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炮灰小白脸的那些年   作者:风雪添酒   简介:   武术冠军顾白衣穿越了,穿成了身娇体弱、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炮灰小白莲。   一来就撞上剧情转折——   男配妈拿着支票甩到他面前,叫他去勾引自己儿子再甩了他,叫他见识社会险恶。   再一转头,男配将他堵在墙角,一张黑卡买他假扮矫揉造作小白脸跟他在一起,恶心完他妈再分手。   囊中羞涩的顾白衣:[心动.jpg]   原剧情中,小炮灰入戏太深,契约结束后仍然纠缠不放,还觊觎起了男配家产,连番作死之后锒铛入狱。   只想赚钱应急的母单顾白衣:……问题不大。   敬业打工人兢兢业业扮演起废物小白脸。   本以为是利益交换逢场作戏,等到合约结束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然而没想到雇主无师自通了双标、倒贴、卖惨、装可怜等等等的恋爱脑技能。   逢场作戏变成了假戏真做。   意外收获的男朋友温柔体贴,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保护欲太强,滤镜太厚。   总以为顾白衣真的柔弱不能自理。   -   沈玄默曾经以为,他的小男朋友身世凄惨、无依无靠、性格绵软、柔弱可欺。   连下雨打雷都害怕。   ——要是没人护着,这个小可怜一个人在外面一定活不下去。   在外面拳打抢劫犯、脚踢小混混、险些荣获见义勇为优秀市民锦旗的顾白衣:???   后来某一天,顾白衣真的被人绑走了。   沈玄默面沉如水,心急如焚,一边想着将绑匪挫骨扬灰的十八种方式,一边头脑风暴该如何安慰受惊的男朋友。   然而当他满心慌乱地冲到现场,只见横“尸”满地。   满身杀气的顾白衣是唯一站着的那个。   背景音是准备来教训他的打手,噗通跪地,喊着“大哥饶命”。   沈玄默:“……”   说好的柔弱不能自理呢?!   然而对上那双凛然凌厉的眼眸时,他却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是心动的感觉。   ————   -主受,沈玄默(男配)×顾白衣,沙雕小甜文   -能屈能伸双标脑补帝沙雕霸总攻×长得柔弱不能自理的天然黑武术家受(后期走演员线)   -现代架空无原型,全文放飞自我,全部为感情发展服务,请勿代入现实逻辑~   -23/07/02文案已修   内容标签: 恋爱合约 娱乐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白衣,沈玄默 ┃ 配角: ┃ 其它:预收《抱错大腿怎么破[穿书]》、《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   一句话简介: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武术冠军老婆   立意:以貌取人不可取 第1章 穿越   ◎曾经试图勾引的对象◎   某间餐厅大堂正中央。   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姑娘站在长桌前低着头微微发抖,颤声说:“对不起客人,我还要工作,不能喝酒……”   话音未落,酒意上头的男客人脸色一沉。   “穿成这个样子,跑到这里来打工,抱的不就是那点心思,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不过是陪我们喝杯酒都不愿意,怎么,看不起我们?”   年轻姑娘气得眼眶通红,忍不住抬头瞪了客人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一桌四个客人皆是面色不虞,离得最近的客人端起了装满红酒的酒杯,就要往她身上泼。   她有些害怕地缩了下脖子,下意识闭上眼。   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拉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到了身后。   “哗啦——”   冰凉的酒液浇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女服务生愣了一下,偷偷睁开眼,抬头,有些惊讶地小声叫道:“小白?”   发现浇错了人的客人先愣了一下,随即发现上赶着来护人的年轻人也是一副服务生的打扮,那点心虚凝滞转瞬间便消散了。   “唷,我说怎么喝个酒都不情不愿的,原来这还有个小情郎呢。”   被护在身后的女服务生安然无恙,到底也是新来不久,下意识反驳:“我们不是——”   顾白衣推了推她的袖子,轻声提醒:“后厨安哥那边喊你去上菜。”   后厨哪有叫安哥的?   而且这会儿客人就只剩最后两桌了,菜早就上齐了。   女服务生刚想反驳,触到顾白衣低头递来的眼神,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哦”了一声。   “那、那我先过去。”   声音越说越小,背也不自觉地往下低,却也一点点往后厨的方向挪动着脚步。   桌边头顶着墨镜、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原就看中她长得漂亮,想要她作陪,这会儿见她要跑,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   然而旁边又是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的手腕上。   纤细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指好似只是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如同暖热了的白玉,漂亮得晃眼。   中年男人只是恍了下神,便觉手腕之上重若千钧,动弹不得。   自然也没办法再去抓那个女服务生。   男人恼怒地抬头,就见留下的这个低眉顺目,温温吞吞地说话。   “客人如果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声音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温柔,也显得绵而软,听起来就是个很好欺负的性子。   对面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人自打他过来,眼珠子便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看。   新来的这个看着也就刚成年没多久的样子,还可称一句“少年”。   这个少年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   而且是不大“端庄”的漂亮。   唇红齿白、眉目含情,五官轮廓合到一起并不女气,甚至是能够吸引到绝大多数女性喜爱的好看帅气。   但与“踏实”、“稳重”、“成熟”、“可靠”之类的形容词绝对南辕北辙。   这简直就是一张生来就该吃软饭的脸。   即便此刻被人泼了酒,低着头听训,也看不出半点狼狈与丑态。   泼到脸上的酒液也浇湿了他的头发,刘海与脸颊侧的发梢被打成湿漉漉的几绺,还在往下滴水。   如墨的发尾间淌下一道浅红,沿着苍白的肌肤缓缓流淌,滑过脖颈,没入衣领,再无从追觅。   鲜明的色彩对比之下,透着狼藉的美。   偏偏那双漆黑的眼睛却透出一股清亮的纯良,好像温顺无害的犬类。   但乖顺又漂亮的东西,总是更能催起某种欺负甚至毁灭的欲|望。   瘦子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喉头微动。   周围人看出他的意动,霎时间什么火都熄了,斜对角的眼镜男撞了撞身边胖子的胳膊,一边倒了满杯的酒推过去。   “既然那个妹妹被叫走了,那就你来替她陪我们喝好了。”眼镜男笑嘻嘻地说,“喝得我们高兴了,这单酒水就叫老板记在你们头上,如何?”   嘴里说着征求意见的话,那杯酒却已经不容置疑地推到了顾白衣的面前。   顾白衣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又垂落到那杯酒水上。   “好。”他依旧温吞地应下,伸手接过那杯酒,递到自己嘴边。   好在不是烈酒,他能咽得下去。   ……   大厅正中央闹出来的动静,被坐在角落里的一对母子尽收于眼底。   母亲沈瑰意眉头挑得都快要竖起来:“这就是你精心挑选了一个礼拜无论如何也要带我尝一次以表心意的特色餐厅?”   沈玄默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视线一直落到大堂中央看戏,过了一会儿才分神,反问:“这里的菜不好吃吗?”   沈瑰意实话实说:“好吃。但也没有比家里厨子做得更好吃。”   沈玄默只听前半句,慢条斯理地说:“好吃不就完了。又没给你下毒。”   沈瑰意:“……”   沈女士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狗儿子给气死。   本以为儿子主动开口请她吃饭,是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委婉求和。   亏她还默默高兴了几天。   现在看来,恐怕还是他那位善良的朋友看不过眼,觉得他们母子天天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不休不大好看,所以才劝说沈玄默主动招待一下远道而来出差的母亲。   沈玄默全身上下,根根都生着反骨,刻满了跟亲妈唱反调的行事准则,偏生为人倒是很讲朋友义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朋友在他耳边碎碎念。   这家所谓精心打听好的特色餐厅,恐怕也只是他随意找了一家来糊弄人的。   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很明显他自己都对这一片陌生得很。   沈女士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此刻毕竟还在外面不好发作,只得先忍着怒气,准备等回去之后再跟儿子算账。   几句话之间,大堂那边的闹剧却还没有结束。   那个年轻的男服务生为女生挡了酒,自己却陷入了麻烦,就这一会儿已经被逼着灌下第三杯酒了。   然而本该出来处理问题的餐厅经理却不见踪影。   沈女士皱起眉头,正想叫经理,就听“叮”的一声轻响,沈玄默放下勺子,站起了身。   “我去个厕所。”   沈玄默走向收银台,后面一道帘布虚掩着,通往后厨,他掀开帘子低声跟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制服不同的青年男人,应该就是这里的经理了。   经理后面又跟了两个厨师打扮的壮汉,手里各自端着一盘子甜点,走到大堂中央那桌低头哈腰跟他们打招呼。   刚端起第四杯酒的男服务生被挤到了一边。   酒自然是不用再喝了。   经理转过身把他手里的酒杯接了过来,伸手作势将他赶到一边去。   男服务生在旁边呆站了几秒钟,然后才抬起脚步,往后面走去了。   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沈女士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沈玄默还站在角落阴影里。   一直看着那个男服务生走远了一些,大堂那些人也没再叫他回去,沈玄默才转身,继续往里走。   那条通道上面确实印了个厕所的标志。   沈女士却愣了一下。   知子莫若母,虽说整天唱反调,但沈女士无疑也是最了儿子的人。   沈玄默算不得什么薄情冷性的坏人,但也绝不是能善良细致到这份上的人。   按说已经叫了经理了,换做平时,他可能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这两人之前认识?   沈女士若有所思。   ……   顾白衣还不知道是外面另一桌的客人帮他解决了麻烦。   这会儿他正站在卫生间的隔间里,顶着昏沉的脑袋怀疑人生。   看着抽水马桶将他吐出来的酒水冲下去的水花,他都有一瞬间的动摇,想要跳下去看看能不能跟着穿回原本的世界里去。   听族姐说,有个小说或者动画里面就是在马桶里穿越的。   最后仅存的一点理智制止了他这种疯狂的举动。   他掐了一下手心,钝钝的疼。   不是做梦。   就算做梦,也不该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因为他原本应该死了。   他乘坐的公交车失控冲出大桥,落进了江河正中心,落水的瞬间他敲开了密闭的窗户。   如果只有他一人,或许就能直接从车窗里逃出去了,他会游泳。   但除了他以外,还有一车的孩子。   当时正值放学高峰,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坐上公交车回家,却没想到这是一辆通往地狱的班车。   顾白衣自幼受的都是锄强扶弱的教育,这种时刻也没有多想,尽力在公交车彻底沉底之前,优先将那些孩子拉出车厢,送上水面。   至于那些孩子最终有没有活下来,顾白衣也不清楚,但他自己肯定是没命了的。   最后一趟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力竭,意识浮沉,最终是被水草缠住手脚,再难以脱身。   那时候救援还没能赶到。   就算到了也该先救水面上的孩子。   哪怕只多救下一个人都是好的。   顾白衣并不后悔,也没有多害怕,最后那点关于死亡的痛苦记忆也十分的模糊,好像就是眼睛一闭再一睁,突然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站在后厨,身上穿着陌生的制服,厨师打扮的人催促他赶紧去上菜。   顾白衣应该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这家餐厅的座位排次,但端着菜走出去的时候,身体好像自带导航本能一样,引导他走向正确的位置。   有些熟客,他瞧着陌生,但走近了,脑海里就自动冒出一个标签——这是某某某。   放电影一样的画面叫他很难有什么真情实感,却也让他行动无碍。   穿过来将将两个小时,还没有人怀疑他的异常。   顾白衣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不过活着总是件好事。   至于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顾白衣很擅长自我开解,也十分随遇而安,等到晕眩感稍减轻一些,才推开隔间门走出去。   他正在洗手池边洗手,就听身后一道陌生的声音叫他:“顾白衣?”   顾白衣抬头,先对上镜子里自己那张熟悉的脸,而后又看到门口处站着的男人。   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对方。   但就好像是在餐厅里面看见那些熟客的时候一样,顾白衣刚看清对方的脸,脑海里便自发地跳出了对方的名字,以及……身份。   「沈玄默(曾经试图勾引过的对象)」   顾白衣:…… 第2章 “告白”   ◎沈玄默的脑子可能坏掉了◎   如果说顾白衣长得像是吃软饭的,那沈玄默一看就是很“正派”的贵公子型长相。   端得是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乍一眼看过去慵懒肆意,但那漫不经心的眼神一扫过来,便叫人心头一凛,不敢轻视。   而且他个子很高,看人的时候眼总朝下瞥,很有点俾睨天下的气势。   看着散漫随性,但不好惹。   但有一点绝对毫无争议——这是个男的。   顾白衣也是个男的。   穿越之后依然性别为男。   原来这个世界的“顾白衣”喜欢男的?   顾白衣直接被信息条里的“勾引对象”几个字给砸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也可能是喝多了酒,酒劲上头,反应便慢了好几拍。   沈玄默好像很闲似的,确认了顾白衣的身份,不走也不再吭声,只是用打量的眼神注视着他。   隔着镜子对视了足有半分钟,与之相关的记忆慢慢解锁。   顾白衣的脸色刷得涨红了。   像是羞耻,又像是被吓到了,张了下嘴就开始咳嗽,咳得眼眶都泛红了。   他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沈玄默对着镜子微微挑了下眉。   看来是想起自己来了。   沈玄默跟顾白衣其实并不熟悉,在这之前甚至没有主动跟他搭过话,仅仅只是打过一次照面。   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   沈玄默被朋友拉去某个会所参加了一场小型宴会,不知道谁带去了一批小明星,还有会所本身一些特殊“员工”,有男有女,都十分青春靓丽。   顾白衣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不知道是小明星还是单纯在那家会所打工。   沈玄默没问,也没什么兴趣。   被一群别有用心的莺莺燕燕围绕在身侧,有人觉得享受,沈玄默只觉得厌烦。   好像几百只浓妆艳抹的鸭子围在自己身边转,聒噪又滑稽。   只不过朋友的面子不能不给,而且他专注于跟亲妈唱反调,对于对方耳提面命的洁身自好之类的教训不屑一顾,毫不在意传出点什么风流浪子的名号,所以他还是多留了一会儿。   那时候顾白衣就畏畏缩缩地端着酒杯跟在其他人后面。   碰了几次壁之后,他就把注意力转到了沈玄默的身上,大约是觉得他独自站在角落无人打扰,或许更容易下手一些。   他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迎上来打招呼,沈玄默直接往旁边避让了几步。   恰好朋友应酬回来,知道他实际上很不喜欢这些事,便主动帮他挡下来,回头训斥了几声。   顾白衣被训得脸红,起初是让开了,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听别人说了些什么,又开始一直盯着沈玄默看。   一直等到沈玄默走的时候,他还下意识追了上去。   最后是会所里的人得了吩咐,主动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坐上车回去的时候,朋友还跟他点评了一句:“长得是不错,就是太小家子气了。”   跟着又叹息,说到这里来陪客的基本都是家里有些困难的。   不然不至于跟一堆人挤着去讨好人。   如果能被客人点中作陪,他们就能多拿一些提成,入了眼了,私下的好处自然更多。   明面上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违规不违法。   所以朋友虽然也不喜欢这一套,但也没有发作,跟里面的顾客签完最后一单后就长舒了一口气,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本意是叫沈玄默不要生气,但沈玄默压根没在意这件事。   现在还能记得顾白衣的名字和脸,单纯是源于他过目不忘,记忆绝佳。   就连当时到场的人员名单和房间号,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顾白衣这个长得不错,而且还意图往自己跟前凑的了。   今天见面肯定是意外,因为沈玄默确实就是随机找了家犄角旮旯的店,骗他妈说特意找了招待她的。   他们坐下的时候,店里人已经不多,顾白衣大概是在后厨休息,是别的服务生来招待的。   直到大堂那里闹出动静来,沈玄默才瞧见顾白衣。   顾白衣显然没看到他。   看到他咳得惨兮兮的样子,沈玄默反倒觉得比之前顺眼了一些。   趁着顾白衣平复呼吸的间隙,沈玄默已经打量了周围一圈。   装修得很精致,但处处都透着暧昧昏沉。   再联系大堂里的那一幕,怎么看都不大正经。   沈玄默问:“这是你们店里的风俗吗?”   “……不是。”顾白衣闷闷地答,“有时候会有一些姐姐过来卖酒。但林姐只是来兼职的普通服务生。”   林姐就是刚刚那个险些被逼喝酒的女服务生。   这家店确实是个正经餐厅,而且味道还不错,平时也有不少正常客人过来吃饭。   不过现在这任老板以往手上就不大干净,如今算是金盆洗手,但还是带着做些酒水生意。这一块原本有专人负责,但那些人今天恰好不在,那几位熟客就盯上了店里的普通服务员。   老板或许本身就存了些邪心,挑服务生无论男女都只要好看的,服务生制服也精心设计过。   因为给工资大方,倒是有一些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会被骗过来。   林姐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她之前只在高峰期过来兼职,一直没出什么事,这才没有防备。   沈玄默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上下打量了顾白衣几眼,问:“你现在还是很缺钱?”   顾白衣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随着关于沈玄默的记忆被触发,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之前那个宴会上的场景,连带着也补充了一些前因后果。   这个世界的“顾白衣”确实很缺钱。   说起来他的身世也有些凄惨,作为孤儿在福利院长到四五岁,因为长得好看而被一对夫妻收养。   养母不能生育,但在收养了“顾白衣”短短几年以后,养父就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便在父母的怂恿下离了婚。   后来养母带着“顾白衣”再婚,结果前几年养母重病,继父又抛下他们跑了。   当时“顾白衣”正在上高中,养母怕影响他学习,便一直瞒着这件事。   等到高考结束,养母昏倒在单位,“顾白衣”才知道养母已经病入膏肓了。   为了给养母治病,他欠下了很多钱,甚至还借了高利贷。   更遗憾的是,无论怎么治疗都没有起色。   三个多月前,也正是遇见沈玄默的那段时间,“顾白衣”已经没有办法再借到钱了。   医院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无法在期限内结清欠款,他们就会停止治疗。   “顾白衣”却不愿意放弃,在外兼职打工的时候受人怂恿,进了会所工作,想要找个有钱人把自己卖了。   结果没有经验,反倒惹恼了某个客人的家属,阴差阳错闹到医院。   当晚养母就留下一封字迹凌乱的遗书,自己拔了管子。   “顾白衣”给养母处理完后事,就离开了会所,回到了学校。   这会儿他其实还是个大三的学生。   但是之前的债务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清的,所以仍是到处找兼职。   这家餐厅里的生意他也很清楚,有时候也会自己主动去跟客人推销酒水。   所以刚刚在外面被客人逼着喝酒的时候,经理明明看到了却并没有过去帮忙。   他要是能哄得客人开心了,是能多添一笔提成的。   不过这其中的细节就不必跟沈玄默这个外人细说了,顾白衣只简单说了养母去世和欠债的事。   “会所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之前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不好意思。”   顾白衣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道歉。   虽然那事儿不是他做的,但他现在已经顶了对方的身份,过去的事也不好不认。   他有些同情这个世界的“顾白衣”,知道他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了才选这条路,但到底也没真的经历过那样的绝望,无法那样自然且彻底的感同身受。   好在沈玄默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以一种很微妙的眼神打量了他片刻。   “这么说,你当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想接近我咯?”   顾白衣不知道。   过去那些记忆只有画面,感受不到情绪。   兴许“顾白衣”看他长得帅气,一见钟情,又或许压着闷气,忍辱负重。   但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来说,只是形势所迫。   第一次见面,哪来的喜欢呢?   顾白衣轻轻“嗯”了一声,又接了一句:“抱歉。”   他低着头,发梢间露出的耳朵尖通红。   头一回跟个陌生人一本正经地聊“勾引”这种事,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沈玄默将他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尴尬窘迫尽收于眼底。   先前可没看出来他脸皮这么薄。   腼腆得好像毛绒绒的食草动物。   兴许先前真的只是“不得已”。   沈玄默又问:“欠的债还有很多?”   顾白衣有些不明所以,但记忆不是很清晰,只知道还欠了不少,一时半刻还不完,所以他点点头,含糊带过:“应该吧。”   沈玄默“哦”了一声,一时间没有再接话。   顾白衣以为他就是随口一问,那么陌生人之间的话题应该就到底为止。他低头去洗手,然后又对着镜子去擦脸上快要干涸的酒液,准备简单洗一下就出去。   他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刚刚要不是为了林姐挡了那一下,他应该已经回去了。   沈玄默仍然站在门口盯着镜子里的他看。   顾白衣只当他不存在。   大堂里的吵闹声渐渐弱了,大概是那群人终于闹够了准备离开了。   沈玄默似乎也是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冷不丁地就对着镜子叫了一声。   “顾白衣。”   顾白衣闻声抬头。   沈玄默微微扬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我请你当我的男朋友,怎么样?”   “咔嚓——”   回应他的是一声脆响。   汹涌的水流向上喷溅出来。   顾白衣手里抓着被他不小心掰断的水龙头把手,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上衣,连同喷泉似的落水哗啦啦地淌到地上。   他抬起头,转向后方,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水珠,颤颤巍巍地要往下落。   沈玄默终于看到他的正脸,透着几分可怜的无措与茫然。   顾白衣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要不然就是今天刚见第二面的沈玄默的脑子坏掉了。 第3章 交易   ◎亏得只是劝酒◎   经理叫来店里的维修工换水龙头。   经理不满地碎碎念道:“这才装好两个多月,怎么这么快就坏掉了?不会是你买到了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吧?”   维修工生气地捍卫自己的尊严:“胡说八道!这个牌子可是老字号了!出了名的结实耐用,我可是特意去正规官店买的!”   经理冷哼了一声:“不然还是小白掰断的?徒手——从这中间——生生拧断的?”   维修工声音弱下去:“那、那可能是把次品卖给我了,下次我换一家好了……”   顾白衣低着头,有些心虚地从他们旁边穿过去。   原来那个“顾白衣”肯定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但现在这个……顾白衣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身穿”。   虽说相貌与这个世界的“顾白衣”一模一样,但身体素质却是天壤之别。   原主身体仅能算是“健全”,本身恐怕还有点低血糖营养不良之类的小毛病。   最早做兼职的时候他还去过工地,但因为力气太小还不如女人,被直接劝退了。   但顾白衣却是天生怪力,又自幼练武,身体素质就是非一般人能比了。   很明显,现在的顾白衣并不是挤走了原主的魂魄,而是直接连自己锻炼了近二十年的身体一块穿越过来了。   对顾白衣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不过眼下却不是深思玄学问题的好时候。   顾白衣落汤鸡似的走进更衣室,沈玄默也一路跟了进来。   这时候还没有到晚场交接的时间,更衣室里空无一人。   顾白衣脱掉外套,才发现里面的衬衣也湿了。   原本都是男的,背着身换个衣服也没什么,但鉴于沈玄默先前颇有点吓人的提议,顾白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   他把外套叠好放进袋子,准备回去再洗。   这时候刚入秋,外面披件外套就不会太冷。况且他身体健康得很,吹一会儿风也不要紧。   沈玄默正等着他回复,于是目光一直追着他一错不错地看。   里面的衬衣湿了半边肩膀,他看得一清二楚。   后面顾白衣那片刻犹豫,而后又直接披上外套的动作,他也看清楚了。稍稍一想,缘由也清楚了。   原本想提醒的话就那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沈玄默摸了摸鼻子,视线往旁边回避了一下。   脑子里片刻的慌乱,定格在那一片晃眼的白上。   原以为是脂粉修饰出来的模样,没想到原来是皮肤天生那么白。   一个男人,长那么白做什么。   倒也确实很像天生的小白脸,男女的软饭怕不是都能吃到。   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沈玄默觉得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可行性。   他瞄了眼更衣室门口挂着的“男”字标牌,也不担心他妈会突然跑过来偷听,便靠在门边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可以考虑一下,最多就一年的时间,我给你开的工资肯定比你打十份工还高。”   沈玄默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加上一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其实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虽然他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   顾白衣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很清清楚楚写着,没兴趣找他假扮男朋友做什么?   闲得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白衣倒不歧视同性恋,但也没见过明明不是却还要上赶着伪装成同性恋的。   沈玄默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原先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法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妈最讨厌长成这一挂的小白脸了。   他就是想膈应一下他妈。   沈家母子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恩怨由来已久,不到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程度,但沈玄默很热衷于给他妈添堵。   前段时间外面传言沈玄默跟一个小明星好上了,还是个男的,沈女士难得打一趟电话过来,不由分说就将他教训了一顿。   但事实上沈玄默跟小明星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等母亲冷静下来解释清楚就完事儿了,但沈玄默偏不,火上浇油地怼了一通之后,便开始琢磨起真干点让亲妈不爽的事了。   他妈不能接受他跟男明星谈恋爱,他就忍不住想拿这种事去刺激她。   不过这种事说起来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玄默光是想象一下以往见过的那些小明星,要忍耐他们往自己身边凑的场面,就觉得一阵恶寒,实在下不去手。   而且那些主动贴上来的,招过来容易,送走就麻烦了。   沈玄默只是想小小地膈应一下他妈,却没真想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这个刺激的想法便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直到他又碰巧撞见了顾白衣。   顾白衣缺钱,沈玄默觉得他长得很符合能够膈应到他妈的标准,而且自己看着也并不讨厌。   反正顾白衣之前都已经豁出去一次了,再来一次应该也没什么。   顾白衣果然没有一口回绝他。   “到我这个年纪,总会有一堆人盯着恋爱结婚那点事,三姑六婆的天天念叨到耳朵生茧。”沈玄默找了一个更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但是不巧,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光拒绝没什么用,得下一点猛药。”   沈玄默仔细打量着顾白衣的脸。   这张脸就挺得天独厚,只要别表现得那么乖,再软一点、再做作一点……   沈女士最讨厌菟丝花和作精了。   “上次你不是说你还演过戏吗,演演那种装乖卖嗲的作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沈玄默继续说道。   “只是跑过龙套而已。”顾白衣无奈解释。   之前在会所里,原主确实跟沈玄默介绍过这一层身份,谁知道沈玄默当时表现得挺嫌弃,这会儿竟然还记得。   不过沈玄默这么一说,他倒是懂了。   虽然跟真相差得有点远,但这个解释更能说得通。   看出顾白衣态度松动,沈玄默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没事,你自由发挥就行。我到时候再提醒你两句就行了。”   顾白衣没有一口答应,他对这个世界了解还没有那么深。   就连面前的沈玄默,他也仅仅只知道对方大概家世不错,但有没有什么其他隐患,暂且不得而知。   “我再考虑一下。”   好在沈玄默没有强迫他立刻做出决定,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说过两天再去找他。   顾白衣收好纸条,抱着衣服走出了更衣室。   沈玄默一路送他到后门口,一直看着他走出去,才回头走回大堂。   坐在原处等他的沈女士扫了他一眼。   沈玄默回以一个略显灿烂的微笑。   看起来心情不错。   沈女士挑了下眉,心底的猜测越发的清晰,却隐而不言。   “上个厕所上这么久?”沈女士状似关切地看了眼儿子,“要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也别硬憋着,讳疾忌医可不好。”   “我这个当妈的又不会嘲笑你。”   沈玄默:“……”   他决定明天就去找顾白衣。   -   顾白衣凭借着身体记忆走出后门的巷子。   刚走到岔路口,就见刚刚那位林姐——林稚简正坐在小电驴上左右张望,一见他出来,眼睛就是一亮,连忙朝他招手。   “小白小白!”林稚简叫他,“你住在什么地方?”   顾白衣想了一下:“宁城大学。”   林稚简眼睛更亮了:“哎呀这么巧!我们还是校友呢,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原主从来不参加校园活动,一直独来独往,就连平时上课也经常请假。   顾白衣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   听起来太惨了。   林稚简只是随口一问,拍拍后面的座位叫他上来:“我正好顺路带你一程啊,这边公交车可太难等了,动辄一两个小时,回学校天都要黑了。”   电驴后面的位置还挺宽敞,顾白衣犹豫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林稚简连连摆手:“哪里的话,是我该谢谢你才是。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谢谢。”   顾白衣说:“举手之劳而已。”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不过这种地方,确实不适合你。”   林稚简连连点头,她也是心有余悸:“我知道了。明天我就不打算再来了,之前我室友还劝我说这地方工资这么高怕是有问题,我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一个本地人能在宁城出什么事啊,而且旁边都是正经商业街……这回回去我还得请她吃个饭道歉……”   原先她跟顾白衣并不熟悉,两人工作时间重合得不多,碰面次数屈指可数,她也就只知道跟着别人一起叫他“小白”。   自顾自地说了一阵,林稚简才又想起来问顾白衣:“对了,刚刚那些人没有再欺负你吧?经理跟我说已经解决了,但是我觉得那些人看着就不像好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找麻烦。”   顾白衣微顿。   前面那些客人还会不会来不清楚,态度莫名热切过头的沈玄默看着好像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平心而论,顾白衣并不讨厌他。   就是想到“勾引”的前情难免有些尴尬。   “小白?”林稚简伸手在他面前挥舞了两下,神情变得有些紧张,“那些人不会真的欺负你了吧?”   顾白衣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   林稚简怀疑地看了他两眼:“真的?”   “真的。”顾白衣笑了一下,“就那几个人,欺负不了我。”   亏得只是劝酒,他又刚来不清楚情况。   但凡到了动手“欺负”那一步,他们谁也别想站着出餐厅了。 第4章 炮灰   ◎难怪非拉着他吐槽那本小说◎   林稚简被他笑得晃了一下神。   平心而论,顾白衣长得确实好看,但也是叫人格外缺乏安全感的相貌。   看起来就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柔弱小白脸。   就算是跟女孩子站在一起,也是他那张脸更能叫人生出保护欲。   而且是男女通杀。   但此刻顾白衣眉尾轻扬,言语仍是温吞和缓,却格外笃定自信,便带出几分风流恣意。   一点也不像平时只躲在角落里阴沉不语的小可怜。   林稚简只觉得那张脸有点晃眼,也没注意到顾白衣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应该是真的没什么事。   她胡乱地点点头,结结巴巴地应了:“哦、哦,没事就好。”   之后一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胡言乱语地尬聊了一阵,总算到了学校附近。   不过在距离学校三个路口的地方,顾白衣就下了车。   临近学校的时候,他又多出来一些记忆,知道原主在熟人之间名声不大好,便提前跟林稚简道别。   今天帮她的人情,带了这一程也算是还了。   当然他没有说得那么直白,只推说想去路对面的超市逛两圈。   林稚简心思单纯,毫不怀疑地相信了,还跟他挥手说过几天再见。   今年是赶巧十一撞上中秋,一连十天的假期才刚刚过了一半。   学校里大部分师生都选择了回家过节。   顾白衣按照记忆和本能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在。   六人间的宿舍坐落在拐角,两侧开窗,带了两面阳台,位置倒是很宽敞。   没人的时候反倒显得空旷。   顾白衣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除了脸蛋,顾白衣生得最漂亮的就是那一双手。   周围许多人不敢明着夸赞他的脸,对于他的手却从不吝于溢美之词,什么美如白玉冰肌玉骨举世无双都是浅显的了。   顾白衣从小习武难免磕磕碰碰,手上出现伤口算是家常便饭,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其他人见了却时常呼天喊地地叹息,说他暴殄天物。   不用他开口,一堆伤药祛疤药都不要钱似的往他跟前堆。   每年的生日或者节日礼物当中,必有一大把不同牌子但都价格昂贵的护手产品。   有时候顾白衣都觉得这双手不该长在自己手腕上,而是应该供起来。   这双神仙一样的手只看手背便是青葱玉指,看着漂亮,却易碎。   但手掌之上却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柔软细滑。   指腹关节处都覆盖着一层很明显的茧,都是这些年舞刀弄枪留下来的痕迹。   顾白衣原本的世界里到了现代,武学之风仍然盛行,全世界大大小小的比赛数不胜数,顾白衣自幼走的便是这条路。   两三岁就随师父上山,勤学苦练了十来年,从十五岁正式出道算起,便一次都没有输过。   在那个世界,顾白衣就是名闻天下也当之无愧的武道第一。   然而无敌到最后就意味着无聊。   况且顾白衣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比到二十二岁,大大小小能叫得出名号的奖项冠军全都拿过了,便生出了隐退之意。   正好这年顾白衣大学毕业,干脆就找了座风光秀丽的小城市,在一所小学里当起了美术老师。   结果这咸鱼老师当了才短短半年,顾白衣就这么眼睛一闭一睁地穿越了。   这双手确实是他原本的手。   捏着中性笔的手指微微一用力,便听咔嚓一声碎了一截,塑料碎末窸窸窣窣地往下落,在灯光下好像朦胧的一场雪。   力气也没变小。   确实是他原本的身体,周围也确实全是陌生的人和景。   塑料尖角刺进指腹,隐隐作痛。   顾白衣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放空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是接受了现实——   真的穿越了。   不是做梦。   但为何是身穿却还有原主的记忆……   顾白衣想不出答案,索性暂时不想。   不论真相如何,也总得生活下去。就算日后原主又穿越回来,总不好叫他去街上做混吃等死的乞丐。   顾白衣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了一番,终于是把这件事团一团暂且扔到了脑海深处。   原主今年今年也就二十一岁,跟他差不多大,刚升上大三一个多月。   大学毕业证还没拿到,就别想着找什么好工作了。   而且这个世界武术什么的早就没落了,别说有什么知名的比赛,练武的人都屈指可数。   顾白衣现在能做的,最多就是做点兼职打打工,好维持基本的生活需要。   于是顾白衣连“未来”二字也暂且先抛之脑后了。   至于沈玄默的事,他甚至都没有再想起来。   大量的脑力活动之后,顾白衣觉得自己更需要休息,抬头看到上面的床铺,眼皮都快要黏在一起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下楼去洗澡。   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通之后,他就爬上床,卷着被子几乎倒头就睡。   梦里是支离破碎的走马灯。   他看见师父躲在灶膛后面啃鸡腿,看见族姐躲在他房间里看漫画,看见对手畏惧地后退,看见车窗外苍茫广阔的湖面……   他随着车厢一同入了水,汹涌浑浊的江水没过他的头顶。   他睁开眼睛,最终沉入不属于他的另一段记忆里——   “他”坐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抬头看向“沈玄默”,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微微颤抖着,签下了那份“恋爱合约”。   “他”住进了宽敞的大房子,出入有豪车接送,开始频繁出席各种上流宴会,“他”成了众星捧月的中心。   然而公司、书房始终将“他”拒之门外。   直到一个年幼的孩子到来,受到了沈家所有人的喜爱,周围人暗暗变了脸色,嘲讽“他”上不得台面,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进入沈家大门。   “他”一怒之下将年幼的孩子推下楼梯。   孩子被送进急诊室,“他”被手铐拷走,跪坐在地上哭喊,却没有人回头再看他一眼。   ……   顾白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皎洁的月光自两面窗户倾泻而入,为那张如画的脸镀上一层银辉。   然而一向平和的面色却在月色照耀下晦明莫辨,甚至一度显出几分狰狞,震撼又茫然,最后却又渐渐化作一种生无可恋的了然。   他不仅仅是穿越了。   还穿成了一本耽美修罗场文里同名的炮灰工具人。   顾白衣在沉默中顿悟——   难怪当初族姐非得拉着他反复吐槽那本小说! 第5章 委托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穷过!◎   顾白衣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吐槽剧情离谱,还是该庆幸所谓剧情主线跟他隔了一代。   他当然不会去害人,也不会在合约到期之后还缠着人不放。   ——他甚至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答应沈玄默。   从原主的记忆以及剧情里来看,沈玄默家世不俗,本身也很有能力,主角团那一堆后宫到他面前都得低头。   原主那些欠债,对他来说应该真的就只是洒洒水的程度。   一个付出名声帮忙挡桃花,一个付出金钱买清净。   似乎是个很公平的买卖。   顾白衣试图说服自己,但良久也下不定决心。   在床上静坐了许久,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还是没有打架出个结果,他轻叹了一口气,干脆蒙上被子,又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想不通的问题就不想。   顾白衣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人生格言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等睡醒了再说。   后半夜他没有再做梦,直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被一通电话吵醒。   他凭借着本能摸到枕边的电话,眯着眼睛按下接听键。   对面传来粗犷的一嗓子:“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顾白衣瞬间惊醒过来。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但对方已经掐断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备注的是“方二姨”。   在原主的记忆里检索了一阵,顾白衣终于想起来这位方二姨是养母生前最好的朋友。   方二姨前夫因病去世之后,就带着女儿相依为命,生活有些清苦。   但为了凑钱给养母治病,她也以自己的名义借了一大笔高利贷,然后再转借给原主。   原主给她打了欠条,但方二姨却没有催着他还,反而自己早出晚归地多打了一份工咬牙硬撑着,有时候还会反问原主生活费够不够用。   刚刚那通电话,恐怕是催债的人又上了方二姨的门。   方二姨从不向原主催债,旁敲侧击也没有,反倒每次跟原主打电话都往好了说,但她的女儿对此却颇有微词。   果不其然,过了十来分钟,方二姨便叫女儿打电话过来道歉,然后又亲自跟原主说那笔钱已经还掉了,让他不要操心。   女孩儿在后面嘀嘀咕咕地抱怨,被方二姨按住话筒低声训斥了几句。   顾白衣耳朵灵,倒是听得清楚。   刚刚升上高中的女儿说,妈妈明明答应了给她买衣服买鞋,一下子又没钱了,家里那双破运动鞋已经挤得她脚疼了。   愧疚随着这些话涌上顾白衣的心头。   方二姨是好心,是仗义,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好友因贫困而死,而且成年人早已习惯于将就与隐忍。   但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儿来说却是无妄之灾。   听着电话那头方二姨拼命的遮掩,顾白衣无声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些最近一切都好的话。   挂了电话之后,顾白衣翻了翻原主账户里的余额,又看了看备注里冗长的欠条。   虽然早就知道原主欠了不少钱,但都不如亲眼看到的震撼。   卡里余额,八十七块六毛六。   备忘录提示,下周还得再还一笔钱。   顾白衣:“……”   他这一辈子就没这么穷过!   前个世界,他虽然小时候基本是在山里长大,做什么都要自己亲自动手,但那只是因为师父想要磨练他的心智,让他不要耽于享受。   但实际上顾家一点也不穷。   不仅不穷,还是一个很有底蕴且富到流油的大家族。   甭管家族内部选择什么样的修行方式,出门在外是半点物质上的委屈都不会受的。   可谁叫他穿越了呢。   到底是换来了自己的一条命,哪怕只是几天也该承这份恩,之前欠下的债,他当然也要跟着承担起来。   又盯着通讯记录里的“方二姨”看了许久,顾白衣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下床,头发抓得凌乱,从外套里掏出了沈玄默昨天塞过来的纸条。   字如其人,潇洒张狂。   好在数字写得很清楚。   顾白衣记下号码,给他发了条短信。   几分钟后得到回复,沈玄默回:「晚上下班去找你。」   -   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顾白衣就坐公交车去了餐厅。   虽然那地方看着不大正经,却也是最能赚到钱的兼职了。   原主在那里已经兼职了一个月,按惯例这两天就应该结上个月的薪水了。   顾白衣不打算在这里长待,但也要先把上个月的工钱拿到手再说。   这几天他排到的都是早班。   中午高峰期忙过之后,他就可以下班回去了。   以往原主还会趁空下来的时间去市中心发传单,或者穿上玩偶装招揽顾客。   今天没有什么人闹事,距离跟沈玄默约好的时候还有四五个小时。   所以顾白衣到点跟经理打过招呼就走了,准备去市中心转转,寻找一点商机。   顾白衣出了门就准备往公交站走。   但走了没两步他就停下来,回头看向身后。他总觉得有人在一直盯着他看。   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落,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对上顾白衣的视线。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但气势半点不落于下风。   顾白衣垂了下眼,收起周身的警惕与戒备,才又去看车上的女人。   看相貌有些眼熟,但他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女人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是主动开了口:“我是沈玄默的妈妈,昨天我和他一起在你们餐厅吃的午饭——你是顾白衣?”   顾白衣瞬间明白过来那种熟悉感源于何处。   这位女士跟沈玄默长得很像,且眉宇间尽是爽利的英气。   不过沈女士作为女人,面容轮廓都要柔和许多,虽气场十足叫人不敢轻易直视,但无疑是个明艳的大美人。   顾白衣有点紧张,下意识回避了一下她的视线。   不会是昨天沈玄默找他做戏的事被发现了吧?   很明显沈玄默的妈也处于需要被糊弄的范畴内,顾白衣很少干骗人这种缺德事儿,骤然间碰上事主之一难免有点心虚。   这点心虚闪避落在沈女士眼里,就变成了腼腆胆怯。   好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经吓。   ——原来狗儿子喜欢这一挂的?   沈女士有些诧异,暗暗咋舌,却是收起了强势的气场,尽量摆出温和一些的态度。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把人吓跑了。   “下班了吗。”沈女士放缓了声音,说道,“有空的话,我请你喝个下午茶。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全是陈述句。   没有拒绝的选项。   但她的语气平和,没有预想中那样高高在上。   顾白衣点了点头。   沈女士叫他上车,带他去了一家茶馆,要了个包间。   坐下来之后,沈女士开门见山地问:“你和玄默之前是不是就认识?”   顾白衣说:“有过一面之缘。”   没有说谎。   在来找人之前,沈女士已经调查过他的情况。   包括他的养母以及欠债的事,都一清二楚。   沈女士不喜欢“卖|身”这种行为,但也不会为此去苛责一个走投无路的陌生人。   况且养母去世之后,他也算是“改邪归正”了。   那份不顾一切的孝心反倒难得。   再加上昨天看见的保护同事的那一幕,沈女士觉得他本性不坏,今天再见了面,心底最后那点迟疑也逐渐消失。   沈女士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推到顾白衣的面前。   顾白衣低头瞥了一眼,好多个零。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沈女士说道。   语气听起来就不像是“拿着这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   “这是定金。”沈女士屈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好像在一本正经地谈论什么重要的项目,“我想请你去勾——咳咳,去追求玄默。”   作者有话说:   顾:???   -   新文开张~   临时起意开的小甜饼,攻受双初恋1V1HE,没有大纲随缘放飞,不一定完全跟着文案走,但保证感情线就是甜甜甜   v前随榜更新,时间不定,v后日六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么么么笔芯 第6章 亲妈   ◎他有一个朋友◎   她是差点说了“勾引”,对吧。   站在门口守门的心腹秘书余三堂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余光扫见桌对面的顾白衣,面露诧异,但应该是没有注意到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词的。   也怪昨晚聊得太多了。   自打从餐厅回去之后,沈女士就动了心思。   余三堂跟了沈女士几十年,本就是表兄妹关系,他也是亲眼看着沈玄默长大的,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沈女士对这位心腹表哥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沈女士跟他说的话就没有对外那样委婉了。   她就是想让顾白衣把沈玄默勾到手,然后再狠狠甩了他,让狗儿子好好吃一吃爱情的苦。   这话有一半是置气,余下的却有几分真心。   沈玄默这小半生都过得太顺遂了。   生在沈家,便已经是很多人拼搏一声都达不到的终点。   沈玄默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康庄大道。   即便不跟着母亲从商,而是从政、投身科研、搞艺术,或者走别的什么路子,沈家都不缺资源人脉,废物都能生生堆砌成小有所成的名人。   然而沈玄默还不是什么废物,而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自幼便是过目不忘,逻辑缜密,成绩优异,做什么事都很轻松。   沈女士很早就觉察到他身上过人的天赋,开始尽心培养,想要让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管教太严格,沈玄默年纪越大就越来越叛逆。   起初也就是闷声偷改志愿,后来就明着作对。   让他去自家公司,不去,几度公然放母亲的鸽子,被断了经济来源也不低头,自己找了一帮兄弟另立门户。   沈女士曾在亲友圈里放过话,没人敢在明面上伸手相助,反倒有些跟沈女士同仇敌忾的,还会故意去使绊子,想逼沈玄默低头回到沈家。   事实是沈玄默很有先见之明,白手起家的大本营选在宁城,首都圈子的人反倒有些鞭长莫及。   短短几年时间,沈玄默已经有了和母亲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的底气。   母子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就是掌控欲强且性子倔,即便闹得最凶的那阵子,等到过年的时候,沈玄默还是得乖乖回家吃团圆饭。   看到儿子凭借自己的能力也闯出一番名堂,沈女士心底还是很骄傲的。   后来沈女士也退了一步,接受了沈玄默的公司递来的合作申请。   以此为信号,母子两人算是初步和解了。   但这并没有能解除沈女士心底的隐忧,反倒越发的沉重了。   沈玄默太聪明了,也太年轻了。   成功来得太容易,便不会被珍惜。   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便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   时间久了,自信会变成自负,自负会变成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但人不可能永远不失败,沈玄默再聪明,早晚也会踢到铁板。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沈女士与余三堂推心置腹时,止不住地叹气:“如果只是事业失败倒是没什么,沈家缺不了他一口吃喝,就怕心性被惯坏了,到时候去祸害别人或者被人祸害,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想到狗儿子那些风流韵事,她就忍不住头疼。   她当然知道其中很多都只是沈玄默刻意放纵的传闻。   但沈玄默态度却十分嚣张,总是一副勾勾手指就能叫来一堆人跪舔他的嘚瑟模样,看着就叫人来气!   就怕他哪天嚣张过头,阴沟里翻了船。   然而公司事关许多人的饭碗,不好胡来。但感情问题只关乎沈玄默自己一人。   看到顾白衣的那一刻,沈女士就冒出了借机让狗儿子吃点苦头的想法。   但是,这种内情放在心里想想就够了,是绝对不能随意对外人倾吐的。   沈女士早就想好了借口。   ……   “我有一个朋友家的姑娘,比玄默还要大两岁,从小到大一颗心就挂在玄默身上。但玄默呢,一直都不喜欢她。”   “要是只此一桩事,我也不会管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指不定哪天就能磨得玄默心软了,但是……”   沈女士顿了顿,忍不住叹气,一副头疼又为难的样子。   “但是玄默又不喜欢女人。”沈女士面不改色地造起儿子的谣,“你说这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姑娘吗。”   沈女士言辞切切,顾白衣忍不住跟着点头。   但紧跟着他又想起昨天沈玄默说过的话——沈玄默说他对男人没兴趣。   难不成……他其实是个性|冷|淡?   这样确实不好耽误人家女孩子。   沈女士瞥见他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这话我倒是也跟那姑娘谈过好多次了,但是她偏偏不信,总说玄默身边也没个固定的人选,怕是故意找借口搪塞她。”   她说的这些倒不全是假话。   一个朋友女儿确实对沈玄默念念不忘,不过未必有多少真心,只是看中沈家家世。   先前光是靠着朋友这层关系,那姑娘就已经狐假虎威过许多次。   目光短浅又爱慕虚荣,心思不正。   沈女士见过她几面,都没让她到沈玄默跟前去作妖,直接就挡了下来。   但那姑娘却至今都没有消停。   那朋友曾经对沈女士有恩,那姑娘也没做出什么大的错事,沈女士也不好轻易翻脸,只叫下属挡着。   如今见了顾白衣,突然间也觉得这是个解决麻烦的好主意。   反正沈玄默自己早就把自己名声折腾得不像样了,再多这一桩风流债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沈女士就忍不住想磨牙。   这狗儿子够狠,就为了给亲妈添点堵,连那种烂名都主动往自己头上搁。   沈女士喝了口茶,顺了顺气,才继续说道:“另外呢,就是这小子虽然花名多了些,但其实一直都不开窍。”   “他有一个朋友,好几年前出了国,走的时候没告诉他,这家伙就生了闷气,自己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天,然后就跟人家置气到现在。”   “但其实年年礼物都备着呢,就是抹不开脸,又见不到人。不过最迟明年冬天他就要回来了。”   沈女士在这里停顿了片刻,用一种希冀的眼神看了顾白衣一眼:“我这么说,你懂吗?”   顾白衣懂了。   他甚至瞬间联系上剧情,大彻大悟了。   原作小说的主角就是沈玄默的养子。   而这个养子,就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   个中缘由剧情里没说,也可能是族姐没有吐槽到,但添上沈女士这些话,瞬间就串联起来了。   大概就是沈玄默其实暗恋朋友多年不敢说,结果朋友不知为何出了事,于是悔不当初的沈玄默就将他的孩子认作养子,视若己出。   情深似海,但有缘无分。   可怜。   顾白衣面露怜悯。   沈女士便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想着这也是一举多得的事,你去追他,他喜欢什么样,你就什么样给他看,说不定一刺激就自己明白过来了。”   “不过呢,就是要委屈你一点,怎么也要演点戏,名声多少有些妨碍。你若愿意帮忙,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顾白衣说:“我愿意。”   名声什么的,他本就不在意。况且原主名声本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原就打算答应沈玄默帮忙假扮他男朋友了。   现在再听沈女士这一通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他也不免觉得遗憾可惜。   即便那朋友有了孩子,未必能接受沈玄默。   但等到对方不在后再悔悟也确实遗憾,哪怕告过白再被拒绝也算努力过了。   顾白衣就是看不得那些充斥着遗憾的爱情悲剧。   就当是回报沈玄默的还债之情吧。   沈女士险些压不住幸灾乐祸的嘴角,连忙咳嗽两声,拉住顾白衣的手,柔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最好早点掀了狗儿子的船!   -   国外某座小城。   某位母胎单身二十七年的直男“朋友”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紧跟着脊背就窜上来一阵恶寒的凉意。   朋友左右看了两眼,磨了磨牙自言自语:“肯定是沈玄默那个狗东西又在骂我了!”   -   送走了顾白衣之后,沈瑰意就收起了过分柔和的笑容。   她在外面强势惯了,儿子又是那样叛逆的性子,若要摆出一副慈母作态反而别扭。   不过顾白衣虽然看着性子懦弱一些,但也确实并不惹人讨厌。回想起喝茶时对方不声不响,举止神态却如行云流水,看着赏心悦目,沈瑰意反倒伸出几分好感来。   也正是因此,她才能维持着一个相对和蔼的形象将这出戏唱下去。   旁边的余三堂反倒没那么高兴。   事实上沈瑰意这个想法一提出来,他第一反应就是胡闹,但母子俩为了斗气胡闹的事可多了去了,他一是表亲二是下属,却不好直说什么。   这会儿他也只能隐晦提醒一句:“兴许玄默也只是一时兴起。”   沈玄默未必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白脸有多少喜欢。   就怕弄巧成拙,万一这是个拎不清的,最后就怕是粘上一副狗皮膏药。   一向敏锐的沈瑰意却只认了前一句潜台词。   “不可能!”这句话她说得最掷地有声,“我敢肯定,他就喜欢你这一款的!”   就昨天那见色起意的小眼神,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作者有话说:   后来听说流言的朋友(真·死对头):士可杀不可辱!!!(震声)   -   小白脑补的剧情是假的   小小剧透一下,崽和攻受都有血缘关系(非生子,是亲戚家孩子)   PS.正文不养崽,这个崽是配配配配配角(配到作者都可能不小心遗忘的那种配角),可能结尾或者番外才出一下场 第7章 小白兔   ◎嗯,我听话◎   沈玄默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莫名有些恶寒。   正在跟他商量下次会议内容的元以言都不由地停下来看他。   看他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看,元以言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元以言是沈玄默多年损友,亦是工作上最得力的副手。   那些工作以外莫名其妙的想法,沈玄默也不会避讳着他。   当然也包括他为了膈应他妈,给自己找了个假男朋友的事。   元以言平时倒是很乐于看沈玄默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笑话,但这种骚操作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作为好友,他是最清楚沈玄默有多烦谈恋爱甚至身体接触这种事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沈玄默因为外形出众就没少收到告白和情书,男男女女都有。   等到年纪大一点,还有更多奔着他家世来的,那手段可就奔放多了。   曾经有位大小姐假装醉酒往他怀里倒,沈玄默想也没想就往旁边躲,任由她摔了个狗啃泥。   大小姐倒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拽到他的衣服,又碰到他的手,沈玄默酒会都没待完转身就走。   回去之后就扔了那件衣服,又狠狠搓了好几遍手还不舒服。   那几天身边的人看到他手背一片红,都是他自己硬搓出来的。   男的就更不必说,一旦觉察到对方异常的心思,沈玄默恨不得离他们八丈远。   后来也就是在商场上浸淫沉浮了一段时日,沈玄默日益成熟圆滑,那些反感的情绪才不会直白地浮现在脸上。   为了反抗他妈说一不二的控制欲,以及放松对手的警惕,他才任由那些风流的名声往自己头上套。   只看那张招蜂引蝶的脸,也不会有人怀疑这种传闻。   有的是人愿意往上倒贴。   外人说他风流浪荡,说他玩得花,亲近的朋友只时常调侃他桃花运旺盛,却没人想过沈玄默会真的给自己找个对象。   还是个男的。   据说还是个小白脸。   虽然是假的,虽然本意是为了跟他妈斗气,但……   真狠。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元以言呆了足足有好几分钟,一向巧舌如簧的人也只是竖起了大拇指,非常朴素地吐出了两个字:“牛逼。”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也不怕阴沟里翻了船。   元以言还没见过那位正主,不知道对方品性如何,但沈玄默现在的模样却叫他有些微妙地想起往事。   ——就比如他们现在的这家公司。   沈玄默是在宁城上的大学,也是在宁城起的家,如今短短几年已经混成了地方一霸,昔日趾高气扬的地头蛇在他面前也得低一头。   世人都说他是经商天才,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但没人知道沈玄默其实一开始对经商全无兴趣。   沈玄默最初开始做生意的直接原因就是不想跟亲妈低头。   沈女士想把自己打拼了几十年的事业交给他接手,从未给过他拒绝的机会,一位强势的母亲、一位出色的掌权人,面对自己尚弱小的孩子难免高高在上。   沈玄默知道争吵无用,就自己另起了一个草台班子,对沈女士手中的家产表示不屑一顾。   沈女士果然对此耿耿于怀多年,每回碰面总要为此吵架。   她越不高兴,沈玄默就越要把这件事做下去。   沈玄默能在短短几年内混到现在这种高度,沈女士功不可没。   不然他早就失去兴趣丢到一边了。   如今沈女士态度缓和,沈玄默也只是因为责任与惯性才在这条路继续走下来。   想起往事,元以言眼皮轻微抽搐了一下,生出几分可能重蹈覆辙的不详预感。   似乎是快到了约定时间,沈玄默起身准备要走。   元以言问他:“下周江城那边的合作你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沈玄默只抬了下眼皮:“叫老林带人去。养他们又不是吃干饭的,别舍不得使唤。”   元以言:“那今天晚上的饭局——”   沈玄默:“我约了人。”   元以言:“那个小男朋友?”   沈玄默果然因为这个称呼而不适地皱了下眉:“请来帮我搭台唱戏的演员罢了。”   元以言看了他一眼,如果是真的谈恋爱,他一定往死里调侃挖苦沈玄默,但这是假的,就只剩下对好友的担忧和提醒。   “你可不要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沈玄默回想起暧|昧的灯光下,顾白衣耳朵微红乖巧低头的模样,舌尖飞快地抵了下齿根,说得云淡风轻:“怎么会。”   -   沈玄默和顾白衣约在了市中心一家餐厅包厢。   在顾白衣松口之前,沈玄默就已经拟好了合约内容。   沈玄默帮顾白衣还清欠款,之后按月打生活费。   顾白衣和他只需要做明面上的情侣,但如何做要听沈玄默的安排。除了上课以及生病这种突发情况,顾白衣也得随叫随到。   平时顾白衣生活交友他不会干涉,但不能打着沈玄默的名义出去招摇撞骗,做狐假虎威甚至违法犯罪的事。   合约期一年,只有沈玄默可以随时提前终止这段关系。   沈玄默问他有没有什么其他要求。   顾白衣摇头说没有。   但看着这份合约他多少有点唏嘘。   要是放到前世,如果师父知道他为了钱去签这种合约,绝对二话不说先让他跪下抽一顿。   但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他也不可能会为了欠债而烦恼。   有沈玄默这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咳,金主出现,确实是解了顾白衣的燃眉之急。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替他受苦。   顾白衣压根没想过自己被人欺负的可能性,也不在乎名声再如何难听,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然问心无愧。   唯有想到方二姨母女以及其他好心人不用再那么拮据辛苦,他眉目不由舒展开来,露出几分欢喜笑意。   坐在对面的沈玄默喝茶的动作一顿。   本来他以为顾白衣多少都会有点不高兴。   这种合约看着公平,实际几乎剥夺了顾白衣的所有权利。   如何做,如何说,如何表演,都是沈玄默说了算。   顾白衣这一年里对外是什么形象,要看沈玄默的良心。   然而他们之前压根不认识,也就不必谈什么信任基础了。   对沈玄默来说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已经做好了顾白衣再另外开口提条件的准备。   只要不过分,他都会尽量满足。   但顾白衣对着合约笑得好像很满意。   也不知道该说单纯还是傻。   顾白衣看过合约,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将手伸上了桌。   像是在讨要什么。   沈玄默的视线自然落到他的手上,白玉一样的手指修长漂亮,一眼就足以夺走所有的注意。   顾白衣不得不主动开口提醒:“沈总,借支笔。”   他没有带笔。   沈玄默这才回过神,移开视线找了支水笔递过去,趁着顾白衣接过笔低头签字的空档,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杯冷茶。   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顾白衣的手上飘。   葱白的手指,漆黑的笔杆,微微垂眸时鸦羽般的眼睫,对比鲜明得好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沈玄默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冒出那个问题——一个男人,长那么白做什么?   看起来就很……需要人保护。   漂亮贵气又骄矜,像是最适合笼养的金丝雀。   这种错觉仅持续了几秒,顾白衣很快签完字,将其中一份合约连着笔一同推回到沈玄默的面前,并冲他笑了一下:“好了,沈总。”   “嗯。”沈玄默不动声色地灌下去第二杯凉茶,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合约签好了,就不用叫得这么生疏了。”   顾白衣从善如流地更正:“沈哥。”   沈玄默“嗯”了一声,姑且是应下了。   看在他表现得那么乖的份上,以后护着他一点就是了。   他跟他妈斗气归斗气,可不是刻意要去磋磨无辜的人的。   收好合约之后,沈玄默跟顾白衣说了之后他要做的事。   他选在这个时间点找上顾白衣也不全是心血来潮。   前段时间他和他妈以及政府的合作合同已经签好了,近一年内,沈女士都要经常到宁城来出差。   沈家在宁城本就有座宅院,沈玄默平时就住在那边,沈女士偶尔来宁城出差也会在那边暂住。   但以往都不会来往这么频繁。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矛盾绝对是少不了的。   沈玄默虽然热衷于给他妈添堵,但嘴巴却十分的干净,很少直接开口忤逆他妈。   他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比如带着他妈不喜欢的男朋友在她面前出双入对秀恩爱。   做戏要做全套。   沈女士不在的时候,他们不需要表现得太过于亲密,但也要时不时带顾白衣出去转一圈装作谈恋爱的样子,把找了个小白脸男朋友这件事给做实了。   沈玄默简单说了以后可能带顾白衣见什么人,去什么场合,又要做什么事。   唯独在“怎么秀恩爱”这个问题上,下意识跳过了。   顾白衣听得认真,在脑子里做了一通笔记,才问起这个重要的缺漏知识点:“沈哥,那你知道怎么谈恋爱吗?”   他顿了顿,觉得这话有歧义,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谈过,没有经验,怕演不好。”   沈玄默被问住了。   多巧,他也没有经验。   但他对外的人设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浪子,总不好在这种地方示弱。   “这种事当然是见机行事。”沈玄默故作高深地说道,“你乖一点,听我的就好了。”   顾白衣乖乖点头:“嗯,我听话。”   声音确实温柔又绵软,乖巧又听话。   好像温顺的小白兔。 第8章 受气包   ◎想好坟地买在哪里了吗◎   晚上回去之后,顾白衣就对照着欠条一一还了债务。   一晚上电话短信络绎不绝,直到深夜才停。   幸好假期还没结束,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倒不担心吵到别人。   打电话过来的大多都是养母生前的朋友或者亲戚,很多许久都没联系过。   养母去世之前,他们担心顾白衣又打电话来借钱,便总是不接。   等到养母去世,他们又怕打电话会让顾白衣误以为是催债,也不会主动联系他。   平日里一直保持联系的也就只有方二姨一个人。   原主身陷在泥潭里,难免郁郁,还曾跟方二姨哭诉过人情冷暖。   顾白衣身为旁观者倒是能看出那些人的好意。   那些欠款,他都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一一道了谢意。   最后一通电话已经过了十二点,对面阿姨跟他聊起养母,说到哽咽,反叫顾白衣安慰了她许久。   等到挂掉电话的时候,顾白衣才发觉自己眼眶也跟着湿润。   但心底最后那点烦闷的不甘与郁气终归是消散干净了。   唯有方二姨一家,顾白衣是买了礼物上门,亲自去还钱道谢的。   顾白衣中午还要上班,所以只能赶早去。   按照记忆找到方二姨家门口的时候,才早上七点多。方二姨节假日都要上晚班,这会儿还在睡觉,开门的人是方二姨的女儿陶木桃。   陶木桃今年十五岁,刚上高一,假期也穿着校服,剪了一头狗啃似的短发,一双黑瞳明亮又敏锐。   看到门外的顾白衣时,眼底的亮光全都变成了敌意。   “你来做什么?”陶木桃没好气地说道,“昨天钱都已经帮你还掉了,不用上门装模作样了!”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担心吵醒还在睡觉的母亲,恶狠狠的眼神好像凶狠的小兽。   方二姨是个绵软如面团一样的性子,女儿却很强势。   也是因为生活清苦,才不得已的早熟。   没等顾白衣开口,陶木桃就反手关上门。   但只留了一条缝隙的时候就再也拨不动半分。   顾白衣空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门上,另一只手往上提了提装着糕点和水果的袋子,温声说:“我是来还钱的,顺便来看看二姨。”   那糕点袋子上印着桃记的logo,那是方二姨最喜欢的老字号糕点店,就连女儿的名字都是照着这个起的。   陶木桃动作顿了顿,露出几分狐疑的神色,但仍然警惕地问了一句:“真的假的?你哪来的钱?”   门后传来方二姨疑惑的声音:“桃子,是谁来了?”   顾白衣叫了一声:“二姨。”   方二姨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叫女儿开门:“哎呀,小白你怎么来了,先进来坐坐,早饭吃了吗?二姨给你煮完面吧。”   陶木桃撇了下嘴,还是开了门,让顾白衣进了门。   顾白衣将买的东西放到桌上,除了吃的,还有两个装着钱的信封。   欠债的大头他已经转到方二姨的账户上,余下这些算是利息,留着零用正好。   “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一会儿就要去上班了,实在没时间所以才这会儿上门来打扰。”顾白衣拦住走向厨房的方二姨,“我喝杯热水就好。”   他赶在这个时间来也是不准备久待,不然方二姨肯定要去买菜做饭,白白浪费很多休息时间。   方二姨倒了两杯热水,拆开了糕点盒子推到顾白衣面前,陪他坐了坐。   顾白衣长话短说,将帮了一个有钱人的忙得了些谢礼,所以如今手头宽裕了一些的事情说了。   他说得平静,但方二姨哪里不知道他几斤几两重。   先前养母留遗书的事,方二姨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为了顾白衣的名声着想,她连女儿都没有告诉。   如今看顾白衣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她当即就是手一抖,脸色都变了:“你不会是又……”   顾白衣看了眼旁边的陶木桃。   方二姨顾及到女儿在场,终归是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顾白衣宽慰了几句:“不违法不犯罪,您不用担心。我现在只想好好上学,等毕业了找份稳定的工作。我妈不在了,您就跟我的母亲一样,桃子就是我妹妹,日后定不会让你们吃苦的。”   陶木桃轻嗤了一声。   她家现在生活这么窘迫,也不知道是谁害的。不过是还了钱,理所应当的事,怎么好像施了她们天大的恩惠一样。   方二姨瞪了女儿一眼,陶木桃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回了房间。   “对不住,是我没教好桃子……”方二姨叹气。   “您别这么说,桃子也是心疼你。”顾白衣完全能理解陶木桃的怨气。   也是趁她回房间,他才将装钱的信封压进方二姨手里,压低了声音跟她说:“二姨你休息的时候陪桃子出去逛逛街,一人添点衣服,尤其是桃子,正是爱漂亮的小姑娘家,应该穿得靓丽一点。”   方二姨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   顾白衣趁机起身,说要赶回去上班了,不让她再有推拒的机会。   方二姨想送他,却只被拦在楼梯口。   “二姨你回去休息吧,以后有空我再来看你。”顾白衣朝她笑了笑,“刚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太阳刚刚从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升起,晨光透过半开的阳台透进楼道,顾白衣站在阳光之下,笑容也如初升的朝阳。   并不热烈,也不勉强,而是和煦但有活力。   好像那些向阳而生的花骨朵,沉郁一扫而空,绽放出夺目的生机。   方二姨那颗忐忑的心忽的便安定了下来。   她点了下头,只来得及说一句:“路上小心。”   顾白衣挥了下手,一转身,就走进阳光里了。   -   “你昨晚跟那个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趁着开完会的间隙,元以言忍不住凑到沈玄默身边八卦。   沈玄默抬了下眼皮,似乎兴趣缺缺:“什么怎么样?”   元以言用文件挡着嘴巴小声追问:“就是顺不顺眼啊,性格怎么样啊,有没有眼力见啊,没有跟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沈玄默神游了片刻,被元以言用力戳了一下胳膊才回过神,笑了一下,说:“长得确实好看。”   元以言愣了一下,随即有点气结。   亏着他还担心了好久来着,合着他问了那么多问题,沈玄默就光记着一个“顺不顺眼”了。   就这么一会儿,沈玄默已经快步走出去好远,叫住前面一个员工,让他回去之后尽快把方案修改一下,在下周一之前发给他。   元以言跟上去之后,沈玄默还在跟人聊着怎么修改的问题。   一路走到楼下,好不容易才分道扬镳,元以言压不住好奇,还想再追问,就见沈玄默看了眼时间,说他今天就提前下班了。   元以言问:“你干什么去?”   沈玄默说:“接小男朋友吃饭啊。”   元以言:“……你这改口改得还真快啊。”   昨天还对这个称号各种不适应呢。   沈玄默理所当然地说:“做戏当然做全套。”   元以言:“那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看看?正好帮你庆祝庆祝,免得你妈怀疑。”   沈玄默想也没想就拒绝:“过段时间。他胆子小,等他适应一段时间再说。”   “……”   元以言看向沈玄默的眼神越发微妙。   要说沈玄默因为自己抹不开脸那还正常,面对互损多年的好友却没必要找这种借口。况且沈玄默那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小男朋友都已经找了,怎么可能不好意思见人。   除非他说的是真话,他是真怕那人被吓跑了。   元以言又想到刚刚沈玄默脱口而出的“长得好看”,不由挠了挠下巴——有情况。   沈玄默不会是真的见色起意了吧?   可惜元以言没来得及再追问,沈玄默挥了下手就已经走远了,摆明了没准备带他去见人。   越是这样,元以言就越抓心挠肝地好奇。   这才见了第三面吧……   元以言眼睛忽的一亮,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另一位好友,约他出来吃午饭。   刚出差回来的朋友刚放下行李,又风尘仆仆地打车到公司附近的快餐厅吃饭。   刚进门点了菜,元以言就勾过他的脖子,小声问他:“你之前不是跟玄默一起见过那个姓顾的吗?到底长什么样子?天仙下凡?”   朋友最近出差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打听到这些天的新鲜八卦,闻言苦思了许久,才在元以言的谆谆诱导下回忆起了一些画面。   “顾、顾什么衣的?我就见过那一次。”朋友冥思苦想,“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就记得看起来怪可怜的。”   畏首畏尾,视线乱飘。   五官生得是不错,皮肤又白,但就是太小家子气。   好像谁都能上去踩一脚的受气包。   朋友说得委婉,但仍不解其意:“你问他做什么?”   元以言眉头紧锁,震惊之余还有点不敢置信:“玄默竟然喜欢这一款的?”   -   “长得就很像受气包”的顾白衣又被人找了麻烦。   上班时间一切顺利,最近正值旅游高峰,到饭点的时候店里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人多又忙,也没什么人顾得上找茬了。   但快要下班的时候,麻烦就找上门了。   一个同事特意跑到更衣室找顾白衣,给他塞了一把零钱,拜托他去一家小店里买两小瓶自酿酒,隔天上班带过来就好,说是经理要求的,有客人要。   这个同事隔天休息,原本的“顾白衣”又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经常被人叫去跑腿。   所以顾白衣起初并没有怀疑。   这家店的经理对他还算不错,顾白衣想着顺路便应了下来。   结果按着导航地址七拐八绕地走进偏僻的小巷之后,顾白衣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走至最后一个拐角处,他听见一阵压抑的喘息声,脚步一顿。   旁边就是一家小店,但砖瓦碎屑簌簌地往下落,窗户缺了一个角,仅用十几年前的旧报纸糊着。   一看就是已经废弃很久了。   顾白衣退出导航,转身就走。   三个人从拐角处另一侧小跑追上来,另有两人在前面的岔路口堵住了他。   前面两个是生面孔。   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三个当中,有两个面熟。   都是他刚穿来的那天,替林稚简当下的那桌客人当中的。   一个瘦子,一个眼镜男。   打头的明显是那个瘦子,眼镜男很积极地在后面煽风点火看热闹,见顾白衣看过来就默默往后缩了缩,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余下几人却是牢牢封死了来路和退路。   顾白衣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开口。   瘦子沉不住气,先咧开嘴笑了笑,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顾白衣依然神色淡淡,并不接话,好像个哑巴。   但也是极其漂亮的哑巴。   寡言冷色,倒显出几分凌厉的冷艳来。   瘦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看:“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真是太巧了。这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了,陪哥哥们玩玩怎么样?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顾白衣忽的弯了下嘴角,微微往下低了些头,抬了下眼,好像才刚刚将这些人看进眼里。   那张脸不笑时冷厉,笑起来又似霜雪消融,万物复生,叫人挪不开眼。   声音也是温吞而和煦的,如同春日暖阳。   “想跟我玩?也不是不行。不过……坟地想好买在哪里了吗?” 第9章 画皮鬼   ◎我揍了他们一顿◎   顾白衣坐在四个人叠成的“尸堆”上,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   感受到背上一份重压的几人差点吐出血来。   顾白衣皱了下眉。   独自趴在不远处的瘦子立马闭上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手机屏幕被摔碎了。   顾白衣没预料到要动手,手机是随手塞在外套口袋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去,还被人踩了一脚。   屏幕从右下角被碎石嗑出一道蛛网状的裂痕,顾白衣按了好久的开机键才见屏幕又亮起来。   横尸在下方的人努力抬头,恰好能看到他的手机屏幕。   还没因为手机的惨状而紧张,就见顾白衣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输入——   【什么情况下杀人不犯法】   【xxxx算正当防卫吗】   【自我防卫时拧断了对方胳膊要不要赔偿】   ……   “胳膊”、“大腿”、“骨折”之类的危险关键词来回替换了好几遍。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建议最好不要伤人。   就算不要负法律责任,通常也是要赔医药费的。   这与顾白衣前世有些不同。   前个世界尚武,正规比赛之前都是要签生死状的,也是因为有全民习武的风气,所以在故意伤害和见义勇为正当防卫之类的法律条文上要比这个世界宽松多了。   顾白衣“啧”了一声,自言自语:“真可惜。”   底下的“尸体”头皮一阵阵发麻,恨不得自己立刻昏死过去才好,然而全身上下的疼痛却恰到好处的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好像被人用车轮子来回碾压了一下,将骨头都碾碎了融在骨血之中,细细密密的痛。   却不见血。   痛,但昏不过去,也叫不出来。   至于反抗……   不敢,也做不到。   除了瘦子和眼镜男,剩下三个都是肌肉饱满的壮汉,然而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顾白衣是怎么动的手,人就已经在地上了。   稍微动一下胳膊都疼得脑仁直抽抽。   近两百斤的壮汉,顾白衣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就从地上提起来叠罗汉。   前后不到三分钟。   做完这一切的顾白衣脸不红气不喘,还有闲心先去搜索法律条文,再琢磨要不要继续补刀。   师父说不能恃强凌弱,但人渣除外。   被坐在下面当凳子的几人,内心震撼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一个瘦子。   他是最先倒下去,但也是亲眼看着顾白衣是怎么轻松把他们撂倒的。   他也能清楚地看见顾白衣的正脸。   顾白衣逆着光坐在巷子里,眉头微蹙似在遗憾,丝毫不影响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蛋的美貌。   几分钟之前,瘦子还抓心挠肝日思夜想,不惜冒险雇人,准备把他绑回去,好好亲热一番。   但仅仅几分钟之后,顾白衣抬一下眉、翘一下嘴角,他都控制不住地跟着一抖。   美人成了画了皮的恶鬼。   如坠地狱一般的煎熬,最终被一道铃声打破。   顾白衣看了眼来电显示,神色缓和了一些,但按了好几次接听键才成功,屏幕碎末被指腹磨开一块,屏幕花了一角。   好在电话还能接听。   电话是沈玄默打过来的,让他下班不要急着走,一会儿过去接他吃个晚饭,顺便再谈点事。   顾白衣应了声,约好时间在餐厅附近的路口碰面。   挂了电话之后没两秒,屏幕闪烁了一下,彻底黑屏了。   顾白衣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这么多倒霉事撞在一起,饶是他这样心大的也有些不爽了。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瘦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哆哆嗦嗦地答:“费、费兴。”   顾白衣靠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慢吞吞地继续问:“之前做过几次?”   瘦子结巴了一下:“什、什么?”   他想装作没听懂,但顾白衣眯了下眼睛,他便觉得小腿肚子一阵剧烈的抽动,连忙惊恐地大喊:“没、没有!这是第一次!”   顾白衣换了只手支撑下巴,语调微扬:“嗯?”   “真的!以、以前我都是去专门的酒吧或者会所,你、您、您知道的。”瘦子谄媚地笑了一下,“你、你情我愿的事当然最好。这次是我猪油蒙了心,凑巧刚认识的朋友一直在我旁边撺掇,我这才、才动了邪心。”   他说着伸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脸还没如何痛,胳膊上残留的疼痛却刺的他额头冷汗直冒。   但他还是抽完了自己两巴掌,才赔笑道:“您大人有大量,别、别跟我们这种垃圾计较,跌份。这次回去我保证改邪归正!绝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碍眼。”   顾白衣视线往下移了几分:“他们呢?”   瘦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略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们认识没几天。”   底下几人连忙摇头,咬死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儿。   他们有预感,但凡他们松了口气,顾白衣起码得卸了他们两条胳膊。   顾白衣挑了下唇角,似乎是信了,轻轻“嗯”了一声。   “几点了?”顾白衣又问道。   几人懵了一下,还是压在中间那个反应快,咬着牙忍着痛抬起手看了眼手表,吸了口气,尽量稳着声音说:“一点三十七。”   沈玄默跟他约了两点。   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顾白衣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尘,像是准备要走了。   几人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听顾白衣说:“没有下次了。”   没等他们点头,后颈便是一阵剧痛,很快失去了意识。   只有领头的瘦子仍然清醒着,眼睁睁看着顾白衣闲庭信步地走向自己,身体抖得好像一个筛子。   顾白衣拎起他的后衣领,将他一路拖出了巷子。   “你踩坏了我的手机,赔我一个新的不过分吧。”顾白衣一边走一边跟他商量,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征询的意味。   好像在说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不不过分!”瘦子生怕说慢了显得不够诚心。   顾白衣笑了一下:“那就好。”   瘦子:“……”   不敢说话。   兼职的那家餐厅斜对面就有一家手机店,他们也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店里一位店员似乎认识顾白衣,见到他的时候满脸讶异,再看旁边一瘸一拐地跟着他挑手机的瘦子满脸讨好的模样,不由面露鄙夷。   但他并未开口说什么,顾白衣也只当没看到。   他把坏掉的手机放在柜台上,请店员帮他找一个同款的。   坏掉的手机价格不贵,因为前一个手机卡到不能用了原主才换了个新的,这才用了三个多月,同款倒是还能找到。   店员报了个价格,顾白衣微微抬了抬下巴,瘦子便很自觉地掏手机去付款了。   付款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真的只要这个?”   不到一千块的手机,也未免太磕碜了。   顾白衣的视线往下滑了几分,露出一点和煦的笑容:“你还想再换点别的?”   外人听不懂,瘦子却听懂了。   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当即转头付款,然后将打包好的手机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顾白衣的手上,半句废话不敢再说。   另一边,沈玄默已经提前了十几分钟到了餐厅门口。   原想着在门口等一会儿,谁料无意间一抬头,他正巧看见顾白衣和一个陌生人从对面的手机店里走出来。   那瘦成竹竿似的男人佝偻着脊背,显出几分老态,但面容还是个青年。   沈玄默觉得他有点眼熟,等到对方转过头看清了正脸,他才忽然想起来,这好像就是上次在店里为难顾白衣的人之一。   他眉头一皱,没多想,站直了身子,穿过马路。   顾白衣正跟瘦子最后说两句话,就听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他:“顾白衣。”   他转过头,正撞见沈玄默的视线。   沈玄默快步走到他身边,隐隐做出将人拦在身后的架势,才面色不虞地看向瘦子:“又有人来找你麻烦?”   他哪敢啊!   瘦子正想在心里叫冤,但沈玄默这话是跟顾白衣说的,他不敢在顾白衣前面开口,只能讨好地干笑了两声。   顾白衣并不想将沈玄默也牵扯进来,便隐瞒了一部分:“他刚刚不小心踩坏了我的手机,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就带我来买了个新的。”   沈玄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瘦子,满是怀疑:“是吗?我记得上次逼你喝酒的人里面,好像就有他吧。”   顾白衣帮他解释:“他已经改邪归正了,而且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跟我道过歉了。”   瘦子连连点头。   沈玄默还是不信,满脸都写着“你再编,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这瘦子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有底线有原则的好人。   顾白衣只好实话实说:“好吧,其实他是想找我麻烦的,但我揍了他们一顿,现在他已经知道错了,我正准备让他回去好好反省呢。”   沈玄默:“……”   沉默着与顾白衣对视了几秒之后,他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向了瘦子,勉为其难道:“能迷途知返也是好事,算是给你们赵哥积德了。”   顾白衣:“……” 第10章 顾西施   ◎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瘦子明显很畏惧那位“赵哥”,一听沈玄默提起,脸色刷得就白了。   沈玄默只云淡风轻地提了这么一嘴,随即就叫他可以滚了。   瘦子还是看了眼顾白衣,见他点了头才敢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虽然腿还瘸着,但那架势完全就是落荒而逃。   上次这个瘦子的腿脚也有问题吗?   这个问题只在沈玄默脑海里闪过一秒,随即就被他按捺下去,转而跟顾白衣说起“赵哥”的事。   赵哥大名赵桑实,跟沈玄默有些交情,算是这片区域的地头蛇老大。   虽然不知道那个瘦子到底是谁,在平时总跑这边来喝酒,大概也是在这一片区域混的。   赵桑实的大名对这一片的混混的威慑力不小。   “要是下次再碰到这种事,你就去找赵桑实,报我的名字就行。”沈玄默想了想,“算了,回头我带你去跟他吃个饭。”   既然已经跟自己在一起了,哪怕是假的,沈玄默也不能叫身边的人随意被外人欺负过去。   沈玄默说着又想到顾白衣那份兼职,提醒了两句:“那家餐厅终归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你有这时间不如去学点别的东西,多看看书也好过跟那些人打交道。”   顾白衣点了点头:“等结清上个月的工钱我就准备辞职了。”   沈玄默问:“还有几天?”   顾白衣想了想:“最多三天吧。”   最近是小长假,餐厅里尤其忙,或许要等到工作日才能拿到工钱。   而且这时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招到熟练的新人。   虽然店里有点不大正经,里面人员也鱼龙混杂,但经理确实是个好人,暗中关照过原主很多次,顾白衣不想让他为难。   沈玄默稍稍思考便明白他的意思,他掏出手机就退了原本晚上订的餐厅,然后给某个人打了电话。   顾白衣在旁边听他喊了一声“老赵”,便反应过来就是那位赵哥赵桑实。   一时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葱白如玉的手指,也明白沈玄默为什么不相信他能揍那些人一顿,反而完全当成他故意说的反话。   别说对他全无了解的沈玄默,就连前世顾白衣声名在外,许多人见了他也时常会觉得他虚有其名。   原因无他,就是顾白衣的外貌太容易让人先入为主了。   前世他幼年长在深山,长得比现在还要“娇弱”,肤色白到病态,骨架身形都偏纤瘦,没开始发育的时候站出去就跟病弱小姑娘似的。   偶尔见一回亲戚,师父都要被暗暗骂一通虐待小孩儿。   任凭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再三跟人保证顾白衣健壮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也没用。   后来还是小顾白衣被师父拎出来,当众表演了一下如何徒手拧断成人手臂粗的树干,然后又把族里最出色的几个哥哥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族里这种虐待论才渐渐平歇下去。   为了摆脱这种病弱形象,顾白衣从发育期开始就闷头猛喝牛奶猛补钙,有事没事儿就出去晒太阳,身高倒是抽条很快,但也不见长肉。   避着阳光稍微闷几天,很快又会白回来。   看起来仅仅只是从“病弱”长成了勉强可以说“健康”的程度。   借此改善名声显然收效甚微。   师父比顾白衣本人还气,踩着年龄底线就把他踢出去参加比赛。   不同于那些时常切磋交流声名在外的世家少爷们,顾白衣一开始可没得什么好名声,唯一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好看”。   刚开始比赛的时候,没少出现对手“怜香惜玉”,说要让他几招或者干脆舍不得对他动手主动弃权的事。   同样是没输过的同辈少年,旁人都传出什么“青龙猛虎英雄少年”的称号,就连女孩儿都是“夜叉”这种凶悍的名号。   唯有顾白衣,本人实力如何没人摸清楚,倒是先被安了一个“顾西施”的外号。   后来一路比下去,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托大,这名号也没有没落下去,反而越绑越紧了。   其实在普通人当中,顾白衣身高算是比较出挑的了,身板也不是真的很弱。   但往场上一站,对比那些五大三粗小山似的壮汉,顾白衣看着就很“娇小”、“柔弱”又“可怜”。   也就他面不改色地一脚就把人踹飞出去老远的时候,这种假象才会稍微破碎那么几分钟。   场外他又是温吞佛系的性子,配上那副爹妈给的外貌,很难让人提起什么畏惧之心。   顾白衣原本就不是很在乎别人如何看他,只是师父介意得很。   后来他彻底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虽然还有人在背后叫他顾西施,但师父只盯着那个天下第一的名号就满足了。   顾白衣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想到前世师父满脸欢喜自豪的样子,顾白衣不由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失落。   他有点想家人和朋友了。   沈玄默挂了电话,走到车旁才发现顾白衣没有跟上来,抬头叫了他一声:“发什么呆?”   顾白衣摇了摇头,压下那些思绪,连忙跟了上去。   沈玄默直接把赵桑实约了出来吃晚饭,地点堆放定,他只负责把人带过去顺道结账。   路上他跟顾白衣说了些赵桑实的事迹,见他兴致不高,还以为他是害怕,便安慰了两句。   “老赵这人虽然有时候有点神经病,但还算有底线。之前我救过他的命,单就这份人情,请他照拂你一下肯定是没什么问题。平时你没事也不用去招惹他就行了。”   顾白衣点了点头,没有再去解释什么。   他想起之前沈玄默说过的装乖卖嗲,又想起沈女士的提醒,估摸着沈玄默大概是喜欢乖巧柔弱一点好像小姑娘一样的类型。   虽然这口味有点……特别。   但沈玄默毕竟是花了钱的老板,当然要按照他的喜好来。   顾白衣不知道怎么卖嗲,但装乖还是知道的。   少说话,少反驳,沈玄默怎么说他听着就是。   到了约定的地方,沈玄默停好车,顾白衣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进门、上楼,最后停在一间包厢前。   在顾白衣没注意到的地方,沈玄默露出一点嫌弃的神色。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跟赵桑实那个神经病接触,以往对他追着还救命之恩的事也避如蛇蝎,但顾白衣这事儿也偏就他出面最合适。   正好也让赵桑实还完人情就别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了,也算一举两得。   做了会儿心理准备之后,沈玄默才敲了敲包间的门。   里面的人说:“门没锁。”   沈玄默拧开了门,却没有立刻进去,反倒顺手拉了顾白衣一把,让他站到自己身后。   一道微弱的气流擦着他的耳畔飞出去,顾白衣跟着回头,看见一支飞镖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尖处是吸盘,在墙上撞出一声闷响便弹到了地上。   沈玄默这才走进门,声音有些冷淡:“病还没治好?”   半蹲在凳子上的青年一脸惊讶:“怎么生气了?开个玩笑嘛。”   顾白衣跟在沈玄默后面进门,就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头也不抬。   赵桑实打量着他的脸,又想起沈玄默电话里的话,好似恍然明悟:“吓到你的小男朋友了?”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顾白衣的身上。   那一瞬间,顾白衣想到了刚还清的债务,又想到了好心的金主沈玄默和沈女士,最后想起来自己要演戏。   他犹豫着要不要挤两滴眼泪出来,但当着外人的面实在挤不出来,只得作罢。   他就那么低着头,慢慢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手指还拉着沈玄默的袖口没有放下,一副不安又依赖的姿态。   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第11章 晚安   ◎良心有点痛◎   没想到沈玄默竟会喜欢这样的人。   胆子小得像兔子,吃饭的时候都低着头,筷子只谨慎地指向面前的两盘菜,问一句挤出几个字来,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向来被人奉承的沈玄默却自发地承担起端茶倒水的工作。   茶杯空了便帮身边的人倒茶,服务员上菜时,只要顾白衣目光移过去分毫,他便主动拿起公筷帮忙夹菜。   坐在对面的赵桑实却好像被无视了个彻底。   总共三个人做了一整个圆桌,旁边都是空位,竟也叫他生出了一种自己十分多余的错觉。   但错觉就仅仅只是错觉,赵桑实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足够厚。   赵桑实端着酒杯,光明正大地盯着顾白衣看。   顾白衣总是低着头。   但偶尔沈玄默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抬头看一眼对方。   ——值得表扬的优良习惯。   也就是这几次抬头,赵桑实终于看清楚他的脸。   随即便是恍然。   难怪沈玄默对他殷勤倍至。   无非就是见色起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桑实也喜欢美人,不过他更喜欢美女。   他对病殃殃的小白脸毫无兴趣。   但沈玄默正在兴头上,赵桑实倒没有不知趣地出言打击。   他只是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沈玄默难得主动开口请他帮忙照看一下人,他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嘱咐一声手下就能办到的事,他很乐意卖沈玄默一个面子。   沈玄默将远处的一盘鱼换到顾白衣的面前,才终于抽出空来跟赵桑实寒暄几句。   故友交谈,外人当然插不进嘴。   觉察到赵桑实的注意力彻底从自己身上移开,顾白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赵桑实看自己的眼神。   明面上笑容满满,和蔼良善,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淡漠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扫过去的时候,好像在看一件不讨喜的摆件。   顾白衣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而且也没什么讨好沈玄默朋友的想法,宁可安静地充当花瓶。   只当赵桑实也是需要被表演的对象之一。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穿着花衬衫黑西装的男人一路小跑进来,停在赵桑实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顾白衣动作一顿。   赵桑实神色未变,好像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无聊八卦。   但等到那个小弟说完退出去之后,他还是起身跟沈玄默道了声失陪,说还有点事要处理。   沈玄默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旁边的顾白衣却咬着筷子,一直目送着赵桑实离开,神情有些困惑。   沈玄默问他:“吃饱了?”   顾白衣摇了摇头。   沈玄默放下公筷,转了桌上的转盘:“想吃什么自己夹吧。”   他知道刚刚是因为赵桑实在,所以顾白衣不太自在。   顾白衣点了点头,却仍然只是夹面前的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沈哥,你跟那个人很熟吗?”   沈玄默:“做过两年同学。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顾白衣顿了顿,“我刚刚听到他们说警察又来了。”   只有那一句,或许是因为情绪比较激动,音量稍微大了一点点。   顾白衣听力比一般人好,听得清清楚楚。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凑巧听见的,也并不觉得奇怪。   这对赵桑实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赵桑实的大伯原先是道上混的,后来金盆洗手又投案自首,至今还在蹲监狱。   那些未被查封的产业就交到了赵桑实父亲手上慢慢洗白了,可惜赵父身体不好,子女又多,前几年明争暗斗了一番之后,最终是赵桑实活了下来接手了自家产业。   因为过去劣迹斑斑,赵家名下的产业一直都是警方重点关注的对象,尤其是会所酒吧这些地方,隔上几个月就得去巡查一次。   不过赵桑实对手下一直都管得很严,很少出什么岔子。   这次大概也是例行公事。   听完沈玄默的解释,顾白衣“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沈玄默去门外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公司里的什么事务。   顾白衣站在饭店门口蹭网,下载地图导航。   饭店门口的网速不快,等到沈玄默开了车回来,顾白衣的地图还没有下载好。   顾白衣正拿着手机看着一个黑漆漆的巷子发呆。   沈玄默不得不开口叫了他一声:“你在看什么?”   在他叫到第二遍“顾白衣”的时候,顾白衣才转过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沈玄默。   “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顾白衣解释道。   穿着短袖衬衫超短裙和高跟凉鞋,看不清楚正脸,但那头狗啃似的短发实在叫人忍不住侧目。   顾白衣觉得眼熟,但又觉得陶木桃不太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还是那种过分成熟的打扮。   陶木桃虽然不给“顾白衣”好脸色,但本身却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那种发型……或许是什么当季流行款式吧。   顾白衣收回了视线,很懂事地跟沈玄默招手:“沈哥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了。”   沈玄默:“……”   沈玄默:“这个点大部分公交都已经停运了。”   顾白衣想了想:“那我还可以骑共享单车。”   沈玄默:“骑车回学校?至少要一个多小时吧。”   顾白衣看了眼时间:“没关系,学校十点才关门,现在才八点。”   还真是铁了心“不麻烦他”。   沈玄默觉得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懂事”好几倍,不由想要叹气。   要是顾白衣真是那种厚脸皮的,他反倒能心安理得地放他自己一个人回去。   但他越是这么“懂事”,沈玄默越是认识到不能用完就扔。   不然良心有点痛。   真是好笑。   沈玄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用上“良心”这两个字来描述自己。   那些损友知道了大概会笑死。   “晚上一个人不安全。”沈玄默解开安全带,推开了副驾驶的门,“上车,我送你。”   门都开了,顾白衣只好上车。   “谢谢沈哥。”顾白衣乖乖道谢。   沈玄默淡淡“嗯”了一声,又问他学校的详细地址。   学校位置在城南,堪称荒郊野岭。   新校区刚搬过去没两年,地铁线还在建设当中,只有几班公交车,来往市中心很是麻烦。   市中心有一段路还在堵车,等到穿过市区边界,开上僻静的大路,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   余下的路程就平稳许多了。   沈玄默原先是想跟顾白衣好好聊聊怎么演后面那几出戏——下个周末他妈又要来宁城了,大约还会住上几天。   这几天充其量就是跟顾白衣熟悉一下,之后在他妈面前才是重头戏。   但他只是分神想了一下公司的事,再在红绿灯路口转头去看顾白衣的时候,就发现副驾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白衣的名字在他舌尖绕了一圈,最终又咽回去。   也不是非得急于这一天。   顾白衣只是闭目养神,当感觉到车和旁边那道目光都停滞了太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一只手正朝他伸过来。   顾白衣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才抑制住自己反手拍回去的本能。   他不太习惯别人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近身。   近了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对方有危险。   沈玄默正撞上他那瞬间冷厉下来的眼神。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快得他连警惕的本能都没有生出来,顾白衣的眼神已经又软和了下来。   如刀锋一样的锐利,好像只是眨眼时的错觉。   沈玄默没有注意到自己停滞了半拍的心跳,暧|昧昏沉的路灯灯光下,一切都会变得模糊。   他伸手解开了顾白衣的安全带,一边说:“到西门了。”   顾白衣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哦。”   他跟沈玄默道了谢,下车,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假期的学校门口安静得好像一片荒野。   月色已沉。   顾白衣已经跟沈玄默说了“再见”,但走出去没两步,又转回去敲了敲车窗。   沈玄默以为他遗漏了东西,按下车窗,问:“什么东西没带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只是弯着腰,也弯着眉眼,温声说了一句:“晚安,沈哥。”   沈玄默愣了一下:“我还没准备休息。”   “那就当提前问候吧。”顾白衣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才接上他真正想说的话,“还有,谢谢你,沈哥。”   沈玄默怀疑他可能偷喝了酒,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觉得不耐烦:“你今天已经跟我说了很多声谢谢了。”   顾白衣摇了摇头,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这次不一样。”   这是谢他帮忙解决了最紧要的困难。   用钱。   沈玄默不在意钱,或许也不懂他突然这样郑重其事的理由。   顾白衣只能尽力保证:“我一定好好帮你演好戏。”   沈玄默哑言良久,才说:“这样最好。”   顾白衣站在学校门口,一直目送着他远去。   沈玄默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心底竟生出些许遗憾与不舍。   无关喜欢或者爱意。   只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晚安”。 第12章 情感调解   ◎该如何描述那份复杂的工作◎   顾白衣刚信誓旦旦地跟沈玄默保证要好好演戏,隔天就又撞见了赵桑实。   赵桑实并不是特意来找他的,只是恰巧从餐厅后门外的那条巷子里路过。   一群花臂壮汉拎着棍子走在前面,手无寸铁的赵桑实缀在队伍后面,怕冷似的拢着袖口,远远看去好像困倦的大猫。   比起前面那些壮汉,他堪称清秀,在这个群体里也就格外醒目。   顾白衣拎着垃圾袋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赵桑实。   “扑通”一声,垃圾掉进垃圾桶。   赵桑实也转过头来看他。   脸上还是那种敷衍的假笑,好在语气还算和蔼,他喝住了前面警惕起来的小弟。   “这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小朋友。”赵桑实说着又看向顾白衣,“你……”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他的名字,只记得是姓顾。   索性省略了这部分问候。   “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两个奇怪的女孩子?”赵桑实问道。   顾白衣慢慢摇头,一边往后退了两步。   好像很害怕似的。   赵桑实随着他的视线注意到前面的小弟——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他不由笑了一下。   胆子还真小。   视线从顾白衣身上移开,赵桑实继续跟小弟们发号施令:“继续找。”   顾白衣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走远。   回头准备回去的时候,就见经理站在后门口,有些好奇又有点紧张地探头探脑。   后厨的角落也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听说昨晚那边发了好大的火,说要彻查这件事。”   “真是不要命了,未成年也敢碰!”   “那俩小姑娘也厉害着呢,据说是撂倒了两个守门的职业保镖自己逃出去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半夜就逃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呢。”   “那边老大怕是要气疯了,就这么被两个小丫头片子坑了一道。”   “谁知道是不是仙人跳。”   ……   顾白衣刚听得入了神,就被后面跟来的经理拉了一把。   别掺和进去。   经理用口型提醒他。   顾白衣回过神,冲经理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他将垃圾袋重新装好,洗了手便退出了后厨。   经理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他:“你认识赵哥?”   顾白衣:“之前见过一面。”   经理刚刚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他盯着赵桑实的背影发呆,闻言只当他们没什么交情,便低声提醒了一句:“可别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原主很缺钱,之前也不是没对男人卖过笑。   但有些人就是只多看一眼也会引来危险和麻烦。   经理怕顾白衣年轻不懂事,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地跟他说了一下这个“赵哥”有多不好惹。   赵家虽然已经洗白,但多少还是传承下来了一些匪气乃至戾气。   像二三十年前那样一言不合就杀人沉尸的事是不可能再有了,但这群人仍然游走在灰色地带,有的是办法叫整得人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直接被排挤出宁城都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这任当家的“赵哥”脾气算是不错,平时也不怎么露面,但前提是手下人都安分守己,不能犯了他的忌讳。   上一个上赶着跟他作对的,还是他最后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如今已经生死不知三四年了。   顾白衣心头一动,问:“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经理看了看左右,确认没人注意到,才往顾白衣耳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   “听说是赵家名下有家会所收了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还强迫她们去接客。”   结果不巧那会儿正好赶上警察上门。   两个小姑娘就趁乱逃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也没有报警。   那位赵哥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一面疑心是对手做的局,一面又担心是手下不听话擅作主张。   他是从来不允许手下碰这些底线的。   但当时房间准备齐全,员工暗号指路熟门熟路,八成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一直没留下尾巴。   也怕擅作主张的人担心东窗事发,选择提前除掉那两个“证人”。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到那两个小姑娘。   为此,低调许久的赵家一早就联系了这一片所有的有关系的商家,要求他们提供线索。   经理早上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让他们留神这件事。   “这事儿我早就注意过了,跟我们店里没关系。你可千万别往里面掺和,也别跟人谈这件事。等这两天做完,早点回学校,好好上学去。”经理低声嘱咐。   顾白衣微微往后仰了仰脖子,伸手捏了捏耳垂。   他不习惯别人靠得那么近。   拉开一些距离之后,他才乖乖点了点头。   经理提醒他也是好心,尤其是这两天,看着顾白衣同样沉默却讨喜了很多的表现,他就越不希望对方牵扯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要不是因为太缺钱,顾白衣应该是只在校园里面享受青春。   之前听顾白衣说这周结束就辞职回学校了,经理也真心为他松了一口气。   就剩两天时间了,最好不要再节外生枝。   顾白衣谢过他的好意提醒,也并不准备插手这件事。   他连附近的路都没认全,更别说自作主张地去主动招惹麻烦了。   只是想到那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顾白衣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工作时间结束,顾白衣绕过那些私下聊得热火朝天的同事,换了衣服就准备去公交站等车。   今天沈玄默说是要开会,所以并没有约他见面。   顾白衣准备直接回学校补一下作业。   后天假期结束开始上课,但他昨天夜里才想起来周一就要交作业了。   原主满脑子都只想着赚钱,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今天他运气不错,在站台边低头看了会儿班级群里的作业提醒,回学校的公交车便开了过来。   这边站台偏僻,临靠着小巷,原本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等车。   所以他一上车,司机便要关门,一边起步。   然而下一秒,巷子里便窜出来两个人,硬是从关了一半的车门缝里挤了进来。   后面那个是个长发的女人,因为慢了一些,头发被夹进车门,扯得她惊呼一声。   两人都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前面那个短发的脑袋上还扣着帽子,一上车就叫司机赶紧开车,一边伸手将后面女人的长发硬扯下来。   司机踩了个急刹,面色不虞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不要命了!”   前面那个连连说着“对不住”,又说:“我们实在是赶时间,没有办法,一时情急,下次绝对不会了!”   见他们态度良好,司机又训了两句,一边继续开了车。   直到开过两个红绿灯之后,他们才松了口气似的,从前面慢慢走向公交车的最后方,想要找个靠后的位置。   然而没走两步,前面那个戴帽子的便愣在原地,见了鬼似的盯着顾白衣说不出话。   顾白衣也皱起了眉头,低声叫了一句:“桃子?”   从这两人上车开始,顾白衣就觉察到不对,先是发型相似,随即声音也格外耳熟,到这会儿见了正脸以及脸上的表情,终于是确认了猜想。   然而眼下他反倒更加惊诧。   不合身的外套一直遮到膝盖处,下面就是光\\溜\\溜\\的小腿,脚上踩着高跟鞋。   眼睛处还有没有洗干净的亮闪闪的眼影。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陶木桃身上的打扮。   而顾白衣同时又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个眼熟的人影,以及今天刚听到的两个未成年女孩子的传闻。   他心下一沉,但并没有当众追问。   朝后面看了一眼,他便起身走向倒数第二排的位置,顺手拉起遮光的帘子,一边朝陶木桃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坐过去。   顾白衣坐在靠窗的位置,足够挡住两个瘦弱的女孩子的身形。   陶木桃犹豫了一下,拉着身后人的手坐了过去。   顾白衣真的一句都不问,陶木桃反倒有些不自在,低声说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这句话说起来反倒更像是欲盖弥彰。   但她又不太想跟顾白衣解释详情。   只是担心他会去跟她妈乱说,一时间便有些左右为难。   顾白衣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陶木桃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他们在十站之后下了车,附近刚好有一个小的商场,陶木桃拉着同伴就进了路边的服装店。   顾白衣跟在后面帮她们付了款。   “就当是我跟你借的,之后我会想办法还给你。”陶木桃说完就抱着衣服去找卫生间。   换上长袖与长裤,洗掉所有的妆之后,陶木桃看起来才稍微自在一些。   而她旁边的长发女孩儿则一直低着头掉眼泪,时不时就要说一声“对不起”。   陶木桃看起来有些想发火,但最终还是忍耐了下去。   “往后的路怎么走,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她是不想再管这个朋友了。   虽然陶木桃明显很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将朋友送了回去。   顾白衣不放心,一直跟在她们身后。   一向讨厌他的陶木桃这回却什么也没说。   长发姑娘住在破旧的老楼房里,一楼的院子里一半是丛生的野草,一半是堆积的垃圾,蝇虫还在上面嗡嗡乱飞。   那姑娘住在三楼,敲了一会儿门,就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出来开门。   陶木桃就在楼道里目送着朋友进门,老人并未看见她。   等到祖孙两人关上门,陶木桃才转身离开。   走到无人的地方,陶木桃才说了一句:“我之前以为她是被人骗了,所以才自以为是地想要去救她。”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没有说那个朋友如何不对。   顾白衣一路看过来,大概也拼凑出了一些真相。   今天赵桑实找的那两个未成年姑娘,恐怕就是这两人。   赵桑实也算沈玄默的朋友。   顾白衣觉得他应该不算什么坏人,但两相比较之下,显然还是陶木桃这边要紧一些。   所以顾白衣提醒了陶木桃几句,最近最好不要再往那边跑了。   陶木桃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特意找我另一个朋友帮我化的妆,我妈在我跟前都认不出来的,在那边也是用的假名字,他们以为我们是早早辍学出来打工的。”   她还在想那个朋友的事。   直到快到家门口,她才想起来应该跟顾白衣道谢。   虽然她因为借款的事一直对顾白衣心有芥蒂,但一码归一码,这次顾白衣主动帮她打掩护,也算是帮了她。   而且那些欠款他也已经还干净——   欠款。   陶木桃忽的一愣,猛地转头看向顾白衣。   原先毫不在意的违和与不对劲重新浮上心头,她终于生出几分疑惑来。   “那些钱,你是哪里来的?”   顾白衣回答说:“找了份兼职。”   陶木桃不安地追问:“什么兼职?”   顾白衣沉默了片刻,尝试着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他那样复杂的工作:“……情感调解。” 第13章 电话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陶木桃:“……”   她忍不住想,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已经过了许多不太好的猜测,但先前顾白衣不追问,留给了她一些体面,此时她也不好再张口穷追不舍。   迟疑的那片刻,追问的机会就已经溜走了。   顾白衣问她:“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吗?”   陶木桃点了点头,她家电话本上就有他的电话。   顾白衣说:“那你记一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麻烦,可以给我打电话。”   陶木桃很想摇头说不用。   顾白衣不给她家添麻烦就不错了。   但刚刚他也帮了自己,陶木桃把这句习惯性的嘲讽咽了回去。   再说……   陶木桃打量了一下顾白衣看起来十分脆弱的小身板,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怀疑。   指不定都不够人家一拳的。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顾白衣,但也没有真想叫他上去送死。   但顾白衣很固执地等着她的回答,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这么一说,话题便彻底岔开了。   顾白衣将陶木桃送到楼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楼上窗户一片漆黑,估摸着方二姨还没回来。   陶木桃只顾着紧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看了看左右,她伸手拉着顾白衣的袖子走到角落一点点位置,小声说:“这件事你可别告诉我妈,我跟她说我去同学家住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上班都心神不宁的。”   陶木桃语气暗含威胁,她不想母亲为自己的事操心。   “如果你下次不再继续犯险的话。”顾白衣顿了顿,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你妈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今天恰巧在路上碰见你了,坚持要带你去买新衣服。”   陶木桃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破绽。   她家条件说不上太好,买新衣服的钱肯定是有的,但之前几年因为顾白衣养母生病的事,方二姨一直都省吃俭用,衣服不到不能穿就不会轻易添新衣服。   陶木桃有时候也很羡慕别的同学的新衣服,但她也只会嘴上抱怨两句,自己并不会乱花钱。   即便顾白衣刚还了钱,她也不可能只顾着给自己买新衣服。   这次冲动行事,还是另一位朋友友情提供了金钱和化妆品的支持。   说到底,陶木桃就是不想让母亲担心,所以最好连怀疑都不要有。   陶木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顾白衣提醒她:“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陶木桃嗫嚅着说:“……好。”   这回答应得倒是真心许多。   顾白衣站在楼下,一直看着她家几扇窗口的灯都亮起来,才转身离开。   不过赵哥那边确实是个麻烦。   如果是别的陌生人,顾白衣还能忍着多管闲事的本能勉强置身事外,但陶木桃他却不能不管。   不知道能不能再找沈玄默帮个忙。   顾白衣有些犹豫,毕竟他跟沈玄默其实不算太熟,而且赵桑实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也不太好说。   思索之间,他已经回到了学校。   原以为宿舍里没有人,顾白衣一边神游天外,一边伸手推开门。   门后的人怀里捧了盆衣服,正要开门。   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顾白衣在原主的记忆里检索了一下这个人的身份——嵇兰因,对床的室友。   是个非主流酷哥。   一头炸毛挑染了一撮深蓝,耳朵上挂了一排耳钉耳环,蓬松宽大的黑色卫衣配着白色短裤,脚踩机器猫图样的蓝拖鞋。   ……又酷又接地气。   长相不错,可惜脾气不大好,尤其讨厌原主。   一见了顾白衣,嵇兰因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招呼都没打,嵇兰因先一步跨出门,就要往顾白衣肩上撞。   顾白衣微微侧了下身,轻易地躲开。   反倒是嵇兰因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一步,搁在腰间夹着的洗衣盆一晃,泼了些水在地上,他刚巧一脚踩上去。   “砰。”   嵇兰因一头撞上走廊的栏杆。   顾白衣都不由替他感到鼻子一痛。   嵇兰因眼泪都要飚出来,好不容易扶着栏杆站稳,一手捂着鼻子就扭头怒瞪顾白衣:“你——”   顾白衣习惯性回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嵇兰因看起来快要气炸了,头上一撮蓝毛好像鸡冠一样翘起来,因为气恼而微微颤抖着。   ——要是红的就更像了。   顾白衣漫不经心地发散着思维。   嵇兰因似乎并不擅长吵架,顾白衣一言不发,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了半天就只用力哼了一声,端起盆转身就走。   但之后落脚却又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再摔一跤。   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摇摆的小鸭子。   顾白衣用新奇的视线打量到他下楼,才转身进了宿舍。   明天还有一天假,提前回来的就只有嵇兰因一个人。   顾白衣和宿舍里其他五个人都不熟悉,一个是因为原主性格孤僻,另一个便是兼职打工实在太忙,宿舍团建他从来没有参加过。   一晃两年多时间,另外五人亲如兄弟,原主却连陌生人都还不如。   顾白衣觉得有点头疼。   宿舍其他人对原主的反感,甚至比嵇兰因还要有过之而不及,而顾白衣虽然脾气好,却也不像原主那样全然逆来顺受。   长期共处一室迟早得闹矛盾。   但要搬出去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很难找到合适的房源,也很浪费钱。   顾白衣翻出作业本和课本,开始补作业。   原主的专业是古代史。   由于兼职的缘故差不多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是临到考试临时抱佛脚,熬夜复习之后低空飘过。   顾白衣前世学的不是这个专业,但历史对他来说并不难。   小时候在山上一直长到十岁,师父都没想起来把他送去学校,但也没打算让他成为文盲。   从顾白衣记事起,师父就开始教他读书认字了。   教学用的也不是正经课本,而是各种古籍,尤其是兵书史书顾白衣都记得滚瓜烂熟。   刚被族里的叔叔阿姨送去小学的时候,顾白衣面临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拼音和简体字。   那位想象力很丰富的年轻班主任还偷偷找过家长,问他是不是从古代穿越过去的。   后来家访的时候亲自看了眼顾家丰富的古籍藏书,她才勉强相信只是他们家族的教育方式不太一样而已。   后来一路读到大学,顾白衣的历史和语文成绩都很好,而且不费什么力气。   穿越后的世界周围没什么熟人,但古代历史却相差不大。   越久远的历史越是没有变化,只有近代史方面需要他多花点精力去重新记忆。   应付完本科课程不是什么难事。   顾白衣一心两用地补着作业,等到嵇兰因洗完澡和衣服回来,他才注意到已经快十点了。   作业还差一点,隔天晚上回来补上完全来得及。   顾白衣收好作业才发现沈玄默给他发了几条消息,最后一条是问他方不方便打电话。   消息来源于十分钟之前。   顾白衣忍不住想笑,他还没见过这么……客气的雇主。   他想了想,回了几句。   「方便。」   「我还没睡。」   「刚刚在补作业。」   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嵇兰因投来的视线。两人同时一顿。   刚爬上床的嵇兰因猛地扭过头,用力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对他的事情毫不在意。   顾白衣笑容浅了一些,拿起手机起身出了宿舍门。   电话铃声与关门声同时响起,嵇兰因等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探头看向关好的宿舍门,想到刚刚顾白衣看着手机时露出的笑容,不由地皱了下眉。   以往在宿舍里,顾白衣每次见了人都冷着脸好像僵尸一样。   他们几乎都没见他笑过。   想了一会儿,嵇兰因伸手拍了下自己脑门。   想顾白衣做什么?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种心思阴暗的卑鄙小人,最好一点关系都别扯上才好!   嵇兰因卷着被子扭过身去,打定主意不再多想。   ……   顾白衣对便宜室友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宿舍外面有一条空连廊,这时候宿舍楼里还没什么人,顾白衣走到连廊边,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操场。   确认周围没什么人来往,顾白衣才接了电话。   “沈哥。”   沈玄默“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白衣不得不主动追问:“沈哥有什么事吗?”   沈玄默又停顿了片刻,问他:“今天没人找你麻烦吧?”   顾白衣微微一愣,随即扬了扬嘴角,说:“没有。多谢沈哥关心。”   沈玄默:“嗯。”   话题又停在这里。   但沈玄默也没有挂掉电话。   顾白衣想了想,提起一些打工人的自觉,以他们现在这种尬聊的氛围,日后出门演戏分分钟都得穿帮。   陌生人要怎么演出亲密无间?   再想想沈女士的那些话,沈玄默在这方面大概率是不开窍的。   顾白衣虽然也没谈过恋爱,但正常跟人交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思索了片刻,主动说起赵桑实的事。   包括那两个未成年女孩子的事情,他也隐晦地问了一下,当然没有暴露对方的身份。   沈玄默闻言倒不怎么意外,第一句话就是提醒顾白衣:“这件事老赵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插手。”   大约是觉察到自己语气太生硬,他顿了顿,缓和了一些解释:“他们那道有自己的处理方式,老赵不是坏人,但手底下还有些看他不爽的,他自己能处理好,你贸然跳出去就是给自己竖靶子,不安全。”   顾白衣乖乖应下,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那两个女孩子——”   沈玄默说道:“如果她们愿意报警,老赵肯定会配合调查的。”   但如果她们自己不愿出面,谁也没办法,到底也还没真的出事。   顾白衣听出他的意思,赵桑实应该不会对两个未成年小姑娘不利,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玄默问:“你认识她们?”   顾白衣没有承认:“只是有点担心,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恐怕也是生活所迫。”   沈玄默轻哼了一声:“你倒是好心。”   也不知道是反讽还是玩笑。   顾白衣就当是后者,对着电话干笑了两声。   斜对面有几个男生刚从楼下的宿舍出来,结伴上楼,吵吵嚷嚷地往顾白衣这边走。   顾白衣下意识噤了声,往角落里靠了靠,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对面的沈玄默正好在问他隔天什么时候有空。   顾白衣等身后几个学生走远了才回答:“两点以后就没事了。”   沈玄默注意到他那片刻的停顿,也听到那边嘈杂的人声,很快明白过来他为什么沉默。   “你在宿舍里?”沈玄默问道。   “没有。”顾白衣不解其意,照实回答,“有个室友回来了,我就出来了。”   难怪先前接电话等了那么久。   沈玄默问:“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顾白衣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有。   他们又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日更~   更新时间不定,但大概率在晚六点到十二点之间 第14章 玩笑   ◎好像撞了鬼一样◎   随口一句玩笑话在沉默中变得尴尬起来。   沈玄默这才想起来,他跟顾白衣连朋友都算不上,更别说像那些损友一样张口就怼。   更何况顾白衣那种温吞又腼腆的性子……   回想起之前仅一个对视,顾白衣就羞耻到满脸通红的样子,沈玄默微妙地生出一种欺负无辜小孩儿的负罪感。   他轻啧了一声,正要扯开话题,就听对面的人说:“没有。”   “什么没有?”沈玄默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见不得人。”顾白衣捡起打工人的自觉——沈玄默是金主,当然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沈哥需要我跟周围的人也宣传一下的话……也可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同学那边没问题。”   同学同事那些倒是无所谓,但他暂时不想让方二姨知道。   他现在的身份跟沈玄默相差太大了,方二姨肯定会胡思乱想平添担忧。   沈玄默一时哑然,他没想到顾白衣还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过来。   顾白衣这是把他当成布置任务的老板了。   沈玄默顿时有些意兴阑珊,看了眼通话时间,也有快二十分钟了,说了声:“不用。开个玩笑而已。”   “我还有事,先不聊了。”沈玄默草草道别,准备挂掉电话。   “好。”顾白衣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沈哥晚安。”   话音未落,沈玄默已经按在了挂断键上。   陡然掐断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沈玄默盯着退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心说这是什么黏黏糊糊的习惯,逢人就要说晚安吗。   背后的包间门恰好这时候被推开。   元以言陪着今天应酬的客人杜老板走出来,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一抬头好像刚看见沈玄默似的,对着他挤眉弄眼地调侃。   “哟沈哥,跟嫂子打完电话了?”   沈玄默好似刚回神,回过头警告性地看了元以言一眼,随即又将懒散的目光投向杜老板:“杜老板吃好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话说得客气,然而不见诚意。   杜老板却笑眯眯的,不见半点恼意:“说得哪里话,沈总这样青年才俊愿意给这个面子,老头子我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元以言接过话头跟他客气:“哪里哪里,我们一群毛头小子哪比得上杜总您经验老到,日后有什么不懂的还得多向您请教。”   两边你来我往地说着客套话,元以言一边悄无声息地把杜老板往门外引。   沈玄默跟在后面,时不时看看手机,连话也懒得说了。   反正有元以言代劳。   好不容易送到门口,杜老板终于是叫沈玄默这边留步,他带着秘书快步走向门外,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转身的一瞬间,杜老板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不成体统的东西!”他低声暗骂了一句。   秘书低下头,不敢接话,快步走到车边,替他拉开车门。   还留在酒店里的沈玄默几人听不见他那句咒骂,也看不清他的脸色,但猜也能猜得出杜老板心情不会太好。   杜老板原先也算是宁城一大地头蛇。   不过大概十年前的时候,因为觉得本地没有更高的发展前景,公司重心便逐步往南迁移。   这些年来他在南方发展也算有声有色,然而到底不如当初在宁城当土皇帝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失去了判断力,这两年来他在南方疯狂扩张,埋下了不少隐患。   恰好去年南方一家新公司异军突起,趁着杜老板决策失误,狠狠啃下一块肉来,打得他是措手不及。   起初杜老板压根没把那个小公司看在眼里,此举无异于公然挑衅。   失去一些利益其实是小事,重要的是丢了次大脸。   叫人嘲笑不说,也会让手下的人以及合作商心思浮动。   杜老板大概是铁了心想要报复对方找回场子,然而却又是掉进对方的陷阱。   一步错步步错。   杜老板如今在南方不仅是丢了脸面,名下主要产业也是岌岌可危。   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曾经起家的宁城。   当初离开宁城的时候,他还留下了一些产业。   早些年的时候,杜老板的名字在宁城还是十分有威慑力的。   可惜他看不上宁城这块小地方,在南方站稳脚跟之后,他就很少上心宁城这边的事务了。   但他对宁城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   他想退回宁城,却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人人追捧的宁城土皇帝,谁料昔日的小弟都已经另认了大哥,各个窗口对他都是不冷不热,公事公办。   当然也不是没有主动贴上去抱大腿的,但杜老板压根看不上眼。   所以他就盯上了沈玄默。   沈玄默能力不俗,背后又有沈家撑腰,如今算是宁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杜老板怎么说也有些家底,合作对沈玄默也是利大于弊,要是争斗起来反而不是好事。   沈玄默不是那种独断专行唯我独尊的人,要是对方好声好气过来谈合作,他也更喜欢合作共赢。   所以在对方再三邀请之下,还是赴了约。   但只打了个照面,沈玄默就失去了兴趣。   杜老板想要套他的近乎、借他的势,心底却又看不起他,大概是觉得沈玄默年轻,发家是靠家世背景。   或许还要加上一点,杜老板觉得自己离开以后,沈玄默偷了他的家,取代了他的地位,自然看他百般不顺眼。   杜老板掩饰了,但掩饰得不够好。   从沈玄默借口出门打电话开始,元以言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合作是没可能了。   对于这种没诚意又自以为是的人,沈玄默总是很没耐心应付。   而且他绝对不会再给对方第二次机会。   元以言心照不宣地配合他的演出,直接客气地把人给送走了。   等杜老板彻底走远了,元以言才翻了个白眼:“真是浪费时间!亏我还特意推了约会过来的。”   沈玄默还在看手机,闻言随口接道:“明天给你们放一假。”   元以言和陪着来吃饭的下属一起欢呼了一声。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元以言毫不客气地挤上了沈玄默的车,让他“顺路”送自己回家。   沈玄默没拒绝,只是扫了他一眼,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交换条件:“下次陪客还是你去。”   元以言抱怨一声:“小气鬼!”   沈玄默眼皮都没抬:“下下次也——”   元以言立马打断:“好了好了!下次我去还不行吗!开你的车吧,多谢沈大少爷!”   沈玄默看起来有点失望。   元以言打了个哆嗦,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心底默念一声沈扒皮,但到底也没敢说出口。   沈玄默这人,在小事上可记仇了。   元以言清了清嗓子,决定转移话题:“我看杜老板那边,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若只是合作不成,懂做生意的人会卖个好挂个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新的机会了。   再不济也就是桥归桥,路归路,或者摆在明面上公平竞争。   但也有些心气过分高的,被撂了回脸就结出了深仇大恨。   说不准还要反过来报复。   沈玄默懒散地反问:“你怕他?”   元以言眉头跳了跳:“怎么可能?”   沈玄默轻哼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以言觉得自己受到了无声的鄙夷,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担忧过度了。   若杜老板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就反过来报复,只能说明他就是个蠢货。   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恢复理智之后,元以言就注意到沈玄默随手摆在一边的手机亮了亮。   跳出来的未读消息上备注着“赵桑实”。   元以言愣了一下,他还不知道沈玄默去见赵桑实的事:“赵桑实又跑过来求着给你报恩了?”   沈玄默没有瞒他:“让他帮忙照看一个人。”   元以言:“你那个小男朋友?”   沈玄默:“嗯。”   元以言想了想便反应过来:“你对他还真是够上心的。”   那脸,那小身板,确实像是很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沈玄默淡淡道:“免得节外生枝而已。”   元以言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鬼才信。   以往沈玄默为了气他妈,可不是没试图找人做过戏。   但那些人连近他的身都够呛,更别说叫沈玄默主动去关照那些人了。   元以言没敢再当面嘲讽刺激沈玄默,但心底对那位小男朋友却越发好奇起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的问沈玄默:“明天我们出去聚聚怎么样?正好老姚刚回来。”   沈玄默说:“中午可以,晚上我有事。”   元以言嘿嘿一笑:“那就晚上吧!”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元以言脸上全是猥琐的好奇和跃跃欲试,他不由嫌弃地皱了下眉。   “把你的小男朋友叫上嘛,明天我请客。”元以言搓了搓手,精准拿捏住关键,“你妈不是快来了吗,不提前预演一下,我们到时候怎么给你打掩护?”   沈玄默果然迟疑了一下:“明天我问问他。”   -   假期的最后一天,顾白衣从起床开始,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虽然不是很信鬼神这些东西,但穿越这么玄幻的事情都发生了,顾白衣多少还是打起了精神。   他下床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   这几天他也差不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便又恢复了前世早起锻炼的习惯。   对面的嵇兰因睡得很沉,顾白衣放轻了动作,简单洗漱之后就出了门。   按照平时的时间去往餐厅的时候,刚走到路口,顾白衣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一群穿着黑衣的壮汉拦在了餐厅门口。   周边两三户的大门都被人把手着,一时之间没人敢进出,就连对面的商铺也门窗紧闭,只有一些人隔着玻璃看热闹。   顾白衣越过他们朝店里看了一眼,发现店门开着,但里面的人都瑟瑟发抖着躲在墙角,不敢出来。   他想了想,脚步一转,绕道到了后门。   后门附近的巷子里也有几个黑衣人,为首的光头拎着一个人的衣领猛地砸向墙壁,恶狠狠地说道:“你跑什么跑?!”   被抓住的人颤着声辩解:“我、我没有……”   顾白衣脚步一顿。   好像是经理的声音。   巷子里堵着的一共五六个人,光顾着盯住一排店铺的后门,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来人。   顾白衣的脚步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光头怒气冲冲地逼问经理:“那两个臭娘们儿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经理连忙摇头否认:“没、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找什么——咳咳咳——”   光头压根听不进他的话,只顾着发泄怒火。   仗着高大的身形就要拎着经理继续往墙上撞。   经理被吓得脸色一白。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光头先“啊”的呼痛了一声,下意识松开了手。   在那同时不远处就有人喊了一声:“快跑!”   经理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但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照做了,趁着光头捂着手的时候一矮身,穿过他的手臂,扭头就往小路上跑去了。   他本来就是想偷偷跑出去叫人帮忙的。   就在几个黑衣打手愣神的片刻里,他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捂着手腕的光头面色不善地扭头,眼底却又藏着几分惊恐——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到了他的手腕,才带来那样一阵剧痛。   然而罪魁祸首就大大咧咧地站在巷子口,手中一上一下地抛着“作案工具”——一块小石头。   光头脸色瞬间沉郁下去,低声咒骂了几句脏话。   看清顾白衣的脸,那点惧意就褪尽了,他觉得不过就是巧合而已。   他阴沉着脸招呼兄弟们上前,却没有注意到另一边被叫来支援的某个壮汉,在看到顾白衣的刹那,脸上的血色就褪尽了。   一双腿抖得好像筛子。   怎么又把这个杀神招来了!   身边同伴伸手拍了下壮汉的肩,却见壮汉一个哆嗦,然后一扭头,跌跌撞撞地跑了。   好像撞了鬼一样。 第15章 好人   ◎日行一善◎   半小时后,某家医院内。   十来个黑衣打手被陆续抬进医院做检查。   赵桑实正站在角落里问话:“就只有一个人?”   “幸存”的打手心有余悸地点头:“对、对。”   赵桑实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一群废物。”   打手忍不住辩解:“是那个人太邪门儿了,当时那么多人呢,也没看到他怎么动的手,一下子全趴下了,我还是跑得快才……”   赵桑实冷睨着他:“你还挺骄傲?”   打手噤了声,只敢摇头。   赵桑实问:“认识那个人吗?”   打手继续摇头,讷讷地说:“我离得远,没看清楚。”   他不是那种鸡血上头的傻子,远远看着好几个道上有名有号的前辈毫无还手之力,他脑子进水了才上去找死。   要不是因为腿软了一下,他还能跑得更快一点。   不过他没看清,那些被当面揍了一顿的倒霉蛋里,肯定有记得那个人的脸的。   可惜这会儿几个都晕着,要不然就痛到哭爹喊娘神志不清,压根问不出什么话来。   赵桑实一点也不心疼或是感觉到被冒犯。   要不是想问清楚情况,他都想直接把那些人扔进垃圾场自生自灭。   那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不服管教的借机生事。   却没想到事还没闹起来,就先踢到了一块铁板。   真要算起来,这位路过的勇士还是帮他做了件好事。   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太仁慈了。   赵桑实默默叹息一声,转头看了眼手下:“带走。”   等到眼前这个倒霉又幸运的打手被带下去,赵桑实又叫来亲信:“这边盯好。另外,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去查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向医院。   相熟的医生正好撞上来,赵桑实问他那些人怎么样了。   虽然没怎么见血,但一个个嚎得跟死了爹一样,听着就怪渗人的。   医生却说:“具体伤势要等检查报告出来。不过以我的经验看,大概连轻伤都算不上。”   明面上能看出来的最严重的伤势只有脱臼。   陷入昏迷的估计也就是个轻微脑震荡,脑袋上连个明显的鼓包都摸不出来。   余下的就是普通擦伤,看着血糊糊的吓人,但连缝合都不需要。   赵桑实闻言有些意外。   医生跟着他路过其中一间病房,便指着昏迷的那个说:“那个目前看起来最惨,肩膀、手腕、小腿全都脱臼了,不过重新接上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就是可能留下一些心理阴影。   医生忍不住感慨:“卸得干脆利落,挣扎伤都很少,百分百是个熟手。”   要不是当着赵桑实的面,他都想给对方竖个大拇指。   是个狠人。   而且,够嚣张!   能让这群壮汉都哭爹喊娘,说明是拿捏准了,故意只挑着痛处打,却没真的伤到人,游刃有余得好像猫戏耗子。   即便是面对十来个人的围攻,对方也压根没放在眼里。   不过这群打手到底也是归在赵桑实的手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打得也是赵桑实的脸。   赵桑实目光阴沉沉地扫过那些打手,穿过走廊,不用再看到那些蠢货废物的脸时,脸色才略微好转。   再想到那块铁板,他勾了下嘴角:“有点意思。”   他突然有点期待。   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能耐。   垂眸思索间,脑海里不自觉地勾勒出的轮廓却是一个高壮有力的大汉。   回忆那附近的势力分布,赵桑实也想起顾白衣也在那附近做兼职,对方怯懦可怜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一闪即逝,却也在第一时间被他排除在外。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那种纤瘦的小白脸。   -   顾白衣兼职的餐厅附近出现了一场骚乱。   听说连警察都招过去了。   沈玄默起初是从赵桑实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之后便给顾白衣打了电话。   好在顾白衣并没有被牵扯进去。   顾白衣没跟沈玄默说自己揍了十几个人的事,只说了有人在街上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   沈玄默便放下心来。   “今天还上班吗?”沈玄默问。   “不上了。”顾白衣说道,“我准备等领完工资就回去,明天也不来了。”   “中午有别的安排?”   “原本打算去亲戚家看看。”顾白衣顿了顿,问,“沈哥中午有事吗?”   沈玄默本想说可以中午带他出去散散心。   听说今天早上那阵仗闹得还挺大,要是顾白衣在现场,恐怕被吓得不轻。   但听他说有安排,沈玄默只好把话咽回去。   “没什么事。”沈玄默说道,“不过晚上我一个朋友出差回来,要给他办个接风宴,我带你去见见他们,方便吗?”   顾白衣没什么不方便的,立刻答应下来,只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些紧张——   这应该是他第一场正式“表演”。   沈玄默好像看穿他的心事,解释了一句:“他们都知道真相,见一面认识一下以后也好帮我打掩护。”   “……哦。”顾白衣一口气又松下来。   紧张的呼吸声隔着电话也能听见,沈玄默觉得有些好笑,原先想象的许多可能以及腹稿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还不怎么熟悉,但跟顾白衣聊天的时候,总是没几句话就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沈玄默:“店里没人再为难你吧?”   顾白衣:“没有。大部分人都挺好的。”   也有些喜欢对他翻白眼的,不过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那些人也就只远远地翻个白眼而已,真敢做什么的,都在地上躺过一回了。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给沈玄默说了。   影响他“娇弱”的形象,以后不方便入戏。   沈玄默也没多想,只觉得他脾气好不计较,但既然没出什么事,他也不会过多追问。   毕竟也没那个义务。   “亲戚家远不远?”沈玄默继续问道,“太远的话我找人开车送你。”   “不远。”顾白衣连忙拒绝,这种小事他不好意思麻烦沈玄默,“公交站就在门口,半个小时就到了。”   沈玄默也没有强求:“好。下午四点左右我去接你。”   顾白衣答应下来:“那就麻烦沈哥了。”   沈玄默:“这算什么麻烦——”   说到一半顿住。   跟损友怼习惯了就是这点不好。   顾白衣可比损友乖巧懂事多了,沈玄默不好意思欺负人家。   于是话头一转:“那到时候再联系。”   生硬地转折完,沈玄默就挂了电话。   顾白衣看了眼手机,见通话已经结束便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只觉得沈玄默人真不赖。   这么兢兢业业上赶着给雇员当司机的雇主可不多见。   再想想原剧情里原主那么百般作死,沈玄默都忍耐下来了,只能说明沈总真是个有涵养的大好人。   刚收好手机,就有同事来喊他过去领钱。   那些围着店铺的打手们都已经离开,店铺却也没办法再继续开业,几家店里都被砸了东西,服务生也被吓了一跳。   当了许久甩手掌柜的老板久违地露了面,倒是好好安抚了一番店员和客人。   几家店铺都准备歇业一到两天。   像顾白衣这样的兼职服务生干脆提前结束了所有工作。   顾白衣从会计那里领到了上个月的工资和几百块的赔偿金。   据说是赵哥发给几家店的补偿,餐厅老板还算大方,今天来上班的服务生也领到了一部分。   虽说钱不算很多,但也算是一份态度和心意。   顾白衣因此对赵桑实的印象提高了一点点。   一场闹剧彻底结束,时间才刚刚到饭点,顾白衣准备找个店随便吃点东西,再去方二姨家看看情况。   陶木桃没主动联系他,但他还是有点担心。   至于店里其他同事,虽然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但顾白衣跟他们并不熟悉,自然也没有吃散伙饭的必要,只说了声再见就算打过招呼了。   只有经理一直对他多有关照,但顾白衣一直没找到人。   反正有经理的联系方式,顾白衣准备以后有机会就单独请他吃顿饭。   正想着这件事跨出大门,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他:“小白。”   转头一看,就见经理神情紧张地朝他招手。   顾白衣愣了愣,还是主动走过去,跟他走进旁边没人的巷子里。   “经理,怎么了?”   “今天那个——”经理话没说完又停住。   他早上是偷跑出去找老板的,老板才是认识赵哥的人,却没想到后门也有人把守着。   要不是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分散了那些人的注意力,他别说跑掉,恐怕还得被揍一顿。   趁机逃跑那会儿他没心思多想,后来才反应过来喊他的人是顾白衣。   等到找了人回去的时候,他看到后巷倒了一地人,却唯独不见顾白衣的踪影。   经理立刻反应过来,恐怕是顾白衣另外找了帮手来。   论起来也算是顾白衣救了他。   他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但也能猜到面对那么一群打手,顾白衣冒尖出头肯定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经理第一反应是向他道谢,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这事儿不能放到明面上说。   万一那群人记恨着他可就麻烦了。   经理想到这里反倒紧张起来,话头一转:“今天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左右看了看没人来往,他又压低了声音,飞快地提醒:“一会儿赶紧走吧。这段时间千万别再往这边跑了!”   顾白衣起初还纳闷,这会儿看他这副紧张的神色,也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到底也是好意。   他没有争辩什么,点点头答应下来。   “等这事儿了了我就告诉你。”经理谆谆嘱咐,“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学校里面好好学习吧,那群人再怎么样也不敢闹到学校里面去的。”   顾白衣说:“好。谢谢经理。”   经理拍了拍他的肩,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好了,早点回去吧。”   顾白衣正要转身,又听经理叫他:“哎,等等。”   他转过头:“怎么?”   经理面色纠结,但还是没忍住好奇,压着声音问了一句:“今天救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认识吗?”   顾白衣顿了顿,满脸真诚地答道:“一个路过的好人。” 第16章 好友   ◎我还要补作业◎   陶木桃那边一切正常。   方二姨跟顾白衣打了个照面就要上班,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在她面前提前一天发生的事。   见陶木桃周围也出现什么奇怪的人,顾白衣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   陶木桃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开口挽留。   但她起身送了顾白衣到楼梯口。   这可是以往原主从没有过的待遇。   顾白衣还有点微妙的欣慰。   临分别之前,陶木桃再三迟疑之后,还是开口隐晦地提醒了一句:“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但是……别真的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顿了顿,有些别扭地继续说:“其实,我们家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我以前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以后……我、我妈是真把你当自家孩子看的。”   顾白衣听出她的潜台词。   如果真的遇到跨不过去的难处,可以再来找方二姨。   未必是真的大方到舍得随便往外借钱,但比起自己生活窘迫一些,她更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出卖灵魂和底线。   不知是不是她那个朋友给她留下的体悟。   陶木桃神色有些黯然。   这一家还真是……   顾白衣在心底无声地轻叹,对着陶木桃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他神色温柔,语气认真。   陶木桃抬头瞥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   从前看着总觉得病恹恹又丧气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温柔又明媚起来。   仍是没棱角没脾气的模样,但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却都是从容与自信。   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孤儿,似乎眨眼间就变得可靠了。   他站在台阶下,微微仰着头看她。   好像一位年长的兄长,包容又温和地看着她。   “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妈伤心而已……”陶木桃小声嘀咕着转身上楼。   但她的耳根还是微微泛红了一些。   等到陶木桃回去之后,顾白衣在周边逛了两圈,熟悉了一下环境,便到了跟沈玄默约好的时间。   沈玄默提前半小时发来短信,问明地址便自己开车过来。   开到约好的广场前的时候,顾白衣正盯着不远处的卡通气球发呆。   气球旁边是一个棉花糖摊位。   再往后看,则是假期专题的一条街,吃喝玩乐的小店一直铺到广场中央。   沈玄默也看了顾白衣片刻,然后才隔着车窗叫了他的名字。   只一声,顾白衣就回过神,闻声看过来。   看到沈玄默,他便笑起来:“沈哥。”   “嗯。”沈玄默等他上了车,才问了一句,“喜欢?”   顾白衣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反应过来:“集市吗?只是挺久没看到过这些了,随便看看。”   他就是有点好奇。   前世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要不然就是到处比赛或者跟人切磋,好不容易等到大学毕业,自己也隐退了,却也没怎么来得及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原主也只在很小的时候随养母逛过集市。   平常他路过这些地方,都只是匆匆走过。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这种活动很多,所以并不觉得依依不舍,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沈玄默也并未多言,只多看了两眼,默默记下来。   “一会儿我有两个朋友过来。”沈玄默说起晚上的接风宴,顺道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个朋友。   一个叫元以言,一个叫郁乘风。   一个话痨,一个老好人。   前者跟沈玄默算是发小,打小学就开始做同学一直到大学毕业,之后又一起创业,关系自然不必多说。   郁乘风是本地人,但跟沈玄默爸爸那边沾亲带故,又是大学室友,一来二去自然混得很熟。   总而言之,都是信得过的好兄弟。   更多的信息,沈玄默没有多说,顾白衣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在餐厅门口停下车的时候,沈玄默才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其中一个你之前应该见过。”   那就是之前跟沈玄默一块去会所的那个人了。   顾白衣跟在沈玄默后面进了门,那两位朋友都已经提前到了,正坐在包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小话。   准确来说是其中一个人不停地说着话。   另一个昏昏欲睡,手里抓着空杯子往嘴边送了好几回,偶尔嗯啊几声敷衍一下,眼神都是放空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的双眼才倏地冒出一丝光亮。   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玄默!”郁乘风刷得一下站起来,“你终于来了!”   旁边沉浸在单方面输出中的元以言一顿,这才注意到沈玄默带着顾白衣进来了。   聒噪的声音一歇,郁乘风心有余悸揉了揉耳朵。   他只顾着庆幸暂时脱离苦海,压根没去思考元以言今天异常兴奋的原因,随即视线就落到沈玄默身后,他看到了顾白衣。   对上视线的刹那,两人都想起来上次见面的场景。   顾白衣从原主记忆里挖出会所初见的那一段,只觉得这回再见郁乘风,似乎比上次活泼不少。   郁乘风就只有惊讶了。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他甚至都有点不敢认。   他本就没有像沈玄默那样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当时也没怎么仔细看顾白衣的脸,只听里面的人略提了一句身世可怜,余下的印象里就只有那一身怯懦畏缩的姿态。   想要上前却又不敢,踌躇却又不愿退去。   若不是他当时盯上了沈玄默,郁乘风可能压根都不会注意到他。   时隔几个月再见,却判若两人。   顾白衣已经知道他们都知道真相,不需要特意演戏,自然也不会故意装出一副畏手畏脚可怜巴巴的模样。   家族底蕴深厚,又长年习武,顾白衣的仪态是很好看的。   如松竹,如朗月。   没有初遇“勾引”事件当事人的窘迫,便从容又温和,好像古画里走出来的清贵公子。   这种特别的气质之下,那张格外出众的脸给人的印象反而要往后排了。   但也就是靠着那张脸,郁乘风才敢去辨认人。   他看了看顾白衣,又看了看沈玄默,迟疑道:“这位就是……顾白衣?”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你还见过第二个长这样的?”   顾白衣跟着认了人,笑了笑打招呼:“郁哥好,元哥好。”   元以言已经蹿过来跟他握手,好像在看什么珍稀物种似的:“你好你好,久仰大名。情况我们都知道,我也就不客气了,叫你一声小顾,多少显得亲近一些。”   热情洋溢,毫无恶意。   顾白衣眨了眨眼,有点意外,但总归是好事:“当然可以。”   沈玄默扫了眼他们握个不停的手,眉头跳了跳:“收收你那猥琐的气质。”   元以言恍若未觉,说得大义凛然:“你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我跟小顾这叫一见如故!”   沈玄默一个眼刀跟着杀过来,忽而笑了一声:“那需不需要我替你跟池央转告一下——”   元以言嗖得一下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头,回到郁乘风旁边的位置坐下。   “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而且央央平时那么忙了……”元以言果断认怂,“我这不是太激动了想好好给兄弟两肋插刀嘛。”   郁乘风回过神,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沈玄默朝顾白衣招了下手,叫他先坐进靠里的位置。包厢不大但精巧,五六人位的桌子坐下四人倒也正好。   顾白衣对面就是郁乘风,元以言要跟他套近乎那得再费点力气。   不过沈玄默刚刚那话一出,元以言立刻就规矩多了。   沈玄默见他好奇,便低声解释了一句:“池央是他正在努力追求的暗恋对象。”   顾白衣懂了。   沈玄默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今天不用客气,你元哥请客,挑贵的点。”   郁乘风也笑笑说:“对,你不用跟他客气,他这人最大方了,太便宜了他还要觉得是看不起他。”   元以言忍了忍没忍住,不敢踢沈玄默,就踢了郁乘风一脚。   郁乘风脸都抽了一下。   但元以言一转头,还是很豪气地说:“随便点,本来就是请你和小顾吃饭的。对了,要不要再来两瓶酒?”   郁乘风摇头:“我晚上还要开车。”   沈玄默基本不喝酒,两人就直接略过了他,看向顾白衣,就见顾白衣也摇头,他不爱喝酒。   元以言倒是能喝,但一个人喝实在没意思,干脆就只点了果汁和汽水。   预想中的质问或八卦场面并没有出现,好似就真的只是一场熟人聚餐。   元以言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一人就独揽了八成的话题。   从幼儿园穿开裆裤的囧事,说到大学时辩论赛上的英姿,或间接或直接地,也提了沈玄默不少事。   反倒是顾白衣这边的事,根本没人追问。   郁乘风无意间提了句“妈妈”,就被元以言拍了一巴掌,又硬生生咽回去。   顾白衣起初不解,后来就渐渐明白,他们大概是怕自己难堪。   ——他们明知道自己只是沈玄默雇来的演员。   顾白衣忍不住看了沈玄默一眼。   沈玄默抬了下眼:“怎么了?”   顾白衣摇了摇头。   一顿晚饭吃得和谐愉快,桌上还有两道菜没怎么动,元以言直接挥手叫服务员打包,问了一圈没人要,自己就挺高兴地拎上了。   沈玄默这些朋友,还挺接地气。   出门的时候,元以言主动问顾白衣要不要在周边逛逛:“前面新开了个商业街,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去消消食。”   顾白衣委婉拒绝:“太晚了,我要先回去了。”   元以言看了眼时间,有点惊讶:“八点还不到,这么早回去?”   对于一般年轻人来说,这会儿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郁乘风解围道:“小顾肯定还有事,就别耽误他了。”   “嗯。”顾白衣顿了顿,还是诚恳地解释了一句,“我还要补作业。”   元以言:“……”   这个理由,很合理。 第17章 伤痕   ◎他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沈玄默轻咳了一声:“我送你。”   他的车就停在餐厅门口的停车位上,郁乘风被元以言拉着,一直目送着他们开车离开。   元以言是蹭车专业户,没好意思去挤沈玄默的车,当然要抱住另一个好友的大腿。   正好郁乘风有事想问他,象征性嫌弃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   “你今天怎么这么……这么热情?”郁乘风有些奇怪地问元以言。   “之前你有见过玄默这么主动地送人回去吗?”元以言指了指他们离开的方向。   郁乘风想了想,摇了摇头。   在沈玄默那里,是没有“顺路”这么一说的。   以往参加活动或者聚餐,沈玄默通常都是清醒到最后的那一个,他也会很周到地将那些醉汉送上出租车,提前付好车费。   或者干脆把公司的司机叫过去。   但要挤上沈玄默的车,就是件困难的事了。   沈玄默是个领地意识非常强的人。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住四人间,其他三人都把宿舍塞得满满当当,唯独沈玄默只把宿舍当成睡觉的地方,除了多出来的课本,他来时什么样,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要不是那时候跟他妈闹得凶,他大概都不会选择住宿。   后来开始做生意,手头有了余钱,沈玄默也是第一个搬出宿舍的人。   不过他并不是那种高冷到目中无人的性格,相反他为人处世都很周到,通常自己就拿捏好了与人相处的距离。   从小到大他人缘都不错,总是不知不觉间就能混成人群里的“大哥”。   他几乎没有因为龟毛的习惯跟人闹过矛盾,久而久之,就连身边的人也渐渐忘了,他其实是个很注重距离感的人。   如元以言这样多年的发小损友,挤上沈玄默的车都得靠厚脸皮,而放到顾白衣身上,却都变成了沈玄默主动。   只不过这种小事放在一般人身上太过寻常,好像就连沈玄默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之前玄默跟我说他找了个人假扮男朋友,你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吗?”元以言啧了一声,对着车尾气指指点点,“铁树终于开花了。但现在看,明明就是见色起意!”   郁乘风觉得他说得有点过头了:“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玄默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反而避之不及。   “说不定就是看他身世可怜……”   元以言:“你觉得他像是同情心那么泛滥的人吗?”   郁乘风:“……”   元以言似乎铁了心要证明沈玄默对顾白衣不同寻常,郁乘风并不爱争辩,便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终归是沈玄默自己的事。   元以言却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要看他的热闹,只是觉得——”沈玄默有点可怜。   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想要”过什么东西。   元以言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就当我看不过去好兄弟孤寡这么多年吧。”   “二十七八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郁乘风看了他一眼:“如果玄默真的喜欢小顾,他们也生不出来孩子。”   元以言:“……”   元以言:“又不犯法,想想都不行吗?”   郁乘风:“……行。”   -   一阵急刹。   “砰。”   顾白衣一头撞上半开的车窗。   后面几辆车同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有些暴躁的按起喇叭,还有的直接探出脑袋来吼:“神经病啊!赶着投胎吗?!”   突然横穿马路的电动车车主充耳不闻,驶进非机动车道之后就加快了速度扬长而去。   原本在前面红绿灯路口执勤的交警连忙骑车追了过去。   不远处的绿灯跳了两下,转了红。   沈玄默将车停在斑马线前,转头去看顾白衣:“没事吧?”   顾白衣揉了揉额角,摇了摇头:“没事。”   听着响,也就脑子嗡了一下,没有其他什么不适。   就是原本放在腿上的手机没来得及抓住,掉到了下面,也是“咚”的一下砸得结结实实。   希望没坏。   顾白衣俯身去捡手机。   沈玄默原本只是想看一眼他在做什么,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瞥见顾白衣后颈一点异样。   顾白衣刚摸到手机,只顾着低头按开机键。   见手机运行正常,他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就注意到沈玄默的视线。   “沈哥,怎么了?”顾白衣觉得他眼神有点奇怪。   “你脖子后面——”沈玄默指了指后颈偏下一些的位置,那里恰好被发尾和衣领挡住了,要不是弯腰低头根本看不清楚。   那里一抹深色的横向痕迹,印在皮肤上格外突兀。   顾白衣闻言摸了摸后颈,摸到一点结痂的突起,想起来源。   “今天上午……不小心被划了一下,就一点点伤口,没什么事。”顾白衣不怎么在意地收回了手。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点皮肉伤。   也是他有点大意了,因为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整体水平如何,他又不想随随便便摊上官司,所以起初下手就轻了一些。   没想到有人手里藏了刀片,前后夹击就给他蹭上了一刀。   不过也就这么一道伤。   顾白衣条件反射地拧了对方胳膊,半道想起来骨折说不定还得赔钱,才改卸了关节。   这一来一回就让那人叫得好像杀猪,倒是把其他人都唬住了。   有了经验之后,剩下的解决起来就轻松多了。   都是一群小虾米。   顾白衣对付起来轻轻松松,此时自然也满不在乎,沈玄默听到“今天上午”,却想得更多一些。   “你遇上那群人了?”沈玄默问。   “嗯。”顾白衣随口应道。   “他们对你动手了?”沈玄默皱起眉。   “嗯——”顾白衣醒过神,连忙说,“我没事,他们都被打趴下了。”   沈玄默压根没认为这句话的主语是顾白衣自己,闻言倒是稍稍放松了一些:“有人救了你?赵桑实?”   顾白衣下意识摇头,摇到一半就有点懊恼应该干脆认下来的。   如果只有一个人还好说。   对面是一群专业打手,要说都是顾白衣自己解决了,沈玄默根本不可能相信。   顾白衣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在这种事上面多费口舌。   毕竟沈玄默雇他当演员,又不是当保镖。   顾白衣想了想,还是用了那个搪塞经理的借口:“大概是一个……好心的世外高人吧。”   沈玄默:“……”   他觉得顾白衣在敷衍他,但没有证据。   不过既然顾白衣不愿说,他也不多问。   沈玄默的视线在顾白衣的脸上定格的两秒,又移到他的颈后:“伤口要消一下毒。”   那伤口一打眼看过去有些狰狞。   要么是受伤严重,要么就是根本没处理。   顾白衣说不用了没什么事,沈玄默随口“嗯”了一声,却在下一条街边停了下车。   旁边就是一家药店。   沈玄默没叫上顾白衣,只说了一句:“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随即便自己下了车,走向药店。   顾白衣微微一怔。   这种事在前世的时候也时常发生,顾白衣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上的小伤,但身边的人总是如临大敌,蹭破点皮都要拉着他擦几遍药水。   顾白衣一面觉得他们太小题大做,一面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暖心。   那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但那些人是他的亲人、朋友。   沈玄默跟他其实才认识几天而已。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面面俱到的老好人。   看到沈玄默从药店里出来的时候,顾白衣下意识垂眸,压下心底那点异样的疑惑。   沈玄默拎了一袋碘伏喷雾和药膏棉签纱布上了车。   顾白衣下意识伸手去接。   沈玄默却又突然把手收回去。   顾白衣动作一顿,就听沈玄默淡淡地说道:“低头。”   沈玄默揭开瓶盖,瞥了眼愣着没动的顾白衣:“你一个人回去怎么弄?我帮你。”   后颈的位置能摸到,但看不到。   沈玄默好像一个操心的老母亲,顾白衣抿了抿唇,终归还是没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慢慢低下头。   伤口在衣领末端暴露出来。   沈玄默迟疑了一下:“衣领……”   顾白衣明白他的意思,解开了衬衣最上端的两颗扣子,伸手将衣领往下压了压,脑袋也更往下低了一点。   沈玄默打开了车内所有的灯,往副驾那边倾了倾身。   冰凉的夜雾喷在皮肤上,顾白衣控制不住的一抖。   沈玄默顿了顿:“疼?”   顾白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很快又定住,低声说:“不痛。”   只是不喜欢有人从背后这样接近他。   完全将后颈这块脆弱的位置暴露在人前——还是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顾白衣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默念了好几遍“沈哥是个好人”,才强行将躁动不安的杀气与敌意压回去。   他应该更坚定一点拒绝的。   顾白衣尽力平复着呼吸,发散着思维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不觉间已然放松了许多。   然后他才有余力去注意别的事。   “沈哥,好像挺熟练的?”   “嗯。”沈玄默随口说道,“以前跟人打架的时候也经常会受伤。”   处理伤口的手法也就顺带练出来了。   “嗯?”顾白衣有些吃惊,“沈哥也会跟人打架吗?”   “以前。”沈玄默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人总会有段不知天高地厚又自以为是的时候。”   简称中二期。   干涸的血块被冲开,渐渐显露出伤口的原貌,近一指长的横切伤口恰好横亘在后颈底部,并不深,但印在那片皮肤上却格外的刺目。   好像即将被打碎的瓷器,脆弱得摇摇欲坠。   沈玄默眉头拧起,神色不自觉地有些泛冷。   那样的伤口,他看着很不舒服。   顾白衣连一声疼都没有叫,只是乖顺地低着头。   沈玄默莫名又受到些许安抚,最后贴上一层纱布,提醒了一句:“这几天别碰水。”   顾白衣:“嗯。”   “好了。”沈玄默松开压着衣领的那只手。   顾白衣抬了下头,伸手去拉后面的衣领,沈玄默无意间低头,看见那瞬间露出来的一片后背,被烫到似的匆匆移开视线。   莫名有些不自在。   然而余光里又瞥见一抹红,沈玄默不由一愣,视线下意识转回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又伸手按住了顾白衣的衣领:“你身上还有别的伤?”   顾白衣奇怪地摇头:“没有啊,就那一刀。”   沈玄默已经往下拉了下他的衣领,看向他的左肩。   他刚刚好像就是看到顾白衣的左肩,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一片红色的印记,车内灯光偏黄,照出来一片暗色,他下意识以为是血迹。   觉察到他的动作时,顾白衣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   “那个不是——”   话没来得及说完。   沈玄默看到了那片“血迹”——   一簇红梅开在左侧肩背。   掌心大小的纹身,刻得栩栩如生,白净的皮肤为底,更衬得那怒放的花朵明艳动人。   昏黄的车内灯为那簇花打上一层暧|昧朦胧的光影。   艳丽又旖|旎。   刹那间,车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陌生的热意上涌。   沈玄默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第18章 纹身   ◎瞬间的惊惧一闪即逝◎   鸣笛声从外面响起,沈玄默终于捡回神智,啪得一下将顾白衣的衣领按回他的后颈,视线撇向一边。   他拍得用力,不小心撞上伤口。   顾白衣轻“嘶”了一声。   沈玄默手一抖,收回了手,有些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你……”他想问伤口怎么样了,但又咽回去,生硬地说了一句,“衣服穿好。”   顾白衣以为他是因为误会而感到尴尬,并没有多想。   “嗯”了一声,他慢慢拢着衣领,然后低头去把扣子系好,一边解释了两句。   “只是纹身而已。以前那边受过一点伤,伤口太丑了,就纹了点东西稍微遮一下。”   沈玄默还没完全找回神智,下意识接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挺爱漂亮。”   那一片纹身确实很漂亮。   他恍恍惚惚地想。   但明明很平常,他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   沈玄默将这归之于自己对过近距离的不适应,他以前也不喜欢盯着别人的身体看。   顾白衣对于他的不自在一无所知,慢悠悠地解释:“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伤口在背上我自己又看不见。但是我……我一个哥哥,看到那个伤口就忍不住要哭,后来我朋友就建议我想办法稍微遮一下。”   他其实是不太容易留疤的体质。   但当年肩上那道伤太深太重,又没有及时处理,最后就留下了一片暗红色的伤痕。   因为算是替他大哥挡灾,大哥为此格外自责内疚,怎么劝都不能释怀。   后来大哥给他买了很多的药,总时不时地要去看他的伤,然后陷入短暂的抑郁,转头再去搜罗更多的药。   饶是顾白衣这样心大的,也觉得有点烦不胜烦,干脆听从了朋友的建议,被他拉去找了纹身师。   纹身效果很显著。   后来大哥也只要求看过一次,就再也不盯着他的伤口看了。   顾白衣自己也只在刚纹好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之后便没再在意过。   沈玄默的目光在他后背上转了一圈:“怎么受的伤?”   “车祸。”顾白衣顿了顿,“一点意外。”   沈玄默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走了。”他遮掩似的说了一声。   “好。”顾白衣点点头。   车重新开上马路的时候,顾白衣忽的转头,朝街边看了一眼。   零星的行人来来往往,他没看到熟人的踪迹。   但他分明感觉到刚刚有人在注视着他。   不怀好意。   沈玄默问他:“还有东西要买?”   顾白衣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点不安一闪即逝。   剩下的路程不长,五六分钟就开到了学校门口,正值假期最后一天,门口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沈玄默将车停在路边,也并不显眼。   顾白衣与他打过招呼,推开车门下车。   沈玄默一转头,就看到他的后背。   衣物完好无损,就是件普通到有些陈旧的衬衫,不知是不是顾白衣近来忙到消瘦又或者本就不合身,显得有些宽大。   衣摆被夜风吹得飘荡,露出半截腰,紧跟着又被顾白衣顺手拉下去。   平平常常的动作,平平无奇的打扮。   沈玄默却有点不敢看。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个尴尬的误会,不敢往下深想,只能假装镇定地回避视线。   “明天——”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去,“明天你应该开始上课了,我过两天再联系你。”   他觉得自己需要稍微调整一下心态。   顾白衣说:“好。”   他弯腰冲沈玄默笑了笑,习惯性地说了一声“晚安”。   沈玄默挥了下手,便开车离开。   不远处的校门口,有几人停下脚步,朝这边张望。   顾白衣一转头,正撞上他们打量探究的视线。   两高一矮,最高的那个拉着行李箱,旁边两个一人背包一人拎包,好像跟班小弟一般簇拥着那个最高的男生。   两个小弟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惊讶、探究又嫌恶。   似乎有点眼熟。   顾白衣在原主的记忆里检索了一下,想起来这三人都是他的室友,矮个的叫荆一凡,高一点的叫许鹏程,最中间那个拉着行李箱的富二代叫常霆。   荆一凡和许鹏程都是常霆的跟班小弟。   一宿舍六人当中,就属常霆对原主的敌意最深,两个小弟自然唯老大马首是瞻,平时没少阴阳怪气地嘲讽原主。   不过原主以前很忙,与他们接触不多,那些嘲讽他也听习惯了,并不放在心上。   原主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惹到了常霆几人。   或许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对付。   顾白衣也没有跟他们计较的打算。   现在他们大三,最多再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该出去实习,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什么来往。   所以顾白衣只习惯性地朝他们露了个笑脸,随即便移开了视线,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常霆脸色变了变。   身后两个小弟也捏起拳头,作势朝他的背影挥了挥,一边不屑地嘀咕。   “还真找着靠山了?一下子竟然还狂起来了。”   以往顾白衣看到他们都不敢直视眼睛,偶尔狭路相逢,总是他先低下头主动退到一边,等他们过去才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匆匆走过。   两个小弟经常在背后吐槽他胆小如鼠小家子气不像个爷们儿。   但真看到顾白衣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反倒又要觉得不爽了。   常霆冷哼了一声:“什么正经人能看上他?”   小弟跟在后面嘀嘀咕咕说着嘲讽的话,常霆并不直接参与,但听着那些恶毒的揣测,他心情似乎也舒爽了一些。   随后他才淡然地制止:“行了,他不要脸我们还要呢,别叫人以为我们宿舍都跟他一路货色。”   小弟这才闭上了嘴。   顾白衣对背后这些闲话一无所知,他已经先一步赶回了宿舍,准备继续补作业。   穿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同宿舍的嵇兰因正坐在别的宿舍里打游戏。   嵇兰因跟那个寝室的人关系更好,平时也总是一起行动。   六人间的宿舍足够分出好几个小团体了,不过另外五人的共通之处大概就是都很讨厌原主。   只是程度轻重的差别。   嵇兰因算是中度的,常霆和两个小弟是重度的。   至于剩下那个……   顾白衣一边神游,一边推开了宿舍门,一抬头,恰好对上剩下的那个——   林和初。   看到林和初的第一眼,顾白衣第一反应是退出去看看门口是不是写了“男”字。   回想起原主的记忆,他才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林和初长得非常漂亮。   不像是顾白衣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性别的小白脸长相,林和初五官轮廓都十分柔和,一双凤眼不显凌厉,反倒有几分妩媚。   简单来说,就是男生女相。   而且他还留了长发。   顾白衣一抬头,就看到他咬着红发绳在梳头发。   他还花了几秒钟仔细检索原主的记忆,确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公共浴室里的偶遇不是错觉,他才敢继续抬脚往里走。   记忆里林和初的性格倒是并不阴柔,相反还有些高冷。   但他却是宿舍里唯一一个会主动跟顾白衣打招呼的人——心平气和的那种。   林和初朝顾白衣微微颔了颔首,拿下发绳的时候提醒了一句:“明天要交作业了。”   声音低哑,配着好像女孩子一样的外貌便显得有些违和。   不过顾白衣只愣了进门那一会儿,闻言便说了声:“谢谢。”   林和初转回了视线,顾白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翻出了作业本。   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开过口。   直到常霆带着两个小弟吵吵嚷嚷地进门。   常霆东西往地上一放,便直奔林和初,热切地上去嘘寒问暖:“阿初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早知道我也早点回来去接你了。”   顾白衣一边写作业,一边分神抬了下头。   常霆变脸挺快,这会儿满是温柔关切,好像正看着什么重要的珍宝似的。   林和初却高冷如常,就回了四个字,“嗯”和“刚回来”。   常霆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但百折不挠。   从衣食住行说到未来几天的安排,再过几天便又是周末,他邀请林和初到时候一块出去聚餐,庆祝生日。   他这样殷勤,一看就是别有所求。   林和初也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单纯脾气很好,虽然话少,但并不见恼怒。   听到常霆的邀请,他还特意去翻了下日历,然后拒绝:“抱歉,我那天有事。”   常霆一哽,想也没想就劝:“那天周六,晚上抽两三个小时出来就够了,有什么事隔天再说也可以吧。”   林和初眼皮都没抬,没接茬,显然是不准备改变主意。   常霆脸色有点难看了。   他一转头,就见顾白衣似笑非笑地看戏,心情顿时更差了。   两个小弟时刻关注着他的脸色,一看他的视线指向,便立刻跳出来当枪,看着顾白衣冷哼:“别看了,又没邀请你,我们可不敢跟你这种人坐一桌。”   顾白衣闻声抬眸,微微侧身,幽深的黑眸望过去。   他什么也没说,开口的荆一凡下意识噤了声。   好像尖刀一样锐利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飞快地蹿上头皮,神经倏地刺痛了一下。   瞬间的惊惧一闪即逝,快得好像是错觉。 第19章 梦   ◎我好像一个禽兽◎   荆一凡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但顾白衣的视线很快就从他身上略过去,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无聊的东西。   随即他兴致缺缺地垂下眼眸,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荆一凡脸色变了变,无端生出几分羞恼。   一定只是错觉!   荆一凡有些惊疑不定地自我安慰——那种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怎么可能会让他感到害怕。   被这种人吓到,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他却再也不敢开口了。   好在常霆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们身上,他就是单纯看顾白衣不爽,但林和初一转头,他立刻又巴巴地贴上去,压根不再看其他人一眼。   林和初只是去柜子里拿东西,一转头却险些撞上常霆。   他忍不住皱了下眉:“你——”   常霆似乎对自己的烦人之处一无所觉,依然殷勤备至地送上期待的笑脸:“阿初你想说什么?”   林和初问他:“作业做好了吗?明天要交作业了。”   常霆笑容一僵:“……”   顾白衣:“噗。”   常霆投来一个阴沉的眼神。   顾白衣抬了下手:“你们继续。”   说完便低头继续写作业。   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林和初已经抱着书和作业本走出了宿舍大门。   从记忆里来看,他应该也是去隔壁宿舍了。   林和初跟隔壁宿舍的同学关系更好。   也可能是觉得常霆很烦。   常霆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追了上去,但在出门之前,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个小弟。   小弟们回头看了一眼顾白衣,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顾白衣转了转笔,一边将课本翻到下一页,心底有些厌烦。   身后的目光有如实质,他自然感觉得到。   而且是充斥着恶意的那种。   预想中相安无事的校园生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达成。   顾白衣不由地开始思考搬出去住的可能。   将周边的建筑回想了一圈之后,他才想起一个最大的问题——现在不是前世不差钱的时候了,搬出去住就要额外再浪费一大笔钱财。   不知道能不能换个宿舍。   最好是换到完全陌生的同学那里去,否则在同一个班上就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   明天下课后抽空去问问老师好了。   顾白衣一边思索着,一边写完了最后一行字,抬头看了眼时间,十点零六分。   该睡觉了。   他站起身,将作业和课本一起塞进书包,然后转身去洗漱。   等到常霆几人回来的时候,顾白衣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   两个小弟在底下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扬了扬眉毛,也转头去洗漱睡觉了。   嵇兰因是最后回来的,只觉得宿舍静得有些诡异。   不过他也就跟林和初关系还行,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问得出来,只能怀着微妙的不爽气哼哼地上了床。   灯一关,一室寂静。   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白衣就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过来,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然后出门晨练。   就在他走后不久,斜对面的床铺上微微耸动了几下。   荆一凡的脑袋从被子里面探出来,朝下看了几眼,见没人在下面,他蹑手蹑脚地了下了床,做贼似的走向了顾白衣的桌子。   -   一片梅林之中,雪压枝头。   风一吹,红梅夹着白雪,簌簌地下落。   沈玄默心说这还是秋天,怎么会下雪?   然而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积雪之上留下一片压着红梅花瓣的脚印,一路延伸至梅林深处。   他伸手拨开横到面前的一根枝杈,迎面一阵狂风吹来,雪与花幕之外渐渐映出一道熟悉人影。   那人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旧衬衫,正垫着脚抬手折梅。   修长的手指伸向高处,米色的衣摆下便露了一截腰身,在雪里也白得晃眼。   风一过枝杈,霜雪与红梅便飘落到指尖、肩头,也划过腰侧,好似白玉染血,惊心动魄的夺目。   沈玄默看得愣住。   那人却觉察到动静,在梅枝下转头看他,先是惊诧,而后便忍不住笑,眼神明亮又欢喜,好像在说,你终于来啦。   沈玄默闪了下神,便已经走到他身后。   他抬起手,想要拂去对方肩上的雪与红梅花瓣,然而指尖一错,却碰上他的左肩。   跟着又往下滑了些许。   他摸到了他背上的红梅。   那一簇红梅,随着身子一同轻颤了一下。   ……   沈玄默从梦里惊醒过来。   外面天色已亮,延伸到窗边的树枝上叶片泛黄,风一吹便往下飘。   此时深秋,离下雪却还早。   况且宁城也很少下雪。   沈玄默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而且梦里的场景清晰到他一闭眼,就开始自动循环播放。   想按暂停键都按不动。   从他妈肚子里生出来开始算起,沈玄默单身了整整二十七年,少年时的叛逆期都有了,然而却从没尝过春心萌动的滋味。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明白那种梦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有心理问题,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说白了他就是对人家见色起意。   ——几天前,他才信誓旦旦地跟人说只是演戏。   沈玄默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按进枕头里,恨不得直接捂死自己。   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越是介怀就越是忍不住去回想。   越是回想就越……难以平复。   沈玄默咬了咬牙,多年涵养在此刻破功,狠狠锤了下床铺,挤出一声低骂:“草。”   -   元以言觉得沈玄默今天不太对劲。   最近他手头要紧的工作都已经分派了出去,往常例行的会议之后,沈玄默要么继续去做别的工作,要么干脆直接回家。   但今天的会议结束之后,他竟然没有最先离开,而是坐在座位上发呆。   还有几个员工也没走,正坐在不远处,对着电脑低声讨论下周团建是去爬山还是去公园观光。   对于大部分员工来说,沈总就是个白手起家的年轻老板。   敬佩有之,但并不那么怕他。   几人讨论不出结果,便有人抬头,大着胆子去征询沈玄默的意见:“沈总觉得我们是爬山好还是去公园赏枫比较好?”   沈玄默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才回神:“什么?”   员工便将电脑转回去,七嘴八舌地介绍,为此他们还专门做了PPT。   “这个天气最适合爬山了,不冷也不热。”   “早点去的话还能看到日出。”   “但是第二天就要上班了,万一累瘫在路上怎么办?”   “就是,考虑一下我们女同志的体力好吗。”   “冬妍公园的枫树不是才种了没多久嘛,去山上也能看啊。”   “去公园还不如冬春去,那里还是梅园最漂亮。”   ……   沈玄默顿住。   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中的照片上挪开,又开始看着窗外放空了。   最后还是元以言看够了热闹,主动进去帮他解了围。   一群人决定回去后就在部门群里发起投票。   会议室里的人陆续告辞离开,最后只剩下沈玄默还坐在原处,看着窗外思考人生。   元以言拉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伸手他在面前挥了挥。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身体被掏空了一样,半夜做坏事去了?”   脑子也好像被一起掏空了一样。   真是难得一见。   沈玄默给了他一个眼刀,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怼回去。   元以言开始觉得真的有点不对劲了。   昨天晚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沈玄默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   元以言皱眉:“你跟小顾吵架了?”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总不好直说自己做梦对人家有了非分之想。   还不是因为喜欢,而是……馋人家身子。   沈玄默早上还觉得自己可能是憋得太久带来的反弹,或许忙起来就忘到脑后了,但现在一闲下来……   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了。   沉默了良久,沈玄默看着窗外,一脸看破红尘的萧索。   “我觉得……我好像一个禽兽。”他恍恍惚惚地说道。   元以言:“……” 第20章 遗物   ◎他生气了◎   “你才知道这件事吗?”元以言没忍住嘴贱了一句。   沈玄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反驳。   元以言心底咯噔一下。   坏了,沈玄默脑子不会真的坏掉了吧?   之前的话题是什么来着的?元以言仔细回忆了一番,似乎真的是和顾白衣有关。   “要是有什么矛盾的话,”元以言打量着沈玄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是跟人好好聊聊吧。有什么事说开不就行了。”   沈玄默摇了摇头:“再说吧。”   他暂时不太敢见顾白衣了。   -   林和初刚走出宿舍门,就被躲在一边的嵇兰因拉住了。   “有什么事吗?”林和初问他。   “你准备去图书馆?”嵇兰因看看他怀里抱的书,顾左右而言他。   林和初“嗯”了一声:“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还要去图书馆占位置。   “唉,等等。”嵇兰因连忙又拉住他。   抬头看看连廊外面,又看看左右,他犹豫了片刻,把林和初拉到了角落,小声说:“我刚刚看到荆一凡拿了顾白衣的东西,一个人……出去了。”   他想说“鬼鬼祟祟”,但想到是室友,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今天下午才有课,平常除了热爱学习的林和初,以及不合群的顾白衣,其他几人都会一觉睡到中午。   嵇兰因还是因为遗留的作业太多,才勉强爬起来,拿了作业去好友的寝室里借地方补作业。   ——顺带参考一下答案。   结果刚刚回来的时候,他就正好看到荆一凡好像做贼似的偷偷溜出了门。   嵇兰因见过那个背包上的挂件,他记得那是顾白衣的东西。   听嵇兰因叽叽咕咕地解释完,林和初皱了下眉:“他去哪儿了?”   嵇兰因下意识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又说:“你想帮他?”   林和初转身下楼:“我去看看。”   嵇兰因跟上去,嘴里念念叨叨不停:“你管他干什么,那种人就算被坑了也是他活该,你忘了他之前还举报你作弊——”   林和初扫了他一眼。   嵇兰因闭上了嘴。   林和初淡淡说了一句:“没证据证明就是他举报的。”   嵇兰因忍不住说:“除了他还能是谁,之前好几个人都看到他拿着信封去了老师办公室,结果下午就疯传你作弊……”   那会儿正是在评定奖学金的时候。   林和初险些因为这件事错失了资格。   虽然在几位老师的联合担保下,林和初很快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也是自那之后,顾白衣的名声就急转直下。   嵇兰因也是因此才格外讨厌他。   然而那人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我行我素地做着孤僻的独狼。   嵇兰因越看越不顺眼。   “也就是你好心。”嵇兰因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抱怨,“要是换个人,把他皮扒了都算轻的了。”   林和初问:“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嵇兰因卡住。   林和初没指名道姓,但他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说什么——既然那么讨厌顾白衣,为什么看到荆一凡针对他的时候,又要告诉林和初?   因为他在犹豫。   虽然不喜欢顾白衣,但嵇兰因同样也不怎么喜欢常霆那三个人,尤其是荆一凡。   顾白衣的黑历史只有举报林和初作弊这件事。   但荆一凡各种势利眼的黑心做派可是数不胜数。   嵇兰因一面想看他们狗咬狗,一面又觉得这事儿荆一凡做得很没道理。   思来想去了一番,嵇兰因难得灵光一现:“我这不是……这不是担心万一荆一凡憋个什么坏水,到时候锅扣到你头上去了,岂不是很冤。”   林和初冷淡地扯了下嘴角:“也不是不可能。”   嵇兰因先前看到荆一凡是往学校的西南角去了,那里有学校最大的一片人工湖,再想到他抱出去的书包,两人隐约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但他们还是去迟了一步。   顾白衣的书包被扔进了湖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往下沉,最近的湖心亭也够不到。   一个生面孔的学生叫来了顾白衣,指着掉下去的书包叫他看。   他只是帮人传话,闻言还好心地提醒一句:“要不去找学校的管理处帮忙捞一下吧。我记得对面有个专门捞东西的小船,不过现在可能还没上班……”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   顾白衣直接从亭子上跳了下去。   传话的学生被吓得呆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游向湖心。   林和初和嵇兰因站在人工湖的另一面,更来不及制止。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周围也不见其他人影。   嵇兰因也呆住,还是林和初先反应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提醒:“快去找老师!我去对面管理处!”   “啊……哦、哦。”嵇兰因一惊,连忙转身,边跑边忍不住回头,险些被绊倒在地。   顾白衣对岸上的动静一无所知。   他会游泳,心下着急便顾不得多想。   游了十来米远便够了书包,一入手他脸色便一沉,包里明显还被额外塞了重物。   要是彻底沉下去,就很难再找到了。   还好他反应快。   往回游的时候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勾着书包的手不自觉地往下坠,冷冰冰的后怕慢慢涌现上来。   冰冷汹涌的湖水渐渐没顶的恐惧与绝望,在记忆中早已淡却,可身体似乎还记得。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回到岸边。   林和初刚叫来管理处的船工,远远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脸白得像纸,唇色也褪得一干二净,漆黑的头发凌乱黏在额头与脸色。   好像深水之下,伺机将人拖进水底的水鬼。   林和初看出他在颤抖,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冷得如同经年不化的寒冰,他竟无意识地缩了下手,不敢上前。   那份冷意并不针对他,本能的畏惧也一闪即逝。   林和初还是伸手准备去拉他:“你没事吧?”   顾白衣避开他的手,先将湿漉漉的书包扔上岸,“咚”的一声闷响,看得林和初脸色也是一变。   “没事。”顾白衣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仍然温温吞吞得好像没脾气,“多谢。”   林和初有些不敢直视他,低头看着书包,才劝道:“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下午还要上课。”   顾白衣摇了摇头,问:“你们知道是谁扔的?”   林和初迟疑了一下,说:“有人看到荆一凡拿了你的书包……”   顾白衣问:“那个最矮的?”   林和初哽了一下:“对。”   顾白衣说:“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包。”   林和初没来得及回答,顾白衣已经走向了先前那个传话的人,聊了两句话之后便转身就走。   林和初莫名生出点不安的预感。   他看了看地上的包,犹豫了片刻,还是先跟船工道了谢请他回去,然后便站在原地等。   嵇兰因给他发消息,说辅导员不在办公室。   林和初按了按眉心,叫嵇兰因先回来。   万一一会儿打起来,起码多个人拉架。   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顾白衣便拉着荆一凡回到了湖边。   顾白衣还是一身的水。   本该是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柔弱可怜,好像出鞘的锋刃,迎面走来,只有别人回避的份。   荆一凡被拽着后衣领,好像死狗一样被拖过来。   他已经有点害怕,却又不觉得顾白衣真的敢对他做什么,虚张声势地叫喊挣扎着。   顾白衣眉头跳了跳。   林和初都看出他是有点不耐烦了。   然而把没来得及劝,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顾白衣抬起了手,然后——   噗通。   荆一凡被扔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和初的衣摆和裤子。   然而这点凉意,远远抵不上一个大活人“飞”进水里的场面冲击来得震撼。   荆一凡似乎也会游泳,初时的惊慌之后便手忙脚乱地狗刨到岸边。   可惜没来得及上岸。   顾白衣坐在岸边的石块上,半截小腿踩在水里,一手勾过书包放到自己的身侧,他问荆一凡:“谁扔的?”   荆一凡下意识狡辩:“我哪知道,有那么多人看你不顺眼,可别光赖到我头上。”   他游向远一点的地方,手脚并用地爬上岸。   然而刚上了岸,就觉得膝弯一阵剧痛,腿一弯,便扑倒在地。   顾白衣拽着他的衣领拖到岸边。   蹲在旁边,一伸手,就将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谁扔的?”顾白衣语调平淡地继续问,数着秒数将他的脑袋从水里拎起来。   “不——”荆一凡面露惊恐,眼珠乱转。   他终于开始感到恐惧了。   然而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他又被一股巨大到毫无挣扎可能的力道按进了水下。   咕噜咕噜。   旁观的林和初也感到一阵凉意窜上脊背。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最终也没有逃跑,而是忍着不适开口:“顾白衣,你冷静一点——”   别闹出人命了。   顾白衣将荆一凡的脑袋拎出水面,这一会儿没有再追问,而是摸着书包挂件上的香囊,平静地陈述。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顾白衣低垂着眼眸,回想起原主记忆里母亲的面容,“当时她躺在医院里,只有上半身能动,她说太无聊了,就跟人借了针线,一针一针给我缝了个‘平安喜乐’。”   里面的药粉也是她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时至今日,香囊早就没有了味道,布料也有些陈旧泛黄,但终归是一个念想。   “我没有爸爸,只有一个妈妈。两个月前,妈妈也去世了。” 第21章 生气   ◎他本就没什么牵挂◎   顾白衣没有父母。   前后两世加起来,只有原主的妈妈符合一个母亲的形象。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即便平时脾气算不上多好,也只有她这个母亲将年幼的“顾白衣”带在身边、护在身后,关心他的冷暖,对他说“回家了”。   他被抛弃过很多次,只有母亲不把他当做累赘,从没有放弃过他。   所以到了最后,那个“顾白衣”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母亲。   顾白衣只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很多感情上的浅淡却无从觉察。   唯有他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无需共感也一目了然。   顾白衣脾气很好,但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如果荆一凡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撕烂他的作业本乃至划破他的衣服,他也未必真的会生气。   但现在……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把荆一凡彻底按进水里。   幸好旁边还有人在,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林和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原先劝解的话语,又被他一一咽回去。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遗物被毁,恐怕他的反应也不会比顾白衣理智到哪里去。   荆一凡被按到水里第五次,已经虚弱到话都快说不出来。   不是真的因为脱力。   而是恐惧到了极致。   即便理智再三告诉他,顾白衣不可能真的杀了他。   可水流汹涌地迎面压来,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鼻腔、耳道,溺亡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连一点反抗或不满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荆一凡也终于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顾白衣最后一次问他:“谁扔的?”   荆一凡哆嗦着嘴唇说:“我。”   顾白衣继续问:“谁叫你扔的?”   荆一凡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在肩背上的力道加重的那一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吼出来:“没、没有!”   他闭着眼睛,语速飞快地回答:“是、是常霆让我们给你个教训,但扔书包这个主意是我自己想的!下午是秦教授的课,他那个老古板平时分打得严厉,我、我只是想扔了你的作业,让你期末挂科!”   他害怕顾白衣,也不敢得罪常霆。   不过这并不倒不是谎话。   扔书包的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   另外两人只不过选择了默许而已。   顾白衣停下了动作。   荆一凡好似在黑暗中窥见了一丝光亮,便忙不迭地要往前爬。   他只喘了口气,便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是我小肚鸡肠是我心思狭隘,我就不是个东西,你……您、您大人有大量,就绕了我这一回,我保证下次绝不敢再犯了。”   趴在地上的身体和声音一样颤抖不停。   看起来真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顾白衣终于松开了手,却没开口准他起来,荆一凡便不敢动,只能用余光看着他拉开背包的拉链,将里面的石头一颗颗砸向湖面。   砸一下,水花便要溅到荆一凡的脸上。   荆一凡就会控制不住的一抖。   等到石头全部扔干净了,顾白衣才慢条斯理地拉上拉链,单肩背着起了身,视线往荆一凡脸上睨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滚吧。”   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林和初看着顾白衣走过来,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了一下,露出些复杂的神色。   他有点怵顾白衣。   但他又能理解顾白衣。   最后他选择把视线撇向一边:“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顾白衣笑了一声:“如果真的有人来追责,实话实说就是。”   他伸手指了下还趴在河岸边起不来的荆一凡,问林和初:“你知道我为什么停手吗?”   林和初问:“为什么?”   顾白衣温声说:“因为像那样再来两次,他可能真的会死。你们毕竟还在旁边看着,我怕你们夜里做噩梦。”   声音不大不小,正巧够岸边的人听见。   岸边的荆一凡和刚刚跑回来的嵇兰因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顾白衣话锋又一转:“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已经没什么牵挂了,在哪里生活、怎么生活,都没有什么差别。”   嵇兰因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荆一凡……无尽的恐惧如同蚂蚁噬心一般,密密麻麻地又攀附上他的心脏。   他听出顾白衣的潜台词。   ——如果刚刚书包真的沉底找不回来了,顾白衣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顾白衣没有再看他,越过林和初,便离开了。   书包不防水,里面的东西都湿透了。   课本还好说,晒不干还能重买二手的,但作业本却真的救不回来了。   下午上课的秦教授为人处世一板一眼,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   顾白衣准备带着牺牲的作业本亲自去跟他解释一下。   秦教授有给他宽限了两天,让他下次上课的时候先把这次的作业补好。   再往前的,等期末之前补全再给他重新打分即可。   顾白衣乖乖说了声:“谢谢秦教授。”   无辜又可怜。   秦教授的脸色不由缓了缓:“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顾白衣乖巧点头。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两个老师还在低声感慨。   “这个同学还真是热爱学习啊,书包掉水里竟然还想着去抢救作业。”   “也难怪秦教授这么网开一面了。”   “看着怪可怜的,但凡有点良心也不好意思责怪吧。”   ……   顾白衣忍不住扯了下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或许是刚刚生气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精力,他觉得有些疲惫。   下午的课上,荆一凡请了假。   嵇兰因贴着林和初,硬是拉着他坐在了离顾白衣最远的位置。   平时他们几人也不会坐在一起,但不会这样刻意地回避。   他们明显有些害怕,却又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绕到顾白衣的身上。   常霆和另一个小弟来得晚,抢不到林和初附近的位置,只能狠狠地瞪了嵇兰因一眼,在前排坐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看顾白衣不顺眼。   顾白衣只当做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边神游,一边记着笔记。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也算自在。   下午一共两门课,结束之后就是晚饭点。   学生们踩着铃声涌出教室,然后各奔东西。   顾白衣回到宿舍的时候才又见到其他室友。   荆一凡坐在自己的桌位前吃饭,看到顾白衣进来的刹那,脸上的血色便褪得一干二净。   顾白衣朝他微微勾了下嘴角。   荆一凡眼神震颤,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抖,筷子上夹的一块肉便掉到大腿上,又骨碌碌滚到地上。   直到顾白衣自顾自地洗漱完,然后上了床,他才敢稍微大声一点喘气。   然而门口又传来开门的动静,他又是惊惧地一颤,转头的时候好像在看什么恐怖片似的。   后进门的常霆和许鹏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今天怎么回事?”许鹏程忍不住问,“怎么一惊一乍的?”   常霆也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更想问,不是说要给顾白衣一点教训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他有些不满。   但他也没彻底傻掉,知道顾白衣还在宿舍,不好当着面聊这个话题。   于是他就用眼神往顾白衣那边的床位示意。   然而向来最狗腿最擅长揣摩他心意的荆一凡却好像瞎了一样,眼睛飞快地扫过他们的脸,便收回去,死死盯着桌面看。   “没什么。”荆一凡小声找了个理由,“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想休息两天。”   常霆有些狐疑,但看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也不似作伪。   有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顾白衣做了什么,威胁了荆一凡。   但紧跟着他就自己否决了这个念头。   就顾白衣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要真能干出威胁人的事,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万人嫌的地步了。   兴许是真的生病了。   常霆随口安慰了一句:“那就好好休息吧。”   别的话就没有了。   荆一凡闷闷地“嗯”了一声,竭力克制着音量,生怕惊扰了什么。   床上的顾白衣没有动静。   他闭着眼睛,意识随着梦境渐渐又沉入湖底。   他觉得冷,又感觉到热。   -   沈玄默又做了一夜的梦。   醒来之后更是厄运连连。   沈玄默看到手机上新收到的信息,眼皮狂跳。   沈女士说她那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于是决定提前来宁城看望他。   没说具体时间,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沈玄默按着眼皮,生出几分紧迫感来,就连那些不可言说的梦境也暂且抛之脑后。   ——他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跟顾白衣对过剧本。   想起今天还是工作日,沈玄默便先发了条短信问顾白衣什么时候有空坐下来聊一聊。   然而几条短信发出去都石沉大海。   沈玄默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   平时顾白衣不说秒回,但只要不是深夜,他的回信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沈玄默想了想,还是果断拿起了车钥匙,开车去了学校。   之前调查顾白衣资料的时候,沈玄默就看到过他的专业和班级。   进门找人问了一下,恰好他们班正在上体育课。   体育老师翻了翻点名册,说顾白衣今天生病请假了。   沈玄默愣了一下:“生什么病了?”   旁边有个学生恰好是他们隔壁宿舍,又跟顾白衣选了同一堂选修课,听沈玄默借口说是顾白衣亲戚,也没怀疑,顺口便接了一句。   “好像是发烧了。”那个学生说道,“林和初他们——就是他舍友送他去医院了。” 第22章 安抚   ◎我在这儿陪你(入v公告)◎   顾白衣发了高烧。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的,最早还是林和初注意到顾白衣一早上都没上课,回宿舍的时候便发现他根本没下过床。   叫了好几声没人应,林和初大着胆子推了他两下,才发现他身上的热度惊人。   一直高烧不退是会死人的。   顾白衣那会儿明显已经烧昏过去了。   常霆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压根不想管顾白衣的事,林和初没理他,叫上嵇兰因一起将顾白衣送去了医院。   嵇兰因先前被顾白衣吓得够呛,本能地不想靠近他。   但他也做不到像常霆那样见死不救。   将顾白衣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先给他挂了水,嵇兰因就开始坐立不安。   在他印象里,发烧再严重,进了医院挂过水很快就能退烧,算不上什么大病。   一瓶水还没挂过半的时候,嵇兰因就碰了碰林和初的胳膊,小声对他说:“我们把顾白衣的亲戚叫过来陪他吧,晚上还有课呢,陈老师的课,次次点名可凶可凶了的那个。”   林和初看着温度计上迟迟不退的温度皱眉。   嵇兰因以为他在犹豫,再接再厉地说道:“之前填信息的时候,我记得顾白衣好像就是宁城人,就算他妈妈……呃,应该还有些亲戚在吧。”   “万一……这病去如抽丝,万一需要静养,在宿舍也很难安生吧。”   林和初想想荆一凡,觉得有道理:“那你去跟辅导员打个电话,我在这儿先守着。”   嵇兰因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去无人处打电话。   顾白衣还昏着,一直没醒。   他们来的时候着急,也没带上他的手机。   联系家里人这件事,只能去找辅导员。   不巧辅导员这几日也因为家人生病请了假,接了电话之后也只说帮忙联系一下试试。   嵇兰因在走廊上来回转了快二十分钟,才接到辅导员的回电。   辅导员叹气说:“没找到人。”   嵇兰因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辅导员继续说:“他家这个情况,有点复杂。”   现在只有这些室友能帮忙照顾顾白衣,所以辅导员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刚刚联系顾白衣亲人的过程和盘托出。   平时学生信息档案里都有紧急联系人的电话,顾白衣留的自然是他母亲的。   但顾妈妈很久之前就卧病在床,接不了电话。   辅导员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都是关机,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之后只能辗转着去联系顾白衣的高中班主任。   班主任又去联系其他老师以及顾白衣以前的同学。   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找到了顾白衣家的一个亲戚。   但那个亲戚早就不在宁城,听说是因为顾白衣的事找上来,对方立刻就挂断了电话。   明显是不想管。   寻亲的事就断在了这里。   不过兜了这么一大圈子之后,辅导员也终于弄明白了顾白衣家的情况。   孤儿寡母,因为病重多次腆着脸上门借钱,周围亲戚早就避之不及。   直至顾妈妈去世,那些亲戚对顾白衣这个养子最后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如今顾白衣生病,竟然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找不到。   辅导员又问嵇兰因,顾白衣平时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嵇兰因沉默以对。   辅导员便明白了答案。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辅导员深深叹了口气:“那……暂时只能拜托你和林和初照顾一下他了,老师那边我帮你们请假,再给你们加个德育分。”   嵇兰因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心底其实不愿意,对顾白衣的印象还没有扭转过来,并不想巴巴地上去照顾他。但乍一听说对方身世这么凄惨,他又觉得撒手不管良心不安。   ——难怪昨天顾白衣会疯成那样。   嵇兰因忍不住分神想道。   辅导员就当他是答应了,说了声辛苦,又问他账号。   “他以前的老师听说他生病,凑了点钱,等会儿我转给你,医药费先垫着,不够到时候再跟我说。”   嵇兰因彻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后嵇兰因带着辅导员转过来的五百块钱回了病房,正跟林和初转述这件事,就见护士推着小车过来换药水。   护士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个子高挑,相貌俊朗,神态之中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散漫,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嵇兰因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不敢再多看。   这人看起来并不傲慢也不盛气凌人,但仅一眼对视,便叫人下意识回避其锋芒,不敢小觑也不敢靠近。   林和初也是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觉得这个陌生男人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和嵇兰因一样,并不觉得男人是冲着他们来的,兴许是为了病房里的其他人。   他们只是下意识闭上了嘴,停止了关于顾白衣身世的话题。   然而男人却跟着护士一同停在了顾白衣的病床前,安静地看着护士换药水瓶。   等到换好了,他才开口问了一句:“还没退烧?”   他伸手摸了下顾白衣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护士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脸微微红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几分凝重的愁绪,说要等两瓶水挂完再看情况,药水起效也没那么快。   但顾白衣也不知道烧了多久,进了医院到现在都没醒过,这情况难免叫人担忧。   “接下去几个小时要多关注一下他的体温变化,如果到晚上温度能降下去,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护士看看坐在对面床边的林和初和嵇兰因,又看了看旁边的沈玄默,卡了下壳。   她知道对面的是病人的同学,但旁边这个……   “请问你是病人的哪位家属?”护士问道。   林和初和嵇兰因也跟着看过来。   “我是他——”沈玄默顿了顿,“哥哥。”   嵇兰因下意识想顾白衣无亲无故,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另一边的护士看看沈玄默的脸,又去看看顾白衣——面色苍白,却也难掩五官的精致夺目。   她倒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虽然长得不怎么像,但都好看得这么突出,是兄弟也很合理嘛。   哥哥总比同学亲近一些。   所以护士直接转过头,跟沈玄默嘱咐了一些看护病人的注意事项。   沈玄默点点头,一一应下。   看着好像真心打算留下来照顾病人似的。   嵇兰因压下内心的疑问,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比起照顾病人,他更愿意去听冗长无聊的晚课。   林和初却略带疑虑地看了沈玄默好几眼。   等到护士一走,沈玄默便反客为主:“我姓沈,你们是小白的室友?”   嵇兰因立刻点头。   林和初面有迟疑。   沈玄默解释:“我跟小白约了今天见面,但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去你们学校问了一下,老师说你们请假来医院了。”   林和初这才放下几分戒备与怀疑,简略说了来医院的过程。   几句话一交流,沈玄默便看出嵇兰因嘴巴要松得多。   很快沈玄默就搞清楚了顾白衣发烧的前因后果——大早上的跳河捡书包,拖着一身水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冷风,又大动肝火。   不生病才怪。   至于顾白衣发疯险些弄死荆一凡的事,嵇兰因倒是没说。   一来有打小报告的嫌疑,二来也是不敢。   差点说漏嘴的时候,林和初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嵇兰因便把那些话生生咽回去,话锋一转说起刚刚辅导员找顾白衣亲戚的事。   沈玄默听得眸色渐沉,却未见怒火。   两个学生都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   于是嵇兰因就估摸着这亲戚恐怕也不是很亲。   但再生疏的亲戚关系也比普通同学亲近一些。   沈玄默跟他们要了医药费的账单直接转了过去,然后叫他们先回学校上课,嵇兰因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林和初问他:“沈哥不用上班吗?”   “这几天休假。”沈玄默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要是实在担心,可以晚上或者明天没课的时候再来看他。”   嵇兰因偷偷拉了拉林和初的袖子,示意他别多管闲事了。   林和初没理他,思考了两秒,说:“我们明天上午没课,明早我再来看他。”   他在护士站那里留了自己的电话,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跟值班的护士说一声,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没人在,可以给他打电话。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甚至压根没避讳着沈玄默。   沈玄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挑了下眉,回到顾白衣的病床前,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低声说:“你这同学,还挺敏锐的。”   如果顾白衣醒着,大概会一本正经地解释,那是因为林同学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   可惜他没醒。   平日里极为警醒的人,被连着捏了两下脸颊也一无所觉,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点微红,却越发显得脆弱可怜。   沈玄默原本是没有那么好心的。   他来看顾白衣是顺路,看护病人却要耗费很多精力,浪费很多时间,他完全可以花钱找人来帮忙照顾顾白衣,绝对比他亲自上手要细致周到得多。   过去那么多年,他就没有正经照顾过什么人。   或许是被林和初的怀疑戒备激起了隐秘的好胜心,又或许看顾白衣实在可怜——   孤零零的一个人。   大病初醒时,一个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会不会委屈到哭?   沈玄默就这么在顾白衣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顾白衣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眼睛欲睁不睁,眼底氲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看不清人,视线无焦,懵懂茫然又有些无助。   可怜巴巴的。   沈玄默喂他喝了点水,又问他想不想吃东西,顾白衣没有反应,只望着虚空处发呆,显然没有真正清醒。   “困就继续睡。”沈玄默用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温度确实已经降下去许多,便稍稍安了心。   正要松手,顾白衣又追上来。   担心降温的冰块跑了,他本能地伸手抓住,热到发懵的脑袋贴上去,无意识地蹭了蹭。   好像求人抚摸的猫儿一样。   沈玄默动作一僵。   他神情复杂地低头去看,顾白衣已经闭上了眼睛,完全只是本能的反应。   “……”   觉察到病中之人的不安,沈玄默终究还是心软了,没有再挣扎。   等到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他轻轻揉了下顾白衣的脸颊,低声安抚。   “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v,感谢支持,么么哒   -   AB那本先攒攒预收,下一本先写万人嫌~娱乐圈双歌手感情流小甜饼   感兴趣的话求戳专栏先预收一下啵啵啵=3=   ↓↓↓以下文案↓↓↓   《万人嫌逆袭指南》   【文案】   闻人珏十八岁那年被穿越了。   他这个原主流落到了陌生的异世界。   五年时间,他带着随身的一把吉他,从黑户混成了顶流歌手。   然后他又穿回去了。   一睁眼就发现穿越者顶着他的身份,把自己作成了万人嫌。   唱歌跑调演技木讷还眼高手低,入圈几年还没红过就已经糊到了谷底。   室友将他赶出门,合作过的导演放话封杀,愤怒的网友在他账号下面暴打小三。   不堪忍受网暴吞药之前,他还签下了一份撕逼炒作型恋综的合同。   闻人珏:……   淦,一夜回到解放前。   在心底亲切地问候了一圈穿越者的祖宗之后,闻人珏无奈接受现实,背着吉他、揣着好友赞助的三百块钱踏进了节目组,开始从头来过。   本以为是地狱开局,然而没想到节目刚播到一半,闻人珏就火了。   一起翻红的还有他在综艺里的同行CP,号称脸和歌各火各的前顶流歌手,黎鸿。   别人在谈恋爱,他们在搞音乐。   再顺便谈个恋爱。   #论恋综与音综的兼容性#   #他们在恋爱吵架分手和好我在弹BGM#   #我从恋综出道当歌手的二三事#   不久后年度音综盘点总结,前缀恋综的《春日恋语》一举冲进前三。   导演:……   嘉宾:……   观众:双人演唱会gkd谢谢!   -   五年前,红到发紫的黎鸿在最后一场演唱会后空等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黎鸿与一场空难擦肩而过,原本承诺一定到场的闻人珏在医院昏迷不醒。   再醒来的时候,闻人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黎鸿来不及庆幸,在对上少年心虚躲闪的眼神时,某一刻忽的惊觉——   那不是闻人珏。   不是他的闻人珏。   自此,黎鸿等他赴约等了五年。   ----   #绝世大美人表面温柔内里有点疯批的攻×(没那么)傻白但很甜的心大小可爱受,双歌手   #身穿,双初恋1V1小甜文   #伪青梅竹马,互相救赎的爱情故事   (23/06/12修了一下预收的文案) 第23章 见色起意(修)   ◎喜怒哀乐受他所控◎   顾白衣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从幼年时孤零零地上山, 到后来沉入湖底。   前一秒还在对他笑着的亲人朋友,转眼间就化作肥皂泡上的幻影。   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却无法触碰。   仰头望着他们越来越远, 却又突然“啪”的一声, 尽数碎裂。   他徒劳地伸手,抓不住幻影的碎末,却落进微凉的掌心里。   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将他的手包进去,好似惹人烦躁的沸水里丢进一块浮冰, 他下意识贴上去,觉得舒服, 便不再动了。   梦里那些不安与无助好似落了地, 有了依处。   顾白衣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没有再做噩梦。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病房里的灯还亮着, 但外面漆黑一片。   顾白衣一时间都分不清这是第几天的晚上。   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手机看时间,但身体完全提不起力气,只能勉强动一动脑袋。   隔壁靠窗的床铺上没人,黑漆漆的窗户上清晰地映出室内的倒影。   顾白衣盯着窗户发了会儿呆,烧得快糊了的脑子才一点点清醒过来。   昏迷期间的事,他隐约还有点印象。   他起初睡得不沉,只是身子疲软, 意识疲惫,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但他知道是林和初和嵇兰因送他来的医院。   也感觉到有人帮他降温、喂水和量体温。   后来的事情却不太清楚了。   他似乎听见了沈玄默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对方是不是有事要找他, 然而听着身边断断续续却持续了很久的声音, 又下意识否定了这个猜测。   沈玄默不说日理万机, 平时工作肯定也是很忙的。   至少比顾白衣重要。   沈玄默得是闲得慌, 才无聊到特意跑到医院来照顾他。   把沈玄默和“照顾人”这三个字摆在一起, 看着都显违和。   然而等到顾白衣意识清醒过来,他才发现,沈玄默好像还真的是闲得慌——   这个点外面走廊都没声音了,沈玄默还留在病房里没走。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一个躺着没有反应,另一个坐在床边,一手托着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一片静谧之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顾白衣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意外之中夹杂着几分荒谬感,他以为沈玄默最多就是来医院看他两眼就走了。   结果他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闭着眼睛的沈玄默看起来反而更不好接近,没有表情的时候,面貌五官之中自带的凌厉锐意便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低着头撑着手,也似卧龙浅眠,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一双凛冽的眼,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顾白衣倒是不怕。   而且他百无聊赖,只能看着沈玄默的脸打发时间。   他倒是想叫醒沈玄默,让他回去休息,自己烧已经退了,不必再在这里守着。   可惜喉咙干哑,手脚无力。   一面因为身体疲软想要再睡过去,一面又因为久眠,清醒之后的意识格外的亢奋。   因为长时间未进食,腹中也渐渐有了一些烧灼钝痛感。   整个人都难受得不行。   顾白衣只觉得以前受伤也没有这样磨人。   然而一通胡思乱想之下,他没觉察到自己早把噩梦的内容忘到了脑后,好像仅仅是身边多了个沉睡的人,那些蚀骨的寂寥便停滞不前,又隐没无踪了。   沈玄默就是在这时候被挠醒的。   顾白衣微微蜷着手指,稍微有了点力气之后就只能动一动指尖,他没料到自己的手还握在另一个人的手掌里,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往回缩。   但想法是一回事,动作又是另一回事。   疲软的手指下意识挣扎起来也只是像奶猫挠手心,不疼,但很痒。   沈玄默并未完全清醒,不耐地按住手心作乱的东西,目光一凛,声音低沉:“别动。”   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手心作乱的东西便真的不动了。   沈玄默眯了下眼睛,适应了灯光的亮度,也看清手上抓着的“东西”——   细长白皙的手指被他拢在手心,他下意识用了力,柔软的指尖便泛起一点红,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处,好像被虐待了一般。   泛红的指尖微颤了一下。   沈玄默从恍惚茫然中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   顾白衣沉默着与他对视,耳根渐渐通红,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通红的耳朵落入沈玄默的眼中。   沈玄默这下彻底惊醒过来,被烫到一般刷得松开手,动作飞快地背到身后。   顾白衣默默把手缩回被子里,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感到些许不自在。   但他还留了点印象,一开始似乎是他自己主动扒着人家的手不放的。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沈玄默很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喝水吗?”沈玄默起身去倒水,又想起什么,把温度计递过去,“先量一下|体温。”   顾白衣接过来,垂眸盯着体温计看。   间隔着量了两次,温度都在正常区间,看来是已经彻底退烧了。   然后沈玄默才把水杯递过来。   顾白衣还得靠他帮忙拉一把,才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背上,捧着杯子的手有点抖。   沈玄默看不下去,干脆接过杯子递到他嘴边。   顾白衣自下而上瞄了他一眼,那一眼扫过去太快,沈玄默都分辨不出里面的情绪,只记住了那一双瞪圆了些的黑眸。   灯光一照,好像蓄了漫天繁星。   顾白衣很快垂下眼眸,只用指尖扶着杯底,就着沈玄默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   沈玄默原本是想省点事,但这会儿却很有耐心地看着顾白衣小口小口地吞咽。   偶尔喝得急了,他还有意扶正杯子,示意他慢一点,免得被呛到。   温水过喉,那些干涩烧灼感大大缓解。   沈玄默将空杯子放到一边,顾白衣咽下最后一口水,感觉喉咙没有那么痛,终于能开口。   “谢谢你,沈哥。”顾白衣慢吞吞地叫了一声。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因为喉咙痛,他有意放缓了语速,好像在伸懒腰的猫。   “几点了?”他问道,“我没带手机。”   沈玄默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快十二点了。”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和日期。   夜里十一点五十三分。   顾白衣已经睡了快三十个小时了。   难怪全身都没力气。   顾白衣很不习惯这样虚弱的状态,但相较于在床上干躺着的自己,显然还是一直陪他到现在的沈玄默比较辛苦。   “沈哥,你回去休息吧。”顾白衣慢慢说道,“这么晚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沈玄默没说好还是不好,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他压在被子上的手。   顾白衣慢吞吞地把还在轻颤的手缩回被子里。   沈玄默挑了下眉:“用完就丢?”   顾白衣:“……”   倒也不用说得好像他始乱终弃。   明明他只是过意不去,担心沈玄默太累了。   他不知道沈玄默为什么纡尊降贵跑来医院照顾他,但他看迹不看心,此刻心里只有歉疚和感激。   沈玄默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半途而废这个词,先前留下来是一念之差,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对他来说,这甚至算不上什么人情。   毕竟顾白衣没要求他,是他自己上赶着。   不过现在顾白衣是彻底退了烧,沈玄默也确实没有什么再留在这里的干守着的必要了。   “你舍友说明天早上来看你。”沈玄默说道,“医生说你最好再留院观察一天,费用我都交完了。你要是实在不想住医院,明天回去也可以。”   他说着顿了顿,又多问了一句:“你跟你舍友有什么矛盾吗?”   顾白衣愣了一下:“关系不是太好。不过林和初——就是昨天送我来的那个,他是个好人,另一个同学人也不算坏。”   那剩下的恐怕就是有点问题了。   沈玄默原先似乎是想就此说些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又迟疑起来,他点了点头,那些话就咽了回去。   不合适。   他想道。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沈玄默说道。   “不用。”顾白衣下意识拒绝,“我不饿。”   “那就是饿出毛病了。”沈玄默没理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不饿才怪,“暂时别睡,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医院门口就有好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   沈玄默只买了一份粥和一点小菜,病人要吃得清淡一点,而且顾白衣很久没吃东西了,夜里也不宜吃得太多。   去之前他就已经方方面面想了一圈,连勺子都记着跟店家主动要了一把。   提着打包袋回医院的时候,他才忽的生出些许荒谬感——   自己这样的人,竟然也还挺擅长照顾别人的。   而且完全没感觉到厌烦。   相反似乎还有点乐在其中。   如果身边的朋友亲戚知道了,大概会觉得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沈玄默特别善良,而是因为顾白衣是特别的那一个。   他对顾白衣的容忍度,好像出乎意料的高。   而且他很不喜欢看到顾白衣病恹恹的样子。   大约也是因此,当时他看到病床上一脸病色,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的顾白衣时,想也没想便留了下来。   他不是因为善心发作,反倒是私心作祟。   他只是想留住顾白衣。   为什么?   他的潜意识知道答案,却死死捂着不愿承认。   沈玄默抿着唇,从黑夜里走进室内灯光下,他独自穿过走廊,轻微却突兀的脚步声携着冷夜的寒霜。   他一身冷气站到病房门口,隔着虚掩的门缝看到病房里的顾白衣。   顾白衣真的就乖乖地躺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下。   他没带手机,又是深夜,除了发呆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事可做。   然而看向虚处的眼神空茫,好像无所依托的浮萍,飘飘荡荡,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沈玄默脚步一顿。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敲了一下门,然后才推门进去。   顾白衣被敲门声吸引,转过了头。   那双眼睛又亮起光,眉眼弯弯地冲着来人笑,一瞬间便又回到了人世间。   他用那种温吞的语调叫了一声:“沈哥。”   许是怕惊扰到别人,他有意压低了声音,语调慢慢悠悠,在尾音上拉出些许温柔又缱绻的余韵。   在亲近的人面前,他一定很会撒娇。   沈玄默无端地联想。   他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勾了下嘴角,反手关上病房门的时候,一身月夜寒凉都被关在了门外。   从医院门口提回来的粥还冒着热气。   朦胧的雾气模糊了眉眼。   沈玄默按捺不住地想要伸手挥开,手指抬起来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在干什么,不由僵在原处。   顾白衣朝他投来疑问的视线。   沈玄默拿起旁边的一次性勺子,撕开包装袋,递到顾白衣的手边。   顾白衣表情无奈,像是在抱怨“我又没有残废”。   好在他还生着病,不愿意多说话,只是给了沈玄默一个感激的微笑。   沈玄默看着他的眼睛,脑海里只剩下三个标红加粗的大字无尽循环——   糟糕了。   沈玄默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但他看过别人谈恋爱。   他对恋爱这件事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   恋爱之中的人智商为负,就连他妈那样强势的人都不能免俗。   以往他是高高在上不以为意。   现在他却感觉到了些许惧意——   一颦一笑,时刻牵动心弦。   喜怒哀乐,轻易受人所控。   沈玄默不喜欢这样失控的感觉。   况且那还是源于……见色起意。   作者有话说:   已修文   昨天生理痛到脑子发懵,今天再看还是重写吧orz不过主要是细节和节奏重排了一下,剧情没什么变化   -   PS.预警一下,正文进度不完全按照文案来   感情流没有详细大纲(没有技巧全是感情)作者也不好预测到底啥时候走啥进度,说不定写着写着就在床.上了(bushi)   不过目前还在单方面一见钟情的阶段,离恋爱还有一段距离w 第24章 学习材料(修)   ◎那样也太吃亏了◎   顾白衣不太清楚沈玄默是什么时候走的。   原以为之前睡了那么长时间, 可能会失眠,但实际上吃过东西之后他便又开始感觉到困倦。   最后还是沈玄默帮他收拾了残骸,又将他按回床上。   “继续睡吧。”他的声音好像自带催眠效果。   顾白衣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只听见几声轻微的脚步声, 好像有人摸了下他的额头,随后便感觉眼前一黑,彻底沉入了睡梦之中。   再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   沈玄默已经不在了, 只在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说他有事先回去了, 有什么需要再给他打电话。   纸条背面还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知道顾白衣没带手机, 担心他想打电话求助记不得号码。   顾白衣记了记号码,然后将纸条叠好, 塞进了口袋里。   护士正好这时候走进来给他量体温。   退烧之后,一夜都没有再烧起来,算是安全了。   顾白衣身体底子好,除了身体有些乏力,脸色有点苍白以外,便再没有其他什么不适,不咳嗽也不头晕。   护士带着他去做了一圈检查, 看着报告都不由地啧啧称奇。   “底子这么好,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病成那样的?”护士问他,“失恋了?”   顾白衣平静地说:“我妈妈去世了。”   那是原主的情绪。   他原本是感觉不到的, 但看了记忆却又有些感同身受。   原主是举目无亲, 但至少还能留下一些遗物作为念想。   顾白衣却什么都没有。   他孤零零地从另一个世界来, 除了身体, 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   包括过往。   他们之间的痛苦并不相同, 可那一瞬间就像是一个口子,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便彻底决堤。   受凉只是个引子,根源还是思虑太重,情绪压抑,大悲大怒之下就病了。   但宣泄出来也就好了。   护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头看见他伶仃地站在那里,一脸苍白的病色,更觉得揪心。   她连忙道歉,说了些宽慰的话,跟着又劝慰道:“你不要多想那些事,我看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你多想想他们,你哥昨天陪你那么久,一般人家亲爹都不一定能这么上心……”   她说的是沈玄默。   顾白衣被莫名戳中了笑点,唇角弯了弯。   护士看到他笑,微微呆了一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对嘛,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很好看,多想点开心的事。”   顾白衣又笑了一下,说:“好。”   说起来,这个世界虽然陌生,但他遇到的还是好人更多。   前世他刚下山时也是这样格格不入,哪里都是生面孔。   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忐忑了一段时间,最后也适应了。   没道理现在心态成熟了,反而还终日惶惶不安,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顾白衣心态渐渐平复。   现在他觉得就算再看到荆一凡,他大概也能心平气和了。   回病房的时候,林和初正好迎面走过来。   嵇兰因昨天明明不太情愿,但今天还是跟在林和初后面一起过来了,手里还拎着豆浆和包子,是专门给顾白衣带的早饭。   顾白衣冲他笑了一下,表情比以往温柔:“谢谢。”   嵇兰因脸一红,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随即就要退避三舍远,恨不能把自己挂到墙壁上。   “看你可怜罢了,我可还没有原谅你……”他嘀嘀咕咕地小声说道。   顾白衣听到他这句话,又想起沈玄默昨天问他的那句——是不是跟宿舍的人有什么矛盾?   抛开荆一凡的事不提,同宿舍的几人对他的态度确实都很奇怪。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们交集不多。   最多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理应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顾白衣看了眼嵇兰因,又看了看唯一态度如常的林和初,暂且按捺下好奇。   有机会单独聊聊比较好。   林和初好像没听见嵇兰因的嘀咕,坐到床边看了看顾白衣,问他:“今天身体怎么样了?”   顾白衣把检查报告递给他看:“没什么事,昨晚就退烧了,之后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林和初看了看报告:“你哥——”   翻了两页纸,又把话咽回去。   原先他是很怀疑沈玄默的身份,这个人看起来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转念想想,就算真是骗子,顾白衣身上又有什么好图谋的?   手里这叠报告并不是每项都有检查的必要。   有几项结果还没出来,只有显示费用已交清的项目单。   林和初陪人进过医院,知道一通检查下来价格不菲。   顾白衣肯定没有那么多闲钱,这些费用显然都是由那个姓沈的哥哥垫付的。   林和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亲戚,但他知道问出来会让人难堪。   所以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林和初转而问道。   “明天。”顾白衣答道,“还有几项检查下午才能做。”   而且宿舍其实不太适合休息。   床铺狭窄,又要爬上爬下,还有荆一凡几个烦人的室友在。   如果有的选,顾白衣更愿意在医院多住几天。   奈何他现在还是学生,总要回学校上课的。   林和初倒是很周到地想起了这一茬,放下肩上的包,先从里面掏出了手机:“我从你床上找到的,顺手帮你充了会儿电,免得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紧跟着他又掏出了作业本和课本,还有一支笔。   “题目群里有,你自己找一下吧。”林和初提醒道,“明天就有秦教授的课,你该交作业了。”   顾白衣:“……”   强行把自己挂在墙上的嵇兰因也不由投来一个怜悯又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眼神。   “秦教授的性格你知道的,作业给你延期一次就是极限了。你成绩又不好,平时分再扣一扣,期末铁定得挂科。”   没有人理会他。   林和初好心地提醒:“你可以现在就补,补完了我们帮你带给老师。”   嵇兰因跟着插刀:“对了,昨天陈老师也布置了作业,下周就要交。”   他这会儿就不怕顾白衣了,动作飞快地翻出自己书包里的作业本,一起放到床头柜上:“我帮你一起带过来了,不用太感谢我。”   顾白衣沉默着看他了一眼。   嵇兰因抱紧了自己的小书包,闭上了嘴,谨慎又小心地自己退回了墙角。   顾白衣弯了弯嘴角,笑得真诚:“谢谢。”   嵇兰因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顾白衣笑得很温柔,但也很令人心慌。   嵇兰因又默默挪远了一些。   -   沈玄默收到了顾白衣发来的短信。   没什么要紧事,先是道谢,然后便是告知他找回手机的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联系他。   沈玄默看着那几条消息头疼了很久,最后就回了一个冷淡的“嗯”。   那边就没再继续发消息。   沈玄默盯着手机等了很久,终于来了条新消息,却是元以言发来的。   元以言让他去公司,说是有惊喜给他。   沈玄默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只当做没看到,转身躺回床上,蒙头睡觉。   在医院的时候他就没睡好,回家之后又接连做梦,时睡时醒,早上去厕所,眼眶底下就是一圈明显的青黑。   反正这两天公司没事,他理直气壮地躺在家里补眠。   一觉睡醒刚过中午饭点。   沈玄默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着丰盛的午餐,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暂时不想去找顾白衣。   虽然顾白衣很合他眼缘,但沈玄默并没有真的谈恋爱的打算。   只是那点心思已起,便难以回避。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时的兴起,兴致正浓的时候一个劲儿往上冲只会一头栽进坑里。   冷着些、远着些,自然而然会回到该在的位置。   另一个猜想是,他可能就是单纯憋得太久了,所以难得看到一个还算顺眼的,便险些成为泄洪口。   沈玄默琢磨着要不要找点消遣释放一下压力。   于是他就只能选择去公司找元以言了。   元以言躲在他的办公室里,往外探头,看到沈玄默的时候眼睛就是一亮,连忙朝他招手。   等到沈玄默走近了,他还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才打开门,催促沈玄默赶快进去。   沈玄默按捺着不详的预感进了办公室,就看见办公桌上摆了一摞书和光盘。   封皮五颜六色花里胡哨。   最上面一本标题五彩斑斓地印着几个大字:《豪门霸总独宠小娇妻》。   沈玄默:“……”   再看旁边光盘——《图书馆的秘密》   标题乍一眼好像很正常,但封面是一个非主流酷哥强吻矮个的小男生。   再往下看,书脊上的标题基本都是霸总娇妻作精大佬白月光带球跑的排列组合。   沈玄默眉头狠狠跳了跳,看向元以言的目光有些复杂:“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元以言:“……”   他有点心虚地避开了沈玄默的视线,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用力拍了拍那摞书,振振有词地说:“这可是我千辛万苦特意搜罗来的——”   他卡了一下壳,灵光一闪想到合适的形容:“——学习材料!”   沈玄默开始掏手机:“我认识一个精神科的医生,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元以言:“沈玄默!”   沈玄默动作一顿,抬头就见好友一脸委屈,他忍不住转开视线——真是难以直视。   元以言怨妇似的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这可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你知道我为了这些东西浪费了多少时间,花费了多少心血吗?”   他哗啦啦地翻着书页,无意间瞄了一眼内页,像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脸色一变,啪得一下把书合回去。   沈玄默见缝插针:“做人不能讳疾忌医,我那个医生朋友在业内还是很有名的。”   元以言果断认怂:“好吧我就是想故意恶心你一下而已。”   沈玄默:“……你最近是太闲了吗?正好下周出差——”   元以言提高音量打断他:“——但我也确实是为了帮你!”   这话倒是真的。   要是真的只是开玩笑,他也不会费这么多事。   这摞书光靠人力搬上来就挺累的了。   元以言看看左右,小声跟沈玄默嘀咕:“那什么,你妈不是要来了吗?我看你跟小顾那样不太行啊,一看就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别说气到你妈,我觉得你妈说不定还反过来抽你,觉得你带坏人家小朋友,回头还得跟人家赔礼道歉。”   沈玄默:“……”   也不是没可能。   “我跟其他人可不一样,我觉得是站在你这边的。”元以言趁机表白衷心,“既然你想演,那就直接演到极致嘛。”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摞书和光盘。   “那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被最多人吐槽的近五年来最油腻的二十本小说,还有最做作的十部电影。”   “嗯,都是男男的。”   “等全部看完,你就能飞——咳,就升华了。”   “到时候再去对付你妈,那不是手到擒来?”   沈玄默随手翻了几页书,正巧看到怀了孕的娇软坐在霸总攻怀里撒娇抢食的剧情,那一排销魂的波浪线看得他神魂都一震。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眼元以言。   别的不说,这牺牲确实挺大的。   沈玄默还是觉得这个好朋友脑子有坑,但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不过他想的倒不是怎么恶心他妈。   他开阔了一下思路——   照着这个演,别说他妈了,他自己都可能受不住。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似乎也许可能……能稍微抑制一下他对顾白衣飞速膨胀的好感。   然后继续做一对普通的限期演戏搭档。   至于终止合约什么的,沈玄默根本没想过。   他理所当然地想——那样也太吃亏了。   但亏在什么,他并未深想。   作者有话说:   已修文~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会迟一点 第25章 试探   ◎沈玄默竟然生气了◎   “顾白衣……”赵桑实翻看着寄到手边的资料, 似是自言自语,“你觉得,是我看走眼了吗?”   一旁的下属不敢接话, 赵桑实此刻的心情明显不太好。   从调查结果来看, 顾白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儿。   非要说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脸长得特别好看,以及身世特别凄惨。   即便连“小学出黑板报获得了鼓励奖”这种琐碎的经历都记录在案了,关于顾白衣的资料也就那薄薄的几张。   别说几分钟就翻完资料的赵桑实, 哪怕是亲自经手调查的下属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普通到有些瘦弱的人,是怎么同时撂倒十几个职|业|打|手的?   要不是那群人确实都是没脑子的软骨头, 赵桑实都要怀疑是那些蠢货联合起来耍他了。   赵桑实的视线停在那沓资料的最后。   “你刚刚说, 他这两天住院了?”赵桑实问,“因为什么?”   下属神色古怪地答:“……发烧。”   赵桑实一顿, 抬头看向下属:“什么?”   下属重复了一遍:“发高烧进了医院。”   赵桑实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纸页。   最近天气渐凉,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奇事,但经过训练的人,身体素质肯定是比常人要好很多。   即便有点鼻塞咳嗽,休养几天也会更快痊愈。   但前一秒才说那人以一己之力撂倒了十几个人,下一秒就说他发烧烧进了医院。   这落差就有点大。   不过倒是很符合赵桑实对他的第一印象——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赵桑实神色莫名地沉吟片刻,问:“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   顾白衣下楼去拿最后一份检查报告。   他刚办完出院手续, 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来应该跟沈玄默说一声,便给他发了条消息。   沈玄默回他:「我去接你。」   顾白衣想说不用。   他在医院住了两夜,除了林和初帮他带过来的衣服和作业本, 就没有什么别的行李了。从医院回去可以直接坐公交, 根本不需要沈玄默再多跑一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复, 迎面就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墨镜男。   墨镜大得几乎遮住半张脸, 站在路当中就好像一座小山一样敦实。   顾白衣没太在意, 主动往旁边避让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去。   但对方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落到他脸上。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白衣清楚地看到对方颤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墨镜对上视线。   墨镜男颤抖得更厉害了。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你认识我?”   墨镜男腿一软,险些给他跪下了。   顾白衣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伸手便扶住他的胳膊,叫他重新站稳了。   “你没事吧?”顾白衣在他的双腿上打量了两眼,“需要我送你去骨科吗?”   他的语气温和,好像一个平常的热心路人。   墨镜男却好像很害怕他似的。   手掌下按着的肌肉紧绷着,一副预备着随时给他一拳的模样,然而他的脸色却一点点灰败下去,更像是极度惊恐下的紧张反应。   俗称见了鬼一样。   这反应……   顾白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了。   “我们见过?”他问道。   墨镜男一听他开口身体就是一僵,但表情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起来。   他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当初顾白衣就揍他揍得最狠,临走之前还侮辱性极强地夸他身体素质不错,比其他人抗揍多了。   结果这才几天,这人竟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镜男莫名憋屈,但本能的恐惧压着他不敢开口,只能哆嗦着说:“没有。我、我腿脚不好,坐这边休息一下就行。”   声音因为紧张都变得尖细起来。   顾白衣好人做到底,将他扶到走廊边的位置坐下来。   “生病就好好治病。”顾白衣的目光在他腿上转了两圈,意有所指地安慰,“听说这家医院的骨科在全国都是能排得上号的。”   墨镜男:“……”   这是威胁吧!绝对是威胁吧!   但他也只能讪笑着点头,看着格外唬人的壮汉在顾白衣面前也乖巧得如同鹌鹑似的。   周围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来,满是惊讶。   顾白衣恍若未觉,仿佛真的只是日行一善那样单纯,安置好这位陌生的“病患”,他转身便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墨镜男刷得一下站起身,在周围路人看医学奇迹一般的眼神中,飞快地跑向了反方向。   站在角落偷看的矮个男人满脸鄙夷:“瞧你那出息!不就一小白脸,竟然吓得话都不敢说!”   墨镜男脸色难看,忍不住腹诽你被他按着揍一顿试试?   说起来他以往不是没遇见过厉害的,最严重的一次肋骨都险些折进内脏了,运气好才捡回一条命。   照理说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壮汉,不至于会害怕顾白衣那个小白脸,上次被揍他的伤甚至都不算严重。   可那个人的恐怖之处根本不在于他下手重不重,而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墨镜男的力气算是很大的了,就算遇上同等体格的对手,也很难将对方彻底钳制住,一时落于下风也能有一搏之力。   但面对顾白衣,对方状似轻飘飘地拍了他一掌,他便觉得半边身子就是一麻,倒下去之后再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了。   就好像案板上垂死挣扎的一条鱼。   他是清醒地看着顾白衣是怎么轻描淡写地卸了他的关节的。   剧痛之中,他还感觉到顾白衣伸手摸了下他的颈动脉,不是为了看他死没死,而是遗憾地叹息:「算你命大。」   回想起那时候顾白衣淡然的眼神,墨镜男至今还觉得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他甚至有种错觉,顾白衣是真的见过血的。   而且习以为常。   矮个男人却不信。   光看外形,就是打死他也不信顾白衣真有那么厉害,最多就是学了几手糊弄人的诡计,才把墨镜男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吓住了。   墨镜男不敢跟他呛声,只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三哥,就是他没错。”   他今天就是被带过来认人的。   矮个的李三哥点点头,冲他挥挥手:“行了,这次算你运气好,先回去吧,我去找赵哥。”   墨镜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同意了,当即一扭头,火烧屁股一样健步如飞地跑远了。   他还特意绕了顾白衣的反方向。   手挥到一半的李三哥:“……”   那顾白衣,难道真有那么邪门儿?   李三哥也忍不住开始怀疑了。   “邪门”的顾白衣刚出门诊楼,就看到了另一个熟人——   赵桑实。   顾白衣有点惊讶,但并不意外。   刚刚他就猜到是那是赵桑实手底下的人,除了早有矛盾的室友,他最近也就招惹到了这一家团伙。   毕竟当时没下死手,只要人醒着,想要指认他那可再容易不过了。   他摸不准赵桑实的态度,不过经理后来给他发消息,遮遮掩掩地说事情好像处理好了。   似乎是动过手,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通。   一开始那两个陌生女孩儿的事,倒是没有人再提起了,好像被默契地遗忘了。   陶木桃那边最近也在正常上课,并没有再被牵扯进去。   而且顾白衣这两天忙着养病和补作业,补得头昏脑涨,渐渐就把这事儿忘到了一边。   但他知道赵桑实这边的事没那么快结束。   ——好吧,还是稍微有一点意外。   他没想到赵桑实会亲自过来,原以为最多叫人请他上门“做客”。   赵桑实倚在门口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袖子。   等到顾白衣一出来,他就笑眯眯地迎上去,说:“真巧。又见面了。”   顾白衣往后退了一步,跟着假笑了一声:“好巧。”   他一退,赵桑实又进一步。   这一步跨得大了一些,几乎撞上顾白衣的鼻尖。两人身高相仿,恰好四目相对。   顾白衣的眼神冷了一瞬,但反应也很快,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忍住了没有伸手。   他看出来赵桑实眼底的跃跃欲试。   赵桑实或许很乐意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被揍一顿,但顾白衣不是很愿意。   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张望了,顾白衣余光里还瞥见有人掏出了手机。   顾白衣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身后就是台阶,赵桑实也是慢了一步才注意到,看看顾白衣那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他下意识伸手去扶。   ——要是摔坏了,沈玄默说不定得生气。   顾白衣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避开了赵桑实的手,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平地上。   赵桑实微微一怔,神色莫名地低头去看顾白衣。   顾白衣站在两级台阶下面,就比他矮了一头。   他微微仰着头,神情平静地与赵桑实对视。   没有畏怯,没有躲闪。   没有杀气,但也没有笑意,那张漂亮的脸蛋竟显得有些陌生。   不像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白脸,倒像是未出鞘的剑。   锋芒未露,却岿然自若。   赵桑实明明站在高处,却恍惚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不装了?”赵桑实眼底多了几分兴味。   顾白衣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桑实又笑起来。   就好像他们初见的时候,赵桑实对待沈玄默的那样,笑容满面,殷勤热切,宛若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只是这一回,他的目光终于真正落在了顾白衣的脸上。   “如果赵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顾白衣说道,“我还要回去补作业。”   也不想留在这里陪赵桑实演戏。   或许因为医院门口的八卦总是更好看些,不远处甚至已经有人专门驻足围观了。   顾白衣说完转身就走。   赵桑实跟了上去:“找个地方聊一聊嘛,我请你吃饭怎么样?上次太着急了,我是不是还没跟你好好介绍过?我叫赵桑实,今年二十八,周岁,在十三街那一片有几家店……”   他锲而不舍地追在顾白衣身后,大有一副追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顾白衣开始觉得他有点烦人。   要不是因为他是沈玄默的朋友,顾白衣都想直接把他敲昏了事。   想到沈玄默,顾白衣脚步一顿,拐进了医院一角的花园。   临近小西门,院门锈迹斑斑,罕有人至。   杂草丛生的枯塘边,有一座废弃的小亭子。   顾白衣停在这里,转身看向赵桑实:“有什么话,说吧。”   -   沈玄默来得很巧。   刚到医院门口,他就看到了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赵桑实。   他跟在顾白衣的身后。   沈玄默眉头跳了跳,无端生出几分不安,脚步一转就跟了上去。   他看到两人停在小花园尽头的一个小亭子里。   两人侧身站着,旁边有半根柱子挡着,沈玄默只能看到顾白衣的半边耳朵,还有赵桑实的半张脸。   顾白衣一直在往后退,直到快贴上柱子。   赵桑实对着他笑了笑,伸手就要去够他的下巴。   顾白衣往后仰了下头,躲了过去。   然后下一秒,一把刀擦着他的脸颊,扎进了后面的柱子里。   沈玄默的心脏跟着一跳,随即脸色一沉。   他快步走了过去。   断发飘飘荡荡地落下去几根。   顾白衣面色苍白,一眼就能看出虚弱病气,但他表情如常,一点波澜也没有,好像刚刚那把刀险些扎中的不是他的眼球。   赵桑实近距离与他对视,也看不出半分恐惧和紧张。   他若有所思,嘴角扬得越高,眼底兴味越浓。   他想看看顾白衣的底线在哪里,于是又往前贴了几分。   距离近到能清楚地看到顾白衣眼底的倒影。   也能看到他眼底逐渐结起的寒冰。   顾白衣在克制自己。   但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然而没等来顾白衣的怒火,赵桑实就先被一道大力猛然拽开。   被拽紧的衣领紧紧勒住脖子。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赵桑实的脖子上就留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未等他抬头,迎面就是一拳砸中他的脸。   赵桑实捂着鼻子被迫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躲,也没有反击。   他一抬头,就看到面色不善的沈玄默,正挡在顾白衣的面前。   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完全出于本能。   “赵桑实。”沈玄默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冰渣,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在干什么?”   赵桑实没有回答。   他捂着鼻子看着他们,好像呆了傻了,又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   几滴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滑,配着愣神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然而没有人笑。   沈玄默竟然生气了。赵桑实后知后觉地想道。有生之年,他竟然还能看到沈玄默发火的样子。   然后他又忍不住想,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两章修了一下,不过剧情没什么影响~ 第26章 警告   ◎一个有脑子的都没有◎   沈玄默知道赵桑实有病。   但在此之前, 赵桑实一直“病”得很有分寸。   他知道沈玄默不喜欢他追着他跑,所以平时从来不会主动去打扰他。最多逢年过节才多发几句问候,然后赶在沈玄默把他拉黑之前停住。   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友情, 一直都是靠赵桑实的“分寸”勉强维系的。   沈玄默跟他的交情远不如元以言等人深, 说是好友还差那么几分,但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否则他也不会想起来找赵桑实帮忙。   他万万没想到,赵桑实竟然疯到直接对顾白衣动手。   沈玄默回头看了眼顾白衣,见他确实没有被伤到, 突然爆发出的怒气才勉强压抑住。   他的视线在顾白衣脑袋后面的柱子上停留了片刻。   那把尖锐的水果刀还扎在柱子上。   沈玄默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勉强维持如常, 给了赵桑实一个解释的机会:“怎么回事?”   赵桑实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看到熟人, 来打个招呼而已。”赵桑实说道。   他松开手松开手一看,一手的鼻血。   模样狼狈, 他却满不在乎。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又糊了一脸的血,低头看看手,语气淡漠地说着懊恼的话:“啊,又忘了。”   那一脸血的样子应该是狼狈,甚至可笑的。   但配上赵桑实那张笑脸,反而有种诡异的惊悚。   顾白衣意识到, 沈玄默说他有病,可能是物理意义上的“有病”。   不过赵桑实好像一下子又回过了神。   他换了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主动道歉:“是我唐突了, 对不起。下次请你们吃饭赔罪。”   语气也跟着正常起来。   他没有再纠缠下去, 挥了挥手转头就走。   与沈玄默擦肩而过的刹那, 赵桑实转头看了眼顾白衣, 眼底含着笑,无声地说了一句——下次再见。   沈玄默分明没有看到他在说什么,脸色却又冷了几分。   “赵桑实,你是嫌你现在的位置坐得太安稳了吗?”   赵桑实笑容微僵,意味不明地看了沈玄默一眼:“你还真是喜欢他。”   沈玄默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赵桑实一滞。   沈玄默甚至不是在威胁他,而仅仅是“提醒”——   赵桑实再敢对顾白衣动手,沈玄默立刻就会跟他翻脸。   当初赵桑实一穷二白地从兄弟姐妹们当中杀出来,沈玄默功不可没。   赵桑实欠他的,可不仅仅只是一条命。   沈玄默当初能帮他上位,现在也能把他拉下来。   当然,现在的话,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   但沈玄默这个人根本不会在意什么代价。   这世上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东西不多,钱财利益地位他都不在乎,人也是。   如果是元以言或者郁乘风那样的朋友,沈玄默可能还会稍微犹豫一下,但赵桑实并不在其列。   当初沈玄默帮赵桑实出谋划策,也不是因为他们关系有多好,而是因为跟赵桑实有竞争关系的某个兄弟惹到了他。   体弱又无人支持的赵桑实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   被这样的“废物”踩在脚下,绝对是奇耻大辱。   归根结底,沈玄默选择赵桑实,仅仅是因为“有趣”。   欣赏过那个倒霉兄弟屈辱又崩溃的神情,在沈玄默这里,这件事就连带着赵桑实一起翻篇了。   如果不是赵桑实执着于“报恩”,他们也就只是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赵桑实脸色变了变,终于摆正了态度:“我知道了。”   他又看了顾白衣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赵桑实一走,藏在暗处守着的几个手下也跟着走了。   顾白衣放松下来。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医院动手。   沈玄默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东西都拿好了?”   顾白衣点点头:“手续也办好了,我刚准备坐公交回去。”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给你发消息了。”   沈玄默看了眼手机,确实有一条未读消息,那时候他似乎已经出门了:“我没看到。”   顾白衣:“……那下次我给你打电话。”   沈玄默不置可否:“我送你回去。”   顾白衣跟在他后面走向停车场。   沈玄默心情不太好,连着后备箱里的那一摞书和光盘也暂时忘到了脑后。   等到上了车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跟赵桑实结的仇?”   并没有责怪的意味,他只是单纯的奇怪。   他看得出来赵桑实不喜欢顾白衣,甚至看不起顾白衣。   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反正顾白衣只是个演员,本就没必要跟赵桑实打太多交道。   所以沈玄默对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干涉。   照理来说,赵桑实不会特意跟顾白衣这种小角色过不去。   况且还有沈玄默的特意关照。   顾白衣思考了几秒:“可能,是因为我不小心打了他手下的人?”   还是一群人。   赵桑实完全不关注才是怪事。   沈玄默看看他的小身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支持顾白衣。   “就算你把他手下全揍了一顿,他也不该直接跟你动手。”沈玄默偏心起来也很理智气壮,“下次他再敢带人堵你,你就直接报警。”   顾白衣很听话地点头。   沈玄默:“还有,给我打电话。”   顾白衣继续点头。   沈玄默:“……”   有种微妙的被敷衍的感觉。   但顾白衣看过来的眼神太真诚了,沈玄默都不好意思怀疑他。   沈玄默只能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想想书,他又冷静下来。   “你宿舍那边又是什么情况?”沈玄默又问道。   “嗯?”顾白衣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   “你舍友。”沈玄默提示道。   先前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就谈论过这个话题。   顾白衣说过他跟宿舍里的人关系都不太好。   林和初是个热心的好人,嵇兰因本性也不坏。   但这两人跟顾白衣的关系也格外生疏。   嵇兰因甚至将讨厌和疏远表现得很明显。   “有一些误会,我还没细问。”顾白衣答道,“大概是他们觉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林和初的事。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你的心还真大。”   顾白衣:“……”   感觉被嘲讽了。   他看了一眼沈玄默,不自觉带了点疑问和控诉。   沈玄默勉强改口:“我是在夸你积极乐观。”   顾白衣:“……谢谢。”   学会了夸人的沈玄默把车开进了学校,以帮忙搬运行李为借口,还从门卫那里得到了最佳行进路线的提示。   顾白衣住的宿舍楼后面就是食堂,再往西就靠着操场,中间有一条可以停车的马路。   这会儿正是食堂下午刚开门的时候。   也是赶了巧,顾白衣还没下车,就远远看到了常霆的身影。   常霆追在林和初的后面,一道往食堂走去。   两个小弟好像门神似的,一如往常一左一右缀在他身后。   顾白衣开门的动作一顿。   沈玄默正好趁机将他的手拉回来,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车窗外。   看到林和初之后,他也就看到后面跟着的三个人。   “都是你舍友?”沈玄默问。   “嗯。”顾白衣还在犹豫要不要下车。   荆一凡怕他怕得厉害,也不知道缓过神来没有,再回想到医院里那个壮汉的情况,顾白衣不是很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他更怕荆一凡缓过神之后,又借着常霆的势狐假虎威再来挑衅,那到时候他是动手呢还是不动手呢。   真是让人纠结。   他分着神,没注意到沈玄默的手一直压在他的手背上没有收回来。   沈玄默也正看着外面的人。   常霆对林和初殷勤备至,舔狗姿态应显尽显。   沈玄默低声问:“你那个舍友喜欢林和初?”   温热的气息与低沉的生硬一同落在顾白衣耳畔。   顾白衣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他感觉很痒,想摸耳朵,才发现手被压着,一转头,沈玄默的脸近在咫尺。   两人同时一怔。   顾白衣动作飞快,刷得一下把脸转回去,手也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自己抠着自己的手心,却是不再挣扎了。   沈玄默只感觉到脸颊边一热,随即就只看到顾白衣通红的耳朵。   他也愣住。   短暂的静寂之后,顾白衣语速飞快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常霆之前有过几个女朋友,上个寒假之前,他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普通室友,寒假之后回来,他好像就突然开始追着林和初跑了。”   原主不常待在宿舍,那时候又正为了筹钱的事焦头烂额,对宿舍里的爱恨情仇知之甚少。   饶是如此,常霆表现明显到原主都看出来他心怀不轨了。   至于哪种不轨,见仁见智。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几人都已经进了食堂,看不见之后的表现了。   沈玄默状似自然地收回手,一点一点把自己挪回驾驶座。   顾白衣没看他,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沈玄默的视线不自觉地滑到他的耳朵上去。   耳朵红了就很难消下去。   那点尴尬窘迫无处藏匿,本人却一无所觉。   顾白衣蓦地开口:“沈哥也喜欢听这种校园八卦?”   “无聊时的消遣。”沈玄默回过神,“不过这次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一宿舍的人都得罪干净的。”   顾白衣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沈玄默。   沈玄默脸上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色,见他转过头看过来,眼角眉梢染上几分笑意。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要送我回学校?”顾白衣有些诧异地问道。   “这个是顺路。本来是有别的事找你——咳。”沈玄默想起后面那堆书,“那个下次再说。”   沈玄默赶紧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你能把你另一个舍友叫出来吗?我们可以聊聊。”   嵇兰因正在和另一个宿舍的朋友一起上选修课,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   但他可以摸鱼。   顾白衣刚说一句想跟他聊聊林和初的事,对面就大爆手速,发来一堆轰炸信息。   从前面警惕地质问他想干什么,警告他别想再打什么歪主意,他是不会屈服的。   到中间大概是理智稍微回归了一点,问他是不是终于要好好解释了。   最后他还主动让顾白衣别跑,自己下课就去找他。   顾白衣:“……”   他没避着沈玄默,甚至还有意给他看清楚,沈玄默便也光明正大地凑过来看了。   顾白衣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往旁边躲了躲。   他的耳朵是真的很怕痒。   只是车里的空间就这么大,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好在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对沈玄默的气息没有那么排斥了,不然可能就不只是不适应,而是出现事故了。   对于自己幸运逃过皮肉之苦的事,沈玄默当然毫不知情。   他只是觉得,顾白衣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了。   沈玄默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这个同学,还挺有意思的。”   这回顾白衣听清楚了,绝对是嘲笑的意思。   “我来跟他聊。”沈玄默的视线从他揉着耳朵的指尖上移开,朝顾白衣伸了伸手。   顾白衣把手机递到他手上,在一旁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敲着字。   三两句话的功夫,嵇兰因就透了底。   “举报林和初作弊?”沈玄默疑惑地重复。   “我没有。”顾白衣皱眉回忆,“我连他哪门考试被举报都不知道。”   “想想也不可能是你。”沈玄默是在鄙视那些人的智商,“好歹是大学生,一个有脑子的都没有吗。”   沈玄默对上顾白衣的视线,顿了顿,及时改口:“——除了你。”   顾白衣:“……”   有被安慰到,但不多。 第27章 澄清   ◎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林和初刚吃完饭, 就被嵇兰因一通夺命连环call叫出了学校。   约的地方是离学校最近的某个小商圈里的快餐店,正值晚上饭点高峰,人来人往, 找位置得靠眼疾手快去抢。   林和初有幸被朋友带去过一次, 之后就直接将这家店拉进了黑名单。   可惜嵇兰因毫不知情。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十分自得自己精心的谋算:“那边人多,就算顾白衣恼羞成怒想要动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肯定也不敢。”   说到底,他还是对顾白衣先前险些摁死荆一凡的场面心有余悸。   在医院的时候, 顾白衣满脸病色地躺在床上, 嵇兰因当然不虚。   但随着他出院,那些心理阴影就又重新笼罩上了心头。   林和初听出他的心结, 都忍不住用怜爱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眼。   林和初说:“你别主动招惹他,应该不会有事。”   嵇兰因强调:“以防万一!只是以防万一。”   林和初沉默了片刻,问:“你知道以往谁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吗?”   嵇兰因不明所以,傻乎乎地问:“谁?”   林和初的眼神里充斥着怜悯:“你啊。”   一宿舍六人,顾白衣无家可归,以往还因为母亲的事经常出门,但母亲去世之后, 他就彻底以宿舍为家了。   而宿舍其他人里面,林和初是本地人,周末都会回家。常霆一个富二代, 带着一帮小弟出去通宵都是常有的事, 两个小弟自然也跟着沾光。   只有嵇兰因, 家离得远, 长假经常买不到票, 一直都是在宿舍待的时间最长的那个。   以前顾白衣是太没有存在感了,嵇兰因又总往别的宿舍跑,话也说不了几句。   然而实际上,就属嵇兰因和顾白衣待在同一处的时间最长了。   而且是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嵇兰因:“……”   淦。   忘了这茬了!   不知道现在申请换宿舍——不对,换宿舍楼还来不来得及。   嵇兰因恍恍惚惚地跟在林和初的后面,一路走到目的地,看到坐在旁边咖啡店外的顾白衣时,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顾白衣朝他们招了招手。   林和初一把拽住嵇兰因的衣领将他拖过去。   咖啡店门口摆了一排桌椅,兴许是因为时间有点晚了,店外人倒不多。   顾白衣坐在角落的位置,两面都有围栏,倒是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林和初走过去才发现沈玄默也在,有些惊讶。   沈玄默指尖敲了敲桌面,言简意赅地说:“坐。”   顾白衣在旁边解释:“隔壁那家快餐店没有位置了,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等了。”   四四方方的桌子,左边靠着顾白衣,右边靠着沈玄默,嵇兰因看得是左右为难。   林和初直接在顾白衣旁边坐下来,嵇兰因就只好选了另外一个位置,尽力将凳子往林和初那边靠。   沈玄默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杯奶昔,还有几份蛋糕小食,又把菜单推过去让他们自己再加。   嵇兰因拘谨地摇头。   林和初说够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想聊举报的事吗?”   顾白衣点了点头,解释了一句:“我没有举报过你。”   林和初点了点头,完全不意外。   嵇兰因愣了一下:“你——”   他连忙压低声音:“你这么简单就信了?”   “之前我只是有点怀疑,因为有人说当面问过顾白衣,但顾白衣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解释,他认为这是心虚。”   林和初停顿了一下,朝顾白衣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问嵇兰因:“你知道顾白衣的妈妈两个月前去世的事吗?”   嵇兰因点了点头。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荆一凡的事情之后,他也打听到了事件起因。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顾白衣产生同情。   林和初说:“我被举报是刚开学时候的事。”   倒推回去算,顾白衣的妈妈去世也才一个月而已。   那时候作弊事件传得沸沸扬扬,头号嫌疑人整天不见踪影,偶尔露面都是神情恍惚,于是知情人便都想当然地认为顾白衣是做贼心虚。   宿舍里的人包括嵇兰因,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看来,顾白衣应该是受母亲去世的事影响。   嵇兰因神色怔忪,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林和初面色微暗:“而且,宁城这边的风俗,人去世之后要连着烧一个半月的纸。”   顾白衣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原主没有自己的房子,甚至设不了灵堂,只能早出晚归去母亲坟上烧纸。   从八月一直烧到九月中,正好是刚开学的那两个多礼拜。   也是作弊事件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   烧纸这种事说起来有些晦气。   原主跟其他人关系又不好,自然更不会主动提起来。   于是两方的注意力彻底错开,以至到现在才知道有这样一个误会。   嵇兰因喃喃自语:“难怪那段时间你身上总有一股烟味……”   林和初补充道:“顾白衣也没有那个精力和成本去做那件事。”   几乎是举报传言刚冒出来的时候,当天就开始发酵,隔天就几乎举校皆知了。   这也是林和初隐约觉得奇怪的地方。   顾白衣不像是有那么大能量的人。   只是这人当时太过孤僻,林和初几次找他搭话都被刻意躲过去,还鬼鬼祟祟很心虚的样子,所以林和初才半信半疑。   后面这些话,林和初就没有再说了。   兴许也是因为母亲去世带来的影响,一味戳人家痛处并不好。   沈玄默多看了林和初两眼。   顾白衣看出他眼底的诧异,估摸着他的潜台词大概是,没想到这个还有点脑子。   嵇兰因则是一脸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呆愣愣地问了一句:“如果不是顾白衣,那……那是谁干的?”   林和初从入学起成绩就很好,奖学金次次不落,老师喜欢,同学羡慕。   如果不是刻意使坏,不会有人想到举报他作弊的。   但问题就是,到底是谁对林和初恶意这么深?   林和初摇了摇头。   他在交友方面并不热络,但也并不会与人结仇,他能想起来的“仇人”,至少也是初中以前的了。   “不仅是对林和初有执念,还很讨厌顾白衣。”沈玄默在这时候接道,“知道他当天去了老师办公室,肯定是近处能关注到他的人。另外,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谁最积极,谁能得利。”   沈玄默点到即止,然后话锋一转。   “顾白衣的成绩中规中矩,就算把你一个人举报下去,他也拿不到奖学金名额,吃力不讨好。但你成绩好众所周知,就算被举报,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定会有老师尽力保你,说到底这件事对你影响不大。”   在恶意举报这个前提之下,林和初反而是引人同情的受害者。   真正受影响最深的,其实是顾白衣。   那个人未必真的对林和初有恶意,但一定很讨厌顾白衣。   沈玄默看向顾白衣,用眼神示意他好好想想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顾白衣默默移开了视线。   原主性格孤僻,情商也不算太高,反正平时也不怎么与人相交,有没有得罪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要只问讨厌他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完美理解了他的潜台词的沈玄默:“……”   这人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的?   嵇兰因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人,很想假装自己不存在——他隐约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下意识往林和初那边挤了挤。   林和初差点被他挤飞出去,拧着眉头看过来:“干什么?”   语气难得有些暴躁。   嵇兰因一愣,莫名有点委屈。   林和初回过神,叹了口气:“抱歉,我……我心情有点不好。”   他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显然他从沈玄默那些话里想到了什么。   “谢谢沈哥提醒。”林和初又看向顾白衣,认真道了歉,“还有顾白衣,对不起,之前我们误会你了。回去之后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顾白衣说:“不用很清楚。”   林和初呆了一下:“啊?”   “你愿意解释一声我就很感激了。但不必强求他们相信。”顾白衣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认和反思自己的错误,更何况是面对他们本来就不喜欢的人。”   他笑了笑,说:“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沈玄默将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奶昔推到顾白衣面前,冰凉的杯壁撞上他的指尖,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是很喜欢顾白衣这般的“大度”。   林和初起身跟沈玄默道别,又问顾白衣:“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宿舍吗?”   沈玄默接话:“一会儿我送他回去。”   林和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顾白衣。   沈玄默继续说:“我们还没吃晚饭。”   顾白衣点点头。   林和初这才拽着嵇兰因离开。   等到他们走了,座位上就只剩下沈玄默和顾白衣两个人。   沈玄默将小蛋糕往顾白衣面前推了推。   他们其实在等人的时候已经吃过东西,顾白衣知道沈玄默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   所以他没动,就那么抬头看着沈玄默,等他的下文。   但沈玄默只是继续把蛋糕往前推:“不要浪费。”   顾白衣:“可以打包。”   沈玄默思索片刻:“你说的有道理。”   顾白衣:“……”   看来沈玄默想说的事让他有点为难,以至于需要这样再三酝酿。   顾白衣伸手叫来服务员,将桌上剩下的蛋糕小食打包,自己就只拿着沈玄默的那杯奶昔慢慢喝。   这杯冰沙打得不好,下面一层好像玻璃渣,咬起来嘎嘣脆,还没有味道。   顾白衣不习惯浪费,只能低下头边搅边喝。   沈玄默就坐在一旁盯着他咬冰碴。   顾白衣觉得他可能已经神游天外了。   其实没有。   沈玄默就是单纯地在看他。   从专注地盯着奶昔杯子的眼睛,到抓着杯子的手。   透明杯子里装着的是草莓奶昔,杯壁上印着红色的双语字体,被冻得泛白的指尖恰好按在正中,似是指间拈花,反倒被衬得更加醒目。   很漂亮。   尤其是晚间灯光亮起的刹那,瞬间镀上一层金辉,添了几分朦胧美感。   沈玄默承认自己确实很喜欢顾白衣的相貌和气质。   他之前觉得自己是见色起意,一度有些避之不及。   色|欲与爱情二字不能相提并论。   于他而言,因色起欲是不庄重、不理智的,是该被唾弃、被回避的。   但此时此刻,他就坐在这里注视着顾白衣这个人,却并未生出任何旖思。   他就是单纯地欣赏着顾白衣的美色而已。   赏心悦目,心也跟着安宁下来,落到柔软的实处。   如果无人打扰,沈玄默觉得自己甚至能看到天荒地老。   从背后路过的一对情侣或者夫妻,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然后沈玄默也脱口而出:“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第28章 同居   ◎你乖一点◎   沈玄默准备了很多个理由, 合情合理合规。   比如担心顾白衣再被赵桑实盯上。   赵桑实骨子里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的保证只能信一时,以后万一再找去学校也很麻烦。   再比如顾白衣的住宿条件显然不太好。   五个舍友, 没有一个关系好的, 即便跟林和初解开了误会,但还有三个虎视眈眈。   又比如,住得近一点,更方便应付沈女士。   然而这些理由还没说出口, 顾白衣就一口答应下来,他说:“好。”   看到沈玄默表情难言, 顾白衣反思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先犹豫再答应?”   沈玄默:“……那倒不用。”   顾白衣:“也是, 反正现在也没人看着,不用演得那么真实。”   他还记得自己演戏的任务。   沈玄默让他搬去自己家, 八成是要应付那些亲戚的探视。顾白衣很自觉地帮沈玄默找好了理由,一点也没多想。   真的是……很自觉。   沈玄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微妙的心情,但不用来回扯皮,总归是件好事。   “明天我去找老师请假。”顾白衣向沈玄默征询意见,“我需要请几天假?”   沈玄默说:“一学期。”   追求真实,可以理解。   顾白衣说“好”,甚至没有质疑一下。   沈玄默问他:“请假好请吗?”   顾白衣:“不难。我们学校查寝不怎么严。”   沈玄默“嗯”了一声:“一会儿我跟你去拿行李。”   顾白衣这才愣了一下:“今晚?”   沈玄默点点头:“明后两天我不一定有时间。”   顾白衣欲言又止。   沈玄默问:“不方便?”   顾白衣说:“那倒没有。”只是有点恍惚和困惑。   ——听沈玄默这意思, 怎么好像是准备亲自去帮他搬运行李?   顾白衣的惊讶表现得很明显,视线时不时在他胳膊和腰上打转,忍不住有点质疑这位大少爷有没有做过什么体力活。   沈玄默被看得莫名不自在, 指尖在胳膊上交替敲击着。   “或者你比较想让我直接打电话叫搬家公司来?”沈玄默挑着眉头问。   他猜出顾白衣的疑问, 有些不爽, 这小没良心的完全没觉察到他的苦心。   要真叫人帮忙, 半个小时内搬空宿舍都没有问题, 但搞得声势浩大对顾白衣一点好处都没有。   沈玄默虽然是花钱跟他买协议,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完全不想让顾白衣陷入不必要的舆论风波里。   不过抬头看着顾白衣懵懵懂懂的样子,沈玄默也实在生不起气。   这种傻白甜没人护着,也不知道怎么能活得下去。   沈玄默停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把书本带上,重要证件带上,再带两套换洗衣服就够了,剩下的会重新给你准备好。”   回到学校的时候,沈玄默还不忘提醒顾白衣:“我跟你舍友说过我是你哥,一会儿叫哥,记住了吗?”   称呼而已。   顾白衣从善如流地更正称呼:“哥。”   沈玄默轻咳了一声,转头朝前走:“行了,抓紧时间。”   宿舍里只有林和初和嵇兰因在。   两人面对沈玄默的时候都有些莫名的拘谨,叫了声“沈哥”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顾白衣也只说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沈玄默说是帮他搬东西,竟然也真的动了手,顾白衣匀出两个空箱子,沈玄默很快就帮他把杂物依次排好,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   顾白衣偶然回头瞟了一眼,觉得沈玄默肯定有强迫症。   嵇兰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敢动,但时不时就从书本后面探头,朝他们身上偷瞄。   连书拿倒了都不知道。   顾白衣和沈玄默收拾东西的时候话不多,嵇兰因也不敢说话,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最后也只能在他们走的时候说声“再见”。   林和初补了一句:“路上当心。”   顾白衣朝他们笑了笑,便跟在沈玄默身后出了宿舍门。   等他们一走,嵇兰因就忍不住拖着凳子挪到林和初身边。   他半捂着嘴,遮遮掩掩地跟林和初八卦:“哎,你说那个沈哥和顾白衣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林和初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嵇兰因脸红了一下,好半天才讷讷地小声说:“有人说顾白衣之前在会所兼职来着的,就是那种——”   林和初微微皱了下眉。   嵇兰因连忙又补充道:“但是我可没有看不起他!要是真的话,那时候他妈妈正病重缺钱呢,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他反倒觉得顾白衣有些可怜。   有些事情没有前情时惹人唾弃,但有时候确实无可奈何。   嵇兰因晚上回来后就忙着跟亲近的朋友分享八卦澄清流言,过去一些事细思起来也都有了缘由。   比如刚开学时顾白衣身上散不去的烟味。   比如他身上那几套旧衣服,从入学起就翻来覆去地换,从没变过花样。   只是以往的顾白衣存在感低,没人在意。   现在的顾白衣气质温和却并不软弱怯懦,一身旧衣服站在沈玄默身边也没有显得局促。   但其实光从穿衣这种细节来看,顾白衣和沈玄默就不像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嵇兰因嘀嘀咕咕:“你看到沈哥那件外套没,那个牌子最便宜的衬衣也要大几千呢。但顾白衣那一身加起来能凑个两百都算贵的了。”   也就是顾白衣长得好看,披个麻袋都能显出几分潇洒。   可惜好看也不影响衣服的廉价。   林和初直白地问他:“你觉得顾白衣是找了个金主?”   嵇兰因尴尬地笑了笑:“只是觉得有可能嘛……”   林和初问:“你家金主会屈尊亲自跑到我们这种小宿舍里面来帮你收拾行李?”   嵇兰因被问住了,呆呆地眨了下眼:“对哦。”   金主不都应该花钱买服务吗,怎么可能还反过来帮包养对象干这种掉价的琐事?   这不像是包养,倒像是正经谈恋爱的对象。   但无论是顾白衣还是沈玄默,看起来都跟“恋爱”两个字搭不上边。   一个看似温柔实则下手狠辣的疯批,一个散漫到好像谁也入不了眼的有钱大佬。   嵇兰因都有点同情他们未来的对象——也不知道哪方神人能忍受这两个怪咖。   他思索良久,自顾自地把恋爱这个选项排除在外。   “也许他们真的是失散已久的亲兄弟吧。”嵇兰因自言自语地做出判断。   林和初给了他一个怜爱的眼神。   ……算了,误解总比哪天管不住嘴乱说话好。   -   沈玄默的住处离学校不算太远。   车开了十几分钟,在市区和郊区交界的地方,越过一个商场再开几分钟,便能看到几栋低矮的建筑。   再往后是几片连绵的小山。   顾白衣起初觉得这里可能是什么小区,但看到高大的围栏时才反应过来,这里更像是一座庄园。   几栋小楼原先都是住人的,中间还有花园和喷泉,不过平时没人打理,改成养鱼池了。   后面靠近山的地方则是茶庄,也是沈家的。   准确来说现在属于沈玄默。   这座庄园原先属于沈玄默的父亲,据说是祖上哪一支的老宅,因为后继无人就由沈玄默的父亲继承了。   后来跟沈女士结婚的时候,他就把这座庄园送给了沈家。   但两家本家都不在宁城,平时交由专人打理,他们很少过来。   直到沈玄默来宁城上大学,沈父才找人把宅子翻修了一下,直接转到了他名下。   那会儿沈玄默还在跟他妈闹矛盾,连带着亲爹的面子也不给,先是住宿舍,后来又自己另外租房,等到大学毕业后关系有所缓和,他才搬过来住。   不过这地方离沈玄默公司有点远,有时候太忙他会直接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   沈女士偶尔到附近出差,也会来这里暂住。   平时这里就由管家和附近茶庄上的人帮忙打理。   现在天色已晚,沈玄默没有带着顾白衣遛弯的打算,只是简单跟他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认了一下进出门最近的路,就在宅子门口停了车。   三层的小楼亮着光,鬓边微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守着,看到沈玄默下车,便叫后面两个年轻人帮忙拿行李。   沈玄默带着顾白衣进门,跟他介绍:“这是韩叔,平时你在这边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   韩叔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儿子和侄子。   厨房里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在忙着做夜宵。   沈玄默介绍说:“这是周姨,平时会来做饭,你想吃什么提前告诉她。”   另外还有几个负责打扫卫生、修理园子、采买东西的,这会儿都不在。   几人都是住在茶庄上的人,没什么意外都是到点下班,直接回家住,然后隔天早上再过来。   仅仅几分钟的步行路程,来回都很方便。   沈玄默不喜欢跟外人一起住,所以除了韩叔和打扫卫生的人以外,他们平时都不会随意出入这栋小楼。   顾白衣只需要记住管家韩叔和负责做饭的周姨就足够了。   门口有电话和留言板,如果顾白衣不想跟他们交流的话,直接在留言板上写清需求就行。   贴心又便捷。   “我不是每天都会回来。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沈玄默问道,“怕的话我就叫周姨他们也住过来。”   顾白衣摇了摇头。   沈玄默带着他上楼,一边说道:“如果一个人住着不习惯就跟我说。”   说着他又转头去问韩叔:“他的房间是哪个?”   韩叔指了指左手边,笑着回答:“就是你旁边那个房间,已经整理好了。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也都是新换。看看还缺什么,明天我给你添上。”   最后一句是看着顾白衣说的。   顾白衣初进家门就没怎么说话,许是刚到一个陌生环境有点紧张,韩叔语气放得很温和,笑容里带着几分鼓励和安慰。   这大概是自从穿越以后,顾白衣最受到欢迎的一次。   顾白衣有点意外。   韩叔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温和,只能是沈玄默特意打过招呼。   随口一提和再三叮嘱也大有区别。   顾白衣朝韩叔笑了一下,点点头,温声道谢。   然后他又忍不住用略带惊讶的目光看了沈玄默好几眼。   走在前面的沈玄默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沈玄默停在台阶最后一层,垂眸朝下看了顾白衣一眼,然后对韩叔说:“韩叔你跟周姨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早再说。剩下的我来就行。”   韩叔知道他的性格,毫无异议地点头。   周姨将做好的夜宵放在电饭锅里保温,跟沈玄默说了一声,便跟韩叔一道离开了。   大门怦然关闭,大厅的灯还亮着。   整栋房子里只剩下楼梯上的沈玄默和顾白衣两人,便显得有些空旷。   顾白衣忽的有些明白过来,沈玄默为什么再三强调一个人习不习惯的问题。   换个胆子小的,就算灯火通明也该觉得害怕。   往常沈玄默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顾白衣有点想问,但没来得及问出口。   沈玄默堵在台阶上,低头去看两级台阶下面的顾白衣,神情散漫,空旷处明亮的灯光一照,显出几分疏离。   短暂地对视之后,沈玄默眉宇间的疏离冷淡蓦地破碎。   “你那是什么眼神?”沈玄默挑起眉头。   “嗯。”顾白衣垂眸,移开视线,温吞地回答,“只是有点意外。”   不止韩叔对他态度温和,刚刚周姨走之前还不忘问他有什么忌口,又问他明天在不在家吃饭。   对待寻常客人也未必这样体贴。   而且不是刻意讨好,也没有冒犯地张望打量探究,反倒像是自然而然地将他视作了这里的一份子,于是也要一并征询他的意见。   但他也才刚刚踏入这里几分钟而已。   或许应该说,沈玄默这个人做事还真是足够体贴周到的。   顾白衣话说了半截,沈玄默却微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沈玄默气笑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个恶趣味的黑心老板形象,嗯?”   顾白衣眨了眨眼,挺真诚地说:“那倒没有。沈哥是个好人。”   也是个大方和善接地气的好雇主。   顾白衣那张脸装起乖巧来的时候,真是杀伤力十足。   沈玄默那点气最终还是没生起来,反倒有点哭笑不得。   “我找你,是为了挡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以及跟他妈斗智斗勇。   “而不是为了看我身边的人去找你的麻烦,然后再给我多添几道麻烦,懂了吗?”   顾白衣连连点头:“懂了,哥。”   他心虚装乖的时候就爱顺口叫哥。   沈玄默最后一点不爽也被叫没了,眉宇稍稍舒展,染了几分浅淡笑意。   “嗯,你乖一点,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了,更新会迟一点,大概在十一点之后~感谢大家支持啵啵啵   -   顺便趁夹子再放个预收~(等下夹子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专栏康康w   《反派皇子穿成哭包美人[古穿今]》   【文案】   前世反派皇子林晏宁兢兢业业搞事到过劳死。   一朝穿越变成了现代的哭包小美人,没权没势小白花,还很不幸是个恋爱脑——   他即将因为心爱的男人踏进娱乐圈,一念之差接受了潜规则为渣男换取资源,之后渣男和顶流公开表白示爱,原主被打成小三网|暴,不堪忍受后跳楼自杀。   幸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原主刚刚通过剧组面试,拿到一个炮灰反派皇子的角色。   身无分文的真·反派皇子林晏宁:……本色出演,问题不大。   反派皇子演得贵气逼人也果决狠辣,在满脑子恋爱戏的男女主角当中被衬托得格外清新脱俗。   于是他一夜爆火。   新片邀约不断,导演看中他的灵气,媒体夸赞他的潜力,就连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渣男都回头小意讨好   林晏宁:谈什么恋爱?搞事业不香吗?   -   新时代人人平等,法律约束。   搞事情是搞不起来了,但可以搞事业。   单纯工作狂事业脑的林晏宁对新世界很满意,只除了一点——   新身份的泪腺太过于发达,生气哭、感动哭、高兴哭……在工作以外的地方,稍微有一点情绪上的起伏,眼泪马上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就连不小心走错房间跟人道歉的时候,也忍不住先掉了眼泪。   活像是屋里的人先欺负了他。   某不知名霸总顶着损友意味深长的视线百口莫辩。   被碰瓷的霸总决定找林晏宁讨个说法,然而每次还没开口,对方一张嘴说“对不起”、“不好意思”,眼泪又在同时啪嗒落下来。   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   看起来格外的……好捏。   追着跑了那么长时间后,霸总某一次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张柔软漂亮的脸蛋。   霸总收获了一对熊猫眼。   但林晏宁哭得更凶了。   一双哭到微红的眼睛瞪过来,瞪得霸总忍不住摸着自己痒痒的小心脏,万分惭愧地想——   他好像有点忍不住想要犯罪了。   -   -古穿今娱乐圈文   -本质还是沙雕小甜文   -霸总名字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第29章 矛盾   ◎干得漂亮◎   公司某间会议室内。   元以言敲门进来的时候, 沈瑰意正坐在主位喝茶,姿态惬意得好像这里是她的主场。   没人敢对此表示不满。   沈瑰意这次来宁城是为公事,会议开完就直奔沈玄默的公司, 名义上是为了视察工作, 但一来就问起沈玄默的去向。   不巧沈玄默今天不在公司。   沈瑰意便坐下来等。   接待人无辜被卷进没有硝烟的家庭战争,被沈瑰意一个眼神看得冷汗直冒,实在是扛不住压力,借机跑路找了元以言来顶上。   元以言跟沈玄默多年发小, 还在沈家过了好几次年,在沈瑰意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绝对是调解沈家家庭矛盾的不二人选。   元以言面上带笑, 笑眯眯地过来打招呼, 但心里也是压力山大。   照理来说沈女士公事结束,应该直接回老宅那边休息, 有什么问题也好当面跟沈玄默兴师问罪。   现在却只坐在公司等,八成是已经知道沈玄默带了人回去了。   元以言已经隐约感觉到胃疼了。   果不其然,沈瑰意开口就问:“玄默今天怎么没来?”   元以言张口就说:“这两天公司也没什么事,他这个老板也不用天天待在公司的。”   沈瑰意睨了他一眼:“嗯?”   元以言干笑了一声,改口:“那什么,玄默其实是陪他男朋友去逛商场了,这不是刚搬家, 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置办……”   沈瑰意勾起一抹冷笑,元以言声音越说越小。   沈瑰意说:“我还以为他是不想看到我,所以故意躲我呢。”   元以言讪笑:“哪能呢。这不是小情侣正蜜里调油分不开嘛。”   沈瑰意脸上笑容收敛的几分, 不咸不淡地问:“听说人都住到一起去了?”   元以言头皮发麻, 但还是勉强地笑了笑, 帮忙澄清:“没有、没有, 还是分房睡的。”   沈瑰意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对他们的事了解挺清楚的啊。”   连怎么睡都知道。   元以言咳嗽了一声, 谦虚道:“一般一般,谁叫我是玄默最好的朋友呢。”   连主动跳出来帮忙承担火力的事情都干了,沈玄默高低得给他整面锦旗好好感谢一下。   沈玄默身边那些朋友,有不少都会劝他跟母亲和解。   唯独元以言不会。   他是绝对无条件地站在沈玄默这边的。   哪怕沈玄默要杀人放火,元以言也是站在旁边帮忙煽风点火的那一个,绝不会背着他给外人递把柄。   这个“外人”也包括沈瑰意。   “……”   沈瑰意听得眉头微抽,知道问不出什么好话来,索性不再追问,而是直接给沈玄默发短信,让他来公司。   沈玄默言简意赅地回:「休假,不加班。」   沈瑰意:“……”   沈瑰意:「听说你找了个对象,不带给我看看吗?」   沈玄默:「你可以自己晚上来家里看。没空特意招待你。」   沈瑰意:“……”   对不对象的另说,这狗儿子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嫌!   元以言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沈瑰意脸色越来越沉,无声地咽了咽口水。   帮好兄弟两肋插刀是一回事,但不得不说,沈女士那一身外放的气势确实格外有压迫感。   大概也就沈玄默有胆子公然跟她唱反调了。   看到沈瑰意放下手机,神经高度紧张地元以言立马上前问候:“沈姨,要不我们先去吃晚饭?最近新开了一家店味道不错。”   沈瑰意冷哼:“不用,已经被气饱了。”   元以言又说:“那我送你回去?”   沈瑰意继续冷哼:“不回,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来气。”   说着便已经起身。   “行了,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不用这么巴巴地上赶着护他。”沈瑰意瞥了元以言一眼,没再多说,“我先走了,让他过年记得滚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   元以言装模作样送了两步:“沈姨慢走。”   随即他又用眼神示意门口的郁乘风送她下楼。   郁乘风脾气好,立场相对中立,通常都是负责打圆场的那个,沈瑰意见了他,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等到送了沈瑰意上车,郁乘风再回来的时候,就见元以言正躲在会议室的一角,跟沈玄默发消息打小报告。   郁乘风不用看就知道,无非就是说沈女士被气到了,最后怒气冲冲转身离开之类的话。   沈玄默对气他妈这件事乐此不疲,元以言就是最喜欢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帮凶。   郁乘风作为沈玄默的直系下属,倒是不会干出背刺上司向沈女士告密的事,但也不是很理解他们这种扭曲的兴趣爱好。   他忍不住叹气:“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好好一对母子搞成这样……”   元以言回头白了他一眼:“你这样家庭美满人格健全的幸运儿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难处的。”   郁乘风沉默。   他们三人在工作上是好搭档,私下里是好友,但唯独在涉及“家庭”的事情上总有分歧。   正如元以言所说,郁乘风家境优渥,父母恩爱,家庭美满,没有人格缺陷。虽然不像元以言那样善于交际,也没有沈玄默那样突出的智商,但他情绪稳定物欲不高,很能知足常乐。   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女友出于关心而跟他吵架的琐事。   在郁乘风眼里,亲人之间是没有隔夜仇的。   但元以言跟他的情况就截然相反。   元以言家境比郁家还好,大小也算是个豪门,但父母是商业联姻中的一个极端,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结婚之后各玩各的。   唯一的默契之处就在于对独生子的严格控制。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鸡娃。   元父元母各有一大堆兄弟姐妹,在家产争夺方面很有野心,可惜自己能力不行,便把希望全寄托在儿子身上。   元以言是元家这一代第一个男孩,自然颇受长辈重视。   因此元以言小时候过得很痛苦,一直辗转在不同课程当中,交友玩乐都完全受到父母的控制。   现在长于交际的元以言小时候根本没有朋友。   后来他能跟沈玄默做朋友,还是因为沈玄默家境过于突出,元父元母觉得跟沈家人交朋友会有好处,这才默许了。   不过自从元以言进入叛逆期,跟着沈玄默跑来宁城,几乎跟家里断交之后,元父元母就将沈玄默视作头号敌人了。   直到沈玄默跟家里和解,元父元母才又主动过来套近乎说些好话。   元以言脸上笑眯眯,实际丝毫不为所动。   这几年他连过年都很少回家,反倒比过去轻松惬意许多。   夫妻两人大约也知道他很难回心转意,两年前又高龄怀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还准备再争取一下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   元以言并不在乎,也没多过问。   郁乘风对着他也从来说不出劝和解的话。   但不同于元家这样矛盾摆在明面上的,沈玄默的家庭其实也算得上美满。   家境优渥,父母恩爱,就连祖父母也都是很和善开明的人。   除了母亲有些强势以外,几乎找不出一点不幸的引子。   然而不知为何,沈瑰意对儿子心怀警惕,沈玄默对母亲心存怨意,谁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在意,但谁也不肯低头承认自己的过错。   一直僵持至今,才靠着时间有所缓解。   不知情的人总觉得沈玄默是无理取闹。   郁乘风没那么说过,但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是不是太斤斤计较耿耿于怀了。   不止是沈玄默,沈瑰意也是。   元以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如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反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盯着手机喃喃自语。   “玄默他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沈姨也是。”   郁乘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在这件事上与他争辩。   这种事情,或许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了。   现在他就只是有点担心顾白衣夹在中间难做,要是被沈女士记恨上,那也挺麻烦的。   -   另一边,沈玄默确实是跟顾白衣逛街去了。   不过原因不是为了采购东西,只是单纯地躲沈瑰意而已。   实际开始尝试的时候,沈玄默才发现演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照着那种一言难尽的剧本演的时候。   沈玄默听说他妈要过来,熬了半宿翻看了一遍元以言友情提供的“学习素材”,原先是想挑几本不那么刺激的给顾白衣一起“学习”。   结果翻完之后他就发现那堆书和电影根本不分伯仲。   后半夜他睡觉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一堆妖魔鬼怪循环播放,久久不能散去。   这都不是心如止水的事了。   沈玄默感觉自己都快要有心理阴影了。   为了避免准备不及时露出端倪,沈玄默干脆决定先避一避。   正好顾白衣下午没课不用待在学校。   上午的课一结束,沈玄默就直接把他拉了出去。   但生活用品没什么缺的,衣服也早就备了新的送到了家,最后他们只能去超市买点零食。   消磨了一段时间之后,沈玄默接了个电话,看起来心情不错。   顾白衣没有刻意去听,但因为离得不远,还是听见了只言片语。   大概是真的骗到了什么人。   顾白衣感觉有点匪夷所思——就出来逛个街而已,这就骗到人了?   沈玄默以前到底是有多孤僻啊。   顾白衣看着不远处嘴角微扬的沈玄默,陷入了沉思。   沈玄默往下压了压嘴角,看到顾白衣脸上的表情时,脚步不由一顿。   好像依稀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怜悯。   沈玄默:“……”   沈玄默:“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还想要什么?”   顾白衣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且诚挚:“沈哥以后要是还想出来逛街的话,我都可以陪你。”   虽然他并不是很热衷于逛街。   但陪着沈玄默出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沈玄默眉头跳了一下,决定不去深究这句话里的意思:“既然没什么要买的了,那就回去吧。”   顾白衣点点头跟上他。   结了账之后他们装了整整一大袋零食,拎起来有些分量,但对顾白衣来说是轻轻松松的。   他顺手拎起袋子就走。   然而还没走几步,沈玄默就把袋子从他手上接了过来。   顾白衣有点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看沈玄默,没松手,有点茫然地问:“沈哥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沈玄默说:“松手。我来。”   顾白衣有点迟疑:“挺重的。”   “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沈玄默忍不住怀疑自己在顾白衣眼里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形象。   明明顾白衣才是看起来风一吹就能折了腰的那个。   顾白衣只好松手,跟着他走进了停车场。   也是因为穿越过来之后他碰到的都是些脆皮体弱不抗揍的,所以看到沈玄默这个原剧情里脑力型角色,便下意识觉得这种大少爷可能身体要柔弱一些。   但实际上沈玄默的力气也不小。   看到沈玄默拎着袋子好像轻飘飘的样子,顾白衣才收回视线,然后紧跟着他就被沈玄默一把拽到一边。   顾白衣及时稳住身形,才没有一头撞进沈玄默怀里。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离得很近了。   沈玄默一伸手就钳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一边,语气有点凶。   “别看我,看路。”   一辆汽车与他擦肩而过。   大约是新手,车开得东倒西歪,进进出出来回几趟,也不知道是要停车还是要出去。   顾白衣当然感觉得到,他就是觉察到那辆车撞不到他们才没躲。   只是还没来得及绕路就被沈玄默拉住了。   这一瞬间,顾白衣感觉自己好像幼儿园听训的小朋友,但他并不想跟沈玄默争辩,连本能的挣扎都忍住了。   他抬眼看了下沈玄默,含糊地应道:“我知道了。”   看着很乖。   沈玄默很顺手地捏了下他的脸颊,语调温柔了几分:“走吧。”   跟想象中一样软。   很好捏。   沈玄默心情又好了几分。   顾白衣有点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感觉有点好哄。   他也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露出点笑意。   回去的路上,顾白衣就收到了沈瑰意发来的消息。   看到那个陌生头像的时候,顾白衣还愣了一下。   点进去看了看时间,他才想起来是之前添加过好友的沈女士。   不过自从上次见过面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再联系过,顾白衣都险些忘了这回事了。   沈女士很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搬到沈玄默那边去了。   顾白衣回答说是。   他回得很快,但心底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沈女士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演戏是一回事,直接进家门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女士没有生气。   她不仅没有生气,还反手回了八个大字带两个感叹号——   「干得漂亮!」   「再接再厉!」   字里行间都洋溢着莫名的兴奋。   充满了鼓舞的意味。   顾白衣:“……”   作者有话说:   等下还有一更~   看到前面有不少人问了,所以这边统一解释一下,本文正文不养崽   那个崽是配角中的配配配配配角(配到我自己写着写着都忘了这个角色的程度[沉默.jpg]),大概率是到结尾甚至可能番外才会出场   目前定位就是亲戚家小孩兼职一点点助攻这个样子的,具体设定到时候要看情况(说不定写着写着又把他给忘记了orz) 第30章 烦躁   ◎聒噪。◎   沈瑰意板着的脸上了车便垮下来。   她笑眯眯地跟老宅那边的人打了电话, 顾白衣搬过去这两天的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表现,但沈玄默能允许顾白衣进家门, 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况且还是沈玄默主动。   某种程度上, 沈玄默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自己还在苦心思索该如何演戏表现出自己的“深情”,但了解他的人都能轻易看出他对顾白衣的不同寻常。   沈瑰意轻啧了一声,感叹:“这小子动作还真是飞快。”   她还以为起码得磨上几个月,沈玄默才好意思开这个口。   不过既然两人已经住到一起了, 她就没什么插手的必要了。   不如留点空间让他们自己培养感情。   与她同行的余秘书神情复杂:“你就不怕最后假戏真做?”   沈瑰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   她这样抬眼看人的模样,跟沈玄默像得惊人。   毕竟是亲母子。   “如果小顾真的喜欢上玄默了, 就算那小子运气好。”   “孤寡了二十多年, 终于有了个知心人。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硬是拆散了他们不成?”   “如果小顾不喜欢他, 就正好搓搓他的锐气。”   “可万一……”余秘书难免偏心自家孩子,“万一最后是顾白衣陷进去出不来呢?”   “你什么时候见过玄默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沈瑰意反问。   “可是,他们才认识多久。”余秘书仍有迟疑。   两人背景相差那么大。   即便真的是真心,却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一时兴起,未必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喜欢这种事,怎么说得准?”沈瑰意说道,“看到他就觉得开心,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人。”   再漂亮的脸,换一个人就少了那份吸引力。   再有趣的性格, 换一个人也许就会嫌弃聒噪。   “喜欢”二字, 本来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不讲逻辑, 没有缘由。   争取不来, 掌控不了。   但未来如何,要看当事人如何选择。   不开窍不争取不主动,再喜欢也是白搭。   余秘书明白过来,没有再言语。   沈瑰意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眉宇间的笑意渐渐淡去。   “你说……”沈瑰意神色有些淡淡的怅然,似是自言自语,“要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他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更友善一点?”   余秘书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良久,他才低声说道:“玄默他已经很努力了。”   很努力地在做沈瑰意期望的那种“正常人”。   -   沈瑰意来得气势汹汹,走得干脆利落。   她一走,沈玄默还没什么反应,元以言先狠狠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完,已经是周末的傍晚了。   元以言摸到沈玄默办公室,问他要不要晚上出去聚聚。   除了他和郁乘风,还有其他几个相熟的好友,难得都能抽出空来。   沈玄默很干脆地一口回绝:“不去。”   他已经准备下班直接回家了。   元以言说:“你可以把小顾一起叫上嘛。”   沈玄默不为所动:“没有必要。”   元以言继续劝:“那你吃完饭早点回去好了。”   沈玄默:“你们很缺人请客?”   元以言咳嗽两声:“怎么会,这不是好久都没聚过了,就当去放松一下而已。”   沈玄默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手拉开抽屉,翻出张卡递给元以言:“记我账上。你们爱玩到多晚就多晚,别忘了后天早上按时回来上班就行。”   元以言一点也不客气地接了卡就揣兜里,还伸手拜了两下财神爷:“多谢老板!”   沈玄默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元以言跟在他后面出门,倒也不是真的就只是指望着沈玄默请客,最后又追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去?”   沈玄默神色有些倦怠:“下次再说吧。”   元以言看出他确实兴致不高,就没有再劝,只是陪着他一道走向了停车场。   外面天色有些暗沉,但还没到晚上。   天边压着几团乌黑的云层,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出了公司走在外面的时候,空气反而更加沉闷。   元以言顿时恍然,难怪沈玄默今天心情不好。   沈玄默不喜欢雨天。   尤其是将要下雨前的这一阵。   “玄默,你等我一下。”元以言叫住他,然后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公司斜对面有一家糕点店,沈玄默之前还特意帮顾白衣带过几次,应该是挺喜欢的。   元以言匆匆进了店,随手一指要了几样经典款打包,然后又一路跑回去。   沈玄默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元以言跑过去敲了敲车窗,然后将那一袋糕点扔到副驾上。   沈玄默问:“这是什么?”   “桃酥、蛋卷还有什么什么来着的。”元以言说着就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卖得最好的几款,你回去带给小顾呗。”   沈玄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元以言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忙补充:“你自己送给他!打好关系懂不懂!你不是一直担心演得不自然嘛,你们之前都不熟演得出来才有鬼,当然先当普通朋友处处稍微熟悉一下。”   “跟人相处临时抱佛脚可不行,不能想起来才表示一下,不用了就丢到一边,平时就得这样润物细无声,相处起来才自然。”   论起自己擅长的领域,元以言说得头头是道。   沈玄默听着不大对劲。   但他今天心情不好,只觉得元以言格外聒噪,于是只听进去了前半段话,就想走人。   元以言觉察到他似乎杀心渐起,非常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咳,总之,用点真心。”元以言倔强地补上最后一句总结。   沈玄默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竟然没有生气。   元以言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竟然生出点不真实感。   往常沈玄默这时候绝对已经忍耐到了底线,起码张嘴把他从头怼到尾才算完。   是因为说到了顾白衣?   元以言很轻易地想到了不同之处,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心情更是有点微妙。   他呆愣地站在车旁不走,沈玄默也只是扬了扬眉:“你还有什么高见一定要在这里表演一下吗?”   元以言摇了摇头,忽的问了他一句:“有人在家等着你回去,这种感觉是不是还挺好的?”   沈玄默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乘风在门口等你很久了。”   元以言注意到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似乎有点茫然,却无法直白干脆地否认。   大概、或许,确实是有点开心的。   沈玄默每次回去的时候,小楼的灯总是亮着的。   有时候韩叔或者周姨也会留下来候着他。   不是没人愿意等他,只是那对于沈玄默来说毫无必要。   他不会因为看到那些人站在门口等着他,就有所触动。   但顾白衣好像是不一样的。   顾白衣搬过来也才一周时间,他要上课,晚上不一定回来比沈玄默早,也不会特意到门口去等他。   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顾白衣会跟他打招呼,说“沈哥回来了啊”,或者说自己今天有什么事耽搁了。   然后晚上睡觉之前会有一声“晚安”。   沈玄默也说不出那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清楚自己并不讨厌。   不仅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   不知不觉间又变成隐约的期待。   临近家门的时候,脚步都要比以往放松一些。   沈玄默回想着元以言的话走进家门。   灯照样亮着,客厅却空荡荡的,有种莫名的死寂感。   玄关处空着,家里没有人。   他抬头看到玄关附近的留言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有事出门。   ——顾」   显然走时匆忙,笔画墨迹都还没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寒风呜咽,冰凉的雨点零星地落下。   沈玄默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他说不清自己的烦躁是源于这场雨,还是别的什么。   -   路边灯光乍亮,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顾白衣跟着手机导航在巷子外面绕了一大圈,终于在一片大排档中间找到了正确的招牌。   穿过几张桌子,他终于看到正跟三两个姑娘拼桌挤在角落里的陶木桃。   他伸手敲了敲桌面,叫了一声:“桃子。”   陶木桃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顾白衣,才松了一口气:“你真的来了……我……”   她有点说不出话来。   顾白衣说:“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   陶木桃身边还有一个女同学:“我们两个人。”   顾白衣点了点头:“先送你同学回去。”   旁边女同学脸色惨白,唯独嘴唇被自己咬得通红,几乎见了血,眼眶也有些湿润。   她不自觉地贴紧陶木桃,低声问她:“这是谁?”   陶木桃停顿了一下,说:“我一个哥哥。”   女同学没有怀疑她的话,但打量顾白衣的眼神并不信任:“他这样的……不够人家打的吧?”   顾白衣接到陶木桃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此刻身上就一件宽松的衬衫,灯光一照,冷风一吹,有种瘦伶伶的脆弱感。   女同学眼底透露出几分不忍心:“要不还是算了,别到时候连他也搭进去了。”   陶木桃也有点迟疑。   角落里有人探头探脑。   顾白衣瞥了一眼,看到一个深色衣服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   他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二十分钟前陶木桃发来短信问他能不能去老师家里接一下她。   这短信发得没头没尾,顾白衣并不知道陶木桃的老师是谁。   他回了电话去问,就听见陶木桃那边有哭哭啼啼的声音。   陶木桃这才发现短信发错了。   她和另一个女同学原本是去老师家里补课,结果留得有点晚了,结伴回去的路上就感觉有人跟着她们。   原以为是错觉,结果借着拐弯和灯光一回头,就发现确实有两三个男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   两个女生被吓到了,之后就再也不敢走没人的巷子。   但想要回家,她们必然会穿过一段没人的小路。   陶木桃原本想找班上的男同学,结果要么离得太远,要么干脆就没回。   顾白衣就让她们找个人多的地方等着,他过去接她们。   然而见了面,两个女生反而都迟疑起来。   她们是想找人壮胆,但也没想把这个“外援”也搭进去。   顾白衣看她们的眼神就知道在担心什么,忍不住叹气:“我没那么脆弱——好歹多个人,你们不是说就两三个人?他们未必有那个胆子动手。”   不然先前在巷子里就直接动手了。   “或者你们想在这里一直待到天亮?”   两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那、那我们快点走。”   顾白衣示意她们走在前面。   走出大排档的灯光范围,顾白衣感觉到后面打探的目光并没有消失,他听见几道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有贼心没贼胆。   多个人确实就足够唬住他们了。   顾白衣微微皱了下眉,低声问陶木桃:“那些人是跟着你还是她?”   陶木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顾白衣问:“之前没有遇到过吗?”   陶木桃说:“以前我们都是五六个人结伴一起回去。”   今天还是因为她之前缺了课,多留了一会儿,所以最后才剩了下来。   往常这时候天还没黑,也一直没出过什么事,她们这才敢自己往回走。   没想到这样就被盯上了。   顾白衣又问:“你着急回去吗?”   陶木桃摇摇头:“我妈今天还是夜班。”   她说着一顿,有点紧张起来:“你别告诉我妈啊!”   顾白衣安抚道:“别急,等会儿帮你这个问题解决了。”   陶木桃愣了一下:“怎么解决?”   顾白衣轻飘飘地说:“物理解决。”   陶木桃茫然。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是哪种“物理”解决了。   先把女同学送回去之后,顾白衣又带着陶木桃绕回了原路。   没多久,昏暗僻静的巷子里就响起了多余的脚步声。   走过拐角的时候,顾白衣轻轻拍了下陶木桃的肩,示意她站到前面的路灯下面去。   陶木桃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两三秒钟之后,拐角另一端果然就有人追了上来。   顾白衣眼神微凉,活动了一下手指。   一共三个——四个人,前面三个很好对付,就是普通的小混混,满身酒气,打架毫无章法,全靠一身蛮力和莽撞。   顾白衣抬脚一踹,他们便毫无抵抗之力地跪到地上。   剩下那个则稍微有点麻烦。   顾白衣一掌拍过去就意识到不对——这人练过。   而且无论穿着还是气息,都跟地上的小混混天壤之别。   也没有什么混迹市井的戾气。   不像是一伙的。   有了迟疑,顾白衣下手就没有那么狠了。   然而那人却有些不依不饶,大有一副先把他打趴下再说的气势。   “等——”   顾白衣刚开口,对方的动作又狠戾了几分。   “我——”   “闭嘴!你这无耻的流氓!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好好教训你!”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愤怒。   “……”顾白衣额头青筋直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在平复呼吸,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你——”男人又要开口咒骂。   顾白衣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他的拳头,然后直接一脚踹上他的膝弯。   噗通。   男人跪倒在地。   他倒是比那几个小混混稍微好一点,只有膝盖跪了,没直接扑街。   他又愤怒地喝道:“偷袭算什么——”   顾白衣一脚踩上他的背。   男人竹竿一样笔直的身子还是啪叽一下倒在了地上。   动弹不得。   男人愤怒地扭过头,还想说些什么:“你——”   顾白衣眼疾手快,掐住他的下巴一用力,直接给他卸了下来。   然后才垂眸,轻舒了一口气:“聒噪。”   男人:“……” 第31章 错觉   ◎好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陶木桃站在路灯下面, 看不太清楚暗处的细节。   她只看到有几个人飞快地倒下去,紧跟着又听见那个陌生男人的怒喝声,紧跟着就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她心头一紧, 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 轻颤着叫了一声:“顾……哥?你没事吧?”   顾白衣声音如常:“没事。”   陶木桃犹豫了一下,问:“我现在能过去吗?”   顾白衣说:“可以。正好过来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陶木桃一路小跑过去,视线逐渐适应黑暗,才注意到顾白衣脚底下踩着一个人。   姿态轻松得好像脚下只踩着一个废弃水瓶一样。   男人没有挣扎, 手臂关节有些奇怪地扭曲着,并不算严重, 陶木桃并未注意, 只觉得男人的表情有点吓人。   有顾白衣在旁边,她大着胆子掏出手机用电筒光照了照。   除了下巴有点怪异以外, 男人相貌生得很端正,方脸剑眉高鼻梁,看起来就是那种格外正气的大侠型长相。   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陶木桃并没有贸然放松警惕。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男人的五官,又努力回忆了许久,也没在记忆里找到相似的形象。   最后她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我没见过他。”   说着她顺势抬头, 正巧看到旁边趴在地上没动静的三具“尸体”,不由心头一紧,声音也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他们几个人是一伙的?”   “看着不像。”顾白衣低头看了男人一眼, 自从陶木桃过来, 他的表情就已经逐步陷入呆滞, 大约是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不对了。   顾白衣已经松了力, 男人也没觉察过来, 呆呆地躺在地上看着他们。   “一过来就喊我流氓,估计是误会我跟那几个混混一伙的了。”顾白衣蹲到他身边,伸手戳了下他的脸颊,“看起来有点像是见义勇为的。”   男人被他戳回了神,眼珠子跟着转到他身上。   顾白衣问他:“是不是?是的话就眨一下眼。”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   顾白衣又说:“这是我妹妹,我是专程送她回家的,懂了吗?懂的话眨一下眼。”   男人又眨了一下眼睛。   看着是安分下来了。   “忍着点。”   几声脆响,顾白衣抬手就将他的胳膊和下巴接了回去。   陶木桃都忍不住替他倒抽一口凉气——这熟练程度,怪吓人的。   重获了自由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和下巴,没忍住龇了龇牙。   有点痛。   陶木桃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却没有发作,看到她的反应反倒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他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歉:“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跟着又解释,他叫张佑余,是附近武馆的学徒。   前段时间武馆里三个女学员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流氓小混混骚扰,都被吓得不敢再来了。   武馆里一众师兄弟听说之后都气得咬牙切齿,一个个摩拳擦掌,想给那些小混混一个教训。   然而那几个混混流氓都是无业游民,只在晚上出没,加之天黑看不清楚相貌,他们找人不容易。   于是师兄弟们私下一合计,便排班在附近巡逻蹲守。   今天恰好轮到张佑余和另一个师弟,一头一尾守在那几个女学员常走的小路口。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张佑余其实一开始都没有看清楚陶木桃,只看到那几个小混混鬼鬼祟祟地跟踪着什么人。   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他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恰好一过拐角,他就看到路灯下面的陶木桃,当即就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些臭流氓。   他先入为主又怒气上头,想当然地把顾白衣也当做一类人。   看到三个小混混被撂倒的时候,他只觉得是几人内讧,压根没有细想。   这会儿才发现是误会,他就只剩满心的尴尬与歉疚,认认真真给顾白衣道了歉。   至于被顾白衣按在地上卸了下巴的事,他倒是一点也不计较。   顾白衣夸他:“张哥真是心胸开阔。”   张佑余直摆手,涨红了脸说:“这叫什么心胸开阔,是我技不如人。我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才说那些、那些丢人的话。”   顾白衣一脸正经地点头:“张哥心性耿直嫉恶如仇是很难得的事,不过行事确实不宜这么鲁莽。这次是运气好遇到了我,要是别人就麻烦了。”   张佑余听得一怔,随即满脸惭愧地低头:“小兄弟教训得是。”   要是换个体弱些的普通人,被他一怒之下打伤了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张佑余再三|反省,再看顾白衣只觉得好像是再造恩人一般,激动欢喜得都想跟他当场拜把子。   陶木桃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看看相谈甚欢的两人,再看看旁边倒地不起的三个小混混,陶木桃一时无言。   张佑余那个身材健壮些的就不说了,顾白衣明显比他瘦弱不少,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却肃然高大得好像对方的人生导师一样。   陶木桃恍恍惚惚,觉得这场面有点魔幻。   她忍不住偷偷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痛得差点飙泪。   显然不是做梦。   那边张佑余正夸到顾白衣身手了得,邀请他有空一定要上他们武馆做客,再好好切磋一二,一旁倒地的混混就慢慢动了动手指头。   穿皮衣的那个早就醒了,但摸不清情况没敢动弹。   此时听两个男人正聊得入神,他便偷偷摸摸往反方向挪动了几分,预备着趁他们不注意就跑路。   陶木桃注意到了,下意识就喊了一声:“他跑了!”   满脸憨笑的张佑余瞬间脸色一厉,一个跨步起身,就直接将刚起身的皮衣男按倒在地。   另一边的炸毛男趁机跑出去。   然而刚迈到第二步,他就感觉腿弯一阵剧痛,惊叫了一声便扑倒在地。   顾白衣甚至还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手里一上一下抛着颗小石头,目光淡淡地瞟了眼剩下的那个。   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跑的那个只抬了下头,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浑身一震,然后又默默地躺回了地上。   ——装死。   陶木桃:“……”   还挺识相。   陶木桃压根没看清楚顾白衣的动作,隐约感觉他挺能唬住人,只当他是这些年摸爬滚打混出来的经验架势。   张佑余回头看了眼顾白衣,神情却有些复杂。   刚刚顾白衣对他肯定是已经手下留情了。   然而他却不吹嘘不夸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优越感,反而还诚心劝诫。   真是难得。   张佑余默默又给他糊上一层滤镜,心底的敬意也增加了几分。   不过眼下却不是什么把酒言欢的好时机。   张佑余拽着皮衣混混回头,一边抽空发短信叫师弟过来,然后犹豫了一下才跟顾白衣开口:“这些人,就交给我们处理,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陶木桃这边运气好没出什么事,但武馆那几个女学员却是已经被骚扰过不止一次了。   还有个姑娘想要花钱消灾,还被勒索了一大笔钱。   他们总要给这几个姑娘一个交代。   “我担心他们还有同伙。”张佑余皱着眉说道,“不过你放心,等我们这边调查清楚就联系你们,一定如实告知你们所有情况。”   顾白衣看了眼陶木桃,见她没意见就点了点头。   他自己毕竟势单力薄,处理起来肯定不如武馆的人方便。   张佑余松了一口气:“多谢。”   等到张佑余的师弟赶过来的时候,顾白衣跟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便告了辞,先送陶木桃回家。   刚到陶木桃家楼下,天空中就开始飘起了雨丝。   零落的小雨,偶尔才飘一滴到鼻尖上,顾白衣抬头看看天,已经彻底黑了。   没有月光,但也看不出来有多少乌云。   估计时间已经不早了。   陶木桃叫住他:“你等等,我去给你拿把伞。”   顾白衣摇了摇头说不用:“我打车回去。这雨估计一时半刻也下不了。”   陶木桃迟疑了那么一下,顾白衣就已经跟她道别准备离开了:“我先走了。”   说着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妈妈会很难过的。”   陶木桃愣怔了一下,原先想说的话都忘了,看到顾白衣转身走了,又下意识叫住他:“等等。”   顾白衣回过头看她:“嗯?”   “我……”陶木桃有些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顾白衣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下了楼。   陶木桃看着他的背影愣神。   看到他一个人穿过楼道间的光影,又走到楼下的路灯下面,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又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陶木桃觉得那背影孤零零的,生生看出几分苍茫寂寥。   而后她又忽的惊醒——   可不就是孤零零的吗。   顾白衣,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连家都没有了。   陶木桃怔忪着,眼眶酸涩,莫名有些揪心起来。   但顾白衣已经走远了。   -   顾白衣失算了。   二十分钟前还信誓旦旦地说雨落不下来,结果出租车刚开到一半,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出租车开不进园子,只有行人出入的小门还开着。   顾白衣也不想在这时候打电话麻烦韩叔他们,只能在门外的路口就下了车,然后一路跑回去。   他速度很快,但也拦不住雨势。   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他跑到小楼门口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打湿了。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单薄的衬衣甚至已经开始往下滴水,贴着皮肤渗进阵阵寒意。   不用照镜子,顾白衣就知道自己此时一定是满身狼狈。   好不容易进入屋檐下面,雨被挡在外面。   顾白衣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沈玄默正拿着伞站在门口。   是要准备出门吗?   顾白衣视线上移,撞进沈玄默的眼睛,不由一怔。   沈玄默是刚从屋里出来。   从背后照过来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眯了下眼睛,有些暗沉的阴郁。   那一瞬间,顾白衣感觉自己好像对上了被冒犯了领地的孤狼。   沈玄默视线落在顾白衣的脸上,神色莫名,声音低沉:“怎么才回来?”   冷漠与敌意在顷刻间便支离破碎。   变成了近似控诉甚至隐含着委屈的声调。   顾白衣都恍惚了一下,呆愣地看着一身干爽的沈玄默。   明明自己才是淋得好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的那个。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生出一种错觉——沈玄默才是更可怜的那一个。   好像被人狠心丢在凄冷雨夜里的小狗。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但不确定啥时候,可以明天早上再起来看么么=3= 第32章 雨夜   ◎我有点害怕◎   顾白衣茫然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最后是沈玄默先错开视线, 看到他滴水的头发、贴在身上的衣服,微微皱了下眉,主动让开了一步。   “先去洗澡。”他说道。   “嗯。”顾白衣点点头。   他也觉得全身湿透的感觉不太舒服, 但在进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他的头发衣服还在往下滴水,直接进去肯定会把地板弄脏。   迟疑之间,他回头看了眼沈玄默。   沈玄默跟在他后面进门,顺手把伞放回了鞋柜旁的架子上。   不出门了?   顾白衣有些奇怪地想道。   沈玄默看到他停下来, 就问道:“发什么呆?你还想再去医院住几天?”   顾白衣确定了,沈玄默今天心情好像很糟糕。   暂时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了。   顾白衣尽量放轻动作, 飞快地上了楼。   洗完澡换过衣服, 顾白衣坐在床边擦头发,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去找沈玄默解释一下。   搬过来这段时间, 除了沈瑰意过来的那一次,沈玄默都没有特别要求他去做什么事。   平时顾白衣做什么,沈玄默也不会干涉。   不过之前出门时间太长的话,顾白衣都会主动跟沈玄默打招呼,也可以算是打工人的自觉。   今天是突发意外,沈玄默也没打电话给他,应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   但刚刚沈玄默又分明表现得很介意。   正心不在焉地思索着, 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来。顾白衣回过神,连忙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沈玄默:“你——”   他的视线落到顾白衣的脑袋上,顿住。   顾白衣擦头发的毛巾忘了放下去, 刘海和脸侧的头发被搓得炸毛, 又被印着卡通小熊的毛巾压下去, 透出几分可爱的滑稽。   身上的睡衣也是米色底加卡通小熊, 恰好配成一套。   不知道是哪个人的私心作祟,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巧合。   但意外的很合适。   睡衣大了一码,宽松地罩在身上,领口恰好落在半截锁骨上,余下的半截却又被落下来的毛巾尾巴挡住。   满身都被卡通小熊包围,再凌厉昳丽的长相也要被裹得柔软起来。   很可爱。   沈玄默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   直到顾白衣疑惑地叫了他一声:“沈哥?”   沈玄默回过神。   “这个。”沈玄默走进房间,将手中的糕点袋子放到桌上,“元以言买的。给你的。”   顾白衣思索了一下,才回想起来元以言是谁。   “给我的?”顾白衣有些意外,虽然见过面,但其实自那之后他们就没有联系过了。   说起来就是不熟。   “嗯。”沈玄默淡淡应了一声,“他有时候就是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在顾白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元以言确实是个挺活泼的人,这次或许也是心血来潮。   趁着沈玄默在,顾白衣顺便跟他解释了一下晚上出门的事。   亲戚家的妹妹路上被小混混尾随,他过去帮忙壮个胆。   至于后续,就交由好心的武馆路人处理了。   骚扰的事情不好说,但有勒索情节,应该是能进去蹲一段时间的。   最后蹲多久那得看那几个受害人的态度。   顾白衣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罪行,暂且就不多管闲事了。   沈玄默闻言面色稍缓,但眉头还是拧着:“下次不要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就顾白衣这身板,去了也壮不了什么胆。   看出他眼底浓浓的不信任,以及潜藏在其中的担忧,顾白衣默然片刻,无奈地点头:“我知道了。”   沈玄默这才满意地点头。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刚洗完澡的顾白衣,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顾白衣说:“好。沈哥晚安。”   沈玄默隔着毛巾揉了两下他的脑袋,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嗯,晚安。”   但一出了房门,他就好像没了力气似的,微扬的嘴角又一点点落回去。   顾白衣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然后进入隔壁的房间。   他微微皱了下眉,总觉得今天的沈玄默有点不太正常。   可到底哪里不正常,他说不出来,也没资格去问。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   空气渐渐又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顾白衣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自己发了许久的呆,脸色也有些恹恹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随手又搓了几下头发就躺上了床。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桌上的糕点袋子。   想了想,他又摸到床边的手机,在好友列表里翻了半天才翻到元以言的名字,发了条感谢的消息。   等到元以言回复的时候,顾白衣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了。   他是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   手机就掉在他耳朵旁边,他眯着眼睛摸过来一看,发现是元以言一连给他发了十几条短信。   而且还没结束,就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又有两条新消息跳出来。   顾白衣眯着眼睛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零点十二分。   元以言还真是精力充沛。   顾白衣原本还想躲个懒假装没看见,等隔天早上起来再回复,但一眼就扫到好几个“玄默”,便不由一顿。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门窗紧闭,有些沉闷。   顾白衣从床上下去,一边翻看消息,一边去开窗。   开了窗也没有缓解那种沉闷感。   仿佛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黏腻的潮湿,沉甸甸地压下来。   明明是秋日的深夜,却好像夏日的阵雨前奏。   顾白衣靠在窗边,吹着外面几乎没有的晚风,一边翻到开头去看元以言发来的消息。   先是震惊地问他:「玄默竟然告诉你那些东西是我买的了???」   然后便是一通解释他只是顺路、顺手、顺便,绝对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他对周围人都那么大方,这次也是觉得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总把顾白衣漏了不好。   一看就很刻意。   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恶意,顾白衣便不想深究背后的缘由,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解释的消息后面隔了半个小时才又发了新的。   元以言说他们晚上聚会出来发现外面好像下过雨了,问顾白衣他们那里有没有下过雨。   顾白衣看了几条,心底逐渐生出一些古怪的感觉——   他们好像格外在意“雨”。   沈玄默今天的态度也很奇怪。   是因为下雨吗?   但最多也就是违和,甚至都说不上怪异。   元以言也只是旁敲侧击,好像只是随口唠唠家常。   顾白衣正思索着要不要回信,便感觉一道光亮微闪,他下意识抬头去看灯,片刻后却又听见窗外沉闷的声响。   来自于遥远的天际。   打雷了?   顾白衣愣了一下,秋雷并不多见,何况此时深秋的夜里。   不过只是罕见,不是没有过。   顾白衣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顺手关上了窗。   然而下一秒,元以言的消息跟着跳了出来。   他问:「是不是打雷了?」   -   沈玄默不喜欢雨天,讨厌雷声。   极其讨厌秋季的雷雨天。   这种天气他总是睡不安稳。   好在宁城雨季不长,秋天也不会落雷,他来宁城十多年,只有夏日雨季的时候不怎么喜欢出门。   但也仅仅只是心情没那么好而已。   久违的秋日雷雨,久违的噩梦。   荒山野岭,空旷的旧屋,破败的门窗,挥舞着刀子的疯子,流了一地的鲜血……   还有好像绵延了几个世纪之久的沉闷雷鸣。   以及不知道从谁的眼底透露出来的惊恐与畏惧。   很冷,很痛,也很烦躁。   咚咚咚——   梦里凌乱的脚步声渐渐与现实重合。   沈玄默忽的惊醒过来,是有人在敲门。   窗外的雷声响了一阵之后,雨终于又一次落了下来,可惜雷声还是没有停。   沈玄默刚睁开眼睛,窗外便有一道亮光闪烁了一下。   他倦怠地垂下了眼眸,懒得去理会不远处的敲门声。   直到顾白衣在外面喊到第三声:“沈哥。”   沈玄默觉得烦,不想动弹,但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倦怠疲懒的大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下床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房门。   顾白衣手悬在半空,正要敲下去。   看到门开,他就放下了手,但离得太近,指节擦过了沈玄默的衣服。   沈玄默应该退一步,顾白衣怀里抱着个枕头,差一点就要撞进他怀里。   但他没有退。   他神情漠然,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顾白衣微微上挑的眼。   顾白衣个子算高的,但沈玄默高得更突出一点。   站在一起的时候,顾白衣也只到他眉骨那么高。   只是他们平日里面对面比划的机会不多,又总是一副温和接地气的模样,倒也谈不上什么压迫感。   但此刻离得这么近,气息又那么冷,身高上的那点差距瞬间就被突显了出来。   那种近距离的、带着俯视意味的散漫眼神其实压迫感十足,但顾白衣好像一无所觉。   顾白衣也没有往后退半步,就那样安静又温顺地抱着枕头,微微仰着头与沈玄默对视。   好像懵懂无知全然没觉察危险的小动物一样。   最后还是沈玄默先泄了气。   他往后退了半步,手按在门把手上,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干什么?”   还有微不可查的无奈。   顾白衣眨了眨眼,讷讷地说:“我……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素白的手指不安地揉捏着怀中的枕头。   他有点紧张。   沈玄默没有接话。   顾白衣低下头,枕头的一角已经被他揉捏成了奇怪又可怜的形状,他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柔软,透着几分可怜。   他说:“我有点害怕。” 第33章 陪伴   ◎一个关于春日花海的梦◎   窗外雷光乍亮。   沉闷的雷声响起来的时候, 顾白衣怀里的枕头被蹂|躏得更加凄惨了。   沈玄默似乎恍然:“你怕打雷?”   顾白衣有点窘迫地点头。   沈玄默挑眉:“胆子这么小?”   顾白衣没说话,低着头继续揉捏怀里的枕头。   沈玄默眼底闪现过一丝笑意,最终还是又往后退了两步, 语气温和了一些:“进来吧。”   这是顾白衣第一次进沈玄默的房间。   宽敞但空旷, 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件。   除了床和衣柜以外,就只有书桌和排了满面墙的书橱。   朝南的窗户是一面飘窗,窗户开着手掌宽的缝,窗帘也没有拉, 丝丝的寒意从外面浸透进房间。   可惜并没能驱散掉那种黏稠的沉闷感。   顾白衣抱着枕头,拘谨地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来:“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好了。”   “坐吧。”沈玄默去倒了两杯水, 一杯放到桌上, 正好在顾白衣手边。   顾白衣并没有很刻意地四处打量,但视线落到书架上的时候, 就不自觉地顿住了。   靠近书桌的这片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   其中很多顾白衣都看过,除此以外也有一些是前世早已失散或者只剩残本的古籍,在这个世界被好好保存了下来。   可惜大部分没有再版,要么难寻,要么价格贵得惊人,顾白衣也只能望名兴叹了。   没想到沈玄默房间里就收藏了这么多,还有不同的版本。   顾白衣有点意外。   沈玄默注意到他的视线, 以为他是有兴趣:“想看?”   顾白衣没有否认:“沈哥也喜欢看这些?”   “不喜欢。”沈玄默很直白地说,虽然他基本都看过一遍了,“偶尔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顾白衣:“……”   真是令人羡慕又嫉妒的打发方式。   沈玄默倒是才想起来顾白衣就是学的历史专业。   难怪会对这些书感兴趣。   “你要是想看就自己拿, 看完再放回来就行了。”沈玄默想了想, 又说道, “楼上那间书房里还有其他的书, 你想看就去跟韩叔拿钥匙。”   顾白衣都有点惊讶了:“都是沈哥自己收集的?”   沈玄默:“怎么可能。”   顾白衣:“……哦。”   想想也是。   沈玄默解释:“都是我爸弄回来的书, 书房和他自己房间里都放不下了,所以才塞了一部分到我这里来。”   顾白衣刚摸到书橱的手又默默缩回来。   沈玄默不由失笑:“这边的书随你看。他真正宝贝的书都在家里藏书室放着呢,这边的原本是准备攒一攒捐给图书馆的。”   顾白衣这才松了一口气,随手抽了一本出来。   “那我在这儿看一会儿书。”顾白衣乖乖巧巧地看着沈玄默,“沈哥你先睡吧。”   沈玄默问:“就坐这儿就行了?”   顾白衣略带疑问地“嗯”了一声,像是在说,不然怎样?   他并不太擅长用言语安慰人。   更不好直说“我知道你在雷雨天会做噩梦然后连续几天都会精神不好所以过来安慰你一下”。   ——据说沈玄默更不喜欢被人戳穿这件事。   所以顾白衣就是很简单直接地想,如果有人在旁边陪着,或许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吧。   书桌和床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米远,这么近的距离应该已经足够起到“陪伴”的效果了。   沈玄默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也说不清楚到底应该是要“怎样”,只能闷闷地说了一句:“随你。”   反正到时候困的也不是他。   沈玄默躺回到床上。   顾白衣起身去关了灯,只留下桌上一盏台灯,正要再去关窗拉窗帘的时候,就被沈玄默叫住。   “窗户不要关。”他懒懒地说道,“太闷了。”   其实是更讨厌这种天气下的密闭环境。   “好。”顾白衣轻轻应了一声,又回到书桌边。   桌上的台灯被调到了最暗档,背着床的方向,氤氲得好像一团暗黄的雾。   纵然顾白衣视力很好,在这种状态下看书也有点费力。   好在他的注意力原本也不在书上。   半看半发呆,许久才翻过一页纸,声音也放得格外轻。   但沈玄默就是睡不着。   那么大一个活人坐在几米以内的地方,时不时地就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发呆,过一会儿自己回过神,又收回去看书。   没过一会儿却又不自觉地看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视线又莫名灼热,睡得着才怪。   沈玄默刷得睁开眼睛。   窗外恰在这时划过一道亮光。   顾白衣抬起头,正看进黑沉沉的眼底,沈玄默没有睡着,看过来的眼神格外的清醒,却也在那闪烁的光影之间显出几分脆弱的意味。   其实那不像元以言所说的“害怕”,更多的倒像是“厌烦”,或者说“厌倦”。   此时此刻,哪怕他突然跑到高台上说太无聊了想跳下去,似乎也不会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顾白衣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指,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却也叫他无端地生出几分慌张。   他很想伸手抓住沈玄默。   延迟了几秒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   沈玄默看到他的小动作,看到灯光下的那张脸似乎又苍白了几分,顾白衣抿了下嘴角,有些不安的模样。   他好像真的很怕打雷。   沈玄默就这样微妙地误解了。   他原本不应该再去理会,至少也该视若无睹,他愿意开门把顾白衣放进房间已经算是过界了。   所以他并没有开口。   但顾白衣也没有开口,只是视线定格在沈玄默身上的时间更加长了,好像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   沈玄默的耐心逐渐告磐。   “顾白衣。”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嗯。”顾白衣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眼瞳轻颤了一下,在沈玄默脸上聚了焦,“沈哥?”   他弯起眉眼,浅笑了一下,被暧|昧的暗光笼罩着,氲出一点温柔的意味,声音也是浅而柔,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小声问:“你还没睡啊?”   被你这么盯着睡得着才有鬼。   沈玄默按了按眉心,又不愿翻身背对,只好先问他:“你在想什么?”   顾白衣脱口而出:“你。”   沈玄默呼吸一滞。   顾白衣指尖按在书页上,慢吞吞地补充:“——在想沈哥的爸爸。”   他已经见过沈玄默的母亲了。   沈女士是个女强人,但跟儿子的关系明显不算生疏。   反倒可以说很在意、很关心、很爱护。   但沈玄默很少提起父亲。   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会养成沈玄默这样的性格,聪明却漠然,随和又疏离。   甚至好像还有点厌世情绪。   但刚刚沈玄默提及父亲的语气却很平常,不像是有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恩怨。   那些念头从顾白衣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又通通被他抹去。   过度窥探别人家的隐私,不好。   顾白衣换了个理由:“万一碰到了,要告诉他真相吗?”   沈玄默“哦”了一声,说:“不用,你遇不到他。”   顾白衣投去疑问的眼神。   沈玄默懒懒地说道:“现在估计在哪个墓下面吧。”   顾白衣沉默了片刻,心情有点沉重:“节哀。”   沈玄默:“……”   沈玄默:“他还没死呢。”   顾白衣眨了下眼,有点尴尬:“……抱歉。”   他窘迫得耳根都泛红了。   这回是真不好意思。   其实本来并不难猜,但他先入为主总觉得沈玄默可能遇到什么伤心事,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这才一时想岔了。   沈玄默还很明显地在旁边笑出了声。   顾白衣默默移开了视线。   “他有时候比我妈还忙,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沈玄默看了他手里的书,顿了顿,并未多言,转而问他,“你不困吗?”   顾白衣揉了下眼睛:“还好。”   他这个年纪正是身体素质最好的时候,熬两个通宵也没什么,但他平时习惯了早睡早起,生物钟作用下还是会有点困。   他还能忍。   但心底难免还是有点烦躁——外面的雷雨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沈玄默明显也很疲惫,但只有跟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神情才生动了一些,不像刚开门时那一身寒霜的模样。   顾白衣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几乎贴在了床边。   旁边便留下了很大一块空间。   “你可以在这儿睡一晚。”沈玄默声音如常,停顿了片刻,又说,“我不嫌弃你。”   顾白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   沈玄默打断他:“你要是猝死了,我也得负连带责任。”   顾白衣还是迟疑。   沈玄默只好说:“你坐在这儿一直盯着我看,我根本睡不着。”   顾白衣犹豫了一下,看看窗外的雨幕雷光,又看了眼地上铺的地毯,退让了一步:“我可以打地铺。”   沈玄默说:“柜子最左边那格有新被子。”   顾白衣依言推开柜子,抱了一床薄被,回头走到铺了地毯的地方停住。   沈玄默眯了下眼,叫他:“上来。”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顾白衣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床边,沈玄默已经把自己那床被子拉到了自己怀里,裹成一团的样子让他的气息变得柔和了不少。   他们对视了片刻,沉默中的尴尬渐渐蔓延。   沈玄默并不在乎,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盯着顾白衣看,好像是想把刚刚被盯了半天的那部分看回来。   顾白衣移开视线,抱着被子转过身:“我去关灯。”   啪嗒一声轻响,屋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窗外突然闪现的光骤然间更亮了几分。   顾白衣脚步微微顿了顿,捡起凳子上的枕头回到了床边,然后背对着沈玄默,慢慢躺在了床边。   中间空着的位置足以再塞进去两个成年男人。   沈玄默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脊背,在雷光亮起时看到他被照得惨白的后颈,颈后似乎有一道很浅淡的红痕,又或许只是睡衣领口投下的阴影。   他想起来之前顾白衣受过的那道伤。   应该是已经好了。   那道伤口再下面是……   沈玄默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默默循环播放着卡通小熊,试图替换掉别的什么东西。   他以为自己会心绪不宁,睡不着觉。   但实际上他很快就感觉到眼皮变得沉重,睡意滚滚而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一句:“睡觉,晚安。”   过了片刻,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很低的“晚安”。   然后室内渐渐变得安静,但不是死寂。   呼吸心跳似乎都清晰可闻,平缓而又温和。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沈玄默恍了下神,却没有精力再去分辨。   秋日的雷雨夜里,他做了一个关于春日花海的梦。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但会很迟,大家可以早上起来看~么么 第34章 演戏   ◎沈哥有我了呀◎   雨后没有天晴。   隔天沈玄默醒来的时候, 外面还在下雨,但不再响雷。   床边的顾白衣已经不在了。   另一半床铺冰冷,显然是离开已久。   沈玄默后知后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却没有再做噩梦。   起床洗漱的时候, 他听见顾白衣在外面跟韩叔说话,好像是门口有什么地方松动了,请韩叔最好找人去看看。   沈玄默抬头看到镜子,镜子里的人微微勾了下嘴角。   他微微一顿, 自己对着镜子慢慢把嘴角压下去。   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无聊。   他的心情确实不像往日一样糟糕,外面雨打枝叶的声响都听出了几分清脆的韵律。   下雨本来就不是什么讨厌的事, 如影随形的噩梦才是。   沈玄默洗了把脸, 下楼。   顾白衣听见动静,转头看着他笑了笑, 叫了一声:“沈哥,早。”   一如往常。   沈玄默也笑了一下,回:“早。”   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前一晚的事。   一场细雨连绵了半日,等到下午的时候才终于停了,沈玄默接了几个电话,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琐事,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天边放晴。   整理园子的人在小花园里惊叫:“看!彩虹!”   沈玄默透过窗户抬头去看, 天边果然架了半道彩虹。   下面的人激动地说:“好多年没看到彩虹了,哎呀,真漂亮。”   旁边的人已经掏出手机:“赶紧拍下来发朋友圈!”   另一个人双手合十:“不对, 应该先许愿!”   沈玄默弯了弯眉眼, 心说确实挺漂亮, 拿着手机顺手拍了一张, 翻了一圈好友列表, 随手挨个发过去。   排在第一个的是顾白衣。   他这才回想起来,昨晚犹豫了许久要不要给顾白衣打电话的时候,手滑就把他的账号给置顶了。   悬在屏幕上的手停滞了片刻,还是没有撤销置顶。   沈玄默给他也顺手发了一张彩虹照片,心底隐约生出几分浅淡的遗憾。   不下雨,不打雷了。   今晚顾白衣不会再来了。   元以言回复过来的消息瞬间占满通知栏,看得人眉头直皱,沈玄默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那一瞬间想了什么。   元以言隔着网线的时候比现实还要聒噪。   偏偏因为工作还不能直接屏蔽他。   沈玄默眼疾手快点进去先点了个静音,上下一扫就知道又都是些废话。   元以言似乎对之前的交友话题还不死心,又跑过来问他打好关系的方法是不是挺有用的。   ——沈玄默竟然都会主动跟朋友分享日常照片了!   显然心情非常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那么好,肯定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脱不了关系。   由此可见,打好关系基础,有助于身心健康。   沈玄默看得眼角直抽,忍住了将他直接拉黑的冲动。   但在退出去之前,他的视线在“礼物”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好像并没有正经送过顾白衣什么礼物。   只是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正漫不经心地发散着思维,沈玄默又看见顾白衣发来一条新消息。   点进去一看,只有一个问号。   沈玄默慢慢敲了几个字回过去:「听说可以许愿。」   正好就在楼下的顾白衣:“……”   几秒钟之后,他也回了一张彩虹照片。   下面跟着回复:「那我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沈玄默看着那几个字沉默良久,蓦地笑开,一字一句地回:「借你吉言。」   -   游教授刚回到宿舍的时候,就接到了来自儿子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备注的“沈玄默”三个大字,游教授第一反应是探头看向窗外,想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然后才想起来,哦,现在已经夕阳西落了。   游教授反手关上门,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了电话。   许久没联系的儿子很体贴地跟他寒暄了一通。   从身体健康问到工作是否顺利。   沈玄默对父母的工作都不怎么上心,但托了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的福,纵然心不在焉,他也能跟你聊出朵花来。   当他铁了心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办法拒绝。   更何况还是亲爹。   游教授眉头渐渐舒展,但心底还抱着一丝丝的警惕:“你不会又跟你妈吵起来了吧?”   沈玄默说:“没有。”   很果断很坚定。   不像是在说谎。   甚至可能跟他妈都没有什么关系。   游教授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又跟他妈吵架,那就什么都好说。   “所以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游教授问道,“还是突然想通了,准备跟着我——”   沈玄默打断道:“关心一下你。”   游教授:“……然后呢?”   沈玄默:“顺便问问您有没有多余的书。”   游教授问:“你想要什么书?”   沈玄默回忆了一下昨晚顾白衣视线停留最多的地方,报了几本书名:“我这边只有上册或者下册,都不全。”   三本史书,一本杂谈。   要么是历史上存在时间很短的不出名朝代,要么就是有别于正史的私人记述,感兴趣的人都不多,市面上流通的出版物就更少了。   游教授愣了一下,他这儿子记忆力过人,叫他一口气背完历史上所有朝代和存续时间,从来都不带停顿的。   但那也仅仅是记性足够好,事实上沈玄默对历史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带着他去博物馆纪念馆陵墓之类的地方去得太多了,导致他生出了逆反心理。   有段时间沈玄默是看到他爹就躲,生怕他又在耳边念经。   等到高中选文理那段时间,沈玄默还费尽周折玩了一出声东击西先斩后奏。   以至于沈玄默刚逆反跑到宁城去的时候,游教授还沮丧了很久,并且不断安慰妻子,儿子其实是为了躲他。   后来沈玄默叛逆到轰轰烈烈的程度,那就是后话了。   闲言少叙,简而言之,沈玄默跟历史这种东西简直犯冲,而且避之不及。   游教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颤着问:“难道你真的改变主意——”   沈玄默飞快地戳破他的妄想:“我送人。”   游教授:“……”   果然白高兴一场。   不过送人也好。   他儿子虽然人缘挺好,但其实跟大部分人都不够亲近,能为了送礼求到父亲头上,那说明是很上心了。   游教授回忆了一下,元以言和郁乘风那几个他认识,不像是对这些感兴趣的。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要送给谁?”   沈玄默说:“我对象。”   游教授点点头:“哦,你对——”   ——对象。   游教授瞳孔一震:“对什么?”   “我、对、象,我、男、朋、友。”沈玄默一字一句地重复,“前段时间我找了个男朋友,我妈没告诉你吗?”   没有。   游教授都不知道该震惊还是该沮丧。   沈瑰意根本没告诉他这件事!   游教授发现自己既震惊又沮丧,同时还有点欣慰和心酸,半天没说得出话来。   沈玄默对刺激他爹的事兴趣没有那么深,见他沉默许久,便不为难他:“不行的话就算了,我去找隔壁陈叔。”   游教授连忙说:“行!”   这种事怎么还轮得到麻烦别人。   游教授思索片刻,说道:“我没时间回去,快递也不安全,回头我叫人给你顺路带过去,最迟下周日就到,你等两天。”   挂了沈玄默的电话之后,游教授便打电话给自己的学生,叫他去自己的藏书室找书。   游教授想了想,又另外加上了几本。   沈玄默那对象眼光还不错,应该也会喜欢这几本的。   对面的学生看着那一摞书有点惊讶:“老师,你这是准备捐给什么慈善组织活动吗?”   游教授一大爱好就是收藏书,尤其是各种古籍。   而且他还颇为“吝啬”,很少外借,但在捐赠方面又格外大方。   私下送人倒是不多见。   所以听游教授说送人的时候,学生有点惊讶,下意识问了一句:“送给谁?”   游教授说:“玄默他对象。小池下周不是去宁城吗,你叫他一起带过去,给玄默就行。”   学生习惯性地应下来:“哦,好。”   等着抱了书去了学校,他才忽的反应过来——玄默,不就是游教授那个智商超高但超级叛逆的儿子吗?   他神秘兮兮地跟同学分享着八卦。   旁边突然传来“噗”的一声,一个年轻男人被呛得脸色通红——也可能是其他情绪上头。   他脸色青了又白,满脸不敢置信:“什么,沈玄默那家伙竟然找到对象了?还是个男的?”   “不可能!”他一拍桌子,“我不信!”   一旁的同学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朝他翻了个白眼:“人家谈恋爱又不跟你谈,你信不信关人家什么事。”   男人眉头一拧,把同学的话当成耳旁风:“不行,我要去看看!”   -   顾白衣莫名生出一阵恶寒。   然而左右看看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他只好当做是天气转凉带来的正常反应。   今天他只有早上的课,正好之前那些小混混的事情有了进展,在张佑余的盛情邀请之下,他吃完饭就去了武馆。   是沈玄默送他过去的。   沈玄默是正好顺路去公司,听说他去武馆还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帮他报个名,学点什么防身术。   顾白衣婉拒了。   这武馆比起他前世差距还是有点大,一馆子的人绑在一块可能还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还是不要浪费钱了。   沈玄默颇为遗憾,但没有强求。   他回公司有事要处理,所以将人送到门口就走了。   于是他当然也不知道在他走后,顾白衣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就把整个武馆都给挑翻了。   其中还包括了自我介绍以及简单指点的时间。   如他一开始所想——能打的不多。   张佑余已经算是里面最厉害的那一拨了。   不过好在这些人虽然实力没那么强,但大部分心性都很不错。   在张佑余介绍了流氓事件的起因经过之后,上场挑战之前,都没有人因为顾白衣的外表显露出明显的轻视。   被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他们最多气急骂一句,事后也基本都心悦诚服地认输。   实力上见真章,他们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机灵点的一结束就知道上来求指点,更机灵点的已经开始催促馆主把顾白衣留下来了。   不过顾白衣要上课,也不太适合教那些完全没有基础的学员——他的实力当馆主的师父都嫌大材小用了。   看在他们态度诚恳的份上,顾白衣还是同意有空就过来走动走动。   以后说不定还能发展一下兼职。   和沈玄默的合约还没有结束,但顾白衣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   在沈家包吃包住的日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最后混混的消息反倒被遗忘到了角落,等到快要离开的时候,顾白衣才从张佑余那里听说几人现在都在局子里等判刑了。   保守一点估计,最长的那个要蹲个一年,最短的也有三个月。   还有一些只在言语上骚扰或者只跟踪那些落单女性的,他们则直接利用武力威慑了一下。   未来一段时间那条路上都会清净不少了。   顾白衣放了心,又转告了陶木桃一声,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解决了这件事,他原本想坐公交回去。   结果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迎面走过来,恰恰好挡在顾白衣面前。   然后面色不善地抬头——   他比顾白衣还要矮半个头。   近距离看五官倒是还不错,但皮肤太黑了,又一脸横眉冷对的表情,就显得不怎么讨喜了。   不过倒是没有感觉到很深的恶意。   顾白衣愣了一下,见他不开口,就挡着路一直打量着他,不得不先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孟凭风。”男人硬邦邦地答了一句,拧着眉头看顾白衣的脸,“沈玄默竟然会看上你这样的。”   顾白衣顿时了然——   桃花来了。   空置许久的工作可能也来了。   但顾白衣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跟沈玄默关系如何,其实照理来说也就沈玄默几个朋友见过他。   顾白衣就直接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凭风脸色莫名紧绷了一下,不过脸皮偏黑,不怎么明显:“我看到你从他车上下来了!沈玄默从来不随便让人上他的车!”   原来还有这种设定。   顾白衣眨了眨眼,稍微有点意外。   不过他更意外的是孟凭风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顾白衣语气古怪地问:“所以你是一直跟踪沈哥的车到这里,然后又蹲在这儿等我等到现在?”   这前前后后起码三个多小时了。   还真是有闲心。   顾白衣默默想道。   孟凭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又怎么样!谁让沈玄默遮遮掩掩的,我又打听不清楚消息!”   “没怎么样。”顾白衣慢吞吞地说道,“就是觉得……挺变态的。”   孟凭风:“……”   跟踪狂什么的,确实有点变态。   孟凭风的脸色不甚明显地变化了几番,只好强词夺理:“你不要扯开话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白衣满脸真诚:“不知道。”   孟凭风:“……”   这人真讨厌!简直跟沈玄默差不多讨厌!   “我姐姐——孟追月你总该知道吧!”孟凭风咬着牙继续说道,“她跟沈玄默青梅竹马,已经认识二十年了,到现在还没结婚,就是一直想着嫁给沈玄默——”   顾白衣想说他也不知道。   但孟凭风好像怕了他似的,机|关|枪一样飞快地一通扫射,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然后艰难地塑造出了一个痴心不悔的深情姐姐形象。   顾白衣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孟凭风是来干什么的了。   给他的痴情姐姐抱不平来了。   顾白衣分了点神想,这位是不是沈女士说的那个烂桃花?   但当时忘了问名字了,现在也对不上号。   要是本人来了,他可能还要苦恼一下,毕竟总不好随便对普通女孩子动手。   不过现在站在面前的是孟凭风,顾白衣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算起来,这可能是他签了合约之后第一份正经“工作”吧。   些微的紧张之余,还有几分莫名的小激动。   但顾白衣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只是适时地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附和着孟凭风的话:“是啊,真可怜,沈哥都不喜欢她,不如还是换一个人喜欢吧。”   孟凭风下意识想跟着点头:“就是——”   紧跟着他及时刹住车,愣了愣又怒道:“不对,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怎么会轮不到我说呢。”顾白衣眨了眨眼,无辜又纯良,他温温吞吞地说道,“沈哥有我了呀。” 第35章 名分   ◎我给你撑腰◎   孟凭风瞪大了眼睛, 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不要脸!”   顾白衣弯了弯唇,点点头, 好似听见了什么夸奖他的话语:“是比你坦荡一些。”   孟凭风:“……”   不、不要脸!   孟凭风憋着气, 却被顾白衣理所当然的态度打得发懵,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沈玄默哪里找来的这种、这种这么不要脸的家伙!   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孟凭风正气到张着嘴,路边渐渐停下一辆车, 有人叫了一声:“顾白衣。”   路边的两人同时转头去看,都有些意外。   顾白衣先笑了一下:“沈哥?不是说公司还有事吗?”   正想叫他上车的沈玄默一顿。   总觉得顾白衣这个语气有点……   比平时要软, 尾音微微拉长, 有点故作的甜腻,却并不惹人讨厌。   像撒娇的奶猫。   “……忙完了。”沈玄默可疑地停顿了片刻, 解释道,“刚刚给你发消息还没回,我以为你还在忙。”   所以就干脆顺路过来看看。   要是顾白衣还没走,他正好能把人顺路带回去。   顾白衣微微瞪圆了眼睛,却带着几分暗示的笑意:“哎呀,沈哥真是太贴心了。这么忙还特意来接我。”   他故意咬重了“特意”那两个字音。   语调浮夸得孟凭风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 沈玄默竟然一点也没表现出反感,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玄默当然看出顾白衣的不对劲,视线从孟凭风身上一扫而过, 甚至都没怎么停留。   他纵容着顾白衣的表演, “嗯”了一声, 就探过身, 从里面打开了车门:“上车。”   顾白衣看了眼孟凭风——   看来沈玄默跟那位姐姐真的不怎么熟悉, 他甚至都没主动跟孟凭风打招呼。   顾白衣更不可能主动给他打圆场,转头朝孟凭风笑了笑,便上了车。   孟凭风被他那个眼神刺得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一个跨步上前:“沈玄默!你——”   顾白衣“砰”的一下关上车门。   好在车窗还开着,沈玄默听见他吵吵嚷嚷的声音,视线才第二次投到孟凭风的身上。   这一回多停留了两秒钟。   沈玄默问顾白衣:“你熟人?”   语气自然且陌生。   车外听得一清二楚的孟凭风:“……”   顾白衣正想夸他挺会气人,结果一转头正对上沈玄默疑惑的目光——满脸疑问不似作伪。   沈玄默好像确实不认识外面那个人。   顾白衣沉默片刻,小声提醒:“他说他叫孟凭风。”   沈玄默似乎想起点什么,但脸色还有些犹疑。   顾白衣轻咳了一声,又补充道:“还有他姐姐叫孟追月。”   沈玄默拧着眉头思索许久,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孟凭风的脸,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去非洲挖煤了?”   他直接忽视了孟追月的那一句。   孟凭风气得发抖,可惜言语系统实在匮乏:“你才挖煤去了你全家挖煤去了!”   沈玄默淡漠地收回视线,“哦”了一声就要关窗。   连声再见都懒得说。   他们又不熟。   “沈玄默!”孟凭风叫住他,“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顾白衣在旁边小声提醒:“他说他姐姐对你情根深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非君不嫁。”   沈玄默皱了下眉:“她有病?”   顾白衣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虽说确实挺烦……   但这么说人家姑娘似乎也不太好。   沈玄默却还挺认真,看了眼孟凭风,对他说道:“有妄想症就早点去治,发展到后期严重起来就没救了。”   孟凭风呆了一下,这回反应还挺快,脸色都能看出明显的红了,他怒道:“你说谁有病呢!”   沈玄默懒懒散散地答:“做人不要讳疾忌医。”   孟凭风:“沈玄默!”   沈玄默没理会他,直接关上车窗启动开车,由慢到快从孟凭风面前悠悠驶过。   顾白衣没忍住,笑了一声。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那么……”嗲。   他顿了顿,换了个词:“怪怪的。”   顾白衣理所当然地答:“你雇我不就是为了挡这种事吗。”   他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   语调温吞轻缓,慢条斯理气定神闲。   却不似刚刚那样黏黏糊糊,好像每个尾音都带了点小勾子。   沈玄默莫名有点遗憾。   他其实不喜欢那种嗲里嗲气的做派,但那片刻里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亲昵依赖,却叫他很受用。   正恍了下神,他就听见顾白衣问他:“那个孟家姑娘,是个什么情况。”   沈玄默在红灯前面停下车,转头看向顾白衣。   顾白衣解释:“我得了解一下才好应对吧。”   沈玄默沉默片刻,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丝迷茫,他说:“不熟。”   顾白衣眨了下眼,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是不想说。   是真的不太熟。   沈玄默这种过目不忘的人都要仔细回忆许久,显然是早已被遗忘到犄角旮旯里的无关路人。   “非要说关系……”沈玄默思索良久,“她是我小学同学。而且只同学了三年。”   小一到小三。   距离现在已经十分遥远了。   顾白衣也无言片刻,感慨:“那她对你……还真是够情根深种的。”   说不定还真是沈女士说的那朵烂桃花。   沈玄默想起这些无趣的旧事,倒是也连带着想起一些前情:“她家以前离我家不远,不过我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她弟弟——就是刚刚那个孟凭风,之前想要跟着我爸读研究生,不过被我爸拒绝了,现在应该还在一个学校。”   游教授还专门打电话跟他提过这件事。   那会儿他也不记得孟凭风到底是谁,接了电话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爸突然跟他说这件事干什么。   对于无关的路人,沈玄默也懒得去深究,自然就直接抛到了脑后。   现在再想起来,估摸着就是因为孟家姐姐这件事了。   相较于多年不见的孟追月,沈玄默反倒对弟弟还有点印象。   之前去学校找他爸的时候见过那么一两次。   沈玄默想了想,安慰了两句:“你不用理他,他在这儿待不了多久。而且他应该不希望他姐姐跟我在一起。”   顾白衣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玄默讥讽一笑:“他不太喜欢我。如果真的让我做他姐夫,他大概会在结婚之前就选择自尽。”   顾白衣:“……”   顾白衣:“你还真了解他。”   还说不熟悉。   沈玄默语气淡漠:“那种蠢货,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凉薄的寒意一闪即逝。   沈玄默又慢条斯理地嘱咐:“你不用怕他。我给你撑腰。”   顾白衣微微探身去看他脸上的表情,试探着问:“像刚刚那样也行吗?”   沈玄默微不可查地一顿,还是颔首:“可以。”   -   元以言隔着窗户朝下看,正巧看到门神似的蹲守在楼下的孟凭风。   饶是他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也不由啧啧称奇。   “这小子也太有毅力了吧。”元以言感叹,“所以他到底是想干嘛?证明你们是伪装出来的假情侣,看他姐姐还有没有机会,还是单纯为了找证据让他姐姐死心?”   他揶揄的视线不住地往沈玄默身上扫。   “这是不是说明你身上孤寡的气质太浓郁了,这种外人都不信你能找到真爱?”   沈玄默低头翻看着文件,头也不抬:“你要是太闲,可以去把厕所刷了。”   这种程度的威胁,元以言还不为所动。   “我这不是担心他影响到你的心情,进而耽误工作嘛。”   元以言一脸赤诚,看不出一点八卦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拖了把凳子坐到桌前,捂着嘴鬼鬼祟祟地跟沈玄默提建议。   “我看这种人是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而且我记得孟家有对双胞胎就是对超级大喇叭,你要是真让他家人相信你跟小顾是真的,保证不出一个月全首都圈子都被通知到位了。”   元以言一边说一边瞄着沈玄默的脸色。   沈玄默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似乎真的在听元以言说的话,但并没有那么意动,反而有点犹疑。   他并不是很想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件事。   要是真的有这个想法,他早在第一时间就去做了。   “哇,合约都签了,你还不想给人家一个正式的名分?”元以言看出他的犹豫,满脸不敢置信地质问。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当我马戏团的猴子吗,今天来一个孟追月,明天再来个李追月王追月,他不烦我还烦。”   他眉头微拧着,有些不耐烦。   虽然跟孟追月不熟,但他可是很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烂桃花。   他自己是避之不及,但难保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顾白衣头上去。   不说还好,一旦大张旗鼓宣扬出去,顾白衣的资料分分钟就能被扒个干净。   难免会有人心思浮动——凭什么这个小白脸可以,自己不行?   再遇上些心黑的,顾白衣只怕上学都上不安生。   元以言奇怪地反问:“可是你找小顾不是本来就为了这个吗?”   合约甚至明明白白地写着,顾白衣的义务之一就是帮沈玄默挡桃花。   照理来说,就算直接把他丢出去立成靶子,一个人吸引所有火力也是应该的。   哪有反过来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的道理。   沈玄默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瞳盯着元以言看了一眼。   元以言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且往后倾了倾。   ——竟然生气了。   元以言暗自咋舌。   沈玄默散漫地垂下眼眸,语气淡淡:“我现在不想了,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元以言没敢再出言调侃,而是敲了敲桌面,真心实意地提建议:“但是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一直藏着掖着漫不经心的,你让别人怎么想他?”   ——不过就是沈玄默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而已。   高兴了就带出来逗一逗,不高兴就放在金屋里养着。   兴许是觉得根本见不得人。   又或许压根没有那样正式的念头。   他这个“主人”都不放在心上,其他人自然也可以将轻蔑摆在脸上。   除非他真的把顾白衣一直藏到合约结束的那一天,永远不让他出现在人前。   顾白衣没有背景,没有靠山。   在沈玄默那个圈子里,他就是天然弱势的一方,这点毋庸置疑。   沈玄默沉默不语,但手中的资料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元以言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见沈玄默态度和缓,元以言眼珠子一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心又起。   他朝窗外努了努嘴:“别的暂且不论,先把那个打发了。要我说对付那种直男,你们直接当着他的面亲一口,保证他连夜跑回首都去跪求他姐放弃你。”   沈玄默又一次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楼下的厕所,也归你了。”   元以言:“……”   元以言:“你这是恼羞成怒公报私仇!”   沈玄默:“这一周都——”   元以言立马举手投降:“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完飞快地起身溜出了办公室。   刚跨出门,他又刷得探进头来:“对了,我又给你搜罗了一些学习资料,刚刚跟那些书一起放到你车上了!不用太感谢我!”   然后在沈玄默的眼刀杀来之前,又飞快地消失了。   沈玄默忍不住撑着额头,按了按太阳穴。   视线落到旁边的手机上,他的手就快过了大脑,拿过手机翻到了顾白衣的账号。   几分钟之前,顾白衣发消息来问他,今天回不回去吃饭。   沈玄默看了眼窗外,回复:「出来吃。」   然后又发:「我回去接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很迟不要等早上起来看啵啵啵33 第36章 约会   ◎会觉得委屈吗◎   沈玄默是个十分大方的雇主。   以往带着顾白衣出去吃吃喝喝的次数也不少, 所以刚看到消息时,顾白衣并没有多想。   但等到下了车,沈玄默没有如往常一样带他直奔餐厅, 而是停在路边, 买了一束花的时候,顾白衣懵了一下。   当沈玄默把那束紫白配色的花束塞进他怀里的时候,顾白衣瞬间大脑当机了。   那一大捧花主花是紫罗兰,配色素雅, 花香浅淡。   与那张略带茫然与懵懂的漂亮脸蛋,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的意味。   沈玄默掏出手机付钱的时候, 顺手拍了张照片。   “咔嚓”一声轻响, 拉回了顾白衣的神智。   “走吧。”沈玄默拉着他转身。   他是隔着衣袖拉住顾白衣的手腕,宽松的外套半遮半掩, 很像是亲密的牵手。   顾白衣一只手抱着花,迈步跟上。   虽然不像红玫瑰那样扎眼,但一个男人——一个相貌出众的小帅哥怀里抱着那么一大束花,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帅哥。   因为拉着手腕,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平时要近得多,肩膀几乎挨在一起,时不时就会碰到。   想低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好此时是工作日, 周围的人也不算特别多,但不少人的视线都隐隐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顾白衣对于这样的目光其实早就习以为常,比起前世他最出名的那会儿这都不算什么, 至少那些人不会盲目地冲上来对着他尖叫要签名, 或者干脆一言不合就动手切磋。   他只是有点奇怪。   但他没来由地相信沈玄默做什么事都是有合理的原因的。   在路上人少了一些的时候, 顾白衣才压低了声音问沈玄默:“沈哥, 出什么事了?”   沈玄默垂眸看他。   顾白衣从花束后面探头, 面上是好奇与纯然的信任。   从下车至今,他甚至没有挣扎抗拒过一次。   说不清是不快还是担忧——   他对谁都这样听话吗?   沈玄默移开视线,同样低声地说:“孟凭风还没有回去。”   顾白衣顿时了然:“哦,演戏给他看吗。”   其实也不止。   但沈玄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顾白衣的身体明显更放松了几分,眉宇间带出些许跃跃欲试:“他今天也在吗?”   沈玄默不确定地说:“应该吧。”   顾白衣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目光,但老板都发话了,他当然只有配合的分。   或许是托了前段时间相处——甚至同床共枕过的福,现在顾白衣对沈玄默的气息已经日益熟悉,不再会出现本能的抗拒反应了。   不过离得太近,他还是会有点不习惯。   还能忍。   片刻之后,顾白衣才发觉他们只是在沿着街道散步。   沈玄默在旁边问他:“你想看电影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兴趣。   沈玄默“唔”了一声,对着手机继续往下翻看。   因为离得很近,屏幕又很亮,顾白衣视线微微一转就看清楚了手机上的内容——   「恋爱期间的约会步骤」   顾白衣眼尾轻抽了一下。   该说不愧是沈玄默嘛,这准备还真够齐全的。   但话说回来,要问顾白衣约会有什么步骤,他大脑也是一片空白,能想起来的也就是吃饭逛街看电影。   网络上的建议应该也差不多。   果不其然,沈玄默看了一会儿就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   “还是先去吃饭吧。”他收起了手机。   “好。”顾白衣连忙点头。   吃饭的时候,他就可以把怀里的花放下来了。   双手都不自由的感觉不怎么好受。   他跟在沈玄默身后过马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斑马线对面的行人通行绿灯开始闪烁,旁边一对母子加快了脚步,从两人身边硬挤了过去。   “快点、快点!”   两个男人总不好跟他们计较,往旁边避让了一些,借着腿长的优势赶在红灯亮起的刹那到了路边。   然而前面小孩儿被母亲拽得太急,“噗通”一下摔倒在地。   对面一辆电动车呼啸而来。   顾白衣看得一惊,下意识想伸手去拉。   然而小孩儿的母亲动作更快一步,几乎扑了上去,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顾白衣感觉腰上一紧,被一阵大力揽过去。   视野微转,他已经撞进沈玄默怀里。   那束花在中间做了缓冲,顾白衣只觉面上花香扑鼻,呛得他有点想打喷嚏,但他抬头就撞见沈玄默的脸,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眼尾憋得微红。   紧紧箍在腰上的手臂用力得好像要把他的腰给掐断,风衣外套上用于装饰的铁扣压着腰身,钝钝的痛感刺得他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在他怀里、在狼藉的花束之后,红着眼睛颤抖。   好像被欺负过了一样。   沈玄默眼眸微沉,手上的力道一紧,而后又松开。   电动车呼啸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也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快得顾白衣都没有觉察到其中微妙的变化。   “没事?”沈玄默慢了一拍问。   “没事。”顾白衣从他怀里退开,有点不自在地低头看怀里的花,遗憾地说,“花都被压扁了。”   他们并肩继续往前走。   沈玄默的视线落到他的头上,然后又滑落到肩上,心不在焉地说:“等会儿再买一束好了。”   顾白衣摇摇头:“还是算了,反正就是装装样子而已。”   他摇了一下头,黑发间沾到的那瓣紫花还是没能落下去。   沈玄默终于忍不住手痒,抬起了手:“别动。”   顾白衣止住抬头的动作,看到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越过自己的耳侧。   耳后的位置被很轻地触碰了一下。   干净修长的手指拈下来一片紫色的花瓣。   顾白衣的耳根又红了,但他自己似乎并没有察觉,视线飞快地扫了眼花瓣又移开,软声说了句:“谢谢。”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沈玄默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把那瓣花揣进了风衣口袋里。   顾白衣欲言又止,而后默默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气氛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他忍不住想道。   然而即便是在演戏的范畴里,沈玄默也没有半点逾矩的动作。   都是好心,也很克制。   顾白衣想了想“情侣”两个字——他们可是假装在谈恋爱的关系,比起那些真正亲密的举动,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应该敬业一点。   这么自我安慰完之后,顾白衣的心态也平缓了一些。   之后一切如常。   等到吃晚饭回停车场的路上,顾白衣才觉察到一道窥探的视线。   紧迫灼热,但确实没有太深的恶意。   顾白衣余光一扫,便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某道人影。   此时天色已暗,停车场的光源只有中央的大灯,孟凭风大约是觉得躲在角落里就没人看得到他了。   顾白衣脚步只略微停顿了一下,就跟在沈玄默身后走向了他的车。   在开车门的时候,他凑过去小声提醒了一句,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声:“那个孟凭风,还真的挺变态的。”   唏嘘感慨,听得沈玄默微微勾了下嘴角。   不是因为那个很烦的孟凭风,而是因为顾白衣的语气轻快,还带了几分“早知如此”的自得。   他似乎全然把孟凭风的事当成了一时的笑话,却没有考虑过对方会如何看待他。   他并不在乎。   但沈玄默在乎。   顾白衣拉开后座的门,将怀里抱了一路的花塞进去,其实花早就零零落落凄凄惨惨,但他却也舍不得直接扔在外面的垃圾桶。   万一被孟凭风那种人看见了呢,说不定还得心生怀疑。   麻烦。   他一边想着,一边关上车门,准备绕到副驾那一侧。   然而步子还没卖出去,沈玄默一伸手,又揽住了他的腰,然后微微用力。   这一回没有花的阻挡,顾白衣又没有防备,便结结实实撞进沈玄默怀里。   顾白衣刚皱眉下意识挣扎,沈玄默却又松开了力道。   他转过头去看沈玄默,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沈哥?”   透露出些许茫然又困惑的意味。   恼怒,可能有一点,但很快就消失了。   甚至是在还被搂着腰的时候,他也没有真的去挣扎。   只要不是太用力到让他觉得不舒服的程度就行。   沈玄默摸出了一点规律。   顾白衣并不抗拒他的接近,乃至触碰。   唔,真乖。   沈玄默漫不经心地想道。   一面有点本能的欢喜,一面又平白生出几分恼火。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顾白衣觉得这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沈玄默垂眸看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可以这么近,近得他一低头就能碰到那张脸,眼角眉梢,乃至不自觉微微抿起的唇角。   但沈玄默却主动松开了手。   好像那一个动作仅仅是为了拉近顾白衣与他之间的距离。   离得近了一些之后,他反倒主动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抬手,挡去了他肩上的花瓣。   顾白衣一路抱着花,衬衫最上面几颗扣子都被蹭开,领口并肩膀处沾了一大片花瓣,直至此刻也不自知。   黑色的风衣外套搭在肩上,点缀着几片花瓣,环绕着白皙的脖颈,对比鲜明得扎眼。   米色的衬衫领口开到锁骨下方,一半凌乱地压在外套下面。紫白相间的花瓣悬了几片在锁骨上,随着主人的动作微颤着,欲落不落,平添了几分素色的脆弱感。   看起来有点糟糕。   ——确实有碍观瞻。   顾白衣这么想着,沈玄默却已经很周到地替他一一系好了扣子,像是刻意地没去管领口和锁骨上沾的花瓣。   有一些往外落,飘飘荡荡如同落花打着旋儿落到脚边,有一些干脆没入了领口,还未随着轻颤坠落,便已经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衣服下面。   顾白衣耳朵又泛起了红。   没看到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但低头亲眼看到皮肤上沾了花瓣,便不自觉生出了几分痒意。   如同绒羽拂过皮肤,没那么难以忍受,却也没办法彻底无视。   但他又不好当着沈玄默的面伸手再去摸。   顾白衣红着耳根偏开视线,心底终于生出几分恼意——他总觉得沈玄默就是故意的!   沈玄默看到他脸颊也有些烧红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还真是挺能忍。   恶意逗弄的心思歇了几分,沈玄默瞥了眼顾白衣背后的方向,拢了拢他的外套,叫他上车。   顾白衣也顾不得再回头看后面的人还在不在了。   他兔子似的蹿出去,飞快地上了车。   车内的感应灯自动打开,顾白衣在这一小片温暖的灯光下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小半天的“表演”终于是结束了。   然而后上了车的沈玄默却没有立刻启程回去的意思。   顾白衣正用指尖拈住扣子,就感觉眼前光线一暗。   一抬头,就对上沈玄默近在咫尺的脸。   他下意识往后退,却也只能贴上座椅靠背,沈玄默一伸手就拦在了他耳侧。   退无可退。   略显强势的动作,沈玄默的神态却是温和的。   顾白衣感应不到危险,却因为过近的距离而有些不自在。   按在扣子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沈哥……”他轻声叫道,想说在车上就不用演了吧。   “你有觉得不开心吗?”沈玄默蓦地问他。   “什么?”顾白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像今天这样,”沈玄默注视着他的表情,慢慢地问他,“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顾白衣下意识摇了摇头。   除了最后在车外面故意戏弄他以外,他反倒觉得这种演戏程度还算轻松。   习惯了之后,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他以为沈玄默只是想知道他能不能继续演下去。   但沈玄默却又问他:“跟我谈恋爱的话,会觉得委屈吗?” 第37章 心结   ◎他希望他能走◎   沉默蔓延。   顾白衣呆愣着看向沈玄默, 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沈玄默说:“字面意思。”   顾白衣:“……”   他觉得有点荒谬。   但看到沈玄默那样平常的表情,又感觉自己的惊诧好像有点小题大做。   那样的表情绝对不是因为“我好像突然深爱上你不能自拔所以想要与你遖鳯獨傢共度余生”那样的暧|昧忐忑。   更像是与他商量。   要说让他突然间表露出异样的事——   顾白衣回过神:“是因为孟凭风的事?”   沈玄默说道:“算是一部分。”   很小的一部分。   但顾白衣已经自己沿着这个话题发散了下去。   沈玄默是找自己来挡桃花的。   虽然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正式开工,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内容。   要是遇上那种明事理好说话的, 可能看他们“表演”一次就会退避。   但也难说会不会还有像孟凭风这样异常执着的。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直接融入到这个角色中去。   顾白衣若有所思, 渐渐明悟。   沈玄默并不急着打扰他,等他似乎脑补完毕了,才继续说道:“我不碰你。但除此以外,合约期内, 我们就是一对真正的恋人。你明白吗?”   他顿了顿:“——你能接受吗?”   顾白衣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还没有分清其中的区别。   沈玄默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   只是指腹轻轻按了下耳廓, 又从耳垂上轻轻滑过去, 顾白衣控制不住地一抖,想躲, 却也清醒过来。   他终于反应过来,沈玄默刚刚说的是哪种意义上的“碰”。   他抑制不住脸热,脸往旁边偏了偏,隔着沈玄默的胳膊看到车外的灯光。   如麻的思绪抽丝剥茧,他在这阵静默之中渐渐理清头绪。   他也终于明白过来,那句“除此以外”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会对所有人宣称是情侣关系,无需区分需不需要解释。   他们还会有身体接触, 会牵手、会拥抱。   除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以及或许没有所谓“爱情”以外,他们就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沈玄默一直等到他转回头, 才又征询性地问了他一声:“可以吗?”   顾白衣说:“可以。”   其实这就是他一开始已经接受的“工作”。   只不过沈玄默之前一直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这才仅仅维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普通“室友”关系。   沈玄默给他留下了足够的思考空间, 他也就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想了想, 继续说道:“但是我没有谈过恋爱, 如果我应该做些什么,沈哥你要告诉我。”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做。”沈玄默顿了顿,又改口,“听我的就行。”   顾白衣说:“好。我听你的。”   毫不迟疑。   沈玄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将他滑到眼角的碎发拨到一边。   在顾白衣微微睁大眼睛时又收回手,他回到座位上,说:“先回家。”   -   沈玄默抱着书进顾白衣的房间时,后者正在看网上兼职的招聘信息。   听到动静,他一回头,连忙放下手机,起身去分担沈玄默怀里那一摞书。   “这是——”顾白衣看到书名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给你的。”沈玄默说道。   “你那边的书橱也放不下了?”顾白衣猜测道,但他这个房间只有书桌边连了个小书架,放不了多少书。   “……”沈玄默解释,“是送给你的。”   顾白衣惊讶地抬头:“送给我?”   沈玄默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喜欢吗,这些书放在我那儿也是浪费,给你也算物尽其用了。”   顾白衣瞄了眼书脊,确实有点心动。   就在这里看好了。   他想道,等到合约结束的时候,应该足够他看完了。   于是他乖巧地笑了一下,说:“谢谢沈哥。”   沈玄默有点想摸他的脑袋,但手上有书,还是忍住了。   他将书放在桌上,正好瞥见手机上的招聘信息页。   “钱不够用?”沈玄默问道。   “没有啊。”顾白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就是随便看看。明年就该找工作了。”   “那就等明年再说。”沈玄默记得顾白衣的成绩不是很好,八成就是被以前那些兼职给耽误的。   此刻他也不好直说,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兼职就算了,被人看到也挺麻烦。”   到时候别人就得质疑他有多苛刻了,穷得就剩钱了还让对象跑出去打工赚那点小钱。   顾白衣原本也没打算浪费上课的时间去做兼职,原主本就缺了不少学分,虽说不至于忙到脚不沾地,但确实没有太多精力出去做兼职。   况且还有沈玄默这边的“工作”要随时待命。   所以他就乖乖点头,说:“好。”   沈玄默看他这样,语气又缓和了一些:“平时闲着没事出去跟朋友聚聚也可以,再不济去武馆锻炼锻炼身体也好。我这边也没有苛刻到那种程度,需要你二十四小时守着的。”   温和得好像在哄小孩子。   这算是正经恋人的待遇吗?   顾白衣没什么经验,只好当他是入戏足够快,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送书和关心都是好意。   他很感激。   他也很清楚,如果不是遇到沈玄默,他的生活远不能像现在这样轻松,甚至还有闲心去翻那些闲书。   在顾白衣心里,沈玄默现在已经是一个热爱慈善事业的大善人形象了。   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当然,沈玄默对此一无所知。   -   孟凭风直到周二的时候才离开。   离开的当天下午,孟凭风特意跑到了沈玄默的公司,当面问了他最后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姐姐?”   “脸都记不清的路人,还用谈什么喜欢。”沈玄默面对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耐心,“她就是为情所困一头撞死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说过了,有病就趁早去治病。”   孟凭风咬了咬牙。   坦白来说,他确实不喜欢沈玄默,更不能接受沈玄默真的变成他姐夫。   他因此对姐姐恨铁不成钢,放着一堆追求者不放在眼里,非要吊死在沈玄默这颗叛逆的歪脖子树上。   以往他没少在姐姐面前说沈玄默的坏话,也打定主意要想尽办法让姐姐绝了念想。   但听到姐姐被弃如敝履的嫌弃语气,他心里却也不好受。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姐姐。   但他能直接冲到顾白衣面前去质问,却不敢真的去指责迁怒沈玄默。   他惹不起。   面对沈玄默冷下来的脸色,孟凭风连呛声都不敢了,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低下头,咬着牙认下:“我回去会好好劝她的。”   也就这点胆子。   沈玄默目光冷然。   “病治不治得好,那是你们自己的家事,我不管。但是——”   沈玄默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笃笃两声轻响敲得人心头直颤。   “别把注意打到顾白衣头上去。”   孟凭风听得一怔。   “我妈对外人心肠再软,那也是我妈。”沈玄默提醒,“别让你父母退休养老都不能安生。”   ——赤|裸|裸|的威胁。   孟凭风脸色微微发白。   原以为不过就是年轻人之间普通的爱恨情仇,绝不涉及所谓公事。   哪成想闹出这样的阵仗。   整个家族的前途瞬间都压在肩上了,他哪敢再多一句嘴。   孟凭风眼神发直、脚步打飘地出了公司大门。   公司的人在八卦之余,也见怪不怪。   打击人这种事,沈玄默再擅长不过了。   进个办公室再出来就直接怀疑人生的都算是症状轻微的了。   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惹到了沈总。   公司几位老人在茶水间小声交流八卦。   “看来这几天要绕着沈总走了。”   “说不定只是走常规流程人生攻击了一下竞争对手。”   “我看他最近心情好像挺好的啊。”   “是不是因为传闻中那位小男朋友?”   “这回这个是真爱吧,听元哥吐槽说都跑去给人家当专职司机了。”   “啧啧啧,世纪奇景啊,我怎么没看到。”   ……   郁乘风从茶水间外面路过,隐约听到沈玄默和元以言的名字,不由地停下脚步。   “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沈哥的对象。”几人都是老员工,郁乘风性格又随和,他们大着胆子追问,“郁哥,真的假的啊?”   郁乘风愣了愣,想起沈玄默的嘱托,还是点了点头。   “哇,竟然是真的!”有人忍不住起哄,“那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不知道什么样的天仙下凡,才能收了沈哥的心啊。”   郁乘风眉角轻轻抽搐。   这要他怎么回答?   外人眼中英明神武又风流潇洒的沈总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恋爱脑?   “……长得倒确实挺好看的。”郁乘风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着员工们好奇的脸色,郁乘风轻叹了一口气,直接拉出沈玄默本人当挡箭牌。   “你们要是好奇,自己去问玄默好了。”他说道,“我不敢。”   这话一出,员工们都不由地一起“嘶”了一声。   郁乘风都不敢问。   说明真的是非比寻常的在意上心了。   他们对视一眼,敬畏又了然——果然是真爱!   郁乘风默默移开视线,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看到元以言了吗?”   有人说道:“刚刚好像去找沈总了。”   郁乘风表情一滞,“哦”了一声,又默默转头回去。   元以言最近对当红娘这件事格外热情。   而且骚操作频出。   郁乘风想起被迫帮忙筛选的那堆“学习资料”,顿觉眼前一片空白。   还是等等再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郁乘风看了看时间,决定今天早点下班。   有这时间不如回家陪老婆。   他一点也不想吃别人家的狗粮。   -   元以言其实是真的有正事找沈玄默。   只不过是恰巧在门外听见了沈玄默威胁孟凭风的全过程。   进门之后,元以言就忍不住一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沈玄默。   等到聊完正事,他就忍不住说道:“沈玄默你真是出息了!”   竟然开始拿沈家威胁孟凭风了。   沈玄默自己能力不差,但毕竟根基不算很深,兼之山高路远,对孟家没有多少威胁力。   但沈家就不一样了。   沈瑰意只要愿意,动动嘴皮子就能直接把孟家压下去。   沈玄默要动沈家那边的关系自然是天经地义也易如反掌,再不济他爸那边的背景也能用。   但沈玄默已经十多年没主动拿家里的关系压过人了。   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沈玄默还正试图拿这件事刺激他妈来着的。   元以言看他的眼神越发微妙。   ——还真是大孝子。   “这话最好还是别让沈姨知道。”元以言叹气,想说对方可能会被他给气死,但想了想,又改口,“……让小顾被迁怒了就不好了。”   沈玄默说:“她不会。”   元以言疑问:“为什么?”   沈玄默说:“真心还是假意,她分得清楚。”   如果他是故意找人演戏,膈应她也膈应自己,沈瑰意肯定是会生气的。   但要真是他自己上了心的人……   沈玄默打断思绪,不再多想:“你不用担心。”   元以言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   “你这是准备,放弃这个计划了?”元以言试探着问道。   “她又不是只会气我这一件事。”沈玄默说道。   这是默认了。   元以言有点唏嘘:“你还真是喜欢上小顾了啊。”   绕了那么一大圈子,连跟沈女士作对这第一大人生爱好都退居其后了。   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元以言脑海里冒出荒谬的想法,其实说不定也不算“赔了”。   “那你那个合约怎么办?”元以言又问道,“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   沈玄默摇头,说得云淡风轻:“到期就放他走。”   元以言愣住,好半天才说得出话:“为什么?”   明明喜欢,却不争取?   不像是沈玄默的性格啊。   沈玄默面色有点怪异地笑了一下,他问元以言:“你觉得我有多喜欢他?”   元以言想说,我哪知道。   照理来说,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算一见钟情感情也深不到哪里去。   无非就是有好感,有点喜欢。   离深爱肯定还很远。   “看到他我会觉得心情不错,他现在处境不好,我想稍微护着他一点。”沈玄默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情。”   元以言顿住,感觉脑筋有点打结:“所以就是一种……嗯,怜弱心理?”   那肯定不止。   但沈玄默不可能跟他说自己还馋人家身子。   元以言莫名代入了养宠物的心态,不由地表情更加微妙:“那你不如直接跟人家拜把子认个干弟弟算了,伪装什么男朋友,还能光明正大地关照一辈子。”   沈玄默:“那就有点太禽兽了。”   元以言:“……”   他觉得沈玄默是故意在戏耍自己,而且有证据。   元以言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小顾啊?”   沈玄默只是继续解释:“如果是正常谈恋爱然后因为感情淡薄或者观念不和分手,总比包养传闻好一点,一年时间也差不多正好。”   元以言沉默,然后顿悟——   这不还是喜欢。   当弟弟嫌禽兽,连这点名声上的事也要考虑周到。   就没见沈玄默还对谁这么上心过。   偏偏非得扒着那合约上的一年期不放。   元以言不解:“你就不怕到时候舍不得?”   “这件事上,主动权在他,不在我。”沈玄默说道,“但目前为止,我私心希望他能走。”   这是真心话。   元以言没了言语,只能问:“为什么?”   这一刻他好像比沈玄默更紧张、更失落,好像刚看到一点光却又被人无情地掐落。   沈玄默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这样的人,适合爱人吗?”   他看着元以言,脸上笑容褪尽,眼眸幽深,面容精致,本该是带着凛冽正气的相貌,却无端叫人胆寒。   他一字一句地问:“难道你不怕我吗?”   元以言与他对视仅一眼,便仿佛从脚底生出寒冰。   他的眼瞳颤抖了一下。   好像在那刹那间看到了多年前一抹喷涌的血色。   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十八年前那个雷雨秋日。   救援队冲进深山,本以为会看见一个孩子的尸体。   然而却是那个孩子手无寸铁地站在荒屋门口,身旁是尚未失温的绑匪尸体,鲜血流淌了一地。   年幼的孩子染了半面鲜血,本是玉雪可爱的面容冰冷漠然,天边雷光乍亮,照得那张如玉的脸好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同样年幼的元以言跟在大人的身后,庆幸后怕的表情僵在脸上,不敢再上前半步。   前面的大人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但仅那一眼,自此成为他多年不散的梦魇。   元以言后来一直把那个孩子和后来的沈玄默分开看。   靠着无尽的愧疚支撑他走过最初的恐惧。   后来他能跟沈玄默随意地开玩笑,义无反顾地跟着他离家,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够开心快乐。   沈玄默没有怪过他,从始至终都将他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以内。   他们是公认的好友。   但纵然是多年好友,纵然那样了解他,却仍然会怕他。   虽然是极其偶尔,在沈玄默无意间露出旧时一样冷戾的神色时,元以言才会心里一突。   但他确实是在害怕。   甚至比那些并不相熟,仅仅是折服于沈玄默的气势的人要更加害怕,那是纯粹的来自于本能的恐惧。   元以言其实清楚沈玄默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他更清楚,每当他或者其他什么亲近的人露出那样恐惧的神色,沈玄默都会很受伤。   但他控制不住。   在这无法抑制的本能之下,元以言突然便理解了沈玄默的退却。   他也在害怕。   害怕最后爱上的人也会怕他。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不确定啥时候,可以明天早上起来看么么么 第38章 踢馆   ◎一个熟悉的名字◎   学校一角的腊梅花开的时候, 顾白衣才恍觉天气已经彻底转凉了。   来自最南地的嵇兰因已经穿上了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然后坐在教室里抖了两节课的腿。   旁边的顾白衣也是前两天才把衬衫换成毛衣加外套,有时候干脆只穿一件加绒的卫衣。   跟嵇兰因坐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身处两个不同的季节。   “你吃什么长的, 怎么一点都不怕冷?”嵇兰因嫉妒羡慕恨地盯着顾白衣, “还是里面贴了十个暖宝宝?”   顾白衣真诚地建议:“多锻炼就好。你身体太虚了。”   嵇兰因悻悻地缩头,他也不是完全不锻炼,但天一冷就完全不想动弹了,恨不得长在被子里才好。   或许这就是本地人的天赋异禀吧。   嵇兰因只能这么默默自我安慰一通。   最后一堂课上完的时候,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眼瞧着路边的灯都亮了起来。   天空中飘起了细丝, 一时也分不清是雨还是雪。   嵇兰因难得细心一回, 问了顾白衣一句:“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回宿舍住?夜里好像要下雪, 早上过来不方便吧。”   顾白衣摇了摇头:“一会儿有人来接。”   嵇兰因问:“又是你那个哥哥?”   想到最近宿舍里那些风言风语,他又把话咽回去:“也行。那你路上小心点。”   又走了两步,他才扭扭妮妮地说:“对了,过几天我生日,我准备请朋友吃个饭,你、你要不要一起去?”   顾白衣问:“什么时候?”   嵇兰因答:“下周日,正好林和初销假回来, 他也答应去了。”   跟着又小声说道:“我没请常霆他们。”   这是让顾白衣安心。   自从之前的举报误会解除之后,嵇兰因就一直感觉到很不好意思,也不好天天把歉意的话挂在嘴上, 但平时却不自觉地对顾白衣照顾了许多。   平常上课如果去的早, 他都会主动帮顾白衣占座。   他原先就跟常霆几人处不来, 荆一凡的事情之后就更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林和初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他本来性子就冷, 倒不像嵇兰因表现得那么热络。   正好这段时间他家里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最后反倒是嵇兰因跟顾白衣的关系更熟络起来。   顾白衣对嵇兰因本就没什么恶感,有他主动示好在先,自然也就摒弃前嫌,当做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下周日他也没什么计划,便答应下嵇兰因的邀约。   到时候还要准备一点礼物。   顾白衣跟嵇兰因在路口分别,漫步走向校门口,一边思索送什么礼物合适。   走到校门外的某个路口时,他就听见有人叫他:“小白。”   一回头,就见元以言坐在车上冲他招手。   顾白衣微微愣了一下,走过去叫了声:“元哥。”   等他坐上副驾的位置,又叫了一声:“沈哥。”   元以言从后座探过身子,笑眯眯地跟顾白衣招呼:“算是托了你的福让我蹭一回车。上回不是说吃火锅吗,正好今天天气冷,一起去呗。”   跟着又说道:“对了,还有个乘风,你不介意他一起去吧?”   顾白衣看了眼沈玄默。   沈玄默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太差:“你不想去我们就回家。让他自己打车回去。”   元以言喂了几声,痛心疾首:“做人不能这么丧良心啊!”   说着又去看顾白衣,拼命用眼神示意“去吧去吧去吧”。   顾白衣笑了一声,无奈地说:“那就去吃个饭吧。”   这段时间他跟沈玄默在宁城这边的几个朋友都见过面,最熟悉的当然还是发小又一起工作的元以言,其次是郁乘风。   郁乘风性格更内敛一些,对顾白衣态度相当和善,只是亲近不足。   顾白衣也没指望真跟他混成什么至交好友。   反倒是元以言,看着是个话痨,却守着跟顾白衣心照不宣的秘密——   沈玄默至今还以为是顾白衣自己害怕打雷。   因着这一层,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还不错,相处起来态度也就随和很多。   停了车之后,距离餐厅还有百十米远。   元以言一下车就蹿出去老远,说是要去找郁乘风,实际上就是给后面的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外面细雨蒙蒙,撑伞的人却不多。   顾白衣担忧地转头看了沈玄默一眼,正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雾雨朦胧,沈玄默看着像是在笑。   见他心情好像还不错,顾白衣也就放下了心,习惯性地弯了弯嘴角,然后转回了视线。   晚上的街道人影幢幢,行人挤得他们撞到肩膀,沈玄默趁机抓住顾白衣的手。   只是顺手将他拉向身边,避开另一边的自行车。   微凉的手心撞上手背,很快又松开。   沈玄默低声问他:“不冷?”   顾白衣摇摇头:“不冷。”   他的手确实是热的。   反倒是沈玄默的手有点凉。   沈玄默随手将手塞进口袋,淡淡“嗯”了一声,缓步走向街尾。   但余光总是落在顾白衣的身上。   怕他走丢,也是怕他突然消失。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   顾白衣很乖,从不主动惹事,最近也没有别的麻烦找上门来。   沈玄默与他接触相处,他也从不回避躲闪。   短短一个多月而已,沈玄默竟恍惚有了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但是并不踏实。   好像空中楼阁,又或是海市蜃楼。   沈玄默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心结带来的不安,只能尽力去压制并忽视。   餐厅门口,一个小孩儿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玩具熊欢喜地跑出去:“妈妈你看!我的礼物!”   年轻的父亲抱着另一个更大的熊跟在后面,一边叫着:“宁宁,慢点跑!”   顾白衣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看到那笑容洋溢的一家三口时,微微愣了下神,又有点落寞地笑了笑。   沈玄默看过去:“你也想要?”   顾白衣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只是有点想家人了。”   沈玄默顿住,手伸出去停在他肩头,最后也只是顺手摸了下他的脑袋。   顾白衣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我没事。还是先进去吧,元哥他们还在等着。”   沈玄默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有元以言在的地方,永远也不可能沉默得下来。   一套插科打诨下来,顾白衣都忘了先前的小插曲。   外面天气冷下来,火锅店就比平时更热闹一些。   店里高处摆着几个电视,分别放着不同的节目,但都听不清楚声音,只有周围嘈杂的人声。   顾白衣拎着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顺手递给沈玄默,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就听着后面那桌的几个女生谈论八卦。   都是一些关于明星的内容。   从前段时间某某明星塌房,到近期的大爆剧,再到哪家突然官宣,还有什么剧组要在宁城这边拍戏。   顾白衣不爱看电视,也不热衷于上网冲浪,对明星八卦更是两眼一抹黑,听得一知半解。   让他分神去听的,一是离得近,几个姑娘聊得兴起,旁若无人,难以屏蔽,二来就是元以言那边正说到工作上的事,他也不好插嘴。   听了一会儿也觉得有趣。   倒也不是八卦本身有趣,就是觉得那样因为一点琐事就能引起情绪跌宕起伏的鲜活气挺有意思的。   几个姑娘又聊到工作上的烦心事,前面的话题本该已经过去了,然而突然又有人激动起来,拍拍桌子又拍拍同伴的大腿。   “快看快看!那个!谢延春!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小墙头,可帅了!”   明显不是明星真的到场,因为只有一个人这样激动。   旁边几个姑娘齐刷刷地抬头。   ——是在看电视。   顾白衣听得动作一顿,几乎是下意识跟着她们一起抬头去看。   斜对面的那台电视上正播放着某部电视剧的幕后采访。   好像是一部古装玄幻剧,时不时就会穿插一些飞来飞去放大招的镜头。   然后画面又一转,变成了现代装的演员采访。   后面的姑娘激动地拍腿。   短发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笑唇狐狸眼,天生一副风流长相。   然而脊背挺直如松,神态紧绷,说话一板一眼,好像在照着提词器棒读。   字幕前面挂着他的名字——谢延春。   “啪嗒。”   顾白衣手里的筷子掉到桌上。   他呆愣地盯着电视上那张略显熟悉的脸,以及字幕上熟悉的名字,大脑空白了一瞬。   餐盘上的一点水渍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一无所觉。   沈玄默皱了下眉,拿起纸巾给他擦了擦手,一边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看。   “你认识?”沈玄默问道。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顾白衣的神智。   顾白衣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不认识。”   他的脸色很不对劲。   沈玄默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想见他?”   顾白衣差一点脱口而出说“想”,但又及时咽回去,只是摇了摇头。   他要是说想,沈玄默就能想办法帮他牵线搭桥。   但是不巧,他却唯独不希望沈玄默牵扯到这件事当中来。   一点都不想。   他们声音都压得很低,对面的元以言投来揶揄的眼神。   顾白衣面上很快恢复如常,收回了视线。   好像刚刚那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一般。   只有顾白衣自己知道,他的手放回到膝盖上时,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   谢延春。   他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前世的时候。   某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同样因为出众的相貌问题而饱受质疑,可惜没能像顾白衣一样靠实力证明自己。   顾白衣隔着屏幕看过他几场比赛,并不知道他后来如何,因为那时候他已经退隐了。   他与这个世界的谢延春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并不熟,但顾白衣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世界的谢延春要比前世那个青涩许多。   不是相貌更加稚嫩,而是气质、气势乃至动作细节,都相差甚远。   简单点来说,这个世界的谢延春一看就是个弱鸡。   当然,是相较于前世那个来说。   顾白衣不太在意这个谢延春实力如何,如今又是在做什么,他只是控制不住地发散联想——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一个谢延春,那么,其他人呢?   -   熬了几个大夜之后,顾白衣终于收获了两个黑眼圈。   沈玄默看到他那副风一吹就要倒下去的样子都吓了一跳,当即不由分说给他请了假,让他在家休息。   好在这一天只有早上两节课,考试很宽松。   顾白衣在沈玄默暗沉的脸色下默默转头回了房间,一觉睡到中午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期间嵇兰因还发了消息来,问他是不是又感冒发烧了。   跟着又发:「就说你平时穿太少了吧!做人不能光要风度,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顾白衣看得好笑,顺手回了一句:「谢谢关心。我会记得多加衣服的。」   嵇兰因好半天没再回,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顾白衣扬了扬嘴角,他今天心情不错。   正想着要不要去武馆那边看看,他就先收到了张佑余发来的消息。   「江湖救急!!!」   「有人踢馆!」   「速来!!!」   顾白衣扬了扬眉,心情——更愉悦了。   -   武馆后院。   紧闭的大门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只有几个过来串门的学员挤在角落,捧着脸兴奋又狂热地盯着站在中央的那个明星。   哎呀,活的大明星!   还跟电视上一样能打!   要不是旁边地上还躺着几个武馆师兄,他们都想直接冲上去要签名。   谢延春脸色越发沉郁,默默远离了一点那些过分灼热的视线。   他打量着剩下站着的人,微微抬了抬下巴,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倨傲:“不是说这儿是宁城最厉害的武馆吗,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倒地又爬起来的师弟是甘拜下风,但看他这种隐隐看不起人的态度,又有些气闷。   “张师兄去外面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延春说:“别张师兄李师兄了,直接叫你们这儿最厉害的人过来。”   师弟不忿地说:“张师兄就是这儿最——”   旁边的师兄突然拉了他一把:“顾哥——”   师弟下意识点头:“哦对,顾哥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不过他好像还不算我们这儿的吧。”   然而旁边跟着就响起此起彼伏的“顾哥”。   兴奋仰望期待溢于言表,热情远胜于往常。   师弟一转头,果然就看到顾白衣正跟在张佑余后面进来。   然而此刻谁也看不见前面那个可靠的张师兄。   他们眼底只剩下天神下凡一般的顾哥。   师弟眼睛一亮,叫得比旁边的人还响:“顾哥!”   谢延春随着他们的叫声看过去,视线先在张佑余身上打量了一圈,就见他朝自己微微一颔首,然后往侧边跨了一大步,把后面的人让出来。   顾白衣眼底的黑眼圈还没完全消干净,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憔悴。   身上裹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羽绒服,帽檐上一圈毛绒围到颈侧,风一吹就往下缩了缩脖子,好像很畏寒似的。   ——一看就很弱不禁风。   谢延春眉头拧起来。   一群人热切的视线全往那个小白脸身上撞去,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才是那个所谓的“顾哥”了。   他倒是不觉得这一群人都是只看脸的瞎子。   但……   这个“顾哥”是怎么回事?   谢延春远远撞上他的视线,就见顾白衣蓦地冲他笑了一下,笑得霜雪初融、春风拂面,温柔如水。   谢延春的脸微妙的红了一下。   随即又惊醒过来,警惕又夹杂着些许疑惑乃至惊恐——   要命了,他竟然从这个小白脸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丝……和蔼?   作者有话说:   准备开始搞事业辽~   顺便预警一下,正文会写当演员的部分比较多,会写到一点戏中戏和论坛体,但不会很侧重奖项和娱乐圈撕逼啥的(因为就是单纯想写小白拍打戏XD)   最后主业也不会只当演员的,应该还是会在武术行业发光发热,不过细不细写到时候就再说啦   以及感情线这边,两个人距离真正互相理解还差得很远,但只是因为两个人性格和阴影问题,最后还是坚定不移地双向奔赴的小甜饼w   还有更新问题,基本上是日更,但时间不定,比较建议第二天早上起来看,不要熬得太晚啦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39章 切磋   ◎您有意向当演员吗◎   敬导最近在筹拍一部新剧。   现代玄幻武侠轻喜剧, 敬导同时身兼出品制片导演编剧多职,预计只拍十三集,只为圆自己多年的武侠梦。   简单点来说, 就是为爱发电。   为爱发电的后果就是, 条件简陋。   为了尽量将预算花在刀刃上,剧组自然能抠就抠,演员里最大咖位也就是主演谢延春,而且还是自降片酬出演。   为了感激这尊大佛愿意雪中送炭, 剧组对他的要求都尽量满足。   比如剧中夹带点私货给他师门做招生宣传。   又比如对戏的群演得找有点武学基础的。   前一者就是导演动动笔的事,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后一者谢延春就给他解决了一半。   他直接拖家带口带上了几个待业师兄弟客串。   虽然相貌远不如他, 只能说是端正,但客串个十八线配角也绰绰有余了, 更不要说这些人都挺能打,压根不需要太多演技。   便宜又好用。   但剩下一半就略显麻烦了。   主要是谢延春这边几人是真能打,都是自小习武而且在圈内都小有名气的高手,普通群演上来根本接不住招不说,万一受伤可就麻烦了。   而且敬导私心也赞同谢延春的想法,为爱发电自然想要尽善尽美。   最后不知道谁提议,说去附近武馆招人。   敬导当即眼睛一亮——有基础, 而且武馆招收学员需要名气,他可以画大饼……咳,帮忙宣传换取合作, 也算是双赢。   然而就在他琢磨着研究哪个武馆更好忽悠一点的时候, 助理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一张口就是:“不好了!谢老师跑到人家武馆去踢馆了!”   满心想着画大……啊不, 和气生财的敬导, 表情裂了。   敬导震撼了两秒,然后赶紧起身往外跑。   跑了没两步又转头叫助理:“对了,给我把摄影师叫上!”   助理愣了一下,犹豫:“秦哥也拉不动谢老师啊,万一打伤了挺贵的。”   秦哥是摄影师里面长得最壮的一个。   可惜也不是谢延春的对手。   敬导恨铁不成钢地看他:“拉什么架!去拍素材啊!没素材到时候拿头宣传?”   谢延春最火的特质是什么?   长得帅而且很能打。   当年因为当街暴打劫匪冲上热搜从而一炮而红,然后被知名大导相中邀请去演电影开启演员之路,结果被扒出出身武学名门,直接引爆一波热度。   整个圈子里,除了谢延春也没第二个了。   这些传奇往事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别的当红流量粉丝关注的都是什么新穿搭新眼影胖了瘦了,到了谢延春身上,除了纯粹的颜粉,粉丝最热衷于探讨的却是他的武力值。   每次拍完一部剧,流传最火的必然是谢延春的打戏花絮,甚至连正宫官配互动都得靠后排。   这次听说敬导的新剧很重打戏,粉丝们早就嗷嗷叫着在官博底下蹲守了。   完全不像其他当红明星粉丝一样嫌弃他们剧组穷,觉得正主自降身价,甚至还想众筹追加投资,每天坚持打卡营造热度,这般热情就只有一个诉求——   多拍点打戏,花絮也行,他们爱看。   这种免费的热度,不蹭白不蹭!   敬导紧赶慢赶,总算在上半场结束的时候赶到了武馆。   剧组先前已经打电话跟武馆有过接洽,只是还没来得及定下时间详细面谈。   好在这家武馆的负责人都是直肠子,只觉得谢延春是帮忙来“验货”的。   所以在谢延春过来踢馆的时候,他们就暂且关了大门。   敬导一行人敲了半天门才被迎进去。   过来开门的李师兄紧抿着唇角,面色有些不虞,放几人进来之后关上门就转身,脚下走得飞快。   看他这一身低气压,别说助理,就连敬导都是心底一个咯噔。   坏了,别是谢延春真把人打坏了吧。   明明看着还挺有分寸的一个人啊。   几人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一路小跑跟在李师兄身后,一面想着万一真出事了该如何处理。   结果刚跨进后院,就见李师兄脚步一顿,脸色一缓。   旁边的师兄招呼他:“啊呀你回来得正巧,正要开始呢!”   说着又看像他身后的几个生面孔:“咦,这几位是?”   “就是那个剧组的人。”李师兄回头看了眼敬导几人,“谢老师正跟顾哥比试,要不你们在这边稍微等会儿吧。”   说完他就丢下他们,往前挤了几步,满脸都是期待和兴奋。   旁边的人跟他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一边窃窃私语。   “你们说谁更厉害一点?”   “当然是顾哥!”   “但是那个姓谢的,听说可是什么正经武学门派出身的,应该也不是什么花架子吧。”   “徐师兄刚刚都被他逼得完全还不了手,肯定是有两下子的。”   “但徐师兄起码在谢老师手上走了几招啊,上次顾哥不是一根手指头就让他跪下了。谁更厉害还用说吗?”   “你别造谣,明明是用了手掌,也没跪,是直接晕倒了。”   “对啊还是脸朝下哈哈哈!”   ……   敬导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也反应过来。   刚刚李师兄不是对他们生气不满,貌似只是因为担心错过这场比试而不高兴而已。   然而前面都是身材健壮的成年男人,将缝隙都挡得严严实实,身高身材都很正常的敬导和助理站在他们身后,好像两只无助又瘦弱的小鸡仔。   助理忍不住拉了拉离得最近的人的袖子,低声问他:“你们说的那个顾哥是谁啊?”   前面恰好是人群里个子最高的肌肉壮汉,一扭头便好似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助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这位一米九起步的壮汉脸上却全是热切的信任与崇拜。   助理瞬间想到了那些会围绕着偶像尖叫欢呼的狂热粉丝们。   这位壮士吹起偶像也不遑多让:“顾哥?顾哥就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高手!打遍宁城无敌手,还心怀仁义,满身正气!上个月他孤身入巢穴勇擒窃贼,上上个月他在小巷里面以一敌八——”   助理:“……”   他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已经在心底勾勒出了一个身高超过两米满身腱子肉皮肤黝黑……的壮汉。   就在他这里听着壮汉吹嘘偶像的时候,敬导已经跟后面的摄影师打了个手势,   他们静悄悄地绕到了另一个方向。   坐在最佳观景台上的几位学员忍不住朝他们嘘了两声,敬导看了他们两眼,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开视野。   然后就厚脸皮地站定了。   几个学员看他还带着摄影师,撇了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也顾不上跟这个陌生人吐槽什么了。   几个女生捂住嘴,开始小声尖叫起来。   敬导下意识回头,即便离得近他也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倒是旁边那个年轻男生也诡异地红了下脸,小声附和了一句。   “真可爱。”   可爱?   敬导默默又往另一边挪了两步,总算透过垂落的枝杈的缝隙看到谢延春的侧脸,以及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男人。   脸色略显憔悴,却不掩眉目间的风华。   敬导先是惊讶,就算是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里,这样的脸也是毫无疑问的出众。   远的不说,就算面前站着以颜值著称的谢延春,这个“顾哥”也丝毫不落下风。   再加上那一身独特的气质,甚至反比谢延春更引人注目。   敬导也不由地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看到他脱下白色的羽绒服外套,正递给旁边的武馆师兄。   羽绒服下面是一件米色打底印着浅橘纹的宽松毛衣,袖口长过指根,胸口处还有只大大的卡通喵咪,一个圆润的“喵”字就印在右锁骨的下方。   将那一片瓷白的皮肤也衬得柔软起来。   ——确实很可爱。   谢延春眉宇间有些不耐,却又有些不敢直视地偏移开了视线。   对比之下,对面的人就要气定神闲许多。   他慢条斯理地往上卷着袖口,一边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顾白衣。今天应该是我们初次见面。”   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   “听说你是来武馆切磋,我是个编外人员,勉强占半个位置——那就让你三招。”顾白衣继续说道,“不过既然论输赢就得有点彩头,如果我赢了,我有点事想问你。”   谢延春皱着眉沉声说道:“不用。”   他顿了顿,又说:“不用你让我。但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赌注算数。”   顾白衣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偏头示意,让一旁做裁判的张佑余负责喊开始。   他说让三招,那只是通知。   而不是跟谢延春商量。   张佑余那边一示意开始,谢延春气势顿时一变,拳风凛冽地朝顾白衣攻过来。   顾白衣脚步都没挪到半步,轻松避开。   一击不中,谢延春眸色一沉,反应很快地立刻变招,脚步一转锁住去路,又袭向他的肩膀。   然而又被躲开了。   轻松得好像在庭院散步一样。   谢延春脸色有点难看。   仅这须臾之间,他已经反应过来,顾白衣真的是在让他!   可这么近的距离,他连顾白衣的衣角都没碰到。   被轻视的屈辱与对实力的警惕交织在一起,最后还是怒意冒了头,谢延春的气势顿时更凛冽了几分。   其他人只觉得他们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楚。   摄影师还不由地在心底感叹,果然还是谢老师厉害,这不都直接压着对方打了。   看来这个号称打遍宁城无敌手的“顾哥”也不过如此。   然而场边实力最强的几个师兄,如张佑余等人脸色却不由变了变。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们却是看出来了。   ——谢延春这是直接动了杀招了。   一边暗暗心惊刚刚谢延春还是对武馆的师兄弟手下留情了,一边也不由为顾白衣默默捏了把冷汗。   他们没有不自量力到以为这时候还能插手,只能紧张地关注着场上的局势。   只有身在局中的谢延春注意到,就在自己变招的那一瞬间,顾白衣身上的气势也变了。   变得……愉悦了。   “嗯?比我想象的厉害一点嘛。”错身的刹那,顾白衣在他耳边低语。   谢延春在那瞬间撞上他的视线。   漆黑的眼眸含笑,点点碎光宛如夜幕星辰,漂亮又温柔,叫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谢延春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叫他瞬间回过了神,避开了顾白衣的第一下回击。   他躲得有点狼狈,顾白衣眼底的笑意却深了些许。   “这才稍微像点样子——”   谢延春这一句话还没有听完,就觉一阵天旋地转,天地翻倒,人已经倒在地上。   顾白衣半蹲在他的身边,松开了按在他颈后的手。   含笑的脸并着那只可爱的卡通猫咪一同映入谢延春的视野。   与之一道而来的是腰腹,以及肩颈处延迟传来的阵阵钝痛。   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眉头微皱,面色都白了一些。   顾白衣伸手帮他揉了一下,谢延春本能地想躲,但没躲得开,不由地一抖。   “抱歉,稍微认真了一点。”顾白衣说着道歉的话。   谢延春的脸色更白了。   这回不是因为痛,而是气的——   什么叫做“稍微”认真了一点?   还有之前,什么叫做“稍微”像点样子?   他在同门之中已经是能吊打师兄弟们的天才,进了娱乐圈之后更是难逢敌手。   天外有天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碾压式的差距。   他还是被碾压的那个。   谢延春还说不出半点不服气的话——轻敌起初确实是有,但早在顾白衣让他第二招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   全力以赴,然后被两招按倒在地。   这仅有的两招里,甚至还有至少一半放水的成分。   谢延春咬着牙锤了下地,那点气也就散了,只剩下郁闷和不甘。   “是我技不如人。”谢延春愿赌服输,人还没爬起来就主动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都算数,只要我能做得到。”   这边已经说到赌注,旁边的围观群众却还一片鸦雀无声。   他们呆愣地看着地上的谢延春,还没反应过来——   刚刚还有来有往的,谢老师怎么突然就倒在地上了?   敬导伸手扶住自己合不上的下巴,手动给推回去,然后又伸手拍了拍旁边摄影师的肩。   “老、老秦,刚刚你、你看清楚没?”敬导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没有。”摄影师坦诚道,“好像就看到那个顾哥一伸手,抬了下腿,然后——”   刷得一下,谢延春就躺在地上了。   毫无还手之力。   摄影师已经能自己合上嘴,他摸了摸自己的摄影机:“不过应该都拍下来了。”   “干得好!”敬导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顾不上去管摄影机了,他死死盯着场上的顾白衣,眼神越发的火热起来。   摄影师连着在旁边咳嗽了好几声也没用。   直到顾白衣蓦地转过头。   黑漆漆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是为了避开直射的光线,眼尾微扬,嘴角挂笑,却显出几分俾睨的冷意。   似是未回鞘的利剑,直直地刺过来,叫人不敢直视。   见多识广的敬导也被刺得心底一突,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视线下移,就看到那只猫。   胸口上的猫咪图案随风微动,好像是在打滚的奶猫,然而这样可爱的图案却并未削减顾白衣身上凛冽的锐意。   等到顾白衣先一步移开视线,敬导才敢抬头。   他从谢延春身边起身,附近的师兄抱着他的羽绒服递过来,他伸手接过然后套在身上,低头去拉拉链。   敬导再抬头看到他的侧脸,就见他低头垂眉,帽檐上的绒毛挡住他的下巴。   柔软的绒毛也没能起到中和的作用,一身雪白站在那里,就好像漂亮矜贵又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敬导呆愣许久,眼神却越发亮了。   这个形象……   太合适了!   顾白衣还不知道这位导演到场的事,他只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过分灼热了。   但没感觉出什么恶意,他便没再去管。   谢延春抽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就咬着牙一声不吭,还是张佑余在一旁打圆场,让他们先去屋里坐着喝点茶休息一下。   顾白衣连汗都没怎么出,一点也不累。   但他想跟谢延春聊聊他师门的事,于是点点头也跟着进了屋。   然而一只脚才刚刚踏进门,旁边就有一个人猛地冲了过来。   “那个,顾——”敬导一冲上来,下意识就想去握他的手。   以示看重。   “嗯?”顾白衣一个眼神扫过去。   他仅仅只是疑问,敬导却陡然顿住,讪讪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但眼底热切不减分毫。   “冒昧问一下,你……您,您有意向当演员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较忙,就没有二更啦,明天争取多更点   PS.本文只有小白一个穿越者,就是平行时空,没啥很复杂的设定   再ps.本文更新时间到次日凌晨三点之前都算当天,因为码字只有晚上有空也很吃状态,不太确定到底啥时候能写好而且没办法囤稿子,所以比较建议大家早上起来看啦,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哦么么哒 第40章 平行世界   ◎酸◎   顾白衣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敬导的意思之后, 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这对他来说有点新鲜。   能让场上对手都心生怜意的相貌,自然是不差的。   顾白衣很清楚自己长得好看。   而且尤其讨那些年轻人的喜欢,无论男女。   前世的娱乐圈也是一个热门行当, 光靠一张脸就能获得不少收益。   但从顾白衣出道比赛起, 也没有一个人会跑过来问他,想不想去混娱乐圈。   因为谁都知道,他在武学领域能得到的成就远比当明星高得多。   无论是名气声望,还是金钱地位。   武学盛行的世界里, 武术界的各项制度都已经趋于完善,造星能力也不逊于娱乐圈。   虽然也不乏一些阴私, 但大体上还是按实力说话, 站在顶端的明星武者也更叫人信服,乃至崇拜敬重。   顾白衣前世已经在巅峰站了很久了。   即便不看家世背景, 娱乐圈里那些所谓顶流看到他的时候,也得老老实实地低头,尊称一声老师。   加上身世背景,他就是谁都惹不起的祖宗。   只不过顾白衣心态太咸鱼,并不喜欢到哪儿都被人高高捧着的感觉,所以后来退隐的决定下得那叫一个狠准快。   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甚至都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于是直至今生穿越, 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顾白衣没查到什么奖金高的武术比赛,之后也没想起收益同样很高的娱乐圈。   他压根就没想过还有当明星这个选项。   此刻被敬导突兀地提起, 顾白衣倒是迟疑了一下。   如果还是前世, 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拒绝。   身为顾家人, 又拿满了冠军的奖金, 他缺什么都不可能缺钱。   但他现在很缺。   沈玄默对他很好, 好得有点过头,以至让顾白衣都有些良心不安。   怎么用“合约”搪塞,也掩盖不了事实——   顾白衣从沈玄默那里得到的,远比后者从他这里得到的要多得多。   除了孟凭风那一次,他就没能再为沈玄默做什么。   即便是假扮着恋人的身份,也是沈玄默照顾他更多。   就算是活菩萨,偶尔降临人间一次帮忙解围,那已经是难得了。   但天天在身边散发普度众生圣光,却反倒叫人心头难安。   顾白衣感激沈玄默,却也很难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   可他现在确实也回报不了沈玄默什么。   话说回来,自己现在这个专业,日后就算找工作,工资估计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吧。   到时候别说回报沈玄默,恐怕养活自己都够呛。   想到这里,顾白衣也难免生出几分动摇。   不过他也清楚,演员这个行当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容易,所以他没有一口应下,只是朝敬导笑了笑。   “这个问题以后我再考虑。”顾白衣说道,“但现在我想先跟谢老师单独聊聊,可以吗?”   他语气平常,敬导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您、你们聊,你们先聊。”敬导说着转头,“我们先在这里参观参观,顺便聊聊群演的事,可以吧?”   他是在问外面的武馆师兄弟。   张佑余点点头,带他去找武馆管事的详谈。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谢延春也就不再逞强,找了张凳子坐下来,捂着腰嘶嘶地抽了两口气。   转头见顾白衣跟进来,他又下意识想起身。   顾白衣扫了他一眼:“坐着吧。”   谢延春默默把屁股贴回凳子,但不自觉地挺了挺腰,然后又没忍住“嘶”了一声,紧跟着又咬住牙,把那点声音憋了回去。   顾白衣笑了一下:“我有那么可怕吗?”   有。   谢延春差点直接点头,好在及时停住。   “还好。”他模棱两可地说道。   单论实力,确实有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感。   但说到畏惧的地步也不至于,顾白衣看起来脾气不错,谢延春只是不自觉地敬畏了几分。   哪怕又看到那种堪称……和蔼甚至慈祥的神色,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冒犯了。   他们这一行,就是实力为王。   只要有能耐,哪怕七八岁的奶娃娃踩在头上让他叫爷爷,那也不算什么冒犯。   当然这种落败结果肯定是要被沦为笑柄了。   顾白衣问他:“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谢延春老老实实地回答:“云知行。”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白衣眼底闪过一丝恍然,又问他门派里的其他人。   谢延春只当他是好奇,而且他师门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便一一告知。   行风门,因坐落于行风山半腰而得名。   据说祖上是某位武将所创立,传承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正儿八经的武学门派。   但名门什么的,那就是糊弄糊弄外行人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行风门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所谓真传内门弟子,其实都是门主捡回家的孤儿。   教一点拳脚功夫,然后从徒弟中挑个最厉害的当继承人,把祖上的武学传承下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虽然心态摆烂,但他们训练却都很刻苦,前世那些最初级的比武场上,永远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好苗子没那么好找,前世直到顾白衣退隐,这个小破门也就才出了一个谢延春,打出了一点名气。   可惜也不知道后续如何。   没想到换了个世界,还能遇到这些“熟人”。   前世谢延春的师父就是云知行。   除此以外,顾白衣还从谢延春那里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顾白衣蓦地问他:“你认识季鸣鸿吗?”   谢延春满脸茫然地摇头:“那是谁?”   顾白衣继续问:“钟玲珑呢?”   谢延春继续摇头。   顾白衣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谢延春疑惑地看向他:“这些人……跟我师门有什么关系吗?”   直觉还挺敏锐。   顾白衣摇了摇头:“没有关系。”   至少今生还没有关系。   问到这里,顾白衣的猜想已经验证了大半。   这个世界与他前世,大概是平行世界。   历史不知道在哪个节点拐了一道弯,于是同一个时间点的人或物都大不一样了。   有些人甚至没有出生,有些人则走上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   但也有一些熟人,仍然走着与前世差不多的路。   比如谢延春,比如他师父。   这些人与前世完全是不一样的个体——光实力就差了不是一个等级。   他们也不会记得顾白衣。   但或许还有机会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顾白衣依然觉得很高兴。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也并不是全然陌生的了。   顾白衣忍不住笑起来。   眉目舒展,笑意柔和,满目欣悦。   那张脸确实很好看。   那样厉害的人,却会这样柔软地笑。   谢延春不敢直视,一点一点挪开了眼睛,耳根微红。   连先前想问些什么,也都忘记了。   -   顾白衣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   从武馆离开的时候,谢延春和敬导都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谢延春说他有几个师兄弟过几天会来。   还有他这几天经常会去武馆,顾白衣可以去那里找他玩。   谢延春今年十九岁,对顾白衣来说就是弟弟,又是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天然便带了几分亲近。   顾白衣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之后就是敬导发来的消息。   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也不磨叽,直截了当地发来了剧本,标明了角色。   他先前问顾白衣那句话,是真的觉得有个角色适合他。   出场加起来都不足二十分钟的配角。   人设总结起来就是个深藏不露的花瓶,但前十九分钟里,演员都只要站在那里扮演好一个花瓶就足够了。   重要的是气质,甚至不需要什么演技。   而且拍摄时间也不长,所以敬导才试探着给顾白衣发来了邀请。   顾白衣看了看时间,大概是在他考完试之后。   时间上倒是宽裕,不过……   顾白衣给敬导回复了一句:「我考虑一下。」   沈玄默回来的时候,就见顾白衣坐在沙发上皱眉沉思。   他顺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沈哥,你回来了。”顾白衣抬头看到他就笑了一下,略停了一下,就干脆把敬导邀请他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拍戏?”沈玄默视线一顿,“什么角色?”   顾白衣以为他是真好奇,便去翻了翻剧本:“好像是个反派。”   沈玄默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质疑道:“反派?”   这会儿顾白衣还穿着那件猫咪毛衣,怀里塞着个抱枕窝在沙发里,不知今天是真累了,还是衣服的影响,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的。   柔软,乖巧,毫无杀伤力。   这人看上去有哪里能跟“反派”这种角色搭得上边的吗?   顾白衣也一脸认同地点点头——他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反派吧。   所以肯定不是脸的问题。   顾白衣思索两秒,说道:“可能是之前我看他的时候太凶,把他吓到了。”   沈玄默:“……”   还不如说他那张脸长得像反派呢。   这导演什么眼光?   顾白衣抬头看着他,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沈哥?”   沈玄默问:“你想拍戏?”   顾白衣捏了下怀里的抱枕,视线漂移:“其实也不是很想。”   沈玄默看出他的犹豫:“那为什么?”   顾白衣继续蹂|躏怀里的抱枕,袖口只露了半截的指尖不安地捻着枕角,半晌才小声但老实地答:“能赚钱。而且不耽误上课。”   沈玄默:“……”   合情又合理。   他第一反应就是问顾白衣是不是缺钱了。   那个圈子在他印象里就是乱,他私心里是不愿意顾白衣去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哪怕沾一点边都不好。   他当然有能力护得住顾白衣,但一年之后呢?   万一顾白衣陷进去了,那他到底是放手还是不放手?   但紧跟着他就意识到顾白衣的不安。   顾白衣现在绝对不缺钱。   但为什么还想着赚钱?   因为沈玄默给他的那些钱,让他觉得烫手,拿着不安。   当初沈玄默看中他就是因为觉得他有底线,道德感很高。   没想到如今却反倒成了一种压力。   明明他只是希望顾白衣能好好度过自己的大学生涯而已。   就像别的那些同学一样。   可沈玄默无从解释。   他更不想顾白衣难堪。   看到顾白衣不自觉地低头,沈玄默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你自己想好了就行。”沈玄默平静地说道,“如果要签合同的话,我找人给你看看。”   这是不干涉的意思。   顾白衣点了点头:“谢谢沈哥。”   看着他陡然明亮了几分的眼睛,沈玄默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   等到了时间,就让他走吧。   沈玄默想道。   进不敢进,退不愿退,这种状态之下,他或许比一无所知的顾白衣要更加煎熬。   这么一想,当演员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天分,运气好再遇上一些好资源,翻身也比常人容易。   等日后顾白衣站稳了脚跟,他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担忧为难了。   到时候他也就能直接放手了。   至于现在……   还是要多看着些。   沈玄默脑海里思绪万千,面上却波澜不惊。   “现在你也算是有后台的人,真要走这条路也不用那么束手束脚。被欺负了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那应该不至于。   顾白衣眨了眨眼,但想到沈玄默也是一片好意,没好意思直接反驳。   他委婉说起刚认识的谢延春:“小谢他人挺好的,而且身手不错,我们一见如故,以后要是有机会共事,他肯定不会让我被欺负的。”   一说起熟人,他便忍不住笑,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刚认识的……小谢?   刚认识,关系就这么好,这么值得他信任?   “但愿如此。”沈玄默很想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应下,有前辈青睐保护明明是件好事,却还是没忍住言语带刺,“不过有些演员,现实里的演技可比荧幕上好多了。”   谢延春明明是个耿直的老实孩子。   顾白衣下意识给这个世界的后辈辩护了一句:“不会的,小谢挺乖的,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   沈玄默:“……”   莫名心塞。   顾白衣清澈明亮的眼神看过来,好似世界一切污秽都无处藏匿。   沈玄默只能点头说:“那就好。”   顾白衣又笑起来,像是为自己的辩护得到了认可而高兴。   沈玄默扯了个僵硬的笑脸:“……”   更心塞了。   这一晚,从来只有在公司才有存在感的助理,难得接到了一个完全与公事无关的任务。   “谢延春。”沈玄默语气平淡,一如往常。   但助理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启齿的凉意。   “——我要他的资料,所有。” 第41章 嫉妒之心   ◎沈玄默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元以言最近入了“学习资料”的坑, 摸鱼时刻就光明正大地掏出来一本翻阅一番,还要发表一下点评。   今天他摸到的一本是古代版霸道总裁。   就因为穿着清凉的主角受被多看了两眼,偏执阴鸷霸总攻就要抠掉人家的眼珠子。   主角受跟配角妹子多说了两句话, 霸总攻就去找皇帝赐婚把妹子嫁去了荒凉的大西北。   以前元以言看一眼要摸好久的鸡皮疙瘩, 现在已经刀枪不入了。   元以言说,男人的嫉妒心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沈玄默为此递给了他一个白眼。   元以言看看他,又把话咽回去。   沈玄默其人,明面上肆意妄为非常任性, 但骨子里其实相当克制。   越在乎越克制。   结果就是表现得十分的无欲无求。   再喜欢的东西也能轻易放手,或者拱手相让。   元以言原本觉得顾白衣可能是特殊的那一个。   但两个月的时间观察下来, 他又觉得这两人之间十分相敬如宾。   和睦有之, 热切不足。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玄默似乎又一次进入了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状态之中。   元以言几乎都要放弃自己最初的猜想了, 他觉得沈玄默大概就是注孤生的命。   直到他们路过某个商场门口,迎面撞上了顾白衣和某个……陌生少年。   周末时间,刚过饭点,商场里面人来人往。   顾白衣一身黑白配色,衣衫单薄,衬得腰细腿长,在人群里面也十分醒目。   对面的元以言都一眼看到好几个拿着手机在偷拍——   虽然也可能是在拍他旁边的人。   旁边那个主要是装扮怪异, 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仿佛已经直接把“我有鬼”几个字刻在了脸上。   看身材应该是个年轻人,身高比顾白衣还要高半个头, 脊背挺直, 走路带风。   看着像是很着急赶路。   相较之下, 顾白衣气定神闲许多, 却也轻轻松松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穿过人群, 走向人少的另一面。   拐角处一阵风吹来,那个年轻人没戴好的帽子被吹飞了出去。   顾白衣一伸手,恰好捞住。   他笑着说了一句,身边那个人便乖乖低下头,任由顾白衣帮忙把帽子扣回去。   元以言原本想去打招呼,看到这一幕却停住脚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沈玄默。   沈玄默却已经收回了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率先一步往前继续走:“要迟到了。”   元以言落后了两步追上去,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觉得今天的顾白衣不太一样。   因为沈玄默的态度,元以言跟顾白衣打过的交道其实不少,有事没事就拉出去聚餐联络感情。   通常都是他主动邀请,因为顾白衣还是学生,他们也不会去什么高档会所之类的地方,主打的就是一个接地气。   多数时候也就是他们三四个人。   顾白衣性格不像元以言那样外放,但也不是真的胆怯害羞到话也不敢说的人。   照理来说也该混熟了。   而元以言跟顾白衣的私交也确实算得上不错,如果没有沈玄默卡在中间,他们大概也能成为普通的朋友。   跟他们出去小聚的时候,顾白衣也会跟着笑,却不会像现在这样……   ……放松。   元以言思索许久才想到这样一个形容词。   那个陌生人虽然看不清楚相貌,但无疑跟顾白衣相当熟稔,关系亲密。   至少甚于元以言这些“沈玄默的朋友”。   ——或许可能也甚于沈玄默本人。   元以言瞥见沈玄默下压的嘴角,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闪过这个结论。   他都能轻易看出的差别,沈玄默当然也能看出来。   而且沈玄默明显不怎么高兴。   换个人是不敢追究这个事情的,但元以言敢。   被人引进电梯的时候,元以言还侧过身,低声跟他八卦:“你认不认识那个人?是小白的同学?室友?亲戚?兴许是以前的朋友,我记得他好像是宁城本地人……”   有点关系密切的至交好友一点也不奇怪。   说着说着,元以言反倒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但如果只是普通的亲戚或者朋友,沈玄默不会是这种态度的。   元以言灵光一闪,笃定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   谢延春。   厚厚一沓资料履历现在还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放着呢。   元以言从他的反应里揣测:“那人有问题?”   沈玄默冷漠地说:“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还真的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   光是已知的见义勇为事件,履历上都得给他单列一张出来。   上树下水,对着持刀劫匪迎难而上,这种勇气和正义感都不是能够“演”出来的。   合作过的同行对他都评价颇高,虽然性格古板不解风情而且有时行事冲动,但为人低调随和从不耍大牌。   虽非完人,但绝对是个好人。   即便冷性如沈玄默,平时看到这类人也会高看一眼。   但对于谢延春,沈玄默却提不起什么好感。   至于原因……   元以言微微瞪大眼睛,差点脱口而出了,却被沈玄默一眼瞪回去。   “叮”的一声。   电梯到了。   接待人做了邀请的手势,指引他们进入会议厅。   两侧的目光瞬间聚拢过来,随即就变得越发热切起来。   附近的人争先恐后地开口跟他们打招呼。   元以言只好闭上了嘴,转过头朝他们微笑。   沈玄默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觉得那些注视也没有那么的烦人了。   -   顾白衣和谢延春是偶遇。   谢延春是单纯过来逛商场,他是第一次来宁城,想要买一些土特产回去当礼物。   不拍戏不比武的时候,他就是个闷嘴葫芦,从剧组同事那里知道这家商场最为热闹之后,也没好意思开口找人作陪,就趁着休息时间自己过来了。   漫无目的地瞎逛了一通,正巧遇上了顾白衣和他同学。   嵇兰因过生日请客吃饭就在里面的某家餐厅。   除了林和初和顾白衣这两个舍友,嵇兰因还另外邀请了三个朋友,一行六人要了个包间,位置绰绰有余。   见他与顾白衣相熟,又是饭点,嵇兰因就很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饭了。   等到帽子墨镜一摘,就有两个人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性格外向的已经掏出纸笔去要签名。   嵇兰因不是他的粉丝,但一听朋友叫的名字就反应过来是谁了。   他倒是没凑上去,而是先张大了嘴巴,扭头去看顾白衣,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种大明星?”   谢延春其实还没红到那种程度。   但对于嵇兰因这种不追星的人来说,听说过名字的一概都能归类为大明星。   顾白衣算了算:“也就两三天吧。”   嵇兰因:“……”   剩下那些“认识多少年”、“什么关系”、“有没有围观过他拍戏”之类的八卦问题全部被堵了回去。   听说是在武馆偶遇的,嵇兰因也就感叹了一声:“运气真好。”   顾白衣随口应和:“是啊。”   这也才是他们见的第三面。   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延春对他就已经很服气了。   第二次见面依然在武馆,他稍微指点了一下谢延春,等到分别的时候态度已经突飞猛进了。   所以今天谢延春才愿意接受邀请,跟进包间里来。   顾白衣答应吃完饭陪他一起去逛逛特产商店。   看着对面被围在中间,表面还是面无表情,实际上已经尴尬窘迫得耳根都红了的谢延春,顾白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替他解了围。   “小谢,你坐这边来吧,那边的柜子容易撞头。”   谢延春忙不迭地起身绕到顾白衣里侧,贴着墙坐下了。   “谢谢顾哥。”他闷声道谢。   坐在顾白衣另一边的嵇兰因听得有点愣神。   但正好服务员进来上菜,跟着又推来了生日蛋糕,嵇兰因只好暂时把疑问咽回去。   多出一个谢延春并没有影响到他们过生日的氛围,嵇兰因的朋友也是人来疯的性格,还拉着谢延春拍了不少合照。   反倒是嵇兰因看他们那股子疯狂的热情劲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人是顾白衣带来的。   顾白衣也就只是温和地笑笑:“没关系,他要是不喜欢会自己拒绝的。”   谢延春的表情不多,但眼里有光,分明也是挺高兴的。   大概是因为孤儿出身,又年纪轻轻踏进娱乐圈,很少体会到这种纯粹的氛围。   嵇兰因看看面无表情的谢延春,又看看面带微小的顾白衣,欲言又止。   林和初眼疾手快,夹了一块排骨塞进他嘴里,堵住他接下去的话:“吃菜。”   嵇兰因啃完了排骨,将骨头吐出去,然后去看顾白衣。   林和初又一筷子塞过来。   一直到吃完饭,嵇兰因也没当众问出来心底好奇的疑问。   吃完饭一行人吵着要去唱歌,但谢延春下午还要回剧组,顾白衣也顺势起身。   他对唱歌活动实在没兴趣,而且下午也有事。   嵇兰因刷得站起来,说送送他们。   谢延春正好直接在商场里给他买了份礼物,嵇兰因趁着他不在,悄咪咪问顾白衣:“你们真的才只认识两三天?”   说认识好几年他都信。   两三天就这么熟了,嵇兰因莫名感觉自己这个舍友做得有点失败。   顾白衣笑了笑:“你就当我们一见如故吧。”   见他说得坦坦荡荡,嵇兰因也就信了:“也是,交朋友也要投缘的。那你就陪你的新朋友好好逛逛吧。”   嵇兰因很大度地挥手跟他们道别。   谢延春送了礼物之后,就跟着顾白衣离开了。   顾白衣简单问了问他朋友的喜好,就知道该带他去哪里买特产了。   等到买好东西,顾白衣又送谢延春到站台旁,送他上了出租车。   谢延春从车窗里探头跟他说:“下周武馆再见。”   顾白衣笑着点点头,语气很温和:“下周再见。”   刚目送着那辆出租车开走,又有一辆车缓缓停在路边。   顾白衣一抬头就对上沈玄默的视线,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敛干净。   沈玄默说道:“看来你跟那位未来同僚的关系处得还不错。”   或者说是很不错。   顾白衣嘴角弯了一下,叫道:“沈哥。”   沈玄默说:“先上车。”   顾白衣拉开了车门坐上去。   他们原本就说好了下午一块回去。   正好会议场地和吃饭的地方相距不远。   顾白衣原本以为沈玄默那边的会议还要拖得更久一点。   不过他一般不会问沈玄默那些工作上的事。   沈玄默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他是嫌会议太无聊,直接把元以言一个人丢在那儿顶班了——这也是他今天特意带元以言过来的原因。   沈玄默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方向盘,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和谢延春,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顾白衣微顿:“沈哥为什么这么问?”   沈玄默的指尖悬停在半空,一两秒之后才又落下去,似是变了注意:“你不想说可以不用回答我。我只是有点好奇,之前也没见你跟谁这么玩得来。”   “没什么不能说的。”顾白衣用同一个理由解释,“或许就是凑巧一见如故而已。”   沈玄默不置可否地拖长了语调:“是吗。”   短短两个字,顾白衣莫名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沈玄默介怀的地方。   总不可能是嫌他跟谢延春太亲近了吧。   但顾白衣对待谢延春跟其他小辈也没什么差别,最多心态和蔼慈祥了那么一点点。   顾白衣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沈玄默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 第42章 舍不得   ◎沈哥是不一样的◎   沈玄默其实有点想无理取闹。   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对谢延春这个刚出现的陌生人如此介意。   只是源于某种毫无缘由的直觉。   谢延春跟其他那些人都是不一样的。   然而哪里不一样, 他却也说不出来。   这种莫名的介意很没有道理,所以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   于是顾白衣便想,果然只是错觉吧。   之后临近年底, 两人也都忙碌起来。   顾白衣要忙着考试。   比起原主总是临时抱佛脚低空飘过, 他倒是游刃有余很多。   考试前一晚也不熬夜,吃好喝好睡好,考试当天精神抖擞,还提前交了卷。   坐在前排的嵇兰因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满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顾白衣朝他抿唇一笑,挥了挥手就潇洒转身。   他走了没多久, 林和初也起身交卷。   临出门前, 也给了嵇兰因一个安慰的眼神。   嵇兰因:“……”   羡慕嫉妒恨。   这学期几场重要的考试都挤在同一周,对于喜欢临时抱佛脚的学生来说并不太友好, 但好消息是经过这一周的煎熬之后,就是万众期待的假期了。   顾白衣回了趟宿舍拿了东西,正好跟最后一个离开的嵇兰因一同出了门。   嵇兰因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锁门,听见“咔哒”一声响,还有点唏嘘。   “今年好像是第一次锁门这么早。”   他运气好,买到了最早一班机票。   而顾白衣,今年也终于不用留在宿舍里了。   “你今年去哪里过年?你哥家吗?”嵇兰因顺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顾白衣摇了摇头, “到时候再说吧。”   他忘了问沈玄默了。   元以言倒是提过,以往过年沈玄默都是会回家的。   如果沈玄默有需要,他肯定会跟着一块回去。   但毕竟是过年, 阖家团圆的日子, 莫名插进去一个他说不准还是平白膈应人。   所以不好说。   顾白衣琢磨着回去找个机会问问沈玄默。   不过沈玄默最近比他更忙, 时常加班到深夜, 一周能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么在公司附近的公寓住下了,要么就是出差。   顾白衣也有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回去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他还有点不太习惯。   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考试、作业或者别的什么事。   一时空闲,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顾白衣吃过晚饭坐在客厅沙发上,就收到谢延春的消息,说他某个师兄过来了,等顾白衣有空可以介绍他们认识,顺便帮敬导问问他什么时候放假能去剧组。   最后还附上了一张师兄的照片。   明显是不太适应镜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局促不安,但又不愿表现得太过慌乱,硬是要身体僵硬的瞪着镜头。   有点好笑。   顾白衣噗嗤笑了一声,回复说过两天,又去看照片。   这也是一个熟人。   而且还是曾经面对面见过的。   虽然只有一次,但应该是要比谢延春更熟悉一点的。   记忆中的那个师兄成熟稳重一些,区别大概是没那么畏惧镜头,很会说场面话鼓舞人心。   对比起来,这个世界的这个师兄青涩得有点搞笑。   顾白衣看着照片,翻着下面谢延春说的什么师兄不信他遇到了一个高手,所以一定要找顾白衣当面领教一下云云。   笑了两声回了个“好”,顾白衣随手把手机放到一边。   莫名有些意兴阑珊。   沈玄默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顾白衣躺在沙发上,看着好像是睡着了。   他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但下一秒顾白衣就醒了,转过头看了沈玄默一眼。   “沈哥。”他慢悠悠地叫了一声,却不太想动。   只是翻了个身,无处安放的长腿屈起,赤脚踩在沙发扶手上。   好像是试图起身,但失败了。   顾白衣盯着天花板就出了神。   沈玄默挂好外套走过去,就见他双目失焦,神游天外。   跟他打完招呼就在走神了。   被顾白衣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蓦地亮起,又是谢延春发过来的几条新信息。   沈玄默瞥了一眼,问还在神游的顾白衣:“在想什么?”   顾白衣的视线转向他,半晌吐了个字:“你。”   沈玄默静默了一会儿,等着他的下文。   但没有。   顾白衣的视线重新聚焦,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之前说了什么,笑了笑问起过年的事:“沈哥,过年的时候,需要我跟你一块回去吗?”   沈玄默险些没跟上这个话题转换的速度:“有需要,不过也看你愿不愿意。”   过年期间需要应付的人可不少。   不过毕竟也只是“男朋友”,不回去也能糊弄过去。   沈玄默继续说:“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连年都不让人好好过。   顾白衣:“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沈玄默反倒愣了一下,明显有点意外。   顾白衣看了他一眼,换了个姿势平躺回去:“不方便的话那就算——”   “没什么不方便的。”沈玄默回过神,“我叫助理给你买机票。”   说着顿了顿,他才又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更想跟其他人一起过年。”   顾白衣微微歪了下脑袋:“其他什么人?”   养母去世,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一个人过年,还是太冷清了。   方二姨或许欢迎他去,但他一个成年男人,总待在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家里,实在不怎么像话。   到时候来来往往的亲戚肯定也少不了闲话。   除此以外,也没别的人了。   沈玄默瞄了眼手机:“比如说……跟你一见如故的那个,好朋友。”   最后三个字几乎一字一顿。   顾白衣维持着呆愣的表情,看了沈玄默半晌。   沈玄默眉头微挑,看着好像并没什么情绪起伏,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胳膊:“最近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他更想用另一个形容——打得火热。   有好几次他忙里偷闲回来的时候,顾白衣都不在家,要么在武馆,要么在剧组。   终究都是跟谢延春这个人脱不开关系。   虽然沈玄默早就说过顾白衣平时可以自便,但真正看到他总往外跑,心底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只是自己说出去的话,他又不好再反悔。   只能自己默默憋着气,指望或许憋着憋着就习惯了,然后接受事实。   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成功。   顾白衣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玄默,似是茫然地点头:“我跟小谢,关系确实还行。”   沈玄默眉头挑得更高了一些:“哦。”   顾白衣:“……”   确定了,他就是在阴阳怪气。   对视片刻后,顾白衣没忍住偏过头,噗嗤笑了一声。   沈玄默:“……”   顾白衣背过身,咬着唇忍笑,然而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显然掩饰得不大成功。   沈玄默在心底默默磨牙:“有什么好笑的,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顾白衣飞快地说:“没有。”   ——那就是有。   顾白衣笑得停不下来,沈玄默有点想生气,但刚冒头就被另一个念头按下去了——   之前还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的样子。   沈玄默气不起来了,反倒有点想叹气。   你完了。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好像一个令人绝望的恋爱脑。   顾白衣却在这时候转过了身,脸上还带着没有敛尽的笑意,说道:“那不一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沈玄默问:“什么不一样?”   “你跟小谢,谢延春,是不一样的。”顾白衣说道,“对我来说,不一样的。”   是那个小谢更能讨他欢心一点吗?   沈玄默忍不住想道。   但顾白衣看过来的眼神温和又专注,笑得湿润的眼睛在灯下蒙上一层光,好像一个柔软的陷阱,叫人忍不住一脚踩进去。   然后给自己催眠——我才是不一样的那个。   顾白衣说:“沈哥是不一样的。”   沈玄默问:“哪里不一样?”   顾白衣:“小谢只是很像我一个故人,而且没有什么心机,相处起来还算舒服,所以我们成了朋友。能够遇见他,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沈玄默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紧绷,慢慢地“嗯”了一声。   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听不出来高兴的意思。   顾白衣又笑了两声,终于在沈玄默愈发危险的眼神下止住,然后慢慢说道:“不过,即便遇不见他,或者以后再也见不了面,我会觉得有点遗憾,但不会难过,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沈哥是不一样的。”   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他没有再说下去。   那就太过了。   沈玄默怔忪了那么片刻,也懂了。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点。   “所以,能舍得他。”沈玄默慢条斯理地说,“舍不得我?”   顾白衣一怔,垂眸不语。   纤长的眼睫轻颤着,落下一片微小的阴影,好似不安地抖动翅膀的蝴蝶,随时都要飞走了。   沈玄默跟着噤声,忽而意识到这话说得太暧昧了。   他明明是想让顾白衣走的。   然而却总忍不住脱口说出一些超过界限的话。   元以言说得对,男人的嫉妒心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沈玄默视线转向别处,想要转移话题:“我——”   顾白衣也在这时候开口:“嗯。舍不得。”   沈玄默说不出话了。   他低头去看顾白衣的脸,脑海里翻来覆去只剩一句话——   他知道这几个字说出口的意思吗?   知道的。   或许比这更早就知道了。   在这之前也许还不怎么确定,但在看到刚刚沈玄默那个充斥着失落又执拗的眼神的时候,顾白衣忽的就明白了。   沈玄默很介意谢延春。   或者说很介意他的注意力放在别人的身上。   那些潜藏在疑问下的委屈,就好像一个争宠失败的孩子。   顾白衣并不是很想将这种形容按在沈玄默的头上。   但也确实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了。   真是奇怪,明明他才更像是寄人篱下的那一个,结果却反倒是沈玄默惴惴不安。   他没跟自己发过一次火,允许自己随意踏入他的私人领域,精心准备过礼物。   本该将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结果反倒把他护在身后。   甚至还会因为他的注意力转移而感到委屈。   要不是合约上明晃晃地标明了到期时间,顾白衣或许更早一点就要开始怀疑,沈玄默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或许已经怀疑了。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独立”。   真情二字重于千钧,比金钱关系更让人承受不起。   但沈玄默不提,顾白衣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顾白衣忽然发现,沈玄默或许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在意他一点。   而自己也比想象得更开心一点。   自从顾白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沈玄默是第一个对他好,也是对他好得毫无保留的人。   同时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   沈玄默当然是不一样的。   顾白衣确实舍不得。   实话实说也没什么丢人的。   沈玄默又不是没长嘴。   要是日后觉得他是个麻烦,想要将他丢开,只要沈玄默开口说一句,他也不会死缠烂打。   那就更没什么问题了。   顾白衣想得很开,坦坦荡荡地去看沈玄默。   沈玄默反倒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看到他耳朵红了。   “噗。”他勉强忍住笑,心底模模糊糊地想,有点可爱。   沈玄默刷得又转回了视线,像是在问,有什么好笑的?   “沈哥什么时候能忙完?”顾白衣问道。   “这周忙完就剩一点收尾的工作。”沈玄默说道,“周末就没什么事了。”   “那你要不要陪我去剧组?”顾白衣说道,“我第一次拍戏,有点紧张。”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卡文,所以更得有点慢   基本上都是删了改改了删的,原本试图写一点波折拉扯,但盘盘人设感觉其实也不会有啥波折,小白比沈总坦荡多了   所以干脆十八倍速快进了,我只想写一点xxj沈总谈恋爱和拍戏的小白   过了这段就好了,晚上还有一更,会迟一点,可以明早起来看,么么哒 第43章 反派   ◎他吐起血来一定很漂亮◎   顾白衣拿到剧本已经翻了很多遍了, 从头到尾的剧情都已经记在了脑子里。   剧中男主角原本是个身怀武侠梦,整天想着穿越到古代当大侠的普通中二少年,同时也是一个饱受现实磋磨的小人物。   某天他向流星许愿要做行侠仗义的大侠, 结果隔天就有一位世外高人满身是血地倒在他家门口, 并在死前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他。   男主帮他操办了后事,并借用这种突然获得的力量反击了过去欺负过他的人。   起初只为自保和报仇,行事还有所顾忌,生怕被抓走切片做研究。   然而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之后, 在众人或谄媚或畏惧的目光之中,他越发膨胀起来。   就在这时候, 他暗恋多年的青梅突然当街吐血昏迷, 送进医院急诊,却始终查不出病症。   有人告诉他青梅是中了毒, 唯有找到传说中的秘宝麒麟玉才可以救她的性命。   男主由此踏上了惊险万分的寻宝之旅,并在此期间渐渐找回初心,最终救回了青梅。   顾白衣那个角色出场在最后一个篇章。   主角一行人在踏入某个神秘古镇时遇到的第一个好心人,阿瑶。   明面上是个身世凄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一直竭尽全力帮助主角团,而且总能在关键时候出来救场,还险些为此丢了性命。   主角因此对他深信不疑。   但实际上他就是个很能装的反派。   仅按出场篇幅来说, 他在反派角色里都只能算是配角中的配角。   但按照角色定位来说,他却是玩弄了主角几乎一整部剧的关键角色。   打戏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重在与主角对照的文戏。   但敬导还是将这个角色的戏份压了又压。   不是不重视, 而是恰恰相反, 这个角色太重了。   以剧组的预算来说, 他们根本请不到合适的演员来演绎这个角色。   演技好的请不起, 形象合适的找不到。   干脆就直接留白。   在正式开拍之前,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个角色的戏份再删一删,用别人的口来构造这个角色。   直到他看到了顾白衣。   顾白衣的形象很合适,那天在武馆俾睨疏离的一眼,就好像他脑海里那个人物成了真。   虽说是新人,但这样的形象气质,就算只是杵在镜头里凹造型当个花瓶也够用了。   不过敬导精益求精,见顾白衣没意见,还是专门抽出时间来给他讲戏,甚至教他做动作和眼神。   顾白衣对演戏本身一窍不通,但他知道拍戏给观众看,第一要义就是“好看”。   无论是打戏还是台词动作形象。   顾白衣没拍过戏,但前世各类武术比赛都已经玩出花来,除去最大型的纯实力比赛以外,还有很多表演赛。   后者就是单纯表演给观众看的,有固定的招式套路限制,并且还有专人研究新模式,时时都会更新花样。   能比出个高下也赏心悦目。   比影视剧里的打戏精彩多了。   参赛者也能从中获取到巨额的奖金,收益比普通明星要高得多。   顾白衣也参加过不少这种比赛,倒不是为了奖金,单纯就是无聊。   以及集邮癖发作。   台词暂且不论,仪态动作方面,顾白衣绝对是一点就通。   即便他本人距离“富贵乡里娇养出来的贵气公子哥”人设有一点差距,但他有很多参考样本。   过去的对手里恰恰好就有那种世家大少爷,物质方面堪称娇生惯养,全身上下最便宜的行头都得是五位数起步的,但家教甚严,琴棋书画都有涉及,才华横溢,进退有度,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被打磨出来的贵气。   就连正式比赛里出招也是不疾不徐赏心悦目,即便落败也自有一种优雅的气度。   在真正与他打过交道之前,有不少人在背后吐槽过他装逼。   但真正碰了面,也有更多人愿意承认,这人确实气度不凡。   一看就与常人不同,但并不高高在上,自然也不惹人讨厌。   顾白衣与他私交不错,对他的行为举止也是印象颇深。   敬导一说起这个人物的风格做派,顾白衣就想起那位旧友了。   稍微模仿一下,也能有个六七分精髓。   身形单薄的青年一身白衣常服,站在古镇屋瓦之下,下巴微扬,眉眼含笑,瓷肤墨发,温润如玉,气质雍容又贵气。   看着温和,却好似身在云端,万事万物皆不配入他的眼。   也叫人不敢轻易直视他。   敬导看着镜头拍摄出来的样品,激动得忍不住直拍助理的大腿。   “我就说小顾合适吧!”敬导兴奋地跟副导演说道,“这效果比我想象的还好啊!小顾简直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的!”   “对对对。”助理跟着副导演附和,一边一脸菜色地将自己的大腿挪出来。   “这孩子家里什么背景啊。”副导演也跟着啧啧称奇,“我看过的那些正经富二代也没他这气质。”   “这我倒没问过。”敬导愣了愣,“我之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估计家境应该不错吧。”   真正演技好的演员,气质也是能演绎出来的。   但大多不可避免都是精巧中带着几分匠气。   到底不如新人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原生气质。   顾白衣那副傲气疏离的姿态虽然是演出来的,但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与自信却是贯彻始终,也难以伪装。   不是普通的家庭能够轻易培养出来的。   哪怕他撤下那种目中无人的表情,温和浅笑站在人群中央,人们的视线也会毫不犹豫地指向他。   顾白衣明明是新人,但他完全不畏惧镜头。   一颦一笑,都非常上镜。   “我同意你的说法,他确实像是天生能吃镜头这碗饭的。”副导演说着却又摇头,“不过我不觉得他就真的适合当个演员。”   “怎么说?”敬导问了一句。   “你能想象这种人傲骨被打断,跌落尘埃的样子吗?”副导演啧啧摇头,“真要当演员,总该有点追求,总不能永远只演这种光鲜亮丽的角色吧。”   “对啊……”敬导皱眉沉思了片刻。   副导演以为他是认可自己的说法,不料却见敬导眼睛越来越亮。   他随着敬导的视线看过去。   顾白衣已经走出了试戏的状态,道具组正在他身边来回走动。   个子娇小的姑娘正捧着个红灯笼,想要挂上屋檐,可惜身高不够。   正要转身找凳子的时候,顾白衣从她手里接过了灯笼:“我来吧。”   他一抬手,便托着灯笼的底挂上了屋檐。   然后他又接过了第二个。   副导演脑海里蓦地就冒出了“人面桃花相映红”那句诗。   雪肤映红灯,玉指绕红绸。   夺目的漂亮。   顾白衣在灯下低头一笑,温和地问:“还有吗?”   红色流苏悬在他脸侧,风一吹飘飘扬扬,他抬了下手挡住,半遮半绕。   周围人的脸先红了一片。   直到顾白衣问了第二遍,才惊起一片咳嗽声。   副导演也不由地偏了下视线。   这一转头,正好看到旁边的敬导同样在看着顾白衣,目光涣散,明显已经神游天外。   副导演用力咳嗽一声,想提醒敬导不要露出这么丢脸的样子:“衡哥!你在发什么呆?”   敬导喃喃自语:“我在想,他吐起血来一定很漂亮。”   副导演:“……”   听起来好变态。   但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敬导的话。   敬导的眼神从迟疑渐渐走向坚定:“我要改剧本!”   副导演目光偏移了一下,没有反对。   顾白衣很快就拿到了修改版的剧本,据说是多了两分钟的镜头,以及最后结局的戏稍微改了一下。   前期伪装时角色变得更加“柔弱”了,出场救主角的时候总得受点伤见点血,后期暴露真实面貌后,跟主角那场打斗结果更惨烈了一点。   除此以外没什么变化,台词只增改了两三句。   看起来只是突出了一下这个角色的狡猾和戏精程度,微微抬高了一下主角的地位。   顾白衣完全没有意见。   不过就在他正式开拍的前一天晚上,宁城就下起了雪。   敬导原先准备按顺序拍,但看着这难得的天然雪景,临时决定先拍倒数第二场,剧中反派暴露身份的那一幕戏。   顾白衣被导演抓着对了对台词。   对他这种纯新人来说,台词是绝对的薄弱项。   敬导安慰他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找个配音,但拍摄的时候最好能全情投入进去。   顾白衣念了几遍台词,敬导都是摇头。   “太温和了,太软了,你演的是个心理扭曲杀人如麻的反派啊!这种好像要招待上门客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稍微硬气一点!”   “你们练武的平时难道都不会跟人放狠话吗?”   顾白衣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本就不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而且以他的实力……通常他都是被放狠话的那个。   敬导噎了一下,只好继续跟他讲人物心境。   “这个反派,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姐姐,还是在她最幸福的这一天,他的人生此时已经了无生趣,结果突然一个家庭幸福美满而且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家伙跳出来叽叽歪歪,你觉得他心情会怎么样?”   顾白衣思考了一下:“很烦。”   敬导:“那你倒是表现出一点烦躁的语气啊!”   顾白衣:“……”   那已经是他最不耐烦的语气了。   脾气好也不能怪他啊。   最后还是旁边谢延春提议:“要不顾哥你想想平时其他人跟你放狠话的时候,你怎么回?”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比如遇上话痨那种。”   顾白衣视线微移,正好看到场外围观的张佑余,他目光微顿,慢悠悠地说:“我明白了。”   张佑余莫名感觉脊背一凉。   ……   空旷的小镇之中,热闹的古宅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门窗,红烛一夜燃到天明。   一夜喧嚣热闹之后,白日的宅院一片死寂。   屋瓦枝杈都盖上一层薄霜,白衣的青年站在正厅门口,目光幽然地穿透风雪,看向苍茫的天地。   少年脚步匆匆地推开院门,踩着积雪大步跨进庭院。   然而只走了两三步,他便脚步一顿,面带诧异地低头,然后僵在原处。   白雪之下,覆着一层血色。   咕吱一声,薄雪下压出了几根断指的形状。   少年惊骇地抬头,嘴唇轻颤,艰涩地问:“阿瑶,怎么只有你在这里,那些参加婚礼的人呢?都回去了吗?我一夜都没看到他们回来……”   台阶上的青年垂眸,大红灯笼映得那苍白的面颊多了几分血色,好似云端上的仙神坠入凡尘。   他轻挑了一下唇,氤氲出一点柔和的错觉:“死了。”   少年一滞,呆愣地絮语:“怎么会,昨天不是都还好好的,再说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   “全死了。”台阶上的青年接话,语气淡得好似随手撵走了一只阿猫阿狗,“我杀的。”   ……   张佑余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觉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他“嘶”了一声,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几乎贴上墙的时候,他才发觉身后多出来一个人,有点面熟。   张佑余愣了愣,回想起来:“啊,你是那个沈……那个顾哥的朋友吧。”   他想不起来沈玄默的名字,不过之前沈玄默经常会顺路接送顾白衣到武馆,所以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张佑余不是什么很八卦的人,所以至今也不知道这个人跟顾白衣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是直觉这两人关系应该很亲近。   “你是来接顾哥的?”张佑余说道,“不过应该还要再等一会儿呢。”   沈玄默淡淡地“嗯”了一声,没什么多话的意思,目光定定地落在片场中央。   他之前答应了顾白衣过来陪他。   不过不巧工作推迟了一些,他忙完就过来了,正好赶上这一幕戏的尾巴。   剧中的少年不敢置信地转身,跑向了屋外。   庭院之中只剩下那个一身白衣不染尘埃的青年。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一切污秽都掩埋干净,放眼望去只有苍茫的雪。   古旧的屋瓦围墙,暗沉枯枝点缀之下,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便是屋檐下的红灯笼。   风吹得猎猎作响,灯下流苏翩飞,轻扫过青年的眉眼。   他抬手攥住艳红色流苏,好似指缝流不尽的血。   而后又一点点松开。   他始终望着远处,眼底也被风霜侵染,一点点沉于死寂。   似是天地之间茕茕孑立的一人。   又如溺水之人一点点松开怀中浮木。   沈玄默隔着人群与剧中人对视,那一刹那看到的依然还是“顾白衣”。   他心头陡然一跳,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心脏,然后慢慢收紧。   几乎难以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种挤开人群的冲动,他想走到顾白衣的面前,然后拉起他的手转身就走。   然而也就是那么一瞬。   导演喊了“卡”,随即周围便有人出声,夸奖他们演得真好,然后围上去递水递外套或者补妆。   站在高处的顾白衣一眼就看到了沈玄默,那刺目的寒凉寥落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角眉梢又重新染上温和的笑意。   他冲沈玄默眨了眨眼,眉目之间的意外与欣喜清晰可辨。   他很高兴能够看到沈玄默。   高兴到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了。   沈玄默也跟着勾起嘴角,隔着人群送上安抚的浅笑。   他没有在此刻挤进人群,只是站在这相对僻静的一角,安静地注视着顾白衣。   他听见自己阵阵心跳。   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欢喜。 第44章 挣扎   ◎我怕你到时候憋死◎   短暂的休息时间。   “沈哥。”顾白衣穿过人群, 走到沈玄默的面前。   “嗯。”沈玄默淡淡应了一声,刚从口袋里伸出来的手好似顺手就拉过顾白衣的手。   苍白的指尖被冻得冰凉,就这样落进温暖的掌心。   沈玄默还要问一句:“冷不冷?”   “还好。”顾白衣笑了笑, 他身上披着羽绒服, 确实不怎么冷,他也没有收回手,“沈哥忙完了?”   沈玄默“嗯”了一声。   顾白衣问:“那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沈玄默答:“晚上带你一块回去。”   那就是可以待一整天的意思了。   顾白衣想了想,说道:“要是待得无聊了你可以先回去。我没有晚场的戏, 最迟六七点就可以回去了。”   沈玄默没接茬:“我等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不无聊。”   有顾白衣在, 他连着看几天也不会觉得无聊。可惜之后还有工作, 必然不可能天天到场。   沈玄默难得生出一点对工作的抵触之心。   要是不用工作就好了。   像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二世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不过也就是想想了。   顾白衣忍不住笑:“那我休息的时候过来陪你。”   他倒是还想问问沈玄默,旁观的感觉怎么样, 会不会觉得他演得太过于生涩。   但休息时间有限,还没来得及说,那边就又有人叫他。   顾白衣只好把那些话按捺下去。   晚上回去再聊也是一样的。   “沈哥。”顾白衣叫了两声,“手。”   沈玄默才回过神,却没立刻放手,而是摸了摸指尖,感觉到了一点温度才放下来。   顾白衣眼神微妙地一顿。   沈玄默却似乎并未觉察有什么不对, 完全只是极为顺手的一个感知动作:“别受凉了。”   顾白衣点了点头。   刚捂暖一点的手离了热源,冷风一吹,顿时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蜷了一下手指, 塞进了口袋, 转身穿过人群。   到下午的时候, 雪渐渐就停了。   地上覆盖着一层新雪, 正好用来拍摄主角团刚踏入古镇的那一场戏。   古镇破败荒凉。   各处墙角都结着厚厚一层蜘蛛网, 人从下面走过,带起一阵微风便簌簌地往下掉灰尘。   墙面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的砖瓦和木块。   各家各户大门紧锁,门上张贴的对联与门神像早就风干成一片一片的顽固污渍。   只是恰好落了一场雪,给砖瓦枯枝铺上了一层新装,反倒显得没那么破败了。   主角们起初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进了荒废的小镇,还特意调头去看镇门口的石碑。   大门上的痕迹早就磨损了,一层漆黑的污迹盖住了顶上那块风化了的招牌,倒是门旁的石碑上清清楚楚地用大红字体印着三个字——   麒麟镇。   个子最高的男配角眯着眼睛抬头,手盖在眉毛上遮挡着刺眼的光线,隐约看见远处飘扬的“客栈”招牌,于是提议先去那里看看。   这一条街上,两侧门房皆是紧闭,招牌破败,沾满了近乎黑色的污渍。   穿过第三个无人的巷口时,他们忽听见“砰”的一声。   一双枯黄的手从右边某扇门房里伸出来,猛地将一个瘦弱的身影推至门外,嘴里骂骂咧咧地叫他赶紧滚。   纤瘦的青年结结实实地砸在雪地上,压出一道人形。   主角们被吓了一跳。   女主角插着腰质问:“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   男配角瑟缩了一下,躲在女主角身后,结结巴巴地问:“这人不、不会是死了吧。”   男主角蹲在地上,试探着将人翻过来,微颤着指尖去探他的鼻息。   连唇色都近乎惨白的青年骤然睁开眼,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人,眼眸便骤然垂落,沾着白霜的睫羽轻颤着,畏怯地说:“不要打我,我好疼。”   男主角只好退开几步,示意他们并没有恶意。   女主角努力放缓语气:“我们只是想问问路,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麒麟镇吗?你是住在这里面的人吗?”   青年定定地看了他们许久,点了点头,轻声说:“是。”   他小声请这些好心人扶他起来,然后穿过这条路,尽头的巷子里就是他的家,他可以请无处可去的外乡人们暂且坐一坐。   穿过他被推出的那扇门时,一个形容枯槁头发稀疏的老人睁着一只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他们,好像在看一堆死人。   他用力冷哼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好像破风箱里呼呼的风:“狼、心、狗、肺、的……东西。”   青年捂着嘴咳嗽,一边低声解释,他先前在这家店里做帮工,可店主污蔑他偷了东西,要带他去报官。   可他姐姐生了重病,还需要他去照顾,不能被带走,只好花钱了事。   可惜东凑西凑还是不够,只能咬着牙忍了一顿打,勉强算是两清。   缓缓穿过那一条街的时候,两侧门房终于能听见一些动静,有些门大开着,有些人将脑袋搁在窗户上,透过缝隙朝外看。   一个个眼神都阴沉沉的,透露出不善。   这座小镇与世隔绝,连平时使用的货币都是自己专有的,偶遇的青年请主角们在家暂住,也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风雪覆盖的小院里处处都透着荒凉残破,就连屋顶都漏出了一大片,小小的耳房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青年挥开扶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一边焦急地叫着“姐姐”。   女主角下意识跟过去,透过门缝看见一床洗得发黑的破被子,下面盖着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被青年挡住的似是一张女人的脸,露出的那一点脸颊已经凹陷下去。   一对穷苦的姐弟。   青年照顾姐姐睡下,才想起外面的人,转身出门,不好意思地招呼他们,天色已晚,请他们不要嫌弃暂且在这里住下,隔日一早再另做打算。   主角们看看天色,再想想镇上那些面色不善的人,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场诡异的古镇之旅便正式开启了。   剧里隔日一早应该是艳阳高照,冰雪尽消,整个城镇都变得喧嚣热闹起来的场面。   所以后面连接的几场晴日戏份便被往后挪了。   再下一幕带雪景的戏份是几日后反派的姐姐病情痊愈,要与情投意合的郎君成亲了,开始满城散发请帖,请他们到场参加婚礼。   但这一场没有反派本人的戏份,顾白衣就直接收工了。   敬导拉着他在旁边围观了下一场戏,顺便再抽空继续讲讲人物。   在场的演员除了谢延春以外,基本都没什么名气,有几个配角干脆就是还没毕业的新人演员。   缺点是经验欠缺,需要导演组反反复复地指导提示,再反反复复地重拍,但好处是这些人都很敬业,也很听话。   在开拍之前他们就已经自己私下对过无数次戏,配合起来效率反倒高得出人预料。   等到天色真正暗下去的时候,大部分演员也终于可以收工。   沈玄默也真的一直等到了晚上。   顾白衣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穿过人群,越过庭院大门,往沈玄默那边走去。   沈玄默先一步跨下台阶,站在下面等着。   顾白衣脚步飞快,跟在后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跟上去,结果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脚步一滑,差点栽倒下去。   好在那人及时扶住了门框,朝转过头的顾白衣尴尬地笑了笑,顺口提醒了一句:“小心地上滑。”   顾白衣点了点头。   台阶上的积雪已经铲了,但晚上气温下降得快,眼看着又冻了一层。   顾白衣踩住中间的空处往下走,就见沈玄默已经站在下面伸来了手。   他也担心顾白衣会摔下来。   顾白衣一脚跨过两级台阶,沈玄默脸色一变,在他踩到最下面一层的时候,手已经伸了过来。   “当心。”   沈玄默一把拉住顾白衣的手,做了一个近似搀扶的动作。   顾白衣当然站得稳稳当当,反倒被他突然紧张的动作惊了一下,差点反手按回去。   好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我没事。”他说道。   “嗯。”沈玄默点点头。   听着是应声了,但根本没听得进去。   穿过拍摄场地,外面主干道上的积雪早就都被铲干净堆到一边,但沈玄默还是会时不时地看着顾白衣的脚下,生怕他又不小心滑倒了。   比看着几岁大的小孩儿还紧张。   等回到车上,顾白衣问他怎么了,沈玄默才说看他之前好像就摔得不轻。   他的视线在顾白衣的左边肩膀上停留了片刻。   顾白衣才想起来是剧里反派伪装小可怜,被人推出门外的那一场戏。   这个穷到几乎全新人的剧组压根没有替身一说,摔倒的戏也是实打实的自己亲身上阵。   为了姿势好看一点,顾白衣反反复复摔了有七|八回。   以他的身手控制住力道轻而易举,看着摔得结结实实,实际上并不怎么痛,最多肩膀关节的地方会有点淤青,但对他来说连皮外伤都算不上。   要是沈玄默不提,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顾白衣说:“我没事。”   沈玄默很怀疑:“不要勉强自己。”   顾白衣想了想,突然开始往下拉羽绒服的拉链,一边问道:“要不你自己看看?”   沈玄默的手刷得一下就伸过来,牢牢地按在了顾白衣拉拉链的手背上,动作比大脑更快。   冰凉的手背上覆了一层暖意,蓦地就不动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沈玄默先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不用了,我信你。”   他收回了手,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顾白衣的手很快就暖和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们聊到了剧本,沈玄默之前没关注过顾白衣拍戏的事,只确定了一下合同没问题就丢到了一边,今天虽然围观了大半天,但拍摄断断续续,他连蒙带猜也看得一头雾水。   只能看出来顾白衣演得不是什么好人。   但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在看到初入古镇伪装的那部分戏时,他还是会毫无缘由地偏向顾白衣那个角色——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要是主角换成他,大概也会心甘情愿地被骗。   沈玄默的思绪已经飞到天外,顾白衣还在考虑剧透的问题。   他倒是不介意剧透给沈玄默,但……   顾白衣迟疑了片刻,问道:“那等到这部剧开播的时候,你会去看吗?”   沈玄默说:“会。”   顾白衣笑了一下:“那我就不跟你剧透了。”   沈玄默:“……”   他在心底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份“惊喜”保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应下来之后,他才有些后知后觉,“惊喜”本身其实不算什么。   沈玄默对电视剧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每打开电视宁可看新闻或者自然传奇看两只鸟谈恋爱,要说什么影视剧还没开播就能引起他的兴趣,这还是头一遭。   但不是因为什么剧情,而是因为顾白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停驻在顾白衣的身上。   光看着他发呆都能看上一宿。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愿不是坏事。   沈玄默倒是有心跟着顾白衣旁观拍摄现场,自行做一下剧情填空题,奈何临近年关,总是会时不时地有点意外情况。   再怎么样也不好弃全公司的人不顾。   顾白衣的戏份不多,敬导中途还额外加了几场戏,但最后也就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拍完了。   中途元以言听说了这件事,出于好奇,还抽空去探了个班。   回来之后他再看到沈玄默,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某天下班之前,他拉了把凳子堵在会议室门口,盯着沈玄默长吁短叹了一阵。   “玄默,我说你和小白那个事,你要不还是放弃——”   沈玄默一个眼刀飞过去。   元以言哽了一下,但还是坚持补完了后半句话:“——放弃挣扎吧。”   他掏出了手机,一边解锁屏幕,一边顶着好友宛如实质的视线继续补刀:“你知道你现在下班有多准时吗?乘风热恋那会儿都没你那么夸张。”   虽说那会儿公司刚起步确实比较辛苦。   元以言理直气壮地忽视前情:“要是小白以后直接远走他乡,再也不回宁城,而且一辈子都在边边角角做个小人物,那就算了。”   沈玄默扫了他一眼:“有屁赶紧放。”   “……”元以言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兄弟,我这可是真心为了你好。你不觉得小白其实挺适合当明星的吗,光靠这张脸,那叫什么……女友粉,肯定少不了。”   这话倒不是他信口开河。   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某个社交软件内页,一组九宫格图片除了中间那张,全是顾白衣的照片。   看背景明显是在剧组里拍的。   白雪早已消融,深色寥落的砖瓦石凳小路枯枝越发诡谲,一身清冷矜贵的青年站在屋檐之下,头顶黑色的灯笼,背后是漆黑的喜字,他一身白衣染血,便是这方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   血溅衣襟,从肩膀落入领口,又沾在下巴上。   血色暗红,肤色惨白,眉宇之间又皆是凛若风霜的冷意,便如生在雪山之巅的红莲,艳丽夺目。   只一眼,那张染血的脸便足以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但网络上那些人明显不知道顾白衣的名字。   图片上方的文字带着“麒麟玉”的tag,正是剧组的名字,说是探班谢延春时意外拍到的新人小哥的照片,问有没有人认识。   下面评论区就简单粗暴多了——   「一分钟,我要这个美人的全部资料!」   除了这条还算言之有物以外,剩下都是一股脑地喊老公和老婆的。   沈玄默:“……”有点窒息。   元以言眼疾手快地抢回自己的手机:“我新买的!”   沈玄默挤出了一个略显阴森的笑脸。   “我就说嘛……”元以言嘟囔了两句,没敢再说这组照片在热搜上一连挂了好几个小时。   要不是剧组完全没透露他的个人信息,而且剧照跟以前资料里的顾白衣相差太大,估计这会儿连祖坟都挖出来了。   顾白衣没签公司,没有经纪人,不会有人特意帮他营销这个,至于剧组……穷成那样就更别提了。   换而言之,他就是真的只靠这组镜头感绝佳的照片硬生生冲上热搜的。   像是天生就该吃明星这碗饭的。   元以言一边奇怪他以前怎么没想过往这方面发展,一边看了眼沈玄默,最终谨慎地斟酌了一下用词,把话题拉回到正道——   “以后万一小白真跑去当明星了,铺天盖地哪儿哪儿都是他的脸。你还把人放跑了……”   元以言停顿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些许同情:“我怕你到时候被憋死。”   作者有话说:   dbq在床上躺尸了两天,不知道是阳了还是单纯熬夜太伤了,心悸反胃特别严重,闭眼都感觉自己可能醒不过来了,这两天开始继续吃药调理,今天刚缓过来一点,后面不会再熬太晚了555   明天会赶一下榜,之后先更少一点,存点稿子定时更新   大家也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熬夜 第45章 旧梦   ◎原主的故事◎   顾白衣隔了几天才知道自己上了个热搜。   熟人里面高强度冲浪的本来就不多, 碰巧看到的也不追星,认不出来。   没人在后面当推手,那点热度转瞬即逝。   剧组那边倒是想把握一下, 可惜没钱运作, 而且顾白衣本人也没表露出这方面的意愿,只好暂且作罢。   最后顾白衣还是从元以言那里听说这件事的。   他只意外了几秒钟,随即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无论是惊喜还是惶恐,一点都看不出来。   十分的宠辱不惊, 好像上热搜是件多么轻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果然是当明星的好苗子。元以言默默感叹。   他对明星演员什么的倒是没什么偏见。   只要没违法乱纪,越是非主流的东西, 元以言就越是觉得有趣。   虽说那个圈子乱, 但说到底就是没后台。   以沈玄默的性格,他真能对顾白衣不闻不问才有鬼。   元以言还兴致勃勃地问顾白衣:“那部剧什么时候能上映, 到时候我一定呼朋唤友去支持一下。”   顾白衣对这方面倒是做过一些功课:“起码要到明年暑假吧。”   剧组夏天的时候已经拍了一部分了。   因为是单元剧,本身剧集不长,后期制作也要相对快一些。   但种种琐碎的手续办下来,起码也得隔年六七月份上映。   那会儿还没到合约期,沈玄默应该还能看得上。   贫穷剧组没有闲钱做前期营业,况且顾白衣戏份少得可怜,所以拍完之后他就把这部剧放到了一边。   之后没多久就是春节了。   在跟着沈玄默离开宁城之前, 顾白衣先去给原主的养母扫了墓。   养母的墓地在宁城郊区公墓里。   他一早锻炼完就打车过去,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周围都没什么人。   司机都没敢逗留, 等他一下车就一脚油门, 刷得就开走了。   顾白衣拎着一袋子纸钱和贡品默默叹了口气, 好在还有打车软件。   他转身走进墓园, 走向公墓的一角。   自从穿过来之后, 他每隔一个月都会过来一次。   因为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宁城的习俗如此,连着烧满四十九天的纸之后,还要每月上一次坟,直到满一年。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基于什么原理穿越的,也不知道原主到底去哪儿了。   原主的记忆完整而连贯,就是截止到在兼职餐厅的后厨那一段,好像一把裁纸刀突然坠落,咔嚓一下从中间斩断,留下一截突兀的截断面。   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顾白衣仍然很难去信奉鬼神,但在养母的墓前时,他还是对着袅袅的烟雾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了一番。   希望这位可敬的母亲能够保佑自己真正的那个孩子吧。   若是原主也像他一样,穿越到某个安宁的异世界,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了。   那样他多少也能心安一些。   烟雾散尽,顾白衣睁开眼睛,看着墓碑上孤零零的几个字,神情有些复杂——   「母秦期云之墓   ——儿顾白衣」   秦期云。   顾白衣。   除了这两个名字以外,再无其他。   顾白衣不受控制地去想,如果是自己的墓碑,不知道会不会多添几个人的名字。   师父和大哥肯定会好好替他操办后事的。   但愿他们不要生气,更不要痛苦。   最好在葬礼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就把他忘了吧。   顾家那么大的家族,那么多可爱又有天赋的后辈与新生儿,总能叫人忙碌到渐渐忘记伤痛。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顾白衣转过身,慢慢走出了墓园。   -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顾白衣梦见了原主的一段隐藏记忆。   大概是原主五六岁大的时候,他还在孤儿院,一对年轻的夫妇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说想要收养一个孩子。   那时候孤儿院里大多都是女孩儿或者先天残疾,原主是少有的健康男孩儿,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稍大了一些,已经记事,怕养不熟。   年轻的妻子更想要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健康女婴。   年轻的丈夫站在门口,听见院长生气地喊:「顾白衣!你给我过来!」   丈夫蓦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原主。   妻子怀中抱着女婴,丈夫却在门口蹲下,面貌温和地问他:「你姓顾?哪个顾?」   院长走过来说:「回顾的顾。」   丈夫眼睛亮了亮:「那真是有缘分。」   他也姓顾。   所以他转头跟妻子商量,要不就带这个孩子回去,名字也叫顺了,还省得不习惯。   妻子面露迟疑,院长却掏出了一样东西解释他的来历:「三年前沅城地震之后又爆发山洪,这孩子就被丢在一个村子口。身上除了衣服就还有这个——」   金色的长命锁,正面一个“顾”字,反面印着“白衣”二字。   这便是他名字的由来。   长命锁精巧漂亮,分量不轻,显然造价不低。   妻子越发迟疑,还是更想要那个无名无姓也无任何信物的女婴。   但丈夫却握住她的手,柔和了脸色,软和了语气,再三劝说。   最终是妻子妥协了。   他们将年幼的原主连带着信物长命锁一同带回了家,将户籍记在自己名下,仍然叫“顾白衣”。   原本原主的记忆里在这一段是很模糊的,毕竟当时年纪很小,记不太清楚事。   后来养母总说,是看他长得好看才把他带回来的。   原主一直以为是养母坚持要把他带回家的。   但在这段更清晰的记忆里,其实起初是养父更喜欢他,因为他姓顾。   养母对他不算坏,但也说不上多么热切。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转的呢?   大概是养父在外有了私生子却还没有曝光出来的时候,某天晚上原主放学回家,听见养父母在房间里争吵。   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养母生气地质问:「你怎么能把那东西随便卖了?!万一……回来找怎么办?」   养父不以为意:「都说了我朋友生病,我临时借钱给他应急……」   养母说:「你卖给谁了?我去买回来!」   养父也恼了:「一天天的……烦不烦……已经融了……没了!」   养母陡然沉默。   屋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巴掌声,是养母打了养父,然后转身出了门。   原主站在门口仰头看她,养母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养父捂着脸从房间里出来,说:「咱们把他当亲儿子养不行吗?」   那之后养母对原主果然亲近了许多。   但说出那句话的养父,没过多久却跟养母离了婚。   他也不要顾白衣这个非亲生的小拖油瓶。   最后是养母带走了原主。   他们相依为命了一段时间,后来又组建了新的家庭,继父不好不坏,理所当然地偏心自己的孩子,但对原主也并不苛刻,就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后来养母生了病,继父也不是一开始就要抛下她的。   只是他意识到得了那种病,钱砸在医院里就是无底洞,他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的未来也搭进去。   原主哭着跪下来求过他,继父丢给他几百块钱,高高在上的表情藏在视线死角里,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厌烦:「你要真有那个孝心,自己想办法赚钱去救她吧。」   于是终归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这对母子相依为命。   在生活最困窘的那段时间,原主提过好几次想改姓,但母亲都说不准。   起初他以为母亲仍然对前夫念念不忘,但后来母亲病重,难得清醒的时候,看着他的脸笑,说:「你那对父母一定长得也很好看。」   微笑着的养母或许不清楚,原主那一刻心底油然而生的是生怕被丢弃的惶恐。   他总是匆忙地打断母亲的话。   但等到养母病得话都说不完整的时候,他又舍不得再打断了,只能听她断断续续地提起他的亲生父母。   电视里放着晚会的时候,她也会突然说:「当明星或许也不错,你的脸要是出现在电视上,他们说不定也能看到。」   原主从来不接这句话。   但最后养母去世之前,那封字迹歪七扭八的遗书里面,她还是完整地写下了一句——   「等我不在了,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他们一定是爱你的。」   “不在”两个字前面,是没划干净的“死”字。   葬礼的时候,原主把撕下来的那半截话放到了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某个从墓园回来的深夜,原主怀里抱着书包,包里装着剩下的那截遗书,路过一座桥。   桥下是漆黑的深水。   夜间寒风一吹,包上的挂件如同落叶一样,飘飘荡荡地就落在了湖面上。   他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再片刻后,那落叶与漆黑湖面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楚了。   呆愣了片刻之后,他从桥下走进水里。   ……   “——白衣?”   “宁宁。”   “别乱跑。”   “妈妈抱。”   “白衣。”   顾白衣从溺水窒息一般的痛苦中惊醒过来,轻喘着气,没有聚焦的目光落在斜对面。   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年幼的女儿,轻哄着她入睡。   旁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见他没有反应,又按在他眼角。   沈玄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哭什么?”   顾白衣下意识说:“我没哭。”   他转过头,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猝不及防的相撞,指甲在眼尾留下一道红痕。   沈玄默心有余悸地收手,又去看他的眼睛:“别动!”   幸好没有戳到眼睛。   沈玄默生出几分后怕。   但看顾白衣眼底湿润,眼尾泛红的模样,又生不出气来,只好自己气闷了一阵,才开口问他:“做噩梦了?”   顾白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理智清醒过来之后,他脸色又微微变了变,本该醒来就变得模糊甚至全盘遗忘的记忆,此刻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记忆中那些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像存储在硬盘里的电影画面那样清晰。   ——不是梦。 第46章 痕迹   ◎想让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样说起来, 顾白衣自从穿越过来之后,确实没有见过养母留下的那封遗书。   原主之前的记忆当中,关于这部分的内容也模糊得很。   到底不是自己真正的记忆, 顾白衣原以为他是悲伤过度, 所以刻意遗忘了那些痛苦的细节。   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原主大概……已经沉眠在那片漆黑的湖底,然后才有了顾白衣的穿越。   他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顾白衣看向虚空处,神情有些恍惚。   “真被吓到了?”沈玄默一边问着, 一边顺手就摸上了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大概真的只是被噩梦吓到了。   顾白衣没办法解释穿越的那些事, 只能点点头。   胆子真小。   沈玄默这么想着。   他叫来空乘, 要了一杯温水,怕顾白衣恍惚抓不住, 还特意递到他嘴边。   “还有二十分钟,暂时就别睡了。”沈玄默看了眼时间,见顾白衣渐渐平复下来,才问了一句,“梦到什么了?”   顾白衣有些恹恹地答:“梦见爸爸妈妈了。”   沈玄默动作一顿。   他是知道顾白衣养母的事的,闻言才恍然,难怪会哭。   饶是如此, 还是叫人有些无措。   他这个父母双全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扯开话题, 问他饿不饿。   顾白衣摇了摇头。   这个话题算是岔过去了。   沈玄默暗自松了口气, 余光瞥向顾白衣的眼角, 这会儿他眼神清明了, 眼底那点湿意早就不见踪迹, 只是眼尾被擦出的那点红痕还顽固地停在皮肤上。   莫名叫人生出一点欺负了他的心虚。   沈玄默移开视线,语气却又温和了许多:“我在那边有自己的房子,不过地方不大,只有两个房间,平时也没人照顾。回沈家的话,人就多了,最近还会有很多人过来串门。你想住在哪边?”   顾白衣:“沈哥平时住在哪边?”   沈玄默:“以前是过年那两三天才回沈家,我不喜欢应酬。不过今年我跟我妈那边有点业务往来,总要往外跑一跑,没办法一直待在家。”   如果顾白衣跟他一起住在外面,他很多时候都没办法陪他。   顾白衣在首都这边人生地不熟,单独出去乱跑也叫人不怎么放心。   沈玄默简直是操起了老妈子的心。   顾白衣听得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手机,也记得你的号码。”   沈玄默一顿:“那你是想跟我住在外面?”   顾白衣点了点头,小声说:“不用见生人,感觉也自由一点。”   沈玄默便拍板定下:“那就去我那里住。”   不过等下了飞机,他们还是要先回沈家一趟打个招呼,也认一下门。   下了飞机就有人来接。   保镖加助理就来了三个,据说这还是沈玄默不喜欢人跟着,于是再三抗议后的结果。   另外还有两个司机,一个负责帮忙运送行李,一个则是送沈玄默和顾白衣回沈家。   助理自称姓黄,是个干练爽利的姑娘,据说是专门负责沈女士的一些生活琐事。   包括给儿子接机。   不过真相可能是沈女士怕下了飞机儿子就跑了,所以特意叫人过来压着他回家一趟。   黄助理提醒:“游老先生和游老夫人正在沈家做客,沈总说务必请沈大少爷回去一趟。”   她说着顿了顿,看了眼顾白衣,见沈玄默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便压低了音量,复述沈女士的原话:“——然后趁早把他们打发走。”   沈玄默眉头跳了跳:“那我妈呢?”   黄助理望望天望望地,含糊地说:“沈总在加班。”   沈玄默嗤笑了一声:“昨天她还信誓旦旦地炫耀她今天开始连着休假三天。”   黄助理低头望脚尖:“那不是……难免有点突发情况。”   沈玄默问:“那要是一不小心把他们给气死了,算谁的?”   黄助理瞄了眼顾白衣,沉默片刻,继续转述:“沈总说了,两位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区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沈玄默把顾白衣拉到一边,挡住黄助理打量的视线,最后问了一句:“我爸呢?”   黄助理答:“游教授早上回学校了,现在可能已经回家了。”   沈玄默没再为难她:“那走吧。”   黄助理如蒙大赦,连忙点头给他们带路,请他们上车。   顾白衣全程没吭声,安静地在沈玄默身边站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瓶。   虽然他一开始不知道那对姓游的老夫妻是什么人,但听到后面的对话,他已经反应过来,大概就是沈玄默父亲那边的人。   他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早在决定跟沈玄默一起过来,他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来都来了,总会见到沈玄默那边的熟人的。   黄助理悄悄朝他投来视线的时候,顾白衣还微微扬了下嘴角,冲她笑了笑。   绵软乖巧,毫无脾气。   黄助理看得心下唏嘘,暗自叹息。   沈女士没有声张顾白衣的事,知情人除了身边的秘书,就只有宁城那边寥寥几人。   如今卡着过年这种特殊时间点,沈玄默冷不丁地带了个人回来,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他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回来。   不提外面那些烂桃花,家族里的人也都开始关心起沈玄默的终生大事。   平时能躲在宁城,眼不见为净,但过年总归是逃脱不了的。   要是找个伶牙俐齿脾气泼辣的,说不定还能挡一挡,现在这个……   看着乖乖巧巧的,只怕要被欺负哭。   黄助理觉得有点不忍,顾白衣看着脾气软,但模样气质都是很出挑的,跟沈玄默站在一起也完全没被压下去。   沈玄默虽说有那么一点点叛逆,但到底也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豪门少爷。   站在他身边能不露怯、不显小气的,也不多见。   要不是清楚沈玄默那种断情绝爱的注孤生狗脾气,黄助理都要忍不住想,这两人要是真在一起,光从外表看也挺般配的。   可惜了。   黄助理暗地里脑洞大开思绪扩散,明面上仍是面沉如水,看着格外沉着冷静。   顾白衣默默往车窗边挪了挪,试图避开她隐晦的视线。   沈玄默在旁边低声跟他讲那对老夫妻的事:“那是我爷爷奶奶。”   顾白衣有点意外:“你两边都叫爷爷奶奶?”   沈玄默:“不是,我妈那边是外公外婆。不过我跟我妈那边关系更近一点。”   顾白衣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爸是……”入赘。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我爸妈是在大学里面自由恋爱,传统嫁娶,原本我是要跟我爸姓游的。”   当年沈女士和游教授这一对也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除了圆满也没别的词好形容了。   游家家世也不差。   相较于沈家这种各行各业遍地开花的,游家就是彻头彻尾的学术世家,名牌大学本科学历那都是家族垫底的存在。   沈玄默父亲那一支都是历史领域的专家,沈玄默的祖父母——游教授的爹妈都在这个领域深耕,专业知识过硬,可惜私下里就有些封建古板。   人倒也不坏,就是总免不了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觉得结了婚的女人应该顾家一点如何如何的。   不过他们起初也只是喜欢嘴上念叨两句,并不强迫他们做什么。   夫妻两人结婚之后直接搬出来住,忙到一年见不了几面,到春节才抽出时间去游家过年,听他们念叨几句,沈女士为了家庭和睦,也就忍下来了。   但等到沈女士怀孕,这种情况就开始变本加厉了。   游老夫人并不苛待儿媳妇,甚至还特意请了几个月的假回去照顾怀孕的儿媳妇,衣食住行都小心谨慎地盯着。   然而就是管不住嘴,时不时来一句“我们老游家的种”、“就算第一胎是女儿也没关系”、“你是我们游家的大功臣”……   沈女士被气得不轻,偏偏那会儿无论男女都是这样的想法,她婆婆这样不介意第一胎生女儿的,已经算是“开明”的了。   就连她爸妈也觉得,这就是游家的孩子。   又能上哪儿说理去呢。   最后是游教授发现妻子郁郁寡欢,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恭恭敬敬地将亲妈和丈母娘请出了家门,自己请假回来照顾老婆。   看在他照顾殷勤体贴的份上,沈女士那点气早就消了,也不再介意“游家的”还是“沈家的”,终归都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孩子。   公公婆婆在旁边聊到孩子叫游什么,她还能给点参考意见。   结果等孩子生完上户口的时候,游教授闷不吭声就给儿子安了个“沈”姓。   沈女士都惊了,问他怎么让孩子姓沈。   游教授反问她,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不能随她姓?   沈女士被问住了,这种事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从没说出口。   既然丈夫都这么说了,她便不再反对。   于是名字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游家那边知道之后自然免不了一场大战,游教授充分发挥了自己在学术之外的口才,从伦理学辩到生物学,把父母说得哑口无言。   沈家那边虽然也觉得这事儿做得有点过,但到底还是向着自家闺女,对沈女士而言,这就是一场小风波而已。   唯一的变化就是后来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通常都留在沈家过了。   原先老两口还指望着儿媳妇再生个二胎,结果儿子又冷不丁地跳出来说他结扎了。   他们的大孙子,也只能有沈玄默一个。   纵然再多郁闷,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好接受现实。   但随着大孙子年纪渐长,老两口步入退休,闲暇下来,他们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这对老夫妻就是近年来的催婚主力军了。   往年沈玄默都是能躲就躲,躲不掉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都当做没听到,然后转头找他爹解决问题。   游教授就是他们家应对游老夫妻俩的主力军。   “肯定是我爸给我妈打的小报告,让她找借口躲出去。估计是老人家又要提什么烦人的话题了。”沈玄默对父母的这点小动作早就熟稔于心,“我爸那点勾心斗角的心思,全用在这种事上了。”   好消息是勉强维持了家庭的和谐。   老夫妻俩知道儿子鬼主意多,反倒是沈女士有时候都觉得公公婆婆被丈夫刺激得挺可怜的,还会从旁劝两句,这二十几年来也没什么新的矛盾,关系倒是和缓了不少。   坐在前排的黄助理听得神情复杂。   这些事她当然也都一清二楚,这些套路她这些年也亲眼看过不少次了。   不过听沈玄默说这些,她还是颇为意外。   一来沈玄默不是会随意跟人聊起家事的人,二来……   那些话从沈玄默嘴里说出来,总有种微妙的既视感。   黄助理忍不住又看了顾白衣一眼。   然后她就听见沈玄默又继续说:“我爸完全不在意传宗接代那点事。他以前就说过,如果早知道怀孕生子那么辛苦,甚至都不会有我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黄助理:“……”   ——不用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   为什么不用担心?   黄助理的表情愈发震惊——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顾白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黄助理心虚地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沈玄默笃定家里的事有他爹兜着,顾白衣相信他的判断,也就放下了心。   顾白衣多少还是有点惊讶,但并不是因为沈玄默这样仔细地安慰他不用担心被为难,而是父母辈往事当中透露出来的细节。   沈玄默说那些事主要是他舅舅告诉他的,还有一些则是表姑表叔之类的从旁补充。   哪怕是故事当中闹了不小的矛盾的游家老夫妻俩,这些年的关系大体上也还算和睦,否则就不必特意接待,而是直接闭门拒客就足够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两个家族的关系都堪称和谐。   单就沈玄默本人来说,他的小家庭完全可以说是相当幸福且美满的。   那他身上那种游离在外的格格不入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顾白衣蓦地想起沈玄默厌恶雷雨这件事。   ——是在雷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白衣兀自出着神,从前他不愿多问,如今却有些压不住探究的欲|望。   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问沈玄默的好朋友元以言,才注意到车速渐渐减缓,进了某个别墅区。   穿过亭台水榭连廊湖景,车停在某栋三层别墅门口,隔着一座不小的精致花园,斜对面是地下停车场。   不过沈玄默说一会儿还要回自己的住处收拾东西,司机就将车停在门口等着。   游教授刚送走两位老人,一回头就看到儿子从车上下来。   他视线越过沈玄默,径直投向他身后的顾白衣,略一打量,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果然态度很和蔼。   “玄默,这就是你那个对象?”游教授问道。   “嗯。”沈玄默点点头,指着身后的人,简短介绍,“顾白衣。”   然后他又向顾白衣示意:“我爸,姓游,一般都叫他教授。”   顾白衣乖乖问好:“游教授。”   游教授笑容愈发温和:“叫叔叔就好。先跟玄默回家坐坐吧。”   沈玄默回头看了眼顾白衣,见他没有抵触的意思,才点点头,拉着他进了家门。   游教授也只陪他们坐了一会儿便起了身:“我去接你妈回来。晚上在家吃晚饭吗?”   沈玄默直接回绝了:“过两天吧。我就带人认个门,暂时不想当电灯泡。”   游教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陪小顾多坐一会儿。”   但转身走的时候,也毫不犹豫。   等游教授离开,顾白衣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真没告诉你爸真相?”   沈玄默说:“没有。”   顾白衣微挑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他。   沈玄默摸了摸鼻尖:“要骗过外人,那肯定得先骗过自己人。”   说到“骗”字,莫名气虚。   他轻咳了一声:“我爸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人。你不用担心。而且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不会为难你。”   顾白衣“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又继续追问:“那,在游叔叔面前,也需要‘演’吗?”   沈玄默被问住了。   直觉叫嚣着,好像答什么都不对。   最后他只能含糊地说:“像平常一样就好了。”   顾白衣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沈玄默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他又想起好友那句带着怜悯的劝告——   还是放弃挣扎吧。   他确实想放弃了。   尤其是当顾白衣站在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低头看着屋内的陈设与摆件,抬头看着墙上悬挂的照片的时候。   到处都充斥着沈玄默成长的痕迹。   从幼年时的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再到后来多年压抑自困牢笼,他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便不必再受半点折磨。   难得回来时,他也鲜少驻足停留。   直至此刻他才发现,父母一直都将他留下的东西保存得很好,不知是为了睹物思人,还是隐晦地挽留。   他宁愿对此视若无睹,但仍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顾白衣的视线去看,陪着他去探究自己的过往。   没有想象当中的排斥与抵触。   如果仅仅是幼年到少年间,如普通人一样的成长趣事,他甚至愿意主动讲给他听。   可惜顾白衣没有开口问。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转头问沈玄默,这个可以看吗?   沈玄默只能说:“可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开口说,留下来吧。   成为这些痕迹中的一部分。 第47章 好奇   ◎只要你问我◎   顾白衣隔了两天才见到沈女士。   在沈玄默住的小区门口, 偶遇。   这个“偶遇”有几分水分不得而知,顾白衣初见到沈女士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不过都到这时候了, 顾白衣哪能不清楚沈女士当初的话也是有水分的。   只是不知道是她误会了, 还是故意找个借口戏弄儿子。   顾白衣想想她的身份和能力,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这种事只能心照不宣,不好扯开了脸皮刨根究底。   但沈女士应该不希望儿子被一直纠缠下去。   顾白衣脑海里滚动着一堆族姐给他讲过的狗血剧本,揣测着接下去是不是该回归“正途”, 警告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有过前几次交流,他倒也生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 只是神游着跟上朝他招手的沈女士。   沈女士带他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茶室。   与初见时极为相似的环境, 沈女士开口却是直接了当的一句:“小顾,你是不是喜欢上玄默了?”   顾白衣一怔, 险些抓不住杯子。   他没预料到会听见这样直白的一句话,一时之间思绪乱了,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仅这片刻的空白,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至少也是心动了。   沈女士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先……”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得下去。   顾白衣慢慢回神,后知后觉意识到沈女士的语气里并非质问,更无愤怒,反倒更像是……恨铁不成钢。   她最多就是有些气恼, 顾白衣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动了心。   顾白衣低头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着的茶水,敛去疑问的神色, 试探着说了一句:“我不会缠着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女士又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怕你——”   怕什么?   顾白衣没有听见下文。   当他抬头时, 沈女士脸上没有苛责, 没有怀疑, 反倒有些懊恼,还有隐晦的担忧。   那点担忧并非是怕自己的儿子被痴缠,而是……奔着顾白衣来的。   她在担心顾白衣。   为什么?   顾白衣轻声问:“您在担心什么?”   沈女士不答,反问:“你知道玄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白衣说:“沈哥是个好人。”   沈女士面色古怪地笑了一下:“对你来说吗,或许吧。我倒希望他一直都是。”   顾白衣说:“他是。”   沈女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顾白衣的目光不闪不避,干净透亮,却也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觉得沈玄默就是一个好人。   沈女士张了张嘴,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你最好真的了解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沈女士说道,“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要求,现在及时止损也可以,继续下去……也可以。”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如果以后你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说完,她便起了身。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来,回头看向顾白衣:“今天的话……”   顾白衣了然地颔首:“我不会说出去的。”   沈女士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说道:“当时我说沈玄默有个喜欢而不自知的人,那段话是骗你的。原本我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丢下这句话之后,沈女士便匆匆转身离去。   空留顾白衣怔在原处出神。   良久,他才低头,看着茶杯中轻荡的水波一点点归于平静,映出他紧皱的眉头。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沈玄默身边亲近的人都那样讳莫如深。   但他也隐约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沈玄默总是会游离在人群之外,格格不入。   明明是沈玄默的母亲,却反过来担忧他一个外人。   能一手把自家企业带到如今的高度,沈女士显然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成灾、胳膊只往外拐的绝世圣母。   她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她将那个孩子视作一个危险的人物。   顾白衣对着水面扬了扬嘴角,却只露出一个苦笑。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听从沈女士的建议,相信她的判断。   但理智之外的心脏,却泛起细密的疼。   -   沈瑰意回到家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   游教授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倒了一杯温水,扶在她嘴边喂她喝下去。   沈瑰意紧紧抓着丈夫的手,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小顾好像确实喜欢上玄默了。”她喃喃自语。   “我就说。如果不喜欢,怎么可能在玄默身边待得下去。”游教授轻拍着妻子的背,安抚着,“你不是一直担心玄默孤独终老,现在真的碰上一个喜欢的,不是好事吗。”   “能让玄默喜欢下去的,能是个普通人吗?”沈瑰意勉强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难看,“原本我想顺其自然,兴许真的是有缘分。但是……”   那天沈玄默第一次带着顾白衣进沈家的门。   游教授去接她的时候,说两人看着关系不错,说不定真的是缘分到了,沈瑰意还附和,终于能把狗儿子给嫁出去了,也算喜事一桩。   回到家的时候,沈玄默和顾白衣刚走,他们没有照上面。   但负责做饭的阿姨见过他们了,还开玩笑说原来以为大少爷只是随便找个挡箭牌回来,免得过年遭遇催婚轰炸,没想到竟然开了朵真桃花。   顾白衣在客厅翻相册的时候,沈玄默在厨房里跟阿姨聊了好一会儿,内容很简单,就是顾白衣喜欢和不喜欢吃的东西。   过年期间他们肯定是要时不时地回来吃饭的,提前了解一下口味还是有必要的。   这是小事,也能看得出上不上心。   没想到沈大少爷也会体贴人了。   沈瑰意就知道,儿子肯定是陷进去了。   游教授不知真相,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真的已经在一起了,沈瑰意嘟囔着说那得看狗儿子的表现,指不定还遭人嫌弃。   游教授说儿子平时人缘挺好的,处理恋爱关系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沈瑰意说,他擅长个头。   说着心底就是一个激灵。   她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本不想再管这件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没必要掺和太多。   但心里总是不安。   “我昨晚又梦见那时候的事了。”沈瑰意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还有宁城的赵家你知道吗?”   “听说前几年闹了个大案子。”游教授说着一愣,“你是说玄默也……”   沈瑰意咬着牙点了点头:“一共死了十几个人,我不知道跟玄默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他跟现在赵家那个关系似乎还不错。”   游教授听得心底陡然一惊,却还是先伸手安抚妻子:“不会的。玄默做事有分寸,他不会真的去碰那些事的,你知道的。”   ——他嫌脏。   沈瑰意脑海里也同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心底还是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然后她就想到了顾白衣。   沈玄默真的知道什么是“正常”的追人方式吗?   沈瑰意隐隐有些后悔。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她只能祈祷,沈玄默是真的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正常人”了。   顾白衣被吓跑了还是其次。   就怕设想里轻轻放下的“教训”,最后变成不可挽回的刺激。   -   市图书馆。   顾白衣在服务台办好了卡,问清楚了报刊阅览室的位置,然后上了楼。   阅览室里保存着历年报刊的合订本,每季度一册,重新排版装订,也算是一种对现代历史的记录。   顾白衣穿过书架,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册上。   十八年前。   不对,现在应该是十九年前了。   顾白衣看了眼手机,元以言最后回复他的那句,问他知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一起绑架案。   十八——十九年前的秋日,还是雷雨天。   这样鲜明的指示足够缩小范畴了。   顾白衣看书很快,况且新闻大多都有足够醒目的标题,他一目十行地翻过去,终于有一页提到了秋日的雷雨天气。   当天涉及到意外事故的只有一场车祸。   车上一名孕妇与驾车的丈夫双双毙命,救护车第一时间赶到将孕妇送进医院,可惜还是没能挽救下腹中的胎儿。   剖腹取出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新生的生命悄然离世,却只占了豆腐块的大小,当天的头条是官员受贿被捕,其次是某位女明星当街暴打小三。   顾白衣眉头微蹙,先往后翻,然后再往前翻。   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本地发生了三起命案,五桩儿童失踪案,全都没有告破,提及绑架的只有比车祸豆腐块还小的几句话。   某某小学的学生于放学后遭人绑架,绑匪自杀,人质安全救回。   时间在当年雷雨日后的第三天。   至于绑架案本身的时间地点凶手如何如何,一概未提,好像刻意地藏匿于茫茫字海之中。   顾白衣起初还疑惑,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   如果真的跟沈玄默有关,以沈家的背景,很容易就能把消息压下去。   发行量最高的几分报纸上都看不到半点绑架案的消息。   将近二十年前的时候,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自然更找不到什么线索。   顾白衣只能无奈地将那一册合订本放回书架。   正想着那些小报上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于他按在了书脊之上。   顾白衣动作一顿,转过头的时候叫了一声:“沈哥。”   或许真是懈怠了。   他竟然没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身旁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一侧书架临墙,尽头无路,只有一面闭合的窗。   不知何时来的沈玄默半靠着墙,一手按在书架上,牢牢地挡住了去路。   沈玄默语气恹恹地问:“你在找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顾白衣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元以言说的,毕竟他可是沈玄默最好的朋友。   “我什么都没有找到。”顾白衣语气平常,又反问,“沈哥来这里做什么?”   沈玄默很爽快地答:“我来找你。”   顾白衣视线从沈玄默压着的书脊上移开:“现在找到了,可以回去了。”   沈玄默没有动,顾白衣也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幸好这地方僻静,压根没什么人来往。   沈玄默刨根究底:“你想知道什么?”   顾白衣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沈玄默问:“我吗?”   顾白衣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承认:“是。”   沈玄默没有问他为什么好奇,而是问:“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顾白衣反问:“如果直接问你的话,你会回答我吗?”   “……”沈玄默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不会,垂眸半晌,慢慢说了一句,“会。”   “只要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第48章 坦诚   ◎过往◎   顾白衣和沈玄默并肩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不是适合聊私事的地方, 但出来之后他们也没有谁率先开口,而是漫步在阳光之下。   难得的冬日暖阳,照在脸上, 晕出一点微醺的暖意。   图书馆前面一道连廊穿过去, 马路对面就是一个带着喷泉和湖景的广场,正值寒假,很多孩子吵吵闹闹地来回奔跑。   年轻的父母或者年迈的老人坐在长椅上花台边,偶尔叫一声孩子的名字, 警告他们不要爬进喷泉里。   这地方没有集市,但有很多小摊贩, 白天没有亮闪闪的玩具, 但有几辆棉花糖车。   沈玄默想起几个月,顾白衣站在集市门口等他, 脸上有好奇和渴望,但最后还是因为“工作”而走向了他。   记性太好有利有弊,时隔许久的画面常人早就遗忘到脑后,在他的脑海里却依然清晰得宛如昨日。   沈玄默停在摊位前,买了两根棉花糖,一根嫩粉,一根嫩蓝, 递到顾白衣的面前让他挑。   顾白衣愣了一下,伸手接了更近的那根嫩粉色的。   他其实是想直接问的,但又怕戳中沈玄默的伤口, 踌躇之间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去再问也许更加合适。   毕竟外面人来人往的, 不适合谈心。   顾白衣找到了借口, 低头去舔了两口棉花糖。   甜滋滋的。   沈玄默跟在身边, 挡住旁边撞过来的小孩, 指了一下身侧:“这个广场每年元宵都会有灯会活动,去年这个地方,挂的是一个绿色的兔子,老板放错了彩灯,眼珠子里面的红颜料被水打湿了往下淌,把一个小孩子吓哭了。”   顾白衣微微愣了一下。   他们路过一个卖卡通气球的老人,走到他听不见的地方时,沈玄默又继续说:“他前年的这个时候也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是批发了蜻蜓玩具还有水枪,去年春天的时候我路过这里,看到他在卖花环,但生意不太好。”   沈玄默记得很多事情。   小到一块砖缝裂纹延长了几寸,大到广场前的招牌换了哪些部分,又是在什么时候换下的。   他并不会时时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但总是很轻易地能想起来那些无用的细节。   顾白衣安静地听着,中途大概说过一两句“真厉害”,除此以外就没有再表露别的什么情绪。   然后他慢慢地舔完了手上那根棉花糖。   沈玄默又把自己手上的那根没动过的递过去。   他不太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但看得出来顾白衣挺喜欢的,未必是喜欢甜食,只是觉得这种食物很有趣。   顾白衣接过来的时候,旁边小路里又有一个小孩子猛地冲出来。   沈玄默拉了他一把,伸着手,将他半护在怀里。   跟在后面的年轻母亲气恼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一副决心要好好教训他的架势。   顾白衣的视线追着他们跑到这条路的拐角。   沈玄默在旁边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宁宁。”   那声音就在顾白衣耳畔炸开。   听得他难以自制地一抖,险些没有听清楚那句话是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动作一僵,惊诧地去看沈玄默:“你……”   他有些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巧合。   “第三次——”沈玄默说,“不对,是第四次了。”   顾白衣低头继续舔棉花糖,含糊地问了一句:“什么?”   其实心底挣扎得很,不知道该不该听答案。   沈玄默说:“每次听到有人喊‘宁宁’的时候,你都会回头。”   应该也没有每次。   而且恰好叫“宁宁”还能被他们迎面撞上顺道喊人的,更是屈指可数。   顾白衣自己都不记得刚刚路过的人叫的到底是什么了。   有些反应完全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跟记忆都沾不上边。   但沈玄默记得,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玄默问:“是你的小名吗?”   顾白衣已经意识到他的记忆力变态到什么程度,因此迟疑了那么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撒谎,只是略有些含糊地说:“算是吧。”   那也曾是他的名字,只不过这么叫的人不多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另一个世界的大哥。   师父偶尔也会叫两声。   其他亲朋好友更喜欢叫他“小白”。   沈玄默那么叫他,他并不觉得反感,只是不太习惯。   好在沈玄默并未纠结于名字的问题。   沈玄默问顾白衣:“你觉得吓人吗?”   顾白衣反问:“为什么会觉得吓人?”   他只觉得沈玄默很厉害。   不过他也能理解在这种过人的记忆力面前,大概很多人会觉得很有压力。   尤其是相熟的人。   这意味着沈玄默会记住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在未来翻一翻旧账。   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撒谎。   但如果心里没鬼,那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沈玄默不像是会计较那些的人。   相反,沈玄默平时表现得相当平和且宽容。   若非此刻他主动向顾白衣提及,并且刻意地去“展示”这种能力,平时也鲜少有人因此对他心怀芥蒂与恐惧。   沈玄默在这方面掩藏得很好。   他大概也并不希望别人因此而畏惧他。   “刚刚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爸妈也和你的反应一样。”沈玄默轻笑了一声,“哦不对,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觉得我就是天生要在学术史上留名的天才,说不定还会推动人类文明再往前跨上一步。”   游教授希望儿子通读历史,沈女士则搜罗了一堆理科教材。   好在他们仅仅是怀抱了一些期望,却并未打算剥夺儿子的童年,连带着儿子身上那点天才的小秘密也一并瞒得死死的。   最多在其他亲戚朋友过来做客的时候,拿着成绩单出来宣扬一番,儿子多么多么聪明。   但也仅仅只是“聪明”。   他们从不对外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   那个时候,他们还期望着等到儿子长大以后投身科研界,然后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一声,啊呀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聪明,也没有特意去培养什么,我们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就好了。   这未能说出口的愿望只达成了一半。   沈玄默如他们期望的一样聪明,比如被拆过一遍就变得无聊起来的玩具,各类书籍知识更让他觉得有趣。   他的理科成绩相当好。   但比起数学和物理,他对化学生物乃至医学更加感兴趣。   “在那件事之前,有一段时间流行恐怖片,满屏都是断掉的肢体,喷洒的鲜血,乱滚的眼珠子,甚至剥皮抽筋……”   沈玄默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很有趣。”   寒风吹过湖面,垂落的枯枝撞到一起,发出枯朽的声响,冬青的叶片从高处零零散散地飘下。   他们以近乎相拥的姿势站在河边的树下。   拂过湖面的风吹扬起发尾,带起絮絮的痒意。   远看是浪漫,近处是静默。   沈玄默看着顾白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白衣眼底浮现出惊诧。   他明白。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   沈玄默发现自己更畏惧于从他脸上看到后知后觉的惶恐与畏惧,于是略显仓皇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觉察到了这一点,下意识拉住了沈玄默收回去的手。   “我……”顾白衣怔了怔,回过神,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放轻了音量,问,“然后呢?”   更像是安慰,而非畏惧。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语气平常,却没再提那些鲜血残肢的兴趣,而是说起了后来的绑架案。   “那个绑匪是我一个校友的父亲,白手起家赚到了一点钱,但是因为赌|博很快就被败光了,信任的朋友卷走了公司所有的钱,让他背上了一大笔债务。他走投无路,所以盯上了我。”   秋日的午后,年幼的沈玄默在门口的文具店买笔,刚出了店门就被打晕带走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郊区的仓库里面。   绑匪没有沈女士和游教授的私人电话,于是将电话打到了学校,让老师转告家长,索要了一大笔赎金。   那笔赎金在那时候是一笔天文数字,老师闻言都被吓得腿软,但沈女士和游教授毫不犹豫,一边报警一边就开始筹钱。   沈玄默就躺在绑匪的脚下,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绑匪一无所觉,一边打着电话,时不时还怒气上头,对着沈玄默踢上几脚。   甚至没有避开脑袋和咽喉。   他不是想要钱,而是想要沈玄默的命。   他与年幼的沈玄默本身无冤无仇,但他憎恨沈女士,憎恨那些光鲜亮丽家财万贯生来就站在罗马的人。   要钱不过只是个幌子。   他以为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沈女士肯定筹不出来那笔钱。   因为筹不出钱所以害死了唯一的孩子,他想要沈女士因此而愧疚痛苦。   在绑匪挂掉电话之后,沈玄默本该立刻死在那间郊区的废弃仓库里。   但是他对绑匪说,那根本算不上“痛苦”。   他若是死得这样简单,父母又都还年轻,他们还能有新的孩子。   时日一久,痛苦总会被时间消磨干净。   他们可能会遗憾,但必然会逐渐遗忘。   绑匪那样区区一个失败者,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更不会被人记在心。   “我跟他说,我可以你教你,怎么把‘痛苦’变成一辈子都磨不灭的‘绝望'。在数次希望来临的前一秒,再硬生生地捻灭,最后告诉他们,你看,就差那么一点,你们就能救下他了。”   “他信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很有趣。” 第49章 怀疑   ◎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绑匪最后是自杀的。   当着沈玄默的面。   除了跟上山的父母以及跟在后面的元以言以外, 没有人想到沈玄默身上。   沈玄默只是个孩子。   而绑匪,看似行事粗糙,实际上心思诡谲, 一连转移了好几次, 最后被逼进深山才露了怯。   兴许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才选择自我了结。   死也要给无辜的孩子留下一个深重的心理阴影。   几乎所有人都很同情这个无辜的孩子。   沈女士也不应该去怀疑自己的孩子的。   但在那之前,恰好有一个得罪过沈玄默的孩子失踪过,被找回来的时候吓出了精神问题。   还有过一个孩子曾经在冬天把元以言推进过水里。   一个月以后, 那个孩子差点在雪地里冻死,腿脚自此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这是最严重的两次。   并非因为那几个孩子运气好, 所以留下了一命, 而是沈玄默无意隐藏。   失踪的那个孩子嫉妒沈玄默比赛赢了他,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趁机将他锁在了器材室。   沈玄默独自在黑漆漆的器材室里待了一整夜, 被发现的时候发了高烧,被送进医院急诊。   沈女士因此大发雷霆,要求学校立刻开除那个学生,动用关系挑了那个孩子父母的错处,让他们丢了工作。   但他们本身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后来带着孩子过来下跪道歉。所谓报复便也仅限于此。   沈玄默并不满意。   他指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毫发无损的同学,问母亲:「那他呢?」   沈女士说, 以后他有的是苦头要吃。   沈玄默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说:「我差一点就死了。」   沈女士无言以对,她心底再气也不可能真的弄死孩子。   况且孩子熊成那样, 大抵是父母纵容。   她只能保证, 不会轻易放过那对父母的。   那时候她心烦意乱, 没有注意到沈玄默根本没有应下她的保证。   没过多久, 那个孩子就失踪了。   孩子的父母哭着找上门来, 想借沈女士的关系找人,是脸皮厚,也是实在走投无路的。   沈女士没有答应,心底还觉得是报应,是他们活该。   但关上门一转头,她就看到沈玄默对着她笑。   笑得沈女士心头一突。   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沈玄默没有隐瞒母亲,云淡风轻地说:「知道。」   沈女士眼皮一跳,恐惧与怀疑在那时就有了苗头,她不可能把儿子推去给警察,只是基于直觉警告他:「他受的教训已经足够了!毕竟……你到底也没有真的出事。」   沈玄默安安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如同孩童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但索要的人是母亲,所以他答应下来:「好。」   又过了几天,失踪的孩子被找回来了。   警察从沈玄默那里得到了关键性的线索,所以才找回了受害者,并一举捣毁了一个涉黑窝点。   那对父母一改过去油腔滑调的态度,领着儿子跪在沈家人面前磕了三个头,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沈女士没敢受,嘴上说着他们也没做什么,内心煎熬又焦灼。   后来她托心腹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沈玄默跟那个窝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孩子的家长本该是心思阴暗又狭隘的人,却也半点都没怀疑到沈玄默头上。   确实,谁会怀疑一个孩子。   沈女士疑心是自己误会了儿子,但沈玄默不会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   那也不像是玩笑。   游教授那段时间在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听妻子说起这件事,他也觉得是她多想了。   但嘴上安慰是一回事,他当天就买回了全套的法律辞典,塞进了儿子的阅读清单。   沈玄默面不改色地从头看到尾,一点异样都没显露出来。   后来就是元以言。   元家人勾心斗角,元以言这个长孙一度成为矛盾中心。   不希望他存在的人很多。   但最后动手的是他的一个堂弟。   谁都知道堂弟是故意的,但堂弟的父母在公司位高权重,元以言的父母也只能小意讨好,不敢深究此事。   元以言一连请假了半个月。   沈玄默去他家探病,听见元以言的父母在书房吵架。   元父倾向于忍气吞声,元母则认为那些人根本就是瞧不起她,故意挑事要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没人关心元以言生病多辛苦,他们只和家庭医生交流,再三确保他没冻伤手脚,没冻坏脑子,很快就能回去上课之后,便足够了。   沈玄默坐在元以言的房间里,问他恨不恨堂弟。   元以言说他都恨死了。   不仅恨,而且很嫉妒。   堂弟跟他年龄相仿,父母都是黑心眼的坏东西,可他们对于自己的孩子却是千娇万宠,真真正正放在心上宠着护着。   虽说把他宠成了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二世祖,但他所受到的爱意却是千真万确。   哪怕是差点害死了人,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反倒费心帮他遮掩打点,再三威胁元以言不许追究。   否则真叫他变成一个死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对父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得元以言心底堵得慌,可他无力反抗,更没有人护着。   他的父母只在乎他活着时能讨得元家老两口的欢心。   若是他死了,他们也只会为了利益妥协。   长孙没了是有点可惜,但儿子还能再生,还能从老人那里收获一些同情,甚至拿捏住兄嫂的把柄。   不过那时元以言年幼,很多东西都看不透,只能翻来覆去地说堂弟,说那些羡慕与恨意。   沈玄默问他:「如果他死了,你会开心吗?」   年幼的元以言尚且不理解浮夸的谎言的威力,张口就说:「当然会啊!他都想淹死我了,那种黑心肝的家伙死了就是造福社会,我到时候一定多买几贯鞭炮庆祝一下。」   沈玄默“嗯”了一声。   元以言飞快地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沈玄默一连去看望了他一个礼拜,又过了几天元以言痊愈回到了学校。   安稳地上了几天课以后,在期末考试的当天,元以言的堂弟被人发现被扒光了衣服躺在雪地里。   发现得太迟,腿脚已经冻坏了。   但好在保下了性命。   据说是在学校里面跟人打架斗殴,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一怒之下找人揍了他一顿,将他推倒在了雪地里。   本以为他会自己光着跑回家出个大丑,却没想到他很快就昏迷,险些冻死在外面。   元以言嘀咕着活该,却还是被父母提溜去医院看望堂弟。   沈玄默跟他约好去图书馆,便跟他一道去了医院。   偷溜出病房的时候,元以言小声跟沈玄默说:「这都是报应。」   沈玄默“嗯”了一声,笑得很愉悦:「进度比我想象的快一点。」   元以言几天后才又想起这句话,瞬间毛骨悚然。   那天堂弟病房的窗户大开,冷风吹了大半夜,高烧连着烧了两天。   最后查出来就是之前欺负堂弟的人动的手。   他被父母压着过来道歉,还被逼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书,心底早就戾气横生,恨不得把堂弟挫骨扬灰才好。   那小孩儿比堂弟还大几岁,但家庭情况与他如出一辙,都是父母宠到无法无天的二世祖,还在学校里面带着一群小弟公然虐待流浪动物,拨皮抽骨还笑眯眯的,仗着自己未成年生出害死个人的念头自然不在话下。   两家父母在生意上有点竞争关系,近来有点针锋相对,恰好两个孩子又在同一所学校,自然难免生出一些矛盾。   而孩子间的这些矛盾一来一回,又落到了宠溺孩子的大人身上。   到最后甚至到了动刀子的地步,然后双双进了警察局。   这件事理应跟元以言和沈玄默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元以言作为沈玄默的好朋友,早知道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只不过以往不过是言语挤兑或者偷摸东西的小事。   沈玄默喜欢以牙还牙,不会因为对方多抽了他一张纸而甩对方一个巴掌,但也不会因为对方主动把纸还回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涉及到人命的,对元以言来说还是第一次。   辗转踌躇了几日之后,元以言选择直接去问沈玄默。   沈玄默承认了。   他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元以言他是怎么做到的。   都不需要他露面。   一点点信息误差就足够两个自以为是的人斗得你死我活。   以他的身份,随便往哪个亲戚家的公司走上一趟,就足够他听到很多相关的信息。   再从庞杂的信息之中抽丝剥茧,排兵布阵,反复推敲,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大人们的后续倒是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并不担心也不后怕,反倒饶有兴致地将之当做范本事例。   听说沈玄默真的准备把堂弟搞死才罢休的时候,元以言是真的吓到给他跪下了。   元以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算了哥”,沈玄默最后也就算了。   堂弟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最后还是痊愈出院了。   除了腿脚有些不方便外,倒是没有其他什么大碍。   堂弟的父亲在监狱蹲了半年,出来后又跟试图染指他权利的元以言父母斗了你死我活,他们无暇他顾,元以言倒是因此度过了一段轻松的时光。   但这会儿元以言是死也不信什么巧合了。   沈玄默对他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这回倒是没怎么费脑细胞,他去找了沈家一个亲戚,让他帮忙给元家找点事做做。   元家内斗那点破事尽人皆知,随便一点小事便能挑得他们跟斗鸡似的忙碌起来。   元以言感动得眼泪汪汪,觉得自己这大哥认得真是太值了——   差不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元以言就非常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小弟的位置上。   父母对他都不曾这样上心过。   至于为什么是小弟,他后来才琢磨过来——那时候他心底还是有些怕的,隐晦的畏惧让他潜意识里就不敢与沈玄默平起平坐。   再后来,就是那场绑架案。   沈玄默被绑架的那天,元以言想跟班上一个女生发展一下超出友情的关系,抓耳挠腮地斟酌词句,艰难万分地组织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他不承认自己没有文采,便将责任归结于外物,一会儿嫌弃纸质太差,一会儿觉得笔不好。   午休的时候沈玄默去书店买书,隔着窗户问元以言要不要一起去,元以言捂着情书摇头,在沈玄默临走前又叫住他,让他帮忙买几支不同粗细的笔回来。   结果沈玄默一去不回。   进山的那天,元以言说什么都要跟着沈女士和游教授一起去。   这三个知晓一些秘密的人,看到倒在地上神情狰狞痛苦的尸体,又看到表情漠然的沈玄默,同时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是他做了什么。   然后又想——   这可是一条人命。   庆幸与后怕都排在了后面。   元以言懵懵懂懂生出前所未有的畏惧,沈女士与游教授却清楚自己的恐惧源于何处。   他们为儿子过分的聪明感到骄傲,想过引导他找一些更“正常”的爱好,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因此觉得他这个人不正常过。   即便先前他报复了欺负自己和元以言的人,沈女士也只是觉得不安,担心他戾气有点太重了。   但她却并未真正因此去责怪他,反而还帮他善了后做了遮掩。   那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正是对世俗规则与道德最不敏感的时候。   她想抽空跟儿子好好谈谈,培养一下最基本的是非观与道德观,告诉他什么叫适可而止。   然而还没来得及那么做,那具温热的尸体猝不及防地打碎了一切平和的表象。   映着鲜血的眼底,没有恐惧、没有不安,也没有憎恨、没有释然,平静得好像一汪死水。   对他而言,那具尸体好像什么也不是。   生与死,在他眼底没有界线。   沈女士最先冲向那间破屋,又在年幼的沈玄默面前驻足,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给他一个安抚的拥抱。   隔着那样短的一段距离,沈女士亲眼看到那双死水一样的黑眸骤然间亮起了光,露出欢喜与委屈。   然后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睛撞上了她躲闪的目光,那些亮光又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归于死寂。   沈女士后来无数次想,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不知道那之前的旧事,不去做无谓的联想。   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母亲一样,看到险些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只恨不得亲手杀之而后快。   而不是控制止不住地先去怀疑——   他做了什么。 第50章 有所求   ◎希望有人能爱我◎   那个差点害死他的同学的事情, 还是对沈玄默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年幼的沈玄默很在意。   对于母亲来说,到底是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所谓的世俗规则更重要。   于是便生出了一点试探的想法。   其实他更早的时候就可以脱身, 在那个期间, 绑匪本身所受到的煎熬不比外面追踪的人少,到后来逐渐开始精神恍惚。   沈玄默被他划了好几刀,但绑匪也没办法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仔细地看管他。   沈玄默有很多次机会让他放松警惕,拿到他手里的刀, 然后凑近给他一刀。   刀割在动脉上的话,绑匪很快就会死。   那把刀很锋利, 沈玄默亲身体验过, 即便只是个孩子,他也有机会亲手反杀。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   他本能地明白, 母亲不喜欢他去做那些事。   她希望他的手是干净的。   然而终究还是戾气难消,他并不想放过想要杀了自己的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想要借此伤害他的父母。   绑匪死了,但那远远不够。   他的前妻、他唯一在乎的儿子,原本也在沈玄默报复的名单之上。   但在那之前,沈女士那带着恐惧的回避视线,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所有戾气都被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所适从的不安。   他做错了。   直至那一刻,沈玄默才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并非是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对, 而是陡然间意识到, 那些事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会让他们失望、畏惧、不安, 会让他们与他生出难以磨灭的隔阂。   沈玄默从不自诩良善之辈, 但他有真正在乎之人。   而他在乎的人,都是“正常”的好人。   从某个角度来说,沈玄默的运气不错。   他身边亲近之人都是好人,值得他的信任。   哪怕是年幼的元以言,也没有将那些往事吐露过分毫。   就连郁乘风对此都一无所知。   只除了顾白衣。   元以言知道顾白衣对沈玄默来说是不同的。   顾白衣第一次主动追问,也说明了他对沈玄默并非全然无意。   元以言或许比沈玄默本人都要多几分期望,要是顾白衣不怕沈玄默、能够接受沈玄默的一切就好了。   但那些旧事说与不说,他仍旧交给沈玄默自己来决定。   若是沈玄默想要隐瞒,元以言就会帮他隐瞒一辈子,甚至欺骗某个人一辈子。   从这点来说,他比沈玄默的父母还要偏袒他。   但他们对沈玄默的感情却都是真的。   害怕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有人时刻拉着那根险些滑向深渊的风筝线,叫他退回到“正常”的规则界线以内。   沈玄默放不下他们,便只能自己斩断暗自疯长的爪牙与棱角,压下一日日增长的戾气与不满足,强迫自己去变成不会让他们畏惧担忧的正常人。   改变不了,就去伪装、隐忍。   一直忍到无法再压抑下去的那一天。   -   从第一句话说出口开始,后面的话再说出来就要容易多了。   沈玄默并没有提及很多关于“报复”的细节,但字里行间轻描淡写足以显露他的态度。   若非亲人与朋友制止,他觉得那些人死不足惜。   他无意再去遮掩,却也在沉默中生出几分忐忑。   顾白衣愣怔了片刻。   听到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才是怪事。   顾白衣惊讶又意外,沈玄默隐藏的另一面有点出乎他的预料,陌生之余,他也敏锐地反应过来,沈玄默游离的根源在于何处。   最亲近之人身边不敢安然落脚,更别提别处。   沈玄默往后退了一步,顾白衣拉住他的袖子,没有放手。   顾白衣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根棉花糖。   他没吃,又推回到沈玄默手上。   沈玄默转过头看他,黑眸之中一片沉寂。   他没有接。   顾白衣问他:“今年要来看花灯吗?”   沈玄默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什么?”   顾白衣:“你不是说这里每年都会灯会活动吗,我还没有看过龙灯。这里还有湖,会有花船吗?”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回答说:“偶尔会有。”   顾白衣继续问:“我可以一起过来看吗?”   沈玄默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想来?”   想……跟他一起来?   他想从顾白衣脸上找到一丝勉强或者迟疑的痕迹,然而却没有。   隐秘的欢喜在心底雀跃起来,却又叫人生出一种不踏实的虚幻感。   顾白衣点点头,飞快地拉过沈玄默的手,将那根棉花糖塞进他手里:“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沈玄默想说他不喜欢,但最终也没有再推回去。   他低头咬了一口,甜得他忍不住皱眉。   但最终还是一口接着一口,一点点咽下去了。   顾白衣拉着他的衣角继续往前走,沿着湖边的岸堤,恰好是一条很长的路。   湖面上寒风吹彻,波光粼粼。   看得人心头也渐渐平静。   顾白衣不擅长安慰人,也说不出以暴制暴就是绝对正义之类的话。   但他也并不觉得报复回去有什么过错。   如果换做是他,绑匪大概会直接死在他手上。   至于那些孩子,他或许会留他们的性命,但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前世刚下山时,他也被人排挤过、暗算过。被人推下河的时候,他爬上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罪魁祸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见一次按一次。   以至于后来那人看到水面就控制不住地发抖,走不动路。   在他们那个世界,没人会说顾白衣不应该,因为对方犯贱在先。   最多心底腹诽一句下手挺狠。   师父在山上,没人能保护他,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后来所有人都说顾白衣脾气很好,却没有人再敢欺负他,甚至连言语挤兑都不敢。   因为顾白衣有仇直接当场就报了。   没人打得过他。   顾白衣胜在天赋异禀,光靠武力值就足以起到碾压震慑的作用,自然不必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再去费心筹谋算计。   明明都是出于自保的报复,阴谋算计却好像要恐怖许多。   “我师父以前经常跟我说,不能恃强凌弱,但人渣除外。”顾白衣望着湖景慢慢开口,还是入往常一样温和的语气,“虽然我觉得漠视生命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能够理解沈玄默的父母。   尤其是在这个法律条文相对严苛的世界。   谋夺他人生命这件事,没有应不应该的区分。   即便是顾白衣前世,生死也并非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   人生之重,无非生死二字。   一旦开了那个口子,便比旁人更容易步入歧途,走向沉沦泥沼。   最好是不要越过这个底线。   干干净净的路,总是走得更轻松一些。   沈玄默手上没有真正沾过血,更没有牵连过无辜之人,自然不必苛责。   至于骨子里压抑的那些天性……   顾白衣停顿了片刻,又蓦地问道:“你喜欢杀人吗?”   说完又觉得这个说法太过于直白了,他又换了个问题:“他人的鲜血与生命在你手上流逝的感觉,你期待吗?喜欢吗?”   沈玄默:“……”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出来顾白衣似乎没有那么畏惧,却也没想到他思考得这么……深入。   沈玄默一时间竟被问住了。   顾白衣继续问道:“那些因为被阻止而没有报复完的人,你还对那些仇人本身耿耿于怀吗?”   沈玄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曾经或许可能有过……”沈玄默咽下后半句话。   现在他所不能释怀的,唯有亲近之人的畏惧。   至于那些仇人、那些报复对象,若非再提及旧事,他早就已经不再想起那些人的名字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没有再关注过他们近况如何。   沈玄默生出几分恍然。   “人心之苦,在于有所求。”顾白衣像念台词一样念着那两句话,“人之所以为人,在于自控。”   沈玄默看过来的时候,顾白衣弯了弯眉眼:“是那部剧里的台词。”   但他也看到沈玄默的神色变化。   从恍然到沉思,最终归于一种压抑的静默。   他们并肩走向堤岸尽头,一路无言。沈玄默顺手将竹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响。   好似沉闷的雷鸣。   最后是沈玄默先开口:“有一段时间我很频繁地做梦梦见绑架案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只是回忆,但有时候会梦见我妈选择大义灭亲,向警察告发我,或者要将我送走,但——”   说来可笑。   “即便是在梦里的时候,我也清楚她不可能这么做。我知道我在做梦。”   “但我依然会想,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我一定要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若是他们背叛了他。   ——若是他们舍弃了他。   但沈玄默也知道,他们不会。   他知道他们爱他。   所以他退让、隐忍,因为不敢再去试探,也舍不得再去消磨那些爱意。   可他如鲠在喉。   耿耿于怀至今的,早就不是天性里横生的戾气、如同对待玩具一般的特殊兴趣,而是更卑微的忐忑与不安。   由那一点一滴的不安堆砌而起的不满足,如同密密麻麻的蚁虫一点点啃食着麻木的心脏。   他的耿耿于怀,确实源于有所求。   而他所求的……   沈玄默站在顾白衣的面前,粼粼的波光映入眼底,好似盈盈的水光,漆黑的眼眸如同造价高昂的艺术品,漂亮又易碎。   顾白衣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近乎脆弱的阴影。   那声随风而逝的低语,说得可怜兮兮——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爱我。”   坦诚地、没有保留地爱他。   作者有话说:   简单概括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曾经的沈哥:高智商罪犯预备役   现在的沈哥:究极恋爱脑 第51章 长安宁   ◎我能亲你吗◎   那双眼睛落到顾白衣的脸上。   微风送着波光, 仿若藏着无尽的温柔与缱绻,又含着几分微弱的希冀。   好似全世界都落在那一双眼睛里。   “我——”顾白衣惊醒过来,话头一转, “要再逛逛吗?”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隔着一片树丛响起, 又是大人带着几个小孩子来回奔跑。   沈玄默藏起一闪即逝的失落,说:“好。”   顾白衣正要松开他的衣角,沈玄默的手就落下来,极为顺手地牵了过去。   沈玄默偏过头问他:“糖葫芦吃不吃?前面那条街有的卖。”   顾白衣迟疑了片刻, 没有挣扎,点了点头:“好。”   这座城市是沈玄默长大的地方。   每一条街, 每一面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一回, 沈玄默没有特意再去展示自己记住的所有细节,只是大致介绍了方位和一些店铺陈设。   沿着湖的反方向继续走, 广场的另一头连接着一条商业街。   是那种青砖黛瓦古色古香风格的古街,三条宽敞的主干道,中间连接着数不清的宽窄小巷,四通八达地连在一起。   但正值寒假,又赶上下班的高峰期,人渐渐多起来,顾白衣和沈玄默便被挤到了一处, 肩挨着肩,手最终也没有放开。   挎着篮子的小姑娘扎着两根羊角辫,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面。   顾白衣正要避让, 却被她拽了下衣角。   小姑娘举起竹篮, 满篮的鲜花盛放, 芬芳扑鼻:“哥哥, 买花吗?”   顾白衣想着照顾一下生意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小姑娘看看他, 又偏头看了看沈玄默,然后花篮子一转,就递到了沈玄默面前,笑眯眯地说:“大哥哥给小哥哥买束花吧,我们家里的花棚下午现摘的花。”   顾白衣:“……”   是因为沈玄默看起来比较有钱吗?   沈玄默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低笑了一声,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   顾白衣耳朵微红,反应过来——大概是沈玄默看起来比较像主动的那一个。   这点小动作隐秘到无人知晓,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有有点不好意思地偏了下视线。   再回头的时候,就见沈玄默微微俯身,从花篮里挑了一束花。   小姑娘的花篮里当然分量不重。   大多都是一两枝的花朵包在一起,最多再佐两根满天星或者勿忘我。   唯有一枝枝玫瑰是单独成束,红艳艳的花半包在透明的包装纸里,没有半点旁的修饰。   沈玄默精准地挑出了一枝红玫瑰,顺手递给了顾白衣。   修长的手指只指尖捏着花托下面那一截花茎,好像抓着只笔那样拘谨,衬得那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也委屈巴巴的。   小姑娘正拉起脖子上挂的收款码,递到沈玄默面前。   沈玄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白衣只好伸手,勾着花托的部分接了过来。沈玄默的视线在他手上定格了一秒,然后回头去扫码结账。   小姑娘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哥哥。”   然后又转过头对顾白衣说:“我觉得这个颜色特别适合小哥哥。”   沈玄默跟着点头。   顾白衣莫名生出一点被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调戏的窘迫来。   小姑娘卖了花也没急着走,伸手指了指这条街的深处,说:“那边的相思树这几天都可以去许愿啦,穿过那个拱门左手边第三家可以帮忙代写许愿卡,听说特别灵验哦。”   嘱咐到位,她才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下一对情侣面前,她又是同样的说法。   等到越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沈玄默才低声解释:“第三家摊位的摊主是她爷爷,他们一家就住在后面的巷子里。”   去年路过这里的时候他就见过他们爷孙俩了。   沈玄默:“不过去年她爷爷卖的是陶泥人。成对的。”   顾白衣:“……”还挺有商业头脑。   沈玄默又问他:“你想要许愿吗?这边有些人过年的时候会写贺卡挂在树上,讨个吉利。”   顾白衣问:“沈哥之前挂过吗?”   沈玄默摇头:“没有。”   他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   以往来这附近要么是拜年,要么是谈公事,都是匆匆路过,从不驻足。   而且都会尽量避开人流高峰。   但陪着顾白衣在这里闲逛,他却又有了十足的耐心。   时间再拉长一点也没有关系。   顾白衣还真起了点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沈玄默说:“随你。”   他们穿过那道拱门,数了数还真去找了那第三家摊位。   裹着军大衣的老大爷蜷缩在小板凳上,听着录音机里的京剧咿咿呀呀地唱,一边抖着腿。   不远处的几个墙角都能看见粗壮的古木,繁密的枝杈上挂满了红绸,下面红色灯光一照,好似鬼片现场。   走到近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萌生出了些许退意。   然而颇有生意头脑的老大爷眼睛一眯,便笑起来招呼,说他这里的笔墨纸砚都是什么什么寺庙里开过光的好东西,许愿绝对灵验。   且不论是否开了光,红底金纹的小贺卡看着确实漂亮又大气。   窄边穿着红绳,乍一眼看起来像是精致的书签。   顾白衣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毛笔砚台,心思微微一动。   沈玄默扫了眼红艳艳的树,一时迟疑:“你真想挂?”   就怕到时候受到的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了。   顾白衣摇了摇头:“我写张贺卡送给你。就当是新年礼物。”   他把那枝花往沈玄默怀里一塞,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失了热源的手心微凉,莫名带出一点空虚。   沈玄默忍不住捏了捏花苞,没敢用力。   顾白衣一边卷起袖子,一边问老大爷:“我能自己写吗?钱照样付。”   老大爷乐得眯了眼,连忙点头答应,还主动起身,给他让开了位置。   小桌不高,得坐下才方便。   顾白衣从红色的贺卡堆里挑了一张。   半个手掌的大小,也写不了什么很长的道贺语句,提笔也只写下三个字。   然后吹干了墨迹,又在反面写上另外三个字。   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沈玄默站在不远处看他坐下,只觉得他低头垂眸提笔的姿势很漂亮,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写了什么,就见他已经起了身。   顾白衣用指尖勾着卡片上的红绳,给老人家付了款。   转身跟着沈玄默走出去几步的时候,他才将已经干了的贺卡递到沈玄默手里:“新年礼物。不要嫌弃。”   沈玄默心说不管写成什么样都要想办法夸几句,毕竟也是一片心意。   然而一低头,字迹清隽有力。   瞎子来看也要说漂亮。   没有多年的功底,绝对是写不出来的。   沈玄默未来得及深思,先去看贺卡上的字——   正面,多喜乐。   反面,长安宁。   沈玄默微怔。   停顿的这片刻,顾白衣已经多走出去好几步。   意识到沈玄默没有跟上来,他便停在巷口,回头:“沈哥?”   沈玄默快步跟了上去,走到顾白衣的面前时却没有停下来,而是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脚步一转,拐进旁边无人的小巷。   这条巷子窄得都不够两人并肩同行,两侧皆是高墙,只能一前一后往里走几步。   直到尽头岔路口,小路才稍稍宽敞一些,只是依然没有灯光,只有天上一轮弯月,撒下一点皎洁的月光。   沈玄默脚步一顿,转过身。   顾白衣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好在及时刹住车,停在沈玄默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然而下一秒,沈玄默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宁宁。”沈玄默贴在他耳边叫了一声,温柔低语拦住了所有本能的挣扎。   沈玄默一字一句地问他:“我能亲你吗?” 第52章 纯情   ◎等我攒够老婆本◎   孤零零的花枝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但无人在意。   温热的气息撞进耳畔, 肩膀与胸膛传来轻微的震颤。   那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进去。   顾白衣动作一僵,那一声“宁宁”叫得他有点头晕目眩。   从来只有最亲近的那几人那样叫他。   然而他却并没有生出被冒犯的不适,反倒有些恍惚。   况且, 是他理亏在先。   顾白衣掐了掐手心, 忍住了伸手推开的本能,任由沈玄默抱着。   他不开口,沈玄默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似是在耐心等候他的准许。   月色如水, 天地之间都蒙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顾白衣突然很想看看沈玄默此刻的表情。   但沈玄默靠在他的肩上,环抱的手轻轻搭在他腰上, 并不敢用力, 但也不愿松手。   他比顾白衣更加紧张。   顾白衣紧绷起来的心脏陡然间就柔和起来,紧张与不好意思之外, 又生出一点微妙的好笑。   “这个……”他低声开口,故意问了一句,“也算是合约的一部分吗?”   沈玄默呼吸一滞。   “不是。”他飞快地回答,静默了一瞬,又说道,“是我想追你。”   直白的话语好像一把小榔头,不轻不重地在顾白衣的心上敲了一下。   顾白衣忽的庆幸起此刻光线昏暗, 看不清楚他渐渐烧红的脸。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这巷子里的无论哪一桩事,他都没有经验。   沈玄默还要在他耳边追问:“可以吗?”   似是非得要他开口应承才好。   顾白衣不应,他就真的不动。   但也不松手。   顾白衣分神了一秒, 在想沈玄默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偏偏又听见心脏慌乱的跳动。   近在咫尺的呼吸忐忑地压抑着, 像是生怕惊扰到了什么。   顾白衣小声地说:“只能亲一次。”   刻意压制着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扶着腰的一只手往上移, 按住他的后颈。顾白衣同样还没有看清楚沈玄默的表情, 就感觉到那个吻气势汹汹地压过来。   顾白衣下意识闭上眼睛, 疑心自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然而那一吻落到唇边便放轻了,温柔的轻触带着安抚与讨好,哄得顾白衣在不知不觉间就舍弃了所有的警惕与抵抗。   顾白衣被亲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间忍不住想,沈玄默的自学能力还真是挺强的……   从青涩的试探到不动声色的掌控,也就只是一个吻的时间。   但太温柔了。   顾白衣感觉自己好像那只被放在温水里煮的青蛙,起初是心软,到后来也生不出反抗或抵触的念头。   无尽的缱绻温柔,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顾白衣连沈玄默什么时候松了手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蹭的一下就红透了,烧红的热意一路蔓延至脖颈。   他立马转过身,快走了几步,用手背碰了碰脸颊,一片滚烫。   太丢人了。   他竟然还生出了些许不舍。   顾白衣走了几步,脚步就慢了下来,前面的街道灯火通明,他只想埋头在这片昏暗的地缝里。   沈玄默追上来:“白衣——”   顾白衣转过头,不去看他。   虽然知道这一处光线很暗,未必能看得到他通红的脸,但他还是不敢去看沈玄默,只是沉默地盯着墙缝,努力分散注意力,尽快降下脸上的热意。   沈玄默又在他身边叫:“宁宁。”   刚消下去一点的热意又回来了。   顾白衣盯着地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如果他此刻回过头,就会发现沈玄默其实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单身二十多年头一回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甚至想不到讨不讨厌这个问题,只有欢喜与忐忑。   纵然用了所有理智去克制了更为深邃的欲|望,他还是担心顾白衣会生气。   好在没有。   不安消散以后,欢喜的余韵渐渐填满心脏。   随之升腾起的,还有一点难平的不满足。   还想继续要点什么……   沈玄默用力咬了下指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对着另一侧的围墙平复呼吸。   等到走出巷子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没什么继续闲逛的兴致了。   草草走到头之后,顾白衣提议:“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玄默说:“好。”   他带着顾白衣绕到停车场,开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套房子位于市区边界的某个小区里。   小区内房屋并不密集,绿化做得很好,环境清幽,并不吵闹。   楼下就是车库,沈玄默住在七楼,一梯两户,对面邻居常年不在家,也不用担心碰面打招呼的问题。   比起宁城那座老宅,顾白衣觉得这套不常住人的房子反倒更有家的感觉。   一百多平,三室一厅。   一间小书房,一主卧一次卧,中间隔着客厅,连通到阳台。   顾白衣这段时间就住在次卧。   一进门,他就恨不得直奔房间,然后蒙上被子埋头睡觉。   倒不是困,就是单纯想逃避一下现实。   人来人往的闹市,他的勇气大概是在瞬间膨胀了好几百倍,回到独立的、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白衣那点淡然就消失无影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调节一下心态。   沈玄默比他调整得快多了,进了门还不忘提醒:“你先洗澡吧。”   顾白衣点点头,脚步一顿,抱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门关上的时候,沈玄默才勉强收回视线,摸了摸唇角,一低头,就看到食指指尖被自己咬出的一圈红痕。   他不自觉地屈起手指,试图藏匿起这道痕迹,可惜收效甚微。   只好放下手,眼不见为净。   他换了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那张红色贺卡,反反复复地看上面的字,最后停在那个“宁”字上。   轻抚上去的时候,指尖都是滚烫的。   沈玄默弯了弯嘴角,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些温柔的笑意。   顾白衣在热水下面把自己搓了个遍。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主动的那一个。   不就是被一口亲到险些沉沦么,反正沈玄默又不知道,算不上有多丢脸。   顾白衣心大地自我安慰,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   临睡之前,顾白衣去厨房倒水。   一转头,还带着一身水汽的沈玄默就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他。   “沈哥——”顾白衣注意到他靠近,眼疾手快地伸出空着的手挡在中间,试图严肃一点警告,“说好了只能亲一次。”   沈玄默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腕,飞快地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是一根轻柔的绒羽挠了下掌心。   顾白衣指尖微颤,另一只手里的杯子哗啦轻响,水险些溅出来。   沈玄默已经退开,一手接过杯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不小心碰到。”沈玄默一本正经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也可以‘碰’回来。”   “奸商。”顾白衣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是不好追究。   “嗯。”沈玄默眼底漾起浅笑,将水杯递回到顾白衣手里,“晚安,宁宁。”   顾白衣双手捧着杯子,低声回:“晚安。”   -   距离除夕还剩两天的时候,首都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仅一夜时间,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远不是宁城那点缀似的雪皮所能比拟的。   顾白衣难得赖了一下床,醒来之后拉开窗帘就是一片刺目的白。   霜天雪地,银装素裹,不外乎如此。   羽毛似的雪花还飘飘扬扬地往下落,好在天空并不阴沉,远处苍茫却也辽阔。   顾白衣打了个哈欠又趴回被窝,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临近春节,各行各业都放了假。   闲暇下来之后,闲聊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   嵇兰因给他发了几十张沙滩晚会的照片,看背景一堆人还穿着短袖裤衩——令人羡慕的温暖气候。   断断续续的照片一直发到了凌晨四五点,嵇兰因明显是被人灌酒灌到神志不清,后面几张照片都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亮度调节到最高,才勉强分出颜色更深的一点的是海水。   邀请顾白衣有空去玩的消息发了半截,后面全是乱码。   顾白衣发了句简短的问候,估摸着他这会儿应该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也没期望他能回复。   不过那些照片也勾起了他一些思绪。   前世他为了参加比赛几乎满世界的跑,去过的地方不少,但因为行程紧,能真正放松游玩的时候却是不多。   刚“退休”那一阵,他还想过以后每年寒暑假就随机挑个地方旅居一段时间,感受一下不同的人文风貌。   可惜计划都还没来及开始。   至于今生……   实在囊中羞涩。   顾白衣遗憾地叹息一声,默默将这条消息划过去。   底下基本上都是武馆那些师兄弟的问候。   然后就是剧组里认识的那些人。   谢延春私下里说话做事都很一板一眼,却并不冷漠,跟定时打卡似的,定期跟顾白衣汇报日常。   顾白衣起初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勉为其难了,结果跟他师兄师姐一交流才发现,他跟关系近的人都这么聊天,顿时无言。   最后当然也是随他去了。   谢延春说剧组今天也开始放假了,然后年后初三就要继续开工。   剩下的只有第一个篇章的剧情还没拍完,正好开场就是过年期间,敬导还能蹭个实景场地。   同样都是在宁城拍摄,原因无他,就是有人愿意免费借场地。   能省钱。   后面的事其实跟顾白衣就没什么关系了。   他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了,就连前面的旁白台词也录好了——敬导最后还是选择了用原音台词。   不说多惊艳,但及格了。   不影响呈现效果且省钱。   离开剧组之后,敬导就没怎么再联系过顾白衣了,毕竟还有很多戏份没拍完,很多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实在是忙。   虽然能省的花费上格外抠门,但敬导给演员打钱的时候却很爽快。   顾白衣戏份少,没名气,报酬自然不多。   敬导看中他的形象,自掏腰包给他多垫了一些,零零总总算下来,足够顾白衣安安稳稳读完大学了。   顾白衣因此对敬导颇有好感,也十分知足,觉得暂时躺平也并无不可。   然而此刻想想银行卡里的余额,顾白衣却又生出几分隐秘的焦灼。   ——沈家母子打的钱,现在当然是不能动的。   过去当做演戏的报酬也就算了。   现在么……   还是再想想怎么赚钱吧。   顾白衣有点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就听见“叮”的一声,手机又收到了几条新消息。   点开一看,敬导的名字跳了出来。   敬导说他有个朋友在筹备新剧,觉得有个角色挺适合他的,问他要不要去试个镜争取一下。   那个导演最近正好就在首都。   顾白衣迟疑了片刻,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自发回了消息,答应下来。   应完他才问:「什么时候?」   此刻快要过年,试镜当然是在年后。   顾白衣默默记下了时间和地点。   沈玄默敲门进来的时候,顾白衣正趴在床上看剧本。   看得太入神,他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狼狈的惨状。   被子只搭到腰上,袖子卷了一边。   许久没打理的头发有些长了,几搓头毛乱七八糟地翘着,几缕发尾压在衣领下面,还有几根黏在脸侧。   好像被塞进洗衣机里滚了好几圈的长毛猫。   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就连沈玄默敲门进来,也是他随口应下来一声,压根没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沈玄默走到近前,一片阴影从头顶上方落下,顾白衣眯了下眼,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沈哥。”   沈玄默在床边坐下来:“在忙?”   顾白衣摇了摇头,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没有。就是敬导给我推荐了个角色。”   他把敬导推荐他试镜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沈玄默问:“你真想当演员?”   顾白衣陷入答案的挣扎。   沈玄默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他的侧脸上,在他沉默思索之时不动声色地伸手,将他脸颊上快要挡到眼睛的碎发拨到一边。   顾白衣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顿时醒过神,往后退了退。   沈玄默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他的脸颊。   顾白衣警惕地提醒:“说好了只有一次。”   担心前一晚的场面重演,他甚至连手都没敢伸,只是紧紧地抓住手机。   沈玄默眨了下眼,然后低头。   他飞快地亲了一下顾白衣的耳尖,然后退回去,一副绝不越界的姿态,低声问:“那什么时候能亲第二次?”   顾白衣耳朵红透了。   但他不想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模样,抿了抿唇,假作镇定,故作严肃。   “等我攒够老婆本再说。” 第53章 心机   ◎可以再亲一下◎   顾白衣在除夕当天早上接到了方二姨的电话。   离开宁城之前他特意去跟方二姨打过招呼, 说是去朋友家里过年。   方二姨没说什么,只叫他注意安全。   顾白衣觉得她当时可能就已经猜到什么了,毕竟她是知道原主的“前科”的。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问, 大约是怕他难堪。   到了首都之后, 顾白衣给她打过几个电话报平安,方二姨才渐渐安下心来。   等到除夕当天,方二姨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今年真的不回来吗?”   然后跟着又说:“在我们家住个一两天也不要紧的。过几天桃子她舅舅和大姨也会过来。”   顾白衣温声说:“还是不了。劳烦二姨代我跟大姨和舅舅道声新年快乐。”   那两个人其实都不太喜欢他。   不过根源还是心疼妹妹,觉得方二姨被他们一家给拖累了。   真碰了面也难免尴尬。   方二姨也清楚这一点, 但毕竟是春节,顾白衣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在外面, 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她犹豫了片刻, 终究没有再劝:“那你什么时候回宁城?”   顾白衣想了想:“可能元宵之后吧。”   沈玄默也要在首都待过了元宵才回宁城,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回去。   方二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转了话锋:“出去散散心也好。你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和桃子会代你去看她的。”   顾白衣轻轻“嗯”了一声:“麻烦二姨了。”   这件事确实是给方二姨添了点麻烦。   照理来说,养母刚刚过世,他身为人子,过年期间也是应该要上坟祭拜的。   但他不在宁城,这件事只能托付给方二姨了。   他也不好说,方二姨去比他去更好。   毕竟方二姨是养母真正的好朋友, 至于他,一个外人贸然打扰,说不准还会扰了对方的清净。   难得的新春佳节, 还是让那对真正的母子好好团聚吧。   方二姨又絮絮关照了一些注意身体的话。   临了, 她迟疑再三, 小声问了一句:“衣衣, 你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顾白衣一时默然无言, 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是养母的遗愿。   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人世,太过于艰难了。   但……若只问本心,原主其实并不想找亲生父母,他只认一个养母。   顾白衣也不想。   方二姨听出他的挣扎,不由地问:“为什么?”   顾白衣说:“我不想去打扰他们。”   等到挂了电话回过头,顾白衣才发现沈玄默就站在客厅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顾白衣暗自反思,自己最近的警惕心真是越来越差了。   他面色如常地叫了一声:“沈哥。”   沈玄默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去追问什么。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沈玄默早上因为公事早早出了一趟门,然后才回来接顾白衣。   除夕肯定是要回沈家过的,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   不过在回沈家之前,沈玄默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然后又在中途停了趟车。   顾白衣原先以为他这是为了置办年货,直到沈玄默下了趟车回来,给他递了两根糖葫芦和一根糖画。   糖画是一条金色的龙,乍一看还挺威武霸气。   顾白衣:“……”   好像有哪里不对。   沈玄默:“你说的,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   顾白衣一怔。   沈玄默说:“不要不开心。”   顾白衣转了转手里的糖画,低声说:“我没有不开心。”   沈玄默没信,自顾自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顾白衣说:“没有人欺负我。”   沈玄默:“让你不开心的也算。”   顾白衣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沈玄默说得理直气壮:“你的事,不需要讲道理。”   顾白衣被逗笑了。   他本来就心大,这么一笑,那点郁气很快就散了。   知道沈玄默也是在担心他,顾白衣低头看着手上翩飞的金色小龙,迟疑了片刻,还是说起了早上那通电话。   与方二姨的关系,他三言两语说清带过,说到寻亲的事情又有点茫然。   他也找不到别的人好商量这件事了。   “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顾白衣低声说道,“二十年的时间甚至足够一个新的孩子长大成人,至于失去的那一个,什么感情也该消磨淡了。”   如果他突兀地找上门,大概率会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自己不自在不说,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的平衡或许也会因此被打破。   “暂且不论他们,”沈玄默说道,“只问你自己,你想见他们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只想远远地看他们一眼就足够了。”   他想看一看,如果自己的父母还活着,到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模样。   但别的事,他却不想。   “毕竟那也不是——”他真正的父母。   顾白衣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他撕开糖纸,一口咬在那只金龙的脑袋上,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强行打起了精神。   “想那么多也没用。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顺其自然吧。”顾白衣主动转移了话题,“过完年需要我跟你出去拜年吗?”   沈玄默接了他的话头问:“你想去吗?”   顾白衣咬着糖画想了想,回答说:“如果按照合约是应该要去的吧。”   帮沈玄默挡一挡桃花什么的。   沈玄默现在一听到“合约”两个字就头疼,眉头一跳:“不关合约的事。”   顾白衣笑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只问我自己,我不太喜欢出门拜年。”   沈玄默瞬间反应过来,他就是故意要拿合约挑拨一下他的神经。   回头找个时间把合约偷走撕了算了。   沈玄默恨恨地想着,嘴上答应得却很快:“那就不去。”   沈玄默继续说:“到时候我在家陪你。”   顾白衣:“其实也不——”用。   沈玄默改口:“你留在家里陪我。我也不喜欢出门拜年。”   顾白衣:“……”行叭。   -   自从沈玄默长大一点之后,沈女士和游教授就在自己的小家过年了。   往年是一家三口,今年多了一个顾白衣。   先前因着与沈女士那一场私下会面,顾白衣就再也没进过沈家的门。   现在沈玄默再带他回来,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之前的事。   大扫除前一天就已经做过,沈女士拿了根鸡毛掸子装模作样地掸掸尘,负责做饭的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几道硬菜。   沈玄默则被游教授指示着抬了张桌子到院子里,顾白衣想上前去帮忙,结果被赶到一边去拿纸笔。   在桌上铺开红纸,游教授开始现写春联。   没别的事可做,顾白衣就袖手立在一旁,看着游教授写。   游教授字如其人,大气温雅,往门边一挂绝对就是风调雨顺诸事安康的和谐之相。   沈玄默看着父亲写了二十几年的字,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只是这一回想起不久前的参照,暗戳戳地对照一番,便凑到顾白衣耳边低语。   “还是你写得好看。”   字迹漂亮。   姿势也漂亮。   人也——   顾白衣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把他推回去:“您也太抬举我了。”   他从小练书法是为修身养性,在同行里他可以说是字写得最好的那一批,但比起真正的大家那还是差很远的。   不过眼力是早就练出来的,他一眼就看出来游教授功底颇深,他现在是赶不上的。   沈玄默从善如流地更正:“在我这里,你最好看。”   顾白衣:“……”哪种好看?   听着怪怪的。   游教授写完一幅字,正想叫沈玄默拿到一边,一回头就看到他凑到顾白衣耳边说小话。   笑得有点……恶心。   游教授不是很想用这种词去形容儿子脸上那种腻歪的笑,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   他轻咳了一声:“玄默。”   沈玄默懒散地“嗯”了一声。   顾白衣借着衣服的遮挡戳了下他的腰,沈玄默终于是站正了一些。   游教授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叫沈玄默将写好的春联拿走。   作为全家身高最高的那一个,沈玄默理所当然地被打发去贴春联了。   游教授写完最后一个福字之后,放下纸笔,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叫上顾白衣。   顾白衣帮忙把东西收进楼上书房。   放下东西,转身要出门的时候,游教授又叫住他,指了指书房里的书架,笑得很和颜悦色。   “有什么喜欢的,可以自己拿。”游教授说道,“就当是新年礼物。”   顾白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从第一次进书房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几面书架上摆满的书,虽然面积不算很大,但种种保护措施比起专业的藏书馆也差不到哪儿去。   能摆在常进常出的书房里,显然要么是常用的,要么就是游教授的心头好。   顾白衣是喜欢看书,但仅仅是闲暇时的爱好,远没到狂热的地步。   他下意识摇头婉拒:“我……那里没地方放。”   游教授露出点遗憾的神色,也没有再强行劝说,只是说道:“这样啊,那下次再说吧。”   顾白衣:“……”   这一家还真是有够大方的。   不过到底也是一片好意。   珍贵的藏书都愿意送出去,显然游教授并不讨厌他。   顾白衣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就定下来了。   下楼之后,顾白衣被沈玄默叫出去看春联的位置。   沈女士拿着鸡毛掸子一直掸到楼梯边,一边不时地朝外看,还顺手在丈夫身上拍了两下。   游教授:“……”   在鸡毛拍进嘴里之前,游教授轻轻拍了下妻子的肩,从她手里接过了鸡毛掸子,问她:“现在放心了?”   沈女士还嘴硬:“小顾年纪还小。”日后说不准还是要后悔的。   但游教授看出她眉目之间分明是舒展了开来,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显然是很高兴的。   游教授就顺着他说:“玄默年纪大,叫他懂事点不就行了。”   到手的对象再飞了,那就是沈玄默这个年纪大的没用了。   沈女士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顿时那点不安也没了。   “要不回头我再跟玄默说说……”   两人在屋子里小声嘀咕了一阵。   屋外的两人对父母辈之间的谈话一无所知,但那种微妙的氛围变化,他们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   并非排斥或排挤的恶意,顾白衣识趣地没有多问,仍旧乖乖巧巧地陪他们说话。   沈玄默视线在父母脸上扫了一圈,微微眯了下眼睛。   趁着沈女士进厨房找东西,沈玄默跟了上去,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沈女士一言难尽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做好了几道硬菜的阿姨就回家过年去了。   游教授就卷起袖子进了厨房,又炒了两道简单的热菜,沈女士在旁边拍了两根黄瓜。   都是家常的手艺,不算很惊艳,但也不至于叫人失去食欲。   顾白衣就在厨房外面看看沈玄默,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也要跟着露一手。   沈玄默抬抬下巴,示意他妈手里的那碟拍黄瓜:“那是我唯一会的一道菜。”   但已经被沈女士抢先了。   端着拍黄瓜走出厨房的沈女士毫不客气地嘲讽:“还是算了,大年三十我可不想去医院洗胃。”   沈玄默谦虚地说:“那确实比不上您战绩斐然。”   毕竟他妈是真的把他们一家三口送进过医院。   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沈女士:“……”   突然有点想把菜盘子扣到狗儿子脸上。   游教授连忙出来打圆场:“先吃饭先吃饭,一会儿菜冷了,玄默你跟我去端菜,阿意你跟小顾收拾一下桌子。”   顾白衣戳了下沈玄默的腰。   沈玄默手背到身后,一把拉住顾白衣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就松开。   顾白衣一点挣扎也没有。   被顺过毛的沈玄默很好说话。   他走到母亲面前,心平气和地接过她手里那盘拍黄瓜,还顺手做了“请”的手势:“您请。”   一场家庭战争消弭于无形。   沈玄默没再嘴贱,沈女士不再挑衅,一段晚饭吃得毫无波澜,但又和乐融融。   晚饭之后,游教授陪着沈女士看了一会儿电视,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打着哈欠上楼去睡觉了。   临上楼之前,顾白衣收到了两个红包。   顾白衣下意识推拒:“我已经成年了。”   沈女士给了丈夫一个眼神,游教授便将两个红包直接塞进顾白衣的口袋里。   “拿着。”沈女士说道,“我们家的习俗就是没结婚没孩子的都得发红包,门口扫地的都有,不差你一个,不然显得我们多小气呢。玄默也有的。”   顾白衣只好点头,乖乖道谢:“谢谢叔叔阿姨。”   沈女士笑起来:“真乖。”   说完又给了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别趁机欺负人家。   沈玄默低着头,帮顾白衣把红包往口袋里又塞了塞,生怕掉出来。   沈女士看着眼角直抽,终究还是闭上嘴,转过头,眼不见为净,上楼去了。   沈玄默拉着顾白衣出门转了两圈,开车到河岸边看过了烟花,等到接近零点的时候,才慢慢往回赶。   这个时候已经超过了顾白衣平时睡觉的点,看风景的兴奋劲退下去,他坐在副驾上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只是回去的路又不远,他强忍着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祝福的消息。   身边坐着沈玄默,他甚至没有注意窗外的风景变化。   车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恍惚:“到了吗?”   然而回过头,却是停车场旁的那条小路。   一面是围墙,一面种着绿植,平时大多供给无聊的行人绕远路,这个时间点更是空无人烟。   乍一看很像是适合杀人越货的荒郊小路。   但顾白衣一点紧张感都生不出来,只是疑问性地看了眼沈玄默:“沈哥?”   估摸着私下里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沈玄默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了那两个红包放进他手里,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来一个压在那两个红包上面。   顾白衣不解其意,但没来得及问就惊住了。   最下面的那个红包很厚,入手分量不轻,也就是先前塞在厚重的外套里才感觉不出来。   但中间那个就薄得有些突兀了,摸起来也不像是一般纸币的大小。   最上面沈玄默塞的那一个倒是很好猜——完全就是银行卡的手感。   顾白衣:“……”   又一个见不得光的交易现场?   ——中间那个不会又是支票吧?   顾白衣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绪。   沈玄默说:“拆开看看。”   车内的灯都亮起来,顾白衣与他对视了片刻,沈玄默神情温和,暗含着几分莫名的期待。   顾白衣低下头,听话地开始拆红包。   最上面一个不出他所料——银行卡。   中间那个……   果然也是支票。   顾白衣对着灯光粗略一扫,估摸着小数点前面都不止四个零。   顾白衣:“……”   他下意识又把支票塞回去了。   他已经不想问银行卡里有多少钱了。   相较之下,那个装着厚厚一沓现金的红包竟然成了最寒酸的那一个。   沈玄默在旁边说:“压岁钱,可以算是你个人的合法收益。”   他慢条斯理地咬重了其中几个字音。   顾白衣耳朵蹭的就红了。   他已经知道沈玄默在说什么了——   这些钱通通都可以塞进老婆本里。   沈玄默继续说道:“我觉得‘攒够’这个范畴太不明确了,可以先设立一点小目标,这样完成起来也会比较有成就感。”   顾白衣眨了眨眼,点头,故作镇定地说:“嗯,有道理。”   沈玄默眉宇一松,循循善诱:“每次达成小目标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适当地放松一下要求,给予一点小小的奖励?这样实施起来更有动力。”   顾白衣继续点头:“你说得对。”   沈玄默嘴角微扬:“那今天这些压岁钱加起来是不是能达成一个‘小’目标了?”   顾白衣不假思索地答:“不算!从你那儿拿的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看起来像三岁小孩儿那么好糊弄吗?”   沈玄默:“……”   沉默片刻,他也只好失望地憋出两个字:“……不像。”   确实不好骗。   沈玄默拉下了嘴角,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好像那些乖巧又懂事的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也只是低落地低头,然后听话地坐回去,收回手,不争也不抢。   顾白衣一看就知道他这副模样九成九是伪装出来的。   可他偏偏就是吃这一套。   ——沈玄默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顾白衣心底腹诽,却还是下意识拉住了沈玄默慢慢收回去的手。   抬头的时候正撞上沈玄默看过来的视线。   灯光下照得那双黑眸明亮又温柔,似铺满了碎星的天幕,悠远浩渺却也沉静而包容,好像在说,没关系,只要你开心,怎么样做都可以。   顾白衣一时哑然,而后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这一次来源于他自己。   他的手搭在沈玄默手腕上就停顿住了,沈玄默反握住,软绵绵的手指没有丝毫的挣扎,另一只更大一些的手指才一根一根温柔地嵌进指缝。   十指相扣。   身体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掌心的温度却生起一种亲密无间、近乎抵死缠绵的错觉。   沈玄默垂眸去看他们相扣的手指,好似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顾白衣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个肯定不能算老婆本。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一点,“攒到嫁……咳,聘礼,也可以亲一下。”   “——就一下。”顾白衣强调。   沈玄默“嗯”了一声,吻就落下来,吞下了他后面未完的话。   嗯,一下。   但没说多久。 第54章 弱点   ◎顾白衣觉得有点新奇◎   年后家里蹲了几天, 沈玄默还是被沈女士拖出去拜年了。   沈玄默这几年跟亲戚走得不近,见过几个亲近的长辈便彻底失去了拜年的耐心。   往年沈女士都随他去了,也懒得跟他吵。   但今年态度却格外坚决, 不止亲戚要走动, 相熟的圈内友人以及合作商等等,都带着沈玄默见了面。   沈玄默起初拒绝了。   沈女士对他发出了灵魂质问:“万一以后小顾被人欺负,你不得有点底气去护着?你不会想要把他一辈子都困在宁城吧?别指望我,他以后是你对象又不是我的, 我没那么多时间管你那点私事。”   沈玄默:“……”   沈玄默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以往并没有什么野心,甚至已经对手上的工作渐渐心生厌倦。   要不是因为跟他妈之间还赌着一口气, 他早就开始考虑退休养老的事了。   权势地位金钱并不能带给他任何满足感。   相反, 牵扯到其中的明争暗斗、各种利欲熏心的丑陋嘴脸,看着着实叫人厌烦。   但那是遇到顾白衣之前的事情了。   在特别需要保护一个人, 或者对付某个人的时候,权势金钱都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顾白衣看起来就不像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本身又是孤儿,没有任何背景依靠。   那就只能由沈玄默来做他的靠山了。   要是没点底牌,这山一靠就倒,或者还得再辗转去靠另一座山,那就有点太没用了。   沈玄默长达十几年的“叛逆期”, 悄然终结于这个春节。   沈女士丢给他一堆工作,美其名曰趁着回宁城之前练手,实际上就是物尽其用, 分摊工作。   沈玄默头一回没有躲闪反抗, 而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公司总部打卡, 混了个脸熟。   他以短期学习的名义进公司, 低调且沉默, 似乎是打算就这样混过这段学习期。   但他身为沈女士的亲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泯灭于人群。   圈内人不明真相,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猜测这对母子是不是已经彻底和解。   沈玄默要是回了沈家,圈内形势说不准又要变化了。   宁城与首都相隔甚远,即便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白手起家干得还不错,但真正打过交道的还是少数。   顶着沈家人的光环,自身表现出来的能力就要被相应地抵扣掉一部分。   总的来说,大部分人看中他沈大少爷的身份,对他的能力却并不以为意。   有些得罪过他的人战战兢兢地夹起了尾巴,怕他得势报复,有些则觉得这是一个机遇,眼珠子一转就想尽办法凑过来讨好。   沈玄默离家十几年,很多人都不清楚他的性格脾性,所以从某方面来说……那些人胆子很大。   某个唐姓合作商摆酒设宴,沈女士出差未归,请帖就递到了沈玄默手上。   两家在一个比较重要的合作项目上正处于谈判关键期,不好推拒,沈玄默就接了下来。   宴席之上,某个据说刚被接回家的私生女穿着清凉,几次三番拦路敬酒,沈玄默避了两次对方也穷追不舍。   到第三次的时候,唐小姐脸色泛白地端来一杯酒,将他堵在宴会厅一角。   敬酒不成,她手一抖,满杯的酒水不偏不倚泼了沈玄默满身。   随后唐小姐就慌张地请他去房间换衣服。   唐小姐在前面引路,后面还有个男服务生虎视眈眈地作陪。   附近瞥见这一幕的人都啧啧称奇,心说这唐总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唐小姐虽是私生女,却是他几个儿女之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正经大学生,青春靓丽,身材妙曼。   再精心一打扮,比起那些漂亮的大明星也不差什么。   先前一入场,至少小半男人的目光都控制不住地朝她身上飘。   但看到她目标明确地盯着沈家大少爷,其他人才稍稍歇了心思。   有点家底的男人情人满地似乎都是常态。   况且沈大少爷以往就有风流名声,这些花名在圈子里传得比他白手起家的事业广多了。   如今唐家当众搞这些小动作,甚至于懒得费心遮掩,确实有点不要脸面了,但没人替沈玄默不忿。   一夜风流,这种事上男人从来不是吃亏的那一个。   倒是有人觉得唐小姐可惜了。   但又有人撇嘴,说要是能进了沈家的门,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只当没名没分的情人,至少沈大少爷仪表堂堂风流俊逸,也比被送给那些膀大腰圆的油腻老男人好多了。   且不论当事人愿不愿意,周围人大多冷眼旁观,要么干脆不掺和不惹麻烦,要么等着看好戏,甚至还有私下打赌的。   小部分人觉得沈大少爷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不顾场合,但也都默认他不会把这件事闹大。   至少也要等到宴会结束,再私下表达不满。   只有几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在了墙角不易被人注意到的暗处,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了眼那位唐总。   甭管沈大少爷风流名声是真是假,敢用这种手段当众算计沈玄默,那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可惜这样了解沈玄默的宾客寥寥无几。   听见宴会厅那一角传来一声惨叫的时候,许多人还满面茫然。   一回头,就见一个男服务生倒在地上,一边的胳膊不自然地弯折着。   旁边是端着酒杯的沈大少爷。   淡红色的酒液在他浅色上衣上染出了花,一身狼藉,却并不狼狈。   他神情慵懒地看了眼四周,视线划过不远处的唐小姐时,后者脸色煞白,小腿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几乎站立不稳。   其他人都没看到他先前的动作,但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大概也猜出前因后果,一时都呆立着,不敢言语。   待沈玄默的视线扫过来,他们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就是不敢对上视线。   唯一一个来不及转头的倒霉鬼,是正托着酒盘的服务生。   沈玄默朝他勾了下手指:“叫你们唐总过来。”   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转头去叫人。   沈玄默转了转手里的杯子,青碧色的酒液沿着杯壁流淌摇晃,他觉得这颜色不太好看,示意另一个服务生过来。   托盘上摆着三四杯半满的深红色葡萄酒。   沈玄默直接全部倒进同一杯。   周围人偷偷摸摸地朝这边张望着,最过头的猜测也就是觉得他想让人喝酒赔罪。   唐总很快过来,见状不对,满脸堆笑着打圆场:“小沈总,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都怪我御下无方,要是冲撞了还请你多担待——”   说着他还瞪了眼唐小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唐小姐面色发白地咬着下唇,不敢言语。   在她低头的刹那,就听见哗的一声轻响,随后便是周围人控制不住地惊呼。   深红色的酒水泼了唐总满脸,滴滴答答地从下巴上滑下来,一半在滴花了衣服,一半淌到地上,落汤鸡似的。   唐总面色铁青,陡然一怒:“沈玄默!你——”   沈玄默又端回了青碧色的那杯酒,一抬手又泼到唐总脸上。   恰好从额头浇到下巴。   卓越的身高优势在这个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玄默眉眼轻抬,慵懒含笑,却显出十二分的讥诮:“这么鲜亮的颜色,你确实不配。不用感谢我帮你洗脸,就当我日行一善。”   他随手将杯子放回托盘。   “啪”的一声轻响,在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格外突兀。   没人敢开口。   就连唐总也被气懵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所以当沈玄默转过身,路过另一个服务生如法炮制倒了满杯的酒时,他那淡漠的声音也清楚地回荡在宴会厅里。   “这杯就端给他洗洗脑子。”沈玄默轻嗤了一声,“不然往里塞点东西装饰一下也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宴会厅。   没人敢拦。   后面的唐总在众目睽睽的目光审视之下,脸色一白,两眼一翻,竟是生生气晕了过去。   沈玄默出了宴会厅,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原本想直接开车回家,但看看自己一身酒气,他眉头就皱起来,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了沈家的司机过来接。   他回了趟沈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顾白衣在家看剧本。   看到沈玄默提前回来,他还有点意外:“不是说去参加什么宴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还以为起码得到半夜,刚刚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等沈玄默回来。   沈玄默走过来楼了下他的脖子,轻轻碰了下他的耳尖:“早知道带你一块去了。”   要是看到他有了主,说不定就不会再搞那一出了。   怪恶心人的。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顾白衣就是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活动,所以沈玄默才没有强求他一起去。   一群人假模假样地打着官腔,确实无聊。   还不如在家躺着睡觉实在。   沈玄默话头又一转:“算了,不去才好,清净。”   顾白衣看出他心情不好,都顾不得跟他计较亲近范畴的问题,放下手机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沈玄默简单地复述了唐家那对父女的事。   顾白衣听得神情渐渐微妙。   沈玄默紧急保证:“我根本没见过他们家的人,我看那小姑娘其实也挺不情愿的,估计是被她那便宜爹威胁的。”   否则那会儿他就连唐小姐一起泼了。   在他的字典里,没有怜香惜玉几个字,但冤有头债有主。   沈玄默更讨厌那个唐总。   顾白衣面露同情,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旧事:“这种事……确实也难免……”   地位高了,难免周围就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   无论男女都是。   有些人对这方面不大在意,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也勉强能算是一段美事,至少也不算吃亏。   但也有一些人洁癖重,对这种事就避之不及了。   顾白衣他亲大哥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事。   不巧他哥没什么武学天赋,相较练武之人身娇体弱,酒喝多了还加了料,直接失去反抗之力,被摸了好几爪子。   最后是顾白衣收到短信发觉不对,及时赶过去把他哥给救了下来。   事后顾大哥差点没把自己给搓下一层皮,恶心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自那之后更是滴酒不沾,饭都不敢在外面吃。   顾白衣如今再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他哥那段时间的样子可太可怜了。   对比之下,沈玄默还算是幸运的了。   但有一难免就有二,沈玄默还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遇到个更心黑的就栽了。   沈玄默脑子好使,但要是被人灌晕了那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这么一想,顾白衣神情中更透露出几分怜悯。   好像在看一个柔弱可欺的小鸡崽。   沈玄默:“……”   总觉得他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顾白衣轻咳了一下,收敛了一点眼神:“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应酬,我陪你去吧。”   多少也能保护他一下。   沈玄默听从直觉的预警,并没有去深究顾白衣那种微妙的眼神。   “不用了。”沈玄默恢复了理智,问道,“这几天你有事要出门吗?”   顾白衣想了想:“明天下午要去找那位导演,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沈玄默微蹙了下眉:“明天我找人陪你去。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单独出门。我担心有人会趁机报复。”   他跟顾白衣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唐家只要有心,查出来顾白衣的存在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们绝对不敢随便对沈玄默动手,但沈玄默的小情人就是他们最佳的出气筒。   毕竟他们怕的不是沈玄默本人,而是他背后的沈家。   沈家会为了个不能生不能养甚至都不能明媒正娶的小白脸出头吗?   没试探过这道底线,那些人是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不仅是顾白衣,就连沈玄默本身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所以这次的头,沈玄默必须要出。   唯一担心的不过就是那些人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顾白衣身上。   想到这种可能性,沈玄默就觉得满心烦躁。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认可了沈女士的说法——必须得有更多的底气才行。   空有一个沈家大少爷的名号,仅缩在宁城一角养老,是远远不够的。   沈玄默伸手揉了揉顾白衣耳侧的头发,柔软的触感叫他心头稍定,但又随之生出些许歉疚。   “就这几天。”沈玄默低声说道,指尖拨弄着他的发尾,沿着耳尖一直轻点到后颈,安抚性地揉了揉,“你稍微忍一忍,少出门别落单。要不了一个礼拜,他们就会忙到自顾不暇了。”   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叫他们在这个圈子里面消失得干干净净。   顾白衣乖乖点头:“好。”   见他没有不满的神色,沈玄默才稍稍放松下来。   “等这段时间忙完就带你去看花船。”沈玄默说道。   顾白衣眨了眨眼,他都险些忘了这件事了。   比起花船,他还是对那个唐家可能报复他的事情更感兴趣。   前世到今生,还是第一回有人把他定为打击报复中的“弱点”。   以往可都是仇人为了报复他,而去针对他的亲朋好友,利用他们来威胁他。   因为他们打不过顾白衣。   就算是下药这种下作手段,除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否则对顾白衣的效果也不怎么明显。   如今骤然间身份倒转,知道那些人不敢对沈玄默动手,顾白衣放心之余,还有几分新奇。   眼见着沈玄默怒意渐渐平复,顾白衣彻底把剧本丢到一边,戳了戳他的胳膊,问他:“沈哥,你们这边的人一般怎么报复人?”   沈玄默按住他的手,纠正他的用词:“是他们。”   顾白衣从善如流地改正:“他们一般怎么报复人?我又不是名人,就这几天也查不出多少东西,是不是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那种方式,套麻袋、绑架、恐吓?”   他每多说一个词,沈玄默脸色就沉下去一分。   奈何顾白衣正在兴头上,就差扒着手指头算有多少种欺负人的方式了。   语气轻快得好像他不是可能被报复得对象,而是电视机外面围观看戏的观众。   沈玄默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顾白衣找个保镖,就听他已经联想到对方或许会雇佣一些专业打手的事了。   顾白衣说着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抬起头,有些纠结地问道:“万一那些人最后真的找上了门,要是我从他们嘴里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然后一怒之下冲上门揍他们一顿,这能算是正当防卫吗?”   沈玄默:“……”   这是个好问题。   但……   为什么他好像从顾白衣脸上看到了一些……跃跃欲试?   作者有话说:   放心感情线不会虐哒   前面说过滴,正文不会完全按照文案走的,只能保证掉马剧情一定有,但分手应该不会有,大概就是掉马情节的附加喜剧小剧场吧w 第55章 试镜   ◎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沈大少爷回沈家之后, 在参加的第一场宴会上就闹了个不欢而散,彻底跟唐家结了个死仇。   短短几个小时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圈子。   有人觉得沈大少爷果然嚣张跋扈, 有人同情沈瑰意, 觉得沈总一世英名进退有度,怎么生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正谈着重要合作,当众给人没脸,败家子都不兴这么败的。   远在外地出差的沈女士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消息。   或担忧, 或不怀好意地上门打探消息的都有,沈女士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怒, 但也绝口不提叫儿子上门道歉的话。   隔天一早, 她就直接叫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把这件事全权移交到沈玄默手上。   一时间外面众说纷纭,却更加猜不透沈总的想法。   这是想让沈玄默将功折罪把合作的事情谈成呢, 还是单纯给他撑腰,让他继续败家出气呢?   二者皆有可能。   与唐家的合作重要,但对沈氏来说并非不可或缺。   即便没了唐家,也不是没有其他可以合作的对象。   最多额外让渡一些利益罢了。   但沈少爷刚回来,瞬间就捅了这么大篓子,要是真的任由他胡闹,只怕日后更难服众。   要是握手言和说不准还能勉强补救。   一时之间, 竟没什么人敢掺和这件事。   关注着这件事的人都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平静的假象下面暗流涌动。   沈玄默因此开始忙碌起来,早出晚归难见踪影。   不过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 顾白衣便没有太过担忧, 也没有去过问那些生意场上的事。   这些事他不懂, 当然不会主动去添乱。   次日中午, 之前去机场接过机的黄助理敲响了他们住处的大门, 说是陪顾白衣去见那位导演。   沈玄默在首都这边没什么根基,更没什么好用的人手,但事关顾白衣的安全问题,他倒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妈低头求助了。   沈女士便将黄助理安排了过去。   黄助理跟顾白衣见过面说过话,也算是熟人了,相处起来更加容易一些。   除了黄助理以外,还有一个兼职保镖的司机,正在楼下候着。   顾白衣提前几天就跟那位导演联系过。   最初电话是对方助理接的,公事公办地给了他一个地址和时间,叫他看过剧本,然后当天去参加统一的试镜。   不过没过两天,那位姓钟的导演便亲自给他打了电话,另外约了时间见面。   见面地点在市郊的一个练武场。   黄助理信息搜集能力强得惊人,听到地址后不到一刻钟,就把练武场的信息扒得一清二楚。   据说这个练武场属于市里的武术队,是近几年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金主赞助之下新建的场地。   这个世界练武的人不多,但从市级到国家队还是有专门的队伍的,国内也会定期组织一些比赛。   但比起顾白衣前世来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也就比村镇级的比赛稍强那么一点。   不赚钱又不扬名,全靠爱发电。   大部分市级的武术队甚至都是半民间组织,经费大部分靠队员自己凑,偶尔还要组织一些募捐。   当然大部分人也都是兼职,比赛前一段时间才会一直聚在一起训练。   少部分运气比较好的队伍,要么队员本身有钱,要么就是碰巧遇见大方的金主,再不然就是队员本身脑子灵活,善于发现商机。   ——比如谢延春可以算是最后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况。   他就是为了赚钱养师门才出的道。   首都这支武术队也难逃此等魔咒,不过他们运气不错,三种好运全都撞上了。   除了给力的队员以及大方的金主以外,他们还会接一些别的单子,比如临时保镖,又比如演员培训——当然是武术部分。   他们甚至还抢了一些武术指导的活,闲暇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什么动作简单好看,容易训练。   但他们不会跟着剧组漫山遍野地跑,在打出一些名气之后,有些剧组就会特意送一些重要演员过来培训一段时间。   吃穿住宿又是另一项商机——附近的餐馆旅店都是他们自己开的。   那位导演约在这里见面,大概率是因为角色需要。   这次是一部古装剧,讲乱世之中的三个少年为了寻亲,结伴前往王都途中发生的故事。   男一善谋,女一善医,且真柔弱不能自理。   男二是看起来柔弱,但其实是其中的武力担当。   吊打全剧角色、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了皇帝的那种武力担当。   全篇主要角色的打戏,基本都集中在男二身上。   原本钟导还试着接触过谢延春,但一来形象不是很合适,二来档期撞了。   钟导与敬导做过同窗,又是多年好友,私下寒暄诉苦的时候,敬导就想到了顾白衣。   那位钟导明显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改了态度。   顾白衣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是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新人,这种小有名气的导演愿意见他,已经算是难得了。   争取当然是要争取一下的,毕竟男二戏份多,报酬应该也会高不少。   如果没选上,那说明他实力不够,也没什么好怨念的。   顾白衣到练武场的时候,钟导还没有到。   进门在接待厅坐了一会儿,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也没到。   黄助理看了眼时间,不由地皱了下眉。   但顾白衣很好脾气地说再等等,她暂时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钟导很快打电话过来解释,说半路撞见了一场小车祸,刚做完笔录离开,一会儿就到,请顾白衣再稍微等一等。   言语之间很是歉疚和客气,不像是故意耍大牌。   顾白衣答应下来。   有了确切的时间,顾白衣就放松下来,抬头看向窗外时微微怔了怔。   他起身走到门口,问能不能到前面的院子里里面看看。   接待人说那边队里专用的演练场。   不过今天休息,那边没人,只是看看的话当然可以。   顾白衣跟黄助理招呼了一声,便出了门,绕过了院墙。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正蹲在花坛边,眉头紧皱地盯着花坛泥念念有词,左手捏着一小节枯枝挥舞几下,然后往泥地里一插。   然后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头拜了拜。   顾白衣:“噗。”   少年坚持拜完第三下才睁开眼,扭过头,目光如刀地直往顾白衣脸上扎:“好笑吗?”   顾白衣看着那张正脸转过来,晃了一下神,低喃着叫了一声:“甜甜?”   少年耳力绝佳,立马炸毛跳起来:“你才甜甜!叫添添!”   他起身就往顾白衣那边走过去。   然而没几步他就意识到不对,他脚步一顿,眼睛一眯,满脸疑惑:“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认识我?”   说着他蓦地又加快了脚步,冲向了顾白衣:“谁派你来的?”   他速度太快,顾白衣下意识侧身避让了一下。   然而仅这一个动作,就叫少年眼睛一亮:“你也练过?比划一下?”   话音未落,他脚步一转,便朝着顾白衣攻过来。   顾白衣只是退,并不接招。   少年脸色一变,神情认真了许多,攻势也越发凌厉。   顾白衣退至墙角,再无可退。   少年抓准时机,气势汹汹地一掌劈了过来。   然而顾白衣只是微微偏了下脑袋,轻飘淡写地伸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   修长白净的五指好似轻轻一按,少年便已动弹不得。   少年正想挥另一只手,忽听见眼前人在他耳边低语:“身体不要紧了?”   少年一滞:“你怎么知道?”   随即脸色一变:“果然是他们派你来的!”   “到底是谁?”少年故作凶悍地逼问道,“我爸?我妈?我舅舅?总不能是我妹妹吧!”   顾白衣轻松地把他抬起的膝盖按下去,一边说:“没有谁,我只是恰好路过。”   少年满脸怀疑:“怎么可能,那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到底是谁?”   顾白衣看了他半晌,确认没有半点熟悉的影子,才微微垂眸,掩去那点失望。   看来“穿越”这种异常,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叫顾白衣。”顾白衣松开他的手,微微浅笑,“可能算是你——”另一个世界的好朋友。   也是沾亲带故的表兄弟。   只不过血缘关系就稍微远了一点了,据说他们的母亲是同一个曾祖父。   顾白衣把后面的话咽回去,玩笑道:“——命中注定的好朋友吧。”   少年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忍不住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上下打量着他:“长得也不错啊,怎么说话这么……腻腻歪歪的。”   顾白衣看着他笑了笑,故意拖长了语调:“可能是——见君心喜吧。”   少年:“……”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但我觉得,你那个表情好像是在祭奠一个死人啊。”   顾白衣眨了眨眼:“啊,有那么明显吗?”   少年:“……”   他忍不住跳脚:“什么仇什么怨啊!我没得罪过你吧!”   “没有。”顾白衣诚恳道歉,“对不起,开个玩笑。”   少年反而发不出火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算了,反正也是我先动的手。我叫田添恬,添加的添,恬静的恬,叫我添添就好了,乱叫别的我可是会发火的!”   顾白衣笑了一下,说:“好。”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才叫了一声:“添添。”   田添恬松了一口气。   他这短短二十年人生当中,最苦恼的事情之一无疑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无论是昵称还是全名,叫起来都非常的……不爷们儿。   他说得夸张,但其实这么多年早就被叫习惯了。   最多就是有点郁闷。   难得一个新认识的同龄人愿意给他这点面子,而且身手似乎又很不错——   田添恬用余光偷摸打量了顾白衣几眼,决定勉为其难将他划拉进朋友的范畴。   无论哪个世界的田添恬都是个话痨大嘴巴。   顾白衣只问了两三句,他就自己把自己翻了个底朝天。   田添恬在首都上大学,同时也在偷偷摸摸用零花钱赞助武术队,借此换来了一个编外队员的名额,平时都可以随意出入练武场。   仅挂靠编外名额不是因为他实力不行,相反他在全队能轻松挤进前三。   只是他身体不太好,几年前生过一场病,三年前才通过手术治愈了。   但术后五年都是恢复期,不建议剧烈运动。   田添恬能跑到千里之外的首都上大学,还是主动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堆“间|谍”,保证定期回寄复查报告,之后对着家人死缠烂打了整整半个月,才争取来的结果。   然后他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策反了身边的“间|谍”,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偶尔来练武场复健锻炼一下。   其实这种事家里人未必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只不过半年一次的复查报告指标越来越好,知道他有分寸,他们才没有计较。   但要是他真的敢挂名出去参加比赛,他爹妈能直接飞过来把他腿打断,然后直接拖回家关进医院到恢复期结束为止。   这段时间,田添恬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偷偷摸摸加了些训练量。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还特意趁着其他人休息的时间才过来。   他本来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刚看到顾白衣的时候,才会那么紧张。   不过听说顾白衣不是家人派过来的,田添恬又飞快地放下了心。   ——放得太早了。   当然此刻的田添恬对此一无所知。   单方面输出了半天,田添恬才想起来问顾白衣:“对了,你是来干什么的?要来加入武术队吗?我觉得以你的身手肯定没问题!”   他说着说着,眼睛越来越亮。   顾白衣一盆冷水浇得毫不迟疑:“不是。只是有个导演约我在这边见面。”   田添恬撇了下嘴,有点失望:“导演?你是演员?身手那么好,当演员也太可惜了吧。”   顾白衣叹气:“没办法,现在穷。”   田添恬:“……”   田添恬语无伦次地道歉:“啊,抱歉,我没想到这个……”   顾白衣笑了一声。   田添恬看出来他没生气,也跟着傻笑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止住——太傻了。   “如果你愿意来这里,我……我可以给你开工资。”田添恬绞尽脑汁,试探着提议,“可能没有出名的明星那么赚钱,但日常生活肯定可以保障的。”   演员这一行也不好混。   底层演员连生活都很难保障。   顾白衣谢过他的好意:“恐怕暂时没机会了。我过几天要回宁城了。”   田添恬愣了一下:“你是宁城人?”   顾白衣说:“算是吧。”   这辈子算是。   田添恬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宁城好玩吗?好吃的多吗?有没有什么厉害的高手?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宁城呢。”   顾白衣回顾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宁城的情况。   两人正聊得其乐融融的时候,黄助理跟着钟导一起过来了。   黄助理眼神微妙地扫了一眼顾白衣和旁边的陌生少年——距离太近了,宛若多年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   但顾白衣身边似乎没有过这样一个朋友。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给双方引荐了一下。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她已经简单了解了一下钟导的情况,确认了不是什么不靠谱的。   黄助理放下心,介绍完了就退出去让他们自己聊。   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田添恬,结果发现那个娃娃脸少年完全没有眼色,直接赖着不走了。   但钟导和顾白衣都没提出异议,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己转身先离开,然后找人问了句那个少年是谁。   虽然那个娃娃脸看起来不像是职|业|打|手的样子,但……万一呢?   安全问题,一定要谨慎。   绝对不是因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绝对不是。   留在演练场的三人对黄助理丰富的内心戏一无所知。   钟导先跟顾白衣道歉,迟到确实是不可抗力,然后又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钟导大名钟齐阳,是拍历史纪录片出身的。   转型之后拍过悬疑剧都市偶像剧和家庭伦理剧,属于那种非常有探索和尝鲜精神的导演。   转型之作中规中矩,大多不如他的纪录片评价高,只有一部探案轻喜剧广受好评。   这次的新剧算是他的优势集合项,历史轻喜剧。   拍戏这么多年,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钟导也在努力寻求突破的机会。   新剧正是他努力争取过来的机会,因此从剧本到演员再到其他大大小小的细节,他都格外上心。   顾白衣也终于弄明白,钟导为什么突然要单独见他。   敬导那边剪出了几支预告片。   最后一个单元的预告片质感最佳,他们干脆又多剪了几个视频,顾白衣那个角色的戏份都给剪出来了大半。   其中就包括剧中反派的唯一一场打戏。   动作都是顾白衣自己设计的,提前跟谢延春套了套招就直接亲身上阵了,别说替身,连威压都没上。   但效果就是特别绝。   一招一式凌厉漂亮,一个长镜头拍下来叫人看得酣畅淋漓,舍不得眨眼。   原本二十分钟的戏份因此又生生延长了好几分钟——   打戏太好看了,一秒都舍不得剪。   敬导看到成片就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再加几场,然而已经杀青,说什么都迟了。   他知道钟导估计不会把顾白衣这个完全没名气的新人放在心上,所以剪完片子就给他发了一份。   就算看不中演技,薅过去当武术指导也不亏。   不过没他们那样的底子,呈现出来的效果肯定也没有那么完美。   但敬导私心觉得,钟导大概是舍不得放弃这个好苗子的。   别说顾白衣演技其实也算及格了。   就算他真的只是个木头美人,光那张脸和那身手,也能算是一块漂亮的璞玉了。   演技什么的,可以慢慢磨嘛,但形象气质身手那都是可遇不可求。   果不其然,钟导看了敬导发来的视频之后,立马就给顾白衣打了电话,跟他约时间见面。   名义上算是面试,但钟导心里清楚,在看过那个视频之后,他就不可能再看得上别的演员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   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不过这些话钟导没有直说,免得让新人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恶习。   简短地交代了一点前情之后,钟导就把脸色摆得稍微严肃了几分。   “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不过在我的剧组大部分都是实景拍摄,很多东西都要学,不一定多精通,但一定要会一点。”   顾白衣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钟导轻咳了一声,态度又缓和了一点,决定从简单的开始:“会写毛笔字吗?”   顾白衣点头:“会一点。”   钟导继续问:“骑过马吗?”   顾白衣继续点头:“骑过。”   钟导眉头一跳:“弹琴呢?古琴。”   顾白衣这回没有点头:“只学过一点皮毛。”   钟导:“下棋呢?”   顾白衣:“学过几年围棋和象棋,五子棋飞行棋井字棋……嗯,知道规则。”但没怎么玩过。   钟导:“……”   钟导:“那有什么是你完全不会的吗?”   顾白衣想了想:“那可就多了。”   钟导:“比如?”   顾白衣:“生孩子。”   钟导:“……”   他看了顾白衣好几眼,但对方眼神太过于真诚了,钟导都不好意思怀疑他是耍自己。   再转念一想,是他自己先不信,追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导轻咳了一声,拉回正题:“会写字会骑马就行了。为免生疏,进组之前会给几个主演统一培训突击一下的,你不用有压力。”   顾白衣点头:“好。”   钟导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面试”的,视线落到旁观的田添恬身后,才想起最开始的问题。   “对了,你有什么比较擅长的武器吗?”钟导问道。   “那个角色应该擅长什么?”顾白衣问。   这一部分剧本里没写。   前期主角团几个落魄得很,衣服都是从盗贼身上扒来的。武器自然是抢到什么用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刀剑。   但自身善用的武器不同,在用其他武器时,习惯上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长|枪。”钟导如实答道,“你会吗?”   顾白衣顺着钟导的视线看向田添恬身后,唇角微扬:“略通一二。”   钟导:“……”   这熟悉的心塞感。   田添恬在一旁憋了半天,看看哽塞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导演,咳嗽一声:“这位钟、钟导演,你要是不相信的话试试不就行了吗。”   他眼睛里一左一右写着跃跃欲试的几个大字——   让我来! 第56章 哄   ◎可爱◎   演练场旁边就摆了些平时练习用的武器, 刀枪棍棒都有。   田添恬常来这里,对这些东西都熟悉得很。   不用其他人发话,自己转头就兴冲冲挑了一杆长|枪扔给顾白衣。   刚刚顾白衣只顾着躲, 勾起了他切磋的瘾却得不到满足, 就想找机会再过两招。   田添恬蠢蠢欲动,但没两下就被顾白衣按了回去。   “你——”顾白衣反握着枪身将他推到一边,“就在那儿坐着。”   在他找人打小报告的威胁下,田添恬还是撇着嘴妥协了。   练武场的人也知道他身体不好, 平时也会看着他不让他过度训练。   没想到新认识的朋友也是这样的人!   田添恬用谴责的眼神瞪着顾白衣。   顾白衣冲他温柔一笑:“乖。”   田添恬:“……”   他用力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顾白衣:“那我给你表演一个?”   田添恬:“……”   他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骨气, 然而不到一秒钟, 他又控制不住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一握长|枪,顾白衣身上的气质就不太一样了。   没有对手, 并非对决,自然也没有杀气。   甚至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那些温柔演化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骨子里从容不迫的自信卸去了伪装,如同寒剑出鞘,锋芒毕露。   内敛也张狂。   同样的一张脸,此刻却凛锐到叫人不敢直视,却又如暗夜明灯, 叫人再也看不见他本身以外的东西。   他天生就该是被万众瞩目、也叫人甘愿折服的中心。   仅这一眼,钟导所有的犹豫与迟疑尽数烟消云散。   未着戏服,未有前情。   顾白衣光是站在这里, 就足以撑得起故事里那个少年将军的形象。   钟导心情越发激动, 险些拿不稳手里的手机, 然而此刻他却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还在录着像, 眼睛一错也不敢错地看着顾白衣的动作。   澎湃的心绪终结于顾白衣的最后一个动作。   寒风吹得枯叶簌簌, 却也抵不上长|枪的破空声响,转身的同时好像只是随手一甩,长|枪脱手,没入枝干。   树枝扑簌簌地摇晃起来,落花似的下了一阵落叶雨。   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往顾白衣脑袋上飘,然而一阵风吹来,又飘远了。   半点也不沾身。   钟导还愣着,田添恬却已经刷得站起了身,几个跨步冲向那棵树。   未开刃的枪尖刺破一片枯叶,而后没入枝干大半。   木制的枪身上也能看见明显的裂痕。   田添恬伸手试着往外拔了一下,竟然没拔动,不由瞠目结舌。   “你……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吃什么长大的?”   顾白衣走到他身边,握住枪尾那一截,稍微用了点力,便把长|枪拔了出来。   田添恬扭过头,打量着他那副乍一看十分单薄的小身板,眼神里充斥着羡慕与嫉妒。   以及些许渴望。   “天生的。”顾白衣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一边看了眼枪身上的裂痕,沉默了片刻,问,“这个要赔吗?”   他转头看向钟导。   钟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一边麻木地伸手掏钱包,一边说道:“我来。”   田添恬摆摆手:“不用啦,这些本来就是我用零花钱给他们买的消耗品,还有好多。而且本来就是我先提议的。”   就是没想到在顾白衣手上这么不经用……   虽然没能真的下场跟顾白衣切磋,但他也看得出来,刚刚顾白衣是为了让他高兴才真正露了点底。   不然只为演个戏,随便挥两下装装样子展示一下基础就足够了。   而不是真的来一出武术级别的表演。   一招一式,都是有套路的,而且个人风格很强烈。   田添恬总觉得这种风格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他没能把顾白衣拐进队里,但也希望他能混口饭吃,这会儿回过神倒是很快注意到钟导神游天外的模样。   “那个导演先生,这样行不行啊?”田添恬问道,“他这个水平,应该够演你那个角色了吧?”   钟导点点头:“……行。”   他说得吞吞吐吐,有点犹豫。   田添恬皱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行吗,别到时候又临时反悔,不是欺负人吗。”   “形象气质和身手都很合适。但是,”钟导停顿了良久,才恍恍惚惚地说道,“现在我有点担心剧组其他人的安全问题了。”   这要是哪次没收住,说不准都能把人给捅个对穿了吧。   田添恬:“……”   他回头看了眼顾白衣,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做人要实事求是。   顾白衣:“……”   不过这都是次要问题。   就算真有这个风险,钟导也舍不得把顾白衣给放走了。   再三确认了顾白衣能控制住力道之后,他就彻底放下了心。   这次见面是打着单独试镜的名号。   钟导跟顾白衣简单谈了谈,确认了一下大致的情况之后,就叫来了随行的助理和摄影师,给他另外拍了个试镜视频。   之后正式的合同则还要过一段时间,等钟导那边一些事情处理好才好给他递过来。   钟导在业内口碑不错,在选角上话语权也很大。黄助理见状也没有多嘴。   毕竟她只是临时负责顾白衣的安全问题。   确保对方不是骗子,没有恶意,不会故意欺压顾白衣,这就足够了。   至于要不要跟进这件事的后续,那就是沈玄默的事了。   回去的时候,田添恬十分地依依不舍。   要是顾白衣开口说一句,他可能就二话不说直接跳上车跟他一块回去了。   可惜这时候不太方便。   顾白衣只好假装没看出来,跟他约好离开首都之前一定再去找他玩。   田添恬立马在手机上给他发了自己的详细地址。   他跟朋友住在校外,学校过两天才正式报道,所以这段时间他闲得很。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顾白衣离开之前去找了练武场的接待人,跟他要来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黄助理也已经暗地里打听到了田添恬的身份,跟顾白衣绝对没有过半点交集,然而顾白衣这么主动,大概率也是因为田添恬。   虽然并不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什么暧昧的,但黄助理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无论是资料还是现实接触,顾白衣都是个相对内敛的人。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跟一个陌生人交朋友。   顾白衣上了车之后,就低头跟练武场的负责人举报田添恬偷摸加练的事情。   至于田添恬会不会气得跳脚……   大概会的吧。   但身体要紧。嗯。   刚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就听到黄助理感叹:“你和那个田同学好像还挺投缘的。”   顾白衣浅笑了一下:“嗯。”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车窗上倒映出他的脸,高兴之中藏着无人觉察的惆怅与怀念。   投缘。   可惜没有太多的缘分。   他们关系曾经很好,好到再见田添恬时,顾白衣不用刻意去回忆,脑海里就冒出了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比如他因为小名叫甜甜,蝉联了六年的小学校花。   比如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田觅蜜,小名蜜蜜,是个醉心科研的理工天才。   比如他的病,治愈率低到可比奇迹。   在顾白衣的记忆里,田添恬死于十七岁。   因病去世。   这个世界的田添恬迎来了奇迹。   可惜,顾白衣的朋友,终究还是死了。   -   沈玄默在元宵节的当天闲了下来。   令顾白衣略感遗憾的是,他始终也没等到趁着“报复”试探一下正当防卫限度的机会。   倒不是说唐家真的安安分分,没有过来找麻烦,而是麻烦被沈女士的人给挡下来了。   唐家花钱雇来的打手刚在沈玄默的小区外面蹲守下来,沈家的保镖就把他拎到小巷里暴揍了一顿,并且审问清楚了幕后雇主。   这件事儿传得比之前宴会上的事还要快。   短短几个小时内,所有人都听说了,唐家为了报复沈玄默,故意找了打手要去套他的麻袋。   这下两家彻底就是不死不休了。   原先还反复游说沈玄默去给唐家低头服软的长辈们都闭上了嘴巴,虽说利益为重,但他们这种背景也是讲脸面要骨气的。   照理来说只有唐家巴结他们的份,只不过沈玄默挑衅在先,他们觉得理亏才想着服个软。   结果唐家反倒不依不饶,还想对他们沈家人动手,那就叫给脸不要脸了。   那还和解个头!   虽说也有不少人觉得唐家人不至于那么蠢,但这消息是沈家放出来的,那些打手也是亲口承认受唐家雇佣,交易证据确凿,也没人跳出来质疑。   不如闭嘴看唐家的笑话。   只得罪了一个沈家大少爷还好说,现在整个沈家都旗帜鲜明地站在沈玄默这一边,谁都看得出来,唐家要倒霉了。   但多数人都认为这倒霉也是有限度的。   最多丢几个单子,少几个合作对象,大出血一回,也能勉强保下一口气。   休养几年,或者主动去跟沈大少爷低头,兴许还有弥补的机会。   结果唐家往下垮的速度和幅度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元宵节的当天早上,唐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了。   据说是涉及到一场凶杀案。   除此以外,他身边几位重要副手也相继被指控了一堆行贿以及性相关的违法犯罪罪名。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了几日,快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有传闻说最初的举报人就是唐总那个私生女。   为了争夺家产,前妻现任情人以及或婚生或私生的子女们也相继跳出来,出演了一场闹剧,还额外添上了两笔人命官司。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元宵节当天的时候,顾白衣对唐家这场闹剧的开端还一无所知。   沈玄默最近则在接触别的合作商,暂时没人联想到他身上。   就算想到了也没用,唐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沈玄默刚把手头要紧的事情做完,然后剩下的往外一推,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带着顾白衣出门了。   广场上果然挂满了花灯,边边角角摆满了不同的摊位,宽敞的湖面上慢悠悠地游过几艘花船,都是生肖主题,上面还有人唱歌跳舞表演。   顾白衣和沈玄默是吃过晚饭才过来,岸边的时候就看到前方已经挤满了人。   沈玄默问他:“要不要到前面去看?”   顾白衣摇了摇头:“就在这儿看两眼就好了。”   前面大多是小孩子和老人,他站在台阶上面,借着身高优势其实还是能看清楚的。   这些东西他也就是看个新奇,真要说多么狂热也不至于。   沈玄默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就陪着他站在林间那条小路上看了一会儿。   昏暗的光线下面,没人注意到他们牵着的手。   顾白衣安静地看花船,沈玄默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他脸上。   等顾白衣转过头的时候,就正撞上沈玄默的视线。   谁也没说话,三秒钟之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轻咳了一声,问:“还想看吗?”   他顿了顿,补充:“——花船。”   沈玄默耳根红了一下,但面上一如既往淡然镇定:“其实也就那样,不看就去别的地方逛逛。你想买灯吗?”   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了。   顾白衣遗憾地摇了摇头:“过两天就回去了,不方便带。”   “托运或者邮寄。到时候会有人去接的。”沈玄默说道,“走吧。”   顾白衣顿时生出一种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哄的错觉。   挤在一群孩子堆里的时候,有种尴尬和羞耻的感觉。   但他更不好意思说,其实还有点微妙的高兴。   没人这么哄过他。   抛弃那点微末的羞耻心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顾白衣停在某个摊位前面,伸手指了一个花花绿绿会唱歌的龙灯。   开关一开,就传来一阵童稚的儿歌的旋律。   沈玄默都差点被呛住了。   但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的镇定,并更加勉强地点评了一句:“嗯,挺……可爱的。”   顾白衣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不是因为觉得这盏童趣版龙灯有趣。   他是觉得沈玄默的反应有趣。   一个人可能会丢脸,但两个人……反倒是趣味了。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在另一个摊位前面停住,指着某个花环形状的花灯,语气温柔地问他:“那个你喜欢吗?我买一个送你,怎么样?”   这个摊位前年轻人的比例高出许多,可惜九成都是年轻的小姑娘。   粉粉嫩嫩的花环很是漂亮精致,穿着汉服的年轻姑娘们提在手里,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但要是放在一个成熟俊朗、身高卓越的成年男人手上……   就两个字,突兀。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的袖子,眼底含笑,树梢间挂的盏盏夜灯宛如暖星盈满眼瞳,灵动雀跃。   明明是不怀好意,却又明亮欢喜。   沈玄默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两个字:“……喜、欢。”   却是怕自己被晃昏了头答应得太快。   顾白衣眉角一扬,转头就叫老板拿灯,要最可爱的那一个。   裹着粉色轻纱,缀着粉色流苏。   花间还藏了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顾白衣掏出手机付款,沈玄默在老板怪异的眼神中接过了灯,提着在顾白衣面前晃了晃,慢条斯理地点评了一句:“可爱。”   这回倒是真心话。   顾白衣不明所以地转头,正好隔着亮闪闪的花环与沈玄默对上视线。   沈玄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并未解释:“走吧。” 第57章 男朋友   ◎万恶之源◎   刚走出卖花灯的区域, 顾白衣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   “小白——”   顾白衣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沈玄默问:“怎么了?”   顾白衣说:“好像有人在叫我。”   沈玄默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熟人:“也许是在叫别人?”   毕竟顾白衣也算是有“前科”的。   他们准备绕着广场外围转一圈就回去了。   但还没走几步,就有人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 又叫了一声:“小白!”   这一回他们站在岔路口的路灯下面, 于是一回头就看清楚了身后跑过来的那个人——   一个年轻的姑娘,长得很漂亮,手里同样提着一个花里胡哨的花灯。   有点眼熟。   看到顾白衣转过头,她眼睛忽的一亮:“小白,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是认错了。”   沈玄默眯了下眼睛,回忆起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顾白衣愣了一下, 很快也反应过来:“林……学姐?”   ——林稚简。   当时在餐厅一块兼职当服务生的同校学姐。   顾白衣记性没有那么好, 顺手帮别人一把的事他一般也不会特意记在脑子里。   但他那时候刚穿越,所有新鲜的人事物对他冲击都很大。   所以顾白衣对她印象还挺深刻。   林稚简也没料到他还记得自己, 闻言先是一喜,连忙点头:“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啊。”   顾白衣笑了一下,没有解释,问道:“林学姐怎么会在这里?过来旅游吗?”   他记得林稚简是宁城人。   林稚简继续点头,笑着说:“对,我爸死了,我就跟我弟出来旅游过年了。”   顾白衣:“……”   亲爹死了这么开心?   一时间他连“节哀”两个字都有点说不出口。   林稚简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笑得太灿烂了, 连忙收敛了一些,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有两个月了, 生病好多年了, 本来就是早晚的事。正好前段时间我刮彩票中了点奖, 想着年后要开始实习工作没时间了, 就趁这个机会跟我弟出门一起散散心。”   在这之前她已经走过两个城市了, 首都是第三个。   原本她是准备过完元宵节,明天就回宁城的。   没想到恰好在这里偶遇了顾白衣。   林稚简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惊喜,自从辞了餐厅兼职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顾白衣了。   “我后来还去找经理问了你的联系方式,结果他说你回老家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白衣反应过来,温声解释:“那段时间那边发生了一点事,我有点怕麻烦,就拜托经理那么说了。”   林稚简摆了摆手,她不是很在意被骗的事,反倒有点担忧地问:“是不是那些人后来又去找你麻烦了?”   顾白衣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是我自己谨慎过头。”   林稚简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后来我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还担心是把你往火堆里推……”   要是被那些人合起伙来报复,顾白衣恐怕也难以脱身。   她因为这件事愧疚得很,所以后来才去找经理问他的下落。   只可惜没问出来。   如今见顾白衣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原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   这一回林稚简吸取了教训,聊着天的时候就掏出了手机,跟顾白衣交换了联系方式。   “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等回宁城之后,我请你吃饭——对了,你会回宁城吧?”   林稚简后知后觉地抬头,问了一句:“你家在首都?”   顾白衣说:“宁城。”   林稚简“哦”了一声:“那你也是来旅游的?”   顾白衣说:“算是吧。”   林稚简:“那你是跟……”   她想问顾白衣是跟谁来的——单纯是担忧安全问题。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沈玄默。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沈玄默又始终没有开口,所以林稚简还以为他就是恰好路过的路人。   期间她还没忍住用余光扫了几眼,心说这个路人长得还挺帅,不知道有没有对象,兴许可以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当然也只是想想。   她就是一个敢想但不敢做的普通颜狗。   但这个帅哥到现在都还没走,等到她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沈玄默视线总落在顾白衣身上。   不知为何,直觉促使她默默地往远离顾白衣的方向跨了一小步。   然后她小声问了一句:“小白,那个是你……朋友?”   “嗯?”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   沈玄默现在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   顾白衣很快反应过来原因,其实跟林稚简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大概是又想起来那个……万恶之源的合约。   就是从那个餐馆里开始的。   即使在他们之间,这件事也不怎么好说出口。   所以沈玄默也只是保持沉默,并未开口。   一来跟林稚简不熟,二来他其实有点摸不准顾白衣的态度。   沈玄默能在父母朋友面前坦诚,因为除了顾白衣以外,根本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够踏入他的私人领域。   没有顾白衣,他就是彻底的注孤生的命。   但顾白衣跟他不一样。   他无疑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正常地生活工作交友爱人,不必非得被另一人的阴霾所笼罩。   尤其是当林稚简突然出现。   沈玄默被迫去直面现实——   此时此刻,顾白衣能这样站在他身侧,仅仅是因为他最初没有别的选择。   顾白衣是走投无路,才选择了他。   沈玄默甚至没有立场去问他,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后悔刚刚没有直接拉走顾白衣,这样就不用撞上林稚简了。   他现在希望林稚简被敷衍过去之后能早点离开。   但顾白衣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地笑了一下,对林稚简说:“是我男朋友。” 第58章 正名   ◎你是不一样的◎   “哦, 男朋——”   林稚简点头点到一半才觉察不对,张大了嘴巴,眼睛都瞪圆了, 来来回回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吃惊讶异,没有厌恶反感。   片刻之后,她甚至隐含担忧地瞥了沈玄默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啊?”   沈玄默看起来就不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顾白衣便转头去问沈玄默:“沈哥, 你觉得算吗?”   沈玄默牵了下嘴角,终于露出点笑意, 看起来稍微显得柔和了一些。   他说:“是。”   林稚简又去看他们手上提的灯, 忽的回想起刚刚在花灯铺子前听见有人小声嚎叫,说有两个帅哥在那边买灯, 太可爱了。   她当时还想帅哥买灯,为什么要说“可爱”?   现在她隐约懂了。   他们两人手上的灯——尤其是沈玄默手上的,要么童心未泯外冷内热,要么就是足够纵容,能陪着身边的人一起胡闹。   刚提起一点的心又落回去。   然后她又是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所以你们这是……在约会?”   反应过来之后,她顿觉有些尴尬——   人家小情侣在这边约会约得好好的,她一个外人突然冲上来, 嘚吧嘚吧说了一堆废话。   难怪那个沈哥刚刚脸色不好看。   没开口骂她算是他涵养好了。   反正联系方式已经要到了,以后还有机会再慢慢感谢,林稚简瞬间萌生了退意。   “那你们继续逛, 我先走了, 我弟弟还在那边等我。小白再见!”   林稚简往后又退了几步, 然后冲顾白衣挥了挥手, 飞快地跑远了。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往回走了。   回到停车场的时候,顾白衣手里拿了一堆小零食,灯就拿不住了,被沈玄默顺手接了过去。   或许是提着习惯了,画风迥异的两盏灯依偎在一起,竟还真的生出些许相得益彰的和谐感。   回去照旧还是沈玄默开车。   沈玄默坐进驾驶室的时候,想顺手把花灯扔到后座上,却被顾白衣伸手按住:“等等。”   顾白衣把怀里那堆零嘴放下,好在大多有包装袋,干脆通通丢进了后座,然后才空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再往上提一点。”顾白衣指挥道。   沈玄默挑了下眉,但还是依言将两盏灯提起来。   顾白衣“咔嚓”几下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之后,他一边选挑选照片,一边问沈玄默:“沈哥,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沈玄默矢口否认:“没有。”   顾白衣笑了一声,半点不信:“是因为想到那个合约?”   沈玄默说:“你亲口承认我是男朋友了。合约可以作废了。”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说:“但是这条是你自己后来加的啊。”   ——就在第一次给沈玄默挡烂桃花的时候。   说什么对外就当是真正的情侣相处。   沈玄默:“……”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不一样。”辩解起来都很无力。   向来灵活的头脑在这种事上就昏了头,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撇开这件事。   没等想清楚,就先听见手机叮的一声轻响。   顾白衣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新动态,就是刚刚拍的那两张花灯照片,配图仅仅两个字——   「约会」   照片里背景被虚化了,看不出后面的人影——本来也只拍到下巴以下,唯一突出的就是中心两盏画风迥异的灯。   这是顾白衣第一次向自己身边的人隐晦提及恋爱这件事。   哦,算上林稚简是第二次了。   不过也都是在同一天的发生的,暂且可以归于同一次。   沈玄默看着自己手机上新刷新出来的照片,神情微动。   “宁宁——”他抬头看向顾白衣。   顾白衣正把叮叮当当接收着一堆新消息的手机往后一扔,精准地抛在后座上。   在沈玄默沉默之时,他又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灯,同样是顺手丢进后座。   顾白衣往前探身,中间仅剩的那点阻碍也没有了。   他眯了下眼睛,蓦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玄默呼吸一滞。   顾白衣倾着身子靠过来,便比他矮了一头,自下而上地仰视他,眼眸明亮而狡黠地问他这个本该已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问题。   不像是质问,也并非疑惑,反倒更像是……   沈玄默眸色渐沉,却始终克制着将他直接按进怀里的冲动,低声回答:“是。”   “我喜欢你。”沈玄默继续说道,“从第一次见面——不对,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或许是对你一见钟情。到了现在,我甚至可能……”爱着你。   一语未尽,沈玄默又陡然意识到,他应该去掉“甚至”和“可能”这两个词。   他确实爱着顾白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能顾白衣未曾对他的过往表露出惧意的时候,他彻底放下了心房,那些压抑的情感便一发不可收拾。   又或许更早、更深。   顾白衣“嗯”了一声,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回道:“我也喜欢你。”   沈玄默的呼吸又乱了。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但也仅仅是虚虚压在顾白衣的后颈上,都不敢用力。   车子里的空间还是太狭窄了。   沈玄默开始后悔或许不应该上车,如果没有这点狭窄空间的阻碍,冲动都有了借口。   又或者以后可以换一辆更宽敞一点的车。   他尽力分散着思绪,除了呼吸和眼神,都极尽克制。   良久,他才喑哑地应了一声:“嗯。”   顾白衣问他:“你不高兴吗?”   沈玄默低哑着声音说:“我很高兴。”   他确实很高兴。   高兴得好像要飘起来了。   但随之而生的却是一些更为阴暗的欲|望,宛如即将出笼的饥饿猛兽。   他高兴,但不满足。   他不想吓到顾白衣,只能勉强克制忍耐。   顾白衣却没有退开,而是微微仰头,往后撞上沈玄默的手掌,又背过手去贴住他的手背,允许他抚摸自己的后颈。   默许亲近的态度让沈玄默神色稍缓。   直至顾白衣再度开口:“你是不是担心,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   沈玄默脸色一僵,按在顾白衣后颈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然而又瞬间反应过来,放松了力道,歉疚地轻柔了两下。   顾白衣全然没有躲闪反抗的迹象。   好像是躺平了露出肚皮任由抚摸的小动物。这是在向他表达信任。   待沈玄默平静下来,顾白衣一手拽着他衣襟,主动贴上他的唇角亲了一口。   沈玄默撞上他含笑的眼眸。   “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尤其是知道……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异类。”顾白衣将后两句话含混地吞咽回去,只留下一些混沌不清的字音。   他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坦诚。   但那些依赖、那些信任,以及或许是由之衍生而来的喜欢却是真的。   “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顾白衣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除了你,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   “以后,你会明白的。”   -   顾白衣第二天才看到嵇兰因给他发的消息。   好几个感叹号前面是一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嵇兰因:「你跟林和初去约会了?」   顾白衣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   他隐约猜到什么,回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然后就退出去翻了翻好友动态。   果然,林和初也在昨晚差不多的时候发了一张花灯的照片。   背景昏黄,拍得很是敷衍。   乍一眼看过去,跟沈玄默那个确实有点像。   照片里明显是一个人拍照,另一个人提灯,至少两人结伴同行。   这条动态后来重新编辑过。   原本就是光秃秃的一张照片,跟他原本偶尔拍张照片塞进动态的习惯一样,但大约也是被人问起了,后来又添上了一句说明——   陪姐姐出来玩。   顾白衣回想起来,昨晚林稚简也说是带着弟弟出来散心。   ——这么巧?   顾白衣有点意外。   但想想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   他和林和初都是不爱谈论私事的人,同寝室这么多年,嵇兰因都不知道林和初还有个姐姐,更别提原主了。   姐弟俩长得并不怎么像,顾白衣自然认不出来。   而且林稚简一直都不知道顾白衣的大名,就算在弟弟面前提起过,大概也很难联想到一起。   林和初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正想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嵇兰因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嵇兰因:「照片啊!」   嵇兰因:「不过后来他又说是陪姐姐在外面玩。」   嵇兰因:「要是真的只是巧合,那你们也太有缘分了!那么巧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发差不多的照片!换谁看都以为是你们在约会!」   顾白衣叹气,回复:「真的只是巧合。」   是挺巧。   这会儿他倒是有点庆幸原主性格孤僻了,好友列表里的大学同学就那么几个,还是刚进宿舍的时候被嵇兰因拉着加了一圈。   同时看到他和林和初的动态的同学,屈指可数。   顾白衣单独回复了嵇兰因最后一条消息:「这种玩笑以后不要乱开。我和林和初没有什么同学以外的关系。」   嵇兰因那边“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半天,大概是将对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只留下一个字:「哦。」   他很老实地发了个滑跪道歉的表情包。   等发完好像又反应过来,他又问了一句:「等等,你是真的跟人约会啊?」   他又补充了一条:「跟别的人。」   顾白衣:「嗯。」   顾白衣:「所以这种事不要乱说。」   顾白衣:「我对象会不高兴的。」   嵇兰因:「……」   嵇兰因:「??????」   嵇兰因:「你什么时候脱的单?」   嵇兰因:「叛徒!!!」   他还以为顾白衣发的“约会”只是调侃,要是真的谈恋爱,哪个男人好意思在女朋友面前玩那么幼稚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哀嚎过后,八卦之心就有点压抑不住了,旁敲侧击地打听前情。   顾白衣笑了笑,没有回得太详细,只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带给你看看。」   ——如果沈玄默愿意的话。   沈玄默当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两人就要回宁城了,顾白衣说要跟朋友道个别,沈玄默也不用考虑什么避嫌的问题了,亲自开车把他送过去。   道别对象当然就是田添恬。   自从唐家开始自顾不暇之后,顾白衣就能正常出门了,除了逛逛特产商店,就是去找田添恬。   听说顾白衣要回去的时候,田添恬分外不舍。   他坚持要把顾白衣送到机场。   顾白衣转头看了眼沈玄默,面带征询。   沈玄默眉头一跳,看得出来顾白衣对待这位新朋友态度不一般,尤其对方那种黏黏糊糊毫无分寸的劲儿,看得真叫人碍眼。   但捕捉到顾白衣脸上潜藏的恳切,沈玄默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他还是舍不得让顾白衣失望。   “让他坐副驾。”沈玄默说道,“回头再叫司机送他回来。”   顾白衣点点头,没有意见。   田添恬有意见,但不敢说。   他们这种练武的人直觉很敏锐,田添恬一眼就看出来沈玄默不大好惹,而且对方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田添恬不想让顾白衣卡在当中为难,因此只当做没看到他。   但此刻见沈玄默自顾自地发号施令,连位置安排出发时间都要插手,田添恬还是没忍住问了顾白衣一句:“他是你债主?”   怎么感觉比当爹的还要啰嗦。   顾白衣还没接话,沈玄默从他们身边路过,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田添恬一眼。   “我是他男朋友。”沈玄默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正名。 第59章 宽心   ◎有欠条的◎   田添恬闭上了嘴。   他满脸惊诧地转头看了沈玄默一眼, 然后又转回去看顾白衣。   ——真的?   顾白衣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对。”   田添恬:“……”   田添恬一脸痛心疾首:“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谈恋爱了!”   顾白衣:“我好像比你还要大两岁。”   田添恬:“……”   话是这么说。   但那种眼睁睁看着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塞感还是难以抑制。   偏偏这颗白菜还没半点不乐意。   看着田添恬一脸哽咽无言的模样,沈玄默顿时气顺了不少, 也就假装没听见他后来又拉着顾白衣嘀嘀咕咕的话。   什么不要被人骗了、要提高警惕、最好让父母家人把把关……   沈玄默没打扰他们的谈话, 但听到“父母”二字时,还是上了点心。   顾白衣语气平常地对田添恬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田添恬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跟他道了歉。   顾白衣笑了笑说没什么, 主动扯开了话题。   田添恬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   沈玄意侧过头看到顾白衣脸上如常的笑,却蓦地心头一紧, 生出一丝绵绵的酸涩来。   从前他倒也没这么在意顾白衣母亲去世的事, 此刻才惊觉过来,顾白衣已经是真正的“孤苦无依”。   顾白衣表现得豁达, 大概也是别无选择。   送走了田添恬之后,顾白衣一转头,就注意到沈玄默的表情不大对劲。   比往常沉默深沉,也比往日更温柔一点。   办完所有的登机手续,沈玄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牵过他的手,拉着他走向候机厅。   平常在外面, 他们也不会表露得这么亲密。   顾白衣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推拒,只是问:“怎么了?”   穿过大厅, 走过一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沈玄默借着遮挡飞快地碰了下顾白衣的唇角。   轻浅到不知道该不该算一个吻。   沈玄默说:“以后, 我会对你好的。”   顾白衣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懵懵懂懂地点头, 说:“好。”   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我也会对你好的。”   牵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沈玄默喉结微动,回过神来松了力道,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上了飞机,顾白衣才隐约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先前他提到父母的事。   先前他已经跟沈玄默聊过这件事,但后来就没再提过。   顾白衣是暂时不愿多想。   但沈玄默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只是寻亲这种事向来希望渺茫,相隔二十多年的时间,当初收养原主的孤儿院都不在了,想找到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沈玄默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找到顾白衣的亲生父母。   找不找得到是一码事。   那家人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又是另一码事。   兴许苦苦寻找丢失的孩子,又或许早就遗忘了这段伤痛过往,或者干脆出了什么意外……   沈玄默私心里也希望顾白衣不要对这件事抱太大的期待。   免得再受到二次伤害。   不过他嘴上不提,但在回了宁城之后,就叫人去查顾白衣的身世了。   因为希望不大,所以沈玄默暂时没有告诉顾白衣这件事。   回到宁城之后,沈玄默又开始忙碌起来。   以往他一心想着早日退休养老,工作尚且算是认真负责,但对公司的发展却并没有那么上心。   从首都过了个年回来,他才真正生出一点野心来。   回公司的第一天,沈玄默就组织公司高层开了场大会,仔仔细细地探讨了一下公司未来的发展问题。   大有一种冲出世界乃至冲进宇宙的决心。   郁乘风听得都神情恍惚,忍不住在休息的间隙里小声问了元以言一句:“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元以言其实也有点惊讶,但比郁乘风好一点。   他几乎是全程跟进沈玄默的恋爱进度,因此隐约猜出来真相。   “可能……”元以言用资料夹挡住嘴,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突然进入了求偶期吧。”   有了对象了,便开始觉得手上那点家底不够用了。   自然开始拼命折腾事业了。   不过有能力的上司有上进心,对下面的人来说也不算坏事。   都是年轻气盛的,谁不想走得更高点。   新年新气象,公司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顾白衣对此毫不知情,回宁城后他还有两天的假期,便抽空去上了坟,又去拜访了一下方二姨母女俩。   方二姨难得放假,留他吃了顿晚饭。   她没追问过年期间发生的事,只是问他最近身体如何,学业上有没有什么困难的。   下半年就是大四,该考虑找工作的问题了。   继续往下念也不是不行。   只是原主成绩一般,对这个专业也没什么兴趣,当初是为了留在宁城才选择了这个专业。   方二姨对他的情况大致了解一些,还特意托人打听过,考研转专业也不是不行。   到底是她一片好意。   顾白衣对这些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也认认真真跟她商量了一番利弊。   陶木桃正在上高中,最近老师也提到高考选志愿的事,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嘴。   一顿晚饭吃到最后,仿佛就是普通人家的餐桌,只事关一些琐碎的日常。   但晚饭之后,顾白衣还是要走的。   方二姨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拒绝他帮忙的好意,差点开口叫他留下住一晚,片刻后反应过来。   顾白衣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了,不合适。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送顾白衣出门。   陶木桃想跟过去,被方二姨赶回家:“作业写完了吗?赶紧去写!”   陶木桃只好撇了下嘴,冲顾白衣摆了下手,转身进屋去了。   方二姨送顾白衣下楼,一边问:“你怎么回去?”   顾白衣回答说:“一会儿有朋友来接。”   沈玄默知道他在方二姨家吃晚饭,要了地址,说正好下班的时候过去接他。   顾白衣下楼的时候,正看到沈玄默开车过来。   大约是看出来他们正在谈话,沈玄默将车停在了路边等着,并没有过来打扰,只是透过车窗给他打了个手势。   方二姨愁眉不展,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这点动静。   她是迟疑再三,才跟顾白衣提起旧事:“白衣,去年那笔钱,你是不是真的又——”   最终她还是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些不太好听的字眼。   但未尽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这件事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结。   只不过先前确实委屈了女儿她心底有愧,顾白衣又没有表现出异常,这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过年期间,她嘴上说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但看到顾白衣一走半个多月才回来,心底还是不安。   “你过年都回来没给你妈上坟——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有点担心。”方二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有人不让你回来?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虽然……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   顾白衣愣了一下。   方二姨忐忑不安的模样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白衣其实并没有跟方二姨走得很近。   感激归感激,但到底不是真正的亲人。   方二姨一家不该因为原主母子的事而平白受苦,顾白衣想办法还钱也是理所应当。   顾白衣没做违法乱纪的事,自由没受限制也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抑郁不安,方二姨算是跟他心照不宣,并未追究过。   但怎么一下子赚到那么多钱,方法也就那几个。   方二姨还是有点隐忧的。   过完这个年之后,她的担忧越发抑制不住了。   顾白衣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方二姨皱起眉,下意识说:“没有!”   但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厌烦分明是说“有”。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不是冲着顾白衣去的。   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她觉得继续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   方二姨抿了抿唇,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还不是那些亲戚,就喜欢捕风捉影说些闲言碎语,反正你现在也不跟他们来往,就算碰到了也别放在心上。”   她没说得很明白,但顾白衣一听就懂了。   正是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并非完全的污蔑,方二姨才越发梗得慌。   她是知道母子两人过得不容易,听说那些闲言只会心疼。   但其他人可未必。   过年的时候,她把那些碎嘴的人都呛回去,但那些人言谈八卦间说的那些包养小情人的阴私事,还是钻进她脑子里。   然后就是与日俱增的担忧。   顾白衣脑子一转就已经想明白了。   他转过头,朝沈玄默那边招了招手。   沈玄默靠在车窗边,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顾白衣叫他:“沈哥,你过来一下。”   沈玄默打开车门下车,快步走了过来。   旁边突然走出来个陌生男人,方二姨吃了一惊,那些话下意识全咽回去了,还不可避免地露了几分惊慌的神色——   她有点担心,刚刚那些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了,或许对顾白衣不太好。   但这个男人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轻慢的神色。   顾白衣给他介绍:“这是方二姨,我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   沈玄默低头,温和地跟着叫了一声:“方二姨好。”   方二姨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你、你好。”   顾白衣拉了下沈玄默的袖子,给方二姨介绍:“他叫沈玄默,是我男朋友。去年那笔钱,是我跟他借的。”   他借着袖子的遮掩挠了下沈玄默的掌心。   沈玄默包裹住他作乱的手,已经明白他的暗示,言辞恳切又真诚地说:“对。有欠条的。” 第60章 欠条   ◎想让你开心◎   沈玄默最后也说不出来“以后要还的”这一句话。   他担心顾白衣当真。   到时候在老婆本上再添一笔债, 那他可就亏大了。   就前面两句话,沈玄默都说得有点勉为其难。   方二姨:“……”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震惊“男朋友”三个字,还是先怀疑一下听起来就很可疑的“欠条”。   然后在昏沉的灯光下面, 她注意到两人靠在一起的袖口。   她又想起先前顾白衣说有朋友来接。   如果真是那些乌七八糟的金主小情人什么的, 大概也没寒酸屈尊到亲自过来接人的地步。   沈玄默身上也没半点不耐烦和高高在上。   方二姨试探着像问寻常情侣一样问了问他的情况,比如家在何处年龄多大有没有工作,沈玄默都好声好气地一一作答了。   当然如工作这些情况他答得比较委婉。   听起来就是个条件不错的富二代。   坦诚点来说,方二姨已经不太相信什么真爱的说法了, 不过就是小年轻一时激情上头产生的错觉罢了。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劝对方慎重。   但顾白衣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了。   无论是为了情感寄托, 亦或是其他什么理由, 有人能支撑陪伴着他走一路,也不算什么坏事。   最重要的是, 他找的这个人态度很好。   好到方二姨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而且顾白衣看起来也确实挺喜欢对方的。   方二姨按捺下心底那点酸涩,脸上还挂上了一点和蔼的笑容,跟看家中的其他小辈没什么差别。   软化的态度说明她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关算是过了。   两人同时在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顾白衣想着先把方二姨安抚好,免得她再多想心忧。   沈玄默知道她对顾白衣多有照顾,态度自然很好,一边宽着方二姨的心,一边跟他打听着顾白衣的旧事。   说明是真的很上心。   方二姨见状就更加放心了一些, 一边和颜悦色地说了些过去的事。   既然是在对象面前,她自然是尽量挑好的方面说。   比如顾白衣从小乖巧懂事,比如小时候长得可爱讨人喜欢, 出门的时候还被人抱住不肯撒手想拐回家, 长大以后就是对母亲很孝顺, 照顾起来尽心尽力……   方二姨是看着顾白衣长大的, 回忆起那些琐碎的事情便生出许多怀念与感慨。   后来不必沈玄默再追问, 她也有点停不下来了。   直到陶木桃在楼上开了窗子叫她:“妈!你电话!”   方二姨应了女儿一声:“来了。”   远处钟楼闷闷地响了几声。   天色已经不早了。   方二姨还有点意犹未尽,但也不好意思再强留。   “这几年白衣过得也不容易。如今……”她顿了顿,“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白衣没有打断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沈玄默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方二姨:“……”   听着这话还是有些怪,她看了看顾白衣,又看了看沈玄默,说:“以后有空来家里坐坐。”   沈玄默点点头,说:“好。”   方二姨看向顾白衣。   顾白衣也跟着点了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二姨。”   方二姨朝他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们互相道了别,一个上楼,一个转身。   回去的路上,沈玄默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顾白衣一句:“你妈妈那里,要不要也去看看?”   顾白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沈玄默指的是养母。   他轻笑了一声,问:“现在?”   沈玄默呛了一下:“当然不是。”   这个黑漆漆的夜色里,就算他也会觉得墓地这种地方有点渗人。   不过那是养大顾白衣的母亲。   沈玄默想了想,又有些迟疑:“不过如果你想的话——”   “不用了。”顾白衣连忙打断,暂且不想让这个玩笑话成真,“等以后再说吧。”   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坚持。   顾白衣转移了话题:“你吃过晚饭了吗?”   沈玄默回答说:“还没有。”   他今天下班有点迟了,但又不想让顾白衣等他,所以没来得及吃饭就出发了。   回去之后随便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就够了。   他没说原因,但顾白衣也猜出来了,只能盼着家里还有吃的。   可惜不巧,沈玄默早先说了在公司吃饭,顾白衣也不回来吃,周姨就没有过来做饭。   厨房里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柜子里倒是囤了一堆速食产品,沈玄默泡个面还是不在话下的。   沈大少爷的私生活有时候格外的“艰苦朴素”。   但泡面也总比半夜把自己送进医院好。   沈玄默对此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做饭就是玄学,按照教程一步一步地来,有时候运气好能入口,有时候就是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部不知道就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化学反应。   简单来说,就是难吃,而且可能有毒。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他对吃穿住行的要求都不高,自然也没什么钻研的兴趣,索性就不再一一试雷。   这么晚了,沈玄默也不想再把周姨特意叫过来做饭,转头去厨房烧水。   顾白衣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鸡蛋青菜都有,厨房架子上还有半袋挂面。   “我给你下碗面。”顾白衣拿了两个鸡蛋一把菜,转头顺手收走了沈玄默手里的泡面。   沈玄默问:“你会做饭?”   顾白衣说:“应该比你好一点。”   沈玄默:“……”   顾白衣笑了一下:“就是普通家常菜的水准。”   同样是富家少爷,顾白衣前世的日子可是真清苦。   在山上的时候生火都得自己来,更别说做饭了。   不过他做饭的天赋也就只是普普通通,若非这种情况应急,他也不会跳出来献丑。   沈玄默紧张地站在灶台边,见顾白衣动作还算熟练,这才放了心。   几分钟之后,一碗简单的青菜面被端上了餐桌。   绿油油的青菜叶子上盖着两个煎蛋,热气腾腾。   沈玄默在桌边坐下,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动筷子。   宅院空旷,灯光冷灼,一向是冷清寥落的地方,就因为摆了一碗面,陡然间好像就平添了几分温馨。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   沈玄默瞄了顾白衣一眼,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可惜没有关掉的音效还是暴露了他。   顾白衣正在客厅那边翻找纸笔,闻声回头看了一眼,一时间哭笑不得:“你是想再给它上柱香再吃吗?”   沈玄默一点也不脸红:“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当然要好好纪念一下。”   顾白衣嘴角一抽:“以后还有机会的。软了烂了就不好吃了。”   沈玄默“嗯”了一声,眉眼都柔和下来。   顾白衣心底跟着一软,拿着一沓便签纸坐到餐桌对面。   沈玄默低头吃面,顾白衣坐在桌边写东西。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沈玄默抬了下头,一眼瞥见便签纸上的抬头——   「欠条」   前面几行似模似样地写着乙方于某年某月某日向甲方借债若干。   沈玄默差点被呛到。   顾白衣头也不抬地将手边的水杯推过去:“慢点。”   沈玄默看了眼只剩了一半的水杯,默然一瞬,却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   喝完水,他顺过气,问:“你给谁写欠条?”   顾白衣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他明知故问:“当然是你啊。除了你,我又没有欠过别人的。”   沈玄默皱眉:“你不欠我什么。”   相反,他从顾白衣那里得到的东西多得多。   本就是由他提起的交易,顾白衣也一直配合他。   现在再想起来,他都控制不住地觉得是让顾白衣受了委屈,光是那些钱也远远不能弥补。   怎么能再提“欠”?   就算是担心名声——   他们可是有了名分的情侣关系,他给男朋友花点钱难道不是更理所应当吗。   沈玄默压抑着语气,到底也没对顾白衣真的发火。   但顾白衣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太高兴。   先前就不该在方二姨面前提欠条的事!   沈玄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放软了语气,伸手跟顾白衣索要那张还没写完的欠条。   顾白衣也没犹豫,顺手就把欠条递过去。   递完他还笑,一手撑着下巴看沈玄默:“你要是不想要,直接撕了好了。”   沈玄默看清楚全文,动作就是一顿。   “借债”若干下面,写着“欠人情一条”。   至于还礼,则是允诺沈玄默一个愿望。   “前面几个月不明不白,只为演戏拿报酬我心安理得,但带上人情就让我良心不安。因为最后我也心怀不轨,不够敬业。”   顾白衣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这部分,该还。”   沈玄默:“一个愿望?”   顾白衣:“须得是我力所能及的,不违反公序良俗的,最长不能超过三个月——你一会儿帮我添一下,我还没写完。”   除了这些,让他干什么都行。   沈玄默:“……”   真的很难抗拒这种诱惑。   迟疑了片刻,他接过了顾白衣手里递来的笔,将桌子清干净,接在那行字后面又补充了那几句话。   一边写,沈玄默的语气还有点复杂:“你跟所有人都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顾白衣说:“对别人,是。”   对外人,他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确实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但对你——”顾白衣微顿。   沈玄默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抬起了头,正看到顾白衣托着下巴冲他笑。   “只是找个理由让你开心罢了。” 第61章 风波   ◎警告◎   转眼新学期开学。   顾白衣依然是走读, 除了课程比上学期多了一些以外,对他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开学不到两周时间,班上还是闹出了两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其中一件事就是林和初和嵇兰因换了宿舍。   林和初上学期就跟辅导员申请过, 嵇兰因听说之后, 问了顾白衣一声,就拖着荆一凡一起去了老师办公室。   当初被顾白衣教训过之后,荆一凡至今还有心理阴影。   每次上课他都恨不得缩着脖子,躲在离顾白衣最远的地方, 平时路过水池,他也走得战战兢兢。   久而久之, 原本一直带他玩的常霆都不乐意搭理他了, 另外换了个跟班。   没了可以狐假虎威的靠山,他现在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嵇兰因可不管他现在处境如何, 拉着他去办公室,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宿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听说能把顾白衣一起分出去,荆一凡差点把头都点掉。   前有顾白衣进医院,后有林和初举报常霆骚扰他,再加上荆一凡的旁证,辅导员担心真出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趁着新学期一开学, 把六人重新分进了两个四人间。   一个在最西头,一个在最东头。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宿舍闹矛盾这种事屡见不鲜, 只是闹到重分宿舍都算是比较体面的程度了。   但在这之后, 就有一些桃色八卦传出来了。   据说是常霆想要追求林和初不成, 动了歪心思想要用强的, 于是林和初恼羞成怒之下才选择撕破了脸皮。   流言传得很快, 最后两人还都被老师找去谈过话。   后来还是专门开了班会,澄清了谣言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刚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嵇兰因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林和初并没有生气,只是走快了几步,跟落在后面的常霆几人拉开了差距。   他在拐角处叫住了顾白衣。   两人一道走向偏僻的梅园。   林和初请顾白衣别把这件事告诉他姐姐。   林稚简在另一个校区,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她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还要忙工作实习的事,暂且无心关注校内八卦。   姐弟两人身边没有什么共同好友,当然也没有什么告密的风险。   只除了一个顾白衣。   林和初回宁城之后就知道顾白衣和林稚简的事了,还特意跟他道过谢,约好等姐姐答辩结束,再请他吃顿饭。   也是因为这件事,林和初和顾白衣自从新学期开始就走得近了一些。   顾白衣也渐渐知道他家里的大概情况。   林家的情况堪比狗血豪门电视剧。   林爹小有资产,情人一堆,私生子女满地乱跑,直至去世还不清楚外面有没有其他的遗珠。   林稚简的妈是林爹不知道第几任老婆,女儿刚出生他就又遇到一个“真爱”,因此火速离婚迎娶真爱进门。   林和初与林稚简同父异母,不过他是私生子。   林和初的亲妈是林爹的情人之一,早年生活困窘,一心想要嫁进豪门,好不容易怀上一对龙凤胎,结果迎面撞上林爹的“真爱”。   真爱体弱多病,还流了产,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师”说双胞胎不吉利,冲撞了真爱。   林爹便直接将情人连带两个私生子一起送走了。   情人精神脆弱,不敢记恨渣男,便拿两个孩子撒气。   后来甚至亲手掐死了无辜的小女儿。   警察联系到林爹那里,林爹彼时还对真爱上着头,不想管这件事,便打电话给了前妻,也就是林稚简的母亲。   理由是他们离得近。   林稚简的母亲本就是个很心软的女人,看到被虐待得遍体鳞伤的小孩子格外不忍,再加上林爹给钱十分大方,她干脆就把幸存下来的孩子接回家一起抚养了。   那倒霉孩子就是林和初。   养育两个孩子并不容易,所以林妈妈和姐弟俩都还与林爹那边有一些联系,能要到一些生活费。   但这种身份背景说起来并不光彩,林和初对外一直绝口不提。   这次会主动跟顾白衣提起几句,一来是因为姐姐的事承了他的情,二来流言的事多少也跟他家那些狗血恩怨有关系。   去年他请假半个月,说是生病,其实就是因为生父去世了。   林爹虽然渣,但对子女既没有偏爱也没有苛刻,只要回去奔丧,就能分到遗产。   而且是九成的遗产,全部平分。   林稚简姐弟两人觉得晦气得很,但林妈很看得开,觉得本就是属于他们的钱,为什么不要?   最后还是压着他们一起回了一趟林家。   多一个人来分财产,其他人能分到的就要少一些。   为此记恨上姐弟俩的人不在少数。   而其中林和初拉的仇恨还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是私生子,亲妈还是个杀人犯。   能做的文章也大一些。   林和初已经猜到以后的日常不会太平静了。   他们不敢弄死他,但也得恶心恶心他。   这次的谣言也只是个开始而已。   与其被那些人捅出来,不如自己先跟周围的人坦白一部分。   “还有去年那个举报的事情。”林和初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可能是常霆干的。”   至于为什么是“可能”,因为他没找到证据。   他跟常霆那些谣言有一半是真的。   常霆后来真的跟他表白过,但林和初不喜欢男人,因为这件事撕破了脸皮。   那时候他就质问过常霆,常霆并不承认是他做了那件事,还反过去嘲讽林和初脸大如盆,自我感觉良好。   常霆只是跟人打赌,看林和初长得像女孩子,说不定心理也一样变态,才去试探他而已。   一向性子清冷的林和初也被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后来他无意间发现,常霆跟他某位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兄弟有联系,就知道他的说法八成是真的。   “常霆这人,小心眼又记仇。这次那人把他也算计进去,肯定是要气疯了。我是债多不愁,但你最近最好也稍微当心一点。”   林和初担忧地看了顾白衣一样:“我感觉,他好像一直都看你不顺眼。”   就在这次谈话之后没两天,第二场小风波就来了。   顾白衣也被人举报作弊了。   这回倒是没人追究是谁举报的,因为光看成绩单排名就不大对劲,以往都是中后排徘徊的成绩一下子冲进了前三,就算是老师也忍不住怀疑了一下。   不过这件事解决起来也简单。   重新做一套题,现场复述一下结业论文的内容,再请人佐证一下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开始好好学习了的情况,很快就洗清了他的嫌疑。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嵇兰因和林和初都担忧地在外面等着他,见他神色轻松了比了个没事的手势,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嵇兰因忍不住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遇到这种破事儿,是不是刚搬的宿舍风水不太好啊,要不改天去庙里拜拜?”   顾白衣随口“嗯”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走出行政楼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一道暗含恶意的眼神扫过来。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一眼。   嵇兰因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他停在原地,不由地回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白衣说:“我好像有东西落下了,你们先走吧,一会儿我直接回去了。”   林和初看了他一眼,拉着还在嘀嘀咕咕的嵇兰因走了。   顾白衣转头走向大楼拐角处,穿过连廊,在小广场的喷泉前面看到了常霆,以及跟在他后面的小弟。   小弟是个生面孔,顾白衣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顾白衣站到常霆面前,问他:“是你干的吗?”   常霆眯着眼扫视他,冷嗤了一声:“你说什么?你这种……有什么资格让我做什么事?”   他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坐在长凳上,满脸不屑与轻蔑。   轻蔑到有些刻意了。   顾白衣面不改色地浅笑:“比如说,丑陋的嫉妒心。”   常霆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他捏了捏拳头,旁边的小弟就虎视眈眈地看着顾白衣,一副准备把他套麻袋的架势。   “如果是我想错了,当然是最好的。”顾白衣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作势看了眼常霆身后,“最近荆一凡没有跟你们一起玩吗?”   常霆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顾白衣笑了一下:“有空跟他好好聊聊吧。”   常霆神情轻蔑:“怎么,扒上那种人来说情了?可惜了,他在我这里连个屁都不是。”   “是吗,真巧。对我来说也是。”顾白衣语气温和,“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一声。我这个人,脾气不算太差,但也没有到不记仇的地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   新修的木制长椅就放置在广场边的一片树荫下面,顾白衣停在长椅一角,伸手扶着椅背,似乎是想要近一点跟常霆说话。   常霆皱着眉头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小弟终于反应过来上来伸手要拦:“你在发什么疯——”   话音未落,顾白衣松手后退。   小弟伸手打到长椅椅背上。   “咔嚓”一声脆响。   坐在长椅一角的常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砰得一声砸到地上。   幸而后面是草坪,缓冲了力道。   但本该好好固定在地上的长椅却也随之翻倒,砸到他的身上。   常霆被砸得脸色一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抬头,就见顾白衣慢条斯理地拍拍袖子上的灰尘,还往后退了两步,摇头感叹:“啧,常少爷这火气不小啊。椅子都坐榻了,还是多多保重身体。”   常霆脸色更白了——气的。   绝对是这个贱人做了什么手脚!   小弟手忙脚乱地冲过来掀开长椅,压得常霆脸色更难看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看到顾白衣居高临下地对着他笑。   “——要是不懂,回去好好请教一下荆一凡。” 第62章 顾长乐   ◎“没出息。”◎   学校里面发生的这些事, 顾白衣暂时没和沈玄默说。   一来他自己就能解决,二来沈玄默最近很忙。   首都唐家那边的事正闹到高|潮。   至此也终于有人从中窥见了沈玄默的影子。   ——这还是沈玄默自己刻意透露出了一些端倪。   毕竟他出头是为了立威,而不是做好事不留名。   除此以外, 公司间的业务往来也多了不少。   两方面的事都要沈玄默亲自盯着, 距离又远,饶是他脑子转得再快,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以往沈玄默工作太多就直接住在公司附近了,但这段时间, 不管下班多晚,他都会选择回老宅住。   因为顾白衣在家。   顾白衣劝了他几次, 他嘴上应着如果太晚就住公寓, 但实际上有好几晚是过了夜里十二点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也不会去打扰顾白衣,只在他门口静站片刻, 然后就转头回自己的房间了。   幸好顾白衣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才能在沈玄默上班之前见上一面。   但也就只是单纯碰个面打声招呼而已。   顾白衣看着他时不时就显现出来的黑眼圈,觉得这样不行,转头就去联系元以言。   可惜元以言在这件事上更没有什么话语权。   刚开了个头,就被沈玄默一个眼刀给扎回去。   元以言瞬间反水,回头去帮他给顾白衣卖惨。   孤寡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自然是百般不舍。   叫他辛苦工作一天,再独守空闺,才叫一个惨字。   说得闻者伤心, 见者落泪。   就差没当面挤两滴眼泪出来了。   顾白衣:“……”   行叭。   反正沈玄默也说了, 只是不凑巧事情全赶在这一个月了, 等忙完这阵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他还要留出时间谈恋爱的。   沈玄默也不确定晚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白衣后来干脆就在客厅等着。   客厅沙发足够大, 躺一个人绰绰有余。   顾白衣一边是在楼下看书,偶尔看看电视,实在太晚了才会忍不住躺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这天晚上沈玄默回来的时候,顾白衣已经睡着了。   客厅的灯是一直都开着的,沈玄默进了门才注意到有人躺在沙发上,他微微一愣,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顾白衣眯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还没到十二点。   早就已经熟悉了的环境让他的脑子重新启动起来时也慢了一拍。   他眯着眼睛适应光线。   有一瞬间不知道是陷在梦境里,还是真的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顾白衣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低喃了一声:“……大哥?”   他以为自己是在前世的家里。   下一秒他听见沈玄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很温柔地问他:“醒了?”   顾白衣眨了下眼,意识回笼。   哦,他不小心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沈玄默已经回来了。   再看前面,哪有什么大哥的影子。   睡昏头了。   顾白衣闭了下眼睛,眼角沾了点生理性的泪,还是被困意笼罩着,带了点鼻音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一会儿。”沈玄默合上平板,揽过他的肩扶着他坐起来,“去床上睡?”   顾白衣眼睛半闭半睁,好像还是很困:“嗯。”   沈玄默看了眼他的肩,又看了眼他的腰和腿,思考从哪里抱会舒服一点。   就这片刻的犹豫,顾白衣就自己站起来了。   顾白衣抱着枕头上楼,沈玄默有些扼腕地看了眼自己慢了一拍的手,然后起身跟了上去。   路过厨房的时候,顾白衣脚步停顿了一瞬,问:“晚饭吃过了吗?”   沈玄默回答说:“吃过了。”   顾白衣“哦”了一声,继续往楼上走。   他只是单纯地瞪沈玄默回家,不然一回来就看到空荡荡的屋子,确实有点冷清。   既然人等到了,他自然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明天他们还要工作和上课呢。   顾白衣早就洗漱过,推开房间的门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下一秒就能入睡。   但沈玄默跟了进来。   他停在了床边。   几秒钟之后,顾白衣不得不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就见沈玄默掏出了……欠条。   顾白衣清醒了两秒钟:“……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玄默的视线从他的额头滑落到唇角,背着光的眼眸有些晦暗,他抿了下唇,声音却很克制:“换晚安吻。”   顾白衣愣了一下:“……就这个?”   沈玄默补充道:“三个月。”   顾白衣:“……”   沈玄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还在征询他的意见:“可不可以?”   语气颇有点小心翼翼。   掩在被子下面的手蜷起又松开,顾白衣在床单上蹭了蹭掌心,闻言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还以为……   沈玄默俯身继续问他:“行不行?”   愈发软和的语调听起来有点黏黏糊糊的,宛若撒娇。   好像拿了根羽毛在你心上不停地挠,直至磨到你点头答应为止。   顾白衣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把这种形容词跟沈玄默放在一起,顿时有点好笑,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方法确实很有用。   回过神之后,他点了点头,说:“行。”   话音刚落,沈玄默便俯身压下来,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顾白衣“嘶”了一声,感觉嘴角被齿尖撞破了皮。   然后又被讨好地轻舔了下伤口。   顾白衣抬头瞪了沈玄默一眼,却被他伸手捂住眼睛,又在嘴角亲吻了一下。   好像心虚又想讨主人欢心的大型犬。   亲昵却不狎昵。   更直白点说,有贼心没贼胆。   顾白衣拍了下沈玄默的手,偏了下脑袋,带着鼻音说:“我想睡觉了。”   沈玄默松开手,帮他掖好被子:“睡吧。”   顾白衣闭上眼睛,小声嘟囔一句:“没出息。”   沈玄默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等你准备好。”   “……晚安。”   “晚安。”   -   等到手头积压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沈玄默托人调查的事也有了些眉目。   顾白衣的养父母收养他时,手续办得很齐全,来源信息写得清清楚楚。   他出身的孤儿院在邻省某座不太知名的小城市,十几年间历经了几代院长,现在已经改建成了特殊儿童收容学校。   十几年前的档案资料当然也没有了。   调查的人辗转找到了当时的院长。   院长如今年事已高,回了乡下老家养老,对于过去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直到听到“顾白衣”这个名字,才有了点印象。   准确的来说,是对他的长命锁有些印象。   在顾白衣还待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孤儿院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便有人把主意打到那副金制的长命锁上。   院长也曾有过瞬间的心动,但又想到这是小孩儿父母留下的唯一的信物,便又驳回了。   期间的动摇让她后来一直心怀羞愧,因此对此印象很深。   顾白衣在沅城地震后进了孤儿院,待了有大概三年的时间,父母迟迟没有来寻找,很多人猜他的父母可能是死在了天灾当中。   后来他被一对年轻夫妻收养了。   那个长命锁,也一同交到了他养父母的手上。   之后的事情,院长就不太清楚了。   其实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顾白衣的亲生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去找他。   但既然是调查,更要考虑他们还活着的情况。   调查的人先把孤儿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了沈玄默,然后又开始着重调查与沅城相关的、十几年前丢了孩子的、姓顾的家庭。   工程量堪称浩瀚,但也比一开始的大海捞针方向明确了不少。   元以言也时不时地过来关心进展。   当元以言看到那个模糊不清的长命锁照片时,沈玄默已经翻了一遍沅城当年的死亡名单。   沅城姓顾的人不多,但名单以外还有很多无名的墓碑。   顾白衣的亲生父母也有可能被埋在这些无名碑之下。   元以言瞟了眼屏幕上的内容,没敢把上面那句猜测说出口。   只是“可能”而已。   他们可能已经死了,但也可能还活着。   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们就得当那两个人还活着去调查。   元以言问道:“小顾那个阿姨呢?你不是之前见过了吗,她会不会知道什么线索?”   沈玄默摇头:“她知道的还没有你多。”   养母秦期云的嘴巴很严,好闺蜜也只知道顾白衣是收养来的,连信物的事都不知情。   其他亲戚也都认为顾白衣亲生父母死了才会进孤儿院。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就算外人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一桩谈资,有意或无意地总会挑拨母子两人的心弦,叫他们难以亲近起来。   如果不是顾白衣被收养的时候年纪确实有点大了,早就记事,养母兴许都不会说出他不是亲生子的真相。   元以言想到这里灵光一闪,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小顾?我听说有些人记事特别早,一两岁的事情都会记在脑子里,说不定他还记得一点亲生父母的线索呢。而且,他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那肯定是他妈妈后来跟他说过什么吧。他肯定知道什么线索!”   沈玄默言简意赅地答:“没有。我暂时不准备问他。”   元以言一噎,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早点找到亲生父母不是好事吗?”   就算人真的不在了,至少也能说明当年顾白衣并不是被父母故意抛弃的。   多少也算点心灵慰藉。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万一是像你爸妈一样的亲生父母呢?”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高。   元以言:“……”   元以言:“你说得有道理。”   他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把这个建议咽了回去:“还是先私底下调查清楚再说吧。”   要是真像是他父母那样的奇葩,这亲生父母不认也罢。   沈玄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出来——   在这件事上,顾白衣的态度很微妙。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知道他与沅城的联系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他的亲生父母已经死在那里了。   就连沈玄默也是如此。   秦期云临死前让他去找亲生父母,倒更像是担心他无依无靠又了无生趣,让他有个奔头,就算父母不在了,说不定还有血缘上的近亲属可以照拂一二。   但顾白衣却好像一直都很笃定亲生父母还活着。   他所犹豫的,仅仅是要不要去找他们。   ——是因为他不知道沅城那场地震的事吗?   这个猜测很合理,但沈玄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元以言絮絮叨叨地说,顾白衣说不定还记得什么事。   沈玄默一心二用地神游片刻,蓦地想起顾白衣迷迷糊糊叫“哥”的时候。   还有之前脱口而出的一声“大哥”。   沈玄默微微一怔,随即踩着办公桌往后推了下椅子,伸手拿过平板翻看起前几天的阅览记录。   滚轮呼啦啦地闷响,正说着话的元以言被吓了一跳。   他还从来没见过沈玄默这么不淡定的模样。   “你这是——”元以言拍了拍心口,气缓了一半,就见沈玄默眉头越皱越紧,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唐家那边——”   沈玄默飞快回了一句:“不是。”   他的视线定格在屏幕上的某一角。   照片下面还有配文。   沈玄默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   十几分钟之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某个朋友的电话:“老秦,帮我查个人。照片和信息,全都要。越详细越好。”   元以言愣了一下。   叫老秦调查,那可就不是什么常规手段了。   沈玄默很着急。   元以言忍不住问:“你发现什么了?”   沈玄默挂了电话,点开某张照片,然后放大,转向元以言的同时,伸出手掌挡住了照片上人的衣服。   “你觉得,他长得眼熟吗?”沈玄默问道。   元以言刚想问的一句“这是谁”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照片上是一个桃花眼的冷美人。   五官俊美到凌厉迫人,似高山之巅皑皑白雪之下所覆盖的锐利岩锋。   一眼看过去,第一感觉就是——不好惹。   跟温和内敛的顾白衣完全是两个极端。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又很相似——独特的气质轻易地盖住了卓越的相貌本身。   如果不是沈玄默多嘴问一句,元以言是怎么也不可能将这两个人想到一起的。   但再仔细去看照片当中那个人的五官时,元以言越看越心惊。   ——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唇形眉眼轮廓……细看之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照片上的人明显要成熟一些。   元以言呆愣地问:“他是谁?”   沈玄默说:“他叫顾长乐。”   正巧,姓顾。 第63章 救人   ◎眼泪又憋了回去◎   顾长乐明面上的信息很少。   沈玄默看到的那张照片来自于某个国际金融会议, 一语带过的背景信息介绍他是某某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有几年海外工作经历,去年年底刚刚回国。   但私人信息一片空白, 再往前也就是毕业院校这种简略的资料。   上大学之前, 顾长乐一直都待在云城。   距离沅城有数百公里远。   元以言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他们家在云城,那小顾是怎么跑到沅城去的?”   沈玄默倒没有那么意外:“二十年前,正是人|口|拐|卖最猖獗的时间段之一。沅城多山区,是销赃也是藏匿转移的好地方。”   如果顾白衣也是被拐卖过去的, 那沿着沅城这条线索查,完全就是错的。   当然, 也有可能顾长乐那条线索才是错的。   但元以言看看照片, 再看看他的名字,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起码也是个亲戚什么的。   有个明确的人物, 再查下去就要容易多了。   元以言不由咋舌:“幸好你看到了这张照片,这也太巧了吧……这算不算老天爷都开了眼要帮你们一把?”   沈玄默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期待与高兴,脸色反而有几分凝重。   不对劲。   他想道。   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是很重要的地方。   元以言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要不要给小顾看一眼?看这一位的年纪,应该算是他哥吧,兴许还有点感情?”   沈玄默毫不犹豫地拒绝:“等查清楚再说。”   -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林稚简终于搞定了她的毕业论文。   趁着休息日, 她让弟弟把顾白衣约了出来,履行承诺请客跟他道谢。   同行的还有嵇兰因。   他原本是要跟朋友出去,结果因为意外被放了鸽子。   顾白衣最近仍然不住校。   同宿舍里剩下一个人忙于考研, 整日泡在图书馆。   留下嵇兰因一个人实在可怜, 林和初就叫上了他一起去。   两人从学校出发, 跟顾白衣约了在商场外面碰头。   两人刚下了楼, 就在宿舍门口迎面撞上了常霆。   嵇兰因暗骂一声晦气, 推着林和初就往旁边走。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他们也懒得跟常霆几人装出和平的假象。   林和初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很快就转回了视线,平常得就跟看地上一片落叶没什么区别。   然后转头继续跟嵇兰因说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嵇兰因说,他听着,然后简短地应上几句。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是曾经的六人间宿舍从来没有过的。   不止是态度鲜明的嵇兰因,就连一向冷淡的林和初对现在的室友也明显亲近很多。   常霆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越发沉郁。   旁边的小弟很有眼力见地围过来,替他鸣不平:“霆哥,这两个小白脸真是太嚣张了!竟然当众给你没脸,不知道是借了几个胆子,要不我叫几个兄弟来替你教训教训?”   小弟说着又很上道地补充:“对了,还有个叫顾、顾白衣的是不是?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常霆扫了这个新小弟一眼,看出他脸上潜藏的贪婪。   这个小弟是他从别的班里新找的。   据说见过的世面不少,家里有点关系背景,外面兄弟众多,就是缺少一点零花钱。   这些人叫哥叫得亲热却不真诚,但看在他出手阔绰的份上,倒是表现得很听话,让常霆过足了大哥的瘾。   自从上次顾白衣“警告”过他之后,常霆依然没把他放在心上,只当他是拿捏了荆一凡的什么把柄。   荆一凡其实没什么背景,就是手黑还有点小聪明,被人拿捏了也只能自咽苦果。   常霆反倒觉得是他没用。   但是上次坐翻了椅子,他肚子上的淤青好几天才散,走路一瘸一拐了好几天,在其他同学异样的眼神里面丢了个大丑。   常霆一边记恨于心,一边又担心顾白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出于对自己的安全考虑,他才找了现在的这几个小弟来保护他。   直白一点来说,就是拿钱办事的小混混而已。   常霆阴沉着脸色看小弟:“我可不会随便欺负同学。”   小弟笑开了花,了然地点头:“跟霆哥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兄弟看他们不顺眼罢了。我那些兄弟,最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孬种了。”   常霆仍然皱着眉头。   小弟眼珠子一转,想起那些传闻,试探着说道:“不过那个姓林的看着不像是个能拿主意的,说不定是别的人哄住了,而且也不像是能受什么皮肉之苦的,稍微吓两句就算了。”   常霆面色稍缓。   小弟看他的反应就明白过来,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那个姓顾的和姓嵇的最招人恨,一天天也不知道神气个什么劲儿,一个两个破落户,还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   常霆跟着冷嗤了一声:“说不准还真傍上什么大款了。”   小弟一脸讶然:“也不知道哪个富婆这么眼瞎。”   然后又嗤笑:“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常霆眉头舒展开来。   最后看了眼那两人离去的角落,他转头进了宿舍楼。   “最近我高兴,周末请人去月鸣楼搓一顿,你要是有空就多喊几个人热闹热闹。听说你想要的那双球鞋断货了?我一个朋友那里有新的,回头我给你要一双……”   两人相视一笑,也其乐融融地走了。   刚走到校门口的嵇兰因打了个喷嚏,突然间感觉到一阵恶寒。   他下意识裹紧了衣服,抬头看了看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和初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嵇兰因揉了揉鼻子:“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骂我。”   林和初:“……”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嵇兰因对他的冷淡早就习以为常,跟着他走向了学校外的公交车站。   因为时间还早,他们决定直接坐公交车过去,商场恰好就在车站旁边。   周末出去玩的学生很多,两人挤上公交车的时候都有点后悔,但上都上了,也只能捏着鼻子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站好。   公交车摇摇晃晃开出去两站路,嵇兰因才注意到林和初表情不太对劲。   林和初眉头微皱,有些烦躁地不停地刷新着消息。   听见“叮”的一声提示音,他没有一松,而后又皱得更紧。   一条推销短信。   嵇兰因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姐姐……”林和初说着一顿,“我稍微有点担心。”   林稚简之前约的一场面试临时推迟到了今天早上。   去了之后才发现应聘的人很多,而且程序很复杂,还要现场笔试,不知道到底要排到多久。   担心错过饭点,她还提前跟几人打过招呼。   要是中午来不及,就让林和初先请两个室友吃一顿。   林稚简给林和初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说她进房间参加考试了,让弟弟祝福她一次通过。   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后来林和初试探着发了消息,还打过电话,都没有回音。   担心对方还在考试,他就没有过多打扰。   但,面试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林和初莫名有点不安。   公交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又是“叮”的一声,他收到一条新消息。   来源于顾白衣,点开只有七个字——   「揽月路,浮梦酒店」   被挤到林和初身后的嵇兰因也一眼看到这条消息。   两人都有些茫然。   嵇兰因问:“这什么东西?发错了?还是顾白衣想换个地方吃饭啊,酒店里面能吃饭吗?不对,我们能吃得起吗……”   林和初脸色却蓦地一变:“下车!”   车慢悠悠地停在公交站台边,林和初捏紧了手机往门口挤,一不留神踩了其他乘客几脚。   乘客恼怒地扭头:“挤什么?赶着投胎啊!”   然而一看到林和初那张蹙眉的脸,又下意识噤了声,火气先消了一半。   嵇兰因跟在后面,讪笑着说:“麻烦让一让。”   然后才颇为艰难地赶在关车门的前一刻下了车。   先一步下车的林和初已经伸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   嵇兰因稀里糊涂地跟着坐上车。   就听见林和初冷到有些轻颤的声音:“去浮梦酒店。”   司机诧异地打量了他们两眼,重点关注了一下他们的穿着,下意识问了一句:“去找女朋友?”   话音未落,林和初周身的气息一冷,宛如置身寒窑。   “开你的车!”林和初语气堪称不善。   司机讪讪地闭上了嘴,一边踩下了油门。   嵇兰因没敢在这时候去触林和初的霉头,只能低头假装看手机,一边偷摸找了个本地的同学旁敲侧击问了问这个浮梦酒店是个什么情况。   同学还真知道。   或者说,这个酒店在本地相当有名。   会员制的高档酒店,最低级别的房间都是四位数起步。   因为私密性很好,除了正常的商务接待以外,这家酒店还是有钱人私会情人的好地方。   比起正常的商务往来,当然还是桃色八卦更引人注目一点。   自从出过几起原配捉奸未遂大闹酒店的事件之后,这家酒店更是“艳”名远扬。   嵇兰因默默吃了会儿瓜,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顾白衣给他们发这个酒店干什么?   肯定不是顾白衣自己想邀请他们进去参观,总不能是带他们去捉奸吧?   如果是这样,林和初不至于那么大反应。   直至快下车的时候,林和初望着越来越近的酒店高楼,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有一个‘兄弟’,就喜欢住在这家酒店。”   而且不巧的是,这位“兄弟”可喜欢抢他的东西了。   他的一切东西。   -   顾白衣收到了几条意味不明的短信。   其中大部分都是乱码,清晰的只有两条——   「浮梦酒店,1106」   「救命」   发信人来自于林稚简。   顾白衣和林稚简其实没有那么熟悉,但他也看得出来,林稚简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他还是立刻打了车赶往浮梦酒店。   不知道是小憩间的幻觉,还是源于“剧情”中的记忆残留。   顾白衣隐约看见了另一份记忆——   昏暗的雨天,年轻的女孩子衣不蔽体地被弃尸荒野,无神的双眼圆睁着,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仰头望着天际。   她的生命被定格在这一刻。   警察拉起警戒线,进进出出地勘察线索,保护现场,偶尔瞥见这个可怜的女孩子,都下意识移开视线,露出同情又不忍的神色。   长发的“林和初”跪倒在地。   哭红了的眼睛空洞而茫然,似是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路过的人一声声地跟他说:「节哀。」   他的脊背便一点点地弯下去,直至匍匐在地上,好似失了支撑的藤蔓,一点点枯萎腐朽,再无生机。   案件告破,是一个失业游民见色起意,趁着微醺时壮起胆子,一路尾随。   因为害怕办事的时候声音太大引来关注,他伸手捂住了女孩子的口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惊慌之下,他选择弃尸荒野。   凶手认罪,证据确凿,很快就被定了罪。   尚未查清的一些疑点却始终没有更多的线索与证据支撑,便不了了之。   葬礼之后,“林和初”回到了学校,却一日日越发的沉默起来。   或许是因为同命相怜,故事里的“顾白衣”与他日益亲近起来。   原主亲眼看过他脸上的巴掌印,手臂上的淤青,甚至背后的烫伤。   “林和初”总是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说这是他该受的。   他的养母因为女儿的死深受刺激性情大变,整日疯疯癫癫,还会找到学校里来对着“林和初”叫骂。   后来没多久,养母在一个深夜爬上学校的高楼,跳楼自杀了。   “林和初”在风言风语中毕了业。   之后一年内找工作也屡屡碰壁,要么干了一段时间就被赶走,要么干脆平白摊上官司,傻子也看得出来是有人故意在整他。   后来“林和初”别无他法,只得改名换姓,剪去长发,南下打工。   临行之前,原主担心他仍然逃脱不了那个幕后之人的魔爪,凑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钱给他。   再然后,他们再见面就是在监狱里了。   “林和初”去探望原主。   彼时“林和初”已经模样大变,即便报上旧时的名字也叫原主踌躇着不敢认。   “林和初”毫不芥蒂他的陌生与迟疑,笑眯眯地告诉他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他那些姓林的兄弟姐妹近些年走背运,有一个算一个,要么瘫痪在床苟延残喘,要么已经死翘翘了。   他说他们都是运气不好。   最后他又问原主:「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   “先生,需要我送你到门口吗?”司机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的时候,多问了这一句。   顾白衣愣了会儿神,然后惊醒过来,抬头看到前面的高楼,从原主的记忆里想起这栋声名远扬的高档酒店。   他摇了摇头:“我在路口下车。”   在上车之前,顾白衣就给张佑余打了个电话,叫他带一个师姐或师妹过来。   等他在前台掰扯能不能进去的时候,张佑余就带着一个师姐赶过来了。   师姐姓迟,先前也是常在武馆见到的。   顾白衣转头朝他们微微颔首打过招呼,回头把林稚简发的那条短信给前台看。   前台却不肯通融,坚称这种骗术她见得多了,短信谁都能轻易伪造。听他们说已经报警了,她也只是略微迟疑了一瞬。   “那就等警察来再说。”前台叫保安将他们拦在外面。   但这地方本就偏僻一些,警察过来也需要时间。   迟师姐气得脸色微红,捏紧了拳头险些想要动手。   顾白衣伸手拦了他一下,一边拿回手机,准备打电话问问沈玄默,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去。   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打起来也浪费时间。   然而电话还没播出来,旁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白衣?”   顾白衣扭头一看,动作一顿:“赵哥?”   赵桑实现在看起来正常不少,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这回不算我主动招惹你吧?”   说着他看了圈左右,意味不明地笑:“来找玄默?”   “来找我一个朋友。”顾白衣看了眼他来的方向,以及穿着制服的人隐隐敬畏的态度,脑子转得飞快,“你能带我们进去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赵桑实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没多废话,伸手招来旁边的服务生,让他去叫经理。   一边交代着,他又看了眼顾白衣身后的迟师姐:“再叫几个保安上去。”   说完,他转身走向电梯,一边回头问顾白衣:“几楼?”   顾白衣报了林稚简发的号码:“1106。”   赵桑实:“那就是十一楼。”   这一回没人再拦着他们,只能目送着他们走进电梯,服务生在赵桑实的眼神示意下刷了卡,然后按下十一层的按键。   电梯上升得很快,经理和保安来得也很快,气喘吁吁地跟上他们的步伐。   “赵哥——”   “去调监控。”赵桑实随手指了两个人,“再找几个人在这一层的出入口守着。”   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好似他们酒店真的偷渡进来了什么不法分子似的。   经理内心腹诽小题大做,不由隐晦瞪了眼带头闹事的顾白衣,却不敢违抗赵桑实的命令。   毕竟赵哥是真不好惹。   经理擦着额头的冷汗,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拐过几道弯,1106号房间就在靠里面的位置。   这是个相当宽敞的套间,透过落地窗能够看见后方的湖景,每到旅游旺季价格还得往上再翻几番。   显然里面的住客也是身家不俗。   经理忍着胃痛敲了敲门,勉强找了个客房服务的借口。   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滚”。   随后又隐约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以及听不清内容的咒骂,只从语气来说——相当气急败坏。   经理只觉得更胃痛了。   他扭过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赵桑实。   赵桑实抬了抬下巴,用口型示意:“开门。”   经理只好顶着一头冷汗掏出自己的万能房卡,颤抖着去开门。   “嘀”的一声响之后,他伸手去按门把手,却推不开门。   “门、门应该是从里面锁住了。”经理结结巴巴地说道。   高档酒店里的防盗措施做得也很齐全。   赵桑实回头看了眼顾白衣,并不怎么诚心地问了一句:“等警察来?”   顾白衣对经理说:“让开。”   淡漠的命令句式,经理下意识就照办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候,经理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与羞恼的神色。   然而下一秒,这些情绪就随着脸上的血色一道,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顾白衣压根没叫人去撞门,一个旋身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木屑飞溅。   经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就连张佑余也忍不住伸手挡了下脸,小声吐槽:“你们这门板质量也太差了。”   没人接他的话。   残破的木门哐当一下砸到墙上,那一瞬间相撞的力道震得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门内门外,一片死寂。   失去了门板的遮挡,房间里的景象也让门口的人尽收于眼底。   林稚简被绑着手脚堵住嘴巴倒在地上,身后不远处是倾倒的椅子,显然先前那阵响动就是她弄出来的。   穿着红衬衣的男人半蹲在她身侧,一手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一边抬起另一只手。   林稚简一边侧脸上印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没等另一边的巴掌落下来,男人先因为门口的巨响愣在原地。   他看了眼门外的顾白衣,提起的心又下意识放回去:“什么东西跑来扰了小爷的兴——”   还没等他叫保镖,顾白衣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林稚简看清他的脸,眼泪刷得就滚落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叫着小白。   感觉到手下人的挣扎,男人下意识想收紧力道,更用力地去拽林稚简的头发。   然而力道还没落到实处,他便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在疼痛传递至大脑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跟在后面进来的迟师姐连忙抱住倒下来的林稚简,取出她嘴里的毛巾,然后给她松绑。   一边解绳子,她一边还警惕地看向守在旁边的保镖。   保镖们愣过神之后,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连忙冲向了林稚简和迟师姐。   但还没等他们冲上去,迎面就飞来一道阴影。   红衬衣的男人被顾白衣一脚踢飞了出去。   保镖们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接,却感觉怀里抱了颗炮|弹似的,被撞得七荤八素。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堆叠着倒在墙边。   红衬衣的男人趴在最上面,却双手捂着下面的位置,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林稚简的眼泪流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第64章 见义勇为   ◎注意一点分寸◎   林和初和嵇兰因赶在警察之前到了现场。   林稚简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迟师姐给她披上宽大的外套,一边捧了杯温水递给她。   经理冷汗直流,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   房间里每传来一点声音, 他就控制不住的一个哆嗦。   起初还有几声重物撞击的声音, 后来就剩下惨叫,到最后只有呜呜咽咽的求饶声了。   保镖比老板还没有骨气,被踩断了两根手骨之后就果断把责任推卸到了老板头上。   不过事实也恰如他们所说,动手的本来就是老板。   他们只负责把林稚简绑过来。   至于出口羞辱、扇巴掌, 拿弟弟的名声威胁她,扬言要把她扒光了丢进垃圾桶等等的缺德事儿, 都是林成啸自己干出来的。   ——林成啸就是那个红衬衣的老板。   也是林稚简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兄弟, 之一。   在顾白衣轻轻松松放倒了所有保镖,并且“不小心”踹断了他们几根腿骨和手骨之后, 林成啸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遇到了硬茬。   下|半|身的疼痛还没有缓解过来,就撞了几回墙,全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拆碎了又重新团成团,随手黏吧黏吧粘在一起。   绵延不绝的痛苦甚至让他没办法一口气昏过去。   没人能来救他。   疼痛的折磨之下,林成啸那点傲气早就消失无影。   他趴在地上,抖如筛糠, 呜呜咽咽地一边喊救命,一边喊饶命。   涕泗横流的模样看着分外可怜,但听说他做了什么事之后, 张佑余都没忍住上去踹了两脚。   “畜生不如的东西!”   林和初和嵇兰因赶到的时候, 听见的就是这一声充满怒意的低斥。   早在进了酒店之后, 他们听见里面乱糟糟的谈话声, 就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林和初, 他甚至已经猜到是什么人干的了。   从电梯出来,跟着服务生七拐八绕地走过来,看到姐姐好端端地坐在外面,林和初心头一松,险些腿一软跌坐下去。   嵇兰因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林和初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那阵劲很快缓和过来,林和初匆匆跑到姐姐面前,又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姐姐,你没事吧?”   目光触及到脸颊上那道巴掌印,他的眼神瞬间便阴沉下去。   林稚简看得心头一突,下意识拉住弟弟的手:“我没事。里面……”   她迟疑了一下,隐晦地提醒:“还是别看了吧。”   在外面光听声音,也挺惨烈的。   可惜林和初此刻怒意上头,并没有觉察到姐姐的潜台词。   他轻轻拉开姐姐的手,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往房间里走。   不狠狠揍林成啸一顿,他都不配做人!   嵇兰因在林稚简恳求的眼神下一路小跑,连忙跟了上去,做好拉架的准备。   万一气血上头真把人打死了,也不——   念头还没落地,嵇兰因先看清了屋里的状况。   横“尸”满地,罪魁祸首林成啸好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哼哼唧唧着呢喃:“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呜呜呜……好汉饶命……”   嵇兰因:“……”   林和初:“……”   别说里面的“尸体”了,他们两个乍一眼看过去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那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清晨,学校的水池旁边,顾白衣面不改色地将舍友的脑袋按进水里的场面。   此刻顾白衣气定神闲地靠在墙边,明明没有表露出半点狠戾的神色,然而一抬眉眼,就叫人忍不住低头俯首,心生畏惧。   对面对上他眼神的人已经开始抖起来了。   但顾白衣只是抬头看了林和初一眼。   林和初的大脑瞬间冷却了下来。   嵇兰因偷偷摸摸看了眼林和初的脸色,果然也是一脸菜色,左右为难。   不打吧,生气。   打吧,都已经这样了,打起来也不解气。   顾白衣冲他笑了一下,指了下林成啸,示意:“暂时死不了。”   林和初只犹豫了一秒,一咬牙,直接冲上去狠狠踹了林成啸一脚。   一脚踢在腰腹上,林成啸痛苦地哼唧了一声,整个人歪斜下去,弯成了一根香蕉的形状。   滑稽又可笑。   然而林和初心底还是怒意难消。   林成啸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之苦,若是没有顾白衣及时赶到,他姐姐还不知道会……   林和初不敢再深想下去,也不敢再低头去看林成啸。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忍不住真的打死林成啸。   赵桑实站在门口,屈指敲了两下破裂的门板,发出两声沉闷的“咚咚”声。   “警察来了。”他提醒道。   顾白衣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转身走出了房间,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林稚简是毫无疑问的受害人。   早上在那家公司面试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公司员工的人给她递了一杯水,林稚简刚好面试口述结束,讲得口干舌燥,没有防备就接了水喝了两口。   结果刚走出公司大门,她就感觉意识昏沉。   她本想跟路人呼救,但有人飞快地过来扶住她,对旁边的人说她喝多了。   浓烈的酒水暗中撒在她的衣服上,路人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怀疑。   然后那人就飞快地把她绑上了车。   被带到酒店的时候,林稚简就已经醒了,但身体虚弱也发不出声音,只好继续假装昏迷,然后就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房间号。   林成啸是后来才过来的。   林稚简赶着这个时间差,等到稍微有一点力气了就睁开眼睛,借口上厕所,忍着头晕手软掏出手机发出求救短信。   她并不是刻意选择顾白衣,而是顾白衣的名字正好在她手边最顺手的地方。   就那么一点时间,保镖就发现了不对劲。   要不是性别差异,他们又是受雇于人,林稚简可能都撑不到发完短信。   林成啸就一点顾忌都没有。   他进房间之后就直接叫保镖撞开门,将林稚简强行拖了出去,然后当着她的面砸烂了手机。   但他把林稚简绑过来,显然不是为了杀她,更不是想要把自己送进监狱。   他拿捏着林和初的把柄。   姐弟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极好,好到让林成啸都觉得嫉妒。   此刻却成为了他对付林和初的工具。   林和初生母的事知情人其实并不多。   又是情人又是疯子又是杀人犯,饶是林爹也觉得说出来面上无光,所以一直都瞒着,后来就渐渐忘了。   林成啸也是机缘巧合才偷听到了这件事。   这些年林稚简的母亲一直对外宣称林和初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周围邻里也只把他们当做普通的单亲家庭。   林和初自幼听话懂事,成绩优异,长得又漂亮,很讨周围人的喜欢。   唯一的缺点也不过就是那一头让他看起来更像女孩子的长头发。   他自己并不在意这一点,对于那些难听的话也表现坦然,渐渐也就没人揪着这一点做文章了。   在学校里的时候,林和初向来表现低调,但也不影响那张脸和清冷的性格吸引一众男男女女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光鲜亮丽的。   要是这样的人突然被戳穿了假面,被人得知有一个疯子杀人犯生母,自己还是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只怕会瞬间从天堂跌落泥潭。   林成啸笃定林稚简会为了这个秘密妥协。   而林和初向来又最听姐姐的话。   只要林稚简开口,他什么东西都能拱手相让,包括他手里的那份遗产。   而为了保住林和初的名声,林稚简也同样会做出让步。   林成啸这次把林稚简绑过来,原本就是为了跟她谈这些事的。   至于除此以外的侮辱欺压威胁,不过就是顺带的利息。   他更想看到林和初满脸屈辱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姐姐是因为他才被欺负的。   林和初这么自傲的人遇到这种有口难言的事,只怕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可惜林成啸没想到林和初压根不在意自己的秘密曝光。   林稚简并不想要生父的遗产,却也不会因为他的一通威逼利诱就向他这种人低头。   就算顾白衣不来,只要她还能活着离开,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报警的。   所以在警察到来之后,姐弟两人就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他们之间的恩怨。   监控里面显示林稚简被扶进酒店的时候,确实是昏迷状态。   她还去医院做了检测,体内确实有迷药成分残留。   人证物证俱全,林成啸连带着那堆保镖都应该被带走,但看着一堆伤残病患,警察都愣了一下。   “这……”   “这是见义勇为!”   “要不是小顾,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或者重伤留下残疾了,林成啸那个狗东西下手一点分寸都没有!”   “后面的伤是我打的,跟他们没关系。”   林家姐弟俩争先恐后地帮顾白衣洗脱责任。   警察原本也没准备追究——林姐姐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还没消呢,没人来救说不准真被打残了。   林成啸都没见血,八成也就是嚎得凶。   不过适当的警示提醒还是需要的。   警察的视线在赵桑实、顾白衣、张佑余以及迟师姐四人当中来回徘徊。   首先排除赵桑实。   这就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货。   其次是迟师姐,据说她一直都陪在林稚简身边。   剩下这两个……   警察最后果断地把视线定格在张佑余身上,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以后见义勇为也要注意一点分寸。”   万一真把人打死了也挺麻烦。   张佑余:“……”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轻轻踹了那么两脚而已。   真的很轻。   比起顾哥来说。 第65章 做个好人   ◎还是反复投胎更快一点◎   其他知道真相的人:“……”   静默之中, 只有赵桑实很嚣张地笑出了声。   但警察显然无意追究责任,也没人跳出来特意解释真相。   包括赵桑实。   主要是这种事确实有点难以解释——   总不能让顾白衣再当众表演一下怎么一脚踹断魁梧壮汉的腿吧。   这种事当然越快结案越好,解释太多反而还节外生枝。   一行人一波去医院, 一波跟着警察做笔录。   顾白衣被重点问了一下林稚简求救的细节, 短消息他一条也没删,证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保存好证据之后,他就先被放了出来。   赵桑实比他更早脱身,正在楼下大堂的一角跟经理说着话。   经理听得额头冷汗直冒, 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   顾白衣走过来的时候,也是赵桑实先看到了他。   “跟警察聊完了?”赵桑实随口问了一句, 视线又随着他转到经理身上, 笑了一下,说, “我在帮你砍价。”   其实压根不是。   他在跟经理渲染万一酒店里被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再简单点来说就是恶意的恐吓。   警察盘问案件细节也不全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经理并不清楚那几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   但绑架事实证据确凿。   真把人弄死在酒店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谁能理解杀人犯的脑回路呢。   万一真出了事,酒店可能还能糊弄过去,但经理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   最轻的也是一个辞退。   再重一点,被推出去背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经理完全被吓住了。   赵桑实看起来反倒越发心情愉悦起来。   ——果然是有点病。   顾白衣耳聪目明, 隔着很远就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也没有拆穿,顺着赵桑实的话问:“砍什么价?”   赵桑实回答说:“门。”   经理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 一回头看到顾白衣已经走到旁边, 心底陡然一惊。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   果然是高手!   自从亲眼目睹顾白衣踹门的场面, 经理心底对他就只剩下敬畏了。   畏比敬还要多几分。   见顾白衣走近, 经理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态度与一开始截然不同。   “门——赵哥说笑呢。”经理澄清道,“这算是意外情况下的正常损耗,哪能让您赔呢。这个由我们自己承担的。”   他还得感谢顾白衣及时制止了一桩有可能发生的惨案。   为了表示感谢,经理还送了顾白衣一张会员卡,承诺以后住他们酒店都可以打折。   赵桑实没再拆他的台,听完一堆场面话,就叫经理送点吃的过来。   这是小事,经理连忙点头照办。   角落里这小小的会客区就只剩下赵桑实和顾白衣两个人。   现在事情告一段落,顾白衣特意来向赵桑实道谢。   这次确实是赵桑实帮了大忙。   而且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大的恩怨。   赵桑实唯一一次试探,还被沈玄默给抓了个正着。   自那之后,赵桑实就真的安安分分,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过顾白衣的面前。   赵桑实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更早意识到,顾白衣对沈玄默来说意义不同。   他不想真的惹恼沈玄默。   但也并不代表他对顾白衣失去了兴趣。   顾白衣问他人情想要什么来还。   赵桑实笑了笑,说:“没想好,先欠着以后再说吧。”   实际上他也没想让顾白衣做什么。   有了这层人情关系,以后才有机会继续说话。   顾白衣“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懂不懂这层含义。   都已经利用沈玄默坑过他一把了。   应该不是什么无脑的傻瓜。   赵桑实看了他一眼,忽的问道:“沈玄默知道你这么厉害吗?”   没等顾白衣回答,他又了然地接道:“不知道吧。”   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紧张。   赵桑实很有自知之明,他的脑袋也没必要门板坚固到哪里去。   这么说来,还得感谢当时顾白衣手下留情。   顾白衣想了想,也并不怎么确定:“应该还不知道。”   赵桑实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模样,问:“你不怕哪天突然暴露了?他最讨厌别人愚弄他了。”   顾白衣挑了下眉:“愚弄?”   那一瞬间竟跟沈玄默的神态有几分相像。   不过他那张脸做什么表情都会显得温和一些。   在大多数情况下。   赵桑实改口:“——隐瞒。”   顾白衣笑了一声:“要不然我把你带到他面前,现场表演一下我有多厉害?”   赵桑实:“……”   赵桑实非常识相地选择投降:“是我胡说八道。”   顾白衣没有生气:“嗯,我知道。”   他不跟病人计较。   况且这个“病人”刚刚才帮过他。   赵桑实:“……”   这人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搞。   沈玄默的眼睛里到底是糊了多少层滤镜,才会觉得这种人“柔弱可欺”?   赵桑实对此感到十二分的费解。   经理亲自端来了两杯果汁,还有一些糕点零食,笑容满面地说不够他再拿。   赵桑实按了按眉心,挥挥手让他滚一边去,别在这边碍眼。   经理连忙就退开了。   只有顾白衣神态自若地尝了几块饼干,喝完了果汁,还点评了一句:“味道不错。”   赵桑实闷气到有点无力,渐渐也觉得试探来试探去有点意兴阑珊,撑着下巴把剩下的饼干都推过去:“喜欢的话可以叫经理再打包一份带回去。餐厅那边专门有卖的。”   顾白衣点点头,真的转头叫来经理,请他帮忙再买一份曲奇饼干。   正好带回去给沈玄默尝尝。   顾白衣也是尝过不少山珍海味的,能让他也觉得惊艳,那确实是做得相当出彩。   拿到包装精美的饼干盒时,顾白衣动作停顿了一瞬,自己都生出几分诧异。   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家里还有一个人,他当然不能吃独食。   所谓牵挂,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琐碎的日常小事里,不知不觉就融进了对方的身影。   明明没有刻意去想念。   赵桑实在旁边意味不明地说:“你还真是心大。”   顾白衣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桑实说:“我在夸你。”   顾白衣此时心情尚可,因此不介意多说几句:“不是我心大。是我相信他。”   “他并不是因为我‘柔弱’,才想要保护我,我也不是因为需要他的‘保护’,才跟他在一起。”   “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就算他是铜墙铁壁的超人,看到他被人用刀指着,我也会忍不住冲上去。”   反之亦然。   那些怒意,并非因为他需要保护,而是因为在意而起。   就算知道顾白衣很厉害,沈玄默也一样会对冲他挥刀的赵桑实发火。   顾白衣并没有那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   但他相信沈玄默,也会换位思考。   所以沈玄默究竟为什么而生气,顾白衣就算一开始不懂,后来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随意置喙的。   顾白衣顿了顿,冲赵桑实笑了一下:“这些……你可能没办法理解吧。当我没说过好了。”   赵桑实:“……”   有种微妙的被嘲讽了的感觉。   赵桑实明智地闭上了嘴。   顾白衣坐在对面,一边等着其他人,一边思索要不要给沈玄默透个底。   他倒是没刻意要瞒着沈玄默。   可惜沈玄默在这种事情上面就好像一个睁眼瞎,对顾白衣所有明明白白的暗示都视而不见。   顾白衣都想知道,在沈玄默眼里,他到底给自己糊了多少层“柔弱”滤镜。   怎么说呢,这种非原则性的误解一旦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很难不让人生起一些恶趣味。   顾白衣目光微妙地漂移了一瞬,最后还是良心稍稍占据上风。   ——下次还是提示得稍微明显一点吧。   -   一行人做完了笔录已经是下午了。   经理问他们要不要找个房间让他们休息一下,林稚简对这里已经有了点心理阴影,连忙摇头拒绝。   于是经理就一人送了点小礼物,然后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   几人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此刻都已经饥肠辘辘。   林稚简大手一挥,说请他们吃饭。   正好压压惊。   见她除了一点皮外伤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林和初也没有拒绝。   刚经历了这种事,一个人待着说不准还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倒不如在外面散散心再回去。   林稚简站在路边,正要挥手拦出租车,一回头发现了少了人。   “小白呢?”林稚简一二三四五地数过去,“还有一个……小白那个朋友呢?”   张佑余伸手指了指路边一个花坛:“他们好像私下有什么事要说。”   正说着,顾白衣已经绕过花坛走了过来。   林稚简看了眼他的身后:“小白,你那个朋友呢?”   顾白衣说:“他有事先走了。”   林稚简有点遗憾:“这么着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他呢。”   顾白衣:“我已经帮你转达过了。他说这是日行一善,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稚简感叹:“真是一个胸怀宽广的大好人。”   顾白衣笑了一下:“嗯。”   后面还在陪他们等车的经理:“……”   他选择闭上嘴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一行六人正好打了两辆车。   问到座位安排的时候,林稚简果断抱住了现场唯一的女孩子的胳膊,迟疑了片刻,又朝张佑余投去了恳求的目光。   刚刚经历过绑架事件,她心底还是有点怕的。   在场的人当中,张佑余的身形是看起来最有安全感的一个。   至于为什么不选顾白衣——   张佑余脑筋一转,瞬间了然。   林稚简是亲眼看见过顾白衣动手的场面的。   说实话,顾白衣揍人的时候神情一点都不狰狞,甚至还能说得上是赏心悦目。   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动作却快狠准,干脆又利落。   且狠辣。   如果是隔着屏幕的电视剧,恐怕很多小姑娘甚至小伙子都要忍不住嗷嗷叫着真帅。   但在现实里,那样的反差只会叫人害怕。   别说林稚简这个普通女大学生了,就连清楚知道顾白衣实力的张佑余和迟师姐,再想到那个场面也有点心有余悸。   以往顾白衣在武馆跟他们切磋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狠戾的一面。   顾白衣是真的很生气。   就那瞬间迸发的杀气来看,就算他当场把那些人的脑袋拧下来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张佑余起初被震得都没敢往上凑。   后来听说林成啸干的那些破事,怒意上头才忍不住上去踹了两脚。   那时顾白衣已经平复下来。   张佑余也是经历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敢正常跟顾白衣说话。   林稚简会有心理阴影再正常不过了。   反倒是另外两个同学,神色一如往常,好像完全没被吓到。   张佑余心说这两个男生胆子还挺大,一边还是点头应下了林稚简的请求。   得亏嵇兰因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然高低得嚎两声——   他们那是胆子大吗,那叫一回生二回熟!   况且这回还是为了救人。   回过神来之后,林和初心底就只剩下感激了。   最后同宿舍的三个同学一起挤了后面一辆车。   顾白衣和林和初坐在后座。   前面的嵇兰因难得闭上了叽叽喳喳的嘴。   看着林和初秀气的侧脸,顾白衣又想起那个梦境里的内容。   他蓦地问了一句:“你留长发是不是为了你妹妹?”   林和初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对。”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她叫林和音……去世的时候,才三岁。”   那时候他其实还没怎么记事,但双胞胎之间相依相伴的共生感却很强烈。   养母起初没打算告诉他还有个妹妹的事,但他一直记得自己有个双胞胎妹妹。   他也知道她已经死了。   就死在自己面前。   他一直都想不起来妹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别人说,他们长得很像。   后来长大一些之后,到中考那年,他忙于考试头发都没来得及理,就借了姐姐的头绳随手扎了一把。   邻居开玩笑说他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了。   林和初听了就是一怔。   那一瞬间他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是妹妹长大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模样?   自那之后,他就没有再剪过短发。   他从没有觉得妹妹还活着,也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只是单纯的聊以慰藉。   林和初语气平常地说着旧事。   嵇兰因面露同情与不忍,又有点恍然地说道:“难怪别人说你长得像个小姑娘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生气。”   当时他还以为林和初只是脾气太好了。   虽然他脾气确实还不错。   顾白衣闻言却怔忪了片刻——   那个梦里的“剧情”竟然是真的。   梦中的剧情里就有过这么一段,是原主后来跟“林和初”渐渐亲近起来之后,他一时好奇问了“林和初”为什么要一直留长发。   剧情里解释的理由与林和初刚刚的话分毫不差。   或许那些剧情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未来会发生的事?   那之前他梦见原主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顾白衣隐约摸到一点线,却是一团乱麻,他隐隐感觉有点头痛。   索性暂且放到一边。   既然是这样一段一段地做梦,兴许过一段时间又会梦到什么新的内容。   他直觉这样下去,早晚会知道真相的。   不过如果梦里的“剧情”是真的……   顾白衣又问了林和初一句:“你和你姐姐还有别的仇人吗?”   林和初迟疑了一下:“有不少。”   顾白衣:“……”   看来这对姐弟也是很能拉仇恨的主。   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白衣继续问:“比林成啸更恨你们的呢?”   林和初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那应该没有。”   林成啸跟他们姐弟俩算是反目成仇。   他也是私生子之一,小时候同样受过林稚简母亲的关照。   他亲妈只比林和初的生母好上那么一点,不会动手打骂他,只是单纯地漠视,将他当做讨要钱财的工作。   有了钱她就整日花天酒地,带各种不同的男人回家过夜,对这个亲儿子的态度就是“活着就行”。   林成啸小时候自杀过也离家出走过,被林稚简的母亲带回家照顾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但林成啸亲妈毕竟还活着,还报警找上了门,很是闹腾了一通,还逼得林稚简一家不得不搬了家。   亲妈在警察面前哭诉自己痛改前非,林稚简的妈妈也只得将孩子送回去。   而林成啸的亲妈为了长期饭票不跑路,也小意讨好了一段时间,但没多久就故态复萌。   直至等到跟林爹要生活费的时候,她又殷殷切切地凑上去说好话。   林成啸在长期缺爱的环境下,心理就日益病态了。   知道林和初是收养而非亲生的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嫉妒——   为什么林和初就可以,他却不行?   林稚简的母亲性子柔软善良,但作为一个好好保护了孩子的母亲,她也并不缺少刚强的一面。   在她的照顾之下,姐弟两人关系和睦,心态健康。   他们都是沐浴在充足的关爱下长大的。   对比之下,林成啸简直就是在阴沟里长大的野草。   后来他把从生父那里要来的钱紧紧捏在手里,看着亲妈像狗一样对着自己摇尾乞怜,反倒更显得他的人生滑稽可笑。   林成啸渐渐就恨上了林和初。   他恨不得林和初死,但更想要他生不如死。   原本林和初觉得他大概会在自己的身世上做文章,却没想到林成啸现在连林稚简母女两人都一起恨上了。   要是这次没被抓到,这个疯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和初也已经警醒过来。   自从林成啸被警察带走,他已经默默筛选了一下身边那些“仇家”。   “林成啸这次肯定会被关上几年,他妈巴不得他再也出不来,好光明正大继承他的财产,肯定不会帮他。”   林和初仔细思索着:“其他那些人就是看我不顺眼,但基本上都离宁城很远,平时也从来没有过来往。”   而且那些人看其他兄弟姐妹也跟看他一样不顺眼。   二十来年就见过那么一两次面,也很难说会有什么恩怨。   唯一的利益纠葛不过就是还在走程序的遗产。   但程序最迟下个月就能走完,钱产直接入账,就跟其他人彻底没有关系了。   这个时效性难以确定,就算这时候搞死他们,也有鸡飞蛋打的风险。   通常来说,不会有正常人冒这个风险。   但凡事都有万一。   就像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一个有名有姓的公司面试都能出问题。   林和初皱着眉头思索对策:“回头我劝劝我姐这段时间先在家休息。周围都是十几年的邻居了,有他们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顾白衣闻言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么看来,剧情中林稚简的死大概率是跟林成啸有关系的。   顾白衣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不止最近,以后也要注意,提醒你姐姐别落单,别往没人的地方走。”   林和初点点头,认认真真地记下了。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听八卦听得心满意足的司机还有点依依不舍,临走前挥挥手说:“欢迎下次再来啊。”   林和初:“……”   嵇兰因偷瞄了他一眼,安慰:“咳,反正他又不认识我们,应该不会出去瞎说吧。”   林和初摇了摇头说:“没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以前他就是太在意名声了,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跟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姐姐。   不是怕自己名声暴露,是怕万一那些事捅出来,会连累到姐姐。   在本地上了这么多年学,知道他家住哪儿的同学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林稚简总说他是钻了牛角尖,他却不肯改。   要不是这样,兴许林成啸还想不到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他。   经过这件事,林和初现在倒是想开了一些。   嵇兰因不知道还能安慰他什么,只好伸手拍了下他的肩。   林和初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谢谢。”   嵇兰因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和初这么温柔的笑容。   平时看多了他的冷脸。   怪不习惯的。   林和初一秒收起了笑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嵇兰因瞬间松了口气。   旁观的顾白衣:“……”   林和初顿时不想再搭理嵇兰因,转头跟顾白衣说话:“这次多亏了你。我也不会说太多感谢的话,以后要是有什么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顾白衣也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说道:“我希望你家庭美满,做个好人。”   林和初茫然:“……啊?”   顾白衣笑了笑,没有解释。   不明白才是好事。   这年头,当反派是没有前途的。   正巧林稚简那边的三人也在不远处下了车,林和初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去,一路小跑迎上去:“姐!”   林稚简正跟迟师姐聊得热火朝天。   林和初喊了她第三遍,一直跑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抬头:“阿初啊,吓我一跳。”   林和初笑了笑,就那么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稚简跟迟师姐又聊了几句,然后扭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林和初说:“阿初,我觉得我们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万一林成啸发疯越狱了呢?或者再有其他人发现我们有钱然后又想绑架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都跟小白求救吧。”   林和初点了点头,看了眼迟师姐,迟疑了一下,说:“请个贴身保镖?”   林稚简摇头:“再贴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总会有漏洞的。”   林和初:“那姐姐你的意思是?”   迟师姐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在林和初看过来的时候又连忙绷住,轻咳了一声:“最好是自己多多锻炼,这样遇到意外情况,起码跑得更快一点。”   跟在后面装门神保镖的张佑余被迟师姐踢了一脚。   张佑余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几秒钟之后顿悟,抓住机会给自家武馆打广告。   “我们那边有专门针对成年人的基础班,有很多年轻的女学员过来学一点防身技巧。你们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打个内部折扣。”   林稚简看了眼顾白衣,问:“小白是不是也在你们那边?”   张佑余下意识点了下头:“顾哥有时候会去——”玩。   林稚简眼睛顿时一亮:“那我要是多学几年,是不是也能像小白一样厉害?”   张佑余:“……”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佑余干巴巴地说:“那个……比较困难。”   他委婉地咽下了后半句——   想达到顾白衣那个水平,那还是反复投胎更快一点。   练武这种事,也是要看天分的。   顾白衣属于特别变态的那一拨。   重新投胎可能都赶不上。 第66章 证明   ◎我相信你。◎   在张佑余和迟师姐委婉地解释和劝说之下, 林稚简终于把目标放低到了正常人的水准线——   遇到坏人,争取先跑过对方。   她虽然遗憾自己已经练不成绝世高手,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在体质练出来之前, 她选择聘请保镖。   恰好武馆里也有这么一项隐藏业务。   林和初也被林稚简拖着一起报了名。   武馆一天之内做成了四单生意,张佑余都笑得有点合不拢嘴。   一顿晚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晚上都不用顾白衣开口,张佑余和迟师姐就主动起身,亲自把林稚简和林和初姐弟俩送回了家。   顾白衣则顺道把嵇兰因送回了学校。   拎着饼干盒子回到家的时候, 沈玄默还没有回来,据说今天要加班, 回来会迟一点。   看着灯火通明却空空荡荡的房子, 顾白衣心底凭空生出几分失落。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算是依赖还是黏人。   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顾白衣压下那点淡淡的愁绪, 随手放下饼干盒子,上楼去洗漱。   沈玄默特意发消息让他早点休息。   但顾白衣今天特别想跟他说一说林家的事,所以最后还是抱了本书去了楼下客厅等着。   兴许是在沙发上睡习惯了,等沈玄默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熬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顾白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他也不知道沈玄默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方正坐在沙发前面新铺的地毯上,背倚着沙发, 翻看着电脑上的报表。   他的发尾沾着些水汽,还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   沈玄默已经洗过澡了。   顾白衣翻过身看他:“怎么没叫我?”   沈玄默侧过身,正好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脑袋, 他摸了摸顾白衣柔软的头发, 一边说:“看你睡得熟, 没舍得喊你。”   还有没说的, 叫醒回了房间就看不到了。   今天剩下的工作都不太重要。   沈玄默不想再留到隔天, 但生平第一次拖延症发作,孤零零地待在公司时总是分神,索性就带回了家。   随着工作量日益加重,沈玄默终于吃到了上进心的苦楚。   尤其是在被迫冷落恋人的时候。   虽然回家还要继续工作令人烦躁,但有人在身边陪着,也算些许慰藉。   沈玄默先前没敢打扰沉睡的顾白衣,此刻见他醒了就没忍住手,摸过脑袋又去捏了捏他的脸蛋。   很轻,更像是亲昵的玩闹。   顾白衣对沈玄默的触碰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又刚刚睡醒,脑子只启动了一半,在熟人面前正是脾气最好的时候,任由他捏来捏去,一点也没挣扎。   沈玄默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回来,宣称此刻是中场休息时间。   顾白衣打了个哈欠,维持着这个半开机的状态跟沈玄默简单说了说白天发生的事。   关于林和初不太光彩的身世,以及他妹妹的话题,他隐去没提,只重点说了一下林稚简被绑架的事。   听了个开头,沈玄默脸色就沉下去不少。   他拉过顾白衣的手,从指尖看到领口,又看到倦意慵懒的脸蛋。   虽然脑子没平时那么清醒,但顾白衣还是瞬间明白了沈玄默在担忧什么。   在他即将要掀开被子的时候,顾白衣一把按住他的手:“我没受伤。”   沈玄默动作一顿,还是停了下来:“真的?”   顾白衣“嗯嗯”地点头,继续往下说:“我叫了张佑余——就是武馆的师兄和师姐,还碰到了赵桑实。”   沈玄默眉头一皱:“赵桑实?”   顾白衣安抚性地按住他的手:“碰巧。多亏了他帮忙,不然我们都进不去,到时候林学姐可能就不止受一个巴掌的皮肉伤了。这次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沈玄默神色稍缓:“他没为难你?”   顾白衣“嗯”了一声:“他又打不过我。”   沈玄默又捏了下他的脸颊:“别跟他硬碰硬。他要是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叫他直接来找我。”   半梦半醒的顾白衣很听话:“知道了。”   提到这个话题,他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又说起他揍人的事。   当时他想到梦里的剧情,差点真的没收住力道。   还是林成啸那没骨气的惨叫让他回过了神。   总不能为了这几个板上钉钉的罪犯把自己也送进去,所以后来他还是收敛了几分。   一人一条腿或者一只手,很公平。   起码也是骨折。   顾白衣自我感觉已经很收敛了,毕竟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怎么抗打。   但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张佑余和林稚简不自然的反应。   虽然后来他们都调整了心态,也没有对他表现出畏惧和排斥,但顾白衣也意识到,他们恐怕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想到这里时,顾白衣微微一顿,抬头去看沈玄默,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那种人渣死了算是便宜他们了。”沈玄默毫不同情那些绑架犯,说着又帮顾白衣捏了捏小腿,语气软了许多,“腿踢得疼不疼?”   关切得好像顾白衣踢个人能把自己的腿踢废了似的。   顾白衣忍了忍才没一脚踢出去。   他习惯了的触碰仅限于拥抱,以及肩膀以上。   “……不疼。”顾白衣默默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我没那么废。”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叙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他说的是“自己”踹断了“那些人”的腿吧?   顾白衣恍惚觉得,这好像已经不是滤镜的问题了。   “其实我打架挺厉害的。”顾白衣试图给自己正名。   “嗯嗯,你最厉害。”沈玄默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慰,“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让他们专业的先上,太危险了。”   顾白衣:“……”   顾白衣:“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做梦吧?”   沈玄默:“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很难过的,一难过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垂下眼眸,看起来有点可怜:“我也不想做坏事。”   顾白衣:“……”   还不是不信他真的很厉害!   顾白衣这会儿神智没那么清明,气得有点想咬人。   其实最快的证明方式就是直接给沈玄默来一脚,或者来一巴掌。   亲身体会一下他自然就懂了。   但到底还是没舍得。   最后他一张嘴,咬住了靠在脸颊边的手,咬在了沈玄默右手的拇指指根处。   原先是气懵了真想咬一口,但最终也只是轻轻磨了磨牙,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猫崽咬人似的。   不痛,好像在跟人闹着玩。   但存在感十足,微弱的酥麻感沿着胳膊直往上爬。   沈玄默指尖微颤,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   顾白衣意识到咬人的举动太过于幼稚,刚松了口,就被沈玄默掐着下巴抬起头,然后一个气势汹汹的吻就压了下来。   未来得及挣扎,他余光便瞥见抵住下巴的那只手。   指根处那一圈牙印已经泛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也有点……暧昧。   ——那是他咬的。   顾白衣后知后觉,热意升腾,挣扎也顿住了。   细碎的愧意与羞赧被亲吻吞没殆尽。   带着牙印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滑向了腰侧。   微凉的手指碰到热源处,招来一阵无法自控地轻微战栗。   顾白衣扶着沈玄默的肩,空不出手去阻拦另一只作乱的手。   他只是昏昏沉沉地想,自从晚安吻变成常态之后,沈玄默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就是仗着他心软。   顾白衣没忍住,又咬了沈玄默一口。   沈玄默动作一僵,呼吸乱了一瞬,又压抑到极致。   片刻之后,他重新搂住顾白衣的腰,亲吻却越发轻柔起来。   一如往常,温水煮青蛙,把顾白衣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子煮成了一团暖融融的浆糊。   至于给自己的实力正名什么的……当然也被抛之脑后了。   -   顾白衣后来再想起来给自己正名这件事,已经是挺久之后了。   《麒麟玉》剧组正式定档在暑假播出。   这段时间已经开始进入宣传期,发布了第一支预告片,反响不错。   敬导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问顾白衣有没有账号,可以顺带帮他宣传一下。   不过第一支预告片主要内容集中在第一二哥单元的剧情,顾白衣演的那个反派只有声音出了一下场,自然没引起什么关注。   顾白衣按照敬导的建议随手开了个账号放着,就没再去管。   第二支预告片就是打戏合集了。   不到三分钟的预告片,顾白衣在剧里唯一的一场打戏就占了近二十秒的时间。   还没正式发布,观众反响如何暂且不得而知。   顾白衣在群里看到视频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倒是觉得拍得挺好。   ——镜头里面那个角色看起来格外能打。   当天恰好是周末,沈玄默赖了会儿床下来吃早饭,顾白衣已经晨练回来,甚至还洗了个澡。   沈玄默忙了一周才等到一个休息日。   顾白衣果断拒绝了他出去约会的提议,让他好好在家休息。   他也在家陪着。   沈玄默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以往一个人的时候过周末,除开工作,他要么看书,要么被元以言他们强行拉出去团建,偶尔应付一下父母和亲戚。   总结来说就是随便找点事消磨消磨时间。   一个人的时间总是无趣又漫长。   但身边多了一个人之后,就连吃早饭这种平常的例行公事都变得温馨起来。   沈玄默去厨房顺手洗了碗筷,出来的时候路过冰箱,顺道倒了两杯果汁。   顾白衣正好坐在沙发上朝他招手:“沈哥,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沈玄默端着杯子走过去。   顾白衣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兴许是注意力不在这边,又或许是习惯了熟悉的气息,沈玄默坐得很近,微微一侧身就能包进他半个肩膀,顾白衣也一无所觉。   他只顾着低头,把视频重新拉到开头的位置,递给沈玄默看。   沈玄默没接,顾白衣便伸手扶着。   手机窄小的屏幕横在他们中间。   沈玄默一直看着的却是顾白衣的耳朵和脖子,可能是刚起床还没彻底清醒,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有些慵懒懈怠。   他有点想要趴到顾白衣的肩膀上。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里,顾白衣转过了头,略有些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看手机。”   沈玄默只好转过头,看向那个又重新被拉回开头的视频。   只是身子一点一点往顾白衣那边倾。   顾白衣好像没有觉察。   沈玄默的注意力终于分了一部分到那个视频上。   打戏节奏很快,演员又大多是练家子,流畅顺滑的转场看起来酣畅淋漓。   确实算得上一场视觉盛宴。   沈玄默并不太关注娱乐圈的东西,但以一个外行人的眼光和直觉来看,这部剧不出意外能火一把。   至少口碑不会差。   看到前面的人,他还有闲心发散思维分析一下这部剧的未来。   等到顾白衣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就从大脑里全部清空了。   穷困抠搜的剧组连戏服都没钱准备——这也是他们把一部武侠片的背景放在现代的原因,之一。   于是剧中的反派阿瑶也就一身平常的白色衬衣。   初登场时是一件旧衣服,到最后暴露真面目就换了一身更干净点的白衣服。   白衬衣配着一把染血的纸扇。   便是最终反派所有的配置了。   打戏仍是在那方小院里面拍的,那段时间沈玄默没去探班,自然不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   从结果来看,拍得相当好。   十几秒的时间,纸扇一开一合之间,好像从来不是风流书生手中的装饰物,而是再凌厉不过的刀刃锐器。   从墙头上步步紧逼到翻身落地,扇锋在对手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容颜昳丽的青年杀气凛凛,与“柔弱”二字再无瓜葛。   前面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少年男主一时间都被压得失色几分。   少年仓皇跪地,白衣青年在树下转身,纸扇如同箭矢脱手而出,气势如虹地穿透落叶。   画面蓦地一转,又是另一幕打戏。   沈玄默的呼吸微滞。   顾白衣在这支预告里的戏份也就这么一点了。   不过出于尊重,他还是等全片都放完了,才转头去看沈玄默。   沈玄默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太用力,就是虚虚靠了点边。   顾白衣扭头扭得太快,险些撞上他的鼻尖,但他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也没把他赶下去,眨了眨眼就那么看他,眼睛很亮。   比戏里的漂亮。   沈玄默没有缘由地想道。   “看完这个你有什么感想?”顾白衣问道,“这些全都是我自己亲身上阵拍的,是不是挺厉害的?”   “嗯。”沈玄默说道,“很厉害。”   听起来很敷衍。   顾白衣莫名觉得有点手痒:“没有别的了,嗯?”   沈玄默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仗着另一只手空着的优势揽过他的腰,稍微一用力就将他抱进怀里,又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脸颊。   “我知道你厉害。”沈玄默认真了一点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天天往武馆跑,不是私会小情人就是真的认真锻炼去了。这是好事。”   沈玄默顿了顿,语气柔软了一些:“不过这不代表我不会担心你。”   顾白衣手一松,身体也放软了一些,彻底落进沈玄默的怀抱里。   沈玄默继续说:“这场戏拍得很好,下次——”   他原来想说别拍了。   想了想,感觉顾白衣似乎挺喜欢,他又委婉了一点说:“——少拍点。”   “听说拍打戏尤其辛苦,而且很危险。”   “你也不用特意向我证明什么,我相信你。”   顾白衣:“……”   你相信个锤子。 第67章 春雷   ◎其实是我怕打雷◎   恋爱当中的人智商是会变低的。   顾白衣曾经对这句与他毫无关系的至理名言不以为然。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   那是真理。   顾白衣万万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该怎么证明自己武力值真的超越常人而苦恼。   只为证明这一点,方法当然很多。   比如爬到顶楼往下跳一下。   三层楼的高度,下面又是花园草坪, 他能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地落地。   又比如现场表演一下徒手劈砖——这有点痛, 还是算了。   再比如更简单一点的,揍沈玄默一顿。   但顾白衣舍不得。   其他的方法光是想一想就感觉好像一出闹剧,他又不是马戏团里的猴子。   其实他本来也没必要非得证明这一点。   还是怪赵桑实乱说话。   顾白衣虽然觉得知不知道这些事没什么差别,反正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那些尚未暴露出来的秘密。   但他偶尔也会有一些主动展露的冲动。   他希望沈玄默看到的, 是真实的自己。   更深的一些秘密他无法直接明言,剩下的也就是这些无伤大雅且早晚都会被发现的事。   可惜沈玄默在这种问题上就是个锤子。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这个世界没什么学武的风气, 原主过去的人生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简朴。   再加上顾白衣那张天生就在这方面吃亏的脸,没亲眼见识过, 谁也不会想到他武力值高得离谱。   不过即便顾白衣长成了小白脸的模样,他的身型完全是正常成年男人的范畴,最近又时常出入武馆出门锻炼。   暴怒的状态下踹断别人的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沈玄默大概也许真的是相信了。   只是信得不那么全面。   顾白衣:“……”   感受到了些许安慰,但不多。   顾白衣决定顺其自然。   要是他们面前永远不会出现需要他出手的麻烦事,说不定反倒是个好事。   说明他们之间的日常生活很安稳很和平。   大好事。   顾白衣叹了口气,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 放弃了这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沈玄默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不高兴?”   顾白衣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待久了我也变幼稚了。”   沈玄默问:“这样不好吗?”   “好。”顾白衣转过头报复性地掐了下他的脸,将他的嘴角强行往上拉了拉, 被揉搓的脸颊露出了一点滑稽的表情, 他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这样, 也挺可爱的。”   就这样一点小事, 他就能开心起来了。   沈玄默眉眼弯了弯,眼底漾出一点自然而然的笑意。   他维持着那样别扭的姿势,没有挣扎,说话都有点含糊,但他一字一句,尽力表达清楚了:“没有你可爱。你最可爱。”   好像在固执地纠正顾白衣的说法。   “幼稚。”顾白衣小声嘀咕,转过头去找遥控器,“看看电视行不行?”   不然他觉得他们可能整天就这么黏黏糊糊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说着些毫无营养的闲话就过去了。   颓废且没有意义。   虽然沈玄默觉得能跟顾白衣贴贴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工作连轴转了一个礼拜,他很需要真人抱枕充个电。   但他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顾白衣看电视,他看顾白衣也是一样的。   八百年没开过的电视机打开之后,跳出来的还是上一次点开的自然科学频道,正在播放动物世界,讲公狼求偶。   顾白衣:“……”   沈玄默:“……”   顾白衣用微妙的眼神看了沈玄默一眼,然后默默换台。   虽然好像挺有趣,但似乎不太适合这种时候看。   下一个台是法律调解邻里官司,因为两家孩子之间的口角发展到双方家长之间的聚众斗殴。   听起来大部分内容都是家长里短。   沈玄默分了点神听着,很快注意力就落到顾白衣的头发上。   顾白衣很久没剪头发了,发尾已经渐渐盖过后颈。   日日看着并不觉得有太多变化,但伸手一捞才发现其实已经长到可以一把抓起个小揪揪了。   比起同龄的非主流小鲜肉,顾白衣的发型算是很平平无奇,那张脸自带着脆弱buff的脸配着长一点的头发也不显得违和。   沈玄默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顾白衣的头发,感受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过,像是上好的丝绸制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动作。   再长一点摸着会更舒服。   但天渐渐暖和起来,头发太长会很热,顾白衣的头发又很密。   沈玄默问:“要不要去剪头发?”   “不用。”顾白衣侧了下头,就看到沈玄默指尖撩起的一截发尾,想起来好像没有跟他提过,“是钟导让我留的,我之前面试的那个剧是古代背景,真发效果会好一点。”   沈玄默反应过来:“延期了的那个?”   顾白衣点了点头。   拍戏这件事上,沈玄默并没有太过干涉,确定了导演制片等团队还算靠谱,送过来的初版合同上也没什么问题,就没再多过问。   倒不是不关心,而是他还记着顾白衣说要攒老婆本的事情。   万一横插一脚,跟当初压岁钱似的又被归到他头上,那就没地方说理了。   他不想惹顾白衣生气,觉得事事都要管着他。   最后他也只跟顾白衣确定了拍摄时间。   原本一切准备充足,钟导是准备六月初送演员去集训,六月底正式开始拍摄,预计拍摄周期四个月。   正好是暑假期间,而且顾白衣下学期大四,课程不多,完全可以协调得过来。   可惜投资方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场地又出了问题,拍摄计划只能暂时延后。   起码也得等到明年了。   几个圈内的朋友安慰说这是常有的事,钟导和那个团队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一点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顾白衣也没有太在意,明年他毕业,时间上就更充裕了。   自从林家姐弟的事件之后,他就在武馆正式领了一份兼职。   因为《麒麟玉》剧组的宣传,武馆近期生意不错,馆主吃到了一小波流量红利,看顾白衣的眼神敬畏之余还夹杂了几分渴望——像是在看一颗摇钱树。   各种原因交杂之下,顾白衣领到的工资还挺高。   顾白衣这两天还在考虑给沈玄默买礼物的事。   不过这算是个惊喜。   他暂时没打算告诉沈玄默。   顾白衣想着礼物的事有点出神,沈玄默以为他是还在想那个剧组的事。   现在看起来,顾白衣似乎还挺喜欢拍戏的。   沈玄默开始思考要不要私下接触一下那个剧组,万一再有别的什么意外呢?   顾白衣一定会很失望的。   大不了他隐姓埋名,做个纯粹的日行一善的不记名好人就是了。   沈玄默在心底的备忘录里记上一笔。   回头就让助理去好好查查那个剧组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两人各怀着心思,竟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电视机里中年男人与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掐着腰互骂,中间夹杂着小孩子的尖叫声,轻松淹没了调解员无力地劝和声。   狭窄昏暗的楼道口,好像热闹的菜市场。   沈玄默以往最不耐烦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却成了最佳的催眠背景音。   顾白衣忽觉得肩头一重,一扭头,就见沈玄默闭着眼睛趴在他肩上。   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顾白衣微微一怔,那张总是挂着散漫神色的脸陷入沉眠之后,也显出几分如同稚子一般的乖巧纯然。   精致的五官褪去了疏离冷然,便好像漂亮的艺术品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鸦羽一般纤长的眼睫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沈玄默这段时间太累了。   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顾白衣身边睡着了。   他已经这么信任顾白衣了。   顾白衣的心脏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为心疼而沉甸甸地下坠,一半却又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端,飘飘悠悠地上升,尽是满足的欢喜。   在这一刻,什么证明都不重要了。   顾白衣只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开心。   如果他真的开心,他继续做一个柔弱的吉祥物也没什么要紧的。   沈玄默沉睡着,顾白衣也放平呼吸,努力只转动脑袋,迟疑了片刻,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就像每天晚上他睡觉时,沈玄默对他做得那样。   “好梦。”   中午的时候,周姨过来做饭。   穿过玄关的时候,她就看见两人坐在沙发上,脑袋靠着脑袋,似乎是都睡着了。   电视上播放着无声版的动物世界,毛绒绒的幼崽在草地上翻滚,追着母亲的尾巴一步一颠地奔跑,然后被兄弟姐妹压上来滚成一团。   周姨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但顾白衣在她进来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在周姨路过客厅的时候,他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周姨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   反手关上门的刹那,她的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冷冷清清的好几年的屋子,如今终于有点像一个“家”了。   温馨又有安全感。   足以让“家”的主人在任何一个地方安然入睡,而不会时时惊醒。   -   今年的第一声春雷炸响的时候,顾白衣正在教室里上着课。   他正巧坐在窗边的位置。   一道雷光划破天际,映得他脸色发白。   片刻后雷声轰鸣,教室里都因此安静了一瞬。   嵇兰因拍着心口,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林和初却注意到顾白衣的脸色,趁着老师回头写板书,低声问了他一句:“要不要跟我换个位置?”   他坐在中间,离窗口稍微远一点。   顾白衣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打雷。只是有点没睡好。”   前一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早上起来就开始有点昏昏沉沉。   空气潮湿又沉闷,黏黏腻腻的感觉压得人心慌。   顾白衣有些不安的感觉。   他直觉向来很准,但自己却也谈不上能招惹什么灾祸,尤其是看见雷电,他就蓦地想起沈玄默。   早上应该看看天气预报的。   顾白衣想着,他有点担心沈玄默。   下课铃声和第二声雷鸣重叠在一起,幸好铃声更长,老师合上教案,便已经有学生拎着书包冲向教室大门。   雷鸣之后通常都会出现短时的暴雨。   雷雨天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学生们大多没有带伞,都想赶在下雨之前冲回教室。   林和初收拾着东西落在后面,一边问顾白衣:“先回宿舍吧,我给你拿一把伞,万一路上突然下雨就麻烦了。”   顾白衣点了点头。   沈玄默并不会天天都来接顾白衣,尤其是在他工作忙起来之后,直接被顾白衣勒令下班就先回家休息。   从学校门口回家正好有一条直达的公交线,顾白衣通常都是乘公交回去。   但是从教室到门口,再从公交站台都进家门,中间都有一段路要走,遇上暴雨也很麻烦。   林和初那里恰好有一把多余的伞,印着黄蓝色的小碎花,原本是林稚简的,某一天下雨的时候带来宿舍他就忘了带回去了。   用来应急是足够了。   顾白衣拿了伞道谢就要走。   嵇兰因追在后面问:“难得回宿舍一趟,不坐坐再走?这才三点多。”   顾白衣说:“下次吧,今天我有点事。”   他神色匆忙不似作伪,林和初起身送他:“我送你下去。正好顺路去一趟超市。”   嵇兰因也没多想,也跟上了。   走廊的正对面,常霆和室友也恰好出了门,不过他们走另一边的楼梯,嵇兰因和林和初都没有看到他。   顾白衣感觉到一阵视线投来,转头才看到他的背影。   他脚步微顿,忽的回头问了嵇兰因一句:“最近常霆有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嵇兰因有点茫然地摇头:“没有啊。现在宿舍都换了,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应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顾白衣没说什么诋毁他的话,只是提醒了一句:“当心点。”   嵇兰因知道他是好意,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想跟他闹矛盾,现在看到他我都绕道走的。”   林和初也宽慰了一句:“我也会注意的。”   顾白衣点点头,他们心里有数就好。   他们运气不错,横穿过校园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也没下雨,三人在校门口就要分开,一边左拐去超市,一边右拐去公交站台。   但刚出了门,顾白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他:“宁宁。”   顾白衣脚步一顿,看到沈玄默的车正好停在路边。   嵇兰因走得太快差点撞到他,勉强停住脚步,下意识跟着他抬头看,一眼就看到沈玄默那张脸。   虽然见面不多,但他印象深刻。   嵇兰因愣了愣,对顾白衣说:“好像是你哥?”   顾白衣笑了一下,说:“是我男朋友。”   他一边跟嵇兰因道别,一边顺手将伞塞到他怀里,让他转交给另一边的林和初。   然后就匆匆走向了路边那辆车。   嵇兰因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回头看了林和初一眼,结结巴巴地问:“顾、顾白衣刚刚说什么?”   “那是他男朋友。”林和初一脸平静地重复,顺手从他手里拿回了伞,“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吗?”   他反应太淡然,反倒衬得嵇兰因太大惊小怪。   嵇兰因伸手合上自己的嘴巴,冷静了一点点:“但我也没想到是、是我们认识的啊!”   他本来想说,没想到是个男的。   因为他想起了过年期间朋友圈那张约会的照片,无论是粉粉嫩嫩的花环花灯,还是幼稚无比的塑料彩灯,都跟沈玄默搭不上边。   严格点来说,搭配在一起甚至有点惊悚。   但再想到沈玄默先前的殷切与体贴,又似乎并不是真的无迹可寻。   嵇兰因疯狂地头脑风暴,努力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林和初问他:“你还去不去超市?”   嵇兰因连忙点头:“去啊!”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他突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等等!顾白衣是不是跟沈哥住在一起来着?那他们不是早就……呃,同居了?”   林和初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才想到吗?”   嵇兰因结结巴巴:“我、我没想到是这种同居……”   林和初:“你觉得有问题?”   嵇兰因下意识摇头:“没有!”   如果是大半年以前——精确点来说是荆一凡事件以前,他可能还会担心一下顾白衣是不是被人骗了,会不会被人欺负。   现在嘛……   他只能诚心祝福一下对方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歪心思,不然恐怕能被顾白衣一拳锤爆狗头。   这么一想,他豁然开朗。   对啊,既然如此,他又纠结什么呢?   顾白衣这位大佬身上可能存在什么被强迫吗?不可能!   那个沈哥被他强迫还差不多。   嵇兰因瞬间释然,转进如风,嘀嘀咕咕地跟林和初八卦:“这么一看,我觉得还是那个沈哥比较厉害。”   他竟然不怕顾白衣!   还跟他谈恋爱!   勇士啊!   嵇兰因虽然不会因为顾白衣的武力值而疏远排挤他,但那种敬畏仿佛已经刻在了灵魂上。   顶了天,勾肩搭背一下当个朋友还勉强。   顾白衣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吓得腿软,就别说什么更亲近的关系了。   要说朋友以外的关系,嵇兰因只想给他当小弟。   林和初听得嘴角微抽,想想他平时也是这个性格,还是忍耐住了。   总比咋咋呼呼的表示不能理解好一点。   两人走进学校外的小超市,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角落里,神色不明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   另一边的车上。   顾白衣还有点意外:“不是说今天要出去谈生意吗?”   沈玄默:“我叫别人去了。”   顾白衣问:“不要紧吗?”   沈玄默“嗯”了一声。   顾白衣说:“我是问你。”   外面又一道雷光闪过,沈玄默的脸色被照得有些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雷声被挡在封闭的车窗外面,只剩下一点遥远的闷响,豆大的雨点随着雷声骤然落下,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玄默在红灯前面停住车,转头看顾白衣的时候还笑了一下:“本来是心情不太好,所以就来找你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一抬头就看到你了。然后……”   顾白衣:“然后什么?”   沈玄默说:“心情就好多了。”   他仍然很讨厌雷雨天气,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心情不佳,坐在公司的时候听见天气预报才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知道他喜恶的人一直担忧地打量他的脸色。   说到下午与某家老总的会面,元以言甚至主动伸手请缨,接过了这个工作。   沈玄默看得有点好笑,其实心底没有他担心的那么焦躁。   但看到他难得这么积极地包揽工作,沈玄默挑了下眉,什么也没解释。   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沈玄默就想来找顾白衣。   看到他朝自己走过来的一瞬间,沈玄默心底那点微弱的戾气就被一捧清泉浇熄了。   连他自己都很意外。   在一向烦人的雷雨天里,他此刻的心情竟然还能说是不错。   只是没有平日里那么有精神而已。   雨打车窗,不当做噪音来看,又是一种独特的韵律。   沈玄默看了眼顾白衣,问他:“想听歌吗?”   顾白衣没有很想,但见沈玄默难得有兴致,便点头说:“好。”   沈玄默问:“想听什么?”   顾白衣对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很匮乏,只好说:“随便。”   沈玄默就真的抬手点了个随机。   第一首就是温柔的女声,节奏和缓,可惜咬字不清,听不出来到底是首什么歌。   但曲调婉转柔和,听着确实舒心。   顾白衣觉得有点像摇篮曲,听得昏昏欲睡。   外面雨势渐渐变大,雨点像噼里啪啦的碎珠子,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有一瞬间连雷声都变得不太清晰了。   视野不清,车就开得很慢。   放眼望去都看不见什么车辆和行人,如水泼一样的大雨让人有种置身于水上的错乱感。   好像一叶孤行在茫茫江面上的小舟。   但因为身侧有人,便不显得寂寥,而是化作了诗一般的意象。   顾白衣看着外面,有种半梦半醒的梦幻感,忽的笑了一声:“好像什么鬼片的开局。”   主角团孤零零地上路,在迷雾中驶向了陌生的小镇,然后陷入孤岛,惊险求生。   “说不定开到尽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顾白衣跟他讲以前听说过的故事,“那里不存在于地图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镇民与世隔绝,你没办法融入进去伪装成其中的一员,被排挤敌视甚至追杀。你要先杀死其中一部分人,然后再获取另一部分人的支持和信任——”   沈玄默附和他:“挺刺激。”   顾白衣一顿,然后笑:“你还真喜欢这种刺激的人生体验?”   沈玄默说:“跟你一块亡命天涯,听起来还挺浪漫。”   重点是“跟你”。   顾白衣微微歪了下脑袋,说:“但是我不喜欢。”   “为什么?”沈玄默耐心地问,“不喜欢鬼故事,还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不喜欢鬼故事。”顾白衣说道,“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平凡的人,平平淡淡也平平安安。我不喜欢波折。”   “现在呢?”沈玄默问,“现在想要什么?”   “现在就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顾白衣的愿望依然很朴素,“你也是。”   沈玄默承诺:“会的。”   他当然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与他白头到老。   他也会保护好顾白衣。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时,沈玄默都怔了一下,他竟然都已经想到白发苍苍的时候了。   他是真的想陪顾白衣走一辈子。   平凡的日常就在潇潇的雨声里以及琐碎的闲谈里悄然滑过。   等到下车的时候,顾白衣几乎已经忘了打雷的事情了。   天然的白噪声加上温柔的音乐,睡眠不足的大脑渐渐被困倦包裹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车门的时候,外面恰好一道惊雷闪过。   突然清晰起来的雷声震得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害怕?”沈玄默的手牵过来。   “……没有。”顾白衣回过神,松开按在车门上的手,关上车门,然后就被沈玄默拉了一把跑向门口。   几步路的距离,不至于淋多少雨。   但进了门,他就被沈玄默推去房间洗澡换衣服。   一直到晚饭之后,睡觉之前,大雨都没有停歇。   被睡眠不足折磨了一整天的顾白衣只想早点睡觉。   然而刚躺下来没多久,他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白衣懒洋洋地喊了一声:“门没锁。”   沈玄默推开门,已经换好了睡衣,怀里抱着枕头和一床薄被。   顾白衣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顿时沉默。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哥?”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雷声里。   沈玄默说:“我来陪你。”睡觉。   顾白衣眼皮跳了跳:“我觉得我一个人睡眠质量也挺好的。”   沈玄默问:“你不是怕打雷吗?”   顾白衣:“……”他什么时候怕打雷了?   哦,之前他是说过。   为了哄沈玄默。   顾白衣闭了闭眼睛,试图辩解:“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   沈玄默从善如流地更正:“好吧,其实是我害怕雷声。”   顾白衣:“……”   这场面可真眼熟。   沈玄默对装可怜这种事也很无师自通,眼神一软,眼眸一垂,可怜巴巴。   就是语气十分的矫揉造作。   “我真的特别害怕打雷,一听到雷声我就睡不着觉,要宁宁陪着我才敢睡。” 第68章 出名   ◎早晚会习惯的◎   顾白衣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沈玄默为什么能这么熟练?   或许是天赋异禀吧。   顾白衣很想闭着眼睛假装没有看到沈玄默可怜的表情, 但坚持不到三秒钟,他就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反正到最后他肯定还是会心软,不过就是早几分钟晚几分钟的区别而已。   顾白衣现在很困, 并不想浪费这几分钟的睡眠时间。   所以他卷着被子往里挪了挪, 给沈玄默让开了一半的位置。   “就今天一晚。”顾白衣说道。   还是选择了妥协。   沈玄默反手关上房门,抱着枕头和被子上了床。   床上留下了大半的位置,足够沈玄默再打个滚,但他只是隔着被子把顾白衣往里捞了捞。   隔着被子的拥抱有些许拥挤, 顾白衣眯着眼睛看了沈玄默一眼,实在懒得动弹, 脑袋往枕头上一挨, 就闭上眼睛:“睡觉。”   他是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跟沈玄默再有任何多余的互动。   但过了十几秒, 沈玄默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顾白衣不得不又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倦意问他:“你不难受?”   春天没有那么冷,但被子也没有薄到视若无物。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好像一个超大号的棉花娃娃,实在舒服不到哪里去。   沈玄默依言退开了一些,低声说:“我没有经验。”   顾白衣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没有跟人同床共枕的经验。   上一次不算。   那个秋夜,他们中间的距离都能隔出一个银河系。   说是普通室友都没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   情侣同床,是不是应该多点别的什么?   顾白衣被沈玄默一句话引得发散起思维, 当事人却又一脸正直地说:“我不闹你,好好睡觉。”   声音很低,有点温柔, 像是安抚。   沈玄默亲了亲顾白衣的额头, 又碰了碰他的唇角, 暖热了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就真的不闹了, 温声说:“晚安。”   后来好像还说了一句“别怕”。   ——他好像是真的以为自己害怕打雷。   顾白衣迷迷糊糊地想,他才不怕。   然而倦意翻涌,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很快就睡着了。   沈玄默抬手按下床头的开关,啪嗒一声轻响,灯灭了,房间里瞬间昏暗了下去。   窗缝里透进的微风吹得窗纱微动,浸入丝丝凉气。   骤亮的雷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入一线亮光。   沈玄默伸手捂住顾白衣的耳朵。   沉睡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却很快习惯了这样的温度,眼皮微动了一下,挣扎一闪即逝,很快又落回沉眠之中。   轰隆隆的雷鸣变成了遥远又微弱的背景音。   沈玄默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他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却又不敢惊动对方。   那么大个恋人就躺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能拥入怀里。   尤其是他还不擅长拒绝。   说一点歪心思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沈玄默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好人。   然而深夜里梦过无数回的放肆想法到了现实里,也只能如同猛兽收起利爪,只敢摇着尾巴表露欢喜,小意讨好。   不愿冒犯也担忧惹恼对方。   越在意越克制。   沈玄默没想到自己还有心甘情愿当个好人的一天。   他默默叹了口气。   垂眸看着顾白衣沉静的睡颜,一点一点按捺下了翻腾的思绪,他闭上眼睛。   窗外雷雨潇潇,屋内一片宁静,唯有轻浅的呼吸声温柔地交缠着。   ……   暴雨注入江河。   江潮翻涌着上升,然后渐渐没顶。   无法呼吸的痛苦化作沉重的压力,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让他下坠、沉底。   坠落湖底的那一瞬间,顾白衣从梦里惊醒过来。   溺毙的痛苦悄然缠绕上来。   他好像真的死过了一回一般。   ——或许确实如此。   顾白衣目光失焦地看着前方,轻喘着气,心脏跳动得很快。   窗外天际透出一点蒙蒙的亮光。   伴随着雷声的暴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能听见雨滴打在叶片上的轻响。   沈玄默也醒了,伸手去摸顾白衣的脸,指腹蹭到一点还湿热的泪痕。   “做噩梦了?”沈玄默低声问。   “……好像是。”顾白衣还没有回神,喃喃地低语着。   “梦见什么了?”沈玄默声音越发轻柔,捧着他的脸,指腹轻抚着他脸颊,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梦见——”顾白衣骤然噤了声。   他闭上了眼睛,呼吸乱了几分,片刻后又恢复平常:“……忘了。”   谎话。   只是他说不出口。   要怎么说?   梦见自己死了,梦见濒死前的另一个自己,梦见混乱零碎的陌生记忆画面,连他自己都还理不清楚那是什么。   不像是之前几次梦见“剧情”时一样清晰,却又是十足的局外人身份。   混沌的梦境一眼回望过去是朦胧的雾景。   好像无数个恐怖电影的开头,空旷压抑又沉重,只有主角一人蹒跚前行,漫无目的,看不见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他知道那些情绪并不属于自己。   但也实在无从诉说。   沈玄默捧着他的脸,指尖从眼角摸到下颌,问:“是不是没有梦到我?”   顾白衣“嗯”了一声。   噩梦里怎么会有沈玄默?   沈玄默说:“那下次把我加进去。那就不用怕了。”   顾白衣失笑:“我又没有办法控制梦境。”   “也不一定。”沈玄默从他的下颌摸到脖颈,轻抚了几下,然后抬了抬他的下巴,声音也压低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多看看我。”   顾白衣闭眼:“不想看。”   沈玄默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看看?”   顾白衣扭过头:“不看。”   沈玄默又去亲他的耳尖:“看看看看?”   温热的气息笼罩在敏感的耳朵上,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毫无阻碍地钻入耳道,激起一阵酥麻感,沿着骨髓涌向心脏。   顾白衣身子一僵,耳朵一片通红。   “你幼不幼稚!”顾白衣被迫扭回头,一只手掌压在热腾腾的耳朵下面,恼羞成怒地瞪了沈玄默一眼。   那点怒意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   顾白衣又伸手捂住了另一只耳朵,闭上眼睛决定继续睡觉。   但这么近的距离,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眼睛闭上之后,身边的动静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沈玄默收回了作乱的手,顾白衣心底松了一口气,一边又因为失去了热源一时生出几分空落,但很快另一个更大的热源就靠了过来。   沈玄默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又沿着顾白衣的肩,将他从卷成一团的被子里剥出来。   顾白衣刚挣扎了一下,就被沈玄默按住:“这么卷着不难受?”   确实有点难受。   被子卷了快有两层,随着气温回升就有点闷。   从被子里面挣出来之后,沈玄默伸手一捞,就把顾白衣搂进怀里。   没了被子的阻挡,就只隔了两件睡衣,怀抱中的热度清晰地、毫无保留地笼罩了过来。   平日里的拥抱也没有少过,但在这一瞬间,却有了一种比以往更加亲密的错觉。   顾白衣莫名生出点不好意思,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下一秒,沈玄默搂在他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另一只手垫在他的脑袋下面,手掌按在他后颈,克制着用了力。   顾白衣在这瞬间一僵,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别动。”沈玄默的声音哑得厉害,沉默着平复了片刻,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尾,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   顾白衣下意识反问:“你还睡得着吗?”   沈玄默:“……你睡,我陪你。现在还早。”   他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碰了碰顾白衣的发顶,有些无奈地说:“我真的只是想陪陪你。”   僵硬的身体在他的轻抚下渐渐放松下来。   顾白衣平时在这个点已经可以起床了,但听着沈玄默渐渐平稳的呼吸,他还是放任自己赖了一会儿床。   抛开其他不提,一个温暖的怀抱确实很容易让人放松沉溺。   噩梦什么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抛到了脑后。   -   一场雷阵雨之后,又接了几天的绵绵细雨。   许是雨季的影响,早上第一节课的教室里气氛都有些沉闷,来得早的学生有的趴在桌上补眠,有的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手机。   还有一小撮人坐在角落的位置,对照着别人的作业本奋笔疾书。   顾白衣如往常一样抱着课本走进教室,却敏锐地觉察到里面的气氛在他进门的瞬间就变了。   若有若无的视线往他身上扫,还伴随着一些窃窃私语。   “是他吗?”   “是吧。”   “完全看不出来啊。”   “会不会是双胞胎兄弟什么的。”   “你家双胞胎名字也取一样的?”   ……   那些打量的视线里都是好奇与探究,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顾白衣并没有刻意去经营这半道而来的同学关系,只有嵇兰因敢光明正大地朝他招手叫他过去。   等他一坐下,嵇兰因就把手机和半个耳机塞到他手里,气势汹汹地追问:“真是你?”   前后排的同学同时竖起耳朵。   顾白衣瞄了眼屏幕,是《麒麟玉》的第二支预告片,剧组官博在宣传的时候,顺手把他的账号也挂了上去。   他用的本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   顾白衣点了点头,他也没打算瞒着这种事。   嵇兰因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问出下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寒假兼职。”顾白衣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特意跟他提过这件事,“去年你不是见过小谢了吗。”   “小谢?”嵇兰因终于想起来是自己生日那次,“谢延春?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   顾白衣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嵇兰因:“……没有。”   演员朋友介绍个客串兼职,好像似乎也挺正常的。   嵇兰因飞快地被说服了。   刚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想说什么,扭过头,满脸兴奋地说:“你火了你知道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不知道。”   嵇兰因:“……”   换个人他可能觉得对方是明谦暗炫,但顾白衣这么真诚待人的人,说不知道那可能是真不知道。   嵇兰因正要开口,就见前后排的同学都快把脖子伸到他们中间来了。   抬头对上嵇兰因谴责的视线,他们讪讪一笑,依依不舍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嵇兰因压低了声音问顾白衣:“你平时都不看热搜吗?”   顾白衣:“不看。”   嵇兰因:“……”   好清新不做作一男的。   顾白衣虽然不关注热搜八卦,但自从认识谢延春以来,还是恶补了不少基础知识的。   听嵇兰因那么一问,他就反应过来:“预告上热搜了?”   嵇兰因连连点头,点开剧组官博给他看。   其实主要是谢延春上了热搜,剧组顺带蹭了个热度。   然后顾白衣这个什么资料都没有的新人又蹭了点热度的热度。   虽然名字都挂在文案上了,但很多人都没办法把他和角色对上号,还有不少评论问剧中的角色是谁演的。   鉴于大部分演员都是生面孔,底下猜谁的都有。   同学这边就恰恰相反了,有些人不追星连谢延春都不认识,但看到顾白衣这个熟悉的名字却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总有那么一两个心底想着真巧,然后点开视频看上两眼。   然后反复拉进度条看几遍,越看越觉得眼熟。   宁城大学就是一所普通的综合性院校,艺术类的专业很少,往前数出过的名人大多局限于学术领域,演员明星之类的就屈指可数了。   在校同学竟然跑去当演员了,还跟有名有姓的大明星演了对手戏。   这种八卦传遍学校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也就是原主在校园社交这件事上过分低调,列表好友屈指可数,加的班级群里都没有备注,不然好友申请就能卡爆他的手机了。   嵇兰因眉飞色舞地跟顾白衣讲八卦传播的过程。   相比之下,顾白衣的表情平静得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近处的同竖着耳朵听得一脸意犹未尽。   远处的同学看着他们的表情,就只剩下未知的好奇心了。   到底是不是?   不是的话为什么那么巧合,是的话顾白衣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淡定?   直至老师进来宣布上课,教室里浮躁的气氛也没有平歇下来。   顾白衣在大半个班的注目礼之中安然上完了两节课。   下两节课换了教室,跟别的班一块上课,他依然是视线的中心。   嵇兰因起初还很兴奋。   但在被高度集中的视线扫射了一整个上午之后,他开始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了。   好奇的关注与打量渐渐演化成了沉甸甸的压力。   他还只是因为离顾白衣近,才被顺带扫射到的。   反观顾白衣,态度平常到好像嵇兰因才是那个一夜间突然出了名的。   嵇兰因忍不住小声问他:“你就不紧张吗?”   顾白衣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紧张?”   嵇兰因看着他真的一脸疑色的表情说不出话,最后化作一句语气复杂的感慨:“不愧是大佬。”   顾白衣确实没感觉到有什么压力。   前世盯着他看的人多了去了,目光还要更加紧迫,他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干扰。   但没压力是一码事,被当做猴子参观又是另一码事了。   尤其是同学之间的关系比陌生观众和粉丝稍微近一点,虽然原主和顾白衣都不爱社交,但也难免有些开朗过头的同学自来熟地凑上来八卦。   有了第一个,很快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顾白衣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应付这些陌生同学。   所以一下课,他跟嵇兰因和林和初打过招呼,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出了校门,顿时就清净了许多。   熟人里面大多数都知情,一回生二回熟,也没多少人大惊小瓜,剩下的大概都没有上网盯热搜的习惯,倒也没什么人来打扰顾白衣。   只有一个元以言,恰好有认识的人在宁城大学,一早听说了顾白衣校内出名的事,就忍不住发消息来八卦,问他感想如何。   要是太有压力,可以考虑换一份工作。   然而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发出去。   顾白衣回他:「还好,习惯了。」   元以言压根没多想,见他心情似乎不算糟糕,便继续调侃:「看来你那些同学还挺热情的。不过要是以后变成大明星了,可能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这么热情,还可能突然有人冲过来拦路跟你要签名合影。」   顾白衣的回复依旧简洁:「早晚会习惯的。」   元以言:「……」   可以。   很嚣张。   不愧是能驯服沈玄默这种怪咖的狠角色。   天生绝配。 第69章 谣言   ◎去找人聊一下人生◎   元以言放下手机, 看了不远处的沈玄默一眼。   神情有点复杂。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自从跟顾白衣在一起之后,他对身边的人都温柔了不少。   至少没像过去那么毒舌了。   元以言对此深感欣慰。   “你有没有看过小顾那个视频?”元以言问完就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你肯定已经看过了。”   这确实是句废话。   沈玄默:“好几天之前就看过了。”   元以言噎了一下, 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潜台词, 低头看看砖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小顾真的当演员的话,很容易就能火起来,甚至不需要你在背后做什么。”   沈玄默“嗯”了一声:“他有这个能力。”   其实只要看过一次就能明白了。   顾白衣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该是镜头的绝对中心。   明明本人不高调也不张扬, 可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只能说有些天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但是在那个圈子里面,光有能力可不够。”元以言说道, “我听说有些人会故意打压新人不让他们出头, 像小顾这样的,看一眼就很像是个威胁。”   这么极端的人可能是少数, 但那个圈子里确实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知不知道他们学校一夜就传遍了小顾的事?我朋友的弟弟,理工学院整天埋头竞赛的学生,从来不关注八卦的人,都听说这件事了。”   “这事儿有点古怪。”元以言说道,“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沈玄默眉头微蹙:“我知道了。”   元以言:“你最好还是提醒提醒小顾,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多了去了,别看谁都当跟……当是好人。”   像沈玄默这样的奇葩个例还是少数。   要是换个人, 说不准顾白衣已经被骗到连骨头渣都不剩的。   不过这些话元以言也只敢在心底默默腹诽。   沈玄默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计较。   因为元以言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做个普通学生时, 无论做什么都要自由很多。   一旦面向更广泛的公众, 能够伤害到顾白衣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沈玄默并不干涉他的职业选择, 却也不是真的对他不闻不问。   单是舆论这块, 自从顾白衣跟钟导正式签了合同, 沈玄默就专门找人盯着了。   有什么不利的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收到提醒。   沈玄默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放手,让顾白衣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情的。   不过就是暂时还没告诉他这件事。   沈玄默倒是希望顾白衣永远都用不上这些特别关照,但现实显然不太可能。   元以言的预感很准。   顾白衣一夜火遍全校,当天就有人给本地的营销号投稿,扒出了他的身份。   说辞都是千篇一律的夸赞,夸他的相貌、夸他的演技、夸他的灵气,好像已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但这阵吹嘘的风气只维持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当天深夜有人在学校的论坛里发帖,怀疑顾白衣是自导自演给自己炒作,还想借此争取学校的评优名额。   据说是学校老师谈到这件事,领导想蹭热度造星,因此有些意动。   楼主也没直说顾白衣炒作要如何如何,就只盯着这一件事说不服气,觉得他不配分配这个名额。   紧跟着就有人开始扒顾白衣身上的黑料。   一开始只是说他上课态度不认真,时常旷课不交作业,考试都是压着线低空飘过。   紧跟着就有人随之发散,猜测他是不是收买了老师。   后来又说到他曾经恶意举报同学作弊,害得对方险些丢掉评奖学金的资格,后面还有不少人附和。   澄清已久的谣言依然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些还好说,都是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传出谣言还能算是有迹可循。   而且原主在学校里完全是独行侠,能被扒出来的“污点”也就只有这些事情。   但从中间某一层开始,有人提起了顾白衣的养母。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顾白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隔天周六,人在武馆。   原本周末林稚简和林和初也会来武馆的。   但林稚简今天请假,林和初姗姗来迟。   一进门,林和初脸色难看,行色匆匆,跟其他人招呼都顾不上打,就把顾白衣拉到了一边。   武馆后院有个不向学员开放的休息室,这个点几乎没人来往,林和初借着顾白衣的光蹭过两次。   这一回他就一直把人拉到休息室,关上门,才坐到角落,小声跟顾白衣说了论坛帖子的事。   仅大半夜的时间,帖子已经跟到了数百层楼。   已经算是闹得很大了。   嵇兰因住在学校,早上起来上厕所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谈论这件事,听了几句之后顿时就被吓醒了。   他不敢直接找顾白衣,慌张之下一个电话打到了林和初那里。   林和初周末回家,也是在他的提醒之下才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顾白衣。   倒不是觉得这件事不重要,而是内容实在是……   两人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由林和初来当面跟顾白衣说一声。   从发帖到现在,正是大学生睡懒觉的黄金时间段,一下子闹出这么大阵仗,要说没人在后面搞鬼,傻子都不信。   而且一定是蓄谋已久——   医院里那些事情,连林和初和嵇兰因都不知道,显然是有人刻意去调查了。   八成还有后手。   所以再怎么样,也要让顾白衣知道这件事。   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向干脆利落的林和初都有些吞吞吐吐,几乎说两个字就要看一下顾白衣的脸色。   林和初说到有人在背后扒他,顾白衣立刻就意识到会是什么事了。   他跟林和初借了手机,将论坛里那个帖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到最后林和初都不敢说话了,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顾白衣也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为难。   帖子到最后已经给顾白衣——不对,应该说原主——已经给原主定了罪。   他不知羞耻,勾引有妇之夫,引来原配老婆大闹医院。   生病的母亲因此深感丢脸,选择自我了结。   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也有人猜测他是不是为了给母亲凑医药费,但下面马上就有人嘻嘻哈哈的回复——   「卖|身救母结果把母亲给救死了,不是更好笑吗哈哈哈哈」   林和初一眼就看见屏幕上这一条。   他下意识伸手抢过手机,按下息屏键:“别看了。都是些畜生胡说八道。”   话一出口,已经有些哽咽。   他仅是旁观者,看到那些话都觉得难受,就更别提顾白衣这个当事人了。   顾白衣的脸色很冷。   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惧怕或者痛苦,反而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林和初反倒越发担心。   “肯定是有人……”林和初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能把话正常地说出来,“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我来的时候,嵇兰因正在那个帖子里跟他们吵架呢。”   林和初又点开手机屏幕,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划了好几下才将帖子翻到最后,递给顾白衣看。   嵇兰因顶着大名在帖子里舌战群雄。   「他上不上课关你屁事!你考试及格了吗四六级过了吗考研过了吗实在闲得慌不如去人家村口把大粪挑了还算干点人事!」   「举报举报你大爷!去年澄清过八百回了根本不是他干的!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连金鱼的记忆力都不如,还不如早点回家吃点脑残片说不定还有点救。」   「他一天打三份工给他妈治病还叫不孝顺?你这么孝顺怎么当时没跪到阿姨床前给她磕头打钱呢?」   「哦现在也不算晚,出个千八百万的再陪套房陪辆车,正好赶巧儿过几天清明直接烧给阿姨,保她在下面荣华富贵,来世投个好胎,也算全了你的孝心不是。」   「半毛钱没花你说个屁!」   ……   一个人终究有点独木难支,好在后面也有一些人看出帖子不大对劲,提出了一些质疑。   但现在帖子里的风向仍然是压倒性地一边倒。   释放恶意总比理智思考更容易一些。   更何况是这么刺激的八卦,当然闹得越大越有热闹好看,于是有些人明知道有问题却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幸好这只是校内论坛,只有内部ID才能发言,否则恐怕会发散得更厉害一点。   林和初收起了手机,后面的内容就没有再给顾白衣继续看下去了。   “这件事肯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搞鬼,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林和初说着一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会又是……常霆?”   “就算跟他有关系,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干出来的。”   顾白衣怒到极致,大脑反而进入了极度冷静的状态。   他从来不会真的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掏出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几个软件,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信息非常少。   一边试,他一边问:“那个帖子里有没有提会所之类的事?”   林和初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摇了摇头:“我看的时候没有。不过有人说你在餐厅当服务生的时候兼职酒托卖酒。”   他没说得太明白,不过想也知道那个帖子里面提到这些的话不会太好听。   顾白衣继续问:“现在有几个帖子?”   “我看到的有两个。”林和初飞快地答道,这个问题他先前也想过,“最开始是校内论坛的帖子,不过外人只能浏览一部分,没办法发帖,估计是因为这个,有人把帖子转到本地的论坛里面去了。”   本地论坛里也差不多是类似的情况,凌晨的时候发帖,早上还没到普通人起床的点,已经建起了很高的楼,高高挂在了论坛热门上。   只要一点进论坛立刻就能看见。   唯一的好消息是标题和首楼都没有直接写明顾白衣的名字,而是用某某大学某男学生代替。   但标题写得很劲爆,恐怕很多人会因为好奇心点进去。   顾白衣:“其他那些营销号公众号之类的没有搬?”   林和初担忧地皱眉:“暂时还没看到什么,但是那两个帖子那么放下去,早晚会有人贴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只局限在校内、本地,流量终究有限,但一旦要是上了热搜……   顾白衣的人生说不定都会因此毁掉。   谣言这种东西,一旦成型沾上身,就再难以洗干净了。   “这件事……”林和初迟疑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要不你还是找你男朋友帮帮忙吧,我们这种普通学生,真的没什么办法。起码、起码早点止损,不能一直拖下去。”   他这边话音还未落,顾白衣就收到了两条新消息。   其中一条来自于沈玄默。   沈玄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今天好好待在武馆练武,不要乱跑,晚上他会过来接他,带他去吃大餐。   顾白衣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抹浅笑。   沈玄默知道了。   而且那些消息已经暂时压下来了。   现在只剩下那两个帖子的问题。   看见的人太多,直接删除后患无穷,有一就有二,必须要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方面,沈玄默比他聪明得多,顾白衣没有太担心。   “我会找人帮忙的。你不用担心。”顾白衣精神松了些许,向林和初道谢,“多谢你们,帮了我大忙了。”   他勾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个笑。   冷峻的神色稍稍温和了一些,却仍如凛冬寒霜一般,有些骇人。   林和初坐在旁边,看到顾白衣低头跟人打电话,对面并不是他那个男朋友。   “添添?没什么,遇到一点小事,想请妹妹帮个忙。嗯,你妹妹。帮我查几个账号,后台应该能直接定位到本人。”   顾白衣说完捂着手机的话筒,向林和初示意:“网址发给我一下。”   林和初听着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但仍迟疑了一下,小声问:“没关系吗?”   顾白衣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算是我家里人。”   林和初点点头,打开手机就把网址发给了顾白衣。   顾白衣顺手转发过去:“所有的都要。越快越好。”   电话里面很快传来一声愤怒的叫骂:“我靠哪个王八犊子干的这缺德事儿?!要不我打飞的去帮你揍他一顿吧!”   声音响到旁边的林和初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白衣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手机挪远了一些,等声音小了才放回耳边。   “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叫妹妹暂时别跟别人声张,下次生日我去找你们玩,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有进展给我发消息。”   飞快地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顾白衣。”林和初叫了他一声,语气里有些迟疑。   “怎么了?”顾白衣问。   “那个……医院里的事,是真的吗?我是说你是真的跟那个人……”林和初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直白地问出口,“我不是怀疑你,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放弃阿姨,但是……如果不是,我们可以帮你反驳回去。”   他知道那时顾白衣一定是走投无路。   所以无论顾白衣当时做了什么决定,他不一定支持,但都能够理解。   但如果那些跟人拉拉扯扯的流言也是假的,他和嵇兰因无论如何也要帮顾白衣澄清清楚。   他们之前已经误会过顾白衣一次了。   所以这一次,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林和初语气迟疑,但面色却很坚定。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回忆原主的记忆,片刻后开口:“差一点。”   “我——”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那个时候确实想过,把自己随便卖给谁能换一点钱给妈妈继续治疗就好了。但是见了面之后,就后悔了。”   原主当面拒绝了那个金主。   金主感觉自己被愚弄,还直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然后他就让原主滚了。   但后来他也没有再报复原主。   “不过那个人不是有妇之夫,而是那对夫妻的侄子。那个丈夫在外面养情妇,拿侄子当挡箭牌,那天妻子特意跑过去捉奸,就误会了。”   妻子跑到医院大闹一通,丈夫听闻之后匆忙赶过来要将她带走。   早在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是误会了。   但这个女人趾高气扬,不会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临走前还要怪原主不安分才会让她误会。   后来原主养母过世,那位金主已经出了国。   而那对夫妻也悄然举家搬迁,不知所踪了。   不知道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因为养母去世的事情感到心虚。   顾白衣的叙述止于那个妻子大闹医院然后被丈夫带走。   至于养母自杀的事,他并未反驳。   因为原主也觉得是自己让母亲丢了脸,让她脸上蒙羞,才失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这已经足够林和初拼凑出大致的真相了。   林和初怔忪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也只能抬手,轻轻拍了下顾白衣的肩,苍白无力地安慰了一句:“不是你的错。”   顾白衣沉默不语。   这句话原主已经听不见了。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直接回家?”顾白衣扯开话题问道,“最好不要在路上乱晃,以免有人狗急跳墙。”   “我去找嵇兰因。”林和初问,“那你呢?你要出去?”   顾白衣给他看了眼手机屏幕。   屏幕在眼前一闪而过,林和初只依稀看到了一两句话,大概是说有哪些人在最近调查了医院的事情。   其中就有一些眼熟的名字。   顾白衣语气淡漠地答:“去找几个当事人聊一下人生。” 第70章 忏悔   ◎我不满意◎   林和初刚进宿舍的门, 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对面开门见山自报家门,是沈玄默。   林和初愣了一下,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的, 而是问:“我能做些什么?”   沈玄默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知道那个常霆喜欢你吗?”   林和初答:“知道。不过之前我已经拒绝过他了。”   沈玄默继续说:“所以他之前就看顾白衣不顺眼。”   林和初闻言有些歉疚:“我知道。是我疏忽——”   他说着蓦然一顿, 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确实很喜欢我。”林和初忽的改口,“但他这个人很小心眼,之前跟我告白的时候,前一秒说得情真意切, 结果我拒绝了他,就开始冷嘲热讽。我只是不喜欢男人而已。”   沈玄默:“他是真心喜欢你。只不过放不下面子, 否则以他的脾气, 恼羞成怒不会只嘲讽你,而会想办法报复你。你以前是不是就对顾白衣更友善一些?”   林和初微微一怔。   他有点摸不准沈玄默说的到底是场面话, 还是真的。   因为沈玄默的猜测完全符合现实。   在举报事件以前,林和初跟整个宿舍的人关系都不冷不热,唯独跟顾白衣交集更多一些。   不过不是因为他们关系有多好,而是他们周末都不在学校,顾白衣出去兼职,林和初回家,来回的次数多了, 碰上的几率自然更大一些。   有一回顾白衣晚上兼职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坐在楼道间就睡着了, 是林和初恰好路过把他扶回去的。   那时候他们并不太清楚顾白衣养母的事情。   但顾白衣总往医院跑, 林和初本就细心一些, 闻到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便猜到几分。   那之后林和初对顾白衣的事总是宽容几分。   有时候宿舍分配值日, 顾白衣要么睡过头,要么不见踪影,嵇兰因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林和初什么也不说,直接就默不作声地帮他干了。   之后交作业、领材料之类的事,林和初也会特意提醒顾白衣。   虽然林和初也会提醒其他舍友,但顾白衣在宿舍里完全就是个透明人,连嵇兰因都时常想不起他的存在。   对比之下,林和初对顾白衣可以说相当上心了。   就连嵇兰因都觉得,林和初是宿舍里对顾白衣最好的人了。   所以后来举报的事情一出,他才格外生气。   这种行为说一句狼心狗肺也不为过。   不过既然举报的事情是假的,那么栽赃陷害者的意图就很耐人寻味了。   林和初之前怀疑常霆,也只是觉得顾白衣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无意间得罪过他。   因为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对顾白衣多特别。   此刻被沈玄默这么一提,林和初竟然也有点被说服了。   可能是真的。   也可能是假的。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林和初只是惊讶于这个逻辑的合理性,但在那同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沈玄默的意思。   无论常霆心底到底怎么想。   他喜欢林和初并且因此疯狂针对顾白衣这件事必须且一定是事实。   这是最快盖过疯狂扩散的谣言的最佳方式——用另一个多数人都喜闻乐见的爱恨情仇狗血八卦。   而且一个明显是充斥着恶意的流言,另一个听起来就很像事实。   沈玄默这一通电话打过来,并不是专程跟林和初分析情况,而是试探他的态度。   如果是林稚简出事之前,林和初可能还会权衡一下利弊,免得引火上身牵连到家人。   但现在——   别说只是曝光发生过的事实,就算让他公开跟常霆表白,他也能捏着鼻子认下。   只要能帮到顾白衣。   反应过来之后,林和初压根不用思考,飞快地表态:“我这里有常霆跟我表白的录音。怎么发给你?”   沈玄默很欣赏他的爽快,直接报了个邮箱,然后又问道:“你那个叫嵇兰因的室友在吗?方便的话我想‘借’一下他的账号。”   林和初看了眼还在低头跟手机奋战的嵇兰因:“方便。”   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最好。   沈玄默:“账号和密码一起发到邮箱就好,最多借用三天。”   林和初听到他似乎只专注论坛帖子和常霆的事,还是没忍住多提了一句:“我们觉得这些事情,可能不是常霆一个人做的。”   甚至他大概率不是主谋。   但他肯定参与其中了,有些细节只有他们宿舍的人知道。   林和初继续说自己的猜测:“我感觉他就是个打头阵的,后续可能还有什么后招。”   沈玄默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才“嗯”了一声:“按照他们的设想,这会儿顾白衣的大名已经挂在热搜上了。”   传播谣言的一大要义就是要快。   快到当事人来不及澄清,快到旁观者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调查,被激烈的情绪所驱使,蜂拥过去一通谩骂。   负面的印象牢牢地印在脑海里,纵然后来再澄清反转,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承认自己的认知错误,反而要拼命去找受害人的缺陷错处,来换取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审判权威性。   这并非是能靠人力扭转的现实。   心理稍微不那么坚强一点的,或许一辈子就这样毁掉了。   沈玄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出来,林和初就已经惊了一身的冷汗。   他甚至下意识拿开手机点开别的软件,确定没有顾白衣的名字挂在上面,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林和初才反应过来,沈玄默说的是“设想”。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大概是已经处理好了。   即便后面再有人截图发散出去造谣,只要源头这里早点定性明确,再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林和初扶着桌角,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去,他都感觉有点站不住了。   好在沈玄默没有再跟他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只是在挂掉电话之前提了一句:“这件事先别告诉他。”   林和初:“……”这句话说得也忒迟了。   沈玄默显然也意识到了,叹了口气,改口:“麻烦你们看好他,让他别太激动,剩下的我这边会处理好的。”   林和初依然没敢接话。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沈玄默那边就已经挂掉了电话,似乎是旁边有人跟他说起其他的什么事。   林和初盯着手机沉默片刻,决定先办正事。   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之后,嵇兰因没有犹豫就把自己的账号和密码报给了林和初。   在林和初编辑邮件的时候,嵇兰因一脸担忧忐忑。   “你说……”嵇兰因看了眼窗外,见没有人来往,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顾白衣是干什么去了?”   这位大佬跟人谈人生,那显然不会是靠嘴谈的。   “之前荆一凡丢了他妈妈的遗物,他就那么生气了,这一回那些人还拿他妈妈的死做文章。你说,他万一气上头了,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把人打死?”   林和初皱了下眉,片刻后说:“不会。”   嵇兰因有些怀疑:“你真这么觉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万一……还能劝劝他,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林和初反问:“你敢吗?”   嵇兰因回忆了一下当初在水边的时候,自己腿软到好半天走不动路的丢脸模样,陷入了沉默:“……”   他确实不敢。   林和初扯了下嘴角:“你放心,顾白衣比你聪明多了。有些人,干干脆脆地死了也太便宜他们了。”   -   某间酒店套房内。   常霆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平板屏幕,一边不停地刷新着新内容,一边焦躁地咬着手指甲。   周末上午十点多,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很多学生和上班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间,很多人都会趴在床上一边赖床一边刷手机,关注一下近期的八卦新闻。   按照原本的计划,顾白衣前一天就应该会因为那个预告片上热搜。   当然是正面的。   然后今天早上就会有人注意到那个论坛里的帖子,将他的名字与昨天热搜上冉冉升起的演艺界新星对上号。   再接着就会有人忍不住向各大营销号投稿吃瓜,一举扒出那些爆炸性的黑料。   顾白衣还没出道就会背上这一身污名。   未来的明星之路什么的,是彻底不用想了。   常霆当然乐得看他倒霉,甚至不介意亲自上场再给他添把火,最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到哪儿都像过街老鼠似的终日只能藏在阴影里。   他甚至已经自己另外联系了一波水军,就等着热度上去之后扑上去再咬一口。   但是,没有。   除了论坛里那两个深夜发出的帖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前一天顾白衣都没有上热搜。   只在校内和本地论坛疯盖了半夜的帖子,自然也没有激起更大的水花。   不知道另一边的人出了什么问题。   常霆联系不上对方,只能暗自在心底骂上几句“废物”。   不过虽然没有在更大的平台上面出丑,但顾白衣在学校以及宁城内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   于是常霆还是感到了些许安慰。   他翻看着或跟风或故意煽风点火的跟帖,看着嵇兰因上蹿下跳好像小丑一样徒劳地咒骂,露出了一丝冷笑。   要不了多久,嵇兰因也会被归类为跟顾白衣一类的货色。   谁叫他这么一副着急跳脚的模样呢。   然而刷到最新的跟帖时,常霆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姓常的你不要脸!   别以为披个马甲我就不知道是你了!有本事拉黑我电话,不如就在这里掰扯清楚   不就是某人拒绝了你的告白,然后又跟顾白衣走得近了一点吗,就这么点小事你至于这么编排人家吗?   知不知道死者为大,也不怕阿姨晚上过去找你!」   林和初也顶着大名在下面回帖——   「我跟顾白衣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当初拒绝你真的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男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换宿舍也是我主动提议的,他们只是觉得四人间更宽敞一点,请你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头上。」   他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常霆,但紧跟在嵇兰因的回帖后面,自然轻易地叫人联想到一起。   姓常,跟林和初有瓜葛。   还有过换宿舍的恩怨。   这就差直接把名字打在屏幕上了。   随着起床吃瓜的学生越来越多,自然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并直接打出了常霆的名字。   身边同学的爱恨情仇八卦——还是男男版的,瞬间吸引走了大半的注意力。   况且常霆作为一个张扬的富二代,行事本就高调,比宿舍其他遖鳯獨傢人有名多了。   他那些丰富的情史瞬间成为了帖子里新的谈资。   几位前女友的真身出场质问,又把这个帖子推向了新的高|潮。   常霆是男女通吃的双性恋,但明面上只有过女朋友。   有些人确实只是图他有钱大方,但也有些是真的奔着恋爱结婚去的,一看他竟然向一个男人大献殷勤,顿时觉得脏了。   林和初就是长得再女相,那他妈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既然能向林和初这一个男人告白,谁知道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又或许已经有过一些地下情人了呢。   常霆在这方面的信誉约等于零。   其中一位前女友甚至直接发了人在医院的照片,她准备去做个体检。   当然也有人不愿意接受现实,指责林和初是为了帮助舍友转移注意力故意造谣。   林和初也不争辩,直接甩出了录音。   当初常霆找他告白是在私下里,但林和初因为自家那些糟心兄弟姐妹警惕心早就成了本能,在看到常霆表情怪异地说要找他私下聊聊时,他就直接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录音内容清清楚楚,林和初确实一开始就说过他不喜欢男人,之后又反复解释过很多次性向问题改变不了,让他不要吊死在自己这颗歪脖子树上。   也是因此,这个告白听起来像是真的,而不是什么游戏产物。   后面的辱骂内容被截掉了,听起来就是一个被坚定拒绝的普通告白现场。   前女友们自然不好指责他什么,有些同理心强的还在帖子里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转头就开始咒骂常霆不是个东西。   前女友在帖子里团建,这个现场直播可比那个无图无真相无证据的勾|引有妇之夫的瓜精彩多了。   而且嵇兰因那句“死者为大”也起了一定影响。   感觉到流言不对的人也不敢再随意开口发散。   反正他们只是想看热闹,看谁的热闹都是一样的。   前女友们对了时间线还发现了常霆脚踩几条船的事,一边就商量起组团去医院检查身体的事,另一边的吃瓜群众一边安慰她们,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始找起“前男友”的踪迹。   直到这里,常霆还有机会跳出来说是玩笑,然后赶紧打电话找人封口。   他其实没有真的约过男人。   但他去过那种特殊会所,也跟人示过好,究其原因是被林和初无视拒绝之后伤了自尊心。   然而看到那些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毫无自尊地主动贴上来,他又觉得无趣,心心念念的还是林和初。   但常霆性格风流又冷漠,对没勾到手的百般上心千般执着,一旦追到手很快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他自我感觉良好,讨厌别人纠缠,一分手就直接删除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   因为分手费给得大方,加上态度如此强硬坚决,纠缠的人确实不多。   以至于他现在想要联系那些前女友少说点话都来不及。   等到疑似“前男友”的知情人登场时,常霆就彻底成为了这个帖子的绝对中心。   刷到最新的回帖时,常霆脸色漆黑一片,手抖得险些抓不住手机。   怎么办?   常霆此刻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平日里他是趾高气扬,但身边都有小弟奉承恭维环绕,其他人见到他就算不喜也会选择避其锋芒,不会轻易得罪他。   此刻在网络上,他和其他人亲眼见证着这个扒顾白衣黑料的帖子热度直线攀升,结果热度的最巅峰,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和矛头指向了他自己。   除了真的有恩怨的前女友们,其他那些真正的吃瓜群众说话要温和得多,至少没有发散联想过这个富二代是不是也是靠卖|身换来的钱——毕竟又没人真正见过他亲爹。   他们只是说:   啊呀,没想到那个常大少爷私下里是这样的人。   好油腻。   什么绝世渣男。   这个帖子不会真的是他发的吧。   小心眼的渣男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理性分析,有些细节确实是离得很近的人才能知道的,唯一有恩怨的是谁,不用说了吧。   哇好恶毒,竟然造这种谣。   ……   轻飘飘的字眼化作利箭,一根根刺入常霆的眼底,叫他瞬间暴怒又有些惊恐无措。   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也反驳不过来的。   ——对了,他还有小弟。   常霆早就花钱买了一大堆账号,他当然不会亲自上阵盯着那些无聊的事情,都是分给下面的小弟做的。   只要有钱,想要多少支持者就能有多少。   只要人多,黑的也能洗成白的,本就自带着污点的人自然更能身败名裂。   常霆哆哆嗦嗦地去点开通讯录,没有注意到那个帖子里前面不断引导爆料顾白衣“黑料”的账号几乎都沉寂了下来。   就在他查找小弟电话的时候,有人删除了前面发布的“黑料”,并在那一层编辑道歉,承认自己是收钱办事,帮忙报复别人。   学校论坛流量不高,一直处于放养状态,曾经一个造谣老师的帖子放置了半年之久才被人发现并删除,之后也没人受到任何处罚。   于是他们心怀侥幸,只把这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恶作剧,再兼职赚点零花钱。   但是这一次,因为热度起得太快,闹得太大,学校立刻就发现了这件事,并联系了帖子里的学生。   每个ID直接对应到学生本人。   有些学生只是单纯出借或者出售了自己的账号,接到电话吓得半死,却不知道账号到底在谁手上,只能哭着去找管理处的老师帮忙找回,然后根据记录去道歉解释自己并不知情。   还有些是早就已经毕业了的学生,根本联系不上。   但只要有那么两三个账号承认自己是收钱造谣,剩下的“黑料”自然也不再可信。   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常霆暂且还不知道。   他准备联系负责帮他办这个事的小弟,但电话还没拨通,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对方慌慌张张地喊:“不好了霆哥,出事了!”   ——这还用得着你说?!   常霆张口就想骂他是怎么办事的,但想到现在还要靠他补救,只能硬生生忍回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小弟说电话里面说不清楚,让他出来见面详谈。   常霆未作他想,直接问他在哪里见面。   小弟报了个地址,在几公里以外的一家奶茶店门口,常霆抓着手机和房卡就下了楼。   匆匆忙忙打车到目的地,常霆一抬头就看到小弟站在一个阴森森地巷子口,正神色紧张地朝外探头探脑。   看见常霆的时候,他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朝他招手,张口喊道:“霆哥!这里!”   常霆一路小跑过去,一边忍不住抱怨:“怎么跑到这么荒的地方来?算了,那个帖子你看到没,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边的人会安排好后——”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好像卡住了的磁带,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常霆看到了站在小弟身后的顾白衣。   他瞬间明白过来什么,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了小弟一眼。   小弟讪讪地笑着,表情很不自然,另一边的肩膀不自然地耷拉着,脸色苍白得很。   “对不住了霆哥,我自身难保。”他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声音都虚的。   然后他就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也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顾白衣对常霆笑了一下:“我们私下聊聊?”   他脸上的笑容很温和,语气也是温吞的疑问与征询。   但常霆很清楚,他压根没有给自己拒绝的选项。   果然一见他迟疑,顾白衣就瞥了眼旁边的小弟,轻描淡写地说:“还是说,你比较希望让你的朋友亲自送你过去?”   小弟低着头,脸色又惨白了几分,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了两步。   常霆没有看出他的表情变化,却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堆在地上的那一团绳子。   ——显然是这种粗暴的“送”法。   常霆不知道顾白衣是靠什么收买了小弟,但他知道这个小弟武力值不俗,而且动作相当粗鲁。   要是让小弟动手,他恐怕得去掉半条命。   相比较之下,顾白衣要是真的私下跟他单独谈,就要好对付多了。   常霆还没有真正认清楚情况,咬了咬牙,走向了顾白衣。   没等他走近,顾白衣冲小弟抬了抬下巴:“身上东西掏出来。”   小弟僵着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常霆面前,用一只手掏出了他口袋里的钱包、证件、房卡、钥匙、手机,还有一对耳机。   起装饰作用的裤子口袋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外套和项链干脆也被扒下来。   常霆浑身上下就只剩了一件T恤和一条裤子。   此时不过初春,脱了外套还是有些凉意。   常霆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眼神阴鸷地看着背叛他的小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看错你了。”   小弟苦笑:“我们不过是难兄难弟罢了。”   常霆不懂,小弟也不敢再解释,抱着那堆东西给顾白衣看。   顾白衣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语气淡淡:“赏你了。”   小弟僵硬地抱着东西站在一边。   顾白衣看了眼常霆:“走吧。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小弟也看着常霆,用眼神示意他跟着走。   常霆瞪了眼小弟,最终还是选择屈服。   一会儿只要问清楚顾白衣是拿什么威胁了小弟——   顾白衣好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吗?”   常霆轻嗤了一声:“无非就是钱财或者把柄。”   顾白衣说:“因为他怕死。”   常霆一愣,嗤笑:“你还敢杀人?”   “不敢。”顾白衣说道,“不过有些人就是生活在阴沟里,或是生活所迫或是财帛动人,专门替人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怎么对待别人,自然也会害怕别人怎么对待他们。他们的命最不值钱。”   街道的尽头接着一条小路,穿过去是一片废弃的房屋。   再往前就是一片荒野,有一片湖,有一座桥,桥后面是个山坡,栽种了几片密林。   前后左右,几乎都看不见人烟。   常霆莫名有些不安,他停住脚步,不愿意再往前走。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常霆烦躁地问道,“别以为我真的怕你!有事就说事,别在这儿唧唧歪——啊!”   他惨叫一声,下意识伸手捂住右边的手臂。   臂弯处一阵剧痛刺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弯腰在地上打两圈滚。   顾白衣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一根柳条,缠绕在指尖转着圈儿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杀伤力。   细长枝条、翠绿嫩芽,绕在葱白的指尖,似是折柳踏青般闲适雅韵。   然而常霆看一眼就开始眼前发昏,脑仁都在隐隐抽痛。   “走。”顾白衣语气冷淡地说道。   从此刻开始,他脸上再没有任何笑意,声音里的温和柔软褪得一干二净,好似曾经那副温吞的模样才是伪装。   常霆心底生出莫大的恐慌来,脚下却不由自主,听从顾白衣的指令,麻木又僵硬地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直走到湖边。   常霆不敢再继续往前走,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   水岸边都是碎石,缝隙里长着野草。   这一跪,就是硬生生地将膝盖砸在尖锐的碎石堆上。   常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想站起身,却因为疼痛而弯了腰。   “你是第一个。”顾白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知道为什么吗?”   常霆疼得说不出话来。   顾白衣也不需要他回答,如果他知道,这回就不会再犯这个贱了。   “我提醒过你一次了。”顾白衣说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提醒过什么?   常霆的脑子此刻还不怎么清醒。   他没敢再动,膝盖上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白衣指的是什么事。   顾白衣提醒过他,别招惹他。   他很记仇。   常霆对他的警告一直都不以为然,直至此刻冷汗才一点点冒出来——   他终于想起来,就在来找小弟之前,他还在看那个顾白衣的黑料贴。   发顾白衣的黑料是另有人指示,但真正指挥人去做的,却是常霆自己。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在为能够毁掉顾白衣的名声而洋洋得意充满期待。   “你想做什么?”常霆眼珠子乱转,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行人路过,“我只是开个玩笑想戏弄一下你而已,谁叫你总是贴着林和初故意气我,我——大不了我回去跟你道歉就是了!”   “不用回去了。”顾白衣说道,“就在这里道吧。”   常霆心底陡然一突,看看眼前的湖面,忽然就有些慌乱起来,他大喊道:“杀人是犯法的!”   顾白衣问:“谁说我要杀你了?”   常霆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安心,恐惧反而越发明晰,他伸手撑在地上,紧张地寻找机会起身,一边语无伦次地转移顾白衣的注意力。   “我、我会给你道歉的!等我回去,我可以给你钱,我有很多钱!我也不会跟你追究这件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有那个帖子,那个帖子回去我就想办法帮你摆平,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他一边说,一边忍着疼痛撑着地上的碎石,猛地用力起身。   然而膝盖只抬到一半,他便觉肩上一重,整个人又跪了下去。   常霆嘴唇一抖,血色褪尽,眼泪飚了出来。   顾白衣从他身后路过,走向不远处的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手一撑就坐了上去。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顾白衣问道。   常霆下意识循着声音抬头,看见顾白衣坐在高处,指着湖对面的远山。   他越过湖面看去,对着那片密林茫然地摇头,嘴里只吐出一点气音:“……不知道。”   顾白衣告诉他:“公墓。你想害的那个人的母亲,就埋葬在那里。”   常霆浑身一抖。   刺骨的寒意沿着脊背向上蔓延。   脑海里那些屈辱恼怒不以为然在这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顾白衣又虚指了一下那个湖面,却没有说话。   那里是原主自杀的地方。   曾经他为了省一点车费总是日日抄这条近路走。   顾白衣也是后来才看见了这段记忆。   “让你进公墓实在是脏了地方,恐怕她还要怪我。”顾白衣继续说道,“那就将就将就,你就在这里给他们忏悔谢罪吧。”   常霆嘴唇动了动,没说得出话。   顾白衣:“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里跪到死的。只要忏悔到我满意为止,我就放你回去。”   他一脸大度体贴的模样,好像真是这世界上最宽容温柔的人。   常霆被惊惧和疼痛逼得满心惶然,再听这样的语气,忍不住讥讽了一句:“要是不满意呢?”   顾白衣问他:“知道死亡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吗?”   常霆想说你不敢真的杀我。   但他不敢说。   顾白衣先主动安慰他:“放心,我没准备要你的命。多脏。”   常霆咬紧了牙关。   顾白衣继续说:“不过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块骨头能被卸下来再装回去。你知道最多能被卸下来多少次吗?想知道吗?”   常霆不想,他想冲过去把顾白衣揍一顿。   他想花钱找人好好折磨顾白衣一通,将这份屈辱还回去。   但也只是想一想。   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常霆低头盯着湖面,开口:“对不起,我不应该将你的事发到网上去。”   顾白衣问他:“知道疼到生不如死又死不掉是什么感觉吗?”   常霆只好继续说:“是我胡说八道,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继续针对你,不该听信那些人的话跟他们合作对付你,不该、不该说你妈是被你逼死的……”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语气渐渐森冷:“你知道,什么地方只要不小心碰那么一下,就能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吗。”   常霆不知道。   但或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白衣说:“我不满意。” 第71章 顾长宁   ◎他有过一个弟弟◎   常霆这种人, 是不会真心地忏悔的。   他明知道那些事情不对,明知道那些恶意会毁掉别人的一声,但他却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心理负担。   即便被人指出来, 他也不会觉得心虚。   他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竟然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又或者干脆在想,没想到意外撞上了一个硬茬。   道歉也只是权衡利弊之后,对于自己最有力的一种选择。   一旦脱离这个困境, 他马上就会把那些道歉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因此心生怨怼, 再找机会报复回来。   顾白衣给过他机会了。   是他自己没要。   -   常霆的脸被按在碎石堆上。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他眼皮上划过去。   他瞬间冷汗直冒。   ——差一点就戳中眼睛了。   来自后脑的力道重若千钧,毫无迟疑, 压根不介意将他伤到什么程度。   更没有“分寸”可言。   看不到界限的折磨比有序的报复更加恐怖。   常霆彻底被恐惧所包裹笼罩,这一刻身后那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小白脸化身成了地狱里的恶鬼,仅仅是稍微想一想,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一颤,却是在碎石上抖动。   细小尖锐的石子扎穿了他的皮肤,很快就有血腥味弥散开来,但他一时却分不清楚到底是来自于脸上的伤口, 还是不小心被咬破的舌头。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疼痛到最后也会变成一种麻木的认知,进而转化成纯粹的恐惧,一点一点填充满空白一片的大脑。   他想不起来该怎么道歉, 也再想不到什么日后的报复, 满脑子只有两句话——   好疼。   我会死在这里吗。   理智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当然也想不起来该如何保持体面的形象。   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淌, 混着泥沙沾了满脸。   理智崩盘的一刹那, 常霆就只会呜呜咽咽地求饶了。   顾白衣只是捏着他一只手骨,依次按过关节,语气平静地告诉他哪里可以卸下来,哪里稍稍一用力就会彻底掰断掉——往后这只手就彻底不用用了。   咔哒咔哒的脆响,伴随着只言片语钻进常霆的耳朵,他不由自主地颤抖,却比平时花了更长的时间去理解那些话的意思。   然后他终于彻底控制不住,崩溃地大哭:“求你、求你放过我!是我、是我!是我错了!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是个垃圾贱人1求你放过我……”   “不是我不放过你。”顾白衣纠正他的话,“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满腹坏心思去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人心口上扎了一刀,不管不顾拍拍屁股就嘻嘻哈哈地跑了,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既然不承认自己做错了,自然要在别的方面多吃点苦头。   顾白衣问他:“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忏悔了吗?”   常霆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不敢再说什么“不应该”,泪流满面地自省:“怪我、是我,我就不是个东西!是我自以为是自私自利阴暗自大,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想靠着钱仗势欺人,我、我畜生不如……”   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自己,指天发誓一定痛改前非。   等到顾白衣放过他的时候,他还挣扎着跪在地上,冲着湖对面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脑门上都被扎出了一片血痕。   磕完最后一头他就猛地往地上一扎,险些又栽倒下去。   顾白衣直接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   “以后不用再到这里来了。”顾白衣说道,“走吧。”   常霆根本站不起身。   稍微动一下他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一般,疼痛又绵软无力。   只能被顾白衣拖着离开这片荒地。   抱着衣服的小弟还守在街角,看到常霆满脸血,好像死鱼一样被拖回来的样子,惊得心头一跳,差点都站不稳。   直到常霆抬了下头,胳膊抽搐般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小弟才心头一松——   还活着。   这位大佬没真的把人弄死。   他当然不是多关心常霆,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   顾白衣直接将腿软得站不住的常霆丢到小弟怀里。   小弟被砸得脸色一白。   “给他洗洗脸,送回去吧。”顾白衣淡淡地说道,“最好记住这份教训。”   小弟抱着常霆也不敢丢下去,连连点着头。   看到顾白衣丢下一句话,就这么转头走了,小弟先有一点不真实感,良久才一点一点松了气。   等到看不见顾白衣的背影,那口气才彻底松下来,他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常霆死死拉着他做了垫背。   小弟颤着声说:“霆、霆哥,我送你回去?”   顾白衣让他们回去。   常霆抓着他衣服的手一抖,恐惧感又油然而生,但最终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送我去医院。”   小弟迟疑着不敢应。   常霆说:“我加钱。”   小弟半抱半扶着他走向马路,好半天才打到一辆车,去往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等到下车的时候,常霆已经能够自己站起来往前走了。   只是姿势有点奇怪。   小弟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搀扶。   周围的路人顿时朝他们投来怪异的神色。   兴许只是单纯好奇地打量,但常霆立刻就想到先前那个帖子里的走向,脸色当即一黑,下意识挥手,一把拍开了小弟。   小弟脸色一僵。   常霆没有理会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医院。   医生看到他一脸的血,顿时吓了一跳,结果等清理干净伤口就松了口气。   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处理不好的话,以后脸上可能会留疤,但常霆是个男人,比起一开始那满脸血的冲击,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   至于骨头关节什么的,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见常霆不放心,医生还给他介绍了一位老中医前辈。   最擅长正骨。   小弟脱臼了的胳膊也被重新安了上去。   医生提醒他以后不要多拿重物,以免复发。   小弟没敢说是被人卸下来的,只能讪讪笑了笑点头应下。   然后又去看了眼常霆。   常霆的手还在颤抖着,只怕比他严重得多。   但他也确实没有缺胳膊少腿,行动自如。   拎着一堆纱布和药膏,常霆黑着脸,继续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走出了医院。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生出了一种被顾白衣戏耍了一通的微妙屈辱感。   这点“小”伤,就算他真的去报警,恐怕都不会被受理。   也对,顾白衣那种无权无势的家伙怎么可能真有那种害他的胆子。   只不过是故意误导恐吓他罢了。   如果是过去,常霆第一反应必然是想尽办法报复回去。   但此时此刻,光是想到“报复”两个字,他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他甚至很惧怕“会再见到顾白衣”这个念头。   无论理智如何明确地分析,顾白衣绝对不可能真的敢伤到他,常霆也没有办法消除掉那些惧意。   那些畏怯好似是拿了一把刻刀,生生刻在了他的骨头上、灵魂里,如跗骨之蛆时时缠绕,如一柄尖刀利刃悬在头顶。   疼痛是最易消磨意志的东西。   他没死。   但很疼。   那种被恐惧填充满的疼痛,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至少短时间内不想了。   小弟似乎也想通了前因后果,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常霆身边,小声问他:“那接下去怎么办?”   常霆想到那个帖子,脸色顿时扭曲了一阵。   因为恐惧的残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澄清——帮顾白衣澄清清楚。   这样就算他们两不相欠,免得顾白衣再来折磨他。   但想到帖子后面的转折后续,他又生出一些扭曲的不甘。   凭什么泼给顾白衣的脏水被拨开了,他却要承担那些无妄的骂名?   况且顾白衣已经揍过他一顿了。   常霆僵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又不是我发的!”   顾白衣要是真有本事,自己去一个个把账号后面的人揪出来好了。   他受了一顿威胁恐吓,不给他落井下石算是他心善了。   还有一个不愿说的原因是,常霆现在压根就不想沾任何跟顾白衣有关的事情。   他甚至不想再想到这个名字。   小弟问的其实不是帖子,而是拿顾白衣怎么办。   但看着常霆这色厉内荏的态度,他也明白过来他的态度——   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了。   常霆不追究,小弟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想到常霆承诺的加钱,小弟态度又恭敬了几分——起码还能捞到一点精神损失费。   常霆还想着帖子的事愁眉不展。   顾白衣的“黑料”彻底被转移了注意,他不敢再追着添砖加瓦,反倒要开始担心怎么澄清自己的名声了。   想得太入神,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吵吵嚷嚷的动静。   几个小学生高声叫嚷嬉笑着在人行道上追逐打闹,背着书包的家长在后面喊着“慢一点”,可惜没人听。   人行道靠车道的那一侧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常霆避让不及,不知道哪个学生朝他腰上猛地一撞,他往后一倒,后腰撞上车把手。   咔嚓。   一声不明显的脆响淹没在熊孩子的嬉笑声中。   剧痛从后腰猛地刺入大脑,常霆脸色一白,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他的意识还在,却感受不到疼痛以外的东西。   小学生们一无所觉,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常霆听见那些喧闹声渐渐远去,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挥舞着手臂,却没办法指挥自己地腿脚站稳。   就好像被陡然切断了电源的玩具。   他感受不到自己腿脚的存在了。   常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下去,哗啦啦带倒一片自行车,小弟连忙跑过来想要拉他:“霆哥,你没事吧?”   他以为常霆只是单纯地不小心摔倒了。   常霆看着他并没有多少担忧关切的脸色,脑海里却蓦地冒出来另一句话——   「你知道,什么地方只要不小心碰那么一下,就能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吗。」   是巧合吧。   一定只是巧合。   常霆眼前依稀看见一圈白光,然后又一阵阵发黑。   意识的最后,他听见小弟终于惊慌起来的声音:“霆哥!”   常霆昏了过去。   -   沈玄默没有找到常霆。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学校那边已经愤怒地表示一定要给他记过处分了。   就算不是幕后主使,帖子里造谣的那些账号跟他都脱不了干系。   最难听的那些话已经都由发帖人自己删除并道歉,两个论坛的帖子最终都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后面都已经彻底歪楼,开始讨论其他一些证据更充分的校园八卦。   常霆算是其中分量最足的角色之一。   这边已经掀不起什么更大的风浪。   沈玄默找了人继续盯着,之后就暂时放到一边,开始处理另一边更大的问题。   前一天有人给顾白衣买热搜的时候,助理就来跟沈玄默汇报了。   帮沈玄默盯着舆论动向的人是专业的娱乐圈公关,人脉也相当广泛,在看见一点苗头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不对劲,先做主把消息压了下来。   至于热搜,以沈家大少爷的名义去打个招呼,当然没人敢不给面子。   唐家被搞到分崩离析、多人锒铛入狱的惨状就是前车之鉴,也还没过去多久,那会儿沈大少爷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只在最后叫手下过去给唐家撒了把土——哦不对,收了个尾。   这回他亲自出面打招呼,没人敢在这个档口去挑战他的耐心和底线。   平台不仅没敢上热搜,还主动跟买方周旋了一番,套出了一些消息,然后马不停蹄地就转交给了沈玄默。   说起来还是钟导那个剧组闹出来的事。   某个资源咖小明星想要角色,剧组以他形象不合适为由婉拒了,小明星恰好最近跟某个投资商打得火热,以此借势压人。   结果剧组宁肯延期拍摄,另外寻找投资赞助也不肯屈服,小明星给气得够呛,就这么跟他们杠上了。   这件事情原本跟顾白衣是没什么关系的。   直到跟剧组签完了合同,也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那个角色已经定下来了。   而且他是新人,换不换角色也就是导演一句话的事,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决定权。   小明星气的也是剧组那些能拍板做决定的人竟然都瞧不起他。   你来我往地闹了一阵之后,小明星勾搭的那个投资商又跳进来掺了一脚。   原本说了撤资,结果撤到一半又叫停,还反而又往里追加了一笔。   小明星却没能借此拿到想要的角色。   但比起这一个剧方给得不情不愿的角色,更让他更如鲠在喉的却是投资商对另一个新人的兴趣——   不知道谁把新人的试镜视频发给了投资商看。   投资商二话不说就跟剧组服了软,保证继续投资。   他借机让剧组帮忙牵线认识一下新人,钟导婉拒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解释自己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新人有灵气。   他这一体贴退让,瞬间让小明星危机感爆棚。   ——这个新人的威胁性很大。   各种方面都很大。   小明星想把这个新人出头的希望直接扼杀在萌芽中。   他背后的公司也希望他能抱稳投资商这个金大腿,因此毫不犹豫出动了专业团队,准备直接把这个后浪拍死在没冒头的时候。   没想到一脚下去就踢到了铁板。   这个倒霉的新人自然就是顾白衣了。   这家公司平日里最擅长炒作,跟平台合作关系相当良好,虽说只是利益合作,但这么多年交情,怎么也该算是一个高级VIP客户了。   所以在平台方周旋试探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过于防备,不小心透露了许多内情。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平台转头就把他们卖了个底朝天。   就连过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黑料把柄都一起吐得一干二净。   生怕沈玄默找不到角度对付他们似的。   助理把那些东西转过来的时候,沈玄默都有点意外:“这么识时务?”   “要是不识时务,他得罪的可就不止沈总你一个了。”助理说道。   在沈玄默紧急处理论坛帖子的事情时,那位公关以及热搜平台方都是由助理负责接洽。   沈玄默这会儿才有空过问这边的事:“还有谁?”   助理:“沈总——我是说你妈——您母亲。”   沈玄默:“……”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并不令人意外。   有人能看上自家狗儿子,沈女士那是恨不得出去放烟花庆祝的。   虽然她跟顾白衣联系并不多,也几乎没有以长辈的身份跟他拉近过感情,在外人看来可能表现有些冷淡,但她跟亲儿子沈玄默都是这种相处方式。   而且她跟沈玄默一样,骨子里都是相当护短的人。   嘴上说着让沈玄默自己保护自己对象,但单就以她的控制欲来说,都不可能真的完全放任顾白衣不管。   只怕她那里关于钟导以及那个剧组的资料,比沈玄默手里的还要多。   找人盯着舆论风向的事,沈玄默能想到,沈女士自然也能想到。   像这次这种突发情况,她也不可能先跑过来知会沈玄默,跟他商量好了再考虑怎么行动,这么磨叽黄花菜都凉了,当然直接就自己顺手解决了。   以她的身份背景,处理这种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至少目前为止,沈女士说话确实比沈玄默更管用一点。   沈玄默心塞了那么一秒钟。   突然觉得给他妈当继承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要是有沈家的背景人脉作为基础,他肯定爬得比现在快多了。   白手起家还中途摆烂了,确实不容易。   沈玄默一心两用,一边翻看着平台方“进贡”来的资料,一边问:“除了我妈,还有谁?”   助理说不止,显然是不止他们这一家。   “平台方一开始不愿意说,说是不方便透露,只说那边也是为了保护顾白衣。”助理停顿了片刻,确定沈玄默注意力还在,才继续说道,“但是刚刚——十分钟之前,那边就透了底,说是姓顾。”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   沈玄默果然抬起了头,语气不明地问:“叫什么名字?”   助理回答:“顾长乐。”   沈玄默动作一顿,却并没有那么意外。   听说是姓顾,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选项也是这个名字。   顾长乐的资料很少。   能短时间内查出来的也就是他成绩确实很优异。   顾长乐是世俗意义上的天才少年,名字出现最多的地方是各大竞赛奖项名单公示,跳级上大学又由工科转了金融,十八岁就本科毕业出了国,走的是公费留学的路子,之后在国外一待就是将近十年时间。   去年回国是外派结束,之后据说就留在国内工作了。   回国之后的这半年时间他并不活跃,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人社交。   能被看见的,也只有偶尔参加一些会议,大约是还在休整期。   也是因此,这人的情况不太好查。   别说私人交友,就连父母还在不在都不清楚,更不用说什么兄弟姐妹了。   不过顾白衣并没有什么主动寻亲的意向,沈玄默也没那么着急,便没有很大费周章地去折腾。   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里先意外有了交集。   或许也不能算是意外。   顾长乐先联系沈玄默,肯定是关键信息没有确认,也就是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只能说明他是通过别的什么途径知道了顾白衣的存在,然后生出了似是而非的怀疑。   大概率是看到了顾白衣那张脸。   沈玄默指尖轻敲了几下桌面,问:“他们怎么说?”   助理说:“那位顾先生想先跟你聊聊。”   沈玄默又看了眼手上的那些资料,选择暂且都推到一边。   电话在两分钟之后就接了进来。   对面的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顾长乐。沈先生,我能问一下,你最近这段时间为什么要调查我吗?”   陌生的声音冷冷清清,不急不躁,听不出半点“质问”的意味。   沈玄默语气散漫地反问:“那顾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联系我?”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   顾长乐首先让步,开口说道:“我有过一个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比我小六岁。但是,二十年前的时候,他就被人拐走了。后来我们找到那个人贩子的时候,他说我弟弟已经死了。”   沈玄默问:“他说因为什么死的?”   顾长乐沉默了片刻,回答:“进山的时候掉进悬崖了,那里时常有野兽出没——”   就算没摔死,早晚也会被野兽吃掉。   那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沈玄默:“你们信了?”   顾长乐:“那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坦白来说,沈玄默对顾长乐没有什么爱屋及乌的好感,相反能把那么小的孩子弄丢了还这么多年没找到——沈玄默承认自己是有些不理智的迁怒。   但对方毕竟主动找上门来,态度还算良好。   所以沈玄默并没有再去指责或质问什么,而是先去确认另一个信息:“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顾白衣,顾长乐。   如果真的是兄弟,为什么哥哥叫顾长乐,弟弟要叫顾白衣?   “白衣”这个词,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很好的寓意。   按照哥哥的取名逻辑,弟弟应该叫——   顾长宁。   宁宁。   沈玄默指尖蓦地一顿,本是无聊发散开的思绪硬生生地卡在了这里。   然后他就听见顾长乐说:“他叫顾长宁。” 第72章 觉察   ◎世界的尽头◎   长命锁算是一个乌龙, 同是也是一个证据。   不同于沈玄默的猜测,顾长乐并非因为看到顾白衣的脸才起疑,而是因为先看到了这个名字。   顾长宁出生之前, 父母问过周围的人该怎么取名字, 一个族叔取了‘白衣’这个名字,周岁的时候还给他打了把长命锁。   他失踪的时候就带着那个长命锁。   顾长宁走失的时候才两岁,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大名叫什么。   一个陌生的成年人看到他随身的长命锁上刻的字, 第一反应大概率都是他叫“顾白衣”。   被叫做顾白衣养大,要么自幼就是个孤儿, 要么就是被好心的人家收养了。   那家人期望他以后还有机会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再加上那张相似到很有说服力的脸, 这都是能说得通的。   沈玄默安静地听着这些前情旧事。   期间助理接了个电话出了门,片刻后又抱着平板回来, 打了个手势问他要不要先看看。   显然是跟顾白衣有关的东西。   而且还比较紧要。   沈玄默朝助理微微一颔首。   助理小心翼翼地将平板递了上去,用口型跟他示意:“是小顾先生养母留下来的遗书。”有人偷拍下来的照片。   看清楚平板上的图片时,沈玄默脑子嗡得一下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顾长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大概是另外约时间详谈。   以及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谈心查真相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人还在,但谣言构陷之类的事还是尽快处理干净比较好。   沈玄默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能是让他先盯着小明星那边, 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挂了电话之后,沈玄默才发觉自己手心都是汗。   他敛眸盯着平板屏幕。   助理觑着他的脸色,飞快地解释:“是医院护士先发现的, 当时赶紧就叫人来急救了, 兵荒马乱的混了很多人, 有人偷偷摸摸把那个遗书拍了照。”   不知道是出于单纯看热闹的心态, 还是想要借此敲诈勒索,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心思。   当时的情况可能还不好说,但这一次有人往医院里调查顾白衣和他养母的事,就有人把这个照片以不低的价格出售了。   而且一次性卖了三份。   这份遗书最终并没有出现在那些“黑料”之中,因为其中确实没有任何可以抹黑顾白衣的地方。   通篇只有养母的遗憾与愧疚,还有对孩子的不舍与爱意。   她是想多陪自己的孩子一段时间的,所以才选择漠视孩子所受的苦楚与折磨,默默地接受治疗,苟延残喘了那么长的时间,却也因此拖累了自己的孩子。   她在遗书上说,自己是一个自私至极的母亲。   但仅靠这一封遗书,就足以把顾白衣塑造成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孝顺也最不幸的儿子。   助理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可以作为澄清的“后手”。   如果还有人质疑,非要继续揪着养母的事情不放,以此来攻击指责顾白衣,那就可以直接把这封遗书的照片甩出去。   但这封遗书对沈玄默的冲击力似乎不小。   助理跟沈玄默许久,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练出来了,见他神情怔忪,便先征询他的意见:“那这个照片……后面还放不放?”   “先压下来。”沈玄默按了按眉心,如果可以,不公之于众当然是最好的。   一旦发出去,对顾白衣来说或许又是二次伤害。   沈玄默一边拿起手机翻找方二姨的号码,一边问助理:“照片还卖给谁了?”   “经纪公司那边雇来调查小顾先生的私家侦探。不过因为这个照片没什么用,而且刚拿到手不久,他还没有发给那家经纪公司。”助理说道,“他那边我们暂时已经安抚下来了。”   沈玄默“嗯”了一声:“还有谁?”   助理看了他一眼,语气并不怎么确定:“我感觉上,好像可能大概跟赵桑实那边有点关系。他这两天也在查那个医院的事。”   沈玄默指尖一顿,险些按到方二姨下面那个号码上面去。   “又是赵桑实?”沈玄默语气不明。   助理听出来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但离生气还有点距离。   大约是嫌弃对方太多管闲事。   嫌弃完,沈玄默眸色又是一沉:“他不会跑去跟白衣说些有的没的吧。”   助理没敢接话。   因为按照逻辑来说,很有可能。   顾白衣跟他非亲非故,赵桑实没事调查他的事做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沈玄默,那他早八百年就该主动来找沈玄默自首了。   如果早知道有人在调查医院那边的事,以沈玄默的思维发散速度,可能连论坛里的帖子都来不及发出来。   现实恰恰相反,过去总是想尽办法跟沈玄默偶遇套近乎的赵桑实最近格外安分,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跑到他面前来刷存在感了。   大概是担心沈玄默抽他。   毕竟自从林稚简的事情之后,赵桑实私下里和顾白衣的联系就不少了。   知道他还算规矩,加上确实帮了顾白衣,沈玄默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追究。   但私下交流不追究,不代表舞到沈玄默面前还能让他不记仇。   那就不叫社交,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赵桑实就是脑子真的坏掉的时候,也不敢去挑衅沈玄默。   但他脑抽的时候,会不会撺掇挑拨顾白衣,那就不好说了。   沈玄默脸色顿时一沉,暂时划过了方二姨的号码,退出去从最近通话记录里面拨给了顾白衣。   电话没人接,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应。   武馆那边说顾白衣和林和初都很早就离开了,他们还以为顾白衣是陪林和初回学校了。   而林和初也不知道顾白衣去哪里了。   “他说去找人谈人生。”林和初隐约有点预感,“可能是去教训那些人了吧。”   林和初说有人给顾白衣发了一份名单。   但他不知道是谁发的。   ——还能有谁。   八成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病。   沈玄默眉头紧锁,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正想给赵桑实打电话的时候,对面就先一步主动把电话打了过来。   “赵桑实。”沈玄默声音很冷,“顾白衣呢?”   凉飕飕的声音听得对面的人也是心头一紧。   这是沈玄默发怒的前兆。   之所以压着没爆发,唯一的原因就是还没有确认顾白衣的安全。   电话另一边的赵桑实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难得声音都带了几分不安的轻颤:“我也不知道。”   短暂的静默之中,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沈玄默的声音更冷了:“名单不是你发给他的?”   赵桑实轻咳了一声:“是我。这不是刚好查到了,冤有头债有主,他这个冤大头怎么也该有点知情权吧。”   沈玄默:“然后你就让他一个人去了?”   “我没有。”赵桑实直接就举天发誓这回他绝对没有在中间挑事,发完誓才想起来沈玄默又看不见,只好继续说,“我本来就是凑巧才发现有人在查顾白衣,这不就顺便跟进看看嘛,毕竟也是你对象,万一真要有人对他心怀不轨,那我也好提前跟你提个醒不是……”   沈玄默:“你提了吗?”   赵桑实:“……”   赵桑实:“只是没来得及。我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沈玄默:“然后你就先告诉了顾白衣,然后还让他一个人去找那些人了。”   赵桑实:“……”   话题又绕回来了。   其实赵桑实倒不是故意瞒着沈玄默。   那名单要是落到沈玄默手上会怎么样呢?   肯定会被他挨个处理干净。   就像赵桑实当初那些跟他竞争上位的兄弟姐妹以及跟班小弟一样。   短短几个月时间,全都从宁城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时赵桑实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块踏板工具,沈玄默处理得尚且干脆利落,现在可是沈玄默他亲对象被人用这种下作手段对付了。   要是名单先落到沈玄默手上,那些人八成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物理意义上的看不到。   但沈玄默向来是借刀杀人,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有了对象就更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免得日后跟对象隔窗相望。   手段是狠,甚至会比肉|体上的折磨惨烈得多。   纵然如此,那些人到死都未必知道是为什么受那些报复。   下场越惨越是如此。   沈玄默绝对不会把顾白衣置于风口浪尖上。   赵桑实光是想象一下,都忍不住感动一秒他的妥善体贴。   但也就一秒,没有更多了。   这种报复方式再干脆利落,再没有后患,再怎么爽快也是针对于旁观者而言。   对顾白衣来说,那就是不爽了。   如果顾白衣真的是那种柔弱无力胆小怕事的小白脸,只能依附于他人、借他人之手来报复自己仇人的菟丝花,赵桑实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名单甩给沈玄默。   但顾白衣显然不是。   赵桑实觉得他大概率更想亲手处理这种私人恩怨。   最起码让顾白衣先自己把人揍一顿出出气吧。   沈玄默要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就等他揍完了再补上,也是一样的。   所以赵桑实冒着被沈玄默记恨的风险,也毫不犹豫地先把名单发给了顾白衣。   顾白衣果然去找人了。   不过在找到名单上的第四个人之后,他就没有了消息。   赵桑实也是刚刚才听见手下回报说,那个叫常霆的学生进医院了。   而且前脚竖着出医院,后脚又横着进去了。   现在正在医院里面抢救。   手下回报得急,更多的细节还没有打探出来。   赵桑实听得心底一突,虽然手下说从那条街出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顾白衣了,理论上来说常霆进医院跟顾白衣没什么关系,但他莫名就有一些很强烈的预感。   肯定是顾白衣做了什么。   手下光是远远跟着顾白衣,就被他那一身气势吓得好几次不敢继续往前走。   很显然,顾白衣非常生气。   那么深的仇怨横亘在其中,顾白衣真的能那么轻飘飘地放过常霆?   疼痛与恐吓确实是很折磨人的方式。   但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的情况下,人的大脑总会渐渐地遗忘掉那些疼痛。   这样的惩罚不过就是一时的自我安慰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代价”。   顾白衣有那么好的脾气吗?   哦,他脾气肯定算是好的,毕竟从来不牵连无辜的人,也不主动仗势欺人。   但他有仇绝对会报。   而且是当场报,往死里报。   想到这里的时候,赵桑实都控制不住一个哆嗦。   不是害怕顾白衣真的弄死了人。   而是担心他愤怒之下真的不小心弄死了人,还被抓到把柄。   到时候顾白衣再因为报复人出什么事,除了名单上那几个“仇人”以外,赵桑实就是头一个要背锅的。   谁叫他撺掇顾白衣去报仇呢。   沈玄默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赵桑实暂时还不想跟沈玄默作对,所以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先来“投案自首”了。   “我确实不是有意的,本来我是让手下跟着他的,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下,结果——”   “你把人给跟丢了。”沈玄默冷飕飕地帮他补全。   “怪我手下能力不足胆小怕事——这事儿还是以后再追究吧,我觉得你还是先去看看顾白衣再说,万一他真是气昏了头脑,干出点不可挽回的事情——”   即便隔着电话,赵桑实也感受到了另一边的低气压。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委婉地转了个弯:“你要是早点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他善一下后。”   毕竟这种事情,沈玄默再擅长不过了。   沈玄默没再跟他废话,直接问:“所以人去哪儿了?”   赵桑实很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里,他对象是你又不是我,我哪猜得准他的心思。”   沈玄默叫了一声:“赵桑实。”   赵桑实头皮一紧,语速立马加快了很多,也简洁明了了许多:“应该没有再去找别人了,那个名单上其他人我都派人去看了,都没见过顾白衣。我手下最后见到他是在十七号街尾那边,不过那边我手下看过,没有人在。”   沈玄默:“有新线索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没再继续找人报复,没回学校,没回武馆,那还能去哪里?   沈玄默给家里的韩叔打了电话,确认了顾白衣也没回家。   最后他又翻开了通讯录,找到了方二姨的电话。   方二姨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她前一天晚上依然是上的夜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觉就睡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   沈玄默电话打过来时,她才刚刚起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问了一声“哪位”。   听到沈玄默的声音后,方二姨顿时精神不少,很高兴地跟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再跟顾白衣一起过去吃饭。   她下周末正好休息。   沈玄默陪着顾白衣去看望过她几次,方二姨对他早就放下了戒心,态度也热情了许多。   不过另一个原因则是,如果能说动沈玄默,顾白衣就不会再拒绝来吃饭。   顾白衣是怕方二姨又要上班又要做饭太过辛苦,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放下礼物就走。   但方二姨却很想多留他坐坐。   沈玄默也很愿意跟方二姨多见见面,聊聊过去的事。   除去当时还没有影子且没有感情的亲生父母来说,方二姨可以算是顾白衣唯一一个亲近的长辈了。   沈玄默也把她当做长辈一样尊重着——甚至还比自己那边长辈更亲近几分。   往日沈玄默是愿意消磨着时间陪她聊一些琐碎的小事,今天却没有那样的耐心。   他跟方二姨简短寒暄了几句,然后问起顾白衣有没有联系过她。   方二姨说没有,然后又有点紧张又小心地问:“你们吵架了?”   沈玄默没有提帖子的事,只说道:“没有。学校那边有同学跟他闹了点矛盾,他心情不太好,早上出去了。刚刚给他打电话也没接。”   不是他们俩吵架就好。   方二姨松了口气,倒没那么担心,还开了句玩笑:“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以往……那些年他都快把宁城跑遍了,说不定比你还熟悉。”   沈玄默“嗯”了一声:“我担心他跟同学起了什么冲突,会吃亏。他好像挺生气的。”   “不会的,白衣他胆子小,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方二姨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他性子能稍微强硬一点。”   她一边说着,也一边思索:“你去他妈妈那边找过了吗?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坐在他妈妈旁边,就发呆,电话也不接,等那阵气过去就好了。”   沈玄默有点奇怪地问:“他妈妈那边?”   方二姨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点歧义:“现在是墓地了。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沈玄默应下来,然后又问了一句:“阿姨的墓地在哪里?”   方二姨却愣了一下:“白衣没有带你去过吗?”   她很惊讶。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话:“……没有。”   方二姨下意识说:“怎么会?”   沈玄默问:“您觉得他应该带我去吗?”   方二姨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可能会扎到沈玄默的心,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之后就会去看看他妈。他就只认这么一个妈,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他妈尝一尝。之前他妈刚过世来回烧纸那么麻烦,其他人都说算了,一周来一次够了,人都死了,谁也看不到,烧不烧的有什么区别?他就闷不吭声地天天来回,一天不落地把纸烧了……”   说起顾白衣母子的事情的时候,方二姨总是有些滔滔不绝。   毕竟是关于顾白衣的事。   以往沈玄默总是听得很认真。   但这一回,他却不受控制地发散了思绪,目光又重新飘到平板上的那封遗书上。   遗书上的开头写——   「给衣衣:」   全篇上下,只有“衣衣”两个字写得还算工整,一笔一划,不知道花费了那个病重的女人多少力气。   沈玄默其实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因为顾白衣养母的事心生介怀过。   并非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   而是他很清楚顾白衣和养母的关系相当好,相依为命,互为依靠。   说养母是顾白衣最在乎的人也不为过。   哪怕养母去世了也依然如此。   可这样重要的存在,沈玄默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养母还活着的时候,沈玄默和顾白衣还不算认识。   等到他们足够熟悉了,沈玄默却连她的墓都没有看到过。   自己动手查当然也能查出来位置,但顾白衣不愿意带他去,那就毫无意义。   沈玄默因此时常自省,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到位,所以顾白衣没有办法彻底放下戒备之心。   后来他又想,以顾白衣过去的经历来说,会没有安全感再正常不过了。   沈玄默觉得自己不应该苛责他,给他多余的压力。   所以这些事情他一直都压在心底,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但要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话。   此刻听方二姨猝不及防地再提起,纵然不合时宜,沈玄默心底还是不可避免起了几丝波澜。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焦躁,等到方二姨说完,问了她公墓以及养母墓地的具体位置。   方二姨仔仔细细报了地址,然后嘱咐说:“等找到白衣,给我回个电话。”   沈玄默应下来,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突然福至心灵,蓦地问了一句:“方姨,白衣的小名叫什么?”   方二姨有些不解其意,但她从小看着顾白衣长大,因此脱口而出:“衣衣,还有小白。外面的人更喜欢叫他小白。”   确实有很多人会叫顾白衣小白。   但他对“衣衣”或者“一一”这种昵称,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玄默的指尖按在平板的边角,尽力维持了声音的平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艰涩:“过年……如果有重要的亲人去世,按照宁城的风俗,过年是不是必须要回去上坟?”   “对。”方二姨下意识说完,又反应过来,勉强补了一句,“不过白衣之前心情一直都不好,我也劝他多出去散散心。总不好因为一个死人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他妈妈在地下要是知道了也会不安心的。”   沈玄默闭了下眼睛,声音恢复如常:“我知道了,方姨。”   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初见时的毫无波澜乃至厌烦,再见时不由自主地关注。   顾白衣脱口而出的“大哥”、“师父”。   留在异乡度过的春节。   提起养母坟墓时一次次的回避。   ……   最后定格在那个雨天。   他们坐在车上,顾白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好像玩笑一样对他说——   「说不定开到尽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第73章 真相(上)   ◎要是有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顾白衣曾经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穿越。   他死在水中, 原主也死在水中。   或许这样巧合的瞬间里出现了空间交错,让他们交换了世界。   顾白衣不知道原主到底去了哪里,但宁愿只是单纯地交换了世界。   如果原主去了他以前的世界, 至少大哥和师父都会发现他不是原来的那个顾白衣。   但面对穿越这种玄学事件, 他们也不会为难于原主这个受害者。   他们会帮他安排好一切,足以让他在新世界重新安顿下来。   当然这仅限于物质上的“安顿”。   原主毕竟死于自杀。   但或许死过一回之后,他最终能够发现生命的可贵,选择在新世界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漫长的人生之路也才刚刚开了个头。   这也可能只是顾白衣一厢情愿的“期望”,但他总归是更愿意往好的方向上想。   直至他猝不及防地沉入新的“梦境”。   这一次顾白衣终于看到了原主完整的记忆。   -   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很坏的人。   或许没有那么——坏。   他没有真正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   但总归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母亲去世之后, “顾白衣”的日子也没有变得好过起来, 累累负债压弯了他的腰,却再也没有人能在身边支撑他。   方二姨为了帮他还债, 多打了一份工,因为过度疲劳昏倒在单位。   陶木桃为了赶去看望母亲,意外出了车祸。   性命勉强保下了,却因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原本前途大好的小姑娘,毁了容貌,失去了双腿,往后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日。   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一切,包括自己的母亲。   但她最恨的人, 就是“顾白衣”。   方二姨终日以泪洗面, 起初还辩解几句并不全是“顾白衣”的错, 后来渐渐沉默。   再后来某一天, “顾白衣”带着打工赚到的钱和水果来医院探望, 方二姨将他挡在楼下,说自己实在没有余力再去照顾他,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世界上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也不愿意再见他了。   “顾白衣”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能继续赚钱,尽力去赚更多的钱。   然后再用这些钱去补偿方二姨一家。   她们虽然不愿意再见他,但养伤治病乃至以后生活,都需要很多钱。   他孑然一身,就不必再担心会不会让周围的人蒙羞。   只有午夜梦回时,他梦见母亲失望的眼神,才会一个战栗,将伸向深渊的手缩回来。   单单只想赚钱,方法很多。   去偷、去抢、去卖……暗地里不法的勾当多的是,只要有心,总能碰上一些引路人。   但这些事情,一旦被抓到,还会影响到方二姨一家——他不能用这种钱去补偿她们。   而且以后到了地下,母亲看到他时一定会很失望。   后来有人问他要不要去当明星。   他问能不能赚到钱。   那人说可以,要是红了,他能赚到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钱。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而被骗进了公司,经纪人就原形毕露。   正经工作轮不上他,周围人嫌弃他畏缩木讷,不够上镜,又有人对他的相貌心怀嫉妒与警惕,恨不得直接将他踩进泥潭里。   最后经纪人就只带着他出去喝酒应酬,对着投资商讨好卖笑。   “顾白衣”的性格并不讨喜,但脸实在出众。   经纪人有心将他卖个高价,于是带着他辗转于一众男男女女当中,有的金主讲究你情我愿,还算得上温柔体贴,但也免不了遇到性格自我的,总难免多受几分气。   再怎么被嘲讽打脸,他也得忍气吞声地受着,做一个合格的高级“商品”。   唯一一次冲动,是他帮同公司的女同事挡了一杯酒。   然后转头那个女同事就把他卖了。   她借着感谢的名义将他约出来,劝他喝下了有问题的酒,然后将他关进了酒店的房间。   她是在向他得罪的那位陈总示好。   那位陈总性格阴晴不定,癖好异于常人,被他用手段搞到手的情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不久之前才有人因此跳楼自杀。   “顾白衣”以为自己会是差不多的下场。   但先来的是沈玄默。   他与陈总有点私人恩怨,恰好查到“顾白衣”的头上,许久之前见过的那一面他还记得。   沈玄默身边的助理将“顾白衣”送去医院,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怜悯。   像是在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幸的人。   真可怜啊。   沈玄默问他,想不想换一份工作。   沈大少爷在外名声同样不怎么好,但也仅是“风流”,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顾白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头。   但沈玄默并不跟他谈感情,甚至见面的时间都不多,只会定期给他打钱。   后来“顾白衣”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沈玄默为了他跟那位陈总闹得天翻地覆尽人皆知。   外人都说沈总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此不惜将陈家赶尽杀绝。   果然是爱得深沉。   自那之后,“顾白衣”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只有别人奉承讨好的脸色。   他们都已经知道沈总不好惹。   沈总的“真爱”,当然也要尽心讨好着。   过去欺负过他的人再见面时战战兢兢,完全没有了过去那样嚣张的气焰。   都不必“顾白衣”自己主动开口,便有旁的人主动帮他报复教训那些人。   沈玄默对此视而不见。   默许,或者只是单纯的漠视。   轻而易举地报了仇,“顾白衣”却并未因此感觉到满足。   他自卑又缺爱。   后来又从并不含任何爱意的放纵之中学会了虚荣与贪婪。   又从狭隘的追捧之中学会了自大与自私。   毕竟已经没有人真心爱他。   没有人愿意费心告诉他,怎样才是对的。   一旦踩破了最后的道德底线,堕落总比时时谨慎自省容易得多。   他渐渐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借势压人,心怀妄念。   他铆足了劲往另一个圈子里钻,看不顺眼的人要想尽办法去打压羞辱,以此来确立本就虚无的权威。   他知道沈玄默并不喜欢他,有时候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但他学会了审时度势,知道沈玄默的母亲希望他留下来。   他不知道原因,但可以以此为倚仗。   他觉得,沈玄默一定会为了他母亲而选择妥协,而不会在协议到期的时候直接将他赶出去。   他不想丢掉沈家带给他的这份光鲜的外衣。   因此他做了很多事。   包括去针对那些跟沈玄默传过绯闻的人,包括妄图插手收买公司里的员工。   也包括将那个据说会是沈女士未来继承人的孩子推下楼。   那一瞬间,他脑子真的闪现过那样的想法——   「要是这个孩子死了,他会感谢我吗?」   当然不会。   他因为杀人未遂进了监狱。   本来可以当做意外事故来处理,“顾白衣”甚至可以不用坐牢。   但前提是沈家人站在他这一边,坚信他没有恶意。   结局恰恰相反。   沈玄默后来只见过他一次,说了一声:「可惜。」   后来沈玄默那个助理见到他,眼底同样充斥着怜悯,但好像在看一个作茧自缚的小丑。   他也是唯一一个跟“顾白衣”说“你不应该”的人。   沈玄默并没有多喜欢那个孩子,也丝毫不在意“顾白衣”顶着他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   比起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顾白衣”这个身边人优先级别总是要更高一些的。   只要不踩线,他再怎么作天作地,沈玄默最后也会给他安排好去处,保他后半生无忧。   可惜。   沈玄默最讨厌别人要挟他。   尤其是利用他家人的感情来要挟他。   “顾白衣”的人生如果只到这里,只能说是失败。   但就在他入狱几年以后,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是他血缘上的家人。   他们确实姓顾。   有钱有势,也受人尊敬。   他们有一切“顾白衣”曾经绞尽脑汁、费尽周折、最终把自己折腾进监狱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仅仅是因为他小时候被拐走了。   于是他人生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甚至都够不到人生的起点处。   悲剧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讽刺又滑稽的笑话。   照理来说“顾白衣”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他的后半生又重新有了倚靠,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少爷”,甚至有了报复沈玄默的底气。   但涌上心头的却只有尖锐的愤懑乃至怨恨,最终都变为指责——   「你们为什么把我弄丢了?」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我?」   「为什么让我吃这么多苦?」   「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   ……   他本来可以有一个幸福又光鲜的人生的。   就因为所谓的家人,把他给弄丢了。   那一瞬间,“顾白衣”的灵魂好像都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受多年以来的成长环境影响,本能地想要伏低做小,殷殷切切地去讨好对方,以换取未来更好的生活。   另一半看着“家人”脸上的愧疚,心底那些积压多年的惶恐与不甘都有了发泄口,扭曲的憎恨与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   旁边的人朝他投来惊讶又畏惧的神色,下意识往反方向远离。   “顾白衣”看到玻璃上的倒影,控制不住地手舞足蹈的人神色狰狞得好像一个疯子。   久违的羞耻心在那一瞬间回归了。   他毫无征兆地落泪,反反复复地想,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如果人生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第74章 真相(下)   ◎可以留下来吗◎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要早点找到自己的家人, 拿回自己该有的东西,然后等长大一点的时候,找到养母, 去找最好的医生替她治病。   如果她愿意, 他就认她做干妈,以后好好孝敬她,让她过上优渥的好日子,再给她养老送终。   没有经济压力, 方二姨不会那么辛苦,陶木桃也不会出事。   她们就不会恨他。   然后他要一一报复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包括送他进监狱, 让他留下案底的沈玄默。   但后来他想了想, 又把沈玄默的名字划掉。   因为他后来才想起来,当初要不是因为沈玄默, 他的下场可能会比进监狱还要不堪。   大不了重来之后就当陌路人,井水不犯河水。   想象到最后,他连过去的同学也安排妥当——   他要提醒林和初一句,大三那年春天的时候,不要让他姐姐落单。   不落单就不会遇到被奸|杀的惨案。   林姐姐不死,她妈妈就不会跳楼,林和初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顾白衣”只是随意想了一想, 就想了很多。   但他唯独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却是在母亲死后。   方二姨母女没有出事,林和初的姐姐没有出事, 他也没有遇到沈玄默, 也没有进过监狱。   唯独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刨开这一点, 他曾经那些设想依然可以成立。   只要他找到自己的家人, 他可以当有钱人, 当少爷,避免方二姨母女的悲剧重演,甚至可以反过来去接济她们。   他不用再处心积虑谋算别人的财产,不用再委曲求全去讨好别人。   很多人都会喜欢他、奉承他、夸赞他。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重来一次,他的人生一定会比前世更加顺遂、更加光鲜。   但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顾白衣”躺在那片漆黑的湖水里,大脑麻木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重生在了走进湖水里的那个黑夜里。   从母亲的坟前回去时,挂在书包上的香囊掉进水里,那是母亲的遗物。   他恍恍惚惚地追过去,一点点走进深水里。   冰冷的湖水刺激了他的大脑,让他清醒过来。   那一次,他呛了一肚子的水,艰难地从湖心爬回了岸上。   但重来的这一次,他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母亲死了。   就在不久之前。   这毫厘差距的遗憾,让离去已久的母亲的形象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导他礼义廉耻。   想起当他试图走捷径时,母亲露出的不赞成的目光。   临终前的那一封遗书上,母亲说,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此刻他怀中抱着的书包里,就装着那一份遗书。   他已经重生了。   他什么坏事都还没有做过。   只要认回了家人,只要有了钱,他这辈子都可以挺直了腰杆做人。   他可以做一个被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好人。   然而怀中装着遗书的书包好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无处安置双手,却又松不开手。   想到母亲的那一瞬间,他无地自容。   他甚至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他真的能够做一个好人。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救陶木桃。   到最后他能想起来的关于陶木桃的记忆,就是对方疯狂地谩骂他,说他是个自以为是的拖累、道貌岸然的蛀虫,心安理得地将责任推给条件同样艰苦的孤儿寡母。   她问他,他的尊严能值几个钱?   就因为他的尊严、因为他的前途,害得另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他当时没有反驳,但是后来每每想起来,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又不是他求着方二姨那么做的。   方二姨自己心甘情愿,怎么能怪到他头上?   非要怪的话,那也是方二姨自不量力,圣母心泛滥,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反倒害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样的想法多么自私又冷漠。   可他确确实实曾被陶木桃的话狠狠伤害到了。   后来的人生经历教给了他推卸责任。   如果事事都苛责自己,他早就因为愧疚之心而活不下去了。   消除了愧疚之心,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加宽容。   他厌恶一切曾经鄙夷轻视伤害过他的事物。   他也不是真的不想报复沈玄默。   只是因为他害怕沈玄默。   他知道就算是顾家,也不一定愿意为了他去跟沈家作对。   以沈玄默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很有可能会被再次算计进去。   所以他只好自己找借口去规避这项风险。   人生重来一次,他当然可以暂时伪装成一副好人的模样。   他知道好人应该做什么——   报答方二姨母女,记住她们一家的恩情,一辈子都当做真正的亲人一样爱护回报。   帮身边那些即将遭遇不幸的人规避掉风险。   不去斤斤计较那些那些还没有发生的小摩擦。   但伪装只能欺骗他人一时,却无法磨灭本性。   重来一次,他依然是那个已经遭遇了所有不幸、被磨灭了善良、自卑又自私、贪婪又虚荣、狭隘又短视的阴暗小人。   他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   更不幸的是,他还没有真正烂到骨子里——   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对的。   母亲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找回了他早就丢弃的廉耻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烂人,但他还不能坦然接受自己彻底做一个烂人。   老天真是会开玩笑。   他没有信仰,没有梦想,甚至没有一技之长。   既满足不了自己的欲|望,也无法带给他人任何贡献。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重来的意义呢?   如果是怜悯他的不幸,又为什么要让他带着那些不堪的印记呢?   漆黑的湖水没顶的瞬间,他还睁着眼睛。   恍惚间窥见远处的亮光。   他看见另一个人慢慢沉入湖底。   明明相隔很远,他却看清了对方的脸——   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时空交错的瞬间,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那个自幼在顾家长大的顾白衣。   那个顾白衣几乎是他的相反面。   除了一张脸,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个顾白衣在顾家长大,有庇佑他的师父、兄长,有喜爱他的族人,有敬仰他的对手。   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是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天才。   他淡泊名利,从容自信。   他人迫切追求的名利、地位,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他讲义气,他善良,他有正义感,他最终因救人而死。   他是毫无瑕疵的英雄人物。   对比之下,另一个为了金钱名利汲汲营营,最后把自己的人生也变成笑话的“顾白衣”,简直就是阴沟里的老鼠。   可他也不想这样的。   如果他也在优渥友爱的环境下长大,他也会成长为正直又善良,阳光又积极的好人。   可惜,没有如果。   真是令人嫉妒。   沉入水底的“顾白衣”想道,就连那样毫不犹豫地舍弃生命拯救他人的果断也很让他嫉妒。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人跟他长着同一张脸、叫着同一个名字?   为什么自己这样的烂泥还有重来的机会,他那样的好人却要就此沉入湖底?   如果他这样的人代自己重新来过,妈妈会觉得高兴吗?   毕竟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他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善良,比自己能干……   也比自己更应该获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可能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   绵绵细雨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落。   顾白衣从地上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他伸手扶了下旁边的枝干。   昏昏沉沉的大脑慢慢恢复清明,他也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墓地。   面前不远处就是养母秦期云的墓碑。   顾白衣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丝,定定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便干脆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你妈妈可能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顾白衣自言自语道。   他知道原主已经听不见了。   那些记忆只是一些执念的残留,原主早就不在了。   兴许是记忆中那些悲剧都已经规避。   而他又动了怒气,亲手教训了那些用养母来攻击原主的人。   执念渐渐消散,藏在其中的记忆也倾泻而出。   顾白衣都有点猝不及防,被冲击得有些恍惚。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依循着本能的指引来到了这里。   顾白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毕竟现在已经是他代替原主,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了。   所以他又对着墓碑说了一句:“对不起。”   原主不可能再回来了,顾白衣也回不去了。   顾白衣与前世唯一的交集,也仅仅是在刚刚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原主记忆之中,窥见一点零碎的画面。   汹涌的江水边,救援人员早就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江面上几艘船,还在徒劳地搜寻着受害者的遗体。   顾长乐站在岸边,被人死死地按住肩膀。   他的面容憔悴又苍白,神色一片空白,满眼血丝,却不肯眨动一下,死死地盯着翻涌的江面。   身边的人连声劝慰着什么,可能在安慰他还有希望,也可能在跟他说节哀。   顾长乐好像僵硬的木偶一样,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直至这记忆片段的最后,顾长乐好像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猛然间回头张望。   隔着记忆的画面,顾白衣陡然间也生出一种与他面对着面的错觉。   一向情绪内敛的大哥死死盯着他的方向,嘴唇微颤着一张一合,无声地叫他——   「宁宁。」   通红的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就滚滚而落。   “大哥。”顾白衣下意识叫了一声。   理所当然听不见任何回应。   他眨了下眼睛,才发觉眼泪已经模糊了视野。他又眨了两下眼睛,滑落的眼泪混进了雨水里。   多久没有哭过了,真是丢人。   顾白衣想揉眼睛,但看着被雨水打湿的手掌,最终又作罢。   等到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才站起了身。   顾白衣对着秦期云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过身,慢慢走出墓园。   跨出大门之前,他还在想,下雨了怕是更不好打车,恐怕还得走回去。   还有剩下几个人,算是小喽啰,还没来得及教训。   但他今天暂时没有心情了。   他犹豫了两秒,要不要给沈玄默打个电话问问顺不顺路。   但就在下一秒,他一抬头就看见沈玄默匆匆跑过来。   “宁宁——”   是沈玄默的声音。   不是错觉。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顾白衣下意识移开了。   他刚哭过,眼睛估计都是红的,丢脸。   于是顾白衣也没有注意到,就这视线错开的瞬间,沈玄默的脸色瞬间就染上了几分惊慌。   他几乎是冲向了顾白衣,一把拉住他的手。   用力到白皙的手腕上瞬间被压出一道红痕,但沈玄默此刻却一无所觉,只死死盯着顾白衣的脸。   “你还会走吗?”沈玄默一字一句地问他,“会像突然出现一样,再突然的消失吗?”   顾白衣听得心头一跳——   沈玄默终于发现了。   顾白衣并没有生出多少惊慌,他原本就没有准备瞒着沈玄默。   除非一直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否则想要瞒住沈玄默,那太困难了。   而且对他来说,沈玄默是不一样的。   但沈玄默恰好在这个时候问起,顾白衣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短暂的沉默里,顾白衣注意到沈玄默有些狼狈的模样。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又被一路跑来时的冷风吹得凌乱。   乱糟糟得好像即将又要被抛弃的流浪狗。   顾白衣却有点笑不出来。   这一回沈玄默是真的忐忑甚至害怕,手上力气那么重,眼神里却带着恳切与脆弱。   “可以留下来吗?”沈玄默说,“求你。”   作者有话说:   原主最后的结局,还有原世界大哥的后续会在番外里交代的~正文后面还是以主角视角为主啦   虽然正文距离完结还遥遥无期,但我的番外计划表已经列到第六个番外了(:3_ヽ)_所以放心,结局后面都会尽量写清楚的啵啵啵 第75章 自省   ◎不要怕,有我在◎   原来沈玄默也会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   世界静默下来, 只剩潇潇的雨声。   顾白衣缓缓地弯了下嘴角,说:“你应该问‘会不会’。”   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睫。   他眨了下眼睛,水珠顺着眼角滚落,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顾白衣自问自答:“我会留下来的。”   如果还有回去的机会, 他会选择回去吗?   当然会。   顾白衣甚至都不会有一秒的迟疑。   在原本的那个世界,他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他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欲|望都已经得到满足。往后余生,或许就只是在那个偏远的城镇上平淡度过。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静与单调。   纵然如此,如果有回去的机会摆在眼前, 顾白衣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   未来他或许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在这个世界当中组建新的家庭。   但另一个世界才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那里有他的来处。   这与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再也见不到沈玄默, 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甚至怀念余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入他的眼、踏入他的心房。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甘愿让自己的灵魂独自漂泊在异世的理由。   如果可以, 他更希望能自己从那片湖里爬出来,听着师父或者大哥的教训,再三保证自己下次不会再这样逞能。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一次重来的机会已经是奇迹,顾白衣不会去奢望还有第二次,他不会自以为是地去抱怨指责原主的决定,更不会将这个被赠予的奇迹不以为意地推拒出去。   他已经身处这个世界,已经借着这个奇迹多了一次生命, 那就更该珍重。   所以,不该是沈玄默祈求他留下来。   而是他应该感谢沈玄默,让他这个从异世而来的魂魄有了停泊之处。   他已经留下来了。   这是事实, 而非承诺。   既定事实总比口头承诺的分量更重一些。   沈玄默听懂了。   顾白衣不会离开。   他也回不去。   心慢慢落回到原处, 安心之余又生出酸涩与心疼, 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攫住慢慢收拢, 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沈玄默声音有些艰涩, “我错了。”   顾白衣说:“你没有——”   沈玄默说:“是我问错了。”   他松了松手,却没有放下,只是放轻了力道圈住顾白衣的手腕。   低头看到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红痕,沈玄默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被雨水打湿泛着些许凉意,但轻轻贴在那圈红痕上时,却燃起几分灼热的温度,轻柔的触碰泛起一阵酥麻。   顾白衣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指,最终也没有挣扎。   沈玄默拉着他回到车上。   车上只有纸巾,勉强能擦一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脱了淋湿的外套,只剩一件衬衫,就有些凉意。   沈玄默打开了车内的空调,语气温柔得好像在哄小孩子:“先回家好不好?”   顾白衣点了点头:“好。”   雨声被挡在外面,沈玄默接了几个电话,让助理和元以言那几个帮着先处理一下后续,他今天暂时不想管那些事了。   反正最惊险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剩下只有一些扫尾工作,并不急于一时。   然后沈玄默又跟方二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找到顾白衣了。   方二姨自然关切地询问细节。   沈玄默轻描淡写地将前面那些事归结于普通的同学矛盾,听方二姨问起现在顾白衣如何的时候,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顺口帮顾白衣推拒了。   “他睡着了。”沈玄默说道,“没关系,我陪着他。过两天跟他一起去看你。”   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顾白衣伸手给他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这会儿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再去应付方二姨。   沈玄默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车窗外面。   雨势渐渐大起来,路上也看不见什么车辆行人,不过这个地方本就有些荒凉。   不如那一次的雨势汹涌。   但独自行在雨中,本就会有一种天地苍茫、无所依托的空旷寂寥感。   沈玄默此刻的心境与那一次大不相同。   说起来就是,心疼。   还有些许无措。   先前是他说错话了。   他不应该问顾白衣能不能、会不会留下来。   沈玄默抿了抿唇,一时在思索该如何补救,许多句话到了嘴边好像都不合适,于是又咽回去。   直至他看见顾白衣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泛红的眼眶明显是哭过的。   沈玄默想起先前顾白衣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问他怎么了,他说忘了。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忘了,是不能说。   无处说,无人说。   那句话便脱口而出——   “害怕吗?”沈玄默问他,“会不会害怕?”   顾白衣明显愣怔了一下,视线终于从窗外转回来,落到沈玄默的脸上。   车缓缓停在路边。   沈玄默握住顾白衣的手,吹了一会儿空调暖风之后仍然还带着几分凉意。   他把微凉的手指拢在手心里,只是单纯地捂着。   顾白衣说:“还好。”   没说“不怕”。   沈玄默并不擅长安慰人,但他很擅长分析和学习,以及由之而来的自省。   先前他只顾着心慌,沉浸在有可能失去顾白衣的惶恐与忐忑里,却没有考虑到顾白衣的心情。   明明顾白衣才是那个最不安的人。   顾白衣其实一直都没有刻意隐瞒他那些秘密。   可他却到现在才想明白。   然后一上来就是咄咄的逼问。   不应该。   是他说错话了。   他应该先说——   “不要怕,有我在。” 第76章 善后   ◎他还在◎   从前世到今生, 第一次有人对顾白衣说这样的话。   年少时能庇佑他的师父性格古板又内敛。   大哥起初与他并不亲近,到后来顾白衣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那些前辈后辈,乃至同龄的朋友眼中, 顾白衣都是更加可靠的那一个。   过去从来都是顾白衣对别人说, 别怕,有我。   平生第一回听见这样的话,他着实愣怔了那么一下。   要说怕不怕——   忐忑与不安必然是有的。   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世界,脑子里被塞进了陌生人的记忆, 还背了一堆债务,甚至无家可归。   换谁都得惊慌一下。   但顾白衣知道自己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了, 能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个奇迹, 即便向往平淡的生活,也不意味着他不想好好活着。   他人生前十年几近与世隔绝, 师父说是要磨砺他的心性。   是不是真话暂且不提,顾白衣的心性确实被磨砺出来了。忽然踏入陌生世界的忐忑不安被他隐藏得很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遗忘了这一点。   只是很偶尔的,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突然跳出来,用细小的针尖猛地刺他那么一下。   最开始的时候,顾白衣想,等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后来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他就知道,自己恐怕习惯不了。   平行世界总好过完全陌生的异世界。   他能在这里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无形之中就多了一些归属感。   那些归属感帮他更快地适应了这个世界。   但坏处是, 那些本该亲近的人, 他反而有些无法面对。   这些无所适从, 积压得久了, 最终也演化成了一些不可明言的不安。   这种不安, 原本也该由顾白衣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去排解。   然后沈玄默忽然跟他说,别怕。   顾白衣本想说他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他早就习惯于报喜不报忧,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好。”   沈玄默已经开始在这件事上权衡利弊。   首先这件事只能是个秘密,绝不能再暴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好在原主本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亲朋好友。   唯一相熟的只有方二姨,但在之前的来往之中,她压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   母亲去世之后性情大变,开始日益沉稳起来。   这本就很说得通。   至于其他人,可能压根都不记得顾白衣以前是什么模样了。   剩下的基本都是他后来结交的。   怎么都能糊弄得过去。   顾白衣原本就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否则也不至于在沈玄默面前漏洞百出的情况,直至现在才被发现秘密。   而且一般人压根就不会往灵异玄幻的方向上想。   沈玄默仔仔细细思索着那些有可能的后患,一一记在心底。   赵桑实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沈玄默很擅长善后。   这样的秘密,即便顾白衣咬死不承认,沈玄默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他选择向沈玄默坦诚,无疑仅是源于信任。   沈玄默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脑子里转过的思绪可能已经足以绕过地球一周,还有许多的疑问尚且没有得到解答,沈玄默却并没有立刻追问顾白衣。   他看得出来,顾白衣现在很累。   他需要好好休息。   沈玄默将车开回了家。   早上事发突然,他忘了跟周姨说中午不回来吃饭,这会儿倒是正好赶上。   下车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空调吹干了。但淋过雨总归还是有点不舒服。   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就去洗了个澡。   沈玄默速度更快,等顾白衣换了衣服,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顾白衣房间的书桌前面。   在这儿住了大半年的时间,顾白衣起初还留意,后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留下了很多东西。   上学期的作业本也被他随手塞在了书架上。   沈玄默手里的拿着正是其中一本作业。   觉察到顾白衣出来,沈玄默抬起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是去年国庆假期的时候吗?”   顾白衣脚步一顿,看到他手上的作业本就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恰好就是碰到你的那天。”   这回换沈玄默停住:“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他顿了顿,又问:“那原来那个——”   顾白衣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自杀了。”   沈玄默问:“因为他母亲?”   顾白衣点点头:“算是吧。”   沈玄默:“那你——”   “恰好也死了。”顾白衣看到沈玄默忐忑又心疼的眼神,无奈解释,“是因为救人落水出的意外。可能……他也同情我吧。”   这个世界各种穿越类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同样盛行,顾白衣这样说,沈玄默大致就能串联起来。   这样算来,这个世界的“顾白衣”也算他的恩人了。   沈玄默想到他们唯一见过的那一面,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那时候他并没有把那个“顾白衣”放在眼里。   谈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反而正是因为当时那一面,导致后来真正第一次见顾白衣的时候,沈玄默天然地就对他带了几分偏见。   若非如此,他应该会更早一点意识到自己是“一见钟情”,而不是心血来潮。   但如果不是“顾白衣”,他和现在的顾白衣也不会有后来的缘分。   沈玄默低声说:“要是给他多烧点纸,有没有用?”   顾白衣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竟然也觉得有点道理:“多少也算一份心意吧。”   沈玄默说:“等过几天天晴,我跟你一块去。”   顾白衣点点头:“好。”   沈玄默继续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处理干净的。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原本沈玄默并没有准备用太过激的手段。   倒不是不生气,而是有了对象之后,他就决定好要做一个守法的良民,免得哪天不小心玩脱了再把顾白衣牵连进去。   比起失去顾白衣的恐惧,心底压抑的那些搞事情的本能与戾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像平凡人一样与爱人携手度过余生,听起来也挺美好的。   况且这次事情压得及时,并没有造成真正不可挽回的影响。   所以沈玄默行事就克制了许多。   主谋当然是重点关注对象,最少也要搞到身败名裂从此不敢再冒头。   还有些小喽啰还没来得及搞成事情,叫他们吃个教训也就够了。   但现在就不行了。   ——还是太轻了。   涉及到了人命,还算是他和顾白衣的恩人,当然不能就那么轻飘飘地放过那些人。   不过其中的细节,沈玄默就不准备跟顾白衣说了。   顾白衣虽然不怕他,但他也不想用那些事情污染他的耳朵,徒惹心烦。   所以沈玄默话锋一转,又说到别的事:“我给你下单了几本字帖,你抽空写几本。”   他把手中的作业本摊开放到桌上。   不用他特意解释,顾白衣也明白他的意思——前后的字迹变化太大,也太快了。   生活环境不同,性格习惯不同,他和原主的字迹也是大相径庭的。   只不过到了大学,学习环境宽松许多,他成绩又很一般,老师并不会太关注他的字迹变化。   至于同学……舍友都没注意过他字迹如何,更别说其他人了。   顾白衣刚穿过来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试着学了一下原主的笔迹,后来慢慢改成了自己的。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但遇上沈玄默这种堪比扫描仪的大脑,稍微比对一下就能看出其中的违和。   如果事先不知道换人这种玄幻事件,他可能也不会多想。   可一旦有了怀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清晰可辨的证据。   ——当然只是针对沈玄默这种脑子格外好使的聪明人来说。   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上第二个脑回路不同寻常的奇葩呢。   所有能想到的风险都要提前规避。   顾白衣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但他已经答应下来,在这件事上听沈玄默的安排,所以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沈玄默现在整个人都沉浸在“处理后患”的状态之中。   本想让顾白衣回来后好好休息,但总是不自觉地担心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他不能让顾白衣去承担更多的风险。   说完作业的事情,沈玄默的视线又移到了顾白衣的脸上。   从湿润的头发扫到眼角眉梢。   顾白衣被他看得都顿住,随手搓了两下头发就放下来。   顾白衣现在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容易干了。   卧室里唯一一个吹风机还因为年久不用,已经报废了。   不过最近天气转暖,顾白衣身体底子又好,头发湿这么一会儿也并不碍事。   他嫌麻烦,但沈玄默就看不下去了。   沈玄默把凳子拖到了床边,然后自己在床边坐下,拍了拍椅背,让顾白衣坐下来。   “明天就去买吹风机。”沈玄默一边说着,一边找了条干毛巾,帮顾白衣继续擦头发。   顾白衣自己搓的时候很随便很用力,后脑勺上几撮头发凌乱地搅在一起,耳朵也被搓红了。   沈玄默用手指将缠在一起的头发一点点捋顺,看着几根被主人暴力扯断的发丝飘落,都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顾白衣那一头柔顺茂密的头发其实很漂亮,长长了也不会让他显得阴柔,反倒像是精巧的工艺品。   可惜本人一点都不爱惜。   沈玄默想到这里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忽的又想起另一件事:“宁宁,你的身体——”   顾白衣瞬间就明白他想问什么:“是我自己的。”   沈玄默则想到了他肩上的纹身。   如果是原来那个“顾白衣”,绝对是不可能在身上纹身的。   还是那种图案。   沈玄默动作停了下来。   顾白衣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不由地转头想看他:“有什么——”   沈玄默眼疾手快按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推回去,一边将毛巾盖在他脑袋上,轻轻揉搓了两下。   “没什么。就是有一个自称顾长乐的人,想要跟你先做个鉴定。”沈玄默故作镇定地说道。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脖子以下挪回到顾白衣的后脑勺上。   顾白衣不疑有他,闻言猜测道:“可能是这个世界的‘顾白衣’的哥哥吧。”   沈玄默低声问:“你大哥也叫顾长乐?”   顾白衣“嗯”了一声。   同样的相貌,同样的名字,又在看到顾长乐照片的瞬间脱口而出叫了声“大哥”。   沈玄默也猜测过大概是相似的平行世界。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过顾白衣前一个世界的事,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玄默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先早一点结束这个话题。   “我跟他约了另外的时间再继续谈。如果你不想跟他们有太多接触,我帮你应付过去。”沈玄默提醒道,“如果鉴定结果不符合,恐怕会有点麻烦。”   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DNA一不一样,那还真不好说。   沈玄默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平白招回来一个潜在麻烦。   “我不可能躲一辈子,他早晚会看到我的。顺其自然吧。”顾白衣说道,“其实我也有点好奇,这个世界的大哥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定以后做梦梦见了,还能跟大哥聊聊这个话题。   见顾白衣能想得开,沈玄默也就放了心。   反正有他在,那家人不认也没什么要紧的。   本来就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沈玄默摸了下顾白衣的发尾,只剩一点点潮湿感,应该很快就能干了,才放下了毛巾。   顾白衣被揉搓得昏昏欲睡。   加上压抑了许久的秘密一口气宣泄而出,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他都有点吃不消。   此刻极度放松的状态下,他只想找个柔软的地方平躺下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但沈玄默一直看着他到头发干了才准他上床。   顾白衣滚上床,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挪进被子里。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着。   但沈玄默一直都没走,依然坐在床边看着他。   灼热的目光好像八百瓦的大灯,深夜的大厅都能照得灯火通明,更别说现在还是白日了。   顾白衣刷得睁开眼睛。   沈玄默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一瞬间竟然显出了几分局促,下意识便移开了眼睛。   顾白衣没有错过他那瞬间闪现过的不安。   沈玄默说他不该先问顾白衣会不会留下来,后来他果然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想的全是未来要怎么办。   但能让他失去理智到脱口问出的话,他心底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   顾白衣能明白他的感觉。   就像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而是向前看,好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但,那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并不受理智的操控,只能经由时间慢慢地抚平。   顾白衣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今天又没有打雷。”   沈玄默“嗯”了一声:“我就想看看你——”   他的视线转回来,看到顾白衣脸上那几分促狭的笑意,忽的心头一动,反应过来。   “但是——”沈玄默改口,“今天有点冷。”   顾白衣往里面挪了挪,被子也分出了一半。   “那今天就分你一半。”顾白衣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到最后却没有绷住漏了点笑,耳朵却又红了一点。   他觉得沈玄默这脑子也是时灵时不灵。   有时候好像脸皮很厚,给点阳光就得寸进尺,有时候就格外的“正人君子”,半点界线也不主动越过去。   ——其实算起来,沈玄默一直都很“正人君子”。   珍而重之。   便不敢随意轻薄。   就是有时候好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木头先生得了准许,动作就变得飞快,但等到上了床时动作又放得很轻。   放在床头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玄默“啪”的一下按上去,扭头看了一眼,单手按着键盘,回了几个字就直接静音丢到一边。   顾白衣打了个哈欠,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   他是真的很困。   沈玄默翻了个身,侧着身体替他挡住窗户那一侧照进来的光,一边伸手轻按在他背上,将他虚揽进怀里。   他低头,轻轻碰了下顾白衣的眉心,轻声道:“睡吧。”   顾白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他本能地回避着光源,便又往沈玄默怀里钻了钻,直至脑袋抵在他的肩上。   沈玄默轻抚着他的发尾,一直到肩、背,却不敢太用力,怕惊扰到了怀中沉睡的人。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没有那么舒服,却足够让他安心。   顾白衣好像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哪里也跑不出去。   沈玄默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   他还在。 第77章 委屈   ◎我已经幸运至极了◎   顾白衣一觉睡过了午夜。   他算是被闷醒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玄默就将他搂进了怀里,好像在抱一个巨型玩偶一样,死死地按进怀里, 生怕玩偶长腿跑了似的。   看着他沉睡时沉静的睡颜, 顾白衣按捺住了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冲动,尽量轻地拉开他的手。   虽然他力气大,但四肢交缠的姿势太过复杂,他并不想吵醒沈玄默, 于是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翻了个身。   刚被拉开的手又循着本能追逐了过来。   顾白衣只好把他的手往下挪了挪, 正好搭在腰上。   沈玄默无意识地搂进了几分, 然后才安分下来。   顾白衣起初有点不太习惯这样过于紧贴的姿势,但背后是沈玄默, 那点不习惯很快就被按捺下来。   他对沈玄默的容忍性总是高得过头。   注意力再一分散,顾白衣就更不会注意到那一点点别扭了。   手机正好被他压在了枕头下面。   他用被角盖了盖屏幕,眯着眼睛将亮度调到了最低,然后先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一点零七分。   顾白衣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虽然不是自然醒,但这会儿他已经渐渐开始恢复了精神。   混沌之前的事情也渐渐回归到了大脑之中。   帖子的事情应该是处理好了。   顾白衣还没有来得及关注后续的走向,但他相信沈玄默的能力。   正想着是去帖子里看一看,还是找人问一问, 他就先看到了一堆未读消息。   粗略一看,一堆新的好友申请里面都带着备注留言,一半是难听的谩骂, 一半是懊恼的道歉。   顾白衣扫过一眼就直接按下了记录清除键。   本来就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列表那些好友同样发来了很多消息, 包括武馆那些师兄弟, 大多都是些关切的慰问, 就连谢延春和敬导也听说了这件事, 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顾白衣心情好了一些,看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两秒,还是一一回复了消息。   ——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他没事。   嵇兰因和林和初发来的消息数量最多。   不用想,前者一定多半是废话。   顾白衣先给他回了一声自己没事,然后就去看林和初发来的消息。   林和初发来的消息果然有条理很多,按照时间顺序理得明明白白。   因为帖子后面歪楼,加上校方及时出面,关于顾白衣的“黑料”都已经洗刷得差不多了。   虽然难免还有几个坚持恶意揣测的,但大多数人都相信了顾白衣是无辜的,并且对他充满了同情。   唯一暧|昧不清的那个勾|引有妇之夫的事件,到了下午也被澄清清楚了。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有几个当时亲眼目睹了那个妻子大闹医院现场的医护人员也听说了这件事,觉得顾白衣实在可怜,就去宁城的论坛上澄清了这件事。   那个妻子歇斯底里,一开始还跑错了房间,闹得病人家属险些当场报警。   也就是她丈夫赶来及时,为了息事宁人,还给那家病人包了个大红包,也跟周围左右赔笑解释是误会。   他虽然出轨包养小三,但比起这种事情曝光,他更害怕被扣上同性恋的帽子,因此一口就承认了出轨的事情。   一个大男人,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反复跟妻子解释,他出轨的小三性别为女。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就算直接上本地热点新闻也不奇怪。   所以亲眼见过现场的医护人员对此都印象深刻。   也就是当时医院人不多。   再加上后来没多久,与此事相关的病人就留了遗书拔了管子。   知情人一半觉得她是单纯不想继续拖累儿子,一半觉得她是受到那些流言刺激影响,一时冲动。   那一次是误会,但谁又知道顾白衣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做那种事呢?   有人找上门来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毕竟涉及到一条人命,知情人私下里传八卦也不敢说得太清楚,后来渐渐就没了热度。   不过这一次,站出来替顾白衣澄清的护士却并没有提及那些私下里的猜测。   单单从那对闹事的夫妻事件来说,顾白衣完全就是遭受了一起无妄之灾。   他可能为此失去了母亲,结果时隔这么久,还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硬要给他扣个逼死母亲的帽子,也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   有了这些义愤填膺的旁观当事人作证,顾白衣的形象瞬间就变成了被心思恶毒的奸人所害的小可怜。   不过之后讨论他的人就不多了,更多的还是在讨伐常霆,以及其他几个无恶不作的二世祖小混混。   不扒不知道,一扒才发现这些人真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有些气愤的群众甚至直接打电话去了学校,要求校方开除这些恶毒的蛀虫。   不过这件事才刚刚发酵开,校方大约也在为难,回应了一句“正在调查”,暂时就没有了下文。   直到这里为止,顾白衣算是暂时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看似跟顾白衣没有太大关系的事——   常霆摔断了脊骨进了医院抢救。   根据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大概率是没办法治愈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终身坐轮椅。   运气要是再差一点,可能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林和初详细打听了常霆出事的位置和时间,以及那家医院的情况,又一一转发给了顾白衣。   这算是一种隐晦的提醒,免得顾白衣再被牵扯进去。   顾白衣回复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相比之下,嵇兰因发来的消息就要情绪化许多了,一点开,“常霆”两个字下面就跟了满屏的“哈”字。   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嵇兰因:「这就是报应!!!!!」   嵇兰因:「这叫什么,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了这种恶毒的人渣!!」   嵇兰因:「要是真的瘫痪在床最好只有脖子能动,看他还怎么搞事情!」   但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幸灾乐祸完了之后,他又想起常霆的身份,连忙又提醒顾白衣小心他找人报复。   常霆是个富二代。   据说还是个独生子。   医院已经通知了学校,学校自然是要告知家长的,常霆的父母现在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要是知道跟顾白衣有关系,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有钱人想要报复什么人,那再轻易不过了。   可惜在这件事情上,嵇兰因帮不上他什么忙。   顾白衣看着那些情绪起伏激烈的文字,视线往后飘了飘,还是接在那句“富二代”后面,宽慰了嵇兰因一句。   顾白衣:「没关系,很快就不是了。」   熊孩子没教好,熊家长自然也要负责任。   到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   能熬夜的大学生嵇兰因早上被吓醒,这会儿大概也累极了,许久都没有回复消息。   顾白衣也没太在意。   他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只是失联了太久,跟那些担心他的人报个平安。   因为担心会打扰到别人休息,他每个人都只回了一条消息。   沈玄默醒的时候,顾白衣正在看田觅蜜给他发来的一堆名单。   他还没有来得及加田觅蜜的好友,但这位理工大佬已经直接把自己的账号挤进了他的好友列表里。   ID“甜蜜蜜”,头像是一只抱着蜂蜜的卡通小熊。   田家双生子性格几乎截然相反。   哥哥对自己的名字充满了怨念,妹妹却很喜欢这个名字,所有的头像ID都是那种甜滋滋的可爱画风。   不过相比于哥哥的跳脱,妹妹明面上倒是沉稳一些,偶尔有点耍酷的爱好。   再直白点来说,就是装逼。   顾白衣前世跟哥哥关系最好,跟妹妹关系也不差。   只是自从田添恬去世,他们都有些下意识回避,见面倒是没有那么多了。   偶尔在坟前碰一次面,田觅蜜越发寡言少语。   前世的遗憾在今生得以圆满。   田觅蜜依然是个喜欢无形炫技的中二少女。   顾白衣只要了论坛名单,田觅蜜直接给他把整件事查了个底朝天,就连和那个主谋小明星方的聊天记录都扒出来了。   外面一看未读消息99+,往里一点,手机就好像中了毒似的闪烁不停。   仔细看其实是在加载图片。   顾白衣:“……”   不愧是你。   顾白衣看着暂时无法继续操作的手机叹气,却也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沈玄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也是你‘熟人’?”   顾白衣“嗯”了一声。   沈玄默将下巴搁在他肩窝,蹭了两下,语气有点抑制不住的酸:“关系很好?”   顾白衣笑了两声,才解释:“是表妹。”   虽然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沈玄默暂时被安抚到了,随着顾白衣的视线看了两眼消息,就反应过来对方发的是什么。   “这些东西不能直接发出去。”沈玄默提醒道,“如果她不介意,我安排人跟她对接一下。”   直接扒后台记录虽然明了直观,但毕竟不是合法手段,直接发出去反倒会惹上麻烦。   顾白衣应了一声:“她应该有分寸。我等会儿问问她。”   沈玄默确定了,他们关系确实很好。   否则有分寸的人不会这么直接地给他发这么要命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位表妹确实能力不俗。   他提前预备着叫人去查,到这会儿查出来的东西都不到表妹的一半。   虽然也有他这边更遵纪守法一点的原因在。   一觉睡醒了,沈玄默觉得顾白衣应该稍微有点精力去回顾一下过往了。   顾白衣的过往对他而言,现在几乎是一片空白。   沈玄默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或者说非常的好奇。   没有人能按捺对喜爱之人的探究欲与好奇心。   “你是在顾家长大的?”沈玄默问道。   顾白衣一边等着图片加载完,一边随口“嗯”了一声。   沈玄默继续猜测:“顾家条件应该挺好的吧。”   其实看气质就能看出不同来。   骨子里的从容与坦然是需要底气来支撑的。   顾白衣说:“算是吧——你还在意这个?”   “嗯。”沈玄默停顿了片刻,说,“委屈你了。”   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小少爷,一睁眼就到了陌生世界,还面临着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的窘境。   这样的落差,换个人只怕立刻就要崩溃了。   难为顾白衣这么想得开。   沈玄默光是想象一下,万一未来顾白衣再遇到这样的事——他光是想一想都想不开。   顾白衣闻言却哑然,觉察到他语气中的心疼又不由失笑。   “这算什么委屈?白捡了一条命。一到这个世界就遇见了你。”他说道,“我已经幸运至极了。” 第78章 告白   ◎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依次回完消息,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本该是深度睡眠的时间,但因为之前睡得太久,顾白衣现在没有一点睡意, 格外的清醒。   但他也不想在这个点爬起来找事做, 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玄默聊着天。   从今生的“熟人”聊到前世那些亲人朋友。   因为恰好跟田家双子聊过天,顾白衣的话题便不自觉地围绕在了他们身上。   前世的遗憾他已经渐渐走出来了,今生再见到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好好活着,就只剩下意外的惊喜。   听着顾白衣欢喜的语气, 沈玄默并没有打断他。   直至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沈玄默才蓦地问了一句:“没有我吗?”   顾白衣说:“没有。”   前世他并没有听过沈玄默的名字, 可能有沈家, 不过顾白衣并不太关心那些利益往来的家族关系,对于那些没什么交集的家族更没有什么印象。   也可能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   沈玄默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淡淡“哦”了一声就不再提了。   顾白衣正拉着他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摸着他掌心上的纹路,听出那略显纠结的语气,不由笑了一下:“你担心我看上另一个你?”   沈玄默没接话,但手指明显僵了那么一下。   根本不存在的空气人物拈酸吃醋,说起来也挺丢人的。   但嫉妒心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毫无缘由的。   顾白衣捏了捏他的手指头, 好半天勉强止住笑,轻咳了一声,说:“不会的, 那又不是你。我肯定能认出来。”   就像沈玄默一眼就觉察出了他和原主的不同。   即便叫着同样的名字、有着同样的相貌, 他们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顾白衣肯定自己能认出来。   更何况他其实压根没有第二个沈玄默。   顾白衣还忍不住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想:“不过如果那个世界真的有——”   沈玄默伸手捂住他的嘴, 故作凶狠地说:“不许想!”   “唔……”顾白衣拉开沈玄默的手, 嘀咕, “幼稚——好啦,不想就不想。”   反正也不可能遇到了。   沈玄默也没有多用力,顾白衣也只把他的手拉开了一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心,酥酥麻麻泛起一点异样的痒意。   顾白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贴过去亲了一下他的掌心,温声哄道:“还是最爱你了。”   沈玄默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顿时岌岌可危。   这样亲密的相依,又亲亲蹭蹭,会擦枪走火再正常不过了。   在身后的人身体轻微僵硬的一瞬间,顾白衣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噤了声。   他本能地有点紧张。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顾白衣在恋爱这种事上白纸一张,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怀抱着爱人,没反应才是怪事。   但沈玄默在这种时候都很“君子”,呼吸停滞了许久,压抑的灼热气息最终只落在顾白衣的后颈上:“我就亲亲你。”   压抑着的低哑嗓音随着亲吻一同落在耳畔。   绵绵密密的亲吻从耳尖滑到脖颈,一片热意随着吻过的位置膨胀蔓延,顾白衣无意识地仰了一下脑袋,然后被轻咬了一下喉结。   犬齿轻撞上去,紧跟着舌尖又追上来,讨好地舔|舐了一下。   一团烟花蓦地在脑海里炸开。   顾白衣的脸腾的就红了,无法控制的热意飞快地蔓延。   一半尴尬,一半羞耻。   还有点生无可恋的绝望。   他刚刚还想调侃沈玄默火气太盛,不过片刻之间,他也被一个轻吻撩出了火。   沈玄默动作微顿,然后去吻他的耳尖,指尖沿着腰线往下,征询似的低语:“我帮你?”   顾白衣咬着唇角没吭声,僵着身子没挣扎,默许了。   ……   好好一场谈心胡闹到了后半夜。   顾白衣起初有点不好意思,但躺平接受得也很快。   沈玄默“帮”的有点生涩,但很温柔,而且自学能力惊人。   顾白衣被伺候得挺舒服,后面迷迷糊糊又主动勾着沈玄默的脖子亲回去。   不知道哪一刻想叫人,顾白衣脱口叫了一声:“沈哥。”   沈玄默动作一顿,语气有点复杂:“……能不能换个称呼?”   沈哥沈哥的叫着,很像是外面随便认的什么小弟。   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时候——   “唔……”顾白衣转了转有点昏沉的脑袋,想起以前那些男同学私下里口嗨的那些荤|话,眨了下眼睛,带了点恶趣味的笑,放轻放软了声音,在沈玄默耳边叫,“——哥哥?”   然后他就被咬住了脖子。   瞬间混乱了的呼吸让他生出几分危险的预感,立马又规规矩矩地换了称呼:“玄默——默哥。”   觉察到顾白衣身体不自觉地紧绷,沈玄默安抚性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脊背,慢慢平复着呼吸。   ——他真的很能忍。   气氛温柔旖|旎,但也只有亲吻,以及比亲吻更亲密那么一点点的触碰。   没有做到最后,就是友好的互帮互助。   顾白衣一面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一面却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这么能忍,默哥他不会不行吧?   沈玄默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咬了下他的耳尖,齿尖泄愤似的磨了几下,但力道很轻。   “不行。”沈玄默低声说道,“还没有准备好,不行。”   敏感的耳朵被百般折磨,顾白衣光是控制着本能的颤抖就已经快耗空力气,耳边压抑着的声音钻进去,就只有那点热意与轻颤停留下来。   窗外雨声方歇,天光渐亮。   ……   论坛黑料贴事件一连热闹了好几日。   明面上,学校迫于舆论压力,开除了几个品行恶劣霸凌同学的学生,之后热度才渐渐消散下去。   但就在热度平歇之后,那些涉事人员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常霆还在医院躺着,等着第二次手术。   前一半时间他都在昏迷当中,醒了之后不知道是心理影响,还是不小心摔伤了哪里的神经,说话都说不清楚。   扎满了针的手也抬不起来,只有指尖能微微动一动。   可惜没有人有耐心干等着他写出歪歪扭扭谁也认不出来的字。   包括他父母。   常霆的父母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   当时常霆还没有醒,院方说他是在外面的马路上不小心摔伤的,但常父常母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那么倒霉。   先是逼问医院,隔天又去学校大闹,要求他们必须给个说法。   医院和学校都对这无妄之灾心塞不已,却也只能打起精神勉强应付。   本以为是个持久战,结果到了第三天,常霆意识刚刚恢复清醒,常父常母就请来两个护工照顾,然后忙不迭地开车赶回了家。   据说是他们公司账务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好,轻则破产负债,重则可能还要进监狱蹲上一段时间。   独生子已经出了事,要是家业再保不住,他们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夫妻俩只能先去处理公司里的事。   自从回家之后,这对夫妻就再也没能抽空过来看望儿子。   工作上的事情一团乱麻,紧跟着还有小三小四私生子私生女一股脑地冒出来,夫妻两人工作上的危机还没解决,就已经开始揪着对方的头发扯起了头花。   夫妻俩当众互相甩巴掌的视频还一举登上了当地的新闻热门。   一出闹剧越发精彩,仍然未完待续。   另一边小明星和经纪公司近来也遭遇水逆,工作上面连连遇挫,才短短几日就被截胡了好几个工作,还被索取了一大笔违约金,原本前途大好的公司摇钱树又接连爆出丑闻,令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当事人头昏脑涨,还没觉察出什么,只连声抱怨最近真是倒霉。   有些感知敏锐的,已经觉察到变天了。   但没人主动开口提醒,而是自己偷偷开始找起后路,准备尽快跳槽。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不跑快点只怕会被拖累死。   不过他们也只能隐约猜出小明星得罪了什么人,没人知道顾白衣的事情。   顾白衣把该揍的人揍了一顿,剩下的事就都交给了沈玄默,没有再多过问。   毕竟他还要上课。   嵇兰因近来的一大兴趣就是搜索后续吃瓜,然后再分享给顾白衣,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顾白衣才发现嵇兰因情报搜索的能力还挺强。   小明星那边没成事,外人都毫不知情,暂且不论。而与论坛帖子相关的,包括那对在医院闹事的夫妻的后续,嵇兰因也不知道从哪里扒了出来。   那对夫妻搬家之后低调了一段时间。   后来大约是看没有闹出什么风言风语,丈夫又忍不住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   妻子大闹了几次,结果最后一回丈夫似乎遇见了“真爱”,忍无可忍之下当众扇了妻子一巴掌。   妻子一气之下说要离婚。   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心了,转头自己也包养了一个小鲜肉。   丈夫从别人那里听说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顿时怒不可遏,冲上门去跟男小三打架,妻子护情人心切,一脚踹断了丈夫的命根子。   在医院躺了几天之后,丈夫坚决拒绝跟妻子离婚,说要跟她没完。   一出狗咬狗的闹剧看得嵇兰因嘎嘎直乐。   分享完之后,他还不忘语重心长地跟两个舍友感慨:“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不然一定会有报应的。”   顾白衣面不改色地点头应和:“你说得对。”   林和初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嵇兰因,略带了几分怜爱,又看了眼睁眼说着瞎话的顾白衣,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人为报应,那也算是报应。   最后一堂课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饭点。   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鱼贯而出,径直奔向食堂,嵇兰因跟朋友约了出去吃饭,林和初要回家,三人收拾东西慢了一步,就走在了最后面。   此时已经是春天往夏天跑,天黑得越来越晚。   天边红日未落,路边的灯已经亮起来。   微醺的暖风吹来一片柳絮,迷得人眼花缭乱。   可能还夹杂了一些花粉。   嵇兰因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转头看看另外两人,嫉妒的目光只落在了林和初身上:“为什么只有你完全不过敏?”   林和初淡淡地说:“可能免疫力比较好。”   嵇兰因嘟嘟囔囔地抱怨:“我讨厌春天。”   顾白衣问:“比起冬天呢?”   嵇兰因想了想,下意识裹紧了外套,悻悻地说:“那还是春天好一点。”   林和初提醒他:“可以戴个口罩,会好一点。”   嵇兰因又打了两个喷嚏,一边还是伸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才不要变成阴阳脸,出门会被笑话死的!”   雨季过去之后,太阳就变得热烈起来。   隔壁宿舍就有戴着帽子出门试图防晒,结果回来之后,下巴到上嘴唇那一片就变得黑白分明,给周围人提供了好几天的笑料。   嵇兰因光是想象一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林和初白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   心太大倒也不全是坏事,起码没多少烦心事。   嵇兰因远远看到朋友等在路口,连忙跟两个舍友告别,然后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剩下林和初和顾白衣顺路走向学校门口。   等到没人的地方,林和初才飞快地扫了眼顾白衣的领口,小声提醒:“扣子,最好再往上扣一个。”   顾白衣有点不明所以。   直到在学校门口分别,上了沈玄默的车,顾白衣无意间抬头,看到锁骨间一片红痕,顿时反应过来,然后默然——   该怎么跟林和初解释,可能是误会呢?   那一片红确实只是过敏。   往年顾白衣是没有这个烦恼的,他身体素质好到没有半点小毛病,但穿越过来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柳絮纷飞的时候身上就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红疹。   症状并不严重,吃了点药就有所缓解了。   脖子下面那一片稍微严重一些,又被他自己挠了几下,所以到现在都没消。   沈玄默大概也早就注意到了,等顾白衣上车,就给他递了一管药膏,说是在路上药店买的。   顾白衣看了他一眼,默默接了过来。   沈玄默总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微。   顾白衣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他决定假装没有听出林和初话里暗含的深意。   毕竟他和沈玄默在一起也挺久了,跟别人解释他们之间还很“纯洁”,好像更加尴尬。   好在沈玄默也有些心事,并没有深究顾白衣那个微妙的眼神。   “明天周六。”沈玄默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我休息。”   顾白衣:“嗯。”   这话沈玄默早上已经说过一遍了。   沈玄默:“你和顾长乐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有血缘关系。他爸妈下周休息,想跟你见一面。”   顾白衣:“嗯。”   这些昨天也已经说过了。   沈玄默:“所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顾白衣:“什么?”   沈玄默好像有一点紧张:“等回去再说。”   顾白衣也被他的态度搞得生出几分忐忑来。   当初告白都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回到家,吃过晚饭,顾白衣回房间洗过澡,才等到沈玄默敲开他的房门。   顾白衣正在吹头发,沈玄默抱了一堆文件放到桌子上。   ——他应该不至于不解风情到在这里处理工作吧。   顾白衣借着出色的视力瞄了眼桌上的文件,最上面一份好像是房产证明。   沈玄默走到顾白衣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接替了吹头发的工作,一边解释:“这些是我名下的资产证明——我自己能随意支配的那一部分。”   因为离得近,隔着呜呜的风声,他的声音也很清楚地传进顾白衣的耳朵里。   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   沈玄默名下的私产非常可观,且不论现金,光是住宅型的房产就有十几套,乱七八糟的收藏品随意堆了几套房。   还有位于市中心的两栋写字楼,大大小小十几家工厂,以及多家知名公司的股份。   这还是他没什么烧钱爱好,物欲并不强烈,生活相对“朴素”的情况下积攒下来的家底。   而且还没算他经营的公司。   虽然首都那个圈子里有些人觉得沈大少爷是小打小闹,但那是跟背靠沈家的沈氏相比较而言的。   在近十来年的新兴企业之中,沈玄默的公司是一骑绝尘地发展迅猛,直接凭一己之力将宁城的GDP拉高了一大截。   政府扶持,风向把控精准,自身能力又过硬,假以时日,说不准还真能跟沈氏碰一碰。   不过沈玄默从来没有跟母亲争个你死我活的想法。   这两年公司情况稳定下来,他甚至在考虑提前退休的事。   但态度摆烂也不影响他身家丰厚。   即便不算沈家能继承到的那一部分,沈玄默的私产加加减减,挤进宁城前三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简而言之,沈总其实真的很有钱。   而且只要他想,他还能更有钱。   不过沈玄默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跟顾白衣炫耀。   他准备把一部分资产转到顾白衣名下。   不涉及到需要花精力经营的部分,比如可以直接躺着收租的写字楼,一些经营状况良好只等着分红的公司股份。   合同也全部都拟定妥当,只要顾白衣签个字,马上就能身家暴涨,一辈子躺平挥霍度日也绰绰有余。   随便一笔转让,放在外面都是能吸引众多目光的大手笔。   此刻沈玄默手里拿着吹风机,帮顾白衣吹着头发就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些转让条目。   这一回他并非是在征求顾白衣的意见,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如果顾白衣不同意,沈玄默也有别的办法把那些资产转让给他。   不过他还是希望顾白衣能够直接接受。   “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那些都是我自己赚的,跟别人没有关系,就算全亏了烧了,外人也不能置喙什么。”   沈玄默用手指帮顾白衣理着发尾,一边跟他解释:“我不是担心你养活不了自己,只是为了求我自己心安。”   “有些资产傍身,以后你想继续读书也好,去演戏也好,找别的工作也好,就算没有我,别人也会高看你一眼,少受些气。”   “有些事你自己可能不计较,觉得没什么,但我看不得你受委屈。那样——”沈玄默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我可能会想把你绑在身边,再也不想放你出去。”   然后他又尽量放缓了语气:“我知道那样不好。我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所以最好是顾白衣自己就能有足够的底气。   这个问题,沈玄默很早就在考虑了。   只不过顾白衣还没有毕业,所以他也没有那么着急。   直到最近顾家找上门来,沈玄默又知道了顾白衣穿越的秘密,原本并不迫切的想法就有所变化了。   顾白衣把自己最大、最致命的秘密都吐露给他,他又怎么能让顾白衣真的毫无依仗。   一来是着实替顾白衣觉得委屈,二来也是担心跟顾家人见面并不如意。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顾家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见面之后对顾白衣又是怎样的态度。   沈玄默希望即便在“家人”面前,顾白衣也能有谈不高兴转身就走的底气。   所以早就在计划中的事情更提前了一些。   顾白衣并没有拒绝。   他明白沈玄默的意思,这并非交易,而是真正将他当做余生共度的爱人乃至亲人,去筹谋去考虑。   转头看到沈玄默忐忑的神情,顾白衣心底动容。   他笑了一下,很干脆利落地说:“好。”   沈玄默心头一松,仿佛一颗巨石落到了底:“合同我都已经带过来了,你可以先看一看。”   他摸了一把顾白衣的发尾,基本已经干了,便放下了吹风机,然后走到书桌旁翻出了最下面那沓文件。   顾白衣则拉开了另一边的抽屉,从里面翻找出了一张银行卡。   他们几乎同时把东西推向对方。   沈玄默怔了一下,等顾白衣先开口。   “你的那份嫁妆和聘礼,我收下了。”顾白衣尽量让脸色稍微严肃一点,但脸上还是控制不住地泛起一点红,说起这种话题,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份是我的,送给你。”顾白衣轻咳了一声,“以后拍戏或者其他工作的工资都会打到这张卡,虽然现在不多,但以后我会努力的。”   多少不是问题,心意要到位。   反正他这辈子再有钱,恐怕也不可能比沈玄默更有钱了。   沈玄默倒是没有拒绝,接过来摩挲了一下卡面,然后起身转头就要往外走。   顾白衣愣了一下,下意识拉住他:“默哥,你干什么去?”   沈玄默说:“我去找我的卡。”   工资卡也得上交,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继续走:“你等我一下,我记得我房间里就有两张卡。剩下的我得找找——”   顾白衣:“……”   倒也不必。   搞得好像那些妻管严一样。   顾白衣红着耳朵把沈玄默拉回来:“那个——以后再说吧。”   他想说算了,但在沈玄默不认同甚至有那么一丢丢受伤的眼神里,还是默默改了口。   “——还是先解决其他事吧。”   沈玄默迟疑了那么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坐回到桌边,先把另一份文件翻开,推到顾白衣的面前。   这是一份意定监护合同。   更准确点来说是两份。   字面理解,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行指定某个人为自己的监护人。   再简单点来说,如果某一方出了事,另一方可以为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可以全权处置他的财产。   只要合同上有所授权,经过公证,意定监护人的权利甚至高于亲人。   目前国内并没有通过同性的婚姻法案,同性情侣无法结婚,当然也没有什么法律保障可言。   但这两份合同文书却可以赋予对方近乎伴侣的权益。   如果单单只是想要结婚,出国领个证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们以后毕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国内,沈玄默自然不可能吃亏,但顾白衣却更需要一份保障。   真正能落到实处,才叫保障,才能心安。   也是一份承诺。   沈玄默给顾白衣的承诺。   这份合同,几乎等同于一份婚书。   听沈玄默仔细解释清楚其中的条例,顾白衣已经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   薄薄的纸张落在手里,在这瞬间却仿佛重逾千钧。   沈玄默伸手,掌心轻覆在顾白衣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将他的手包裹进去。   温热的掌心慢慢变得滚烫。   “按照网络上那些教程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是有鲜花、掌声、人群的欢呼、蜡烛还有戒指之类的配置,但我不喜欢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包围,也不需要那些人的祝福,我只想要你——”   沈玄默的喉结微动,带了几分紧张地转折:“戒指……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以后再补上。到时候带你亲自去挑,喜欢什么都可以。”   生硬的解释里透着一些急切的慌张。   一向有条有理的人在此刻都有些语无伦次,唯有那双手握得紧紧的,像是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跑掉似的,怎么也不愿松开。   顾白衣怔忪着,原本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   看到沈玄默紧张的样子,顾白衣反倒忍不住笑了。   很——可爱。   见他笑了,沈玄默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过度紧张带来的无措渐渐褪去。   通明的灯火下面,他的眼底盈满了温柔的碎星。   “宁宁。”沈玄默开口叫他的名字,温柔里夹着几分郑重,“顾白衣先生,虽然有点仓促,但,我还是要问你——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作者有话说:   *注:文里说的意定监护现实里真的有(而且作者是被一对同性小姐姐科普到的w据说意义上跟结婚证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里只是借用这个条例,本文背景还是架空的,其他方面就不要代入现实啦么么哒 第79章 我愿意   ◎你慢一点◎   他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就等着一句“我愿意”。   这三个字说出口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顾白衣说:“我愿意。”   毫无意外的回答仍然让沈玄默大脑空白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已经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满心的欢喜好像一个个闪烁的小灯泡,在脑海里忽闪忽闪地排成队绕着圈, 转得他头昏脑涨。   心脏满满涨涨, 却全是柔软的东西。   沈玄默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纯然的喜悦,往日精明的人一时间也愣在那里,好像一个傻瓜一样只会微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顾白衣的脸上。   直到顾白衣主动扑过来抱住他,沈玄默下意识伸手接住他, 将他搂进怀里,紧贴在一起的心脏砰砰直跳。   然后顾白衣抬起头去亲他。   “我会很爱你的。”亲吻的间隙, 顾白衣低喃着重复, “我会一直都很爱很爱你的。”   好像哄骗人一样的情话,沈玄默却听得心底柔软。   可能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沈玄默从小到大最想要听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简单的话。   不用告诉他“应该”或者“不应该”。   不去操心他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不会因为顾虑而踌躇忐忑而不敢上前。   他只是想要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毫无顾虑的“我爱你”。   就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已经足以喂饱他心底深处的怪物。   顾白衣被他按进怀里。   沈玄默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颊,语调慵懒又满足:“让我抱一会儿。”   顾白衣就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要不是耳边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平稳,顾白衣都要怀疑沈玄默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顾白衣低着头,抓着沈玄默的手, 从掌纹摸到指缝,又依次摩挲过指腹的纹路,好像什么新奇的玩具。   沈玄默的手比他要大一些, 长得也很漂亮, 骨节分明, 看起来修长而有力。   单独看时也是相当白皙的一双手, 但跟顾白衣的手比在一起, 就能看出一些色差来了。   如玉的指尖在另一双手上一通作怪,沈玄默的呼吸顿时重了几分。   然后他看见顾白衣弯了下眉眼。   顾白衣扭过头,一手拉住他的衣领,凑过来亲他,起初撞到下巴,然后又往下亲到脖子。   沈玄默意识到任由他再亲下去可能有点不妙,连忙扣住他的手,咬着牙闷声提醒:“乖,先去签字。”   顾白衣动作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有点想给沈玄默一个脑瓜崩,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明明都有反应了,还坚持着让他先签字,不知道哪里来的执着念头。   顾白衣都有点气闷。   但只有一点。   他大概能明白,沈玄默应该是执着着那一点点仪式感。   那些东西签订了,好像终于可以给他一个明确的承诺。   然后自然可以开始下一步,进入下一个阶段。   当初他说要攒老婆本的时候,怎么没见沈玄默这么……“规矩”?   顾白衣问:“全签完?”   沈玄默迟疑了那么一瞬,直觉性地摇头,然后说:“先把上面那份签了。”   那份意定监护的合同条款,他都已经掰碎了细细给顾白衣讲过,只要他没意见就可以直接签。   而且这一份,意义终归是有些不一样。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语气还是温温吞吞的:“光签字又起不了效,不如顺带把公证做了?”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公证处周末不上班。”   “那就等周一。”顾白衣继续说道,“等公证完了,你是不是还准备通知一下亲友,最好再叫他们抽空一起聚一聚吃个饭过下明路?”   顾白衣考虑得很体贴周到。   沈玄默确实是准备等所有手续办完,就告知一下身边的人。   不需要他们围在旁边给他欢呼鼓掌,只需要知会他们一声,对顾白衣的身份定位和重要性有个数,日后不用沈玄默多说,他们自然也会帮忙关照着。   最好是赶在跟顾家人见面之前。   如果顾家人跟顾白衣相处融洽,那自然是万事大吉。   但如果对面有什么不好的恶习,对顾白衣百般挑剔——虽然可能性不高,但总要以防万一——那顾白衣这边也得有人帮忙撑腰。   沈玄默最近满脑子都是顾白衣穿越带来的“后患”问题。   这些风险如何尽可能地规避解决,自然而然摆在了首位。   所以听到顾白衣主动提起,他险些下意识跟着点头。   但好在习惯了多线程工作的大脑在最后一刻也没有罢工,沈玄默余光瞥见顾白衣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脑海里忽的划过一道亮光,然后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只要签字就可以了。”沈玄默搂住顾白衣的腰,带了点讨好意味地去亲他的嘴角,语气坚定地保证,“把这一份签了就行了,就签这一份。”   顾白衣撇开脸。   沈玄默又黏上来吻他的侧脸,低声说:“我不想唐突了你。我之前跟你说,要等一切都准备好,怪我想得太迟了……最后这一回,算我求求你,以后我都听你的。”   压低了的声音一半认真,一半讨好。   顾白衣知道他是在意才会这样郑重其事,他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沈玄默却很坚持。   他又想到沈玄默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有些事顾白衣自己可能并不计较,但沈玄默却会很在乎,他舍不得顾白衣受半点委屈。   “我也被你带得幼稚起来了。”顾白衣小声抱怨,一边推开沈玄默的脸,说,“我去签字。”   他还是妥协了。   ——又一次的,毫无意外。   沈玄默忍住笑,主动认错:“怪我。”   顾白衣瞥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说:“当然怪你。”   然后又停顿了片刻,更小声地说:“要继续保持。”   因为那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闹别扭,顾白衣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如果换做是以往,或者是面对别的什么人,他肯定不会在意那点小事。   因为没有必要,也不会得到回应。   甚至很有可能压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沈玄默太珍重,也太纵容。   他知道沈玄默会在意,才不自觉地带了点小情绪。   但顾白衣依然很好哄。   沈玄默很善于在他面前装乖卖惨,顾白衣偏偏就是吃他那一套。   双双签下那份合同之后,顾白衣心底也漾起一些异样的暖意,好像漂泊的魂魄真正有了一个归依之处。   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也算是真正有一个家了。   那点别扭的情绪转瞬消散,最后反倒是顾白衣一直低头看着那份合同,抿着唇角笑着,有点舍不得移开目光。   全然没注意到旁边沈玄默变化的神色。   直至沈玄默忍无可忍,抽开了那份合同。   顾白衣抬头看向沈玄默,眼底清澈,透着几分疑问,像是在问他在做什么。   这回换沈玄默俯身过来亲他:“合同签完了,往后也算合法了,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事了?”   顾白衣往后仰了仰头,没能完全避开他的吻,一边明知故问:“等你要做手术的时候在同意书上签字的那种合法吗?”   沈玄默“嗯”了一声,也不辩解,温热的手掌按住他的后颈,气势汹汹地去吻他。   这一次的亲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唇齿交缠之间,沈玄默咬着顾白衣的唇角低语:“往后余生,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顾白衣来不及回答,很快就被亲得头昏脑涨,再想推开他已经晚了。   感到缺氧的时候,眼睛都有些模糊。   他眨了下眼,生理性的泪珠沾在眼睫上,他看见沈玄默专注地看他。   幽深的眼眸深处好像藏着凶猛的野兽。   然而注视着他的时候,却是温顺又温柔的。   顾白衣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亲吻沿着唇角往下滑落,比以往都要重。   沈玄默显然没准备停下来。   顾白衣挣扎的想法早就丢到一边,他拉了下沈玄默的袖子,红着脸避开视线,抿了下唇,小声地说:“去床上吧。”   下一秒天旋地转。   沈玄默一把抱起他,几步跨向了后面的床。   顾白衣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体会到这种陡然失重的感觉,然而靠在沈玄默的怀里,被熟悉的气息的笼罩着,听着对方跳动的心脏,却是一种陌生的心安。   回到床上时,他才又生出几分紧张。   想象是一回事,但真事到临头,那种对未知的不安便翻涌了上来。   顾白衣抬头,正撞见沈玄默敛眸看他。   还是平时那副温和又带了几分慵懒的模样。   只是初见时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早就消失无影。   那双黑眸逆着光,幽远深邃,却好像盛满了温柔与深情。   ——那应该不是错觉。   不安稍稍退去几分。   顾白衣还拉着沈玄默的手,他下意识捏了一下指尖,低声说了一句:“你慢一点。”   沈玄默拉过他的手,轻吻了一下他的指节,缓缓地“嗯”了一声。   他说:“别怕,我在。” 第80章 喜欢   ◎日常◎   在顾白衣闹过的那点别扭里, 他其实是有过一点挫败感的。   亲亲抱抱那么久都没越界。   即便顾白衣态度渐软,直至后来默许甚至挽留的时候,沈玄默也很能忍。   从好的方面来想, 沈玄默无疑是相当尊重他的。   没能做出明确的承诺的时候, 绝不越线轻慢。   顾白衣倒没有很热衷于这方面的事,但情侣爱人之间这点情|爱之事本就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并不怎么在意主导权的事情。   从这一个角度来说——   顾白衣多多少少都因此对自己的吸引力产生过一点怀疑。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   而且很快他就知道了——沈玄默就真的只是很在乎那一点点仪式感而已。   什么清心寡欲,什么克制忍耐, 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象。   沈玄默显然为此筹备多时,从头到尾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相比之下, 顾白衣就是条叶公好龙的咸鱼。   折腾了大半夜, 顾白衣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身上已经清理过,换了干净的新睡衣。   没什么有关于疼痛的不适后遗症, 只有脑子里好像还是一片浆糊。   顾白衣懒懒地陷在床铺里,提不起一点精神,没那么想继续睡,但又懒得起床,更别提照常锻炼了。   ——堕落了。   顾白衣昏昏沉沉地想着,意识许久才慢慢回笼,也渐渐感受到身侧另一个人的体温。   沈玄默躺在旁边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可能是不想吵醒他,就只是拉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亲着他的指尖。   从指尖吻到指节, 又吻到手背。   并不带任何侵略性, 就是很纯洁的轻吻。   他的动作大多数时候总是很温柔的, 最初凶狠的亲吻到后来就只剩下安抚的意味。   深夜时, 顾白衣在绵延又漫长的快|感中失控的时刻里, 沈玄默就是这样一遍一遍地吻过他的指尖。   似是安抚,又可能只是单纯地触碰。   沈玄默好像特别喜欢亲他——身上所有的地方,尤其是手和脖子。   顾白衣原本只有耳朵敏感,但被一遍遍吻过指尖的时候,却也感受到了一股战栗般的热意,他耳朵又一次一点点染红了。   他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又被拉住。   沈玄默又亲了下他的指节,将他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然后又凑过来亲他的脸。   他看到顾白衣醒了,才压低了声音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沙哑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炸开,顾白衣听了一晚上,还是没能习以为常到视若无物。   顾白衣自己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喉咙又哑又涩,不想说话,只是摇头。   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的时候,总觉得眼眶也有点不适——   到最后意识都有点模糊不清的时候,他好像、可能、也许,还很丢脸地哭出来过。   顾白衣的脸也蹭的一下红了,他伸手拉过被子,只想把整个脑袋一起埋进去。   沈玄默的吻也追过来,在黑漆漆的被子里面亲他的耳朵,又亲到他的脸。   “不喜欢吗?”沈玄默贴在他耳边嘶哑着声音问。   顾白衣脸更红了。   他又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良久,他才小声说了一句:“……也没有。”   舒服还是舒服的。   但舒服到哭出来,真的很丢脸。   顾白衣头一回发现自己的泪腺好像还挺发达。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喜欢?”   顾白衣抿着唇没吭声。   沈玄默低声说:“看来是不够满意?抱歉,第一次经验不足——再实践几次就好了。我保证。”   说得好像真的有些失落和歉疚。   顾白衣考虑了几秒要不要直接把他踹下去。   沈玄默已经搂着他的腰,熟练地顺着脊背滑下去,一边亲到他的嘴角:“相信我,宁宁。”   ——信你个锤子。   顾白衣脸色通红,搭在沈玄默手臂上的手推拒的力道轻到近乎没有。   再一次被亲到晕晕乎乎的时候,他有点神志不清地想——   其实也没有不满意。   除了精力太过于旺盛意外,没有哪里不好。   ……   顾白衣度过了有记忆以来最堕落的一个周末。   他连着赖了两天床。   第三天早上的时候险些也没爬得起来。   周一的清晨,顾白衣比以往迟了半个小时坐在餐厅里吃早饭,盯着墙上的挂钟痛定思痛地想,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再放沈玄默进房间了。   ——太堕落了。   沈玄默心情倒是很高,从下楼开始嘴角都是翘着的。   顾白衣端着杯子喝牛奶的时候,他凑过去索吻,被隔着杯子推开,他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干脆隔着透明的玻璃杯壁印了一个早安吻。   “宁宁,早。”   “……早。”顾白衣瞄了眼杯子,最后还是慢慢喝完了牛奶。   他今天只有上午有课,已经跟沈玄默约好下午去公证处。   剩下的合同他也早就签好了名字,剩下的留给沈玄默处理就行了。   沈玄默上班之前顺路送他去学校。   顾白衣在下车之前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然后老老实实地把衬衫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   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沈玄默一把拉住他,越过驾驶座去吻他。   停车的位置很偏,左右都没人。   但毕竟也是在外面。   顾白衣在沉沦之前恢复了些许理智,一退再退的底线终于负隅顽抗了一下,在沈玄默的嘴角狠狠咬了一口。   沈玄默扣着他后颈的手掌却没有松开,反倒更紧了几分,报复似的亲了够本才松开。   他舔了舔唇角的伤口,些微的刺痛叫他轻嘶了一声,嘴角还是轻扬了一下,那一瞬间黑眸幽深透出点邪性,但转瞬即逝。   沈玄默又拉过顾白衣的手亲了一下,伤口印在无名指的第一节指背,留下一抹红痕。   像飘零的红色花瓣,无意间吹落在白玉般的指背,狼藉昳丽。   沈玄默敛眸微顿,很快又松了手,笑容和声音一样温柔:“中午我来接你。”   顾白衣视线落在他嘴角的伤口,然后又下意识移开。   他其实没听清楚沈玄默说了什么,胡乱地点点头,下车跟他挥了挥手。   进入教室的时候,嵇兰因依然一无所觉,兴致勃勃地跟进着八卦,偶尔插播几条周末他和朋友出去游玩的细节。   林和初的视线在顾白衣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绕了一圈,透出几分欣慰,还有几分复杂。   大概是类似于看到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的惋惜与无可奈何。   好在他一向体贴,什么都没说。   顾白衣抿了下唇,假装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前面的风波告一段落,顾白衣的校园生活又恢复如常。   除了路上偷偷打量他的人变多了,偶尔还会有偷拍照片的,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顾白衣一直来去匆匆,除了早先就熟悉起来的两个室友,其他人就算想跟他拉进关系也很难找得到人。   知道他不怎么好接近,那些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心的人热情渐渐褪去,很少会再堵在他上下课的路上了。   顾白衣对这样清净的生活很满意。   直到快要下课的时候,老教授在上面念课文,下面趴了一排昏昏欲睡的学生,偶尔抬头,都在焦灼地看着前面的挂钟,等待着下课铃声的到来。   嵇兰因竖着课本,躲在后面刷手机,然后猛然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顾白衣正在翻看着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嵇兰因忽的撞了撞他的胳膊,嗯嗯地晃着下巴,用眼神示意他朝后排看。   ——总不可能是沈玄默无聊到跑过来陪他上课。   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不是。   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耳朵一片通红。   之前没见过,不认识。   顾白衣对于这些陌生人从来没有什么探究的好奇心,所以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就如同看了一眼窗外平平无奇的草坪地,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那个,理工院的学霸。”嵇兰因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给他科普,“听说是专门来看你的,连着追了我们班一周的课了,你说他是不是——”   嵇兰因冲着顾白衣挤眉弄眼,促狭的意思很明显。   顾白衣微笑着推开他的脑袋:“可能这就是学霸吧,总是争分夺秒抓紧机会汲取新的知识。”   嵇兰因举起了手机:“但是我看到好多人猜他是冲着你来的——”   另一边的林和初一抬手。   “咚”的一声,嵇兰因的脑袋撞到书桌上,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戴着厚重眼镜的老教授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点了嵇兰因的名字:“那个着急到撞桌子的同学——就你,那个蓝衣服的,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嵇兰因摸着脑门,悻悻地站起身。   林和初把自己的课本挪过去,给他指了指答案那一段。   嵇兰因磕磕绊绊地念完了答案。   老教授点点头,叫他坐下去。   这个插曲一过,嵇兰因早就忘了什么后排同学,坐下来的时候正好下课铃声响起,他扭头就怒视林和初:“你推我干什么?”   林和初淡淡地说道:“你声音太大了。刚刚老师一直在盯着你看。”   嵇兰因闻言是自己理亏,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原来是这样,那多谢你提醒了。”   林和初:“……”   林和初:“嗯。不用谢。”   他看了眼顾白衣,眼神大概是在说——   别跟傻子计较。   顾白衣忍住了笑,点点头。   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事,后排男生不管是因为什么来的,对他没表现出什么恶意,也没跑到他面前来碍眼,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要是挨个去在意每个偷看他的人,那他前世就已经先累死了。   下课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其他同学都一阵风似的卷着课本冲出教室,奔向食堂,只有顾白衣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后排的男同学趁他不注意又偷看了他两眼,然后就随着其他同学的脚步走出了教室。   没硬凑上来跟顾白衣打招呼,反倒有点敬畏似的。   顾白衣走到走廊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地笑——   不像是那种含着旖|旎情思的爱慕者。   反倒有点像是前世那些……粉丝?   要是以往,他可能分不太清楚其中的区别,现在却好像一眼就能看出来。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顾白衣走出校门的时候,沈玄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车还是停在早上那个地方,顾白衣远远就看见了他的车牌,走过去的时候,沈玄默正低头编辑着短信。   不知是顾白衣脚步太轻,还是沈玄默太入神,直到顾白衣走近了敲开窗户,他才后知后觉。   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又加深了几分温柔的弧度。   漆黑眼眸看向车外,骤然间便亮起了光。   “下课了?”沈玄默放下手机,替顾白衣推开车门,等他上了车,就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然后伸手替他系上安全带。   顾白衣“嗯”了一声。   沈玄默觉察到顾白衣的注视,啪嗒一下扣好安全带,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先去吃饭?”   顾白衣点点头:“好。”   沈玄默又问他:“明天晚上有空吗?有空的话把元以言他们叫出来吃个饭。没时间就后天。”   顾白衣想了想,摇头:“明天下午没课,晚上也没什么安排,可以出去。”   这也是他们之前早就说好的。   沈女士和游教授都很忙,离宁城又很远,暂时见不上面。   但宁城的朋友可以先知会一声。   这回就算是正式以亲友的身份见面了。   不过托了元以言这个气氛组的福,在这之前他们关系就已经混得不错,所以顾白衣也没有太过紧张。   相比之下,沈玄默反倒更郑重一点。   “是不是该买点喜糖什么的?”沈玄默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或者准备点其他什么纪念品?”   顾白衣提醒:“纪念品什么的,应该来不及了。”   喜糖什么的。   这个时候发好像也有点怪。   觉察到顾白衣的抗拒,沈玄默想了想也觉得可以先放一放:“那应该是结婚的时候发,明天就只是吃个饭,确实太仓促了。”   顾白衣连连点头,他更喜欢一切从简。   他想要的东西,沈玄默已经给得足够多了。   因为说好吃完饭就直接去公证处,所以午饭就在附近的商场里解决了。   二十来分钟的车程,还碰上堵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却转瞬即逝。   好像就只是说了那么几句话,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沈玄默在停车场停车,顾白衣就拿着文件站在不远处等他。   停好车走到近前,沈玄默顺手就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牵住了顾白衣的手,自然而然地并肩往商场里面走。   沈玄默正跟顾白衣说着商场里新开的餐厅,扭头就看到顾白衣盯着他的眼睛出神。   “怎么了?”沈玄默问他。   “没什么。就是——”顾白衣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在想你伤口还痛不痛,吃点清淡的吧。”   沈玄默嘴角上的伤口当然没有那么快就好。   他甚至没有费心去遮掩,好在伤口不算大,并不显得很突兀。   顾白衣起初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冲动,但此时再提起,沈玄默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尴尬与不悦,反倒露出了几分笑意。   沈玄默随口应了一声,被提醒之后条件反射一般又舔了下嘴角的伤口。   目光却在顾白衣的脸上流连。   顾白衣移开视线,伸手拍了下他的手心,叫他稍微收敛一点,思绪却发散了一点——   这样的眼神,才是喜欢。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个顾家和掉马的剧情点,然后还有一部戏中戏要写,顾家之后剩下就全是甜甜甜的日常了   所以这边当正文完结剩下都当番外看也可以的~正文正式完结的话大概会在四十万左右吧,可能会更多一点,因为日常向剧情写起来有点说不准   最后还是感谢一下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啵啵啵 第81章 父母   ◎与梦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顾白衣看到了师父那张熟悉的脸。   比后来稍微年轻一些。   看起来也要高大很多。   顾白衣得仰着头去看他。   有人将他抱在怀里, 他看着师父,从那张严肃的面瘫脸上看出几分无措,以及些许渴望。   师父有些局促地张开双臂, 顾白衣就被塞进他怀里——   是梦。   顾白衣这时才恍然。   或者说是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 那时候顾白衣才三四岁。   可能更小一点。   那时候顾白衣还不叫顾白衣,他叫顾长宁。   年幼的顾长宁坐在师父怀里,努力地扭头往回看。   身后只有两团模糊的影子。   他们大概是在笑的,温暖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叫了一声:「宁宁。」   看不清脸。   ……   “宁宁?”沈玄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白衣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 慢慢从梦里醒过来:“嗯。”   沈玄默:“做噩梦了?”   顾白衣:“……应该不算噩梦。”   但也不算什么美梦。   醒过来的刹那, 他已经记不太清梦境里的细节,但还记得最后迫切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什么的无力感。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联系到现实,他已经反应过来梦见了什么。   明天——顾白衣看了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默默纠正了一下时间。   应该说今天。   他和这个世界的顾家人约在了今天见面。   周六的下午,时间相当充裕,完全够他再睡个懒觉。   但顾白衣却睡得不太安稳。   现在甚至远远早于以往起床锻炼的时间点。   不用顾白衣特意解释,沈玄默也已经反应过来他梦见了什么。   自从跟顾家人约好见面的事,顾白衣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 反倒是沈玄默早早紧张起来——主要是担心见面不顺利。   但随着见面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沈玄默已经渐渐平复下来。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自然也没有平白焦虑的必要了。   原本他以为顾白衣也能心平气和到见面为止。   现在看来, 顾白衣的心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沈玄默暗暗唾弃自己粗心, 却没有立刻追问顾白衣做梦的事。   他轻抚着顾白衣的后颈, 低声哄道:“再睡一会儿吧。”   顾白衣“嗯”了一声。   他其实根本睡不着了, 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沈玄默将他揽进怀里, 让他躺得更安心一些。   他没敢去闹顾白衣,只能用指尖轻卷着顾白衣渐长的发尾。   散乱的头发挡住侧脸,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沈玄默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平稳,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穿越时空的事情,顾白衣都一声不吭地自己消化掉了。   现在只是见一见这个世界的亲人。   照理来说,他不应该这样紧张才是。   甚至没有什么激动,也不像提起田添恬时那样遗憾圆满的欣慰,反倒是有点不安的样子。   沈玄默的大脑越发的清醒。   早到他们初遇时的画面好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重播,最后定格在顾长乐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那一天。   顾长乐提到那个长命锁。   大约是被收养人误会了,所以才会给他重新取了“顾白衣”这个名字。   这个世界的“顾白衣”是走失了,然后一直都没有被找到。   而宁宁——现在这个顾白衣是在顾家长大的。   他为什么又要改名叫“顾白衣”?   沈玄默的思绪断在这里。   电话铃声响起。   顾白衣立马就想要退开,却被沈玄默按在怀里,然后伸长了另一只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沈玄默先按下了静音键,然后看来电显示。   顾长乐在早上五点多打来电话,问他们能不能早一点见面。   他和父母在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到达宁城。   他们原本是订的临近中午直达宁城的机票,但前一天晚上发现如果飞到附近的另一座城市,再转火车,能比预计的时间更早一点到达。   照理来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临时改时间。   但他们确实很迫切地想要见到顾白衣——尤其是顾父顾母。   两人工作性质特殊,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一点时间赶来宁城。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可以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再离开。   但他们都没有办法保证一定不会出现意外。   约见的时间每晚一分钟,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就会少上一分钟。   顾父顾母都在凌城的保密单位工作。   先前联系都是通过顾长乐,顾白衣也曾提议过,他可以抽空去凌城,这样对顾父顾母来说也会方便一些。   但他们不同意,坚持要亲自来宁城“接”顾白衣。   于是最后才这样定下来。   不过纵然心底急切,顾长乐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要他们六点就出门见面。   他把时间定在九点半,约在顾白衣学校附近,这样九点一刻从家出发赶过去也来得及。   这样也比下午原定的时间提前了三个多小时碰面。   顾长乐语气一如平常冷静到没有波澜,先说了抱歉打扰的话,然后又征询沈玄默的意见,问他可不可以。   他应该不知道顾白衣这会儿就趴在沈玄默怀里。   沈玄默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低下头,轻掐顾白衣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用口型问他行不行。   顾白衣离他这么近,电话里的声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闭了下眼睛,低声说:“去车站接他们吧。”   那就是马上就起床出发的意思。   说着,顾白衣又问了沈玄默一声:“行不行?”   沈玄默伸手揉了下他的脸颊:“行。”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沈玄默问顾长乐他们走哪个车站走。   顾长乐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报了具体的班次时间与地址。   车站离得并不算远。   简单洗漱完之后,沈玄默拿上车钥匙,开车带顾白衣过去。   顾白衣靠在窗边,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光,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我不知道他们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以前长什么模样,他也记不太清楚。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   对父母的面容仅有的印象来自于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长大之后,偶尔会有人说他和父母长得很像,然后又在大哥的冷脸之下噤了声。   后来也没什么人会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父母的事。   这个世界活生生的父母,他其实期待又忐忑。   想见,但又害怕。   还没等到下车的时候,顾白衣的手心已经一片冰凉,有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了。   然后旁边伸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掌心。   灼热的体温传递到他手上,顾白衣的手上才渐渐有了温度。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顾白衣抬起头,勉强朝沈玄默笑了一下,想说自己没什么事,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而来一个吻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嘴。   混沌的思绪顿时被冲得支离破碎。   沈玄默掐着他的下巴,低声提醒:“吸气——”   顾白衣终于想起来要呼吸。   这会儿他压根想不起来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玄默的眼睛看,带着几分茫然的无措。   这一瞬间,沈玄默生出一种直接调头把顾白衣带回去的冲动。   不见了。   也就不用这么害怕。   但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因为顾白衣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沈玄默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后颈,跟他说起下周郁乘风出差的事。   出差地是著名的旅游圣地,恰好撞上郁乘风结婚纪念日,沈玄默干脆走私账给他多批了几天经费和假期,让他把老婆一起带过去了。   基本上就是等同于公费度蜜月了。   郁乘风就差没当场把沈玄默给供起来,再上两炷香。   但实际上沈玄默也有私心,他没去过那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一样适合放松约会。   他就是把郁乘风踢过去帮他踩雷的。   要是名不副实,当然就不用浪费时间多跑一趟。   如果确实一如传闻,那自然可以作为未来的约会备选。   “等你放暑假的时候,带你出去玩。”沈玄默问顾白衣,“你想去什么地方?”   顾白衣第一反应就是过年的时候,嵇兰因给他发的海边的照片,于是便脱口而出:“海边。”   沈玄默说:“好,那就先去海边。”   顾白衣问:“你有时间吗?”   沈玄默抬了下眉角:“我是老板。”   顾白衣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到未来那么多计划,他的注意力确实被分散开来。   过度的紧张一点点平息,顾白衣感觉理智重新回笼,他对着后视镜抿了抿被咬了一下的嘴角,没破皮,不明显。   他尝试着挤出一个笑容。   后来慢慢变得自然。   等到下车的时候,顾白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没有完全平静,但至少不会因为紧张而同手同脚地走路了。   一对中年夫妻轻装简行着走出出站口,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却是亮的,略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看起来很有精神。   跟在后面的青年推着中号的行李箱,低头翻着通讯录。   约好见面的两拨人甚至压根不必特意设置什么地点和暗号。   在出站口的位置,他们一抬起头,视线撞到一起,同时一怔,瞬间便已经了然——   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顾白衣和顾长乐长得很像。   尤其是当顾长乐站在父母身边时,那一身冷冽感散去不少,面貌一柔和下来,一眼就能看出他和顾白衣五官上的相似之处。   那对中年夫妻只看面容年纪并不算很大,一个温婉柔和,一个英俊儒雅,两个孩子完全就是挑着父母脸上的优点长的。   只是他们鬓间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显然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这四个人站在一起,就算是陌生的路人也不会怀疑他们的亲缘关系。   顾白衣先去看顾长乐——   这个世界的大哥其实比前世要柔和很多,面对外人时冷淡疏离,但转头与父母搭话时,嘴角却挂了几分柔软的笑。   顾长乐最先觉察到顾白衣的视线,抬头看向他。   先是惊讶的打量。   然后就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他抬起腿,下意识想往这边走,片刻后才想起父母还在身边,脚步又停顿住了。   惊喜、放松,最后都变成一个难以自抑的明媚笑容,瞬间冲散了眉宇间的所有冷意。   他是真的很高兴,也很期待能够见到顾白衣。   顾白衣也下意识跟着笑,心底却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的顾长乐比大哥要情绪外放很多。   不过想想也是。   这个世界的顾长乐父母都在身边,肩上没有那么重的担子,也就只是一个比一般人要聪明一些的普通人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说,着实让人欣慰。   做了些心理建设之后,顾白衣才转头去看旁边的顾父顾母。   那对夫妻已经先一步冲了过来。   ——真的是“冲”。   他们看见顾白衣的时候呆了那么一两秒,然后想也没想、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一路跑了过来,快得好像百米冲刺的比赛现场。   最后是丈夫主动往旁边退让了一步,妻子一个跨步冲到顾白衣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先放到他脑袋上。   顾白衣紧绷着神经,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玄默。   沈玄默捏了捏他的指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顾白衣慢慢松了一口气,有点僵硬地微微低下头,好让矮了他一个头的许惊澜更容易地摸到他的脑袋。   乖巧的模样看得许惊澜不由自主地微笑,眼眶却渐渐湿润,她压着喉底的涩意,温柔地叫了一声:“宁宁。”   ——与梦境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第82章 脆弱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一行人风尘仆仆。   他们一夜都没怎么阖眼, 更别说想起来吃饭。   好在沈玄默已经安排妥当,叫助理在附近订了家早茶店的包间。   吃过早饭略休息了片刻,他们先去了公墓。   这是顾家三人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秦期云将顾白衣抚养长大, 是他的母亲,也是他们的恩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该去坟前拜一拜的。   鞠过躬,抬头的刹那, 许惊澜还是没忍住,伸手抹了下眼角的泪。   顾怀玉拉住妻子的手, 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   夫妻两人心情复杂, 又不愿意在顾白衣面前哭丧着脸惹人心烦,便都低着头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   顾白衣站在不远处看着, 并未上前打扰。   沈玄默站在他身边,借着身体的遮挡握住他的手。   “……我没事。”顾白衣低声说道。   沈玄默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松手。   墓碑前的这一幕看着难免叫人伤感,顾白衣更是心情复杂,但顾家三人找过来,并不是为了在这里和他一起抱头痛哭的。   他们更希望顾白衣能记住好的一面,知道自己以后还有一个依靠。   等到离开公墓的时候, 他们都已经重新收拾好了心情。   顾白衣回顾着原主的记忆,带他们去了原主长大的地方。   那个小区里的房子早在养母第一次离婚的时候就卖掉了。   但对于原主来说,那一片区域仍是最近似“家”的地方。   小区里面拆掉重建的滑梯他都记忆犹新。   那个红蓝色的滑梯上面原本印着大象的图案, 后来被重新粉刷成了蓝白配色的卡通兔子。   其实都是些无聊又琐碎的东西。   但顾怀玉和许惊澜听得都很认真, 尤其是许惊澜, 脸上挂着笑, 眼底却仍有泪光盈盈闪烁。   顾长乐平时行事方便自由很多, 在发现顾白衣的存在不久,他就已经将人调查了个底朝天。   所以此刻顾长乐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父母,自己稍稍慢了两步,正好跟沈玄默一块落到后面一点的位置。   沈玄默的目光从顾白衣身上移开片刻,转头冲顾长乐笑了笑,喊了一声:“哥。”   顾长乐眯了下眼睛,心情有点复杂。   早在约定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确认了沈玄默和顾白衣的关系。   刚刚在车站门口,顾白衣也极为自然地介绍,这是他男朋友。   从这点来说,沈玄默跟着顾白衣叫他哥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且顾长乐也确实比沈玄默年长那么一点点。   但沈玄默这一声“哥”,顾长乐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并不是很想认。   沈大少爷以往在恋爱方面的名声并不大好听。   虽然仔细调查也能看出来,那些大概率是他自己放任自流的传言。   但能有那么离谱的谣言传出来,说明他自己对这方面的事确实并不在乎。   如果顾白衣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顾长乐一定会劝他慎重。   可惜顾白衣不是。   现在顾长乐不仅不能劝顾白衣重新考虑,相反还要感谢沈玄默。   ——这点是真心实意。   上一次黑料事件,也是沈玄默反应及时,这才避免了最糟糕的后果。   且不论他们是怎么在一起,就只说顾长乐能查到的部分,沈玄默确实没有半点对不起顾白衣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即便是真正的家人,也不可能比沈玄默做得更加细致周到了。   沈玄默对顾白衣,是真的好到了极致。   好到顾长乐这样的血缘亲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羞愧。   ——那本来应该是他们的职责。   而且刚刚这一路走来,顾白衣感到无措不安时,总是下意识地去看沈玄默。   比起仅仅还只有血缘相连的陌生亲人,显然沈玄默更能让他安心依赖。   父母心情激荡,或许还未有所觉,顾长乐在旁边却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打算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一来还没那个资格,二来他们也不想顾白衣不开心。   只要他乐意,只要他不会受到伤害。   就算顾白衣说他喜欢一条狗,顾家人也会面上欢欢喜喜地帮他筹备婚礼。   更别说确实对顾白衣很好的人了。   顾长乐心底愁肠百转千回,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却还是按捺下心底那点微妙的不爽,慢慢“嗯”了一声,认下了这声“哥”。   顾白衣耳聪目明,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玄默回了他一个安抚性的浅笑,叫他安心。   顾长乐看了看顾白衣,又看了眼沈玄默。   虽然才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他已经不由地生出了几分“儿大不中留”的淡淡惆怅。   沈玄默看出他心情复杂,不过顾长乐能保持沉默,没表现出敌意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友好了。   按照之前几次电话里的交流,顾长乐明显是很在意这个走失的弟弟的,而且性格也相对古板一些。   沈玄默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   但顾长乐落在后面,最先跟沈玄默说的却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多谢。”   沈玄默微怔了怔。   顾长乐脸上并无为难,说完这句话就抬起了头,安安静静地看着顾白衣的方向。   二十年未见,他也很想好好看一看这个弟弟。   沈玄默原本还提着一些的心终于一点点放下了下来。   -   顾家三人一直待到了第二天中午。   吃过午饭之后,沈玄默和顾白衣一直送他们到机场。   顾长乐原本并不急着走。   但顾怀玉和许惊澜这两天情绪亢奋,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回去的时候脸上的憔悴之色都掩盖不住。   顾长乐不放心,准备亲自送他们回去。   进候机大厅之前,许惊澜拉着顾白衣的手依依不舍地嘱咐:“有事就给你哥哥打电话。”   顾怀玉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没事也可以打电话。”   顾长乐“嗯”了一声。   顾白衣乖乖点头,说:“好。”   许惊澜又说:“夏天我们有几天假期——暑假的时候,等你放假,回云城去看看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乞求。   顾白衣又下意识看了沈玄默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许惊澜就满足地笑起来,又伸手摸了下顾白衣的脑袋:“那夏天的时候再见。”   顾白衣低下头,温声说:“好。”   他停顿了片刻,又接道:“暑假再见。”   顾怀玉和许惊澜都很想再多留几天,也想真正把顾白衣接回云城,带他去看看小时候出生的地方。   但他们的工作性质特殊,实在是脱不开身。   能抽出时间先见上一面,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只能在回去的路上多多嘱咐顾长乐,之后要好好关照弟弟。   顾长乐的工作总比他们自由很多。   等到晚间的时候,顾长乐打来电话,说已经把爸妈送回单位了。   趁着父母不在身边,顾长乐才跟顾白衣略提了几句旧事。   顾怀玉和许惊澜以前是在云城的私人研究所工作的。   两人青梅竹马,兴趣相投,说起来也是一对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既是生活伴侣,又是工作搭档,双重的矛盾在他们身上几乎不见踪影。   倒也不是多么理智清醒,而是两人都家境优渥不慕名利,投身科研只是单纯因为兴趣。   欲|望不强,性格和缓包容,自然就会少很多矛盾。   后来有了孩子之后,他们其实分了很多精力在家庭上。   只是不巧,顾白衣很小就走失了,找了几年也不见踪影。   那段时间他们心力交瘁,几乎崩溃。   后来顾长乐被老师推荐出国留学,年迈的长辈又相继离世,没有亲人在身边,夫妻两人就更专注地投入进了科研领域。   这几年他们在负责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忙到整整三年都没有踏出过凌城半步。   他们原本计划等这个项目忙完,就转到相对清闲一些的工作岗位上去。   但大约还要再过几年的时间。   顾长乐去年回国至今,也是在确认了顾白衣身份之后,才第一次到凌城去跟他们见了面。   他们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就决定亲自来宁城。   所以并不是不在意顾白衣,而是真的走不开。   见过了面之后,顾长乐才有点底气跟他这样解释。   顾长乐近来则在忙工作调动的事。   顾白衣大概率是会在宁城长居,顾长乐便也考虑着调到近一点的地方工作,这样有什么事也能方便关照。   不直接到宁城,是担心顾白衣会有压力。   ——这个世界的顾长乐也比前世的大哥更会说话。   知道要怎么安慰人。   顾白衣挂了电话的时候,沈玄默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他眉眼含笑的样子,似乎还挺高兴。   沈玄默坐到床边,问他:“现在安心了?”   顾白衣用力地点头:“嗯。”   沈玄默其实还是不太懂他之前为什么会紧张成那样,但见他此刻似乎愁绪尽消,也就跟着松了一口气。   顾家人比他想象的要好相处一些。   没有自恃“亲人”的身份,颐指气使地对顾白衣现在的生活指手画脚,反而生怕带给他什么新的压力。   虽然一开始可能会显得生疏一些,但也确实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玄默问他:“还想再见他们吗?”   顾白衣明显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其实远远地见一面就好了。   毕竟那并不是他真正的父母。   但真正见了面,看到他们那样欣喜于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又那样小心翼翼且迫切地期待着下一次见面,顾白衣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沈玄默看出他的为难:“你是担心原来那个……他已经不在了。”   顾白衣摇了摇头。   “其实,我还挺高兴的。”顾白衣慢慢地说道,“看到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你以前——”沈玄默刚说了几个字就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手掌已经先于理智按在了顾白衣的肩上。   顾白衣抬头朝他笑了一下,说:“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那之后,大哥也过得很辛苦。”   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沈玄默最后也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来。   “我只是觉得,那样想不好——”顾白衣停顿了一下,眼底渐渐映出一点水光,“我在想,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是不是也能好好地活着。”   就像这个世界的父母和大哥一样。   没有顾白衣——没有顾长宁,他们依然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怀抱着一份期望,看见对方头发日益花白的模样,自由地想象着退休以后的生活。   至少他们还活着。   还能替另一个孩子遮风挡雨,叫他不必独自承担着所有沉重的压力,那么辛苦地走下去。   “宁宁——”沈玄默无端地生出几分慌乱,他低头去看顾白衣,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好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的嘴角还扬着一点弧度,好像在笑。   却又在无声地落泪。   泪水飞快地打湿了沈玄默的指腹,滚烫到他的指尖都控制不住地轻颤。   这是沈玄默第一次看见顾白衣在清醒的时候哭。   安静到没有一点声音,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茫然地看他,无辜又可怜。   只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沈玄默的大脑被一团烟花炸得金星直冒,手指发麻,无措到只能用手指去抹他的眼泪,一声声地叫他:“宁宁,别哭。”   眼尾被指尖擦得泛红,眼泪却流得更凶。   顾白衣说:“对不起,我没想哭……”   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带着明显的哭腔,好像惶恐不安的小动物低声的呜咽。   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   沈玄默抚摸着他的脸颊,心疼地去轻吻他湿润的眼角,也抑制不住心脏的颤动——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第83章 假设   ◎如果没有他◎   顾白衣曾经也走失过。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 也可能年纪更小一点。   他记不太清楚,后来也很少有人会再跟他提起那时候的事。   不过他只失踪了两三个月,顾家人搜寻到了他的下落, 他的父母立刻决定亲自去接他。   但就在去接他的路上, 两人遭遇了车祸,当场死亡。   后来是师父去把他接回了顾家。   作为顾长宁的短短几年人生便到此为止。   失去了父母之后,哥哥顾长乐被外公一家接走,弟弟顾长宁跟着族叔顾霜翎上了山, 正式拜了师父,改名叫顾白衣。   自那之后, 顾白衣一直在山上待到十岁的时候才下了山, 还只是为了上小学。   寒暑假以及其他假期周末,他还是要回到山上, 直到十五岁离家出去参加比赛的时候。   在那之前,顾白衣一直都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山上。   师父并不是一直都在,其他族人很偶尔才会上山探望。   小的时候,师父说那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才不许他下山。   取名“白衣”也是这个寓意。   白衣,一介平民。   不可妄自尊大,不可仗势欺人。   顾白衣可能信过一段时间,后来才隐隐约约觉察到真相。   其实是因为山下的流言蜚语。   很多人说, 是因为顾长宁贪玩乱跑被人拐走,所以才间接害死了父母。   传流言的人可能未必含有多少恶意,更多的还是惋惜两个优秀的人才还这样年轻, 就不幸英年早逝。   ——如果不是为了去接孩子回来, 他们或许就不会死。   很多人都这样想过。   甚至包括后来的顾白衣自己。   父母辈的成年人在私下闲谈时口无遮拦, 在外面再谨言慎行, 也会有小孩子有样学样, 张口就是“顾长宁害死了他的爸爸妈妈”。   有的父母发现了,赶紧一巴掌过去叫孩子闭嘴。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就是一根刺。   即便有很多人原先不这么觉得,也会渐渐随之生出这样的假设。   人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一面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害死了父母而遗憾惋惜,一面又觉得小孩子早早失去了父母可怜不幸,充满了同情。   会上山探望的人当然都知道闭紧嘴巴。   但山下就不一定了。   好在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让人渐渐遗忘并不那么密切相关的记忆。   后来顾白衣下山去上学的时候,师父还紧张地旁敲侧击过好几回,有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顾白衣总是摇头,说没有。   陪他一起上学的族人,以及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友善。   他们知道他一直生活在山上,对很多东西都一窍不通,却从来不会嘲笑他,反而争先恐后地围在他身边给他讲解。   当然也有些会对他摆脸色的,顾白衣从来不在意。   偶尔有人来找麻烦,都不用顾白衣自己动手,身边的人就会帮他拦下来,然后气势汹汹地揍回去。   知道他是顾家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直到开始出道比赛之前。   师父听说这些事情之后,又是宽慰,又有些纳闷。   顾白衣笑眯眯地说,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可爱吧。   师父给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冷肃着脸把他赶去训练——   总不能真叫他做个柔弱的软饭小白脸。   不过自此之后,师父也渐渐放下了心。   顾白衣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听到过那些话。   早在其他族人间传起那些流言之前。   顾白衣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是几岁的时候,只记得那天下大雨。   那个摆放着父母灵位的屋子里面传来争吵声。   熟悉的声音尚且稚嫩,却压抑着愤怒。   那个声音说:「——是他害死了爸爸妈妈!」   年幼的顾白衣脚步停在原地,隔着窗户看到了哥哥的脸。   然后师父说:「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又不是长宁的错!」   哥哥一字一句地说:「爸爸妈妈是因为他才死的。」   他说:「他不配叫顾长宁。」   师父打了他一巴掌。   哥哥没有认错,没有改口,而是继续说:「我没有这个弟弟。」   后来师父好像又很生气地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从今往后顾长宁就叫顾白衣,跟他顾长乐没有一点关系。   顾白衣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   可能年纪太小了,还不理解那些对话当中的意思,只有那段好像电影幕布一样的画面牢牢印在了脑海里。   在那段争吵结束之前,他就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或许是因为雨声太响了,也可能是他们吵得太专注。   没有人注意到外面来了又走的小孩子。   当然也没人知道他一直都记着那些话。   ——后来顾长乐可能猜到了。   有一段时间,他面对顾白衣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坐立不安,满脸愧疚。   不过之后发生了一点别的事情,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直到下山之前,顾白衣和大哥的关系都不亲近。   顾长乐并没有在顾家长大。   跟弟弟几年见不了一次面,就算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师父都不喜欢顾长乐,甚至不准别人在他们面前提起顾长乐的名字。   再后来就渐渐保持了沉默,偶尔骂一声“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们好像都以为顾白衣同样讨厌自己的哥哥。   其实并没有。   顾白衣只是从那段时间的哥哥身上隐隐约约学到了一点东西——   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包括亲人间的包容与爱意。   付出并不能等同于索取。   顾白衣对自己唯一的血亲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却并不要求他对自己回以同等的友善。   所以后来顾长乐遇到危险,顾白衣没有犹豫就选择救他。   没有丝毫迟疑的果断才勉强同时保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顾白衣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的时间。   顾长乐趴在他床前哭到物理失声了半个月,医生说是心理原因,好在后来顾白衣恢复状态良好,并没有什么大碍,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然后真相才姗姗来迟。   顾白衣当年走失不是因为贪玩或者纯粹运气不好,而是被人故意抱走,以此当做诱饵来针对他的父母。   他们在研究所里发现了一串异常数据,报错的报告发了好几次没有得到回应,他们准备继续往更上面一级继续提交报告,申请详细的调查。   就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的孩子就失踪了。   这对年轻的夫妻死在了寻找孩子的路上,报错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但异常数据的证据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那些证据在顾长乐的手上。   母亲许惊澜在离家去接小儿子之前,悄悄把东西交到了大儿子手上。   她嘱咐顾长乐,万一他们没能平安回来,就把东西交给外公处理。   然后他们果然就没能回来。   以顾家和许家的背景来说,理应没有什么能轻易威胁他们至此的势力。   而且找儿子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大肆张扬。   只能是自己人,甚至是很亲近的人,才能叫他们难以防备。   父母去世的那一刻起,除了弟弟以外,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让顾长乐全然信任的人了。   包括外公一家。   还不满十岁的顾长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要说更年幼的弟弟了。   他只能先想尽办法把弟弟从这件事当中彻底撇出去。   顾白衣在山上度过的无聊却安稳的十多年时光里,顾长乐一直都走得如履薄冰。   后来事情都了结了之后,顾白衣才从师父那里听到了一两句旧事。   师父顾霜翎和顾怀玉是至交好友,从小一同长大,只是后来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顾怀玉和青梅竹马英年早婚。   顾霜翎常年在外游历,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   后来顾怀玉和许惊澜出事,顾霜翎听闻消息之后才匆匆赶回族里。   原本他是想把兄弟俩一起带走收养的。   但当时顾长乐反应很激烈,坚称是弟弟害死了父母,绝对不要跟他在一起生活。   要带走他,除非把弟弟扔了。   恰好当时许家也来人说想把兄弟俩带回许家,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直系血亲了,许家人担心两个孤儿留在顾家会被欺负。   当然同时也得来了顾长乐这一通“抵抗”。   顾霜翎被气得不轻,干脆就直接带走了弟弟,于是顾长乐自然就归了许家。   自此兄弟俩十年都没有再主动见过对方。   直至顾白衣真正下山,逐渐在比武场上崭露头角的时候,顾霜翎乔装打扮偷摸混进观众席,一转头恰好撞见了同样低调躲藏的顾长乐。   顾长乐苦苦避嫌了十多年,自此功亏一篑。   好在他进了许家的公司之后进展很快,已经近乎架空了当时掌权的舅舅,后来又有顾霜翎帮忙挡了几下暗招。   舅舅以为事情败露,破罐子破摔要跟顾长乐争个鱼死网破,反倒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顾长乐都已经做好被他拉着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了,结果最后是顾白衣替他挡了下来。   所幸最后有惊无险。   顾长乐一直很自责没能保护好弟弟。   顾白衣却觉得,相比较而言,自己已经是很幸运的那一个了。   那些残酷的东西,都有人费心帮他挡了下来。   他在山上的那十来年里,无忧无虑得好像是一个傻子。   但那些岁月大概也确实磨砺了他的心性。   即便是骤然间知道真相的时候,他的心情大体上也是平静的,遗憾和恍然都有。   模模糊糊间偶尔也会想,要是没有那些坏人,他们的人生或许就是另一个样子。   顾白衣自己并不觉得遗憾,因为他觉得即便换一个人生,他可能也不会变得更不幸,或者更幸运。   他只是替顾长乐惋惜过。   如果父母还在的话,顾长乐或许会更轻松快乐一点。   但是从现实里来说,顾长乐差一点就死了,然后他被救下来了。   从医院里离开之后,顾长乐从许家搬了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找了点养花养草的新爱好,还因此认识了新的朋友。   这个结局比他最初一心求死的丧气状态好多了。   所以顾白衣很快就释然了。   顾白衣总是很容易满足于现状,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直至他看见另一个世界里还好好活着的父母和大哥。   这个世界里,外公和舅舅都早就去世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出于什么原因,顾白衣没来得及问。   他也不知道原主的走失到底是有人蓄意为之,还是单纯只是巧合。   但单从结果看——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除了“顾白衣”,活得都比前世更好。   于是顾白衣也就忍不住去想——   是不是如果没有他,他的父母也能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正文里最后一个虐点写完了!主要就是想写沈哥安慰脆弱状态的宁宁(顺便柔弱滤镜+1+1+1……剩下的保证就是甜甜甜了w~   另外今晚要回老家过端午了,晚上更新可能会迟一点~   -   顺便放个隔壁改好的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专栏康康先收藏一下~么么哒=3=↓↓↓以下文案↓↓↓   《替身今天也在努力救世》   【文案】   盛明舒是个替身。   不为钱不为利,而是为了给明羲庭治病。   据说明羲庭爱白月光爱到疯魔,遭遇事故之后损伤了认知,超过二十四小时看不到白月光就要发疯。   事故时,盛明舒被明羲庭护在身下保住一命。   为了报恩,据说跟白月光长得很像的盛明舒留下做了替身。   明羲庭对替身很好。   好到记得每一个纪念日,不惜自惹麻烦帮他报复苛待他的家人,遭遇意外时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他。   盛明舒想,可惜,他是个替身。   传言白月光即将回归,周围人明里暗里叫他早早让位。   盛明舒选择“死”在那场意外里。   与此同时,里世界最强的异能组织中,外出养伤的队长悄然回归。   不久之后,最高级别的警报拉响。   灭世级别的高危异能者觉醒了。   专攻高危疑难杂症的盛队长奔赴现场,却一眼看见风暴中心的明羲庭。   “白月光”捂着脖子,满脸惊恐地跌坐在地。   明羲庭阴鸷森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转头与盛明舒四目相对,就再也没有挪开。   恐怖的黑云瞬间烟消云散。   警报平息,灭世魔王一秒变成了小白兔。   眼睛通红,满腹委屈,声音颤抖。   明羲庭说:“别丢下我。”   -   盛明舒“死”于意外的那一天后,明羲庭一夜夜的噩梦,都是盛明舒一遍又一遍地惨死在他的面前。   无论重生多少次,他都没能救下盛明舒。   今生是他离盛明舒最近的一次。   可他什么都还没有想起来,就又一次弄丢了他的月亮。   明羲庭抬头望着尚且阳光明媚的世界,木然地想——   没关系,大不了再重来一次。   -   盛明舒最擅长处理高危分子。   一半物理说服,一半物理火化。   长着一张昳丽至极的软饭脸,下着最凶残的狠手。   里世界的异能者们闻之色变,张口闭口都是大哥和大佬。   以至于盛明舒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宠爱的感觉。   直至他养伤期间碰见了明羲庭。   这辈子的“例外”都撞在了明羲庭的身上。   第一次被当做易碎品一样保护。   第一次被毫不迟疑地选择。   第一次有人敢抱他。   第一次觉得……活着也不错。   不止是为了世界和平。   ——————   排雷预警:   #狗血味甜文,“大家都以为他是替身,其实他才是真爱”梗。   #只在受面前装乖的恋爱脑疯狗攻×略丧略疯前期装弱的大佬美人受,双初恋1V1HE   #攻重生,但前期脑子撞坏了记忆混乱之后才恢复   #今生只有虐渣打脸,感情线纯甜不虐 第84章 可爱   ◎嗯,喜欢。◎   情绪的崩溃有时候只在一瞬间。   顾白衣没有真的想哭的, 他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但眼睛一眨,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尤其是当沈玄默满眼心疼又无措地看他,手忙脚乱地去抹他眼角的泪, 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时。   沈玄默抱住了他, 去吻他的眼睛,轻抚着他的脸颊与耳根,而后又去吻他的唇。   动作很轻,安抚的意味远大于其他。   像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怕吓到他,只能极尽温柔地用抚摸与亲吻去安慰他。   但越是被这样温柔地对待, 顾白衣就越控制不住眼泪。   就像是摔倒在地的小孩子, 只有被人注视着的时候才会哭泣。   因为本能地知道,那些倾泻而出的委屈能够得到回应。   顾白衣感觉自己就好像是那个委屈的小孩子。   无人在意时, 总是自己默默消解完就放到了一边,看到沈玄默眼底的心疼,他反倒难以控制住那突如其来的情绪。   起初只是无声地流泪,后来连呜咽的哭声也有点压抑不住。   听着那可怜兮兮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溢出来,顾白衣下意识扭过头撇开视线,手忙脚乱地去抹眼泪,咬住了下唇, 不想让那点声音漏出来。   沈玄默将他按进怀里,又去轻吻他的耳朵与脖颈:“没关系的,宁宁。”   顾白衣指尖抓紧了他袖子, 控制不住地颤抖。   感受到被纵容着的那一瞬间, 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得更凶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前世的事情。   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顺序和逻辑, 只是纯然的情绪发泄。   但这也已经足够沈玄默抽丝剥茧, 觉察到症结所在。   顾白衣说他忍不住想, 说不定要是没有自己就好了。   沈玄默说:“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温柔又幽深。   潜伏的野兽在深处不安地躁动,但终究还是被关进笼子里。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变成坏人。”沈玄默说道,“可能会觉得了无生趣。可能会变得不幸。”   也可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更多不幸。   跟顾白衣在一起待久了,沈玄默险些都要忘了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了。   像是一颗天生扭曲的种子种错了土壤,因为身边人施舍的水滴勉强求生,但最终仍是因为汲取不到足够的养分而渐渐枯朽。   可能会堕落,也可能就那样枯死了。   但有一天阳光洒落下来,它又轻易地换发了新的生机。   阴暗的一面仍旧如同附骨之疽,在黑夜深处零星闪现。然而光的那一面又太过耀眼,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注意不到那些暗处的东西了。   沈玄默还要再继续往下说“如果”——如果没有顾白衣,他说不定心念一动就走了岔路。   顾白衣伸手捂住他的嘴,带着哭腔的声音并未平复,却很决然地说:“没有‘如果’。”   沈玄默已经遇见他了。   所以他不再那样充满毁灭欲,不再不满足,不再生无可恋……   没有如果。   “嗯。”沈玄默吻了下他的掌心,说,“没有如果。”   顾白衣怔忡了片刻。   沈玄默看着他说:“所以,不要那么想。”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   沈玄默说:“他们很爱你。”   顾白衣缓缓“嗯”了一声——   他们确实很爱他。   无论是师父还是大哥,甚至是已经去世的父母。   爱并非招来不幸的根源。   沈玄默继续说道:“你也要爱自己。”   顾白衣微微愣怔地看他,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渐渐止住了。沈玄默的目光却依然温柔,触目所及的地方一点点升腾起异样的热度。   顾白衣将这归结于尴尬。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什么人面前这么放肆地哭过,甚至包括师父和大哥。   顾白衣低下头,想把手抽出来:“嗯,我没事了……”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并没能恢复平稳。   他的手没能抽出来,反倒被扣住了,另一人的手指一根根嵌进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沈玄默借着相拥的姿势将他放倒在床上。   头顶上的灯还亮着,顾白衣哭红了的眼睛藏匿无形,墨色的眼瞳好似水洗过一般,微微抬眸时似带了点惊吓,看清对面人的脸,又染上几分本能的信任与依赖。   沈玄默贴近了他,又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顾白衣下意识闭上眼睛,沾着泪珠的眼睫轻颤着,在泛红的眼尾打下一点暧|昧的阴影。   温柔的吻从眼皮上离开,他又睁开眼睛去看沈玄默。   忐忑又信赖,澄澈又明艳。   实在是……勾人。   沈玄默暗道一声“罪过”——他原本真的只是想安慰人来着的。   不过换一种安慰方式……说不定也能起效?   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彻底转移注意力。   安抚的吻从面颊落到了锁骨以下。   脊背上的轻抚无形之间变成了爱|抚。   顾白衣没有拒绝。   闭上眼睛的刹那,耳边的声音低哑地说:“哭出来也没关系的,宁宁。”   ……   顾白衣的嗓子都哭哑了。   可能没忍住骂了沈玄默几句,他也想不起来了。   已经丢过一次脸,眼泪又往下滑的时候,他本能地咬住了手指,只有喉咙底一点呜咽的声音。   结果就被沈玄默扣住了手,一点点指尖吻到手腕,一边放缓了动作,一边低声说,别咬,咬坏了他心疼。   顾白衣被磨得要发疯,张口想骂人却压不住哭腔,断断续续仿佛是被欺负狠了,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倒像是委屈的撒娇讨饶。   顾白衣深感丢脸地闭上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再漏出一点声音。   沈玄默又凑上来亲他。   一叠声的“宁宁”在耳边叫着,柔软又带了几分讨好,声音低哑气息凌乱,都变成了旖|旎的热意,酥酥麻麻的直往耳道里钻。   顾白衣指尖发麻地扣在他的手腕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推还是该拉。   仅分了下神,齿关就被撬开,迎来一个不容拒绝的深吻,又溢出一两声没压住的低吟。   有那么一两刻实在是恼了,顾白衣伸着爪子在沈玄默身上挠了几道红痕。   沈玄默一口咬在他的唇角。   ——绝对是报复。   顾白衣昏昏沉沉地想道。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天光大亮。   好消息是这一回沈玄默没能在他前面醒过来,赤|裸|的手臂横在他的腰上,死死地揽在怀里。   顾白衣低下头,就看到沈玄默小臂上一个明显的牙印,还有好几道泛红的抓痕和淤青。   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凌|虐般的美感。   顾白衣心虚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又偷偷睁开一只继续往下看。   原本他是有点愧疚的。   意识昏沉的时候,他可能就有点收不住力道,掐一下恐怕挺疼的。   虽然沈玄默有时候会恶意折磨人,这点实在恼人,但说到底也是情侣之间的你情我愿,顾白衣最后还是爽到了的。   怎么也不至于要对方负伤。   但愿不重。   顾白衣又往下看,这回一低头看到的却是自己身上的痕迹,斑|驳红|痕叠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的醒目,腰和大腿上还有一片明显的淤青。   ——这还能用衣服挡一挡,但手腕下面的痕迹稍微一抬手就清晰可见。   这到底是啃了多久?   相较而言,沈玄默手臂上那点零碎伤痕简直不值一提。   顾白衣心底那点愧疚彻底烟消云散。   沈玄默在这时候也醒过来,用沙哑地声音问了好:“早上好,宁宁。”   一边懒懒地蹭了蹭他的发顶。   笼在耳边的熟悉气息让顾白衣又开始不争气的脸红。   他闭了闭眼睛,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早。”   其实不早了。   都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今天周一,但老师生病住院,调了两周课,周一就空了下来,不用去学校。   这也是他们能胡闹一晚上的原因之一。   起床收拾干净之后,顾白衣抬头看到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有点红。   大约是昨晚哭得太久了。   关于亲人的那些愁绪不知不觉间早已散落到远处,顾白衣原本就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那阵情绪过去了便不再多想。   他也知道,沈玄默是不希望他多想那些事。   有些事想得再多也不会有结果,反倒会让自己陷进去。   不是好事。   重要的是当下。   顾白衣抿了下唇,唇角牵扯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沈玄默大概是属狗的。   顾白衣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嘴角,白色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那一片斑驳的痕迹,似乎比唇色还要艳几分。   他的脸染上一层薄红,刷得一下缩回手,拢起袖口,一边不自觉地用舌尖舔了下嘴角的伤口。   “嘶。”   顾白衣开始考虑去定一块牌子挂在房门上——   「沈玄默和狗不得入内。」   想了想,他又默默在脑海里划掉了“狗”字。   狗狗那么可爱。   -   沈玄默连着小半月都没能再进到顾白衣的房间。   而且顾白衣最近喜欢上了逗别的狗。   ——生物学意义上的狗。   负责打理花园的园丁一家最近家里多了一窝小奶狗,才几个月大。   园丁有一次来上工的时候,他的小孙子就偷偷摸摸揣着两只狗一起过来了。   顾白衣恰好看到了,还挺喜欢。   于是之后园丁每次来都会把狗带过来,让顾白衣逗着玩。   “小顾要是喜欢,可以抱一只回去养。”园丁很大方地提议,“沈少爷应该不会介意。”   顾白衣挠挠小狗的下巴,一边笑一边摇头:“养了就要负责,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   时间是有的。   但要完全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责任,对于顾白衣来说就有点重了。   而且顾白衣已经冷落了沈玄默一段时间了——虽说也有准备期末考试的原因在,但他暂时也不准备把多余的精力分到养狗上面。   偶尔撸一下别人家的狗就够了。   沈玄默站在书房的窗边往楼下看,正好看到顾白衣蹲在花坛边逗狗。   黑白配色的小奶狗圆润活泼,一点也不怕生,也可能是早就熟悉顾白衣的气味,哼哼唧唧地往他面前挤。   有一个最圆的没能挤进去,反倒被兄弟姐妹给一下子撞开,咕噜噜往外滚了两圈。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它的后颈,提起来晃了两下。   顾白衣低笑了一声将它抱进怀里。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天际,也映得霞光下的人面颊微红,眼底盛满了温柔的弧光。   沈玄默盯着顾白衣的脸出神,实在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嫉妒那只狗。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手机,咔嚓几声拍了几张照。   顾白衣在第一下的时候就听见声音,然后就抬起了头——   正对着镜头。   眉眼弯弯,薄唇微扬。   霞光映红了脸颊,眼眸里泛着温柔的光,好似专注地与镜头前的人对视。   满是欢喜。   葱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点在圆滚滚的小奶狗脑袋上,又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柔软。   ——都是柔软的小动物。   看得人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下一秒顾白衣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沈玄默不自觉地朝他笑。   一边手上动作飞快,将那张照片设置成了桌面背景。   取代了先前彩虹下面的那一张。   顾白衣是刷完题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沈玄默则是在书房忙工作上的事。   剩下的也不多紧要。   沈玄默准备也下楼去透透气。   园丁修剪完了灌木的枝杈,正把工具放进小三轮,他也住在附近的茶庄,骑车回去很方便。   顾白衣蹲在一丛灌木后面争分夺秒的撸狗。   沈玄默在他旁边蹲下来,颇为嫌弃地戳了下他怀里的狗头:“这么喜欢?”   奶狗对陌生的气息有些凶,哼哼着仰头想去咬他的手,又被顾白衣按了下去。   顾白衣看了眼灌木外的方向,飞快地转过头,在沈玄默嘴角亲了一口:“嗯。喜欢。”   他看了一眼郁闷的沈玄默,笑了一下,又说:“可爱。” 第85章 溺爱   ◎别怕。◎   沈玄默后知后觉, 反应过来顾白衣说的不是狗,眼神不由幽深了一瞬。   最近沈玄默稍微有那么一点寂寞。   晚上进不了房间不说,就连亲亲抱抱的福利就被砍了不少。   顾白衣现在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自制力。   倒也不是有意冷落, 起初是沈玄默做得有点过火, 理亏,当然不好说什么。   后面紧跟着就是几门考试快到了,顾白衣要复习功课,要锻炼身体, 要维持基本的社交活动   ——再分出那么一点时间招猫逗狗。   确实忙得很。   早先他们刚挑破关系那一阵,亲密接触也并不多, 沈玄默光是亲一口都要提前征求顾白衣的意见, 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不能忍耐的。   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开过了荤再回归清汤寡水的日常,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难耐。   但沈玄默知道这种事的决定权在顾白衣手上,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就连亲亲抱抱也十分克制。   顾白衣很久没有主动亲过他了。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点的轻碰。   沈玄默仍是被亲得心头一热,在顾白衣退开的时候,下意识追逐了过去。   半蹲的姿势并不那么舒服,怀里的小奶狗嗷嗷呜呜地叫着, 被沈玄默按住了后颈,只能发出一点可怜的哼唧声。   有一部分可能是从顾白衣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绵长的亲吻终结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园丁收拾起最后一个水桶,顺手抄起地上乱跑的小奶狗放进干水桶了, 一边往灌木丛这边找着剩下的几只。   顾白衣往后仰了仰脑袋, 一边伸手去推沈玄默。   沈玄默在他嘴角又亲了一下, 听话地退开了。   顾白衣捂着通红的脸颊低下头。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 提着他怀里那只奶狗起身, 叫了园丁一声,绕过灌木丛,将狗扔进水桶里。   几只小狗挤成了一团,哼哼唧唧地咬来咬去。   园丁依次数过去,一共五只,不多不少:“齐了。”   说着又问了一声:“小顾呢?”   顾白衣默默在灌木后面伸了下手:“……腿麻了。”   园丁没忍住笑了一声,笑完意识到有幸灾乐祸的嫌疑,连忙又止住,干咳了两声,说他过几天再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过几天再把狗崽带过来给他玩。   沈玄默目光不善地扫了眼桶里的狗崽。   哼哼唧唧的叫声都静默了一瞬,几只狗崽颤颤巍巍地挤在一起。   莫名有点害怕。   沈玄默勉强按捺住了把这群小东西扔进水里的冲动,淡淡“嗯”了一声,跟园丁道别。   顾白衣也跟着挥了一下手。   园丁拎着一窝小奶狗离开后,顾白衣还在灌木丛后面蹲着。   沈玄默觉察到不对,转身回去叫了他一声:“宁宁?”   顾白衣蹲在灌木后面,仰着头看他,笑得尴尬又有点可怜:“腿真的麻了……”   沈玄默一滞,有点哭笑不得。   他蹲下去给顾白衣揉腿,但刚碰了一下小腿,顾白衣脸就皱起来,“嘶”了两声满脸痛苦的模样。   沈玄默顿时没敢再动,只能扶着他的肩让他自己缓一缓。   顾白衣趴在沈玄默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他领口的衣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那一片布料抓得皱皱巴巴的。   他有点讪讪地松手。   腿脚麻起来的时候动弹不得,但缓解过来也很快。   顾白衣拧着眉头,扶着沈玄默的肩站起身。   沈玄默问:“好了?”   顾白衣试着走了两步,一瘸一拐,姿势有点别扭:“差不多了。”   沈玄默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的感觉让顾白衣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扎,但沈玄默搂紧了他,低声说了句:“别怕。”   不是恶意的作弄。   沈玄默抱得很稳,穿过花园间的小径,从后门进了屋子。   顾白衣一时都忘了腿还麻不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自觉地搂住了沈玄默的脖子。   炽热的怀抱自带着一种稳稳当当的安全感。   顾白衣恍惚了那么一下,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越来越往“娇弱”、“吃软饭”之类的方向堕落了,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   被人放在心上宠溺爱护的感觉,确实容易沉溺。   沈玄默当晚终于结束了独守空房的生活。   -   种种风波过去,转眼时间就到了六月份。   天气越发炎热,顾白衣也渐渐忙碌起来。   临近期末周,顾白衣还要再另外补上原主之前欠下的一堆学分任务。   等到下半年大四,大部分人都要考虑未来工作的事了,辅导员再三提醒一定要提前关注各项学分缺漏,免得到了最后才发现毕不了业。   原主前两年忙着打工兼职,当然没时间去做诸如德育类的学分任务,顾白衣以前上学的时候没这个烦恼,以至于无意间就漏了这一项。   好在课业方面任务不算重。   顾白衣加了学校里的志愿群,抽了点课余时间跟低一两级的学弟学妹们一起接了几个志愿工作。   其中一个为期一个月,在医院前台当导航志愿者,帮一些中老年病患指路和操作自助机器,六名学生一起排班,一周要去三次左右。   除此以外还有武馆那边的兼职。   正式挂了职就不好再像过去一样随意来去了,一周总得到场几次。   顾白衣还在攒着工资准备给沈玄默的礼物。   这么一忙起来,一些琐碎的小事就顾不太上了。   某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嵇兰因碰了碰顾白衣的胳膊,小声问他:“这几天那个理工院的大神是不是都没有再来了?”   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先前总是来蹭课的男生果然不见踪影。   虽然他从来没跟顾白衣说过话,但另一个校区理工类专业的学生大老远跑过来蹭课,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再看他总是不自觉地盯着顾白衣看,很多人都猜测他是为了顾白衣来的。   不过自从那次黑料贴事件之后,私下里传顾白衣八卦的人少了很多,偶尔有些风言风语,也几乎传不到当事人面前。   还是嵇兰因对那件事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所以有事没事总会偷偷摸摸关注一下最新八卦。   好在流言倒也没有传得特别离谱。   对方从不主动靠近打扰,更没承认过是奔着顾白衣来的,一周蹭课两次,都是上完课就跑,绝不多留。   顾白衣跟他其实没什么交集。   这会儿突然听嵇兰因提起,他才隐约想起那个人之前都会蹭这节课的,今天却没有出现。   不过说到底那也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顾白衣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能是额外的知识已经汲取够了吧。”顾白衣随口应了一句。   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早上的课程结束,顾白衣在食堂吃过午饭就直接去了医院,继续做他的志愿工作。   这种工作重在体验,一班就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基本安排在早晚高峰期。   在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又有一位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向志愿服务台,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比比划划地问他们怎么挂号看病。   搭班的学弟帮他在自助机上挂了号,看了眼挂号单,提醒他上四楼。   老人佝偻着背,面露窘迫,看看来往的人群,有点局促地问:“我……我不知道怎么上去,小同志,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   学弟笑容一僵,压着烦躁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他跟女朋友约好了帮她过生日。   这一来一回恐怕就要迟到了。   但老人满脸不安,他又不能就这么把人丢下。   这会儿医院门诊都快要下班了,要是老人自己瞎转找不到地方,说不定就白跑一趟了。   顾白衣送完另一个病患回来,见状便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温声应下来:“我送这位老伯上去吧。”   学弟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说着他就解下志愿者的证件牌,绕到柜台后面拿了包,一边卡着时间在手机上打卡,一边匆匆忙忙朝门外跑去。   顾白衣无奈地笑笑,在手机上跟沈玄默说了一声,然后转头跟老人交流了几句,接过他的挂号单领着他上楼。   老人视力有点障碍,看不清太远的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顾白衣身后,连声说着感谢。   好在他挂号的那个科室人不多。   顾白衣想了想,还是在科室外面等了等。   老人身体状况有些不容乐观,医生表情严肃地建议他近期再来做个全套身体检查,有些项目需要家属陪同。   好在老人只是不想家人担心,才偷偷自己跑到医院,听到医生严肃的提醒,他点点头应下来。   医生看了眼门外的顾白衣,想说些什么,又看到他胸口挂着的志愿者牌子,便又闭上了嘴,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写了些注意事项塞给老人。   看诊结束之后,顾白衣又送老人下了楼。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外面有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准备往门里走。   顾白衣习惯性地停下来,礼让了一下对方。   “你先走吧。”   “不不,还是你先——”   谦让的两人几乎同时抬头。   对上视线的刹那,顾白衣还只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对面那个左腿打着石膏的男生却陡然间脸色大变:“顾白衣?”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单纯的紧张,声音有点颤抖。   顾白衣微微愣了一下:“你——”   旁边经过的路人无意间撞了下男生的肩,本就只剩一只脚,顿时有点站立不稳,晃了晃身体就要往前栽。   顾白衣下意识伸手,稳稳当当地扶住了他。   男生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脸色通红,手上却是一个哆嗦,一沓病例样的纸张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拄着拐杖的伤患自然不方便弯腰。   顾白衣俯身帮忙去捡资料,捡了几张自然就更靠近了对方一点。   然而男生却好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拄着拐杖连退了好几步。   “对不起——我不是特意跟踪你到这里来的!真的只是凑巧!我绝对没有那么变态!”   然后似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身子一扭,竟然就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跑远了。   速度快到顾白衣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顾白衣:“……”   他有这么可怕吗?   顾白衣看了看地上没捡完的检查单,犹豫了几秒,还是本着公德心全部捡完了。   他已经认出来,刚刚那个男生就是之前一直蹭他们班课,并且恰好最近几天都没出现的那位理工院大佬。   ——原来是受伤了。   恍然的念头从顾白衣脑海里一闪而过,知道是校友,这份检查单自然就能还回去。   顾白衣并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最后也只是低头看了眼检查单上的名字——   苏理程。   顾白衣动作一顿。   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直到踏上回家的公交车,顾白衣才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在原主的记忆里。   也是在大三快结束的时候。   宁城大学附近的小区里面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伪装成入室盗窃后的激情杀人,实际上是一起熟人作案的恶性凶杀案。   而且凶手相当凶残,捅死了那位单亲母亲后,还以朋友的身份接走了她年幼的儿子,并且还准备再次行凶。   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租住在附近的学生听见小孩儿求救的声音,冲进去制止,却不幸遇害。   警方通过那位学生临死前留下的线索锁定了凶手,并且及时救下了逃跑出去的孩子。   案件告破,见义勇为的学生受到表彰,但最终也只得来一个隆重的葬礼。   学校也发了讣告,官网连着灰了一个多月。   同学们自发在网上组织了悼念活动,提及此事时满是遗憾与唏嘘。   据说那个牺牲的学生成绩很好,还是本科生的时候已经被一堆业内大佬导师争抢着要人。   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天才。   可惜。   天才陨落总是让人扼腕,更何况还带上了悲情的英雄色彩,就更叫人遗憾。   就连一向不爱社交的原主也听说过这件事。   那个学生的名字,就叫“苏理程”。   回想起原主那些记忆之后,顾白衣不由地按了按眉心。   他这运气……还真是够“好”的。   具体案发时间原主也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是在放暑假之前——宿舍里的人当时也在讨论这件事情。   再低头看看苏理程遗失的那份检查单——三天前不小心摔断了腿。   因为这种原因而跑不过凶手,看起来也十分合理。   即便不是今天……   那个凶手似乎就住在苏理程斜对门。   顾白衣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在下一站下了车,一边掏出手机,按照检查单上的号码播了过去。   -   两个小时以后。   早早回家准备了惊喜的沈玄默终于收到顾白衣的回电。   顾白衣先说了抱歉:“我这边遇到点事,有点忙,一时没顾得上回信。”   沈玄默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   那点微弱的躁动早在听见顾白衣声音的刹那就被彻底抚平了。   心底莫名生出的不安渐渐消散。   沈玄默的语气如常:“医院的事情很多?我去接你吧。”   这个点基本已经没什么公交车可以坐了。   顾白衣“嗯”了一声,然后才说:“现在不在医院了。”   他语气有点迟疑。   沈玄默问:“那在哪儿?”   顾白衣沉默了片刻:“警察局。”   沈玄默:“……”   心还是放早了。   沈玄默第一反应绝对不是顾白衣犯什么事了,而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顾白衣语气莫名有点飘忽:“那倒没有。就是顺路……见义勇为了一下。”   沈玄默的心又提起来:“你受伤了?”   顾白衣:“我没事。”   他身上连点擦伤都没有。   沈玄默松了一口气,一边拿着车钥匙往外走,一边思索着一会儿怎么安慰顾白衣。   估摸着是半路上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因为见义勇为进了警察局——听起来是做了好事。   顾白衣一直都是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   之前林稚简险些出事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沈玄默其实并不认同顾白衣总是以身涉险,但他也绝对不会因此开口打击他。   注意安全的话自然可以留在以后慢慢说。   现在确定顾白衣人没事,他应该要说的是——   “宁宁真厉害。”   总之先夸一夸。   然后是安慰。   “你等我过去。别怕。”   另一边顾白衣缓缓“嗯”了一声:“我不怕。”   他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被戴上手铐的杀人未遂犯满脸疯癫地叫喊着什么,在触及到顾白衣的目光的刹那,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顾白衣垂眸收起警告的目光,也咽下来没来得及在电话里说的话——   希望你也不要怕。 第86章 害怕   ◎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   两个小时前。   苏理程走到楼下的时候, 接到顾白衣打来的电话。   顾白衣说一会儿他顺路把检查单送过去。   他的语气很温和,却完全不带商量的意思。   苏理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喏喏地应下来, 老老实实地报了地址和门牌号。   直至挂了电话, 他还有点晕晕乎乎,都想不起来对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话。   起初是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后来他又觉得只在楼下干等着拿东西不太礼貌,便又准备上楼去稍微收拾一下, 起码请对方喝杯水。   顾白衣没怀疑他是跟踪狂,还主动帮他送东西回来。苏理程那点私心难免有些活泛。   ——大致可以概括为面对偶像的紧张与渴望。   所以苏理程等了一会儿之后就上了楼。   苏理程原本是住在学校宿舍的。   但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顶层塌了两间房顶, 出于安全考虑, 整栋楼要重新检修。   原本住在里面的学生不得不另行安排。   苏理程恰好是多出来的那一批——他把新宿舍分派名额让给了同学,然后和另外两个同实验组的校友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 准备先应付一学期。   三人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学校里,早出晚归,有时候干脆就在实验室里将就一晚上。   最近室友几乎住在实验室,苏理程不想打扰他们,所以今天本该去医院复查换药的事情,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拄着拐杖就去了。   结果医院的门都没进, 他又飞快地跑回来了。   室友们都还在学校。   苏理程拄着拐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有点像是猫叫,又有点像是人的哭声。   苏理程停下动作, 鬼使神差地转身, 往声源处走了几步。   停在对门的窗户边时, 那阵呜咽声更清楚了一些。   好奇心和本能的警觉性让苏理程往窗户的缝隙里看了两眼, 却正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暗含着阴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苏理程被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似乎是邻居的人阴恻恻地开口:“你在偷窥什么?”   苏理程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受伤的脚,脸色顿时疼得煞白,但他咬牙忍住了,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邻居眼神又森冷了几分,不耐烦地说:“家里养的猫发|情而已,最近总是乱叫——怎么,你准备帮它亲自解决一下?”   话音刚落,屋里果然又传来一声明显的猫叫声。   苏理程觉得那声音有点凄厉渗人,但确实就是猫叫无疑。   他尴尬地摇头,也很爽快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原本他以为是夫妻家暴,或者大人在打小孩。   如果是猫,那就是他多管闲事了。   不过苏理程还是没忍住,又提醒了一句:“小猫最好早点带去做绝育,不然人和猫都要受罪。”   邻居隔着窗户缝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语气还是很不耐烦:“我知道了。”   说完就“啪”的一下关上窗户。   苏理程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开自己那扇门。   顾白衣就是在这个时候上了楼,朝苏理程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那一沓检查单,脚步很快。   苏理程还在犹豫是先打招呼还是先说“谢谢”,一抬头看见顾白衣紧皱的眉头,一时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有点担心顾白衣是在生气,或者其实对自己很不耐烦。   但没想到顾白衣把检查单往他怀里一塞,说的第一句话是:“站远点。”   就如同在电话里的时候一样,苏理程下意识照做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背贴着墙。   铁制的大门没那么好踹。   顾白衣扫了眼窗户,选择敲门。   门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   顾白衣直截了当地说:“我听见里面有人在喊救命。你是不是绑架了人?”   邻居微妙地停顿了几秒,语气愈发暴躁:“说了只是猫发|情而已。”   顾白衣不依不饶地追问:“可以让我进去看一眼吗?不然我就直接报警了。”   邻居直接骂道:“你是不是有病?电视剧看多了脑子出问题了吧!”   但他没敢说“那你报警好了”。   咒骂着外面的人时,他悄悄隔着门上的猫眼朝外看了一眼。   苏理程站在死角,他看不见,只能看见一个陌生的小白脸站在门外。   皮肤白皙,抬起的手腕瘦伶伶的一截。   看起来就是很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个瘦弱的小白脸还在不依不饶地敲门,一边已经作势掏出了手机,似乎真的准备报警。   邻居阴沉着脸色,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   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重新合上门了。   凄厉的猫叫声越发刺耳,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微弱的呜咽声。   苏理程怀疑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竟然真的觉得那声音有点像是在叫“救命”。   愣神的片刻,顾白衣命令道:“报警。”   邻居的脸色狰狞可怖,在苏理程下意识掏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时,他猛地掏出了藏在背后的绳子,一抬手就要往顾白衣脖子上套。   对上他那充斥着杀意的眼神的瞬间,苏理程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当心——”   他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先下意识往前冲,却忘了自己腿上还打着石膏。   脚掌触地的瞬间传来一阵剧痛,他脸色煞白,大脑都跟着空白了一瞬。   但他却没有栽倒在地,而是被顾白衣一把拎住了衣领。   在那同时,顾白衣另一只手抓住了邻居手里的绳子,掌心一拢,猛地往下一拽。   邻居先于苏理程栽倒在地,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大理石砖面上。   “咚——”   一声清晰的闷响,听得苏理程都不由地脑壳作痛。   顾白衣一脚踩着邻居的肩背,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胳膊和腿,然后就松了手,摇摇欲坠的苏理程扑倒在邻居身上。   成年男人的重量结结实实地压下去,苏理程清楚地听见了邻居一声痛苦地闷哼。   顾白衣说:“报警。看好他。”   苏理程白着脸色捡起拐杖拄好,又去摸手机。   顾白衣提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叫他们带着女警察来。”   猫叫声停了下来。   但属于女人的惊恐的哭声变得清晰起来。   苏理程下意识抬起头,以一个偏僻的视角看见对角的客厅墙面。   屋里一片昏沉,打着诡谲的红光。   墙壁上挂着巨幅的裸|女油画,乍一看好像躺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花海里,细看却能发现脖颈、手腕、足腕之类的地方,都是分开的。   一根细长的红绸缠绕全身,好似汩汩流淌的鲜血。   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诡异的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苏理程脸上血色尽褪,险些直接吐出来。   这是个潜在的变态杀人犯。   杀人未遂。   ——也可能是既遂犯。   他跟这种真正的变态危险分子,只有咫尺之隔。   苏理程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报的警了。   涉及到恶性犯罪,警察来得很快。   被问起案情的时候,苏理程张了下嘴,就忍不住扭头冲着墙角“哇”的一声吐出来。   顾白衣跟警察简要说了经过,然后又说了抱歉——   他刚刚稍微有点用力,那位凶手可能会有点轻微脑震荡。   另外他还不小心踹断了凶手的肋骨以及手骨。   但都不危及生命,也不需要住院,去医院简单处理一下就能继续审问了。   那个受害者并非原主记忆中的单身母亲,而是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女大学生。   恐怕受害者远不止这一个。   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一点,那个凶手的头盖骨现在说不定已经碎了。   警察在这方面的直觉和经验都要老道许多,在凶手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各种扭曲的收藏与凶器,便立刻警觉起来。   那位女性受害人颇受惊吓,加上失血过多,看到警察的时候就彻底晕了过去,被救护车紧急送往了医院。   除了她以外,苏理程反而是一行人当中受伤得最重的那一个。   骨折的位置遭受到了二次伤害。   为免那条腿彻底废掉,他不得不选择住院静养。   最后能直接跟去警局做笔录的也就只剩下顾白衣。   等沈玄默赶到的时候,顾白衣已经做完了笔录。   顾白衣在电话里没有说得太详细。   沈玄默听闻“见义勇为”这几个字,一时也不可能联想到什么变态杀人犯。   直至踏进警局,听见警察言语之间提及的只言片语,沈玄默心头陡然一跳。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目光紧张地搜寻着顾白衣的身影。   耳边低声的谈论说得语焉不详。   但沈玄默大脑转得飞快,已经足够他拼凑出大概的真相。   顾白衣正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沈玄默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宁宁。”   他通常不会在外面这样叫顾白衣。   顾白衣脚步一顿,抬头对上沈玄默的视线,莫名生出几分心虚:“默哥。”   沈玄默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然后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生怕哪里隐藏着没注意到的伤口。   顾白衣的手掌触碰到一片冰凉的温度。   这样的姿势其实也有些亲密。   但沈玄默脸色白得太明显,跟那些险些遭遇事故的事主家属也没什么区别。   顾白衣也不敢挣扎,又叫了一声:“默哥。我真的没事。”   警察以为顾白衣惊吓之下跟家人交代了详情,也没有多想,在一旁帮着宽慰了几句。   他们都已经去医院转了一圈回来了,顾白衣肯定是没有受伤的。   不过身体没受伤,不代表心理上没有受到惊吓。以往也不是没有那些见义勇为的,事后回过神来还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警察隐晦地提醒,凶手至少是要坐几十年牢的。   审问期间,凶手并不肯交代得太详细,但无意间说漏了几次嘴,受害人远远不止女大学生一人。   他手上很有可能已经沾了人命。   如果能查到确凿证据,他有可能被终身□□,甚至直接判处死刑。   ——不必担心凶手再出来报复了。   年长一些的警察拍拍沈玄默的肩,说道:“带他去吃点好的,看看电影,做点开心的事。别想太多,这是救下了一条命,小顾做了件大好事。”   他让沈玄默回去好好给顾白衣疏导一下。   沈玄默没说什么话,点点头,大概是应了下来。   目送两人离开的时候,年长的警察还忍不住摇头叹息,心生忧虑:“碰到这种事……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了。希望他们能顺利走出来吧。”   先前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苏理程一脸菜色的样子看着格外可怜。   一时鸡血上头见义勇为是一回事。   在鬼门关门口绕了一圈再回来的冲击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鬼门关另一头还是个变态杀人魔。   相较而言,顾白衣的反应要镇定很多。   但警察这边觉得他可能只是相对理智一点,毕竟大学还没毕业呢,以往哪遇到过这阵仗?   只有一位女警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面露迟疑。   “我怎么觉得……需要心理疏导的可能是另一位呢?”   -   顾白衣被沈玄默一路紧紧牵着手上了车。   好在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路旁的灯光并不怎么明亮,零星的路人也并没有特意朝他们这边看。   上了车之后,沈玄默仍然紧抿着唇角,显然是在尽力克制着情绪。   顾白衣觑了一眼他的脸色,乖乖低头先道歉:“对不起。”   其实他也没想到凶手不是单纯与那对母子有宿怨,而仅仅是个变态杀人魔。   这种神经病的危险级别,跟一般的复仇杀人犯压根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种变态就算当场掏出一摞炸|药,要跟周围的人一起同归于尽,都算不上奇怪的事情。   顾白衣是真的不害怕这种变态,但他能理解一般人对这类人格外的畏惧与紧张。   让沈玄默担心了也是事实。   “不要道歉。”沈玄默伸手扶住顾白衣的脸颊,拇指落在他嘴角,似乎是很想按下去,但最后还是动作很轻地轻抚,“你没有做错事情。”   如果再重新给顾白衣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还是会选择去救人的。   他不会后悔。   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顾白衣说“对不起”,仅仅只是因为这让沈玄默担心了。   但他没有必要这样。   沈玄默轻抚着他的面颊,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么说,就好像我是一个枉顾伴侣心情只会无理取闹的恶霸。”   应该是他去安慰顾白衣的。   可他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不是很想承认,在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有点害怕——   害怕失去顾白衣。   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 第87章 粉丝   ◎身影越发高大了◎   沈玄默准备的纪念日“惊喜”不了了之。   说起来也就是一顿晚饭。   沈玄默忙里偷闲, 特意去跟周姨学了做饭,只有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他自己连着试了几次毒,确认没什么问题, 才敢端上桌。   但经过警局的事情一耽搁, 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   饭菜都已经冷了。   沈玄默也没有心情再去说纪念日的事情。   他要是不说,顾白衣原本也是想不起来的。   按照顾白衣签字那天开始算起,到今天才正好是一个月的时间。   顾白衣第一回谈恋爱,对“纪念日”之类的概念还没有太强烈的意识。   而且在他的认知里, 他和沈玄默真正说开是更早之前的事情,真正要去计较也不怎么说得清楚。   到家之后, 沈玄默没有提这个事情, 因为不想这点小事再给顾白衣压力。   但看着那一桌摆好的饭菜,以及桌上花瓶里面新插|进去的几枝玫瑰, 顾白衣也反应过来这是沈玄默准备的了。   不过他也没有主动追问,而是忍不住冲着沈玄默笑起来。   明亮的灯光下面,他笑得眉眼弯弯。   桌旁的那几枝娇艳欲滴的玫瑰都不如他的笑脸明艳。   沈玄默都被笑得晃了一下身,在坐下去之前,没忍住先在顾白衣身边停留片刻,俯身去吻他。   顾白衣“唔”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谢谢。下次我会记住的。”   呢喃似的声音柔软真挚, 又乖巧。   沈玄默听得满心柔软,慢慢“嗯”了一声,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饭菜热了一下, 就简单对付过了晚饭。   时间已经很晚, 他们很快就洗漱完准备睡觉了。   顾白衣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几乎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但身边躺着另一个人, 目光灼灼, 好像八百瓦的大灯泡,顾白衣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去会周公。   一睁眼,就对上沈玄默直勾勾的视线。   但沈玄默却并没有什么心事要在这个时候跟顾白衣说。   他伸手捂住顾白衣的眼睛,低声说:“没事,你睡吧。”   他就是单纯地想看着顾白衣而已。   轻覆在眼睛上的掌心很热,沈玄默的体温一直都是比顾白衣要稍微高一点的,冬天好像一个大型的暖宝宝,夏天就需要早早开空调了。   但先前在警局的时候,沈玄默的手上却是一片冰凉。   显然是真的有点吓到了。   这会儿似乎也仅仅只是表面平静下来。   顾白衣拉下他的手,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受伤?”   其实是后怕。   不用沈玄默说,顾白衣也知道。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的手,停在睡衣领口的那颗扣子上,低声说道:“我真的没受伤。要不你自己来检查一下?”   沈玄默握住他因为羞赧而有些轻颤瑟缩的手指,低头吻在他的锁骨上。   顾白衣睫羽轻颤着,慢慢放松了身体。   -   隔天下午的时候,顾白衣上完课才有空去医院探望苏理程。   苏理程遭了一桩无妄之灾,到医院重新拆石膏打石膏的时候又多受了不少罪。   顾白衣敲门进病房的时候,他正吊高了那条伤腿,可怜兮兮地躺在病床上。   未来至少半个月以内,他都得在医院度过了。   好在他们专业大部分考试都已经考完,剩下两门留着下学期补考也不是什么难事。   比起这些琐碎的小烦恼,保住了性命才是万幸。   苏理程当然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会被那个变态杀人魔给捅死的。   但他知道那种变态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如果不是顾白衣及时发现不对劲,并且把人给揪了出来,说不准对方也会怕他觉察而选择杀人灭口。   苏理程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对门就住着一个凶残的杀人犯。   只怕某一天毫无防备就成了一条冤魂。   所以对现在的苏理程来说,顾白衣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以往碰到顾白衣的目光时,他还会下意识回避,甚至是转头就跑。   但经过这件事之后,苏理程就不再躲了。   抬头看到顾白衣进病房的时候,苏理程的眼睛顿时亮得像是在发光。   “顾、顾哥。”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他们年龄相仿,苏理程这么叫纯属是出于“敬意”。   顾白衣对于这种“敬意”早就习以为常,随口就应下来,却只见苏理程的眼神顿时又亮了几分,甚至隐隐有些肃然起敬。   顾白衣没有读心术,当然猜不出来苏理程在心底默默感慨他真有大佬的风范。   ——就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而已。   顾白衣简单问候了一下苏理程的病情,确认没什么大碍之后,才又跟他说起那起案件的事情。   这次被救下的女受害人抢救及时,除了几道伤口比较深,缝合之后有可能会留疤以外,身体上倒没有什么大碍。   但她的心理阴影相当严重,到现在都不敢开口说话,看到男性的身影就忍不住开始害怕发抖。   就连冲进去救了她的顾白衣也没能例外。   不过她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和记忆,心底还是很感谢救了她的顾白衣和苏理程的,醒了之后就跟身边陪伴的护士和女警比比划划,让她们帮忙转告一下她的感谢。   现在她也很积极地接受了心理治疗。   警方暂时不敢太刺激她,因此先着重调查了有没有其他的受害人。   连夜搜查了凶手的屋子之后,他们在卫生间的浴缸管道里发现了一截断指。   看大小明显是属于小孩子的。   警方肯定是要盘问上下左右邻里有没有见过小孩子出入凶手的屋子,但担心会让正对门的苏理程受刺激太重,所以就拜托了顾白衣这个“朋友”先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情况。   顾白衣说得也很委婉,只说了凶手可能还在房子里杀害了一个小孩子。   但苏理程脑子转得也很快,立刻就想到他们是凭借什么确认了这一点,用的还是“可能”这种形容词。   苏理程脸色一白,一把捂住嘴,扭过头就去找垃圾桶。   顾白衣把垃圾桶递过去,苏理程没忍住,吐了个昏天黑地。   过了半晌,他才稍稍平复下来。   顾白衣给他递了杯水漱口。   苏理程捧着杯子,仔细回忆对门的动静,许久才遗憾地摇头,他确实不记得有见过什么小孩子。   “我问问我室友他们。”苏理程掏出手机给两个室友发了消息。   对方大概还在忙,没有立刻回消息。   看着他一脸惨白的模样,顾白衣也就没再跟他描述具体的细节。   “当时下手还是太轻了。”顾白衣轻啧了一声,“起码应该废掉他两条腿。”   当时他就猜到可能会有别的受害者。   兴许还有活口,所以耽误不得,要尽快审问才好。   对付这种变态杀人犯,警察的经验要丰富很多。   所以顾白衣才稍微手下留情了一些。   现在想想,要是坐在轮椅上接受审问,起码让人看着心头稍微舒坦一些。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了。   更重要的是尽快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而不是只为了出自己心口无关受害者痛痒的一口气。   而且法律就可以给他判处死刑。   “幸好顾哥你当时过来,不然那个女孩子可能也……”   后面的话,苏理程有点说不下去。   但这确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理程按了按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尽力从那种压抑沉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已经是第二次了。”苏理程说道。   “什么第二次?”顾白衣有些不解。   “救人。”苏理程说道,“上一次也是多亏了你。”   上一次指的是顾白衣被人发黑料贴那个时候。   苏理程原本没怎么关心这件事。   当时他也不知道顾白衣是谁。   那天下课回去的路上,他想起来要去超市采购补货,因为不想耽误时间就抄了近路。   结果就正巧撞上一群小混混在欺负一对小情侣。   两人似乎是在酒吧或者会所之类的地方工作过,跟那几个小混混有一些爱恨情仇的纠葛。   苏理程后来才从他们那里知道原委。   那个混混头子去酒吧喝酒的时候,看上了在酒吧驻唱的女孩子,但是女孩儿不喜欢他,在他屡次动手动脚之后,她被迫辞了职,另外找了一家餐厅做服务生。   小混混手头有点钱财,一边三番两次前去闹事,害得她连着丢了好几份工作,一边又用金钱威逼利诱,想要迫使她就范。   女孩子对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抵死不从,然后转头就找了一个穷困潦倒的病秧子同事谈恋爱。   两人一见钟情,身世相仿,很有共鸣,渐渐陷入热恋,很快就到了一起谈论未来的程度。   他们商量着离开这座城市,先南下打工攒点本钱,然后再找个风景秀丽物价低廉的小城市定居结婚。   辞职的消息传进混混头子耳中,让他大为光火,于是就找了个机会直接将两人堵在巷子里。   当时苏理程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看到那几个小混混对着地上那个清瘦的男□□打脚踢,另一边已经有人开始撕扯女孩子的衣服,他本能地就觉得不对,想要前去制止。   但看到对方足有七八个人,个个身材高大健壮,他又生出几分踌躇。   理智告诉他,冲上去绝对就是送死。   但只偷偷摸摸报警又怕来不及,这地方偏僻,对方想做些什么也怕是绰绰有余。   就在他迟疑的那片刻里,在女孩子惊恐的哭叫声中,巷子另一头传来冷沁沁的声音。   「肖元成是哪位?」   这胆大包天的声音横插进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一顿,然后扭头朝巷子口看过去。   手无寸铁的青年高挑清瘦,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张隽秀出众的脸,眼尾下方划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宛如白玉染血,旖|旎艳丽。   有几个人呼吸声都重了,直勾勾地盯着巷子口的人看。   混混头子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却凭空生出怒火,冷哼了一声:「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白脸!」   还清醒着的小弟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突然搅局的人看,摩拳擦掌地聚拢到一起,准备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这一动,就露出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以及满脸是泪的惶恐女人。   躲在角落的苏理程看到其中几个人的眼神,黏稠猥琐,看得他忍不住犯恶心。   他刚想要提醒他们赶紧趁机快跑,就见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漂亮青年不闪不避,反倒往前走了几步。   他微微歪了下脑袋,目光从可怜的女孩儿身上扫过,温吞的语气染了一层薄霜:「唔,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群垃圾。」   一起收拾了就好。   苏理程想要冲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卡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经历了这辈子最魔幻的十几分钟时间。   看起来健硕高大的混混头子被按着后脑勺撞到墙上,鲜血呼啦啦地淌了一脸。   眼神油腻气质猥琐的小弟被一脚踹断了腿,好像受了伤的野狗一样狼狈地在地上爬。   前一秒他们还在趾高气扬喊着“跪下来认错不然叫你好看”,后一秒就已经涕泗横流地趴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喊“我错了”、“大哥饶命”。   青年的目光在角落里停留了一瞬。   被欺负的女孩子双手死死捂着衣襟,惶恐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被打得满身是伤的男友挣扎着爬起身,颤抖着挡在女朋友的面前,满脸警惕与不安。   青年在一个小混混面前就停住了脚步。   那个小混混抖得好像个筛子,脸颊上挂着的软肉都跟着哆嗦,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外套脱了。」青年命令道,「给她披上。还有,医药费留下。」   然后他转过头,对那对小情侣说:「走吧,他们以后不敢再找你们的麻烦了。」   这就是他那时候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了。   不必他开口威胁,那群小混混已经争先恐后地主动开口保证。   是他们有眼无珠,是他们愚蠢混账,往后绝不敢再出来惹事云云。   生怕说晚了就再被下掉一条胳膊。   那个瘦弱的男友飞快地将外套包裹到女友身上,然后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又困惑又有点紧张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在青年的目光震慑之下,那几个小混混连头都不敢转动分毫。   目送那群小情侣走远之后,他才又有了动作。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灵巧地越过地上那群死狗一样的混混小弟,提着那个混混头子的后领,好像拎一袋垃圾一样,轻飘飘地将他拎走了。   连头也没回。   那云淡风轻不染尘埃的潇洒背影,在苏理程脑海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并且越发的高大了。 第88章 大嫂   ◎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顾白衣其实已经快忘了那件事了。   当时他正在气头上, 重点关照对象是名单上那几个在背后捣鬼的人,那个混混头子正是常霆某个小弟的好兄弟。   医院的事情也有他们几个添油加醋的手笔。   顾白衣跟某个小弟问了路,就直接过去找人聊人生了。   后来那个肖元成还在医院里跟常霆做了伴。   因为他并非主谋, 顾白衣也就打断了他两根肋骨一条腿, 折了他两根手指头,让他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另外还有一份打包的监狱全家福套餐——这部分就是沈玄默友情提供的了。   这些小混混比常霆还好对付,本身自己就是作奸犯科之辈,背后靠山还倒了, 想要早点出狱好好活下去,被揍到只剩一口气也只能硬生生忍下来。   再加上有沈玄默善后, 顾白衣全程都没惹上一点麻烦。   后来倒也确实有一对小情侣特意跑过来跟他道谢, 据说是即将要离开宁城了。   顾白衣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他当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有人偷看, 没觉察到什么恶意,便没什么耐心多管闲事,倒是没想到那就是苏理程。   更没想到随手教训了几个小混混,竟然让苏理程心情彭拜到久久不能忘怀。   后来在那个黑料贴事件的尾声里,苏理程看到顾白衣的照片,又看到他出镜的那则打戏预告片里,直接无师自通了粉丝追星心态。   平生第一个崇拜的偶像, 就在相隔不远的同校另一个校区,换谁也忍不住近距离观摩的诱惑。   但是顾白衣明显对那些套近乎的陌生同学很冷淡。   苏理程不想让他讨厌自己,但是又很想看看他, 折中之下, 他就想出了一个只蹭课绝不私下交流的骚操作。   不过他私下里也时常会关注顾白衣的近况, 基本都是从公共论坛以及一起群里面刷到一些信息, 自己并不会参与进去。   一边忍不住刷消息, 一边又忍不住心虚,觉得这样好像一个变态。   昨天在医院碰见完全是意外和巧合。   但在这种微妙的心虚状态下,苏理程又很担心顾白衣误会自己是个变态跟踪狂。   所以紧张之下,他大脑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就是转头跑路。   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要是没有那叠检查单,顾白衣可能也想不起来去找他。   算上这一次,确实已经是第二次了。   搞清楚前因后果,顾白衣都有些无言以对——这阴差阳错的,最后竟然也还拐向了一个好结局。   也算是好事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白衣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句,想到苏理程前世结局,他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   而且只是追着蹭两节课而已,比某些自说自话就冲过来套近乎的陌生人好多了。   苏理程一边说着之前那些事,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顾白衣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不由地稍松了一口气。   顾白衣假装没看出来,并没有戳穿。   有了这些事转移注意力,苏理程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顾白衣陪他多坐了一会儿,也正式交换了联系方式。   临分别的时候,苏理程还有点依依不舍,眼巴巴地看着顾白衣,期期艾艾地问:“那……那你之后还来吗?”   私心是一回事,他刚刚经历过凶杀案的事,这会儿正是最害怕最不安的时候,十分需要一点过人的武力值带来的高大安全感。   顾白衣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我这段时间在这家医院当志愿者,明天顺路过来看你。”   苏理程的眼睛顿时亮了好几个度,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那明天见!”   这种纯粹的期待并不惹人厌烦。   顾白衣忍不住笑了笑,说:“明天见。”   从这天之后,顾白衣一连探望了苏理程好几天。   基本上都是下课后,或者做志愿活动的时候顺路过来看看他,聊聊案情的进展。   那位女受害人经过几天的心理疏导,已经断断续续地跟警方交代了一些案件细节。   期间她还在心理医生的陪同之下,当面跟顾白衣和苏理程磕磕绊绊地道了谢。   她这一桩杀人未遂的案子算是已经盖棺定论。   但之前的受害人却还没有线索。   报了孩子失踪的父母来了一波又一波,但并没有一个能对得上DNA的,警方已经开始往流浪儿的方向调查了。   案件这边还没什么进展,沈玄默那边却先收到了几条意味不明的消息。   有人拍了顾白衣和苏理程的照片。   背景在医院病房——独立单间,苏理程躺在病床上。   顾白衣背对着房门坐在床边,正微微往床上倾身。   乍一眼看过去两人的姿势格外亲密。   一连几张,身上的衣服都不太一样,姿势看起来很亲密的倒是不多。   但只要有了一张作为引子,剩下的看起来似乎也跟着不对劲起来。   底下跟着跳出来的消息同样说得意味不明暧|昧不清——   「你家小朋友最近好像挺忙的欸」   后面还跟着一个微妙的微笑表情。   沈玄默眉头微拧,扫了眼备注,一秒都没犹豫,直接把这个账号拉进了黑名单。   然后他转头叫来助理,问他:“最近老秦在跟樊家谈合作?”   助理点点头,简单报告了进度:“目前樊家的综合条件是最好的一个。”   沈玄默直接了当地说:“换掉。把他家从合作名单里踢出去。”   踢出去的意思是,以后永不合作。   而且为了避免日后再因此闹出什么纠纷,还得把对方给一口气撸下去,叫他们再起不能。   沈玄默在商场上的手段其实很少这么强硬。   助理有些诧异地扬了下眉,但他不会去质疑沈玄默的决定,点点头应下来:“我去跟秦哥说一声。”   元以言正好路过,闻言都顾不上敲门装装礼貌,颇为好奇地追问:“姓樊的又怎么惹到你了?”   沈玄默抬了下眼皮,目光有点冷:“试图挑拨我和白衣的关系。”   元以言:“……”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是怎么个挑拨法。   樊家也曾是发家于宁城的大家族,不过先前已经渐渐没落了,全靠着这一辈的樊青阳眼光好,早早搭上了沈玄默这条船。   近几年他们也算是跟着乘了趟东风,渐渐有了点起色。   不过沈玄默跟樊青阳连朋友都算不上,就是纯粹的商业合作关系。   就这还是因为樊青阳很识趣,在合作上态度摆得很好,商人之间的交往利益为先,来往多了,平日里偶尔能问候几句也不算突兀。   樊青阳是一心想讨好沈玄默的,肯定不会是偷摸说他坏话被抓包。   找人勾|引沈玄默肯定也不至于。   倒不一定是不想,只是没那个硬性条件。   沈玄默最近都是家到公司两点一线,什么出差应酬都别想靠他的边,出门聚餐吃饭都得沾顾白衣空闲的光。   就算要认识点什么新人,那也得先让他出门多看一眼别的花花草草。   那就只能是针对顾白衣了。   元以言一脸震撼:“还有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作为多年的好友,元以言自认都不敢随便说沈玄默对象的坏话——更何况小顾人也很好,压根没什么坏话可说。   那些仅有利益关系的外人,在这种私事上做文章,无异于公开挑衅沈玄默。   不巧,沈玄默就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让人把巴掌甩到脸上的人。   而且这回还是动到了顾白衣的头上。   沈玄默不把姓樊的皮给扒了都算他仁慈了。   对此,元以言只想举双手赞成:“我早就说那种风流成性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还喜欢背后说人小话的狗东西不是什么好人了!”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听八卦听到乐不思蜀,险些主动申请加入那边的合作谈判来着的。   不过沈玄默并没有出言讥讽。   元以言肯定是站在顾白衣这边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比沈玄默本人更害怕顾白衣跑路。   顾白衣要是被气跑了,他再上哪儿去找现在这版心平气和情绪稳定和蔼可亲还很有上进心的顶头上司?   元以言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忍受沈玄默的毒液喷射的了。   ——情侣关系和睦,有利于公司和谐发展。   跟元以言插科打诨的时候,沈玄默已经找了人去查照片的事情。   发完消息,沈玄默就起身准备走了。   元以言下意识问了一句:“今天这么早下班?”   沈玄默说:“去接白衣。”   元以言:“……”   单身狗心塞。   -   今天是顾白衣在医院当志愿者的最后一天。   沈玄默一般不会在他上课或者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不过今天还是没忍住,提前发了消息问顾白衣有没有忙完。   顾白衣已经结束了工作,正在苏理程的病房里跟他聊天。   他也如实回复了沈玄默,并附上了病房号。   沈玄默当然不会真的怀疑他和苏理程之间有什么。   别说顾白衣一早就跟他吐槽了追星变救命的乌龙事件,就算真的对内情一无所知,沈玄默也不可能越过他,去随意相信一个外人的话。   而且这桩杀人案确实骇人听闻,沈玄默都有些后怕,更别提苏理程这个险些直面杀人现场的普通大学生了。   沈玄默不会阻止顾白衣去日行一善。   但顾白衣分出了一部分关怀和精力也是事实,沈玄默也没办法说自己真的一点都不酸。   热恋中的情侣想时时刻刻贴着对方,也算人之常情。   沈玄默自我宽慰了一番,还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里买了豪华版果篮,作为探病礼物拎上了楼。   敲门的时候,顾白衣正跟苏理程讨论着案件的最新进展。   这也是他们这几天以来的主要话题。   警方在下水管道里发现了更多的碎尸残肢,好消息是这些组织都属于同一个人,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的受害人。   坏消息是他们至今没有确认受害人的身份。   案件最近渐渐发酵开来,那栋楼的居民们都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经连夜搬走了。   这也给警方的走访调查带来了一些麻烦。   苏理程的房东这两天还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意向把房子买下来,还主动推销说他愿意打折。   回头一问,其他两个室友也接到了这一通电话。   他们都无奈地说了拒绝的话。   好在房东之后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并且还主动把接下去几个月的房租降了一些,合租的三人这两天正在商量要不要再继续住一段时间。   等到下学年开学,宿舍楼修缮完毕,他们就能搬回学校宿舍了。   但接下去的暑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苏理程受伤,两个室友要继续泡实验室,总还要有个暂住的地方。   那已经是距离学校最近的小区了。   然而对门就是杀人犯的房子,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一个杀人现场,怎么想都有点渗人。   正说到要不要出去找个酒店住两个月的时候,沈玄默敲门进来了。   苏理程原本以为是同学,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不由愣了一下,想问他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顾白衣回过头就笑了,叫了一声:“默哥。”   沈玄默“嗯”了一声:“今天没什么事,顺路带你一块回去。”   说着一边把果篮放到桌上,对苏理程说了一句:“早日康复。”   苏理程又把疑问的话咽回去,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个陌生男人明显年长一些。   虽然语气还算温和,但气势却很强,叫苏理程不大敢开口搭话。   好在他也没有强行加入他们的对话,打过招呼就坐到一边低头看手机,似乎真的只是顺路接顾白衣回去。   苏理程下意识绷紧了脊背,说话都不自觉地精简了许多,好半天才想到是不是应该招待客人喝口水。   但热水瓶里面恰巧没水了。   沈玄默看出他的不自在,主动起身接过打水的工作:“我来吧。在什么地方?”   顾白衣指了个方向:“沿着走廊走到底。”   苏理程下意识说:“这怎么好意思——”   沈玄默瞄了眼他臃肿得好像大象一样的腿:“你想自己蹦着去?”   苏理程:“……”   他默默闭上了嘴。   等沈玄默拎着热水瓶走出房门,苏理程才敢多喘一口气,一边瞄着病房门,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顾白衣:“你朋友是不是很讨厌我?”   顾白衣说:“怎么会。”   要是真讨厌,沈玄默是连一句话都懒得说的。   最多就是有点不爽。   顾白衣想到这里忽的有点恍然,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男朋友。”   苏理程张着嘴巴好半天没合拢。   半晌他才飘飘忽忽地问了一句:“谈恋爱的那种?”   顾白衣点点头:“对。”   苏理程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惊悚了——倒没有什么厌恶的神色。   他在大脑里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头脑风暴,片刻后哭丧了脸,却也是了然了:“……难怪他讨厌我。”   ——调查行程、偷摸蹭课、疑似跟踪,还把顾白衣卷进了杀人案里面。   换个脾气暴躁一点的,就该套他麻袋揍一顿了。   顾白衣的男朋友算是脾气很好的了。   苏理程悄然得出了足以让许多人都感到惊骇的结论。   苏理程自认对顾白衣的感情只有单纯的崇拜和感激,绝对没有半分旖旎遐思——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大不敬了。   当然更没有半点插足他人感情的想法。   引起别人的误会也很不好。   苏理程继续头脑风暴,片刻后勉强想出了一点补救措施。   他抬头看向顾白衣,满脸真诚地问:“顾哥你说……要是我叫他大嫂的话,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顾白衣:“……”   刚走回到门口的沈玄默:“……” 第89章 好哄   ◎怎么追星◎   苏理程的逻辑很简单。   顾白衣这种身手了得的大佬是该叫声“大哥”的。   大哥他对象, 自然就是大嫂。   虽然是男大嫂……那也是大嫂。   顾白衣一时间都被他神奇的脑回路震住了,都没来得及开口。   沈玄默从外面推门进来。   苏理程张口就叫了一声:“大嫂好!”   沈玄默也被震住了,脚步定在门边, 一时沉默无言, 与顾白衣一起,齐刷刷地盯着苏理程看。   苏理程在这个空档抓紧时间自证清白:“我对大哥——咳咳,对顾哥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就是单纯的尊敬和感激,既然你是顾哥男朋友, 我以后也一定会像尊敬顾哥一样尊敬你的!”   顾白衣:“……”   沈玄默:“……”   见沈玄默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苏理程才放缓了一点语速, 一边夸顾白衣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 一边默默忏悔自己把他卷进杀人案中的事。   尊敬和感激是真的,那点歉疚也是真的。   要是那个杀人犯当时还私藏着枪|械之类的武器, 或者顾白衣不够警觉,反应不过快,他也很有可能会受伤,甚至是丢了性命。   顾白衣再怎么厉害,也是肉|体凡胎,同样是面临着危险的。   而这份危险,也确实是因为苏理程才承受的。   苏理程满脸诚恳, 忏悔态度十分良好。   他就算不这么想也没什么,毕竟不是他故意把顾白衣拖进险境的,况且他自己也才死里逃生, 只要不反咬一口, 没有人会对他有什么过高的道德要求。   但苏理程在这件事上格外拎得清, 显然并不是那种真的毫无分寸的人。   他是真心感激顾白衣的。   沈玄默脸色缓和了几分, 淡淡“嗯”了一声, 将手里的热水瓶放下,倒也没反驳那声“大嫂”。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默许。   顾白衣瞄了眼他的脸色,总觉得他似乎好像还有点小高兴。   顾白衣:“……”   这就是高智商人士群体独特的脑回路吗?   他不是很理解,还有一点震撼。   顾白衣欲言又止。   好在苏理程相对来说还“正常”那么一点,紧跟着又保证:“放心大——咳,沈哥,我不会当着外人这么叫的。不过在我心目中,你的地位就跟大嫂是一样的!”   顾白衣:“……”   正常那么一点,但不多。   但沈玄默明显被取悦到了,临走的时候还和颜悦色地跟苏理程道了声别,嘱咐他好好养病。   顾白衣说隔天再来探望他,沈玄默也没有再透露出半点不爽的气息。   大概是得益于刚刚苏理程连着吹了十分钟的彩虹屁,重点夸奖了一下沈玄默的眼光多好,以及绞尽脑汁论证他们这对情侣看起来有多么相配。   下楼的时候,沈玄默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这份好心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上了车,顾白衣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罪恶的爪子去揉搓沈玄默的脸颊。   俊朗帅气的脸蛋被揉捏成滑稽的形状,沈玄默也不恼,只是略带疑问地看了顾白衣一眼,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好哄。”顾白衣眉眼含笑,心底一片柔软,捧着沈玄默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欣悦又欢喜地小声说,“真可爱。”   有点幼稚,但很可爱。   他很欢喜。   也好喜欢。   -   从医院回来之后,沈玄默就没有再收到什么莫名其妙的照片了。   调查的人在三天之后回报了调查结果。   确实是樊青阳在背后搞鬼。   不过他仅仅只是为了针对顾白衣。   倒也不是跟顾白衣有什么私人恩怨,相反就是因为完全不熟悉,甚至找不到一点认识和套近乎的途径,他才想到要让顾白衣让位。   ——在碰到一个“更合适”的取代对象之后。   沈玄默之前有过一个“前任”绯闻对象。   那位绯闻对象早先也算是个富家小少爷,虽然家世不高,但人长得不错,清清秀秀也算是个小美人,在圈子里很吃得开,经常被带去参加各种酒会。   他跟沈玄默就是在某次酒会上认识的。   不过对沈玄默来说,那只是对方单方面的认识而已。   酒会上只说过几句话,还是“麻烦让一让”、“你挡路了”这种。   后来谈生意的时候,某位合作对象很喜欢那个小少爷,经常带在身边,沈玄默也撞见过几次。   那位合作对象工作态度不是很好,因为小少爷或者其他什么情人放了好几次鸽子,沈玄默听闻对接的下属诉苦,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就直接换了家合作对象。   那之后就莫名流传出了沈玄默和那个小少爷的绯闻。   很多人私下八卦,觉得沈总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或者爱而不得恼羞成怒,亦或是觉得小少爷在合作商那里受了委屈替他出头。   小沈总当时名声再风流,在宁城这一圈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倒是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   等到沈玄默听说这个离谱的传言时,那位狗血虐恋爱情故事的主人公小少爷已经出了国。   据说是被前任——也就是被沈玄默一句话换掉的合作商——伤透了心,于是选择放手远走他乡。   小沈总在这则故事里的定位,就是一个什么都没舔到的悲情舔狗炮灰。   元以言听说这个流言的时候,笑到打了整整一天的嗝。   差点因为岔气而被下属送进医院。   然后他就被沈玄默发配到偏远山区出差了一个月。   元以言作死的这一段,就是沈玄默对这个事件印象最深的部分了。   没有之一。   那两位爱情故事的主人公其实全程都没有演到沈玄默面前,除了工作不认真以外,倒也谈不上什么打扰。   而且当时沈玄默为了气他妈,本来就在放任那些桃色流言。   反正没过多久,这则舔狗故事又被新的风流韵事八卦取代,沈玄默更懒得特意去澄清,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万万没想到,时隔两年,这个早就过时的狗血流言还迎来了后续——   那个小少爷回国了。   此时众所周知,沈玄默已经有了一个稳定的伴侣,似乎是真的浪子回头准备定下来了。   先前沈玄默将资产转移到顾白衣名下的时候,有些部分是不得不放在明面上进行的。   仅是流传出来的那部分,已经让不少人都觉得咋舌了。   这么大方,少说也得有那么一二分真心。   对于这个圈子里的人而言,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所以照理来说,这事儿不该再扯到沈玄默头上。   但不知道哪个“慧眼如炬”,扒出顾白衣的照片,说他跟那个小少爷长得有点像。   于是一时间各种狗血猜想又开始在私底下疯传起来了。   樊青阳也是在这个时候动了心思。   当然动了心思的不只有樊青阳一个,也得那位小少爷自己点头,他才好继续往下运作。   可惜小沈总现在“浪子回头”得很彻底。   他们连一个偶遇的机会都找不到,这才先将矛头对准了顾白衣。   准备先把顾白衣这个“替身”搞下去再说。   结果刚开始行动,就精准地戳在了沈玄默的逆鳞上。   沈玄默翻脸飞快,樊家上下都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樊青阳,最近两天麻烦缠身,自顾不暇到有些自身难保,自然没有精力再去管沈玄默的感情问题了。   与此同时,跌宕起伏到堪比狗血小说的调查报告,被摆在了沈玄默的办公桌上。   元以言特意跑过来看热闹。   拜读完那份狗血报告之后,元以言又一次没控制住,笑到差点掀了公司房顶。   沈玄默目光沉郁地扫了他一眼,冷飕飕地问:“好笑吗?”   元以言好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大鹅,“噶”到一半,硬生生地止住了声音。   他疯狂咳嗽了几声,勉强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特别好笑”四个字咽回去,艰难地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当然不好笑。这蒋、蒋什么玩意儿脸还真大,竟然还敢碰瓷小顾!就他那副模样气质,说是小顾低配版都算抬举他了,那群人该去医院看看眼睛了!”   那份调查报告里也附带着那位蒋小少爷的照片。   相貌确实跟顾白衣不怎么像。   单独看还能夸一句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但跟顾白衣放在一起比那就差得远了。   不仅仅是五官,单论气质,顾白衣就甩了他十八条街。   非要说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概也就是皮肤都很白,长了一双桃花眼,乍一眼看过去都有点像是吃软饭的——不过一个“柔弱”,一个“娇弱”。   一个看起来像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白脸。   一个看着像不依附他人就活不下去的菟丝花。   看起来好像没多大区别,但在一段不够平等的关系里面,后者这种气质反倒更容易讨人欢心。   这么一想,倒是难怪樊青阳那么有“自信”。   元以言死死盯着照片看了半晌,才勉强把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往下压了压。   想想他可怜的好朋友沈玄默。   再想想无辜被针对的小顾。   ——虽然还是很好笑。   “我说我上次代公司去那个酒会碰到樊青阳,还有他旁边那个男的,怎么看到我的时候,表情都跟怨妇一样……”   合着是因为没找到碰瓷沈玄默的机会而怨念。   元以言又咳嗽了几声,倒是说了几句中肯的建议:“不过话说回来,还不是你从来没带小顾去参加过什么酒会应酬,可不就有人觉得你没把小顾当回事嘛。”   这个圈子里活跃的那一批人很热衷于“夫人外交”,他们重视一段感情的一大表现,就是公开对象身份,然后带着他们四处走动,结交更多的人脉。   但沈玄默就压根没这个意思。   正式在一起之后,他带着顾白衣见了关系还不错的一圈朋友,电话或者消息告知过来往比较多的亲戚。   唯独没带他去那些应酬的酒会上露过面。   也就只有亲近的朋友没放在心上——   别说带顾白衣了,沈玄默自己都懒得去参加那些应酬活动。   元以言趁这个机会提议:“正好下个月有个酒会,要不你带着小顾去转一圈?”   沈玄默抬了下眼:“我们是动物园里给人参观的猴子吗?”   元以言:“……”   这就把这个话题上升到它不该有的高度了。   元以言就是单纯想偷懒,把那个推不掉的酒会名额换给其他人而已。   沈玄默说:“而且下个月我要跟白衣一起去云城。”   元以言试图挣扎一下:“总不能一个月都待在那边吧?”   沈玄默:“看白衣的心情。”   元以言:“我觉得小顾应该更喜欢待在宁城一点,大夏天的,云城多热啊。”   “就算只去一天我也不会带他去酒会的,有这闲工夫不如在家睡觉。”沈玄默冷酷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元以言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样真的特别有昏君的气质你知道吗?”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你嫉妒?”   元以言:“……”扎心了。   有对象了不——确实了不起。   元以言悻悻地闭上嘴,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偷懒的计划。   他倒也不是真的认为顾白衣一定要跟着沈玄默出去应酬。   可能有点震慑作用,但也没多大必要。   反而麻烦说不准会更多一点。   应酬说到底就是利益往来。   顾白衣本来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那些人犯起蠢来连沈玄默都敢算计,自然也免不了让顾白衣受气。   碰上些戏多的,说一句话得拆分到字做阅读理解,也是够烦人的。   顾白衣脾气不错,可能有些事不计较。   但要是沈玄默知道他受委屈,只怕是要气疯了。   这种无关紧要还浪费时间的交际,顾白衣全部推掉也没有任何损失。   有沈玄默在,顾白衣压根不需要费心摆笑脸去讨好别人。   连低头都不用。   至于别人眼里顾白衣的分量够不够重——   敢伸手打回去就是。   只要挑一只鸡杀一回,旁边的猴子自然就知道他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了。   元以言平复了一下遗憾的心情,放弃了在口头上争过沈玄默的天真想法,转回正题:“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你最近好像挺闲的?”   元以言:“……那倒也没有。”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拜托你。”沈玄默说道,“白衣要是看到你这么关心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元以言控诉:“你这是道德绑架!”   沈玄默眉头微跳:“我不希望让白衣太烦心,所以最好速战速决。要是让我来处理,我的心情就会非常糟糕,我心情不好也要惹白衣心烦,那我的心情就会更加糟糕一点——”   “行了行了我来还不行吗!”元以言连忙打断,“你搁这儿套娃呢……算我怕了你了。”   没人想面对低气压的沈玄默。   可能除了顾白衣。   但他又不在这里上班。   不过要不是动到顾白衣头上,沈玄默近来都可以算是十分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了。   元以言看着那份调查报告,笑过之后也不由地漏出几分厌烦与不耐。   看笑话归看笑话。   樊青阳和那个蒋小少爷也确实蠢得叫人烦躁。   元以言表面上大大咧咧,但骨子里也是很护短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一直跟着沈玄默到现在了。   沈玄默那么喜欢的人,他们这些朋友自然也直接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只不过之前涉及顾白衣的事,沈玄默都是亲力亲为去处理,压根没有其他人发挥的余地。   这回难得有个施展拳脚的机会,元以言还有那么一点小兴奋。   元以言摩拳擦掌,先问了一句:“你想处理到什么程度?”   “随你。”沈玄默懒懒地说道,“只要别让他们蹦到白衣面前去碍眼就行,我不想这点破事影响到他的心情。”   元以言回了个微笑:“明白。”   -   接下去的几天,元以言忙得昏天黑地。   另一边的沈玄默反倒清闲了一些,在公司的时候还养成了喝茶看报的养生习惯。   郁乘风都开玩笑说沈玄默提前开始养老了。   元以言忙里偷闲,顺带去汇报“战果”的时候,看到报纸上占据了头版头条的凶杀案介绍,顿时冷汗直冒。   他心惊胆战地旁敲侧击了一阵,才知道就是顾白衣不小心撞上的那起凶杀案。   元以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又——”   后面的话被他咽下去。   沈玄默假装没听见,说他准备当一回热心市民,帮警方看看有什么遗失的线索。   最近网上热点话题是娱乐圈某个顶流明星塌房进了局子,背后还牵扯出了一系列的利益链。   各大网站热搜点进去,十条有八条都在说这件事。   地方上的凶杀案反倒没有引发太大的关注。   网上流传的信息还不如本地报纸上报道的全面。   不过这是前两天的事情了。   警方这两天找到了关键线索,已经大致锁定了受害人的身份,凶手也在审讯中松了口,承认自己杀了人。   剩下的就是要继续找更多的证据了。   杀人分尸,还是年幼的孩子。   这起案件的恶劣程度足以判处凶手死刑。   在案件日益明朗的情况下,媒体开始深挖起杀人犯背后的故事,从年幼时的心理阴影到进入社会后的格格不入,再佐以周围人“老实”、“木讷”之类的形容词。   沈玄默扫了一眼就翻了过去。   报纸后半部分是娱乐板块,占据最大篇幅的无疑也是顶流塌房事件,角落里不显眼的豆腐块上罗列了几部新剧的预告。   其中就有敬导的那部《麒麟玉》。   沈玄默目光停顿了片刻。   他想起了苏理程。   准确的来说,是苏理程那些彩虹屁。   为了进一步了解案件细节,沈玄默后来也加了苏理程的好友。   苏理程确实十分崇拜顾白衣,而且还是个隐形话痨。   现实里还算有分寸。   但到了网上……朋友圈最新几条动态都是围绕着顾白衣的长篇大论。   没指名道姓,大部分都是在说期待某部电视剧,以及电视剧里某某角色的表现。   十足的粉丝做派。   沈玄默偶尔刷新动态,都时常会被密密麻麻的文字糊上一脸。   有好几次他都想动动手指把账号屏蔽,但看着那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彩虹屁,最后还是忍耐下来。   看得多了,莫名就有点郁闷的感觉——   总觉得好像哪里输了一头。   元以言在桌子这一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好半天才发现沈玄默就是在单纯的走神。   走神之余还有那么几分困惑和为难。   这样的表情实在难得一见。   元以言都不由停滞了片刻,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问:“你没事吧?”   沈玄默回过神,看了眼面前这个热爱八卦高强度冲浪而且还很善于搜罗“学习资料”的好友。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说,应该怎么追星?”   元以言被问住了。   一则他压根不追星,对于这种问题当然没有经验。   二来“追星”这两个字跟沈玄默联系在一起就很不可思议。   所以他好半天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他就怒了——   “不是吧沈哥!我在这儿辛辛苦苦地帮你维护你们情侣感情,你怎么还追起什么小明星了?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小顾吗?你给我说说你看上哪个狗——”   沈玄默说:“我想追白衣。”   他看着元以言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脑干缺失的奇行种:“你觉得有白衣在,我还能看上别人?”   元以言:“……”   哦,小顾好像是去跑去演戏了来着。   元以言一秒熄火:“……那是该追一下。” 第90章 回避   ◎他是我男朋友◎   元以言虽然很擅长搜集“学习资料”。   但对于追星这一块, 他确实一窍不通。从入门到精通也得花点时间去了解。   沈玄默只是随口一问,倒也没真的指望他立刻就能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在这件事上,反倒是郁乘风更有发言权一点。   作为一圈朋友中少有的已婚人士, 郁乘风自己是不追星的, 但他老婆追过星。   郁乘风因此也跟着了解了不少追星常识。   路过会议室门口的时候,郁乘风就听见元以言正和沈玄默聊什么追星的事。   起初他还以为是元以言看中了哪个明星。   之前元以言信誓旦旦地说他脑子坏掉了才去追星,无端感觉到被扫射一通的郁乘风默默记仇,这会儿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想去凑凑元以言的热闹。   结果进门一看,脑子坏掉的不是元以言, 而是沈玄默。   ——这比元以言公开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还要让人感到惊悚。   沈玄默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他想追的“星”是顾白衣。   郁乘风:“……哦。”   那就不奇怪了。   郁乘风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沈玄默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夺舍了。   不过关于追星这种事, 他还真能给沈玄默一些建议。   郁乘风说:“我建议你别追。”   沈玄默挑了下眉,问:“为什么?”   元以言跟着猜测:“保持距离感和神秘感?给小顾留一点独立的空间?或者太浪费时间和精力?”   “都不是。”郁乘风摇头,满脸真诚地说,“我怕玄默会气死。”   沈玄默:“……”   元以言:“……”   郁乘风的语气十分诚挚,暗含着几分担忧与真诚的劝告。   他还真不是在跟沈玄默开玩笑。   “小顾要是真的只是玩玩,以后再也不混这个圈子了就算了。如果他准备在这一行发展下去,以他的外形和气质, 火起来是迟早的事情。”   郁乘风也看过那个剧组的预告片,无论是从片子本身的质量,还是从底下评论的反馈来说, 顾白衣都是相当吸睛的存在。   所有预告片加在一起, 顾白衣也仅仅只出镜了不到一分钟。   但除了早就成名的谢延春以外, 被提及最多的就是顾白衣这个连一点资料都查不到的新人。   这就是在镜头上的天赋。   再有沈玄默以及那位顾家大哥在后面保驾护航, 顾白衣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要比一般人容易得多。   说是一条辽阔的坦途也不为过。   但娱乐圈与其他行业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粉丝。   一旦火起来, 必然会有大批量的粉丝涌入追逐。   窥探隐私跟踪尾随或者伺机造谣之类的事情,多提高一些警惕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垂涎美色的必然不在少数,起码各种口嗨是少不了的。   郁乘风看了眼沈玄默,眼神里甚至透露了一丝丝怜悯。   “难不成你这个正牌男朋友,还要跟粉丝挤在一起喊老公或者老婆吗?”   沈玄默:“……”   元以言浮夸地“嘶”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可怜。”   在沈玄默的死亡视线之下,元以言默默地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闭上了嘴巴。   郁乘风欲言又止。   其实那些粉丝口嗨什么的倒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就知道那些话当不得真。   而且这些都是受到喜欢的证明,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好事。   问题在于沈玄默跟一般人不同。   他太在意顾白衣了。   而他骨子里其实是很强势甚至有点混沌的性格,是真的特别喜欢顾白衣所以才一再退让。   什么负面情绪都不敢在顾白衣面前表现出来。   一两句玩笑话不算什么。   怕就怕千句万句汇聚在一起变成了埋在心底的芥蒂,到最后压不下去触底反弹。   其实要郁乘风来说,顾白衣不混娱乐圈才算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顾白衣本身性格就柔和低调,适合镜头,却未必能适应那个圈子。   另外找个普通工作,安安稳稳地和沈玄默做一对普通伴侣,相携到老,未必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他也清楚,沈玄默不会去干涉顾白衣的选择,只会想尽力帮忙铺平前路。   郁乘风自己就有爱人,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态。   作为朋友,他自然更担心沈玄默会受到伤害。   但顾白衣并不是那种只知索取而对身边人的付出一无所觉的人。   郁乘风想了想,还是把那些复杂的东西咽了回去。   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说:“我再考虑考虑。”   虽然嘴上说着再考虑考虑,但追星最基础的一些操作,沈玄默还是做了。   比如关注顾白衣的公开账号和一些话题。   比如了解一些娱乐圈的基本术语,亲自关注一些舆论动向。   比如关注着新剧的宣传情况等等。   剧还未播,仅凭着那几支预告片,顾白衣已经攒了一些粉丝。   相比于那些有点姓名的明星来说,体量相当小,但比起同剧组的其他新人,乃至一些前辈小透明来说,这个涨粉速度已经相当恐怖了。   如果那部剧能顺利播出,顾白衣起码也能小火一把。   沈玄默倒没有郁乘风想象的那样抑郁不平——   那些粉丝在网上喊老公老婆喊得再凶,能真的抱得到顾白衣吗?   不能。   但是他可以。   -   等到六月结束,前面纷纷扰扰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苏理程终于出了院。   学校老师听说凶杀案的事,主动空出了教师宿舍,让他们暑假先住在那边。   比校外更加安全,也方便他们往返实验室。   凶杀案中被分尸的死者是附近的孤儿,父母去世后被亲戚收养,但亲戚都嫌弃这个拖油瓶,一直将他踢来踢去。   那位女性幸存者被绑架的前一周,那个孤儿在被赶出去买酱油的途中失踪,同时家里少了几百块钱现金。   亲戚以为他是卷钱离家出走,恼怒了一番之后也没有出去找。   最后警察是从附近某间文具店的监控里才发现了那个孤儿活动的痕迹,找上了那个亲戚,做了鉴定,才真正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亲戚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惨死,听闻消息后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在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中许久都没敢出门。   罪魁祸首的杀人犯初审便被直接判处死刑。   审判那天,杀人犯终于在法庭上痛哭流涕,说他不想死,还试图翻供。   但证据确凿,也不过就是垂死挣扎而已。   结局也算大快人心。   顾白衣也放了暑假,原定的钟导那部剧的拍摄被延期到了年后,时间已经定下来,暑假便空了下来。   七月份《麒麟玉》正式开播,等到月底播到一半的时候,沈玄默给自己空出了十来天的假期,陪着顾白衣回了一趟云城。   也不能说“回”,应该说“去”。   顾白衣其实并不是在云城长大的。   这个世界的城市名称与他前世的不太一样,只能通过大概的方位判断位置。   云城是个南方小城,前世顾家本家的位置则还要再往北一点。   据顾长乐说,顾家是战后迁到云城去的。   这个世界的顾家祖上也是很显赫的大家族,但不幸遭遇了战争,顾家以及其他几个家族的青壮年都上了战场,最后活着回来的十不存一。   包括顾家在内,不少家族因此人丁凋零,甚至就此沉寂没落了。   另一个世界里还算兴旺的几个大家族,在这里直接消失在了战争里。   对于这个世界的顾长乐来说,那已经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谈论起来也不过就是一段历史。   顾白衣听着却有些唏嘘。   前世许多熟人在这个世界消失不见,或许便是源于那场战争。   好在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   云城留下的顾家人不多,顾白衣跟着顾长乐去认了人,也没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他跟顾长乐旁敲侧击问过顾霜翎。   这个世界给他取名“白衣”的同样也是顾霜翎,当然是没来得及拜师。   而且兴许是因为顾怀玉和许惊澜还活着,顾霜翎跟他们一家来往其实并不频繁。   不过也不是关系不好,而是顾家人战后大多从军,顾霜翎也没例外。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平常想要见一面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找到顾白衣之后,顾长乐后来也联系过顾霜翎,得到回复是等到春节,有空的话他可能回去看看。   没能见到这个世界的师父,顾白衣多少有点失落。   但比起那些早早消失的故人,这个世界的师父还好好地活着,顾白衣还是感到了一些欣慰。   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见面的一天的。   顾怀玉和许惊澜也如约在假期的时候回了趟云城,不过他们只待了两天就不得不赶回凌城了。   这趟云城之行的前半段也因此显得有些匆忙。   顾家三人都在的时候,顾白衣和沈玄默在顾家住了两晚。   等到父母二人离开,他们俩也就搬了出去。   搬到了沈玄默买的那套房子里。   位于云城最有名的河道附近,三室一厅,卧室面积远没有宁城的大,但推开阳台门或者卧室的窗户就能看到开阔的湖景。   进门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暖红的夕阳缓缓落到水天交界线上,柔和又壮丽。   顾白衣看得呆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叔叔阿姨去过宁城之后。我托人置办的。”沈玄默反手关上门,低头去亲了他一下,“算是个惊喜,喜欢吗?”   顾白衣惊讶到有点呆愣的样子很可爱。   晚霞在他脸颊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光,眼底好像也映着粼粼的水光,明亮又欢喜。   顾白衣说:“喜欢。”   沈玄默看得心底柔软,没忍住又吻了下他的唇角:“还是在自己家自在一点,嗯?”   顾白衣慢慢地点头。   沈玄默都看出来了。   顾白衣其实一直都很期待能回顾家看看,但没能看到太多熟悉的身影,他还是有点失落的。   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也有些不自在。   顾白衣尽力去掩饰了,顾家其他人跟他还没有那么熟悉,看到他笑容如常,便没有怀疑。   但沈玄默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失落与不安。   不过顾白衣同样很珍惜能和这个世界的父母相处的时光,所以沈玄默先前都没有声张。   等到顾怀玉和许惊澜离开以后,顾长乐也没有一直跟他们黏在一起,但也没有离开。   顾长乐说是在云城有工作要处理,提前打包好了几份旅游攻略发给他们,让他们自己闲逛,有什么需要再联系他。   偶尔会有顾家的亲戚喊吃饭,再顺路聚一聚。   ——他们都知道这是借口,只是担心顾白衣会有压力而已。   这段假期的后半程,节奏就变得舒缓下来了,真正像是在“休假”。   早上出门逛逛早市,优哉游哉地吃过早饭,有兴趣就去附近的景点逛逛,没心情就回家休息,看看电视——正好最近顾白衣参演的那部剧正在热播,成片效果很不错。   主演谢延春的名字几乎要住在热搜上了。   因为顾白衣演的角色出场很晚,他本身又不怎么关注自己账号的涨粉情况,也没生出什么突然火起来的自觉。   晚上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顾白衣拎着一袋冰淇淋,看到墙边贴着的海报,说是附近广场要搭台子唱戏,宣扬国粹云云。   看看时间正好是今天晚上,根据导航提示,走过去能赶上开场。   顾白衣回头看向沈玄默:“默哥——”   沈玄默看他一脸渴望的表情不由失笑,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时顺势牵住他的手,反正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也看不出来什么。   “走吧。”沈玄默指尖勾了勾顾白衣的手心,“这么黑,别走丢了。”   顾白衣乖乖点头,跟在他身侧。   穿过一条漫长又僻静的林荫道,光影交错着从他们身上划过去,顾白衣在走到尽头的时候下意识伸出手,好像抓住了什么。   沈玄默随着他的脚步停下,转头去看他。   顾白衣朝他张开手掌,笑弯了眼睛,说:“看,我抓到星星了。”   树叶间的间隙恰好构成了一个五角星形状的图案,广场高处的大灯照过来,恰好变成了手心里一颗浅金色的星星。   顾白衣觉得有趣,所以叫沈玄默来看。   沈玄默温柔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到他的脸上。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个喷泉广场,霓虹彩灯闪得格外绚烂,却不敌暖光下这张笑脸引人瞩目。   沈玄默有点想掏手机,趁机换个背景桌面。   不过有人似乎也跟他撞了念头。   不远处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顾白衣警觉地回头,脸上笑容敛去了几分。   有个年轻姑娘正举着手机,迎面撞上他的视线,不由地脸色一红,满脸羞窘。   她并没有在被发现后转头就跑,而是主动上前了两步,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看你长得好像一个小明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删掉。”   走近之后,她目光落在顾白衣的脸上,迟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请问你是不是顾白衣?演了麒麟玉的那一个?”   这还恰巧是个粉丝。   见顾白衣点了头,她一脸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的表情,下意识小声喊了好几句“哇真的好帅”,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尴尬到满脸通红。   她连连说着“对不起”,但一边又忍不住夸他演得好,她特别特别喜欢那个角色。   虽然主动说了愿意删照片,但姑娘捏着手机却是百般踌躇,瞄一眼手机就是一副肉痛的表情,显然是很舍不得删掉那张抓拍的照片的。   顾白衣其实并不喜欢被偷拍,从前世到今生都不喜欢。   不过从前世开始,他就知道这种事禁止不了,到现在已经学会了习惯与漠视。   而且他也确实不好意思为难一个没什么恶意的年轻姑娘。   所以顾白衣只嘱咐了一句不要乱传照片。   仅这一句准许,那姑娘便如蒙大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往外发。   沈玄默蓦地发话:“照片能给我传一份吗?”   顾白衣和那个姑娘都愣了一下。   那姑娘是这才发现站在暗一点的地方的人,好像是跟顾白衣一起的。   特意抬头去打量沈玄默的脸时,她又有点吃惊——长得也好帅!   但是要照片,也得经过当事人的允许。   姑娘自作主张偷拍照片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因此一边往沈玄默脸上瞄,一边问顾白衣:“这是你的朋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没出道的小明星。   顾白衣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回头去看沈玄默。   在那姑娘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顾白衣的时候,沈玄默就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这本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也不会总是黏黏糊糊的腻在一起。   但刚刚那一瞬间,顾白衣却无端地觉察到了一些回避的意味。   他在片刻后反应过来,沈玄默确实是在刻意回避。   不是因为在路人面前的不好意思,而是在回避他的“粉丝”。   大约是基于一些娱乐圈的“潜规则”。   沈玄默自己当然没有任何回避的必要,他是在担心顾白衣。   单纯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说,这种时候被爆出同性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在人前公开。   顾白衣抿了下唇,他自己不会去想那么多。   但沈玄默会怎么想,他一眼就知道了。   对视也仅是片刻的时间。   那姑娘正问到下一句:“——我能把照片给他吗?”   “能。”顾白衣回过神,却一把拉过沈玄默的手,转头冲那个姑娘笑了一下,说,“他是我男朋友。” 第91章 回应   ◎再多一点也没有关系◎   男朋友要照片当然可以给。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白衣的语气太过于自然, 那个姑娘一时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加了好友,将刚刚抓拍的照片发过去,正要道别的时候, 姑娘才意外地“咦”了一声, 后知后觉地去看顾白衣和沈玄默。   “你们是在约会吗?”她下意识问道。   “对。”顾白衣温声应道。   “啊……”那姑娘神色又有点尴尬了,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   她其实是有点惊讶的,视线不自觉地在顾白衣和沈玄默之间来回打转, 搞不清楚顾白衣为什么会这么坦荡地承认。   在她的印象里,混迹娱乐圈的明星, 别说同性恋人, 就连异性恋也大多都是地下情,拼了命地藏着掖着, 时不时就要给狗仔打钱封口。   不过顾白衣是新人,又不热衷于营业,兴许本身就是没什么上进心。   姑娘对此颇有点遗憾,但并没有对他们的恋情本身投去什么异样的神色。   她只是旁敲侧击,忍不住又跟顾白衣重复了一遍他在剧里的表现有多好。   依依不舍地转头离开的时候,她还不忘保证了一句:“我绝对不会把你们的事情往外传的!”   “嗯,谢谢。”顾白衣说道, “我喜欢清静一点的生活。不过这并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   他的语气坦荡到令人动容。   姑娘看看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好像有点无奈地说:“祝你们幸福。”   她看了眼沈玄默, 语气又真挚了许多:“你们站在一起很般配。”   顾白衣起初不太明白她最后那个无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等到这位粉丝静悄悄地离开, 两人牵着手穿过喷泉广场。   在吵闹的音乐声以及炫目的灯光里,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 说:“她好像是在嫌弃你没有事业心。”   顾白衣:“……”   沈玄默问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顾白衣想了想, 同样无奈地说:“我好像没办法反驳。”   最初去拍戏是意外。   顾白衣虽然没有太强烈的物欲与好胜心,但他并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既然接了工作,就要全力以赴去做到最好。   如果别人说他做事不认真不负责任,他还能反驳一下,说他没有事业心……   倒也不算错。   要不是突然间换了个世界,他这会儿应该还在某个偏远的城镇小学里当老师。   还是最清闲的副科老师。   这辈子因为上交的那张工资卡,他倒是没再冒出隐居的念头。   但要指望他突然之间就在一个新的领域,给自己定个什么影帝顶流之类的高远目标,那也挺困难的。   他实在是没有那种争强好胜的上进心。   沈玄默问他:“你就没有什么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吗?”   “有啊。”顾白衣认真地数了数,“练武、看书,还有练字这些算是习惯了,跟朋友喝喝茶串串门……消磨时光还是很容易的。”   沈玄默问:“人生目标什么的呢?”   顾白衣说:“长命百岁吧。我想多陪你几年。”   沈玄默陡然一滞,剩下要说的话都忘到了脑后。   片刻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温柔:“这些话要是放在外面,别人该说你恋爱脑了。”   说的是吐槽的话,但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沈玄默甚至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   就那一句话,便足以将他哄得心花怒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症状其实比顾白衣严重多了。   不过沈玄默在这种事上是从来没有什么自知之明的。   沈玄默原先担心顾白衣不好意思说他的目标,现在才发现他确实就是安于现状的咸鱼心态,想想也就释然:“知足常乐也挺好。”   反正有他在,肯定不会让顾白衣受委屈的。   顾白衣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生活就行了。   就算以后突然想奋斗了,有他在,什么时候也都来得及。   现在这样反而会轻松很多。   他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会不会影响到顾白衣以后的事业发展了。   当然也不用真的隐姓埋名,当背后那个面都不能露的男人了。   沈玄默的脑子里一秒钟能转八百个念头。   那些想法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面上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却是渐渐放松下来。   顾白衣起初没多想——他倒不是真咸鱼。   没事业心和直接躺平摆烂是两码事。   他不给自己定太高的目标,不代表不会继续努力工作。   但看看沈玄默的表情变化,顾白衣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默哥。”顾白衣叫住他,问,“你觉得我是因为没有事业心,所以才无所谓粉丝知道我们的事?”   旁边有几个小孩儿绕着喷泉狂奔,家长在背景音里嘶吼着追上来,险些撞上顾白衣。   沈玄默伸手将顾白衣往旁边拉了拉,避开了那些孩子和家长,才疑问性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   原本柔和的音乐被放大了音量,直接在耳边炸开的时候,就不是美妙的音律,而是纯粹的噪音了。   其中还夹杂着小孩子尖锐的尖叫声。   顾白衣看了看左右,拉着沈玄默穿过左侧的小桥,走进小河岸边那条小路上。   旁边种着一排树木枝叶繁茂,将音乐声和吵闹声都隔绝在远处。   手机导航上开始不断跳出偏航提醒,顾白衣随手关掉了后台软件。   整个世界仿佛都清净了下来。   沈玄默也终于能听清楚顾白衣的声音。   “我才不是因为没那么在意事业,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顾白衣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本来就是我男朋友,是我对象,是我的伴侣,为什么非得要藏着掖着?”   就算沈玄默不委屈,他自己都觉得委屈。   “我活了两辈子,才第一次遇到这么喜欢的人——”顾白衣顿了顿,“况且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说有一个同性伴侣就不能参与工作,不能参与评奖。如果在工作上受不到认可,那也是我的能力不够,而绝对不是因为我有一个男朋友。”   沈玄默安静地听着顾白衣说话,神情微动。   他渐渐已经反应过来。   等到顾白衣说完的时候,沈玄默勾了勾他的手指,主动道歉:“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顾白衣停下来,微微撇过头,脸有点红。   大庭广众之下剖白真心——虽然他确定附近都没有人路过,那阵情绪过了之后,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顾白衣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跟告白也差不多了。   虽然这种话他其实已经说过不少了。   但沈玄默似乎总是很容易被取悦到。   仅仅是这样的解释——仅仅是告诉他,是因为喜欢他在意他,所以才那样坦然甚至主动地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玄默就已经高兴得好像得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   冷淡疏离的表象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眼角眉梢都满溢着欢喜与柔性。   但在外面,他也只是拉着顾白衣的手。   实在压不住心底的欢喜,便低头去吻他的手指。   ——真的很好哄。   顾白衣想道,他也真的很容易就满足。   他也应该觉得高兴的,然而眼底却莫名有些酸涩。   这一瞬间,顾白衣已经将那个不知道在哪里搭起来的戏台子丢到了脑后。   他一把拽住沈玄默的领口贴向他,主动吻了上去。   “我爱你,所以——”顾白衣低声呢喃,“要的再多一点,也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正文开始收尾啦,这部分要好好构思一下,所以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指可能延迟到凌晨更新这种),先提前说一声么么么   争取在99章或者100章完结正文~   不过番外很多,10w打底(正文原定的戏中戏和娱乐圈部分也会挪到番外里面去写的,基本都是甜宠日常,后面就慢慢写啦w   顺便说一下文案,等完结后会修的~   一个是因为掉马剧情还没写出来。作者都还不知道会是啥场面,另一个是因为连载期大修文案有被锁的风险,所以干脆等完结后一口气改完了   不过还是感谢大家的提醒,么么哒 第92章 假象   ◎他看起来柔弱可欺◎   夜半。   看戏的事草草收场。   半途稍稍一耽搁, 到了广场上时,前排已经坐满了人,周围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抬头看去都是攒动的人头, 隐约能听见咿咿呀呀的音响声。   顾白衣和沈玄默两人站在人群外面, 并没有往里面挤。   沈玄默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就是陪着顾白衣听个声响。   顾白衣是对这些生活中一切琐碎的娱乐活动都充满了兴趣,但仅仅是喜欢这些平凡的烟火气,而并不是非要看到表演内容不可。   人群的最外围, 小腿高的花坛宛如一圈栅栏,将宽敞的广场围成了一个圈, 形成了天然的观众席。栅栏外侧便是一圈被树荫包裹的漆黑不起眼的小路。   顾白衣踩在花坛的边沿, 朝人群中心的舞台上看了几眼。   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于是他渐渐失去兴趣, 低下了头。   沈玄默站在花坛下面,心有灵犀一般抬头看向顾白衣,下一秒张开了双臂。   顾白衣从花坛上往下跳,正好撞进沈玄默的怀里。   沈玄默将他抱了个满怀,脸颊擦过顾白衣的耳尖,柔软的发丝勾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顾白衣重重地回抱了一下沈玄默,在他的颈侧落下一个一触即分的轻吻。   然后他又飞快地放开了沈玄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的看台之上, 没人注意到昏暗的树荫下面还站着两个人,姿态亲密地相拥。   但人群之外的亲密接触,仍是让他们的心跳难以自制地快了几分。   分开之后, 他们不约而同, 好像做贼一样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没忍住, 噗嗤笑了一声。   沈玄默看得手痒, 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摸了下他的脑袋,问:“还看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回去吧。”   他们绕过喧闹的人群,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进灯火点点的小区。   世界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   开阔的湖面上亮着零星几点光,与天上的碎星交相辉映。   面朝着湖景的卧室里,顾白衣坐在沈玄默身上,伸手去解他衣服上的扣子,一边俯身去吻他。   躺在床上的沈玄默被勒令着不许动,起初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他那慢条斯理地撩拨。   在顾白衣俯身吻下来时,沈玄默一手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一手搂着他的腰翻了个身。   位置瞬间颠倒,顾白衣倒在柔软的床铺里,如墨的发丝铺散在白色的枕套上,凌乱狼藉。   沈玄默三两下解开衣服,压着他一直吻到他的脖子,一边在他耳边低语:“你说的,要的多一点也没关系。”   沈玄默确实很擅长学习。   也很善于翻旧账。   后半夜的时候,顾白衣终于生出几分后悔——不该那么纵容沈玄默的。   翻过身的时候,他看见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   月色朦胧。   最外层的白色轻纱上绣着一些暗纹,白日里并不显眼,被光打在地板上,印出几个朦胧的花纹。   顾白衣蓦地想起在那片长长的林荫道尽头,他伸手抓到的那颗星星。   炫耀的时候被人意外打断了,后面就不了了之。   这时候再想起来,还有些遗憾。   本来是想送给沈玄默的——   抬起手给他看,然后叫他过来伸出手,合上手掌,说“送给你了”。   一份免费的礼物。   很幼稚的游戏。   但因为对方是沈玄默,所以没有关系。   沈玄默总是会愿意陪着他胡闹的。   顾白衣倦懒地躺在沈玄默怀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份遗憾。   沈玄默合着他的手掌,嵌进指缝,十指相扣,温柔低语:“我已经抓住我的星星了。”   漫天星月,皆不及入怀的这一个。   -   那天晚上偶遇粉丝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也是一个开端。   如郁乘风所预料的那样,顾白衣那个角色自从第一次正式出场开始,就牢牢抓住了观众的视线。   电视剧的节奏明快不拖沓,进入中后期的时候热度本就在逐渐走高,关于这个新角色的讨论度也飞快高涨。   且不论作为新人的演技已经算是过关,单论外形,在整部剧里都是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出挑。   首次出场才两三分钟的戏份,就已经被剪刀手们剪出花来。   不过这些热度暂且还局限于小圈子里,顾白衣休假期间很少上网,也没有公司和经纪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直到在离开云城之前,顾白衣又被路人认出来几次,要过签名与合影,他才知道自己的角色反响不错。   他配合剧组转发过几条宣传动态,顺道搜了下自己的名字。   零星几条动态都来源于私人账号。   那些偶遇的“粉丝”嘴上都说着一定保密,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将照片发上了网。   也有人抑制不住倾诉欲,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地说听某某亲戚说顾白衣有个同性恋情的瓜。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事,免不得说些失望甚至是讥讽侮辱的话。   但这些终归是少数,没人在背后刻意煽风点火,也就是流传不广的一则传闻而已,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顾白衣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没再关注这些动向。   八月初的时候,顾白衣和沈玄默就回了宁城。   沈玄默回公司处理堆积的工作,被迫早出晚归了好几天。   顾白衣则泡在了武馆。   托了电视剧热度的福,他们这个武馆也算是彻底火了。   最近甚至还有不少人特意从外地跑过来打卡。   为了避免正式学员受到打扰,他们还不得不在门口搞了个门禁系统,只能刷卡进入。   好在受到地域限制,真正跑过来报名的新学员数量还没有超出他们能承受的范围,只是要比平时更忙一些。   顾白衣在这边挂了个兼职的名,原先除了林家姐弟以外,并没有真正去带学员,反而是在做那些教练的教练。   面向那些没有基础的普通人,让顾白衣去教就是杀鸡用牛刀了。   武馆最上面的大老板都没好意思开这个口。   但最近假期,武馆前所未有的忙碌。   再加上带新学员可以多拿点提成,顾白衣还在攒钱准备礼物,所以也心甘情愿被抓了壮丁。   不过其中起码有一半的人点他的名字,只是为了和他拍照打卡。   武馆师弟开玩笑说,还不如做个拍照几元一次的招牌放在门口,说不定比他们主业还要赚钱。   倒是有几个性格耿直的还为此愤愤不平,觉得那些新学员完全是把顾白衣当成了吉祥物。   难得有被大佬指点的机会还不珍惜——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些都是玩笑话罢了。   顾白衣都只是随着他们一笑而过。   他面容温和,带着一点浅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偶尔开口都是温温吞吞,如同春风拂面一面温暖柔和。   即便是刚刚被按在地上摩擦过的人也很难不生出几分滤镜——   看起来真乖。   比起那种胡子飘飘头发花白的隐世高人形象,他确实更像是一个花瓶吉祥物。   周围知晓他实力的人都是如此,那些不了解他的外人就更不必多说。   顾白衣给某些只听说过他名字、看过他照片的人的印象就只有四个字——   柔弱可欺。   某天顾白衣从武馆回去的路上,就有人堂而皇之地跟在了后面。   这天正好林稚简也在。   但林和初为了应对某门考试,最近都泡在图书馆。   顾白衣不太放心她的安全,便顺路把林稚简送到图书馆,姐弟两人正好可以一块回去。   目送着林稚简进门的时候,他就听见几声“咔嚓”的拍照声。   自从初次偶遇粉丝以来,顾白衣对类似的声音都不陌生,他回头朝声源处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男人躲在角落一片树荫下面。   许是没有料到顾白衣会突然回头,男人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一边往树干后面躲。   顾白衣微微扬了下眉。   然后他就好像什么没注意到似的,转过了头,往另一边的小路上走去。   墨镜男鬼鬼祟祟地从树干后面探头,瞥见顾白衣的背影走远了,才拍了拍心口,喘了口气。   一个小白脸能有那么强的气势?   男人半信半疑地想着,他不愿承认自己仅仅是被那一个回眸给吓到了,于是仅将之归结于偷拍被发现的心虚。   眼看着顾白衣已经走远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林荫之间的小路七拐八绕,最后通向了一个巷子口。   男人脚步慢了一些,只依稀看见顾白衣的背影闪进了巷子。   他没有多想,加快脚步往巷子里走去。   穿过狭窄的单行道,尽头岔路口就有了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然而左右两侧都是破败的旧屋,不见半个人影。   墨镜男脚步一时踌躇——   那小白脸跑到哪儿去了?   然后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在找我吗?”   墨镜男下意识回头,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他的脸色刷得白了几个度,紧张地连退了好几步,猛然撞上背后的破败的墙壁,帽子都被撞掉了,松动的砖瓦间扑簌簌掉下一片灰尘。   一部分飘进墨镜的间隙里,糊的他眼泪直飚。   疯狂眨眼的时候,他终于看到蹲在围墙上的那道身影——   起码三米高的围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顾白衣胳膊抵在膝盖上,一手撑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看下面的人。   含笑的眉眼像是在看一出新奇的闹剧。   即便身在高处,需要下面的人仰头去看他,不刻意暴露杀气的时候,他看起来依然有种天真又无辜的乖巧感。   他看起来更像是在看蚂蚁搬家,而不是在看诡异的墨镜男好像受惊的蚂蚱一样四处乱撞。   墨镜男莫名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   但他心里有鬼,来不及发怒,下意识对着墙头上的人干笑。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看不见他的脸。   “我只是碰巧路过……”他虚弱地说道,刻意变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   男人用余光扫视着三条岔路口,在屋檐破败的两条小路,以及已知的回路之间犹豫了片刻,试探着想要原路返回。   顾白衣问他:“谁让你来的?”   墨镜男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一句,才猛然想起一个更合适的借口:“我就是看你好像一个明星,所以好奇拍两张照片想问问朋友。”   欲盖弥彰。   顾白衣眯了下眼。   他原本只是随口诈一诈,那些窥探人隐私的狗仔这么打扮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这个男人的反应明显有鬼。   不是娱乐圈里那种“粉丝”。   墨镜男一边疯狂地思考着借口,一边偷瞄着顾白衣的脸色,尝试着从墙头下面走回去。   然而刚跨出去两步,他就感觉膝盖一痛。   他的脸色一白,险些跪倒在地,本能地伸手扒住了面前那面墙。   疼痛还未来得及缓解,他又感觉右手一痛。   死死抓着的手机轻易地脱了手,随即整条右手臂都被按在背上,墨镜男一头撞上墙壁,墨镜都被撞歪了,造型滑稽地半挂在脸上。   顾白衣一手将他按在墙上,一边温声问他:“密码多少?”   墨镜男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顾白衣手上微微动了动:“嗯?”   脆弱的眼周皮肤贴上粗糙的墙壁,陡然间擦出一道火辣辣的烧灼感,被挤开的墨镜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墨镜男只觉得手臂好像已经断了,这一回却不敢喊半生痛,语速飞快地回答:“956413!”   生怕顾白衣听得不清楚,他又放缓了语速,又重新报了一遍。   这是他的“工作”手机。   账号里面加了他的雇主,后面备注“进行中”,这是他最近接下的一笔生意。   墨镜男是个私家侦探。   不太入流的那种,专门负责“调查”出轨事件,力图帮助雇主创造有利证据。   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是个P图高手。   从记录来看,雇主并没有直接报上自己的姓名,只要求墨镜男找到顾白衣“不检点”的证据,另外还要查他跟哪些男人来往过密——最好是有钱的那种。   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墨镜男身材高大,以往都是偷摸跟踪,只有跟踪对象人多势众的时候,他才会多带上一个“助理”。   这一回看到顾白衣的照片,他都没多想,就直接自己上了——省得还得损失部分酬劳。   结果没想到一脚踢上了铁板。   墨镜男被疼痛折磨得理智尽无,下意识的挣扎都被轻松镇压。   就好像一座山牢牢地压在他肩上,叫他气都快喘不过来。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开了第一句的口,后面讨饶的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得飞快。   “我也是拿钱办事,你——您,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您要是看得上,那些定金我都给你!那、那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这人是憋着坏呢,就算从我这里撬不到什么,也会有别的损招——”   顾白衣问他:“知道是谁吗?”   墨镜男一下子噤了声,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我们是从网上联系的。”   顾白衣:“啧。”   墨镜男立马又接道:“不过我可以查!最多三天——不对,两天,我保证查清楚是什么人!”   顾白衣瞄了他一眼:“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墨镜男缩了下脖子。   他总觉得顾白衣打量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块死猪肉。   虽然顾白衣的语气一直都很温和,但在这一刻,恐惧的本能还是压倒了理智。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交代的一清二楚。   从姓名到住址。   连身份证都掏出来了。   卫池辉,住在西河街二十三号的平房里,家里有个患慢性病的老母亲。   一半是卖惨,一半是保证他不会跑。   顾白衣扣了他的手机和证件,然后帮他把胳膊接了回去。   一阵剧痛之中,卫池辉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下一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好接了。”   卫池辉眼泪直飚,疯狂地点头。   顾白衣松开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报了武馆的地址:“查到了就去这里找我。”   见他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卫池辉才胆战心惊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满脸畏惧地低垂着目光,不敢直视他的脸。   卫池辉是从武馆里一路跟出来的,他当然知道顾白衣在武馆里兼职。   但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顾白衣是用来打卡的吉祥物。   直至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敬畏地问了一句:“你、您这身手,也是那家武馆里练出来的吗?”   要是练武的都那么厉害,他都要忍不住庆幸没有在武馆门口被发现了。   不然可能就是围殴了。   与此同时,卫池辉又生出一点隐秘的渴望——要是他也去报个班,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日后的安全问题了?   顾白衣好似一眼就看出他心底所想。   “不是。”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武馆里那些人,捆在一起也打不过我。”   揍卫池辉这样的,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卫池辉:“……”   他运气也太“好”了。   一挑就挑中了最难搞的那一个。   卫池辉哭丧着脸,摸着发凉的后颈,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巷。   狼狈的模样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卫池辉不得不低下头,尽量往无人的角落里走,一边磨了磨牙,暗暗恨上了给了他错误信息的雇主。   要不是那人再三强调顾白衣就是个没权没势靠男人上位的小白脸,他也不可能踢上这块铁板。   他是想赚点快钱,但没准备把自己搞成残废。   卫池辉沉着脸掏出另一个私人手机,叫朋友去查雇主的身份。   职业道德什么的……   他本来就没有道德,怎么选还用想? 第93章 报仇   ◎我想揍你很久了◎   如果只是想知道账号背后的人是谁, 其实也并不是特别需要卫池辉去调查。   顾白衣在回去的路上给田觅蜜发了条消息,不出半个小时,田觅蜜就扒出了账号背后的人发给了他。   不过前因后果这些, 就没办法那么快弄清楚了。   田觅蜜问他要不要再帮他往下查查。   顾白衣说不用。   看到那人名字的时候, 他就大概猜出来一些前因后果了。   那个小号背后的主人姓樊。   不是樊青阳本人,但大概率跟樊家脱不了干系。   樊家的事情,顾白衣是知道的。   偷拍照片的事情过去之后,沈玄默跟他提过一次。   担心顾白衣听了心情不好, 沈玄默没说得太仔细,后面的事都交给元以言去处理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涉事人员, 一个都没有在顾白衣的面前出现过。   要不是清楚沈玄默不会拿这种事跟他开玩笑, 顾白衣都要以为他是小说看多了,所以才编出了那么离谱的剧情。   因为听起来太过于荒诞了, 又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些人,顾白衣当时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觉得好笑。   但这又确实不是一个适合时时回顾的笑话。   恰好后面的事情很多,顾白衣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至今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群人突然又冒出来,也不知道是某一个人的自作主张垂死挣扎,还是破罐子破摔,故意来恶心针对顾白衣了。   顾白衣怀疑是后者——   因为他现在真的开始有点不爽了。   -   樊家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沈玄默翻脸翻得他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包括樊青阳在内。   刚被沈玄默直接拉黑的时候,他就意识到顾白衣的分量比他预计的还要高一些。   他还没有弄明白到底高到什么程度,但第一反应就是去道歉, 用玩笑或者误会之类的话将这件事盖过去。   但沈玄默压根就没有再把樊青阳的账号放出来过。   后来樊青阳又赶紧去找沈玄默那些朋友, 比如元以言和郁乘风。   郁乘风态度还算温和, 还问了一句他是谁, 然后“哦”了一声才挂断电话。   之后电话就打不通了。   最狠的是元以言, 前几天在酒会上还在跟樊青阳把酒言欢,聊着某家八卦聊到意犹未尽,约好之后再一起喝酒详谈。   结果求助的电话打过去,元以言跟他废话了整整两个小时,说自己其实很舍不得他。   言语间的惋惜听得樊青阳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嗝屁了。   然后一转头,搞樊家搞得最狠的就是元以言。   樊青阳一度都有点恍惚,险些忘了自己只是给沈玄默打了点他情人的小报告,而不是撅了元以言家的祖坟。   在针对樊家这件事上,沈玄默并没有出面。   事实上也完全不必到公司出面的程度,沈玄默亲自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樊家从待定的合作名单里踢出去。   在樊家竞争优势最为明显的情况下。   傻子都看得出来樊家得罪了沈玄默,而且是得罪得狠了。   且不说沈玄默在宁城这一片的影响力,单就说年初唐家短短几个月内就消失在圈子里的惨状,至今还历历在目。   没人想做第二个唐家。   况且樊家说是个大家族,但也就表面风光,实际上早就没落了。   即便是今日,除了樊青阳还算有点能力和手腕以外,上上下下的樊家子弟都不怎么成器,都是一群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还没有真的把自己玩进局子里的。   而樊青阳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可能也就是在沈玄默还没有真正起家的时候就慧眼如炬,发现了这颗冉冉发光的明日之星,然后十分坚决地跟着他混了。   沈玄默吃肉,他跟在后面也能混口汤。   对于早就式微的樊家来说,这口汤足够他们起死回生。   然而子孙不成器,也只能勉强吊着命。   得罪了沈玄默,他们就会立刻从岌岌可危的悬崖边掉下去。   都不用沈玄默亲自放话,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合作者们下一秒就变了脸,毫不犹豫地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有些人想要讨好沈玄默,还会跟着上去踩两脚。   更别说还有元以言这个带头的。   如果能当机立断及时止损,说不定还能断尾求生,但……   看着自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谁又舍得呢?   就连自诩反应快行事果决的樊青阳都觉得恍惚与荒谬——   他不过就是找人拍了顾白衣的照片而已。   那些暗示的话甚至连侮辱和轻视都算不上。   即便觉得是他误会了,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他担心沈玄默被骗。   樊青阳甚至做好了沈玄默对此不满的心理准备。   他早就想好该怎么解释。   在最坏的结果下,他又要怎么把自己撇清出去。   樊青阳知道樊家并非不可取代。   但相较于其他更有脾气的合作者来说,樊家无疑是让步最多、最听话,也是最合算的。   出于利益考虑,沈玄默怎么也不可能选择轻易撇下樊家。   樊青阳因此才有了一些试探他的底气。   谁承想,沈玄默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赶尽杀绝。   好似仅一夕之间,樊家便从天堂落入泥潭。   圈内人冷嘲热讽,对手耀武扬威,每天一睁眼就有下属汇报公司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者是某某下属带人跳槽,直至深夜还能接到催债电话。   公司状态每况愈下力不从心,宛如钝刀子割肉。   樊青阳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忙到心力交瘁。   樊家其他人后知后觉到情况不对,也快要疯了。   好不容易从樊青阳口中逼问出原因,樊家人也懵了——   就因为一个小情人?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也嗤之以鼻。   但只要还有点脑子的,就知道不能得罪沈玄默。   也不能得罪他正在兴头上的人。   樊家老爷子气到拎着拐杖敲了樊青阳一顿,然后樊家上下一通探讨,一致决定请那位小情人来做客致歉。   希望他消了气之后能给沈玄默吹吹枕头风,就让这件事直接揭过去。   于是,就在顾白衣思考怎么找樊家人聊聊人生的时候,樊家人主动找上了门来。   -   樊家人来“请”顾白衣做客的时候,是光天化日当街拦路。   据说目的地是宁城的富人区别墅,临近市中心。   乍一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安全的。   但车门一开,就下来三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将顾白衣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站在他们中间的时候,顾白衣被衬托得格外瘦弱且苍白。   周围的路人生怕惹麻烦,不敢离得太近,但又不由地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中间的顾白衣——   看起来就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么人。   路人的交谈声传到远处,结伴出来买东西的武馆几人恰好听见几句八卦。   脾气暴躁些的师弟脸色一变:“怎么还有当街绑架的?!”   说着就撸起袖子,准备去见义勇为。   张佑余也没有多想,眉头一皱,说道:“走,去看看。”   胆子最小的小师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担心两位师兄会冲动行事,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三人匆匆忙忙穿过人群,正好就看到顾白衣跟着那几个保镖上了车。   他们不约而同刹住车,微微张着嘴,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那个……”小师妹迟疑道,“好像,是顾哥?”   “……”张佑余和小师弟同时陷入沉默。   如果真的只是普通路人,他们说什么也要拦下来问问情况,免得真的是拐卖或者绑架。   但顾白衣么……   这位大佬不愿意的话,谁能绑得了他?   那三个保镖看着魁梧,但估计绑一块都不够顾白衣揍的。   三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旁边的一对路人情侣看到这一幕,也面露忧色,低声交流着。   “会不会是绑架啊?”   “那个好像是哪个小明星诶。”   “小明星也可能被绑架啊,那个圈子里什么潜规则之类的玩得可凶了你没听说过吗?”   “光天化日不至于吧。”   “有钱人什么事干不出来,你没看到那辆车?那顺位车牌好像是哪家少爷的,我记得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那要不要报警?”   “还是算了吧,万一惹上麻烦怎么办。”   ……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还是转身离开了。   武馆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也下意识地盯着车牌看了几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车已经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三人脸色一变。   小师妹也忧心忡忡,迟疑着说道:“不会真是什么有钱人吧,听说有些人的手段可下作了,万一给顾哥灌了药,然后绑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张佑余和小师弟的神色也跟着动摇起来。   虽说顾白衣身手确实很厉害,但到底也还是肉|体凡胎,万一那些人真的丧心病狂用什么手段——   张佑余当机立断,直接伸手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   小师弟跟小师妹也连忙挤上去:“师傅!麻烦你追上前面那辆黑车,就一二三四那个车牌!”   张佑余在一旁掏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小师弟满脸焦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手机?”   小师妹凑过去问:“师兄你在摇人?”   张佑余摇摇头,说:“我跟他男朋友说一声,说不定他知道是谁。”   -   顾白衣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在围观路人眼里已经被“绑架”了。   虽然以对方强势的态度来说,这种说法也大差不差。   但在樊家人眼里,他们可能认为自己真的只是在邀请顾白衣去做客。   私家车开进了别墅区。   保镖一左一右先下了车,然后“请”顾白衣进门。   别墅藏在一片树影之间,隐蔽而不起眼,周遭几乎看不见别的住宅。   进了大门,除了保镖寸步不离以外,樊家只有两个人在。   一个鬓边花白的樊老爷子,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年纪,身体还很硬朗,手边的木制拐杖更像是一种装饰品。   看见顾白衣进门的瞬间,他便站起了身,生了不少皱纹的脸上硬挤出一丝微笑。   他竭力表现得和善,但骨子里的高傲难以掩饰,结合在一起反倒显得别扭。   旁边站着的青年男人就是樊青阳。   戴着黑框眼镜,相貌不算差,就是面容憔悴,显得有些阴气沉沉。   樊青阳也试着朝顾白衣微笑,但也只是嘴角抽搐了几下,实在是挤不出来。   他只好推了下眼镜掩饰,然后低下了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在他的视线扫过顾白衣的面容时,顾白衣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恶意——   樊青阳是真的很厌恶他。   甚至是憎恨他。   大约是看不起他,觉得他碍眼,偏偏又还要向他低头讨好,心底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顾白衣微微扬了下眉,并未开口说什么,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非常安静。   楼上没有人。   大厅里的摆设也很简陋,角落里满是灰尘。   应该是专程为了“招待”他,才特意收拾出来的地方。   樊老爷子看起来心底同样轻蔑且不屑。   但他想要跟顾白衣和解的心也是真实的。   所以虽然态度还有些高高在上,但起码有在尽力表现出友善。   另一个人就没有这样的“诚心”。   就是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了。   看到顾白衣冷淡的反应,樊老爷子心下不喜,觉得他这样的人着实不懂规矩,难怪会撺掇沈玄默干出那么不理智的事——   他在心底已经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了顾白衣的头上。   但纵然心底再怎么不满,樊老爷子还是硬拉下老脸,主动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又言辞切切地说起樊沈两家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交情多么深厚,樊家又给沈玄默带来了多少好处。   他竭力掩饰了,但言语之间还是带了几分不自知地谴责。   好像都是顾白衣不懂事,才毁掉了这样好的一桩关系。   樊青阳偶尔从旁补充两句,倒是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道歉,说自己是思想龌|龊才误会了顾白衣,但其实他不是有意的云云。   这两人一唱一和,就好像把顾白衣架在火堆上烤。   换个人站在这里,只怕是要坐立难安左右为难,憋着气又发不出来了。   但顾白衣面色如常,对那些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大部分精力都在确认这栋房子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明面上三个保镖,暗处还藏着三个保镖。   除此以外就确实只有樊老爷子和樊青阳两人在场。   樊老爷子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口干舌燥之下忍不住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抬头看到明显在走神的顾白衣,顿时气到胸口都有些发堵。   他咳嗽了几声,顺了顺气,才勉强压着怒意,尽力装作和蔼地问:“小顾,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嗯?”顾白衣终于转回头看向他,眨了下眼睛,一脸无辜地说,“抱歉,我没听见。”   “你——”樊老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您身体好像不太好,还是不要掺和这件事了。”顾白衣说着,就将视线转向樊青阳,问道,“你就是樊青阳?”   樊青阳点了点头:“是。之前的事是我唐突——”   他还准备继续说些道歉的话。   顾白衣朝他招了下手:“你能过来一下吗?”   樊青阳迟疑了一下,看了眼离得很近的保镖,还是点点头,往顾白衣面前走近了几步。   保镖会意地跟在他身后,在不远处才停下。   顾白衣语气很温柔,甚至没有半点压抑怒火的迹象。   这也是让他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原因之一。   ——大概就是那种依附强权者胆小又懦弱的菟丝花。   就连保镖都闪过这样的念头。   顾白衣温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见你吗?”   樊青阳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的邀请手段太过于强硬,开口便又是道歉:“抱歉,私下里实在是联系不上你,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顾白衣继续说道:“本来我可以直接给默哥打个电话,他挺擅长处理你们这种事的,他也不想我被这种事情打扰,只要我不想,你们就算当众跪下来道歉也没办法把我带过来。”   让他们还有余力在顾白衣身上做文章,是元以言的失误。   但论起斩草除根的手段,元以言确实是有点比不上沈玄默。   不过这并不是顾白衣能被顺利带过来的原因。   原因是顾白衣想过来。   仅此而已。   樊青阳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满身的厌憎和戾气都快要压制不住。   然而没等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就觉脸颊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控制不住地后仰,然后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砸到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下。   沉闷的声响好似带着地面也一阵震颤。   樊青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趴在地上痛苦地咳嗽了两声,随着血水一同吐出来的还有一颗断了半截的牙。   空旷的大厅里一片死寂,就连保镖都没反应得过来,呆愣地看着那个看似孱弱的清瘦青年。   顾白衣缓步走向地上的樊青阳。   保镖并未上前去保护自己的雇主,反倒在他靠近的时候本能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顾白衣脸上的笑容敛得一干二净。   冰冷的杀气化作刺骨的寒霜,仅是对视一眼,就叫人忍不住心生战栗。   “当初就是你这个王八蛋想撬我的墙角,嗯?”   微微上扬的尾音也仿佛掺着冰碴。   顾白衣按了按指关节,一脚踩上樊青阳的脊背,冷笑了一声:“我想揍你很久了。” 第94章 发现   ◎他是真的很厉害◎   在收到张佑余的消息之前, 沈玄默的眼皮就开始狂跳不止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这两天没睡好,所以眼皮有点抽筋。   看了看剩下的工作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他还是闭了闭眼睛, 决定先休息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不是什么特别关注的提示音,沈玄默按了按眉心,在铃声响到一半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打来电话的是赵桑实。   他们之间通话并不多,如果不是真的有什么事, 赵桑实一般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但这一回电话一接通,赵桑实就先说:“沈哥, 我要给你讲个笑话。”   他的语气里确实藏着压不住的笑意。   听起来好像是狂笑了一通之后才勉强止住笑, 然后一边努力压抑着,一边与旁人交流。   沈玄默险些以为他是又犯病了——物理意义上的那种犯病。   他还瞄了眼手机的来电显示, 确实是赵桑实没错。   赵桑实继续说:“刚刚我手下的人告诉我,有人买通了几个打手,准备去对付顾白衣。”   沈玄默脸色立刻就变了,声音也冷了下去:“人呢?”   “不是我的人。”赵桑实说道,“不过我叫人盯着了,有动静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沈玄默的声音这才和缓了几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赵桑实差点又没绷住笑,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就不好奇是谁指使吗?”   沈玄默点开了免提, 一边退出去翻找顾白衣的账号,一边问:“你知道?”   赵桑实回答说:“大概查到一点。”   沈玄默问:“什么情况?”   赵桑实说:“得怪元以言办事不靠谱,心不够狠, 只把人送走——他又不是没长脚, 难道不会自己再跑回来吗?要我说, 起码得把两条腿打断了, 再给他找个看护, 说不准还能被夸一句善良。”   沈玄默指尖一顿,很快反应过来。   樊青阳和蒋家少爷那件事,他是交给元以言去办的。   虽然他没直接插手,但后续还是知道的。   樊家不必说,本家老宅都在宁城,家中子弟又大多无能且目光短浅,走是肯定舍不得走的。   起初那半个月,他们甚至还变卖了不少家产,试图自救。   结局自然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除了要眼睁睁看着家族财富一日日散尽,樊家还摊上了不少官司,足够樊青阳忙到焦头烂额了。   最后结局要么是樊家人及时止损,变卖家财远走他乡,兴许还能勉强维持一点体面优渥的生活。   要么就是留在宁城死磕,落得四处碰壁,彻底落入泥潭的下场。   至于那位蒋少爷,则直接被送出了国。   当年他出国其实也不是所谓的为情所困,而是随着父母一起移民国外了。   只是这两年生意不太景气,蒋家生活没有过去那样优渥了,蒋少爷语言能力又不算太好,实在是习惯不了,这才又偷偷自己跑回了国。   他原是想要跟旧爱破镜重圆的,可惜他那位前男友也早就出国了,如今下落不明。   于是在樊青阳的怂恿下,蒋少爷才把目光转向了当年绯闻流言中的的“舔狗”沈玄默。   蒋少爷充其量就是虚荣一些,渴望享受到优渥的物质条件,又因为当年的流言而虚荣心膨胀,妄想着能轻易挤掉“替身”,取而代之。   但要说使了什么手段,倒也没有。   可能当时还没来得及。   也可能是没有那个条件。   他孑然一身地从国外跑回来,其实经济状况都有些窘迫,除了跟在樊青阳后面见见人以外,就算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真正在后面谋划并付诸行动的,一开始就是樊青阳。   樊青阳和沈玄默关系一直都不冷不热。   甚至可以说,樊青阳完全是靠着倒贴才勉强求来合作的机会。   为此,他在利益上做了很大的让步。   樊青阳其实一直都是很肉痛的,但他知道如果不倒贴,沈玄默立马就会换掉他。   他们之间压根没什么感情可言。   而沈玄默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偏心,跟他关系好的合作商,他甚至会主动选择让利。   手底下跟着的那些亲下属就更不必说了,福利待遇甚至都比沈玄默这个老板还要好。   对比之下,樊青阳就显得越发可怜。   但沈玄默那里简直就是铁桶一块,樊青阳跟了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他,直到听说沈玄默找了个对象,他才想着往别处使力。   这么往深处一想,蒋少爷就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鬼迷心窍的两人坐在一起,就商量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主意。   最后主谋樊青阳官司缠身,求助无门。   从犯蒋少爷直接被送回到国外,由父母看管起来。   都算是受了处置。   要让沈玄默来说,他的观点倒是和赵桑实一致——太轻了。   元以言到底还是不够心狠。   但沈玄默实在是懒得掺和这件事,不然外人还以为他多在乎那些跳梁小丑,实际上他是真的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一个送出国,一个在宁城有元以言盯着,都再跳不到他和顾白衣面前来,沈玄默就没多过问。   就当是樊青阳运气好——好歹也是合作了几年的对象,沈玄默也不是真的一线生机都不肯留。   但前提是这两个主要人物都安安分分,不再作妖。   蒋少爷如今一穷二白——   除了樊青阳,还有谁能让他这么有底气再跑回来?   沈玄默曾经以为,樊青阳可以算得上是樊家少有的聪明人。   心思不那么正,有时候会忍不住走捷径,但头脑整体来说还是比较清醒的。   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樊青阳了。   不,又或许是樊青阳太过于了解沈玄默了。   沈玄默是绝对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的。   樊青阳已经犯了错,沈玄默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接纳他。   如果这件事是由沈玄默亲自来处理,按照他的脾性,是绝对不可能中途罢手,心慈手软地突然放过樊青阳。   所以樊青阳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要么带着蒋少爷再拼一把,要么干脆认命等死。他不是等死的人,自然是要拼一把的。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直接动沈玄默。   那么目标自然是——   顾白衣。   想到这里,沈玄默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心底忽的生出一些不安。   给顾白衣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实际上才过去两分钟而已。   沈玄默不停地刷新着新消息,不安越来越盛。   正想着把赵桑实的电话挂了,给顾白衣打一个,手机上就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张佑余发来一张私家车的照片。   有些模糊,但勉强能看清楚车牌。   张佑余:「顾哥刚刚被人带走了,上了这辆车。沈哥你知道是谁家的吗?」   与此同时,赵桑实那边又传来一阵发病似的大笑。   赵桑实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刚刚、他们叫那几个打手去城北那边的别墅区,埋伏在路上,等、顾白衣离开的时候,把他绑走好好教训一顿,最好、是划烂他的脸,免得、免得他再顶着那张脸出去勾|引——咳咳咳,对不起,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   沈玄默冷飕飕地问:“哪里好笑?”   极致的低气压昭示着他的心情相当糟糕,电话对面笑到快要断气的赵桑实也陡然一滞。   再笑下去,沈玄默绝对要连他一起收拾了。   “咳咳咳,一点都不好笑!”赵桑实及时转了话锋,“我带你去怎么样?”   沈玄默:“我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赵桑实说:“报警肯定不如我速度快。而且,你难道不想先揍樊青阳一顿吗?我正好带了几个人——请你务必、一定带我一起去。求你。”   他很想看戏。   顾白衣是绝对不可能被几个保镖轻易带走的。跟着走只能说明幕后指使的人彻底惹毛了他。   赵桑实一点都不担心顾白衣。   但沈玄默看到顾白衣真面目的时候,表情一定十分、非常、极其的精彩。   赵桑实想提前预定vip观影席。   事情牵扯到顾白衣头上的时候,沈玄默是不会立刻去深究背后的深意的,只会权衡利弊——   赵桑实说得有道理。   首先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顾白衣。   其次,他确实有点想揍樊青阳一顿。   所以沈玄默闻言压根没有犹豫,一边起身,一边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赵桑实回答道:“你家公司楼下。”   沈玄默:“……”   现在他要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事儿是不是赵桑实搞出来的了。   不过不管怎么回事,得先揍樊青阳一顿再说。   -   顾白衣以前想象过很多次,沈玄默到底会在什么情况下突然醒悟,发觉自己的男朋友比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   或者说,厉害很多。   比如出门在外的时候突然碰见一群持刀劫匪,又比如沈玄默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买通打手报复。   倒不是说沈玄默一定要遭遇什么不幸。   如果可以,顾白衣宁愿沈玄默一辈子都平平安安,永远不要遇上什么需要他出手的危险,他也宁可永远都被沈玄默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   但……   仅仅是想象一下有可能暴露的场景的话,顾白衣觉得起码得是什么见义勇为,或者英雄救美的现场。   但唯独没有一种猜想像是现在这种——   因为不爽被人试图撬墙角,于是直接莽撞地冲到幕后黑手面前,按着他一通暴揍。   沈玄默进门的前一刻,顾白衣刚放倒屋子里所有的保镖。   出于职业素养,保镖最后还是在雇主气急败坏地呼救声当中,意思性地冲上去跟顾白衣比划了一下。   基本上就一下。   他们似乎也有点怕顾白衣,因此在被放倒之后,基本上都选择了干脆利落地躺平,哼哼唧唧地暗示自己已经负伤,绝不肯再爬起来挨第二下揍。   看在他们还算识相的份上,顾白衣没让他们见血,只是卸了腿脚和胳膊,免得再爬起来碍事。   但一排排“尸体”横躺在空旷的大厅里,这幅场面乍一眼看过去还是很惊悚的。   樊老爷子早就被吓得趴倒在地上,膝行着爬进角落的桌子底下,顶着一脑门的蜘蛛网,大气也不敢出。   生怕顾白衣会被吸引过来,然后给他补锤两拳。   事实上,顾白衣在这种事情上还是讲究尊老爱幼的。   虽然他不喜欢樊老爷子的态度,但起码没真的憋什么坏。   看在老人家年纪大的份上,他可以稍微容忍一下。   所以顾白衣压根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全场最惨的无疑就是樊青阳了。   黑框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半边脸肿成了猪头,牙齿掉了半颗,一张嘴就是一张血盆大口。   再也见不到半点伪装出来的斯文气。   半边胳膊和腿都有些不自然的歪折,可怜巴巴地贴在地上。   全身都弥漫着密密麻麻的疼痛,樊青阳早就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地上嘶嘶的抽着气。   但顾白衣每往他的位置靠近一步,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被顾白衣像拎着死狗一样,揪着后衣领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抖成筛子。   他满脸惊恐地看向前方,微张着嘴,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瘫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则是那位真“柔弱”的蒋少爷。   巴掌大的小脸,生得细皮嫩肉,眼泪欲落不落,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可惜顾白衣并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   他直接将樊青阳拎到了蒋少爷面前。   蒋少爷下意识将手里的手机藏到背后,一抬头就对上樊青阳那张微张的血嘴,顿时脸色就被吓得惨白。   那张俊朗不再的脸几乎贴近他的鼻尖。   浓郁的血腥气直钻鼻腔。   蒋少爷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滚落下来,却是连着鼻涕一起流的。   他忍不住一把推开樊青阳,手脚并用地往反方向爬去,然后扶着墙角,一低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顾白衣轻“啧”了一声,凉薄又怜悯地看了一眼樊青阳:“我还以为你们感情挺好的呢,没想到他也这么嫌弃你。”   樊青阳的眼角和嘴角一齐抽动着,已经看不出来是害怕还是压抑着愤怒了。   他的余光扫见掉在地上的手机,已如死水一般的眼底突然间又亮起了几道光——   对了,他们还有后手。   他们找的那些打手就在外面!   那可都是见过血的专业人士!肯定比那些废物保镖厉害多了!   樊青阳不由朝蒋少爷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幸好还找了他做策应。   可惜蒋少爷还在扶着墙呕吐,压根没给他一个回馈的眼神。   顾白衣俯身捡起手机,蒋少爷慌张之下还没来得及锁屏,手机上的交流内容他也顺势看得一清二楚。   蒋少爷刚刚偷偷摸摸发消息,让那些打手进来救他们。   顾白衣嗤笑了一声:“不如报警,还能救你们救得快一点,两个蠢货。”   可惜他们不敢。   自己先做了亏心事,哪里还敢贼喊捉贼。   嘲讽的声音清冷淡漠,全然不复往日的温柔。   话音落定的瞬间,别墅的大门被猛然撞开。   四五个魁梧的壮汉气势汹汹地挤进来,目光在大厅内逡巡一圈,一边粗生粗气地喊:“哪个是姓顾的小白脸?”   顾白衣将手上的“尸体”往地上一扔,顺手从旁边的桌上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沾到的血痕。   一边抬头,语气淡然地问:“你们找我?”   几名壮汉进门时逆着光,顾白衣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他们气势汹汹地声音骤然间便卡顿住了。   好像生了锈的齿轮,内里撞来撞去都没办法再往前进半步。   就在这静默的片刻里面,沈玄默沉着脸色跨进了别墅的门槛。   “宁宁——”   压着惊慌的声音止于隔空的对视。   顾白衣完好无损地站在大厅中央。   ——而且还是唯一一个站着的。   几名壮汉在那同时“噗通”一下,齐刷刷地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喊:“大、大大哥!我我我们真的、真的不知道那、那是你——要是早知道是您,我们打死也不敢接这单生意!”   大概是之前揍过的什么人。   本该是盛气凌人粗鲁蛮横的打手,跪到顾白衣的面前战战兢兢得好像几只缩着脖子的乖巧鹌鹑。   顾白衣那一身杀气还没褪得干净,眼角眉梢皆是冷然。   乍一眼看过去,还真的有几分“大哥”的气场。   顾白衣没料到沈玄默会来。   沈玄默也没料到会看到……这副场景。   骤然的静默之中,心脏的跳动似乎更快了几分。 第95章 吃醋   ◎因为你◎   在沈玄默进来的时候, 最惊喜的大概莫过于樊青阳了。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救星。   沈玄默并不是什么暴力分子,即便惹恼了他, 他也很少亲自动手。   虽然七拐八绕的手段也很折磨人, 但起码不要命。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理应也不喜欢那些手段粗暴的人。   但樊青阳甚至来不及对顾白衣幸灾乐祸,疼痛带来的是求生的本能,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求救。   “沈、沈哥, 救、救命——”   樊青阳顾不得自己此时的狼狈,站不起身就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了几步。   满嘴的血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手臂的形状都有些怪异,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乍一眼看过去实在形容狰狞,但那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有些可怜。   如果全然不知前情,只会觉得他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铁石心肠的人或许也要忍不住为之而动容。   可惜,此刻没有一个人关注他的惨状。   蒋少爷和樊老爷子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保镖们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装死。   本该进门支援的打手们往地上一跪就没敢再爬起来,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地缝里去。   樊青阳也没有再指望他们,而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玄默的身上。   他断断续续地卖惨:“我、我只是想给顾、顾先生道个歉……没想到他一来就、就不由分说,动手打我……要不是你来了, 说不定我、我真的、真的就要被打死了……”   一室的静默便终结于他带着哭腔的求救声中。   沈玄默低头瞥了他一眼, 冷声讥讽:“不是还在喘气吗。”   樊青阳呆住。   “他跟你动手了?”沈玄默抬头去问顾白衣, 语气明显温和很多, 好像生怕吓到他似的。   “没有。”顾白衣也愣了一下才摇头,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先下手为强了。”   樊青阳:“……”   神他妈先下手为强。   明明是单方面的施|暴!   樊青阳咬牙腹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底的绝望越来越盛——   沈玄默这是打定主意要包庇顾白衣了!   他只能默默祈祷,希望沈玄默的理智能够上线,及时制止好像疯子一样的顾白衣。   然而下一秒,沈玄默就走向了他。   然后,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樊青阳直接滑出去一段,脸上血色尽失,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一边虚弱地呻|吟着,一边又吐出一滩血水。   意识昏沉之间,他隐约听见沈玄默覆着寒冰的声音。   “——是什么给了你觉得我的脾气很好不记仇的错觉?”   这一回是顾白衣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了沈玄默。   “默哥。”顾白衣按住沈玄默的手,低声提醒,“再打就真要出事了。”   沈玄默是真的生气。   樊青阳快要痛到失去意识,眼前一片模糊,所以才看不清楚沈玄默那一脸想要杀人的阴沉脸色。   顾白衣没出事是因为他身手好到出人意料。   但那并不意味着樊青阳的恶意不深。   如果顾白衣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如果赵桑实没有及时注意到那几个打手的情况……   这会儿好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求助无门的,或许就是顾白衣了。   沈玄默光是想象一下,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后怕。   随之而来的便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顾白衣按着沈玄默的手,一根根去扒开他握紧的手指,低声安抚:“我没事,默哥。我真的没事,别因为这种人脏了手……”   沈玄默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反手握住顾白衣的手,才慢慢平复下情绪:“我知道。”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的樊青阳,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墙角的蒋少爷。   蒋少爷早在刚进门,看见樊青阳惨状的时候,就已经快被吓疯了。   最后一点理智也就只用在了向打手求助上。   但这会儿原以为的救星都齐刷刷在顾白衣跟前跪下了,他的大脑早就一片空白了。   当沈玄默的视线扫过来,他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本能地朝他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颤抖着声音,细声细语地撇清关系,“是樊哥、都是樊哥让我找点人教训一下顾白衣,钱都是他给的,跟我没关系啊……”   沈玄默没接他的话,转头去问门口那几个壮汉打手:“他提了什么要求?”   壮汉抬起一点头,有点忐忑地瞄了一眼顾白衣。   顾白衣微微颔了下首:“说吧。”   几人互相对视了两眼,最后终于有人开口,声音格外谨慎。   “那边那个人找到我们,说让我们教训一个姓顾的小白脸。”   顾白衣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继续说。   几个壮汉把头低下去,语速加快了一些:“他说到时候带我们去到一个地方守着,等他的指令就把人绑了教训一顿,一定要想办法毁了他的容,最好嗓子也弄哑了,把腿废了,最后直接把人弄走——”   领头的那个抬头看了眼顾白衣,又惊惧地低下头,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他说,那个小白脸没权没势没爹没娘就是……就是靠一张脸勾了男人,只要那张脸没了,再把他弄到什么山里别再出来,以后也不会有人给他出头的。”   顾白衣扬了下眉:“你们就直接答应了?”   领头的连忙辩解:“没、没!我们就答应帮忙教训一下恐吓一下……我们不干拐|卖|人|口这回事,而且又不能真把人弄死,大活人总能自己再跑回来……他们就说要自己另外找人。”   其实是因为钱给得不够。   但这次的苦主是曾经把他们按在地上锤过的大佬,当初一顿胖揍出来的心理阴影都还没消,哪敢承认自己胆大包天到什么都敢干。   要不是人证物证俱全,他都想直接矢口否认自己接过这单生意。   这会儿他们想要减轻身上的罪责,只能拼了命地把锅往雇主身上甩。   蒋少爷还在装可怜,眼泪汪汪地直摇头,连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指示的,我只是传话的……”   也就是欺负樊青阳这会儿说不出话来。   打手已经看出来樊青阳肯定讨不了好了,便开始咬起蒋少爷:“大哥你别信他的,这小子心黑着呢!什么毁容什么拐走都是他出的主意!他还给我们出主意让我们去买硫酸,还暗示我们要是看得上那个小、咳咳咳,那什么…… 他还让我们多拍点照片和视频,这样以后就有把柄在手……”   旁边的人小声补充:“我还好奇问过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说就是看人家不爽。我觉得他就是嫉妒人家。”   沈玄默的脸色越发沉郁。   蒋少爷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能流着眼泪拼命摇头。   沈玄默很想上去踹他两脚,但看他这副模样又晦气得很。   “他付钱了吗?”沈玄默问道。   那几个打手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小声回答:“付了定金。”   沈玄默瞥了他们一眼:“既然拿了钱就该办事,怎么好半途而废?”   几人微微一滞,一个个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他怎么说的,你们就怎么做。”沈玄默伸手指了下墙角的蒋少爷,“——明白了吗?”   明白了。   把“教训”对象换成雇主而已。   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不道德——拿了雇主的钱反过去教训雇主。   但他们更不敢得罪顾白衣。   “还是说,你们现在就想直接带着他去警局投案自首,或者——”沈玄默的声音陡然一冷,“想彻底从宁城消失?”   冷冽的声音听得几人心头一颤。   他们迟疑了一下,都抬头去看领头的老大。   领头的偷瞄了一眼顾白衣,见他神情淡淡,但既然没开口制止,那就是默许。   他咬了咬牙,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已经好好完成委托。”   迫人的低气压陡然一松。   几人忙不迭地起身,因为跪得太重膝盖发酸,有两个人控制不住踉跄了一下。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动作。   走在最前面的壮汉冲到墙角,一把拉起蒋少爷的胳膊,好像提着一只瘦弱的小鸡崽似的,将他提起来往外拖。   蒋少爷拼命挣扎着,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只能呜呜咽咽地喊着救命。   打手听得眉头直皱,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用过的纸巾,往他嘴里一塞,瞬间清净了许多。   他们动作飞快,好像屁股后面有猛兽在追,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出几十里远。   然而刚跨出大门门槛,一抬头就看到了赵桑实。   几人又是一僵。   赵桑实这张脸,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认识。   虽然并不直接在赵桑实手底下讨生活,但他们也知道这位大佬才是他们最惹不起的对象——   顾白衣也许能一脚将他们踢废。   但赵桑实能让他们真正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眼下几位大佬都聚到一块,几名打手冷汗瞬间飚了出来。   好在赵桑实并没有为难他们。   他此刻看起来甚至十分的和颜悦色,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口旁观看戏,就差掏出一把瓜子磕起来了。   看到几个打手架着蒋少爷出来,赵桑实笑眯眯地挥了下手,示意手下放行。   “这么大一单生意,得好好招待才不辱没名声啊。”   领头的打手脸色一白——   收了钱转头回去背刺雇主,这事儿要传出去,他们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里里外外都再难做人。   但前有顾白衣,后有赵桑实,旁边还有个据说手段狠辣的沈总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这些人以后不会再继续收拾他们。   可他们能确定的是,要是他们“照顾”雇主“照顾”得不够周到,下场只会更惨。   领头的只好赔笑:“赵哥您说的是。”   接下去的路程,畅通无阻。   等到出了别墅区,领头的敛起脸上讨好的笑容,扭头看了眼旁边的蒋少爷,脸色阴沉如墨。   蒋少爷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   赵桑实看戏看得并不是很满意。   主要是沈玄默的反应太过于寡淡无味了。   只有刚进门的那几秒钟里,脸上那副意外又震惊的表情还算有趣,但一转头沈玄默就飞快地冷静了下来。   在顾白衣面前,什么探究的想法都要往后排,甚至比不上先给他报仇出气。   不过这么看起来,沈玄默确实十分在意顾白衣。   赵桑实站在门口看得啧啧称奇。   虽说他更想看到沈玄默目瞪口呆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但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沈玄默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   比之前在医院看到赵桑实对着顾白衣挥刀的时候还要生气。   那时候沈玄默都没跟赵桑实动手。   沈玄默其实身手不算差,跟顾白衣这种变态肯定是没法比,但打几个小混混绰绰有余。   只是比起亲自动手,他一向更喜欢用脑子。   这一次竟然被气到直接动手了。   要不是顾白衣拦了那一下,说不准沈玄默真的会把樊青阳踹废掉。   ——最后竟然是顾白衣反过来拦着沈玄默不让他动手。   赵桑实手痒到都想掏手机把这一幕奇景给拍下来。   但大厅里的顾白衣好像觉察到了他的想法似的,猝然间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赵桑实动作当即一顿。   顾白衣这会儿看起来其实也有点狼狈,略长的黑发有些凌乱,米色的上衣皱皱巴巴,上面沾着明显的灰尘,混着一点黑褐色的液体。   瓷白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印了两三道细长的血痕,划在眼尾下方和脸颊边,对比得有些触目惊心,也鲜明夺目。   周身那点冷气渐渐散尽,又变回了往日那副温和且柔软的模样。   要不是地上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樊青阳作对比,顾白衣看起来反倒更像是被欺负过的那一个。   但在顾白衣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赵桑实那些手下都下意识低头,不敢直视他的脸。   赵桑实都被那一眼扫得心头发虚,终究还是没敢伸手去掏手机记录他们的黑历史。   亲眼目睹过樊青阳的惨状,没人真的敢把顾白衣当成柔弱可欺的小可怜。   ——除了沈玄默。   刚开始看见顾白衣那一身杀气腾腾的模样,沈玄默都没有真的被吓到,更别提这会儿了。   送走了那几个打手和蒋少爷,沈玄默就一直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白衣,生怕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掉了几根寒毛似的。   “我真的没事。”顾白衣注意到沈玄默目光停滞的位置,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估计是不小心蹭到的。”   指尖没擦干净的灰尘和血迹在脸颊边又印了一道痕迹。   沈玄默终于是缓缓舒了一口气,低声笑:“像小花猫。”   顾白衣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上沈玄默含笑的眼眸,他一时语塞,偏过了视线,只在内心腹诽——   幸亏这话没叫别人听见。   不然他们大概会觉得沈玄默眼睛有问题。   -   看见顾白衣没出什么事,在后面一路跟过来的张佑余三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听他们问及原因,顾白衣也只说了樊青阳想要趁机报复他的事。   至于蒋少爷那些狗血爱恨情仇,他并没有提。   听说是跟公司事务有点关系,张佑余几人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几人七嘴八舌地围在一起劝说顾白衣。   “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还是别跟过去了。”   “是啊,顾哥。万一真遇上那些阴险毒辣的小人想跟你同归于尽,也是防不胜防啊。”   “那什么,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小师妹狠狠拍了小师弟一巴掌,叫他闭嘴。   小师弟反应过来,讪讪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悻悻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佑余忍不住说:“平时顾哥看着挺冷静谨慎的人,怎么这回就没一点防备心了呢。”   小师妹帮顾白衣辩解:“不是说了跟沈哥公司的事情有关系吗,顾哥肯定是为了沈哥才跟他们一起去的吧。”   神游的顾白衣闻言回过神,点点头说:“对。”   这边的三人立刻就信了。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说不定对面还是个骗子呢。”他们最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一旁的沈玄默安静地听着,临走的时候跟武馆三人道了谢,然后才转过头,对顾白衣说:“他们说得对。”   顾白衣问:“哪里对?”   沈玄默说:“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   他的语气格外的认真。   顾白衣一时哑然,在他专注又担忧的目光之下,险些以为自己先前真的是在鬼门关前面走了一遭。   他有点说不出来近似炫耀的话——那些人绑在一起都不够他揍的。   “嗯。”顾白衣闷闷地应了,“下次不会了。”   “对不起。”沈玄默说道,“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顾白衣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跟着他们走的。”   沈玄默有些懊恼:“不应该再让他们有机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是在很认真地反省自己。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忽的说道:“其实我是真的因为你才跟着他们走的。”   沈玄默怔了怔,下意识猜测:“他们拿我的事情威胁你?”   顾白衣摇了摇头,一点点贴近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发现他们在觊觎我的男朋友,我很不爽,想揍他们一顿。”   “你也可以理解为——吃醋。” 第96章 漂亮   ◎你怕不怕?◎   像是嫉妒、醋意这种东西, 是完全没有办法受理智操控的。   就像沈玄默明知道顾白衣只喜欢他,偶尔还是忍不住要跟苏理程这种粉丝争风吃醋。   他不会真的把苏理程当成情敌。   但那种幼稚的、想要夺取恋人全部关注的独占欲作祟,衍生而来的嫉妒与不爽总是难以抑制。   顾白衣只是欲|望较之常人稍微浅淡一些, 但并非真的无欲无求。   他也是会嫉妒、会吃醋、会不爽的。   更何况那是他那么喜欢的人。   樊青阳也好, 那位蒋少爷也罢,说起来都是无关紧要不足为惧的小角色。   这样的人物胆敢肖想沈玄默,别说顾白衣这个恋人,就算叫熟悉他的外人听来也只怕要笑掉大牙。   他们想要撬墙角, 几乎等同于自掘坟墓。   最后还是墙角自己一脚把他们揣进坑底,再往上撒几捧土。   都不需要顾白衣出面。   在这一方面, 顾白衣对沈玄默是毫无怀疑的。   但信任是一回事, 情绪起伏又是另一回事。   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堂而皇之地算计着自己的恋人, 试图将他占为己有。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   顾白衣就算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住要生气的。   无论对方真情还是假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像是自己心爱的珍宝被人觊觎,甚至公然伸手,无异于当面挑衅。   更何况,顾白衣也不是真的没脾气的人。   能在场场赌命的比赛中站到最后, 甚至走到巅峰,顾白衣骨子里的傲气与血性不输给任何人。   不在乎的人或事,他才能一笑置之。   而真正在乎的东西, 他是寸步都不会让的。   -   顾白衣坦然承认自己那些隐晦的小心思。   他就是单纯看不爽樊青阳和那个蒋少爷。   也是很单纯地想找机会揍他们一顿。   就算后来没有打手爆出来的那些事, 他也想揍他们。   霸道得很不讲道理。   但在沈玄默眼里, 那张脸上上下下都写满了“可爱”。   哪怕顾白衣刚刚轻轻松松放倒了一群人。   心底的欢喜与柔情难以抑制, 沈玄默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便忍不住想去亲他。   顾白衣连忙伸手挡住他的脸,手掌按着他的脸颊将他推远了一些。   “好脏。”顾白衣撇开了脸,嘟囔了一声,“我想先回去洗澡。”   满身都灰尘和血污,隐隐还有点血腥气。   顾白衣一点都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亲。   在沈玄默倔强地扭回头的时候,顾白衣又匆忙收回了手——他也不想被亲手。   顾白衣再一次强调:“我要先洗澡。”   一声浅笑被压回喉底,沈玄默清了清嗓子,缓解了喉底那点痒意:“好。洗洗晦气。”   善后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办。   沈玄默带着顾白衣直接回了家。   顾白衣翻了身干净的衣服就直奔浴室。   以往揍别人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脏的,但揍完樊青阳,他就觉得格外晦气,从头到家搓了个遍,才勉强感觉干净了一些。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顾白衣就接到张佑余的电话,说是有人到武馆找他。   顾白衣起初并没有意识到是谁,问了两句才想起来,是卫池辉。   之前跟踪他的那个私家侦探。   顾白衣早就已经猜到幕后黑手是谁,险些都快忘了这个私家侦探的存在。   卫池辉保证两天内查到幕后人,实际上第二天就找上了门。   也不知道是背后的人压根不屑或者不懂掩藏,还是卫池辉能力确实很强。熬了一个大夜加一个上午的时间,卫池辉就将幕后人的信息扒了个干干净净。   卫池辉的电话直接转到了顾白衣这边。   那个小号背后实际指示的人叫蒋文希,也就是那位蒋少爷。   卫池辉这个单子其实跟樊青阳还真没多大关系。   找私家侦探跟踪找“不检点”的证据,这种手段樊青阳先前已经用过一次了,效果十分惨烈。   他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再用第二次。   樊青阳其实只是想找人教训顾白衣,好借此出一口恶气。   只有蒋文希在坚持不懈地找顾白衣作为恋人的“污点”。   没有就凭空创造一些。   这位蒋少爷骨子里就压根不是什么好人。   早在中学时期,他因为家世还不错,就拉帮结派在学校里霸凌同学,欺负到一个女同学跳楼自杀。   只不过当时因为他家很有钱,补偿也到位,女孩儿还有个弟弟,父母拿着一大笔赔偿金便没有再追究下去,认可了女儿自己不慎失足坠楼的结果。   校方也随之压下了消息。   这位蒋少爷并未因此收敛,继续横行霸道了几年,直至家中生意越发不景气,加上周围的人都忙着冲刺高考或者准备出国,陪着他胡闹的人少了,他才沉寂了一段时间。   狐朋狗友相继跑路,普通同学因为霸凌事件对他敬而远之。   后来他还借此倒打一耙,把自己定位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进入外地的某所大学之后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   他某任前男友就是因为怜惜他“悲惨”的过去,才跟他在一起的。   最后分手是因为那位蒋少爷给那位男友的某位青梅竹马的绯闻女友下了药。   因为经验不足表现紧张,加上那位女生警觉性很强,最终并未得逞。   在监控证据面前,他也没办法狡辩。   最终两人分手告终。   那位男友对他大约还有几分真感情,事情并没有真的闹大,分手之后也没往外说他什么坏话,再加上那边离宁城太远,这件事倒是一直没什么人知道。   卫池辉能那么快查出来,还是因为他凑巧有个朋友跟蒋文希是校友。   从中学一直同校到大学,至今还挂在好友列表里,时不时就能刷到对方的最新动态。   但他们算不上朋友,卫池辉那位朋友还相当厌恶蒋文希,把他留在列表里只是想等着看他什么时候遭到报应。   在卫池辉跑过来跟朋友打听消息的时候,他在电话里滔滔不绝了整整两个小时,细数蒋文希过去那些“丰功伟绩”。   蒋文希稍微“安分”下来,还是在他大学毕业回到宁城以后。   不是因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只是单纯因为家中生意每况愈下,他连富二代的光鲜身份都快维持不住,只好夹着尾巴做人。   又凑巧他长得还不错,在勾搭上更高一级别的靠山,勉强挤进上流的圈子之后,他自然是有多乖装多乖。   最后举家移民出国的原因就更现实——蒋家公司回天无力,又勾搭不上给力的靠山,一家三口直接卷钱跑路出国。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   这家人缺德事儿干了不少,虽然大的报应没遇到过多少,但确实是在一日日地走着下坡路。   可惜饶是如此,蒋少爷也没想着要走正道。   这次再回国之后,既没有找工作,也没有自己创业的意向,整日就是流连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也就只在目光转向沈玄默的时候,稍微安分了那么半个月。   最近他又勾搭上了一个富家少爷。   这么说起来,这位蒋少爷其实跟顾白衣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恩怨。   连交集也是没有的。   但按照蒋文希过去的“功绩”来说,他会凭空嫉妒顾白衣到恨不得他死的程度,也再正常不过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种,对他人的恶意来得毫无缘由。   得亏他现在是“寄人篱下”,没什么条件搞出更大的阵仗。   不过也是因此,他才轻易被人忽略了。   卫池辉自认是没什么道德的社会渣滓,但列举着蒋少爷过去的光辉历史时,他也是自叹佛如。   他最多在男女私情上做点文章,骗……啊不,搞点快钱花花,可从不敢真的搞出人命官司来。   有了这位少爷作对比,卫池辉觉得自己简直都能算是一个圣光普照的大好人了。   于是在这样微妙的使命感的驱使之下,卫池辉一查清楚情况,立刻就去找顾白衣了。   就怕晚了一步,那位少爷再搞出什么极端手段来。   顾白衣在这边听着也颇为意外——   那位蒋少爷看起来就是一副真柔弱的模样,没想到内里竟然是一副黑心肠。   他都一时看走了眼。   可惜当时没有多踹他两脚。   顾白衣颇为遗憾地告知卫池辉,事情已经解决了。   不过也许还可以托赵桑实再跟那边打个招呼。   沈玄默敲门进来的时候,顾白衣刚挂掉卫池辉的电话,正顶着毛巾坐在床边出神。   沈玄默走过去,隔着毛巾揉了下他的脑袋:“怎么了?”   顾白衣回过神,刚转过头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一个吻。   沈玄默亲过了才问他:“洗完澡了,应该可以亲了吧?”   顾白衣斜了他一眼,不是很想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往上看人的眼尾微微上挑,隐约又显出几分凌厉冷锐的锋芒。   沈玄默看得心痒,没忍住又俯身去吻他,一边还要装作问正事的语气:“不高兴。”   顾白衣这回倒是没有再推开他,闷声说起蒋文希的事。   这件荒谬的“替身”事件中,蒋文希的存在感其实还不如樊青阳。   沈玄默听见他们两个的名字就烦,压根没有费心去调查过蒋少爷的过往,所以那些缺德的往事,他也是第一回听说。   “太便宜他了。”沈玄默皱了下眉,“回头跟赵桑实说一声。”   反正也托给那些打手“照顾”了,他们倒是不必再亲手沾这个事。   顾白衣闻言点点头。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少不得提几句卫池辉。   要是以往,沈玄默大概会以为他是用金钱或者言语感化。   然而现在……   沈玄默不用多想,就知道八成是物理感化。   他伸手去摸顾白衣的脸,视线往下扫:“受伤了没?”   顾白衣摇头:“他还跑不过那群保镖。”   沈玄默捏了下他的脸颊,“嗯”了一声,算是信了。   兴许是因为终于亲眼见识过他揍人的现场,沈玄默倒是没有像过去一样总是惴惴不安,过分紧张他会受伤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件好事。   但顾白衣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他瞥了一眼沈玄默。   沈玄默神色如常地朝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语气仍然温和:“怎么?”   顾白衣摇了摇头,然后蓦地伸手,一把拽住沈玄默的领口,将他拉了过来。   沈玄默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立刻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连一点抵抗的动作都没有。   顾白衣将沈玄默按到床上,动作很快,力道也没有刻意放轻太多。   幸好床铺还算软,沈玄默没感觉到痛。   顾白衣一手按在他肩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动作之间顶在脑袋上的毛巾滑落到肩头,几缕发尾垂落在颈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珠。   有几滴恰好落到沈玄默的脸颊上。   沈玄默并没有去管,始终只是温和地注视着顾白衣,看起来竟意外地有点乖。   顾白衣都有点摸不准他是不是在伪装平静。   凌厉的动作带来的无形压迫感渐渐消散,顾白衣眨了下眼,俯身去吻了他一下,诱哄似的温声问他:“默哥,老实说,你当时怕不怕?”   顾白衣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外表很有迷惑性。   但他也清楚自己认真起来的时候气势有多强。   当他忍不住飚杀气的时候,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都不敢轻易直视他的眼睛。   很多人都说过,顾白衣生气的时候很恐怖。   他大哥都被吓到过——前世那一个。   更何况沈玄默之前一直都把他当做那种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那瞬间的反差应该会很大。   对视的那一瞬间,顾白衣甚至都做好沈玄默转头就跑的心理准备了。   但沈玄默没有。   不仅没有,他还跟着上去踹了一脚。   说实话顾白衣都有点懵,也有点感动。   但偶尔也会冒出一点念头,疑心沈玄默是不是怕表露出畏怯会让他不安,所以才尽力表现出平静的模样。   这一刻,顾白衣都不是很相信自己对沈玄默的了解程度了。   沈玄默扶住他的腰,一边追着那个吻,一边垂眸似在沉思:“说实话吗?”   顾白衣:“嗯。”   他有一点点紧张。   沈玄默看出来了,低笑着去拉住他不自觉蜷起的手指,然后扣住。   “实话就是——”松了一口气。   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第一反应就是庆幸。   幸好他没有出事。   至于其他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以及痛苦的呻|吟,不过就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在确认了最重要的那一个存在平安无事之后,他才有余力去接收其他的信息。   然后就是——   沈玄默刻意拖长了语调,短短两个字说得缱绻又暧|昧。   他说:“漂亮。”   除了这两个字,他想不到第二个形容词能够描述那一瞬间的悸动与震撼。   不是畏惧或者惶恐,而是如擂心跳中一个模糊的念头——   真漂亮。 第97章 疯子   ◎谢谢你爱我这个疯子◎   自从跟顾白衣在一起, 不止一个人明里暗里地吐槽过,沈玄默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还是越发没有底线的那种。   沈玄默并不以此为耻,他一个有对象的自然不会去跟那些酸水直冒的单身狗计较。   但也只是直到那一刻, 他才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 关于他到底喜欢顾白衣到什么地步。   面对那样凛冽的杀气,常人多少都会觉得骇然,本能地选择回避,甚至生出畏怯。   但沈玄默压根就不是正常人。   那些带着危险含义的刺激本就是足以让他感到兴奋的东西。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危险的东西。   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危险, 只会让他排斥与敌视,甚至生出毁灭的欲|望。   沈玄默并不喜欢有威胁性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周围。   唯独顾白衣例外。   那一瞬间他连排斥与警惕的本能都没有生出来, 更没有什么害怕不害怕, 一闪而过的只有一个战栗的念头——   就算死在他手上也没有关系。   如果是顾白衣,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就算顾白衣真的想要伤害他, 他大概也只会含笑着接受。   甚至主动提前帮他做好善后工作。   这样近乎献祭一般的念头对于沈玄默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只是后来理智重新回笼,对樊青阳那几人的怒火占据了上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玄默都沉浸在后怕和怒火里。   他在想要怎么善后,在想怎么让这件事不再去牵扯到顾白衣, 在想怎样报复樊青阳和蒋文希。   直至此刻顾白衣问他,怕不怕。   那些疯狂阴暗念头忽而又重新冒了出来。   顾白衣压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因为惊诧而微微松了几分,沈玄默抚着那只手的手背, 带着他一点点挪到自己的脖子上。   “——要不要试试?”沈玄默低笑着提议。   最脆弱的致命位置就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让他窒息, 甚至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以顾白衣的力气, 轻而易举。   常人的理智都知道他不会那样做, 但本能的恐惧并没有那么容易抑制住。   沈玄默眼眸幽深,却含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个变态。   顾白衣微微动了动手指,轻抚过他的喉结。   那紧紧盯着他的幽深眼眸瞬间炽热了几分,浓墨翻涌着,欲|望深沉。   指尖并没有真的用力。   但效果似乎也立竿见影   顾白衣低头俯首,轻柔的浅吻落在他的脖子上。   沈玄默的喉结微动,扣着顾白衣手指的那只手瞬间紧了几分。   心底深处的戾气与某种凌|虐的欲|望翻腾着,如同笼中的猛兽低吼咆哮着想要冲出牢笼。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觉察到他压抑的状态,顾白衣张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呼吸顿时就乱了。   顾白衣低笑着评价:“疯子。”   疯子向他讨要了一个吻:“谢谢你爱我这个疯子。”   沈玄默回想到顾白衣站在那里时,如冰霜如剑锋一样凌厉的冷意。   他以为自己会有亲吻刀尖一样的战栗感。   但他吻到的是温暖而柔软的爱人。   翻涌的戾气悄无声息地消融在温柔的亲吻里。   他好像在吻一个珍贵的易碎品。   意识的最后,沈玄默想到那个献祭一般的念头——   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死在顾白衣的手上。   他只不过是笃定顾白衣不会伤害他。   他笃定顾白衣爱他。   所以他有恃无恐。   -   沈玄默和顾白衣后来抽空去了趟医院。   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顾白衣单纯地想要去“探望”一下樊青阳而已。   樊青阳受的伤不轻,腿脚骨折,肋骨也断了一根。   并不危及性命,但因为送医不及时,以后腿脚很有可能会因此落下残疾。   不过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   病房里另一张床上就是樊老爷子。   樊老爷子倒是没有受到什么皮肉伤,只是精神上受到的伤害不小。   顾白衣很礼貌地在门口敲了一下门。   樊老爷子不耐烦地说:“谁啊?”   顾白衣温声回答:“顾白衣。”   里面的声音顿时卡了壳,半晌才听见樊老爷子颤抖着声音说:“请、请进。”   其实他更想叫顾白衣滚,但他不敢。   想躲起来也没地方藏,只要硬着头皮请人进来。   他担心要是不开口请进来,外面的人就要直接破门而入了。   即便身在医院,樊老爷子也没办法安下心来。   原因很简单,他最有出息的宝贝大孙子正在隔壁病床上躺着,浑身缠绕着绷带,腿脚手臂上打石膏,乍一眼看起来好像被五花大绑一样。   樊老爷子一看到他的惨状,就忍不住回想起别墅里顾白衣那一身骇人的杀气。   然后就是一夜夜不重样的噩梦。   他年纪大了,反倒比年轻人更怕死。   如果可以,他更想回家去静养。   但沈玄默那边发了话,请他务必好好陪伴一下他身心都遭受重创的大孙子。   以防万一樊青阳忍受不住自杀了,或者趁机跑了。   用樊青阳做交换,来保住樊家仅剩的一小部分资产。   或者跟樊青阳沆瀣一气,帮着他继续去跟沈玄默作对,然后直接全家都被赶尽杀绝。   樊家再傻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况且真正跟樊青阳关系亲密,舍不得他受苦的人屈指可数。   要是有个拿樊青阳性命换取荣华富贵的机会,樊家人说不定还会争先恐后地抢先下手。   这家人的格局和心性,大多不过如此。   顾白衣拎着装饰豪华的果篮进了病房,面色温和的与当时别墅里那个下手狠辣的大佬判若两人,看着好像真的只是来探病一般。   樊老爷子惨白着脸色,哆哆嗦嗦地应着他的问候,哭丧了脸还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诚惶诚恐地感谢他特意跑来探病。   旁边被裹成粽子的樊青阳从他出声起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别墅里的时候,樊青阳还存了一点日后回头重来的期望。   但从别墅里被送到医院的那一刹那,他就反应过来——   他是真的完了。   他太了解樊家人是什么德性了。   只要有一点点利益在前面勾着,他们连自己亲爹亲妈都能出卖,更别说他这个已经没办法再带来什么利益的普通亲戚了。   只要沈玄默还能从指缝里给他们漏出一点点好处,都不必他开口发话,他们就会主动尽职尽责地去好好“照顾”樊青阳这个残废的亲戚。   对比之下,先前沈玄默仅仅是默许其他人打压樊青阳的公司,已经是很宽容了。   樊青阳后知后觉,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   为什么他要作死去动顾白衣?   如果后来没有再多此一举试图去报复顾白衣。   或者干脆从一开始就没有动那样的歪念头……   他现在应该还是光鲜亮丽、受人敬重、在樊家说一不二的樊总。而不是一个只能躺在床上被人虎视眈眈盯着的残废。   他明明知道沈玄默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到底是为什么?   似乎是觉察到他心底茫然的想法,顾白衣蓦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樊青阳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又硬是皱起脸,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可惜脸上被纱布挡着,看不太清楚表情。   顾白衣说:“前几天蒋文希就在找人跟踪我了。”   他好像是忽然想起这个话题似的,便顺口跟樊青阳提了一句。   “后来我找人了解了一下他过去的事情——这种心思扭曲的人,别说默哥了,就算是那些一穷二白的普通人也要对他敬而远之的。你怎么就挑中了这样的人?”   顾白衣语气困惑,并不见什么怒意或者讥讽,就好像是在单纯诧异樊青阳的识人的眼光。   然而嘲讽效果却是拉满了——   樊青阳当初信心满满到不惜为之铤而走险的“白月光”,不过就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垃圾渣滓。   不,比起顾白衣,蒋文希连“表”都没有。   只有樊青阳这个蠢货沾沾自喜地把常人都弃如敝履的垃圾当成了宝贝。   樊青阳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   他铁青着脸色,却也只能朝顾白衣赔着笑脸,不敢反驳。   然而心思辗转之间,回忆起过往信誓旦旦信心满满筹谋计划的时刻,身边总免不了蒋文希的存在,樊青阳陡然间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都是蒋文希的错。   对,都是因为他的刻意伪装,还有他自以为是不动声色的怂恿。   都是他的错。   樊青阳的眼神一点点暗沉下去。   ……   元以言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朝屋里看了一眼。   看着里面“相谈甚欢”的场景,元以言的脸上都不由带了几分敬畏的神色。   ——主要是对顾白衣的。   刚听说顾白衣被樊青阳找人当街绑走的时候,元以言魂都快被吓飞了。   沈玄默也没有余暇再特意去跟元以言打招呼。   等到元以言带着人匆忙赶过去准备救场的时候,就勉强赶上了一个尾巴。   那些五大三粗的保镖“尸体”躺了一地,樊青阳最惨,看起来好像被什么卡车连着撞了三回。   元以言当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以为他快没救了。   他最怕的就是沈玄默真的沾上什么人命官司了。   正在一旁疯狂头脑风暴该怎么善后的时候,赵桑实在旁边拿着手机对着他的脸拍了半天,好像看京剧变脸似的噗嗤噗嗤地笑了半天。   元以言后知后觉地找回了自己的脑子。   然后赵桑实又十分“体贴”地告诉他,樊青阳是顾白衣揍的。   地上的保镖也是顾白衣放倒的。   还有樊青阳和那个蒋少爷雇的打手,进门看到顾白衣的瞬间,就直接跪下来喊大哥了。   元以言起初觉得赵桑实是又发病了,故意说笑话拿他寻开心,他还敷衍地点头嗯嗯几声,一脸“你说得都对”。   然后他转头就看到顾白衣面不改色地帮那几个保镖接上胳膊。   那些保镖爬起来之后,张嘴就是“大哥我错了”、“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元以言:“……”   元以言以为自己是在梦游。   以至于他都忘了跟顾白衣道歉他没处理好樊家的事,才让顾白衣又被牵扯进来。   元以言当天回去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着的。   那天晚上,郁乘风被他电话骚扰了整整三个小时。   前半段重心围绕在他是不是应该去精神科挂个号,到后半段他才慢慢接受了现实,然后忍不住开始跟郁乘风讨论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万一以后沈玄默和顾白衣闹矛盾到打起来的地步,他们该不该上去拉架?   郁乘风同样对顾白衣的真实实力感到震惊,只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还有点半信半疑。   但他善于在既定前提下思考问题,于是发出了一句灵魂拷问:“你敢拦?”   元以言:“……”不敢。   要是站沈玄默对面,沈玄默得抽他。   要是站顾白衣对面……那可能就直接进医院了。   元以言回想起樊青阳的惨状还有点心有余悸。   然后郁乘风又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能打起来?”   元以言辩解:“我这是假设,不是真的想他们不好。”   郁乘风说:“假设他们吵架,假设他们吵到要动手,那八成也是小顾想动手,沈玄默站着给他揍,然后还要再问他手疼不疼。”   元以言:“……”   元以言:“你说得好有道理。”   他瞬间就被说服了,甚至越想越觉得那就是事实。   这大概就是恋爱脑的威力吧。   于是,经历过以上种种心理建设,元以言顺道找樊家人谈了谈心之后,终于能稍微心平气和地直面顾白衣了。   朝病房里多看上几眼,顾白衣依然是往常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眼角眉梢挂着的浅淡笑意,更是充斥着强烈的迷惑作用,元以言都忍不住愧疚了一两秒——为他之前在心底把顾白衣想象成了哥斯拉的形象。   但看看樊老爷子和樊青阳哆哆嗦嗦的样子,元以言又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沈玄默正站在房门对面的墙边。   他今天就是单纯陪顾白衣过来的,并没有见樊家人的打算。   乍一看,他似乎是对这件事已经漠不关心。   但元以言回想了一下那个蒋文希此刻的惨状,以及他和樊青阳未来的下场,顿时就明白那只是错觉而已。   沈玄默才没有那么心慈手软。   以前可能还担心吓到顾白衣,现在么……   元以言语气顿时有点复杂:“这么看,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难怪顾白衣一点都不怕沈玄默。   沈玄默微微挑了下眉,心情明显很不错:“多谢夸奖。”   元以言:“……”   算了,他好像真的是在夸他们。   虽然沈玄默心眼小,顾白衣下手狠,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只是正当反击而已。   如果那些人不主动犯贱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更别说费心去对付他们。   元以言想起这件糟心事都恨得想咬牙,心底还有点歉疚没把事情处理好。   面对现在的结果,他也只有庆幸的份。   “那个姓蒋的身上的伤刚刚处理好,不过肯定是站不起来了。已经给他联系好疗养院了。”元以言看了眼病房门,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当年那个人也找到了,她有点意动,应该会同意的。那樊青阳这边——”   沈玄默淡淡道:“等他养好伤,一块送过去。”   重点是“养好伤”。   不然两条瘫在病床上的死狗,要怎么咬得起来? 第98章 滤镜   ◎蒋文希的报应◎   夕阳渐落时, 郊区某所疗养院内。   年轻的女护工推着轮椅穿过休憩遮阴的连廊,不时朝周围的老人微微颔首微笑,关切地问候着他们身体状况。   她的相貌并不出挑, 骨架相较于其他女性来说也偏大, 乍一看有些壮实。   但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讲话慢声细语,显得十分温柔。   原本她是被新招来专门照顾某个新进病患的, 但她不像其他那些护工一样冷淡,来了不过两天就记住了这里所有老人的名字。   当把她专职负责的病患推出门晒太阳的时候, 她总是会跟身边的老人唠唠家常, 不厌其烦地听他们念叨,有时还会搭把手帮些小忙。   老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好脾气的姑娘, 总是不住地夸她长得有福气,然后紧跟着就忍不住要问她,有对象了吗,要不要给她介绍个对象。   女护工总是腼腆而不好意思地摇头,说她做完手上这单就要回老家了。   老人们都以为她是在老家已经有了对象,这才没有再追问下去。   当他们的视线转到女护工推着的轮椅上时,又都忍不住地叹气。   这姑娘也是不容易。   大概是奔着一对一专职护工的高福利来的, 可惜摊上个麻烦的病患。   坐在轮椅上的人被绷带和纱布几乎包裹住了大半个脑袋,仅露出左眼及嘴巴的小半张脸,看模样是个年轻的男人, 长相应该是颇为清秀的。   可惜不幸遭遇了事故, 据说是被烧伤了脸, 毁了容, 嗓子也被呛哑了。   一张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说上几句就好像几只鸭子在叫,听不清楚,也难听得很。   手和腿也废了,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唯一能动的左手稍微抬起来一点就控制不住的颤抖。   生活几乎无法自理,吃饭都要人一口一口地喂。   一开始疗养院给他找了几个男护工,然而病患似乎有什么心理阴影,表现得分外抵触,好几次都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又加重了身上的伤势。   最后疗养院才不得已,将待遇薪资翻了三倍,才找来了现在这个脾气好力气大又急需用钱的女护工。   一个好好的人沦落至此,会崩溃也是正常的事,但这个病患脾气实在太糟糕,经常趁着吃饭或者女护工帮他擦身的时候故意掐她或者打她。   女护工一直都闷不吭声地受着,依然温柔而耐心地照顾着这个病患。   疗养院其他人经常看到女护工胳膊上被掐出的好几道青紫淤痕。   看看她逆来顺受的老实模样,再看看那个反复无常的病患突然暴起掀翻盘子的张牙舞爪的疯癫模样,周围人都渐渐把心偏向了女护工。   这姑娘脾气真好。   也被欺负得太惨了。   但他们没办法顶替她的工作,只能时不时地宽慰她两句。   再熬一熬就好了。   他们这么劝说着女护工。   女护工总是温顺又憨厚地点头。没人知道,轮椅上那个人也是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的——   这个假护工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跟他耗在这里。   蒋文希忍受着身体上的阵阵痛楚,时时刻刻地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无论怎样自我安慰,当女护工将他推回房间的时候,他总还是会抑制不住地颤抖,生出无尽的恐惧。   那间据说特意为他提前收拾出来的独立豪华套房,就好像一张漆黑的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对准了他。   宽敞干净的房间里面配套齐全,正对着床铺的墙面上挂着一个超大屏的液晶电视。   墙角、门后多装了几面镜子,据说是为了他缺失的一半视野考虑,以免不小心撞上什么桌角或者墙棱再受伤。   女护工反手锁上这间空荡荡的小别墅的院门,然后又依次锁上大门、房门,拉上窗帘,打开电视,关掉顶上的大灯,只留下床头两侧各一盏橙黄色的圆柱形小夜灯。   好像两支跃动的白烛一般。   夜幕降临,电视机的大屏幕在蓝屏状态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闪过雪花一样的残片,切入一段视频的开头。   拉着红窗帘的餐厅包间里,年轻的小姑娘戴着生日帽,被簇拥在几个同龄人的中间,害羞而腼腆地偷觑着镜头。   镜头外的人说“笑一个”,她就下意识看过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视频的分辨率并不好,放在大屏幕上时越发模糊起来,但镜头前那双模糊的眼睛依然显得明亮而灵动。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嘴角上扬,感叹一声青春的气息。   蒋文希却惨白了脸色,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无处不在的镜子里倒映出那个姑娘笑容腼腆明媚的脸,也映出他慌张恐惧缠满绷带的面容,片刻后又跳跃到血淋淋的照片上。   围观的人群聚拢在楼下,惊骇地低声惊叹。   「谁啊?这么想不开?」   「五班那个,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面扒衣服拍照,还在外面说她怀孕打胎不检点什么的。」   「怎么可能?我见过她,跟男生说话都脸红,不可能是做这种事吧。」   「所以都说她是得罪人了。」   「她能得罪谁?」   「那位少爷呗。听说他私下里喜欢男生,他前段时间看上的那个当众骂他死变态,然后转头就去跟五班那个告白了。」   「果然是变态……」   ……   窃窃私语的人群骤然间转头,投来冰冷又鄙夷的目光。   蒋文希悚然惊醒过来。   一抬头,他就对上镜子里女护工的脸,圆圆的憨厚脸蛋上露出阴冷的恨意。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他幻想出来的。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报应吗?”女护工讥诮地问道,然后又自问自答,“不信也没关系。现在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这些声音对蒋文希来说也已经很遥远了,他隐约看见女护工转身走向桌子,随手拿起了身边东西。   这一回是一个苍蝇拍。   “啪——”   一声闷响,隔着绷带精准地敲在了伤口处。   蒋文希张开嘴想要尖叫,却被一团抹布塞住了嘴。   “不好意思,拍苍蝇太用力了一点。”   电视机中生日宴会的片段放到了尽头,女护工在生日歌里将视频调回到开头,重新播放。   蒋文希又一次看见了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他痛苦得扭曲了脸色。   然而疼痛与恐惧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铺天盖地地罩下来,渐渐收拢成一种没有尽头的绝望。   他陷入混沌的幻觉,也注意不到女护工看着视频时有一刻红了眼眶,控制不住落了泪——   她最好的朋友,因为那样荒唐的理由,就那么硬生生地被蒋文希这个人渣给逼死了。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了亲手报仇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再轻易放过他。   他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去死。   不能脏了下面的路。   听说再世为人要等十八年——   蒋文希只听见她森冷的声音。   “对了,忘了提醒你了,从明天开始,那位樊先生就要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了。”她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他最近特别想念你……”   -   樊青阳的伤养得差不多之后,就被送去了疗养院,和蒋文希做了室友。   比起爬都爬不动的蒋文希,樊青阳的状况要好得多了,除了走路要拄拐杖,走不快还容易头晕气虚以外,最基本的生活还是能自理的。   包括顺手掐一把蒋文希,或者扇他一巴掌的力气还是有的。   蒋文希的伤势严重一些,但在护工的精心照料下也在日益好转。   不过跟樊青阳做了室友之后,他的噩梦也才刚刚开始。   有些失意之人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时,会忍不住使用暴力恶意宣泄。   尤其是樊青阳认定了蒋文希是坑害他的罪魁祸首,而蒋文希父母又躲在国外不敢回来,蒋文希无依无靠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樊家人定期“探望”,樊青阳受了气就在蒋文希身上撒回来,蒋文希隐忍了一段时间,后来忍无可忍一口咬断了他一根手指头,樊青阳反手扇聋 他一边的耳朵。   两人你来我往,闹了好一出大戏。   等沈玄默那边再听到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两败俱伤地躺在床上,被迫安分了一段时间。   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两人总会无休止地争斗下去。   沈玄默扫了一眼,叫人盯着一些,就随手放到了一边。   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赵桑实过来找了他一趟,跟他说了那几个打手的后续。   那几个打手原本手上就不太干净,做过不少缺德勾当,比如敲诈勒索强行收过路费什么的,不过倒是没真的弄出什么人命官司。   赵桑实让他们自己选是废掉胳膊或者腿,还是自己进局子蹲几年洗心革面再出来重新做人。   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然后他们就去警局自首了,挑了以前做过的几件最缺德的事坦白,大概要坐两到三年的牢。   这件事到这里差不多就算是完结了。   赵桑实在这件事里出了不少力,虽说他自称是为了还沈玄默的人情,但到底也帮了忙。   所以后来他请客吃饭,说想找顾白衣聊点事的时候,沈玄默还是帮问了问顾白衣的意见。   顾白衣没什么意见。   赵桑实其实就是有点眼馋顾白衣的武力值,见识过他下手时的凌厉果断,再转头看看自己几个心腹,他顿时觉得有点上不了台面。   所以他想雇顾白衣当他们的教练,把他们拎走好好特训一下。   顾白衣给他推了武馆的名片,自己倒是婉拒了:“最近没什么时间。”   他给赵桑实推荐了张佑余。   虽然张佑余打不过他,但在这个世界,算是顾白衣的熟人里面实力数一数二的了。   教教赵桑实手底下那些靠经验堆叠的下属绰绰有余了。   赵桑实接了名片,但还是有点纳闷:“最近不是暑假吗?我给你开的报酬绝对比在武馆兼职高。”   沈玄默清了清嗓子,稍微提高了一点自己的存在感:“白衣你最近很缺钱?”   顾白衣摇了摇头:“现在不缺了。”   那就是之前缺?   应该不至于才是。   沈玄默微微皱了下眉——难道说资产转移得不够多?   他的视线往顾白衣身边扫了一圈,然后在购物袋上微微停滞了片刻。   顾白衣眼疾手快,飞快地将一个盒子压进购物袋最下面。   “礼物——现在不能看。”顾白衣冲他眨了下眼,然后回头去回答赵桑实的问题,“就剩一周时间了,当然要用来约会。”   沈玄默眉头舒缓下来,端起茶杯挡了挡嘴角的笑意。   赵桑实:“……”   单身狗莫名感觉遭受到了暴击。   沈玄默瞥了他一眼。   赵桑实还想再劝说一下的话咽回喉咙里。   他毫不怀疑,要是他还敢再追着顾白衣不依不饶,当初医院的事还得再来一次复刻。   想到这里,赵桑实也忍不住要为自己叫一下屈:“话说回来,当初医院的事情可以还我清白了吧?某位神秘大佬世外高人突然从天而降咔咔几下把一排壮汉都揍到哭爹喊娘,换谁都得好奇一下——”   沈玄默周身气息陡然一凉,他瞥着赵桑实冷哼了一声:“你有什么清白可言?主动动刀子的不是你?”   赵桑实只好说:“……是我。”   那还不是他当时基本确定顾白衣是在扮猪吃老虎了,哪能被一把小刀伤到。   相反,反倒是他这个武力值没那么强的人冒了被反杀的风险的。   沈玄默继续冷哼:“白衣没让你进医院蹲几天算他心地善良,换成我起码得给你搞个包年套餐。拍拍屁股就全须全尾地跑了,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赵桑实:“……”   顾白衣端着茶杯给自己澄清:“别在我身上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算计,我一般不会太计较的。我又不是暴力狂。”   当时赵桑实就是单纯地想试探他的实力。   顾白衣看出来了,所以才没跟他计较,只是单纯地把他划分到了一般神经病的范畴里。   赵桑实嘴角抽了抽:“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顾白衣笑得温和又无害:“不客气。”   赵桑实默默闭上了嘴。   这俩不愧是一对!   一样能噎死人不偿命。   这顿晚饭吃得早,出门的时候外面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一轮红日在高楼的缝隙之间隐约可见。   盛夏的傍晚,暑气消散些许,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   赵桑实本该在路口就跟他们分道扬镳。   然而等着红绿灯的时候,远远就传来了一声女性地尖叫声:“啊!抢劫!”   聚集在红绿灯路口的人们下意识回头。   街道一侧的路边,一个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匆忙从店里跑出来,一手捂着耳朵,有几滴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里渗出来。   两个戴着头盔的黑衣男人一个抱着黑色的大包,一个抓着一个棕色的女式皮包,匆匆奔向路边的摩托车。   “我的包!”女人惨白着脸色下意识追逐,“我的资料——”   然而高跟鞋的鞋跟一歪,她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就这片刻功夫,两个黑衣男人已经跳上了摩托车。   正要往路口的反方向扬长而去,人群的中间忽然嗖得一下飞出什么东西,正中摩托车驾驶员的后背。   男人痛苦地弯下了腰,蜷缩起身子就再也撑不住车,后面的人猝不及防,连人带车一起侧倒下去。   被压中腿的两个男人顿时脸色煞白。   路边几家店的员工见状纷纷跑出来,手忙脚乱地将人从车下面拖出来,一边又找了绳子将上半身绑起来,以免他们是装受伤然后再趁机逃跑。   等到报了警,叫了救护车,这些人才想起来这两个抢劫犯好像是被什么打到了。   左左右右找了一圈,他们在地上看到了一小盒没有拆封的牙膏,外面的纸盒被撞烂了一个角。   条形码的位置还写着“赠品”两个字。   “……”这个见义勇为的高手还挺接地气。   这边押着抢劫犯的店员们还在茫然,另一边路口的路人吃瓜吃到绿灯都忘了通行,回忆着刚刚东西从头顶上飞出去的感觉,齐刷刷地转头。   视线中心的三人恰好就是顾白衣、沈玄默,以及赵桑实。   离得近的人只听到袋子摩擦的声音,回头看看拎着购物袋的顾白衣——   看看他那张脸,然后视线都径直略过了他,满脸狐疑地在沈玄默和赵桑实脸上来回打转。   沈玄默:“……”   赵桑实:“……”   事实证明,真的不能怪沈玄默滤镜太厚。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这章写得比较犹豫,主要是蒋文希那一段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详细写一下他的下场,毕竟只是一个配配配配配角,后来想想既然前面已经提到他的剧情了,而且个大恶人,写写删删还是决定在正文里补全他的最终下场吧   不过正文完结可能还要再往后延一两章了~争取周一前写完然后更番外! 第99章 好磕   ◎顾白衣顺手点了个赞◎   警察接到报案, 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两个疼得脸色煞白的抢劫犯被送去医院做检查,警察则留了几个跟目击证人了解事情经过。   一个年轻的警察转头看到顾白衣几人,不由吃了一惊, 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顾白衣看了他一眼, 有些茫然。   沈玄默在旁边低声提醒:“之前处理苏理程那个案子的时候,他也在。”   顾白衣“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朝那个年轻警察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温吞地解释:“碰巧路过。”   旁边年长一些的老警察则有些面生,刚跟被抢劫的金店店员了解一些情况, 正想转向下一个人, 闻言也不自觉地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他起初没把顾白衣和见义勇为几个字联系上,随口问年轻的搭档:“你们认识?”   年轻的警察答道:“上次那个变态杀人犯, 就住在三个大学生对门的那个——就是他去找同学串门的时候发现……并控制住的。”   他下意识看了眼刚刚离开的救护车,还是咽下了后半句——   当时也是先把犯人送医院做了个紧急处理,然后才好开始审问。   虽然这一次似乎是巧合,但场面实在是有点似曾相识。   老警察没跟顾白衣打过照面,但对于那起案件中的传奇事迹也是略有耳闻,听搭档这么一说也不由更仔细地去打量顾白衣。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感叹了一声,“这才两个月不到吧, 我看回头能不能申请给你发一面见义勇为优秀市民的锦旗。”   他是在开玩笑,另一边被抢劫的女人就只有满心的后怕与感激了。   她原本是在金店挑首饰准备送个客户。   大约是因为包里装着不少现金,在付款的时候被那两个抢劫犯注意到了。   于是在趁店员不注意, 洗劫完两个柜台的时候, 他们顺手也把她肩上的包抢了过去。   因为动作太过于粗暴, 她耳朵上的长条耳链都被硬生生拽掉了, 在耳垂上划出一道血痕。   好在只是一点皮外伤, 没有撕裂伤口。   女人并没有那么在意包里的钱,但她有一份重要的文件就放在包里,隔天就要转交到合作公司,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的。   她紧紧抱着拿回来的包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回答完警察的问话,女人才在路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声里反应过来,好像是顾白衣将人从车上砸下来的。   转头看到顾白衣的脸时,她第一反应也跟周围的群众一样——半信半疑。   但那位警察已经在问他们三人事情的经过,他们都如实回答,就是顾白衣听见声音然后顺手找了个东西砸过去。   赵桑实还摆了摆手腕:“你看我像是能精准地把人砸进医院的大力士吗?我平常连卧室门上的靶子都飞不准。”   这倒是事实,赵桑实身材也并不健壮,要不是旁边还有一个衬托的,他看起来也是偏文弱的那一挂。   但……   旁边这个看着更不像啊!   围观群众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沈玄默脸上打转——要说是这个个子最高的,还显得稍微可信那么一点点。   他们甚至有点想怂恿真正的当事人再表演一遍。   但警察就在面前,神情严肃地追问着案件细节,围观群众们到底还是不敢造次起哄。   眼看着天色渐晚,人群也渐渐散去了不少。   等到警察问完话,女人便走上去跟顾白衣道谢,一边从包里掏出名片准备递过去:“我是做广告的,往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   她近距离看清楚顾白衣的脸,声音陡然间一滞,神情都恍惚了一下。   这明显的停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赵桑实用余光瞄了眼沈玄默,有点失望地发现他的表情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也可能是能忍会装吧。   赵桑实在心底默默揣度,一边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继续看戏。   女人很快回过了神,下意识说了声“抱歉”,然后又有点迟疑地问:“请问你是不是……演员?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那个顾、顾……”   她有点想不起那个演员的名字。   “顾白衣。”旁边的警察恰好叫到顾白衣的名字。   女人露出惊讶的神色,片刻之后变成了惊喜。   不过她也没来得及再跟顾白衣说什么,警察正把顾白衣叫过去补充笔录。   顾白衣就是顺手扔了盒牙膏,除此以外对抢劫事件一无所知,因此很快就结束回来了。   那个女人还等在原地,见他回来,又跟他说她最近就在追他演的那部剧,演得很好,希望他还能有新的作品。   她原先也算不上粉丝,而且顾白衣在剧里剧外的气质反差又有点大,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现实里近距离见到“明星”,多少都会小激动一下。   不过女人更多的是因为顾白衣帮了她,再看到他时本就带了几分天然的好感,骤然间撞上这个熟悉的话题,她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基本都是夸奖与鼓励为主。   她最后说:“以后我一定会一直支持你的!”   俨然是飞快地代入进了粉丝的身份。   顾白衣不由失笑,温和地说了声:“谢谢。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   女人点点头,将先前的名片递过去,又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就跟他道别离开。   顾白衣转头去找沈玄默的时候,后者也恰好正跟赵桑实道别。   也不知道沈玄默跟他聊了点什么,赵桑实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但他看看顾白衣,又什么都没有说。   顾白衣都被他那复杂的眼神震了那么一会儿,在沈玄默走过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沈玄默与他肩并着肩往停车场走,一边说道:“在夸你。”   顾白衣半信半疑:“夸我?”   沈玄默“嗯”了一声:“夸你见义勇为侠肝义胆简直当代大侠。”   顾白衣:“……”   这种浮夸的话确实很像是赵桑实能说出来的话。   除此以外,还有问沈玄默觉不觉得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刺激了——   短短半年时间,光警察那边挂名就有两次。   没挂名的还有当初黑料贴事件,以及前段时间的樊青阳和蒋文希。   顾白衣大概就是那种腥风血雨的体质。   自己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麻烦好像总是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   沈玄默只给了赵桑实一个白眼:“你嫉妒我有对象?”   赵桑实什么看热闹的话都被堵回去了。   临分别之前,他才好奇地多问了一句:“现在跟顾白衣走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挺有安全感的?”   沈玄默回了他一个清楚的“嗯”字。   但大概不是赵桑实想的那种安全感。   -   这天晚上的事情,原本应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隔天一早,沈玄默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助理打电话过来提醒他们,顾白衣又上热搜了,话题内容就是前天晚上他随手把抢劫犯砸进医院的事情。   不过这一回倒不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波助澜。   原本这就是一则本地社会新闻。   警方感谢了一下帮忙阻拦了劫匪的路人,只说了个姓,并未点名这位勇士的身份。   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有人发现了顾白衣是个演员,有人拍到了照片,还有人恰好录到了他伸手砸劫匪的一小段视频。   更凑巧的是,当晚热播电视剧《麒麟玉》更新了最新剧集,演到了小可怜反派掉马的那一集,下集预告中截取了打戏的片段。   两相碰撞,这则社会新闻话题的热度嗖得一下窜了上去。   起初大半的声音都认为这是为了宣传电视剧而演出来的剧本。   但很快就有人贴出了警方的通告。   然后他们就开始围绕这件事到底是巧合,还是顾白衣真有那么厉害开始讨论起来。   毕竟这部剧宣传时的一大卖点就是打戏专业,就连出镜几秒钟的路人甲都是练家子。   一部分人觉得顾白衣这个纯新人也是因为练家子才被挖掘,这个观点十分合理。   另一部分就拿他的脸、看起来并不健壮的身形反驳、以及按秒计算的打戏来反驳。   两边打得也算有来有回,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纯粹吃瓜的社会新闻观众,嘻嘻哈哈地嘲笑抢劫犯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直接撞上世外高人了。   虽然不乏一些恶意揣测或者质疑的言论,但总体来说,这个话题并不算负面,还给顾白衣的账号带来了一大批新粉丝。   所以负责盯着舆论动向的人就没有管。   在顾白衣真有几把刷子的前提下,只要不是事关人品底线,即便此刻质疑他是否有这个实力的人数众多,也影响不了什么。   随便找个武术类的综艺刷一下脸,反转带来的打脸吸粉效果反而更好。   至于有没有这种类型的综艺节目……   那不重要。   反正他和沈总都有钱。   大不了自己投资一个。   唯一叫负责人有些拿捏不准的,便是事关沈玄默。   有些路人偷拍照片的时候,把沈玄默也给拍上去了。   出挑的身高与外形气质,毫无意外地吸引到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这会儿踊跃发言的人大多都只关注娱乐圈的八卦,基本都认不出他是谁。   不少人正在照片下面追问,是不是哪家沧海遗珠的小糊咖。   ——虽然气质看起来很大佬,但这张足以叫人过目不忘的脸似乎确实没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如果放任不管,热度大概也会渐渐自己下去。   但之后网上肯定会有人认出沈玄默的。   公关那边也不确定沈玄默到底愿不愿意在公众面前出镜,所以便委托助理过来探探他本人的口风。   要是不愿意,他们可以提前干涉一下,把那些没有打码的照片都下掉。   如果是以前,沈玄默肯定随口就叫他们下掉了,这会儿倒是过了脑子思考了一下。   就在他们这边电话沟通的时候,顾白衣已经听到前因后果,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了许久都没点进去过的某个社交软件。   铺面而来的“999+”消息震得他手机都卡了一会儿。   顾白衣没理会那些点赞和私信提醒,直接点进了那则话题里,往下翻了一会儿之后,果然看见了几张照片。   其实数量并不多,很多都是被营销号反复转发出来的。   而且大多数都只拍到了顾白衣的背影和侧脸。   当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其实很多张照片上的人脸都有些模糊不清,大概只有先入为主知道上面的人是谁,才勉强能对得上号。   拍到沈玄默正脸的照片就更少。   唯一一张还算清楚的,是沈玄默站在路边树下的照片。   他站在路边的树影下面。   路灯的光穿过枝叶的间隙,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   抬眸看向某个方向时,眉眼柔和,嘴角上扬,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在迫不及待地迎向某个人。   看起来温柔又欢喜。   ——那时候顾白衣刚刚做完笔录回来。   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顾白衣指尖一顿,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长按,然后保存。   沈玄默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恰好就是他一连串的动作。   顾白衣觉察到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平白生出一种被抓包的微妙窘迫,耳根微红,还要强装镇定:“拍得挺好看的。”   说着,指尖一边不自觉地又往下滑了滑。   再往下几条,又是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背影的合照。   那时候两人正并肩走向停车场,穿过路边的树荫,晚风吹得落叶飘扬。   沈玄默忽的停下来,叫顾白衣低头。   顾白衣没有多想,本能一般地照做了,微微低下头,沈玄默从他头发上拈下两片落叶。   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自然到顾白衣都快忘了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一瞬间恰恰好被抓拍到了。   或许是抓拍角度的问题,画面中的两人距离很近,近到恰好就在一个拥抱的范围以内。   那个近似的拥抱丝毫不显旖|旎,反倒像是孤夜里穿过路灯,携手归家的旅人,透着几分莫名安定的温馨。   原本这也是路人随手抓拍,甚至没有拍到正脸,配文吐槽说原本特意跑过去看热闹,结果只被热闹的车尾气喷了一脸。   然而前排的热评一半安慰他,一半夸他拍照技术不错,很有氛围感。   其中还有一条异军突起:「只有我觉得……这两个光背影就有点好磕吗……」   沈玄默也一眼就看到了那条热评。   可能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他都忘了脑子应该怎么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对电话对面的人说:“不用管。”   顾白衣顺手点了个赞。   作者有话说:   最近正文收尾,写写删删写得比较慢~所以更新时间也会比较凌乱,经常可能会拖到凌晨(等写完正文就绝对不再熬夜了!)   大家也不要熬到太晚啦,要是晚上十一二点还没更,就建议隔天早上再来看么么   最迟7.5之前一定会写完正文的!   (以及番外真的有很多,还会写上一段时间的w)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啵啵啵 第100章 索取   ◎不满足◎   网络上的纷扰争端并没有影响到现实。   没有人为干涉的情况下, 相关新闻的热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之后几天又恰巧是连绵的阵雨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白衣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眼睛,然后就听见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清晨这一场暴雨下了很久, 窗外一片灰雾蒙蒙, 看起来有些阴沉。   显然这时候不太适合出门。   天然的白噪声里,顾白衣闭上眼睛数羊,没一会儿就又有了一些倦意。   沈玄默轻抚着他的脊背,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无声地安抚着。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顾白衣昏昏沉沉地想,在沈玄默身边的时候, 他的警觉性确实下降了许多。   这样的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 很快便消失无影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 透过窗缝吹进来的风带着一点泥土的气息,渐渐又变得有些闷热起来。   不过那点闷热气很快就被屋内的空调冷风打散了。   顾白衣许久都没有睡懒觉睡到这么晚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懵,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旁边的沈玄默欣赏了一下他懵懵懂懂的神色,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   顾白衣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脑子还没有转过弯, 这会儿看起来很乖。   他习惯性地露出笑脸:“默哥,早。”   “宁宁早。”沈玄默亲了下他的脸颊,“睡醒了就起床吧, 一会儿去机场接一下我妈。”   沈瑰意最近要来宁城出差, 大概会在这里住上两三天。   这件事她上周就提过了, 不过因为宁城连日的雷雨天气, 她的行程被迫推迟了几天。   机票就被改到了今天早上。   顾白衣立刻清醒过来, 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看时间:“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沈玄默说道:“飞机晚点,她刚刚才登机,起码两个小时才能到。”   顾白衣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立刻下了床去洗漱换衣服。   自从春节之后,沈瑰意和顾白衣之间的联系就多了不少,大多都是通过短信和电话交流。   起初都是一些很僵硬的问候,比如大雪的时候发一条气象新闻,提醒他们出行注意安全,过节的时候回不回去,又或者沈家哪个关系很近的亲戚提起顾白衣,如果他愿意,下次回去可以见见。   对于宁城天气和新闻之类的细节,肯定不是顾白衣来了之后才关注的,而更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顾白衣给沈玄默转述沈女士发来的消息时,沈玄默也并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   某次沈玄默拿自己的手机给顾白衣看东西,无意间点进天气软件,就发现他关注的第二栏就是首都的天气。   再往下就是沈女士不久前无意间提到过要出差的城市。   沈玄默还要嘴硬一下,说那是因为沈瑰意临行前特意问了顾白衣有没有什么比较想要的特产,他帮顾白衣查了一下那个地方,才顺手添上去的。   这点倒是跟沈女士如出一辙。   沈女士后来寄过来一大堆特产,说是专门给顾白衣准备的,但元以言过来串门的时候说秃噜嘴,其中明显有一部分就是沈玄默小时候喜欢的。   可惜母子俩都缺乏一点温情细胞,也可能是对着干对成了习惯,正面交流的时候总难有什么温软的好话。   有了顾白衣之后,中间好像就有了个过渡缓冲的桥梁。   沈瑰意觉得顾白衣又乖又懂事又有礼貌,还很懂得她的弦外之意。   能了解到儿子的近况之余,还不用受气。   交流了几次之后,她的语气与态度便日益放松且亲近了起来。   有时候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单纯的无聊,她还会打电话或者发信息给顾白衣,吐槽沈玄默小时候的糗事。   即便是天才,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成熟的。   沈玄默巴不得他妈把顾白衣当成亲儿子看待,能多个人真心护着顾白衣都是好事。   沈瑰意在沈家话语权很大,有她在背后撑腰,即便有人心底不满,看到顾白衣的时候,面上也得摆出和善的笑脸。   虽然以后他们和沈家人其他人的交集未必有那么多,但有些没必要的气,沈玄默是一点都不想顾白衣受的。   再加上那些陈年的执念渐渐消散,沈玄默也不再那么执着于跟母亲作对,只是多年嘴贱的习惯一时难改而已。   顾白衣帮他转述那些拐弯抹角的问候时,肯定是不会把那些阴阳怪气的部分一起加上的。   这么一来一回,母子俩关系确实和缓了不少。   上一次沈瑰意来宁城出差的时候,母子俩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坐在一桌一起吃了饭,全程没有吐出过一句过激话语。   为此游教授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分享了一下新鲜事——   沈瑰意回去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夸了一下沈玄默,说他终于成长了懂事了不再那么中二了。   顾白衣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玄默也就郁闷了半个小时,很快就被哄好了。   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过去的阴霾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不过这一回沈玄默主动去机场接沈瑰意也还是第一次,一是因为司机恰好请假,二是正好周末,沈玄默有空。   顾白衣不希望这个第一次就迟到。   匆匆忙忙收拾完出门,开车赶到机场的时候,时间还早。   两人在外面多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沈瑰意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你还真在这儿等着?”   沈玄默觉察到她语气里的不敢置信,眉头不由跳了跳:“不然呢?让你自己打车回去?”   沈瑰意没点头,但表情明显在说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虽然以往沈玄默也不至于干出这种出尔反尔的缺德事,但他对于接待母亲这种事从来没什么耐心。   至少明面上如此。   元以言跑到机场接机的次数都比沈玄默多。   沈瑰意瞄了眼旁边的顾白衣,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才露出了然的神色:“我说你怎么突然有这个耐心了。”   有顾白衣陪着,让他坐在厕所门口发呆说不定都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沈玄默看了母亲一眼,没有接这茬,顺手帮母亲提起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沈瑰意则转头跟同行的助理和下属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先自己回酒店休息。下午这半天算是给他们放个短假,隔天开始就要忙碌起来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飞机上有飞机餐,不过沈瑰意并不喜欢在飞机上吃东西,只在登机前吃了些点心垫了下肚子。   沈玄默知道她这个习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途中找了家餐厅。   过了饭点,店里位置只坐了一半,但也没有那么冷清。   他们挑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座位旁边用木栏杆和干花隔开,形成了一个半开放的小包间,环境还算雅致。   沈玄默是食物的要求一向不高,不算难以入口就行。   所以当他坐下来之后,直接将菜单推到对面的时候,沈瑰意也没有觉得奇怪。   沈玄默跟服务员又要了一份菜单,放到顾白衣的面前,却是陪着他一起看,偶尔说一句“这个不好吃不要”或者是“点这个”。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着,顾白衣还给沈瑰意推荐了几道菜。   沈瑰意都忘了看菜单,抬头看了沈玄默和顾白衣好几眼,面色越发的古怪。   前面一桌也坐着人,是几对中年夫妻聚餐,桌上说的都是一些家庭琐事,从前段时间开车剐蹭聊到自家小孩考试不争气,又说到下次去哪里旅游。   热菜升腾起淡淡的烟气,一眼看过去充满了烟火气。   连带着离得不远的沈玄默好像也被同化了——   不像是过去那样,即便坐在最僻静的角落,也总带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那些寻常人家最平常琐碎的小事放在沈玄默身上,曾经也是充斥着违和感的。   他曾无形地排斥着一切。   沈玄默觉察到母亲怪异的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妈你点好了?”   沈瑰意收回了视线,随手勾了几道菜:“就这些吧。”   一顿饭吃得平平常常,不知不觉间还聊了几句琐事,任谁看了也想不到他们当中有人几个月前还斗得水火不容。   直到上最后一道菜的时候,新来的服务生毛手毛脚,迎面跟上菜的人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到桌角上。   顾白衣顺手拉了一把,服务生勉强站住了,托盘上端着的果汁却撒了一地。   服务生脸色一白,连连鞠躬道歉。   顾白衣接过沈玄默递来的纸巾,一边擦了擦手上被泼到的果汁,一边无奈地朝服务生摇了摇头:“没事。你还是赶紧找拖把来打扫一下吧。”   服务生连忙点头,转头去找打扫工具。   好在果汁没有撒到衣服上,顾白衣把手上还在往下低的汁液擦干,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沈家母子俩自然是坐在座位上等着。   前一桌的客人早就提前一步吃完离开,二楼除了忙着拖地的服务生,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了。   没了说话的声音,一时之间显得有些过于寂静。   沈瑰意无意间转头,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   “你最近还会做噩梦吗?”沈瑰意蓦地问了一句。   她隔着玻璃看外面的雨,视线并没有落到沈玄默身上。   但沈玄默知道她是在问自己。   沈玄默顿了顿,才答道:“没有了。”   他仍旧不喜欢雷雨天气,更多的是讨厌夏日的阵雨之前空气中那沉闷又黏腻的感觉。   但过去那些时不时纠缠着他的旧时记忆,已经很少再入他的梦境了。   直至母亲忽然间问起,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沈瑰意问他:“你现在还会在意那些事吗?”   沈玄默说:“人总要往前看的。”   沈瑰意那一声“对不起”在脱口而出之前,又被压回了喉咙底。   这些年她都没有跟沈玄默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过。   因为他们都不是喜欢向他人剖白自己的人。   更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自从绑架案之后,沈瑰意有一段时间管沈玄默管得很严,严到他的所有行迹都要掌控在手中的程度。   后来是游教授拉着她一起去看心理医生,很多事情他们连对着心理医生也无法吐露,只能归结于普通的叛逆期亲子关系。   那之后只能算是有所缓和。   沈玄默一声不吭地跑到宁城的时候,沈瑰意其实能提前阻止,但最终还是默许了。   那些年里,其实她心底也总觉得对儿子有所亏欠。   但她又很清醒地知道,即便再重来一次,她也没有办法避免沈玄默的心结。   坦白地说,她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在害怕自己的儿子。怕他控制不住越过那条线,然后将身边的人都拖进地狱。   心底一旦有了芥蒂,就很难再彻底抹销了。   沈玄默其实并不在意母亲做了什么,即便是被监管得最严的那段时间,他不曾生出不满。   他真正在意的,恰恰就是那点抹消不掉的芥蒂。   旁边的服务生拖完地,拎着捅走向洗手间。   沈玄默随着母亲的视线看了眼窗外,大雨磅礴,雨幕如同白雾一样朦朦胧胧。   他们得在这里再坐上一段时间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摊上我这样的孩子,做父母的其实也很倒霉的。”   沈玄默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处,说着介怀许久的旧事,声音却舒懒又透着温和。   “遗忘对我来说很难,尤其是那些负面的东西,我很难丢掉。”   那些危机感与痛苦堆叠在一起,会让他的反应比一般人更加强烈。   所以他的报复心也远胜于常人。   而那些足以抵消掉那些负面情绪的关爱与信任,他得到的又不够多。   那时他还年幼,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是觉得,父母爱他,但不够爱他。   他对父母有感情,却始终觉得不满足。   沈瑰意那些不安的本能是对的,那些不安堆叠下去,沈玄默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做一个站在底线以内的人。   说不定有那么一天,那些不满足也会变质成某种仇恨。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贪婪的索取者。   只不过索取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金钱权利地位,而是更虚无缥缈的感情。   而且永不满足。   然而换位去想,即便是沈玄默自己站在父母的位置上,也不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地去爱那个年幼的自己。   如果换做是他,会怎么做呢?   沈玄默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除了直接扼杀在摇篮里,怎么也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直到他遇见顾白衣。   沈玄默开始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噩梦才彻底离他而去的——   大概就是在顾白衣一次次主动的回应、毫不犹豫的选择里。   他总是很直白地向沈玄默表示,我很爱你。   就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删了好几版重写重修,结果又多修出来一章(也可能是两章!崩溃.jpg   总之先放一章出来吧……下面还有两章(或者三章)争取今晚写完   不过如果超过凌晨两点还没写完,剩下的就明天发了,反正五号之前肯定会写完的(安详躺平 第101章 爱人   ◎我最爱你◎   沈玄默的人生悄然之间翻天覆地。   往好的方向。   一向睚眦必报的人甚至开始想——死在他手上也没有关系, 被他算计也心甘情愿。   他当然并不是真的期待那些背叛,只是他渐渐不再反复地去计较谋算芥蒂那些爱意之中是否藏着全部的真心。   他已经觉得满足,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感受到高兴喜悦。   不为自己得到了多少。   而是给出去了多少——只要顾白衣笑了, 他便也觉得开心。   曾经一直渴望被爱的索取者, 在某一刻突然发现,爱人也一样会让他感觉到满足与欢喜。   提到顾白衣的时候,沈玄默的眼底都含着清浅的笑意。   他这样放松的神态,对沈瑰意来说都是有些陌生的。   她一时怔愣在原处, 忘了要说的话。   最后是沈玄默先转过头来看向她,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让他们困扰了这么多年。   抱歉因此曾心怀不满, 乃至怨憎。   沈瑰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是我——”她说道, “是我们应该说对不起。”   是做父母的没有保护好孩子。   也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她曾经用理智抑制住的那些愧疚,就在那简单的三个字下瞬间决堤。   沈瑰意将视线转回窗外, 掩饰自己的失态。   沈玄默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顾白衣从洗手间里出来,正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   顾白衣给他打了个手势,然后鼓励性地笑了一下。   沈玄默迟疑片刻,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俯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低声说:“要朝前看。”   沈瑰意微怔了一下,转回身抱了下儿子:“嗯, 朝前看。”   她看到不远处朝她微笑的顾白衣。   能遇见他真是太好了。   这一瞬间,沈瑰意的脑海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   十来分钟之后,雨势才渐渐小了一些。   沈玄默跟餐厅老板借了把伞去开车, 沈瑰意和顾白衣站在门口等着。   看着沈玄默撑着伞走进雨幕中的背影, 沈瑰意忽的开口:“小白, 谢谢你。”   顾白衣以为她是在说沈玄默愿意低头跟她和解的事情。   “不是因为我。”顾白衣说, “是因为默哥他本来就很在意你。”   并不是因为有顾白衣在里面传话, 才让他们关系和缓,而是他们本就很在意彼此,所以才愿意在某个契机之下,放弃曾经的针锋相对。   否则即便是顾白衣也强求不来。   他也不会去勉强沈玄默。   沈瑰意摇了摇头,说:“不是因为这个。我能看得出来,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所以我才谢谢你。这是我们身为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真的为他做了很多,带着他走出来……算阿姨欠你一个人情。”   顾白衣看了她一眼,语气依然温柔,却很坚定地反驳:“我什么也没有做,也并不是要去拯救他——”   那样的想法太过于傲慢了。   顾白衣咽下这句稍显尖锐的评价,温声说道:“我只是喜欢他。”也爱他。   仅此而已。   -   暑假的最后一周,是在断断续续的阵雨之中过去的。   不知何时就突然降临的暴雨,让出行都变得麻烦起来,即便带上伞,也免不了被浇个透心凉的感觉。   好在顾白衣暂时不用出门。   自从攒到买礼物的钱,顾白衣就辞掉了武馆的兼职,时间上便自由了许多。   有几个跟顾白衣混熟了的师兄弟在群里哀嚎着说想念他,但其实就是羡慕嫉妒恨他不用冒雨上班。   他们虽然很热爱武术,但没有人喜欢上班。   跟他们在群里插科打诨了几句之后,顾白衣也不由地反思了一下,最近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是不是有点太颓废了——   当然他也没有丢下日常的训练。   庄园里空房间很多,他们平时住的这栋住宅里就有专门的健身房,位置很宽敞。   顾白衣平时做些基础训练对位置和空间都没有太大的要求,下雨下雪出不了门的时候,健身房里的空间和器材完全够用。   不过沈玄默听说前世顾家就是武学世家,而顾白衣也是真的从小练武之后,倒是陆陆续续给他添置了不少东西。   普通的健身房都快改成专业的武馆了。   练武的日常训练对于顾白衣来说,几乎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但做完这些以后,平时似乎也确实没什么事可做。   书房里的书感兴趣的基本上都翻完了,电视剧倒是都很新鲜,但放在网站首页推荐的大多都是些浮夸的偶像剧,顾白衣看着容易睡着。   沈玄默晚上下班回来,就看到顾白衣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动物世界。   电视上正在播放企鹅孵蛋的片段。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也可能是又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沈玄默的发尾和一边的肩膀上都沾着几分水汽。   顾白衣提醒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沈玄默先将手里拎着的糕点放到茶几上——这一袋点心倒是一点都没湿,他俯身跟顾白衣讨了个吻,然后才上了楼。   很快洗完澡再下楼的时候,顾白衣帮他热了点绿豆粥当宵夜,然后反坐在凳子上继续看电视。   在电视里海鸥聒噪的背景音里,顾白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感觉最近有点太颓废了。   沈玄默问他:“在家待着无聊?”   顾白衣想了想,摇了摇头:“下雨下得太久了。”   他去年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季,印象里没有这么多雨水。   没想到到了八月底,反倒迎来了漫长的雨季。   盛夏的雨季湿热沉闷且黏腻,顾白衣以前没觉得自己有多讨厌雨季,经历过宁城这几天毫无规律的阵雨,他偶尔也开始觉得烦躁起来。   这种感觉很难用无聊或者寂寞之类的词去形容,因为顾白衣既不是真无聊,也没有感觉到寂寞。   来这里之后,他也交到了不少朋友,真想要出去玩放松心情,只要他喊一声,就算天生下冰雹也有的是人愿意陪他出门。   那种烦躁的感觉更像是生活里普普通通的烦恼。   就像是学校门口小卖部常买的东西突然涨价,排了一个小时的队却恰好错过最后一份食物,期待了许久的旅行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   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的烦恼。   沈玄默忽的问他:“要不要去海边?”   顾白衣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什么时候?”   沈玄默说:“明天或者后天。如果你想的话,现在也可以。”   顾白衣迟疑了一下:“那你的工作?”   沈玄默说:“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而且有元以言他们在。”   顾白衣连电视也顾不上看了,起身就往楼上跑:“我去收拾东西!”   顾白衣曾经被嵇兰因发来的海边照片吸引过,暑假刚开始的时候,嵇兰因也邀请过室友去他家里玩,可以顺便看海。   但在查过他那里的日常气候以及游客密集度之后,室友们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了他。   顾白衣和沈玄默都不想在密集的人群里面挤来挤去。   在顾白衣收拾行李的时候,沈玄默在楼下对着地图搜查旅游攻略,最后决定往北边走,邻省交界处的某个城市,自驾开车三个多小时。   据说海边的日出很漂亮,所以沈玄默第二天去公司安排了一下工作,下午补拉着顾白衣补了会儿觉,然后凌晨的时候开车出发。   默默无闻的海滨小城,路上的行人与车辆都寥寥无几。   也可能是时间太早了。   驶入临近海岸线的那条公路上时,他们看见海天交界的地方亮起一点橙色的光。   他们随便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停下来,等着太阳升起来。   阳光穿透云层,在海面上撒下粼粼的光。   天地广阔无际,从黑夜一点点涌入白昼,宛如经历一场宏大的新生。   可惜云层厚重,朝阳只在冒头的刹那显出过一点轮廓,随即就好像害羞似的在云层后面躲躲闪闪。   大概都算不上是看过了一场日出。   但顾白衣仍然觉得欢喜。   没看见完整的日出,但那片沉静的大海从黑夜慢慢奔向白昼的过程同样广阔而美丽。   他总是很容易满足。   看着他明亮又欢喜地看过来的眼睛,沈玄默便不觉得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顾白衣拉了拉沈玄默的袖子,有些兴奋地说:“默哥,你说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沈玄默看了眼他身后广阔的海面,以及仿佛被无限拉远了的天空,最后目光落回到天地之间的顾白衣身上,缓缓“嗯”了一声。   辽阔的天地之间站着他触手可及的爱人。   脑海里盘旋着这样的念头,那片天地的远景好像也真的变得漂亮了起来。   沈玄默以前无法体会那些热爱旅游的人怎样忍着身体的疲惫,跑到那些陌生的地方,还能精神饱满地拍下照片留下印记。   现在好像隐约体会到了一些。   只是那或许并非是对于风景或者旅行本身的体会。   不过那并不重要。   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值得。   元以言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人刚回到车上休息。   顾白衣拿着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和旅馆,沈玄默靠着他的肩闭目养神。   开车那么久其实很耗费心神,可惜顾白衣不会开车,半夜临时起意出门,别的交通工具又不方便。   沈玄默摸到响起的手机,凭着记忆按下接听键,都没看来电显示,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元以言打电话来是想问他某份文件放到了哪里。   但聊完正事他总爱说几句闲话。   得知沈玄默前一天说的“约会”,其实就是大半夜开车跑去下雨的海边看日出的时候,元以言都惊到失声了好几秒。   半夜带着恋人开车去海边看日出——听起来还挺浪漫。   但这种事放在沈玄默身上,就显得有些玄幻了。   元以言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您、你们还对这种‘俗事’感兴趣啊?”   沈玄默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可言——不然也不至于叫身边的人那么担忧他的心理健康问题了。   非要说什么兴趣,可能都写在刑法上了。   明令禁止不能干的那种。   所以周围人从来不敢鼓励他追求自我,最多喊他参加一下聚餐之类的普通社交活动。   但沈玄默对这些事一向兴致缺缺,通常都是负责扫尾买单的那一个。   他倒不至于主动却扫周围人的兴,但让他稍微主动一点表露出什么特别的喜好,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   曾经有人想要讨好拉拢沈玄默,结果发现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不贪钱不慕利,说是风流成性,结果面对故意撞进他怀里的美女,第一反应就是往旁边避让,任由对方摔个狗啃泥。   ——堪称油盐不进无懈可击。   后来那人还私下造谣说沈玄默说不定是个早就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   还有不少人信了。   元以言听说这则离谱的传言之后,都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那些俗世凡尘里普通人的欲|望,似乎都跟沈玄默搭不上边。   元以言知道沈玄默对顾白衣不同,但长久以来固有的印象很难被打破。   而且顾白衣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精力充沛到有点疯狂的人。   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应该很无聊很幼稚才是。   但旁边顾白衣的声音里确实透着欢喜与兴奋。   他隔着手机问元以言:“元哥你想不想看海边的照片?”   沈玄默自顾自地帮好友应答下来:“你群发的时候可以带上他。”   元以言无语:“……合着我就是顺带的是吗?”   沈玄默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那就多拍一张单独发给你,够了吗?”   顾白衣在旁边说他拍的不是很好看。   沈玄默顺口接话,让他在网上随便找一张发给元以言,反正他也看不出来真的假的。   光明正大地说小话也不记得避开话筒。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   元以言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多新鲜,沈玄默竟然都会故意跟他开玩笑了。   也更像一个正常人了。   元以言盯着手机怔忪了许久,才又恶狠狠地戳开屏幕,敲上了几句话发过去——   「玩得开心。」   「周一记得回来上班!」   「别忘了带特产!!!」   -   顾白衣和沈玄默在这座海滨小城住了两晚。   等到天亮往市区走的时候,人明显多了起来,街边的商铺纷纷挂上了促销的广告牌——七夕节就要到了。   七夕如今已经演化成了情人之间的节日,他们来到这里看海倒也还算应景。   不过长途奔波带来的疲惫一时半刻还是有些难以消除,沈玄默倒是有心陪顾白衣逛逛,但最后还是直接被押去了酒店休息。   早餐和午餐都是酒店送到房间门口的。   简单填了填肚子洗漱了一下,沈玄默就搂着顾白衣直接倒在大床上补觉了。   一觉睡醒太阳都西斜了。   顾白衣醒得更早,正在收拾着行李箱,一边顺手将装着礼物的小盒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宁宁?”沈玄默刚睡醒,声音透着些低哑。   顾白衣下意识想要藏柜子上的东西,摸到手里才回过神来,眨了下眼,又往床边挪了挪,将小盒子放到沈玄默手里。   “礼物。”他说道。   沈玄默愣了一下,想起来顾白衣先前说攒钱买礼物的事。   他不自觉地扬了下嘴角:“那我拆了?”   顾白衣点点头:“嗯。”   床边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垫,房间里开着空调,并不热,顾白衣干脆就坐在了绒垫上,手搭在床边,盯着沈玄默拆礼物。   修长的手指沿着包装纸的缝隙一点点剥开,慢条斯理的动作看起来赏心悦目。   顾白衣的视线渐渐从盒子上转移到沈玄默灵活的手指上。   “以前我有一个朋友。”顾白衣与沈玄默说着闲话,“他当时跟一个特别喜欢的姑娘告白成功了,刚开始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要说,你怎么知道我跟我女神在一起了。”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烦了,没忍住按着他揍了一顿,爬起来还傻呵呵地说他们就是嫉妒。看起来真的有点傻。”   “后来还有更傻的,自从跟他女朋友在一起之后,他几乎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情侣款,包括家里的锅碗瓢盆杯子靠垫,身上衣服全都是情侣装,从春天换到冬天,项链耳钉都要配套好。”   “这样不用他到处说,只要他们站在一起,所有人就都知道他们是情侣。”   沈玄默微微扬了一下眉,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大概是一边忍不住嫌弃这些举动实在是太浮夸,一边又有几分微妙的感同身受。   但他不会那么到处犯蠢的。   顾白衣看了眼沈玄默复杂的神色,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以前我觉得他是走火入魔或者脑子撞坏掉了,要是谈恋爱会把人变成那么……傻的样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沈玄默将剥开的包装纸放到一边,便停下动作,扣住顾白衣的手,问他:“那现在呢?”   顾白衣坐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他,眼底全是单纯与无辜,好像是某种深深信赖着主人的小动物。   他语气轻快地说:“现在我遇见你了啊。”   沈玄默看得心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没忍住俯身想去吻他。   顾白衣让他亲了一下嘴角,然后伸手将他的脸往外推了推,提醒:“——拆礼物。”   沈玄默吻了一下他靠过来的指尖,然后就没再闹他,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副银色的对戒。   样式很简单,内侧刻着字符,明显是情侣款。   沈玄默摩挲着内侧的字符,微微怔了怔。   戒指的事,他其实早就跟顾白衣聊过,世俗里能直白地显示出恋爱身份的象征物,也就那么几样,戒指是其中最经典的一样。   不过他当时想得更远的是近似婚姻或者更长久的伴侣的关系。   那时候顾白衣又计划要拍戏,同时又在上学,并不宜太过高调,所以他想等顾白衣毕业再说。   至少要在一个更正式一点的场合,有一个简单点的仪式。   但如果只是单纯地问,想不想——   想不想在他身上打上这样一个最简单又最鲜明的标记。   当然是想的。   做梦都想。   甚至会想一些更凶残一点的标记方法。   但也只能在梦里想一想。他舍不得。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的手,轻抚着他的手指指根,从无名指摸到中指:“这是‘情侣’款的……以后你也可以再送我一次。”   沈玄默扣住他作乱的手,那一瞬间握得很紧:“宁宁。”   顾白衣微微偏开了视线,耳根有点泛红,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我不会像我那个朋友那么疯狂,但是,有身上有这样一点‘关联’,我也会觉得有点开心。”   说话间,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微凉。   冰凉的金属指环套进中指的同时,沈玄默扶着他的脸,俯身去吻他。   这个吻来得气势汹汹,带着几分凶悍的意味。   高度的差距让顾白衣不得不仰起头,姿势有些别扭。   但在他感觉到不舒服之前,沈玄默已经伸手托住了他的后颈,换了一个让他更舒服点的姿势。   亲吻也变得温柔了一些。   微凉的金属贴上后颈,顾白衣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心脏不由自主地随之一颤,异样的酥麻感蔓延向四肢百骸,在几乎要缺氧的时刻不自觉地低声呜咽了一声。   沈玄默咬了下他的嘴角,然后还是放开了他。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近。   沈玄默低沉了几度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顾白衣的耳廓钻进耳朵里的,带了几分无奈与懊恼:“我好像总是比你慢一拍。”   耳边灼热的气息烫得顾白衣无意识的轻颤了一下。   耳朵红透了,顾白衣的理智也就只剩下一点点,闻言便接道:“你只是思虑太周全。平心而论,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想跑出去跟别人说你有对象?”   沈玄默沉默片刻,莞尔一笑:“那别人会以为你眼光有问题——看上一个傻子。”   他甚至都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傻子。   所思所虑都是“对顾白衣有没有不好的影响”。   “你比我聪明,多想一些本来也是理所当然。”顾白衣微微往旁边退了退,看向沈玄默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那点微小的自得藏匿于无形。   好像偷了腥的小猫。   顾白衣眨了下眼,继续说:“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沈玄默心底一片柔软,好像一片绒羽在心上轻挠,他按捺住某种本能的冲动,从床上下去,坐到顾白衣身边。   这样的姿势亲吻要更容易一些。   “有没有很高兴?”顾白衣还要追问。   “高兴。”沈玄默在亲吻的间隙里回答他的问题,“特别特别高兴。”   沈玄默拉着顾白衣的手移向自己的心脏。   那一处的跃动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噗通、噗通——   “是为你跳的。”   沈玄默将顾白衣抱上床的时候,忽然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情侣装要吗?”   顾白衣瞬间想起他刚刚说过的那个朋友干过的蠢事,下意识摇头,片刻后又迟疑:“那太蠢了……不过偶尔一两次,可以。”   沈玄默搂着他笑,轻啄了下他的嘴角,说:“好,回头挑点好看的。”   轻吻渐渐变了意味的时候,顾白衣很快就忘记了情侣装的话题。   但喘息的间隙里,余光瞥见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抹月光,打在地板上拉出细细长长的一道月白光影。   “礼物——”顾白衣又渐渐想起这个最初的话题,他忘了问沈玄默的反馈,“喜欢吗?”   “喜欢。”沈玄默不会有第二个答案,“特别喜欢。但是,宁宁——”   “我还是最喜欢你。也最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还是熬夜写完了这章orz……下章可能明天稍微晚一点发   下章正式完结,但下章基本就是论坛体,讲他俩在这个小城后续发生的一点小故事~如果不喜欢看论坛体的话,在这里打住也可以   两人的感情线到这里基本上就已经圆满了,后面番外就都是普通日常了~   最后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