不会去密林,颜君齐点头:“去吧,要不要派人跟着你们?”   阿维:“不用,我会照顾好他的!”   另外几人也纷纷喊着。   颜君齐笑道:“那去吧!”   他们八人和卢舟年龄相仿,有五个都是独自骑马从部落到县城的,他们敢做的,卢舟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们卢舟,也是一直认真学过骑射的。   来北庭县的路上,护送他们的范府亲兵们,可是对他骑术赞不绝口。   一起出去,他正好能看看自己和这群在草原长大的少年差距有多大。   卢舟神色果然亮起来,“君齐哥哥等我回来就帮你整理讯息。”   颜君齐:“无碍,注意安全,不要跑太远。”   “嗯。”卢舟答应,用蛮族语告诉朋友们他去取弓,说罢,便脚步轻快地往房中跑。   范孝送他的弓,终于派上用场。   几人簇拥着卢舟,脚步生风去牵马,一边相互借阅卢舟的弓,一边语速飞快地夸奖卢舟的弓,还纷纷借箭给他,边牵马往外走,边比划蛮族和大岐使用弓箭的不同。   颜君齐送他们出城,目送他们跨马顺利出发。   总是文文静静的卢舟,轻巧翻身上马,动作干净漂亮,比他哥哥还飘逸几分。   不放心他和几个蛮人野小子出去疯跑的城卫们瞬间闭嘴。   卢舟这上马功夫,一看就是有人专门细心教过的。   一坐上马背,卢舟忍不住露出几分孩子气,他轻轻拍拍尖峰,安抚好它,腼腆地和颜君齐、城卫们道别,保证下午会按时回来。   随即,他挎上弓,背好箭袋,握缰绳飞驰而出。   尖峰一马当先跑出去,带起的劲风将他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卢舟整齐的头发从帽子下随风张扬乱飞,卢舟丝毫不惊慌,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朝颜君齐他们招招手,再转头朝前,拍马飞驰,哪儿还有一点儿书生的文气,活脱脱一个恣意如风的少年小将军。   蛮族少年们谁也没想到他骑术这么好,纷纷吹着口哨拍马直追,发出他们特有的欢呼声,追着卢舟向北飞奔。   城卫叹为观止:“这是……小卢大人?”“我们小卢大人……骑术这么好呢!”   颜君齐失笑,“小卢大人的骑术可是御林军校尉亲自教的。”   唯一遗憾的,就是卢栩这哥哥不在,没能亲眼看见弟弟的英姿。   若是卢栩知道今天卢舟去打猎,说不好会把他那匹千里良驹留下。   上次他是留了的,以防他不在县城有什么紧急情况,好叫他们快马去军马营报信搬救兵。   不过这次集市各部的反应良好,没一个像要想不开的模样,阿维的尖峰跑起来也飞快,他就把马骑走了。   卢舟坐着的是阿维的宝贝尖峰,阿维还破例给他放上了马鞍,他自己则和别人挤在一匹马上。   尖峰许久没出来放风,昨日出门也一直压着速度,今天好容易出来,跑得飞快。   阿维怕卢舟摔了,一直在朝尖峰喊,但见卢舟适应良好,便不再喊了。   他们全速飞驰,一口气跑到林子边,阿维率先跳下马,去雪地上寻找兔子的痕迹。   一日过去,昨日的痕迹已经不见,他们得重新找新的。   这片林子不大,树木也不太稠密,除了阿维,又两人下马寻找兔子的脚印和雪地的痕迹,其他人依旧骑马慢慢进入林中,从马上寻找兔子的痕迹。   不过,这次他们没找到兔子,而是发现了雉鸡。   可惜蛮族人不伤禽鸟,他们的文化中,鸟是能将亡者灵魂带上天空的精灵,禁止猎杀鸟类。   阿维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提议要不要往更远的林子里去。   卢舟本想拒绝,可另外几人全都同意,天色还早,他们想了想,由阿维带路,他们继续向西边出发。   中午左右,他们到了另一处更大的林地,才进去不久,就发现了鹿的痕迹。   阿维看着地上不甚清晰的蹄印,无比肯定道:“绝对是鹿,而且是一只成年的雄鹿!卢舟你的运气真好!”   其他人也喜气洋洋,“我就知道会这样,狩猎之神,会照顾每一个新手。”   还在好奇看鹿脚印的卢舟:???   还有这说法?   阿维:“脚印很新,追着脚印走就能找到它。”   他带路,领着他们渐渐进入林子,耐心的寻找约有两刻,他们在一片次生林木和灌木丛后瞧见踢开雪,正在吃雪下草根的鹿群。   这是一个小鹿群,他们视线里,只有五只。   距离最近的,是一只漂亮的雄鹿。   卢舟看着那近似小马驹一般大的雄鹿,还有它那漂亮的角,忍不住默默吞了吞口水。   这么大一只,他们能猎到吗?   阿维他们却兴致高涨,压低了声音夸赞、羡慕卢舟的好运。   第一次出来狩猎竟然能遇到这么大的雄鹿,相当令人羡慕。   “我们帮你包围它,阻断它逃走的路,你等阿维信号,按照路上说的那样,瞄准不要犹豫,狩猎女神会庇佑你的。”最年长的蛮人少年怕卢舟紧张,低声安抚。   随即,他们悄悄散开,慢慢接近,接近,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到位的向卢舟打手势,距离卢舟最近,帮他策应的是阿维,阿维和卢舟一个个确认同伴们的位置。   两人齐齐搭箭,缓缓拉弓,卢舟感受着林中空气和风,回忆着孙校尉和范孝教他的技巧,阿维他们路上教他的心得,他没急着射箭,而是在静静的等待时机。   那只鹿一边咀嚼,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   它似乎注意到了危险,耳朵抖了抖。   卢舟感到自己无比的专注,他能看清那只鹿漂亮的眼睛和小扇子似的睫毛,甚至能听见它咀嚼的声音。   呼——吸——   鹿低头了,卢舟的弓拉满。   鼻尖即将碰到草尖的鹿突然转头望向一处,甩开蹄子奔逃。   卢舟听见同伴惊呼另一人名字。   他视线的余角,看到与鹿逃跑相反的方向,蹿起一只毛色灰杂的狼。   卢舟弓箭急转。   瞬间瞄准,没有犹豫,箭矢从拉满的弓上脱弦而出,几乎与他同时,比他更快的是阿维。   两只箭先后呼啸而去,卢舟耳中,只剩下羽箭破风的声音。   两支箭几乎同时抵达,一只射中狼的眼睛,一只穿过狼的喉咙。   距离狼最近的同伴尚未看清到底是什么,已经当机立断从受惊的马上翻滚而下,待看清了是只狼,马上拔刀上前按住了狼头,给挣扎的狼致命一刀。   卢舟心脏扑通扑通大声跳着,从箭袋抓起另外一支箭搭上弓,拉满,警惕地观察四周。   同伴们也是一样,齐齐向狼尸首处的同伴靠拢。   没发现危险,阿维又纵马在四周巡查一番,确定这是一只独狼。   他们兴奋地围着狼赞叹阿维和卢舟的箭法。   从方向判断,阿维是在瞬间一箭射中狼的眼睛,而卢舟则因为受限于视角,只能从斜侧面发力。   他们不禁问卢舟,“你是瞄准的吗?”   卢舟摇摇头,他也不太确定。   太突然了,那一瞬间,直觉是大于理智的,他只能确定他能射准,但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   所以,他射箭用满了力,即便不能让狼当场毙命,也一定要让它偏离原本的轨迹,不会扑到同伴和马上。   阿维蹲在地上将两只箭拔出,卢舟的箭要比他的箭扎得更深。   他将两只箭放到一起对比,卢舟用的竟然也是他先前借给他的箭。   阿维哈哈笑着将两只箭一同交给卢舟:“这两只都送给你了!”   其他人也无比羡慕卢舟的好运,“第一次,竟然就猎到了独狼!”   按照规矩,若无法判断狼死于谁手,卢舟和阿维应该平分狼牙。   阿维想都没想,直接将所有狼牙都给了卢舟,并且,从他的项链上取下最大的一颗一并送给卢舟。   他主动认可了卢舟才是给独狼致命一击的人。   “勇士!”阿维用蛮语说。   卢舟怔了怔。   阿维现在戴的,并不是他那更具装饰作用的夸张超长项链,而是只有十几颗兽牙的短项链,这上面挂的,全是他和他阿爹猎到的兽牙,是他最喜欢的。   卢舟郑重接过,同样,选择将象征他勇气的四颗狼牙之一送给阿维。   “朋友!”卢舟用大岐语回应。 第298章 吵吧   没到天黑,卢舟他们驮着一匹成年独狼回城,把全县男女老少惊呆了。   那可是小马驹一样大的狼,他们九个半大孩子给弄回来了?   颜君齐正在带着官差画规划图,听说卢舟他们打了只狼回来,惊得差点儿把毛笔折了。   他连忙跑去看卢舟,阿维他们正在主街上和围观的百姓狂吹他们惊险刺激的猎狼的经历。   这时候他们不排斥说大岐语了,词到说时方恨少,都后悔为什么没多学点儿大岐的好词。   他们生怕城中的百姓听不懂,频频催阿维和卢舟帮他们解释、翻译。   卢舟哪好意思,他满心忐忑会挨训,沉默着不想说话。   阿维就不一样了,这会儿他都嫌弃自己词汇量小,又是比划又是拟声词的,还叫另几人一起帮他演示,说得那叫一个热闹,压根没看见匆匆赶来的颜君齐看到那匹狼脸都黑了。   颜君齐黑着脸叫卢舟下马,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确定他们几人都没受伤,将嘚瑟的几人通通领回县衙去。   八个蛮人少年看着他难看的表情莫名其妙。   在他们文化中,这是一件值得吹一辈子的英勇事迹。   人生第一次打猎,猎到狼,还是只能脱离狼群生活的独狼,这是什么运气?!   一个部落十年都不见得有一个勇士能被狩猎之神这样眷顾。   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要生气?   他们不大确定地相互问着:“他是不是生气了?”   “好像是。”   “为什么?”   “不知道。”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齐齐懵着。   最小的一人问:“不是该办篝火宴会庆祝么?”   这气氛怎么看都不像啊……   他们对望一眼,跟上蔫头耷脑的卢舟一起回县衙。   不用颜君齐问,卢舟就详细客观的将经过交代了。   听到他们是跑去远处的林子打猎才遇到狼,颜君齐忍不住青筋直跳。   他手按在膝盖上,将袍子都捏皱了,控制脾气听卢舟继续说。   再听到卢舟说他们没深入林子,只在边缘遇到了鹿才进去的,并且是为了保护同伴才转头射狼,不是追着狼进的林子,颜君齐表情总算好看了点儿。   卢舟:“那只狼之前藏在一个小坡后面,我们都没瞧见,若是发现里面有狼,我们不会进去的。”   颜君齐点头。   另外几人听得半懂不懂的,阿维还没来及提醒和翻译,他们已经愉快地和颜君齐夸起卢舟的幸运了。   “我们才进林子没走几步就遇上狼了,太幸运了!”   其他人也赞同道:“太幸运了!我第一次打猎只猎到一只兔子,哪怕是只獐子或狐狸呢!”   “要是我第一次打猎就猎到狼,我阿爹和爷爷肯定要办三天三夜的篝火宴会,请全族来唱歌跳舞!”   “县令大人,你不给卢舟办篝火宴会吗?”   颜君齐脑门青筋一突一突的跳,他比较想把这几个混蛋小子先打一顿再打包退货,扔回各部落去。   文化不同,难以沟通。   颜君齐调整了几次呼吸,用蛮语道:“我以为,人应当言而有信,你们说呢?”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啊?   颜君齐:“是你们说只在附近打猎,我才同意你们去的,是谁提议要去更远的林地的?”   几人下意识看阿维,阿维扭过脸,轻吹了声口哨。   卢舟连忙替阿维开脱:“那里平时很安全,也没有狼出没,阿维他也不知道狼会到那片林子里去,阿维是想叫我猎兔子而已。”   另外几人总算搞懂了状况,懵逼道:“不能去吗?”   “我们是去打猎啊,那里没猎物,换个地方不是很正常吗?”   他们嘀嘀咕咕。   他们的世界里,整片草原,没有哪里是勇士不可涉足的。   为什么只能去一个没有猎物的小林子?   他们嘀嘀咕咕埋怨颜君齐懦弱没勇气,还觉得他这样是对卢舟和阿维不公平。   卢舟解释:“县令大人是怕我们受伤,若是我受伤他会担心,我哥哥也会担心,你们受伤,他也没法向你们的亲人交代。”   “交代什么?”他们充满茫然。   他们自己去打猎,遇到了危险当然是自己承担,若是受伤,那便是自己能力不足以成为勇士,勇气、技巧、技术都不够,即便是丢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准备不足,不够幸运。   这片土地就这样,他们是猎人,同样也是猎物。他们赢了,可以吃掉猎物,狼和虎赢了,也可以吃掉他们。   他们拿上弓箭的时候,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每年都会有许多人在打猎时丧生,如果因为打猎指责同行者或者支持者,会被视为缺乏气概,会被嘲笑。   只有勇者,才会被狩猎之神眷顾。   阿维噘着嘴不怎么耐烦的和颜君齐解释他们的文化,还批评了颜君齐应该为卢舟庆祝而不是指责,“他是勇士,你不是。你这样,我们不会服你!”   颜君齐:“既然你说了你们的文化,我也告诉你们我们的文化。一县的县令,常常被称作父母官,意思是,这一县百姓的大家长。我是北庭县的县令,就要对全县百姓的安全、安危负责。在我们的文化中,父母允许孩子去冒险,但前提是他们要知道外面是不是安全,而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孩子推出去,那叫不负责。”   “你说的那些,我可以认同,但你们应该在出发前告诉我也许会去更远的地方,由我决定是不是要派人保护你们,而不是在事情发生后再通知我。”   他视线转向那个差点儿被狼偷袭的孩子,再次向他们发问:“你们相互看看彼此,看看你们的朋友,若是今天你们不够幸运,愿意让谁丧生狼口,愿意他再也回不来,无法说笑,无法见他的父母兄弟和族人?”   几人全都不吭声了。   颜君齐:“我会好好了解你们的勇士文化,下次集市去请教你们的父母和你们族中的勇士们,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的勇士,而什么是无知、鲁莽、对自己对朋友的生命不负责任!”   几人不吱声,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服气又郁闷。   颜君齐呼口气:“你们要怎么庆祝?”   几人:???   他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幻听,超迷茫超疑惑地看着颜君齐。   颜君齐:“不是你们说要庆祝吗?”   “啊……”   颜君齐:“那就去庆祝吧!猎到了狼是该庆祝,按照你们的习俗,该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   去帮卢舟像勇士那样庆祝吧!人手不够就去看看谁得空,喊他们给你们帮忙。”   几人久久回不过神儿来,片刻后,最年幼的一个蛮人少年乐呵跳起来,他抓着卢舟往外跑,挨批结束,他们能去玩儿啦!   其他几人也回过神来,嗖一下往外跑得飞快。   他们边跑还边和卢舟吐槽,“你这个男嫂嫂长得文静,脾气可真吓人!”   卢舟一踉跄,差点儿摔了。   “就是,太可怕了!比我们族里的巫师和族长还可怕!”   “卢舟你真惨!”又要跟他一起工作,又要跟他一起念书。   “我还是喜欢你哥哥一点儿。”   “我也是!”   他们叽叽喳喳,又商量起狼肉该怎么吃。   按照惯例,头一次猎到的猎物是要在篝火宴会做重头戏的,但狼肉烤起来是真不大好吃。   肉太老了。   若是食物充足,他们通常也只取狼牙,不吃狼肉的。   这只狼看着已经成年,还挺强壮,肉八成也好吃不了。   卢舟挠挠鼻尖,问道:“可以炖吗?”   “炖?”   “嗯。”他愿意大老远把狼弄回来,就是想着这么大只狼,得有多少肉呀!   北庭县食物匮乏,能有口吃的,是口吃的。   几人沉思一会儿,问道:“不烤吗?”   不烤肉叫什么篝火会?   卢舟想了想,“那就烤一点儿嫩的地方,其他炖掉?”   “嗯……也行。”   他们跑去找伙夫,伙夫正边发汤边和衙门口的百姓说他们几个胆大包天呢。   见他们出来了,幸灾乐祸:“挨骂了吗?是不是挨训了?你们几个胆子是真大!那么大只狼,咬到你们怎么办?!”   城中的赤脚大夫也道:“受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不小心就要丧命,你们年纪轻轻,可要爱惜自己!若是你们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阿娘还要不要活了?”   先前城里有人听说他们打猎遇到狼了,吓得赶紧跑医馆找他,他们匆匆忙忙跑来县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没人受伤。   他又拍拍卢舟肩膀:“可算是没事,你要是被咬了,你哥哥回来……”   他想想卢栩那风风火火的脾气,和平时有多宝贝这弟弟,提点道:“今日的事,就不要跟你哥哥提了知道吗?”   卢舟沉默片刻,点点头。   他不怕哥哥骂他,他比较怕哥哥会揍阿维他们。   卢舟告诉伙夫他们想炖狼,还想办个篝火会请大家一起吃肉,问他们有没有空帮忙。   百姓们一听,纷纷又出主意又帮忙的,“要不咱就在街上办吧?!”   “是呀,就这儿吧,这儿宽敞!”   “影响不影响颜大人出入呀?”   “那往那边儿挪挪。”   “好好好。”   不用他们怎么管,已经有一群人替他们张罗起来。   “这么大个的狼,皮子也没坏,找个人给做个被子吧?”   “被子?硬不硬?”   说这个阿维就有发言权了,他要替卢舟处理皮毛,给卢舟做个毯子。   “我给你做个大毯子,铺到你书房!你坐在狼皮上看书,又威风又暖和。”   卢舟:“……”   他刚想反驳,不想这主意竟得到两族人民一致认同,无论是另外几个蛮人少年,还是城中百姓,全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自己猎的,多有意义呀!”   卢舟心道,哥哥看到这个,还能不知道他们出去遇到狼了吗?   这晚阿维几人和城中百姓们出奇的和谐,一起处理皮子,一起打烤架,一起处理狼肉。   全程都是大岐百姓好奇问他们,蛮族的篝火会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有什么节日,过年吗,过节吃什么,都要跳舞吗等等。   得知按他们习俗每个勇士第一次狩猎成功都要庆祝祈福,大岐百姓们更是夸他们帮卢舟办篝火会。   朴素的大岐百姓们相信多多益善,到了关外,最好也要向本地的神灵祈福报平安,这群孩子做的对。   是该拜拜他们的狩猎之神,保佑他们小卢大人以后也像今天这样,幸运、神勇、平安。   阿维作为帮卢舟一起射死狼的二号英雄,更是听了一晚上的夸夸。   他拿着刀子处理皮肉,别人夸他利落,夸他能干,听说是他射中了狼眼,还夸他箭法好,夸得他心花怒放,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阿维被夸爽了,被哄得开心又耐心,咧着的嘴角,全程都没放下。   到有两个阿姨说过节就是要吃饺子,提议要拿走一块儿嫩点儿的肉去包饺子,他都好脾气地没反驳。   倒是另外七人,自己吵个不休。   他们分工阿维处理皮毛和肉,他们来搭篝火,布置场地,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以实施起来,发现他们每个部落布置的细节是那么的不一样。   全然不懂,等着听指挥的大岐百姓都听懵了,到底该听谁的?   颜君齐忙完了出来看他们忙活,见他们几人吵的激烈,莞尔直笑,袖手旁观,由着他们去吵去闹。   “大人,您不管啊?”官差瞧见他,替卢舟问。   卢舟在那儿劝架,都快忙死了。   颜君齐:“不管!”   他坐下,帮要做饺子的几个阿姨剁馅。   他们北庭县有两个大族,其中大岐人来自各个地域,蛮人则有大小几十个部落,这些部落,曾经又经历了上百部落不断分裂融合,他们本来就有许许多多习俗需要磨合的地方。   吵吧,吵多了,就了解了,了解清楚了,再慢慢磨合。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可恶,吃肉竟然没我! 第299章 好吃吗   闹哄哄乱糟糟,蛮族与大岐吃法混杂,布置很像那么回事,其实细节又有些不伦不类的篝火晚会,随着火把点燃,终于赶在天黑前在县衙外正式开始。   阿维他们出身贵族,却没一个是巫师,凭印象照葫芦画瓢,一起绕着篝火跳起祈福舞。   大岐人也看不懂,更不知道这是在祈福,城里的小孩子们许久没见过这种热闹,觉得好玩,也跟着凑上去乱扭。   祈福舞结束,紧接着就是自由自在的庆祝舞。   这没格式,只要开心就行,阿维他们几个先将卢舟拉过去,又拽起相熟的官差和伙夫,凑上一群孩子,开始绕着篝火乱蹦乱跳。   他们八人唱的都是蛮语的歌,又快乐又寂寥,闭目听上那些歌,就能感受到西北广阔无边的原野,辽阔无边的天地。   阿维拿出了他的小鼓,胡乱跳的舞慢慢合上了鼓点,害羞不好意思的大岐人看着看着,在欢快与热闹中,莫名就勾起了乡愁。   有人唱起家乡的小调,老家不远的人发现,他们说着不同的话,但其实一直唱着一样的歌。   很快,各地的小调响起,来自五湖四海的歌声、乐声在月色下篝火旁回荡。   阿维听着听着,也和起他们的歌声。   语言不通,曲调,感情却是相通的。   他们相互教着彼此唱歌,这时候两族的不同无形中弱化了,因为只大岐一郡,可能就有好几道口音。   大同小异的曲子,在细节的歌词上各有不同。   一个人站起来教,发现四下全是陌生人,根本就举目无亲,那些一身逆骨的同族,学首歌还没外族的阿维他们快,简直要把教的人气死。   兢兢业业包饺子的阿姨们坐在角落看着听着,篝火照到脸上,将她们操劳晒黑的脸庞照得红红的,让年龄都失了真,无论多少岁,都梦回自己的少年时光。   狼肉炖烂,饺子煮好,整块的肉,穿串的肉,一通乱烤。   各家拿来了自己做的腌菜、泡菜,热热闹闹边吃边喝。   卢舟在颜君齐默许下,跑去搬了两坛烈酒出来,将宴会气氛推上高潮。   阿维喝得醉醺醺的,盘腿坐在地上教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唱蛮语儿歌,卢舟取了颜君齐的笛子教他的蛮族朋友们怎么吹奏笛子。   老人们烤着火唠家常,还有人凭刚刚的小调口音相互找起老乡,天南海北对着从我家到你家要翻几座山过几条河,更有人胡乱吹着牛漫天野地瞎说。   这晚人都亢奋起来,除了值岗巡逻队官差,全城百姓都不想睡觉。   熬不住的孩子窝在大人怀里睡了,大人们抱着孩子边拍边聊,边哄边笑。   伙夫们去把他们存的杂粮饼子搬出来,聊饿了、跳饿了的过来拿一块儿,拿去篝火那儿烤一烤,不管烤糊还是黑了,掰开随便找个人一分,又有精神再聊上半天。   今晚的主人公英勇盗自己家酒,才教完别人吹笛子,又被热情的客人们拉去喝酒,他们你敬一下,我敬一下,没一会儿就把卢舟灌迷糊了。   到天亮时,卢舟脚步都是飘的。   他困了,想回去睡觉,自己闷头往回走,被门槛拦住,他一头撞到门板上,后退一小步,然后扶着门板发着呆,就那么站在原地睡着了。   颜君齐见他扶门站了好半天不动,过去一瞧,差点儿笑出声来。   他忍笑摇摇卢舟,可卢舟根本没反应,意识全无,人要往后倒,颜君齐忙拉住他,将他拉到背上背他往后院走。   卢舟迷迷糊糊喊了声哥哥,放心睡了。   有官差见状,过来帮颜君齐一起把卢舟送回去。   主角走了,篝火晚会依旧没散。   颜君齐叫人过来看看有多少睡着了的,把人摇醒,叫他们回家去,省得在外面冻风寒。   到天亮,篝火基本熄灭,还赖在这儿不走的,已经不剩几人。   终于值岗完毕,可以休息的官差换了班急匆匆跑回来,发现这群同僚们,竟然一块儿肉没给他们留!   他们要蹦起来和这群混账拼命,凭什么啊,全城人都尝到了,就他们没有!“小卢大人猎的狼,你们竟然一口肉不给我留,去死吧!!”   同样没吃到弟弟亲手猎到的狼肉的,还有卢栩。   他带着虎贲军急行军似的赶到北关县,将约定好的肉交给他打了欠条的商人,然后也在人家衙门口支起摊子开始煮火锅。   他搞的还是自助式的——锅底他出,菜和肉别人自备,他们不要加工费。   同样来自大岐各地的百姓,谁也没见过这种做法,他们一时都闹不清卢栩到底要卖啥。   问清了卢栩真不要钱,只要他们拿了食材来就免费给他们涮,不少人按他推荐的回家准备菌子、野菜去了。   至于卢栩推荐的羊肉,自动被没钱的人家无视掉,情况好些的,则去买些豆腐来。   有人这么一带头,百姓纷纷行动,连带着县里卖豆腐的生意都比平时好了几倍。   那些商人都看不懂了,忍不住问卢栩:“大人,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给全城百姓免费煮菜?   他们瞧这调料油脂不少,这得多少钱啊,疯了吗?   卢栩:“不干什么,就是试试大家喜不喜欢吃。”   商人们:???   他们下意识往街上的百姓看去。   那些煮完的,端着碗、端着盆,还有端着锅的,捞了菜往回走,含蓄的,打算端回家吃,不含蓄的,那些排队的一问好不好吃,他们当即就开始吃了。   还有大方的分给认识的人尝尝。   主街上到处充斥着呛到的咳嗽声和喊辣的声音,可即便这样,排队的人群竟然没一个走的。   尤其那些尝过的,比刚刚还坚定了些。   更有人叫家人回去再多拿点儿菜来。   ……   卢栩:“看,大家挺喜欢吃吧?”   有人点头,也有人不以为然。   卢栩准备的汤里调料放的足,只冲着里面的盐,穷苦百姓也会来排队。涮一顿,他们就省下一顿盐呢。   但其中也有人看出点儿门道了。   他忍不住过去询问那些正在分享烫菜的百姓,“好吃吗?”   “好吃呀!”   “不辣吗?”   “辣是辣,也香!真香!”   “漂起来一锅的油,能不香吗?!”   百姓们又聊起刚刚看到那锅咕嘟咕嘟沸腾的红汤,那可都是油,被辣椒染成了红色呢!   他们夸张地讨论着得多少辣椒多少油,向他们打听好不好吃的商人又跑了几处,询问了同样的问题。   很快,他粗粗确认过了——   不同口音,来自各地的百姓,全都觉得这东西好吃!   他家就是开饭馆卖吃食的,有一道什么都能煮,还除了不耐辣的人外,所有人都觉得好吃的菜意味着什么他可太懂了。   关键是,这菜多省事啊!   要找一个能做这种菜的厨子得多少钱啊,而现在在衙门口煮菜的,就是他们北关县随便来的几个官差!   他最先意识到了那锅红汤的价值,跑去找卢栩询问这东西怎么卖。   卢栩叫他别急,要是有兴趣,就去拿点儿肉来试试。   对方正好也买了羊肉,一想,回去切了好几样不同位置的肉来煮。   煮完他也没走远,端回自己家铺子里,把家里人都叫来尝了尝:“怎么样?好不好吃?”   他儿子、侄子,还有两个跟他跑商的老伙计都点头。   无比信任的老账房也低声和他算起账,若是一锅料多少钱,能煮多少次,多少锅,他们就是能赚钱的。   他心里有了低,擦擦嘴巴,又跑回来看卢栩什么时候叫人补料,一锅到底能煮多少东西。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有点儿饿起来。   尤其忽然一点儿小风将香味儿吹来时,勾的人馋虫乱动。   他是不太能吃辣的,刚刚都没敢吃几口。   可卢栩这味道不知是怎么调的,看着辣,吃起来香,辣味儿倒是没想象中那么夸张。   八成和辣椒的种类有关系。   不过这调料里的辣椒都碎了,也看不出用的什么品种。   从上午到下午,大半日过去,等卢栩终于愿意去驿站休息了,也不止一个人悟出门道了。   他们跟屁虫似的黏在卢栩后面进了驿站,往招待他们的桌前一坐,得,招待他们的还是这辣汤!   他们也饿了,也是要谈这笔买卖,那就吃吧!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和卢栩一起同桌抠饼子的情谊,这回他们也没太紧张。   夸赞了一番,便边吃边单刀直入聊起生意了。   这回卢栩却磨叽起来了,他非要把准备好的食材挨个煮一边,让他们品鉴品鉴煮什么东西最好吃。   卢栩:“我没骗你们吧?不同部位的肉适合不同的做法,煮起来味道也不一样。什么肉多久熟你们记住了吗?”   众:“……”   就为了实验这个,死活不肯告诉他们这调料到底多少钱吗?   这下好了,竞争对手又多了。   他们都看了,卢栩总共也没带多少,这是打算卖天价吗?   他们一边听着卢栩给他们念叨调料里放了多少东西,成本多高,秘方多难,一边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底价,做好了卢栩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不料卢栩绕了一大圈,把自己夸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结果竟然是:“谁说我要卖了?”   几人:???   不卖?   铺垫那么多,不卖是什么意思?   他们当卢栩多厚道,怕他们羊肉卖亏了特意搭配个调料帮他们抬肉价呢!   见他们难受的要和他吵架了,卢栩优哉游哉道:“这种调料做起来很难的,你们看到了,我总共就那么些,今天用了快四分之一了。”   几人听得嘴角直抽,心说,早喊你别煮了,你非要给排了队的都煮完,怪谁?!   卢栩:“所以,我打算送你们算了。”   “嗯???”众人怀疑是自己太激动听错了,确认都不敢大声问,小心翼翼重复道:“送我们?”   卢栩笑吟吟:“对呀,只送,不卖。”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是谁架起了大锅,却吃不到一口弟弟猎的肉? 第300章 风雪   商人们怔了怔,很快便有人问:“不知是怎么个送法?”   他们都不是傻瓜,哪有什么条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果然,卢栩马上就给了送的条件:“买五斤肉,送一块,买十斤多骨头的部位,送一块儿,若买整只羊,则按八斤送一块儿。”   “……”   搞这么花哨,竟然还是为了卖肉?   马上有人问:“我们先前定的那些肉可算数?”   卢栩:“算!”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张单子,“你们每位买了多少肉,可以领多少,我都记着呢,放心吧!”   其他人:“……”   懂了,难怪这位卢大人这次带的肉比他们先前定的多的多。   他们为难道:“卢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换您的羊肉,只是,我们实在是手头没那么多粮食了!”   卢栩大方道:“不要紧,你们谁要,我可以赊给你们呀!”   众:???   卢栩又抽出一张单子,上面已经拟定好了欠条格式,只要填上欠账人的姓名籍贯,要多少肉,选择用哪种粮食何时偿还即可。   卢栩:“谁要多少,现在就能报名。”   他们看着那一张张格式一样,盖着北庭县衙门章的欠条,齐齐陷入沉默。   这是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想想他们就忍不住一阵牙疼。   想要调料,就得买羊,买羊,就得用粮食换,粮食……   运粮食他们得比运别的多出多少人力物力呀?   众人纠结着。   可这东西又确实能赚钱。   即便家中不做吃食生意的也看得出来,这调料有市场……   可众人越想就越不理解了。   他们有点儿看不懂,卢栩要是为了捆绑卖肉,只煮给他们尝尝不就好了,毕竟整个西北,能大量买肉的,也就他们这些商人。   何必非要在县城这么煮菜呢?   家中开酒楼的人敏锐地意识到哪里不对,问道:“这调料,以后也一直就只送不卖么?”   卢栩:“哦,那倒不是,以后产量高了可以单独卖一些。”   有开食铺、开酒楼,还专营火锅店的经验,卢栩是最知道他的底料价值所在的。   但任何吃食都一样,只要是吃的,别人都能模仿,无非是口味差一些。   在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高档的酒楼拼的就是差的那点儿口味。   在关外和西北几个郡,若是能便宜实惠,普通百姓都能忍受那点儿口味差别。   等他的底料普及开了,市场有需求,他若供应不上,或者还做太多限制,到时候必然会充斥各种仿品,那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平时倒也算了。   观阳到北境一路都有模仿他家铺子开火锅店的,卢栩一点儿都不在乎。   因为那时候,他要养的人少,他们家所有人的工作都已经饱和,只食铺、观阳的火锅店已经足以养活他们全家生活。跑商,也足以养活他整个商队,他不介意沿途有人和他抢生意,还挺乐意看看别人模仿的创意的。   可现在不同了,他要养一县人。   仅靠倒卖牛羊是不行的,他们还得再想别的门路。   加工皮毛卖到关内,做些手工卖给蛮人,多开些工坊,让城中的百姓有生计……   这是他和君齐未来几年的规划,生产火锅料来卖,也是重要的生意之一呢。   到时候,与其因为他们东西卖太贵、不好买,让别人模仿不好吃的底料抢他们生意,还不如他们一开始就搞薄利多销,多产一点儿,多卖一点儿。   这样,既能多招一些百姓来做工,又能让喜欢吃的百姓便宜吃到点儿好东西。   等他将这买卖彻底揽到他们北庭县来,让别人认准了他们做的就是好吃,说不好,将来相邻郡县的百姓还能靠倒卖他们的调料挣点儿零花钱,皆大欢喜。   一两个暴利的酒楼养不活关外的百姓。   西北的一个县、一个郡,也难以养活关外嗷嗷待哺的百姓。   大岐的粮食亩产并不高,西北各郡又是数得着的粮产低,只靠一两个郡养他们,早晚把人家也拖垮。   所以,他得尽可能远的推销,在尽可能广阔的地域范围,把关外的辣椒、牛羊换成食物换成布匹,换成关外的生活物资。   不过现在嘛……   卢栩笑得十分坦荡:“到时候谁买过的羊肉多谁可以优先买哦。”   众:“……”   行,他们知道了,就是要粮食是吧?   好,既然卢栩都不怕虎贲关扣,他们怕什么?!   他们一起和卢栩商议谈判起来。   粮食的种类不能限制。   他们西北也缺粮,他们能弄来的基本就是粗粮,米面就别想了,西北自己都不够吃呢。   还有时间也不能太紧,这冰天雪地的,谁也不能保证路上到底会走几天。   另外,最重要的是,若是他们粮食真被卧虎关给扣了,可不算他们违约!   卢栩:“没问题,都可以,你们不放心我可以补充到文书上,然后去找李县令给大伙儿盖北关县的章做公证,这总成吧?”   几人闻言,当即客气道:“放心放心,我等怎么会不放心大人呢?”   卢栩只笑,也不当真,坐在那儿真把他们提的要求一条一条都补上了。   他写第一份儿,众人有点儿震惊。   第二份儿,他们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等卢栩耐着性子询问过他们每个人具体的要求写到第二十多份儿,他们心中都有些动容了。   卢栩:“先说明啊,我只会写字,不懂文采,写的都是大白话,你们看看哪儿不对可以再改,文采格式什么的就别介意了,我说话算话,写成什么样,都是认的。”   等卢栩写完,将补充好的合同一一交给他们,没一个人去细看卢栩写了什么,全都认真吹干折好,“我们信大人。”   这次说信,他们是发自内心的。   卢栩:“咦,不用去衙门公证吗?”   “不必不必,我们信大人!”   家中做了几代生意,终于做到中商的一家,出了门便问跟随他做生意的长子,“服吗?”   “嗯?”   他捏捏袖口中的文书,笑谈道:“我服,人家年纪轻轻能做成皇商,可不只是有背景有关系,唉……”   他摇摇头,又忍不住嘀咕道:“咱们家怎么没出一个这样的聪明人呢?”   他儿子:“……”   卢栩不知有一天他也能成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把底料对应的羊肉赊完,他们就只剩下一车多了。   没有底料做诱饵,这些小商人们缺了点儿动力,总觉得自己光买肉,就亏了。   卢栩也没逼着人家买,能赊出去这么多他已经挺满意了。   按照约定,即便最晚的交货日期,也在开春前,至少最青黄不接的日子,他们粮食补给是有一点点儿保障了。   他相信,只要他们好好卖,一定能赚钱,若是聪明点儿,还能赚不少。   等他们赚了钱,再从关内回来,就得感谢他逼着他们买肉,后悔自己胆子太小没多买点儿了。   他婉拒了李县令留他吃饭,而是收拾了东西抓紧时间去西峰县换吃的了。   东靠天湖山的西峰县,可是整个西北粮食最充足的一个县了。   卢栩他们马不停蹄往东赶。   西峰县占了天湖山大半个南坡,人口也比较多,北部其实距离他们北庭县城已经很近了,若是能邀请他们也参加他们的互市贸易,那就再好不过了。   卢栩计划的很完美,执行的也不错。   西峰县县令很痛快就答应了会考虑互市,还在小县城组织了人通知需要换肉的百姓和他们换食物。   西峰县南部有一片坡地能长谷子,县衙慷慨的拿他们今年的新谷子换给卢栩,而不是吃了不大顶饱的野菜。   他们从西峰县回程的路上还猎到了鹿,虎贲军没舍得吃,让卢栩带回去给弟弟和县令尝尝。   但可惜好运很快就用完了,就在距离北庭县县城只差不到两日的距离,他们遭遇了超大的暴风雪。   卢栩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雪,铺天盖地,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到处是雪,什么都看不见,分不清方向,风吹得人立不稳也睁不开眼。   他们试图冒雪赶回去,可根本不行。他们强行走了没一个时辰就快迷路了,卢栩不得不让大伙儿在野外就地扎营。   帐篷根本扎不起来,马全乱了。   他们把马车全挡在前面当隔风墙,所有人齐动手,总算控制了局面把帐篷搭起来。   可刚搭的帐篷很快就被吹飞。   他们又不得不深挖雪,堆雪做墙,在墙内将帐篷扎深、扎好,人在帐篷内站一圈压着帐篷各角。   心惊胆战一晚,直到雪盖过了大半个帐篷,形成了冰屋,他们反而暖和多了。   暴风雪下了两天一夜,等雪停,外面积雪已经接近两米深。   他们的通风口一路开到了帐篷顶。   卢栩从撕开的帐篷顶刨开雪爬出来,对着满眼白茫茫,呆了。   人呢?   车呢?   马呢?   他赶紧整个爬出来,蹚雪奔向凸起来的雪堆,在雪里游泳似的,边喊边找帐篷、找人。   虎贲军听见动静从各个帐篷钻出来。   他们也在找卢栩。   昨晚太混乱,他们有点儿找不到卢栩在哪个帐篷了,一稳下来,就开始各处挖洞挨个帐篷找。   等他们全平安爬上来,卢栩被虎贲军的剽悍震惊。   他们非但在帐篷里好好的,而且负责照看马匹的队伍更是拆了马车的木板,踩在马车架子上挡风雪,剩下的则争分夺秒在雪地挖洞,给马和人刨出一个超大的冰雪屋,把马匹全护住了。   倒是他们有人手脚被冻僵,人都要木了。   卢栩叫他们赶紧清点,看有没有少人漏人,有没有谁被埋在雪里了。   再赶紧给冻僵的士兵揉搓取暖,原地生火取暖驱寒。   埋在下面的帐篷和马车很难取出来,卢栩也无所谓了,只要人安全,别的他都不在乎。   他们休整好,卢栩叫他们把马弄出来,物资除了食物,别的好带走的带走,不好带不走的就留下,等以后雪化了再说。   至于帐篷,以后他赔偿。   “不耗了,咱们走,到了县衙再好好休息。”   万一再来一次,他们搞不好就要全死了。   趁着还没迷路,赶紧回去。这么大的雪,他也担心县城的情况。   县城内,颜君齐和卢舟也要急疯了。   暴雪开始前他们就觉得天气状况不对,马上通知全县停止户外活动,让所有百姓回家闭门不出。若是谁家房屋被积雪压塌,四周邻里都有责任收留受灾者。   若有人不慎受伤,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四邻也必须暂时提供帮助。   暴风雪一结束,颜君齐和卢舟就带困在县衙的官差满县城巡逻。   好在他们先前挨家挨户修了房子,全县只有七八家茅草屋被压塌了,受灾的人家也被邻居接到家里避难了。   他们粗略统计,只有三人因为房子被压塌受伤,另外有人有风寒症状,受伤的和风寒症状严重的,都被官差放上木板,抬到医馆去治病。   巡视完县城,颜君齐和卢舟又直奔城门,焦急往南望。   可四野白雪茫茫,寂静的死了一样,哪儿有一个人的影子?   颜君齐不肯回县衙了,他和卢舟一起挤在城门值岗的小屋子里办公,两人轮流上城墙往外望。   “大人,你快回县衙吧,卢头肯定没事的。”   “那么多虎贲军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他们肯定是在那个镇上躲雪呢。”   “就是呀,你们快回去休息吧,别再熬病了。”   颜君齐哪会听。   城内没出什么大状况,他安排官差带领百姓清理城中积雪,自己则做了火把插到城墙上。   阿濯他们说遇到暴风雪最怕的是迷失方向。   他们城太矮太小了,点上火把,晚上能看得清晰一点。   城中百姓瞧见了,他们安置好家中老幼,拿上家里锄头铲子,有什么拿什么,没清理家中的雪,也没清理城中的雪,而是无比默契的,心照不宣的聚集到城门口,开始清理入城的道路。   “等卢大人他们回来,路就好走了。”   三日后,精疲力竭的一行人望着城墙上连夜燃烧的一排火把,还有从城门挖到几百米外的大道,道旁雪墙上每隔十米一处,连成火龙的一排火把,一个个忍不住热泪盈眶。   “好像有人!”   “是卢大人吗?!”   连夜挖路的百姓指着远处兴奋的大喊着。   卢栩哽咽着,大声回道:“是——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他声音未落,就见有个人举着火把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向他跑来。   是君齐!   其他人愣了愣,也连忙追着颜君齐往卢栩他们这边跑。   卢栩拍马,马已经没劲儿了。   他跳下马,朝着火把的方向艰难跋涉。   短短百余米,像隔着条银河。   衣服湿了,腿又沉又僵,打着哆嗦,卢栩终于抱住颜君齐,他又连忙松开他,上上下下打量完,傻笑一声,眼泪却哗一下决堤而下。 第301章 显摆   卢栩被人拿被子裹着搀回县衙,一路还被关心他的百姓们举着火把围观。   城中那些本已经睡下的百姓,听说他回来了,外衣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   卢栩又感动又社死,可他实在是累得脱力了,回来这一路全靠意志撑着,这会儿若不是为了仅剩的那最后一点儿尊严,他想原地躺下,叫人把他抬回去。   可他冻僵的脑瓜子没反应过来,他这样被人拖着走,其实还不如躺下被抬回去呢。   提前跑回县衙的官差又是点火又是烧水的,还跑去把赤脚大夫背县衙了,赶紧给卢栩看看。   颜君齐脱了他已结冰冻硬的衣服,把他塞进被窝,给他揉搓活血。   卢舟端着汤药过来,卢栩也不好意思光溜溜的喝,叫卢舟放下,替他去看看那些陪他回来的虎贲军们情况如何。   “他们好些人冻伤了,情况比我严重,舟舟你带着大夫过去看看,咱们的冻伤药全都带上,还有治风寒的,叫大伙儿帮忙照顾着,我怕他们半夜会发烧。”   卢舟:“嗯,大夫已经去了。”   卢栩:“好。”   他又问起他们:“这几天县里情况好吗?”   颜君齐端着药喂他,“好,县城只塌了几处房子,没什么人受伤受灾。”   卢栩:“那就好。”   他路上怕死了。   怕他们迷路回不来,怕君齐他们突然遇到暴风雪准备不足,出了什么状况。   喝完药,卢栩又催颜君齐替他去看了看虎贲军。   他们军帐被他弄没了,这会儿都不知道他们要住哪。   颜君齐:“放心吧,县衙住不下的,城中百姓已经将人带回家去借住了。”   平时是他们保护百姓们安危,这时候,换成百姓们来照顾他们。   卢栩听说他们全安排好了,放心睡下。   半夜卢栩做起噩梦发起烧,梦境乱七八糟,一会儿是他吃不上饭了,一会儿是他被冻死了,一会儿是他孤身一人被狼群给围了……离谱的是还有他又被抓去参加了一次高考,卷子一打开,他一道题也不会做。   卢栩明知道是噩梦就是醒不过来,急得又踢被子又扑腾。   颜君齐和衣睡在一旁,就怕他会半夜发烧,见状连忙摇醒他,卢栩迷迷糊糊不甚清醒睁开眼看看他,往他怀里一缩,又睡了。   颜君齐一摸他脑袋,滚烫。   赶紧起来给他降温。   县衙留守的官差和城中领了士兵回家的百姓家中也是如此,半夜灯火通明忙着照顾发烧的病号。   不过虎贲军身体素质普遍要比卢栩强多了,别人休息两三天,已经重新开始操练,还自己重新缝起帐篷,卢栩则一病病到年根,高烧低烧交替,前后病了十来天。   大夫怀疑他其实在路上就已经病了,一直强撑着,撑到县城精神一松,病严重了。   因为暴风雪的影响,他们的集市暂时停止。   等县城积雪清理干净,全县也该筹备过年了。   蛮族迎新年的时间比大岐晚一些,大概能对上大岐的元宵节。   雪深路难行,阿维他们几人也没急着走,卢舟邀请后,他们都决定留在县城看看大岐人怎么过新年再回家。   阿维还邀请卢舟去他们部落再过他们的年。   卢舟:“等哥哥病彻底好了我再去。”   阿维:“那你把你的狼牙送给他,那个能保佑平安。”   卢舟发怔,他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意思?   于是,当天阿维就帮卢舟将他剩下的三颗狼牙分别串成了挂坠,卢舟拿着去给卢栩。   正和颜君齐商量给虎贲军那些将士们带什么年礼的卢栩:“……”   他扣人扣的太久了,久到田副将都派人来催促要人了。   相处久了,又有了暴风雪中患难与共同生共死的经历,卢栩对留在县衙的这些虎贲军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帐篷他们还没做完,卢栩打算把要用的布料给他们打包带上。   回来的路上还是折损了几匹马,这他们也得赔偿。   县衙本来马就少,他们就不能还马了,还了,军马营大概也看不上。这部分卢栩打算先用些精粮赔偿一部分。   马上就过年了,大家一起吃点儿好的吧。   剩下的就得等明年睿王寄送的东西到了,再补了。   另外,他们比较担心北庭县其他小镇的受灾情况和北边的战事。   现在这情况,气温没升起来,每天融化的雪有限,根本就没法出行,他们纯纯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这时候,阿维竟然撺掇要带卢舟去他们部落过年?   按卢栩的想法,路好走前他们八个都别想走,老老实实在县城待着吧!   也是这时候,卢栩才知道原来他不在的时候,他宝贝弟弟竟然猎了只狼。   卢栩认识苏合,在北境也认识不少蛮人,对狼牙多少也有些了解,拿过卢舟给他的狼牙一看大小和状态,就能将那匹狼的状态猜个七七八八。   他高高兴兴接过了,还很感兴趣的问起卢舟那天的细节。   他说的语气太轻松、太好奇,哪怕颜君齐已经在悄悄给他和阿维几人打颜色,可几个倒霉孩子根本没看懂,还觉得卢栩不愧是最了解他们蛮族的大岐人,和颜君齐这不讲理的迂腐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对他们的勇敢就很欣赏很赞扬。   他们七嘴八舌把卢舟没讲的细节全讲了。   卢栩笑吟吟听他们从各个角度讲完,“也就是说,决定去更远的林子打猎,是阿维提议,然后你们几个全都赞成的呗?”   几人:???   他们莫名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对劲。   有过上次挨骂的经验,他们已经齐齐想找借口撤了,可卢栩不是颜君齐,才不跟他们客气。   他穿上鞋抄起晚上顶门窗的棍子追着这群小兔崽子就揍。   几人见状,早趁他穿鞋的工夫夺门而逃,跑得那叫一个飞快。   卢栩不肯罢休,拎着棍子从县衙追到街上,在整个县城大街小巷上演速度与激情。   于是,全县百姓都知道卢县尉病愈了。   卢栩病了一场,跑不过这群小崽子,被颜县令劝回去后叫伙夫断了他们三天的肉。   他还拿出县衙讲过的律法条文开始考试,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几个谁要是考不过,谁就别吃肉了,汤都没有!   在卢县尉暴力威胁下,几个蛮人少年大岐律法水平突飞猛进。   他们再也不说颜县令不好了,还天天找颜县令抗议,控诉卢栩滥用职权不做人的行为——   “明明他自己都没背过!”   不过卢舟送的狼牙,还是如愿挂在了卢栩脖子上。   熊孩子们不在的时候,卢栩就从衣服下掏出来,满县衙逮着人显摆。   县衙显摆完了,他就去街上显摆。   在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他们北庭县城男女老少,从三岁到八十,全都知道蛮人挂狼牙、送狼牙的深层文化和内涵了。   还有人好奇地问起卢舟:“小卢大人,你戴的就是你猎到的那只狼的狼牙吗?”   卢舟摇摇头:“这是阿维送我的。”   “你的呢?”   卢舟:“都送人了。”   “四颗都送了?!”   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了,能做成挂坠戴的得是四颗獠牙才行。   卢舟:“嗯!”   一颗和阿维交换了。   一颗给了哥哥。   一颗要送给阿濯。   还有一颗,将来要送给阿娘。   他原本是打算送君齐哥哥的,不过君齐哥说他送了哥哥就相当于也给他了,第一次猎到的还是留给他阿娘吧。   卢舟就将要给阿娘的狼牙和写给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的家书放到一起,期待有一天可以送出去。   这是他在外面过的第二个年了,虽然县城很热闹,他却无比想念家。   而城中的百姓们,今年大多都是喜气洋洋的。   他们已经在西北生活了几年了,今年的乡愁最淡,这是他们来了西北最有盼头最有希望的一年。   百姓们忙着扫房子、相互交换年货,还纷纷拿出家中压箱底的宝贝布置、装饰。条件好的更是狠狠心,给孩子裁一件新衣裳。   那些在运动会赢了布匹的人家,这时候尤其招人羡慕。   那个赢了布,还为家中姊妹找卢栩换成了红布的少年,超骄傲地领着他打扮得像红包一样的小妹妹出来溜达。   而他姐姐则灵机一动,裁边角料缝成红头绳、头花,提着小篮子满城兜售,生意还挺好!   她还大着胆子送了颜君齐、卢栩、卢舟发带,她们老家习俗男子过年也可以束红发带的,吉利、辟邪,还寓意好兆头。   送他们的她做的最细致了,但送到县衙,还是怕会被他们嫌弃,涨红着脸,说得磕磕巴巴。   不料卢栩不但收了,还询问她生意怎么样,赚了多少钱,明年他们打算在城东建一条街专门做买卖,卢栩问她有没有兴趣过去开店。   小姑娘瞪大眼睛:“我?”   卢栩:“嗯!你看看,这时候谁在做买卖赚钱,还敢卖到县衙来?只有你一个人!”   小姑娘傻傻地看他。   卢栩:“就凭这份胆量和聪慧,你一定能行。”   小姑娘人傻了:“可……可我什么也不会……”   卢栩:“谁说的?你针线活就做得很好,这些小玩意做的也好看,你回去想想,想不想开铺子,想开什么铺子,若是想,我出钱赞助。”   小姑娘恍恍惚惚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哒哒哒跑回来,问道:“大人,我想开裁缝铺做衣服,可是我家穷没布,您能赊给我吗?”   卢栩笑道:“行呀。”   她像做梦一样脚步轻飘飘走了。   到过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梦。   直到过年当天,县令三人真用了她送的发带,她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从小到大的裁缝梦,或许可以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梦到高考,看看日历,真在高考!闭眼,躺下,自我催眠,我是天才,我是学霸,大家都是天才,大家都是学霸。 第302章 猫冬过年   被大雪困在县城,卢栩不想休息也得休息,倒是难得清闲下来。   送走虎贲军,他趁着没事干开始整理库房,倒是倒腾出不少从到了北庭县,还没来得及开的箱子。   被他逮来当苦力的阿维几人,可算见到了卢栩富贵的存货,仗着近水楼台,先找卢栩预定起他们喜欢的东西来。   卢栩见状,大手一挥:“没问题!找吧,找到什么喜欢的,先给你们留出来!”   这一许诺,他就得到了八个愿意日夜加班替他分门别类理货的小干将。   卢栩给卢舟讲他的心得:“这个用人干活儿啊,讲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顺毛捋,你看,大伙儿多快乐。”   这种拆快递的乐趣,他可懂了。   卢舟:“……”   这么一收拾,他们还真收拾出不少遗忘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一箱子卢栩先前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纸。   当初卸货时不知怎么把这箱纸和锅碗盆碟混到一起去了,打开时,纸张的边角都有点儿浸湿了。   西北物资稀缺,纸更是稀罕东西,他们如今包东西,能用干草的都是用干草,都不像从前在京城那样随便用油纸了。   卢栩有点儿心疼,检查过,发现真是都湿过,成卷的纸上下都有水渍,他琢磨一番,干脆拿出来让卢舟带着官差去问问县城有没有会扎灯笼的。   过年嘛!   做灯笼算了。   卢舟他们跑去问了一圈,有,还有好几个。   不过手艺好到能每年元宵卖灯笼赚钱的,就一个。其他几人都是在家扎一扎哄孩子玩的。   卢栩也不嫌弃,叫他们到县衙来扎灯笼。   几人见了那些纸,一个赛一个的心疼。   “这可都是好纸啊!”   “咱从前可没用过这么好的纸!”   “把毛边裁掉,还能用呢!”   “给小卢大人和县令大人写字吧,咱们用不用灯笼年也照样过。”   “是呀是呀。”   卢栩:“……”   那怎么行?   他想要灯笼!   过年怎么能没一点儿年味呢?   他给几人讲大道理,讲生活要热闹要有仪式感,看人家小姑娘,就知道过年送他一条红发带,多喜庆!   已经做了爷爷的手工匠欲言又止,心说,我的大人呐,要不是你长得好看人年轻,就你这头绳,别人瞧见都得笑话你大老爷们儿丑人多作怪!   但凡他在县城百姓心中地位低一点儿,他都得被满县城的大姑娘小媳妇笑话,成为今年过年的谈资。   最终,相互妥协,他们从卢舟和颜君齐那儿搜罗来一堆用过的废纸,拿来扎灯笼。   卢舟挺不好意思,他们来了西北,为了节省纸,也没怎么练字写诗,废纸大多也都是公文之类的东西。   大过年的,让人家门口提着公文做的灯笼,这像话吗?   卢栩心大:“没事,反正也没几个认字的,要是谁认识,就当巩固复习了。”   工匠们也道:“我瞧二位大人写的就挺好,你们瞧,多漂亮,跟画似的。”   “就是,拿回家还能叫孩子们沾沾文气。”   卢栩叫他别扰了大家的兴致,哄走他去统计过年要给哪家发饺子。   过年县衙发福利,每户发一大碗面粉,家中有六十以上的老人,再通通发一碗饺子和汤圆。   糖也是家家发的,卢栩发的还是成块儿的小硬糖,不过每家也没几粒。   这已经让全县百姓感恩戴德了。   穷人家真在乎那点儿食物,条件好的也在乎那片心意。   除夕当天,颜君齐带着卢栩、卢舟和官差们,开始挨家挨户送年礼和灯笼。   他们废纸有限,灯笼有限,优先给的还是家中有小孩的人家,顺便问问谁家有人得空去县衙帮忙包饺子做汤圆。   他们还没走完一条街,人手就已经召集齐全。   待颜君齐他们回县衙,县衙内已经有好几十号人在包饺子做元宵,有说有笑。   卢栩另外去做了菜,用来给颜君齐祭祀用。   他们按照大岐的习俗,年尾巴年初,官员要带百姓祭天祭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别处,随行的都是各处的里正和本地的大家族,他们北庭县也省了,颜君齐带着官差和想报名参加的一些百姓代表就行了。   他还特意询问了阿维他们要不要一起来。   毕竟他们北庭县不同于关内,大多百姓是蛮人牧民。   阿维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参加,颜君齐也没强求,只说当做观礼也行。   最后几人商量一番,就自作主张作为本部落的代表,跟着颜君齐参加了。   他们也好奇,大岐人是怎么祭祀的,会有巫师吗?会跳祭祀的舞蹈吗?   别说他们,没见过的百姓也好奇。   为此颜君齐和卢舟带着几个年长的百姓代表,提前还教了大伙儿流程和礼仪。   卢栩作为县尉,也要参加,他还得念一套祈福的祭词,大意是保佑来年平安顺遂,无战乱动荡之苦。   这东西他不会,也背不过,颜君齐给他写好了小抄,叫他塞到袖子里。   卢栩提前读了读,自己读得还是很感动的,于是做祭祀用的菜品时,就比平时更加专注。   北庭县资源有限,什么鸡鸭鱼肉,该有的几乎啥也没有。   卢栩另辟蹊径,用面团捏出来各种造型,什么鱼虾,鸡鸭鹅,该有的全有。   他还做了个萌萌哒的猪头。   没见过猪的蛮人少年们受到巨大冲击,这啥东西?   卢栩:“可好吃了!”   猪头可是羊肉馅儿的呢!   下午,全城百姓围观颜君齐带领队伍祭祀,文绉绉的祭词阿维他们听得半懂不懂,但到后面,听到颜君齐竟然还用蛮语说了保佑水草丰美,牲畜兴旺,牧民平安,他们莫名有些感动。   到了晚上,城中开始渐渐亮起点点光。   节俭了一年的人家,这晚也点起了灯。   而在城中流动的灯光,则是城中的小孩们提着颜君齐发给他们的灯笼开始到处跑着玩儿了。   平常,这时候该闭户守夜,可这天,全城的百姓都默契地给邻居家送去家乡的特色吃食。   先交换,再守夜!   县衙收到的尤其多,卢栩瞧见小孩们提着他们县衙各种预算、统计、规划、律例条文等等做的灯笼进进出出,莫名觉得好笑。   他非但不觉得尴尬,还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全大岐,还有别处过年像他们北庭县这么有学术氛围吗?   他厚颜无耻地自夸自擂,颜君齐和卢舟简直是没眼看。   不想阿维他们竟然看上这别出心裁的灯笼了,还问卢栩能不能做一些送他们带回去过年。   他们的年,很快也要到了!   卢栩:“如果过几日路好通行,再考虑放你们回家。”   初一一早,全县百姓都跑来给颜君齐这父母官拜年。   颜君齐是名义上的父母官,要受这礼,卢栩则只逮着和他混得熟的小年轻和小萝卜头们给他拜年。   为了多骗几个小孩说吉利话,他还准备了一大堆零食点心,什么果脯肉干,昨天炸的小麻花,蒸的年糕块儿,谁夸的好,就给谁发。   就在卢栩他们热热闹闹猫冬过年同时,远在北地的仗也打完了。   持续几个月的消耗僵持局面,被一场暴风雪彻底打乱,双方主力在暴风雪后交锋决战,都想快点儿决出胜负,都已经损耗不起了。   最终,魏定山以龙虎营伤亡近千人,虎贲军伤亡三千人的代价获胜,大岐重新拿回他们获得不久的土地,斩杀了白峰部和另外几部叛乱部落的首领。   魏定山带兵巡视北部各部,心情却一点儿都没因为胜利喜悦。   这场大暴雪,使双方都措手不及,他们供给过不来,不得不马上决胜负,而白峰部等几部,情况则更惨。   他们背靠大岐,再艰难,也能从关内挤出粮食来,可那几部蛮人,青壮都上了战场,留在部落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根本就无法在暴雪中护住牲口。   他带兵巡视一圈,几个部落的牲口几乎都被冻死了。   魏定山表情阴云密布。   来年,才是大麻烦。   等雪一化,路好走,食物消耗完毕,又没了牲口的蛮人会走上什么路,他想都不用想。   必须迁别的部落来填补到这里,让他们自己抢地盘,抢资源,把矛盾内化在蛮人自己部落间。   可其他部落情况好吗?   贺承业早就派人去打探了,从他这几天的反应看就知道不容乐观。   魏定山暂时按下对贺承业的厌恶,和他商量迁其他部落来填补的事。   贺承业却不大赞同他的主意:“若是他们联合了呢?”   魏定山:“蛮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早有人想占了白峰部。”   贺承业:“那是曾经的白峰部,如今这个局面,他们要白峰部做什么呢?”   曾经的白峰部背山靠水,游牧地域广阔无边,是所有蛮人部落中前三。现在呢,他们被赶到最北部,人口凋零,牲口又在暴风雪中死了大半,占来做什么?   替白峰部养人吗?   魏定山:“那你说怎么办?”   小部落吞不下白峰部,大部落吞了白峰部他们不放心。能放心的,又不愿意来这穷困的地方。   扔着他们自生自灭?   由着他们卷土重来?!   贺承业:“上报朝廷,免去他们一年税,再调救济粮过来,稳定局面。”   魏定山尚未说话,他的副手们嗤笑起来:“他们造反,咱们死伤了这么多兄弟,还要免他们税,给他们发粮食?!”   “绝对不可能!”   “贺大人的大局我们不懂,要给蛮人发粮食,除非踏过我的尸首!”   贺承业苦笑。   他看向魏定山,魏定山盯着营帐角落的积雪,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知道,魏定山不会赞同。   哪怕理智能听进去,感情上也绝不会同意。   他要领兵,就不可能无视士兵的情绪。能控制龙虎营和虎贲军不屠光了那几个叛乱的部落,已经是极限了。   贺承业默默叹口气:“也找新任的县令商量一下吧。”   魏定山闻言,略微诧异地看他。   贺承业:“这也是北庭县的辖区,该问问他们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在不浪费这事上,我真是个天才! 第303章 招聘考试   魏定山率龙虎营和虎贲军回营的同时,北庭县正在搞第一次官差选拔考试。   过完年冰雪未消,生产建设全都难以进行,卢栩和颜君齐想招工开工坊,都难以破土动工。   于是,他们决定做点能做的——招聘!   先把人手凑齐了再说。   首先是官差。   除了官差,还有皮料坊,火锅底料坊,酱菜坊,木工坊等等的招工。   一样一样来。   最受瞩目,最受欢迎的,自然就是官差选拔——   他们北庭县的官差,待遇好,地位高,受爱戴,有志青年都想干。   官差选拔的考试内容,是以前就公布过的,分为文武两项和语言一项。   文,要考简单的文书、公文和律法。   武,则是两两抽签对打分高下,另外,还要考马术。   语言,要考标准大岐官话和基础的蛮语。要求至少能将官话说流畅,有点口音没关系,但要能让人听懂,蛮语则需要将常用语、基础文书和通知翻译成蛮族,让蛮人听懂。   三场考试,主考官是颜君齐。   文考副考官,卢舟;武考副考官,卢栩、卫二、熊昆;语言副考官,阿维八人。   考试时间定在年初十,过完年留给大伙儿复习时间。   一场考试难倒英雄汉,全县有志青年都在抓耳挠腮。   县衙张榜公布详细考试内容后,所有文不行,语言不行的好汉们都想骂娘。   可能不考吗?   不行啊,先不说那让人羡慕的待遇,就是为了名声好听,好说亲也要当。   看看他们县城,帮穷人修房子补屋顶的是谁,官差。   带头扫雪清理街道的是谁,官差。   背病人去看大夫的是谁,官差。   从前从蛮人那儿弄羊回来,给大家熬汤,后来在集市帮大伙儿解决各种困难的是谁,官差。   在暴风雪前挨家挨户通知不要出门,督促四邻要照顾哪家老弱的是谁,还是官差。   ……   在他们北庭县,有县令和县尉的支持,他们官差不打人,不行凶,不抢钱,不讹诈,干的全是叫人交口称赞的好事,可谓妇女之友,老弱救星,成人楷模,小孩崇拜的英雄。   现有官差队伍中的光棍儿们,全都有人登门说亲。   从前他们也是穷苦人家,在老家都是被人嫌的命,哪有过这种待遇?有人登门询问时,人都是傻的。   而且自从颜县令到任来,县衙没拖欠过俸禄,他们除了稳定的收入,还能仗着和卢栩熟,优先低价兑换粮食布匹,县衙每天管饭管饱外,偶尔卢栩心血来潮做点儿什么好吃的,也会分给大伙儿吃。   若是计份儿的,还允许他们拿回家给老婆孩子……   如今,他们官差那身制服,就跟蛮人挂一脖子狼牙似的,走在县城大街上,谁看到谁都羡慕尊敬,谁家有一个当官差的,全家都受邻里喜欢。   当官差,无论从物质收益还是精神收益,都是超级超级值得搏一搏的。   能考的,就算他们不想考,家中的妻儿老小都会催着他们考。   那些志不在此的可难受坏了,每天被家人撵到县衙门口临时抱佛脚。   县衙门口,卢舟每天教律法,阿维几人轮流教蛮语,墙上还贴着县令大人写的各种基础文书的模板,上面是他们看起来已经不太像天书的常用字。   大人都苦逼的在背,没事干的小娃娃们也凑来跟着学,一时间,县衙外那叫一个学习氛围浓郁。   每天一大早,县衙门口都聚集一群好学之士。有人搬着板凳,有人就靠双脚蹲着或站着,有人用指头在手上划拉,有人拿个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他们县衙门口地面都让他们画出了一层软土来。   考前三天,这热闹愈加夸张,天刚亮就来的人发现,竟然有人到的比他们还早!   他们简直要被卷吐了。   大人说这次招三十人,可每天来县衙门口听课的就得有五六百人,要了命了。   卢栩一大早被外面的背诵声吵醒,赖在床上懒懒散散幸灾乐祸,“看吧!我就知道,考试是最有效的扫盲和普法活动,你看看,全县百姓都主动学起常用字和基础律法条文了,再考几次,全县人能看懂公文指日可待!”   颜君齐:“……”   这就是他非要分批招聘的原因么?   卢栩:“熊昆他们起来了吗?”   颜君齐:“起了。”   新官差考试这么难,他们那群老官差,一边庆幸自己当年不用考试,一边压力满满。   要是新来的都能文能武的,谁都比他们聪明能干,他们将来还怎么混?   总不能叫人说他们最早的一批都是混子垃圾吧?!   他们也得卷。   熊昆和卫二带头,领着全部官差喊着“丢血丢命不能丢人”的口号一起卷。   上午背诵,下午练马,他们有内部优势,能找卢舟帮他们抄写小抄册子,值岗的也能边巡逻边看,晚上还能找阿维他们几个给他们单独补蛮语。   连县衙的伙夫杂役都得跟着背背律法条文。   俩伙夫还找熊昆他们要求也给他俩安排练马的时间呢。   这会儿全县老老少少,还在赖床的,除了生病卧床的,太老太小的,只有卢栩一个了。   卢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赖床赖得正大光明。   “我又不用考试,我一个考官,起那么早多给考生压力呀!”   颜君齐:“……”   全县人都起来了,他还能给谁压力?   不过卢栩也没赖床太久,外面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吵了。   不知是谁想到的大声背诵加强记忆法,他们让卢舟念一句,然后上百人跟着重复一遍。   念完一遍,再齐齐背诵一遍,整个县衙都回荡着人群齐声背诵大岐律某法某条的声音。   这么齐声喊,效率可能低了点儿,但很大程度保证了不识字念错字的人不出错,谁发现自己和别人背的不一样,马上就能及时改过来。   在这雄壮威猛的声波攻击下,卢栩想睡也睡不着。   他认命爬起来去做早饭了。   到厨房一看,得,俩伙夫也跑去参加集体背诵了,整个厨房一点儿热乎气都没,他还得自己生火熬粥。   这么背,也不是没好处,高强度背诵几遍,都快形成肌肉记忆了,那些不想背的,多听几次也能记住一点儿。   到了初十考试当天,连路过的老人孩子都能跟着背几句。   虽然每个人都跟背九九乘法表似的,忘了哪句也要从一一得一从头开始,每个人一卡壳,就要从刑律第一条重新来过。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背过了,以后熟了再说活学活用的事吧!   因为考试的人太多,他们像去体检似的分了好几个考场。   县衙考笔试,独立默写公文。   院子到主街考对答,背条例。   街上考语言。   武试卢栩直接拉到城外雪地了,这样就算摔了,摔进雪里也摔不伤。   考生们报完名先领号,进场后自己看着哪儿人少就去哪儿排队,各个考试根据考号单独登记成绩,最后再汇总,按比例算综合成绩,前三十就算合格。   卢栩安慰他们:“别怕啊,你不会写,他们也不会,你背不过,他们也背不熟,又没要你们全考满分,只要超过别人,你们就赢了。”   好像被安慰到,又好像没有的众人:“……”   动员完毕,鸣锣开考,考生们拿着考号满县城跑。   陪考的看热闹的也到处跟着跑,没轮到自己的抓紧找个空闲地方再背背,到了自己有一群操心的家人、邻居、看热闹的帮他们喊“某某某,到你了!”“某某号,快来!”   第一批都考完了,后面的还在登记信息领考号呢。   原本预计一天的考试压根考不完,无奈下又加考了一天。   到了年十四,该放榜了。   全县人更是倾巢而出,全跑来衙门口蹲成绩。   瞧着黑压压的人群,卢栩莫名想起从前他们等颜君齐和卢舟出成绩的情境。   卢栩默默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京城童生试的成绩出了没有。”   自然是出了,姜濯写给卢舟的书信,也已经在路上了。   若不是大雪封路,这时候他们早该拿到了。   为了正式点儿,卢栩特意让颜君齐写了榜张贴,还写了聘用书。   以防百姓们不识字,他们也在名字下写了他们的考号,由卢舟从第一名开始一个一个念。   名字,考号,旧籍贯,现住址。   保证不会弄错。   他念一个,人群中就一阵激动的呼喊,第一名更是在全县人的羡慕和好奇中走上前,从卢栩手上领制服,从颜君齐那儿领聘书。   卢栩:“衣服回去试试,不合身自己改改,或者拿回来调换。”   “好好!”第一名抱着衣服,拿着薄薄的一页聘书,激动得脸和脖子都通红通红的。   他爹娘老婆和孩子高兴得差点儿要飙出泪来,等他下来,都小心翼翼的摸摸衣服,看看那页聘书。   字他们认不全,全家却都认得他的名字,认得县衙鲜红的章。   “回家,咱挂起来!”   “对!裱起来,挂起来!”   第二名、第三名……   每个人都差不多。   到了十五名后,气氛从欢快逐渐紧张起来。   名额越来越少了。   到晚了排在后面的更是垫脚竖耳朵,生怕自己错过了。   每报一个名字,他们就要急迫地问问是谁,是不是他们家。   到二十五,许多人已经焦虑到脸色难看了。   很快,到了最后一名。   还在等成绩的人全屏住呼吸。   榜太远了,字也不够大,除了前几排,他们看不清。看清的,这时候也怀疑起自己识字到底对不对,虽然明明没自己名字,也在幻想万一看错了,万一认错了,就是有呢?   现场安静的针落可闻。   连孩子们都不闹腾了,全在等卢舟念完。   卢舟:“第三十名,九十九号……”   不待他念出籍贯和住址,人群一角有人“啊”的一声喊起来。   “是我!是我!!!”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又哭又喊的。   “我就知道能行!”他家人拍打着他,拳头又实又狠,“这号吉利,吉利!”   年轻人一抹眼泪,掏出他从考试后一直揣在身上的考号纸,挤过人群跳到台上,领了衣服眼泪还啪嗒啪嗒的。   一边跟颜君齐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干,一边掉眼泪。   不认识他的,难免失落。认识他的,却全都为他高兴。   颜君齐、卢舟、卢栩全知道他。   他家土地在北边儿,来西北时他爹还在虎贲军当差,来了没多久,他爹就受伤退役了,后来从北边南撤,他爹还没好透的伤复发,差点儿丢了命。   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到处给人干活儿。   他捧着衣服蹦下台,像小孩似的扑到他爹娘怀里。   当了官差,有了俸禄,他就能养家了。   他教训妹妹不要老想着嫁了自己换聘礼更理直气壮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个元宵节注定了难以平平常常过。   见人群渐渐要散去,卢栩忽然高声道:“等等!都等等!还要招募一批手艺人和学徒,有没有人感兴趣?”   众人一怔,学徒?   卢栩:“工匠薪酬是官差的一半,学徒薪酬是官差的三分之一,不过做好了东西能提成,银钱也是县衙按月发,还不用写公文,不用会骑马,蛮语也不用翻译,能懂日常用语就行。”   他声音一落,人群瞬间炸了锅。   一群人冲过来把卢栩给围了。   他们落榜的,几乎全是挂在这几项啊!   不想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姐姐大娘们冲得比他们更猛,县衙说了,官差要骑马出外勤,有危险,不招女人,可手艺人、学徒也许行呢?   他们县衙现在不就有缝衣裳的女工么?   她们逮着卢栩问:“要女人吗?!”“我们手比男人巧多啦!”   卢栩:“要!”   自此,卢栩成了他们北庭县最受女性欢迎的小伙子。 第304章 进货吗   正月过了二十,年味逐渐淡去,县衙的几个工坊,还有规划的东城街市渐渐招到了愿意开铺子的人家。   商议之下,颜君齐暂时不会给他们改成商籍,若是一年后他们依旧愿意继续开铺子做买卖,再进行改籍。   另外,工坊虽是县衙主导的,若有手艺人自己能找到人手,也不需要县衙提供什么支持的,则可以自行向县衙提申请,填写一下想要多大面积的土地,想要经营什么生意,以后便能自己开店了。   若不想承担自负盈亏的风险,直接去县衙考试,手艺合格,就算受聘,以后从县衙领工钱和分红便可。   不过,这样的工匠是要教学徒的。   当然也不会叫他们白付出,学徒头五年,都要从自己的分红中抽十分之一给师父。   谁若有卢栩那样可以用于生产的秘方,县衙也愿意买走。   一次性现钱买清,或者参股拿百分之五的分红,都可以。   这一番招聘和号召下,县城又热闹了好几天。   有点儿手艺的人都挺纠结。   尤其是那些多少算是家中祖传手艺的,就不大乐意把手艺交给外人,他们想给子孙后代留个谋生手段。   可让他们自己去经营一个作坊,他们又不大敢。   本来就穷,赔了咋办?   也有果决的。   家里随便商量了一下,就去县衙填表去了。   县衙说能自行经营的工坊,没钱的可以租场地,只租地自己盖,五年不收地租,需要直接租铺子的,头三年不收租金。   这么算来,他们成本主要就是人力和材料。   人口多的人家不少人认为自己能承担得了。   另外些觉得自己手艺比较大众,或者没啥野心,人丁单薄的,就思量着与其自己冒险,不如给官家打工。   至少每个月一家人的饭钱有着落了。   忙活了几天,最后登统下来,愿意来县衙领工钱的还是多数。   颜君齐他们统计好,根据人数与工坊的种类、规模,开始在西城划地。   等雪一化,就可以开工盖房子了。   东市,则由卢栩来统筹。   相比工坊,愿意开铺子的人可就少多了。   还有人问卢栩,能不能像工坊那样,也聘他们给县衙干活儿。   卢栩有点儿哭笑不得。   总不能县衙自己开杂货铺吧?   无奈下,卢栩又搞了个北庭县商会。   以后他不零售了,商会从他这儿进货,以后他还会组织大伙儿去北关县、西峰县和蛮人那儿进货,甚至去关内进货。   以后集市他也不单独雇人去替他卖货了,由他们商会的店家先从他这儿进货,再自己去和蛮人做生意。   从前在老家最多做过几天货郎的百姓们听得一脸懵逼。   还能这么干?   卢栩就差手把手教了,无奈道:“先试一年,一年后谁要是亏太多,就去西城当学徒,或者找地方种地、放羊、砍树、捡蘑菇去!”   他给每人发一个缝好的小册子,“拿好了,这叫存折,每人启动资金十两,到年底,每人要还给我五两,银子或者同等价值的物品都可以。若想再多借,就要收利息了,一年利息百分之五,就是你再找我借一百两,明年底还我一百零五两了。走,咱们去库房看看。”   卢栩领着老老少少们去县衙库房参观。   各种物品分门别类的已经安置好了,价钱也标好了。   卢栩:“今天先看看我这儿有什么,然后都回家想想自己要做什么买卖,要进什么货,要不要再借钱,明天拿上存折来我这儿进货。”   他放的都是日用类的,奢侈品全都在另一个库房。   先从便宜的货物开始吧,亏也亏不了太多。   挨个儿给大伙儿介绍一遍货物和物价,他又给每人发了一页常见的加法题和乘法口诀。   以免有人着急算不清价。   卢栩:“都弄懂了吗?懂了可以解散啦!”   一上午,他这边儿动员结束。   然后开始在县衙门口一块儿空墙上写数字和九九乘法表。   万一谁弄丢了小册子,或者忘了哪个是哪个,可以随时跑来看看。   下午,他则去找县衙的赤脚大夫,问他想在哪儿开个多大的医药铺子。   大夫这种人才,去西城还是东城,可以随便选,而且县衙还会帮他招聘几个小学徒,学徒工钱县衙给,医馆赚钱归大夫。   没办法,他们太缺了。   赤脚大夫受宠若惊,连连表示自己学艺不精,有这待遇,他建议卢栩去军营聘军医。   卢栩倒是想,可挖人家虎贲军墙角,他怕挨揍啊。   先这样吧。   正说着,颜君齐也来了。   卢栩朝他默契的一笑,一起坐下和大夫商量等外面雪再化化,路能通行后,他愿不愿意到各镇子去看看有没有生病受伤的人。   大夫惊讶:“出诊?”   颜君齐点头:“正是,暴雪来的突然,各镇情况不一,我怕有些条件太差的小镇,房屋坍塌,有人会受伤冻病。”   若不是外面积雪太深,实在不好通行,他们年前就该去了。   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颜君齐每天都要上城墙看看外面的积雪情况。   大夫叹气。   想起年前那场雪,他也后怕。   要不是颜县令他们到任后在全县排查修过房屋,暴风雪前还有安排,县城哪会只有那么几个伤病的?   大夫道:“那我便多做些药膏吧!”   颜君齐朝他鞠躬:“多谢。”   大夫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您可折煞我了。我……唉!我也就是个庸医,我……咱们,咱们……咱们县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好大夫呀!”   他哪算什么大夫,他从前就是采药卖钱的,在医馆跟人家胡乱学了些,到了北庭县,也是实在无医可用,他才被迫赶鸭子上架凑数的。   他也就会医治点儿风寒和皮外伤,疑难杂症一概不会,天天都怕把人治死。   说着说着,大夫还有点儿哽咽。   全县就他见过死人最多了。   每次遇到重病的,他都想说,我治不了,你们去找别人吧,可北庭县哪儿还有别人呢?   只能他硬着头皮上,十次有九次,他都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的瞎忙,亲眼目睹着家属们眼中的希望渐渐破灭,看着病患慢慢死在眼前。   那种煎熬,让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好在,今年冬天,他们没死什么人,今年冬天,他睡了很多好觉。   卢栩和颜君齐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压力。   这位赤脚大夫其实才四十出头,算不上年轻,也不算老,哭过一场,心扉又敞开了不少,还给卢栩退了许多药。   卢栩给他搬来那些昂贵的药许多他都没见过,不认识,也不敢用,认识的,闻一闻,和他见过的不大一样,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年份,要用多少剂量,不到万不得已要赌一把,他通通不会动用。   到目前为止,消耗最贵的,就是一点儿参须,给一个体虚的老太太煎参茶用了。   用了那么点儿人参,他还挺心虚,生怕卢栩会怪他浪费东西。   卢栩听得默默无语。   隔行如隔山,他在京城采购的时候,自然是什么好要什么,不知道原来药材不是贵的好的就是对的,京城的药竟然会不适合北庭县。   卢栩反省了一番,回去又搬了许多药材来。   除了他从京城带来的,他还有先前在各镇上换来的。   百姓们能认识能采到的草药都是些最常见的,这些草药药效可能不够好,但对也是采药人出身的赤脚大夫而言,比卢栩带来的许多昂贵好药材还好用。   卢栩让他放开了挑,只要是治病救人了,用多少他都不在乎。   救不活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人各有命,若真没办法,大家不会怪你的。没人会怨一个想救人的大夫救不好人。”   大夫泪眼婆娑的,开始在家熬药膏。   卢栩听得心情也有点儿沉重,忍不住问颜君齐:“你说我是不是买错了,是不是该直接买些药丸什么的来?”   颜君齐:“没人知道这边会是这样的情况,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用卢栩安慰大夫的话安慰他,“没人会怨一个想救人的大夫救不好人,更没人会怨一个想救人的人带来的药不够好。”   卢栩还是有点儿郁闷。   他回去又翻箱倒柜一遍,找出早不知道被他扔哪儿去的采购单。   上面粗略记录了他都采买了什么药,打算明天拿给大夫看看。   卢栩:“你说这有用吗?”   颜君齐摇摇头。   都不认识这些药材,即便有名字能有什么用呢?   颜君齐:“拿给军医吧。”   卢栩:“嗯?”   颜君齐:“用药材,换两个军医回来!”   卢栩望着他。   颜君齐语气森然:“要是换不来,就下军令命令他们来!”   卢栩:“……”   他有时候,觉得他家君齐挺有做将军的风范的,杀伐果断。   晚上卢栩因为找单子睡晚了,早上起来差点儿忘了要带人去库房采买进货。   等他想起来,拿着小本本来进货的人已经在县衙等了好一阵子了。   卢栩没出来,卢舟带他们先去挑货了。   等卢栩匆匆赶来,非但没发生他担心的有人想打退堂鼓不干了,进货的,还比他计划中多了八个人。   卢栩看着同样挑得不亦乐乎的八个蛮族年轻人,充满没睡醒的茫然。   “你们干嘛呢?”   八人齐齐愤怒:“你不是说两族都是北庭县百姓,都是平等的,为什么他们能在这儿挑货,不通知我们?”   卢栩:“……”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怎么能不公平呢?瞧你们说的,我可最公平了!”   几人狐疑地看他。   卢栩热情无比:“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呢?想进货啊?进吧!看上哪个来哪个,一会儿就给你们装箱!”   “呃……”   八人哑然片刻。   其实他们只想买,不想卖。   当商人,太麻烦了。   见他们要拒绝,卢栩快步过来两手张开捞住两个,和他们勾肩搭背,特别友好地撺掇:“别急着拒绝嘛,你们不想干,你们部落肯定有人想做这种买卖的!那些没什么牛羊,孩子却挺多的,你们回去问问看!”   几人想了想,也是。   贵族们不想干,那些没有牛羊,给贵族放羊的牧羊人可以干啊!   卢栩笑吟吟:“是吧,肯定有人乐意的,等你们回去,再顺便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当官差呗。”   几人:???   官差???   卢栩笑得愈加灿烂,他重重拍着两个被他搭着肩膀的少年,“关内来的能当官差,关外的牧民勇士怎么不能!是吧!叫他们来考试,我给他们放水,只要愿意学大岐话,律法、公文,全都可以一年后再考,公不公平?我向不向着你们?”   “……”   卢栩:“我瞧你们几个就挺好,愿意做个先进表率么?”   “………………”   他们齐齐看卢舟,眼神无比默契:快看看你哥是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他们干什么,你们也得干,我最一视同仁了!来,一起卷啊!   蛮人:一视同仁是这么用的么?! 第305章 出巡   自从卢栩动了要忽悠阿维他们做官差的心思,他们几人可惨了。   从早上吃饭到晚上睡觉前,只要卢栩看到他们,就一定会过来游说。   还说什么这也是在帮他们练习大岐话。   他们需要练这种车轱辘大岐话吗?   被卢栩烦多了,他们都开始珍惜起上课的时间,毕竟只有颜君齐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卢栩才会安静离开。   为此他们甚至央求颜君齐多给他们上上课。   颜君齐:“我讲倒是没什么,可你们记得住吗?”   “……”   理智的县令大人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你们这群连几条律法都背不过的小废物,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县令大人也挺忙的。   忙着督工呢。   东市西坊,承包了铺子的全都闲不住了,他们想早点儿开工早点儿赚钱。   尤其是那些领着县衙薪资的,特别不好意思啥也不干白拿钱。   土地还没解冻,想施工很困难,最近颜君齐有空都会过去看看。   一对比,卢栩就闲多了。   采买了原料的新晋小商人们,都在家自己想办法搞二次加工呢。   先前卢栩担心他们会胆怯,会不敢干,会退缩,事实上,若是从前,他们确实会这样。   他们全是穷苦人家出身,从前自己都舍不得买什么,突然让他们做生意去卖货,他们都不知道该进什么,卖什么。   可如今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有了在集市替卢栩卖货的经验,实在不行,先前帮卢栩卖什么,就继续卖什么呗!   而且,上次集市有几个女工卖扣子赚了钱,也给了他们很大的鼓舞。   再者,还有卢栩说的启动十两,年尾还五两兜着呢,他们再笨,也不至于忙活一年亏损五两吧?   以他们两次赶集的经验看,和蛮人买卖没想象中那么复杂,哪怕只赶集,保本儿应该也差不多。只要保住本,就是白赚五两呢!   干,大不了明年去西城当学徒,去草地采蘑菇。   有了集市的经验,许多人已经有经营目标了。   尤其是女性们,她们几乎全打算先做些偏手工的东西。   经过集市的观察,她们多少已经了解些蛮人的审美了——好看的,华丽的,蛮人的女孩子们就很喜欢。   小巧的扣子,鞋子,头饰,首饰,她们都喜欢。   大岐讲含蓄,人家就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就要戴出来,显出来。   于是,新晋的女老板们开始在家忙活起来。   手巧的,做绒花,做绢花,手没那么巧的,做鞋子,做漂亮的鲜艳的鞋子。   还有做腰带的,绣手绢的……   做这些,对她们而言都是低成本的小尝试,她们只需买些漂亮的布料,再买些针线,就能开工了。   卢栩那儿有很多对她们而言过于昂贵的布料,但那些布的颜色、光泽都很好看,她们几人一起凑一凑买上半匹,回来分一分,你做这个,我做那个,没准儿还能凑一整套穿戴出来。   她们能承担这份儿风险,也很想试试。   万一能行呢?   她们十分珍惜卢栩的一视同仁,想做好的决心比男人更坚定。   于是,很多男商人还没决定好到底做什么,她们已经自然形成联盟开始卷了。   她们为了节省木柴,晚上全凑在一家一起做针线活儿,无意间相互避免了做重复的东西,还能相互交流花样和不同的针法技巧,大岐南北东西各郡县的审美在一个小屋子里开始碰撞,而碰撞的方向,竟然是为了将东西售卖给另外一个民族。   她们拿不定主意的,转天还会跑去县衙问问阿维他们的意见。   于是,等积雪渐渐被土地和太阳合力消融到路能走时,不胜其烦的蛮人少年们纷纷上马,全要回家过年去。   走前,他们还带走了从卢栩那儿赊账打包的货物,还有从城里女商人那儿采购的小商品。   来时都是一人一马轻装上路,走时都是大包小包。   卢栩很担心他们这样路上遇到狼还能不能逃掉,不放心的叮嘱他们,万一遇到危险,记得扔了包袱赶紧跑。   八个少年人谁也不想听他乌鸦嘴瞎唠叨,和卢舟道别,嗖嗖跑。   卢栩摇头:“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们!当我愿意管他们呢!”   他想起什么,连忙朝渐渐跑远的背影大声喊:“下个月集市又开始了!通知啊!!!”   几人远远的挥挥手。   这还用他说?   昨晚卢舟早就嘱咐过了。   他们跑了,卢栩也该出门了。   药丸、药膏早准备好了,卢栩带上大夫,带上药,带上一半的官差,向着他们治下的各个小镇出发。   这回没虎贲军护卫,他们带了大夫也不能全员乘马,每个人都做足了万一遇到狼群的准备。   这次卢栩也带上了刀。   不过他更趁手的武器还是那把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   卢舟很不安,很想跟着卢栩一起去,他连箭都准备好了。   卢栩拍拍他,让他放松:“我们走的都是从前走过的路,没什么野兽出没的。倒是你们,我一下带走这么多人,城中人手不够,你们自己要多注意,还有,提醒君齐按时吃饭。”   省得他一忙起来就想不起来吃早饭、午饭。   卢舟点头,询问要不要把弓箭给他。   卢栩:“我又不会用!”   他四下看看,抽走一根官差们锻炼用的木棍,“还不如这个呢,一寸长一寸强,还能从远处敲狼。”   卢舟:“……”   他突然觉得,很有必要教哥哥练练骑射了。   卢栩骑射不行,但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反正他们主要是防狼,有颜君齐在,有虎贲军在,他们不往北去,附近也没蛮人会想不开拿他怎么样,卢栩准备了好些火把。   大不了就放火跑。   雪那么厚,也不怕会把林子草丛点燃。   不过颜君齐比他更狠,他说想带些火把防狼,颜君齐就让人给他装了一车,还有好几罐子油。   除了这些,颜君齐又给他们多准备了半车食物和帐篷被褥,以防他们再遇到什么意外,可以就地扎营,也不怕饿。   到了分别时,颜君齐帮他整理衣服,低声道:“如果你没按期回来,我会带虎贲军去接你。”   卢栩借着斗篷遮挡捏了捏颜君齐的手心,“嗯,再遇到暴风雪我就不跑了,挖个雪屋,住到你来接我。”   颜君齐瞪他,“天气不好你不会就近找个镇子住下?”   卢栩马上改口:“记住了!我保证下雪不赶路,找个好地方猫好!”   颜君齐盯着他不正经的笑脸,眼睛酸酸的,缓缓抱住了卢栩。   他去,卢栩不放心。   卢栩去,他不放心。   他们不去,良心不安稳。   他们都去,局势不允许。   只有他手握兵符待在县城,县城才能算是大岐朝廷的县城,即便他们只有几十官差,也没有哪个部落敢熊心豹子胆袭击县城。   若他和卢栩都离开,消失个十天半个月,北庭县局势马上就会大变。   他走不开,只能将小小的县城变成卢栩的后台和大本营。   这道理他懂,卢栩也懂。   所以卢栩义无反顾,要替他去巡视,所以卢栩至今还在暂时充当着出力又赔钱的县尉。   卢栩默默叹气,没管一群人在看着,低头亲了亲颜君齐侧脸,柔声道:“天气都开始暖和了,不会有暴风雪了,我会平安回来的。而且我都和人家说好了,每个月都去看看。”   卢栩揉着他后背,半哄半撒娇道:“阿维他们自己走都没事,我带着这么多人呢。”   颜君齐不语,抬眸看卢栩,看得卢栩一阵心虚。   他知道,上次那场暴风雪吓到君齐了。   尤其是他回来后,一连病到年底,中间还有两天高烧不退,据说都烧得直说胡话,君齐吓得衣不解带守着他,他醒那天,君齐眼睛熬得乌黑乌黑的。   “我保证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卢栩柔声道:“保证。”   他凑到颜君齐耳朵边,超小声道:“我的马好,逃命狼都追不上,遇到危险我就跑。”   颜君齐莞尔,知道卢栩这又是哄他。   以他的性格,不到最后一个人跑掉,自己根本不会跑才对。   “卢栩……”   “嗯。”   “早去早回。”   “嗯。”卢栩笑起来。   他又抱抱颜君齐,抱抱卢舟,“我会如期回来的,放心吧。”   卢栩一行走远,颜君齐、卢舟和送行的人依旧没入城,直到渐渐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颜君齐才慢慢收了视线。   是啊。   阿维他们,一个人单枪匹马穿荒野,他不觉得危险。   卢栩带着几十人去小镇,他觉得危险。   人心总是不平衡的。   理智再强,他也控制不住的低落,焦虑。   “君齐哥?”起风了,卢舟喊他回城。   颜君齐望着远方,又出神了一会儿,点头道:“走吧,咱们回去。”   卢舟“嗯”一声,边走边安慰他:“哥哥聪明又机警,肯定能平安无事的。”   “嗯。”颜君齐笑笑。   心中却想,早晚有一天,他要北庭县可以人人自由纵马,自在出行。   早晚有一天,即便他不坐镇城中,北庭县也可以安详平稳。   到时,他就可以陪着卢栩四处走走,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要是卢轩、陆勇他们在就好了。   他们还是缺能用的人手。   颜君齐深呼口气,努力平稳因为卢栩离开被搅乱的心绪,“我们建一个书坊吧。”   卢舟一怔:“嗯?”   颜君齐:“雕刻的工匠少,就先从泥巴开始,我们自己印蒙书。”   然后,算书,律法,诗词,典籍……   没有人手,他们就自己培养人手。   他望着街上忙碌的人群,学字的孩童,慢慢又升起信心。   怕什么呢。   这里不过是穷了点儿。   他和卢栩也是从贫苦和田间走出来的,北庭县这么多人,他们一定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男主:只会打架   真正的男主:文武双全   卢栩:???   君齐:另一个虚假男主,只会文不会武(安慰) 第306章 火烧眉毛   卢栩第二次到来让各个小镇非常意外。   尤其这会儿积雪未消,道路难行,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出门,县城里的官怎么会愿意来呢?   可卢栩来了,还是带着大夫来的。   小镇百姓们心软软酸酸的,纷纷给卢栩他们倒热水,烧火,拿吃的。   小镇上有病人的人家,更是喜极而泣。   不出意料,年前的风雪导致许多人家都受了灾,有人屋子被雪压塌了,至今都还没修好。   情况不严重的,因为风雪天冷染上了风寒,这么久过去,大多已经好了,现在还没好的,基本全是身体本就不太好的老人孩子。   卢栩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肺炎。   而冻伤、冻疮,则老老少少,几乎全有。   卢栩一眼扫过去,几乎没一个人的耳朵是白净健康的,手、脸也是重灾区,全都冻得红红的,长着疮。   孩子忍不住总想挠,挠的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   赤脚大夫在西北久了,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风寒和冻伤,卢栩叫人挨家挨户发他们提前准备的药膏,吓唬那群管不住手的小孩,要是抓伤口会把耳朵抓掉。   大夫则先给风寒咳嗽的病人看病吃药丸,又开方子抓药,病人吃后咳嗽竟然真轻了点儿。   小镇到处都是药味儿,家属们顿时连连道谢,高兴得语无伦次。   可卢栩觉得他们还是来太晚了。   尤其是见到那些因为被房子压伤的、救人反而受伤的病人时,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许多断了骨头的人,只能靠邻里帮忙,用木棍树枝固定,即便固定了,也不能真的只躺在床上休养,稍微好一点儿,就要干活,拖来拖去,骨头长歪,他们也许终身都会落下残疾。   好在冬天冷,大多人没出现感染化脓的症状。   他们的赤脚大夫看了,试着掰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绝不敢开刀正骨。   卢栩看着他们畸变走形的骨头,从开始的好奇,很外行的鼓励大夫和病人试试看不能治好,到后来忍不住躲开逃出去。   他终于懂大夫先前哭诉的压力了。   他们还是太缺大夫了,要是每个镇上都有大夫,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因为缺医少药耽误治疗。   几天下来,卢栩心情越来越糟糕。   最初是他安慰大夫,到后来就成大夫安慰他了。   他们俩坐在车上唉声叹气的,惹得一同出来的官差们也忍不住跟着难受。   他们的队伍越来越沉默,连镇上有人愿意学着县里也在小镇建工坊,他们的心情都没能见好。   唯一能宽慰他们的,就是有人吃了药后病情开始好转,可十个好转的,也抵不过一个因为治疗不及时丧生的给他们的冲击大。   他们到达西峰县附近的一个小镇时,正赶上有人下葬,两批人隔着坟地相望,对面家属的哭声在风里如巴掌一样抽在他们脸上。   卢栩怀着一腔愤怒回城,风尘仆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拉上颜君齐去军马营抢军医。   “绑架也要绑几个回来!”   那些他们县城赤脚大夫束手无策的病人还在等着。   颜君齐点头:“好。”   他交代卢舟和熊昆守好县城,和卢栩一起带上卫二和几个骑术好的官差直奔军马营。   路上他没让卢栩再骑马,而是和他一起坐车。   让卢栩枕在他腿上休息,安抚卢栩连日积攒的焦躁。   卢栩连续多天吃不下睡不好,觉得自己已经十分萧瑟沧桑,气鼓鼓冲进军马营,准备借着怒意将田副将狂轰乱炸一通,然后绑几个军医回去。   不想,他一到,就看见了比他更沧桑更消瘦的贺承业,还有一营正在匆忙治病的伤兵。   卢栩:“……”   看到他们贺承业很意外。   不过他忙着安置伤兵,向卢栩和颜君齐行个见面礼,就继续忙了。   卢栩哪能叫他就那么走了,连忙追过去问:“贺大哥,北边打完了?赢了吗?”   贺承业点头:“赢了。”   卢栩下意识道:“赢了就好。”   可看贺承业那惨样,他心里又忍不住腹诽,这模样也是赢了?赢哪儿了?要是贺太师看到儿子这么惨,不知道还舍不舍得叫他来做什么督军。好好一个文官……   卢栩:“唉,我看你好像也受伤了,你先让军医看看吧。”   贺承业笑道:“一点儿冻伤,不碍事。”   卢栩看看颜君齐,默默把最近他都随身带的冻疮膏给贺承业。   贺承业怔了怔,也没客气,往自己冻伤的手和脸上涂抹一点儿,就交给其他伤兵了。   卢栩下意识看看贺承业走路都有些跛的脚,猜他腿脚一定也有冻疮。   再看看他那白白净净的装药膏的小瓷瓶,在一群看不出正常皮肤颜色的伤兵间传递,那抹白色莫名的刺眼。   卢栩主动道:“那什么,我们带了些药材,要不你看看?”   贺承业诧异。   上次找卢栩要,卢栩可是死活不愿意给的。   卢栩嘟囔:“我要换两个军医去治病,那些药材是租借的聘金。”   贺承业莞尔,答应了:“好,不过要等安排完伤兵。”   卢栩低头咕哝一句:“我们那儿也挺急的。”   贺承业想想,让副官去找军医来。   忙出一身汗的军医跑来,一听卢栩要借人,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们人手都不够用呢,怎么还能借人?   卢栩:“我们县城的大夫可以治简单的外伤,但是有人咳的下不了床,人快不行了,他治不了,还有一个被砸了后好像是内脏受伤了,人也快不行了,还有好多我们大夫实在治不好的,咱们换换,我们带药材来帮你们,你们派人去救命,行吗?”   贺承业:“按他说的办。”   军医本还不情愿,待看清卢栩带的两车药材,眼睛亮了。   与卢栩他们不同,军马营不缺这边常见的药草,他们缺的就是西北不产的好药,尤其是高年份品质好,又昂贵的。   他们没钱买,也没地方买,通过卧虎关到关内买,附近几个郡也少有齐全的药铺。   卢栩带来的药材,刚好能应急。   他们马上安排了一个擅长治内伤病症的军医调给卢栩。   卢栩:“就一个啊?”   军医:“大人,能均一个已经是硬挤了,他治内伤和伤寒水平最高,要是他治不好,别人去了也没用。”   卢栩眉头也皱得高高的:“那赶紧吧。”   他们打算带上军医就走,却被贺承业叫住:“颜县令,魏将军有要事想与县令一叙,若县中无急事,可留军中暂住。”   颜君齐点头:“魏将军在何处?”   贺承业:“魏将军压阵,还需几日才能到。”   颜君齐:“那便等魏将军回营后到县中一叙吧。”   卢栩也点头,算算日子,他们该准备下次集市了。   现在回去,马上派人去德巴克部找德巴克人帮忙联络,也许集市时他们还来得及再从蛮人那儿换点儿草药什么的呢。   贺承业本打算趁着魏定山不在,先私下将定北郡的情况与颜君齐沟通一下,先谈谈他们俩的想法,可颜君齐和卢栩急着回去,他也不好阻拦。   只好约定等魏定山回来再去县衙拜访。   卢栩:“贺大哥那你忙吧,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们要是缺药,县衙还有一点儿,我们走了。”   贺承业恍恍惚惚道“好”,想不通卢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难不成,看到伤兵心软?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是卢栩想着反正那些贵药材他用不上,与其扔着,还不如给虎贲军送人情呢,万一用上了,救人治病,积德行善。   这样,回头他送几个学徒过来,或者让他们的县城和镇上知道皮毛的赤脚大夫过来进修学习,军医们总得教吧?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卢栩也见不得那么多伤兵。   尤其是经历过和那群虎贲军被暴风雪困在野外,一路共患难回家后,他对虎贲军印象直线上升。   若是他再带一次药材过卧虎关,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只给贺承业留三分之一的药材了。   逮着一个军医,总算没白来一趟,这位军医很猛,自己带马,背着药箱,挎着刀,问清了病患在哪儿,朝卢栩一拱手,“大人我先行一步。”   然后跑得比卢栩他们还快。   卢栩趴在车窗边看他如风一般的男子嗖一下就没影了,将脑袋缩回来,和颜君齐感叹:“是个急性子啊!”   颜君齐莞尔。   等他们马不停蹄追到县衙,听说那位姓马的军医已经在县衙换了匹马,从县衙库房取走了一袋药材,带上上次跟卢栩去过各小镇的官差当向导,又风一般的去给人看病了。   卢栩忍不住对颜君齐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个人才,咱们得扣下!”   卢栩的直觉不错,马军医雷厉风行治好了因肺炎卧床不起的,又跑去第二家施针治疗,才三日,病人状况明显好转,激动的家属全要向他磕头道谢。   留守在那儿照顾病人的赤脚大夫也不顾他年龄比马军医更大,鞍前马后追着伺候,死活要拜师。   马军医没答应,治好病人又风风火火跑了,他还得回军马营继续给伤兵治疗。   途经北庭县,又找卢栩打劫走一批他先前看上的药草。   卢栩听说人抢救回来了,大方的打开库房随便让他挑。   马军医也没客气,但人还是十分讲究地给卢栩写了他借走了什么药材,让卢栩回头去找他们将军要钱。   这番操作搞得卢栩更心动了。   多有原则!   一心救人,救死扶伤,还似乎跟虎贲军不是一头的。   等他们救完人,军医闲下来,他就拿着单子去找魏定山要账,只要虎贲军还不上来,他就先把马军医要到他们县衙来。   北庭县不少百姓也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毛病呢。   尤其是曾经当过兵,落下一身伤或残疾的,于情于理也得来义诊几天吧。   他一心一意为病患谋福利,到了年后第一场集市,更是不遗余力和来参加集市的部落头领商议换药材的事。   蛮人的巫师等同半个大夫,对这里常见的外伤、风寒,有自己特色的治疗方式,而原料,其实和大岐差不多,用的大体是一致的草药。   不过因为气候不同,物产不同,他们反而更了解本地特产的药物,在细节和计量上,又有不小的区别。   治病对他们而言,是巫术的一种,也属于巫师不外传的秘密,卢栩想促进双方大夫沟通,令他的蛮人朋友们十分为难。   即便他们是贵族,对巫师也没啥发言权。   这次暴风雪受灾的不止大岐人,蛮人各部落受灾情况也很严重。   从前总是乐呵呵的驽垛部提起这次暴风雪都愁眉苦脸的。   牲口冻死太多了。   仅仅两天多的暴雪,冻死了他们大半的牲口。   这次他们愿意冒着雪急不可耐来和卢栩交易,也是想将冻死的牲口换成更好保存的粮食,或者和卢栩交易更多的盐,用来保存肉。   否则,等天一暖和,肉开始腐烂,他们马上就要在春天面对饥荒。   若他们被逼不得不在春天打猎来补给食物,未来几年,都会人心惶惶。   他们的文化中,春天打猎是不吉利的,预示未来几年会有灾荒。   为了换粮食,弩垛部的首领亲自来了,甚至卢栩提出医术交流,这种对他们而言有一点儿冒犯的要求时,都皱着眉表示愿意替卢栩和他们部落的巫师沟通看看。   同样的,卢栩他们也很重视这次交易。   颜君齐也亲自来了。   卢栩努力和各部落的首领解释医术交流的互利好处时,颜君齐却忍不住想更多。   他们初到西北,对这边的气候缺乏了解,还以为年前的暴风雪就是西北的特色。   可交谈后才发现,那么强的暴风雪在西北也不常见,各部根本就没做好充足的准备和应对。   等到春天,这批肉消耗完,面对饥荒的不止是军户,还有所有的蛮人部落。   甚至,他们面对的困境,会比大岐军户更严峻。   他几乎已经脑补出一场以灾荒为导火索,再次点燃两族的战争来。   卢栩还在和他们沟通时,颜君齐脊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熟读典籍,在京城补了大量史书,来西北前,更是针对蛮族和西北集中查阅,很清楚历代蛮人饥贫之下都做过什么。   从前,阻挡蛮人骑兵的是卧虎关天堑,是绵延千里的叠峰山,而现在,横亘在蛮人和卧虎关之间的,是三县军户百姓。   颜君齐打断卢栩他们的交谈,详细问起各部落受灾的损失数量。   各部首领马上向颜君齐诉起苦来。   卢栩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了。   他震惊地看着颜君齐,颜君齐给了他一个很隐晦的眼神,声音没什么波澜,很平静地安抚诉苦的各部道:“朝廷会赈灾。”   卢栩暗暗吞吞口水,顾不上巫师不巫师,文化不文化了,他配合着颜君齐转换了话题,若无其事地安抚焦虑的部落首领们:“对,大岐超大的,这个郡受灾,能从其他郡调粮支援,只要挺过最初的时间,后面就有支援来。”   蛮族各部震惊又狐疑地问:“大岐赈灾?大岐给我们赈灾?”“大岐真的会调给我们粮食吗?”   卢栩:“定北郡也是大岐的郡,你们也是大岐子民。”   各部首领面面相觑,都难以置信,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卢栩:“不过大岐太大了,和咱们相邻的几个郡都不怎么产粮食,从粮产充足的州郡调粮食过来,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大家在最初这段时间,还是要节俭一点儿,省一点儿。”   “自然。”   “嗯。”   他们都没想过大岐还会管他们。   他们还是难以置信:“大岐真的愿意调粮食来么?”   卢栩:“当然会!”   免费给也许不太行,要是买,八成还是可以的。   反正蛮人贵族有金银宝石,大不了就让他们换,让他们买。   卢栩心想,就是大岐朝廷不调,他也会想办法弄来,他可不想当炮灰!   几部首领又看颜君齐,似乎更想从颜君齐这县令口中听到答案。   颜君齐平静道:“会的。”   有了颜君齐的回答,他们明显放心多了。   几人笑笑,又很愉快地询问起能否和卢栩先换些粮食。   他们可听自己家崽子们说了,北庭县衙门库房里,还储存着不少粮食呢。既有从前卢栩带来的,也有他后来从别处换来的。   他们不介意大岐粮食奇奇怪怪了,赶紧换吧!   卢栩在心里骂那八个崽子是间谍,边笑吟吟和他们谈交易。   一边狂算他先前和北关县商人交易的粮食够他们吃几天,一边询问其他部落的受灾情况。   西北也挺大的,到底有多少部落受灾,他们还不了解情况。   这几部自己也说不清,他们只知道自己的情况。   颜君齐和卢栩只好让他们也通知其他部落,暂时节俭度冬,他们会禀明朝廷,向朝廷申请借调赈灾粮。   若哪个部落灾情太严重,就到县衙来,县衙会帮他们想办法。   几部的首领谁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许诺,恍惚又茫然。   县衙帮他们想办法?   这县衙也不大呀,能存多少粮食,能管几个部落?   从前他们遇到了这种天灾,都是自己熬的,去求附近的大部落,若交情不够,大部落也不见得会管。   实在熬不下去,就是大部落牵头带领小部落去大岐抢。   想着想着,他们似乎懂了,一个个表情微妙。   德巴克部率先道:“我们会帮县令大人通知其他部族的。”   其他人怔了怔,和德巴克部差不多的小部落也反应过来了。   一旦再打起来,他们就要被迫选择站队了。   但他们这些从偏远地方迁来的小部落,能在这么富饶的地方扎营,依仗可是大岐,可他们又绝不能在两族开战时背叛族人,选择站到大岐一边……   他们没得选,真打起来,不管是谁赢,倒霉的都是他们。   绝对不能再打了!   他们日子才刚好起来,不能再打了!   双方谁都没多说,但眼神交汇中,达到了默契的共识。   连佛系的弩垛部都答应会替颜君齐去通知其他受灾的部落。   待从谈判的帐篷出来,卢栩忍不住心急火燎的和颜君齐嘀咕,“我靠,火烧屁股了!赶紧写折子,八百里加急求援!”   颜君齐心里也急,还是镇定的纠正他:“是火烧眉毛。”   正说着,他们忽然看到远处黑压压的骑兵。   军装有点儿眼熟,还有点儿陌生。   几千虎贲军和龙虎营突然出现在集市正北方,整个集市安静下来,正在交易的蛮人和大岐人全呆呆的望着北方。   卢栩:“……这又是什么品种的火?”   作者有话要说:   蛮人:震惊!大岐竟然要管我们!   卢栩:要不是我被夹在中间……来,跟我念,大家都是大岐人! 第307章 魏定山   那些负责守兵器的蛮人勇士们,从集市坡地和集市远处站起来,警惕地盯着远处的大岐兵。   刚从营帐出来的各部首领惊疑不定。   对龙虎营,他们比卢栩还熟,当即就有人喃喃道:“龙虎营?龙虎营怎么会在这里?!”   “白峰部……”   输了吗?   还是赢了?   龙虎营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他们谁也不清楚情况,心中惊乱,看卢栩和颜君齐的眼神不由都跟着不对了。   寂静中,卢栩突然高喊一嗓子:“别动!”   众人吓了一跳。   正眯着眼睛看来的是什么人的颜君齐都被他忽然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卢栩:“别慌,别慌,似乎是路过的,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可距离他最近的颜君齐发现,卢栩也挺慌。   卢栩:“我去看看。”   颜君齐:“我和你一起去。”   卢栩:“别,你也跑了他们更慌了。”   颜君齐默默看看紧张看着他们的蛮人,无奈失语了。   他悄悄将兵符塞到卢栩腰间,“似乎是龙虎营。”   卢栩暗骂了句什么猪队友,朝众人笑笑:“我过去看看,大家继续。”   他们突然遭遇龙虎营很懵,龙虎营突然看见这集市也很懵。   甚至有些愤怒。   他们在前线和蛮人搏命,这群人竟然和一群蛮人在做生意?   要不是将军下令停下,他们都想冲到前面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了。   卢栩一个人纵马过来,面对的就是几千张愤怒的脸。   卢栩先报上姓名:“我是北庭县县尉,诸位这是路过?可要到县城休整?”   没人回答他,倒是为首的中年沉声问:“县尉?你们北庭县衙在和蛮人做买卖?”   卢栩默默打量着对方。   三十多岁,长相方正,穿一身旧甲,骨架魁梧强壮,但脸上没什么肉,人状态很疲惫,但坐在马背上又很稳。   他没端着,坐姿很放松,可就是给人非常稳重有威仪的感觉。   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的时候,会让人心生紧张。   这大概就是虎贲军将军魏定山了。   在为首的几个将领中,魏定山年龄不算大,但一军之将的气场却是比其他人强大许多的。   非常有威仪。   卢栩默默在心中对比了田副将、李修、张昶兄弟,还有他有过几面之缘的范孝。   不得不说,和有些圆滑的田副将,儒气的李修,过于霸道张狂的张昶比,魏定山更像个将军。   他五官长得极正,棱角又凌厉,瞧着其实比一看就好脾气的范孝还更严肃几分。   不过卢栩大人物见多了,听着魏定山明显带了责问的语气,依旧笑吟吟的,“您就是魏将军吧,久闻大名,我们正在和附近部落的蛮人交易草药呢。”   草药?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卢栩已经先发制人开口了:“年前那场暴风雪,让许多人都闹了病,我们县衙和各镇上药材储备不足,前几日我们去军马营请军医,瞧见那边药也不足,这不就得找蛮人换吗?”   “魏将军去过军马营了吗?那边的伤兵兄弟们好些了吗?我们换到了两车草药,正要给军马营送去呢。”   “我瞧您队伍里似乎也有人受伤生病,要不先到县衙休整一下?我们县城的大夫看风寒和冻伤还挺在行的。”   魏定山:“……”   龙虎营和虎贲军:“……”   当他们瞎?   那么大规模的集市,换两车草药?   那热气直冒的锅,难不成是在熬药吗?!   魏定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卢栩的示好没任何表示,而是问:“你姓卢?”   卢栩:“嗯?”   他眨眨眼,点头:“在下卢栩。”   魏定山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看他。   卢栩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儿不满的情绪。   卢栩:???   他想想和魏定山可能存在的交集,捡着最可能的问:“可是大将军信中提过我?”   魏定山这才算好好看了他一眼。   卢栩一看,就知道猜中了,心中狂夸范孝人真好。   他笑道:“我就说嘛,总不能是您堂堂一个将军,因为我在京城告状,抓了龙虎营一个千户就记住我了。”   龙虎营众人:“……”   原来是你小子啊!   竟然还敢认!   卢栩面对一堆眼刀笑容不变,现在认了总比以后算账强,他现在说出来,魏定山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魏定山都没怎么样,别人就更不能找他算账了。   魏定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果然有几分小聪明。   魏定山:“代桥的事是他自己犯错在先,与你无关。”   卢栩马上拍马屁:“魏将军明察……”   魏定山打断他:“你们县令呢?”   卢栩:“县令大人在集市上,不过,您带着这么多兵,就别过去了吧?来参加集市的都是些胆子小的小部落,不经吓的。”   魏定山不置可否,一拽缰绳,率领大军继续南行,“叫你们县令随我回城。”   见龙虎营和虎贲军动了,集市又紧张起来。   卢栩快马回来,跳下马语气轻松道:“魏将军凯旋路过,见咱们这儿热闹好奇来瞧瞧。”   真是魏定山?   凯旋?   魏定山赢了?   这结果几部的首领并不意外,但多少有些惆怅。   白峰部也输了。   他们三大部落,全都输了。   卢栩:“大人,魏将军似乎找你有事,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颜君齐点头,“好。”   卢栩:“我跟他说我们是在换草药。”   颜君齐:“知道了。”   卢栩朝他眨眨眼,又悄悄将兵符又塞给他,“好像还算讲理。”   颜君齐失笑,“知道了。”   有龙虎营和虎贲军在,颜君齐也不担心路上会遇到危险,只叫两个官差驾车,带走了两车刚换走的草药。   他自己也爬上一辆装草药的马车,很随意地就朝龙虎营去了。   龙虎营是大岐几路大军中唯一全骑兵的队伍,用的是大岐最好的军马,即便放在蛮人中,也只有像黑川部那样特殊的少数几个部落能与他们的战马匹敌。   而现在,他们整个队伍因为颜君齐的到来,被两辆马车压着速度,磨磨唧唧往前走。   偏偏这位年轻的县令还十分没眼力见,一个七品,和他们将军并肩同行,一点儿拖了队伍速度的自觉都没有。   魏定山打第一天骑马就没走这么慢过,他让人给颜君齐牵匹马。   颜君齐:“不必麻烦,我不擅骑马。”   魏定山:“……”   这就是义父信中说的,千挑万选出来适合西北的县令?   年轻倒是如信中所说。   他看着颜君齐略显单薄的身形,还有他身上那典型的文官气场,忍不住就想起他搭档过的历任文官。   颜君齐,看起来比贺承业还文弱。   他很怀疑颜君齐能在西北健康的活着吗?   他能坚持多久呢?   半年,还是一年?   或者像前任的县令一样,在那土堆的县城里龟缩三年?   魏定山对贺承业坚持要和颜君齐商谈西北事宜,顿时就不报希望了。   年轻,文弱,对蛮人态度过于柔软,能有什么主意?   他坐在马背上,仰头望着西北广阔的蓝天,却觉得无比的孤寂。   也罢,好歹是知道换些草药的,能帮他做一些后勤事宜便可。   做不好也没事,只要别拖后腿就行。   短短的一段路途,魏定山已经做好了未来几年继续自己孤军奋战,只要颜君齐老实待在县城当个吉祥物,别给他惹麻烦就行的心理准备。   不料尚未进城,忽然听见了急促的鸣锣声。   他回过神,只见还算熟悉的小县城突然紧闭了那聊胜于无的城门。   城门上两个官差大声朝他们喊起来:“来着何人?!”   “是哪位将军?我们没收到有友军要进城的命令,别靠近了,请暂且在城外驻扎!”   魏定山:“……”   龙虎营、虎贲军:“……”   他们纵横西北二十年,头一次被人阻拦在城外,不由生出种新鲜、微妙的荒谬感来。   两个小官差,竟然敢举起弓箭对着他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这破城,还是他们帮忙修的呢!   颜君齐:“将军莫怪,他们不过是依律行事,稍等,我去叫他们开城门。”   说罢,他就催官差赶车继续前进。   留下恍恍惚惚的将领们慢慢从脑海某个犄角旮旯翻出来早被他们遗忘一二十年的大岐律法——   没提前通报,军队不得擅闯城门。   即便是战时紧急情况,军队也只能在城外暂时驻扎。   “……”   习惯了西北全是他们营地,这事,早忘了!   官差看清马车上是颜君齐,马上喊下方的官差打开了城门。   卢舟听见锣声,也正从县衙匆匆往城门跑,背上还挎着他的弓。   考虑到这小县城的容量,魏定山叫部队原地扎营,他只带了一队亲兵和几个将领进城。   一入城,就看到了卢舟背上背的那张弓。   他停下来,从马上俯瞰卢舟。   卢舟被看得莫名,仰头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魏定山下意识握紧了缰绳,“你叫什么名字?”   卢舟答道:“卢舟。”   魏定山:“卢舟。”他回忆着信中提到过的名字,“哦,你就是殿下的伴读?”   卢舟点头,友善地问:“您就是魏将军吗?我听阿濯说起过您。”   魏定山点点头,不由又看向他背上的弓。   卢舟莫名,见他视线越过他眼睛,明白过来,将弓取下来,捧给魏定山看。   魏定山没接,朝他摇摇头,问道:“用过吗?”   卢舟点头。   魏定山看看卢舟背上的箭囊中乱七八糟的箭矢,“这是把好弓,配那些箭浪费了。”   他解下了自己的箭袋扔给卢舟:“好好用。”   卢舟下意识接住,人还有点儿懵。   送他了?   一整袋通体精铁铸造的箭矢,都送他了?!   不止卢舟懵了,魏定山的亲兵们都有点儿懵。   魏定山的箭和他的佩剑一样,全是大岐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每一支都价值不菲,每次射出去,都要费劲找回来,平时魏定山还会亲自保养,就这样送出去了?   卢舟不知这袋箭的价值,但轻轻摸了摸冷寒的箭尖,已经忍不住露出爱不释手的笑容来。   “谢谢将军!”   魏定山罕见的笑了笑,“好好用。”   作者有话要说:   范大将军:想不到吧~靠谱不留名   卢栩:想不到吧,没吵起来,聊天就要抢占先机,占领高点,论经典名句“还不都是为了你好”的活学活用,还有~律法没白背! 第308章 争辩   因为城门口的意外,魏定山再看这座小城时就更仔细了些,马上他察觉出许多不一样来。   街道比从前更整洁干净了。   房屋似乎也比上次来时整齐了。   而最大的不同,在人身上。   天还冷,街上人不多,但每个人精气神儿都不错。   那种自然而然的笑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   在晒衣服的老人见孩子跑到他们马前了,忙过去将孩子拉到一边儿,朝他们歉意地一笑。   但她快却不急的步子,仿佛知道他们不会责备她和孩子,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见官、见兵的害怕。   倒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似的。   小孩瞧见他们也不怕,含着手指头眨着眼睛好奇地仰头望着他们。   见马上的大人们看他,还甜甜的朝他们笑起来。   看到孩童那天真可爱,如春花般烂漫的笑容,马上的士兵们全愣了,刹那间,他们都要忘了此刻置身在并不安稳,而且随时都可能再浴战火的西北。   经过了那家人,士兵们还是不由自主朝后望。   看着那个小孩穿过街,追上了另外两个小孩,被稍大的孩子牵着手,三人手牵手一起跑远,他们莫名生出想落泪的感觉。   他们想起多年未归的家乡,想起家乡的孩子,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   等到了县衙门口,瞧见一群丁点大的小孩或蹲或坐或站在墙边,仰着头咿咿呀呀认字,他们已经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更离谱的是,那群坐在一旁编篮子、缝衣服的老人,竟然还能教那群小孩什么字怎么念。   有人忍不住低声问参军:“他们念的对吗?”   参军郑重点点头:“都对。”   在西北战无不胜的文盲龙虎营亲兵们:“……”   这还是他们熟悉的西北吗?   魏定山对颜君齐印象有了改观。   颜君齐却没急着带他们进县衙,而是在那群孩子中间找到正在拿老人孩子练习号脉的大夫。   颜君齐喊他:“赵大夫。”   他们的赤脚大夫正皱着眉仔细分辨不同年龄孩童脉搏的差别,颜君齐喊了他三声他都没听见。   一旁的老人失笑,拍了拍他,大夫才连忙起来,“县令大人,您不是去集市了吗?”   随即他看到了颜君齐身后的一群兵,有点懵。   颜君齐:“魏将军带兵路过,在城外扎营,你到城外帮兵士们看看有没有人生病,我带了两车药回来,需要用什么,叫他们给你找。”   颜君齐指指两名官差。   赵大夫没什么意见,“哦哦”两声道好,叫上他孙子、孙女,还有新收的两个小徒弟,提着药箱随官差往城外去了。   颜君齐向魏定山解释:“赵大夫医治冻伤和风寒很熟练。”   魏定山对颜君齐印象又好了一分,“多谢。”   随即派亲兵帮大夫引路提药箱。   颜君齐注意到魏定山神色的变化,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他猜测魏定山一行舍近求远没去军马营,而是直接南撤向卧虎关,八成是因为军马营医药人手不足,他们需要到卧虎关去治疗休整。   从北部冒雪南撤到这里,魏定山状态都不怎么好,就别说那些士兵了。   他路上瞧着,几乎人人都有冻伤。从北庭县到卧虎关,快行也还有五六天路程,到了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伤病。   能帮多少算多少吧,那些药草,卢栩本来也是替军马营换的。   他们才进县衙,贺承业也从军马营赶来了。   听说贺承业到了,卢舟放下弓箭,又连忙跑去接人。   魏定山问道:“他和贺承业认识?”   颜君齐解释:“在京城时,贺督军曾教过卢舟功课,算是卢舟半个先生。”   魏定山听到“半个先生”,嗤笑一声,低声道:“虚伪。”   颜君齐挑眉。   看来兵部传言不假,魏定山和贺承业因范孝之子的死不和。   贺承业在军马营收到消息,魏定山决定不去军马营,直接改道卧虎关,约他到北庭县见,他便从军马营匆匆赶来。   他原本想和颜君齐单独先谈谈,这倒好,魏定山先和颜君齐见了。   卢舟领他进门,贺承业却一眼看见了卢舟放在桌上的弓箭,连贯急迫的脚步骤然一停,随即看向魏定山。   魏定山直视前方,对他置之不理,贺承业又看向桌上的箭。   卢舟:“贺先生?”   不待贺承业开口,颜君齐先道:“舟舟,去给魏将军和贺督军拿些茶点来吧。”   卢舟“嗯”一声,带上弓箭出去了。   这都过晌了,他们风尘仆仆来,八成也该饿了。   颜君齐见贺承业和魏定山都下意识看向那张弓,愈加的确定,那弓不是范孝的,是范孝家早逝的公子的。   这在兵部也算禁忌,若非颜君齐要来西北,直面魏定山和贺承业,兵部侍郎也不会特意拐弯抹角悄悄告诉他。   这也算不得公事,颜君齐不好奇,也不想追问,很快将话题转移到白峰部战况和北部受灾情况上。   龙虎营年前已经战胜白峰部,在回撤时再次遭遇白峰部和其他部族残军联合偷袭。   对如何处置白峰部和叛乱的部落,魏定山和贺承业本就有分歧,再遇偷袭,被激怒的龙虎营哪儿还管什么怀柔文治,带着虎贲军追击十余天,杀光残兵,同样也因为追敌过深,陷在风雪中,造成兵马折损众多,不得不回撤补给休整。   颜君齐皱眉听完,没发表什么看法。   他不懂用兵,战场的事,不做评判,利弊得失,他了解不足,也不好评判。   颜君齐问:“白峰部呢?”   魏定山:“已经没有什么白峰部了。”   颜君齐眉头跳了跳,没吭声。   这让魏定山略感意外。   他以为愿意和蛮人贸易的人会很难接受呢。   颜君齐却问:“魏将军从北边过来,可知北边各部落此次受灾情况?”   魏定山公事公办道:“不好,冻死的牲口很多。”   颜君齐:“以将军的经验,他们可会再起兵戈吗?”   魏定山和贺承业都略感诧异地看着颜君齐。   魏定山对颜君齐态度好了几分,他喜欢不啰嗦的痛快人,更欣赏就事论事,不纠缠过去对或不对唠唠叨叨的。   颜君齐这样只向前看的,很对他们用兵的习惯。   魏定山:“会,但不会赢。”   颜君齐抿唇不语。   据他在兵部得到的情报,魏定山脾气算不上好,但人不自大,而且用兵风格稳扎稳打,不像张昶那样喜欢用奇兵赌输赢,既然他这么说,应当是很有把握的。   只是……   “代价呢?”   虎贲军主力还在卧虎关镇关,但魏定山此次去镇压白峰部,带的是龙虎营,他们同样在野外遭受暴风雪,伤亡颇重。   若再战,龙虎营还有几分兵力?   没了龙虎营,只靠虎贲军能压制黑川部那样的部落吗?   西北安定,绝不能缺少龙虎营的震慑。   魏定山沉默了一会儿,“只要开打,分出输赢之前,没人知道会有什么代价。”   颜君齐懂了。   他想起离京前,最后一次去六部交接道别,户部和兵部默契的叮嘱:不要让魏定山打上头。   懂了。   他都懂了。   稳扎稳打的魏将军,一旦开打,也是个不计代价分胜负的狠人。   他忍不住看贺承业,果然贺承业的表情也是一样的愁苦。   颜君齐问:“贺督军怎么想?”   贺承业:“安抚。”   魏定山不屑理他。   他们已经争执了一路,他吵累了。   但他手边的暴脾气副将却又拍着桌子和贺承业吵起来了:“安抚?!他们先擅离领地,抢占军户的土地,视大岐军令于无物,后又联合叛乱谋反,如今被镇压了,竟然还要安抚,笑话!我大岐军威何在?!圣旨的威仪何在?!”   他声音太大,窗纸都被吼地直颤。   贺承业脑袋嗡嗡响,揉着额头头疼道:“时局所迫,白峰部已经被屠,若此时对其他部落也用严刑,唇亡齿寒,惹各部再联合而反,西北再陷战乱,关外三县几万百姓当如何?你担得起责吗?”   “战就战!把百姓撤回去,妇孺老幼撤回去,然后打!要我说就不该急着迁百姓出来,打服了那群野狼崽子再迁不迟!”   贺承业:“你说得轻松。”   只靠虎贲军管整个西北,早晚被全民皆兵的蛮人吞光。   金副将摆出不听不管的架势:“军爷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按你说的那些,咱们没法跟死去的兄弟们交代!我们拼死搏杀,是为了安抚他们吗?!”   他将桌子拍得咣咣响,“他们造反之前就该想清楚了,开打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玩儿命呢,输了知道脑袋得长脖子上了?想的美!我是大岐的兵,只管谁敢造反就杀谁,谁敢挑衅大岐就宰谁!我看还是杀的轻,那群狼崽子一样的野人,竟敢朝将军放冷箭,就该全砍光了!谁敢有不服,就杀光!看谁敢跳。”   贺承业天天给他们分析利弊代价,也烦了,怒道:“那你去,现在就去把蛮人杀光。”   “要是给够我人手粮食,我早就去了!”   贺承业怒道:“你也知道没有!”   金副将被噎,哼一声拍桌子坐下,油盐不进地强调:“反正不能轻饶他们!要是造反都没有代价,定北郡还是我大岐的领土吗?!今日关外敢反,明日关内就敢有样学样!到时候你付得起责任吗?!”   贺承业都气笑了。   有进步,回怼他一天比一天有理有据了。   吵不明白,贺承业也不想再多说,而是问颜君齐:“颜县令怎么看?”   虎背熊腰的金副将马上道:“你问他干嘛,他一个小小县令管得着吗?你们这群文官都穿一条裤子放一个味儿的屁,他说了不算!”   颜君齐只当没听见,平静道:“这位将军说的对,法纪不可乱,造反论罪当诛,白峰部死有余辜。”   金副将:“嗯???”   他一拍桌子马上改口道:“看吧!你们自己人都觉得我说得对!唉,你这个官儿可以,不拧巴,不迂腐。”   颜君齐没理他,继续道:“不过现下紧要的,还是赈灾。”   金副将一听,又不乐意了:“什么意思?说了半天,还是要救那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文官,就是……就是……”   他想了想词:“妇人之仁!”   颜君齐:“蛮人部族甚多,仅西北就有近百,并非每个部落都如白峰部一般好战,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当分而划之……”   金副将:“呸的不一样!他们全一样,全是养不熟的狼,你就上当受骗吧!你就等着被咬一口……”   颜君齐一拍桌子:“来人!”   门外的亲兵和官差全冲进来。   颜君齐一指那名副将:“他若再打断本官说话,把他给本官赶出去!”   金副将:“什么?!”   颜君齐:“赶出去!”   亲兵:“……”   新上任的几个官差:“……”   最年轻的,成绩第三十名考上的小官差眨眨眼,动了,他十分头铁地朝那名副将走去,“大人,请!”   金副将气笑了:“你个七品县令,敢赶我?我是五品!”   颜君齐亮出兵符:“出去!”   正在此时,卢舟敲门,端着饭菜进来了。 第309章 凉飕飕   送上门的台阶,几人默契纷纷下来。   那名虎背熊腰的金副将,顺势就帮卢舟把面端进来,一改刚刚的拍桌子瞪眼睛,对卢舟十分慈爱道:“还有面呢,谢谢你小兄弟。”   活像个疼爱兄弟的好哥哥。   颜君齐也没继续赶他出去,收起兵符,招呼大家先吃饭。   他虽有兵符,但只能调令军马营,实际上龙虎营也不归他管。   衙门的伙夫都跑去集市赚钱了,卢舟到厨房热了早上的汤,往里面煮了面和野菜,给魏定山带来的士兵每人端了一碗,还给他们加了最近卢栩才开始做的菌菇辣酱。   这面原本是打算做给卢栩他们吃的,卢舟在家守城,中午刚做的面,想着等哥哥他们一回来就能下面。   不想先方便了魏定山他们。   他准备的面不少,不止魏定山他们有,站岗的龙虎营亲兵也有。   他一碗又一碗地端,除了颜君齐,亲兵和室内众人都怔了。   北庭县衙也太实在,过晌做午饭,不光有将军的,还有他们的。   西北食物稀缺,亲兵没马上要,而是请示过魏定山后,才接过卢舟递来的面,吃得喷香。   掺了白面的杂面,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了。香味十足的菌菇辣酱化在浓稠的汤里,沾在面条上,辣辣的,香香的,一口吃下去,人都暖和了。   屋子里刚刚喊得最凶的金副将吃得最香,可见吵归吵,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倒是魏定山、贺承业和颜君齐多少都有些食不知味。   颜君齐慢吞吞吃完面,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放下筷子,也理清思绪了。   颜君齐问:“贺督军,魏将军,若北庭县上书请求朝廷调粮赈灾,朝中可会同意?”   不待贺承业和魏定山回答,金副将先说了:“不会同意!”   颜君齐看他。   对方一抹嘴,“你看我也没用,我们将军天天要军饷户部都不给,你一要赈灾粮户部就给了?要是户部真给了——”   他一握拳,“那也别想过卧虎关!”   凭什么他们要就没有,蛮子要就有,别做梦了,一粒米、一勺面都别想放过来!   魏定山和贺承业虽没回答,但其实默认了这位副将的意思。   贺承业道:“减免一年赋税,应当不难。”   让朝廷向这边出银子,即便户部同意,兵部也不会同意。即便朝中答应,虎贲军上下的军官士兵也不会同意。   就连他提减免赋税这一项,参军和副将又通通不同意了。   “赋税和每年的贡品一样不能少!”   国库没钱给他们发饷拨粮,他们这么多士兵可都指望着蛮人每年交的牛羊度日呢。   吃都不够吃,还减免?   减了蛮人的,他们吃什么?喝西北风么?   颜君齐沉思片刻,又问道:“若粮商运粮到关外售卖呢?”   魏定山:“粮商?”   金副将:“哪个粮商想不开会到西北来?要是有粮商,也得先卖给我们虎贲军啊!”   若是卢栩在,定要怼两句你们虎贲军有钱买吗?   不过颜君齐不喜欢和人说笑,只是问:“若有粮商出关,卧虎关可能放行?”   贺承业一听,就想到卢栩在朔州和北境的作为了,略带喜色问道:“颜县令可是已有对策?”   颜君齐保守道:“只能试试看。”   金副将听得云里雾里,还是道:“那也得先卖给我们呀!是吧督军,将军,咱们才是自己人呀!”   颜君齐:“关外关内,虎贲军与军户,本是一体,若粮草充足,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但也请将军体恤关外三县几万的军户,他们背井离乡,同样也在受灾挨饿。”   副将下意识看看面前的碗筷,嘀咕一声:“我看你们县城吃得挺好,比我们将军还好。”   颜君齐冷声道:“北庭县能温饱,全赖卢栩来前砸上全部身家做准备,又有王爷帮助,我们才得以立足。到北庭县后,我们日日战战兢兢,卢栩更是不辞辛劳与各部两县贸易互通有无,年前他为换粮食,差点儿葬身暴风雪中,这位将军,你吃的面,就是他拿命还回来的。你说风凉话前,请先去打听清楚再开贵口,否则,小心祸从口出。”   “……”   坐在角落旁听的卢舟也忽然道:“你们吃的饭,本也是我哥哥和县衙官差们的。”   “……”   贺承业道:“金副将并无恶意,他就是这样的性格,颜县令不必往心里去。”   金副将讪讪道:“对不住,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没想呢,嘴就瞎说了,等那位卢兄弟回来,我向他道歉。”   颜君齐:“不必,还请诸位将军不要误会,北庭县也很穷,能有如今的状况,是因为县衙还欠着卢栩和王爷几千两的债。”   众:“……”   不了解详情的金副将和一众将领们懵懵的,心说这位叫卢栩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会借几千两给一个破县衙,不怕收不回本儿吗?   了解真相的贺承业默默吃饭,沉默不语。   偏偏有点儿心眼,但不太多的金副将仗着口无遮拦,厚着脸皮问道:“那位卢兄弟就是陛下封的那个皇商对吧?找他借银子有什么讲究吗?他能借给咱们点儿吗?”   颜君齐:“……”   别说贺承业差点儿被呛到,饶是颜君齐的冷脸都差点儿被问裂了。   卢舟老实道:“我哥哥只借给君……只借给颜大人。”   金副将:“为什么?”   卢舟:“……我们是同乡。”   金副将遗憾道:“这样啊。”   他挠挠头,拿胳膊肘撞撞一旁的参军,小声道:“唉,你有没有有钱的同乡?”   参军没好气道:“我同乡就是你!”   金副将:“……那不是完了?”   颜君齐无视他们的嘀嘀咕咕,硬将话题拉回来,询问起西北三县蛮人部落的分布,每一部,尤其是北庭县各部落的情况和特点。   这部分情报他一直欠缺。   前任的两个县令也没给他留太多有用的信息,文书记载的,也是好几年前迁徙蛮人时的粗略规划,四五年过去,黑川部都跑回登云山了,他压根儿不指望那些部落能老实在大岐划给他们的地盘上待着。   他问得太细,答清了舆图都快能画出来了。   魏定山忍不住问:“你想去?”   颜君齐:“有此意。”   众:“……”   这县令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金副将刚要开口,被参军狠狠踩了一脚。   魏定山皱眉摇摇头:“太危险。”   尤其是白峰部附近的那几个部落,对他们非常戒备和敌视。   颜君齐也没想直奔前线去,“我想到你们回程途中未曾经过的部落去看看。”   “北庭县地域广阔,东西跨度尤为之大,我想年前的暴风雪各部落受灾情况不尽相同,若能区分出不同部落受灾状况,协调以使得他们能自救,也能省了从关内调粮的麻烦。”   魏定山:“他们如何会配合?”   颜君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管之以威,束之以律法。这么做,也是在帮助他们的族人,蛮人虽习性桀骜,但普通牧民和大岐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所想无非也是吃饱穿暖一日三餐,并非所有部落都愿意再卷入战乱中,并非所有部落的首领都冥顽不灵。”   他顿了顿,看向魏定山,“若他们执意不从,就麻烦将军了。”   金副将等:“……”   啥意思?   不听就揍吗?   颜君齐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淡漠表情。   说话语气也冷静平稳,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天生的音色,冷漠中还是有点儿温柔的。   可说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金副将看着他那张堪称俊秀漂亮的脸,战袍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年轻人,了不得,等再长大,搞不好会比他们督军还难搞。   他忽然觉得先前颜君齐叫人赶他出去,不是开玩笑的。   魏定山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做?”   颜君齐:“暂时还只是想法……”   他将刚刚想到的慢慢和魏定山、贺承业商量。   简而言之,以北庭县官府的名义,借虎贲军的威势,来协调有无,震慑各个部落。   从小部落着手,优待小部落,联合中型部落,以弱围强,逐渐孤立对大岐不友好的部落,慢慢逼他们低头遵守大岐律法。   魏定山:“你的计划,要多久?”   颜君齐:“不知道,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魏定山:“只靠这样能行么?”   颜君齐摇摇头:“要先看过情况才知道。若各部都受灾严重,那便只能从关内调粮想办法。”   颜君齐望向魏定山,提议道:“魏将军可愿同我一起上书朝中,向朝廷申请调粮?”   金副将听得一蒙一蒙的,心说,怎么又调粮?   绕来绕去还是调粮?   颜君齐:“情况紧迫,如今已经过完年,北庭县即便比关内春日来得晚,天气也快该回暖了。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奏疏一来一回,即便户部批粮草,不需筹备,马上运来,到时也要春末。”   他停顿片刻,给他们算账的时间,“那时,也许已经一切都晚了,说不定运来时,已从赈灾粮变成军粮,用来助虎贲军镇压四起的叛乱。”   魏定山:“……”   贺承业:“……”   他们刚镇压了白峰部,蛮人多少是害怕的,倒也不必这么悲观。   作者有话要说:   金副将:我也想要有钱的同乡   知情人:你就是有也没用 第310章 鲜花下   集市结束,匆匆忙忙赶回县衙的卢栩听完了颜君齐的转述,整个人陷入沉默。   信息量太大,他脑子有点儿卡住了。   关于如何知会其他部落白峰部被灭的事,颜君齐还想问问卢栩的意见。   最了解蛮人的是卢栩,颜君齐也不知道如果直接告诉他们,会引起什么样的效果。   卢栩头皮发麻,忍不住抱怨道:“他们是不是该去学学兵法?上善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学过吗?”   颜君齐:“……”   卢栩关起门在房间里转圈圈,“李修将军喊了几年都没真屠过族,他……我靠……”   卢栩要焦虑了。   他们好不容易和几个部落关系变好,他还想慢慢从近到远一点儿点儿慢慢接触,改善关系呢,魏定山不声不响就来了个大的。   卢栩头大:“……还是先别说了。”   蛮族内乱的时候,有些大部落干过屠光小部落的事,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有不少这种桥段。   但那是人家内战,大岐人屠族,仇恨值只会加倍。   卢栩焦虑地抓头发,“我看魏将军也不像个性格暴虐的呀,他这么狠吗?”   颜君齐:“撤兵后白峰部残部偷袭魏定山。”   卢栩:“啊?疯了吗?!”   颜君齐沉默许久,平静道:“白峰部战时原本就是蛮人中的主力之一,三大部只剩他们一支,他们未必不知谋反是死罪,反叛前应当已是立了死志的。”   孤注一掷,不能将大岐人赶回卧虎关,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所以,即便贺承业劝住了魏定山,魏定山约束住了龙虎营和虎贲军,放过了他们的妇孺老幼,没有冲进他们的营地,白峰部却不肯放过自己。   卢栩也沉默了。   少年时的生长环境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即便他已经很了解蛮族人了,但是很多时候依旧无法理解他们的逻辑方式。   不只是蛮人,也包括大岐人。   即便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很多年了,不能理解的还是不能理解。   “就算杀了魏定山有什么用呢?难道魏定山死了,大岐就没其他将军了吗?他们就能赢了吗?要是能行,还值得拼一拼,明知不行,还去做这种事……”   “他们部落那些无辜的孩子,真是倒了血霉,自己送死也别拉上别人呀!”   卢栩呼一口长气,恹恹道:“有点烦,你陪我出去走走。”   颜君齐失笑,牵住他伸过来的手:“好。”   他们俩才从后院出来,就见一身便装的魏定山正在教卢舟新箭矢用法和要注意的点。   这箭好是好,但比一般的箭矢要沉,即便箭杆中填充的是最轻的木条,也比阿维他们给的箭沉许多。   卢舟一时还找不到手感。   阿维几人在一旁跃跃欲试。   衙门的箭靶还是过年那阵子卢栩找人用干草给卢舟盘的,竖在西墙边,已经快被卢舟用破了。   这会儿换了更锋利的箭,箭靶更加苟延残喘。   卢栩茫然,忍不住问颜君齐:“魏定山怎么教起卢舟了?还一副很熟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颜君齐看了看站在远处的贺承业,低声道:“大将军送舟舟的那把弓,似乎是他家公子生前用的。”   卢栩:“嗯?什么???”   颜君齐示意他低声,又将他拉回后院。   “你可知魏将军和贺督军不和?”   卢栩点头。   这他知道,他来西北前,好多人都跟他说过。   颜君齐:“那你知道原因么?”   卢栩摇头,“和他儿子有关?范大将军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   颜君齐:“有个儿子,不过很小就死了。”   “范家是武将世家,据说,范公子十六那年,大将军在西北收了个义子,他正好学成出师,也想到军中建功立业,听说后,就求大将军将他调到魏将军的队伍中。   当时贺督军正好要押运一批军械到魏将军队中去,范公子就没让亲兵送他,而是扮成了小兵,跟着贺督军一道去了,还让贺督军帮他隐瞒身份。   贺督军那时似乎刚刚成婚不久,对小舅子十分疼爱,似乎只说了他是京中亲戚家的子弟,就把他留在魏将军营帐做杂活,好让他近距离观察他的新义兄。   后来,战局混乱,魏将军有一次受困,需要有人诱敌,好助主力突围,因为小公子骑术好,他便主动请缨带了一队骑兵做诱饵,结果……尸骨无存。”   卢栩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他猜到了会很惨烈,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那,魏将军不知道?”   颜君齐摇摇头:“据说那时战局对大岐不利,大将军怕他们知道了会意气用事去报仇,没让人告诉魏将军,一直到大岐胜利,大将军从投降的蛮人手中收缴战利品,见到了小公子留下的弓……”   卢栩无法将心比心,也能想象魏定山知道真相时有多崩溃。   卢栩问:“就是那张弓吗?”   颜君齐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魏将军和贺督军见到那张弓,反应都很不一般。”   卢栩:“若是那张,也难怪了……”   那一看就是好弓,若不是弓太好,也许范家公子就那么悄然无声死去,什么都没留下。   “他是因为这个才记恨了贺大哥?”   颜君齐点头。   要是当时贺承业悄悄告诉了魏定山他身边的小兵是范孝的儿子,魏定山自己去当诱饵都不会让他去。   哪怕再晚一点儿,他们突围成功,汇合重整队伍时,贺承业若告诉他,他至少能拼命去寻尸骨回来。   可他就那么一无所知过了许多年。   到从别人口中听说他为了继承范孝的大将军一职,故意害死了他义父的独子。   当他终于知道真相的时候,崇拜他的弟弟,连尸骨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记忆中面目早就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个很有精神气的小孩,精力用不完似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人总是笑吟吟的。   魏定山看着卢舟拉弓的模样,想要透过他相似的身形和同一张弓找找范驰的影子,可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颜君齐轻叹:“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兵部几次召他回京,他都不肯,发誓只要不是关内出了战乱需要他带兵驰援,他一辈子不会再入关。获胜后,他本来是要成亲的,不过……听说后来都拒绝了。”   卢栩怔怔的说不出话。   靶场上,卢舟慢慢掌握了技巧,开始射中靶心,围观的几个蛮人少年们也开始手痒,纷纷用大岐话问卢舟能不能让他们试试。   卢舟很大方将箭给阿维他们,还重复着魏定山刚刚教他的技巧和他刚刚练习出的心得。   他说完,很腼腆地望着魏定山,询问他说的对么。   魏定山和站在远处的贺承业都有些恍惚。   曾经的范驰也是这样,年纪轻轻,骑射天赋惊人,不过别人一夸,又马上变得很腼腆。   魏定山没回答,阿维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率先搭弓,感叹一句:“好沉。”   然后毫不犹豫射出,箭落靶心正上。   阿维眼神喜洋洋的:“比预料的还快!”   “我试试!”   其他蛮人少年也搭上弓开始练。   卢栩再从后院过来,看到这一幕一时间觉得特别的荒诞。   大岐刚屠了蛮人一部的将军,蛮人部落的贵族少年,一方教,一方学,在他们县衙简陋的靶场练箭。   相互不清楚身份的时候,也许才是最好的。   卢栩没在衙门内多待。   他拉着颜君齐出门散心。   县城中百姓们不明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灾荒与危机,各个喜气洋洋地沉浸在第一次靠自己做成生意的喜气里。   这次集市上蛮人们给肉都很大方,所有小商人,通通成功开张,回了城全跑来做香料生意的人家里买调料,回家炖肉!   他们要按家乡的方式炖肉吃,给全家开荤!   卖香料的人家笑得合不拢嘴,瞧见卢栩和颜君齐路过,还连忙从窗户探出头来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东城卖货街道开始施工。   “西城工坊都盖上了,东边也别落下呀!”   “就是就是,西边比东边快多了!”   卢栩:“知道知道,等天一暖和就开始盖!”   今日赚了钱的小老板们纷纷嚷着“要公平!”   卢栩失笑,拉上颜君齐夺路而逃,一路跑上城墙,然后两人肩并肩站在还脆弱的城墙上,俯瞰夕阳下的炊烟袅袅的小城,和城外广阔无垠,积雪尚未消融的大地与天空。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卢栩拉颜君齐在城墙边坐下,将腿悬到城外的方向,望着西落的残阳,欣赏辽阔的西北苍茫景色。   巡逻的官差刚要喊他们俩,就被同伴悄悄拉走了。   他们往远处背风的地方躲了躲,将这面城墙留给卢栩和颜君齐。   寒冬未尽,风依旧吹得人脸木木的,眼睛也无法全睁。   他们俩没穿斗篷,卢栩默默往颜君齐身边挪了挪,靠着颜君齐肩膀眯着眼睛忽然道:“我想起一首歌。”   “嗯?”   卢栩默默想了想调子,开始唱。   颜君齐意外,竟然是首蛮语歌。   他默默听着,歌词大意是骏马奔向天地的尽头,每一朵鲜花下,都埋葬着勇士的尸骨。   晚风吹得卢栩透心凉,唱完歌又灌了一肚子冷风,卢栩闻着下面隐约飘来的饭菜香味儿,开口道:“君齐。”   “嗯。”   “我们还是只管吃饭的事吧。”   “好。”   “嘿!”   卢栩笑起来,握着颜君齐的手甩了甩。   复杂的事,交给聪明人去想吧。   身为一个早已投身厨艺的学渣,他得有清醒的自我修养。   快乐吃饭。   其他的,遇到了再说!   “我觉得,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得再找点儿干活儿的。” 第311章 看家   北庭县又开始招官差了,但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限制条件——   得蛮人。   而且要求每个部落出三至五人。   强制要求。   卢栩带着人拿着颜君齐批的文书,亲自往附近的部落挨个跑了一趟。   “官差不限身份不限出身,也不限性别,十五以上,五十以下,令行禁止,遵纪守法。会大岐话的优先,不会也没关系,有一年时间来学,要是一年还没学会基础用语,那就要辞退了。”   卢栩将文书给各部落的首领看。   “待遇很好的,等同县衙所有官差,包食宿,还发银子,月末要换成吃的也行。   工作内容就是统计好本部落有多少户人家,每家多少人,多少牲口,多少人家无法过冬、饥荒、生病,然后替他们登记好,去县衙领补助,带生病的去县城看病。   日常还要协调部落里的大小矛盾,维护治安秩序,什么打架闹事啦,偷东西抢劫啦,坑蒙拐骗啦,只要是违法的,能管就管,管不了去县衙报案搬救兵。   听懂了吗?有人有问题吗?有问题也没关系,我们是一个和睦友爱的大家庭,有什么问题前辈会教你们的。”   各部蛮人一脸懵逼。   “这是要去县衙,还是要留在部落?”   怎么听上去那么绕呢?   卢栩:“两个要去县衙,之后县令大人要巡查各个部落,需要带上他们一起到处去巡逻历练,剩下的留在各自的部落里,要是留下的一个人数不清楚记不明白你们部落有多少人,多少牲口,需要官府调配多少食物,那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最多三个,再多,县衙负担不起了!”   他卷巴卷巴文书,忽悠起首领和各部落位高权重的掌权人,“诸位不妨试试?或者让你们家孩子来也行,反正是管事锻炼嘛,这本也该是学的东西,兼职一个官差的身份,多拿一份钱,出去又有大岐官府的身份,多好!”   各部的首领不觉得好。   他们得好好理一理,这官差该不该自己当。   大岐的走狗什么的,说出去可不好听。   “每个部落都要出人吗?”   卢栩:“对,强制的。咱们北庭县这么大,县令大人会飞也管不过来,可又不能不管,你就说这次雪灾的事吧,要不是集市你们提起来,大人都不知道你们受灾这么严重呢。必须得有个递信的人,是不是?”   也有几分道理。   “那县令大人真要管各部受灾的?”   卢栩:“不然统计做什么?大人已经在着手做准备了,就算向朝廷要救灾的粮食物资,总得知道有多少受灾的人才能要呀。”   “哦!”越听越有道理。   卢栩孜孜不倦地诱导,推心置腹道:“按理说,我身为县尉不该说的,不过咱们都这么熟了……”   他压低了声音和人小声嘀咕:“要去县衙的官差便罢了,比较辛苦,你们不愿意去,找些穷苦人家来,好歹赚点儿钱,也算救人家一命。   留在部落的,要做的事和你们多少会有些重复,万一将来你们起了冲突,官府当然会在情感上偏向官差一些……”   他一副我言尽于此,你们懂的就懂,不懂的自己悟,“我们大岐朝廷肯定更愿意让无关的人来管你们,这官差让谁来当,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委派,但是呢,我和县令大人还是想尊重你们的文化和部落的习惯,不想强求你们,人选你们来选。”   这话半真半假,若是可以,他们当然也想自己派人来管,不过他们来的太短,在蛮人中毫无根基,真派个陌生人驻扎到蛮人中,那简直是让人送死。   即便从他们本部落选,选个奴隶,能管得了他们部落的大小事务和矛盾吗?   想要快速地掌管,高效的沟通,还是得靠各部落真正的实权人物们来配合。   他眨眨眼,“三个还是五个,随便,自己选。”   他说得直白,那些部落的头目们也不傻,几分真几分假,他们也听得出来。   不过卢栩也没哄骗他们,若是颜君齐真自己派人来,他们只要不想和大岐官府闹翻,还真不好把他们派来的人怎么样。   可若来一两个大岐人天天往他们营帐里跑,问东问西的……   想想就怪恶心的。   至于让奴隶来当……   卢栩说得也不错,到北庭县衙去干活儿那无所谓,若是两个贵族闹了什么矛盾,发生口角,结果是奴隶或普通的牧民来协调,这不是滑稽吗?!   坚决不行!   他们一番思量后,几乎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出五个官差。   两个派去县衙的,大多是出身较低的。   三个驻守本部落的,一个贵族的年轻人,两个助手。   年轻人几乎全是部落首领的子孙或者亲戚,直接让他们的首领当什么官差,太跌面子了,他们不干!   而助手则根据不同的部落情况各有不同了。   有贵族,有普通牧民,有首领子孙的发小朋友,也有长辈派给他们的护卫勇士。   至于为什么选五人?   白给的俸禄不要白不要。   他们哪个部落也有上百户牧民,一到开始游牧的季节,散去各处,一个人管,还不把人累死!   三个人都不见得够!   他们默默腹诽,出三个人的工资,管这么多人,搞不好这是个亏本买卖呢。   真是越想越觉得卢栩抠门。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逮着卢栩确认了又确认:“真的每个部落都要出人吗?北边那些大部落也要出?白峰部也要出?”   卢栩沉默片刻,浅浅笑道:“要出,所有部落都要出。”   卢栩到处跑着忽悠劳动力,颜君齐和魏定山也在各自忙碌安排。   这次要代表大岐官府巡视,颜君齐要亲自去。   他要去,只靠他们县衙那点儿官差根本不顶用。   被扔在北边的那些部落对他们可不友好,为了确保他的安全,魏定山打算率领龙虎营陪同。   不过龙虎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伤病严重,需要休整,魏定山要将伤兵分离出来,送回卧虎关治疗,无碍的重编队伍,驻扎在北庭县外,随时准备出发。   北庭县内也有许多事要安排。   县内市坊要建,工坊正式运行也需要各种磨合协调,还有定期的集市,日常的政务等等。   这些都是颜君齐在处理的,北庭县太大,他一走少说要巡视一个月,若是路上不够顺利,说不好要两三个月,总不能让全县人停摆等他。   更重要的是,开春后的耕种是大事,登云山南坡那片可以种麦子的田地,他先前想亲自去看过后再作安排,可若万一他们不能及时回来,农时可耽误不得。   另外,还有卢栩年前赊给那些商人的羊肉,也要到了该履约收粮的时间了。   卢栩差不多该再去一趟北关县。   ……   不理不知道,一整理出来,需要做的事可太多太多了。   等卢栩风尘仆仆带着新来的异族官差们回来,颜君齐和他商量,这次由他留在县衙。   卢栩:“不行,没门。要么一起去,要么我去,要么都别去,你选吧。”   颜君齐:“……”   颜君齐给他数要做的事,“要是我们都去,这些事怎么办?全交给舟舟一个人吗?你想累死他吗?”   卢栩不吭声了。   颜君齐:“他才多大,和那些商人谈判,安排军户去农耕,协调集市贸易,安排生产,扩建县城,哪个简单?你不怕他受欺负?”   他们俩都不能保证次次都顺利成功呢,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将压力强行甩给卢舟吗?   卢栩:“我替你去,你留下。”   颜君齐摇头:“我才是县令,你这县尉都是临时的,哪能次次都靠你?”   严格而言,大岐商籍根本不能当官吏,卢栩这县尉也就是没人告,否则一告一个准儿,马上就得被罢免。   卢栩:“临时的也是县尉。”   颜君齐:“那明日起,你被罢免了。”   卢栩:“……?”   卢舟正带人给新来的蛮人官差们安排住处,忽然听见他哥哥嗷地一嗓子喊道“我这么卖力地干活儿,你要罢免我?你有没有良心?!”   吵起来了?   卢舟连忙跑去劝架,结果推门跑进去,只见他哥哥拽着君齐哥的衣领子摇啊摇,君齐人都快被从椅子上晃下来了。   同样准备跑来劝架的阿维、贺承业和众多官差们:“……”   是不是该走?   颜君齐被摇得头晕,拍拍卢栩示意有人。   别人尴不尴尬卢栩不知,他一点儿都没尴尬。   看清来人,灵光一现,猛地又喊了一句:“有了!”   颜君齐被他一惊一乍的吓一跳,拉拉被拽皱的衣服,问道:“什么有了?”   卢栩已经快乐跑向门口,一把拉住贺承业的袖子,不由分说将人扯进室内来,“贺大哥,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可一直把你当好兄弟的!”   贺承业:“……?”   卢舟:???   颜君齐:“……”   他忍不住想要捂脸。   卢栩拉贺承业坐下,殷勤地将刚刚端给颜君齐的小点心摆到贺承业面前,心想,破局的助手这不就来了吗?   贺承业堂堂大岐状元,考得比他家君齐还好,还是贺太师的亲儿子,耳濡目染,能不能继承贺太师衣钵不知道,临时接管个县城这么点儿事务肯定没问题!   他噼里啪啦将事情说清,将颜君齐列的各种要办的单子一张一张给贺承业看,“这么点儿事肯定难不倒你,贺大哥,我这辈子都没送过别人那么多糖。”   他看看颜君齐,还是深情款款转回头,“君齐都没有!”   贺承业:“……”   不用再说了,他答应。   正好他也想看看卢栩和颜君齐来了这小半年,北庭县有什么变化。   卢栩喜笑颜开,“我们舟舟会帮你的。”   卢舟被点名,乖巧点头,“嗯!哥哥放心。”   即使没贺先生,他一个人也可以的。   晚上卢栩将卢舟叫来,仔细和他说他和北关县那些商人的交易细节。   公务可以暂时托付贺承业,但生意的事,贺承业婉拒了,他也没想把老底全说给贺承业。   “我从各部换来的金银都藏在我们房间床下,我猜他们会多带粮食来,尽量用冻肉交换,若他们不愿意,用金银也行。   魏将军已经送信给卧虎关了,卧虎关得到他手令,一定不会再扣粮草,不过你可以和卧虎关谈谈,请他们护送商队到县城来,以后只要是给运给我们的粮食过关,就抽一部分给他们,算辛苦费,北境军也是这样的。”   卢舟点头,“要每个人都能互惠互利,路才能长久。”   卢栩欣慰地揉他的脑袋:“嗯!不愧是我弟弟!我们和谁都不是敌人,大家都是朋友,集市上也是,若是出了什么矛盾,把道理讲清楚,要是他们不听……”   卢舟看他。   卢栩:“记下来,等我们回来,替你收拾他们!”   卢舟直笑。   卢栩:“嗯……除了这些,算算日子,王爷可能也要送物资来了,也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弄到粮食……”   虽然他信上写了尽可能要粮草,而且优先要粮草,但他还不知道他弄回去那些东西到底赚了多少钱,睿王能采购到多少粮草。   “……一会儿我叫君齐给北关县的李县令写信,请他帮忙留意着些。要是王爷把货物弄来了,你就找贺先生调虎贲军帮你押送。”   卢舟点头:“嗯,我亲自去。”   卢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舟舟,你想试试管县城吗?”   卢舟一怔。   卢栩道:“你的贺先生,他有官职,有背景,也有能力,魏将军不在,他还能代管虎贲军,你跟着他学习,能学到我和你君齐哥哥风格不一样的东西。我们是野路子,他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他爹还是太师,他教你,肯定会很有收获,也算上实践课,不过……”   卢栩挠挠头:“我还是比较希望北庭县的事由你能来主导,他来帮你。”   卢舟怔怔地看着他。   卢栩:“如果不想也没关系,你还小呢,慢慢来!”   卢舟摇摇头:“我想试试。”   他沉默一瞬,坚定道:“我一直都想的。”   从君齐哥哥想要去巡查起。   他屡次想告诉他们,没关系,他们放心去就好,北庭县可以交给他,他可以帮忙了。   除了君齐哥哥和哥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规划,他们的希望。   可是他怕哥哥他们不放心,不敢那么口出狂言……   卢栩也愣了愣,他都不知道他们家卢舟已经有这么大胆子。   亏他还怕给弟弟压力太大,会吓到他。   卢栩大大地笑起来,他朝卢舟背上重重一拍,“好!明天我就去和贺先生说!”   随即,他又豪迈传授心得:“哥哥再教你最重要的一条。”   卢舟洗耳恭听。   卢栩:“没有虎贲军保护你,绝对不许出县城!赔钱、失败通通不要紧,无论你闯出什么祸来,哥哥都能替你补救搞定,但是!要是你再敢跑去打猎,我就打断阿维的狗腿!”   卢舟:“……”   作者有话要说:   阿维:????? 第312章 快乐少年   匆匆将县城的大小事务交接完,卢栩一行向北出发。   这次除了要保护他们安全的龙虎营,卢栩还带上了新收的蛮人官差,二十个他们县城蛮语最好的官差。   熊昆和卫二抽签,卫二抽到随卢栩他们去巡查,熊昆则留在县城帮助卢舟。   除了官差,县城外有三千虎贲军扎营,全是之前随魏定山去北边平定叛乱的,由贺承业来统管,负责保护县城安全。   他们大多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伤病,治病的药材,卢栩主动提出由他负担。   出发前卢栩又千叮万嘱了卢舟绝对不许出城打猎,不可以跟着阿维他们乱跑,才上马离开。   他很想把阿维一起逮走给他沿途当翻译,可阿维死活不肯去,他要留在县城和卢舟玩。   还美其名曰说,他要继续学大岐语。   卢栩心想,学个屁!   阿维语言天赋高到卢栩都想忽悠他学学写诗考科举。   既然他不愿意去,卢栩撺掇颜君齐聘阿维做他们还没开始打地基的书院的蛮语讲师,专门教大伙儿蛮语。   阿维不情不愿答应了,反正教不会,到了集市上被扯来拉去当翻译的还是他。   另外几个也赖在县衙玩,一个个都有各种理由不想去给他当翻译。   什么大岐语不精通,还要练。   什么和哪个哪个部落的某某某有过节,去了只会坏事。   什么马病了……   亏他们编得出来。   他们说得好听,不就是想趁着他和君齐不在,好撺掇好说话的卢舟给他们做好吃的吗?   卢栩心想,呵呵,他才是厨艺最好的,几个没眼力见的小笨蛋。   留就留吧,卢栩本来就赞成卢舟和他们玩,在北庭县生活,多了解蛮人不是坏事。他们几人品性卢栩也比较放心,再不济,还有贺承业在,贺承业搬到县衙,可是带着亲兵护卫的。   卢栩:“贺大人可是我们大岐的状元,状元懂么?就是大岐读书人中最聪明的,颜县令教不会你们,贺大人肯定能教会,多向贺大人学着点儿!”   当他们走了,语言和律法就不用学了吗?   想得美。   卢栩已经把颜君齐给他们制定的教学安排也交接给贺承业了。   不过他们还是捎带的,最重要的,卢栩想让贺承业多抽时间辅导他们家卢舟。   等童生的成绩出来了,他们卢舟还要继续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呢。   这次贺承业没拒绝,不在京城,天高皇帝远,没人盯着他,他很愿意边养病,边教卢舟。   除了卢舟,他对教那几个蛮人少年也很有兴趣。   定北郡已经是大岐的一部分,大岐早晚要像管理关内各郡一样掌管关外,无论是敌是友,若想定国安邦,了解蛮人都是必要的。   他非常赞赏颜君齐和卢栩让各部派人来学大岐律法,在他看来,这比卢栩搞集市和蛮人通商意义更大。   所以,除了卢栩交给他的教学安排,他还自己补加了其他课程安排。   只学律法是不行的,还要学大岐的文化、制度、历史。   他也要学蛮语,学习蛮族的历史传说,习俗文化等等。   卢栩出发那天,阿维他们都以为自由来了,满脑子都是今天吃火锅呢,还是吃烧烤呢,还是缠卢舟再给他们蒸点儿年糕或者做点儿米糖糕呢?   根本没意识到,他们的黑暗日子要来临了。   很快,他们就会经历贺先生“从入门到精通,十日掌握蛮语”“从语法的角度探究不同部落蛮语用法的细微区别”“历史地缘对蛮族习俗演变的若干影响”“祭祀仪式中所蕴含的深层文化寓意”……   仅仅十天,他们的大岐语课、律法课、文化课等等,都已经开始用蛮语教学。   再以听不懂,不明白来摆烂,贺先生会体贴地用蛮语将每一个字从源头开始给他们解释,一个字,一个词,可以讲上一整天。   除了卢舟兴致勃勃,很遗憾他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不能天天蹲在课堂学,其他人都生无可恋。   另外,因为蛮人没文字,没典籍,限制了贺先生翻阅典籍查资料,他晚上还要逮着他们问东问西,溯源追踪,直到把他们问枯萎。   遇见贺承业后,摸鱼高手阿维很快就发现原来他还不是天才,原来平时说话用的大岐语和他们读书人用的根本不一样,原来大岐语那么复杂那么难,原来他学会的,在大岐都算不上蒙学……   快乐少年失眠了,他疑惑,这辈子他能超过贺承业吗?   卢栩不知道他请贺承业当老师,将给快乐少年们带来多大的痛苦和灾难。   他们开始受罪的时候,卢栩和颜君齐正拜访人家部落。   参与集市的部落对他们是比较友好的,但实际上那层友好也是有假象的——   会去集市的人,都是要和他们做生意的,不喜欢他们、敌视大岐的、态度激进的,各部的首领也不会让他们去集市上。   所以,等他们队伍抵达人家部落大本营时,他们就见到了敌意充斥在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脸上。   卢栩安慰颜君齐:“上次我自己来的时候,他们没这样,可能看到龙虎营,紧张了。”   颜君齐才更想安慰他一点儿。   卢栩可是整个大岐,对蛮族最友好的一批人了。   熟悉部落的真实情况给了他们当头棒喝,两族积怨如冰山,想冰释前嫌,友好相处,还任重道远。   不过路上看来自这些部落的官差与县城老官差的相处情况,又让卢栩又升起点儿自信来。   刚出发时,他们相互间可是相当敌视警惕的,连话都不说。   出发几天后,已经能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那些蛮人官差也不太排斥穿他们的官差制服了。   甚至有一次路过某个部落,那个部落出来的两个官差还跑回家拿了肉干和奶给他们吃。   卢栩很好奇地把卫二叫来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呃……”卫二有点尴尬。   卢栩先前特意找过他们,叮嘱过新来的蛮人官差也是同僚,人家不会大岐语,突然被叫来他们这儿,一定很紧张,叫他们多照顾新人,没事教教人家大岐语。   还明令禁止了打架斗殴。   但是吧……   哪那么容易接受一群蛮人呢?   尤其是刚刚考上官差的三十人,听说他们是免考当上的,气炸了。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群蛮人崽子不顺眼。   还教他们,还照顾他们,呸!   偏偏那些蛮人普遍出身低,部落里叫他们来时根本就没跟他们解释过官差到底是干什么的。   甚至有不少人以为自己是来当奴隶的。   那些听说了会给他们发食物发钱才来的,也越来越不确定了。   “我们族长说,每个月都会发钱发吃的。”   “若有这种好事能轮得到我们么?”   他们看看彼此,看看自己,越想越有道理。   他们中出身最好的也就是普通牧民,还有一半都是没牛羊,给别人放牧的牧羊人,还有几个真是奴隶呢。   在部落里,价值和牛羊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牛羊。   他们在自己部落都不保证天天有饭吃,大岐人会给他们发钱发吃的?   于是,等卫二拿制服给他们时,他们都觉得那是代表奴隶的衣服。   谁也不想穿。   他们嘀咕着不给大岐人当奴隶,把衣服扔地上了。   本就觉得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大岐官差们怒了。   尤其是为了考上官差,废寝忘食努力了许久的新人们,年纪最小,脾气暴躁,最珍惜最宝贵,最觉得能当官差很骄傲的庄百亩火了。   他因为当时是最后一名,擦边进了,至今还被邻里调侃叫他三十名,九十九号呢。   他一上头,当即就和他们吵起来了。   他苦练蛮语不是白练的,没学过蛮语骂人的词汇,能自创,骂人家不知好歹,欠揍缺打,免考狗,没脑子吃白饭的傻瓜……   然后毫不意外的,他们就打了一架。   从单挑到群殴,不过是在适当的时间,加入了一波容易上头的劝架的。   劝着劝着,就变成群架了。   既然大伙儿都参与了,谁也不好意思指责别人打架,于是,他们默契地谁也没告诉卢栩和颜君齐。   就这样,两波官差僵持上了。   所谓不打不相识,尤其打完架后,挨揍最狠的庄百亩很宝贝地捡走了他们不要的衣服,终于让这群敏感过头的蛮人疑惑了。   他们问起来,官差到底是个啥。   为什么大岐人当奴隶还很自豪的样子?   难不成给官府当奴隶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参与打架的大岐官差们:“……”   这群脑残蛮子胡咧咧什么呢?   你才是奴隶!   你全家都是奴隶!   然后他们又打了第二波。   不过蛮人们总算是弄明白官差是什么意思了,他们更没想到,当官差竟然还要考试,还那么难考!   大岐的官差们也弄明白了他们在误会什么,很震惊地问:“你们竟然有奴隶吗?”   蛮人官差:“你们没奴隶吗?”   大岐官差:“没有呀。”   蛮人吃惊:“那你们每个人都有牛羊吗?”   大岐人摇头:“我们没有牛羊,我们不放羊,我们种地。”   蛮人:“种地?哦,你们大岐人种地,那你们每个人都有地吗?”   大岐人:“呃……”   这可咋解释呢?   有人道:“我们来关外,就每个人都分了地。”   又有人幽幽补充道:“不过被你们的人占去放羊了……”   蛮人茫然好一阵,更茫然道:“可是我们这里的土地就是只能放牛羊的呀。”   这回换大岐人沉默了,“……可是我们只会种地。”   蛮人:“那你们种成了吗?”   大岐人更沉默。   蛮人顿时可怜起他们,“那你们还是放羊吧。”“嗯,这里水草好,能养很多牛羊,比我们部落从前在的地方好多了。”   大岐人:“可是我们不会放羊。”   蛮人:“你们为什么不会放羊呢?我们五岁的孩子都能放羊。”   大岐人:“你们也不会种地啊!”   双方就这样车轱辘话每天争辩,到卢栩问起来,他们也没争辩清楚种地好还是放羊好。   倒是越混越熟,慢慢开始交谈了。   最近那些蛮人官差莫名其妙总结出了他们不会放羊的原因——   他们喝奶太少。   如果这群大岐人也像他们一样天天喝奶,说不定就会放羊了。   于是,路过某两个蛮人官差部落时,他们俩跑回家给大岐同僚们弄了奶来。   大岐官差们十分抗拒,一个个视死如归,跟喝毒药似的喝了,庄百亩咂摸咂摸,评价道:“还挺好喝。”   蛮人官差们笑道:“是吧!”   他们也穿上了县衙发给他们的制服。   这经过多少有点儿社死,卫二删删减减说了个大概,卢栩还是听得人有点儿发懵。   卢栩消化着极简版本:“你们打了一架,然后就认识了?然后他们想教你们放羊?”   卫二:“对,就是这样。”   卢栩:???   所以关键是放羊?   卢栩进行企业级理解,跑去找颜君齐商量:“要不明年让大伙儿学学放羊?”   颜君齐:“……”   他默默对比着战争结束时大岐分派各部去的位置,和如今各部实际所在的位置,重新绘制地图,“今年再试试看,若还是种不成庄稼,就让大家学放羊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这个发展,以我聪明的小脑瓜都想象不出来 第313章 谣言!   经过几个部落后,卢栩和颜君齐开始给不同的部落做档案。   除了客观的规模,人口,位置等等,还按照对大岐的友好程度,分成了友好、半友好、不友好和特别不友好和需警戒几种程度。   能来参加集市的,基本都在友好和半友好间,而那些明明距离不太远,却根本不来的,全属于不友好的。   和卢栩他们相熟的部落首领提都不提,或者被问起就很尴尬的,则是属于特别不友好的。   好在,在他们附近的只有一个能被列入特别不友好行列的——   人家和弩垛部一样,是贵族出身,而且高冷地一视同仁,不但对大岐人不友好,对其他部落也不友好。   能入他们眼睛的,附近也就弩垛部和黑川部。   总而言之,卢栩总结为,人家自认为自己血统高贵,不稀罕与他们这群出身低的平民说话。   颜君齐这县令过去,人家都带搭不理的,卢栩腹诽,要不是魏定山带着龙虎营给他们凑气氛,他们自己来八成要吃闭门羹。   随行的官差们十分气愤,觉得一群阶下囚搞什么高贵,呸!   卢栩却不往心里去,乐颠颠地说:“不就是戏精一点儿吗,多有意思!”   反正人家平等地歧视每一个人,也没针对他们,当看戏了。   这种只是不友好,但并不好战也没什么野心的部落,在卢栩看来还是挺可爱的。   说不定哪天还能用得上呢。   这不他一通彩虹屁逮走了人家两个人做官差,去下个部落前,就客气地让这俩帮他们打前阵,先去通知要去的部落,他们要到了,赶紧选人手统计好该统计的。   和不同部落接触多了,他们发现了很有趣的现象。   龙虎营凶名在外,蛮人对它又恨又惧。   贵族统领的部落相比非贵族的部落,其实更惧怕龙虎营。因为畏惧,反而比较能沟通。   非贵族的部落对大岐的敌视更有普遍性。   他们看到大岐人,听到龙虎营,好像见了鬼似的,非常警惕,但是戒备中是带着随时要搏命的准备的。   牧民们下意识停下手上的活儿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妇女则会马上抱起孩子跑远躲起来。   当卢栩试图和他们说什么时,他们会把卢栩当成拍花子、偷孩子的。   这现象比在北境时严重得多。   卢栩试图走亲民路线失败,干脆改风格,开始吓唬人。   他们说什么对方敢讨价还价拖拖拉拉,他就扬言要把人抓走炖了吃掉。   然后,就真有人信了……   他给人家小孩点儿零食,家长都觉得他是在发毒药。   搞得卢栩十分受挫,询问他日益壮大的官差队伍:“我吓人,还是颜大人吓人?”   先后加入的官差给了南辕北辙的答案。   最早一批,全认为颜君齐比较吓人,因为颜大人不苟言笑,说什么是什么,很严肃,卢栩则会经常和他们一起玩笑玩闹。   而后面来的,则全认为卢栩比较吓人,因为卢栩到他们部落的时候,总会到处乱逛,还对他们露出“阴险邪恶的笑容”。   他们才来时,饭都不敢吃。等混熟悉后,他们终于明白是闹了多大的乌龙,随后很好心地劝卢栩,不要胡乱对小孩笑,他们部落都传说大岐人,尤其是大岐的官,最喜欢吃蛮人小孩脑子了。   卢栩:?????   他,一个连猪脑花都不敢吃的好宝宝!   是哪个胡乱造谣?!   卢栩委屈巴巴找颜君齐吐槽:“这群蛮人一点儿都不实在,我认识那么多人,去过那么多部落,没一个人告诉过我,原来他们传说里爱笑的大岐人等于奸诈,大岐读书人都爱吃人脑补脑,可我也不爱读书啊。”   颜君齐憋笑,安慰他:“嗯,他们传说我一天要吃三顿人脑,魏将军最爱吃眼珠子,一天要吃十对。”   卢栩:“没沟通,真可怕!”   虽然他们老家也传说蛮人吃人吧,可没听说还要专门挑着部位吃啊。   卢栩:“还是要多搞集市。”   颜君齐:“嗯。”   他看着手上越汇总越多的灾情统计,忍不住发愁。   这场暴风雪影响的范围太大了,越靠北越严重。   偏偏越靠北的部落,对他们敌意越深,君齐的档案册上都记上两个需警戒了。   南边的各部听到他们会赈灾,难以置信中带着些惊喜。   可北边的各部落听到他们会赈灾时,普遍是警惕。   还有部落直接拒绝,说他们能靠自己。   因为虎贲军跟着,卢栩向他们要官差,他们也不过是挑选两个奴隶应付了事。至于统计灾情种种,也随便胡编一个没有。   卢栩气得直骂人。   可他们能强行要走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对一个有几千、上万户牧民的部落,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这种不配合的他们也没什么快速有效的办法。   时间紧,任务急,他们哪有工夫因为一两个不配合的部落停下来斗智斗勇。   晚上他们在营帐商量一下,改变了策略。   先只去小部落。   小部落普遍配合度高一些,也好吓唬。那些固执的中型、大型部落,先晾着!   每到一处,他们就把在附近招收来的官差叫来问一遍附近部落的情况,然后挑着捡着,让他们当向导,直奔小部落。   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地位靠山,在蛮人中也是夹缝生存的。   某些听说了县令要赈灾,还很想要点儿东西的中型部落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大岐人绕过去,不来了的消息。   他们:????   什么情况?歧视他们吗?!!   卢栩他们绕过大部落蛇形走位,效率竟然比先前还高了点儿。   那些只有几十、几百、一千来户的小部落,看见龙虎营就吓脚软了。   卢栩陪着颜君齐过去,可以随便耀武扬威,让卢栩好好出了口恶气。   他想明白了,反正远,既然友好行不通,吓唬管用也行。   到了这里,他再要官差,可不是让这些部落自己选人打发他们了,他要自己挑。   从他们一众首领、头头的儿子、孙子中挑俩聪明、强壮的,由着他们当他是抓人质去。   反正等将来到了县衙混熟了,他们知道他无恶意,以后放回来,还能替他宣传沟通。   他说的话不信,他们自己人说的话,总该信吧!   卢栩玩上了瘾。   颜君齐负责公事公办,做各种登统核对记录分析,费脑子。   他负责摆谱扮恶霸,到处抓人。   走过之处,到处充斥着对他的痛骂。   卢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演员都愿意当反派了,太爽了!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挨骂的滋味这么爽快!”   官差们:“……”   加入队伍已经知道他真实属性的二代、三代们:“……”   他们真傻,真的!竟然让卢栩给忽悠了!!   那些以为自己一走再也回不了家,和亲人分别时还哭了鼻子的,更是惨遭同僚嘲笑。   想到他们的英勇事迹很可能会被这群来自各部落的同僚们散布整片草原,那酸爽的社死滋味可太上头了。   于是,等到了新的部落,他们就开始配合卢栩演戏。   表现得那叫一个忍辱负重,那叫一个悲壮难言。   因为演得太惨,还有人从相熟的部落那儿骗走了些吃的穿的,然后一群人边吃着从新人家里骗来的肉和奶制品,边围观嘲笑新来的小伙伴。   每晚卢栩都能见到因为恼羞成怒愤然和人约架的新人。   他们中大多都是年轻人,尤其是后来他自己挑选的一批,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打就打吧。   他也不管了。   反正卫二他们看着呢,会适时制止,要是管不住,还能喊龙虎营来拉架。   不过偶尔他也深深为他们越来越跑偏走歪的团队文化担忧。   卢栩:“你说,他们不会长着长着就长成流氓了吧?”   颜君齐:“回去背一背律法就好了。”   不过,很快卢栩就因为扩招的人太多,开始发愁了。   他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从县城带来的粮食已经要吃光了。   卢栩不得不又带着人手去捕鱼。   他们靠着蛮语意思为母亲河,音译为姆姆河的西北最大河流,终于饱餐了两天。   待穿过姆姆河,他们又遇到一场大雪。   这一路上风雪其实一直没断过,不过一直是两三天一场小雪。   这是出行以来,头一次遇到一天超过两尺的雪。   有上次受困经验,卢栩他们当场马上扎营,就蹲在河边不走了。   万一受困,还能凿冰捞鱼吃上饭。   好在这次虚惊一场,下了一天,雪停了,也没有出现上次那样吹飞帐篷的大风。   随后,他们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渡过姆姆河后,他们再经过的部落,受灾情况明显好转。   继续向西南方向走,还有几乎没受到影响的部落。   摸底过一番后,颜君齐下令,在姆姆河边举行一场交易——   受灾的部落,用他们的冻肉来交换没受灾部落活着的牲畜。   所有西岸受灾情况轻的部落必须参加,而他们一路上招收的新官差们,只要是不远得过分的,全原路返回,去通知他们的部落带上肉,来交换牲口。   为了鼓励更多西岸的部落,卢栩许诺每交换出一百头牲口,赠送他们十两优惠券,他们可以拿去县城兑换任何东西。   卢栩还让各部落登记,他们需要什么,等交易完,他回去会想办法弄到他们需要的东西,运来和他们换。   这里距离北庭县城已经很远,那些小部落麻木地听完,谁也没当真。   谁要去县城?他们一辈子都不想去县城!   不用跟他们说那些没用的,画饼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让龙虎营走啊。   有龙虎营在,他们敢不听吗?   他们摆着假笑,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其他兄弟部落。   他们受灾的兄弟部落们,却谁都没想到卢栩和颜君齐竟然真想到帮他们的法子了。   受灾严重的部落出来的官差,疯狂往回赶。   目前筹集到的牲口有限,他们得尽早带人来。   差不多的时间,卢舟在北关县接到了第一批货物,还有押运粮草,顺便来给他送信恭喜他童生试通过的梅孟希。   裹成球的梅榜眼:“恭喜你,童生试第一名,皇孙殿下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回京城考秀才?”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传下去,我一口吃一个孩子。   卢舟:第一!! 第314章 举高高   第一?   卢舟呆在原地。   第一?!   从小身负天才之名的梅孟希见他傻愣愣地一动不动,伸手在他眼前摇了又摇。   “喂、喂、喂?!傻了?就个童生第一,至于吗?”   出息!   他的人生目标可是连中三元,可惜败给贺颂之了。   梅孟希:“你的水平考进士也没多大问题,你怎么还在考童生?你们老家不能考试吗?不能啊,颜君齐不也是从你们老家考出来的么?”   他正喋喋不休,却被高兴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卢舟一把抱住,像从前卢栩抱他那般,原地举起梅孟希转了个圈。   梅孟希:……??!!!   对他不至于,可对卢舟而言,至于啊!   他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童生,他考了那么多次!   “我要告诉哥哥,还有阿娘!”卢舟放下梅孟希就想扭头跑回去写家书,突然想起来这是在北关县,不是他们北庭县。   “哦,不对,还要去清点……清点……”卢舟喃喃自语,拿着姜濯、米添给他的信,笑吟吟往外走,走得太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阿维!我考过童生了!”卢舟又兴高采烈跑向在门外等他的阿维,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过去抱举阿维,然后放下阿维举起下一个。   梅孟希:“……”   他莫名其妙,这小孩怎么回事?不是平时挺淡定的嘛,这么点儿事这么激动。   卢舟和他不懂啥是童生,但是和他同样高兴的小伙伴们一蹦一跳地去找贺承业。   “贺先生,我考上童生了!”   梅孟希麻木地看着卢舟同样把贺承业和看呆的李县令给抱起来转了一圈。   得,管他多大岁数什么职位呢,都得被举起来。   卢舟又绕着县衙跑了两圈,才平静下来,很不好意思地向梅孟希道歉,腼腆地询问梅孟希还有没有其他任务,要不要到他们北庭县去做客。   梅孟希:“走!”   他原本也要走一趟北庭县的。   他这次来公私两项任务,押运粮草,护送货物。   该给虎贲军的已经留在卧虎关了,剩下的就是睿王和姜濯托他一起带来给卢栩和卢舟的东西了。   原先他还怕自己带人去北庭县不安全,既然卢舟、贺承业带着虎贲军来了,他再找卧虎关借虎贲军都省了。   卢舟:“梅大哥你要骑马还是坐车?”   梅孟希想都不想:“车!”   刚出京的时候他也骑了一阵子马,太难受了,还是在车里坐着自在。   卢舟想了想,将马交给阿维,陪梅孟希一起坐车。   梅孟希摆好坐垫,问道:“怎么是你来接货,你哥呢?”   卢舟:“哥哥他们去巡查蛮族各部了,梅大哥,你到的太及时了!”   他将雪灾的事和梅孟希简略地说着,梅孟希听得津津有味,感叹道:“那场大风雪,我们在路上也遇到了,不过关内只下了一天,没想到关外风雪竟然那么大……”   卢舟说起来还心有余悸的。   梅孟希同情道:“苦了你们了。”   卢舟笑笑,好奇道:“梅大哥,怎么是你押送粮草?”   提起这个梅孟希可就来精神了,“你不知道,这事还和你有关呢!”   卢舟:“我?”   梅孟希:“就你!你不是给皇孙殿下写了书信说卧虎关兵士的惨状么,殿下收到信后,读完寝食难安,就去找太子和陛下了……”   卢舟答应了姜濯遇到什么事都会详细告诉他,写信写得跟日记似的,那叫一个实诚详细。   从前别人提边关凄苦,好歹还要讲究文章辞赋的华美,多少叫人看不出来到底是真的,还是修饰了。   卢舟就不一样了,他为了写快点儿,也没太想什么修饰不修饰的,甚至为了能让米添看懂,还写得十分浅显直白,但偏偏细节又十分丰满。   这下写实又详细的边关风貌扑面而来。   别说姜濯和米添看得难受,太子看了都发堵。   弘安帝打了二十来年仗,自己却没上过战场,范孝向来不爱说这些,连要粮草都是说士兵们要吃不上饭了。   可他也不知道士兵们吃不上饭,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通过卢舟的书信一看,弘安帝也沉默了。   尤其是卢舟还有诛心之问,对比京城勋贵之奢靡与边关将士之凄苦,这是为什么呢?   恰好前一阵子又有不长眼的勋贵又在南城外拦截进城告状的百姓,弘安帝一怒之下,派大理寺彻查。   不只要查现在的,还有从前的,被积压的,全要彻查一遍。   还派人到各郡县去查,有没有这样的案件,谁敢包庇,同罪论处。   京城好一阵子风声鹤唳。   几乎所有权贵勋爵都被盛怒的弘安帝扒了层皮,还罢免了一串的勋爵,收回一堆封邑。   卢舟书信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户部和刑部清点完收回来的封邑,正要询问弘安帝要如何处理。   那可都是富饶的地方啊,别人还没来得及打主意呢,姜濯就跑来找弘安帝,提议将收缴来的银粮发了军饷。   这不,这批粮草从各地运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入库呢,就被皇孙要来了。   除了户部和工部死赖着抽走了一部分银两去修坝驻地,扣了一部分粮食以备春天救荒,别的全发给几路大军了。   其中,虎贲军分得的是最多的。   朝中决定派人来押运粮草,代表弘安帝犒赏三军。   弘安帝原本想派睿王来,不过太子主动请缨,便由太子来了。   只是太子身份特殊,关外虽然已经是大岐的领土,但为了储君安危,太子止步卧虎关,不会出关。   太子是想出关看看的,可他才在早朝一提,文武大臣竟然默契联盟,死活不同意。   无奈,太子只好答应不出关。   而随行的,还有太子带来给苏岭中看病的御医,接替苏岭中的新郡守,押运粮草的散官。   升迁无望,养病好几个月的梅榜眼,听说朝廷要选押运粮草的散官,马上就不药而愈,跑回翰林院当差了。他还托门路走关系,找亲戚老师同乡,把他塞进队伍里。   他想到关外看看。   要是不答应,不愿透露姓名的京城新晋话本才子,可就要一不小心泄露身份了。   虽说把他在京外任职的亲哥气了个半死,但好在他哥拿他没辙,也不想再让他在京城装病得罪人了。   与其让他在京城写话本酸诗浪费天赋才气,还不如让他出来看看同期同榜的别人都在干什么。   于是,梅大才子没什么难度,就接了这个大家不太爱干的活儿——   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他这样愿意大冬天往关外跑的傻子了。   人差不多齐了,考虑到边关缺粮,户部还是拿钱从各地筹粮。   睿王也正替卢栩采购物资,见状,走后门将要给卢栩送的东西,也一并塞到押送队伍里。   太子对这小叔叔那是很纵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和颜君齐很熟的梅孟希接了这活儿。   于是,宗鸿飞、六部和颜君齐关系不错的朋友,全托他给颜君齐带信。   承平伯一众,也托他给卢栩带信。   睿王就更不用说了,睿王托他带的除了信,还有卢栩那便宜徒弟写的菜谱心得,找师父远程指导。   还有他们开的铺子的账本,规划,等等。   另外,姜濯、米添也托他给卢舟带信。   卢舟信上说了,每日写信太劳累驿站,那他找梅孟希顺路带,就不算多劳累别人了吧!   机灵懂变通的小殿下便一口气塞给梅孟希一包袱的信,还有要带给卢舟的好几箱书、笔墨纸砚、零食、零碎小东西。   原本派给他的车马更不够用了,梅孟希还得自掏腰包,自己出车出马给他们运东西。   不过他也有私心。   他打算找卢栩和颜君齐帮他弄点儿有趣的西北特产,什么虎皮狐裘,奇珍异兽。   他也打算来关外找找灵感,再写点儿异域风情的话本。   这些东西不好用官府的马车往回运,这不得自备车马吗。   只要回程能塞满,一点儿都不浪费。   不过他的小心思不会告诉卢舟就是了。   一路上,梅孟希玩世不恭地和卢舟分享他哥哥在京城点起告勋贵的火跑了,不想绕来绕去,收缴来的钱最后还是花在了他跑到的地方。   他还幸灾乐祸地提醒卢舟,最近可千万别让他哥哥回京城,在关外好好窝好,京中那些勋贵快恨死他了。   卢舟:“……”   总觉得梅榜眼没少煽风点火。   梅孟希:“哦对,除了殿下、王爷他们托我带给你们的东西,还有两箱是从你老家寄到京城的东西,你们走了,王爷替你哥收下了,他让我转告你哥,你家中兄弟寄来三千两银子,他全替你们买成米面了。”   卢舟:“老家?!”   梅孟希:“嗯,寄信的好像叫卢文,王爷把箱子封上了,你回头自己拆箱看看吧。”   卢栩和颜君齐还不知道睿王、梅孟希给他们弄来了县衙仓库都塞不下的物资来,更不知道他们竟然收到了卢文走官驿,从观阳寄到京城,又辗转到关外的行李细软,他们还在姆姆河畔的集市上头秃。   来的部落太多了。   但能给他们的牲口不够。   还有那些小羊羔,就算给了他们,弄回去也该冻死了。   若全给他们大羊,又实在给不了多少。   狼多羊少,他们无奈之下,搞起配给。   而标准,就是按照先前在各部登记的状况来。   受灾严重的,能多换点儿。   受灾不严重的,那只能少换点儿。   “我们的目的是让大家活命,不是谁来得早谁能吃饱,谁距离远来得迟,就得不到一根羊毛。今天有三百二十只羊,来,报一下你们部落的名字,我们查查档案,看能给你们分几只。”   先前一口拒绝,不配合,说自己没受灾的部落:“……”   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爷不在江湖,江湖依旧到处是爷的传说,京城,哼!还是关外好! 第315章 问问   卢栩他们没去过的部落马上不干了,他们呢?那么无辜的他们呢?   颜君齐给了他们解决办法——   按照他们去过的同等规模的部落平均值算。   没去过的部落马上指着说没受灾的部落询问:“他们也算?”   颜君齐:“没受灾的不算。”   卢栩很想说,对对对,他们也算,好把仇恨值拉过去。   不过雪灾不分贵族还是平民,但饿肚子可不像风雪那么公平。即便他们部落里所有牲口都冻死了,贵族们也不见得会饿肚子,苦的还是普通人。   他们目的是让更多人活命,置气什么的,以后有机会再说。   所以,等别人都换完,他们还是给那些先前不配合、不合作说没受灾的部落留了羊。   那些部落来换羊的领头人讪讪地叫人将羊装上车。   卢栩:“我们回去还路过你们那儿,回去把人选好,我们去挑,再不让我们进,下次什么好事都没你们的!”   换下来,西岸的部落算一算,也没亏。   官府规定了大概的兑换区间,在那个区间内换,比他们自己宰羊宰牛,得到的肉还更多一些。   这荒田野地的临时集市就这样办了十天,来兑换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到卢栩他们要继续西行时,还有远的部落没赶来呢。   但颜君齐他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想了想,让附近的几个部落首领一起来主持,只要他们愿意兑换,集市可以一直开下去。   他们则继续向西南,去通知更多的部落。   受灾的远比没受灾的部落多,只靠附近的部落匀出多余的牛羊,依旧难以补上巨大的损失。   不过,越靠西,自然环境越差,渐渐开始出现戈壁。   魏定山也不许他们继续走下去了。   荒漠戈壁是自然边境线,再向西已经不属于大岐的领土。   战后不愿意归顺大岐的部落,大多也西逃而走,走太深,说不定会遇到他们。   卢栩和颜君齐看着他们的物资,也萌生打道回府的想法。   剩下的空缺,他们还得从关内想办法。   晚上他们在大帐里看他们自己更新过的舆图,还把龙虎营的斥候找来,询问附近部落的分布。   实地走一次,哪怕是走马观花,收获还是很大的。   西北的蛮族部落远比北境复杂,他们虽然全被大岐叫做蛮族,但其实是十几个不同的种族,风俗习惯、穿着打扮、口音用语,都有区别。   因为当年打赢后,大岐的政策是要将蛮族主力打散、迁开,尤其是那些大部落,几乎都被扔到了荒凉地方。   而荒凉之地的小部落,因为和大岐交锋少,倒是被迁到了环境好的地方。   留在原地没怎么挪动的,就是偏远地区稍大的部落了。   这些部落普遍是这次受灾最轻的。   他们世代在这里生活,积累的物资也没因为迁徙造成丢失损坏,加上对本地的气候地理都更熟悉,冬日营地选的位置非常好,连大风暴都抗住了。   不过这样的部落是少数,大多还是混乱迁移凑成的邻居,其实矛盾也不少。   不熟,抢地盘,抢水源,等等。   多的是相互瞧不顺眼的。   卢栩他们默默松口气。   这种情况下,只要没有因为饥荒闹到大多人都活不下去,没有像白峰部那样一呼百应的贵族大部落号召,这些混杂的部落就是散沙一盘,轻易不会凝聚起来对抗大岐。   白峰部已经没了,虽然可能会加深矛盾,但同时,对所有蛮人部落也是一种震慑。   他们只要重点盯着那四五个最敌视大岐的部落就行了……   走完预计的大半路程,颜君齐愈加坚定他们分而划之的对策。   那些种族人口少,规模也比较小的部落,原本也是受大部落和人口多的蛮人种族压迫的,对他们而言,像白峰部那样的部落,未必就比大岐好多少。   相处起来,他们的百姓虽然也很恐惧大岐人,但仇恨要低,好奇要高。   卢栩想动员他们像北境的伦兰部一样,到县城和大岐百姓做贸易。   他们一路,已经选出了五个这样的部落。   等回程时,可以重点再去这五个部落拜访,若他们也有这个意思,颜君齐就可以给他们写路引文书了——   蛮人出了自己的领地乱跑,被虎贲军逮住,没有文书,弄不好会当做谋逆抓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虽然各部都没老老实实在大岐划给他们的领地上待着,但也没跑得太离谱,目前只有黑川部那一个奇葩部落,跑得特别远。   而各部最担心,最心虚,也是最让官府头疼的蛮人侵占军户土地的问题,颜君齐渐渐也有了解决思路。   等赈灾结束,游牧季节开始,他还要再考察一次,来验证一下合理性。   他带的空白册子上已经记录得满满当当,他们的食物和龙虎营的食物也都快耗光了。   是该回去了。   颜君齐正思维发散,突然听卢栩问道:“我听说西边有两个部落附近有盐山,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来都来了,他也挺好奇的。   颜君齐一怔,卢栩从前倒是和他提过一嘴,可是盐山的位置,县衙附近的部落没人知道。   迁徙完,也不知道原本那两部落还在不在。   卢栩问龙虎营斥候,对方摇头。   卢栩又去问魏定山,魏定山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以前打仗时,西边都不是主战场,到后期龙虎营和虎贲军的足迹才到这里。   “若是真有盐山,应当也不在这里。”他们从前在这附近驻扎过,完全没听说过。   卢栩:“问问!”   他风风火火跑去找那群蛮人官差了。   官差们正在烤兔子。   他们的官差中也算卧虎藏龙,有个从前是专当马倌的年轻人,虽然是奴隶出身,但骑术、放牧、游猎,样样精通,最近食物变少后,他就成了打猎的主力军。   他在原本的部落是给贵族放马的,他们首领选了他弟弟来做官差,到底要做什么也说得不清不楚,他怕弟弟会被大岐人虐待,主动替了弟弟来。   因为脾气好,混着混着,就混成后来加入的年轻蛮族少爷们的保姆了。   起初这群少爷们知道他是奴隶,还很瞧不上他,使唤他使唤的理所应当,卫二发现后,制止过几次,可蛮人太过理所当然,他就告诉卢栩了。   卢栩知道后,直接不许那几个欺负他年轻人吃饭。   等他们饿到没脾气闹了,他才训话了一通进了官府,不看种族,不看出身,不看血统,只认职务,他是老大,其他人都平等。   要是谁还摆什么贵族谱,就不许吃奴隶打猎到的东西。   虽然有人不服气,可碍于大岐官差和最早进队的多是出身差的人,他们又占了大头,不服也得憋着。   那些奴隶和穷苦牧民出身的官差,却惊呆了。   他们从出生起,生活和地位就是固定的,进取心的表现方式,不过是从给一般人放牧、干活儿,到给首领放牧、干活儿,他们的父母,亲人,主人,朋友,没人说过,甚至没人想过,他们和贵族是一样的。   他们怎么会和贵族是一样的呢?   他们和贵族哪里不一样呢?   为什么从前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呢?   有人茫然。   有人思考了很久。   生活在最底层的他们,普遍是不善表达的,大多都沉默着,但再看卢栩和颜君齐时,目光和从前又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们遇到卢栩敢主动问好说话了,做吃的时候,会把最好的肉留给他们。   卢栩神经大条,还和颜君齐吐槽,看看他这帮小弟,终于知道讨好孝敬他这个老大了。   颜君齐却将官差们的变化看得分明。   偶尔还替他去安抚了一下那几个以为自己受到了排挤的蛮人贵族小孩。   他们不见得品性不好,同样也是习惯了生来如此而已。   卢栩风风火火跑过去,往火堆旁边一凑,顺手接过官差们递给他的肉,问起他们知不知道盐山的位置。   卢栩:“这谁烤的,都糊了,我来我来。”   他极自然地夺了“主厨”的位置,还催人去他帐篷里再拿点儿盐来。   即便是等级礼教远不如大岐的蛮人,每次看到他类似的操作,都是忍不住要静默一会儿消化消化的。   他们族里的勇士、贵族也和大伙儿一起吃饭,不过可从来不负责做厨子的工作。   这是个什么爱好?   不过,卢栩烤肉、烤鱼、炖汤还是很好吃的。   什么苦不拉几口感发涩的野菜到他手里都能变鲜美。   果然,卢栩见他们连个汤都没有,叫卫二去找龙虎营借锅炖汤了。   知道龙虎营在蛮人中的凶名后,他和颜君齐找魏定山商量了一番,刻意将官差和龙虎营分开了,甚至想如果有机会再夸张一下龙虎营凶恶传说。   这样,他们走亲民管理路线,魏定山走威慑路线。   让蛮人也慢慢将他们区分开,小事他们来,不用龙虎营、虎贲军大动干戈,真有他们搞不定的,再搬龙虎营出面震慑。   龙虎营保持警惕,他们促进交流融合,职权分开,也是他们早就想过的。   这不,龙虎营虽然一路护送他们,但从他们官差人数变多后,双方就保持距离了。   连扎营都隔着五六米远,泾渭分明。   这么隔开后,队伍中年纪小的蛮人们,明显比先前混在一起时情绪松弛了。   煮上汤,卢栩又叫人去喊颜君齐,等人凑齐了,大伙儿开吃,才边吃边聊起正事。   换做刚认识时,别说不知道盐山在哪儿,就是知道,也没人愿意告诉他们。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又正好在吃饭的放松气氛里,就有一个年轻的蛮人小孩问道:“大人寻找盐山是要做什么?”   卢栩也很实诚地回答:“开发呀!卖盐很赚钱的!”   位于下风口,隐约能听到他们聊天内容魏定山:“……”   盐矿是大事,竟然就这么说了?!   卢栩:“我听说那的盐品质不大行,很苦是吗?”   蛮人官差们面面相觑,点点头。   卢栩:“那肯定是有杂质,苦的东西吃多了说不定还会生病呢。”   他转头对颜君齐道:“要是不远,咱们不妨去看看,要是规模大,看看能不能找门路请朝廷派几个盐矿的师傅来,教他们过滤一下。”   蛮人少年:???   他们问:“过滤?”   卢栩:“对呀。”   他说过滤说的是大岐语,怕他们听不懂,他舀起来一勺汤,给他们打比方,“好比勺子里的兔肉是盐,野菜是杂质,就是发苦的东西,把杂质去掉,只留下兔肉,也就是干净的盐,这就是过滤。”   蛮人少年们震惊地问:“大岐的盐是这么过滤来的?”   卢栩:“嗯?嗯,不然呢?”   蛮人:“不是有一个像沙漠一样的盐沙漠吗?”   其他人也道:“对,像西边黄金沙漠一样的白盐沙漠!”   卢栩也很震惊:“你们听谁说的?”   他们异口同声:“你们大岐的商人啊!”   卢栩:“……”   看吧,让你们别和黑商做买卖,都被骗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说什么来着,数理化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老师:胡扯!!! 第316章 意外之地   卢栩自认为已经够能胡编了,可和前辈们比,甘拜下风。   他还当是大岐哪个黑心商人这么胡说八道骗人呢,结果一问,好家伙,他们一直都有白盐沙漠的传说。   追溯起来,他们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就听过这样的传说了。   所以,他们深信不疑。   还觉得十分有道理。   世上既然有金色的沙漠,为什么不能有白色的盐沙漠呢?   他们的盐山就在戈壁附近呢,多有道理!   卢栩简直叹为观止,心想他要不是学过物理化学和地理,都要被忽悠瘸了。   这到底是哪个神人编的,是自己就在胡猜,然后散播推理结果,还是就是在故意骗人?   这传说几乎所有蛮人都听过,卢栩连追溯下从哪传出来的都找不到源头。   既然这样……   卢栩声情并茂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世上真有那样的白盐沙漠,只是我没见没听说过,孤陋寡闻了呢?”   温柔如他,哪怕学过数理化,也不能随便就否认别人的浪漫幻想。   万一别人真见过盐湖,误以为是沙漠呢?   蛮人们十分肯定:“肯定有!”“就在你们大岐!”   卢栩谦虚道:“那我回头写信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地方。”   众人:“嗯嗯!”   颜君齐:“……”   卢栩顺势很好奇地问起来:“那你们的盐山长什么样?就是座大山吗?像那些雪山一样?还是小土包的模样?在沙漠附近吗?”   先前和他搭话的蛮人少年道:“不在沙漠。”   “嗯,好像都不到黄草原。”他们把戈壁叫黄草原。   卢栩惊讶:“不是在西边吗?”   “是在西边,应该是西北方向。”   “嗯,从前阿克朔部的地盘。”   卢栩在脑海中回忆着他不久前才看过的舆图,阿克朔部……   那不是在现在位置的西北方向吗?   他问颜君齐:“阿克朔部迁到哪儿了?”   颜君齐:“北境。”   卢栩:“……”   啊,这,尴尬!   几个蛮人少年道:“你们找到阿克朔部也没用的。”   “只有巫师才知道具体在哪儿。”   “巫师不会告诉你们的。”   卢栩:“……”   他才不信有那么神秘,一个盐山而已,还能被巫师藏起来吗?   再说了……   卢栩:“阿克朔部迁走了,没人知道盐山在哪儿,你们怎么吃盐?”   黑商才弄出关多少?   几人无辜道:“阿克朔部迁徙前有很多盐石没运走。”   卢栩:“……?”   留下的盐没运走,就支撑他们吃了好几年?!   这下卢栩确定了,这肯定是个大盐山。   他要去看!   他还没见过盐山呢!   又细细询问了盐山的其他特点,他们就一问三不知了。   这本就是阿克朔部的致富秘宝之一,阿克朔部连自己人都瞒着,他们也只能从“盐是从阿克朔部卖出来的”来推测而已。   若是他们知道,早轮不到卢栩他们打听了。   他们也想见见盐山。   可蛮人少年们又纠结了。   盐山是他们蛮族的瑰宝,怎么能让大岐人发现呢?   卢栩则拉着颜君齐去找魏定山,他们要改道再去一趟阿克朔部原本的营地。   魏定山闻言皱眉,阿克朔部原本的领地处于戈壁、山地和草原的交界,因为荒凉,地盘相当地大。   若无向导,他们过去乱转,说不定十天半月也找不到一点儿线索。   可盐矿,又是大事……   “现在改道去找盐山,或者到北境去阿克朔部找几个向导来,怎么选?”   魏定山和卢栩纷纷看向颜君齐。   颜君齐盯着舆图思索许久,给了根本不在选项内的回复:“我们往南走。”   “啊?!”   “南?”   哪怕回县城,也不该往南走啊。   他们俩也下意识看舆图。   魏定山更是皱眉将视线移向西南更西的位置——   那有几个并非大岐的小国,若他们继续往南,再往西走不了几天,就到交界了。   卢栩盯着南边几个小部落看啊看,看着舆图上延绵的山脉,忽然道:“辣椒?”   颜君齐蓦然笑起来:“嗯。”   卢栩对视颜君齐的笑容,也不禁笑起来,不愧是他,和君齐最有默契了!   他们因为又猜到了对方所思所想,边对视边忍不住嘿嘿笑着,笑得魏定山一头雾水。   什么毛病?   说什么呢?   魏定山:“什么辣椒?”   卢栩手舞足蹈:“就是我送你那个麻辣菌菇酱,还有烫菜涮肉用的那个底料,那里面的辣椒!”   魏定山:“……”   酱他吃了,挺好吃。   但是那个红艳艳的底料他还没吃过。   卢栩说那个要涮肉最好吃,他们粮食不足,也没足够每个人吃的肉,他身为将军,自当省吃俭用,为全军做表率,哪有机会吃什么涮肉……   不过看卢栩这模样,再以那些菌菇酱的味道推测,应该挺好吃的。   魏定山问:“南边有辣椒?”   卢栩:“不知道!”   魏定山:“……”   那你激动个屁!   颜君齐笑道:“很可能。辣椒是布图部卖给我们的,他们原本的部落就在这附近,但我们一路过来,并无任何部落种植作物,也没有种植的习惯,也就是说……”   卢栩:“他们很可能是从别处买的。”   他指着颜君齐本子上新画的简易舆图给魏定山看,“登云山东端南坡,军马营附近,就有一处谷地可以种麦子,这里,登云山西脉南坡,也许也能种植东西,这里有两个没迁走的部落,很可能就是他们种的!”   颜君齐含笑点头:“不错。”   为了求证,他们打算翻山南行。   若真有部落在登云山南坡种植成了辣椒,那也许说明,整个登云山南坡都有可以种植作物的可能。   他们今年可以在南坡各处尝试种各种种子,实验什么能活,什么种不活。   想到能长成庄稼,能填饱肚子,盐山也不那么重要了。   反正又不会跑掉,以后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卢栩宣布,大家准备翻山。   此地已经是登云山西脉的尾部,但有登云山阻隔,若要绕过去,他们得跑出大岐领土才能从西边绕道,这种找刺激的路线,魏定山不同意,颜君齐也不同意。   剩下的选择,只有翻山。   这里的山峦已经不像东部和中部那么高耸,但想在冬天翻山,依旧有很大风险。   龙虎营卢栩不担心,他们驰骋沙场,什么地形都踏足过,他比较担心那群贵族出身的年轻官差们。   他们马好马术好,在平坦的草原上都是风一般的野孩子,但到了山地,就不是他们的主战场了。   卢栩猜他们八成谁也没爬过山。   这回他不管他们敌不敌视龙虎营了,让龙虎营的士兵们两人看管一个,到了陡峭的地方,可千万别把人掉进山沟里。   至于他们多愤怒卢栩把他们当小孩……本来就是小孩,不服憋着!   即便这样,到了陡峭地段,卢栩还是下令全部下马步行。   慢没关系,安全第一。   待他们上千人翻过登云山到达南坡,明显感觉到南北积雪的差别。   卢栩更有信心了。   他们还没去找那两个领地在南边的部落,卢栩已经带人开始寻找适合耕种的地段了。   这时候,龙虎营的将士们又突然恢复农夫身份,开始对这里的地形、土壤、温度等等各种评头论足。   等本地两个部落发现有上千龙虎营士兵出现在他们周边,吓得心惊胆战找来时,卢栩他们已经发现了辣椒的痕迹。   人家首领过来拜见魏定山,不待魏定山和颜君齐开口,卢栩先问:“你们这辣椒是怎么种的呀,怎么乱七八糟的?”   两族首领:???   他们解释道:“小将军可是要辣椒?”   卢栩竖着耳朵仔细听,才听懂这口音非常重的蛮语,点点头,“对,你们还种什么了?我们想看看。”   他说的,对方倒是能听懂,又以大岐语问过魏定山后,才带卢栩他们去他们的营地。   但到了他们和自己人说话,卢栩赫然发现,他们说的压根儿就不是蛮语。   卢栩:???   卢栩懵逼地听着,到了对方的营地,竟然看到了大岐风格的房子。   卢栩:????   准确说,只有一小部分是大岐式的土坯茅草房屋,其他更多是他没见过的木屋,不过显而易见,他们是定居的,并不像其他蛮族一样连冬天都是住帐篷。   与其说这里是营地,倒不如说是村落。   颜君齐直接用大岐语问:“这里有大岐人?”   对方也用生涩的大岐话回答:“不算是,有大岐前,他们就来了……”   不大顺畅地交流了许久,他们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个非常奇妙的地段,北部有登云山,南边是烈贡山,两个高耸入云的大山脉,在东部交汇,把这里像一个开口朝西的“入”字一样夹在里面。   无论是东南方向的大岐,还是北边的蛮族部落,都极少会到这里,与他们交流更多的,其实是西边的一些小国。   当年蛮人皇族统一各部时候,将西边的小国和他们全纳入国土,后来皇族消亡,蛮族各部纷争不断,他们却因为地势的便利,一直与世无争。   大岐打赢了蛮族各部,一股脑将从前蛮族的地盘都划归到自己领土内,指定西边的边境时,沿着登云山西界随便一切,把这里也顺带划了进来,但实际上,因为从烈贡山到这里,比从登云山过来还难,大岐压根儿就没人来过。   当然,蛮人也没咋来过。   所以,从实际的统治情况而言,这里可以算作一个独立小国。   若不是大岐龙虎营威名赫赫,赢了后又强行迁徙各部,搞得声势浩大人心惶惶,吓到了他们,人家压根儿都不承认自己属于大岐。   他们战战兢兢蹲了又蹲,见大岐似乎也忘了他们,也没想把他们怎么样,又安心自在地过自己的舒服日子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说大岐话,还有大岐式的房屋,原因也很简单。   前朝末年战乱时候,一群人避难西行,跑到了西边,后来又迁徙着迁徙着,就到了他们这儿。   这是个葫芦嘴似的地方,三面都是山,人又比较朴素友好,他们就这里定居了。   大岐建国时,两族已经通婚共融,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辣椒种子,还有麦子、谷子等作物的种子,也是他们带来的。   这里虽然三面是山,气候也比较干旱,但三面环山,冬季有登云山阻挡北来的寒风,夏季有山地融雪流下的溪水,虽然耕种条件不能与大岐的沃野相比,却也能进行耕种。   而且,因为这里不如北边的大片草原平坦,面积也比较狭小,牧民们并不像其他蛮人部落那样大范围的游牧,他们只在夏秋会赶牛羊上山,冬日都是在村子里定居生活的。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游牧与农耕的混合区,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还是卢栩非常希望未来能达成的梦中情源。   卢栩星星眼,希望啊!他看到了和睦共处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刚翻过了几座山~就发现桃花源~ 第317章 好难啊   这里的情况,是魏定山都没想到的。   从大岐占领草原起,他们活动的位置主要还是在东边,主要精力也是防备北边的几个部落,这里……   他们还真没关注过。   这里已经是大岐名义上领土的最西端,又处于这样一个天然的三面环抱的位置,即便是对他,对在这片大岐新土地已经奔驰十几年的统帅而言,这也不过是一个仅仅存在于舆图上,落后、贫穷、没存在感,特别不重要角落。   他们和蛮人打了快二十年,几乎所有部落都参与了,但这两个部落确实没参与过。   那些只有一两百户的小部落他都依稀有印象,唯独这俩部落,他根本就不知道。   连他们的名字,都是当年迁徙其他部落时听附近的部落上报才知道的。   若不是有其他部落报,他们可能一直以为这是片无人的山林。   ……   魏定山很恍惚。   卢栩很快乐。   既然对方普遍会说大岐语,那沟通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他和颜君齐逮着人家问个不停,很快又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他们中较大部落的首领,竟然是混血,祖上还在前朝当过官员。   卢栩再看那位首领,越看越觉得他眉眼有点儿像大岐人,夸赞道:“难怪你大岐话说得这么好!”   对方讪笑。   其实他说得还不如另外那位首领好。   语言天赋这种东西……   不说也罢!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部落对归顺大岐其实不怎么排斥,稍小的那个部落也是受他的影响,没怎么挣扎,两方当初一商量,就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归顺大岐算了!   反正以他们部落之偏僻,相信大岐也不爱管。   不过他们对大岐的了解几乎全来自蛮人,听来听去,基本就是凶恶、残暴、压迫。   虽然也不能尽信,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没主动出来与大岐接触,既然大岐没过来管他们,他们也乐得自在。   苟得明明白白。   从前,他们每年秋天还会翻过登云山到附近的部落换东西,大岐掌管了草原后,他们根本不出门了,宁肯去跟不怎么和睦的西边邻国交易,也不再翻山。   以至于新迁来的邻居部落,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邻居们很震惊,好几年了,他们愣是没发现还有这么一拨人,这藏得也太好了。   他们也很震惊,就凭一袋辣椒,竟然就发现他们了?!   卢栩催着想去看看他们都种活了什么,不过颜君齐和魏定山还是先召见了两族的族长、首领,代表大岐,正式接受了他们的归顺仪式。   两部落也奉上了要献给弘安帝的献礼——一对金银镶宝石盘,和一只玉盏。   这是他们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相比穿金戴银的其他大部落的蛮族贵族,他们的贵族头领们,生活相当朴素。   至于税……   今年他们可以交,也愿意补交从前的,至于以后嘛,那得大岐愿意大老远的来收,若是他们来收,也不是不能交。   他们这儿虽然不富,但生活非常稳定,人民简朴,家家储蓄粮食,金银财宝没有,但吃喝不太愁,交税也交得起。   仪式折腾完,有大岐血统的人又凑到一起,好奇地向他们打听大岐如今的情况。   混战结束了吗?   什么时候结束的?   是哪个王,哪路军胜利了?   如今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样,是像从前那样民不聊生吗,还是安居乐业呢?   有没有他们祖籍来的兵呢?   家乡如今如何了?   ……   细聊起来,他们又发现几代无接触,大家原本应当相同的官话,其实也有差别,对朝廷、官府、故乡等等的了解,也已经不尽相同了。   这里纯粹的前朝后裔已经很少,年轻两代几乎全是混血,听着与先祖们所述或相同或不同大岐,那些为数不多的非混血老人,不胜唏嘘。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出于对传说中的龙虎营的畏惧,更出于同宗同族的血脉关系。   即便不是乡亲,也算半个乡亲。   混乱的一天在通宵达旦的宴会中结束,他们长相、口音都已经不大相同的乡亲们,拿出了他们过年都没舍得喝完的酒,过年没舍得吃的腊肉,热情地招待他们,还邀请他们到家中去住。   那位混血族长,更是将家中最好的屋子收拾出来。   他高寿的母亲没有蛮人血统,见到他们特别热情,叫儿子、儿媳拿出新毛毯给他们用,还叫他们看她最像大岐人的孙子写的字。   她很骄傲,蛮人没有字,但她的儿孙是识字的,村里谁家起了争执,需要记什么,都是她儿子在管……   出来一个多月,卢栩终于睡上了床,躺在换上了新被褥的木床上,竟然还有点儿失眠。   他睁着眼睛看除了壳子和大岐一样,日用、吃穿、内里细节又处处是蛮族物品与风格的房子,盖着羊毛毯子,轻声问:“君齐,你睡着了吗?”   “没有。”颜君齐从毯子下抓了抓他的胳膊,“在想什么?”   “没,”卢栩觉得他手有点冷,将毯子往颜君齐那边拽了拽,感慨道:“就是觉得,他们祖先当年肯定很不容易。”   “嗯……”   按他们讲述的,他们是先逃到了邻国,在几个小国间颠沛流离,后来走投无路想回家乡,走错了路,才无意到了这里。   卢栩:“好难啊……”   大家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有人远赴沙场,马革裹尸,有人背井离乡,客死异乡。   卢栩又忍不住地庆幸,多亏他们的成年时刚好错开了战乱,否则,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也不过是个能在和平时期蹦跶的小蚂蚱而已。   “栩哥。”颜君齐突然出声。   “嗯?”   颜君齐:“再借我点钱吧。”   卢栩:“嗯?”   他的钱不都归君齐管吗?   颜君齐:“我想把税都换成种子,他们把种子给我们,我们替他们交牛羊给虎贲军。”   蛮族的税要交牛羊,目前还是要交给虎贲军来充当军饷的,他不能直接让对方交种子抵税,若他们收,就得换给虎贲军牛羊。   卢栩:“好啊,这会儿其他部落的牛羊肉还便宜,划算!”   反正虎贲军又不会放羊,活的死的都是吃。   卢栩:“牛羊多不好带,还是种子好,你想,他们种出来的种子,已经适应这里的环境了,好像还有从邻国带回来的品种,反正肯定比从关内带出来的更适合这边的气候,说不定产量更高呢。”   颜君齐笑笑:“嗯。”   他也是这么想的。   另外,他还想到叠峰山的山区内找村落搜集些种子,主粮、杂粮无所谓,只要能在关外的环境下长成的就行。   吃喝才是安定的根本,让几万军户全去放牧不现实,全是做工、做买卖也不现实,只要有一点儿可能性,他们还是要靠自己自给自足。   这里,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耕种与游牧,并不是完全冲突的。   卢栩:“我看魏将军比较喜欢你,明天我负责找种子,你负责说服他!”   颜君齐失笑,“好。”   卢栩:“嗯……咱们现在有人手了,等以后稳定些了,往这边开商路吧!总要去运盐的,顺便带些物资到这边来,省得他们连点儿像样的布都没有……”   他们俩嘀嘀咕咕,一直聊到天快亮,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卢栩去看种子,给出了三倍的粮价。   来对接的参军听得直皱眉。   种子也是粮食,虽然同意让他们以种子抵牛羊来交税了,可哪有一上来先给对方抬价的?   卢栩:“种子怎么能和一般粮食一样呢?这种子多好,你看他们随便往山上一撒,长出来的辣椒长得多大多漂亮!”   两部的蛮人脸一红。   辣椒又不是粮食,现在又不往别的部落卖,他们人少吃不完,根本就没好好种,那都是在山上放牧时候,顺手往山上一撒,长成啥算啥……   他们用生涩的大岐话道:“看麦子吧!我们有好几种麦子和谷子!”   那才是他们精耕细作的精华!   除了几种麦子、谷子、豆子,他们还有许多菜蔬种子。   有的是他们自己驯化的野菜,有的是从西边邻国弄来的,还有土著蛮人爱吃的菜等等,这些菜蔬被勤劳前朝后裔们精耕细培,成了他们常吃的菜。   这些种子,他们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卢栩。   甚至还有几个老人家争执着他们家的菜好吃,别人家的不好吃,别要谁家的种种。   卢栩好笑,乐淘淘地找颜君齐要了笔墨,记录上哪袋种子来自谁家,保证回去他们一定种种试试谁家的最好。   收完种子,就差挑选官差了。   有大岐血脉的种族对选官差的反应和其他蛮人部落很不一样,他们不排斥当官差,甚至询问颜君齐,是不是每个村落要选个里正。   但要选人随他们去县衙,保守小心的两部落又迟疑起来。   他们避世而居,实在是不想和外面有太多牵扯。   拖来拖去,一直到卢栩他们要出发,才总算选出四个年轻人来。   这四人,毫无意外,全是混血。   他们年纪轻轻,没出过远门的他们还不懂乡愁,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叽叽喳喳地询问其他人有没有去过大岐的城镇?   大岐的南部郡县,真的有特别多的河吗,真是家家户户都要划船吗?   他们有机会回到家乡去看看吗?   作为学大岐话最快的四人,也是整个队伍中宅家见世面最少的四人,他们很快就尝到了被半个同族嘲笑蛮语蹩脚,被另外半个同族夸赞大岐话进步神速的痛苦与快乐。   翻过登云山,面对苍茫雪原,对他们而言同样的新鲜,看到卢栩他们熟练的捕鱼,别人告诉他们脚下的河有多宽,夏天这条河有多漂亮,他们满心都是震撼。   经过每一个部落,看着那些大小部落不同的营地,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莫名被世界的巨大冲击了。   待终于回到北庭县,看到黄土与石头堆起的城池时,他们更是深深的震撼了。   好大,好巍峨。   那些来自从没接触过的大岐城池的部落的半大孩子们,也震撼了。   好大的营地!   好多的人!   他们意识中,没有哪个部落是这样建的。   这样,他们可怎么放牧呢?   他们靠什么生活?   离开家许久的大岐官差们,看着到处施工的小城,也有点茫然和陌生了。   倒是城内正在指挥盖房子的官差瞧见他们,欢呼雀跃着。   “大人回来了!”   “快去喊小卢大人,县令大人和卢头儿他们回来了!” 第318章 胆大包天   卢栩他们回来时,卢舟正在组织要南下去北关县进行贸易的商队。   梅孟希带来的物资太及时了,一下缓解了县衙诸多压力,无论是粮食,还是其他物资,全是他们正缺的东西。   这么多东西运来,该如何安排,又成了难题。   贺承业谨记着卢栩的嘱托,一开始便跟卢舟说,由卢舟来管控,他只负责涉及安全安危问题和与蛮人的冲突矛盾问题,其他的,全凭卢舟做主。   当然,卢舟如果遇到了自认为搞不定的问题,可以来问他,他一定会帮忙。   贺承业也好奇卢舟突然有了这么多物资,会怎么办。   他粗粗估算过,睿王给卢栩弄来的这些东西,价值少说过万两,除了各种粮食,还有许多零零碎碎,他都不知道价值几何的物资。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只保管好这么多东西,已经够人头疼。   怎么看管,怎么防盗,怎么分配?   这么多东西浩浩荡荡进了县城,可是谁都瞒不住的,县城的百姓,附近的蛮族部落,都在急切地等着看着。   而县城内,除了他的虎贲军,衙门可没多少官差,他很好奇卢舟能做到什么程度。   有趣的是,卢舟似乎一点儿都没把这些物资当压力。   贺承业说他不会主动去管,卢舟点点头就应下了,弄得贺承业又忍不住嘱咐他,遇到了问题不要害羞,不要觉得全是他的责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问题一定要问。   卢舟也很乖巧地答应了。   紧接着,卢舟带着押运物资的虎贲军和城中所有官差用了两天时间分门别类地理货。   他一个人当大脑,边对着梅孟希带来的账单对货,边指挥哪个屋子存放什么货物,放满后按照是否会急用,上锁贴封条,每个房间还安排了负责看守官差。   钥匙他一把,看守的官差一把,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保证时刻有人。   而存放粮食和大件物品的屋子,则由两人一组的官差三班倒巡逻。   房屋不够,他把粮食和日用必需品留在外面,等摆满了房间,剩下的他拿着颜君齐登记的文书,开始按附近小镇的人口规模分配物品,两名官差一队,托虎贲军帮忙护送,去给各镇送物资。   梅孟希也饶有兴趣地看他归置物资,见他这么大手笔,好奇道:“这可都是你哥哥自己的钱买的,你就这么分出去了?”   卢舟举起他的本子:“我有记账的。”   给每个小镇送去了什么,什么种类,有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以后大家生活好了慢慢还就是。   他都和要送物资过去的官差交代好了,到了后要和人家说清楚,这都是借给他们的,三年还本不要利息,若三年还不上,第四年再开始计息。   若对方不想借,他们再原样带回来,绝不强求。   安排好给各镇的物资,他又召集了县里的商户们拿着他们的“存折”来进货。   这次物品多,琳琅满目,之前和蛮人做过生意的小商户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卢舟还是延续了卢栩定的方案,他们不会零售,只批发,要多少全凭他们自愿。   他说完,县城保守的商户们,有一大半都又借款三五十两,开始采购。   最狠的一个,一口气要借两百两。   卢舟:“计息百分之五,一年后要还两百一十两,真要借?”   商户咬牙点头:“借!小卢大人您写吧!”   卢舟眼睛眨都不眨,马上就批。   只要登记好姓名信息,按上手印,在县衙存好档案,他马上就替他哥借了。   然后这群商户们很快就将他们借的银子花光,全换成了新到的货。   县衙堆放的屋子又空了一大片,卢舟多了一堆账单。   梅孟希老家也是商贸发达的地区,他们家也有不少铺子,亲戚家还有开钱庄的,但卢舟这大手笔,还是让他忍不住心惊肉跳的。   一穷二白啥都没有的穷苦百姓,就这么毫无代价毫无保证地拿张纸就当真金白银了?   每人十两、二十两的不多,可加起来也是很大一笔钱呢。   他委婉提醒卢舟,还是保守一点儿吧。   他大老远从京城运来这么多东西,路上也挺不容易的。   卢舟认真道:“不是的,他们是拿土地做保证的,男子十亩,女子五亩,他们都有本钱的。”   梅孟希:“……”   他也不是刚来了,他还不知道这群人的土地吗?   难不成他们还不上债,卢舟拿着欠条去找蛮人要地?   他想了想,也没多劝。   左右这是卢家的钱,人家自己亲兄弟俩,爱咋花咋花。   亏了也没啥,反正睿王在京城能挣钱。   想到睿王冠海楼卖出天价的蓝莓点心和每日限量的关外菌子做的菜,他就又恨不得让卢舟多亏点儿。   卢栩个缺德的,把这东西夸得天花乱坠的,什么雪原珍品,山巅精灵,虎穴伴生……呸!   比他写话本还能编呢。   这不就是他们县衙每天吃的野菜吗?!   馒头吃不饱,就煮一盘子拌点儿酱填肚子的东西,在京城当仙草卖,良心不会痛吗?   多亏京城那些有钱人不会到关外来,不然凭他们被坑的钱,也得雇凶捅卢栩两刀。   作为被坑害者之一,梅榜眼聪明绝顶,思维活跃,没有抱怨他痛失的银子,而是换了思路,跑去找县城的小商户们买北庭县土特产了。   什么蓝莓,蘑菇,从蛮人那儿换来的骨雕、兽皮、宝石……   倒腾回去,扔到自家的铺子里一卖,马上就能把花出去的钱赚回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还能在产地使劲儿地挑品质好的。   淳朴老实的北庭县百姓们,知道他是押运物资来的官,还是个大官,都很喜欢他,见他喜欢吃小果子和菌子,全都不要钱,专挑着捡着个头大,品质好的白送他。   梅榜眼艺高人胆大,跟卢舟学了几天蛮语,又和阿维练了两天,就随商户们去赶集了。   他决定在集市上看看蛮人会不会带什么好玩的东西。   不过以交换基础生活物资为主的集市,很快就让他失望了。   除了炸蘑菇很好吃,蓝莓酸奶很好吃,肉干很好吃外,他们交易的物品,大多他已经见过,还真没什么他能看上的。   很快,他就发现了整个集市上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拍卖场。   卢栩不在,卢舟不会估价,兑换点就只收基础的物品了。   拍卖他也没停,不过,他没带他们的奢侈品,而是只充当组织者,帮来交换的蛮人搞搞竞拍。   卢舟不会估价,但梅孟希会呀。   不同于卢栩是靠别人的反应推测价值,他是真能看懂。   他出身于南郡世家,优渥的家境让他从小见过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以至于卢栩在月辉楼搞展览时,他兴致都不大,他看不上。   另外,他爷爷也是他们老家出名的收藏大家,他从小受熏陶,对鉴赏十分内行。   他只不过细看几眼,就能从物品的材质、工艺判断出一个物品的价值。   蛮人的东西他不熟,否则还能评估一下物品的历史年代。   即便这样,对比两三样东西哪个价值高,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狂傲惯了,蛮语词汇量又不足,评价别人的东西愈加的简单粗暴,很快就惹恼了一部分蛮人骂他屁都不懂。   梅孟希是个不爽了翰林院说不去就不去的主儿,能让人白骂了吗?   没一会儿,他就从看热闹的热情评论家,下场和人开吵了。   陌生的新语言都没影响他舌战群儒似的优秀能力,一个人怼七八个人,把人家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进集市不许带武器,都想抽刀子宰了他。   卢舟哒哒哒跑来协调矛盾,他们俩都是有话直说的性格,但卢舟的交际能力甩他八条街,又和各部熟悉,总算没闹出什么岔子。   梅孟希不知道他们这集市,从无到有,连最初大家拿着刀子在坡上互相警惕,虎贲军和黑川部抽刀对峙,都没真闹出过打架事件,他一个人差点儿创了新纪录。   他理直气壮地跟卢舟抱怨:“我又没说错,你为什么要制止我?”   卢舟:“梅大哥你说话太快了,也要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才对。而且你蛮语还不够好,用词不准确,说出来像在骂人家,还是你来说,我来翻译吧!”   梅孟希:“……?”   他确实是在骂他们呀。   愤怒的蛮人们:“……?”   哦,原来不是骂人,是蛮语说得太差?   有卢舟居中翻译,梅孟希说的怎么招人恼火,卢舟都能把火按下。   他很纳闷儿地问暴跳如雷的蛮人:“梅大哥说得很有道理呀,不过大岐和贵部对宝物的评价标准可能不一样,他说的,算是多一种交流的角度,若他说的不对,大家姑且一听,没必要生气的。”   见对方还生气,他又很客气地建议道:“您的估价是如何估的,也可以交流呀,若您说的更有道理,大家会认同的。”   他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看得叫人心虚。   见对方说不出来,卢舟也体贴地问:“那您今日还想交换吗?再等等其他合适的也行,或者等我哥哥回来。”   而不是像梅孟希那样,怼走了人,还总是忍不住追一句“心虚了吧”,然后惹得对方再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不过梅孟希的本事还是有人欣赏的。   他看不上金银的审美很快就得到了弩垛部贵族们的喜爱了。   蛮人爱金银,但他们并不将金银当货币。   尤其是贵族们,他们只把金银当做象征奢华的物品,用来做刀碟碗筷,首饰和装饰品。   梅孟希说的工艺、审美等等非常对他们的胃口。   一大块金子是粪土,金子做到美轮美奂才是宝物。   他们很有兴趣和大岐收藏家交流一下。   于是,胆大包天的梅榜眼,就真受他们邀请,跑去弩垛部做客了。   虽然卢舟已经和弩垛部很熟了,他的小伙伴之一就是弩垛部显赫的贵族,但梅孟希从集市跑去做客这事,还让卢舟懵懵的。   他只好去问贺承业,能放他去吗?   一直在等卢舟寻求帮助的贺承业:“……”   到底谁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梅孟希: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质疑我的才华和审美。   卢栩:那你咋不把我的蘑菇分分级呢?顶级的蘑菇还嫌贵,啧。 第319章 误解   结果梅孟希还真去了。   他那鉴赏水平一看也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既然瞒不过,贺承业直接告诉各部,他是大岐的翰林,是重要的京城官员。   有了这层身份,哪怕是战时他被抓了做俘虏,一般情况下蛮人也不会虐待他。   梅孟希玩儿得乐不思蜀,根本不记得贺承业叮嘱的时间,从弩垛部又跑去了附近其他部落,还成了人家各部首领的座上宾。   卢栩他们回来时,梅孟希还在不知哪个部落取材呢。   他要以蛮人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勇士故事为蓝本,写话本。   梅榜眼不愧是自负到能天天自命状元的人,写出来的文章和诗词,哪怕隔了层语言障碍,再翻译成蛮语让蛮人听,都让蛮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为了表达精准,不在翻译转换中丢失他文章的才思韵味,梅孟希也认真学起蛮语来。   只有日常用语哪能满足呢?   他还很有兴致地和蛮族的巫师交流起蛮人都不大用的古语言。   卢栩想请蛮人巫师交流医术至今没成功,梅孟希倒是凭一己之力,生猛地怼人,生猛地交友,靠学识、能力,征服蛮族有识之士,和好几个部落的巫师都混成朋友了。   卢舟也只能在集市时候见到他,每次都是替他带一堆别人送他的礼物回县衙,暂时帮他收着。   有新物资抵达,县衙附近的部落对集市热情更加的高涨。   连从前不太敢来和他们接触的普通牧民,也壮着胆子来了。   他们需要盐来腌肉、做肉干,也想要些便宜实惠的大岐日用品。   除了肉外,他们还拿出了他们做的手工品,毛毯等等来试试摆摊交换。   另一边,新到的郡守已经和苏岭中交接结束,苏岭中由太医接手,要随太子一道回京治病疗养。   新到的郡守是太子举荐的,世家出身,却不是什么显赫的世家。   他年轻有抱负,和颜君齐一样出身翰林,从翰林院出来,在刑部任职三年,建树却不多。   之后调任地方,在南方任郡守,却得以施展抱负,在任兢兢业业,政绩斐然。   他按惯例,他本该调去富饶的州郡任郡守,太子举荐他到定北郡,他十分诧异。   这是平调,定北郡甚至还不如他原本任职的地方。   但他思索后,还是愿意再历练一番。   他知道,以他的家世和经历,即便去了更富饶的地方,再做上一任甚至两任郡守,做出一些成绩,调入京城不难,但想要入内阁,进中枢也难于登天。   但定北郡不一样,这里虽然危险,却是太子在关注的,只要能做出政绩,将来说不定机会更大一些。   他入京复命时,特意去拜访了同乡的师长,好好打听了定北郡的情况,还有太子举荐他的用意。   他是个锐意奋进的性格,若还是要守成守旧,只是给虎贲军当个后勤,那他多少还是有点儿不情愿。   好在,太子的态度非常明确——不要固步自封。   来的路上太子也没少和他交流,他们要将定北郡变成大岐真正的郡县。   有了太子的支持,这位名为江建詹新郡守与求稳的苏岭中十分不同,一正式上任,他就召集各县的县令,先开个动员会。   照理说,一方郡守上任,下属县城的县令都要去欢迎拜见,只是定北郡情况实在是情况不同。   光是这巨大的领地,通知一趟,就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跋山涉水过来,说不定还有安危问题。   于是,江郡守只召集了西北的三县县令,另外再派人去通知北境三县,等他去北境巡视时,再去见北境的三县令。   颜君齐不在,卢舟接到通知,就带上人到北关县开会了。   不过,大老远的去一趟也不能白去,他还带上了县里的商户,运上他们才从集市上换来的皮货、肉、毛毯等等。   正好还有几个要给他哥哥运粮的商人没到呢,说不定还能遇见。   三县之中,西峰县与北关县更近,卢舟到时,西峰县县令早已经到了,江郡守正在听两县的民情。   瞧见卢舟,自认年轻的江建詹也惊呆了。   这也太年轻了!   不过很快他知道这是闹了乌龙,卢舟不是颜君齐,颜县令跑去巡查了。   江建詹忍不住脑门青筋直跳,这么敏感的地方,竟然扔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颜君齐可真是……大胆!   但他同样也看出了北庭县的窘境——无人可用。   这也不怪他们,新建立的郡,新建设的县,连人都是新的,上哪儿来人才?   另外两县也照样,县衙能抗事的,几乎都是两个县令自家的亲戚和家仆。   江建詹默默记下问题,也没指责卢舟不该替县令来,很和蔼地让他一起旁听,问到北庭县,若他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记下问题,回头等颜君齐回来再来一趟。   不想卢舟全知道,而且知道的无比详细,比另外两个县令回答得还快还果断。   谁叫他们北庭县缺人,所有文书都是他和颜君齐两个人亲力亲为呢?   北庭县没一份文书档案是他不知道的。   北关、西峰县令:“……”   万万没想到,有帮手竟然要面对这种痛!   相处一天,江郡守可不再觉得颜君齐留下卢舟看家不靠谱了,他十分喜欢这个年轻实在,有话直说,还不懂任何潜规则,不会打官腔,却聪明能干的孩子。   晚上吃饭时,还很爱怜地问起卢舟读了什么书,可有考过功名,有没有先生。   这次来,他也是携家带口来的,带了儿女家眷,也带了很多书,若卢舟不够,也没地方读书,他打算留卢舟在北关县,同他儿子一起读书。   卢舟十分感激,委婉谢过:“学生才刚刚考上童生,现下贺先生在教学生,平时颜大人在县衙时,每日也会抽空教我。”   “哦,那便好,”江郡守和蔼道:“我家两个小子,一个比你大些,一个比你小些,家中有先生在,若颜县令不得空时,你尽管来找他们一起读书。他们也带了不少书来。”   卢舟谢过。   江郡守:“科考一事并不急在一时,你还年轻,只要有一颗报国之心,有恒心,早晚能考上。”   卢舟点头。   江郡守:“等今年本郡统计好郡内读书人,上奏陛下,便能举行科考一事了。   咱们定北郡不同别处,陛下恩准,若考生够百人,便可在定北郡自行组织县试、院试和乡试,官员的亲眷也可在本县科考,往后你也不必担心回祖籍科考路途遥远,不方便。”   卢舟乖巧地点头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江郡守。   江郡守不知他的纠结,捋着胡子很满意地想,这本是吏部给他的福利。   大岐律法,官员任地与原籍相距千里以上,则官员亲属可以选择回原籍科考,也可以选择在任地科考。   他老家在南郡,从定北郡到南郡,一跑就是大半年,符合千里的距离。   不过考生不足,也是不能设考场的。   江郡守来前,吏部考虑到定北郡的情况,也为了方便的他两个孩子科考,才给了他这样的优待,只要凑够上百读书人,就能考。   这政策好,方便他家俩小子,也正好也方便了卢舟,江郡守很满意。   卢舟为难:“可我不是颜大人的亲弟弟……”   江郡守:“无碍,本郡替你写封举荐书便可。”   他们定北郡都是什么出身,若是卡得那么严格,他五年都不见得能凑够一百个能考童生的,十年都不见得能培养出一个举人。   卢舟若是从定北郡考,那妥妥是他们定北郡的颜面。   文教也是政绩之一呢!   他又好好勉励了卢舟一番。   有这番打岔,晚上的聚餐气氛和谐,江郡守和两个县令又商谈一番以后如何振兴文教,自己培养人才等等。   听说北庭县已经在建学堂,还教全体百姓学常用字、算学和蛮语,江郡守连翻称赞,对北庭县的和蛮人的商贸也赞不绝口,还要带两名县令随卢舟一同去北庭县看看。   他们要去,卢舟只好抓紧时间安排他带来的商队在北关县做生意,自己更是忙完这边跑那边,和欠着卢栩粮食的商人去对接洽谈,不过半日,就将他们带来的物品,还有县衙工坊产的酱和调料卖完。   这些商人们年前从卢栩这儿弄到羊肉和底料,有人回去开食铺,有人回去卖肉,全赶在年尾赚得盆满钵满。   并且,因为卢栩逼得他们回关内去卖货买粮,他们全赶在暴风雪前入了关。   有叠峰山阻挡,关外的大暴雪入不了关,但寒风大雪,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一个个后怕起来,若不是卢栩催他们,他们八成会晚些日子才入关过年,那时候,耽误生意不说,真是想回家都难。   也因此,有几个十分信命的商户,觉得卢栩是福星。   他们回家按卢栩教的方式卖肉,果然赚了钱,这次来也没糊弄,原本想买些豆子杂粮应付的,也全托关系找门路,换成了麦子。   他们本想靠这个在卢栩那儿刷个人情的,不想卢栩真手眼通天,竟然从京城弄到粮草了!   他们又有点儿震撼,原来人家真没吹牛啊!   卢舟听到他们恭维,替哥哥解释:“卧虎关的粮草,是朝廷的军粮,和我哥哥无关,王爷替哥哥采买的粮食已经运去北庭县了。”   商人们耳朵中回荡着“王爷替哥哥采买”“王爷”“王爷”……   他们先前多少有点儿以为卢栩在胡吹,他竟然真认识王爷?!   他们顿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尤其是那些原本想借卧虎关扣粮草,好找找卢栩晦气的几个中等商户,把姿态摆得要多低有多低。   天知道,他们为了多让卢栩掏钱,将他的钱全压在卧虎关,可是铆足了劲儿买粮食,弄了一大批!   结果出关时,卧虎关看过他们那盖了北庭县衙门印章的合同文书,竟然一粒米都没扣。   他们纳罕了一路,一到县城就听人说朝廷发了军饷,还有几百车的粮食运去了北庭县。   听着那些到得早的同行们唏嘘,多亏他们运来早,现在不知道北庭县还需不需要粮食,他们简直是眼前一黑。   西北几郡粮食本就贵,他们为了买粮,几乎将大半的家底都砸进来了,要是卢栩不要,他们粮食卖谁去?   等啊等,盼啊盼,要不是他们不敢自己穿两县,过蛮人的地盘,都恨不得跑去北庭县找卢栩了。   终于把卢舟盼来了,他们十分殷勤地问卢舟:“卢公子,那咱们北庭县还需要粮草吗?”   虽然卢舟突然间没想明白哥哥点名提过,要他留神小心的奸诈的商人怎么这么好说话,不过什么套路都抵不过供与需。   卢舟很果断就点头:“要的,你们带了什么粮食,有多少?我全要。”   所有商人:“真的?!”   卢舟:“嗯。”   西北的粮食再贵,能有京城贵吗?西北的粮食运费再高,能有从京城运送来高吗?   卢舟觉得他们带来的粮食,特别划算。   他掏出一沓银票,温柔贴心地问道:“你们想要银子还是换物资呢?这次我们只带了三十车的肉和皮毛,若你们还要肉,我马上安排人去换。”   被亲爹催着赶着来约卢舟上他们家吃饭、借书的江家两公子:“……”   他们也纳闷了,他爹到底是为什么会以为一个随口就能买上千石粮食的人,请不起先生买不起书呢?   苍天啊,他们兄弟俩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作者有话要说:   发愁的舟舟:该怎么告诉阿濯我可以在这边考试呢……   京城的姜濯:晴天霹雳!! 第320章 开饭   等卢栩和颜君齐他们回来时,卢舟已经和江家两个公子混成朋友了。   并且,发现卢舟口中的“贺先生”是贺承业后,江郡守只想了一秒钟,就把两个儿子打包扔来北庭县跟卢舟一起上课。   北庭县好啊,有卢舟当同学,有贺状元小班教学,还能学蛮语。   身为定北郡郡守家的公子,怎么能不会蛮语呢?   为此,江家俩少爷还对卢舟不爽了一段时间,这不是扮猪吃虎坑他们吗?   等他们俩真到了,又马上乐不思蜀了。   贺承业每天有四分之一的精力在虎贲军和政务上,二分之一的精力在教阿维他们和熟悉蛮人上,剩下的四分之一,是教他们和卢舟,而卢舟有请教不完的问题,他一个人就能吸引走贺承业授课时的大半精力。   简而言之,他们俩从三岁启蒙开始,就没上过这么轻松的课!   贺承业授课还深入浅出,讲得又好又有趣,引经据典,抽丝剥茧,举例也全都是当朝当下的事,有时候像听八卦似的,一点儿都不枯燥。   而且无论他们提问什么问题,贺先生都没不耐心过,也不嫌弃他们问的问题幼稚基础。   或者说,贺承业授课,就是能将非常基础的问题讲的无比深入。   最重要的是,贺先生给他们布置的功课都比他们先生布置的有意思。   兄弟俩私下和卢舟抱怨,“我们先生还是我爹亲自拜访聘来的大儒呢!”   他们现在觉得他们先生可能是在坑钱。   卢舟见过的先生不多,不过凭他和江家先生半日的接触,也能察觉出人家学识很好,比他们观阳县学的先生水平可高出一大截了。   只不过是严厉了点儿。   卢舟委婉道:“不能拿所有先生和贺先生比,贺先生可是状元。”   他们大岐建国来,才几个状元?   哪个状元会跑去授课?   江家两兄弟想想也是。   于是更珍惜跟贺承业上课的机会。   他们可听说了,贺承业只教一阵子,等颜县令他们回来,人家可就要回卧虎关了。   除了贺承业上课之外,他们最大的快乐就是学骑马了。   他们一直是有骑射课的,但在宅子里的骑射,和草原上的骑射,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阿维他们教他俩骑射,可以多对一“悉心”教导,绕着城撒欢儿似的边跑边学。   他们还跟着县城的大小孩子学滑冰,参加集市的赛跑比赛。   唯一比别人慢的蛮语,也在和阿维他们混了几天后,就开始慢慢入门了。   他们俩在北庭县玩了一阵子,再跟着卢舟到北关县时,家里老太太直纳罕,怎么俩文静的孙子全活泼了。   尤其是小孙子,再想让他留在北关县他都不肯了,还是北庭县好玩,他要去集市上比赛赢只羊!   卢栩回来这天,卢舟照旧早早起床,把日程理了一遍,便开始一日的繁忙。   江郡守带着两个县令来北庭县巡视过一次后,见卢舟能管控北庭县城,便没多做干预,而是同他商量,等颜君齐和卢栩回来,再一起详细制定连通三县各镇的商路,再在三县内选地点,制定固定的集市。   先让三县的百姓日常生活物资无忧。   卢舟这次组织商队,就是将同蛮人换来的东西,带到江郡守选的六个镇和北关县城、西峰县城去,参加集市贸易。   北庭县的商人们还没跑过这么远,这次卢舟又不能全程带着他们,到中途就要分成两个大方向,六个小方向,他们有点儿慌。   卢舟正事无巨细地安排着每个人负责什么,忽然听见外面炸了锅似的欢腾。   他连忙往外走,还没出门,便听清外面喊的是卢栩和颜君齐回来了。   卢舟一怔,随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外跑,蹦过县衙台阶,直扑才在街上走了一半的卢栩:“哥哥!哥哥——我考上童生了!我是第一名!”   卢栩被他扑个满怀,闻言惊喜道:“真的吗?!”   随即也抱住卢舟拍拍拍,他们兄弟俩在大街中央又蹦又跳,勾肩搭背,快乐地让不大懂科举流程的百姓们都纷纷问,童生是什么?童生能干什么?考上童生是不是就能考状元了?   颜君齐也忍不住笑,催他们俩别堵路,赶紧回家,也给辛苦一趟的官差们放假。   官差们却谁也不急着回家,纷纷围着卢舟问啥是童生,连家人找来了,还在问个不停。   颜君齐让他们赶紧回去,他们又拽上相熟的蛮人同僚回家做客。   人缘好的,好几个人邀,人缘差的,眼看左右都有人邀请,就剩自己无所适从,一急,大岐话、蛮语混杂,茫然问:“我要去哪儿?”“我跟谁走?”   混乱中卢栩振臂一呼:“没地方去的跟我走!去县衙找个屋子挤一挤!阿维,阿维呢?”   卢舟:“阿维带江云和江阔去骑马了。”   卢栩:“江云、江阔又是谁?”   卢舟:“是江郡守家的两个公子,这些天在咱们家做客,跟贺先生读书。”   卢栩:“哦,江郡守?江郡守又是谁?”   他茫然地看颜君齐,他们郡守不是姓苏吗?   一群人吵吵嚷嚷各回各家,分别快两个月,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卢舟更是掏出他的本子,一件一件赶紧对公务,省得耽误了正事。   卢栩听完,拿过卢舟的行程本翻看,阿维他们几人也牵着马回来了。   卢栩看看卢舟的每天从睁眼到睡前,以刻为单位,塞得满满当当的行程安排。   再看看在院子里聊天认人的阿维几人,又看看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把自己都累瘦了的宝贝弟弟……   卢栩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子,冲去院子里逮着阿维他们骂他们不够义气。   怎么能只让他们家卢舟累呢?!   都去干活儿!   所有蛮人官差的住宿、吃饭问题交给他们了。   屋子不够就去搭帐篷,谁有什么问题全找阿维。   阿维一脸懵逼,他不是县衙的官差啊!   他不是他们县衙的人啊!   他一个蛮语讲师,为什么要做这个?!   卢栩又安排熊昆一会儿去找卫二,一起将新来的蛮人官差们重新编队,每队派一两个大岐的官差,负责教他们大岐语,还有官差的职责。   不用执勤,没什么事的,全去帮伙夫做饭,然后烧水,排队洗澡,洗漱完全体换上制服,再统计个子过大或过小的,拿制服去找绣娘赶紧给改改……   卢舟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每天要做什么,头一天晚上就已经计划好了,而且安排时,还会安排到每个人具体做什么。   全县衙官差们习惯了卢舟那贴心、文静、细致的安排,突然换了风格,吵闹得简直不适应。   满县衙这个喊那个嚷的,在衙门口学算数的百姓们都忍不住乐:“真热闹啊!卢大人回来了。”“哎!大卢大人回来了。”   卢栩跑出去霍霍一堆人干活儿,又叫上卢舟和颜君齐,让卢舟带他去库房看睿王给他弄来的战果。   卢栩:“各镇都发好粮食了?”   卢舟:“嗯。”   卢栩又问正在飞速看货单的颜君齐:“够吃么?够吃么?”   颜君齐飞快大致算了一遍,“够。”   卢栩一乐,马上开仓放粮,大手一挥及时行乐:“告诉厨房,晚上做包子吃火锅!我要吃大包子!!大号的肉包子!!”   省吃俭用快两个月的县衙瞬间沸腾了。   众人嗷一嗓子喊起来:“大人我想吃面!火锅煮面吧!”   卢栩:“行!”   “大人能煮点儿米吗?”   卢栩:“煮!”   “大人我想吃馒头!放一半白面那种!”   卢栩:“蒸!”   一群人脚下生风跑去将伙夫逮来,得到了许诺又一群人推着伙夫去开仓,“赶紧的!多舀点儿,大人都答应了,别小气!”   新来的蛮人官差们听得一脸懵逼,包子是什么,馒头是什么,米是什么?   火锅和面条倒是知道,他们在路上偶尔也吃的。   还有人跑来询问能不能吃饺子,炸饺子。   卢栩全没意见。   俩伙夫要爆炸了:“大人你还是走吧!包什么饺子?这么多人吃,累死我们俩吗?”   卢栩:“是不是傻,谁要吃你让谁包啊!”   伙夫一怔,马上嘿嘿乐起来:“还是大人你聪明!”   卢栩:“帮我们包点儿!”   伙夫:“放心吧!”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东家的!   县衙惯例,卢栩开仓,超出他们县衙伙食标准的,可都是他私人贴补大家的。   他不在家时,谁也不好意思找卢舟要吃的,卢栩回来那就不一样了,多坑一块肉就多吃一口肉,多坑一粒米就多吃一口米。   他们县尉大人在吃上,可是超级大方的。   卢栩也很满意,水那么冰,洗菜那么凉,切肉揉面那么累……   可偏偏有一群人上赶着给他做好吃的,他歇着等着吃就好了,这就是当大人的自在呀!   把人都安排出去,卢栩也哗啦哗啦看账单,看睿王和管事给他写的信。   卢栩一目三行地先扫向京城的生意赚了多少钱,他弄回去的西北特产赚了多少钱,还有他换那条腰带卖了多少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卢栩:“嘿嘿,嘿嘿嘿,舟舟,去叫厨房多烤一只羊!有的是人请客,还是京城的勋贵老爷们有钱啊!”   卢舟失笑,提醒道:“哥哥,买粮的银子里,还有卢文和卢轩从家里寄来的三千两。”   卢栩一怔,颜君齐闻言也怔了,他们俩连忙又将信摊开,从头到尾扫一遍。   中间一段,睿王果然提了他们走后老家给他们寄了东西来,他们已经不在京城,官驿只好送到吏部,吏部要安排给他们转送到定北县来。   正好他去吏部办事,听说其中有三千两银子,便替卢栩拿去采购物资了。   知道有家书,卢栩将其他的信件往箱子里一塞:“信呢信呢?!卢文他们寄来的信呢?!”   爱赚多少赚多少,有家书谁还看账单! 第321章 家书   卢舟跑去将他已经看过一遍的信拿来给卢栩和颜君齐。   他们两家没秘密,一大包信,都混装在一个大盒子里,里里外外裹着防水的油纸,外面还缝着保护箱子的布套。   卢栩一打开,先看到卢锐那又大又有力的字,三张纸,没一点儿套路全是感情。   他们家卢小锐连个写信该有的格式都没,开头就是惊叹体,“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那些话本和游记可太好看了!我读得废寝忘食,晚上点灯读还被阿娘揍了,为什么舟舟哥哥和君齐哥哥点灯读书就不被阿娘揍呢……”   卢栩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边看边哈哈直乐。   在卢锐信上一句一句“我好想你呀哥哥”“我想和哥哥一起玩”“哥哥什么时候回家”“阿娘姐姐也想哥哥锐锐最想哥哥”中,卢栩眼眶发热。   虽然他当儿子一样养的宝贝弟弟最后一句特别扎心——“哥哥,我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他们都说我们眼睛很像,真的吗,我在河边看了,你的眼睛也这么好看吗”——卢栩还是没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   腊月就温柔多了,他们家小腊月字体已经脱了几分稚嫩,开始有些风格了。   腊月的字就像她本人一样,软软柔柔,但又有韧性,整齐端正,透着可爱。   信的内容、语气更是可爱得不得了。   她先问候了三个哥哥,祝贺君齐哥哥考上传胪,还弄清了传胪是什么意思,无比崇拜地夸厉害。   又询问他们在京城是不是很辛苦,听说京城很冷,问他们冬天有没有人照顾。   腊月还逐一汇报了爷爷奶奶身体好不好,阿娘,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情况,要他们不用担心,询问他们今年过年是否会回家过年,她和寒露、小夏研究了新的菜,还做了好多腊肉,等着哥哥回家吃……   可是已经过完年了,卢栩吃不上妹妹们做的腊肉了。   阿娘的信是腊月代笔的,嘱咐他们要吃饱饭,注意天气,多穿衣,雨雪要带伞,出门在外不要太节省,不要和人争执斗气等等。   信中说她有一次做梦,梦到他们被欺负,气得半夜在梦里和人打架,气醒了就怎么也睡不着,又看不着他们,着急地满院子转,第二天跑去坟地,找他爹狠狠抱怨一通,要他爹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她嘱咐卢栩要照顾好君齐和卢舟,也不要委屈了自己,凡事他们三个要多商量……   还和他悄悄八卦,二叔这一年总往北境跑,先前还了大狗,今年又抱回来两只小狗,小狗脖子上挂的铃铛好看,但像是女孩子家会喜欢的东西,她怀疑二叔好像看上了个蛮人姑娘。   还有什么卢锐越大越不听话,老是追着小狗玩,她怕狗咬他,又怕他把小狗玩儿死,气得不行,一揍他,卢锐就满县城往别人家跑,还学会上树了,多高的树都敢爬,她把卢锐塞进书院,卢锐还翻墙逃学,先生隔三差五就到铺子里告状,她管不了了,将来等卢栩回去要帮她好好揍卢小锐……   和卢锐形成惨烈对比的,就是腊月多么懂事可爱,在县城多么受欢迎。   但是八成是因为腊月害羞,这部分写得很简略,写着写着,腊月还自己补了批注,“阿娘瞎说”。   卢栩看得直乐。   阿娘还在信中和卢栩商量,村里如今条件好了,里正想修缮祠堂,每家摊钱还是不够,她想以卢吉和卢栩的名义,多捐一些,但有些拿不定主意……   家中大大小小琐碎的事,她们母女俩写了十多张。   信中还提到她、奶奶、婶婶她们去给他们求了平安符,都在包袱里。   爷爷、奶奶的信,是卢轩代笔的,全是叮嘱他们自己要注意健康,财不外露,不要和人起争执,嘱咐他们三人要团结,不要闹矛盾,询问他们往回寄了那么多书和东西,还有没有钱花,还叮嘱卢舟到了京城见到许多读书人,多交朋友,但不要和别人攀比,他们都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好孙孙种种。   相比之下,颜母和文贞写给颜君齐的家书,就含蓄很多,文贞写他最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想,不懂的地方翻看从前哥哥的旧书和批注,豁然开朗,对哥哥的崇拜,简直扑面而来。   文贞还说,他以哥哥为骄傲,县学的先生经常夸赞哥哥,每次听到,他都鼓起劲儿好好学,不能丢了哥哥的颜面……   还有家中生意如何,母亲如何等等。   他还代母亲写了书信,两篇无一字提到想他,却通篇都是想他。   到了卢文他们,画风就突然务实起来,卢文、卢轩都是写生意,观阳的生意如何,观阳联盟的生意如何,兴许是怕书信路上会被人瞧见,他们都没写具体的银钱数据。   但只从他们写的拓展了几倍,又远去了哪里,卢栩大概也能有个概念。   让他意外的是,卢文竟然好像自省一般,感叹了一大页做生意多难,从前他想得太简单,大哥不在后,他才懂了经营不易等等。   不过最后他还是很豪气地让卢栩放心,有他卢小文在,家中一切无须担心,他会替兄弟们守好家的。   卢轩的书信则更加意气风发,他又将商路向南、向东拓展了不少,还和罗家几个兄弟想着过两年去海边看看。   他还调侃了他爹脾气越来越孩子气,不放心他跑太远,想跟着,他心疼他爹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劝他爹回去陪陪他阿娘,帮他娘照顾年幼的弟弟,他爹回家找奶奶和他娘告状,说他翅膀硬了嫌弃亲爹……   他爹抱怨了几句他不如二哥,叫寒露听见了,出卖给他娘,他娘把他爹赶去山上看鸡舍了,说他爹这个当老子的都比不了卢辉,凭啥让儿子比。   另外,家中的大事,就是卢辉定亲了。   定的是三婶娘家那个镇上的姑娘,姑娘初看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耐看,脾气也好,上次来家里做客,对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好,看得出来很喜欢小孩。   但最让三婶满意的,是姑娘不觉得卢辉不如家中兄弟能闯能拼,夸卢辉顾家孝顺,又细心又能干。   卢轩暗戳戳附上从奶奶那儿听来,奶奶从媒人那儿听来的,人家姑娘怎么夸卢辉长得好看,吐槽他二哥那么不开窍一个榆木疙瘩,去人家姑娘家里干农活,还能和她聊上好半天,逢年过节就往姑娘家送礼……   还说有一次那家姑娘和家人来饮马镇走亲戚,俩人在镇上遇见了,隔着半条街就开始脸红。   只是不知道卢栩、卢舟他们能不能赶上卢辉成婚。   另外,还有二叔、三叔、四叔,三婶、四婶她们的信,小夏、寒露、小满、卢福他们的信,陆勇、狗子他们的信,甚至还有石头、裘虎他们的信和贺礼,连苏合都给他们送了贺礼,祝贺颜君齐高中。   不过信也是卢轩来代笔的。   字里行间带着卢轩的调侃。   卢栩直摇头,“卢轩也就看着正经,越长越不正经。”   卢舟道:“三哥还是很正经的,就是对上寒露姐姐时候,容易破功。”   卢栩直乐。   家中所有人都让他们不要担心家里生意,不要担心家里,更不要担心花钱。   他们都打听过了,刚刚当官不赚钱,他们会多赚些,每年家里给他们寄,千万别省……   卢栩看得好哭又好笑,从前是他赚钱养家,是他带着一家人做生意,如今,他们每个人都在大包大揽能养自己。   卢栩将信看完,眨眨眼睛,擦擦眼泪,眼睛鼻子红彤彤地问卢舟:“阿娘寄来几双厚底靴子?”   他才不信卢文只给他送了三千两。   卢舟伸出五根手指,“我只拆了一双。”   然后兄弟俩和颜君齐便翻出压在箱底的厚靴子,开始拆银票和金子。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们全家给他们三个,凑了七千两银票,和一些碎金子。   加上卢文明面上给他送的三千两,还有卢舟先前拆出来的一千两银票,卢栩猜,这八成是把家中所有能动用的钱,全给他们寄来了。   卢栩攥着银票,吐槽道:“他们是觉得咱们多败家呀?”   颜君齐失笑。   他娘,也是沉默无声地,给他寄了好些钱,他猜,他娘可能只留了文贞上县学的学费和他们母子俩吃饭的饭钱。   三人又重新看起家书。   一字一句,一笔一画,轻松的,可爱的,充满叮咛的……   晚上县衙后院又是热闹的大餐,卢栩还让有孩子的官差去把孩子叫来一起吃。   饺子,包子,面条,米饭,丸子……卢栩还跑去厨房用大锅炒了好几盆菜,然后在院子里支起架子,烤羊,煮火锅。   贺承业、魏定山他们也被邀来,和颜君齐、卢舟他们边吃边聊,不过没一会儿,卢舟就被阿维他们叫走了。   这一晚所有政务暂时靠边站,所有人先狂欢。   卢栩跑去每桌四处凑热闹,逗孩子,还去追问是哪个倒霉蛋没人收留,县衙房间又住不下,要去睡帐篷了。   已经和他混熟的蛮人少年们被问恼,边推他赶紧走,边用一点儿都不熟悉的大岐话喊“你走走走!”   卢栩在各处蹭吃蹭喝回来,问他们:“够吃吗?不够我去给你们拿点儿肉串。”   旁边桌给他烤肉的官差们:“……”   原来你是怕你们桌不够吃,才跑来我们这儿蹭的吗?!   颜君齐叫他坐下,给他盛汤。   这边菌子多,卢栩又很喜欢菌菇汤,吃得非常如意。   酒足饭饱好一阵子,卢栩忽然察觉好像缺个人。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咦,梅榜眼呢,已经回去了?我还没谢谢他帮我们运粮食呢,舟舟,有给梅榜眼送点特产吗?”   隔壁桌和本桌的几人陷入诡异的静默。   卢舟放下筷子,“梅大哥还没走呢。”   卢栩:“啊?”   他茫然:“没走?没走他不来吃饭?他在哪儿呢,赶紧叫他来吃饭呀!”   卢栩想,他知道梅孟希人缘不好,但没想到竟然能差到这样,这么多人吃饭,都没一个人喊他吗?   人家好歹帮他们运来粮食了呢,怎么能嫌弃他呢?   卢栩醉醺醺地教育卢舟那桌小孩:“判断一个人好坏不能听他说什么,还要看他做什么,梅榜眼人瞧着是不靠谱了点儿,说话是傲娇了点儿,不过人家辛辛苦苦来,来者是客,我们要好好招待。”   众:“……”   卢舟:“哥哥,梅大哥他,嗯,他跑去弩垛部了。”   卢栩:“嗯?”   弩垛部的少年:“他现在已经不在我们部落了。”   棘苍部的少年:“上次集市时候,他说要去我们部,现在不知道人在哪儿。”   卢栩:“……?”   卢舟:“江郡守也催他好几次让他回京……”   江家兄弟:“可是根本逮不到他,太子殿下都已经从卧虎关回京了。”   卢栩:“……”   他扭头问颜君齐:“梅榜眼志愿是去哪儿来着?你看他还有升职加薪入六部进内阁的希望吗?”   颜君齐:“……”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做人,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真乃名言也。一对比,我们家卢小锐,都显得不是那么熊孩子了。   梅孟希:这位家长,你清醒清醒。 第322章 呼呼呼   短暂的休息结束,一大早又开始新的忙碌。   卢栩原本要替卢舟去跑集市,可卢舟心疼哥哥刚回来,商队的所有安排又是他张罗的,便让卢栩休息,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实施。   卢栩送他们出城,又爬上城墙,从高处远眺卢舟带着队伍走远,忍不住生出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还有雏鸟出窝,老鸟的心酸。   颜君齐替他道:“舟舟长成大孩子了。”   卢栩酸言酸语道:“可不是呢,我不在的时候都能出去打猎了,我见到狼都要跑,他见到狼嗖一箭。”   颜君齐好笑:“你怎么又翻旧账?”   为什么?   当然因为所有人都吃到肉了,就他没有!   他摸摸脖子上挂的狼牙,咬咬牙。   “不行,我得逮阿维给我干活儿!”卢栩又风风火火跑下城墙,去抓人了。   颜君齐直摇头。   卢舟去大岐的城市和镇子上做生意,阿维是没什么兴趣的。   除了最开始他去凑了一趟热闹,就懒得去了。   今日卢舟出城,贺承业也要忙着和颜君齐交接商量政务,课程算是结束了。   阿维没什么事,睡了个饱觉,正打算拿上弓箭出城打猎,不想他人还窝在被窝想去哪儿好,就被卢栩踹门而入,逮他做苦力了。   阿维:“我今天没课!”   卢栩:“我知道,走,跟我分粮去。”   阿维:“我又不是你们大岐的官差!”   卢栩:“你说什么?你们部落不想要粮了?还有谁不要了?”   阿维:???   卢栩:“我数三声,要是还没起来的,都是不需要的。”   同屋的少爷们:“……”   想想冻死了牛羊的同族,想起忧心忡忡的亲属长辈……   起,马上就起!   卢栩笑得得意,他可见不得他都起了,别人还在赖床。   他跑去找颜君齐要来他们登记的档案,按照受灾紧迫程度,位置,重新绘制路线。   再根据各部受灾人口算一遍保证人不饿死的情况下,每个部落该领多少粮食。   梅孟希到得太及时了,刚刚好能赶上他们去赈灾救荒,还给他们争取到了充分的时间能好好安排。   赈灾的粮草,也是县衙向卢栩赊的,所以颜君齐不但精打细算,按人头发放,而且要的全是粗粮。   蛮人本就不习惯大岐的食物,尤其是粗粮,贵族们普遍觉得那是草料,根本不爱吃的。   也正因为这样,颜君齐才全要粗粮。   发粗粮,才能保证他们的赈灾粮发下去,能发到普通牧民百姓手里,不会被贵族扣掉。   可即便这样,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颜君齐数着人头和天数,暂时只发三十天的。   时下已经三月末了,按照往年,四月开始长草,慢慢会生出野菜,等野菜长出来,就能充饥。   若今年春天来得晚,或还有其他情况,再发第二批。   人人吃饱肯定是不够的,但他能尽最大可能保证人人有得吃,人人不饿死。   至于想吃饱吃好的贵族们,那便掏钱买吧。   反正他们回来时已经联系了五个小部落未来到县城进货搞贸易,卢栩也打算自己组商队往西边去,到时候谁想买精粮,掏钱便是了。   颜君齐一大早将平均每人的开销算出来,卢栩则拿着档案挨个算,给每个部落发多少。   然后他全登记在新册子上,再拿纸条一一抄好,盖上衙门的章,然后交给对应每个部落出身的官差。   叫伙夫给他们装上几天的干粮,让他们拿着单子回去喊人带着空的车马,来县城领粮草。   大岐话都不利索的官差们自然是看不懂纸条上写了什么的,卢栩一一给他们念清楚,哪个部落先前报了多少人受灾,对应领多少粮草,等他们记住了,再让他们出发。   从远到近,优先受灾严重的。   那些受灾严重小部落出身的官差,甚至等不及厨房给他们做好干粮,就揣上纸条,上马跑了。   伙夫无奈,追出来给他们塞些从集市上换回来的肉干、奶豆腐之类的,甚至是几条生肉,让他们路上自己烤烤充饥。   那些贵族出身的小官差,人都看呆了。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部落的灾情,但他们从来不会缺吃喝的。   他们如今还无法理解穷困的牧民和奴隶们对食物的渴望。   因为他们年纪小,卢栩都不放心他们自己穿越草原,给他们部落的信函,都是让他们掏件信物,由别人带着信物和信,帮他们捎回去。   卢栩:“不用回去的,就在县衙好好学大岐话,背律法吧,活有的是,好好学好好干。”   另一边,颜君齐也正询问着贺承业登云山南麓的情况,得知那边土地依旧尚未解冻,狠狠松口气。   他们一路上紧赶慢赶,怕的就是耽误了农时,带回来这批种子没能及时种上。   贺承业听说他们寻到那两个混血部落,还弄回来两车种子,无比震惊,又无比欣喜。   贺承业忍不住感叹:“天佑大岐,百姓之幸。”   颜君齐笑道:“我打算往军马营南边再建一两个小村镇,作为北庭县的试验田,用于育种,若今年能养成,明年便可逐步开荒,在登云山南麓相似的谷底、坡地进行耕种。   西北虽地广人稀,但全靠关内输送粮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能靠我们自己解决粮草问题,西北方能真正的安定。”   他昨晚就看了睿王送来的账单和卢舟与北关县那些商户们交易的账单,从关内运来的粮草对他们而言,还是太贵了。   尤其是对军户们还有虎贲军。   关内也百废待兴,他自己就在户部干过,自然明白户部的苦衷。   从勋贵那儿劫富济贫也只能解一时之渴,唯有自给自足,才是长远之计。   贺承业闻言,笑道:“那你便更该去见见江郡守了。”   颜君齐:“我是该去拜见江大人。”   贺承业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们定然能聊得来。”   颜君齐一怔:“哦?”   贺承业:“江郡守也正在着手寻找粮种,想在西峰县试种杂粮。”   颜君齐眼睛一亮。   贺承业失笑。   北庭县名义上归定北郡管,但实际上是直属六部的,江建詹来前就知道,但他久不在京中,一时有些弄不懂朝廷做这种反常安排的用意。   所以到任后,还特意绕着弯子找他这太师之子打听,颜君齐是什么背景,陛下、太师、内阁如此安排有何用意。   现在他们俱不用担心了,颜君齐和江建詹大方向上思路一模一样——   自给自足,方得安稳。   贺承业将江建詹上任后的一些政令安排一一转述给颜君齐,颜君齐听得仔细,上任来孤军奋战的压力豁然轻松下来。   苏岭中是保守派,又重伤卧病于卧虎关内,他们几县,全得自顾安危。   颜君齐想做什么,只能他和卢栩独自承担,京城太远,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是千山相阻,他连个可指点迷津,一起商量的人的都没。   昨日听卢舟说江郡守将两个公子送来北庭县,在三县定集市进行贸易,他就对江郡守很有好感,不想在大策上,他们也有这样的默契。   下午颜君齐将他们巡查一趟的成果和想法写成奏报,一份要送去京城,一份则要带去见江郡守。   晚上睡前他忍不住和卢栩嘀咕,“大岐真是人才济济,我还在吏部任过职,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江郡守。”   卢栩:“多正常,大岐多大,这么多郡那么多县,你才在吏部干了几天?我觉得吧,陛下都不见得对人人都熟。”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颜君齐低声道:“我猜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江大人,要不怎么是太子举荐的呢?”   颜君齐失笑,“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   卢栩:“放心吧!我多聪明!”   他从被子下牵着颜君齐的手,捏着颜君齐手指上写字磨出来的薄茧,还有来了西北后日日辛苦逐渐粗糙的手掌。   他们家君齐虽然是个文官县令,但一点儿都不亚于武官的果勇,人还超勤奋。   需要修房子,人手不够,他上。   需要清理积雪,他也上。   西城工坊盖房子,他去督工,也少不了亲力亲为的帮忙。   还有平日搬运货物、县衙的洒扫、给百姓们更新墙上的字……   只要他有空,他都会默默去干,一点儿都没北庭县一把手的架子。   他们回程时,因为怕误了农时,君齐连马车都没坐,是和他们一起骑马回来的。   大半月跑回来,君齐连骑马恐高都克服了,只是起初时害怕总忍不住死死握缰绳,把手心都磨破了。   卢栩心疼地揉着他磨破的手,揉着揉着,摸向另外一处骑马磨破的地方:“好了么?”   颜君齐躲了躲,拍开他手:“早没事了。”   卢栩:“你怎么还害羞?”   颜君齐:“……”   卢栩:“我再给你涂点儿药膏?”   颜君齐:“不用,已经好了,血痂都落了。”   卢栩:“我看看!”   颜君齐:“这么暗你能看清什么,睡觉。”   卢栩:“那我去拿灯。”   颜君齐忙拉住他,“别乱闹,快睡觉。”   卢栩却躲开颜君齐拉他手,自己一伸手精准按到颜君齐脸上,他笑嘻嘻道:“颜县令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阿娘寄来的被子特别热?”   颜君齐恼羞成怒,拍开他:“你不累么?”   “不累,”卢栩拱得更近:“舟舟不在,隔壁没人。”   颜君齐:“……”   卢栩:“我跟你说,咱们这儿冬天长,夏天短,晚上长,白天短,天黑得早,其实时间还早呢,真的。”   颜君齐:“……”   卢栩:“我们试试阿娘寄来的被子暖不暖和?”   新棉花被子,包裹得非常好,卢舟拆箱后又找大晴天好好晒过,自然又蓬松又暖和。   于是,勤政爱民的颜县令一不小心就在软被窝里睡过头了。   昨晚保证得好好的,早上会叫他起床的卢栩,更是呼呼大睡,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   颜君齐推开他,卢栩转个边继续呼呼呼。   颜君齐好气又好笑,摸摸卢栩连日疲劳累瘦的脸颊,给他盖好被子,轻声起床。   县衙内当值的官差也一个个一大早的哈切连天。   巡查一圈回来,到了家,全体精神放松,积攒了将近两个月的疲惫,一两日还休息不过来,不过他们很快又得出发了。   要去见江郡守,要迁人去登云山南麓盖房子准备开荒,县城的街市、工坊要继续施工开张,要将粮草送到受灾的各个部落,要开拓和维持各处的集市商贸……   颜君齐先召集了原本在登云山南麓谷底有田产的军户,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回去继续耕种。   然后将县城的各种事务暂交卢栩,他则要去北关县一趟。   那片谷地的军户,有些南逃到北关县和西峰县去了,他得把人找回来。   卢栩:“嗯,你去吧,等忙完和舟舟一起回来,我就不去了。”   北庭县还需要他继续用县尉的身份忙活,听说新郡守是刑部出身,万一铁面无私,见着他把他这不合格的临时县尉给撸了,那可得不偿失了。   正好魏定山和贺承业也要拔营回卧虎关了,能护送颜君齐一道南行。   送他们离开,卢栩又跑去西城和东城督工。   西城的工坊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东城的街市进度差些,不少人还跟着卢舟他们跑集市去了,家里就剩了老人孩子,看店看家。   卢栩巡视一圈儿,统计好工坊的产量,带上单子,去逮壮劳力了。   他们人手不够,附近有的是人呀!   反正现在还没到游牧的季节,让每个部落出三五十人帮他们除草,再招募些自愿报名的组个商队,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动起来,动起来,全要动起来,我醒着的时候,全县都不许有人睡觉。   阿维:一分钱工资没到手,还得自愿干活(骂骂咧咧) 第323章 五亩一羊   北庭县太大,若想和每个部落都做生意,有接触,只靠县城现在这么点儿商人是远远不够的。   另外,在两族真正的熟悉起来前,卢栩也不敢让大岐人往北去太远。   和蛮族各部的贸易,还是得蛮族人来。   蛮人虽然不像大岐一样认为商籍低贱,但对他们而言,放牧才是正经事,普遍也不太愿意经商。   伦兰部那样的部落可遇不可求,他们回程联络的五个小部落,没拒绝经商,但也没啥经验。   卢栩想两手准备,从各部寻找些有经商天赋的人出来,慢慢教。   商队需要的人才很多,卢栩一点儿都不跟老朋友客气:“你们这儿有没有算数好,记性好,最好过目不忘的?出身高低不计。”   距离县城最近的老倒霉蛋德巴克族对此十分麻木。   距离县城近虽然烦,但好处也是多多的,每次有什么好事,县城那边也是先通知他们,他们集市上没弄到什么东西,还能直奔县城去买。   而且从长期与卢栩打交道的经验上看,听从卢栩,除了费翻译和被敌视大岐的部落叫走狗外,向来利大于弊。   老族长听完卢栩的要求,都没问卢栩要做什么,便思考起给卢栩推荐谁了。   “我们部有个放羊的小子,记性很好,不知能不能行?”   卢栩:“放羊的?”   德巴克族长:“不错,一百多只羊,哪只是哪只都能分清。”   卢栩震惊,脸盲症得多羡慕!   他满心期待叫人把牧童叫来,不料,这牧童真是个“童”,才十一。   卢栩:“……”   这也太小了!   卢栩有点儿为难了,“我是想组商队去和各部做贸易,一年可能大半年都在外面跑,这么小的孩子……”   这不是虐待儿童吗?   小牧童却马上道:“大人,我会骑马,我个子小,吃得少。”   卢栩听到字正腔圆的大岐话“大人”,怔了怔,稀奇道:“你会大岐话?”   小牧童:“我跟我爹娘去过集市,听别人都这么喊您。”   卢栩:“你还会说什么?”   小牧童将集市上常卖的东西全用大岐话说了一遍,带着他们伙夫的口吻来了句“饺子三碗炸一碗,谁要炸饺子到后面排队。”   那语气惟妙惟肖,简直一模一样。   卢栩要笑死,用大岐话问他:“你喜欢吃饺子呀?”   小牧童摇摇头,也用大岐话回答,“我没吃过。”   卢栩:“没吃过?”   小牧童:“嗯,太贵,我,不吃,看。”   他词汇全是在集市上听来的,也没人系统教过,完整的句子不会说,只会往外一个字或一个词地蹦。   但这样卢栩也听懂了。   他往小牧童身上看,看到他身上当衣服披着的毛毡是很旧的,脚上没穿鞋,手上也有冻疮,身上脏脏的,但眼睛特别的亮。   卢栩问:“你喜欢赶集吗?”   小牧童重重点头:“赶集,喜欢!”   为了向卢栩展示他的优势,他还努力介绍自己:“比赛,我,米,差点!”   卢栩:“比赛你差点儿赢了米?”   小牧童欣喜点头,“我,三个。”   卢栩:“跑了第三?”   小牧童:“对!”   然后他又小声嘀咕着“第三”。   卢栩:“行,挺聪明,我要了,每个月我给他开工钱。”   这次卢栩是用蛮语说的,小牧童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差是什么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做官差给钱给吃的,做了官差就饿不死了。   可惜他年纪太小,招官差人家不要,这会他终于抓到机会了。   他跪下激动地用蛮语感谢他们族长,首领,感谢卢栩要他。   卢栩叫他回去告诉家人,收拾两身衣服。   小孩出了帐篷,蹦起来往回跑。   卢栩瞧着他那飞一般的脚步,满心都是,可怜见的,大冬天孩子连双鞋都没有。   可各部都不缺这样能不能长大听天由命的孩子。   卢栩眸色暗了暗,更觉他和君齐,还任重道远。   他又在德巴克部招了五人,和那小牧童差不多,全是贫苦人家出身,还全是这次大雪遭了灾的。   他们离县衙最近,昨天傍晚就从县城领到粮食了。   他们这么近,就在县衙眼皮子底下,自然遵纪守法,晚上族长就按人头发了,今天卢栩来招人,领到了赈灾粮的人家,没一个怀疑卢栩会虐待他们。   若要他们当奴隶,直接征就是了,他们这种小部落,又不敢说个不字,何必多此一举哄骗他们呢?   等卢栩说要让他们部落出三十到五十人去登云山南麓割草,也没遇到什么阻碍,族长让人一问,就有人来了,主力还是受灾的那一批人——   卢栩说,去割草一天三顿饭,割到的草归他们,路上来回的时间也算工期。   这条件,去一天就能为家里节省一天饭呢!   家中受灾,牲口冻死的人家,这会儿也没什么活儿可干,能省一点儿是赚一点儿,干嘛不去?   卢栩还怕招不上人,结果说完条件,很快就招够五十人了。   随后,他又领人回去,再跑别的部落,凑够百人,就让官差带他们去登云山那边先清理杂草。   这会儿登云山南麓积雪已经融化差不多,新草未生,全是枯草,割下来晒干,品质虽不如夏天、秋天的草,但这里草木旺盛,大片大片的,收拾出来喂牲口,当茅草搭屋顶,都凑合能用。   有官差领着,军马营的虎贲军虽然不时会过去巡视,但都是远远看,紧张的蛮人们慢慢放下戒备,只在虎贲军出现在山头往下看时,才下意识往山上望望。   很快,附近唯一的小镇也得到了消息,卫二亲人就在这小镇上,卢栩干脆让卫二找人负责给大伙儿做饭。   小镇上的百姓都不懂蛮语,小心翼翼和蛮人接触几天,发现,得,这群蛮子其实也和他们这些庄稼汉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对方放羊,他们种地,也不是人人都凶神恶煞的。   几天过去,他们相互能结结巴巴说几句打招呼的话。   开荒有进展同时,卢舟带的北庭县的商队也在六个集市上开始顺利的贸易。   和大岐人做贸易,可比跟蛮人省力得多,大家没有语言障碍,还能边做生意边找乡亲,还能相互打听着三县各处的境况,相互参考着来年的打算……   从北庭县南逃到北关和西峰县的百姓,听着北庭县如今的情况,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   他们现在没土地,也没什么活儿干,普遍是帮人盖房子做苦力,等两县城墙修好,房子盖好,他们又没处可去了。   “你们还和蛮子做生意?”   “北庭县真的人人都有活儿干么?”   “还要盖书院?谁读啊?”   “什么?你们人人识字了?!还人人会说蛮语?”   “哪儿,哪儿?你说县令大人要在哪儿种地?要找人种地?”   他们听天方夜谭似的,无比吃惊。   可越打听就越纠结。   好容易跑过来了,再回去又是好一番折腾。   有老有小的,可真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了。   有人忍不住问:“县令大人能把我们的地从蛮子那儿要回来了吗?”   北庭县的商户们卡壳。   他们的地也还没要回来呢。   另外有人道:“要回来?要回来你们敢去种么?”   众人齐齐又黯然了。   是呀,就算要回来,他们敢回去吗?   且不说也许根本种不活庄稼,即便能种活,谁敢去蛮人窝里种呢?   他们忧心忡忡时,颜君齐也见到了江郡守,正在和江郡守商讨这件事。   “你说,你打算将军户们的土地租给蛮人,让他们付租金?”   颜君齐:“正是。”   江郡守皱眉细想。   军户们,尤其是北庭县军户的土地大多已经被蛮人占领了,即便强行要回来,等他们一开始游牧,必定还会再占去,再生出许多事端。   白峰部造反,除了曾经的积怨,也有一部分客观原因出在土地上。   他们部落人多,迁徙的地方又荒凉,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去侵占他人的土地,扩大他们的领地和放牧区。   从前蛮人部落一直是这样相互抢地盘,争领地的,白峰部看看同样不好过的部落,很自然就做出了选择——   与其内斗,不如联合起来抢大岐人的。   他们一拍即合,几部赶走了大岐军户,还将南部部落往南逼,最终惹怒了虎贲军和龙虎营……   但若土地的问题不解决,白峰部的祸乱早晚还会上演。   蛮人部落的界限本就是流动的,就像占山的猛兽圈地盘一般,根据各部的强弱,实力,一直在变。   让他们固守一方,根本不现实。   眼下马上就是游牧的季节,若将军户们重新迁回他们的土地,不知还会起多少纷争和事端。   可让军户们长期待在北关县和西峰县也不是办法。   西峰县情况尚好,至少有山麓可以开垦,也可以慢慢转向游猎,总能让大家吃上饭。   但北关县作为三县中最小的一个,实在没能力容下最多的人。   除非北关县也有卢栩那样的大商人,可以靠一己之力源源不断地赊账给县衙,带全县开工坊做生意。   否则,哪怕他这个郡守,也不可能像卢栩一样不停往县衙填钱。   他也填不起,也不像卢栩那样敢把全部家当都豁出去。   若想再找个卢栩,可太难了。   大岐哪还有第二个可以从北庭县直通京城,让王爷给他搞采购的人?   上任越久,了解越多,江郡守越明白内阁为什么把颜君齐调到北庭县来。   他很想见见卢栩,谈谈另外几县的商贸问题,可不知为何,这次卢栩竟然没来。   如今颜君齐和卢栩刚走了一趟各部,又刚刚出粮赈灾,各部对他们印象一定是不错的。   但若马上又让他们租地,他们能接受吗?会破坏这来之不易,代价不可谓不高的好局面吗?   江郡守脑海中过了一圈,没否决颜君齐的想法,而是问道:“你想如何算租?”   颜君齐:“平均每五亩,一年租金一只羊。”   江郡守没什么概念,不太懂这数据他是如何算出来的。   颜君齐解释道:“北庭县各部草场状况不同,南部一亩草场约能养五六只羊,北部却只能养两三只。   若遇到暴风雪、干旱、大雨,或是遭受狼群,还要更少些。再减去每年要交的赋税,五亩收一只羊做租金,相对会是一个各部都能接受,抵触不太强烈的数目。   具体数目上,大致是登云山以南,每四亩一只,姆姆河以西,五亩一只,太靠北的地区,则六亩。今年起,暂按这个数目来推行,若哪处不合理,来年可再调。”   江郡守听罢,点点头,沉思片刻,建议道:“此法可施,但切勿操之过急。若赈济粮草尚未发放,倒是可以一起推行,只是……”   只是粮草已经发了。   颜君齐苦笑。   他也想过要不要借赈灾粮来逼一下那些部落,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蛮人有些部落十分执拗爱面子,若万一让他们觉得这是县衙在威胁他们,死要面子不肯要赈灾粮,遭殃的还是百姓,激化的还是两族的矛盾。   发钱易,收钱难,也是考虑到这个,他算来算去,才算了个均值五亩一只羊。   这样牧民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至于太肉疼。   大岐军户男丁十亩田,女子五亩田,每家什么都不做,到秋天能收上几只羊,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刨去他们日常的花销用度,兴许每年还能有一些结余。   若是勤恳的人家,平日多做些工,生活慢慢积攒也能不错。   这样即便家中有人生病,有什么紧急的花销,也总能有银钱应急。   未来等家家户户有牲口,他们往关内的贸易就能更成规模,到时候也能从关内交易到更易储存的粮草,反哺牧民们应对灾荒……   不过,眼下想要推行,也还有诸多的不易。   他和江郡守又细细商议一番,制定详细的推行之策,还有该如何安置南逃的军户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江郡守费解:卢县尉怎么不来呢?   卢栩:当然是我要看家门。 第324章 逛街吗   颜君齐和卢舟从北关县回来,开始紧锣密鼓筹备推行收租政策,登云山南麓山谷的杂草差不多也清理干净。   一捆一捆的干草被装上车,一半要运回各个部落去喂牛羊,一半由卢栩买下,运回县城盖房子,搭屋顶。   从北关县和西峰县回来的军户们,在县城和登云山新建的村落盖起房子。   卢栩来给在登云山劳动的众人送吃的,赶上人家午餐,边教他们如何将杂粮、粗粮做好吃,边顺便给打草的蛮人们洗脑耕种也有耕种的好。   “这里离军马营这么近,你们平时也不往这边来放羊,这里适合种庄稼种菜,他们就只在这里种,不会去破坏你们的草场。”   “等长出了粮食,大家又可以互换来吃,粮食比你们的肉便宜,秸秆还能拿去喂羊,喂牛,喂马。”   牧民们啃着夹了油酥十分香脆的饼子,喝着豆浆和野菜蘑菇咸汤,感叹着原来这些东西还能这么做。   心说,这里是种地还是放羊,关他们什么事呢?   那是贵族老爷们该关心的。   反正这地方离他们营地远,除了黑川部那样胆大妄为的,他们可不敢到这儿来放牧。   吃完午饭,卢栩就要回去了,蛮人和新迁来的大岐人纷纷道:“这么快就要走了?”   卢栩:“舍不得我呀?看吧,我说话你们不想听,我要走你们又舍不得。”   负责在这里监工的卫二:“……”   要是他们县尉大人能少自恋一点儿,大家肯定会更喜欢他的。   卢栩还在感叹:“县城到了好多来取赈灾粮草的队伍,人手不够啊……可惜我不会分身术,不然我一定在这儿多住几天!”   他新晋的小跟班儿——从德巴克部招来的小牧童亚卡——哒哒哒跑来,“大人,数好了,十二车草。”   卢栩:“换给人家粮食了吗?”   亚卡:“换好了!”   卢栩:“好,回府!”   亚卡又踩着他的新靴子,哒哒哒跑去喊车队,启程出发。   卫二摇头。   卷中自有卷中手,亚卡才十一岁,就已经特别会来事,特别会哄人了。   关键是,人家还特别勤奋。   小孩儿大岐语不能算一窍不通,也算只会一点儿皮毛,可人家就敢追着大岐人不停说话。   说错了就重新学,被笑了,自己也跟着别人一起笑。   还没多少天,大岐语突飞猛进,搞得从其他部落来的贵族少年们一个个压力山大。   他们大人也真行,自从亚卡来了,他就真敢把活儿扔给人家小孩,让他跑来跑去了。   这两趟来这边送东西,全都是亚卡去买草、装车,忙前忙后,他们大人就过来和别人聊聊天,吃吃饭。   亚卡呢,跑得满头汗,坐上车,才有空拿个刚刚从伙房那儿要来的饼子。   卫二也是纳了闷儿了,他们大人平时挺喜欢小孩儿的,怎么对人家蛮人小孩儿这么狗呢?   马车上,卢栩拿水囊给亚卡,“吃慢点儿,小心噎到你。”   亚卡接过水囊,含糊不清地道谢:“谢谢大人。”   他打开,发现水囊里装的是还热乎的豆浆。   亚卡朝卢栩嘿嘿笑笑,将酥油饼子塞进怀里,端着水囊小口小口喝。   然后嘀嘀咕咕记才学到的词“噎到”,问卢栩:“大人,噎到是……”   他手捂着脖子,做出被噎的模样,“这样?”   卢栩:“对,好好吃。”   亚卡:“那撑到是什么意思?”   卢栩:“就是吃多了,肚子鼓起来,走路都不舒坦。”   亚卡挺挺肚子,好奇那是什么滋味。   他的记忆里只有饿到肚子疼睡不着,从来没有吃撑到。   到现在,他都不敢不干活儿先吃饭,在家中偷偷吃东西是要挨打的。   他啃着香喷喷的酥油饼子,悬空的脚忍不住荡来荡去,卢大人真好,每天不给他很多活儿,就给他许多好吃的,还让人给他缝新衣裳,做新鞋子。   他从小到大,头一次穿新鞋。   亚卡又开始叭叭叭和卢栩聊天,学今天新听到的大岐词语。   卢栩自认已经很能说了,可算是遇到了对手。   他将自己藏的饼子也塞给亚卡,“你天天说个不停,不累吗?”   亚卡:“不累!我从前放羊,还跟羊说话,大人你嫌我话多吗?我不说了。”   卢栩:“说吧,说吧,你学得越好,我越轻松,多吃,多学,都是为我好。”   亚卡闻言,拿起饼子咬得大口了些。   卢栩帮他拿着水囊,帮他顺顺背。   亚卡家孩子多,虽然不是奴隶,生活也差不多了多少。   他在家里排名不前不后,相当没存在感,家里兄弟姐妹一直在夭折,父母已经麻木了。   卢栩猜,他一直说话,可能是在缓解面对陌生人的紧张,也可能是在靠声音刷存在感,让大人注意到,哦,这儿还有个孩子,吃饭时候,迁徙时候,不要忘了他。   他用余光看荡着脚丫子的亚卡,心想,真是个聪明孩子,没人教,自己知道跑去问族长需不需要牧童放羊,赶集时努力记大岐词汇,想尽办法去抓住一切生存的机会,生命力那么顽强。   卢栩想起他提起集市,总是站在一边看别人买炸饺子,提议道:“咱们回去吃饺子吧。”   亚卡马上拒绝:“不行,大人你说最近来要粮食的人太多,我们要吃差一点儿,装惨一点儿。”   卢栩:“……”   这孩子记性太好了,要不还是扔给君齐学读书吧。   装惨的县衙官差们在城外忙碌着安置各部扎营。   附近的部落早就领完赈灾粮了,远的地方,多少还是有点儿不信。   他们犹犹豫豫,相互商量,大多是结伴而来。   一来路上安全,二来人多势众,不怕大岐官府弄什么陷阱。   等快到了县城,赫然发现有好多正装着粮草往回运的车队,一打听,听说县城粮草不多,大岐人都优先给自己人了。   他们又急了。   生怕到晚了粮草被别人领光了。   路上集体又开始加速。   结果各部紧赶慢赶,竟然全集中到了这几天。   县城正到处施工,登云山又要盖房子开荒,本就人手不足,新来的蛮人官差们还不懂大岐文字,看不懂他们手上的单子,可忙坏了留守县城的大岐官差们。   他们头一次感觉到考试的必要性——尽是些看不懂公文的得多抓瞎!   原本能当天来当天领的赈灾粮,因为官差忙不过来,不能及时发,只能排队等。   县城内又安置不下这么多人,不得已他们只好让各部在城外空地上扎营,轮到哪个部落,再叫他们进城去取粮。   突然来了这么多蛮人,城中百姓有些紧张。   尤其是刚跟着颜君齐从另外两县回来的军户们,相当不适应。   不过颜君齐却没限制蛮人出入县城,只要在入城时经过检查,身上没带武器,就能进城了。   他们刚刚建成的街市和工坊正陆续开张,迎来的第一批顾客,就是这群来自西部和北部的蛮人。   这两个地区的蛮人对大岐人算不上友好,熊昆这几日神经天天紧绷着,生怕有人会藏刀入城,突然行凶,街上巡逻的官差都比从前多了两倍。   同样怕会被大岐人偷袭的蛮人,也是壮着胆子才交了武器进来的。   他们听自己部落出来的官差描述了大岐城市的繁华,路上还听其他部落说起这边儿的集市,也想趁着等粮草的时间,进城看看大岐人都卖些什么,能不能采购些日用物资。   进城的都是各部的勇士,走在大岐城市内,又一个个竖起戒心,看上去那叫一个凶神恶煞。   城中玩闹的小孩瞧见了,又好奇又害怕地看着他们,他们目光一扫过去,小孩儿全撒丫子跑远。   蛮人忍不住呵呵笑,看吧,懦弱的大岐人,连他们一个眼神都扛不住。   他和同伴低声说笑,他一回头,就看见一队大岐官差看傻子一样在看他们。   “……”   大岐官差面无表情,用蛮语道:“你们是要去街市吗?从这儿往东走,那整条街都是。”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们全城人都会点儿蛮语,下次骂人的时候,换个我们听不懂的词儿,比如……”   他酝酿片刻,用大岐语骂道:“傻大个子。”   被骂的蛮人:“……?”   官差还很贴心地用蛮语翻译给他们翻译:“就是说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那名蛮人刚要发怒,被同伴拉住。   是他们骂人在先,人家听懂了反骂回来,就是不打算计较,就此两清,若再骂,那就是正式挑衅了。   他们在大岐的城市里,只有四个人,怎么和人打?   他们几人悻悻往前走,却见街上还有其他部落的人竟然也在街边笑他们。   吓唬孩子算什么本事?   要是真英勇,被挑衅了就该和对方以勇士的方式单挑才对。   几人脚步顿了顿,黑着脸又出了城。   其他蛮人冷眼瞧着,本就和他们不睦的人更是冷哼了一声。   “亏他们从前还是出过许多勇士的大部落,如今这举止,真是叫人不齿。”   吐槽完,他发现街上很多人在看他,顿时有点儿莫名其妙。   待到了街市上,大岐的商户们莫名对他比其他人更热情几分。   有人主动过来询问要不要帮他翻译,还有店主招揽他过去看看、尝尝他们铺子里的物品,他进对方铺子里挑选东西,竟还有人夸他脖子里挂的狼牙多,穿的宝石好看。   他们一行无比震惊。   为什么大岐人全会说蛮语?   连个卖吃食的小老板都能磕磕巴巴说一口还算准确的蛮语。   他们恍恍惚惚,一路被充当志愿者的翻译们领着去县衙旁新开的钱庄、当铺兑换金银铜钱,再拿着钱去采买物品。   活当的话,东西当铺保存一年,能换的钱少。   死当的话,换的钱多,东西等同卖给当铺,不能再赎。   若钱没花完,他们还能回来买别人在当铺死当掉的物品,或者拿上钱回去,等下次来,再凑些金银拿上票据,赎回他们典当的东西。   当铺有个翻译,不断地重复解释,保证每个人都能听懂规则。   懵懵懂懂的蛮人稀里糊涂地一通当,换钱出去逛街。   不过一圈逛下来,根本没人会剩钱。   睿王新送来的物品经卢栩批发,已经被城中的商户们进行再次加工,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各个店铺的展示柜。   柜子不够,在地上摆放的,下面也都垫着草席、粗布,极尽可能地全面展示,吸引来往路人的目光。   哪怕是个在卢栩仓库里不起眼的盘子,商户们都特意凑足了套,摆上桌,模拟着使用时的模样。   他们经卢栩建议,展示台都有一点儿坡度,上下有木钉固定,保证从外面路过,也能将柜子上的物品看全乎、看完整。   卖香料、卖粮食、开食铺的全挨着。   香料铺在店里炖肉做菜,免费给人试吃,觉得好吃,还能打包买。   若想再吃更多品种,去隔壁食铺点菜,食铺还免费教你做菜。   卖粮食的那家人口多,更是一家人开了两家店,一边卖粮,一边在一旁开着馒头、包子铺,不管买不买他们粮食,都管教客人怎么做馒头、包子、饼子……   除了打仗,久不与大岐往来的蛮人们都看傻了。   他们买啊买啊,才买够一篮子或一筐子,就瞧见一个杂货铺,或者专卖篮筐的小店铺。   甚至街上还有半大的孩子推着推车等在各大店铺外等活儿,只要二十文钱,或者同等价值的物品,他们就管推车帮你运货,陪你逛街。   等到了街道尽头,竟然还有专门卖布袋、卖板车的铺子,若是他们没带足马车,从这儿买一个,还管免费帮他们装货,送他们出城。   勇士们,贵族们,逛了一圈几乎在每个店都消费一遍,他们看着手上空空的戒指印,脖子上没了金银珠子宝石,只剩下纯绳子重新穿起来的狼牙,再看看装得满满的推车……   “……”   他们好奇了,这是哪个人才设计的街道? 第325章 人生志向   做好事不留名的卢栩回到县衙,先安排厨房晚上做点儿饺子,再给家里两个小朋友,卢舟和亚卡,炸一点儿饺子吃。   他则翻着今天的出货单子和当铺、钱庄的入账单子,笑得合不拢嘴。   卢栩:“看吧,我就说得弄个当铺,他们买到了好东西,就更看不上县衙发那些赈灾粮了。”   赈灾粮哪有精米白面好吃?   卢栩跑去颜君齐旁边晃,和他一起将死当来的金银首饰简单清理包上软布,预备将来弄到京城去卖。   再将从各个来进货的商人那儿回收来的金银铜钱重新归类入账。   这些钱还是他们从北关县拿银票兑换来的。   他们的银票是卢文从老家寄来的,虽是鼎鼎有名的大钱庄出的票据,但人家根本没在西北开铺子。   能换来金银,还多亏有江郡守的支持,李县令召集,又有卢栩先前和那些商人贸易的基础,他们才愿意把金银兑换给卢栩。   铜钱则多来自三县的百姓。   先前卢舟去各处进行集市贸易,带回来不少铜钱。   钱在西北不如吃的用的实际,比在关内贬值了不少,有些百姓手里有钱都花不出去。   物价太高,他们不愿意出钱,觉得太亏。   物价太低,商人又不愿意。   卢舟他们去集市上卖货,优先以物易物,若没合适的,也可以用钱来买。   物价肯定是比关内高一些的,但远不如先前其他商人那般离谱。   许多百姓拿了钱来买。   卢舟收回来一堆铜钱,卢栩倒是不介意。   他对自己有信心,对君齐和北庭县也有信心,相信早晚有一天关内关外币值会平衡,给就收着嘛。   这不一转头,他就把钱全利用起来了。   流通的钱才是钱。   “我觉得不出两年,连北边的部落也能认得咱们的铜钱了。”卢栩拿麻绳将铜钱穿好,放进箱子里。   他们可就这么点儿流通货币,晚上收,早上用,利用率老高了。   卢舟刚从外面回来,一到后院听说厨房在做饺子,就知道卢栩肯定也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跑回来,“哥哥!做饺子吗?”   卢栩:“嗯!带肉回来了吗?你去厨房看看,想吃什么馅儿,让他们做。”   卢舟应一声,又跑出去。   颜君齐笑:“你一回来,舟舟都活泼。”   卢栩:“那是,有哥哥才有弟弟嘛!”   他们才说完,卢舟就又跑回来了,“我点了牛肉馅儿的饺子。”   卢栩:“换来牛肉了?”   卢舟:“嗯,有三个部落派了人来卖,这会儿都在城外。”   卢栩:“不急,让他们先换吧。”   最近来县城的人多,城里肉都消耗地快了。   蛮人们不大愿意从大岐人手里买肉,卢栩干脆叫卢舟他们去通知附近的部落,谁想卖的,就到县城来。   这不连城门都没进,就有生意了。   卢栩也有一阵子没吃牛肉了,他利索地串钱,“一会儿我去做点儿牛肉丸子给你们尝尝。”   “嗯。”卢舟也坐到一旁帮他们串钱,“哥哥,我找到梅大哥了,他昨天回弩垛部了。”   颜君齐一怔:“你跟他说江郡守在找他了吗?”   卢舟:“说了,梅大哥说,呃……他说,他不回京城了,他要辞官。”   卢栩惊呆,手上的铜钱哗啦一下乱了,串了一半的钱顿时白数了。   他没忍住,当即就来了句:“我靠,还是人家梅榜眼潇洒,这破官说不干就不干了。”   颜君齐瞪他。   卢栩轻咳一声,马上改口,“不过舟舟,人各有志,我们可以尊重他,但不能轻易的学他,要是你想辞官,起码也得先考个榜眼。”   “我知……”正乖乖点头的卢舟猛地一顿,“嗯?”   颜君齐从桌下踢卢栩,“别听你哥哥瞎说,读书是悦己守心,科举、为官,尽力就是。”   卢舟点头。   “对对对,总之,梅榜眼那‘老子天下第一’和‘科考做官就是玩儿’的态度,还是要有取舍的学习一下的。”卢栩提溜起绳子将他串了一半的钱串子重新散到木盒子里,不数了。   他搬着椅子往卢舟那边儿挪了点儿,生怕听八卦漏了字似的,兴致勃勃催卢舟:“梅二二怎么说的,快跟我说说。”   颜君齐:“……”   卢舟:“梅大哥好像在和巫师们一起整编各部的历史传说,好像还写成话本了。”   卢栩:“……?”   好家伙。   当年他想写话本儿赚钱,把知道的剧情复述出来都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梅孟希竟然要隔着一种语言写别人的历史?   还是“蛮人那些事儿”。   这就是文化人么?   卢栩想了又想,决定去逮梅孟希。   好好一个榜眼,大老远给他们送粮送物资,要是人家只是来玩一趟,卢栩是不好意思下手,要好好招待的。   不过既然是梅孟希自己说不想做官了……   卢栩直奔弩垛部,找到梅孟希。   卢栩:“梅大天才,你有兴趣留在我们北庭县兼任个书院院长或者其他岗位吗?就是,我给你发工钱,你负责编编书,想怎么编怎么编,诗书典籍,你的话本儿,爱写啥写啥。我还打算建个印书的工坊,到时候我都给你印出来,怎么样?”   他还记得梅孟希当初在月辉楼随手默书的情景。   以为他是来劝自己回去的梅孟希:“嗯???”   卢栩:“当然你要是想上课,我们热烈欢迎,你有兴趣教一教蛮族古语言吗,听说你在学这个?”   “我先前听贺督军说,蛮人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好像就和咱们祖先在通婚,算来好像也算是亲戚,你有兴趣研究一下吗?”   想要写爽就走的梅孟希:“……???”   卢栩凑过去,勾肩搭背推心置腹,一副悔不当初的交心表情:“梅兄啊,我有眼不识泰山,当年在京城竟然觉得你空负盛名,没有真才实学,是我眼拙,是我眼瞎,偷偷告诉你,贺督军也学了一阵子蛮语,但依我所看,他不如你。”   梅孟希狐疑:“……真的?”   卢栩拍胸脯保证:“真的!不信你去问,县衙好多人都知道。”   他又压低声音:“贺督军还是状元呢,他不如你!我看,你们那届啊,有黑幕,你就是时运不济,要是换另外一届考,肯定是状元。”   梅孟希也上头了,愤然道:“我本来就——算了,反正我——”   卢栩铿锵有力地抢答:“有状元之才!放到任何一届都该是状元,你是大岐真的不能再真的天才!”   梅孟希明知卢栩是在拍马屁,还是忍不住翘尾巴。   梅榜眼不知谦虚为何物,连客气都没客气,喜滋滋道:“我当然是天才。”   他停顿了一会儿,大气地夸道:“你家颜君齐也还行。”   卢栩:“不一样不一样,虽说你们都是读书入仕,但论读书你比他厉害,他擅长治世,但不擅长为官,你瞧他在京城混的……当然你也不擅长为官。”   梅孟希:“嗯?”   卢栩:“主要是官场规矩太多,还有许多污浊,不适合你这样自由不羁的灵魂。”   梅孟希:“……嗯……”   卢栩:“所以,我如今觉得啊,北庭县就是一片自由的沃土!”   他拉梅孟希走到窗边,“你瞧,这广阔无边的自由世界,没有束缚,没有规则,连城墙都没有!放马驰骋,能跑到天边!这不比京城那樊笼好得没边儿?”   梅孟希刚要说什么,卢栩又道:“除非是一心追求功名利禄!你肯定不是这种人。”   梅孟希:“……”   卢栩:“大才子,你想想,人生苦短,弹指一挥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难道是奋斗一生在京城勾心斗角?”   梅孟希:“当然不是,我读书是为了名垂青史!”   卢栩怔了怔,狠狠吃了一惊:“……啊?”   梅孟希见他“啊”一声没下文了,恼怒道:“你这什么意思?觉得我做不到么?”   卢栩摇摇头,喝一声“好!”   梅孟希被他一惊一乍吓一跳。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是燕雀,你是鸿鹄。”卢栩鼓着掌奉承完,真诚发问:“那你觉得你走仕途,能名垂青史么?”   梅孟希:“……”   卢栩:“我读书少不知道,你读书多,你想想,做官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青史留名?五品肯定不行,得三品吧?”   梅孟希:“……”   卢栩想,就梅孟希这今天不高兴就撂挑子装病不上班的性格,还名垂青史呢。   他写话本儿写出点儿样子都比做官名垂青史的可能性大点儿。   卢栩诚心道:“你要是这个志向,要不你还是写写诗词吧。”   梅孟希:“……”   梅孟希表情变来变去,郁闷道:“当世已经有东坡先生,谁还会记得我?唉……说起来,那位东坡先生到底长什么模样,为何我翻遍了京城也找不着?”   卢栩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死,心虚道:“呃,那位东坡先生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他是位失意之人,虽然是个天才,可人生际遇十分悲惨,也许正是这份儿苦难才催生了他一身的才华。梅兄你……呃……你才华肯定是顶呱呱的,也许就差了那么点儿际遇。但这种际遇吧……能不要还是不要的好。”   梅孟希想想他顺顺当当的人生,优渥的家境,能干靠谱的兄长,同样能干靠谱的族亲,还有谈不上昏庸的弘安帝,多少有点儿勤政爱民倾向的太子,还有怎么看怎么聪明的皇孙……   若不自己作死,他这辈子可能不会有什么大坎坷了。   梅孟希叹息道:“可惜我年少,不然投笔从戎,报国北征,建功立业……”   卢栩心道你可赶紧拉倒吧!   你建功立业要打的就是这里!   人家蛮人如今可是能听懂点儿大岐语的。   就这个性格,还弃笔从戎呢,入伍三天就得叫人给打死。   卢栩道:“你要是真想留名青史,不然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我保证一定能行。”   梅孟希才不信卢栩的大言不惭。   他都没想到,卢栩能想到?   梅孟希:“你说。”   卢栩胸有成竹:“我要是说了,你得给我当院长,名誉院长也行,每年编或者写一本书就行。”   梅孟希更好奇了:“没问题,只要你能印,一年十本都行。”   卢栩:“我可说了——”   梅孟希:“说。”   卢栩:“你对帮蛮人编一套文字有兴趣吗?”   学科开创者、奠基人,蛮人活多久,他的名字就能火多久。说不定蛮人没了,他的名字还能在,搞不好未来还能上课本儿,牛不牛?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不用谢,我尊重每一个梦想,将来你要是印书,也在首页写上感谢好友卢栩就行。 第326章 堵不如疏   梅孟希思考了整整三天。   答应了。   他人也回了趟县城,亲自找颜君齐借请奏的折子,写了请辞书。   他要正式辞官。   另外,他还给老家和哥哥写了信,说他要留在北庭县发明一种文字。   别人脑补不出来吏部和他家人收到信函时会是什么表情,但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吃惊。   榜眼啊!   梅孟希才二十二岁,家境又好得出奇,未来多么前途无量,就这么被卢栩忽悠瘸了?   连隔壁北关县李县令听说了,都来信劝梅孟希。   他暂且替他将信函压几天,人生千万不要冲动,让梅孟希再好好想想。   李县令还给颜君齐写了信,让他管管卢栩,不要瞎撺掇年轻人。   拐着弯儿的吐槽卢栩,你知道考一甲多难么?你个不爱仕途也不能走仕途的商籍,不要耽误大岐才子!   要不是郡守大人往北境巡查去了,肯定得杀到北庭县逮你好好训斥!   卢栩很无辜。   和颜君齐吐槽:“为什么都觉得我在胡闹?我也是认真想过的,考榜眼很难,难道编一套文字就不难了么?他们以为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编么?”   被李县令邀来劝说梅孟希的贺承业:“……”   和贺承业走在一起刚进衙门的梅孟希:“……”   他们俩听卢栩在室内振振有词:“我也是打听过的,梅孟希精通好几种语言,他学蛮语还贼快贼好,蛮人那边巫师都夸他,要不是梅孟希有这个天赋有这份才华,我还不会劝呢!”   梅孟希顿时开始为他说卢栩是掉进钱眼里的大俗人忏悔。   是他眼拙了,这么多人中,卢栩才是大智若愚,卢兄才是真慧眼啊!   梅孟希推开门,激动道:“知我者卢兄!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梅孟希的朋友了!”   卢栩:???   梅孟希:“别人都道我学些无用的小族语言,是浪费时间,影响学业,却不知这与我祖父收藏古董文玩一般,其中有无穷的乐趣。世人只问价钱几何,是否有用,只有卢兄你看出了趣味与真正的价值!”   卢栩其实不懂这有什么趣味和价值。   他就非常不喜欢再学一门儿外语。   要不是西北没翻译,他都不想学蛮语。   卢栩眨眨眼,顺势道:“谁说没用没价值,用处可大了!”   梅孟希:“正是!”   卢栩:“学外语哪有造外语有意思。”   梅孟希:“不错!”   卢栩:“你可以把学过的语言整理整理,看看哪个能借鉴给蛮语造字呢,一定要弄得好写好记一点儿,方便扫盲普及。”   梅孟希思索片刻:“有道理。”   卢栩:“等你发明出来,我找人给你刻成石碑!”   他们一唱一和,这回梅孟希愈加地吃了秤砣铁了心,谁劝也不听了。   反而开始催着卢栩赶紧盖学院,他若开始造字,可是个大工程,需要一个安静宽敞的环境。   另外,他还需要几个伶俐的助手帮他记录。   北庭县识字的人虽多,但都只会几个生活用字,压根儿算不上读书人,他还得写信给他哥给他爹给他老师,从老家要人。   卢栩八百个愿意,承诺路费食宿他包,人才待遇从优,只要休息时给县中百姓扫扫盲就行。   他们俩一拍即合,还一起写信给李县令,扣他们书信算怎么回事?赶紧发啊!   卢栩还忙里找时间,又装了一批北庭县土特产发往京城。   这次主要的是草药,还有他从各部那儿搜集来的最好的一批虎骨、鹿茸。   他托睿王多给什么御医和医药世家看看,再问问有没有有志之士愿意来北庭县研究草药。   这么好的东西他都没舍得交给虎贲军抵欠虎贲军的税,最好的全寄到京城,就为了能多引诱几个人才来关外。   只要能忽悠来一个,他都愿意在他们刚开始打地基的书院开辟一个独院做医学堂。   另外,就是找睿王帮他卖卖蛮人贵族死当到当铺的金银首饰和宝石了。   上次的腰带赚钱赚得可太香了,能按着那个价卖全卖,若是京城卖不出价,他回头找梅孟希问问,能不能往他们老家卖一卖。   南郡多富豪啊!   最后,他还找睿王走后门要点儿印书的批文,让睿王下次多给他寄点儿纸张。   他们北庭县一穷二白的,印书都得靠自己。   夹着卢舟写给姜濯的长信,货物从北庭县装箱,由卫二带着他们新划分到驿站的官差队伍,护送到北关县,再由北关县出发,送到卧虎关。   从卧虎关返回,官差们还意外充当了一路的保镖,护送闻讯而来,想到关外冒险试试,头一次出关做生意的小商户们。   他们大半留在北关县,剩下的又一半去了西峰县,仅剩的十几户战战兢兢跟随一大半都是蛮人的官差队伍到了北庭县。   才到一天,就赶上集市。   卢舟特意重新给他们划分了一片好位置,又找来好几个翻译,帮助他们做买卖。   仅仅一个集市,他们带的货物销售一空。   他们做梦一般,拿着从集市上换来的金银和蛮人的肉干、毛毯等东西,到县城兑换金银铜钱,购买他们过年时尝过,如今被家乡几个商户垄断的火锅底料和肉酱。   天气悄然变暖,靠冰冻已经不能保存肉的新鲜。   菌菇麻辣酱工坊已经建好开始生产,卢栩让他们优先做肉酱。   香喷喷的肉酱价格还十分实惠,小商人们又花光所有钱,在北庭县大肆采买一番。   卢栩挨个给他们派发新出炉章印还没干的优惠券。   远水解不了近渴,近水就至关重要,卢栩相当重视这些规模还小,距离却近,现在还不怎么起眼的小商人。   瞧瞧如今观阳到北境的商路,撑起商路的主要力量,可是在镇与镇,县与县间做短途买卖的小商人!   卢栩:“大家拿好,下次来,这些全能抵钱,若谁能介绍新的商户来,介绍一个,我们多送五两银子的抵用券。”   “真的?!”   卢栩:“真的,而且抵用券能优先购买,量少不足人人买的物品,就看谁有抵用券和优惠券了。”   刚刚得了甜头,想独占这好资源的小商户们顿时有些纠结。   是介绍人来,还是不介绍呢?   新来的也是竞争对手,可白给的五两银子不赚白不赚。   那就介绍亲戚朋友,尤其是远地方的远亲吧!   卢栩依旧派了官差贴心护送,到哪儿都容易受官府刁难的商人们,狠狠震惊,北庭县可真好!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冰雪渐渐消融,土地逐渐解冻,春天悄无声息开始为大地着色,草开始钻出嫩芽,河水也开始淙淙作响。   他们带回来的种子,开始在县衙周边和登云山南麓新开出来的荒地试种。   春麦也开始播种。   县衙买了许多头蛮人拉车载重的牛,充当耕牛,借给去耕种的农户。   而土地在北边和西边被蛮人占领的军户们,大多则在县城做工,盖房子,修街道,盖学院,盖印坊,盖驿站……   他们还要在城北修一个外城,作为驿站的院子,将来专门给来县城的蛮人使用。   县衙和军马营的虎贲军商议好,由虎贲军保护登云山南麓耕种百姓的安全,等收粮时,军户们会优先卖给军马营。   将来开始收粮税后,县衙也会分一部分税收给军马营。   相应的,若是耕种的军户们生病受伤,或者遇到野兽袭击农田,军马营要帮忙救助百姓,驱赶野兽。   安排好较紧急的事务,止戈坡举行春天最后一次大集市。   附近部落的牧民们来采购必需品,然后就要准备离开营地,进行游牧。   一直到秋天,才会再回到附近扎营。   这次集市来往的人数又创了新高,还有远处的牧民特意赶来采购。   为此,集市一直持续了三天,直到牧民们渐渐散去,才收摊作罢。   游牧季节,集市将改为一月一次,若没到集市的日子,又想买什么东西,可以到县城内来采购。   相应的,卢栩开始培训商队,等他陪颜君齐再次北巡回来,他们就会带上商队,在部落间流动摆摊,边走边售卖物资。   再次将县城交给卢舟,卢栩和颜君齐带上三分之一的官差,又借用了龙虎营保卫安全,向北出发。   目的地是上次他们没有深入的北方,曾经白峰部的营地区。   这次,颜君齐还带上了一沓地契登记册子,他们准备在这里开始推行租地计划。   原本他设想由南向北,从较为熟悉友好的部落开始,逐步往不友好的部落推进。   但又仔细跑了几个部落,咨询过从西部和北部迁来的蛮族部落后,颜君齐发现,其实南部的这些部落,只靠大岐分给他们的领地,已经足以放牧和生活。   反而是那些曾经强盛,战败后被迁到荒凉的北部和西部的大部落,更迫切地需要土地。   他们在战时丧失了大半的青壮年,但部落人口依旧很多,划分给他们的领地,根本不够他们生活。   龙虎营镇压白峰部后,又将邻近的部落赶回他们的自己的营地,如今又到了游牧季节……   堵不如疏。   与其等他们为了生活铤而走险,南侵其他部落的领地,强占军户的土地,还不如将土地租给他们,让他们好好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掏出我许久不用的优惠券~看这额度,观阳小孩羡慕哭! 第327章 杀鸡儆猴   北方的部落对龙虎营和大岐人还有浓浓的敌意,颜君齐在距离他们较近,态度还算好的一个部落扎营,再派人去通知他们的首领过来商议。   因先前县衙给各部发赈灾粮的事,他们对颜君齐印象尚可,颜君齐派人去通知了八个部落,有五个部落派了人来。   时间到了,颜君齐不再等另外三部,只询问这五部和他们扎营的部落,要不要租地。   军户的土地,白峰部之前的领地,还有没有分配过属于县衙的土地,全都可以租,通通是六亩一只羊。   秋天收租,只要是满两岁的羊即可。   几个部落齐齐懵了好一阵。   现场无比的安静。   直到卢栩开口道:“先报名优先租,都想要的地方抓阄决定谁能租,我瞧河边挺好的,有人想租吗?”   一直想要占水源的部落下意识马上道:“要!”   那人说完,看向同伴,同伴挣扎了一下,点点头。   卢栩:“好,一个报名,还有谁想要?”   其他人回过神儿来,也连忙表示他们要。   先前水源两岸都是被白峰部占领的,即便如今白峰部不在了,想要抢水源,也少不了摩擦,现在,给几只羊就解决了?   卢栩画了张简单的示意图,将河两岸分成四块儿土地。   六个部落都想要,他们六人抓阄,没抽中的优先选下一块儿土地。   那两部选完,再六个部落一起选,选来选去,帐篷里渐渐热闹起来,总是有两三个部落想占同一块儿地,然后争吵起来。   卢栩不知第多少次将人拉开:“抓阄!你们别瞎租呀,算好你们自己有多少人,能养多少牛羊,租多少最划算,租多了还要出羊呢,别租亏了。”   他又拿起使用率奇高的纸条,“还是有墨点儿的算中,空白的不中,算好没,有没有决定退出的?”   ……   一天过去,一群人连饭都是在抓阄的营帐里凑合吃完的,他们抽了一天,直到将他们附近心仪的土地都租完。   颜君齐当场写地契,现场盖章,租地的首领们按手印,卢栩将签好的地契一式两份,一份儿给租地的蛮人,一份儿装到盒子里,拿回县衙存档。   卢栩:“加上你们租的土地,都够放牧了吧?以后不要再去抢别人地盘了,虎贲军会到你们领地边界巡逻的,谁乱抢别人地盘,抓起来去县城做苦力盖房子!”   卢栩:“别看了,县衙的文书,童叟无欺,还能骗你们吗?哪儿不懂我给你们翻译。”   看他们好奇,卢栩马上忽悠道:“我们正盖书院呢,要不你们派几个聪明的到书院学学字吧?人家弩垛部、黑川部、木图部他们都学呢,等别人都会了,就剩你们是一部落文盲了。”   看不懂大岐字,却依旧在看文书的各部首领:“……”   卢栩:“不想学大岐的字,学你们的字也行呀,有十个部落的巫师和我们大岐的一个才子,正在编蛮语用字呢。”   “等他们编好,以后文书就用两种语言写,你们学那个也行。”   “你们部落有巫师吗?有兴趣参与吗?来嘛来嘛,包吃住的,可以住到弩垛部或者黑川部,登云山有个祭坛,也向巫师们开放的,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众首领:“……”   不知为什么,就很不想听这人说话。   冲动过去,晚上他们回了各自的营帐,又忍不住拿着看不懂的单子默默算账。   这么租地划算吗?   想得开的马上就有了结论:“怕什么,六亩一只羊,他们又没说多大的羊,到时候捡着瘦的小的给便是!”   反正六亩肯定也够养二十来只了。   抽到河边土地的部落,也盘算着,他们部落小,若是去和别的部落抢,一定是抢不到的,能这样租下一片好地,也很值。   “虎贲军真会在边界巡逻吗?”   “谁知道,既然他们这么说了,若有人占我们的地,我们就去报官,到时候看大岐如何处理。”   “嗯。”   难题都是大岐的,到时候全甩给大岐!   一晚过去,他们想明白了,虽然付租金很不爽,但他们已经不想再和大岐开战了。   白峰部就是例子。   白峰部的尸骨,还是他们几部帮忙掩埋的呢。   即便是之前参与了白峰部叛乱的部落,对大岐怀恨在心,现在也不是再开战的时机。   游牧季来了,什么都没有牛羊重要。   就是将来要打,他们也需要十年来养精蓄锐。   第二日,颜君齐按照地契,带着龙虎营按照各部租地的边界去竖木桩,约五十米一个木桩,将他们的领地大致分开。   没来参会的三部远远看见他们竖木桩,茫然不知这是在干什么。   租了土地的部落,看到木桩则又踏实了几分。   看来大岐人是认真的。   竖木桩,画边界,足足折腾了十多天。   到他们要离开前,那三部中有一个部落过来租地了。   他们上次参与叛乱,伤亡最惨,他们已经没有再抢占别人地盘的实力了,保证自己的地盘不被抢,已经千难万难。   新任的族长力排众议,要先保证部落的生存。   他们战战兢兢地过来,签完地契都没接受卢栩一起吃个饭的邀请,拿上地契就跑,生怕虎贲军会找他们算后账。   卢栩直摇头,“这会儿知道怕了,唉。”   魏定山其实不是个性情残忍的人。   蛮人已投降,朝中定了怀柔和平的国策,他们只在战场杀了叛军,根本就没往叛乱部落的营地里追。   若不是白峰部又搞偷袭,他们也不会屠族。   甚至这次出来,怕会再起冲突,魏定山给他们派来的,都不是骁勇善战,却对蛮人十分没好气的金副将……   卢栩想起去借兵时正在看粮草账单的魏定山,忍不住和颜君齐吐槽:“我觉得,要不是打仗,魏将军其实能去做文官或者做买卖。”   颜君齐不知他好好的怎么又想起魏定山来了:“嗯?”   卢栩:“你不觉得自从他知道舟舟写信影响了阿濯,才给他们虎贲军发了军饷,而且是几军中最多的,他就对舟舟态度特别慈祥么?”   颜君齐:“魏将军本来就喜欢舟舟。”   卢栩:“可他连对我的态度都变好了!”   颜君齐:“……”   那是因为卢栩提出借用卧虎关军驿都会给将士们辛苦费吧。   先前在卧虎关闹的矛盾,范孝的亲兵都亲眼瞧见了,回去后禀报范孝,随后范孝就派了人来整肃军纪。   并且人家还替卢栩问了,皇商可借用官驿,若无官驿,可用军驿,军驿不得扣押他的货物,不得索要钱财。   卢栩知道,他能有这种便利,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因为他运回京城的东西都是给睿王,睿王赚钱是入私库,扣他的钱,就是扣皇家私库的钱。   但知道归知道,纯辛苦别人,不给人好处,不是他经商处事的风格。   至少要让在路上风里来雨里去,替他们辛苦运货的官差、兵士们都能赚点儿零花钱。   于是卢栩主动提了给辛苦费。   这部分钱魏定山没拒绝。   不过卢栩还提的,只要和北庭县做生意的商人出入卧虎关,他都额外给卧虎关分钱,魏定山没要。   朝廷规定的过关费是多少,就只要多少。   包括虎贲军护送商队到关外各县、镇做生意,他也不要保护费,只要商队管护送的队伍来回的食物就够了。   他定的每个将士跑一趟需要的食物比军中要高一点儿,但也没有多离谱,几个商队凑一凑,全能交得起。   想着想着,卢栩又摇摇头,“魏将军还是适合去户部卡钱,不适合做生意。”   太保守了,送上门儿的钱都不要。   颜君齐:“……他要是一心赚钱,陛下怎么放心把虎贲军和龙虎营给他管?”   卢栩深以为然:“嗯,也对。”   所以他这纯纯的小老板,其实根本不适合做官。   租地的事情了断,县城大事基本也理顺了,他这便宜县尉差不多也该辞职了。   “卫二和熊昆也差不多锻炼出来了,你觉得让谁做县尉好?”   颜君齐一怔,“我还没想好。”   卢栩:“那就他们俩一起吧,北庭县这么大,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颜君齐:“你呢?”   卢栩:“我要招生、盖学校、当教导主任!!”   颜君齐:“……”   在一起这么久,他已经弄明白什么是教导主任,但依旧无法理解卢栩为什么不当院长,非要只当个管纪律的教导主任。   院长不是权力更大,什么都能管吗?   卢栩不,回去路上,一路都在给他阐述关于院长不可怕,教导主任最可怕的观点。   可当年在观阳时,他们县学监管纪律的先生,明明特别慈爱,遇到卢栩去接他,还会请卢栩进去坐坐。   遇到卢锐,更是会领他进去玩儿。   也不知他为什么总觉得教导主任最吓人。   难不成是在京城听多了吏部和礼部的传说,见多了吏部和礼部抓迟到?   就在卢栩列招生计划,画路线图,准备回去后带商队和官差在各部落间跑来跑去做流动商贩时。   江郡守也在北境与李修会晤。   他们老家是邻郡,方言十分相似,聊着聊着就用起方言。   李修从少年离家从军,已经十几年没回去,忍不住邀请江郡守在军中做客。   恰好另一批照例受邀来参观他的新展品的蛮人倒霉蛋们,与江郡守在营帐内鹿首前相遇。   这次还来得特别全。   年初的暴风雪北境也受到影响,这边风不如西北大,积雪却比西北还夸张。   北境也因积雪闹了灾荒,前一阵子有部落眼看过不去,闹着要反,不过还没来得及联合几个部落,就被李修带兵按趴了。   李修冒着雪带兵四处赈灾示威。   多亏他们北境商贸发达,物资充沛,这几年还一直有隆兴郡的粮商稳定地往这边卖粮,好歹是没出什么大事。   眼下灾情总算过去了,他又邀请这群首领过来欣赏他的新猎物——去镇压叛乱的路上一箭射死的一只雄鹿。   别说那些部落首领了,北境三县的县令都挺怕的。   尤其是掌管叛乱部落所在之地的县令,甚至觉得李修这是在杀鸡儆猴顺便给他看。   江郡守顺势和北境各部的首领们寒暄,北境不少部落来自西北,听说他自西北而来,免不得打听起老家来。   被同族朋友拉来当翻译的苏合听着听着,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江郡守:“北庭县的县令和县尉,与北境倒是颇有些渊源,他早年还曾在北境经商。”   李修早就觉得不对劲,可卢栩是商籍,不能做官,他才一直没问。   听到这里,他也忍不住问起来:“他是不是姓卢?叫卢栩?”   苏合没忍住:“卢栩他没读书,做不了官吧?做官的应当是姓颜?”   李修想起来卢栩总是挂在嘴边夸的邻居:“哦对,叫……颜君齐!”   他纳闷儿道:“颜书郎不是考上传胪留京了,怎么会在北庭县?”   苏合:“是在京城。”   卢轩就是那么说的,说颜君齐在京城做大官。   苏合起身:“我去问问卢二叔。”   听懵的江郡守连忙叫住他,笑道:“不错,北庭县的县令和县尉,正是颜君齐和卢栩,他们此刻正在北庭县。”   他先前只听说了卢栩曾经在北境经商,不知卢栩竟然和李修都熟。   听李修的语气,分明是特别熟悉。   他简短将听来的,关于颜君齐和卢栩如何从京城到北庭县的传闻叙说一遍。   听说是贺太师举荐颜君齐到北庭县任县令的,李修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西北需要人才,我们北境就不需要了么?怎么好的都往西北塞。”   江郡守:“……”   北境的三名县令:“……”   虽然李修压根儿没看他们三个,但总觉得李将军说话特别意味深长呢。   李将军,你这样骂,不是连自己都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修:写奏折,告状,哭穷,卖惨,要人。贺太师,你偏心! 第328章 靠山   从营帐出来,苏合快马去通知前几日才刚刚到营地的观阳联盟。   观阳主要是种冬麦,初春没有那么繁忙,而北境全是春种秋收,初春正是忙碌的时候。   各部也在为游牧做准备,这个季节也是重要的采购季。   如今整条商路已经比从前通顺,路况也越来越好走,这两年观阳联盟和其他商队,都会赶在初春来北境卖一批春季的用品。   北境刚刚解冻,青草还没发芽,但隆兴的春菜、野菜已经收获。   有商队专门在这个季节运送青菜过来,路上虽有折损,但这季节的高价,可以弥补一路的损失。   初春肥嫩的青菜,能让来自各地的军户们解馋。   另外方便游牧部落携带的铜制水壶、餐具等等,也非常受欢迎。   登州和青龙城如今就有好几个工坊,能将铜器捶打得又轻薄又好看,他们还会专门做些蛮人喜欢的样式,深受北境蛮族各部欢迎。   布匹、成衣,也是必需品。   常来的商户都已经熟悉蛮人大致的穿衣尺寸和喜好,他们从北境买皮料,从南边买布料,回乡找成衣铺或绣房,甚至是回老家在村中派发些手工给村中的亲戚邻居,做四季的衣裳。整个朔州郡各县也都有加工皮料、毛料的工坊。   条件好的牧民,便会直接买成衣,条件差一些,则买布匹自己缝。   谭石头他们村子,如今已经开了两家成衣铺,冬季忙碌裁衣服,这会儿正是畅销季。   别的商队可能会去其他营地,但观阳联盟这个季节,一定是直奔义山村的。   苏合从大营快马赶来,卢庆都已经将货物卖了个七七八八,准备回去了。   谭石头阿娘还特意去伦兰部买了鲜肉,正给他们剁馅做饺子,给卢庆送行。   阿雅正巧也在这边儿玩,苏合到时,她正在逗谭石头家的小女儿。   小姑娘胖嘟嘟的,才六个月大,裹在花棉袄里,一边啃自己的小指头,一边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阿雅头上的宝石坠子。   苏合找来,阿雅还以为是族中有什么事,哥哥来找她。   听说他有卢栩的消息,谭石头阿娘连忙叫裘燕去喊卢庆他们回来。   几人闻讯,扔下装到一半的马车,呼啦一下,一群人跑来谭石头家。   苏合、阿雅,谭石头和商队的伙计们对当官没什么概念,卢庆、裘虎和张百户却多少懂些。   传胪距离状元也不远了,怎么好端端的被派去西北当官儿?   张百户问:“卢兄弟他们不会是做错了事,不小心得罪了人,被人家报复了吧?”   苏合:“我听那个官儿说他们是什么太师举荐的,太师是什么?”   这到了基层武将们的知识盲区了。   张百户:“是个大官儿。”   裘虎:“管他是谁,西北比北境凶险多了,我前一阵子还听说那边儿在打仗,卢栩他们就三个人,没带兄弟没带钱,这哪儿行。”   裘燕:“他们去做官儿,也有人敢欺负么?”   来自蛮人部落的兄妹特别有发言权,阿雅先开口了:“难说呀。”   苏合:“西北的大部落和我们部落可不一样。”   谭石头阿娘也顾不上包饺子了,着急道:“哎呀,那可咋办,他们三个娃娃,连个依仗都没有。”   卢庆:“我去一趟吧。”   满屋人一怔。   女眷们下意识看了阿雅一眼。   这趟阿雅原本是要跟卢庆回观阳的。   他们好不容易拿到了李修将军的担保书,又软磨硬泡了好久,县令才给阿雅专门签了入关的通行文书。   想从北境去西北,只能从南部或者北部绕开天湖山。   冬天还没过去,北部无法通行,从南部过,就要进入大岐境内。   当年他们部落就是从南部翻越天湖山迁徙过来的,紧紧擦着大岐从前的国境线,不算正式入关,走崎岖山路和小道,千难万难。   若想好走,就得真正入关。   江郡守就是从关内走官道绕行而来的。   可阿雅的文书,明确写了她可去的路线和范围。   放蛮人入关是要担风险的,至今县令都有点儿后悔,阿雅想以后也能出入顺利,就得表现好一些。   她只能遵守文书上写的,从商路到观阳,也只能在观阳长留,根本无法随卢庆改路线去西北。   阿雅可不想让卢庆从关外翻山,她给卢庆出主意:“嗯,你收拾,拿上钱给卢栩,去我家牵马,带一半人骑马走,我跟商队先去你家等你。”   苏合:“那位郡守过几日还要回去,我们去问问你能不能跟他们走。”   卢庆:“好。”   他们没来得及吃饭,又风风火火上马去大营找江郡守,阿雅跑出来给他们塞干粮,卢庆在马上弯腰拽了拽她辫子,“帮我去你家借几匹马。”   阿雅:“嗯!”   要是那个郡守不能带他们从关内过去,阿雅想,那她就拉上哥哥,带上族里的勇士,陪卢庆一起翻山过去。   正好回老家去看看!   还能去看看那些大岐人很喜欢的粉色石头。   不过注定要让阿雅失望了。   江郡守已经向李修打听清楚了卢栩家的商队,还有观阳联盟是怎么回事,正准备主动联系他们呢。   卢庆一到,双方一拍即合。   要不是卢庆已经把货物卖空了,江郡守都想当场把人和货一起拐去西北。   北境的商路已经很通畅了,可西北还在靠卢栩在京城的人脉网支撑,西北缺物资呀!   尤其隆兴郡又是产粮之地,他们商队还能走水路连通好几个郡县,汇聚各处的物资……江郡守听得忍不住夸了不起。   江郡守激动道:“我来北境前,原本就打算带上卢县尉的,可惜北庭县事多人少,他实在抽不开身……”   因为卢栩心虚躲着他,他甚至都没见成卢栩。   江郡守后悔呀,早知道卢栩在北境有这种人脉,绑也得把人绑来。   他路上算过,若是东部的粮食运到西北卖,粮商根本就不赚钱。   如何说服别人大老远出关呢?   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前往北庭县商籍规模划分不变。   即便这样,运送粮食,依旧是不划算的。   他甚至没信心能说服几个粮商。   有熟人就不一样了,至少有人情在。   这下好了,问清了真是卢栩和颜君齐在,观阳联盟的商队压根儿就不算划不划算,够不够本儿,只问能不能给他们办通行文书,他们从观阳出来,可都只办了到北境的文书。   江郡守自然能办。   从关内绕行,要穿过三个郡的北部边城,那里也是三郡最穷困的几个县,有商队路过,三郡不知得多高兴。   不过路途遥远,那几县也十分荒芜,快马单行一趟,要半个月,若是辎重的商队行走,最快也得一个多月。   这还是他们商队有马车、骡车的情况。   算上路上人吃马嚼的消耗,其实相当的不划算。   江郡守自己刚走过一趟,并没隐瞒,如实说给卢庆听。   卢庆只道:“没关系。”   他反而问起北庭县缺什么,问清了,就和苏合去联络其他商队,从相熟的商队那里先采买物资,给卢栩他们送去。   北境军告诉他们登州和堡山的商队刚刚抵达,卢庆转头去直接借走了登州大半的货物。   如今整条商路上,规模最大的是他们观阳联盟,其次就是登州商行。   不同于观阳联盟算是小股联合成一个大股,同进同出,登州全是零散的小商队,各干各的,常常是谁要北上了,吼一嗓子有没有结伴的,要往南走了,再吼一嗓子有没有结伴的。   要是有,那一起,搭个伙。   没有,那就自己走。   相当有他们本地特色的匪气。   卢家在登州也很有实力,卢栩当年买的一条街,如今价值翻了几十倍,当年的县令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调任别处后,新来的县令一查账单,连上十几道折子参他官商勾结。   朔州郡衙门过来查了好几遍,除了眼红的,全县人都能给作证,那条街原本是废墟,是卢家自己修的。   登州城墙,大头是卢家出钱修缮的。   登州的灾棚,是卢家捐钱修的。   登州的街,是卢家捐钱修的。   ……   连登州的商路,都是人家观阳联盟给带起来的。   至今所有官差、军士,去观阳联盟建起来的茶棚喝茶都不收钱,吃饭也就要个本钱。   人家出钱出力帮登州人找谋生的门路,也没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他们之前的县令更是出了名的好官,怎么就官商勾结了?   要不是他们县令有先见之明,用废墟地盘吸引了观阳人落户,他们登州现在还是个小穷县。看看附近那些没在商路的县城,从前哪个不比登州富,现在,登州甩他们多少条街。   观阳县还隔空喊话登州县,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观阳县会维护自己商户百姓的利益。要是登州赶人,往后他们登州人也别来观阳了。   这一闹,后来连隆兴郡都搅和进来了。   观阳如今每年的商税实在是太可观了,不能不管。   卢文专门跑了登州一趟,带上他们的账房,给登州县令和朔州郡衙门的人算了一笔账,如果他们观阳联盟绕开登州,会对登州有多大影响。   如果不再北上,专心南下,或者往西边去发展,会给朔州郡带来多大损失。   卢文一番掏心掏肺的恐吓,我大哥是个傻子啊,要我说,往北边经商根本就不划算,你看看我三哥在南边发展的多好!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卢家在登州依旧合法合规,生意兴隆红火。   毕竟整个朔州的牲口大头都是走商路,卖往隆兴郡的,要往南边的郡县卖,还得去观阳码头坐船呢。   观阳联盟在所有商队中,风评也十分好,各退一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闹过一场官司,却一点儿不影响登州百姓对观阳联盟的喜欢。   他们登州如今都扩建了两条街了,卢栩又没买光,在卢家那条街上开商铺做生意的,有一半都是登州人,人家也没多收租。   观阳联盟在登州经营几年,和登州所有商队都熟。   尤其是当年那批打劫卢栩,替他开了三年茶棚的土匪们。   他们中有小半继续经营茶棚,如今都发展成了客栈,也有不少潇洒不羁爱自由,爱瞎跑的,后来都学着卢栩做生意,另外的小半,则又拉了一帮兄弟,做起押镖的买卖。   他们是本地的地头蛇,还经常介绍其他山头的兄弟给观阳联盟,押镖的,总得找老板,除了开茶棚、客栈的朋友介绍,就是找观阳联盟介绍最快了。   长途的,短途的,什么活儿他们都接,满商路跑,隔三差五就去趟观阳。   卢庆找他们要货,给个够他们周转的现钱,他们就把货全赊给卢庆了。   回头遇不上卢庆,也能到登州卢家的铺子里要账。   再不然,谁去观阳,顺便要一趟,观阳联盟信誉很好,从来没出过不认账的情况。   他们还兴致勃勃地问:“西北远吗?过去挣钱吗?二叔您探探路,要是好走咱们也走走看!”   他们登州啊,如今做买卖就和当年做土匪一样,实在是竞争太激烈了! 第329章 哥哥!   卢栩还不知道二叔已经凑齐了货,带着商队要来北庭县看他们,更不知道他还坑了朋友的妹妹,未来的婶婶,阿雅要独自随商队去他们老家了。   得亏阿雅大岐语已十分流畅,还有超强的自信心,觉得谁见她都爱她。   没卢庆陪着,她照旧按计划带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和礼物,进了南下回观阳的车队。   卢庆又帮她把文书检查好,装进她随身带的包,给她塞上碎银子、铜钱,还有他写的书信,保证她哪怕半路跑丢了,只要是知道观阳联盟的人,也能把她送回商队。   阿雅则带上了她的鞭子、匕首,往包里塞上肉干,奶,牵上狗,骑上马,就算准备妥当。   卢庆叮嘱:“路上不要乱跑。”   阿雅:“放心吧,我会跟着商队的。”   卢庆:“看好狗。”   阿雅:“嗯!”   卢庆:“不要乱跑。”   阿雅:“我从不乱跑!”   卢庆:“……”   想想他们认识的契机,就是阿雅乱跑……   他又转头叮嘱商队的其他人,“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早混熟的人纷纷忍笑。   阿雅噘嘴,裘燕追来,叫阿雅下马,给她梳上了大岐女子常梳的发型。   卢庆:“路上先这样,等到了观阳,你想怎么打扮再怎么打扮。”   阿雅摸摸盘起的头发很新鲜:“我知道。”   她还安慰起卢庆:“放心吧,替我向卢栩问好,我一定会替你哄好你阿爹阿娘和亲戚朋友的。”   卢庆可并不怎么放心。   好在他从观阳来之前,已经和大嫂、两个弟妹都通过气,村里和县里都准备了她住的地方。   阿雅也认识卢轩,还认识不少商队里的人……   卢庆:“等你到了,若不习惯,就住在县城,我回去再带你回村里。”   阿雅:“那怎么行,我要去见你阿娘阿爹,礼物我都带好了。”   她特意找翻译、裘燕他们打听了好久第一次登门要送什么礼物呢。   卢庆不在,她还挺雀跃的,有种孤身去闯荡陌生世界的刺激感。   见家长的紧张?   她一点儿都不紧张。   伦兰的明珠谁会不喜欢呢?   结果她比卢庆还先要出发,苏合和卢庆一起送她南行,倒是他们俩显得比较紧张。   江郡守巡查完北境,率领队伍回北关县。   卢庆也带着一半商队和想跟他一起去看看的登州镖师们一起随行。   同时,卢栩已经又往京城去了好几封信,还忽悠着梅孟希、北关县、西峰县的县令、贺承业一起写信。   主打一个缺人要人。   广阔西北,缺乏一切人才。   在关内混不好的有志之士,快来!   学院地基打好,眼看有了点儿雏形,卢栩将督工的事交给卢舟,正式辞职,摇身一变从卢县尉,变成卢老板。   他带上自己从各部招聘来的伙计,租了个商队,又带上几个愿意随他去跑商的北庭县商户,还有来自北关县和关内的商户,一起向北出发。   护送他们的,是军马营派出来的一队虎贲军。   以卢栩的话说,这是一队出来打工赚口粮的打工兵。   气得田副将追着他骂不识好歹,这明明是他们军马营的精锐队伍!   至于卢栩担心的,他卸任后会不会丧失号召力,这情况根本没有发生。   亏他还敲锣在衙门口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宣布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县尉,光荣下岗,未来县尉换成卫二和熊昆,请百姓们督促两个新县尉好好干活儿,年末投票考核,决定谁正谁副。   结果,只有官差们懵了懵,百姓们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受影响最大的,反而是熊昆和卫二,他们俩最近天天听官差们和百姓们调侃——好好干,不然年底不给你投票!   县中大小事,从前怎么找他,如今照旧怎么找他。   搞得卢栩觉得他辞职辞了个寂寞,再这样下去,他的交接期得延长到年末。   于是,为了让官差们适应,为了让熊昆和卫二适应,他跑了。   带着商队跑了。   甚至没带上原本以为可以顺路回趟家的蛮人官差们——   他们也得好好适应一下,他们不是族里派来跑腿的传信员,是大岐的官差,北庭县的官差。   卢栩临走前,让熊昆和卫二好好操练操练官差们,业务、骑射、文书、律法、文化课,一样也不要落下。   年底发多少奖金,淘汰多少人,可全得考试呢。   留下一片哀嚎,卢栩上马奔驰,去看各部游牧、放羊。   初春的草原景色壮观。   冰雪消融,高山覆雪,树开始变绿,草色遥看近却无,河水在薄冰下哗哗的流淌,冬眠的动物也开始苏醒活动。   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   路上随时能遇到牧民的牛车、羊群,他们正将牛羊赶去丰饶的土地上。   春天的草原是流动的,是能感到脉搏的,是每天睁开眼,都新鲜的。   他们西行几日后,卢栩看到一个野花遍开的山坡,早上的阳光照在南坡上,蒸腾起融化的雪水,升起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   卢栩觉得他看景都要看醉景了,只可惜君齐和卢舟要留守县衙,不能跟他一起出来。   卢栩想,难怪蛮人普遍性情比较单纯浪漫。   沐浴着这样的景色长大,哪能不浪漫。   卢栩喃喃自语:“信还是写早了,该要点儿画家来。”   小跟班亚卡没听清,问道:“什么?”   卢栩:“没什么,你会画画么?”   亚卡:???   他乖巧道:“我会唱歌。”   卢栩:“唱!”   亚卡还满是童稚尚未变声的嗓音,唱着各种各样的牧羊曲,赛马曲,还有歌颂大地的,歌颂河流的,歌颂母亲的歌曲。   卢栩一路带着商队重新走到西境边界,派人翻山去通知那两个混血的部落,他来送温暖了!   两族的人起初还不信,但跟着传信的虎贲军翻过山,看到扎营摆摊的集市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扭头又往回跑。   更多的人牵着牛马,背着筐,拿着袋子,还有人带着孩子,翻山来赶集。   附近部落闻讯的牧民也跑来凑热闹。   他们有人前两日听说了,有商队过来卖货,不想竟然把摊子摆到这里了。   在旷野摆摊,别有乐趣。   做点儿吃的,都香飘十里。   结果他们在这儿停留得太久,痕迹太多,第三天晚上招来了狼群,大晚上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虎贲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个个勇猛异常,打退了狼群,收拾残局,给卢栩送来好些狼牙。   他们对狼牙兴趣不大,但见卢栩脖子里戴着,干脆送卢栩算了。   卢栩拿去河边清洗干净,喜滋滋包好。   回头去找阿维显摆,说都是他猎的,让阿维帮他做成项链,将来弟弟妹妹一人一条。   他们家调皮捣蛋的卢小锐,值得一口狼牙。   死亡的动物尸首不必掩埋。   初春是食物匮乏的季节,许多动物冬眠醒来,又饿又要生崽带崽。   扔下的尸首,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之后的路上,没再遇到什么意外。   偶尔路过某个领地时,会有在附近放牧的牧民跑来拦住他们,询问你们有这吗,有那吗,能不能卖给他们。   反正卢栩也不急着赶时间,只要有人拦,他们就停一停。   或者找到牧民需要的东西,或者干脆在附近找个地方摆半天摊。   草原上没有街道,没有房屋,想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想在哪儿扎营就在哪儿扎营。   走的时候,只要将扎营弄乱的土踩回去就行。   过几日青草长出来,就不会再看见一点儿痕迹。   卢栩又尝试寻找了盐山,还往曾经拥有盐山的阿克朔部领地溜达了一圈儿,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返程时,卢栩在他们曾经办集市的姆姆河畔再次扎营。   冰雪消融后的姆姆河,河面宽达十几米,深处足有两米多。   这回他们不能像上次那样从河面上过了,连抓鱼的技术都直线下降,在河边摆摊三天,一条鱼都没抓到。   附近的牧民给他们带路,将他们带到较窄的河段,他们踩着石头慢慢过河。   在东岸又停留两天,东西卖得差不多,他们开始收拾摊子,打道回府。   这一次他们主要交换来的是金银和牧民们积攒的兽皮、兽骨、石料、药材等等。   换到了鹿皮、鹿茸的关内商人,高兴得兴高采烈。   等回去把这些找个好买家卖掉,就顶在老家辛辛苦苦干一年了。   辛苦是辛苦,害怕是害怕,但这趟可真值得!   他们乐陶陶,慢悠悠地回家,尚不知道卢庆已经带着商队过了卧虎关。   卢庆在西北打仗多年,但这还是他人生第二次过卧虎关。   第一次,是他们被从朔州调到西北,那一次,他们走的正是关内的路,年纪轻轻,充满忐忑,甚至都没好好看看这座雄关。   然后,就是在西北九死一生十几年。   回家时,他负责押运蛮人东迁至北境,没能从卧虎关入关。   这回,他终于能好好看看这座当年当做靠山和希望的雄关了。   他一路走着,看着护送他们的虎贲军身上熟悉的军装,看着沿途的军户百姓,看着偶尔遇到的牧民,还有在草原上悠然吃草的牛羊。   春天来了,青草替代白雪,将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火沙场,都遮掩到草根下,泥土中。   绿色的原野,连风吹过,都是一片碧海。   卢庆眯起眼睛,看着随风伏低,风过竖起的青翠草浪,慢慢笑起来。   几日后,卢栩拖着从登云山逮回来的梅孟希,游说他回去看看他们的书院哪里还需要改进。   梅孟希满脸都是不高兴,“我正灵感迸发,都让你打断了!”   卢栩:“我的梅大才子,你造那些字根本不行!鬼画符成那样,我这种简笔画小天才都看不懂!”   梅孟希怒道:“什么鬼画符?!我那是融合了蛮语古语精华的心血之作!”   卢栩:“咦——?!”   他望着远处,从县城南边远远而来的车马和旗帜,呆了。   梅孟希:“怎么了?咦?!哪儿来这么大商队,那是个什么旗?”   卢栩:“那是……那是我们观阳联盟的旗子!!!”   城墙上,卢舟趴在墙头极目远眺。   颜君齐也匆匆而来。   片刻前,守城的官差发现从南边来了一个大规模的陌生商队。   “是观阳联盟的旗!”   “是我们的旗!”   卢舟大笑着,三步并作一步,飞一样跑下城墙,牵马从城中飞驰而出,迎着他们的旗帜驰骋,奔跑。   卢栩的千里马终于发威,一马当先从北边直追上卢舟,视力极好的兄弟俩看清了骑马走在最前的人。   “二叔!!!”   半年后。   观阳县。   八岁的卢锐手脚利落地翻上书院加修过两次的围墙。   在先生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中,小猫似的跳下墙头,哒哒哒往码头方向跑。   山上有只小羊不小心摔死了,早上村里来信儿,说他的蛮族二婶儿要烤只羊,叫他们回村里去吃烤羊。   若他们不得空,就明日给送来。   阿娘和姐姐忙生意,早上就让给村里送货的伙计传一声,他们不回去了,趁着三哥也在家,大家多吃点儿,要是有多余的,给二嫂娘家送点儿。   阿娘说,烤肉他们也常吃,家里人多,就别去凑热闹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他还没吃过蛮人的烤法呢!   他才从书院跑了没几步,在店中的阿姐和阿娘就跑出来了。   卢锐一看阿娘手中的量衣尺,利落地就上了树。   唉。   他们家店铺怎么就离书院这么近呢?   先生的嗓门儿怎么就这么高呢?   果然,对门甜点铺子寒露姐姐和小夏姐姐也跑出来看热闹了。   四邻优哉游哉也出来看热闹了。   元蔓娘提着一米多长的量衣尺指着树上的卢锐,“你给我下来!”   卢锐:“我才不下去,你要打我。”   说罢,他还又往高处爬了点儿。   这是整条街上最高的一棵大柳树,他娘就是气极了也爬不上来。   腊月见他都要爬上柳树的软枝条了,吓得腿都要软了:“锐锐你快下来!阿娘不打你!”   卢锐:“我不。”   见他又创了爬树新纪录,元蔓娘也有点儿腿软,将尺子扔到脚边和他商量:“你下来!和娘说你又为什么逃学?”   昨日的功课不是做了吗?   难不成还有她和腊月不知道的功课?   卢锐抓着柳树的枝条,踩着树枝,荡秋千似的,一摇一晃,“阿娘,阿姐你们去忙吧,我要回村里吃肉了。”   元蔓娘听罢,气得青筋暴跳:“家里哪天没肉?”   卢锐:“那不一样……”   说着,他看见街的尽头有人骑了匹俊逸的高头大马朝这边来。   他站在高处,看得清晰。   好高好酷的马!   鬃毛都比他见过的要长,真漂亮!   树下一群人都仰着头看他,又是劝又是哄的,可卢锐视线不由自主已经盯上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   很快,马近了,马上的青年下马站到人群外,也吃惊地仰头看他。   两人默默对视。   一大一小。   一高一矮。   相似的眉眼,默默对望。   树上的小豆丁忽然高声问:“你是谁呀?”   众人闻声,下意识往他喊的方向转头,元蔓娘、腊月、寒露、小夏,还有街坊们,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青年,全呆了。   元蔓娘眼泪唰一下涌出来,做梦似的,“栩……栩儿……?”   腊月怔了怔,眼睛一热,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落,“哥哥!”   卢栩笑起来,抱住扑到他怀里的小腊月,朝树上惊呆的卢锐道:“你个小没良心,怎么这么皮?”   卢锐脑袋浆糊了片刻,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稚气的声音铿锵有力:“哥哥!”   他抓着柳树枝条,一蹬树干,猴子荡秋千似的,嗖一下朝卢栩“飞”来。   卢栩吓得连忙伸手接住他,还没来得及揍,还没来得及骂,他家小没良心弟弟,已经手脚并用紧紧搂着他脖子,勾着他腰,哭唧唧喊:   “哥哥!”   “嗯。”   卢栩拍拍他小屁股。   哥哥回来了!   (行游万里,故土不离,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抱住狂蹭,正文完结啦~~~!!   结局就在谜面上,本卷名字早就暗示啦,有没有人猜到过???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