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竹马才是人形天灾》作者:流初   文案:   身边偶尔会发生奇怪的事,但我坚信世界上没有超能力,我的日常再平静不过。   直到某天,末日毫无预兆的来了。我在危机四伏的废土苟活了一阵子,又突然重生。   这一次,我主动敲响了竹马家的大门。   末世之前,我们冷战了两个月。   季望澄开了门,我光速道歉:“对不起我们不要吵架了!”然后说要紧事,“你可能不信,末世马上就要来了……”   像我竹马这种体弱又不爱交际的小可怜,没有我,一个人要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半晌,问:“你是认真的?”   我疯狂点头。   他:“为什么不去找你女朋友?”   我:??   我什么时候有过女朋友?   -   就结果而言,我成功说服竹马一起同居囤货。   ……然而,末世没来,那好像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我尴尬得想找个地方长眠。   生活好像恢复了正常,一切井然有序,直到我准备收拾行李、准备搬出竹马家的那天,有个人突然找上门来。   那个人:“我们把灾难分为开拓级、海洋级、深渊级…最顶层的是天灾级。”   我:“?”   对方压低声音,艰难地说:“其实,你竹马……”   ——他的话没说完,下一秒,却像被抽干了生命力一般,骤然倒了下去!   我看着突然倒地的人,惊悚得指尖冰凉。   背后传来季望澄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淡平稳,却令人不寒而栗。   季望澄轻轻地说:“他是疯子,别听他的。”   他目光落到我手上的行李箱,十分漫不经心地挑眉,声音却沉了下来:“嗯……这是想去哪里呢?”   我:……   #哈哈他妈的,原来我竹马就是人形天灾#   #CP:柔弱貌美高岭之花天灾攻X唯物主义战神直觉系帅哥受   #日常流小甜饼,有末世元素,但主背景是大学校园。轻小说扯淡风,少量掉SAN内容,总体来说轻松快乐   #并非开篇即重生,第17章重生,受是非典型普通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受才是最强。   #练笔文,篇幅不长,第一本原创随心所欲乱写,婉拒写作指导,   #文案2022/11/27首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星川,季望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立意:不向命运低头,千万次救自己于水火 第1章   “我真的觉醒了超能力。”   黎星川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退后两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A108】,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这才再一次推门而入。   KTV包厢,灯光开到蹦迪模式,挂在天花板的灯球炫得人头晕眼花,年轻男女们的面容都被光效模糊。   墙壁和座位上都布置了彩色气球,一道横幅横贯了半个包厢,上书大字:“高三1班,毕业快乐!”   一群青春靓丽高中毕业生们的毕业聚会。   黎星川的到来,顿时吸引在座大部分女孩的目光。   他穿了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短袖,面容英俊,神情平淡,在这片鬼迷心窍的昏昧灯光秀中,干净敞亮得有些格格不入。   站在立麦边上的同学笑道:“川哥,在门口杵着干嘛呢?”   黎星川往就近的沙发椅一坐,开口解释:“刚听到什么‘超能力觉醒’,以为误入邪教传教现场了,不敢进。”   话音一出,大家哄笑。   而自称超能力觉醒者的汪文渊脸色沉下来。   “你可能不信,但真的很玄乎……”   “汪文渊可厉害了!”   “是和超能力一样夸张!”   “我们刚刚和他玩了十几分钟,一次都没赢他!”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对黎星川说。   黎星川根本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见大家都乐颠颠的,自然不准备扫兴。   于是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往他们方向看了眼,竖起大拇指,不甚走心地附和道:“厉害了。”   汪文渊的表情更不爽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嚷嚷道:“还有谁要跟我猜拳?三局两胜,谁能赢我,我给你一百;输了的,喝半杯啤的!”   这白挣钱一百大洋的好事,让几个原本兴致缺缺的同学也来了点精神,朝他身边凑。   汪文渊很享受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动作神态越发浮夸。   他又赢了两轮划拳,在大家的惊叹声中,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挑衅地看向黎星川。   而黎星川没注意他,单手提着一瓶橘子口味苏打汽水,在桌上找开瓶器。   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他又懒得开口问人,索性抄着瓶盖往桌台边缘那么一磕,‘呲’得一声,单手开盖,行云流水,说不出来的潇洒帅气。   他不声不响,旁边的女同学面露惊艳。   汪文渊:“……”   真装。   -   虽说今晚是毕业聚会,但情况和普通班级团建并没有什么区别,玩得好的小团体各自坐在一起,并没有一夜破冰的意思。   刚站在立麦边上唱歌的罗颂,下了台,向黎星川走来。   罗颂外号‘罗宋汤’,巧得很,他的母亲确实姓宋,大名和外号系一脉相承的谐音叫法。   他身材偏壮,又总穿着红色系的衣服,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喜庆的哈尔滨红肠。   这根红肠不屑地看了被众人拥簇的汪文渊一眼,落座到黎星川边上,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   “川哥,你晚上吃饭怎么没来?”罗颂问。   黎星川解释:“接朋友去了,没赶上。”   他说得简单含糊,罗颂琢磨半秒,恍然大悟:“哦,是你那发小?”   黎星川点点头:“他回来过暑假。”   跟黎星川关系好一点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个关系不错的发小在首都上学,家里条件优渥,每年夏天会回玉城过暑假。没人知道黎星川发小长什么样,甚至连大名都不甚清楚,每回提起,开玩笑般地称其为“百京爷儿”。   罗颂知道的比他们多一点,比如那发小姓季,身体似乎不太好,性格偏内向,不爱出门。   罗颂随口问:“他想去哪读大学啊?是不是出国?”   黎星川若有所思:“我还真没问。”   高考前他压根没碰过手机,和互联网作别整整三个月,连亲妈的电话都只接了一个,更别说联系别人。   黎星川喝了口汽水,打开社交软件,熟练找到消息列表里的联系人‘季望澄’。   这么多年,季望澄一直的用默认头像,红围脖的黑白小企鹅,说不出的呆,目前显示着[4G在线]。   黎星川:【[戳一戳]】   黎星川:【九月份开学去哪高就啊?】   对方秒回。   【C】:?   黎星川:【第一志愿想填哪儿?】   对方轻飘飘地将问题丢回来:【你呢?】   黎星川不假思索:【当然玉大,是玉城人就上本地大学。】   他答得果断,实际上没有特别大的把握。   【C】:嗯。   【C】:我也是。   黎星川微微挑眉。   以季望澄的成绩,其实能冲更顶尖的学校。   在他回复季望澄消息的时候,包厢内的气氛渐渐点燃了。   点好的歌没人唱,话筒扔到一边,只剩原唱的声音在音响中回荡,为大家助兴。   一群刚毕业的高中生兴致勃勃地拥在汪文渊边上,似乎正围观什么旷世奇景,一个个从淡定的准大学生退化成鬼吼鬼叫的大马猴,KTV包厢彻底沦为动物园。   “八十三……”   “这是八十四场了吧?”   “我去、又赢了!牛X啊汪文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帮人正赌博,赌性上头。   仔细一看,原来只是汪文渊猜拳连胜,令人啧啧称奇。   黎星川:“……”   很难相信这是一群重点班学生。   罗颂同样嗤之以鼻,小声说:“弱智吧?多赢两把石头剪子布有什么好稀奇的,那装X惯犯哗众取宠。”   黎星川很难不同意。   罗颂不屑:“我去会会他。”   说完,罗颂也挤进围观人群中。   两分钟后,季望澄的消息又来了。   【C】:什么时候结束?   黎星川:【不知道,我早点溜,八九点吧】   【C】:哦。   黎星川开玩笑:【怎么,等下要来接我?】   【C】:嗯。   【C】:好的。   呆头呆脑的企鹅头像,配上本人回复,黎星川完全能想象出对方一本正经回复的样子。   人人都说季望澄是神童,是天才,但在他看来,这人有时候实在笨得不可思议。   他刚准备打字回复,罗颂鬼叫着从包厢另一侧冲回来。   刚还在大肆嘲笑汪文渊哗众取宠的人,此时震惊极了:“艹!川哥!汪文渊好像是真的有超能力啊!”   黎星川:“……”   黎星川:“?”   罗颂见他满脸写着不信,语无伦次地解释:“没开玩笑!猜拳连胜一百多场这能申请吉尼斯记录了吧?!我刚刚和他划了三次全都输了……”   黎星川用一种看弱智的神情盯着他,生动演绎了一番欲言又止。   罗颂:“你别不信,这很可能是玄学的力量,世界上那么多没法用科学解释的事……”   黎星川:“是啊,比如精神病。”   罗颂:“……反正!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黎星川不想试。   诚然,生活中偶尔会发生一些不合常理的情况,因此上到亿万富翁下到外卖骑手,多得是对玄学之力深信不疑之辈。再深信唯物的人,心里对鬼神也是有一丝敬意的。   而黎星川对一切怪力乱神之事,向来是鄙夷态度。   原因很简单,他有一位‘神婆’母亲,帮人算命按分钟收费,遇到有钱顾客还坐地起价,一天到晚坐在家里打电话,就能轻松日进几千上万。   黎母的业务范围海纳百川,补财库、破小人、还阴债,甚至还能治疗不孕不育,治得好是神婆拥有逆天之力,治不好是对不起神婆已尽力,总有给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因此名声也传了出去。   黎星川知道自己的老妈是如何靠着忽悠招摇行骗,也就从来不信任何沾了‘玄’字的事,如同三无面膜的黑心厂家从来不用自己的产品。   然而,他不想沾事,却挡不住别人来找事。   又是十来分钟,汪文渊靠猜拳把班级里同学赢了个遍,见黎星川还是不动如山地坐在那玩手机,实在憋不住了。   “还有谁想来终结我?”他假模假样地巡视一圈,用开玩笑的语气挑衅道,“哟,川哥不想来玩么?怕输得太难看啊?”   黎星川终于抬眸,给了对方一个正眼。   这人一直和他不对付,讲话特别阴阳怪气,又不敢和人正面起冲突,好嚼舌根,是他最看不上的类型。   他耸耸肩:“是啊,怕你输得太难看,哭鼻子。”   汪文渊一哽,扯了下嘴角,假笑:“那来试试呗?”   于是,一场火热的划拳对决,在这间KTV包厢中拉开了帷幕。   汪文渊:“不欺负你,一局定胜负。”   黎星川没有异议。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彼此正对面。   罗颂左看右看,叹了口气,对黎星川说:“他赢了整整一晚上,真的有点邪门,你别不信。”   周围的同学煞有介事地点头,人缘好的妙处在此刻体现出来——明明还没输,他们纷纷提前为黎星川找好了台阶,就等着他过会儿顺着下。   “我们一开始也不信!”   “川哥那是没体验过,等下就有数了。”   “不要紧的川哥,别有心理压力,大家都没赢。”   黎星川:“……”   什么玩意?有必要搞得跟高考似的?不就是猜个拳吗?   班长胳膊一横,像模像样的承担起裁判职务,就差脖子上挂枚哨子。   “3、2、1——!”   话音落下,两人出手。   黎星川出了布。   汪文渊则是石头。   包厢内一片鸦雀无声,半秒后,爆发出雷霆般的响动。   “哇——!!”   “牛X!不愧是川哥!!”   而汪文渊的表情凝固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能承担失败的事实。   黎星川十分纳闷。   在他看来,打水漂世界纪录都有两三百次连跳,猜拳连赢百来次,无非是运气好点,实在算不得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又怎么能和‘超能力’沾边?   大概是同学们的中二期还没结束,脑袋里还存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幻想,才会以此为乐。   黎星川上下打量对方,怜悯地问:“你这是喝了多少?”   汪文渊看着手心,依然处于呆若木鸡的状态,答不上来。   旁边的男同学笑了,把红罐饮料上的卡通人物印花转过来:“没喝呢,他喝的是旺仔牛奶。”   黎星川悟了:“哦,喝了白的啊。”   罗颂:“噗。”   黎星川想了想,又补充道,“既然爱喝白的,那下回喝六个核桃吧,也是白的,还能补补脑子,一举两得。”   这回所有人都哄笑作一团,再没人去关注那玄乎的‘超能力’。   大出风头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插曲,原本还相当嚣张的汪文渊默默坐在角落,甚至连歌都不想点,自闭地喝上旺仔牛奶。   后半场,黎星川渐渐成为了狙击目标。   暗恋他两年的女同学半真半假地告白,旁敲侧击女朋友的事。   黎星川当场没听出来,但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注意到对面女孩躲闪的神色,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嘲讽‘超能力’时的伶牙俐齿化为乌有,他愣了好几秒,实在不知道怎么委婉拒绝,只能自罚一杯缓解尴尬,将这件事作为玩笑带过去。   女同学名叫胡悦,心中黯然,面上也大方地笑笑:“爽快,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黎星川看了眼兑可乐的威士忌,心想不妙。   又是沉默的一杯下肚,酒精在舌根漫过呛人的苦味。   胡悦坐回到原位,摩挲宽口杯,没再说话。   女生们彼此交换眼神,为了给胡悦找场子,接连起身找理由敬酒,理由一个比一个离谱。   “谢谢你借我数学笔记,咱们碰一个。”   “来,敬你上学期借给我的百乐水笔。”   “敬你高二篮球赛带我们班打了个冠军,太长脸了。”   “敬……敬你孤身走暗巷!”   黎星川忍不住笑:“行呗,我喝,你上去唱个孤勇者?”   那女孩也不虚,真去点歌屏上点了首孤勇者,又回身与他碰杯。   毫无疑问,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们见这阵势,也纷纷加入了花式劝酒阵营。   毕业聚会的场合,黎星川不想拂同学面子,尽管相当克制,还是一杯又一杯下肚。   可乐桶又被戏称为‘失身酒’,可乐和水果味压着酒精,入口时没太大感觉,甚至有点甜。   但度数高得很,后劲奇大无比。   没过多久,黎星川喝得迷糊,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大家也就知趣地不再打扰他。   他抱着肩膀,酒精上脸,白皙皮肤透出一点粉润,下颌线条十分清晰,闭眼的时候,倒没了平时的不驯。   刚向他告白过的胡悦看到这一幕,抿起嘴唇,心情复杂。   好半天,她叹了口气,对朋友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被他喜欢。”   朋友安慰道:“他就是个木头,别看了,下一位更乖。”   胡悦莞尔:“算了,该说的都说了。”   挂钟时间渐渐走向十点,包厢里的人越来越少。   黎星川酒品还算不错,醉了没发疯,光睡觉,但也没醒。   罗颂推了推黎星川的胳膊:“喂,该起床了,再不回去留下来洗盘子。”   黎星川迷迷瞪瞪,不为所动。   罗颂有些犹豫,心想:“要么带他回去?”   别人不清楚,罗颂是知道的——黎星川父母离异,目前和外婆住在一起。为了不让老太太担心,黎星川向来表现得要多乖有多乖,今天醉成这样,怕是不好向他外婆交代,白白叫人担心。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嗡——”、“嗡——”……   联系人:【季望澄】   罗颂把手机拿到黎星川耳边,大声嚷嚷:“醒醒,来电话了。”   醉鬼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划动接听。   他实在困,答得气若游丝。   “嗯……结束了……”   “在圣夜……清晖路这家……”   “哦……知道……”   说完,黎星川放下手机,继续睡。   罗颂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他那发小是准备来接人,顿时放心。   包厢时间订到10点整,十分钟后,服务生进来询问是否要续时,大家拒绝了。   还有剩下的十来个同学,三两结伴到走到大厅,言语中尽是不舍,罗颂也费劲地把黎星川扛到前台对面的欧式沙发上。   六月黄梅雨季,外头开始下雨,本就混沌的夜色,不多久被搅成灰蒙蒙的一片。   突如其来的阵雨,非但没能洗去夏天的燥热郁闷,倒为毕业季分别场景增添了几许难以言明的怅然。   大厅有一道月亮门造景,和着灯光很漂亮。   女生们站在月亮前轮流合影,争取留下再多一点关于高中的纪念。   几分钟后,一辆银色迈巴赫缓缓停在不远处的雨幕中。   后座车门打开,季望澄撑着伞下车,迈开长腿,信步走向大厅。   雨幕晦暗,他的身形显得缥缈且孤冷,不知不觉吸引了几缕视线。   直到他走进门内,才从渺远的折影,变成了真切存在的人物。   季望澄动作利落地收起伞,手指轻叩乌木伞柄,骨节清晰有力。那原本被伞面挡住的面孔,终于暴露在灯光下,鼻骨深挺,轮廓分明,一张叫人挑不出丝毫错处的精致面庞。   雨水自伞面防水布滚落,清透的水滴落了地,大理石地板上隐约反射银光。   旋转门带进来一阵风。   季望澄神情淡淡地站着,目光在大厅的人群中逡巡。   在场注意到他的女生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连罗颂这种钢铁直男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外貌过于优越,且气质出尘。   没有多余的动作,半句话都没说,却自带一种浑然天成的疏离。   罗颂心想:“啧……又是哪里来的公子哥?”   下一秒,这人眼神落在黎星川身上。   那冷漠如霜的神色,稍稍软化了些许。 第2章   季望澄站到了罗颂面前。   “季望澄。”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来意,“我来接他。”   说完,他弯腰,把黎星川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动作生疏地将人扶起来;罗颂看得胆战心惊,帮忙抬了一手。   黎星川的意识终于回笼。   艰难地撑起眼皮,少年侧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   鼻梁高挺,冷白皮肤毫无瑕疵。   这一瞬间,黎星川脑袋里冒出了很自然的疑惑:“这家伙是谁?”   他都想一巴掌呼上去了,好在思想比动作要快,酿成大错之前艰难地把人认了出来。   ——是季望澄。   一年没见,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经常见面,由此每回的变化都显得格外明显,尽管下午见过一面,还是没有彻底接受他的新形象。   黎星川挣扎几下,身形艰难稳住,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信息逐渐消化。   现在是晚上十点出头,毕业小聚散场。   喝醉睡了一觉,季望澄来接他了。   嗯?季望澄居然真的来了?   他看着空气某一处,眼神显得格外呆滞。   季望澄专注地盯着他,试探性地喊道:“闪闪?”   黎星川瞬间因羞耻而清醒了,那片笼在面前的迷雾即刻散开。   “……在外面别叫我小名。”   季望澄:“哦。”   罗颂没听清他们对话,以为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左看右看:“什么?怎么了?”   黎星川含糊地说:“没什么。”他终于注意到窗外的夜雨,又问,“你等下怎么回去?”   罗颂自然而然地答:“打车呗。”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同学的抱怨:“都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排在三十多位?受不了了。”   不太巧,高考刚结束,今天晚上是高三团建高峰期。这一带商圈叫清晖广场,年轻人就爱来这里。   晚上一下雨,叫车变得尤为困难。   黎星川看了眼窗外正打着双闪的银色迈巴赫,这种前提下最优解不明而喻了。   他知道由自己提议顺带送罗颂一程,季望澄绝不会拒绝;但对方都已经主动来接人,他还要让人带他朋友,多少有些得寸进尺。   至于季望澄主动帮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个人,说的好听一点叫高冷,实际上就是没长人情世故那根筋。   这点放在普通家庭孩子身上十分吃亏,但季望澄家里多得是能让鬼推磨的粉红钞票,财力不足的低情商称之为不合群,财力充沛的低情商则是高岭之花。季望澄就是那么一朵高岭之花。   黎星川对他轻轻挑眉,再瞥罗颂一眼,试图用眼神传递暗示。   季望澄面无表情,甚至流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   黎星川:“……”   并不意外。   好在罗颂是个不要脸的,听到边上同学的抱怨,他看了两个打车软件的排队情况,果断向兄弟的发小开口求助:“哥们,能捎带我一程不?我家离这两公里,就在三小边上。”   季望澄眼神未起波澜,转头看向黎星川。   仿佛窗外停的根本不是他家的车,他无权做决定。   居然有点征询意见的意思。   黎星川:“……你方便吗?方便的话就带一下?现在也挺晚了。”   -   迈巴赫后座,罗颂像是进了大观园的罗爷爷。   话痨在真正震惊的时候反而词穷,好半天,喃喃着感叹了一句:“传说中的4D柏林之声原来是这种感觉……环绕音……真好听啊……”   黎星川吐槽:“你在车里多整几个音响,天灵盖上再加一个就是5D了,更胜一筹。”   罗颂:“你懂什么,这能一样吗?”   黎星川:“怎么不一样呢?”   窗外雨声潺潺,隔音玻璃一挡,只剩下若有似无的白噪音,为轻柔优雅的古典乐做陪衬。   季望澄听着他们互翻旧账拌嘴,偶尔见缝插针两句,看起来对黎星川的高中生活有些兴趣。   “闪闪高中会和人打架吗?”他问。   那语气天生带着克制,分明是主动询问,却有种意兴阑珊、礼貌接话的意思。   罗颂惊讶:“你小名原来真的叫闪闪。”   黎星川:“……”   救命。   罗颂是个注定安静不下来的胖子,别人稍微表现出一点倾听,他的表达欲能旺盛到把窗上雨丝烤干,上下嘴皮子一碰,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律送出去,果断把兄弟卖了。   “刚开学,班级里有个姑娘喜欢他,写信约他告白,他看不出来以为人约他打架,要不是我提醒,差点就提着跟棒球棍去了……”   “大概高一下的时候,川哥手机坏了,那阵子上课摸鱼只能采取比较朴素的方式,用练习簿兢兢业业记录一礼拜,最后整合了一个班主任查班频率统计图出来,别说,还挺规律……”   罗颂说着说着,瞥见后视镜里季望澄平静的面容,突然想起什么:“之前有几个无聊的人在学校贴吧搞了个‘校草评选’,隔壁班小白脸拿了第一,当时川哥看到那照片,说‘这有什么,还没我发小长得好看’,看来那个发小就是……”   黎星川原本昏昏欲睡,被翻旧账的动作整清醒了,瞬间打断施法:“喂,差不多得了。”   罗颂耸肩,做了个往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   谢天谢地,接下来的十分钟,这人没继续在季望澄面前诋毁他的形象。   直到罗颂离开,黎星川才真正松了口气。   季望澄:“是哪个发小?”   黎星川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季望澄:“比小白脸好看的那个。”   黎星川:“……”   如果是其他人来问这话,无非是想听夸奖,听到被人夸赞自己帅气,凡尔赛之意不言而喻。   但季望澄问这个问题,就真的只是想要得到答案——他压根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后视镜中,对方的表情甚至有点较真,一丝隐约的不爽,像是怀疑主人摸了外面流浪猫的家猫。   他有时候觉得,季望澄好像从来没长大过。少年皮囊被时间催熟,而在那之下,住着一个难以融进人世的魂灵。   “我哪还有别的发小啊?”黎星川既羞耻又无语,“除你以外都没联系了。”   这回说得够明白,季大少爷终于满意,矜持而冷淡地应了一声。   -   黎星川决定在季望澄家里留宿一晚。   他和外婆一起住,老太太平时最讨厌烟酒味,又是个狗鼻子,长辈面前可没有‘满18岁的成年人饮酒合法’这一说,贸然回家少不得要被念叨。   于是他洗完澡,给外婆打了电话保平安。   对面听见是在季望澄家,放心许多,又叨叨几句“你要跟小季好好学习”。   自小时候起,季望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是真正确诊自闭症的小孩,但是十分聪明。   家长向来不爱把精神疾病当回事,抑郁是吃太饱了撑的,自闭长大以后就会好,尤其在季望澄光宗耀祖的优秀成绩面前,他的沉默寡言完全能成为锦上添花的优点。   黎星川哭笑不得:“外婆,我都高中毕业了。”   外婆:“大学就不学了啊?拿不到文凭有你哭的。”   黎星川:“那我争取不哭。”   外婆:“瞎讲八讲。小季去哪里读大学?”   黎星川“唔”了一声:“应该是玉大。”   玉城老一辈眼中,玉大比清北还要吃香。学校好,离家近,还有种本地人的自豪感。   外婆瞬间满意了:“蛮好,你们大学讲不定可以当同学了。”   接着又嘱咐去人家家里做客,千万别添乱。   翻来覆去的那几句,磨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黎星川一边敷衍,一边喝牛奶,电话打完的时候,正好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   季望澄家的客厅非常宽敞,能赶上一整间老破小的面积。   他把游戏碟都翻出来,放到了桌上。   黎星川收起手机,一个箭步冲过去,捉起碟片堆上最上面那张:“这部不是下周才发行吗?”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并不觉得多么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今晚就玩这个。”他乐得彻底清醒了。   季望澄是不会有异议的,默默调试主机和电视大屏的连接。   不多时,游戏界面出现。   选完双人模式,两个穿着不同颜色披风的小人出现,在风景优美的岛屿上飞速奔跑。   【Loading……Loading……】   加载的功夫,黎星川和季望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真准备报玉大啊?”   “嗯。”   “我准备报计算机。”   “我也是。”   黎星川畅想未来:“万一我们真能做同学呢,说不定还是室友。”   他想了想,坦言道,“你三年级转学去首都之后,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回玉城了,甚至高中就直接出国。”   季望澄:“他们原先是有那样的打算。”   “他们”指他的父母。在黎星川的记忆里,季望澄的父母对他很上心,感情也稳定。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季望澄提起父母,语气淡漠得如同描述一对邻居家的夫妻,恰好这对夫妻和他贡献一个姓氏,恰好给他提供生活费,并没有多余的感情交流。   也许,模范家庭也有难念的经。   黎星川问:“那你为什么没去?不喜欢国外吗?”   季望澄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给出结论:“我现在不需要考虑他们的想法。”   ——用一种相当平稳自然的语气,说着十分叛逆的话。   黎星川忍不住笑了:“那以前为什么要考虑?”   季望澄又理所当然地答:“因为以前他们能……”   他顿了下,把未出口的‘杀’字咽下去,经过半秒钟的仔细思考,决定采取更口语化、更符合正常逻辑的表达方式,“以前他们能打死我。”   黎星川捧场极了,鼓掌:“看来现在你是敢打回去了,真厉害啊。”   游戏界面加载完毕,精美的开场CG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将背景交代得明白,勾起玩家的兴趣。   备战高考的几个月,黎星川过得与世隔绝,对这款游戏也仅是有所耳闻,听说制作非常用心,有望冲刺TGA最佳游戏。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游戏角色开局能学三项‘天赋’,也就是超能力。‘天赋’列表里五花八门,部分有用,部分搞笑,给玩家留足了探索空间。   黎星川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突然乐了,手舞足蹈地分享起来:“我有个同学,自称觉醒了猜拳必胜的超能力,像模像样的,大家也乐意陪他演……”   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两人的游戏光标是不同的颜色,‘天赋’列表上,属于季望澄角色的浅绿色光标正处于【选择中】的状态,突然不动了。   只留下另一个淡金色光标满屏幕乱飘,和主人心情一样愉快。   “……你不相信超能力存在吗?”他问。   黎星川果断答道:“当然不信。这个年代还搞封建迷信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想骗钱。”   季望澄不语。   黎星川:“最烦爱装的人,我一拳一个超能力者。”   季望澄:“。”   半晌,季望澄视线重新移回屏幕上,动动手指,默不作声地选好了第三个‘天赋’。   作者有话说:   闪闪:对所有怪力乱神重拳出击!   小季:。   小季:我好柔弱啊.JPG(装的) 第3章   两人刚打一个多小时,黎星川实在困得要命,操作渐渐变形。   能扛着酒精作用集中精神玩那么久,已经属于意志力惊人,然而人不得不服困,没过十分钟,他又一次打出了丑陋到难以入目的操作,悻悻然放下手柄,接着走神。   上一次和季望澄一起玩游戏是什么时候?   七八月份,去年暑假。   每一年的暑假有着相似的关键词。   单调匮乏的炎热,人很多的游泳池,顶着大太阳上补习班,还有从首都回来的季望澄。   在前几位的衬托下,小季同学显得格外可亲。   季望澄转学的第一年,黎星川有过各种各样的担心,比如朋友以后留在首都再也不回来,这辈子永远没办法再见面,这对于一名小学生来说,是堪比天塌下来的灾难。   他郑重地告诉季望澄暑假要回玉城找他玩,季望澄答应了,没有一次失约。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快十年了。   每次分别都是一整年,但在下一年见到季望澄的时候,他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黎星川看着屏幕中的暂停界面愣上几秒,突然转头,看了季望澄一眼。   他的样貌早已褪去大半稚气,变得更加清晰立体,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像起伏的山峰一样绵延,勾勒出无可挑剔的轮廓——从长相上来说,还是变了不少。   季望澄回视:“怎么了?”   黎星川没想到看这一眼能被抓个现行,顿感尴尬,嘴皮子比脑子动得快,胡乱找了个借口:“哦,我想加下你微信。上大学了,以后用这个比较多。”   季望澄:“……”   黎星川看到他这副冷静中带着一丝茫然的表情,顿时有数了,问道:“你还没有吗?”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拿来,我给你注册个。”   对方摸了摸口袋,十分顺从地递上手机。   黎星川摁下开机键。   没有密码,锁屏和壁纸都沿用默认,手机里全是购机预装的iOS系APP,清一色的简约UI画风,衬得屏幕上那个小企鹅的图标,像是乱入狼群的哈士奇。   季望澄的父母从来不会限制他电子设备的使用,甚至相当支持,最新出的平板和手机、游戏机,只要他想,唾手可得。   很难相信,有着此等条件,他竟然能把自己玩得和互联网处处脱节。   黎星川再度感叹:“你是完全不靠网络打发时间啊。”   季望澄:“没什么意思。”   黎星川:“那你平时觉得无聊,会干什么?”   季望澄的答复与先前一致:“睡觉。”   有些人可能天生缺觉,黎星川高一的前桌就是人形树懒,美其名曰“要休息才有精力好好学习”,一天睡十二三个小时都不嫌多。   他问:“你一天都睡多久?”   季望澄:“一整天。”   黎星川以为他在说冷笑话,十分捧场,扯着嗓子唱分手快乐的旋律,并魔改了歌词:“只要选对日子,冬眠节每天都过?”   季望澄不说话,单手支着下巴看他,掌背到肩膀的线条劲瘦流利,如抽条的春日柳枝。   客厅顶灯是柔和的淡黄色,光线落到他的眼眸里,照不出一点涟漪,却又莫名显得清澈。   一般人会被这副皮相的冷感迷惑,认为季望澄城府极深,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十分简单的人,简单到像是从没长大过。   就像目前,季望澄高深莫测地保持沉默,应该就是……没听懂这个梗。   “你好闷。”黎星川没忍住笑了下,“不逗你了。”   闲聊的功夫,微信下载完毕。他轻车熟路地帮季望澄注册好账号,并且加上自己的。   “你要不要加一下高中同学?”他问。   季望澄:“没有那个必要。”   黎星川无语:“……那我帮你把个性签名改成微信号吧。”   季望澄同意了。   他切到企鹅,季望澄的聊天列表只有【闪闪】一个活人,其他都是乱七八糟的消息推送号消息挤到99+也懒得清。互联网逆行者将冷酷人设贯彻到底,方方面面都体现着不问网事。   黎星川飞快帮他改好个性签名,看到【联系人】那一栏出现红色的消息气泡。他十分难受,习惯性地点开看了一下。   【验证消息】:哥哥,晚上好寂寞~   用的是一个袖子掩嘴女生头像,性别♀,年龄填了17岁。   对着性别男企鹅用户广撒网的诈骗消息,黎星川见怪不怪,看到的瞬间反手将用户拉入黑名单,省得某位网络难民傻傻被骗。   接着,他自然而然地发现,季望澄的好友列表,只有两个人。   黎星川:“……”   个性签名是改给空气看了。   前几年的暑假,他偶然发现季望澄的好友列表只有他一位好友,当时大惊小怪过一次,并且让季望澄去加一加朋友‘扩列’,希望这位社交困难的发小和同龄人正常发展同学情谊。   对方当时答应了,但来年依然没提过自己交往了哪些友人,大概是把他的劝告当成耳边风,吹一下就算了。   因此,黎星川此刻并不觉得惊讶,甚至有种微妙的喜悦感——有进步了,好歹列表里比上次多了一个人啊?   可惜,另一位成为‘季选之子’的列表成员,甚至没能拥有好友备注,大概也没联系过。   黎星川想了又想,实在纳闷:“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每天就在家里睡觉,根本没怎么上学。”   一位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高中毕业生,不怎么用企鹅,不怎么用微信,社交软件界面比脸都干净。也难怪每次问及学校和同学时,对方总是避而不答——他压根就没融入过群体。   “我可能还是保守了。”黎星川抱着靠枕,发散思维,越说越离谱,“你指不定一觉睡一整年,从开学睡到次年夏天,然后回玉城找我。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说不出首都有哪些好玩的?”   空气突然安静。   季望澄:“…………”   他垂下眼睑,收纳游戏机和电视的连接线,手指修长,动作慢条斯理,一副心无旁骛整理东西的模样。   黎星川困得眼皮打架,对方又背对着他,他自然没注意到对方掩饰极佳的、稍纵即逝的不自然神色。   半秒后,季望澄才用淡的像水洗过一样的语气,轻声回答:“闪闪,你想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但是无意中碰到真相(。 第4章   那款只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游戏,在此后的近一个月中,静静地躺在季望澄家里吃灰。   黎星川像是脱缰的野马,报复性地疯玩,弥补小半年苦读丢失的娱乐时间。   和几个同学毕业旅行一周,刚回来就和野球场的哥们约上了球,还没歇明白又大半夜被人喊出去吃串,次日一醒是下午两点,吃顿饭出门上网吧打游戏……不亦乐乎。外婆甚至建议他出国玩半个月,被他拒绝了。   黎星川义正词严:“出国很贵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汇率?”   外婆:“哎呦,你以为我是老太婆不知道啊。五六万块钱,够你好好玩几天了,趁现在有时间,去见见世面。”   黎星川:“那我不去就相当于赚了五万块,我厉害吗?”   外婆:“小赤佬。”   祖孙两人住在一套二居的老破小里,存款倒是非常可观,随时能考虑换房子的事。但黎星川总觉得,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比如老人生病,那么再多钱也不够搭的,因此在吃穿用度上没太大追求。   他不认为市中心的小房子除了家具旧一点还有哪里不好,起码交通是真的便利,走路十分钟就能到玉城最大的商圈。而且,就算要出国玩,那也不该由外婆来出这笔钱。   外婆:“闪闪,你太小气。”   黎星川扯淡:“越有钱越小气,越小气越有钱,生财之道。”   外婆正在练毛笔字,提着笔在砚台边上刮了两下。闻言,几不可查地叹口气,又说:“你是不是怕家里缺钱?不要瞎想。”   她老了,头脑还是很明白,邻居家的同龄小孩,要这个要哪个,买双篮球鞋都要两千块。闪闪从来不会开这个口。   “我英语那么差,出去玩要给人家笑,而且我对出国也没什么兴趣。”   黎星川神态自如,张口给出了老一辈无法拒绝的条件,“钱先存着,以后娶老婆买房子用,好伐?”   这招用魔法打败魔法一秒钟奏效,刚刚还皱眉的外婆,立刻笑着连连称好,又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有没有偷偷谈恋爱,遇到中意的小姑娘要大胆追求,黎星川一一胡说八道回应——这一茬就这么顺利混过去了。   -   眼见着,来到了高考出分的日子。   尽管早就对过答案,黎星川依然不可避免地紧张,输入准考证的时候漏输了一个数,导致慢半拍,没能第一时间卡进去。   直到网站界面上跳出了一个比玉大去年录取线高了不少的分数,他才松了口气。   心仪专业可能有点悬,但上玉大是稳了。   黎星川终于想起了被他放置了一整个月的季望澄。   也不算完全放置,偶尔也会微信上聊两句,就是没见过面。   黎星川:“查到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季望澄:“还行。”   黎星川:“我考了六百七十一,你呢?”   季望澄:“六百九。”   黎星川:“牛啊!!小橙子你太厉害了!明天一起去我学校逛逛不?”   出分的第二天,玉城一中会办志愿填报咨询会,由老师为大家的分数和志愿把关。   平时玉城一中都是严进严出,星期一到星期五学生出门要靠假条,这天难得能让校外人士捡漏。   季望澄答应了。   第二天,两人在学校门口碰头。   七月份的玉城如同蒸笼,又闷又热,毒辣的太阳几乎把屋顶的新漆烤化。   进门直走几百米,左侧就是篮球场和田径场。   大热天的,两个篮球架下竟然有几个汗流浃背的高中生,不知疲倦地挥洒汗水。   黎星川感叹:“年轻真好。我最爱打球的那阵都没这劲头。”他指着离他们最远的球场,居然开始追忆往昔,“以前班级篮球赛就在那比,我们对上隔壁班,隔壁是文科重点班,来了好多漂亮姑娘,争着给那小白脸后卫当啦啦队,我们班男生红眼病当时就发作了,下半场剃了他们光头,一分都没让……”   季望澄喜欢听他说这些琐碎的事,神情安静,眼神平和。   “有人支持你吗?”他问。   当然有,还不少。   甚至有两个隔壁班的姑娘‘叛通敌国’,站到他们这边小声喊加油。   “我这么帅,能没人支持么?”黎星川相当臭屁地自夸,“我哪怕踢足球也有人看。”   季望澄:“那为什么不踢足球?”   黎星川:“万一踢进国家队怎么办?”   季望澄:“你可以吗?”   黎星川:“可以吧,我是男的,还会输球,不怕挨骂,够得上选拔标准了。”   季望澄:“真厉害。”   对方语气波澜不兴,显得莫名真诚,黎星川没懂他到底是在嘲讽国足还是夸奖自己。   咨询会开在体育馆,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家长,进了体育馆,更都是些眼熟的面孔。   场内设了不少咨询长桌,还有不少省内优质高校趁机来打广告,力求拿下玉城一中的优质学生资源。   ‘玉城大学报考咨询处’有一个专门的摊位,坐着四五个老师,还有两名学生。   黎星川凑上去,和脖子上挂着蓝绳工作牌的招生办老师聊了几句。   老师说今年数学太难,录取分数线应该会比往年低一些,让他第一志愿大胆填报,并反手指向边上男生:“喏,这位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你学长,目前正在读计算机,你可以和他交流一下。”   那位学长,穿一件带领短袖,窄脸单眼皮,皮肤呈均匀的小麦色,是个健康且帅气的运动型男生;头发不长,在室内光下呈现出微妙的红色,应该染过,却没太上色。   学长看着黎星川身后某处,仿佛只是走神,却又莫名有种严阵以待的紧张感,插在兜里的右手慢慢成拳。   黎星川沿着他目光方向转头一看,还以为有漂亮女孩,结果只看到了季望澄。   少年身形高挑,如同一支修竹。   人群在他周围来往流动,却不能打扰他分毫。   黎星川知道这是他又犯社交厌倦症了,朝季望澄挥手:“快过来。”   对方依言走来。   两人一起站到学长面前。   学长看着两人,表情稍显茫然,像台运算量过大而卡机的电脑,正处于蓝屏状态,没法即刻回应。   过了一秒钟,他才露出友好亲切的笑容,报上自己的名字:“你们好,我是林恩泽。”   “学长好,我叫黎星川。”他拍了下季望澄的肩膀,笑吟吟道,“这我发小,也准备报玉大计算机。”   林恩泽点头,恍然道:“黎同学,我知道你。我看过你打篮球,没想到学习也那么优秀……”   他说话语速不快,似乎是一边回忆一边说的,夸奖便显得格外诚恳,夸得黎星川都觉得不好意思。对方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边季望澄身上,聊了会儿,状若无意地问道,“你发小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黎星川将他这种打量理解为‘认人’,并未深思:“他不是,他在首都上学。”   林恩泽欣然接话:“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没什么印象。”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加上社交软件好友,季望澄全程兴致缺缺,在边上扮演不会说话的移动制冷柜。   黎星川只对玉大有意,其他学校与之相比都是白米饭蚊子血,不考虑多加了解。和学长聊完,他就准备拉着季望澄回去,却在这时,咨询台前来了一个熟人。   那位在毕业小聚那天觉醒了超能力的汪文渊。   他和母亲一起来的,平时还挺嚣张一个人,此时像只鸡崽似的,乖乖辍在鸡妈妈身后。   汪母拉过塑料凳子坐下,看起来十分急切:“老师,我儿子没发挥好,只考了六百四十多分,还有没有希望……”   语气活像是儿子得了怪病,问医生要怎么调理。   黎星川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   汪文渊这货,为人差点意思,但学习上是一位十足优秀的做题家,平时稳定在班级前五,冲刺TOP2也有希望;这个分数对他来说,确实惨遭滑铁卢。   几秒后,汪文渊注意到他,直勾勾看过来。   他更幸灾乐祸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季望澄:“中午吃什么?”   季望澄:“都可以。”   “喂,黎星川。”   汪文渊喊住他。   黎星川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主动到他跟前找嘲讽。对方三两步走过来,态度状似十分强硬,神情恼怒,步子每一下都踩得很重。   “我没考好,你要笑就笑吧,不用装出这副没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汪文渊硬气地回击了一句,“一次高考罢了,以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准。”   黎星川惊到咋舌,不仅不生气,还笑了一声。   傻逼常见,如此热爱虚空索敌的傻逼倒是稀罕。   这副态度,如同一粒坠入火里的油滴,瞬间点燃汪文渊的怒火。   他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鬼知道是不是你让你妈给你做法,或者是给别人下……”   说到这里,他泄了气似的,也知道自己没占理,越说越小声,“说不定,我没考好,就是你让她……让她……”   黎星川敛起笑意,目光冷下来,对方嘴唇嗫嚅,在这冷冰冰的表情中逐渐哑火。   平时向来嬉皮笑脸的人,隐怒时的神态,让人觉得格外不安。   沉默降临,周遭人声萦绕。   场馆内冷气开得很足,汪文渊突然打了个冷战。   “行。”黎星川漫不经心地挑眉,“我现在就去告诉你妈,你儿子考砸是因为我给他下了降头,这不怪你。等着啊。”   说完,他真向汪母方向走去,惊得汪文渊立刻去拉他的胳膊,劝阻道:“别——”   在黎星川抽走胳膊之前,季望澄的动作要更快——他反手推了把汪文渊,后者踉跄几步,拉开一点距离。   季望澄神情冷淡,恹恹的,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不满。   收回手的时候,他掌背贴至黎星川被那人碰过的小臂皮肤上,很快划过,借着收手动作,相当自然的、轻轻的擦了一下,仿佛帮他掸去灰尘。   黎星川怔愣。   ……有点痒。   季望澄的体温好低。   被推开的汪文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吐出一句蚊子般的呐呐:“对不起。”   闻言,黎星川回神。   他原本有些不爽,经季望澄这么一打岔,突然想不起自己在气什么。   反正,是个不重要的人。   他盯着对面心虚的汪文渊,半晌,突然抬腿踩上对方的白色鞋面,鞋尖用力撵了两下,留下灰扑扑的印子。   不疼,但侮辱性极强。   由于这个动作,两人看起来贴得挺近,就像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正面对面寒暄聊天。   黎星川无所谓地笑了笑,将声量压在他和汪文渊之间,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   -   汪文渊呆望两人离去的背影,杵在原地,怔愣片刻。   十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尴尬到无以复加。如果他现在位于无人角落,都想抱头蹲在地上打滚,缓解内心的抓狂。   ——怎么回事,刚刚是疯了吗,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汪文渊和黎星川的矛盾,要从高一开学说起。   玉城一中,全名玉城高级中学,是省内升学率位列前茅的学校。   年少的好学生身上多少带点傲气,汪文渊无疑隶属其中。他玉城初级中学出身,自负是个‘一中嫡系’,无师自通了‘出身歧视’。   班级里的同学们大多毕业于几所耳熟能详的名牌初中,只有黎星川,来自纪律出了名差劲的九中。   按照汪文渊的设想,黎星川这个人应该位于班级无形鄙视链的最底层,大家都不乐意搭理他。   然而,对方人缘极佳,没人因为他初中的学校差而看不起他,反倒成了加分项,偶尔会围着他问一些九中的‘传说’是否符合实际;总垮着张脸的数学老师点名要黎星川当课代表,连汪文渊暗恋的女孩子,都会主动找他聊天。   不满的情绪日积月累,汪文渊越发看不惯他。   汪文渊的母亲是望子成龙专业户,平时要么在鸡娃的路上,要么就去求神拜佛祈祷上天保佑儿子被名牌大学录取。某天,她认识了一位据说作法百试百灵的神婆,当晚便带着儿子上门拜访。   也就是那一次,汪文渊见到了与学校里截然不同的黎星川。   被称作‘神婆’的女人极度失态,冲他怒吼:“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而黎星川斜背单肩包,齿间衔一支烟,烟尾正辍着一簇微弱的猩红,那点红犹如点睛之笔,反衬他皮肤白得剔透,眉眼更鲜明。   他头也没回,仅是抬起手,对着背后轻轻摆了摆,吊儿郎当地回敬道:“行啊,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十足的不良少年。   汪文渊原本看不惯对方,自那天后,是看不惯黎星川又不敢惹他,生怕对方纠集一群兄弟收拾他,平时只敢暗搓搓地阴阳怪气。   他是真的觉得黎星川这人太邪门了,能够轻易拥有他渴望的良好人际关系,总是浪费时间在玩乐打篮球上,成绩也不差。他明明那么努力,却处处输黎星川一头,不能不厌恶对方,将此人视作自己的头号劲敌。   前些天,汪文渊确实认为自己拥有了一种能在划拳中百战百胜的超能力。   最开始,一次两次纯属巧合,不值得在意;十次二十次,也算是运气好。   但经过他的尝试,五十次、一百次、三百次,对上任何人,他猜拳压根没输过,自然而然地飘了起来,认为自己从十八岁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但是,这种与众不同并没持续多久,再次轻易粉碎在黎星川的手中。   汪文渊时常恶意揣测他,可那些想法,他也自知荒谬理亏,一次都没有说出来过。   可就在刚刚,控制情绪的阀门突然失控,愤怒和恶意一同涌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再也忍不住脾气,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并招来一顿嘲讽。   汪文渊叹了口气。   可能是考得太差,影响心态了吧。   -   经过谨慎研究,黎星川中午吃火锅。   虽然这个谨慎研究过程,也就是他摇骰子决定上哪家火锅店,然后季望澄点头。   鸳鸯锅端上来的时候,他推了推锅柄,把清汤那一面转向季望澄。   夏天必须坐在空调房里吃火锅,还要配冰镇西瓜汁。   季望澄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黎星川茫然地看了眼给他们上菜的女店员,刚想回答‘我也不认识啊’,好在把话说出口之前反应过来——季望澄说的应该是汪文渊。   他耸耸肩,不甚在意地回答:“不熟的同学,路人汪。”   辣锅比清汤滚得快,清汤还风平浪静,红油已经翻滚着泡泡,馋人的香味丝丝入扣地飘进鼻腔。   黎星川当然没吃早饭,眼睛放光地盯着红汤,祈祷它沸得再快一点。   这家火锅店主打山城风味,装修也同样致敬山城特色,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木桌。   肥牛毛肚早已在冰上就位,等着表演铁锅煮自己。   季望澄坐在没靠背的长板凳上,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姿态从容。   他睫毛长而薄,垂下眼时,投落一小片浅灰色阴影。   半晌,红汤滚了,他也突然开口。   “他讨厌你。”季望澄陈述这一事实,又正儿八经地把主语补充上,“路人汪。”   黎星川顿时乐了,捞毛肚的动作一抖,两滴红油弹到桌上。   光是汪文渊这么个关系不融洽的普通同学,是无法给他造成什么影响的,他没心没肺惯了,对别人的好意恶意照单全收,多得是人看不惯他。   黎星川打趣:“谁讨厌我,我就得给他眼神吗?这眼神分得过来吗?我迟早得散光两千度。”   季望澄执拗地盯着他:“他惹你生气了。”   黎星川摸了摸鼻子:“是吗?”   季望澄:“是。”   瞒不过他。   刚刚那人让他想起母亲,他的心情便稍微变得黯淡了一些。   “有点吧。”黎星川随口道。   -   汪文渊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   他告诉母亲有些东西留在旧教学楼没拿,回去取一趟,实际上教室早就清空了。他只是不想待在体育馆里,看着母亲像个喋喋不休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地和抱怨自己儿子平时何等优秀,高考时又怎样未能发挥出实力。   体育馆后门到教学楼,有一段绿茵繁茂的小路。   明明是七月的中午,风却开始变得冷了,吹动小径边的灌木细枝,摩挲青嫩的草皮。   头顶太阳渐渐暗了下来。   可能是被云暂时遮住了,好像也凉快了点。   汪文渊满不在乎地想。   道路寂静,蝉鸣也渐渐歇息。   天空暗到一定程度,没再继续暗下去,只是建筑物的影子变得淡淡的,莫名阴森。   “沙沙……沙沙……”   身后传来令人不安的细响,他也没在意。   小径边上整齐地排着林木,风一吹,林海随风歌唱,树叶的窸窣声连绵不绝。   鞋带散了,汪文渊低头系鞋带。   鞋面上那鲜明的脚印,刺痛双眼。他想到方才黎星川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撇嘴,皱了皱眉。   再度站起身时,汪文渊终于意识到身边有些不对劲了。   水泥地面上,一道细长的影子竟落在他的脚边。   他惊诧回头,发现那是由树影尖端延伸出来的黑影,距鞋侧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按照常理,它明明该在距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此时却蜿蜒出了不该有的长度,像吐着信子的蛇,悄悄地跟随猎物,跃跃欲试地准备狩猎。   汪文渊惊得一激灵,拔腿就跑。   而那地上的影子,也精准而迅速地向着他袭来! 第5章   “听说汪文渊撞邪了。”   罗颂脸上尽是八卦神色,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他就在撞邪现场。   “出分之后,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在学校里乱跑,自己摔下楼梯,差点把肩膀摔脱臼,脚踝扭了。身体倒是没太大事,就是精神上好像出了问题,声称自己被鬼缠上了……”   黎星川:“演的吧。”   罗颂:“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不过我也觉得,他就是考差了不愿意面对事实,想给自己加戏呢。”   黎星川:“有这功夫不如去复读。”   罗颂:“就是啊。”   两人就这方面的看法达成一致。   汪文渊‘中邪’究竟有几分真,是无从得知了。   但伴着烈日与汗水,少年们最无忧无虑的高三暑假,终于走向尾声。   不出意外,黎星川和季望澄被玉大计算机系录取。   网上查询到录取结果的那天,外婆笑得合不拢嘴,以往一周只跳两回广场舞锻炼身体,现在每天晚上准点到小区门口报道,以一种力争全勤的姿态出席。没过多久,半个小区都知道黎星川考上了玉大。   黎星川他爸郑远,从邻居的亲戚的朋友口中辗转知道这件事,爹颜大悦,额外转了两万块作为考学的奖励,试图用金钱进一步修复父子关系。   他也不拧巴,便宜爹白给的零花没不收的道理,收完就去找季望澄,请他吃饭。   至于黎星川他妈黎淑惠女士,自然没有任何表示。   黎淑惠和郑远的婚姻是一场恋爱脑下嫁和凤凰男上门的强强联合,老公是上门女婿,房本加名还给买车,儿子跟她姓。   在完成对男方的定点扶贫后,俩人婚姻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其实,婚姻存续期间,郑远并未出轨,只是感情破裂。   黎淑惠疑神疑鬼,坚定认为是外面的狐狸精迷了他的眼,找了个算姻缘极准的大师帮她作法挽留丈夫;   大师掐指一算,说你和你老公这姻缘是走到头了没救,不过看你灵感颇高是个易学奇才,交五万学费我收你为徒吧……经此一役,黎淑惠遁入玄门,走上神婆道路。   神婆成长之路从折腾自己儿子开始,黎星川小时候没少受她折磨,由此养出一身反骨,厌恶玄学,顺带讨厌一切与之沾边的东西。   比如星座,比如塔罗牌,连企鹅空间的锦鲤图片都不会转发。   虽然早知道黎淑惠完全不在意他,但对方不闻不问至此,黎星川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黯然。   连带着在季望澄家打游戏的时候也分了心。   经过一个暑假,累计五十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长,他们终于成功将这款游戏首次通关。   季望澄:“为什么叹气?”   黎星川:“在想事情。”   他问:“什么事?”   “嗯……”黎星川扯淡,“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室友啊?”   季望澄语气从容:“会。”   -   半个月后,开学报道。   黎星川还真顺利和季望澄成为了室友。   宿舍在四楼,他婉拒了外婆帮忙搬东西的要求,打算自己一趟趟运上去,结果突然冲出来两个大块头的哥们,笑容满面地说我们是季望澄请的搬家公司员工,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行李也一块搬上四楼。   黎星川这才发现,季望澄父母也没来送他。   不过他没问,每次提到父母,季望澄都语焉不详。他完全可以理解,像他这样普通家庭的孩子,家里都能有那么多说了叫人发笑的极品事,小季同学那边怕是更加离谱。   至于另分配到的两个室友,说正常也正常,说奇怪也奇怪。   睡在黎星川正对面床位的叫李玄知,名字还挺像得道高僧,长得稍显成熟,气质也稳重,看着奔三了。   对方往屋里一站,像是博士生导师临本科生宿舍进行指导。   那博导一般的男人开口沉稳:“我是李玄知。”   然后一人给了一罐藏红花,说这是他家里带来的特产。   然而,此人的行为和他的名字气质截然相反。   李玄知整理完床铺,搭上手机支架,专心致志地看起音女主播。   黎星川当然没有窥屏室友的不良癖好,但公然外放“在你怀里撒个娇~哎呦喵喵喵喵喵~”,那魔性的BGM和女声,他想不知道对方看什么都难。   黎星川谢过他,又发现这位哥尽管看女主播看得目不转睛,手里却在盘檀香串,玻璃杯里泡着菊花,一脸显得无动于衷——美女眼中过,佛祖心中坐。说不出的违和。   至于另一个,名叫单白。   这回倒是人如其名了,白白净净的,桌上摆俩黎星川认不得的塑料小人。   单白给他的感觉就像小胖子堂弟,有一双很灵的眼睛,怎么样都闲不住,看着弟里弟气的,换套校服能完美混进初中,说是十四五岁,也有人信。   “我叫单白,单是单纯的单,叫我蛋白也行。”   单白同样给室友带了礼物,包装精美的鲜花饼。   分完之后,又提议:“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去吃M记吧?就在学校边上。”   无比自然的一个建议,宿舍破冰往往始于共同进餐。下一秒,单白拿出手机,打开M记点餐小程序,一本正经地对黎星川说:“听说这个新出的巨无霸堡还挺好吃的。”   黎星川一看,那是个全家分享餐,购餐赠某游戏联名的小玩具。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怀疑单白是奔着赠品去的。   “我觉得可以。”他说。   李玄知:“我也行。”   三个人同时看向唯一一个没发表意见的人。   也许是错觉,李玄知和单白有点紧张,似乎提防着什么。   季望澄平静地点点头。   学校门口的M记人满为患,最后四人点了外卖,在宿舍瓜分完了这一餐。   外卖到手的时候,单白面含期待;   外卖刚拆的时候,单白跃跃欲试。   打开之后,单白笑容逐渐消失:“…………”   黎星川:“只有堂食才有购餐赠品。”   单白:“……”   搬进宿舍的第一个晚上,黎星川失眠了。   还没专业分流的新生大军分配在玉大主校区,位于城西,距离他家也就七八公里路,满打满算半个小时的车程。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地方,高中甚至来过附近商场,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睡不着。   他翻了一个又一个身,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骚扰季望澄。   -【戳一戳】   -【睡了没,来聊天】   很轻的消息提示音,从隔壁床传来。   【C】:没有   -【明天吃什么?】   【C】:你想吃什么   -【想不到啊,去食堂看看】   【C】:嗯。   天又被他聊死了。   黎星川从这个平平无奇的‘嗯’中,砸摸出一点不高兴的情绪。   夜深人静反刍的时候,容易注意很多被白天忽视的细节。他意识到,季望澄从搬进宿舍开始,兴致就不怎么高。   季望澄不是表达欲旺盛的类型,和他两个人待在一起,话会稍微多点。一旦来到人前,就彻底变成一朵修闭口禅的蘑菇,长在房顶上,冷漠地睥睨众生。   这么久了,黎星川早就习惯他这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个性。   他猜测是因为对方之前没住过校。   -【住宿舍不习惯吗?】   【C】:我不习惯。   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几秒后,季望澄又发来一条消息:【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其实挺容易琢磨。   但黎星川,想事情的角度很直,压根儿没往令人遐想的方面深思。   他回忆了一下两位室友的所作所为,恍然大悟,告诉季望澄:【明白了】   接着又说。   -【这样确实不好】   -【我明天提醒李玄知,让他看某音的时候别外放,是挺扰民的】   “……”   季望澄没回。   -   第二天,班会举行。   理工科专业,班级里男生占了三分之二,由寝室为单位,室友为半径,几个人扎堆坐在一起。   班主任还挺年轻,三十几岁的样子,看着和李玄知是一辈人。   他清了清嗓子:“大家好啊,我是你们的班主任陈昌。”   照例的,班主任以“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大学生活会丰富多彩要好好学习”、“今天你们以玉大为荣,每天玉大以你们为荣”为关键词,讲了些没什么用的车轱辘话,最后宣布——   “明天起,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就要开始了!”   “中午11点,大家在西门操场集合……”   欢快的气氛被终结,底下一片唉声叹气。   玉大体育方面抓得紧,军训管理严格,由此被戏称为“玉城军训大学”,全市都有所耳闻。   黎星川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肘了季望澄一下,问:“你真不请假么?”   季望澄:“不用。”   黎星川:“每天都有人中暑,你别逞强。”   季望澄说:“我没有。”他补充了一句解释,“现在身体好很多了。”   黎星川不信:“可你是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没办法剧烈运动吧?”   无视了季望澄试图解释的表情,他拍板决定下午和对方一块去附近医院,让医生开个证明。   出发之前,单白好奇地问:“你俩去哪玩啊?”   黎星川:“我陪他上医院。”   一时间,单白语气难以置信,犹豫地问:“去医院干什么——呃,难道季望澄,身体,不好吗?”   “不太好。”季望澄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像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   此言一出,单白闭嘴:“……”   又在看女主播的李玄知回头,陷入诡异沉默:“…………”   这俩人的反应让黎星川有点看不懂,按理说,他们好歹是室友,这两个人应该表达关心。   但是……   单白语气不太稳定,干巴巴地说:“这样啊,那你是该去开个证明,不要勉强。”   ……为什么他们不太相信的样子?   先天性心脏病,难道是什么非常罕见的病吗?   -   次日下午,若干辆大巴车,载着全体新生抵达军训基地。   光看外观,军训基地和学校也差不多,几幢楼拥簇着一个大操场。但住宿条件远不如学校,女生六人间,男生八人间,没有独立卫浴,一层楼共享一个大的淋浴间。   班主任提前给大家打过预防针,大巴车上,大家一路妖魔化军训基地,到了地儿,发现比想象中要好一些,起码洗澡的地方有隔间,而非正统的北方式“坦诚相见”大澡堂。   建筑物外墙看起来特别旧,但内部设施也翻新过,没有学长学姐们描述的那么夸张。   第一天主要练习站军姿。   已经是九月初,气温却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向操场上的学生们展示着自己的余威。   黎星川倒觉得训练量还行,就是太无聊了,几十分钟,不能说话,不能动,光杵在那里发呆,站得不直还会被教官训。   他身高刚到一米八,在整个班级里算是偏高的,站在倒数第二排的边上。   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树荫下休息的同学。   季望澄就坐在那。   虽然开具了能够规避军训的证明,他还是得跟着大队伍当气氛组,同吃住,大清早的早早起床,也要整理内务,训练的时候杵在边上看同学操练。   黎星川时不时扫一眼,每次看过去,发现季望澄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视线一旦碰撞,对方又会低下头,佯装若无其事。   这让黎星川找到乐子。   他微微偏头,时不时给季望澄一个挑眉,或者眨眼wink,找回了初中时罚站对底下同学做鬼脸的快乐。   然而,军训教官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发现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动作。   “哟,还挺高兴呢?”   教官猛地拍了下黎星川的后心,差点没把他整个人拍飞出去,“冲那边的美女放电很开心是不?要不要让你过去给人家唱个歌?”   周围的男同学偷偷笑。   黎星川试图自证清白:“教官我没……”   树荫处确实坐着几个休息的女同学,但他看的是季望澄啊!   教官:“闭嘴!站好!再说闲话就去跑圈!”   全班都安静了。   -   第二天,树荫下多了几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绳的学长学姐。   正逢军训,学生会新闻部,以及各学院的宣传部,要逮着这个时机出几篇推文。   有镜头盯着,黎星川知道丢人,不敢随便造次,老老实实站了一整天。   军训的累是累加制的,前一天身体的疲惫还没恢复,次日的高强度训练又接踵而来,别提有多折磨了。   晚上,虽然有自由活动期间,但又不许出基地大门。   “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黎星川抱怨。   单白不能更同意了:“坐牢还有人探监,我们没有。”   有个男生说:“……我们有来探监的新闻部学姐?”   “她大几了?”   “腿好细。”   “这么漂亮应该有女朋友吧?”   一谈到女生,话匣子突然打开了。   军训的八人间,四个人是隔壁寝室并过来的,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漂亮姑娘,反观黎星川宿舍的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没有世俗的欲望。   男寝夜晚的畅聊,必然伴随着兄弟、吹牛、异性和感情经历。   轮到最后一环,另外四个人把自己乏善可陈的感情简单提过,室内突然陷入安静。   良久,有个人试探性地问:“黎星川,你有女朋友吗?”   黎星川:“……没有。以前也没有,母胎单身。”他转了个身,把话茬子抛给季望澄,“你也是吧?”   季望澄:“嗯。”   单白突然松了口气:“我也。”   李玄知似乎已经睡着了。   那男生说:“嗯……也很正常嘛,高中都忙着读书。不过现在大学了,你这个条件,想找对象,应该还挺容易的。”   黎星川随意地笑笑:“那也要人家看得上我。”   刚过完军训第一周,这句话就应验了。   突然之间,黎星川一天能收到好几条好友申请,男女都有。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个人信息泄露了,手机号被推销的盯上,一条都没搭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罗颂给他发消息。   罗颂被玉大土木学院录取,成为一名光荣的提桶跑路预备役,宿舍就在他们对面楼。   【罗颂】:闪哥,有姑娘问我要你微信,我们班的女生,我推给她行不   自从这胖子知道他的小名起,“川哥”就变成了“闪哥”。   黎星川很纳闷,他高中的时候也享受过这待遇,要么是在篮球场,要么是校园十佳歌手结束那天,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是为什么要啊?】   【罗颂】:就看到那篇学生会推文了呗   【罗颂】:[分享链接]   黎星川打开一看,推文里给了几个高颜值新生特写,他那张拍得还挺帅,果断长按保存。   他不要脸惯了,保存完,喜滋滋地反手转发给季望澄显摆,还要煞有介事地说:“你闪哥上新闻了。”   季望澄就坐在他边上吃饭。   军训基地食堂的饭菜,又咸又淡,处于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水平,能吃但不算好吃。   大家饿得狠了,都在胡吃海塞,由此把季望澄的从容动作衬托得莫名优雅,铁盘子堂食竟吃出了高级餐厅的感觉。   他向来是捧场的,放下筷子,一目十行扫过推文,停在了黎星川的照片前。   “这张很好看。”   他说着,若无其事地按下保存。   黎星川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对吧?我也觉得。”   季望澄接着滑动界面,脸色也慢慢沉下来。   推文底部的评论区,学长学姐大方地夸赞新生,也不乏一些同届。   【欢迎来到玉城体育大学~】   【这届新生颜值好高,一个个的,真青春啊[doge]】   【这两天又35度了,学弟学妹们还好吗?这就是我校的福报啊】   ……   热度降序,越到下面,大家越是自由放飞了起来。   【图7帅哥给我帅清醒了】   【图7好像是计院的?】   【首先我不是女同,斜刘海的那个妹妹好有气质】   【姐妹们,我今年60大寿了,图7帅哥lxfs来一个】   【哦莫,这不是我学弟么,玉城一中的】   季望澄皱了皱眉,关掉推送界面。   旁边的黎星川,正在回复罗颂的消息。   他没贴防窥屏,亮度调得很高,手机字体也偏大,一眼扫过去,能把软件界面看的明明白白。   -【别推了吧,今天好多人加我,我不想聊,到时候还害你尴尬】   【罗颂】:装起来了嗷?   【罗颂】:无事,爹不尴尬   -【算了算了】   -【军训结束去吃小龙虾不】   【罗颂】:走起!旧车站门口那家?   -【你懂我!】   季望澄收回视线。   他知道罗颂是谁,这个人在高一时和闪闪成为朋友,高中三年一直在同一个班,几乎每天都能见面、说话,关系非常好。   而相识十多年的发小,说到底,也就是一年见几次面的关系。   每一年的暑假,他回到玉城,听黎星川谈论身边发生的小事,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以及偶尔泛泛的吹水自己有多么受欢迎;此前,他并未真正参与进黎星川的生活,只是故事的倾听者,听过,笑过,没有真正设身处地的思考过。   集体生活,在此之前,对季望澄来说是陌生的。   现在他开始有概念了。   ——有很多人……想抢走闪闪。   作者有话说:   单(shan第四声)白,可以直接叫蛋白   您的小季开启警觉状态,并且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已经变得不爽。 第6章   一整个晚上,季望澄周身围绕着低气压。   他这人,大部分时候表情都淡淡的,难以直观判断情绪。   黎星川和他一起回宿舍,洗完澡回来,李玄知竟然开始念经了。   原先被女主播霸屏的平板,改贴为木鱼的图片,李玄知双目闭阖,单手敲着屏幕上的赛博木鱼,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转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黎星川乐了:“这是在干什么?”   剩下四个临时舍友,以及单白,坐的坐躺的躺,被李玄知念的经所吸引,像是听到什么仙乐一样,脸上的表情安详且幸福,一动不动。   季望澄倒是无动于衷。   黎星川:“……你们怎么了?”   五个人终于注意到他回来了。   一个人双手合十:“正在听高僧诵经,勿扰。”   另一个附和道:“不知道为什么,听李玄知唱一段,感觉好安静,什么杂念都没有……”   单白念念有词:“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一点小爱好,见笑了。”李玄知停下动作,明明是同黎星川说话,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季望澄身上,“天气炎热,念的是清心咒,戒骄戒躁。”   黎星川很新鲜,坐到床边和其他人一起听他念经。   清心咒的调子很平,过了刚开始那阵劲儿,他也就失去了兴趣。   此时一转头,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被清心咒超度了似的,全员灵魂出窍,莫名的虔诚。   黎星川:“……?”   哥们几个都那么捧场的吗?演得好像啊?   他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大家居然不是演戏配合,而是真正的全身心沉浸在佛音中,十分震惊。   但黎星川从小见惯别人把他那不靠谱的骗子妈吹成神婆,丝毫不意外,心想唯物主义的全面普及任重而道远,接着便毫无负担地做起自己的事情,收拾凌乱的衣柜,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到脏衣篓里。   全宿舍就他一个人走来走去,对比听经入迷的其他人,简直像个油盐不进的多动症。   十分钟后,李玄知的‘清心咒’念完了。   黎星川毫不走心地鼓掌夸赞。   然后看见两位室友的表情,略显微妙。   黎星川:“怎么了?”   单白:“你……为什么完全没反应?”   黎星川疑惑:“我需要有什么反应吗?”   单白:“呃、就是,感到精神上得到了真正的升华?进入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我佛慈悲的状态?”   这描述,让黎星川眼神瞬间古怪起来。   他咳嗽一声:“……好好讲话,别乱开车啊。”   单白:“?我是在好好讲……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   大学生们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推文热度没能持续多久,过了那个晚上,莫名其妙的好友申请逐渐消失。   但黎星川还是成为了这一届新生中比较受瞩目的那位。   休息的时候,隔壁系的女生结伴路过他们排,会悄悄张望,压低声音,告诉同伴:“喏那就是黎星川。”   就像高中时候故意路过某个班门口。   军训基地严进严出,新生想出门凭请假条,学长学姐进来也需要审批。   第十天,继上次新闻部学姐之后,一位新面孔出现在树荫下。   新来的学姐非常漂亮,巴掌大小的一张脸,云似的黑色蓬松长发。四点钟左右就来了,工作牌挂在胸前,表情一本正经。   下午休息的时候,男生们讨论的话题变成了新来的美女学姐。   “感觉是大三大四的,好有气质。”   “也是新闻部的吗?带了Go Pro。”   “好兄弟,去要个微信推给我。”   “呸,你小子怎么不去?”   等到五点解散活动的时候,大家渐渐散场,她叫住了黎星川。   “黎同学,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有点事想找你聊聊。”   黎星川确信自己没见过她,但对方出口邀约了,他也不好拒绝,于是对身边的人说:“你先去,我等会忙完了过去。”   刚走出两步,季望澄突然拉住了他的小臂。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很难想象,如此炎热的天气,他的掌心居然是微凉的,像是某种质地莹润的玉石。   黎星川:“怎么了?”   季望澄并未立刻回答。   “……那你,要么等我一下?”黎星川想了想,猜测他是不想一个人去食堂排队,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也不知道她找我什么事,我尽快。”   季望澄审视地盯了他一秒钟,缓缓点头,松开手。   操场边上就是行政楼,这座基地本来就由一所废弃高中改造而来,所谓行政楼,布局和高中也差不多,一层是架空层,二楼朝上改成办公室。   跟着学姐去架空层的路上,仅仅不到一分钟,黎星川想了很多种可能。   比如说,他其实不是黎女士的亲生骨肉,从待遇上来看他确实像个充话费送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外婆可能会很伤心,不管怎么说……   学姐:“黎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哪个社团?”   黎星川:“啊?”   学姐亲切地笑道:“我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孙玉。我们部的金芮,也是玉城一中毕业的,她说你在高中时期是校十佳歌手第二名,还给我们看了你的表演视频,我们都觉得你非常优秀。等到十月份,院十佳结束之后就是校十佳……”   黎星川听明白了,这是文艺部提前挖墙脚来了。   学校社团的‘百团大战’在军训结束、正式开学之后,但学长学姐们就像秋招期的HR,会提前混进新生群,悄悄给自己的部门打广告,想尽办法拉拢学弟学妹。   黎星川也正有此意,他唱歌确实不错,也想趁着大一闲的时候加个校园部门体验生活,顺带混混综测分,于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学姐目的达成,笑得十分灿烂,把背了一路的帆布包递给他:“好,那么祝你早日脱离军训苦海,这是一点小心意,我们学校见。”   说完便离开了。   帆布包里装了一杯半化不化的西瓜冰沙,还有薯片火腿肠等小零食。   军训基地的食堂边上虽然有小卖部,但卖得多是些让人毫无期待的零嘴,半个冰柜装着盗版的“多可爱”、“大日兔”,买根小布丁要靠抢。时隔十天,黎星川再次见到正常的零食品类,像是过了半辈子一样五味杂陈。   学姐走后,他把西瓜冰给了季望澄。   季望澄:“哪里来的?”   黎星川:“学姐送的。”   季望澄:“我不要。”   对方似乎有点不爽。   黎星川胳膊绕过他脖颈,做了个锁喉的姿势,佯装生气地说:“你闪哥把这么好的东西留给你,不谢主隆恩就算了,还挑三拣四的?反了你了。——喝,不喝也得喝。”   被他锁住的季望澄瞬间僵硬。   “……闪闪,放开我。”   黎星川:“我不,除非你先喝。”   对方突然之间老实了,依言乖乖照做,用吸管戳开塑封,吸了一口。   黎星川这才满意,又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于是提议道:“我们索性六点半再去吃饭,现在人最多,六点半还能赶上宵夜。”   “哦。”季望澄问,“她为什么找你?”   黎星川扯淡:“我又帅唱歌又好听,不找我找谁?”   他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和季望澄提到过高中校园歌手的事,玉城一中的十佳歌手每年是在九月开学举办,小一个月的赛程选出十个,前三能在九月底的校庆上表演。   高二那年,他拿的是亚军,很少有人会去特意铭记亚军,等过了一整年,次年暑假见到季望澄时,他自己都把这一茬忘得差不多了。   虽然过去快两年,既然想起来,黎星川还是想跟他显摆。   闪闪式炫耀,往往采取最朴实无华的方式——不等别人发问,直接说。   “我高中时候十佳歌手是亚军呢。”他十分得意,“还有视频,你要看么?”   季望澄眼睛都不眨一下,果断答道:“要。”   毕业换了新手机,相册里没存。黎星川扒拉一通朋友圈,翻到了一段一分多钟的‘现场直拍’。   竖屏拍摄,前面还有两排人,画面底端是黑压压的人头。   黎星川选了首耳熟能详的口水歌,旋律简单明快,歌词朗朗上口。   舞台打光很优秀,在镜头里就有些过曝,把他的五官都模糊了。黎星川开口时做了个抬手的动作,面容不甚清晰,但旺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一点都压不住。   当他唱到“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几乎全场都在跟唱,在手机里的收音压过了他的本音。镜头此时往后转了一圈,暗色中一张又一张年轻的放松面孔,荧光棒和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亮起些许彩色光点。   唱完第一段副歌,间奏期间掌声如雷,欢呼雀跃。   “好听”、“太帅了”、“黎星川”……甚至有人趁乱喊了句“嫁给我!”。   台上的黎星川也听见了,没憋住,直接笑出来。   他那会儿个子还在往上窜,笑弯眼睛,下巴尖尖,短袖肩线处被平直瘦削的肩膀撑起来。耀眼灯光自上落下,舞台正中的意气少年,正如他的小名一般,闪闪发光。   视频就停止在他明亮笑容的那一帧。   季望澄拖动进度条,又放了一遍。   滚到黎星川嘴边那句得意洋洋的“怎么样?”,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男生之间其实几乎不互相夸赞关于他们本身的事情,他们可以大吹特吹兄弟的游戏水平或者多么受欢迎,可绝不会盯着对方看半天,突然说一句“你长得好帅”;更不会保存兄弟的帅照,当然,表情包除外。   一般这么干的人会被揍两拳,并得到一句笑骂“你好恶心”。   季望澄做这种事却十分自然,像呼吸一样,自然到黎星川觉得自己感觉别扭才是不正常的。   他一边别扭,又一边有些微妙的受用,毕竟这是发小重视自己的证明——   “可以了,可以了,差不多得了。”黎星川咳嗽两声打断,脸颊透着点不明显的粉,“你都放第八遍了,故意整我呢?”   ……有时候未免太过“重视”了,他吃不消。   “我没有。”季望澄说。   黎星川:“没有个鬼啊!这么爱看,要不要我发给你让你每天早晚各看一遍?!”   季望澄:“好的。”   黎星川:“???!!!”   他忍无可忍,一把夺回手机,防止季望澄真把视频转发给他自己每天循环播放。   被抢了手机的人盯着他,眼神控诉。   季望澄瞳孔颜色偏淡,天生的浅琥珀色,如同栖息着暮色的湖泊。   黎星川恶声恶气:“看什么看,我的手机我做主。”   季望澄认真说:“发给我。”   “我不。”黎星川认定对方有捉弄他的意思,转移了话题,“学姐邀请我加入文艺部,我答应了。听说我们校十佳还会有线上直播,去年在线人数……”   架空层一半放置纸箱包装的货物,另一半当车库,他们两人就站在车库的这一边。东倒西歪的自行车和电瓶车互相倚靠,相当空旷,说话有浅浅的回音。   也因为这种空旷,温度要比操场上凉快一截。   季望澄捏扁喝空的塑料杯,很轻地皱了下眉。   “会有很多人吗?”他问。   黎星川:“应该挺多吧。”   季望澄的柔和神色全然褪去了,直直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阵风涌进大门,勾起阴森森的回音,让人莫名起鸡皮疙瘩。   外面天色暗下来。   明明夏天还没过去,太阳五点多才下山,按理说,天际还该燃烧着淡淡的橙黄色。   现在天空却猝不及防变了脸。   黎星川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要下阵雨了吗? 第7章   这天气说来也奇怪,天突然变黑,也不下雨,一直半死不活到晚上八点。   黎星川把学姐送的零食跟室友们分了,给自个留了两包薯片。   迅速吃完之后,感觉,更饿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饭量本来就大,白天又有不轻的训练量,导致每天晚上每个宿舍都在哀嚎“好饿啊”,饿到眼睛瞪得像铜铃,食堂营业到7点就关门了,只能靠玩游戏转移注意力。   黎星川的盼头就是赶紧熬完剩下三天,出门吃顿正常人该吃的。   他想到了罗颂。   高中时候,学校小卖部也没什么花样,价格还贵。罗颂瞅准商机,网购一批又一批新鲜的零食,建群搞男生宿舍零食团购服务,物美价廉,送货上门,群规模逐渐扩展到了百人级别。   后来因为生意太红火被老师揪住,原地解散。   无论纪律多严明,这胖子总能搞点花样出来。   黎星川给他发消息。   -【我饿死了】   -【有没有吃的,整点,否则寄了】   【罗颂】:?   【罗颂】:去吃奥利给,   -【那不是你最爱吃的么,君子不夺人所爱】   【罗颂】:出去吃饭不?   【罗颂】:就现在,出门撸串   这回扣问号的人变成了黎星川。   -【?】   【罗颂】:听上一届学长说的,有个地方翻墙特容易,我前几天和哥们出去过一回了,大概两三公里地方有个小夜市,里边挺热闹,小吃很多   【罗颂】:走不?   黎星川一拍大腿。   -【走!】   他把衣服穿好,凑到季望澄边上,压低声音,问:“罗颂喊我溜出去吃串,你去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季望澄皱眉。   那表情仿佛准备训斥他无视纪律、离经叛道。   “算了。”见他不是非常乐意,又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黎星川一秒改口,“你等我给你打包回来吧,走了啊。”   军训基地有东西两个大门,在东南侧还有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铁门,这铁门就是破绽。   黎星川和罗颂带来的一个朋友碰头,十分轻松地攀着铁门翻墙,越狱成功。   -   等他们鬼鬼祟祟地离开军训基地,从傍晚时分开始的阴翳,彻底笼罩整片天穹。   天空黑得能滴墨,昏暗中流淌着不详的雾气。   几分钟后,狂风大作。   军训基地绿化做得很好,边上就有一座山,覆盖其上的林木摇曳着枝条。   “哗哗……哗哗……”   宿舍楼边上的构树足有三层楼,在风中左摇右摆。   “好大的风。”   一名男生默默关上窗锁。   “如果要下雨了,你们说,训练会不会取消?”   “——明天必须下雨!”   “最好下大暴雨,军训直接提前结束。”   “我好饿啊……”   “我也好饿!!”   室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窗外的狂风并不能让他们害怕,反倒因为‘下雨可能不用训练’这一期待而兴奋起来。   只有床位在门边的汪文渊,盯着窗户,瞪大了眼睛。   虽然考砸了,好在由于今年题难,整体分数线比往年低一些。他擦着线,被玉大分最低的农学院专业顺利录取了。   汪文渊时常会想起那“见鬼”的一天,诡异的树影,蛇一样蛰伏着,夺取他的生命易如反掌,每次做梦,都会满头大汗地惊醒。   他认为自己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了,尽管别人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那天天气太热,你中暑晕倒在路上,被巡逻的校园保安发现。……呃?遇到鬼了?是不是中暑时候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产生幻觉了?”   别人眼里的‘幻觉’,对他来说是真切的噩梦。   时隔近两月,汪文渊看向窗外,空中又一次出现了蛇一般的影子。   他打了个冷战,压抑着颤抖,对室友说:“你们看窗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窗边的室友依言扫了眼,语气轻松地说:“有什么?这不还没下雨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   可汪文渊看得很清楚。   黑影们在空气中游动,追逐气流,被风推着走,无处不在。   如同汩汩流淌的血液,彼此不断碰撞融合,凝聚成静脉般的紫黑色纹路。   ……那是什么?   -   二十多分钟后,黎星川、罗颂和林锦荣三人走到了夜市。   林锦荣是罗颂的舍友,东北人,为人豪爽,讲话口音十分魔性。罗颂社交牛逼症一个,迅速和这位北方哥们称兄道弟,短短几天,口音已经有点被带跑的意思。   “我看过你那推送,我们班好几个姑娘都觉得你帅。”林锦荣毫不吝啬夸奖,“我先见到真人,回头得给她们羡慕死。”   罗颂也跟着吹:“我闪哥,从高中开始就是校草级人物。”   黎星川:“早知道不出门吃串了,光你吹的牛都够把人喂饱了。”   三人走进一家烧烤店,林锦荣对着玉米粒串震撼极了,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卖,在他们那一整个玉米棒子只要四块钱。   烧烤店生意不错,上菜速度也挺快,等吃的差不多,黎星川起身去选了一些串,让老板打包。   罗颂:“没吃饱啊?还点那么多?”   黎星川:“我给季望澄带。”   不能光给他一个带,宿舍里剩下的其他人肯定也得顾及。黎星川想了想,又叫了一份炒饭,这个清淡。   林锦荣问:“季望澄是谁?”   黎星川:“我发小,现在是我室友。”   林锦荣很羡慕:“真好,家离学校近,室友还是发小,你日子过得真舒坦。我发小去首都上学,只能假期再见了。”   说着,他打开手机,十分大方地给罗颂和黎星川展示照片。   直男手机里的朋友照片,果然都是些表情包丑图,林锦荣发小被他拍得很抽象,隐约看得出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   黎星川随口问:“他哪个大学啊?”   林锦荣:“首航,也是学工科的。之前咱俩说好一起报玉大,他高三那年突然反悔,一定要改志愿到首都。”   罗颂:“首都挺好的,不过他为啥反悔?”   林锦荣:“说是加入了一个什么协会、组织,总部在首都,去那儿上学方便活动,以后还给上户口,分配工作什么的。”   黎星川乐了:“这么厉害,能不能让我也去啊?”   林锦荣一拍大腿:“哎!我也问了。你猜怎么着?我发小跟说要有超能力才行,哈哈哈哈!”   罗颂:“特别能吃算不算超能力?那我也行啊!”   烧烤店里的电视正在放《心之声》,一档办了十几年的常青树素人唱歌节目,专门挑在暑期档播放。   罗颂肘了他一下,再次撺掇:“闪哥,你也去报一个?万一呢?”   黎星川:“拉倒,我半桶水晃荡,选不上的。”   林锦荣也跟着喊他“闪哥”:“哇你还会唱歌?闪哥,现在唱一个给大家开开眼?”   三人嘻嘻哈哈地吐槽了一通。   没多久,黎星川额外点的烤串和炒饭也打包好了,十点出头,等回到军训基地大约十点半,这个时间对于晚饭来说太晚,对于夜宵来说还算早。   走出店门,热气扑面而来,罗颂的眼镜浮了层雾。   在身边两人对玉城气候的抱怨声中,黎星川回头看了电视里的歌手一眼。   第一次看这个节目是在十年前,季望澄家里。   那一年,老式大头彩电还是玉城普通人家的客厅主流配置,条件稍好一点的家庭换上了液晶电视。   而季望澄家里的液晶电视屏幕格外大,少说有60寸。   黎星川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清的大屏电视,十分震惊,他调了好几个台,可惜他爱看的动画片不在这个点放,随手切到了《心之声》。   有个女歌手正在弹唱《爱要坦荡荡》,嗓音干净有力量,台风落落大方。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请你坦荡荡……”   他停下了换台的动作,连吃棒冰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下来,认真把这首歌听完。   一曲毕,年幼的黎星川心潮澎湃,转头看向季望澄,还以为他也会这首《爱要坦荡荡》发表一些意见,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附和。   然而,完全没有。   季望澄似乎甚至没在听那人唱什么,只是盯着他的手。   在他暗含期待的眼神中,对方开口,一本正经地指出:“闪闪,你的冰激凌化了。”   ……油盐不进。   黎星川噗嗤一声笑了,一句“冰激凌化了”成为绝笔,和那首歌一起在他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高中参加校园歌手的时候,决赛没怎么考量就选了曲,歌曲本身难度低,所以评委打分也不高,尽管台下反响热烈,最终也只拿了亚军。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是一支香草味的可爱多。   和季望澄一起吃的可爱多。   -   军训基地里,单白和李玄知正站在天台水箱顶上,神情凝重。   空中的影子逐渐碰撞、融合,体积越发壮大,黑黢黢地环绕三幢宿舍楼,绕圈游动,隐约能听见躁动的嗡声。   哗哗……哗哗……   单白以一种半跪的姿态,手掌贴在地上,浅淡的白色荧光自他掌心流出,覆盖军训基地内所有建筑物的表面,有着夜色的掩映,肉眼看不见。   而宿舍楼内,该熄灯的熄灯,该打游戏的打游戏;外界的异常,学生们恍然未觉。   “支援来了吗?”单白问,“万一他突然发狂怎么办?”   “那么。”李玄知目视前方,左手盘着佛珠,面容沉静,很轻地叹了口气,“……谁来都拦不住。”   一片沉默。   半分钟后,从对方的叙述中,单白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毛骨悚然:“喂,和尚,你不会还没有上报吧?”   他逐渐抓狂,“名牌大学,几千号人,但凡被发现一点都会变成社会事件!你知道善后多麻烦吗?女主播看多了把你脑子也看坏了?快点去——”   面对连环质问,李玄知抬手掐诀,往单白眉心一摁。   “冷静。”他说,“你也被他的磁场影响了。”   单白刚想反驳,突然一哽,只觉得眼前突然清明,火气也降下去。   ……是。   他也被这完全无意识的、属于天灾的磁场,影响了心智。   单白气短一截,问:“那现在怎么办。”   李玄知沉吟片刻,手中动作忽停,拿定主意:“打个电话,去把黎星川喊回来。”   单白皱眉,非常不赞同:“黎星川就是个普通人,叫他回来有什么用?送死吗?”   李玄知:“你是这么想的?”   单白:“不然呢?”   李玄知再度叹气,无比平静地说了句口头禅:“我佛慈悲。”   话是这么说的。   脸上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我佛不渡憨批”。   单白:“……??” 第8章   “哔哔——哔哔——”   手机响了。   黎星川看到来电备注,有些意外:“喂?”   “你在哪啊?”单白问,“要回来了不?”   黎星川:“在回来的路上了,还十分钟吧,你有什么要带的吗?不过这没几个店了。”   “哦哦,没有。”单白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这通电话找理由,灵光一闪,说,“呃,刚刚啊,就是教官来查寝了,发现你不在,很生气啊,你赶紧回来吧。”   黎星川不疑有他:“好,我马上。”   接着对罗颂和林锦荣说:“居然查寝了,我室友跟我说的。”   三人危机感立刻拉满,脚步由散步级的慢走转为小跑,迎着微闷的夏风,呼哧呼哧赶回军训基地。   眼前还有几百米路。   “你们慢点儿啊,刚吃完饭,这样跑容易阑尾炎……”罗颂视野随着步伐晃荡,他抬头一看,说,“感觉基地这里天要暗一截。”   林锦荣附和:“我也觉得,有可能因为边上就是山。”   他们沿着原路,从小铁门翻回去,蹑手蹑脚地回到宿舍楼。   结果,被堵在楼道口的主教官,抓了个正着。   三人顿时僵住。   黎星川把打包袋往身后藏。   林锦荣元气十足地喊:“教官晚上好!”   半点不尴尬,仿佛根本没干坏事,只是在十一点恰好偶遇了教官。   黎星川和罗颂也跟着喊:“教官好!”   “好什么好。”主教官语气严厉,半点没有放过这几个浑小子的意思,“大半夜的跑出去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纪律吗?!……”   他看向试图压低存在感的黎星川,拔高声音:“出去吃就算了,还要打包带回来?!你怎么不把店搬到基地里来呢!”   黎星川:“。”   打包宵夜被没收了,主教官的训斥喋喋不休,并且越说越精神,越说越亢奋。   这多少带点主观情绪。   就在十分钟前,主教官卧室门被李玄知一脚踹开。   主教官是退伍军人,常年保持着在军队里的生活习惯,睡得不深,被叫起来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有情况,结果发现对面似乎是个……学生。   说是似乎,是因为李玄知脸看着像博导,身上却穿着军训统一发的迷彩短袖,成熟的气质和稚嫩的着装形成反差。   主教官有点起床气,看到他像是个学生,顿时发作:“你——”   李玄知单手翻开证件本,对他展示了一下。   怒火被一盆水浇灭。   于是,他出现在楼道口,恰好抓到了溜出去的三人。   “一个个的、无法无天!”   主教官一通输出,胸口郁气散了大半。   学生溜出去被抓,按照以前的处置办法是罚跑10圈外加扣表现分,但他想起李玄知的叮嘱,十分仁慈地砍了一半,下令道,“去操场罚跑五圈,跑不完不许回宿舍!”   三个男生唯唯诺诺地应下,自觉去操场跑圈。   边跑圈边说小话。   黎星川:“我居然感觉还好。”   罗颂:“是啊,主教官是个好人啊。”   林锦荣:“估计偷跑的人挺多的,咱们也不是个例。”   军训基地的操场很大,对于不爱动弹的人来说,五圈可是要了老命。这三位却有备而来,罗颂是个踢足球的灵活胖子,林锦荣190的中锋大高个,黎星川会锻炼爱打篮球,都有运动习惯,还算轻松地把惩罚完成了。   跑完出一身汗,淋浴间热水只供应到十点。   黎星川顶着凉水冲了个快澡,哆嗦地冲回寝室,这个点熄灯了,但所有人都没睡。   “去哪了啊?”   “你刚洗澡还有热水吗?”   “是不是跟美女学姐出门约会了?”   “去你的,别造谣,学姐跟我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黎星川笑骂一句,跟几个人解释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夜宵之路,大家都表示没能吃上烤串很惋惜。   他爬上床,和学校宿舍里一样,和季望澄是隔壁床。   俩人都睡在靠扶梯这一头,脑袋挨着脑袋,中间只隔了一点点距离。   黎星川:“睡了没?”   季望澄:“没。”   黎星川:“哪里不舒服吗?”   季望澄:“没有。”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黎星川说,“都不说话。”   宿舍里还有键盘声,老化的电风扇转起来发出下了雨一样的声音,李玄知在下面戴着耳机看女主播,十分入迷。他们咬耳朵般的轻微交谈声,仅容两人听见。   季望澄沉默几秒,说:“我本来就这样。”   语气淡淡的,天生的拒人千里,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黎星川翻了个身,一时半会想不到很好的应答。   刚洗过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淡淡的薄荷味,迈过护栏,轻悄悄地蔓延到季望澄的鼻尖。   他闭上眼睛。   耳边呼吸声平稳,他知道自己让闪闪感到为难了。   大约半分钟后,黎星川坐起来,胳膊伸向挂在围栏上的衣服。   季望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脆,像是动了塑料袋。   拿完东西,身边的人又躺下了,木质床板和铁围栏随之发出很轻的“吱吱”声。   下一秒,微凉的塑料包装,贴上他的脸侧。   “给你买的。”黎星川说,“主教官没搜身,放在兜里,就它侥幸逃过一劫。”   那是一包八宝糖。   五颜六色的糖球挤在透明袋子里,卡通人物LOGO没心没肺地冲着季望澄大笑。   黎星川小时候喜欢吃八宝糖,每次见到他,总要往他兜里塞一把。   他的吃穿用度很精细,此前从没见过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大包的彩色糖球,很珍惜地收起来,后来保姆说这是便宜糖果对身体不好,他也没丢,一天一颗慢慢吃完。   这种行为被黎星川撞见,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喜爱。其实他对甜的食物并无偏好,只是觉得闪闪喜欢,那大概是一样很好的东西。   季望澄撕开八宝糖包装袋。   那点郁气,仿佛也随着“刺啦”一声的撕扯动作,尽数散去了。   李玄知摘下耳机,转头。   自从黎星川回到军训基地,盘旋在窗外的黑影就收敛了大半。   而现在,风停下来,夜空也恢复了应有的墨蓝色。   ——明显到这种程度,想必蠢笨如单白,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包装袋的声音!难道是薯片吗?谁有吃的?!”   单白猛然开口,嗷呜一声,大声嚷嚷道,“我好饿!求投喂——”   李玄知:“…………”   作者有话说:   李:我佛带不动猪队友,求你闭嘴吧 第9章   为期14天的军训结束了,校园生活步入正轨。   黎星川早就被校文艺部内定,不过还是走了个面试的过场。此外,他又加入了篮球队。大学生活忙得莫名其妙,分明没什么正事,每天却到处跑,到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宿舍。   除了部门活动,他时刻和季望澄结伴同行。   季望澄话少,两个人待在一起,一半时间都是沉默的,但丝毫不显得尴尬。   计算机系上的都是大课,小课不多,班级内部的关系自然比较一般。   黎星川在交友方面天生有技能点,很快和全班混了个脸熟,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也喜欢跟他开玩笑;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季望澄完全离群的态度。   他不开口的时候,气质便格外冷漠,仿佛连轮廓都是冰刻出来的。   寻常的白炽灯光落到皮肤上,凝成一层霜,泛着白茫的冷雾。   这样的气场,让人很难心生主动接近的念头。   但季望澄长相如此优越,是注定要得到多一分关注的。   对季望澄好奇又不敢靠近的女生并不少,有一个小课就坐在他们前排,名叫潘家宜。   趁着下课季望澄离开座位的间隙,她偷偷向黎星川打听八卦。   潘家宜:“季望澄有女朋友吗?”   黎星川:“据我所知,没有。”   潘家宜:“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黎星川:“我不知道啊,你直接问他吧。”   “我怎么好意思问,你帮我问问吧?”   黎星川学着她的语气,重复道:“我怎么好意思问!”   潘家宜猜测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转移了话题:“哎,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从小就是邻居吗?一直上一个学校吗?”   这个问题,黎星川终于答得上来,刚想说话,季望澄回来了。   刚刚还问个没完的女生立刻不说话了,转回身,摆出一副十分文静的学霸样子。   在季望澄稍显困惑的目光中,黎星川忍住笑,用圆珠笔的尾端轻轻戳了下他的掌背。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   那年,黎星川上小学一年级。   黎淑惠和郑远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分居,作为倒插门女婿的郑远搬出去住,他自然而然跟了母亲。   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黎淑惠都不合格。   她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并未因此长出一颗柔软的心,浑身上下都是吹毛求疵的公主脾气,一点点小事都会发火。   任何事情让她感到不爽,她就会找理由打骂儿子,其精神状态和某国电视剧里满口“西八”的疯女人别无二致。   在黎淑惠口中,黎星川是“那个姓郑的杂种”的后代,身怀劣等血统,做什么都错的,理所当然要接受母亲的“教育”。   她那时候已经开始沉迷钻研玄学。老祖宗传下来的易学文化,非但没能改变她扭曲的心理,反倒给了她更多巧立名目打击黎星川的灵感。   学校组织的春秋游,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日子。   不收费,但黎星川从没去过。   因为黎淑惠会提前一天打电话给班主任,抱歉地表示“儿子身体不适,春游去不了了”——这么一点人人都有的、唾手可得的快乐,她都不想让黎星川得到。   等他回到学校,听同学谈论昨天,只能茫然地听着,靠描述来想象一群人发生的趣事。   春游那天,傍晚时分,黎星川在街口碰到了从游乐园回来的同学。   “闪闪,你身体好点了吗?”   同学人很好,惦记他是个“病患”,给他带了小礼物。   那是一条小鱼,迷你体型,只有小拇指指头那么点大小。不知道具体品种,反正长不大。   小鱼装在一颗有水、有空气的密封球体中,圆球上别了链条,稍微挤压下就能卡进书包拉链。在包上挂一条小鱼的行为十分酷炫,颇受孩子们的喜爱。   黎星川对着这条橙红色的小鱼爱不释手,对着夕阳看了又看,心情雀跃。   可他知道,一旦被母亲发现,它是活不下来的。   儿子的隐私,对于黎淑惠而言形同虚设,他又很难把小鱼藏起来。   他想把小鱼送给别人。   明天告诉同学这件事,好好道歉,希望得到朋友的理解。   黎星川捧着小鱼走了好一段路,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脚步。   因为围栏小平台上放了一只剪开的塑料瓶,里面有水,底下是泡发了的彩色海绵宝宝,大概是路过这里的小孩子留下的。   再往屋内看,巨大的落地窗边,有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皮肤极白,下巴尖,穿一身睡衣,安安静静站地在那里,望过来的一眼毫无情绪,如同抬头看见树叶那样寻常。   隔着小院和窗,他看起来很远很远。   黎星川愣了会儿。   他不认识这个人,不过附近两所小学都是今天春游,而对方在家穿着睡衣,大概是真的生病了,没能去成。   同病相怜感油然而生,黎星川费劲地打开包装,把小鱼倒进半瓶里。   “这个送给你。”他对男孩笑了笑。   对方没应答,唇角平直弧度都没变。   暮色攀附琥珀色的眼珠,眼底晕成淡淡金色,他像一个长相精致却没有丝毫生气的娃娃。   黎星川把瓶子转移到门边,确保屋主一开门就能看见,抬头看了眼门牌号,启程回家。   第二天放学,他故意路过这户人家,想看看小鱼有没有被收下。   很遗憾,并没有,透明塑料瓶还是放在门口。   位置却挪过了,瓶底垫高,不像是完全拒绝。   黎星川心生茫然,拿不准主意,又透过栏杆去找那男孩的影子。   这次,对方站在二楼阳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我可以来看它吗?”他再次试图交涉。   又失败了。   那人仿佛根本不会开口。   黎星川是个缺筋的小孩,钝感,擅长苦中作乐,也正因此没有被黎淑惠折磨到抑郁发疯。没回话就是没拒绝,他第二天又来了。   一整个礼拜,每天放学绕一段路,来这人家门口看一看小鱼,再迅速赶回家。   小鱼活得挺好,越是命如草芥的,就越是挣扎坚强。   又过几天,水瓶底的海绵宝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彩色鹅卵石,水也重归清澈,看来是有人换过。   屋子里的男孩,还是没有跟黎星川说过一句话。   对方每次都远远地观察他,尽管见过几次,也并没生出与他接近的意思,像一只倨傲而谨慎的猫。   黎星川将对方引为精神好友,这个朋友有点冷,但他帮忙照顾了小鱼。   这天下了大雨。   下午两点开始的,毫无预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黎星川没带伞,那时候他还和黎淑惠两人生活在一起,当然也没人接他。   他惦记着自己的小鱼,不想求助班主任或者同学家长送自己回家,可外面又下着雨。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同桌翻出了一包一次性雨衣,之前为了去游乐园玩激流勇进准备的,结果小学套票不包含激流勇进,莫名省下了,一直藏在课桌里。   黎星川眼睛亮了,他给小鱼起名叫噜噜,十分感激地说:“我替噜噜谢谢你!”   几块钱的一次性雨衣,连帽檐都没有,袖口也大到不合理,其实根本受不住雨水。   他一路小跑着,运动鞋踩开浅浅的水层,挑起的水珠擦着鞋沿炸开。   一路上,风裹挟着雨滴,往领口和袖口里钻,头发淋湿,皮肤冰冰凉凉的。   黎星川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由于下雨,天暗得很快,街角的车灯割开雨幕,为他照亮了转角的方向。   门前有台阶,相较于庭院外墙,往内凹一截,在走到大门之前,黎星川无从判断瓶子和小鱼的情况。   他想好了,如果那男孩没有把瓶子收起来,他就把它带回家,在门口牛奶箱里藏一晚上,再趁着送奶工上门之前,把小鱼送回来。   雨势又变大了一点,在塑料雨衣上弹奏出“啪嗒啪嗒”的无规律乐章。   终于到了。   黎星川微微喘气,因惊讶瞪大眼睛。   原来向来紧闭的院门,目前居然处于半开的状态。   这扇门,第一次在他面前打开。   而那个总站在阳台上,浑身上下写着拒人千里的男孩,此刻正撑着一把木柄黑伞,垂眼看着脚边的小鱼。   儿童款的雨伞,伞面狭小。他微微倾斜伞柄,不偏不倚,防水布能把瓶口遮住,因此他的一侧肩头淋了点雨,湿意在柔滑的高级质料上很明显。   他抬眼望过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想缩回庭院内。   然而黎星川的动作比想法更快,他三两步冲上去,抬手卡住门边,将对方的关门动作扼杀在半道。   “谢谢你。”他认真道谢,“我叫黎星川——可以叫我闪闪。你的名字是?”   回应险些被雨声盖住。   “……季望澄。”   黎星川瞬间笑弯眼睛。   他当时正处换牙期,左虎牙处空荡荡的,于是迅速地收敛了笑容;他没设想过自己会见到季望澄,还能交换名字、成为朋友——他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什么都没准备。   仓皇地翻了一通口袋,才找到两粒糖。   两粒八宝糖。   他把糖塞给季望澄。   “你明天还会下来吗?”   季望澄攥着糖,嘴唇翕动,冷淡表情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   良久,他收拢掌心,点了下头。   -   “……你把伞借给我,但我还是因为淋雨挨了顿打,我妈差点把伞也折了。”   黎星川单手托着下巴,转着原子笔,慢慢回忆道,“还好那把伞质量到位,说起来你的伞是不是——”   他的音量慢慢降低。   在他回忆往事的几分钟内,季望澄只是安静倾听,垂着眼睛,唇线绷得平直,浓密睫毛在下眼睑投落一片雀羽似的浅灰色阴影,心事重重。   那是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像是隔着热带水族馆的玻璃箱看一条漂亮的鱼,一边沉醉于它的美丽,一边又嫉妒它能自由自在的拥抱水域。   已经不是第一次。   每当黎星川谈起两人儿时的趣事,对方总是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脊背挺得笔直。   之前他问过季望澄,是不是不喜欢谈论小时候的事,对方又极其自然地否认了。   黎星川实在想不到原因,有点纳闷,试探着询问:“……你忘记了吗?”   “没忘。”   季望澄收回视线,喉结微动,若无其事地答道,“我记得。” 第10章   九月下旬,文艺部组织了第一次破冰团建。   校学生会有几个专用的活动教室,轮流用,文艺部定在周二晚上。   黎星川本来十分松弛,走进教室的瞬间,突然心生退意。   原因无他,在座的各位外表青春靓丽,或是走学院风或者走潮流风,穿搭各有千秋。   反观他自己,像个穿着格子衫乱入巴黎时装周的码农,挽起裤腿就能下地叉猹的闰土,在一群潮人中显得莫名朴素。   黎星川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态,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旁边的男生听到动静,转头看他一眼,转回去——又转头再看了眼。   “你好。”男生说,“我记得你,我们面试的时候是一批的。”   男生长得眉清目秀,眉形干净利落,脸上涂了合衬肤色的隔离——直男如黎星川自然看不出来,他判断化妆的唯一标准是嘴巴红不红,很红是浓妆,欠红是淡妆。   所以他只觉得这人的脸挺白。   “哦……”   黎星川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实际上完全没有印象,“……是你啊!我是黎星川。”   “我叫艾子煜。”男生说。   两人随意地聊了几分钟,艾子煜身上有种令他感到不太习惯的友善与热切。   人渐渐来齐了。   部长团向大家简单介绍这个学期要办的活动,比如下个月的校十佳歌手,十一月的秋日音乐节,元旦文艺汇演……把文艺部的地位吹到此部只因天上有。   部员们也配合极了,时不时鼓掌或者“哇”一声;几个自来熟的男生插几句俏皮话打岔,引人发笑,气氛逐步暖化。   “接下来,我们每个人都做一次自我介绍吧。”美女部长微微一笑,“名字、专业、籍贯、爱好、特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由我先来,我的名字叫杭芸,苏杭的杭,芸芸众生的芸,播主专业,隔壁苏市人,欢迎大家去苏市……”   “我是副部长,金芮,机械学院……”   座位排成U型,由部长开始,击鼓传花似的,一个接一个自我介绍。黎星川和旁边的艾子煜,恰好辍于这队列的尾巴。   “我叫欧若瑶。”   一道甜美的女声响起。   瞬间,在座的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望过去,注视那位披着褐色卷发的女孩。   她声音甜美,长相也出众,有一双仿佛会放电的、千娇百媚的眼睛,气质却十分清纯,能够秒杀一众靠滤镜吃饭的小网红。   “玉城本地人,高中在首都上学,因为想家,所以……”   整间教室几十个人都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视线粘在她的身上,刮都刮不下来,表情甚至是有些痴迷的。   他们像是收到遥控器下达指令的机器人,忠实执行着名为“迷恋”的程序。   除了黎星川。   黎星川纯粹是好奇,心理路程还挺曲折。   欧,挺少见的形式,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一首歌。   好眼熟的女生,有点像某位初中同学。   ——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她?   欧若瑶是他的初中同学,比他大一届,黎星川念初二的时候,她上初三;现在稀里糊涂成了同届生,可能是欧若瑶复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黎星川的“初恋”。   黎星川的初中是升学率倒数的九中,纪律差,学风弱,但离家近。   升学率倒数的初中,大多数学生们心思自然不挂在学习上,打架、逃课、谈恋爱,一个都不落下。   欧若瑶是九中最漂亮的女生,她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少男生下课溜到操场上,只为和她“擦肩而过”,毫不夸张地说,半个学校的男生都期待能成为她的男朋友。   初二某段时间,黎星川对她抱有朦胧的好感。   少年情怀总是诗,诗背一句忘一句。如今他都想不起为什么当时会喜欢欧若瑶。   也许是因为她非常漂亮。   爱慕美丽的异性,本身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本能驱策。   这些念头在黎星川脑袋里过了一轮,很快散去。他实在是个钢铁直男,脑袋里想着明天要不要去食堂试试夜宵小龙虾,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由此,黎星川没有注意到,被除他以外所有人痴迷关注着的欧若瑶,惊讶地看向他。   欧若瑶无比流畅的自我介绍,稍微卡顿了下。   “……那么,希望、呃,希望能和文艺部的大家成为好朋友。”   她结束发言,其他人才恋恋不舍地回神。   艾子煜恍惚着,小声说:“真的是……好漂亮的女生。”   黎星川点点头。   艾子煜嘀咕:“太好看了,会下蛊一样……我都快变成直男了。”   黎星川没听清:“什么?”   艾子煜:“没什么。”   自我介绍完之后,又做了一些破冰小游戏。   副部长金芮是个玩海龟汤的高手,灯一关,气氛渲染到极致,吓哭了两个女生,于是由海龟汤转为玩真心话大冒险。   黎星川总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结果和欧若瑶四目相对。   他大方地笑了笑,低头接着给季望澄发消息。   等到十点钟,大家热热闹闹地分了一个写着所有部员名字的大蛋糕,第一次破冰就圆满结束了。   聊得来的,三两结伴回宿舍。   黎星川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垃圾、整理桌子,离开得比较晚。   等他走到活动楼大门口的时候,欧若瑶正站在那。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欧若瑶在等自己,但她主动说话了。   欧若瑶笑容明媚:“黎同学,我们是初中校友吧?九中,对不对?”   黎星川坦荡:“是的,好巧啊,哈哈。”   接着蹲下系鞋带,准备离开。   欧若瑶一哽。   她遇见的所有异性,再嘴笨的,也会绞尽脑汁跟她找共同话题。   ……这个人,怎么回事。   见他起身欲走,欧若瑶双手抱臂,胡乱找话题:“晚上好像降温了,真冷啊。”   黎星川看了看她长到脚踝的裙子、外搭的超薄针织外套,再看了看自己的短袖和五分裤。   谁更冷,一目了然。   “……”黎星川沉默半秒,委婉地说,“那你……注意保暖。我有点事先走了,再见啊。”   他约了季望澄一起看比赛直播。   接着,真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留欧若瑶孤零零地站在那,肢体僵硬,表情风化。   “啊?怎么会?”   她十分震惊地想。   -   文艺部有一个专门的公众号,独立于学生会,每期的推文由部门几人组队轮流撰写,半个月出一篇,第一期是部长和副部长做的部门破冰专题。   抽签分组,由第一小组的成员,接棒制作第二期内容。   黎星川在第一组,巧的是,欧若瑶也和他一组。   组里某个女生有一个自己的穿搭自媒体账号,运营得很不错,她主动担起了一带多的责任,拍板决定去学校天鹅池边上取景。   五个人浩浩荡荡杀到天鹅池附近,七嘴八舌发表感想,耗了俩小时,终于把照片拍得差不多。   黎星川挂在边上当壁花。   但凡他有一点美学修养,就不会一年到头直男穿搭,时尚完成度全靠身高和脸撑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隶属艺术层面的能力,就是唱歌,但和审美没什么关系。   他心知肚明,不添乱,光站边上点头,说一些废话附和。   这样也很累,心累。   回到宿舍,黎星川往沙发椅上一倒,长叹一口气。   “闪哥,从实招来!”   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闪哥”这个外号是彻底传开了——单白拿着一支木棍,在窗边远远指着他,“我下午看到你和漂亮女生约会了,就在天鹅池边上,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此言一出,季望澄和李玄知两人的目光瞬间扎向他。   黎星川打哈欠:“你怎么拿筷子指人?”   单白:“这是我从环球影城买的哈利波特魔杖!!”   黎星川:“嗷。”   单白:“坦白从宽,你和那女生是什么关系?”   黎星川确实坦白了:“一个部门的,普通组员关系。”又补充,“还跟我是初中同学。”   单白拖长音调:“哦——旧情未了。”   黎星川:“别学个词就乱用,玩你那筷子去吧。”   单白:“这是魔杖!你好土!”   说完,他把椅子拖到季望澄边上,又捞了两包薯片放到桌上,虎视眈眈地看着屏幕。   “要开始了。”黎星川催促,“快点开机。”   今晚是某竞技游戏世界联赛的半决赛,他喜欢了好几年的队伍好不容易进入了世界赛四强,绝不能错过。   季望澄的电脑也是顶配,光主机就要十万出头,桌子险些装不下他这张超大屏幕。   比赛倒计时15分钟,赛前评论席的解说们正发表着各自对比赛情况和选手表现的预测。   黎星川缩着腿,没话找话:“哎?我那天跟你说了吗?欧若瑶现在和我一个部门。”   这个名字,季望澄显然是记得的,眼睛立刻望了过来。   那一记眼神传递的情绪,令人胆战心惊。   好在没被黎星川正面接住。   季望澄飞快低头,借着取物的动作掩饰自己。   侧柜上摆着很多保健品和药物,他拿了离他最近的维C泡腾片,拆开一粒,丢到水杯里。   水是冷的,泡腾片刚丢进去,涟漪很淡。   半秒后才剧烈地化开,水面上滚起“刺啦刺啦”的泡泡。   “哦。”良久,季望澄淡淡地答,“你还喜欢她吗?”   黎星川被评论席解说所述的趣事吸引,傻乐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望澄问了他什么。   他觉得好笑,坦荡反问:“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季望澄:“……也没有很久。”   黎星川:“初二哎,还不久?”   初中的同学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初中二年级,对黎星川来说是个挺特别的转折点。   直到初二下学期,他的成绩都很差劲。   一方面的原因,黎淑惠从未给予他正面的教育激励,本质上她不在乎儿子表现如何,没有直接让他退学是因为不让未成年人接受九年义务教育违法,成绩好成绩差,她都能找到辱骂他的理由;   另一方面,就是他实在太爱玩了,还没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   黎星川对欧若瑶最深刻的印象在于,路过期末考光荣榜,发现榜首的她考了696分,而第二名比她低了近100分。   后来,欧若瑶转学去首都。   她是校园红人,关于她的事,不用刻意打听,班级里的男生自然会讨论。   大家说她成绩优异,被一所首都私立高中提前录取,日后平步青云。   黎星川只注意到了“首都私立高中”,以及,696分。   他把自己的期末考试卷翻出来,一张一张核算总分,考了550。   这已经算是班级名列前茅的成绩,但与696差了足足150分。   150分啊。   触目惊心的数字,让黎星川头一次把考试分数和其他的事情建立起联系。   季望澄原来离他那么远。   是分数差,也是玉城到首都的距离。   那天之后,他把桌肚里的杂志全部丢掉,也不再带手机去学校了,剩下的一年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劲头学习。   次年6月中考,成功以一个突破校史的分数,挤进玉城一中实验班。   黎星川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道:“话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中考多少分?是不是满分了?”   被玉城一中录取的那个夏天,他冲进季望澄家里与他分享喜悦,但问到对方的成绩,对方闭口不谈。   当时黎星川猜测,季望澄可能不想打击他,所以不说。   他也就没追问。   到现在,中考已经是三年前的过去式了。   但季望澄,依然试图躲避话题,轻咳一声:“……没有。”   黎星川猜测:“710?720?”   季望澄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镇定地吐出几个字:“我忘了。”   比赛开始了,进入双方选手的赛前放狠话环节,黎星川一门心思被吸引过去,也不再追问了,十分自然地感叹道:“小季同学,你是真谦虚啊。”   季望澄沉默:“。”   不是谦虚。   ……压根没考。   -   当两人沉浸在电竞宇宙(实际上只有黎星川自己)中时,李玄知和单白,走出了宿舍大门,一路抄着小径,绕到了一片隐秘的树林中。   学校里的小树林都是约会圣地,此地除外,因为这里多年前出过一起至今凶手不明的命案,氛围也格外阴森。   单白左顾右盼:“新组员,我见过吗?”   李玄知:“不算没见过。”   他们等了几分钟,路边出现一道人影,动作灵活地钻进林间。   见那人走过来,单白抬手按上一颗树的树干。   白光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树干之间穿梭,渐渐变得越来越深,最后如烟花般升到几棵树之间的天空上,莹白‘烟花’炸开、彻底消失不见,为这一小片交谈区域罩了一层透明壳。   双方之间距离还剩两三米时,单白看清了她的脸。   他十分惊讶:“……哎?你不就是那个、闪哥的——”   “安静。”李玄知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叫欧若瑶。”   单白:“你好,我是单白,欢迎加入陪恶龙读书联盟。”   欧若瑶:“……你好。”   单白:“我们到底还有多少人啊?”   李玄知:“你不必知道。”   “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欧若瑶姿态放得很低,声音轻缓,天生一股楚楚可怜味,“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但对面两个人都不是怜香惜玉的类型,不懂欣赏美丽。   单白贫嘴:“那你可以不问啊。”   李玄知:“请说。”   欧若瑶:“……”   欧若瑶:“黎星川,也是我们的人吗?”   “不是。”李玄知否认,并叮嘱道,“他没有特殊能力,也什么都不知道,在他面前务必严格遵循保密条例。”   “……好的。”   欧若瑶的表情将信将疑。   她拥有一种特别的能力,能使所有接近她的人对她产生好感,但未必是爱情方面的好感。   只要她愿意,没有人会讨厌她,没有人能躲过她的魅力,路过的猫会主动求摸,食堂大妈多给两勺菜,峨眉山的猴子见到她都变得温驯!   欧若瑶的能力不算有用,能知道的也不多。她乖乖听从上面安排,从原先的学校退学,入学玉大,加入文艺部,其实对于要做什么是相当茫然的。   不久前的文艺部例会,欧若瑶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整个部门的好感。   只有黎星川是那个奇葩的例外。   哪怕站到她边上,还是对她视若无睹。   “很难相信,居然有人能抵抗我的魅力。”欧若瑶喃喃自语,“难道黎星川是木头成精?”   这句丢人的独白被单白听到了。   单白委婉地说:“其实我和李玄知也能。”   欧若瑶反问:“他是和尚,你身上有屏障。黎星川有什么?”   单白即答:“有恶龙。”   欧若瑶:“……”   是那位天灾的话,她确实不敢与之相碰,这样似乎也能解释得通。欧若瑶突然释然了。   光看当前小组人员构成,可以说是非常有喜剧效果。   他们监管的对象是传闻中的‘人形天灾’,而他们分别是:和尚、白痴,以及除了年轻美丽一无所有的美女,开局地狱难度。   会有这样畸形的队伍,是因为组织非常缺劳动力。   据估算,全国超能力者不超过五万人。   这五万人中,很多人的超能力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纯装饰品,比如猜拳100%获得胜利,削苹果皮100%不会断;拥有这些能力的,因为太过寻常,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是超能者。   目前组织现役的超能力者有近万人,能力真正有用的,其实不到两千。   这两千人每天都做牛做马地全国巡回上班,处理超能力犯罪案、绞尽脑汁掩盖超能事件并合理化成《走近科学》……这么个情况下,还得分出年龄合适、能力也合适的人手来盯防“人形天灾”。   组织有一名能够看见未来的先知。先知曾断言,某一年,天灾降临于人身,祂终会造成全球末日——后来他们找到了季望澄,也曾用尽一切办法尝试消灭他,均以失败告终。   谁能以人类之躯能抗衡天灾?   最后,季望澄被软监视起来。他还算安分,一年到头都在休眠,令人松了口气。   人形天灾是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自走核弹,情绪磁场还会导致动植物异化、人类情绪失控等后果,但比起眼下到处搞破坏的超能犯罪组织,针对他的行动优先级要稍微往后稍一稍。   简单来说,一个人十年后可能会得癌症,但眼下已经急性阑尾炎了,自然是先去治疗阑尾炎;至于癌症,定期检查努力预防,实在扛不住也就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单白,16岁,被提溜来上大学。   李玄知,28岁,硕士毕业后喜提本科学历。   欧若瑶,享受读大一买一年送一年套餐,又读了一次新大一。   他们两人拌嘴的时候,李玄知拇指尖规律地推着佛珠,若有所思。   半分钟后,他收了手,看向欧若瑶,陈述一个事实:“我的清心咒,对黎星川无效。”   “在‘天灾’的身边,一切异常都会被合理化,事实上,我们只能确定‘天灾’处于情绪低谷时会无意识地带来灾厄……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佐证他具备保护的能力。因此,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黎星川,是一位超能力者。”   -   此时,被怀疑是超能力者的黎星川,正在季望澄边上破防。   电脑屏幕上,鲜明的“2:0”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期待的队伍今天赛场表现格外抽象,菜得出奇,菜到让粉丝就着他们的表现连干三碗大米饭。   眼前来到第三局,打的是BO5,三局两胜制。   黎星川抱着让二追三的期望,看到第三局的阵容时,知道这是一场让三追梦,马上就该梦醒。   要被3:0了!要被剃光头了!   “如果我有超能力就好了。”黎星川虚弱地说,“能不能让时间倒流让他们重新打一次啊?哪怕3:1输掉也行啊,被零封也太难看了……”   脑袋靠在季望澄的肩头,像是锤墙一样,时不时磕一下。   季望澄表情冷淡,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紧绷着。   他不懂游戏,连英雄代称都分不清楚,只能看着屏幕上的小人互相消耗血条。   但眼见黎星川精神恍惚,他也跟着低落了几分,眉宇紧锁,莫名自责。   “闪闪。”季望澄稍显犹豫地向他解释,“超能力,不能逆转时间。”   听到这句话,黎星川不由自主瞪大眼睛。   他实在想不到,季望澄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嘲讽他——那句“让时间倒流重打一次”完全是玩笑话啊!他能不知道世界上没有超能力吗?   黎星川控诉:“你学坏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季望澄:“……?”   作者有话说:   小季(认真解释):试过了,我做不到   闪闪(怒):啊这个人变坏了!! 第11章   在李玄知的授意下,欧若瑶借着近水楼台的好处,近一步接触黎星川。   她压根没见过那么油盐不进的直男。   【瑶瑶遥】:你晚上有课吗?   黎星川的微信名是个流星的emoji。   -【没有啊】   【瑶瑶遥】:明天例会,我有一部分图文还没做好,晚点有空约个时间讨论下吗?   -【直接发我吧,我负责最后一部分,没做完的我等下一起做了】   这样还能理解为体贴,帮忙分担工作。   【瑶瑶遥】:一起去门口阿三烤鱼吗,部长团请客~   -【我小组作业做不完了,这次先不去了,你们吃吧】   【瑶瑶遥】:看电影去吗,金芮和艾子煜也来   -【我要陪我室友打游戏,这次先不去了,你们看吧】   【瑶瑶遥】:烧烤,走吗?   【瑶瑶遥】:我们四个都在,4=1   -【我这两天肠胃不好,吃不了烧烤,这次先不去了,你们吃得开心】   ……无论什么邀约,多人活动或者双人约见,黎星川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推掉。   次数一多,她知道对方是故意躲开。   欧若瑶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所有异性对她趋之若鹜,第一次碰那么硬的钉子。   她想不通。   即使没有这种天生的亲和魅力,她也是个足够漂亮的女生,一个美女主动放下身段邀请对方,很少有异性能坚定拒绝。   由于黎星川过于坚定,叫她生出一种猜测——也许黎星川意识到了她不同寻常的魅力,知道自己会被影响,故意躲着她走。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他在欧若瑶心中的形象便骤然深不可测了起来。   她在回忆中找到一些证据。   她和黎星川就读同一个初中,对方比她小一届。   欧若瑶会沦落到九中,是因为她在另一所重点初中的名额被一位关系户空降顶替,学校要求她额外交三万择校费,她一捏手腕,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索性不去了。   而九中不愧是升学率最低的学校,整个学校的男生都很庸俗无聊,头脑空空,十来岁的年纪,每天脑袋里装的都是游戏和美女,没有前程和未来,她看不上他们。   她对黎星川是有一些印象的。   原因无他,黎星川是草包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十四五岁的男生,身形清薄,眼神干净。   穿着同款土老帽校服,他像小爱豆演偶像剧,周边满脸青春痘的普通男生全变成绿叶。   欧若瑶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某次在食堂,近距离打过照面。   对方有点紧张别扭,就像所有见到她的异性那样。   于是她认定这也是个被她外表吸引的人。她因外貌得到的示好数不胜数,像喝水一样自然,也就没太在意。   这样看来,也许黎星川在初中时并不能免疫她的魅力。   ——他知道超能力的存在吗?   要不要,试探一下?   -   黎星川是真的不知道。   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婉拒邀约,会让这姑娘想那么多。   他拒绝是因为有其他的正事要做,除了文艺部他还得参与校队和院队的训练,占用不少课余时间;计算机系一个比一个能卷,把图书馆当家,他对奖学金蠢蠢欲动,学业上自然不敢松懈半点。   不过,毕竟两人是一个部门的,欧若瑶对他的示好同样明显,绯闻还是流传起来。   都是成年人了,大家开玩笑有数,不至于令人过分反感。   他和季望澄每次上课都占同一桌,对方意外看到了欧若瑶给他发的消息。   季望澄:“你和她聊得很开心?”   黎星川:“?”   别人造谣就算了,季望澄为什么也要加入?   他就没那么冤枉过,当场展示聊天记录以示清白:“别胡说啊。“   季望澄问:“她约你吃饭,怎么不去。”   黎星川:“我忙得很啊,去这种无效社交还不如回宿舍补觉。”   季望澄:“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黎星川:“……都说了是初中的事情了!你怎么不说我幼儿园喜欢的女生呢!”   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总之,季望澄的冰冷神色稍微融化了一点。   但黎星川对她曾经有过好感,也是做不得假的事实。   第一次,他辗转要到了一个陌生女生的企鹅号,加上之后,没好意思跟人聊天,看了眼她的企鹅空间。   发现欧若瑶的第二条动态,转发了星座运势,配文:【呜呜,水逆快点过去吧[双手合十]】。   他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星座、星盘、紫微斗数、八字……无论是传了几千年的国内玄学文化还是舶来品,黎星川一向抵触,就像痛恨香菜的人吃到一碗铺满香菜的面,海鲜过敏的人去海滨城市吃宴席,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的程度。   黎淑惠和郑远感情出问题,是在他四五岁的时候。   郑远作为倒插门女婿,心气很高,结婚几年后事业起飞,不再忍受丝毫不尊重他的妻子,不再对她处处忍让,两人感情宣告破裂,婚姻名存实亡。   而黎淑惠怀疑丈夫有了婚外情,找到一位“大师”。   “大师”说,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又说,你儿子的八字会克父母,恐怕以后有灾必重,且此子学习差劲,性格顽劣,日后难成大器。不如这样,你交一笔学费,跟我学习玄学。   黎淑惠是个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人,听对方这么说,她逐渐认定是黎星川害了她。   她用玄之又玄的风水命理判自己儿子死刑。   很难想象她能多么歇斯底里,一切都能成为她施展暴力手段的武器——杂志、皮带、一捆网线。   电视遥控器没有放回到茶几上,都会得到她的一顿毒打,拽着头发从客厅打到卧室,口中咒骂不断,什么时候收手并不取决于儿子认错多少次,而是她什么时候出完气。   黎星川哭到邻居听不下去,替他委婉说情,这又会使她怒火中烧,招致更猛烈的报复。   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袖子一摞,都是心惊胆战的痕迹。   有一次,黎淑惠拿热水泼伤了他的手臂,起了一大片水泡,那块烫伤处,像一张腐烂的树皮。   也正是那一次,外婆意识到女儿有多么过分,把黎星川彻底从她身边带走,日子终于好过起来。   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伤口恢复得很快,等到上初中的时候,烫伤疤痕也变得很浅了,乍一眼看,不再那么突兀,过两年就会恢复到看不出来的程度。但难以愈合的伤口,往往不在身上。   小升初,同学们都在各个初中之间奔波报名,他没有;户口划片录取,随随便便上了个离家近的中学。   黎星川从来没想过好好学习,直到初二,偶然发现那150分的差距。   如此远的距离,他看见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卑,而是“如果再努力一点,好像也有机会碰到”。   黎淑惠从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你这样的人必然一事无成——魔咒一般的语言,像是横亘在他与对岸之间的深海;当150的分差与“首都高中”、“季望澄”划上等号,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船,这艘船破破烂烂的,但未尝不能一试。   他亲手打碎了魔咒。   也自此对一切沾上“玄”字的东西,深恶痛绝。   -   十月底,期中考试到来。   再优秀的大学也有临时抱佛脚文化,图书馆人数比平时多了不少。   黎星川一直以为大家去图书馆是为了准备得再充分一些,争取考个高分。   直到他发现单白是真的及格困难户。   单白:“救命,这题怎么写?”   黎星川:“代公式啊。”   单白茫然:“哪个公式啊?”   黎星川帮他翻到那一页,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其实用洛必达法则也能做。”   单白震惊:“洛必达法则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黎星川比他更震惊:“啊?高中啊?”   单白:“。”   单白心虚:“我开玩笑呢,哈哈,我当然记得。”   黎星川总觉得他这茫然反应做不得假。   单白不好意思继续问,生怕自己露馅,独自抱着天书一般的绿皮《高等数学》钻研,钻研了半个小时绝望地发现这知识压根不进脑子。   这也不能怪他,他开学本来应该上高一的,被李玄知提溜来上大一,实在太欺负人了。   不过,单白态度还不错,认认真真啃起书来。   晚上,李玄知回到宿舍,一言难尽地看着趴在书上睡觉的单白。   口水把草稿纸上的水笔墨都染开了。   李玄知:“……”   -   有研究生帮忙改卷子,期中考试出分很快,考完的第三天,校园网就能查分了。   黎星川考得挺高,他好好准备了,也是他应得的。   他查完分,十分淡定地关掉界面,准备去文艺部开例会。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就在下周,本周正式进入加班加点筹备的阶段。   换鞋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怪叫。   “呜——呼——!!”单白狂欢,“65!噫!好!我过了!”   单白激动极了,像只猴似的满宿舍跑酷,李玄知和季望澄都没搭理他。   他非得找点存在感,一个箭步冲过去,勾住黎星川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得意洋洋地说:“哎,我过了,你多少分啊?”   黎星川:“九十四。”   单白:“……”   单白笑容消失,把胳膊收回来了。   黎星川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块红痕,刚结痂,问:“你磕到手了?”   单白的表情由僵硬转为惊讶:“啊?……你能看见?”   黎星川:“……”   黎星川都不知道他这问的是什么话,很无语地反问:“您看我像盲人吗?”   说完,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头发,出发去文艺部例会。   留单白杵在原地,一脸欲言又止。   他回头看了眼李玄知,又注意到坐在桌前的季望澄,选择拿出手机发消息。   【单白】:我的障眼法对他也没用   【单白】:我明明遮住了   那块虎口的小伤口,是他学习高数的时候太烦躁自己咬出来的,嫌丢人,悄悄遮了起来。   【李玄知】:我听到了   【单白】:你说,黎星川的能力,会不会是免疫所有超能力?   【李玄知】:不排除这种可能   【单白】:那,能不能用他来对付‘深渊’?我们的心头大患也消了   【李玄知】:你不用考虑这种事   单白很不满意。   他觉得自己承担了很重要的责任,也一直非常努力,而李玄知总用这种糊弄小屁孩的语气敷衍他。他立刻开始编辑控诉小作文:【你别小看我,我和你的身份是平等的,而且……】   【李玄知】:先把高数学明白吧   【李玄知】:你只考了13分,答题卷往地上一扔踩一脚,扫出来的分数都比你做了一小时要考得高   【李玄知】:65是我让教务处改的   单白:“…………”   啊?啊??啊??!   -   十佳歌手如期举行。   黎星川参加比赛次数不算多,经验不够丰富,但心态好,初赛和复赛都稳定发挥,顺利地挤进了决赛。   他上报的决赛曲目是《爱要坦荡荡》。   部长杭芸不太支持:“决赛唱这种难度低的歌,在评委那里拿不到高分。”   黎星川:“我知道,不过我想唱这首。”   杭芸盯着他半晌,忽然扯开一个微妙的笑:“这么坚持……是为了唱给谁听吗?”   黎星川“哎呦”一声:“又开始了是吧?放过我吧。”   杭芸:“行,不逗你了。那就选这首吧,反正参加比赛图个开心。”   校园十佳自然不用抢票,线下或者线上索票即可,也没有严格的位置排序,持票进场随便坐。第一排是评委,第二三排是选手以及选手亲友区,这也是默认的。   黎星川把亲友票给了季望澄。   “周五有空的吧?”他问了句,但其实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有事就请假,来听我唱歌。”   季望澄自然是颔首:“有空。”   黎星川满意点头,哼了一首魔改的《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他对这件事确实有点执念。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在文艺汇演得到一个独唱表演的名额,提前一个多月邀请季望澄,季望澄答应了下来。   选曲是他们一起决定的,《爱要坦荡荡》。   而不巧的是,那阵子发生了许多事,对于他们双方都是。   短短的一个月中,黎星川的父母正式离婚、外公去世;而季望澄,听说是出了车祸,不知道具体情况。   小孩子没有手机,他只有季望澄家里的电话号码,每次打电话过去,都会听到他家的保姆阿姨说:“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季望澄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能来见你。等他好一点了,再来找他玩吧。”   文艺汇演那天,他唱了约定好的歌曲,季望澄没来。   等再次见到他,已经又过了一个多月。   季望澄的身体似乎好了,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依旧喊他闪闪,陪他看时下热播的动画片。   但哪里又变得不一样,他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出不合常理的事。   重新见面那天,他们一起在季望澄家顶层的露天阳台玩跳棋。玩累了,黎星川靠着阳台吹风,热可可杯放在手边,季望澄在他身后。   一道黑影自季望澄的脚下蔓延而出,沿着地板一路匍匐前行,在碰到黎星川时,突然颜色变浅,溶解消失。   它在原地停上片刻,又去推黎星川手边的杯子。   而黎星川正极目远眺,完全没注意到来自脚底的异常。   在他看来,一切发生的很突然。没有风,没有任何推力,杯子直直往楼下坠,清脆的“啪嗒”声,瓷杯摔得四分五裂。   可可泼洒一地,如同凝固的血液。   黎星川惊呆,他深信自己并未碰到杯子,转头却见季望澄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季望澄说:“闪闪很厉害。”   黎星川:“啊?对不起哦,我去帮忙打扫。”   “不用了。”季望澄拉住他。   楼下,尽职尽责的保姆已经开始处理瓷片。   季望澄语调平平,求知一般认真询问:“你掉下去也会碎掉吗?”   黎星川:“应该不会碎掉,但是我会死掉。”   季望澄:“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就像这样,季望澄‘生病’回归之后,某些言行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在那之后,那个送黎星川小鱼的同学,又送了他一只小仓鼠,是他家仓鼠生的。   黎星川:“你为什么不养两只呢?”   同学经验丰富,解释:“仓鼠合笼养,会把彼此吃掉的。”   黎星川十分惊悚,没想到小家伙居然有如此残忍的天性。他接过仓鼠,其实他很喜欢这种小东西,圆滚滚毛绒绒的一只,叫人爱不释手。   但照例的,他不能带回家里,否则他和它都不会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他把它托付给季望澄,千叮万嘱:“你一定要照顾好嘟嘟。”——甚至已经取好了名字。   季望澄问:“你很喜欢它吗?”   黎星川:“嗯。”   季望澄:“为什么?”   黎星川:“呃,因为很可爱啊?你不喜欢吗?”   季望澄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神色。   他微微俯身,对躺在黎星川掌心那安静乖巧的、银白色的一小团观察片刻,依然不能理解黎星川对这只小仓鼠毫无由来的喜爱;于是,他决定进一步探索。   他开口了:“闪闪。”   黎星川:“怎么了?”   季望澄顿了顿,语气从容,甚至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把它打开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它”指的是小仓鼠捏。   小季以前装得不好,现在比较像正常人了。 第12章   黎星川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是想看仓鼠的牙,半秒后,才骤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想解剖它吧?”   季望澄观察他的表情。   “怎么会。”他否认。   黎星川松了口气:“你最近开玩笑怎么这么吓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季望澄出院以来,常常冷不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听都不太正常,也许是在车祸里伤到了脑子。   后来就慢慢正常起来了。   -   玉大的场地和设备,比玉城一中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舞美同样经过精心设计。   十佳决赛那天,体育馆坐满了人,活脱脱似个演唱会现场。   一共24名选手进入决赛,黎星川排在17号。   后台准备室,其他选手穿着打扮精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部长杭芸正在统筹签到,见到他,问:“你不上个妆吗?”   黎星川:“我是男的。”   杭芸:“男的也能化妆啊。”   接着,杭芸大手一挥,让边上帮忙的金芮和欧若瑶帮他化妆。   两个女生摩拳擦掌,提着化妆品凑到他边上,黎星川坐立不安了整整十五分钟。   带着香味的海绵粉扑在他脸上来回扑了三次,每次沾的好像还是不一样的东西,化妆刷沾脸的感觉很痒,他每次睁开眼睛,都会被要求把眼睛闭上。   欧若瑶:“你状态很好,简单修饰一下就好了。   黎星川对着镜子观察片刻,硬是没看出来哪里有不一样,嘴巴也没有变红。   他不懂,但俩姑娘帮他化了十五分钟,只好昧着良心说:“谢谢,好像是变帅了点。”   候场的时候,他绕到舞台幕布后,看了眼观众席。   环形舞台,黑压压的一片人。   黎星川的心跳开始加速。   忍不住给季望澄发消息狗叫。   -【好多人】   -【有点紧张,这辈子没在那么多人的场地唱过歌,丢人也是好几倍的丢】   话虽这么说,等到他站到舞台中心时,整个人变得从容起来。   镁光灯打到身上,有种微热的感觉。   黎星川站在光柱中,伸手调整立麦的高度。   欢快的伴奏响起。   “Da La Da La Da Da Da……”   他开口了,清澈明亮的少年音极富穿透力:“天色是有点暗,气氛是有点蓝……”   这首歌朗朗上口,传唱度高,现场气氛极好,等唱到副歌“爱要坦荡荡”部分时,变成了千人大合唱。   镜头平扫过台下观众的脸,男男女女们,年轻光洁的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   “第一次听到《爱要坦荡荡》,是在小学,转眼间已经十多年了。这首歌,送给我最好的朋友。”   黎星川把麦克风拉高取下来,往台前走了几步,声音带笑,“——祝大家,爱得坦荡荡!”   光线在他的发间穿梭,金芒闪动。   所有人都能透过大屏幕看见,黎星川微微侧过脸,飞快地看向了偏左侧的方向,他的视线穿过火树银花,短暂地与季望澄相碰。   下一秒,又对着镜头毫无阴霾地笑了下。   不染风也不沾尘,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台下一片欢呼尖叫。   场子彻底热起来,伴奏旋律在合唱中走向尾声。   黎星川下台,后知后觉地找回了紧张感,心跳砰砰跳个不停。   他穿过第三排,挤到了季望澄边上。   “感觉还行。”他深吸了口气,“起码气氛挺好,你觉得呢?”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灭了几盏,落到观众席,晕黄灯光恰好能点亮季望澄的半边面容。   他的瞳孔颜色比常人稍微浅一点,稍微沾点光,便显出一种冷淡的清透感。   ……又莫名像某种身上覆盖着鳞片的冷血动物。   季望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无孔不入的审视,又好像只是单纯配合他的发问,展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应。   “很好。”他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他脚下的影子,却在躁动不安地狂舞。   它们分裂成漆黑的触肢,在一小块台阶地面上攻击彼此,将彼此割裂击碎,毫不留情地互相残杀,再把团雾状的碎片吞并。   当黑影融为一团时,又重新分裂几条,发疯般地重复自我拉扯。   黎星川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自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哎,你看我。”   季望澄一怔。   影子触肢们骤然停止斗争,安静归位。   黎星川点了点自己的脸:“看得出来吗?”   季望澄困惑:“……?”   黎星川:“你也觉得不明显对吧?这哪化了……”   季望澄观察几秒钟,得出结论,自顾自点头。   季望澄:“你脸上有脏东西,眼睛上也是。”   黎星川:“???”   黎星川终于找到了比他还直男的人。   -   最后,由于选曲难度不及其他选手,黎星川没能取得非常靠前的名次。但现场反响热烈,也是不争的事实,不少人都记住了他……主要体现在微信又多了一批好友申请。   大学生们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就像军训时那样,过了这阵,他的生活又重归安静。   十一月十二月,大概是因为天气变冷了,迎来脱单高峰期。   连计算机系这种人均宅男直男的地方,都添了好多例手牵手的情侣,校园里成双成对的身影越发多了。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   季望澄把手机递过去。   季望澄的小企鹅只有两个好友,微信好友还挺多,因为黎星川告诉他,同班同学和同校的联系方式都要留着,以后可能会有用。他点点头,遵守这条规则,虽然不能理解它的意义。   朋友圈界面,他们班班长发了一张和女生的牵手图,底下一溜儿捧场的评论。   “99”、“99[撒花]”、“99[蛋糕][蛋糕]”、“99不88”……   季望澄指着评论:“这是什么?”   黎星川:“谐音‘久久’的意思,祝福。你之前没……也是,你都没列表好友。你也发一个呗。”   说着,他代季望澄打开键盘扣了一个“99”,嘀咕道:“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谈恋爱啊?”   言出法随。   第二天,罗颂告诉他:【闪哥,我脱单了,晚上出来吃串,认识下我女朋友。如果有中意的姑娘也可以带上。】   黎星川:“??”   毫无预兆啊?   不过,罗颂虽然是个体型圆润的胖子,脸长得也还可以,五官清秀,是那种招人喜欢的胖子面相。他不普信,情商也高,会哄女生开心,能找到女朋友倒也不奇怪。   按照惯例,脱单饭是脱单那方请的,不蹭白不蹭。   当晚,黎星川把季望澄带上赴约。   罗颂边上坐着一个姑娘,圆圆的一张小脸,可爱挂长相,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这个胖子哄骗到手的。   罗颂看到季望澄,调笑:“我让你带嫂子来,性别好像不太对啊。”   黎星川胡说八道:“你怎么敢假定他不是你嫂子?”   罗颂很配合,阴阳怪气道:“哟,那《爱要坦荡荡》就是给季哥唱的?哎呀闪哥,大情种啊。”   黎星川一愣,对方倒也没说错,但这么讲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和罗颂女朋友打了个招呼,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   女生性格开朗,难怪能和罗颂聊到一块去,三人聊得挺开心,季望澄独自坐在那当一支高岭之花,每当黎星川主动给他递话茬,他才屈尊下凡半分钟。   烤串店就在后街,不过离后街最近的东南门只开到晚上九点,要绕路去另一个门回寝室。   两人走在校园小路上。   黎星川感慨:“他这脱单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如果你有情况,一定得提前告诉我,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罗宋汤上周也说没有。”   季望澄:“我和他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这人实在太闷了,哪怕有人短暂被他的脸蛊惑心智、主动贴上来,也会迅速地被冻跑。   黎星川越发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真是奇迹。   “这样也好。”他说,“你要是有女朋友了,就会陪女朋友上课、吃饭,周末和她一起出去玩,和她打电话,不能随叫随到,我一个人更可怜了。”   季望澄听着他描述那副场面,冷不丁问:“你呢?”   “我?”黎星川指了指自己,“我嘛……”   还是算了。   糟糕的家庭环境让他对婚姻毫无期望,恋爱一同连坐,大概率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孤单到老了。   但黎星川不喜欢把话说太满,因为外婆常常说‘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改变观念了’,他不欲与之争执,于是按照习惯,模棱两可地回答:“暂时不考虑吧。”   “暂时”   季望澄缓缓皱眉。   黎星川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你以后肯定要结婚的吧?家里会安排。”   季望澄维持着一副低气压的状态,没开口。   黎星川发散思维:“如果你有个女儿,我就教她打架保护自己。”   季望澄忽然反问:“你会有孩子吗?”   黎星川疑惑:“?”   他没听出这是一句隐秘的试探,公事公办地回答:“那不取决于我啊,我又不能生。”   对方再度沉默。   明明是闲聊,气氛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沉闷。   黎星川心想他可能不太乐意聊这个,很自然地拐了个弯,说到罗颂和他高中某件鸡飞狗跳的趣事。   确实非常好笑,极具戏剧性,每次朋友聚会必谈。   “……然后呢,罗颂就不乐意了,结果那姑娘翻了个白眼,说他……”   他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淌过季望澄耳边。   ……‘真不要脸!’。   季望澄心里默默接上了下半句,与他脱口而出的分毫不差。   这件事其实已经说过一两次了,他对闪闪分享的每件日常都了熟于心。   听着听着,他走了神。   “闪闪会结婚。”季望澄想,“会和每个‘正常人’一样,和异性组建家庭,繁衍子嗣。”   这是一条社会规则。他知道。   有了家庭和事业之后,他们不再能常常见面,奔向各自的幸福与未来中渐渐老去,夏天的约定消亡于青春期的尾巴。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必须改变这件事。   几乎是闪念之间,不过一秒,天边忽然隆隆作响。   闷钝的雷声蓄势待发。   “哎,打雷了?”黎星川抬头,看到暗色云层间闪过几道电光,转头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   -   刚回到寝室,窸窸窣窣的雨声便在窗外响起。   天色如晕开的墨,晦暗不清。   文艺部的小群突然沸腾。   【部长-杭芸】:有没有人在天鹅池这边?能不能来帮忙搬个东西?   【部长-杭芸】:今天户外篝火晚会的道具没收,下雨了会被泡坏的[流泪]   【部长-杭芸】: 所有人   天鹅池边上有一片露天草地,是木球场,很适合春秋野餐,露天活动基本上都在那办。   那地儿离黎星川宿舍挺近,他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只见杭芸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只有我和瑶瑶两个”,并PO了张场地图,东西还不少。   想想两个女生运这些东西估计很吃力,于是准备下楼帮忙。   季望澄说:“下雨了,还要出去吗?”   黎星川坦荡地答:“我部长让我帮个忙,马上回来。”   季望澄不说话。   这雨来得有够迅速的。   等黎星川抄着一把伞下楼,雨势眨眼间救从油润小雨转为了夹风的大雨,打在人身上,又潮又冷。   -   风雨大作,天鹅湖边上,站着一个穿着雨衣、走来走去的人。   是汪文渊。   篱笆围了一圈几平米的草地,上书警示牌:【农学院XX项目,请勿入内】   而他在篱笆内,为地上一小片花草搭简易的挡雨棚,免得狂风暴雨把他的结课作业给摧残了。   为了确保简易雨棚的牢固,他单手提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兢兢业业地作业着。   渐渐的,汪文渊听到了难以形容的声音。   好像是从湖中央传来的。   难以形容的声音,不成旋律,像是隐秘的低语。   汪文渊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站起身,朝着湖边亭台走去。   一步,又一步。   他站在亭台最边上。   在准备一脚入湖的时候,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吓得一激灵:“……我来这干什么?!”   水面上骤起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影影绰绰。   天鹅湖里有不少锦鲤。   可按照那波纹的深广程度,又不像是几尾锦鲤能弄出来的。   再凑近一看,有一条体型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游动,似乎是鱼,带着鱼类特有的阴冷而滑腻。   它的身影完美融进夜色下漆黑的池水,隐约能听见令人后背发寒的湿黏声响。   汪文渊倒吸一口冷气,果断后撤。   却在下一秒,看见一张巨口自水面跃起——   “卧!槽!——!”   作者有话说:   小季感到大危机,开始思考怎么应对了,并且无意识的搞出来一些异常()   汪:md怎么倒霉的又是我啊 第13章   来了几个部员,搬东西的速度顿时快起来,没过几分钟就都运回了文艺部活动室。   欧若瑶打着一把伞,往侧边一看,若有所思地问:“我好像有人喊‘救命’?”   黎星川:“有吗?”   欧若瑶:“天鹅池那边,你没听到吗?”   黎星川只能听到雨声。   玉大对游客开放,偶尔会发生女生被尾随的事情,多是有惊无险。   天鹅池到木球场草坪的有一条近路,树荫繁茂,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作为补偿,受害者额外得到了保研资格,因此被戏称为“保研路”。   “两步路就到了,去看一眼吧。”黎星川建议。   两人沿着小径,往天鹅池走去。鹅卵石路细窄,欧若瑶在前,他紧随其后。   等走到小径出口的时候,欧若瑶脚步忽然一顿。   有着伞面和周围树荫的遮挡,天色又很暗,黎星川并不能看见池里的情况,只隐约听到哗啦哗啦的嬉水声,而这个天是不能有人在湖边玩水的,很可能有人意外落水。   欧若瑶猛然回头,忙活一天又淋了点雨,口红早已脱妆,她的嘴唇毫无血色,配合上神情,俨然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黎星川意识到什么,收起伞,打开手机自带的照明,一个箭步冲向临水亭台。   “黎星川!”欧若瑶讲话向来细声慢气、温温柔柔,此时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大声喊道,“——快回来!”   黎星川突然在水边停下。   刚刚跑过来的时候,他把挂在廊柱上的救生圈顺手取了,准备救人用。   此时单手抱着救生圈,另一只手打光,陷入诡异的沉默。   原因无他,池里这个人整个脑袋在水面上,不像溺水。   而且长相还特别眼熟。   天鹅池四周水浅,中间水深,最深的地方2米左右,至于水亭边上,大概是1.2-1.5米,一个身高正常的成年男大学生,是怎么样都不可能溺水的。   黎星川:“……汪文渊,你在这干嘛?”   汪文渊正在失神,瞳孔涣散,听到他的问题,一时半会儿没能答上来。   足足过了一秒钟,他才打了个冷战,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往岸上爬。   “水里……水里有很大的鱼!”汪文渊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句,“刚刚,它把我拖下去……它想吃掉我!”   “我没有骗人,是一条黑鱼!!特别大的一条!……就像是……”   陈述时,汪文渊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不断表示那条鱼是多么滑腻恐怖。   说着说着,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生理性地抽泣,眼眶慢慢变红。   哪怕努力控制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迅速抽气,身体反应无法作假,是吓得狠了。   黎星川原本将信将疑,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心里纳闷,难道真有什么怪鱼?   于是,又朝前走了几步,手电筒的光落在湖面上,只能看到雨滴绽开的涟漪,以及一两尾不甚清晰的锦鲤影子。   欧若瑶也跟着探头探脑地观察。   等了两分钟,黎星川得出结论:“没有什么怪鱼啊。”   他转头询问欧若瑶:“你刚刚看到了吗?”   欧若瑶眉心紧锁,目光狐疑地看着湖边,被他一问,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逞强笑容:“没有啊,我就看到这位同学好像溺水了。”   她给自己找补:“我以为你要跳水救人,想提醒你水深,所以刚刚让你先回来,不要冲动。”   汪文渊失声:“不是!是它把我拖下水的!”   接着,他向他们展示小腿上的伤痕。   小腿靠近脚踝处,一圈手腕粗细的青紫,还有几道细伤口竖贯皮肉,此刻还在渗着血,看起来十分狰狞。   黎星川半秒便地出了一个合理的真相:“你掉下水的时候,在台边磕了一下。下去又被水草缠住,挣扎间划伤了。”   汪文渊又气又害怕,指着自己的伤痕:“你看啊!这像是磕的吗?”   黎星川:“怎么不能呢?”   欧若瑶若无其事地说:“他可能太害怕了出现幻觉,人没事就好。”   黎星川:“我也觉得。”   “我没有骗人,我差点就要死了。”汪文渊欲哭无泪,“那边有监控,我们可以调监控,水里真的……”   黎星川不相信。他早在暑假就听罗颂说这人因为考试失利、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抑郁症会反复,其他精神疾病应该也不能一时半会治好。   他很想嘲讽几句,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只是说:“你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吧。”   黎星川把救生圈挂回原先的柱钉上,快步走回木球场。   -   【欧若瑶】:天鹅池这边出现了异化鱼,把一个人拖下水,差点出事   【欧若瑶】:鱼在黎星川出现的时候逃走了,不知道是看见人太多躲起来,还是害怕他   【欧若瑶】:有没有空过来一下   李玄知两眼扫完消息,熄屏,把手机装到口袋里。   “在这守着。”他抄起一把伞,对单白说,“我去处理点麻烦。”   单白惊悚:“……我一个人撑不住啊!”   李玄知:“我去去就回。”   李玄知果然是个冷酷的出家人,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单白独自面对这座学校后方的山。   自校园内远远看去,它是一座矮小的山丘,在夜色下只剩起伏的轮廓——那是单白模拟出的幻觉假象。   事实上,山丘上的林木,此刻正疯狂地抽芽,每一根枝条不断地向上生长,又被彼此挤占生存空间,不由扭曲缠绕起来,像是一群黑黢黢的鬼手,像是要捕捉什么。   令人后背发麻的诡异景象。   -   黎星川回到宿舍。   他把汪文渊落水的事,跟季望澄分享了一通,做出评价:“我觉得他最好别接着上学了,应该先休学去看医生。”   季望澄:“……嗯,是的。”   黎星川没注意到他不自然的表情。   他想到另一件事,关于那条长不大的小鱼“噜噜”。   噜噜这种迷你鱼,寿命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四年。   季望澄对它相当厚道,给它丹买了一个一米多长的鱼缸,住几十条鱼都绰绰有余,这么一套豪华鱼别墅被噜噜独享。   有钱人寿命长,有钱鱼也一样,它坚强地活了很久。   季望澄出车祸同一年,噜噜死掉了。   他对黎星川道歉:“对不起,闪闪,我没有照顾好它。”   黎星川觉得没什么,寿终正寝,再正常不过。   两个小学生准备给鱼举行简易葬礼,就埋在季望澄家后院,黎星川特意手工打了一个刻着噜噜名字的木牌作碑。   下葬的时候,噜噜遗体被一块毛巾包裹着。   不太对劲,它只有拇指大小,看轮廓大小,毛巾里像是包了一条鲫鱼。   黎星川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被这条鱼丑到了。   到现在,他记不太清那条黑鱼的具体样子,依稀记得是非常狰狞的,牙齿尖利,鳞片密密麻麻,看一眼就犯恶心,像是长相随意的深海鱼。   “什么啊这是?”他手一抖,那条魔鬼般的鱼丢到地上,“……好恶心!”   季望澄一愣,像是做错了事那般,低下头去,小声说:“……这是噜噜。”   黎星川十分震惊,他当然不会把噜噜和眼前这条怪物鱼联系在一起,瞬间有了合理的猜测,难以置信地发问:“噜噜……被它吃掉了吗?是谁把它们合在一起养的啊?”   季望澄不敢进一步回答。   于是这番沉默,被顺水推舟地当作默认。   黎星川纠结片刻,还是把那条丑鱼下葬了——毕竟噜噜在它肚子里。   -   李玄知和欧若瑶正在翻看监控。   真实的监控录像中,正在池边搭雨篷的汪文渊忽然起身,脚步漂浮地走向湖边。   然后,一条巨大的黑影跃起,咬着他的脚踝,一把把他拖进合理。   汪文渊扒着亭台边缘,不断挣扎,大喊救命,那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像是因为缺氧而精疲力竭。   在他沉底之前,黎星川冲了过来。   突然之间,水面平静了。   李玄知把这一段放慢,又看了几遍,基本上确定了这条怪鱼的体型。   在他看监控的时候,已经有人飞快做好了‘汪文渊失足落水’的新录像视频,并替换到后台。   李玄知沉吟:“水抽得怎么样了?”   欧若瑶:“我去问问。”   她走到门口,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号码是刚刚李玄知给她的。   两分钟后,欧若瑶神色古怪地回来了。   “池子抽空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那边的人说,池子里只有正常大小的鲤鱼,没有看到那条怪鱼。”   -   这场雨下了半个晚上,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显著变冷了。   文艺部的部门活动暂时告一段落,接踵而来的是篮球队。   校篮球队首发有一位大四学长,找到实习之后搬家到公司附近,半退队;来自二队的大二学长顶替了他的位置,黎星川则顶上了二队的名额。   黎星川:“坏了,我成替身的替身了。”   林锦荣哈哈大笑:“套娃呢?”   之前和黎星川一起在军训基地罚跑的林锦荣,也在校队。   他个子接近195,得天独厚的身高优势加上不错的球技,让他直接拿下中锋位,目前和另一位打中锋的学长轮换上场。   校队每周训练两次,一次在周日下午,一次在周三晚上,场地分别是室内篮球馆和健身房。   运动显然是加分项,校队不少男生都有女朋友,训练结束的时候来门口等他们。   黎星川……黎星川有季望澄。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大家就开他们的玩笑。   林锦荣:“哟,你这生活有够西化啊!”   副队:“星川啊你那小‘女朋友’在门口等你呢,快去。”   打后卫的学长骑自行车路过他们身边,吹一声口哨。   直男最喜欢开这些gay里gay气的玩笑,高中时候一群直男常常叠罗汉,反正没人会当真。   真正的gay只会在边上对这群傻鸟直男翻白眼。   黎星川态度坦荡,对于这些玩笑照单全收,勾着季望澄的脖子,反问队友:“我‘女朋友’好看不?这得是校花级别吧?”   队友也笑:“你‘女朋友’怎么比你高啊?难道你才是女朋友?”   黎星川:“我喜欢高的。”   队友走了,季望澄把他的胳膊扒拉下来,微微蹙眉,唇线紧抿。   黎星川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刚运动完没洗澡,结果对方说:“刚刚有五个人碰过你。”   黎星川:“……你这话好怪啊!”   季望澄移开视线,神情冷恹。   黎星川试着回忆了下,刚刚打球的时候,好像是有四五个人跟他发生了肢体碰撞,于是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鼻子那么灵?”   ——这也太夸张了。   季望澄闭口不答。   当天晚上,黎星川歇得挺早,刚闭上眼睛不久,突然听到隔壁床轻轻喊了一声:“闪闪。”   黎星川:“怎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似乎在措辞。   最后直接提出了要求:“可不可以,不要去校队。”   黎星川突然就精神了。从小到大,季望澄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从来没对他要求过什么。   “为什么呢?”他好奇地问。   真正的理由站不住脚。   季望澄答不上来,于是沉默震耳欲聋。   黎星川只能一个个猜——校队某个人有离谱的瓜?校队有黑幕?首发水很深?……   外面有风在吹,对方的呼吸绵长而均匀,久久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打着远光灯的车经过,摩擦地面发出哗哗声,宿舍昏暗的天花板短暂地流转过一层薄光,他们躺在各自的床上,脑袋挨着脑袋,并不能看到彼此的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安静浅淡的冷香,仿佛极北之境的冷风。   黎星川突然心神领会。   季望澄的想法有时候很好猜,他这个人纯粹得像是没有经过任何社会化,行事风格有种非黑即白的执着。   对于不感兴趣的,一律远离;对于不喜欢的,一律拒绝。   他不喜欢社交场合,并非由于害怕社交,而是不屑。   哪怕十分端正地坐在那,也像是离人千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所有人。   如果黎星川告诉他一些默认的潜规则,比如社交软件要留着同班同学的好友,他也会照本宣科般照做,就像玩家遵守某种系统宣读的游戏规则——但玩家会在乎小NPC死活吗?不会的。哪怕抬手捏死,也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   黎星川从来都不缺朋友,他性格开朗又真诚,和谁都能聊几句。他这样需要从外界中获取社交能量的人,反倒很难理解自成宇宙的内向性格。   他努力尝试着理解季望澄了,并得出一个结论——他好像从来没长大过。   退出校队,也不是不可以。篮球对他来说,并不是分毫必争的荣誉,更多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锻炼身体的爱好,季望澄难得向他提一次要求,让对方失望,多少有点不忍心。   但这个要求背后折射出来的东西,让黎星川十分担心。   “你希望的话,我可以退队,明天就去找教练说这件事。”他慢慢地说,“但是,小季同学。”   “……我们以后,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你觉得呢?”   话说到这里,黎星川觉得足够了,留白部分就让季望澄自己去思考。再多说,就像在指名道姓地指责他了。   对方的呼吸声骤然变重,过分安静的夜里十分明显,几秒后便恢复自然。   黎星川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有点无奈,有点内疚,渐渐冒出了一个念头:“其实季望澄如果不结婚的话,我和他一直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小季的想法更加简单——   ——闪!闪!不!要!我!(准备发疯 第14章   黎星川一觉醒来,窗外风雨大作。   防汛短信收了七八条,一刷各大软件首页,全是台风警告。   一般来说台风都会提前半个月预警,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玉城市人民政府】紧急通知:10日-18日有暴雨,预计未来24小时全市将迎来100毫米以上强降水,伴有雷电大风,请市民们做好防雨排水的准备!   【玉城市防汛办】海洋级台风登录,请各位市民非必要不出门,注意防范!   【中心气象台发布今年首个‘海洋级’台风预警!A9号台风‘蓝焰’登录……】   “今日凌晨到中午,玉城市临江区、庆林区到出现了40厘米到80厘米的风暴增水……”   黎星川注意到这次台风是‘海洋级’。   看来是有点严重的。   上一次被评为‘海洋级’的台风,是18年前的台风‘白金’,直接引发多市洪灾。玉城市既沿海又临江,汛情比其他城市严重,一场台风卷走了上百人的生命,造成数以亿计的财产损失。   那年的年份直接成了海洋级台风的代名词,提及便是“白金大洪水那一年”。   黎星川惦记外婆,给她去了个电话。   外婆:“诶,闪闪啊!”   黎星川:“外婆,台风来了。”   外婆:“我看到了,不用担心老太婆。昨天才去超市买了一批蔬菜,你又没在家,我好吃一个多礼拜了。”   黎星川:“真的?”   外婆:“真的,我等下微信拍给你看。你在学校有饭吃伐?”   黎星川放心了几分:“我在学校又饿不死的,过两天雨小点我回家。”   外婆:“你不要乱跑,新闻联播都讲了,好好待在室内。”   接着,外婆又一次说起她那年是如何应对白金大洪水,表示她对此有经验,根本不需要孙辈额外关心。黎星川没办法,只好依着她说,在一声声叮嘱中挂了电话。   停课通知也下来了。   黎星川就着窗口看一眼雨势,光凭想象,他都知道自这里去食堂一趟会把鞋子踩湿。   懒惰战胜饥饿,他随便泡了个面对付掉午餐,发现下雨后竟无事可做。   大雨天的,李玄知和单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两人向来有些神出鬼没。   他拍了拍季望澄的床边:“醒了没?起来打游戏。”   季望澄:“我不想打。”   黎星川:“那也该起来吃饭了,你不饿吗?”   季望澄:“我不饿。”   黎星川:“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呀?”   季望澄:“没有。”   很平静的回复,对答如流,AI般的精准,工业级的冰冷无感情。   “好,原来是生气了。”黎星川想。   他知道八成是自己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让季望澄不高兴。   这确实是他的心理想法,哪有成年人没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只想着和唯一的朋友天下第一好呢?   如果不点破,那他就是只希望季望澄和自己玩,不盼着朋友好,太自私;点破了,又会叫季望澄多想。   黎星川觉得自己没做错。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俩人短暂地闹会儿别扭,以后就会好了。   他思索三秒,从鞋架上拎了一双最防水的篮球鞋,套上袜子、穿鞋,下楼。   黎星川没有自己的伞,买一把就丢一把,到后来索性不买了。小雨中雨,兜帽一戴直接冲,以他的速度一般也不会太狼狈。   所以今天拿的是季望澄的伞。若干年前,黎淑惠女士差点折掉一把,据说是某个国外名牌伞的定制款,一把就要大几千。   “啊!好大的雨啊!”   “怎么还没走到!”   路上,到处都是伞骨被风吹折的狼狈学生,只能双手抓着柄,把伞面尽力调整到不容易翻折的方向,大家在暴风雨中跌跌撞撞,像在演绎青春片的分手桥段。   黎星川终于发现了这把伞的妙处,明明不重,却极其抗风,伞骨岿然不动。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风要从他手里夺走伞,仿佛暴雨和大风只青睐他一个人,暂时在他周遭的这一小片区域偃旗息鼓。   旁边的女同学看起来快被风吹跑了,男同学索性把折伞塞回包里一路狂奔。   黎星川四平八稳地撑伞路过,内心感叹:“哎,贵有贵的道理啊。”   由于台风,食堂窗口只开了固定几个,他打了份盖浇饭,折返回寝室。   没有很狼狈,只是裤腿湿了半截,这海洋级台风的威力,也没传闻中那么强大。   黎星川顿时更放心了,提着外卖上楼,敲了敲季望澄的床边杠。   “喂?闪闪外卖,您的盖浇饭到了,签收一下。”   季望澄原本背对着他,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闻言转过来,露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现在不想吃,你放下面。”他说。   黎星川:“不行,我亲自买的,你给我马上吃。”   一条不成文的约定,吃完就算和好了。   季望澄:“不要。”   黎星川:“由不得你说不要,快吃,排了二十分钟呢。”   季望澄:“不。”   黎星川和他进行了一番小学生级别的斗嘴,打包盒被两只手推来推去。   十分突然的,季望澄用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黎星川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装着盒饭的带子猝不及防滚落。   季望澄手指一勾,地上的影子闻讯而动,正欲窜起,又在黎星川看过去时,像被打散的墨汁,重新融合进地板。   “砰”、“啪嗒”。   连盒带塑料袋地上滚了一圈,半盒饭撒在袋子里。   这一下,黎星川心情也顿时黯淡了,浮夸点来说,好像摔在地上的是他的心一样。   他默不作声地把打包袋捡回来,放回到自己桌上。   拉过椅子,戴耳机,开电脑。   没有去看季望澄的反应。   耳机降噪效果特别好,环境音几乎一点都听不见。   黎星川赌气般直接开了把游戏,没注意到几分钟后季望澄悄悄坐到床边,盯着他看。   对方难得褪下了一副拒人千里的高冷面具,因向下看的神态,小半琥珀色的眼珠被睫毛掩着,表情和动作一起静止,显得有几分僵硬。   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   玉大行政楼B,二楼的某间办公室。   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着,表情都不太好看。   单白:“那条怪鱼还是没找到,周围的土也挖过了,都挖到管道了。”   欧若瑶:“也就是说,怪鱼很大概率凭空消失,或者变回了原先的正常样子。”   单白:“那么能印证一个猜测,黎星川的超能力是取消超能力,甚至还原异化种。”   “他的超能力发动条件可能是‘被亲眼看见’,他走到池边的时候,鱼就消失了,这也是我亲眼所见。”   单白反问:“照你这么说,这场由天灾磁场引起的雨,为什么没停?他肯定看见了。”   欧若瑶略一思索,信誓旦旦道:“那就是有一定的作用范围,比如几米之内。”   “不。”李玄知突然出声,“他未必知道下雨了,可能还没醒。”   单白:“……”   欧若瑶:“……”   双人宇宙猫猫升华.JPG   现在刚下午一点,大学生没课睡到两三点都算正常。   “我来。”欧若瑶捋袖子,从单白手中抢过这个任务,“你问了,他不一定会下楼,我能让他出一趟门,直接接触到雨水。”   【欧若瑶】:在吗?   【欧若瑶】:伞半途坏了,救救我,help[可怜]   这一举动里,她有点私心。   欧若瑶自小起享受着顶级的外貌红利,她的美丽斩男又斩女,很少有人能够朝她爱答不理。   而黎星川疑似超能力免疫,对她视而不见,像是全盘否定了她除超能力以外的一切魅力,反倒激起了她的胜负心。   对方回得很快。   -【不好意思啊,我出门都是借的室友的伞。】   -【你去问问别人吧。】   欧若瑶:“…………”   欧若瑶:“???”   这种鬼扯借口都能发出来?   欧若瑶深吸一口气,对另两人说:“他醒着,知道外面下雨。”   三人又陷入思考。   -   暴雨不知疲倦,连下两天。   不少地方出现深达一米多的积水,车从地势稍微低点的路段驶过去,溅起一整条水花。   黎星川和季望澄的关系陷入某种僵局,明明待在同一个宿舍,整整两天,两人谁都不主动讲话,开口也是十分塑料的对话。   “下节是上网课吗?”   “嗯,TX会议。”   “吃饭去吗?”   “我晚点再说,打游戏呢。”   按理说俩人一起吃顿饭,冰释前嫌,什么都会好起来。季望澄主动给他递台阶了,他没顺着下。   称不上幸福的童年生活让黎星川早早学会察言观色,擅长说场面话,哄人开心。不跟人闹红脸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却在对上季望澄的时候突然失效,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回为什么脾气那么大。   想不明白,他就转移注意力。   暴雨在家的这几天,网上挺多相关的整活。   有个玉城老哥发帖声称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说有只长得跟黑豹似的老鼠突然冲出来咬他,及时被制服住了。   后来警方告诉他,那是一只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黑豹。   【可那真的是老鼠啊!跟东北虎一样大,很恐怖!】   【我能分不清老鼠的样子和猫科动物的样子吗?】   【当时被哄住了,现在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不会是什么生化实验室培养的变异生物吧?!】   底下的评论都在开玩笑。   【鼠假虎威】   【猫鼠游戏】   【涉密?那你还不赶紧删帖?等着被□□呢[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苯人见到的第三个玉城系‘白焰’灵异贴了,我宣布你比前几位卷】   黎星川也刷到了好几个灵异贴,有说走在路上突然被树根绊了一跤怀疑树非法成精的,还有小区花圃里郁金香忽然花枝乱颤开启斗舞的,后又一一被有关部门澄清,他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小时候看《走近科学》。   -   单白的消息窗口弹个不停。   【蛋白蛋白快瞒不住了】、【异化种都快比能行动的人多了!】、【好了没?好了没?好了没?】、【蛋白啊你搞快啊,雨再不停我们只能公开天灾身份了!】……   这都是催促工作的话术,倒也不用当真。   单白叹气:“两天十几起,也不是个办法,善后组那边狗叫个没完,我们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知道,‘天灾’磁场在季望澄心情欠佳时会不稳定,而他和李玄知也因为能力合适,被安排到季望澄身边。   一个打掩护忽悠普通人,另一个念佛经净化带恶人。   单白心念微动,李玄知便跟看穿了他似的,淡淡开口:“别去他和黎星川面前乱晃,不要随便干预,你只会把事情搞砸。”   被戳中心思,单白嘴硬反驳:“……天灾也是讲道理的人嘛!”   李玄知:“严格来说,他不是‘人’,只是拥有一副‘人’的皮囊,他没有把人类真正当做同类。行动手册上反复强调过,不要用寻常的思维去揣度人形天灾。”   单白不服气:“之前的类似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   “之前……”   李玄知盘手钏的动作一顿,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告诉他,思虑几秒后,说,“他大部分时间情绪稳定,处于休眠状态,一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是醒着的。”   单白为话中的信息量震惊:“啊?……睡美人啊?那为什么不让他接着强制休眠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李玄知目视窗外,神情安静,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悯,“我们无法强制他休眠。”   “组织从先知口中得知他的破坏力和成长性,在发现‘天灾’的之前已经做好了预先的应对准备,找到他之后,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去消灭他,可他甚至能毫发无伤地离开核试验区。……于是,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向‘天灾’妥协。”   “再说一次,他不是人类。”   -   “闪闪。”   “……闪闪?”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黎星川摘下耳机,目光自屏幕移开,向声音来处看去。   隔着半米远的距离,季望澄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闪闪,我知道错了。”   他低下头,用一种没有感情的语调平铺直叙,像是讲着同他全然无关的事,“我不该浪费食物。”   黎星川:“……?”   你知道个P。   他又好笑,又无语,半点都没法生气了,问:“你是这么想的?”   季望澄观察着他的表情,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改口,把准备好的第二个答案说出来:“我不该让你退出校队。”   此话一出,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翻涌,黎星川倍感无奈。   原来不是错觉,季望澄是真的完全没理解他的态度,他在意的点根本不是校队。   他想让季望澄去建立自己的社交圈,拥有一个正常的社交环境,别再时时刻刻一门心思挂在他身上。   黎星川不介意他这么做,可他知道,当整个精神世界只有一个支点的时候,那个支点就是全部,就像他在童年时期总被歇斯底里的母亲左右情绪。   黎淑惠每发一次火、对他说一句难堪的话,就像经历一次地震,地动山摇,而他常常处于悲伤、自责和崩溃的边缘。   他不希望季望澄也变成这样,尽管他相信自己并不是那种恶劣的人。   事不说绝对,万一以后他真的和季望澄闹出什么矛盾呢?   他还能找一群朋友撸串唱K喝点小酒,轻而易举地排解烦闷,季望澄去哪里找人安慰他?   这不公平。   他决定说得再清楚一点。   “小季同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黎星川按下暂停键,轻蹙眉头,用一种温柔到有些残忍的劝告语气,轻轻地说,“我是想说……你不要老是围着我转,去多交一点同龄朋友吧?”   “总是和我待在一起,你不会嫌我烦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他不要我!!他不要我!!他嫌我烦!!他嫌我烦!! 第15章   暴雨在第四天止息,黎星川和季望澄也冷战了四天。   与此同时,家里还发生了一件略显棘手事。   【外婆】:[图片]   【外婆】:[图片]   【外婆】:你看,都发霉了   【外婆】:这场雨怪的嘞,怎么回事,明明去年才重新做了防漏,怪伐   黎星川家的老破小本来就年代久远,一层又特别容易泛潮,这场邪门的海洋级台风一卷,漏水、墙角发霉的情况争相出现。   -【房子都比我大了,差不多是要重新装修过】   -【先搬出来住吧,老是待在霉菌环境里也不好】   【外婆】:到年后再讲吧,现在装修贵的,就一点发霉,也能将就住   老人总在不该省钱的地方省钱,劝也没用。   黎星川直接打电话给小姨,说明情况。   虽是小姨,她并非外婆的亲生女儿,是从旁支过继过来的,据说是父母不幸遇害,那之后被外婆一直当作亲女儿养,比每天出门跳大神的黎淑惠不知孝顺多少倍。   和外婆一样,黎梦娇讲一口夹带着玉城方言词的普通话。   “我看到了,这地方好住人伐?伐来三呀(不行的呀)。”黎梦娇说,“明天我过来一趟吧,正好把你外婆接到我那里玩几个月。”   黎星川:“现在台风天,等雨停了再来。”   黎梦娇:“伐要紧,我线上办公。”   黎星川:“你认识搞装修的吗?”   黎梦娇:“玉城本地不认识,听人讲水很深的。到时候托人问一下好了呀。”   黎星川:“大概要多少钱啊?”   黎梦娇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哎呦,闪闪,你还是小孩子没有上班的,哪里要你出钱。你钱藏着自己用,不要担心,小姨有。”   对方挂了电话。   黎星川不那么想,他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要主动照顾家里女眷。   拉开抽屉,对着存折本发了一会呆。   宿舍里只有他和季望澄两个,季望澄对他家里的情况很清楚,因此打电话的时候没有特意避嫌。   哪怕他们两个这时候正在冷战。   黎星川琢磨着家里重新装修的事,出门接了一杯热水,回来时看见季望澄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对方单手撑着下巴,看向他抽屉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视线和他撞上时,季望澄又忽然转头不看他。   黎星川:“……”   总之,谁也没理谁。   他和小姨打完电话没多久,雨势转小,到晚上九点,彻底转为毛毛雨。   黎梦娇老中二病了,欣喜地声称“伟大的玉城特意停雨迎接它忠实的原住民”,第二天中午就自驾入城。   说起来,这位小姨也是传奇人物。   据说她百日宴抓周的时候,当场抓住了毛笔并折断;十岁那年把路遇的露X癖打骨折送进了医院;十五岁有志于学,一拳敲碎了强化玻璃。   黎星川本以为是外婆开玩笑,黎梦娇大他十岁,初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有几分可靠的成年女性了。   直到他亲眼看到黎梦娇换汽车备胎。   黎梦娇爽朗地说“哈哈,忘记带千斤顶了,只能辛苦一点”,接着下车,用双手把小汽车底座抬起来,尽管那是一辆小甲壳虫,但一名看似弱不禁风的美人如此轻松地做出这种壮举,还是让黎星川大吃一惊。   他自此相信有些人基因突变,拥有超越常规的力量……不过这依然属于唯物主义的范畴。   为迎接黎梦娇,黎星川特意回了趟家,祖孙三人吃过饭,一下午都在研究如何装修。   可他们仨都没经验,外公还在的时候外婆就没管过这事,黎星川年纪还小,黎梦娇有房子,但她直接买的精装修二手房。   黎梦娇拍板:“行啦,你们都不懂,交给我吧。”   黎星川根本不能放心。   “……我们还是再看看吧。”   -   黎星川离开后,宿舍只剩下季望澄一个人。   没过多久,几天不见的李玄知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关上门,冲着季望澄的方向开口。   “可以谈谈吗?”他说。   季望澄毫无反应。   李玄知:“是关于黎星川的事。”   说完,他也不接着讲下去,耐心等待回应。   开学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和‘天灾’主动对话,此前也从未亮明身份。   但双方对此心知肚明。   半分钟后,只听一声恹恹的回答:“说。“   李玄知平铺直叙:“由于这场台风,黎星川的住处需要重新翻修,预算要十五到二十万。”   两人也都知道,黎星川和外婆相依为命。   但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差,有存款,外婆退休金丰厚,在准一线城市完全称得上小康。   李玄知在赌。   他在赌季望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在意黎星川。   雨是停了,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   “天灾”的磁场无意间影响着周边的一草一木,当然也包括人类。   普通人会变得暴躁、易怒,失去理智;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另一个同样情绪激动的青年发生冲突,后果可大可小,严重起来可能是一条人命。   尽管有他坐镇,局面到现在尚且能够掌控。但在人口密度如此大的学校里,生怕影响到其他普通学生,相关设备和能力难以展开使用,因此只能人为调解。   李玄知隐隐感到力不从心。   季望澄坐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瞳仁在琥珀色的眼珠中渐渐收缩一条竖线,投来的目光笔直而冰冷。   “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们以合理的名目资助黎星川,帮他支付这方面的费用。”   “你搬出宿舍,以后住到我们安排的住处,并邀请黎星川和你同居。我代表整个组织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李玄知用平稳的语气开出条件,仿佛正在和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进行谈判。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对方的注视中,掌心渐渐沁出了汗,光是控制语调稳定不颤抖,都非常困难。   来自食物链上一级的压迫感。   对方根本不需要耀武扬威地展示杀伤力,光是存在,便令人心惊胆战。   季望澄听完,没有做出正面应答。   下一秒,黑影闪电般缠上李玄知的脖颈,逐渐收紧。   这突然的发难猝不及防,李玄知根本无法与黑影的速度匹敌。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试图挣脱,越挣扎却越呼吸困难;试图用嘴呼吸,却只能品尝到喉咙口的血腥气。   眼前画面逐渐模糊,濒死之感尤为强烈。   “我说过很多次。”季望澄漫不经心地说,“不要拿闪闪要挟我。”   -   趁着休息日,黎星川在家里多住了几天,和黎梦娇一起到处跑。   还没拿定主意,天上突然掉了个馅饼。   身穿正装的女人上门,开门见山,说由于外婆的父亲是烈士,家里受潮又由台风导致,属于补助认定范围,可以申领一笔补助金,或者直接帮忙翻新……   她说的头头是道,条分缕析,没要求收取任何保证金。黎星川觉得这事实在太好,不大愿意相信,但对方态度堂堂正正,也不怕他查,甚至建议他如果不信可以一起去警局一趟。   黎星川还是心里没底,不过有黎梦娇把关,对方再不靠谱也是个工作几年的社畜,他放心地回校上学了。   回校后,他去找校队教练和队长,提退队的事。   教练和队长都很喜欢他,竭力挽留了,不过黎星川去意已决。他既然答应了季望澄,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而且,校队一周训练几次,暑假和寒假还有集训,对他一个纯粹想靠篮球锻炼身体的混子来说有点费时间。他表现是不错,教练想重点培养他,为了不进一步辜负教练的期待,长痛不如短痛。   队长叹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样,你不如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再退队,半途清退不能加分,也给兄弟们一点接受的时间。”   这个学期也没剩几周,黎星川同意了。   当天,校队的队友们听闻他要退队,一个个像是他要走了似的,表示今晚必须喝一个,黎星川刚把小行李箱放到宿舍楼下,就被架着去了烧烤店。   等他到宿舍,已经是一点多了。   几个人倒是都在,还没睡,单白看动画片,李玄知看女主播,季望澄……季望澄的桌子突然变得很空。   对方好像在等他。   见他望过来,季望澄主动开口了。   “闪闪。”他说,“我要搬出去住了,要一起吗?”   黎星川:“……啊?”   刚喝了一点酒,脑袋不大灵光。   他直接愣了。   季望澄很耐心地重复:“你要和我一起出去住吗?房子很大,离学校近。”   单白帮腔:“还有这种好事?我也想我也想。”   黎星川艰难地理解了。   但事情未免有些太过突然,半点儿铺垫都不带,比他队友知道他退队还突然。   “为什么啊……?”他茫然地问,“宿舍哪里不好吗?你要搬出去住。”   季望澄说:“家里买的,装修好了。你和我一起住吧。”   黎星川微微蹙眉。   惊大于喜。   他是不喜欢搬来搬去的,比起大房子也更加偏爱小居室。   而季望澄挑在他们冷战的时间点搬出去,让他产生了更多联想。   至于吗?只是劝他交更多的朋友,不愿意就算了,居然连宿舍都不想继续住。   至于吗?要用这种‘炫富’手段反击。   那句“你和我一起住”,比起邀请,在他听来更像是挑衅。   黎星川有点生气。   他刚刚履行了退队的承诺,那季望澄也该让一步,或者表现出让步的诚意,他怎么反倒得寸进尺呢?   “不用了,我更习惯住宿舍。”黎星川闷闷地说,“搬家那天叫我,我帮你搬吧。”   说完,他顺上毛巾和洗漱用品,去洗澡了。   季望澄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他,表情晦暗不明。   -   两个人的别扭关系还在继续。   冷战归冷战,搬家那天,黎星川还是腾出时间帮忙了。   东西都由搬家公司打包装好送过去,他要做的就是拆箱子,把衣服和日用品都归位。   季望澄的行李很少,可怜巴巴的几箱,真正将断舍离做到极致。   他们一人拆一箱,也不和彼此说话,闷头做事。   新家很大,独栋小别墅,装修精致干净,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黎星川手头这箱,上面是衣服,下面是一个磁吸礼物盒,尺寸不小。   他以为这是薄衣服或者小玩件的收纳盒,打开看了眼,突然愣住。   毛绒围巾,橡皮鸭,镭射糖纸,八宝糖……   一本相册。   里面最大的东西是一个小鹿储蓄罐,鹿角短短的,身体圆润,像头小猪。鹿尾处表层的塑料皮掉下来几片,露出铁质的内胆。   都是他小时候送给季望澄的东西。   每一件,略一思索,都能说出来历。   比如这个小鹿储蓄罐。那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会被黎淑惠掐死,因为黎淑惠总是说“我要带着你一起去死”,以防万一,储蓄罐是他送给季望澄的“遗产”。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是有点好笑的。   黎星川又翻开相册。   笑容凝固在脸上。   季望澄家的保姆是不错的人,对小孩子很温和,时常给季望澄拍一些照片,既是向季望澄的父母汇报,也是珍贵的成长记录。   这本相册中,全是他们双人的合照。   可是……   每一张季望澄的脸,都被撕掉了。   看轮廓,要么是用笔戳出一个个洞,要么是直接用小刀划烂,似乎是恨极了。而旁边的幼年黎星川,倒是被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   此举的恶意,令人胆战心惊。   “季望澄!”   黎星川喊了一声。   对方像竖起耳朵的猫,轻盈而迅速地走过来,蹲到他的身边。   “怎么了?”他问。   黎星川指着照片,一言难尽:“……这个,是谁弄的?”   季望澄:“我。”   黎星川:“我是说,谁把你的脸划掉了?”   季望澄停顿几秒,再次重复:“我。”   “你?”黎星川难以相信,“为什么啊?”   季望澄反问:“不可以吗?这是‘我’的东西。”   黎星川:“可以是可以……但是,很奇怪啊。”   季望澄:“哪里奇怪?”   “你是觉得以前不好看吗?”黎星川欲言又止:“哪有人这样,呃、就好像,你很恨自己?……”   季望澄观察他的表情。   良久,他问:“是的。你可以把‘我’和以前的我分开吗?”   黎星川:“……什么意思?”   季望澄冷冰冰地回答:“字面意思。不要把我和他混作一谈。”   黎星川:“……”   他惊呆了。   在他看来,哪怕从前的自己不尽如人意,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他不打算否认那个曾经弱小的‘闪闪’。   一时之间,黎星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佯装中二,正想着怎么用一个比较好笑的梗接话,在看到季望澄的表情时,骤然失声。   他是认真的。   他全盘否定了他口中那位“从前的我”。   黎星川突然觉得他好陌生。   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眨眼之间,抽条成清峻而冷漠的少年,难以看出童稚的影子。   他一直以为季望澄的想法很简单,甚至有些幼稚,此刻却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如同平地起高墙,他隔着墙,看不见季望澄的脸。   为什么要搬出去?为什么这样做?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顷刻间笼罩了黎星川。   他此前从来没有和季望澄冷战过那么久,此时此刻,不由得生出了一些可怕的念头。   ——他们是不是要像所有普通朋友一样,在某个时间点逐渐疏远,联络频率越降越低,最后彻底告别?   好半天,黎星川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垂下手臂,既是失落,又是难过地小声说:“你以前,不这样啊。”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季望澄。   冷静态度顿时难以维持,他骤然抬眸,头一次向黎星川流露出了攻击性。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目光冷漠,恶性不加掩饰,像是打量猎物的冷血动物,身上覆满冰凉鳞片。   黎星川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而季望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面部筋条几经抽展,没能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最后选择放弃。   他反问:“——闪闪,你真的了解我吗?”   黎星川一愣,情绪接着翻涌,难以置信地回望:“你在说什么啊?!”   季望澄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了解我。”   我和他不一样。季望澄想。   我和你记忆里那个,无能的、懦弱的、孤僻的竹马,并不是同一个人。   -   长久的休眠,让季望澄对时间没太大概念,无法精准将事件和年份联系在一起,记忆偶尔会混乱。   “觉醒能力”的那一年,他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更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季望澄”身体里苏醒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些事情。   黎星川父母名存实亡的婚姻彻底走向终结,而黎淑惠疯得更厉害。   季望澄知道他会在家里经历什么,每一次他挽起裤腿和袖口,那些将愈未愈的疤痕就是答案。   某天,黎星川的脖子上也开始出现伤口,以及指痕掐出的淤青。   他把珍藏的小鹿储蓄罐交给季望澄。   “这里面是我的零花钱。”   “我妈妈……反正,如果我死掉了,就留给你。”   季望澄吓得指尖冰凉,第一次失了神,他毫不怀疑黎淑惠会杀人。   他收下储蓄罐,打电话给父母,恳求他们帮助自己的朋友。   父亲说:“不要去管别人的家务事。现在是法治社会,坏人会受到惩罚。”   母亲说:“好的,妈妈知道了,你好好修养身体,不要着急。”   像以前的每一次,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搪塞了季望澄。   因为季望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这对夫妻的结合纯粹由于利益,婚前约定好日后各自潇洒,只在利益和子嗣上达成一致。   季望澄的基因来自他们,却并非由两人所生,母亲花钱运作关系,去国外动用了一些不合法的手段。十个月后,季望澄呱呱落地。   没有爱情,没有责任心,两人对儿子的感情淡得像陌生人。   等发现季望澄有先天性心脏病时,最后一点对于后代的期望也撤去了。   游戏一般的婚姻,大号不尽人意,那就弃号重练一个。父母对他并不吝啬,按时打来丰厚的生活费,聘人照顾他,平心而论,他的物质生活称得上优渥。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不是。   黎星川不是每天都来找他玩的。   不来的时候,季望澄只能被动等着。   小孩子没有自己的手机,他给过季望澄他家里的电话号码,也告诉过他家庭住址。   “但是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来找我。”黎星川一本正经地嘱咐过他,“我妈妈……会很生气。我会倒霉。”   季望澄点点头。   电话号码他已经背熟了。   地址也是。   但他不能给闪闪添麻烦。   他记得黎淑惠,只见过一次,知道是个很可怕的人。   某一天,他坐车去医院检查身体。回来的路上,正好偶遇放学的黎星川。   黎星川也认出了他家的车,远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向他一路小跑,书包带在背后左右摆动,仿佛折耳兔蹦跶时摇晃的耳朵。   闪闪,去我家玩吗?   这句邀请已经上涌到喉咙口。   但黎淑惠出现了。   “——黎星川!你去哪?!”   她的嗓门很尖,刺得人头皮发麻,配合上那副皱眉抿唇的愤怒表情,路人纷纷侧目。   季望澄看见黎星川突然停下脚步,笑容也跟着刹车。   他的快乐是一瞬间消失的,像是羽翼被大雨打湿的小鹌鹑,浑身淋湿,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肩膀下意识内扣,对着女人轻轻喊了句:“……妈妈。”   那个女人揪着他的耳朵走了一段路,黎星川表情痛苦,但并没有呼痛求饶。   路过的成年人持着一种看戏态度,偶尔回头。   季望澄让司机去接人,而司机公事公办地告诉他,很抱歉,他的任务只有替季家开车。   “那是别人的家务事。”解释的时候,司机说了和父亲一样的话。   季望澄双手扒着车窗,视线一路追过去,在心里悄悄喊了声“闪闪”。   十分焦急,却无可奈何。   黎星川好像听到了他的无声呼唤。   在彻底离开车窗视野之前,他忽然回头,飞快地对季望澄笑了下,又抬手比了个“砰”的姿势,笑容毫无阴霾。——好像在说,明天见。   做完这个动作,他迅速地转回去,继续低着头走路。   季望澄的眼眶慢慢红了。   他遵守着约定,没有往黎星川家里打过电话。   直到黎星川整整一个月音信全无。严格来说,是二十六天。后来他知道,那时候黎星川家中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然而彼时的季望澄一无所知。   季望澄辗转反侧,抱着他留下的小鹿储蓄罐,犹豫良久,终于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   “嘟——”   拨号音过后,是不耐烦的女声。   “喂?”   季望澄听出来了,是那位可怕的母亲。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可怕的猜测。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一些:“您好,请问,闪闪在家吗?”   没经历变声期,再努力掩饰也徒劳。   黎淑惠听出是个孩子,不由讥笑。   那一声阴冷的笑,沿着电话线被放大,像一根针扎向他的耳廓。季望澄握紧了电话。   “黎星川啊?”黎淑惠阴阳怪气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话语间饱含恶意,字字淬毒,“他死了。”   季望澄一愣,头脑空空,一时半会没能理解她的话。   等他反应过来时,整张脸立刻失去血色。   “……你说什么?”   “他死了。”   他愤怒地质问黎淑惠,而对方反而从中得到了乐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几个字,他死了。   季望澄穿好外套,跑下楼。   他当然不相信那个人的话,又害怕这件事是真的,必须亲眼去确认一番。   然而越着急越会出错,走台阶时,他一脚踩空,直直摔了下去。   脚踝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大脑一片空白。   那瞬间,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他单手捂住自己的脚踝,艰难移动身体。   很疼,特别疼。光是站立都困难,更别说走路。他什么都做不好,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生理性泪水不断从眼眶中冒出来,季望澄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哭了,伤心到难以自抑。   “闪……闪闪……”   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闪。   闪闪,你要等我啊。   -   狼狈的男孩被送去医院,路上意外出了趟不大不小的车祸,司机受伤,后座的保姆和季望澄也跟着遭殃。   他晕过去,忽然发起高烧。   ——祂苏醒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因为鸡同鸭讲接着冷战咯(。   地球:我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第16章   黎星川再度与季望澄不欢而散。   他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光是克制住自己不说伤人的话就已经用尽全力,丢下一句“我想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吧,这两天不要找我了”,沉着一张脸回到学校。   “闪闪?你真的了解我吗?”   “你不了解我。”   他今年十八岁,和季望澄相识的岁月已经占了目前为止全部人生的三分之二,如果这都算“不熟”、“不了解”,那这十几年是什么呢?   季望澄随随便便地否认那些珍贵的回忆,又算是什么?他完全不在乎吗?   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两个从来没吵过架的人,忽然闹起别扭,也有种火山沉寂多年一朝爆发般的不可收拾。   计算机系大一课程多是大课,在阶梯教室上,每天上课都能看到季望澄。   明明坐在同一排,中间非要隔开一两个座,谁也不愿意挪一下,四节连堂下来,视线撞上过几回,硬是半句话没讲。   有时候问:“吃饭不?”   也一起去食堂,面对面坐着,低头对着各自的餐盘,食不言寝不语。   隔壁的上床下桌搬空了,床品倒还留着。   季望澄浅眠,他知道,黎星川睡得又特别晚,每次爬梯子都蹑手蹑脚的,做贼一样钻进被窝,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把季望澄吵醒了。   这天,他带着充电宝上床,充电宝不小心在床头栏杆磕了下,发出“铛——”的金属震颤音。   黎星川胆战心惊,第一时间去看季望澄的反应,只看到摆放整齐的枕头和棉被。   他自嘲地笑了笑:“都搬出去半个多月了,还不长记性。”   半个多月了,一次都没回来。   家里装修的事进展倒是令人舒心,一分钱都不用出,有专人一手包办。   房子得腾出来给装修队施展手脚,黎星川抽空回家把自己的一些东西移到宿舍,反正季望澄也不在,就暂放在他那里。   这段时间,外婆跟着黎梦娇去外地小住,偶尔打电话过来。   外婆:“你小姨这个单位,老好了,自由办公的,还有编制。嗲伐?你也努努力。”   黎星川敷衍:“蛮好,蛮好。”   外婆:“闪闪,你什么时候放假?隔壁家小孩子也是大学生,放假了,你怎么还没放?”   黎星川:“我们学校放的晚。”   外婆:“那你放假了过来,今年就在这里过年了。”   黎星川:“晓得了。”   外婆又问:“小季怎么样了?”   原本对答如流的黎星川,突然就卡壳了,吞吐片刻说。   “就……蛮好的啊。他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外婆火眼金睛:“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黎星川:“……”   外婆笑呵呵道:“交朋友嘛,哪有不吵架的。你外公和老朋友小时候还打架打进过医院,有什么事情,打一架就好了。”   黎星川又是无语,又是好笑。   他可以和罗颂、林锦荣、任何一个朋友打架,唯独季望澄不可能,生怕把人折腾出个好歹来。   也许正如外婆说的,他们没办法用如此激烈的冲突宣泄情绪,僵持的局面无法停止。   到后来,连室友都来劝架。   单白一脸痛苦:“你和季望澄准备什么时候和好啊?”   黎星川:“……?”   说实话,以室友的身份问出这种问题,是有些冒昧的。但单白看起来太像小孩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宽容,毕竟童言无忌。   黎星川回答:“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第二天,他的桌上出现了一大袋零食,单白眼巴巴地看着他。   “刚刚季望澄回来过。”单白说,“这是他给你买的。”   黎星川打开袋子,稍微瞥一眼,就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季望澄的手笔。   他不吃果冻,也不爱吃辣条。   单白时不时往袋口瞟,自以为装得很好。   黎星川:“……”   黎星川哭笑不得,懒得拆穿,把一袋零食直接丢给他:“那送你了。”   -   单白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一个人恨不能劈成十个用,每天都在恳求上级多调一点人过来,真的快瞒不下去了。   上级总是无情打发:“知道你很辛苦,再坚持一下,年底加奖金。”   单白也明白,组织一共就那么多人,能力有用的就更少了。   他们需要处理全国的超能事件和超能犯罪案,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比起薛定谔的不定时炸弹‘天灾’,大家更关心今天有没有普通人受到戕害,毕竟‘天灾’十年来表现称得上安分。   唯一一件值得安慰的是,自从那场海洋级的台风之后,天气再也没异常过。   这种安宁像是风平浪静的深湖,并不能抚慰情绪,反倒叫人无端生出风雨欲来的恐惧。   -   黎星川的分享欲同样无处安放。   在操场看台上拍到很漂亮的火烧云、被一只白手套狸花猫碰瓷、本以为四块钱的菜居然要九块钱、李玄知又换了个女主播……   这些事都不知道找谁说。   他对着季望澄的聊天窗口发呆,软键盘打开,打了几行字,又一个个按退格删掉。   上一条消息记录是四天前的下午16点。   不知道过去多久,备注栏的【小季】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黎星川蓦然坐直身体,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心跳加快几拍。   然而,将近十分钟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一颗心又落回去。   要么是错觉,要么是BUG。   最近网络上似乎兴起了怪谈,某瓣灵异组天天都有hot贴,再一路转载到他眼前。   什么变异动植物,能够隐身的超能力者,凶手不明的案子,知情人爆料某个超能力团体一直在作案……   黎星川是当笑话看的,他惊异于网友丰富的想象力,甚至加入编了几个故事,底下评论都非常捧场。他看着一条条深表认同的评论,笑了半天,熟练地点开分享到微信,在好友列表中找季望澄的头像,没能第一眼找到。   忘了,好多天没聊过天了。   他的头像,已经被其他的群消息和好友消息压到了第二页。   黎星川取消分享。   冷战的第二个月,他开始发朋友圈,什么琐碎事都发,一天一两条。   前天和罗颂一块回了趟玉城一中,见班主任。   昨天偶遇院队的哥们,一起打了球,从六点打到十点,晚上特别饿,突然想起来好像忘记吃晚饭了。   今天排位匹配到一个彩笔队友,坑的要死,艰难地带他赢了,这家伙竟然有脸在公屏自我吹嘘,结果被敌我双方一起骂,大快人心。   再无聊的话题,也有人捧场。   季望澄从没评论过。   -   季望澄看到了那些朋友圈。   “闪闪过得很好。”他想。   难怪希望他去多交一些朋友,这样就不用被缠着,也不用再对一个无趣的家伙天天笑脸相迎,将精力匀给那些会说漂亮话、会暖场的同龄人。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格格不入到招人厌倦。   闪闪只是念着旧情对他好罢了。   早就想摆脱他了吧?   这也不能怪闪闪。   毕竟,谁会青睐一个被冠以“人形天灾”之名的怪物呢?   被边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   直到学期末,他们都没能再说过一句话。   期末考结束之后,文艺部办了一次年末团建,租下小别墅作为轰趴场所,一群人吃吃喝喝玩了一整夜。   满朋友圈都是合照,黎星川觉得自己也得发几张照片纪念下。   他手机里当然没有自拍,于是从部长、欧若瑶等女生那里盗了几张图,东拼西凑出九宫格。   -【玩得很开心】   下配九图。   文艺部大合照放在C位,所有人胳膊挽胳膊,头上戴着同款巫师帽,组成两排人桥。   他左边正好站着欧若瑶。   同学们开始在评论区搞事情。   一水儿的——   【99】   【99】   【99】   【99】   【99】   又无语,又好笑。   这帮人无聊的很,前几天有班长发了张右手掌心纹路图,评论都不约而同地刷“99”。十分常见,他没往心上去。   他还在和最好的朋友冷战,学期结束,马上就要启程去外婆和小姨在的地方过年,不知道季望澄和谁一起过呢?总而言之,黎星川满心认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没过多久,整个世界都变了。   -   欧若瑶的朋友圈底下也出现了刷“99”的乐子人。   很无奈,她特意留了条评论澄清:【还是母胎SOLO一个哦!】   大家也很捧场。   【看来我有机会了。】   【哦豁】   【在?出来约会?美女加个VX?】   欧若瑶一一笑着回应。   对上黎星川时,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不过随着和直男斗法屡战屡败,最终挫败放弃。   她逐渐释然了,美丽的人得到东西总是更容易,但一个人总不能什么红利都吃净,她是有点超能力,但不是生而为钞票、活该招人喜欢。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睡着,大半夜的,欧若瑶一个人对着电脑剪视频。   两小时后,她伸伸懒腰,舒展了下酸痛的肩膀。   电脑屏幕突然一闪,熄灭。   欧若瑶凑近观察,一门心思盯着屏幕,没注意到几道黑影悄悄攀附上USB借口。   再度亮起时,是代表着系统故障的蓝屏,她皱了皱眉。   “呲呲……呲呲……”   电源接口似乎也出现问题,不堪重负般哀嚎。   一片纯蓝的屏幕,突然开始滚动。   文字以一种不合常理的密度和速度,扑向欧若瑶的视网膜。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   几日后,轰然巨响闹醒了整座城市,建筑物坍塌,粉尘漫天,大火冲上天空,苍穹被焰灰染成灰黑色。   一片狼藉中,处处皆是尖叫与哭嚎,恐慌情绪肆无忌惮地蔓延。   一场陨石雨忽然袭击地球。   极端天气、疫病、动植物变异。   末日降临。   作者有话说:   小季:(尖叫)(阴暗爬行)(毁灭世界)【不是】 第17章   轰——   大地悲鸣。   尖锐鸣笛声响彻云霄,天空蒙灰,看不出半点从前的清透。   空气中弥漫着灰烬的气味,夕阳如血,将地平线远端染成生机灰败的暗橙色。   人声鼎沸。   “我不想死!放我走!!让我回家!!”   “求求你,我女儿才五岁啊……”   “热射病害死的人,比‘葵厄’带走的还多,也许……”   “我居然觉得挺好的,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有那么多人陪我一起走。”   “近日,玉城庆林区出现一新型植物类异化种,由二月兰变异而来,该异化种攻击性不强……”   “A11号“海洋级”台风,预计明日中午在港城入海口登陆……”   “高温红色预警,明日日最高气温预计突破55度,请广大市民注意……”   悲恸的、绝望的、疯狂的、平静的……密密麻麻的人声在耳边炸开,嘈杂如锣鼓震天,不知过了多久,又一一逐渐远去,将原本的宁静祥和归还回来。   滴答……滴答……   如同钟表走针,如同水滴自屋檐滚落,规律而轻缓,催得人昏昏欲睡。   一道温和平稳的女声响起。   “……你会回到过去,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她的声音空灵,每一个音节,都在虚空中漾出浅浅回声。   “活下去,改变它。”   黑色铺天盖地,以一种温柔而不容抗拒的姿态,沉甸甸地压下来。   她不再说话,但黎星川仿佛听到了她的未竟之音。   ——黎星川,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   宿舍阳台门漏了道缝,浅绿色窗帘被风吹起。   黎星川睁开眼睛,额角一阵猛烈抽疼,下意识倒抽一口气。   恍然间,巨大的晕眩感绞着神经。   他扶着床边铁护栏,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要当场干呕。   黎星川平复几秒钟,看到熟悉的被子和窗帘,一时之间分不清这里是幻觉还是现实。   他理所当然地产生一个闪念:“我经历过末世,现在重生了。”   几乎是瞬间,黎星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什么末世?什么重生?   他掐了一下大腿,力道没留情面,当场痛到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混沌神经也重新因疼痛变得清明。   宿舍里两盏白炽灯,靠近他这边的关掉了,另一盏是亮着的,这是李玄知的习惯。再往床下一看,李玄知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女主播,屏幕上的年轻女孩穿得粉粉嫩嫩,打扮甜美。   黎星川试探着开口:“李玄知?”   李玄知摁暂停,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黎星川:“呃……今天星期几?”   李玄知:“周四。”   黎星川问完才感觉自己有点傻,手机不就压在枕头底下?他甚至没意识到这点,好像很久没用手机了。   于是胡乱点点头,摸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的日期:1月27日,周四。   今天不应该是2月19日吗?   ……不对,确实是1月27日。   这代表着,距离末世还有三天。   1月30日的晚上,也就是1月31日的凌晨,将会有一场陨石雨袭击地球。   陨石雨直接造成的损失不算严重,建筑物坍塌,几起火灾,人员多轻伤。但它带来了两样致命的东西:死亡率极高的疫病、动植物变异。   祸不单行,陨石雨降临之后,天气也开始异常,高温连绵不休,土地的生机逐渐被剥夺。   黎星川眼前出现了那些画面,满目疮痍的城市、干涸的黄色河床,他似乎亲自用脚步丈量过,落到意识里是如此的清晰,令人心生哀痛。   陨石雨带来的疫病被取名为“葵厄”,患者的皮肤会变成土黄色,四肢出现交错的浅黑纹路。葵厄的高死亡率并没有降低它的传染性,每天都有无数人中招,无数人经受折磨。   各地政府的战时储备仓库纷纷开放,每座城市都建立起了多处物资领取点和临时避难所,物资供应并不窘迫。   真正稀缺的,是药物和疫苗。   在这样的局面下,人祸比天灾要命。   为了一盒药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生怕物资供应中断,青壮年成群结队抢劫弱小……光是想起那些场面,便血气上涌,恨得咬牙切齿。   空灵的女声,再度于耳边响起。   【你会回到过去,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活下去,改变它。】   黎星川晃了晃脑袋。   ……怎么回事?   记忆错乱了?   他似乎被植入了不属于他的记忆,令他此时真切地认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一遭末世,从2月19日重生回了1月27日。   黎星川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脑海中的画面太鲜明太刺目,不由得一阵后怕。   昨天1月26日,期末考最后一门考马哲,考完后,下午4点去文艺部轰趴,跟着大家胡闹通宵。   通宵的后果是他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半,现在是1月27日13点37分。   肚子有点饿。   黎星川洗漱完毕,换好衣服鞋子出门。   这个点食堂已经停止供应饭菜了,他得去后街吃饭。   走在路上,随着前行,越来越多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后街西边临河,河边载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柳树。陨石雨过后,这些柳树变成了“异化种”,疯狂抽条,藤条像是疯长的头发,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藤条爬过土地,水蛇般蜿蜒前进,人们吓得纷纷躲避,但它们并不会袭击人,只会毫无止境地生长。   ……除去黎星川这个倒霉蛋。   藤条像是能够闻到他的气味,追着他跑,想要夺走他的性命一般疯长。被它追赶,黎星川只有不断奔跑,直到把它甩掉——但他后来发现不是甩掉,而是藤条自己突然之间暂停,慢吞吞收回去的,像是挨了打抽回手,说不出的委屈。   此时,走在后街河边的黎星川打了个冷战。   难道他真的经历过这些?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去了平时经常光顾的云吞店,一反常态,狼吞虎咽地囫囵了一整碗,仿佛好久没吃到那么正常的食物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把那些画面抛到脑后,等他再次出门看到后街那条河,又有了新的幻觉。   “异化种”毫无疑问包括鱼类,水情危机四伏,河里很难看到正常的鱼。   一条条的,都是几百斤重的漆黑巨鲶。   认知中本该小臂长短的鱼,异化之后达到一米五以上的长度,恐怖谷效应瞬间达到顶峰,光是偶然瞥到它们滑腻的身影便忍不住反胃。   黎星川幻视自己路过河边,桥下的异化巨鲶们疯狂跃动,如同争抢食物般挤挨。   它们身上的臭味近似鱼腥与机油混杂,把他恶心得直皱眉。   就这样,他恍惚了一路,忍不住开始认真怀疑自己重生了。   黎星川飞速默念了几遍核心价值观,心想,怎么可能呢?   他可以接受陨石雨、地球末日、动植物变异、瘟疫传播,毕竟陨石很可能会带来放射性物质和病毒,可“重生”……这一点也不唯物啊?这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吧?   大概是昨晚做的梦太真了,导致精神不稳定。   脑海中关于末世的部分,其实不甚清晰,都是被剪碎的、七零八落的片段。   他能凭借这些建立起一个大致的末日雏形,更多的就无从深思了,一旦深究就头疼。有一部分内容,像是被人刻意埋藏起来,阻止他发现。   黎星川整个人都很割裂。   不过,1.27-1.29这末世前的三天,他倒是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时值春运,票特别难抢,他在学校宿舍赖着,1.28号晚上幸运的抢到了2.1日退补的高铁票。   说回今天,1.27中午去吃了云吞,就像他刚刚做的那样。   记忆中,出门时宿舍只有李玄知与他两人,回去之后单白也在,由于忘记带钥匙,是单白给他开的门。   黎星川走到宿舍楼下,上楼。   站到门前,他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了。两件羽绒外套款式太像,不小心穿错,穿成了另一件兜里没钥匙的。   ……和印象里一模一样。   黎星川莫名警觉起来。   “笃、笃。”   敲了两下门。   门内传来欢快的应答。   “——来啦!马上!”   开门的人,是——   单白。   黎星川呼吸莫名停滞了一瞬。   接下来,对方会说“吃K记不?我抢到优惠券,买了很多。”……之类的话。   单白开完门就往回走,两步跨至自己的座位上,撕扯纸袋的声音窸窣窸窣。   “外卖刚到你就回来了。”单白自然地说,“吃K记不?我抢到一张50块钱的优惠券,点了一个全家桶和一个单人餐……”   ——【你会回到过去,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活下去,改变它。】   “她”又说了一次。   “……怎么了你,不用那么激动吧?hello?hello?黎星川你咋啦?你还好不?嗷嗷嗷嗷啊啊啊好痛别掐我肩膀!!!”   单白扑腾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鸡仔,骂骂咧咧道:“你有病啊!”   黎星川这才如梦初醒,嘴唇嗫嚅:“……不好意思。”   单白按着肩膀嘀咕了几句,见他脸色难看,问道:“你怎么了?”   黎星川:“……我……”   说不出口。   “我好像是从末世重生回来的。”——这种话,会有人相信吗?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黎星川脑袋快爆炸了,头痛欲裂,往后退了两步,背靠门框,单手捂住眼睛。   “……我可能精神有点问题。”他喃喃地说,“其实,我……我今天,重生了?”   单白抽了抽嘴角,即刻回答:“你确实精神有点问题。”接着贴心地递来一副一次性手套,“吃点原味鸡调理一下不?”   黎星川:“刚吃过饭,不吃了。”   单白自个套上塑料手套,说:“行吧,那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呢,说出来让我乐乐。”   挨对方嘲讽,黎星川决定先不提“末日重生”,省得被当成弱智,他要说得朦胧点。   “我今天幻视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他说,“比如河里的鱼突然变成几百斤的巨鲶,黏腻湿滑的一大条;柳树那柳条发疯一样乱涨,铺的满地都是,网一样。”   本以为两位室友会附和说笑,但单白的表情瞬间变正经,送到嘴边的原味鸡反手丢回桶里,连李玄知都看了过来。   “——在哪里?细说。”   两人表现出的重视态度让黎星川很受用,可他们如此整齐划一的专注,令他感受到一丝不寻常。   “……你们看到过吗?”黎星川问,“还是说你们也产生了类似的幻觉。”   “害,没有,哪能啊,我一普普通通灵异爱好者。”单白迅速啃了口炸鸡掩饰异样,嘀嘀咕咕道,“就爱听这种故事!多说点。”   黎星川于是接着说了。   他说一句,单白就否认一句。   黎星川:“我看到的那种鱼,是被陨石射线污染的变异品种,外形像欧洲巨鲶,奇臭无比……”   单白:“你说得对,实际上上国内也有不少巨型鱼种,比如说巨型鲟鱼,体长能有两三米,六七百斤,如果坐船看到就跟水怪似的,贼恐怖,也挺臭的;一个是鱼臭,一个是水污染,很常见。”   黎星川:“我看到的那种柳条,就像恐怖片里贞子的头发,会变长,追着你……”   单白:“噢,可能恐怖片就是你的素材吧,毕竟梦境是对现实的加工,还挺有意思。”   黎星川无语:“你真的是灵异爱好者吗?你是喜欢打击灵异吧。”   单白嘴贫:“灵异是爱好,唯物是生活。目前的科学探索度有限,科学暂时解释不了的就被归类为灵异咯!”   后半句话,黎星川是认同的,他一直这么认为。   他接着说下去:“其实,我看到这些,是因为……呃……我梦里吧,梦里世界末日了,像动植物变异这些都是陨石雨导致的,还有瘟疫。从早上开始,我一直感觉我是不是重生了,进门之前,其实我知道你买了K记,还知道你买多了。”   单白和李玄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这番话,如果由别人说出来,大概会当成精神不正常的证明。但两人都是超能力拥有者,知道“天灾’有多么邪门。   几十年来,“先知”的预言一直是整个组织的定海神针,“先知”偶尔能够看见未来的浮光掠影。   好消息是他从未出过错,藉由他的预言,组织及时行动,规避了好几次大型超能力灾难。   坏消息是,他曾说过:“‘天灾’会给世界带来毁灭……尚有一线生机。”   他们认为黎星川可能是先知口中的“生机”。   在发现黎星川疑似超能力免疫之后,他们策划过几起针对他的试探。   比如让组织成员“变色龙”站在校门口保安亭边上,“变色龙”的超能力是让自己和环境融为一体,来往的学生们根本注意不到他,只有黎星川路过的时候惊讶地看了好几眼……因为“变色龙”是个180的胡子糙汉,穿了超短裙,腿毛比超短裙的褶还密集。   回来以后黎星川嘻嘻哈哈的说:“今天校门口有个女装大佬,你们看到了不?”   也有一些超能力免疫失败的情况,比如“堆骰子塔哪怕堆再高也不会倒”这种没什么用的能力,黎星川亲眼目睹时,它依然存在着。   因此,他们初步认定,黎星川的能力作用条件是“在黎星川面前,他认为不该存在的超能力一律失效”。   单白给它起了个接地气的名字:【真的吗?我不信。】   由于【真的吗?我不信】发动条件十分主观,他们若想用黎星川的能力为组织带来一些便利,就要帮他坚定唯物主义的道心。   所以,当黎星川谈到“末日”的此刻,单白和李玄知内心是有几分忐忑的,可他们必须否认。   毕竟他们目前只能看到黎星川的“真的吗?我不信”,如果反过来,他相信的事情也会成真,那可太不妙了。   两人试尽浑身解数给黎星川洗脑。   李玄知:“这可能是你潜意识中的……弗洛伊德有这么一个理论……所以……”   单白:“世界末日,你重生了?你以为这是游戏吗!突然觉得眼下的事情好像曾经经历过,谁都有这种错觉……呃这个好像有个学名……叫那个,呃……”   李玄知:“海马效应,也称既视感。你昨天和朋友轰趴通宵,太累了,人在疲惫和压力大的状态下很容易出现这种错觉。”   “……啊、这。”黎星川说,“你们说的有道理。”   被俩室友一通说,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大惊小怪。   但那种感觉,真的太强烈了,他是如此清晰的明白末日将要发生,而他是从未来归来的,无法忽视,如同冥冥中有一位神明下达了神谕。   神明?   黎星川自嘲地笑了笑。   骗人的玩意儿。   如果所谓“玄学”真的存在,他应该变成黎淑惠口中“成绩奇差初中退学的社会渣滓”,克死父母,每天混日子。   可他非但没有初中退学,还考上了玉大,黎淑惠和郑远也活得好好的——这落到玄学上,就变成了“修心改命”,既然命可以被轻易改变的,玄学测命还有什么意义?玄学又有什么用?   事情往好处发展了,是神明显灵;往坏处发展,是自己修行不足。   怎么样都能找补。   他不信。   在很多年前,黎星川全心全意信任菩萨的那一天,菩萨并没有保佑他。   -   黎淑惠和郑远离婚的那年,黎星川一度认为自己会被她杀掉,把“遗物”托付给了季望澄。   不久后,他的生活终于迎来转机。   先前由于工作调动,外婆和外公一直在外地,那年二老退休,搬回玉城旧居。   黎淑惠惯会做表面文章,每年过年带着黎星川上门吃饭的时候,他们发现不了异常,黎星川也不敢告状;她和父母的关系很淡,联络仅限于一年一次的年夜饭,此外只是电话,还都是黎星川接的。   外婆和外公回到玉城,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劲,把黎星川从黎淑惠那里接了回来。   又生怕他被虐待出心理问题,特意到学校请上三四天假,带着他去医院检查了一遭。   黎星川和外婆外公天然的亲近,新家离季家有一段距离,他想打电话告知季望澄这个好消息。但太久不住,家里的电话欠费,无法呼出,只好暂时作罢。   正是那几日,郑远和黎淑惠的离婚手续办下来了,郑远特意来见黎星川一面。   作为父亲,他同样是失格的,他知道黎淑惠如何对待黎星川,却丝毫没有履行应尽的责任;同时又想通过一些小恩小惠收买儿子,树立起自己慈父的形象,为自己日后多备一条后路。   黎星川年幼时看不懂他的虚伪,尚存几分信赖和期待。   他说“闪闪,爸爸明天还来看你”,又给外婆外公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并告诉他们自己住在哪个小区,佯装关切地说,有困难一定要找他。   黎星川相信了,不过第二天,爸爸没有;第三天,也没有来。   大人的谈话,他就在边上听着,恰好知道爸爸住的小区要坐哪一路公交去。   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在一瞬间,第四天,他决定亲自去找爸爸。   他给家里留下一张字条:【我去找爸爸了,晚饭之前会回来】   外婆外公看到字条,吓坏了。   并不完全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全,而是这几年过去,郑远已经再婚了,二婚妻子有孕。   但黎星川不知道。   外婆和外公即刻出门,往不同的方向找。   不多时,外婆在公交车站把黎星川连哄带骗地带了回来。   “你爸爸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才回来,下个月再去找他好伐?”   但好几个小时过去,外公没有回家。   等到外婆烧晚饭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了,她淋湿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嘟囔道“糟老头子去哪里鬼混了?”,开门时刚想责骂两句,却发现来的是物业的人。   对方带来一道噩耗。   外公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也正因此提前两年退了休。也许是走得太急,也许是摔了一跤,他突然昏倒在绿化带边上,路过的人犹犹豫豫地拨打120。   外婆去了医院,没有带黎星川。她说闪闪,没事的,外公很厉害,你先吃饭,我们晚点就回家。   可黎星川从物业口中拼凑出了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   他在家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忽然窥见放在小房间里的观音像。外婆信观音,每天都会虔诚地拜一拜。   他学着外婆的样子,点燃几炷香,十分虔诚地磕头,恳求菩萨保佑外公平平安安。   就这么跪了一晚上,虔诚至极,直至双腿麻木到失去直觉。   凌晨,外婆披着夜色回来。   黎星川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而她孑然一身,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轻轻抬手,用枯瘦的胳膊抱住孙子。   外婆片字未提外公为找他才出门的事,只是说,闪闪啊,外公他的时候到了,先去天上享福了。   理解这件事需要一些成本,黎星川愣神好一会儿,动作凝滞。   片刻后,他忍不住嚎啕大哭,泪眼朦胧中转过头,那座观音像慈眉善目,悲悯地俯视众生。   他从此不信神佛。   -   外公去世的第三天,黎星川罹患当时肆虐的流感,症状相当严重,痊愈后又观察了几天,在医院耗了不少日子。   等他身体康复回到学校,不知不觉过去快一个月,生活终于重回正轨。   当天晚上,他给许久未联络的季望澄打电话,却从新保姆口中得知一件事——他出车祸了。   -   那时候,时间为什么过那么快呢?   黎星川叹气。   转念一想,他已经和季望澄冷战快两个月了。   这么说可能太肉麻,可他确实——有点想念季望澄。   想和他一起打游戏,就算对方完全不会玩。   哪怕只是说两句话也好。   -   宿舍。   单白调整着手中的杆状设备,外形接近Go Pro,手柄上接着一个摄像头般的黑盒。   五分钟后,李玄知转过头,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单白对他比了个“OK”。   他们必须要向上级反应黎星川说的“末日”之事。这个外形仿Go Pro的玩意功能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协助全息投影会议。   开机。   “滴——”   摄像头的绿光闪动三次,光束冲破空气,编织出了一名女性的影子。她穿着浅色的职业套装,容貌美丽动人,气质干练而不近人情。   单白不由自主坐直了,老老实实地喊道:“孟姐。”   这是他和李玄知的直属上司,孟姣。   李玄知把黎星川方才说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同她汇报了一遍:“……现在需要我们采取什么行动吗?”   尽管李玄知之前说“无法强制‘天灾’休眠”,但他们确实有一些手段,能够短暂地制衡‘天灾’,限制对方行动……差不多30天。30天,已经是组织的极限。   黎星川方才也被他们套出日期,陨石雨在1月30号降临,留给他们仔细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孟姣沉吟半秒,拍板道:“不急,别轻举妄动,我去联系先知,随时保持联络。”   单白并不知道组织还留有后手,稍显惴惴地问:“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之前他是为什么会同意休眠一整年呢?”   孟姣语气平稳地回答:“因为睡眠是‘天灾’积攒能量、自我进化的方式。”   “‘天灾’会同意组织的要求,一部分原因是形势所迫。在他成年,或者说,成长到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我们无法消灭他,他同样无法根除我们。”   单白心里咯噔一声,弱弱地说:“那……那现在是拿他没办法了吗?”   孟姣想笑,懒得正经回答这小屁孩,略一挑眉,逗他:“这不是,还有黎星川么?”   单白震惊:“什么!”   真要押宝吗?   “他难道能因为拒绝相信世界末日就逆转末世吗?!”   -   单白说错了。   黎星川非但没有拒绝相信,此刻又一次陷入了对“世界马上就要末日”、“我们世界好像真的要完蛋了”的深刻怀疑中。   宿舍楼下小卖部九点关门,他没踩上点,只好绕路去学校综合超市,那里会开到11点。   而去综合超市要途径篮球场。   走到篮球场之前,黎星川漫不经心地想,他似乎会在这遇到罗颂,并被对方邀请加入球局。   半分钟后,只听罗颂远远喊了一声:“哎呦!闪哥?来打球不?”   黎星川那颗经过室友两人长达近一小时的联手洗脑、刚落到实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胆战心惊地想:“啊?你可千万别叫我帮忙带尖叫啊。”   黎星川:“不了,这么晚了,打啥球啊。”   罗颂:“那你去哪啊?大晚上的。”   黎星川:“去超市。”   罗颂:“奥,给我带瓶尖叫呗。”   黎星川:“…………”   黎星川麻木了,全靠肢体记忆,支撑着自己继续往前走,走进超市大门之前,他绝望地想:“不会尖叫只剩下最难喝的红色口味吧?”   一看,货架空荡荡,红色尖叫在人间。   黎星川第一次体会到“眼前一黑”的感觉。   他买了瓶别的饮料,飞速跑回篮球场,把饮料递给罗颂,并且叮嘱他:“这几天屯点吃的喝的药品放在寝室,待在学校里,千万千万不要乱跑。”——玉大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大型的临时避难所和物资点。   嘱咐完,黎星川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口一路狂奔。   春运高峰,他前些天都抢不到去容城的票,现在更别说了。   不过,根据他稀薄的记忆,外婆和小姨在容城过得不错,由于外婆系烈士子女、是老人,小姨在他家户口本上,她们会受到额外的照顾,而小姨那能把汽车抬起来的天生怪力,确实能一个顶十个,有她在,黎星川是不太担心她们受欺负的——晚点再去与家人会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季!望!澄!   季望澄在末世的存在感,约等于0。黎星川记得他特意去他家找过几次,对方都不在,也不知道是去哪,只能寄希望于是他家派人把他接走了。   黎星川一边跑,一边给小姨打电话,一通忽悠她囤干粮囤水,对方口头答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决定直接给她们下单物资。   上一次去季望澄家,是两个月前。   大半夜的,门牌号都看不清,由于拥有在“末世”时几次上门找人的经历,黎星川相当顺利地找到了季望澄的新居,37号。   院门是半掩的,可以直接推开。   黎星川深呼吸几口,平复心率,明明赶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却在此刻变得踌躇。   近两个月的疏离,实在不能不多想,他正在干什么?会不会已经休息了?会不会索性不开门呢?是不是回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像麦芽糖一样把他的手指糊住,动弹不得。   黎星川抬起手,糖丝般扯不断的思绪也跟着牵动。   他敲响了季望澄家的大门。   “笃、笃——”   接着是等待。   很快,只听智能锁“滴嘟”一声,门开了,光线涌进黎星川的眼睛里。   逆着光的角度,乍一眼,季望澄的面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像是覆盖于极点的冰川,只觉得冷峻而遥远。   对方比他高一小截,影子投落下来,压迫感不言而喻,暖黄光线为他编织的柔和尽数沦为幻影。   季望澄垂着眼,下颌弧线清冽。   是他先开口的:“闪闪。”   其实他的状态很微妙,像是正在睡觉、或正在做一件很专注的事情却忽然被打断,眉宇间带着点郁气。见到黎星川时,那点阴郁而狂躁的情绪便藏匿得干干净净。   黎星川沉默几秒,来的路上,他没想太多,只觉得必须要告诉季望澄这件事,等真到了对方面前,开口变得困难……要怎么说,季望澄才愿意配合呢?   他决定先给这两个月一个交代,果断低头:“……对不起,我们不要冷战了。”接着,用非常诚恳的语气,硬着头皮说,“其实,你可能不信,末世马上就要来了……”   所有梦到过的片段,他整合了起来,一股脑地倒给季望澄。   面对别人,黎星川大概还要想一些能让这件事听起来合理化的托辞,巧立名目,连哄带骗;但对上季望澄,他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他会相信的。   像季望澄这种体弱而不善交际的人,没有他,一个人要怎么在末世活下来?   在他陈述的过程中,季望澄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审视着他。   半晌,他才问:“你是认真的?”   黎星川疯狂点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不正经,转为一脸严肃地正经点头。   季望澄:“为什么不去找你女朋友?”   黎星川:“???”   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   脸上的迷惑已经出卖了他的全部情绪。   黎星川:“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有女朋友呢?”   季望澄硬邦邦地说:“我看到了,朋友圈。”   黎星川当场打开手机,坦荡地给他看,质问道:“什么朋友圈?”   季望澄点开那条评论都是“99”的合照。   黎星川:“…………”   黎星川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在想什么啊?他们开玩笑的。”   接着,他翻到几个同学的朋友圈,为他展示大家的整活盛况。   季望澄顿时愣住了,像是一只瞪圆眼睛的大猫,连耳朵尖尖都不敢置信地竖起来。   不过,他几乎瞬间就恢复了平时冷漠且拒人千里的态度,微微偏头,把手机递回去,衣领处的勾线随着动作压下,手腕骨感而清瘦。   季望澄:“你喜欢过她。”   甚至补充了个词,“她是你‘初恋’。”   黎星川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是来找季望澄和他一起逃命的,结果对方竟然一门心思纠结他早就忘到八辈子之前的欧若瑶。   说实话,如果季望澄不提,他都想不起来有这么号人——同个部门的大学同学,以前恰好是初中同学,名义上的“初恋”……优先级太低了。   黎星川反驳:“初恋个鬼,那时候我才几岁,我能懂事吗?”   他好像有点理解季望澄为什么非得在欧若瑶身上纠结了,也许是害怕她会夺走他的注意力,他的朋友地位一落千丈?   可她实在是个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人,被卷入两个人的友情有点无辜。   黎星川回忆了一番自己的初中生活,乏善可陈的日子其实没什么值得咀嚼品味的东西,他搜刮回忆,终于想起来一些关于欧若瑶的事。   大家都说,欧若瑶有一种魔鬼般的魅力,一旦出现在人群中,便会成为视线的中心。   没有人能不喜欢她,除非TA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她。   但其实黎星川第一次看到她,是没太大感受的,只觉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身边的男生鬼哭狼嚎表情挤成抽象画,比她要吸睛多了。   不过后来是为什么会对她产生朦胧好感呢?   因为她的美丽外表吗?   因为全校男生都喜欢他,所以跟风吗?   因为她说话声音甜、笑起来更温柔,符合青春期男生对梦中情人的想象吗?   还是因为她成绩优秀,成绩好到能够被首都的高中录取,轻松去到一个他一直向往的方向呢?   都不是。   其实事情发生在很平常的一天。   天空下着濛濛细雨,黎星川忘带数学作业,在周六回了趟学校,结果意外在观景池边见到了欧若瑶。   她撑着一把木柄黑伞,低头看着观景池里的小鱼。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她今天穿的衣服很邋遢,有点尴尬——不过黎星川完全没注意到。   木柄黑伞,给小鱼撑伞的人,看到他的瞬间想要逃避,既视感很强。这一幕忽然勾起了他的情绪,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季望澄惊讶的眼睛,嘴角上扬。   他莫名笑了,破天荒的,突然觉得这女孩有些可爱。   实在没头没尾。   -   “反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黎星川再次强调,越说越觉得无语,颇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要是真喜欢她,我现在就该去找她,让她跟我一起走,而不是眼巴巴地跑三公里过来找你——你想什么呢?!”   季望澄动作顿上半秒,终于理解了他前来的意义,抬起双眸,琥珀色的眼珠像是一块凝固的蜜糖。   他说:“……你喜欢我?”   黎星川:“……”   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本章:   1.闪闪对瑶妹(?)朦胧的好感是移情,并非由于她的能力作用,俩人之间清清白白   2.小季打不通电话是因为闪闪搬家了、外公去世了,闪闪没死过(。)他会成为唯物主义战神,拥有【真的吗我不信】这种力量完全是和他的成长经历强关联的 第18章   季望澄的奇妙脑回路让人无语凝噎。   直男和直男往往演得比GAY还花,如果是别的朋友说“你喜欢我?”之类的话,黎星川大概习以为常,笑骂一句“去你的”,认为这傻鸟在发神经恶心人。   但季望澄的眼睛实在很亮,眼皮轻轻开合,流淌着明目张胆的期待。   黎星川不忍拂他心情,顶着尴尬说:“……呃,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是对的。作为朋友,我很纯洁地喜欢你。”   季望澄点头,陈述道:“我也喜欢闪闪。”   黎星川:“…………”   高中有过不少女孩向他表述好感,含蓄的会说“希望能进一步了解你”,胆子大的说“我喜欢你,你现在有女朋友吗?”,黎星川本来以为自己面对类似的话术已经具备相当高的免疫力,却在此刻浑身别扭。   假如他是一只有着被毛的动物,现在毛发绝对根根竖起,炸成了刺猬球。   “……咳、咳。”黎星川说,“你不带我进去看看吗?”   季望澄:“好的。”   上次来是两个月前,帮季望澄搬家整理东西,彼时一进门遍地放着纸箱子,客厅给电视预留的位置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电线孔,卧室的床垫塑封都没拆,像个精装修半成品。   现在……   现在也没好哪去。   电视机装上了,家具齐全,床铺好了。   就是没有半点人气。   很难相信,一个单身男大学生居住的地方能够干净整洁到这个地步,卧室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被子平整地铺盖其上,像是请酒店经理来整理过;桌面、衣柜就更别说了。   黎星川迷惑:“你……你真的在这里睡过觉吗?”   季望澄:“。”   别的地方也是一样,厨房大理石灶台清澈到反光,冰箱空空如也,垃圾桶都是空的。   像一栋楼盘开发商精心设计的样板房。   黎星川:“你是完全不吃饭吗?为什么冰箱那么空?”   季望澄:“。”   季望澄说:“……吃食堂。”   有理有据,黎星川信了,他也不喜欢做饭。   接着,黎星川来到地下层。   地下层同样是精装修,设置了私人影院和饮酒吧台,还有一个储物间以及一个保姆房。   黎星川转着转着,发现了不太寻常的玩意,一个……一口棺材。   金属质感,并不刺目,是柔和的银色光辉,棺材盖上镶嵌着错综复杂的光缆,尺寸有些像学校宿舍的床,只是宽度更窄一些。   如果它的四角没有那么尖锐,黎星川大概会觉得这事一台全息游戏舱,但它正正方方的,一副赛博棺材样。   黎星川好奇道:“这是什么?”   季望澄:“……”   他天生的冷淡脸在情绪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够掩饰很多东西。   比如,心虚。   季望澄说:“这是……”   黎星川扒拉半天,没能推开棺材盖,最后在侧面找到了按钮,一按,上盖就自动往侧面移开了。   好家伙,还是口滑盖棺材。   他猜测:“医疗舱?躺进去就能检查身体?”   有钱人就是喜欢买一些稀奇古怪的黑科技。   “……差不多。”季望澄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末世快要来了。要准备什么吗?”   他的转移话题口吻异常生硬,不过黎星川成功上钩了,马上把赛博棺材丢在脑后:“对!我们得囤点必需品!”   今天是1月27日,距离末世还有三天。   -   一天时间,黎星川完成了物资和药品上基础的囤货,并给小姨和外婆也买了一份。   睡着之后,他又看到了一些末世片段,这次是关于瘟疫。   黎淑惠是最早的一批“葵厄”感染者,被安置在学校边上的医院里,感染者向来严格隔离,但她快不行了,本着人道主义,黎星川被允许隔着玻璃探视十分钟。   那个是他童年噩梦的女人,瘫在病床上,四肢曲折成诡异的角度,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黑色细线,仿佛要将皮肤切割开,她的皮肤血肉不再牢牢地扒附于骨架上,像被人拆了皮与骨,一动就能掉下一块肉。   她眼眶裂开一般,眼白占据大多数,瞳仁动了动,眼神确实涣散的。   医生说,黎淑惠是目前症状最重的患者。   黎星川恨她,恨不得她从此消失,可直面她的死亡时,又被一种巨大的悲伤笼罩。   这也许就是血脉的悲哀。   十分钟一到,医生催促他离开。   黎星川往楼下走,医院走廊到处都是担架,神色痛苦的病人奄奄一息,白大褂行色匆忙。   门口地面裹着十几具白布,因这极端天气已生出隐隐的尸臭,哭泣声、哀叹声纷至沓来,悲哀填满了整个被末日辐射的世界。   那是货真价实的末日。   那女声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你会回到过去,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活下去,改变它。】   -   黎星川如抓住浮木的溺水者一般,忽然坐起身,剧烈地呼吸几口,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陌生的房间……   是季望澄新家。   窗外的风发出呜咽。   他额头和背后都冒冷汗,被这似梦非梦的场景一吓,彻底清醒过来。   其实对于末日,他还是将信将疑的状态,可目前已有的线索,都在不断提醒着他去相信并提前准备,也确实那么做了。   尽人事,待天命。   睡觉。   ……睡不着,心率好快。   去看看季望澄在干嘛。   黎星川毫无公德心,坚定既然他没睡那么认为“小季亦未寝”,穿上拖鞋,啪嗒啪嗒摸到主卧,开门——   哎?人呢?   -   欧若瑶这辈子没那么惊悚过。   今天凌晨,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还给我”让她吓得鸡皮疙瘩狂冒,当场尖叫出声,宿舍还没人,她没出息到差点掉眼泪,睡也不敢睡,赶紧连夜去警察局报案。   警方的技术人员好心帮她修了电脑,仔细调查一番,没能查出什么来,电脑里并没有病毒,有的只是几个被绑定下载的、会弹出页游界面的垃圾软件。   欧若瑶神思不属,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遇到这种报复。   第六感让她最后怀疑到季望澄身上。   可她甚至没和季望澄说过一句话啊?而且,如果是对方要对她下手,会只采取这种小打小闹的恐吓吗?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玄知。   李玄知沉吟片刻:“……知道了。等会凌晨两点半来行政楼,开会。”   欧若瑶:“!”   半夜两点半,她裹着厚厚的羽绒外套,准时出现在之前和两人碰面的行政楼办公室。   单白手中的设备,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当两个人物影像突然投射到半空的时候,欧若瑶又受到了一次小小的惊吓。   一名面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女性,“孟姐”;   一名大约四十岁的狐狸眼男性,“阎哥”。   拆开看还好,一个“孟”一个“阎”,合并起来就非常地府。   她在那阎王……阎哥和孟姐看过来时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态度恭顺谦虚,她自知超能力没什么用,不敢瞎吱声,十分安静乖巧地听他们聊。   这是欧若瑶第一次参与会议,之前一直是由李玄知直接向她下达命令,她乖乖照做。   由于缺席之前所有的会议,他们说的内容对她来说无异于线性代数;不过听着听着,她有点明白过来了。   1.“天灾”的力量目前成长到了一个难以控制的地步   2.组织决定用黎星川限制“天灾”,他的超能力俗称【真的吗?我不信】,此人也可简称为“不信男”   3.具体用黎星川限制“天灾”的方法是——撮合他们在一起   欧若瑶惊呆了。   传闻中的有关部门,国安系统里的You Know Who,竟然采用如此接地气的手段?   这不就跟商战偷公章一样吗!   孟姣持反对意见:“先知说,黎星川是对付‘天灾’的最后一张底牌。而他的能力又过于主观。如果贸然启用,致使他的超能力失效,得不偿失。”   阎哥显然站在她的对面:“如果他的超能力轻易失效,说明他无用;如果为了保护他的超能力完全不试,那就是一张废牌。”   孟姣冷声道:“谁说不用了?如果有一个周密合理风险可控的计划,我难道会不同意?这儿戏般的方案,算是什么东西?”   阎哥笑了笑,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探究之意:“孟姣,这就是你的理由吗?这个计划有哪里不对呢?黎星川的超能力没有杀伤性,社会影响几乎为零,哪怕他们不对彼此产生情愫,整体而言,还不够低风险、高收益吗?”   孟姣皮笑肉不笑:“低风险?如果‘天灾’在他面前发疯呢?”   阎哥忽然说:“‘天灾’是为什么会被组织发现?他每年清醒的那两个月又是去见谁?你忘了吗?”   孟姣沉默不语。   两位互相唇枪舌战的时候,三人都没发表意见。   欧若瑶往后靠了靠,在他们俩的压迫下,她对李玄知产生了一丝诡异的亲切感,壮着胆子,用和蚊子一样细的声音问:“‘天灾’是怎么被组织发现的?”   李玄知扫她一眼:“他算是……自首吧。”   欧若瑶:“……?”   -   季望澄尚且年幼的时候,能量磁场比现在还不稳定。   玉城水污染急剧加重,极端天气,暴雨,积水难以排泄,郊区虫灾泛滥……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组织早已得知“天灾”的行踪,注意到这些非比寻常的迹象,在玉城展开搜索。   季望澄是主动打电话报警的。   他说:“喂?警察吗?我杀了六个人。”   为了方便行动,不少组织成员都有一层刑警身份。   等他们赶到时,发现男孩坐在一辆面包车前,怀里抱着另一个男孩。   坐着的男孩是季望澄,他五官精雕细琢,琥珀瞳孔剔透清澈,漂亮精致,周身气质洁净无瑕;黎星川被他抱在怀里,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睡得昏昏沉沉。   而在他的身下,黑影蔓延开来,无序地狂舞,如同被磁铁吸附的铁砂,散乱中带着一丝秩序感。它们摧折了周边所有的树木,草皮连根掀起,水泥地面开裂,一副经历过地震的景象。   但拥护着黎星川的黑色触肢,却说不出的温柔小心,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季望澄收起那些影子,警察终于得以接触到面包车。   车后座堆放着六具尸体,那尸体仿佛发生了异变,皮肤呈一种恐怖的紫色,纵横着上百条诡异的黑色细线。   那是六个正在被全国通缉的人贩子,罪大恶极。   据调查,原本这六个人只是做海上非法走私,近几个月胃口越发夸张,什么都沾——“天灾”的磁场,作用到守法的普通人身上,是暴躁、易怒、产生更多阴暗想法;对这种犯罪分子,则更加不可估量。   在场的一位刑警正是组织成员,看到此景此情,毫无疑问联想到了“先知”的预言。   他走到季望澄面前,无比谨慎,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要什么?”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双手捂住黎星川的耳朵,语气带着责备之意。   “不要吵。”   “闪闪在睡觉。”   -   “起因是黎星川成为了那六个人的目标之一,他在解决那几名通缉犯之后,报了警。”   “‘天灾’从某些渠道得知组织的存在,也知自己能力暂时不可控,会给黎星川的生活带来麻烦,因而主动向组织寻求合作。当然,中间有很多……事,就结果而言,双方谈妥了条件。‘天灾’每年苏醒两个月,7月8月回到玉城,其余时间在总部休眠,他清醒的时候,我们给他安排了基础教育,文化水平并不输给同龄人,不过社会化没能跟上。”   欧若瑶听的很认真,待他说完,提出疑问:“请问,为什么是七八月?”   李玄知:“暑假。”   欧若瑶:“呃……他也要放暑假?”   李玄知叹了口气:“是黎星川的暑假。”   欧若瑶:“…………”   她看一眼自己那条文艺部的评论圈,想想近期大家传的关于她和黎星川,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我支持撮合计划。”欧若瑶坐直身体,斩钉截铁地说,“——他超爱。”   李玄知:“?”   -   卧室没找到人,不过季望澄就在楼下,听到他的动静之后,迅速上来了。   黎星川好奇道:“你去干嘛了?”   季望澄:“……我……”   ——去睡那口“赛博棺材”。   不过黎星川也不是真心想问他去做了什么,就是想跟他说说话,于是拽着季望澄一起躺到自己的床上,客卧的床也足有2.2米宽,对于两个男生来说是充分宽敞的。   “我刚刚又梦见末日了。”黎星川想说“我妈S了”,但是又觉得这样好像在骂人,于是说,“我梦见……她去世了。”   季望澄淡淡反问:“不好吗?”   黎星川:“还是不要吧。我是希望和她再也别联系了,但也不希望她死啊。”   季望澄:“你明明讨厌她。”   黎星川:“哪有这种道理,讨厌谁就非要谁死。我还看到很多人都因为瘟疫丧命,很可怜。”   季望澄顿了顿,毫无波澜地问:“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说什么呢?你真是反社会人格哎?”   黎星川挪了挪身位,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笑骂着锤他一下,“……你想想,要是我死掉了呢?”   季望澄呼吸一顿,声音染上几分冷意:“闪闪,你不许说这种话。”   黎星川觉得好笑,小季同学怎么跟长辈一样,听不得那个字眼?   不过他接着说下去了:“你会多伤心,其他人也一样,甚至比你更伤心。”   季望澄保持沉默,好像听进去了。他心里的声音依然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隐约知道真实想法说出口之后对方会生气,于是缄默不言。   从小到大,“共情”对他来说是相当有难度的行为,他和整个世界像是隔了一层泡泡膜,那些情绪在泡泡外显得尤为光怪陆离,看起来扭曲而遥远,叫人无法理解。   被父母放弃,他也许是失望过的,但也没有感到多么浓重的伤心,因而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而在成为“天灾”之后,他更加对所谓人情世故兴致缺缺,原先不懂的,现在更不想懂。   就像人类不可能向一只被碾死的蚂蚁道歉。   但凡事皆有例外。   好吧。季望澄漫不经心地想。   既然闪闪不喜欢,他不会让陨石掉下来的。 第19章   凌晨三点十分,组织会议走向尾声。   疑似耽美小说的剧情让欧若瑶短暂兴奋了一下,好景不长,随着阎哥和孟姐斗法不停,取而代之的情绪是困倦。她是睡得很晚的那一类,刷某红薯云吸猫不知不觉就会刷到两点,但这不代表她能为了工作熬到三点。   身边单白和李玄知俨然习惯了在如此阴间的时间段上班,保持着白天的干劲,她不能不钦佩。   “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孟姐说,“明天再议。”   阎哥无所谓地笑笑:“那这事就明天再说,我去忙别的了。”   欧若瑶惊悚:“???”   等下,现在是凌晨三点没错吧?给她吓清醒了。   孟姐:“‘深渊’?”   阎哥:“嗯,不太老实,在西南有新动作。”   孟姐:“万一唱的是离间计,‘天灾’这里要小心。”   阎哥:“不好说,我先去看。”   说完,阎哥的影像闪了闪,自空气中消失。孟姐也向他们点头告别。   欧若瑶没听懂俩人结束前打谜语的那几句话,问:“‘深渊’是什么意思?”   她这回问的是左边的单白,却被他的神色一惊。   在她的认知里,单白和他的名字一样,行事风格单细胞、性格小白,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小男孩,此刻被投影设备的幽暗光衬着,半张脸埋进黑夜,恨意不加掩饰。   “和我们对立的社会渣滓。”单白咬字沉重,“一群将死之人。”   欧若瑶:“……噢。”   单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起身离开,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啦”一声。   他走后,李玄知手捻佛珠,往门边看了一眼。   “别紧张,这和你没有关系,这是他与‘深渊’的仇恨。”   李玄知对欧若瑶说,“你知道灾难分级吗?”   这是常识,初中地理就学过。欧若瑶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回答:“开拓级,海洋级,深渊级,天灾级。”   开拓级包含范围比较广,一次产生几厘米路面积水的暴雨也能算作开拓级;   海洋级是进阶,比如造成几百人伤亡的‘白金大洪水’;   深渊级,是能够造成千人伤亡的灾难,比如某国911事件;   天灾级,能够毁灭人类的究极灾难。   李玄知说:“那个团体没有名号,以社会失序为乐,四处点火作乱,拥有不少超能力者,由于其危害评估属于‘深渊级’,我们称之为‘深渊’。”   如果说季望澄是定时核弹,目前还算安静;那“深渊”就是是迫在眉睫的火灾,没有一秒钟老实。   大部分组织成员都在与时刻作乱的‘深渊’斗智斗勇,因此放在季望澄这里的守备力量并不算多。   欧若瑶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他们找上‘天灾’,邀请他一起毁灭世界怎么办?”   “这就是开会的目的。”李玄知说,“‘天灾’想毁灭世界,方式并不单一,我们必须不择手段限制他。”   欧若瑶头皮发麻:“我知道那么多,是不是不好,知道越多死得越早,我又那么没用,万一被敌对组织抓走了拷问呢?能不能让我失忆啊?”   李玄知颔首,视线垂落:“看。”   欧若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光线昏暗,她隐约看见腕骨上有一圈泛着淡金色的白。   “缄口咒。”李玄知温和地说,“哪怕被拷问到死,你也说不出半点机密,请放心。”   欧若瑶:“…………”   好恐怖的和尚啊!!   -   1月29日。   末日倒计时1天。   黎星川从网上购买的囤货到的七七八八,一整天都在签收快递和整理仓库,考虑到末日时多处短电,为了以后能吃口热的他甚至囤了煤气罐和卡式炉。   除此之外,他费劲心思提醒自己身边的人去囤货,比如罗颂。   【罗颂】:我家年货已经多得吃不完了   -【不是年货的问题,它真的是,很那个,你懂吧,很那个!多屯点能放很久的应急食品和矿泉水】   【罗颂】:闪哥,你再这样我要举报你被盗号了   -【?】   -【你再猪叫我真的会把你做成灌肠】   【罗颂】:到底为啥啊,你这两天神神叨叨的,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爱做不做,趁着这几天吃点好的,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罗颂】:???   【罗颂】:你怎么说的跟临终关怀似的,有必要吗家人?我是要没了吗?   黎星川躺在客厅沙发上,不断说谜语忽悠罗颂。   而季望澄在客厅隔壁的主卧……自学换床单被套,因为黎星川说“白床单白被套跟睡酒店似的”,一点也没有‘家’的感觉,希望他能换成另外款式的——“都要世界末日了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   没试过,但这并不难。   季望澄思考了三秒钟,脚底蔓出的一条条影子触肢开始工作,几条去扒开原先的旧被套,吭哧吭哧地把被芯拽出来;再几条抖开叠成方块的新被单,拉开拉练,双方小触手一起蠕动,努力把被芯塞进被套里。   一条影触手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把被芯一角扯开,羽绒四散。   它顿时吓得一僵,从软趴趴的影子炸成了一根黑色尖锥,季望澄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啪嗒。”   马丁靴叩击地板的声音。   正当季望澄思索着如何处理羽绒被芯的时候,一个男人从窗边的墙面里穿进来。   雪白的墙面对他而言,像是棉絮,能够轻易破开。   那男人的打扮十分非主流,画上全包眼线,鼻子上穿了孔,浮夸而张扬,语气也吊儿郎当的。   “你就是……传闻中的天灾。”   男人开口叫出了他的代号,上下打量,饶有兴致,“你在干什么?”   季望澄缓缓抬眼。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回头看了眼,门是关着的,黑影自觉地把门缝填上,防止声音漏到客厅。   男人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可以叫我狮鹫。”   季望澄打断:“会修被套吗?”   狮鹫愣了:“……啊?”   季望澄:“看来是不会。”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失望。   狮鹫注意到被角的破洞,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原本的散漫态度是想给自己造势,此时是真情实感地松了口气。   他是“深渊”的一员,从某个渠道得知并推测出了“天灾”的社会身份,目前有且只有他一个。   “深渊”这群人,因为天生热爱作恶聚集在一起,他理所当然的想,那“天灾”自然也一样。   “我说,天灾,来加入我们吧?会很好玩的。”狮鹫抛出橄榄枝,“我知道现在那群看门狗盯着你,你不想离开吗?”   季望澄漫不经心地掀了下眼皮,并未表态。   狮鹫见他并未表现出抵触之意,接着乘胜追击:“我们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皱起眉头,猛然吐出一口血!   钻心的疼痛自胸口传来,狮鹫低头,一道黑影的尖端自左胸前侧伸出,竟是在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伴随着痛楚而来的,是灵魂被抽离的麻木感。   四肢出现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狮鹫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向后倒去。   自始至终,季望澄的表情并未发生丝毫变化,情绪淡得如同被水洗过一般。   -   用玄乎的口气说谜语,非常有用。   罗颂被他搞得心惊胆战,凭空生出几分危机感,真去屯了点压缩饼干、巧克力、矿泉水什么的,并警告【你最好别蒙我!我买了啊、我真的买了啊!】。   黎星川刚想回复,却听一声很轻的“砰”,像是什么重物砸到地毯上。   他没意识到这声音来自远处,十分自然地以为是季望澄卧室内传来的,提高声量问道:“怎么了?你换好了吗?”   门锁转动,季望澄走出来,若无其事中有点莫名的心虚:“……换好了。”   黎星川内心几分狐疑,放下手机进卧室看了眼。   被套确实套上了,规规整整,以他的眼力也没法看出里面的羽绒被芯破了一角。   床头柜、写字桌干干净净,连个水杯和台历都没,床品又都是柔软的,完全无法构成“东西掉地并发出声音”的条件。   那刚刚应该是幻听了吧。   -   1月31日,凌晨12点15分。   末日倒计时,3小时。   黎星川清楚地记得,大约是凌晨3点,轰然巨响吵醒了整座城市,大地震荡,人们惊慌失措,婴孩啼哭。   “轰”、“轰”,接连好几声,碎陨石落地,灰尘扬上天空,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   醒来的人们纷纷逃窜,地下防空洞挤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致认定这是敌国的炮火袭击,等到上面着手反击,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   却不曾想到这场灾难来自太空,打击范围是全世界。   黎星川很紧张,紧张到恨不能一棒子把自己锤晕过去。   他在床上翻了一个又一个身,突然坐起来,拍了拍季望澄。   “还没睡吧?”黎星川说,“来聊个五块钱的呗。”   季望澄当然没睡,也答应了:“好。”   黎星川这人一紧张就废话巨多,说的时候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那些字擦着他的嘴皮子啪嗒啪嗒滚出去。   黎星川:“我还没去过南极,还没亲眼看过企鹅,企鹅一定很可爱吧,哎。”   黎星川:“好遗憾,如果早知道会世界末日,我就出道当明星了,还没体验过当明星是什么感觉呢,什么都没了。”   黎星川:“我有跟你说不?之前有一个经纪公司来找过我。”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哦,也不是个大事,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骗钱的,给拒绝了,后来发现人家原来是正经娱乐公司。”   季望澄:“那为什么不再去问?”   黎星川:“好好学习要紧。你都考那么高分,我也不能逊色啊,不能你到时候读玉大,我读隔壁的玉城职业技术学院吧。”   如果季望澄再敏锐一点,也许就能从他的话中体会到更深一层次的意味,可惜他没有。   更可惜的是,黎星川自己也并未意识到。   季望澄沉默半晌。   他正在反刍新情绪。   每次从不经意流露的细节中发现“错过”的痕迹,心脏就像一颗青苹果,缓慢皱缩成干巴巴的果核。   ——可就像他和闪闪说过的那样,即使是天灾,也无法逆转时间。   “这么说,我好像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没告诉你,不过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黎星川喜滋滋地说,“那就想到一件说一件,开盲盒一样,每天都有新惊喜。”   黎星川是真心实意地快乐,像用吸管搅拌苏打水,美到咕噜咕噜冒泡。   ——这样他和小季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了,太好了!   季望澄一愣。   没等他回应,黎星川又迅速从莫名其妙的傻子乐,切回了为末世发愁的状态。   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光是活下去就足够艰难。   陨石雨过后,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   黎星川再度辗转反侧。   3点整。   末日要来了。   他突发奇想:“我们去阳台吧?”   -   别墅三层有个很大的露台,足以容纳十来人烧烤,另在窗口设了吧台,适宜对月小酌。   如果现在是夏天,黎星川会搬把躺椅去室外乘凉,看星星看月亮,看那些陨石是怎么砸向这片土地;可如今是冬天,太冷了。   他抱着一杯热咖啡,隔一扇窗户,抬头遥望,身边坐着季望澄。   黎星川发神经,突然想起一首偶像剧的插曲,于是哼唱出声:“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季望澄捧场:“好听。”   黎星川:“好听吧,走,我们看一个。”   结合将要发生的场景,莫名好笑,又莫名地狱。   3点05分。   黎星川给小姨弹了个电话。   黎梦娇声音似乎迷迷瞪瞪的:“怎么了……闪闪……?”   黎星川毫无诚意的说:“哦不好意思打错了。”   黎梦娇立刻不迷糊了:“啊???”   他如法炮制,又用同样的手段吵醒了罗颂和两位室友,不过李玄知和单白好像并没有睡的样子。   人进入深眠需要一段时间,等陨石来的时候,他们一定在浅眠的状态。   3点08分。   黎星川:“我总感觉你好像完全不紧张。”   季望澄顿了顿,瞎扯:“没有,我紧张的。”   黎星川:“真的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你现在快忐忑死了吧,哭一个我看看?”   季望澄:“?”   3点10分。   黎星川觉得身上好冷,分不清是穿少了,还是末日来临前的先兆。   3点14分。   漆黑的天幕,终于出现了几粒不同寻常的亮点。   熟练慢慢变多,从一两星点,变为星群。   它们拖行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中划出白金色弧线,随着距离拉近,从灰尘颗粒的一息,逐渐放大为米粒般的大小。   黎星川:“……真的来了。”   他死死盯着空中那几颗流星,喉咙干涩,为可预见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悲哀。   不知过去多久,黎星川瞪得眼睛发酸发胀,流星没有继续变大的迹象,只是安静地从天空中划了过去。   他不敢放松警惕。   3点30分,无事发生。   3点45分,无事发生。   凌晨4点整,无事发生。   黎星川懵了,打开手机刷上几分钟国内外社交平台,实时动态里,没有任何人表示听到巨响,只是一群夜猫子发疯。   而玉城,仍处在婴儿般的睡眠中。   他突然有种……微妙的预感。   黎星川:“那个,我……”   季望澄:“困了?”   黎星川:“没。”   季望澄提醒:“流星雨已经结束了,可以睡觉了。”   黎星川:“……不,我再等等。”   这一等,等到了早上6点,季望澄也陪他等到了早上六点。   今天的世界也很和平。   熹微的晨光中,季望澄侧过脸,鼻梁被镀了层柔和的光边。对方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质疑他为什么还不去睡觉。   黎星川麻了。   见他没有反应,季望澄再次提醒:“你该睡了。”   黎星川:“……”   他打开手机,检查消息。   【罗颂】:你有病吧!发什么神经!妈的!老子睡不着了!   ……   【小姨】:[语音消息][8秒]   ——“黎闪闪,你最好有事!干嘛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打扰老娘清梦!”   黎星川把手机藏回兜里,神情虚弱,精神恍惚。   搞出那么大阵仗,地球和他总得完蛋一个。而现在,地球活下来了。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吐魂:“完了,怎么办,末世怎么没来啊?”   季望澄微微皱眉,略感困惑。   他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末日降临:陪你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物理)   末日没来:闪闪社死并破防(脚趾抠地) 第20章   黎星川心情复杂。   他设想过末日可能没来的情况,当时满心想着“那就太好了”,没考虑到避免了身死却躲不过社死。   因为太过尴尬,通宵之后都睡不好,不到十二点钟就醒了。   罗颂那边还算好忽悠,低眉顺眼地认错,并承诺年后请烧烤,对方也就不多计较。   说得太明白会被质询抬杠,半遮半掩的时候往往是容易让人信任的,黎星川当时为营造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氛围,刻意不坦诚“末世”本身,现在看来,太明智了。   否则不仅社死,可能还会被送进精神病院,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下午,黎梦娇给他弹电话,杀气腾腾的。   “黎闪闪,你是不是脑子被枪打过了?”黎梦娇骂骂咧咧,“我白天还有工作的,你晓得伐?现在困死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搞什么名堂?”   黎星川气矮一截:“小姨,不好意思,我那个……”   黎梦娇接着输出:“昨天家里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矿泉水、方便面、压缩饼干巧克力,一箱又一箱,人家打电话给我,我人都傻了,搞什么啊,是不是你买的?啊?”   黎星川这才想到更加致命的问题。   是了,囤的货怎么办?   为即将到来的末日,他毫不吝惜存款,花了几万块钱囤积物资,饮用水都是按吨买的。   现在,钱都要打水漂了。   黎星川卑微承认:“啊,是我买的……”   黎梦娇:“你真的是脑子瓦特了,我还以为是谁搞恶作剧,全部拒收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黎星川:“……?”   黎梦娇:“什么时候回家?”   黎星川:“呃,春运,没车票,我现在看一下,尽早回来。”   在记忆中,他会在1月28号晚上顺利抢到2月2号的高铁补票,不过这回提前知道了末日,为节约金钱根本没订车票……根本没达到节约目的,现在更难抢了。   黎星川决定先处理用不上的物资。   小姨昨天的拒收,在某种程度上帮了个忙。   他找到商家退货,协商赔偿全部运费和人工费,商家同意了,于是把寄到容城的那部分货款顺利拿回来,完成一部分止损。   至于放在季望澄家里的,就不特意去退了,他既嫌麻烦也不想再给人添麻烦,而且那个梦如此真实,万一末世只是推迟几天呢?有备无患。   眼下要考虑的,只剩如何买到车票。   黎星川在订票软件和顺风车软件之间切来切去,冥思苦想,计算着如何又快又省钱。   余光瞥到季望澄,他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季望澄:“?”   去哪里?   黎星川:“回家过年。得提前一两天到家吧,不然大扫除都不够时间。哦,你家的话应该不用自己来。”   季望澄:“。”   大扫除?   季望澄谨慎地闭口不答。   该问题再次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他一年到头没几天是清醒的,家人更是几年一见。   每年黎星川都会给他发新年快乐,并且配以一张家里的年夜饭照片。季望澄对于“新年”的印象是鱼、牛肉、虾、饺子……等菜肴,然后闪闪会收到外婆给的红包,除此之外,他对整个过年的流程一无所知。   至于季家那边,组织早在接走他的时候充分打点了。   因先天性心脏病,季父季母认定他们的第一胎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品,从未给予过多余的关心与期望,听闻季望澄过分沉默寡言、疑似自闭症时,也只是多给负责照顾季望澄的保姆多打了一笔资金,叫对方多加照看。   保姆足够尽责,成功让外人误会这个孤僻的小孩子有自闭症。   于是,组织派了个身份地位十分显赫的院士找上季家父母,告诉他们季望澄智商出众少年天才,被少科班选中,以后直接从事科技方面的保密工作。   季父季母没想过弃子能逆风翻盘,有些吃惊,不过这对于他们从商来说并无益处,顶天了是多个社交谈资。   组织派来的人有名有姓,季父季母不疑有他,又考虑到季望澄有“自闭症”,自闭症多出天才,也就顺利接受了。   在那之后,季父季母对他更加和颜悦色了一些,偶尔会问什么时候回家,今年过年回不回来一起吃年夜饭,季望澄拒绝了他们也不生气,说到底,整体依然是不关心的状态。   毕竟他并非他们期待或需要的孩子。   季望澄现在感到一丝后悔。   应该答应的,如果去过一次,不至于现在不知道如何作答才符合常理。   他短暂的沉默,被黎星川解读出了别的意思——难以启齿。   在黎星川的想象中,季望澄应该有一个很大的家族,过年会包下六星级酒店的一整层,每桌餐标十万,龙虾帝王蟹吃到吐,每个人都穿着礼服盛装出席。   不过季望澄常常对家里的情况避而不谈,一开始他以为对方不想炫富、怕打击到他。   后来渐渐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许,季望澄在家中的待遇并不好,否则他也不会一碰到家人的话题就缄口不言。   ——大家族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呢?   黎星川想了想,提议:“你要是不想回去,家里人也同意的话……要不要来我家过年啊?”   季望澄骤然抬眸,稍显惊讶,偏浅的瞳色呈现出一种洁净的澄澈感,叫人联想到山谷里的清晨露珠。   黎星川见有戏,再度唆使:“真的,要来吗?”   季望澄答得很快,似乎怕他反悔,咬字清晰迅速:“要。”   黎星川:“你家人同意吗?”   季望澄:“他们无所谓的。”   听到这个回答,黎星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小季同学大概在家里确实不受重视吧。   但对方既然同意了,他起身给外婆打电话。   季望澄思索片刻,忽然转头。   窗外起了阵小风。   -   不远处的树林,一群穿着浅色防护服、全副武装的人,正在收拾“天灾”留下的烂摊子。   单白蹲在树杈上,从口袋里摸出个棒棒糖,刚掏出来又塞了回去,因为脸上戴着面罩,没法吃。   他提高声音,问:“是狮鹫的本体吗?”   李玄知:“不是。”   单白:“果然。”   傀儡师,狮鹫。   “深渊”的一员,超能力为操控与本体长相一模一样的分身。   他的傀儡拥有实体,同时着幽灵般的特性,比如在太阳底下走路没有影子,也可以无伤穿透墙壁。   攻击性不算特别强,胜在神出鬼没难以捕获行踪,借由这样的能力,此人犯下多起杀人案和绑架案。   当傀儡受伤或死亡,狮鹫本身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   那具遍布蛛网般纹路的躯体,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想来本体同样遭受重创。   “他们知道了‘天灾’的下落。”单白说,“怎么办,要挪个地吗?”   李玄知沉吟片刻:“没有必要。既然对方能知道他的住处,自然也能打听到他的动向。”   单白:“说得对,而且谁更危险显而易见。他们最好一个接一个送,要是能用季望澄打击‘深渊’,那真是太妙了。”   李玄知:“需要小心的是黎星川和学校,有危险,要增派人手。”   单白:“哎,那边确实是麻烦……”   除此之外,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   比如,“天灾”的踪迹是如何暴露的?会不会是组织内部出现内鬼?……这种可能性倒是很小,每个组织成员都受到一定的监控或管制,泄密率极低。   超能力者并非先天便能呼风唤雨,一般是在某些情绪十分激烈、愿望极端强烈的情况下,突然觉醒的——就像身体里的另一个更加厉害的自己在最绝望的情况下醒来,并接管了残局。   部分超能力者有自我认知障碍。   那种“进化”的感觉很奇妙,视野骤然扩大,思维瞬间升华,抓到了灵光一闪的念头极速开窍,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加入组织的超能力者,或多或少经历过在寻常人眼中足以被称作“悲惨”的事情,也因此想用这份珍贵的能力,守护更多人的幸福。   单白的兄长在他十四岁那年遇害,凶手是“深渊”的一员,他在悲恸中觉醒,并被组织发现。   他要毁灭深渊。   树林外远远拉了一圈警戒线,单白坐在树杈上,凭着海拔优势,能清楚看到那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是如何被装到真空冷冻箱里的。   他非但不觉得恶心,心情堪称畅快,愉悦地晃荡着双腿。   “——喂。”   身后传来一声语气浅淡的呼唤。   单白悠哉悠哉地扭头:“第一,我不叫喂……”   然后,在看清来者的瞬间,吓得差点一头栽下树。   那人长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眉目清绝,微微仰头的姿势,都带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季季季……季望澄?”单白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了?”   他知道自己不善揣测别人心思,也不太会说话,生怕哪个标点符号陈述有误惹对方大发雷霆,视线四下寻找着李玄知的身影。   瞬间目眦尽裂。   ……什么!那臭和尚居然在给“狮鹫”的尸体念经!这也要超度吗?!   ——不能主动打断和尚念经,是组织内的共识。   单白没办法,一跃跳下了树杈,硬着头皮对上季望澄。   猜不到对方会问什么,实在答不上来就说点废话文学拖延时间。   万一季望澄想毁灭世界怎么办,仅凭他,能阻止吗?   会不会他被‘深渊’惹恼了,准备帮助组织铲除社会危害,那可真是太……   季望澄:“‘过年’要怎么做?”   单白:“……啊?”   他说什么?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补充:“我要去闪闪家里过年。”   “过年……呃关于这个过年呢,我简单说两句……”   单白神情恍惚,脱口而出几句废话,几秒后,在对方的注视中,狠狠咬了下舌头,这下清醒了,“……你要去别人家里过年,是吗?”   季望澄:“嗯。”   如果在场回答问题的人是李玄知,已经把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拆解了好几层,从组织的角度考虑该如何利益最大化并降低‘天灾’可能带来的社会影响……   ……可惜他是单白,傻白甜的白,问什么就答什么。   单白绞尽脑汁地想:“我觉得,你应该买点礼物,不能空手去,过年空手上门太不礼貌了……要帮忙做家务,洗碗什么的……”   季望澄听进去了,并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单白的建议,与他认知中一些印象是相符合的。   季望澄:“买什么礼物?”   单白:“看你手头宽不宽裕吧。”   季望澄打开手机,给他看银行APP的余额。   “我宽裕吗?”他甚至非常虚心地问,“能买什么?”   【黑金用户】【季**】   [账户余额:1,087,2……]   数字一串,富贵扑面而来。   个、十、百、千……爹!!   单白被这数字晃花了眼睛,精神一振。   回答时语气又馋又虚弱:“宽裕极了,我想能全款买一套玉城的江景房……”   季望澄:“好的。”   单白:“???”   -   眼瞅着时间实在来不及,车次也紧张,黎星川最终买下大年夜那天的商务座。   商务座贵的不是一点半点,春运价堪比头等舱机票,但为了能赶上回家过年,也就只有硬着头皮买了,这让本就贫穷的囤货人心口滴血。   原本是季家的司机送他们去车站,但路上实在堵的太厉害,于是在距离玉城北站两站路的地铁口把他们放下。   从北站地铁口再到北站入口,有很长一段路要绕,穿过南北地下广场再往上到安检处。   刚下车,黎星川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数震惊了——新广场的跨年夜都没有那么夸张!   他把手机收好,回头捕捉季望澄的身影。   摩肩接踵的人群自身边流过,对方脊背笔直,一副警觉得要命的样子,瞳孔几乎要挤成竖线,神情僵硬而冰冷。   像只应激的猫,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声。   黎星川握住他的小臂,以为他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快走吧。”他安慰道,“到上面有商务候车室,等会就人少了。”   然后拉着季望澄,在人群中灵活而迅速地穿行。   季望澄脚下蔓出的影子触肢,又一次进入了疯狂的状态,互相撕扯的同时,去拽黎星川的脚踝,每当它们碰到黎星川裤腿时,又会瞬间被碾成齑粉。   接着空气中的黑色粉末又一次凝成实体,勾勾缠缠地绕上黎星川的小腿,再次彻底破灭。   如果影子触手会发出声音,此刻一定急躁到吱哇乱叫,甚至气到抽泣;但凡它们会说话,一声声的都是——闪闪!闪闪!闪闪!……不许走那么远!闪闪!   “哎,我突然想起来个事。”车站环境极度嘈杂,黎星川用比平时响亮好几度的声音说话,“好像以前也有那么一回,人特别多,咱俩走散了。”   走散之后,他半分印象都没有,依稀记得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便看到了家里的天花板,很困、特别困。   据外婆描述,是警察送他回来的,说他差点就被拐卖了。   外婆为此很生气,罚了他一个月家务,每天吭哧吭哧地擦桌子。   这件事,被外婆翻来覆去地念,絮絮叨叨许多天。   黎星川后来一直怀疑是警方让大人严加看管他的良性恐吓话术,不然这种恐怖的经历,他怎么能没一点记忆呢?   “外婆一直说,我差点被拐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是不太信,哪有人会这么倒霉?”   话音落下,季望澄忽然用力一甩,挣脱对方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微微蹙眉,“生气”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是那种恼怒中带着后怕与担忧的情绪。   黎星川并不记得那年的绑架案,因而也无法将季望澄突如其来的情绪与之联系起来,怔怔地看着他收回自己的胳膊,试探着问了句:“……怎么了?”   季望澄不语。   只能靠猜。   他想,也许是自己拽了一路、把人拽疼了,顺其自然地提议道:“那要么我们牵手吧?”   此言一出,刚刚还一脸冷意的季望澄,霎时间哑火了。   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他由恼怒转为犹豫只花了两秒钟,最后既不满又情愿地点了头。   黎星川弯起眼睛,触碰他的手背,两人干燥的掌心逐渐相贴。   周围人群行色匆匆。   他却莫名有种被人注视的害羞。   明明提出要求的人是他,真正牵手的时候,别扭的也是他。   好像有一道微弱的热流,从手掌一路蔓延上心口,逐渐被血液和体温加热,涌出沸腾的泡泡,“啪”的一下破掉。   黎星川悄悄加快脚步,试图转移注意力,无视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一定是因为季望澄的手太冷了,不习惯。   -   上午九点的车,到容城已经三点多了。   外婆很喜欢季望澄,照她的话讲,在她审美里“小季是后生里最俊的那个”,开门见到他,自然是满脸堆笑,喜上眉梢,连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季望澄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外婆,得到一句嗔怪的:“哎呦,来吃饭怎么还带东西的啦!你还是小孩子!”   黎星川嘴角抽了抽,没忍心告诉她“小季原来还说要买个房子做礼物”;   不过他觉得季望澄在开玩笑,毕竟对方总一本正经讲这种离谱的话,等看到他震惊的反应,再光速改口。   天生的冷脸配上冷笑话,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幽默吧。   黎梦娇是个作息离谱的,大概是昨夜工作太晚,睡到现在才醒,迷迷瞪瞪地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撒宁啊(谁啊)……是闪闪回来了伐……”   她对上季望澄的视线,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尴尬、戒备、几不可察的恐惧。   “闪闪!”她马上变了张脸,自然地训斥道,“你带朋友回家,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声啦!我睡衣都没有换!”   黎星川反驳:“我跟外婆讲过了!”   黎梦娇:“那你就是没跟我讲,怎么还好意思狡辩!”——说完回去换衣服。   等她整理好外形,化上淡妆,又成了一副无懈可击的社畜样子,友善而周到地照顾季望澄。   而外婆,负责“查户口”。   外婆:“小季,谈女朋友了伐?”   季望澄乖乖回答:“没有。”   外婆:“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你的?”   季望澄:“没有。”   外婆:“哎哟,你真是谦虚的,不像我们闪闪,天天就知道吹牛。他在学校里没有欺负你吧?”   季望澄又只能说:“……没有。”   接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黎星川。   黎星川看得想笑。   季望澄平时在学校里的样子,是平等地无视并看不起所有人,现在面对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反倒手足无措起来。像是怀里捧着某种易碎的瓷器,生怕磕了碰了惹主人生气,怎么做都不是,进退两难。   “外婆,我才是你孙子。”欣赏了片刻对方的窘迫,黎星川大发善心开口解围,“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怎么样啊?”   外婆:“你拉倒吧,你要是有喜欢的人,肯定憋不住到处炫耀。”   黎星川:“瞎讲八讲。”   外婆:“你高中的时候,跟小季打一次电话,就要跟我讲一次他最近在干嘛。以后谈了朋友,还得了伐?”   黎星川咋舌:“能一样吗?”   黎梦娇捧着盘水果出来,听到祖孙两人的对话,脚步顿了一秒。   她低着头,把果盘放到茶几上,正对着季望澄。   由于来了客人,年夜饭比往年要丰盛一些,多了三四道菜。   黎星川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些愁眉苦脸,这说明又要多吃几天的剩饭,再好吃的饭菜,连吃三顿都不会喜欢了。   吃完一顿合着春晚的年夜饭,就是喜闻乐见的收红包时间。   小姨和外婆都准备了很厚的一个,黎星川一边嘴上说着“我是大人了不要不要”,一边暗藏欣喜地收下,那被囤货伤害的心灵得到短暂的治愈。   回屋之前,黎星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客房收拾了吗?”   外婆:“收拾好了,不过你讲的太晚了,被单还没干,今天你和小季挤一挤吧。”   季望澄家主卧大床有两米多宽,于两个大男生来说都是足够的,他的就要窄许多。   这叫黎星川有些犹豫,试探道:“你过来看看,我床不大,可能有点挤,你睡的习惯吗?”   季望澄走到房门口,瞥一眼,还没站定就迅速点头,像是等这句话很久了。   黎星川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开灯,把外婆和小姨给的压岁钱都丢到床头柜里,正想招呼季望澄出去放鞭炮,转头一晃神,却看到季望澄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大红色的砖头。   黎星川:“???”   ——他要干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砖头,而是一封红包,因为塞得太满,让它看起来像一块威武雄壮的板砖。   季望澄把“红包砖”递过去:“闪闪,压岁钱。”   黎星川心情非但没平静,反倒更加惊悚了:“……啊?你为什么要给我压岁钱?”   他以为对方又在开一些“小季式玩笑”,以为里面装的是那种玩具似的儿童银行纸币,或者真封了一块砖。   结果拆开一倒,红彤彤的百元大钞争相涌出来,流淌着地铺在被子上。   黎星川彻底呆住:“…………”   “不是,你就算要给,一百块意思一下就好了吧……”   他深呼吸几回,缓上好半天,才慢慢地组织起措辞,“这,这也太多了……几万啊这得是……”   接着意识到最本源的问题,“不对,你是以什么立场给我零花钱?”   季望澄想到单白的描述。   “家人之间互相给”、“也可以给重要的人”、“数额尽可能大,因为这是心意……但也不要过多”。   是重要的人。   也可以是“家人”。   而以“家人”的立场,似乎更加有理有据一点。他知道,“家人”是双人关系的最高形容词。   季望澄想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不知道会不会被否定,底气稍显不足,答道:“家人。”   黎星川持续性傻眼。   ——不是吧?不会吧?   小季以“家人”身份给他发红包……   他把那一叠钞票收起来,艰难地塞回去,欲言又止,最后恍惚地说:“……你就那么想当我爸爸?”   至于吗?父子局不都是认着玩?他怎么爹得那么认真?   季望澄:“…………”   在对方回应之前,门铃先响起。   催命似的,急促得很。   “叮咚—!叮咚—叮咚——!”   黎星川的房间离门最近,自然地喊了声“来啦!”,三两步走到门边。   心里是有点纳闷的,谁会在这个点上门呢?总不可能是快递吧?   今天大年夜,不陪家人吗?   开门的瞬间,他便知道答案了。   许久不见的女人,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态度傲慢:“我回来了。”   ……是他的母亲,黎淑惠。   -   黎淑惠进门之后,温馨与祥和退潮一般自室内散去,气氛迅速降到冰点。   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想看到她。   外婆对唯一的女儿失落透顶,又不忍说重话,撂下一句“我去洗碗”,便匆匆地躲进厨房。   而黎梦娇身份更为尴尬,她是外婆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却比真正的女儿更像这个家庭的一员,开口更需斟酌。   黎星川回房间,对季望澄笑了笑:“我妈来了,你先在我屋玩吧,游戏卡带在书桌第二个格子,我马上回来。”   对方盯着他,目光的穿透力极强,似乎能射穿他的微笑假面,直击那纷乱而忧惧的内心。   黎星川艰难维持着表情,接着,轻轻带上门,直视母亲——这更像是个保护的动作。   黎淑惠自如地往沙发上一躺,视线缓缓在他们之间移动,挑眉下令:“没人给我倒杯水吗?”   黎星川光是看到她就难受,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看向别处。   黎淑惠讥笑一声:“怎么了啊?这么久没见对你妈就这态度?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啊。”   “来,路上辛苦了,喝点菊花茶。”   黎梦娇给她倒好茶,打圆场道,“闪闪也是下午刚回来的,赶路累了,没什么精神。”   闻言,黎淑惠转过来盯着她,等她倒完,伸手捏住杯子,把茶往地上一泼。   茶汤溅射到雪白地板上,莫名触目惊心。   她的语气轻慢至极,自上而下的态度:“我不想喝这个。”   作者有话说:   小季:我想当你的家…   闪闪(确信):他想当我爹   小季:……   闪妈是坏女人,但是每次打败她,闪闪的“真的吗我不信”都会进一步进化。她会下线的(。 第21章   黎淑惠一直厌恶黎梦娇,每次见面必剑拔弩张。   在她看来,这个死了爹娘的丧门星是想把她的父母抢走,尽管她并不稀罕这俩人的亲情,但也决不能便宜外来货黎梦娇。   为了避免争端,黎梦娇向来忍让,早年黎淑惠一年回一次家,她就在那天出去住酒店,给黎星川的压岁钱托外婆转交。   被外公外婆接走之前,黎星川对“小姨”只有一个字面上的印象,他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从没见过她,外婆总说:“你小姨又出差了,太忙啦。”   后来才知道,是她不想触黎淑惠霉头。   茶泼地上的行为太侮辱人,连不远处站着的黎星川都看不下去,皱着眉走到沙发边上,还没开口,被黎梦娇拦住。她脾气好得很,耐心问道:“那你想喝什么呢?”   黎淑惠:“红豆汤。”   黎梦娇:“行,现在没有,我去煮。”   她转身去厨房,擦肩而过时轻拍黎星川的手背,提醒他稍安勿躁。   黎星川知道,大年夜闹得太难看,外婆心里肯定不好受。   “听人说,你考上了玉大。”黎淑惠慢悠悠地说,“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黎星川:“你也没问啊。”   黎淑惠:“我不问,你就不说,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这真是绝佳的讽刺,黎星川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了,就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你觉得呢?”   黎淑惠脸上笑吟吟的、准备刁难人的表情收敛,眉尾迅速下垂。黎星川太熟悉这样的神态,接下来会是严厉如雷霆的斥责——但这次没有。   她居然控制住了脾气,反倒叫人更加担忧了。   “我当然是你妈。”黎淑惠泰然自若地扮演起了‘慈母’的角色,佯装关切地问道,“你成绩很差啊,怎么考上的?是郑远认识了玉大的教授,托关系把你送进去的吧?他现在真是发达了……”   “成绩很差”,早已是黎星川初二之前的事了。   母亲否定他的天赋和汗水是如此自然,只因玄学模棱两可地说他不行,黎淑惠便认定他什么都做不成。   黎星川知道怎么应对,风轻云淡地说:“郑远没空管我。”   黎淑惠冷冷道:“哦?他连他儿子都不管?”   黎星川声情并茂:“是啊,郑远又不止我一个儿子。他和他新老婆感情好得很,小孩也在上学,一家人和和气气,哪顾得上替我找关系。”   黎淑惠咬牙切齿。   由爱生恨是件恐怖的事情,她由于爱郑远而生下黎星川,也因恨郑远而迁怒黎星川,自始至终没有出于母亲的身份爱过他。她恨了他十几年,‘恨前夫’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得知前夫家庭美满生活幸福,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口中低骂几句,无视掉黎星川,径直朝厨房走去。   不久后,厨房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分不清是碗碟还是不锈钢锅勺。   伴随着这刺挠的“铿——”,吵架声也渐渐响起,黎淑惠照旧是嗓门最尖锐的那个,开口引人头疼。   黎星川等了几秒,想进去调停,只听外婆怒斥:“大过年的你发什么神经病,再不好好讲话就出去!”——本以为会马上看到怒气冲冲杀出来的黎淑惠,但这次没有。   吵架似乎停歇了,转为聊天的低低絮语。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进去调停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在客厅坐上五分钟,回到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季望澄正抱着他的枕头发呆。   “发呆”似乎有点不准确,他像只被扔到猫薄荷叶堆里的大猫咪,被难以抵抗的气味包裹,幸福到漂浮,懒洋洋地翻着肚皮。   在黎星川进门之前,影触手十分兴奋地把整个房间抚摸了个遍,心花怒放,差点把衣柜吃掉。   黎星川当然不知道,他光注意到季望澄怀里的那个枕头是奥特曼印花的,他本来想给它再套上四件套同款的枕套,见小季同学对光之战士竟如此爱不释手,决定作罢。   黎星川呈“大”字型瘫倒,再把自己对折,朝着季望澄的方向挪了挪。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他手指揉捏枕头一角,心烦意乱,“就是不想让人过个好年。”   季望澄冷不丁道:“因为你家要拆迁了,她想拿好处。”   黎星川懵了:“啊?”   季望澄:“她们说话,我听到了。”   房间边上就是厨房,听到几句碎语合情合理。   黎星川惊讶:“你耳朵真灵。”   他家的老破小就在商圈边上,年年有拆迁的传闻,居民年年翘首以盼,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拆。   估计黎淑惠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闻着钱味儿就来了。   小十年没回过家,一回来就瞄准财产。   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吗?   他内心嘲讽黎淑惠的时候,门外突然爆发一记声嘶力竭的嘶吼:“你就是想把钱都留给她吧!”   正是她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   这一出太过突然,黎星川瞬间浑身僵硬,胃部产生抽搐的皱缩感,催得他几乎要干呕。   他毫无自觉地蜷缩起身体,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半秒后,才意识到此举非常丢人。   “闪闪。”季望澄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细细的摩挲声,“不要怕。”   黎星川倍觉羞耻,咳嗽一声,嘴硬:“……我没有。”   -   不是害怕,是条件反射。   现如今,他一只手就能摁住黎淑惠,她再也没办法对他施展暴力手段;可说来也好笑,直至现在,他在公共场合遇到训斥顽劣孩子的母亲,依然感受到久违的头皮发麻。   黎淑惠曾严重摧毁过他对生活的期待和自信心,她的“预言”节节生效,他似乎就要成为那么一个百害无一利的垃圾了。   她允许黎星川出去玩,毕竟她恨不得儿子出点意外,却不愿意他和同龄人建立正常的友情。   小学一年级,黎星川和班级里最孤僻的孩子成为朋友。大家并未刻意孤立他,只是各自形成了小团体,他融不进任何一个,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不合群的那个。   黎星川向来很擅长发现别人的闪光点,他发现这个同学有一双很巧的手,给对方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红纸,他能剪出精美的窗花和活灵活现的人像。   于是他和那位同学成为朋友,经常一起玩。   黎淑惠发现了,把同学送给他的漂亮剪纸撕的稀碎,怒斥他不好好学习,第二天打电话给老师告状,她颠倒黑白向来有一套,义正严词,说得像是那位同学带他儿子作奸犯科一般。   老师没办法,只好和同学家长反应这件事。   越是不合群的孩子,内心越是敏感。大概是受了家长的训斥,同学不再和他一起吃午饭,不再教他未学完的兔子剪纸。   后来,他们关系渐渐淡了。   很长一段时间,黎星川认为自己不该拥有好东西,好像他天生就该和这些绝缘。   朋友送给他的小鱼,不敢带回家,只能匆忙找一户人家转赠,结果找到了季望澄。   他也不觉得自己拥有任何过人的才能,其实他有天生的乐感、天生的出众声压与颇具辨识度的嗓音。   每当他在家里哼唱流行歌曲,被黎淑惠听到,对方总会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来,偶尔是杂志,偶尔是不锈钢水杯,“砰”的一声落地,她的怒斥也掷地有声:“难听死了,闭嘴,你唱给死人听啊?!”   -   “她这么说,我一直以为我唱得特别烂,真的。”黎星川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了,“后来,我前桌午休的时候在班级里放一首歌,我跟着唱了几句,她突然转头,我以为她要骂我,结果她惊呆了——‘原来你唱歌那么好听,为什么不去报名文艺汇演?’”   “我比她更惊讶,原来这是好听的吗?我就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我走调。”   “她关了MP4,让我清唱一遍,结果周围几个同学都围过来夸我。”   “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他们是捧场。”他接着说,“结果谦虚过头了,被怀疑是不是在……我想想,那个词叫什么?……‘凡尔赛’。”   黎星川开始相信,自己这么平凡的人,身上大概也是有可取之处的,黎淑惠的话不可尽信。   真正开始反抗她,是在她把自己珍惜的玻璃笔摔掉的那天,他怒气上涌,反手冲到客厅,摔掉她的法器架,枣木牌、黄纸、画着佛像的卷轴符,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像碎掉的枷锁。   在黎淑惠又惊又怒的眼神中,黎星川鞋底狠狠地碾上佛像,卷轴纸面拓出脏污鞋印,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妈妈,你天天求神拜佛,为什么爸爸就是不回来?如果佛祖至高无上、无所不能、洞察万物,收下那么多香火供奉,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满足你呢?”   “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吧?”   “现在佛祖的脸被我踩脏了,很抱歉,不过我这么做事出有因,是你先摔了我的东西,既然没有法律规定只许妈妈摔儿子东西,我当然也可以摔你的。如果真的有佛祖,想必他也会原谅我,我佛慈悲。”   一通颠三倒四的歪理,给黎淑惠气得够呛,趁着她去找抽人东西的功夫,黎星川一溜烟跑出门去。   他跑得飞快,秋风迎面而来,风里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   听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季望澄一直很平静,半张脸被阴影裹住,以黎星川的角度,抬头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条,并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因此也就没发现,对方的眼神有多么冰冷可怖。   季望澄只是听,并没有对此做出评价,时不时接一句“然后呢?”。   这种冷淡的态度,反而让黎星川受用,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分享这件事也不是为了谋求额外的安慰。   他翻了个身,继续说:“然后啊……”   季望澄的视线微微转移,几道黑影擦着门缝挤出去,一路蔓延到黎淑惠所在的客房。   其实黎星川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比如他苏醒的那一天,睁眼的瞬间,是杀意和仇恨占据了全部的情绪,他决定杀死黎淑惠。   他知道黎星川的地址,瞒着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   他看见,那个女人的脖子上绕着一根隐隐约约的黑丝带,另一端穿过门和墙壁,不知蔓延向何方。   季望澄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没有第一时间下手。   不多时,他的猜测验证了。   黑丝带另一端,套在黎星川的脖子上。   它由超能力造就,谁都看不见。   黎淑惠找的“大师”,行走江湖主要靠招摇撞骗,同时也确实有一些过人的能力。她听大师说儿子会克死自己,忙求他化解,大师收下酬金,为她作法。   悬在两人脖颈上的黑绳,名为“以命易命”,黎星川会替她挡去一次致命灾祸。   季望澄并不能解,暂时收手。   第二年,黎星川脖子上的黑绳越来越浅,逐渐消失——正如他不能被季望澄的影触肢所触碰,他逐渐不再受这些不可名状之力的影响了。   而现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黎淑惠正在祈祷。   她把一尊黑色方盒放在桌上,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接着开始做祈祷动作。   “尊敬的神……”   一开始是很正常的,黎淑惠口中念念有词,面容平静肃穆,甚至带着虔诚。   接下来,她的表情逐渐不受控制,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扬,并拉扯到了一个足以称之为可怕的开裂弧度,后排牙齿也暴露在空气中。   像是戴上了妆容诡谲的舞会假面。   与此同时,她虔诚而规整的祈祷动作,幅度不断加大,踩着越来越快的节拍,渐渐变成了某种舞蹈。   她的四肢扭成常人无法理解的弧度,像是被切断手脚,再重新用球形关节拼接起来的人偶。   时间流逝,黎淑惠只穿一件单薄的睡衣,不知道天气寒冷般重复着动作。她脸上挂着诡异的大笑,赤着脚,兴奋而狂热地跳舞。   黑影即是季望澄的眼睛。   他将此景收入眼底,像是看到有趣的表演,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黎淑惠的“神婆”外号不是虚名,她实打实地做出过一些符合称号举动的行径,可她本身并没有通灵之力。   所谓的“神”,来自她供奉的小盒,她借了它的力量。   ——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放任不管,她也会逐渐失去理智,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在疯狂中绝望地死去。   但这样未免太便宜她了。   “不过。”季望澄突然想到,“闪闪不希望她死。”   这让他稍微有点苦恼。   人是很脆弱的,像玻璃杯一样,一个不慎就会摔到地上碎掉,必须小心一点。   临近十二点,窗外的烟花爆竹声隐隐传来,噼里啪啦的,鼻尖仿佛也闻到了硝烟味。   季望澄低头,喊了声他的名字:“闪闪。”   年夜饭吃太饱,黎星川其实有点困,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如果我不小心把你的东西弄坏了。”季望澄斟酌着字词,谨慎地询问,“你会生气吗?”   黎星川失笑,这又是什么奇妙的问题?   小学生交友互相试探‘我和你的东西谁更重要’吗?好幼稚。   不过他正儿八经回答了:“如果是很贵或者很重要的,你要道歉,或者赔我一个。”   季望澄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把黎淑惠弄碎了,必须得粘起来、努力恢复成和原来差不多的样子。   他还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可能没办法胜任。   烦人。   - 第22章   大年初一的早晨,黎梦娇拎着提包,准备出门,恰好被鞭炮声吵醒的黎星川撞了个正着。   “闪闪啊。”她有点尴尬,努力保持镇定,找借口道,“单位那边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黎星川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小男孩,他三两步走到玄关处,背靠门把手,把路挡住。   “小姨。”黎星川说,“该走的又不是你。”   “说什么呢,我是去忙正……”   她的话说到一半,“咔嗒”一声,另一间客卧的门被推开。黎淑惠捧着一只黑色的方盒,走向昨晚放置在客厅角落的行李箱。   黎梦娇的眼神骤然变了,丢下提包,一反常态地凑到黎淑惠边上。   “姐,起得那么早啊,不再多睡会儿。”她笑吟吟地说,“你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啊?”   她的步伐太快,以至于黎淑惠根本没反应过来,瞪她一眼,下意识做了个藏起方盒的动作,辱骂道:“要你管?死远点。”   这半秒钟,已经足够黎梦娇看清楚对方手中方盒的外观。她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连牙齿都因震惊和警惕而咯咯作响。   ——黎淑惠为什么会有‘潘多拉’?   -   黎淑惠把这个方盒看做宝贝。   自从得到这个方盒,日日供奉其中的“真神”,她真正拥有了通灵之力,送婴灵、还阴债、看姻缘、补财库……从前一知半解的,如今都能精通掌握,“神婆”名气渐渐打出去。   身价变高之后,她开始摆谱,随心接单,一约难求。   她心底是知道这东西有点邪门的,因此不敢多接,用“不能总麻烦真神”的借口来欺骗自己。   每天晚上供奉祈祷时,她都会失去一段记忆,莫名其妙睁眼便是第二天,记性好像也越来越差;其实脾气也更极端了,她本来性格就糟糕,所以完全意识不到。   黎淑惠行道多年,只失过一次手。   那是黎星川高中的时候,她把他叫回来处理一些麻烦事,当时她正在帮一位客人算运势,黎星川点了支烟,站在边上看。   黎淑惠从前帮人算运势,摇卦一出,对着铜钱直接念出答案,便能说个七八分准;可黎星川来的那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等客人离开,她与黎星川大吵一架,之后足足两年没见过面。   对于这个儿子,黎淑惠既是厌恶,也是恐惧。   她太过相信所谓的玄学,因而对于黎星川会克死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在对方尚且年幼时狠狠打压,生怕他能健康且正常地长大。   当大师询问她是否真的要做‘以命易命’的代受之法时,黎淑惠也丝毫没有犹豫。   儿子的命算什么?能有她的百分之一金贵吗?   黎星川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替她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这本来就是作为儿子的黎星川生来欠她的。   大师后来告诉她,黎星川天性太过克她,“以命易命”失效了。   没关系,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凭依,值得依赖信任的、无所不知的神明。   黎淑惠抱着方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真神会保佑她的。   -   黎星川觉得他亲妈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要待在家里,不能出去乱跑,他和季望澄窝在房间消磨时间。   尽管如此,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和黎淑惠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总抱着怀里那小黑盒子,像个精神病一样念念叨叨,别人和她搭话,她就跟狂犬病发作似的追着人咬。   外婆受不了她,又狠不下心把她赶走,反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晚上七点,有客人上门。   是一对夫妻,怀里抱着孩子,神情十分急切。   妻子说:“真是对不起,本来不该在今天打扰,但是我孩子癔症发作好几天了,实在着急……”   黎淑惠翻个白眼,刚想送客,那丈夫适时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她掂了下分量,没点头也没摇头,丈夫见状,又拿出一个更厚的。   “行吧。”黎淑惠随手一指,“坐在那,我为你们做法。”   黎星川就站在卧室门口,能将客厅发生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小声对季望澄说:“这钱真好骗。”   黎淑惠收下钱,借着茶几和电视桌布置法阵。   早些年,她的名气还没现在那么盛,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自己做法的视频。   手里抄着一支龙头杖,踩着鼓点跳舞,龙头杖下压,“哗”的一下,身后满墙的黄纸一齐燃烧,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其他人看完对神婆心悦诚服,黎星川觉得她在表演猩猩打狗,视频倒是剪得不错。   黎淑惠布置完法阵,把小方盒放到法阵最中心的木台上,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女人怀里的孩子醒来,开始大哭:“哇——”   小孩一边哭,一边抽搐,四肢僵硬呈角弓反张,口水不断沿着嘴角流下。   黎梦娇上午没走,听见动静,也从屋内出来了。   “这么可怜。”她唏嘘道,“带小孩去医院看过了吗?”   妻子一边哄孩子,一边心疼得红了眼眶:“没有,我想这个病医院应该治不了,我婆婆说是癔症,要找神婆。”   黎梦娇:“…………”   黎星川:“…………”   两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黎淑惠贴好满墙的纸,一手拿着手鼓,一手拿着龙头杖,开始做法。   “大赫慈悲太乙救苦……”她合着手鼓的节拍唱词,神神叨叨的,“……大慈大悲……”   这念经般的语调,很难让人听明白她在唱什么,黎星川靠着门框,津津有味地观察。   十几分钟过去,母亲怀里的孩子还是在哭,哭声反倒更加嘹亮了。   龙头杖一甩,墙上的黄纸被动作带来的风掀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燃烧。   黎淑惠心中大骇,冷汗差点淌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跳。   ——“真神”拒绝了她?为什么?   她再将唱词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这回更加投入、更加全心全意。   “哗——”   黄纸没有烧,有几张未粘牢,零落地飘到地上。   孩子依然边抽搐边哭泣着:“……呜呜呜……呜呜……”   黎淑惠丢掉手鼓和法杖,捧起方盒,仿佛受到天大的打击:“怎么会这样?!”   “真神,我的真神……”她死死瞪着盒子,“您为什么不回应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见她如此失态,孩子也并未止啼,妻子和丈夫露出狐疑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啊?”妻子压低声音,对丈夫说,“亏我们找那么多人打听,她不会是……”   黎淑惠恍若未闻,双目怒瞪,不停摇晃着那方盒,身体颤抖,陷入极致的恐惧中。   作为信徒,她能切身感觉到方盒的生命力,仿佛里面关着“神”的一部分;每次祭拜和触碰,就像在和它进行灵魂上的交流。   但现在,盒中神明像被杀死一般,不再给予她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   丈夫皱着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经认定这是个骗子,想要收回自己方才奉上的红包。   黎淑惠被他一碰,竟也如同癔症发作的孩子那样倒地尖叫打滚,失态到极致:“真神!真神!您回应我啊!!我哪里不够虔诚?”   “真神……”她脑袋磕在方盒上,以竹节虫般怪异的姿势反手撑起躯体,“让我随您去吧……让我随您去吧……”   这一幕配上她如怨如诉的幽怨叹息,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妻子往门口处退几步:“怎么回事,她是吸了不该吸的东西吗……”   -   在客人被吓到报警之前,黎梦娇眼疾手快,一记手刀敲晕了正在发病的黎淑惠,把她放到茶几下两个红包还给客人,一边道歉,一边鬼扯了个借口把这对夫妻打发走。   黎星川看了全程,不觉得诡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对脑子有问题。”   他也这么问了:“今天精神病院开门吗?”   黎梦娇含糊道:“开的吧,我带她去看看。”   黎梦娇还是那个力大如牛的女人,单手把一百来斤的黎淑惠扛到肩膀上,另一只手去够地上的方盒。   而她碰到方盒的瞬间,黎淑惠骤然睁眼,像是要害被捅了一刀般猛烈挣扎。   “不要碰!”她尖叫,“放我下来!还给我!”   黎淑惠刹那爆发出来的力量,叫黎梦娇也有些吃不消,她竭力稳住身体,脚尖把方盒往黎星川方向一踢,喊道:“——闪闪!”   漆黑小盒稳稳当当地停在他脚边,黎星川将它捡起来,发现盒身遍布着细密诡谲的纹路,像是某种咒语。   它原本通体漆黑,透着一种吸饱了血液般的黑红。   被他这么一碰,似乎有点褪色。   季望澄皱眉,提醒道:“这个很脏,丢掉。”   黎星川摆弄了下,嫌弃:“是有点脏。”   随着他的动作,盒身没有一开始那么黑亮了,呈现出生命力枯败的灰黑。   黎淑惠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头发彻底散乱,她睁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如同一个被掐住脖子的濒死之人。黎梦娇把她放下来,戒备姿态并未放松。   几分钟后,黎淑惠忽然怒视黎星川:“……我知道了,是因为你!”   黎星川:“……啊?”   “上次也是你,我就知道,你天生克我!连真神都因为恶心你而无视我!”   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摆件,朝黎星川砸过去,磕到墙壁上,发出爆裂的脆响声。   那声音被她的歇斯底里盖住了,“你和郑远那个畜生一模一样,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去死!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我当初就应该活活打死你……”   黎星川听到身后的人呼吸声变重了一瞬,他抬手拦住准备替他出头的季望澄,朝对方摇了摇头,就像昨晚那样,把他关回到卧室里。   类似的恶毒语言,他早就领教过千万次,因此不能再伤害他分毫。   这么多年来的闹剧,他实在看够了。   黎星川走到黎淑惠面前,那女人抬掌便想掌掴,被他轻松拦住——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法反抗暴力的小男孩了。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淑惠狰狞的表情,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可怜。   因为弱小,所以歇斯底里,真可怜。   “妈。”黎星川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这个面子,现在叫你一声妈。给你十分钟时间,整理好东西,搬出去,不出去我就报警,把刚才那对夫妇叫回来作证你发病了,送你去精神病院里电几天。”   黎淑惠试图挣脱,力量却远不及他,只能用愤恨如刀的目光扎向他的脸。   她因为过于愤怒,反而冷静下来,阴阳怪气道:“黎星川,你现在出息了啊?”   黎星川反驳:“我还不够出息,否则我现在应该把你从阳台上丢下去,而不是由你在我家里发疯。”   “你……不知廉耻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把你……”   “瞪我干什么?”他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畅快,“妈,你这人比较笨,知错太晚,你是不该把我生下来,也不该放过我。你总说我是你生的,挨你两下打怎么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   “我现在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把我生下来、又没能打死我,所以你经历任何不如意的事情,都是天经地义,你应得的。”   黎淑惠声嘶力竭:“黎星川!”   “哎呦,别叫,耳朵疼。”黎星川拦住她另一只手,“难怪算命的说我克你,那确实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年轻,肯定比你命长,你现在冲我不客气,未来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妈,你今年都四十多了,过几年老了,还不得依仗着我过吗?现在就受不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他接着笑:“不过,我肯定比你有良心,会给你找个好点的敬老院,死前也会来探望。——这下可以放心了吗?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滚吧。”   “这里是我的家,但没有你的位置。”   黎星川轻轻推了她一把,与她拉开距离,从兜里拿出方盒。   原本漆黑中透着一丝不详血红的木质小盒,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滞笨而呆板的墨黑色。   在黎淑惠的尖叫和怒骂中,他轻轻掂了下,嘲讽一笑,往空中抛去:“还给你。”   那方盒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发出令人牙酸的不明声音,盒身突然开裂。   原本的抛物轨迹中断,它像是受了当头一锤,直直地朝地上掉去。   “啪”、“啪”。   方盒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   摔成了两半。   黎淑惠瞬间失声,动作僵住。   她此刻的僵硬,并非出于惊讶,而是纯粹生理性的‘僵直’,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部肌肉松弛下来,不再履行眨眼的任务——她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被抽空灵魂的人。   “不好意思啊,坏了。”黎星川往地上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不怪我,我也没想到你的‘神’这么脆弱。”   -   这场闹剧,以黎梦娇带着黎淑惠离开作为终结。   外婆回家之后,听黎星川大概描述了下过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叹口气,算是认同他的做法:“她走了也清静。”   好好的日子,被一个扫兴的人闹成这样。   黎星川“打败”了黎淑惠,却也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   他曾经将这个女人视作仇敌,深陷在她恶意铺设的噩梦中难以苏醒;而如今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再一次加重了“原来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的印象。她那一把好牌打得稀烂的人生一文不值,可恨,可悲。   就这样吧,以后再也不要联系了。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好的坏的都不要。   那不是值得他关心的人。   “出去逛逛不?”黎星川忽然出声,“吃太饱了,不消化。”   季望澄点头:“哦。”   于是他们出门。   带上门之前,一团黑影自季望澄脚下分裂,悄悄挪到黎梦娇的门边。   容城新年不禁燃,新年夜自十点半起,窗外漆黑天幕炸开朵朵彩色烟花,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今天年初一,收敛很多,远处依稀可闻烟花声。   小贩们相当勤劳,门口街市灯火通明,都是回家吃过饭又出来做生意,抢着新年的客流量。   黎星川在烟花小摊前站定,摔炮和呲花对他来说已经太幼稚了,他想要噌噌冒火的加特林,不过这里没有。   最后挑挑拣拣半天找不到的中意的,看人摊主一把年纪还大年夜顶风摆摊,又不好意思直接走掉,随手拿了盒仙女棒结账。   他把仙女棒递给季望澄:“给你。”   如果是别人大概会大喊大叫地拒绝“小孩才玩这个!”,不过季望澄收下了,一本正经地观察背面的产品外包装标注。他对这个有印象,会用,不至于露馅。   黎星川走进附近的烟酒店买打火机,看到柜台里的烟。   他是会抽烟的,高中压力实在很大的时候悄悄吸几口,今天被黎淑惠一通搅和,心情不佳,所以顺手带了一包。   其实买完就后悔了,似乎也没那么有压力,反而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   但季望澄的神情颇为有趣。   对方警觉地盯着他手里的烟,不言不语,眼神写满指责。   黎星川把打火机丢给他,微微挑眉,拆开烟盒,抽了一支出来。   季望澄皱眉,似乎准备开口劝阻。   在他开口之前,黎星川又把烟塞回去。   季望澄稍微松了口气,眼神紧紧黏在烟盒上,像只紧盯着窗外麻雀的猫。   黎星川手一顿,再次拿出来。   季望澄再度皱眉。   如此反复几次,黎星川没忍住,今天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季望澄:“别抽烟。”   黎星川:“如果我偏要呢?”   季望澄:“不可以。”   黎星川:“这不是烟,点了会亮的,那不得叫仙女棒。哦,我这根是仙男棒。”   季望澄:“……”   他还没玩够,假意伸手,问季望澄要拿打火机,对方反手藏到另一侧大衣口袋中。   黎星川:“我买的哎?”   季望澄:“我到你买。”   黎星川:“好吧,那这个给你了,我再去买一个。”   季望澄语气克制:“……闪闪。”   黎星川:“不抽,骗你的。”   他这么承诺了,把烟盒随手揣进兜里,是真不打算碰,准备到小区楼下再丢。   但季望澄还是不放心,连排队买串的时候都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直到黎星川当着他的面亲手丢掉,才彻底放下戒备。   “明明挺聪明,有时候呆的要命。”黎星川再度忍不住笑,悄悄想,“以后会被谁捡走呢?”   -   今天最低气温零下,虽然没下雨也没下雪,冬风却不消停,刮得人身上和心里一样凉。黎星川刚出门十分钟就受不住了,逃命似的回到家里。   “你现在洗澡么?”他问。   季望澄:“你先。”   黎星川:“行。”   说完,找了换洗衣服去浴室。   等他走后,季望澄推开窗,闭上眼睛,捕获风里的讯息。   -   四公里远处,一处清冷的桥边,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年轻人正围着一张担架床。   床上躺着植物人般的黎淑惠,而那方木盒被罩进泛着淡金色光圈的透明封盒里,供几人观察讨论。   “是‘潘多拉’。”   “失效了,怎么失效的?”   “是谁的超能力?”   “直接让‘潘多拉’这种等级的超能力失效……天……”   说话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人比人得死啊。”   话题逐渐转移到黎淑惠身上。   “眼睛都不会动了,她还有机会醒吗?”   “‘潘多拉’失效了,为什么她还会被反噬?”   “打个比方。”其中年长一点的开口道,“‘潘多拉’就像癌细胞,当浓度高到一定程度,哪怕它不再主动向你身体输送,你身体里的癌细胞也会弄死你。”   几人还想再聊,年长者给他们使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他们纷纷知趣地收声,看向身后的方向。   女人踩着长筒靴,一身蓝黑撞色掐腰大衣,面容精致,气质干练。   她的长相其实并不是高冷挂,甚至因为下庭稍短的脸而显得幼态,稍稍一笑便相当年轻,为了压住底下这帮新人,常常以不苟言笑的形象出现。   年轻人们雀跃地喊道。   “——孟姐!”   那是孟姣。   超能中心执行官、南方六省超能分部总负责人。日常提着行李箱打飞的到处扑灭犯罪分子,一年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数,牺牲假期换来和平,是一名可靠的成年女性。   她的另一个名字,叫黎梦娇。 第23章   黎梦娇朝新人颔首示意,走到担架边,低头打量一动不动的黎淑惠。   “柳天师到哪了?”她问。   旁边的小雀斑新人赶紧说:“还要十分钟。”   黎梦娇:“嗯。”   接着双手揣兜,站在原地不动。   柳天师的能力于作战无用,却是整个组织最有可能救黎淑惠一命的人。   黎淑惠原本安置在医院里,由于法阵的方位和临水要求,被人抬到这条河边。   除了刚来的黎梦娇,随行的新人们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生怕被诈尸的“潘多拉”感染。   脸上长着雀斑的新人名叫小玫。   小玫看着黎梦娇,鼓起勇气问道:“孟姐,这个人是从什么渠道得到‘潘多拉’的?”   黎梦娇的语调平稳无感情,却仿佛在叹息:“目前还不清楚。”   在今早发现异样之前,她对此一无所知。   黎梦娇从小就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尴尬。   父母双亡,外婆念着姊妹情谊,将她过继到黎家,由此户口本上的名字也从“孟姣”改为“黎梦娇”。她比黎淑惠小十五岁,搬进家里的时候,对方已经住到外公外婆给她准备的房子里,与郑远同居。   黎淑惠讨厌她,认为她对父母的财产虎视眈眈。   黎梦娇不想与她起冲突,也不想让外公外婆为难,回回避让,一年只见一次面;等后来工作了,更是三五年都见不着一回。   外婆以为她也厌恶黎淑惠,很少在她面前提。   由于蓄意避嫌,工作又相当忙,在黎星川被接回外婆家之前,黎梦娇对她们母子的情况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主要听外婆口述。   她知道黎淑惠婚姻生活出问题之后整个人状态很差,脾气也很差,实际上这人性格压根就没好过,早在她第一次和黎淑惠见面的时候,对方就百般阴阳怪气,给她摆脸色看。   而老人家又往往喜欢把大事化小,比如家庭暴力,他们很少会考虑心理创伤之类的隐形影响,只要没到打断腿、打出人命的严重程度,一般是用“情绪上来动手了”、“教小孩子规矩就要严格点”之类的话术简单概括,单单听取中间人的描述,是很难察觉出问题的。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也有责任。   关于家人,她实在迟钝到愚蠢。   黎梦娇有过‘闪闪可能是某种特殊的超能力者’的猜测,但她的超能力在黎星川眼中属于合理范畴,于是不会被无效化,她便没有再去深思,掩耳盗铃地将他当成一个有点倒霉的普通人。   说到底,她不希望闪闪加入组织。在组织工作是件相当辛苦的事,收入不低,风险很高。   黎梦娇目前还不到三十岁,能成为被后辈信赖倚靠的“孟姐”,不是因为她优秀到所向披靡,而是——常年在一线工作的,就没几个命长的。   现在,她要重新斟酌了。   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回避与保护,并没有成功保护家人。   黎梦娇盯着已经彻底褪成灰烬色的木盒,在脑海中翻找着关于黎淑惠的、少的可怜的记忆。   基本可以确定是这三年之内的事情。   被影响成这样,她一定频繁地向“潘多拉”许愿,以几乎每天一次的频率。   “潘多拉”是组织第一个发现此物的人给它起的外号,物如其名,它是决不能打开的魔盒。它如同指环王里的魔戒,能够激发起人的贪欲,心智不稳定的人尤其容易被影响。   受“潘多拉”感染的人,会不断向魔盒许愿,它为信众完成愿望,并收取相应的代价。   潘多拉之于社会,就像DU品,百害无一利,区别只是前者的产量极少,流通方式更加隐蔽。   瘾君子可能为了资金拉周围亲友下水,但被潘多拉感染的人只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必须藏起来,决不能跟别人分享,导致组织很难通过一般的手段去找到受害者——他们甚至不能公然宣传它的危害性,否则整个社会都会乱套。   “最近真乱啊。”小玫被河边的风吹得哆嗦,“不让人过个安生年。”   站在她边上的男实习生也在发抖:“要是大家都没有超能力就好了,反而轻松很多。”   “孟姐。”小玫问,“潘多拉是怎么失效的?”   黎梦娇默不作声地瞥她一眼,小玫知趣地做了个往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不敢问了。   黎星川的存在,对他们来说还是个秘密,目前组织内知情的人不多。   最好的保护是秘而不宣。   十分钟后,柳天师被一行人护送到河边。   桥面宽广,有四车道,平日流量不小,今天事出有因,特意在一公里外便一层一层拉起了封锁线,以“桥梁检修”的借口封了路。   柳天师身量不高,骨瘦如柴,年老者过瘦容易生一副愁苦相,而他脸颊微凹,却显得平和庄重,引人尊敬。   他径直走向黎淑惠,先是探鼻息、脉搏,又仔仔细细观相。   “业力回馈。”柳天师收起法器,“柳某尽力一试。”   黎梦娇有数,带着一行人退后,给他们腾出空间。   身后的弟子次第排成一列,原地打坐,口中念念有词,一名年纪稍长的弟子在地上画了个繁复的符,呈圆环状,天师坐在法阵正中。   天师抬手掐诀,地上的法阵开始变亮,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光芒在圆环结构中流淌,绚丽夺目,如同太阳的外圈,远远看着,心中陡然升起崇敬之意。   正当此时,变故突生。   路灯一闪一闪,半秒后,沿着桥面,由远及近一路熄灭。最后一盏就在黎梦娇的跟前,她听见了细微的电流声,视野由亮转暗。   “哎?停电了吗?”   “我打电话去问一下。”   “不应该啊……”   黎梦娇突然想到什么。   没有灯,遍地都是暗色。   风开始吹,并不如泣如诉,反而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滔天恶意。   河面被吹皱,落叶扬上天空,桥面上的新人们冻得牙齿发抖;柳天师从法阵中起身,警觉地看向某个方向。   视野变得越来越暗,夜色浓郁,处处渗透着不详与晦暗。   一声很轻的“呲”,路灯忽然单单亮起一盏,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季望澄出现在灯下,面容清隽矜冷,风衣外套裁剪利落。   暖箱光线为他编织柔和的背景,而他微微一颔首,居高临下的姿态,瞬间打碎这种假象。   他看向担架上的黎淑惠:“把那个给我。”   新人们面面相觑,柳天师和黎梦娇面色凝重。   双方僵持了几秒。   季望澄视线一转,黑影如疯长的杂草般自地缝冒出,密密匝匝地裹住整张担架床,形成一枚巨型黑色蚕蛹。   柳天师眼疾手快,抬手将黄符拍在担架床上,口中飞速念诀,不到眨眼的功夫,黄符剧烈燃烧,将密不通风的黑茧炸开一个洞!   黑影生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修复洞口,但黎梦娇的反应更快!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形一动,鬼魅般出现在担架床边上,一把捞走人事不省的黎淑惠,瞬息与黑茧拉开安全距离。   季望澄淡淡抬眼,望向她。   “你要阻止我吗?”他问。   黎梦娇反问:“你想做什么?”   季望澄只是伸手,对她摊开掌心,轻抬眉梢,态度依然平和:“拿过来。”   黎梦娇坚定摇头:“不可能。”   季望澄向前走了一步。   应着他鞋底贴合地面的瞬间,“轰隆”一声,天边炸开巨响,雷光破开黑夜。   狂风不止,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山雨欲来。   啪嗒。啪嗒。   雨开始下,水滴打在昏黑地面上,形成漆亮的深色斑块。   季望澄身形修长,步伐极轻。   “她对闪闪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他似乎有点疑惑,“你为什么要保护她?”   黎梦娇:“……她有什么结果,都是咎由自取,但你不能越过法律擅自夺走她的生命。不让你杀死她,是我的工作。”   “闪闪不想她死,我不杀她。”季望澄说,“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的语调其实很像机器人,毫无感情地念着文字,却透出不加掩饰的冰冷杀意。   黎梦娇手背到身后,悄悄对同伴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大家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有人脚步停下了,指着天空,声音微颤:“那、那是什么……”   抬头一望,触肢状黑影自四面八方而来,逐渐螺旋攀升,像一条条毒蛇,蜿蜒着、绞缠着,伺机以待,预备将整个苍穹吞入腹中。   黑影那浓重而不详的颜色逐渐覆盖原本的天色,容城如乌云盖顶,不见一点月光。   小玫若有所感,再次回头。   那容貌清峻的少年,与黎梦娇在桥上对峙,远远看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开始颤抖,这次并非由于寒冷,而是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传闻中的,人形天灾。   -   黎星川洗完澡,回到房间。   窗户大开着,冷风吹得他直哆嗦,不知道季望澄是缺心眼到什么地步,才会在大冬天开那么大的窗。   今晚风大,天色也黑得像是泼墨,也许晚上要下雨——看了眼窗外,他得出这个结论。   说起来……季望澄这是去哪里了?   房间里没有。   客厅里也没有。   黎星川胡乱擦了两下头发,拿出手机。   -【去哪了?】   -【不会走丢了吧】   -   黎淑惠睁开眼睛。   她感觉整个人到悬着,有点喘不上气,胃仿佛抵一块坚硬的岩石,硌得慌——实际上,她是黎梦娇以对折的姿势扛在肩膀上。   “咳咳咳……”   黎淑惠试图挣扎。   于是,她摔到地上,疼得“哎呦”了一声,缓上两三秒,才开始分辨目前的情况。   黎梦娇站在她边上,表情严肃,眼神如刀。   再一看,对面站着一名眼熟的少年。   黎淑惠知道,那是黎星川的朋友,她有几分稀薄的印象——不讨喜的小男孩。   柳大师未完的法阵,让她此时能短暂地回光返照,她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我的盒子呢?”黎淑惠拽住黎梦娇的胳膊,咬牙切齿,“你拿走了是不是!把它还给我!”   黎梦娇怒斥:“闭嘴!”   黎淑惠眉头一皱,想要骂人,黎梦娇以前对她可都是处处小心的,现在是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   “醒了更好。”季望澄平静无波的语气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黎淑惠,你还记得我吗?”   什么态度?黎淑惠瞪着他。   可被对方一瞥,她浑身上下开始莫名冒冷汗,斥责卡在喉咙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好可怕。   好可怕。   怎么回事?这个人。   “无所谓。”季望澄说,“我倒是记得很多关于你的事。”   “闪闪左手手臂内侧有一条疤,大概那么长。”他抬手,比了个长度,“后来缝了七针,是你弄的,黎淑惠。他没说,不过我知道。想必你也不关心他疼不疼,毕竟伤害他,你并不会觉得愧疚。”   黎梦娇保持着沉默,神情复杂地看了黎淑惠一眼。她从前对这件事不清楚,只以为是“教训孩子”的程度,毕竟外婆后来带闪闪去过医院,他的精神很健康。   黎淑惠竟然这样对闪闪。   她怎么敢?她也配成为母亲吗?   季望澄平静的语气,叫人不寒而栗。   黎淑惠汗毛倒竖,牙齿开始咯咯作响,恐惧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口鼻,难以呼吸。   并非出于能力压制,这是纯粹的、生理性的反应,就像动物偶遇天敌,人类在海洋中遇到鲨鱼、在陆地上遭遇地震火灾,那是刻在本能中的惧怕。   她反手撑着身体,往后挪:“我……”   “不要狡辩,关于闪闪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季望澄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么长一道伤口,很疼,你觉得他会哭吗?”   “他没哭,缝针的时候没有,一直都没有。后来拆线了,我想看他的伤口,他犹豫很久,同意了,把纱布掀开一点。”   “他不仅没哭,还对我笑,说‘看,是不是有点像蜈蚣?吓人吧?’。我一直在想,闪闪为什么要笑?”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你,他不敢哭。”   黎淑惠不明白谈起此事意图如何,事实上,对方每说一个字,她都觉得周遭温度降下一分,跌至冰点。   “你确实该死。”季望澄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黎梦娇弯腰,一把将地上的黎淑惠捞起,向相反方向一路冲刺。   她的移速实在很快,最优秀的短跑运动员也难以望其项背,然而一道黑影闪电般出现,缠上黎淑惠的喉咙!   黎淑惠对这瞬间发生的事情毫无防备,事实上,以她的能力也根本无法反制;而黎梦娇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救她了,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且不可逆转。   她的喉管被割开,剧痛,仿佛死去那般疼痛。   接着视野铺满漫天遍地的红色,天旋地转。   ——黑影锋锐如同铡刀,刹那间,直接割断了黎淑惠的脖颈!   猩红血液疯狂溅射,血雨落下,泼得路面上猩红点点。   霎时间,天地皆静。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玫胃部翻涌,不敢多看,转身扶着树干呕。   几个新人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天师悲悯阖目。   而季望澄本人,脸色也瞬间白了。   他怔怔地收回割断黎淑惠脖子的影触肢,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会?   他没准备让黎淑惠死。   没控制住力量。   黎梦娇脱下外套,按住黎淑惠那被割断一半的喉管试图止血,并声嘶力竭地冲同伴喊道:“过来救人!”   ……但这种程度的伤势,神仙来了也救不过来。   季望澄一动不动,神情甚至是有些茫然失措的,刚才那种恐怖的威圧感也瞬间消失了。   新人们终于敢上前帮忙。   小玫抽空瞥了眼季望澄的表情,一边因恐惧而毛骨悚然,一边又因对方愧疚的表情,产生了某种隐秘的侥幸想法——最起码,‘天灾’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毫无人性,也许并不会滥杀无辜……   “嘀——嘀——”   手机响了。   【联系人】   【闪闪】   季望澄如梦初醒般按下接通建:“喂?……”   “喂?大晚上的,你去哪了啊?”黎星川问,“找得到回家路吗?”   季望澄捏着手机,声音有一丝颤抖:“闪闪……”   ——闪闪,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她摔坏了。   ——不要生我气。   ……季望澄并没有因为剥夺生命的行为而分毫自省。   他单纯陷在“把闪闪东西弄坏”的愧疚与恐惧中,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一丝委屈。   “……怎么回事啊?”黎星川惊讶,“真找不到路啦?发个定位,我来接你吧。”   他顿了顿:“不是。我马上回来。”   季望澄忽然冷静下来了。   弄坏东西,要修好。   他应该可以做到。   在几人震惊惧怕的眼神中,黑影再度缠上黎淑惠的脖颈,而这次,它们像手术针那般精细操作着,将脖颈断裂的血肉严密地缝合回去。   几分钟后,彻底断气的黎淑惠,竟然逐渐恢复呼吸,只是目前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季望澄甚至十分礼貌地向他们道别:“我要回家了。”   -   他离开后,徒留几人在原地愣神。   足足过了五秒钟,才如梦初醒。   “她……她……”   “他……”   “这……怎怎怎么办……?”   黎梦娇表情冷漠,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地拍板:“……送医院!”   -   黎星川对于这十几分钟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他的视角中,季望澄趁着自己洗澡的时候出了趟门,不知道出门做了什么,回来之后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如常地收拾房间,拖了个地,把游戏机拿出来,想玩会儿塞尔达——但是季望澄的视线太强烈,像追光灯一样紧紧黏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忽视。   黎星川放下Switch,坐到他边上,双手抱肩,审问语气。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季望澄垂着眼睛,鸦黑睫毛颤了颤,有种清澈的无辜感。   黎星川:“谁欺负你了?”   他摇摇头,小声承认:“……我做错事了。”   见他态度如此小心,黎星川产生了一丝好奇:“是什么?你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一起补救下。”   季望澄:“我补救过了。”   黎星川:“噢,那就可以了吧?”   季望澄闷闷道:“……不确定。”   “别太担心。”见他实在不愿意多提,黎星川也不再追问下去,“又不是触犯法律的原则性错误,只要你好好道歉、愿意补偿,人家总会原谅你的。你总不会去杀人了吧?”   季望澄顿时松了口气:“没有。”   他当然没有杀人。   只是不小心割断了黎淑惠的脖子而已。   趁着黎淑惠尚且有气的时候,他用能力把她救了回来,她还能活。   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额外的交换条件。   一如她和“潘多拉”之盒建立的交易那样,她本是个该死的人,因为继续苟活,需要支付给季望澄相应的代价。   季望澄没那么忐忑了。   他把东西修好了,也可以真心道歉。   黎星川失笑:“你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高兴啦?”   他一开口,季望澄又顿时挂上了那副忐忑中带着些许谨慎的表情,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黎星川掐了把他的脸:“到底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说?”   季望澄:“现在还不可以。”   黎星川:“那什么时候可以?”   季望澄似乎在思索,最后他有了结论,答非所问道:“……这是为你好。”   “啊?”黎星川给他气笑了,佯装恼怒地锤了他一下,“说什么爹味发言呢,小心我揍你哦?”   季望澄默不作声地低头,并不反驳,态度堪称温驯。   黎星川收回手。   小季同学太好欺负了,叫他有点不忍心。   作者有话说:   小季(普通版):强壮,逆天,一拳打一百个   小季(闪闪特供版):我好柔弱啊.JPG 第24章   容城第三人民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黎淑惠头戴颈托,双目紧闭,表情狰狞。   她额头不断沁出冷汗,似乎正面对什么极其恐怖的情况,时不时用嘶哑的声音喊出一句救命。   黎梦娇仍穿着那一身拼色长风衣,风风火火地走向病房门口,朝医生致意。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只能说是奇迹。”医生递来一张CT片,“您看。”   无需医学常识,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张颈椎CT片,都会认为此人活不下去了。   黎淑惠的颈椎骨裁断成两半,被天灾重新拼回去之后,原本应该连成一条线的颈椎错位了,两截骨头只有1/3的重合,另外2/3依然是错开的。   除了骨头,韧带、动脉,也是一样的情况。   “刚刚尝试过手术。”医生说,“主刀医生无法割开她的皮肉,手术刀贴近皮肤,就会融化成黑水,一连报废了好几把。”   “相关费用正常走报销。”黎梦娇问,“她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不好说,目前从眼动状态来看,是在做噩梦。”   仿佛为了印证医生的话,黎淑惠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用“尖叫”来形容不够准确,她的声带撕裂的很厉害,沙哑而含糊。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是个美人。   医生离开了。黎梦娇翻动手中临时装订成册的履历表,几张纸写透黎淑惠的一生。   网上常说,美貌加上任何特长都是王炸,唯有单出是死局,黎淑惠手握一副王炸也能打出Bad Ending。   外公外婆不算特别富有,但工作体面,房子也买的早,她本人是本科毕业,毕业时第一份工作在国企。   她的人生从下嫁和辞去工作当全职太太开始走下坡路,山体滑坡级别的下坡。   六七年前通过某“大师”接触到玄学,跟随对方学习;三年前,又被“大师”提供的潘多拉所蛊惑。   在公安的全力支持下,一个晚上过去,“大师”也落网了,从他嘴里套出不少东西。   此人也是潘多拉的受害者,凭着从潘多拉那里得来的能力招摇撞骗、行走江湖。他算出黎淑惠会被儿子刑克,而黎淑惠要求他给儿子下“替命”之术。   这位“大师”比黎淑惠要理智一点,同样意识到借用潘多拉之力恐怕是要付出大代价的,不敢多用,他也确实是个研究玄学多年的半桶水,哪怕不借用外力,忽悠一下普通缘主也是足够了。   目前他已经被控制起来。   黎梦娇没想到能事情能严重到这个地步。   昨晚在桥上时,她第一次正面对上“天灾”。   在此前,黎梦娇对季望澄的能力只有纸面上数据的认知,数据令她认为自己略胜一筹;一开始成功与柳天师配合解救人质,她认定在速度上能够胜过对方——有经验且自信的人,反倒常常被自己的双眼蒙蔽,产生失误。   车停在100米左右的地方,车上放着能够暂时压制季望澄的限制器,以她的能力,只消眨眼的功夫便可以赶到。   结果由于轻敌,黎淑惠受重伤,她必须负这个责任。   可在得知对方的所作所为之后,黎梦娇产生了一个隐秘的阴暗念头——“季望澄没做错,她活该。”   想归想,她却不能渎职,她的工作就是救下黎淑惠,然后把对方交给超能法庭。   黎梦娇开始反思更进一步的问题。   她父母走得早,后来一直寄人篱下,自觉身份上低一等,导致她根本不擅长和家人相处。   她天生要强,事业心重,不顾家,行为独断。坚定认为不让家人和她的工作产生任何交际就是最好的保护,所以她明明察觉黎星川不太寻常,也装作不知道,不去问,不深究,生怕他被牵扯到危险之中。   可那自以为是的保护,被事实证明,坏处大于好处。   如果早一点察觉到,黎星川不必忍受那么多年的痛苦,黎淑惠也不至于万劫不复。   可怜了闪闪。   这么懂事的小孩子,究竟吃过多少苦?   也许需要重新考虑这件事了。   她得和闪闪聊一聊。   -   黎星川这几天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讨厌的人走了,家里的空气变得清新。   因为季望澄在家,他还能以“要回去照顾客人”为借口,提早结束例行的走亲访友,和烦人亲戚的相处时间大打折扣,他甚至恨不得季望澄每年都来他家。   玉城的初五要“破五”,这天得吃饺子,外婆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皮和馅。   黎星川:“包饺子去?”   季望澄:“…………”   季望澄愣住,没人告诉他过年还要包饺子,不是包红包就可以了吗?   黎星川自己会,也默认别人都是会的,拉着对方洗干净手,坐到桌边。   接着,季望澄开始了他的表演——现学现卖。   外婆和黎星川的饺子,规规整整的,排在一起非常好看。   而从小季同学手里出来的,不仅每一只个头差异大,还非常丑,像个发育不完全的云吞,饺子边弧度堪比蕾丝裙摆。   季望澄:“……”   他默默放下了饺子皮。   是手的问题吗?   黎星川:“你不会啊,早说嘛,你去看电视吧。”   外婆解围:“你小姨到现在都不会,光晓得吃,小季做的蛮好的。”   黎星川大声嘲笑:“哈哈是蛮好的,抽象派饺子我也第一次见!警惕文化入侵。”   外婆:“你第一次做也做不好呀。”   黎星川:“哪里有,我天才。”   门锁“滴”一声响,黎梦娇回来了。   她就大年夜和家人吃过一顿饭,之后的四天不见踪影,黎星川对她的工作强度胆战心惊。   黎梦娇喊了声“中午吃什么啊?”,接着换鞋放包,熟练往沙发上一躺,毫无心理压力地看电视。   季望澄悄悄松了口气。   原来“包饺子”也不是必备技能。   他发现很多规则比他想象中要简单,不懂就问,不想做也可以直接说。   “新年”有许多种演绎方式,当他还在季家的时候,保姆会提前做好一桌子菜回家休息,然后账户上多一笔钱;   另一种新年,是和闪闪一起吃饭,睡在同一个房间,一起出去玩,买乱七八糟的东西,等闪闪走亲戚回来吐槽亲戚,晚上打游戏。   他开始喜欢新年。   本来是准备让陨石掉下来的,并且还想施加一点助力,在筹备的时候闪闪突然敲响了家门,所以没有继续做下去。   幸好停止了。   否则世界会很乱,大家没有心思过年。   被开除包饺子权的季望澄,决定做点别的事。   他走到阳台边上。   外婆闲时会摆弄花草,但并不是纯粹的爱花人,什么都种,就是喜欢看东西慢慢长出来的快乐。   阳台上有花也有葱,莫名喜感。   冬天,水仙、君子兰和风信子都会开,给春节送上花团锦簇的祝福,外婆提前几个月过来准备,那些花儿早就萌芽了。   但现在,本该姹紫嫣红的花朵们,此时蔫了吧唧的,叶片也跟着卷边。   外婆注意到季望澄的动向,说:“小季,你不用管花的,它们好像有点不行了。”   黎星川:“我记得回来的时候好像开的还可以啊。”   外婆:“伐晓得为什么,估计天太冷了,感觉今年是冷很多。”   季望澄心虚,背影一僵。   黎梦娇冷不丁开口帮腔:“最近空气污染很严重,PM指数高了不少,估计它们也不想开。”   黎星川:“花都想不开了,哈哈哈哈。”   外婆:“呸,大过年的,不好讲这种话。”   季望澄盯着那几叶垂头丧气的花,生出了“抱歉”的感觉,事实上他在割断黎淑惠脖子的时候都没这么想过。   磁场就像容貌,由基因决定,不采用特殊手段,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   只要他活着,会呼吸,就会带来或大或小的灾厄。   灾厄严重程度随着情绪递增。   放在家里的那口“赛博棺材”,就是为了削弱这种影响,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禁制。   季望澄想,他应该回去了。   再继续留下来,花死掉,外婆的身体可能也受到一些影响——闪闪会伤心。   闪闪不能伤心。   他观察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的浅紫色风信子,思考挽救它的方法,三秒之后得出结论:并没有这样的办法。   动植物承受天灾之力,要么变异,要么死亡。   至于人类,要好一些,只不过是变成任他操控的、空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黎淑惠靠着他的力量维系生命体征,但浑身上下,除了自我意识什么都不属于她。   季望澄让她做噩梦,不断梦见自己死去。   梦是现实的折射,她怕什么,就会梦到什么,而她见过玄而又玄的死法很多,所以在梦里将那些一一经历,一次又一次地体会死亡,永无止境。   对季望澄来说,朝任何目标施加痛苦和灾难,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但让蔫头蔫脑的花朵们恢复活力,却是那么困难。   季望澄垂着眼睛,眉目清寂,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做不到。   ——就像无法使时间倒流,他也没办法逆转已经造成的伤害。   季望澄穿一件黑色的薄毛衣,阳台移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冷白灯光铺撒在肩膀上,像窗外常青树枝头抖落的白霜。   黎星川抬头一看,对方背对着他,许久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是北冰洋上的浮冰,快要被风吹远了。   他洗了手,走过去,拍了拍季望澄的后背,把这块准备飘走的冰拽回来。   黎星川:“看什么呢?这花蔫了吧唧的,有什么好看?”   季望澄默不作声。   片刻后,季望澄说:“我……”   ——我该回去了。   “我知道了!”黎星川恍然大悟,“你……是不是……”   季望澄目光闪烁,眼底深藏忐忑。   黎星川:“你想学黛玉葬花!”   季望澄:“…………”   黎星川开始唱:“玫瑰花的葬礼,埋藏关于你的回忆……”   黎梦娇:“我滴老天爷啊,大白天的别鬼哭狼嚎,行不行?”   黎星川呛声:“付钱,听我唱歌得付钱!……真的好美丽,那天的烟花雨……”   他一边唱,一边提起浇水壶,给这些半死不活的花撒了点水;接着蹲下,像摸幼儿园小朋友的脑袋一样,一个个摸过那些枯败的花骨朵。   “感觉也还好?”黎星川说,“应该能活下来一部分。”   季望澄视线漂移:“……可能活不下来。”   黎星川:“那就化作春泥更护花嘛。”他突然警觉,“怎么,你真想葬花啊?”   季望澄:“…………”   -   按照家里的习惯,饺子晚上吃。外婆一口气包了很多,没吃完的放到冷冻柜里,能吃上一个月。   黎星川今天一直感觉小姨怪怪的,时不时看一眼自己,好像有话要说。   等到十点多,外婆歇下的时候,她果然找上了他,说是“随便聊聊”。   客厅昏暗,只开了一盏浅黄色的餐灯,小姨坐在他的正对面,表情稍显严肃。   黎梦娇组织着措辞。   她很想和他聊一聊关于母亲的事,表达自己这些年来作为长辈不尽责的歉意,可贸然提起,又怕戳人伤口。   她越是不知道说什么,表情就越冷漠,看起来甚至甚至有些冷酷无情。   黎星川:“这个氛围,感觉好像在审犯人啊。”   黎梦娇:“?”   黎梦娇开了罐汽水:“闪闪,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做什么?”   黎星川警惕:“你先说你想干什么?”   黎梦娇“啧”了一声:“别那么警惕,就问问你职业生涯规划,趁着现在有时间,替你参谋参谋。很多名校生都是大一就开始实习了,你难道半点想法都没有?”   何止,许多人高三的暑假都没有放松过,上语言班、技能班,生怕卷不死同期。   黎星川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没想明白具体要做什么,不过我知道我不想干什么。”   黎梦娇:“那也不错嘛,说说看咯。”   黎星川:“不进大厂,大厂的卷法太神经病了,而且我学了计算机,才发现对程序员的工作内容不是很感兴趣。”   黎梦娇:“还有吗?”   黎星川果断道:“不当神棍,不开公司。其他没了。”   黎梦娇:“你直接报你爸妈身份证号吧。”   黎星川:“确实。”   黎星川在如此恶劣的家庭教育条件下没长歪,一部分原因是他脑后有反骨,某些时候叛逆得很,认准一件事绝不动摇。   黎淑惠搞玄学骗钱害命,所以他对沾了“玄”字的东西敬谢不敏;   郑远是个伪君子真小人,嘴里都是情谊,眼里都是生意,因此他不想从商。   本质上来说,是不准备沦落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你有没有考虑过,辛苦一点的,但是真正对社会有益的工作?”黎梦娇试探道,“比如……比如公安,怎么样?”   黎星川思索:“是挺好,不过公安编制都要警校出身吧。”   黎梦娇:“也不一定,有些岗位也是面向社会的嘛,主要看你怕不怕辛苦。”   黎星川:“这不是我辛不辛苦的问题,是工资到不到位的问题。”   黎梦娇:“到位,但如果有生命危险呢?”   黎星川:“真有这种工作?刑警啊?”   黎梦娇含糊:“有的嘛。”   “老实说,我不是很期待工作。”黎星川说,“初中的时候我去同学家里玩,同学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妈妈做孔明灯赚钱,就是一次一次重复把灯纸到灯骨上,每个加工费大概是七八毛,像流水线工人一样,重复的低难度劳作,一点点攒钱。”   “坐在格子间里上班的白领,就是换了个地方做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目前是这样想。”   “所以如果有那种能够创造价值的工作,哪怕辛苦点,我是乐意去做的,比如……”   黎梦娇心中五味杂陈,拿不定主意,却因这句话欣慰地笑了笑,用喝饮料的动作掩盖唇边的笑意。   黎星川接着说:“比如奥特曼、蜘蛛侠之类的。”   “咳咳咳咳咳……”黎梦娇疯狂咳嗽,差点把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饮料喷出去,接着怒骂,“黎闪闪,你有病啊!”   黎星川反驳:“你干嘛骂人!谁不想当奥特曼?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光之战士!”   黎梦娇平复好情绪,冷笑一声:“哦是吗?我以为你更想当‘闪光超人’呢?外婆说你那时候一天到晚拿着个变身器说,见人就指着他说‘我是闪光超人!坏蛋吃我闪光攻击波!biubiubiu——’”   黎星川羞耻至极,脸“唰”一下红了:“不是,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黎梦娇欣然道:“所以你小名叫闪闪嘛。闪光超人的闪,你自己起的,怪谁咯?”   黎星川崩溃:“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说完,逃命一样窜回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他一个飞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手边正好有个抱枕,于是狂揍枕头出气,内心无声地尖叫一通——为什么突然翻黑历史!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闪光超人!没有这回事!……   狂扁小枕头持续了足足五秒钟,黎星川这才想起来房间不止他一个人。   顿时僵住了。   他如同机器人一样,脖子仿佛都要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缓缓扭头,看向坐在书桌边上的季望澄。   季望澄也正在盯着他,迎上他的视线,幅度很小地歪了下脑袋,眼神清澈。   黎星川道貌岸然地坐起身:“打游戏不?侠盗系列新碟今天……”   季望澄:“‘闪光超人’是什么?”   黎星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你听到了?”他有点崩溃,“为什么这也能听到啊?”   季望澄:“你说的很大声。”   黎星川:“……”   黎星川深呼吸两次,板着脸,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要灭口。”他抬手抓了个枕头丢给季望澄,自己也抄着抱枕,“打一架吧。”   季望澄当然不懂枕头大战。   他有点茫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枕头,以为闪闪真的要和自己打架。   ——那该怎么输呢?什么时候输比较自然?   不过,他马上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黎星川看到季望澄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是没玩过,正想着怎么和他解释,却见季望澄把枕头放到椅子上,突然起身,直直朝他走过来,表情从容镇静,透着一丝莫名的坚决。   黎星川提醒:“等等,不是真打,你武器丢那了……”   他正站在床上,手中提着的枕头,恰好比对方身量高出一截。   季望澄没有停下脚步,三两步走到他跟前,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枕头。   接着,立刻躺倒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一本正经地说:“我输了。”   黎星川:“……噗。”   黎星川被他逗笑了:“不是,你干嘛呢,不战而屈己之兵?你是法国人?”   季望澄只是重复:“我输了。”   黎星川接着笑:“我这么厉害啊?”   季望澄:“嗯。”   这么一闹,方才被小姨翻黑历史的尴尬感消失了。   黎星川恢复如常,哼着小曲儿打开switch,在选择存档之前,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   “哎,对了,我弄了个东西。”他说,“你跟我来。”   季望澄:“?”   他不由分说,把季望澄拖出房间门,拽到厨房。   厨房地上有几个剪开的塑料瓶,里面盛着不明液体,塑料瓶上面封了塑封,特意贴上提醒便笺——“绝对不能喝!别动!”。   黎星川解释:“我去花草市场买的营养液,配好要在空气中静置一个小时,放着放着,差点给忘了。我们去抢救一下外婆的花。”   说着,他端着两杯液体走向阳台。   季望澄像条乖巧听话的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辍在他身后。   “啪”,阳台灯亮了。   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花,比起中午的惨状,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些许活力。   原本它们已经垂向地面,折成接近150度的弧度,现在却稍稍直起了身,没有中午那么萎靡了。   黎星川乐观:“这不是还行吗?它们自个复活了呀?”   季望澄紧紧盯着那些“死而复生”的花,心念一动。   不对。   ‘天灾’磁场,只能使一切走向无可避免的衰亡。   黎星川摸了摸其中恢复最好的那朵水仙,给它的花盆里浇上营养液:“努力活过来啊。”   ——这个触碰花朵的动作,似曾相识。   ……是闪闪。   是他逆转了它们的状态。   季望澄站在原地,难掩讶然。   黎星川浇完手头的营养液,转头看见他惊讶的眼睛,无端联想到一只充满好奇心的猫……这猫看起来还挺开心。   但他对猫的习性太了解了。   黎星川夺过季望澄手里的杯子,低头确认溶液的深浅,不确定地质询道:“……你没喝吧?这算是农药哦?”   季望澄:“?” 第25章   营养液有奇效,一晚上过去,行将就木的花朵们恢复了不少。   原本是150度大鞠躬,现在变成60度弯腰。   第二天晚上,黎梦娇也发现了这一“医学奇迹”。   她在回家路上买了新的花,准备趁外婆不注意来一手偷天换日,结果看到阳台上的水仙和风信子死而复生,抱着花站在原地,傻眼了。   她问:“这花……怎么复活了?”   黎星川边吃薯片边看电视,含含糊糊地回答:“本来也没死啊,你别诅咒它行不行。”   黎梦娇狐疑:“这还是那几支么?你买了新的?”   黎星川:“当然,我买的那营养液可有用,一晚上就把它们救活了。”   黎梦娇:“你弄的呀?”   黎星川洋洋自得:“厉害不,妙手回春闪大夫。”   黎梦娇鼓掌:“闪光超人,你泰酷啦!”   黎星川:“……怎么还来啊!!”   黎梦娇观察那几盆水仙和风信子。   她记得,在关于季望澄的能力报告书中,有那么白纸黑字的一条——“被天灾磁场异化的动植物无法恢复原状”。   几个月前,玉大天鹅池里疑似出现了异化巨型鱼种,监控视频拍得很明白,那鱼体型庞大,把边上一个学生拽下水去;工作人员赶去天鹅池连夜抽水,想把那条异化种揪出来,池底抽干了,都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怪鱼。   黎梦娇思索片刻,回到自己的房间,给阎哥去了个电话。   “喂,老阎,你……”   阎哥打断:“我正好有点问题找你,关于‘天灾’的,等下马上开会,先和你通个气儿。”   黎梦娇听到这俩字就头疼。   她反手把门锁上,又从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式的装备,开启,确保隔音。   “你说。”   “上面看过我的报告了。”阎哥说,“这么多年,‘天灾’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们也想着撮合那谁和他,好歹多一重保险。”   黎梦娇控制不住翻个白眼。   阎哥:“‘潘多拉’失效那事儿,被柳天师那几个小徒弟揽了功,上面还是不太相信黎星川有‘无效化’的能力。等下开会,你想想怎么说吧,总不能一直这么掖着藏着。”   黎梦娇反问:“那照你来看,怎么办更好?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阎哥:“别插科打诨,我正经跟你谈。孟姣,你这人,一遇到家里的事就拧巴,自以为是的要死,特别独断。”   “你甭老想着不让黎星川沾着这些破事是为他好,‘天灾’为了和他玩过家家什么都配合,而我们为了能让‘天灾’老实点肯定不能不盯着黎星川,他早就在局里了,这事牵扯多广,又不是你能左右的。”   “按照回避原则,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掺和的,之前让你参加那么多回小组内部会议,已经是破例了。”   阎哥说了一长串,语速又慢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你要么索性就别管了,交给我,按照规矩办事,又没人会害黎星川。”   黎梦娇沉默片刻。   她忍了又忍,语气尽可能平稳且公事公办:“所以你就是想劝我,让我撮合我家孩子去跟一个怪物谈恋爱?从公私角度来看,都挺荒谬的。明明不使用这种手段,他也完全可以限制‘天灾’,他就是有这种本事。……算了,先不说他俩关系。”   黎梦娇在担心的是“深渊”。   狮鹫、潘多拉……都来自这个组织。   他们可以说是完全不团结,但每个人都是想法难以用常理推测的反社会分子,各有各的邪恶之处。   以前还能藏,最近“深渊”跳得很欢,甚至找上了季望澄。   再藏下去,反倒是害了闪闪,她必须要让超能中心认可他的价值,派出更多人手保护他。   黎梦娇问:“为什么上面不相信黎星川有‘无效化’?‘认知类超能力者’之前不是也有几个么?有什么稀奇?”   单白和李玄知认定这是超能力,后来向阎哥打了申请,调来几个超能力者进一步证明黎星川的特别,相关内容写了非常详尽的报告。   阎哥语带微妙的嘲讽之意:“多简单啊,他们又不在一线干,而且也不乐意轻易承认有人能那么逆天。那年为了物理消灭天灾,投了多少个亿,花了多少时间人力,一群人折腾的累死累活,就是没把他弄死。”   黎梦娇接话:“结果黎星川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到‘天灾’面前就大功告成。因为他不相信,所以季望澄从‘天灾’变回普通人。”   阎哥:“嗯,就像顶级短跑运动员辛辛苦苦训练十年,结果发现有个小婴儿一出生就比他跑得快,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肯定认为那是在吹牛。”   黎梦娇:“又内涵我?马上报名国家队。”   阎哥:“拉倒,你去当运动员,我们就有人体改造的嫌疑了。”   “老阎。”黎梦娇配合地露出了些许笑容,却没有继续接他的玩笑,若有所思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闪闪的梦是真的,‘末世’真的发生过?先知之前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阎哥“唔”了一声:“你觉得,他是‘重生’了吗?通过某种超能力?”   “……不是。”黎梦娇说,“也许是‘逆转’。”   -   正月十四,黎星川和季望澄坐车回到玉城,准备开学。   这回提前订票,比来的时候从容多了,上班党年假一般只有十天左右,因此车站人流也没有上回那么夸张。   黎星川戴上眼罩,在路上睡了一觉。   结果又一次梦见“末世”。   末世的残酷景象,在零碎的记忆里领教过许多次,没有一开始那么触目惊心了。   那些异化的动植物还是追着他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叫它们发疯一样凑到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主要看见的内容是‘寻找季望澄’的片段。   小姨和外婆在外市很安全,小姨跟他通了电话,要他好好待在学校里,一周之内她会来接他。   他趁着这几天找季望澄,一次一次去到季望澄新家和旧家门前,怎么样都没找到人。   那种七上八下的焦虑感太过折磨,好像把他架在火上烤。   黎星川记得自己蹲在季家门口,路灯失修,视野漆黑一片——部分居民区的供电早就断了,白天的气温在外面待久了会出事,所以只能晚上出门。   不知道蹲了多久,远光灯割开黑夜,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一个人站到他面前。   由于太黑,他记不得那是辆什么样的车,也很难看清车上人的面容。   “黎星川,你好。”   “我是……,来自……”   “……需要你配合我们……”   对方洋洋洒洒地和他说了什么,他知道是关于季望澄的事。   说话内容,像是被刻意屏蔽掉了,一片模糊,黎星川光记得自己听完对方一番话后震惊的、难以置信的心情。   “闪闪。”   “……闪闪?”   肩膀被人推了推。   黎星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在高铁,旁边是把他叫醒的季望澄。   他打哈欠:“要到了吗……”   季望澄:“嗯,马上。”   黎星川还没从梦里缓过劲,足足发呆三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早就脱离了“末世”。   所谓的陨石坠落之日,也过去了大半个月,整个地球都很安全。   “……我刚刚又梦见末日了。”他说,“梦到你了。”   季望澄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神色,侧耳倾听。   黎星川记不得下车的那个人和他的谈话详情,不过他听完非常震惊,那大概不是好事。   他不愿往坏处猜,转移话题,插科打诨道:“梦见你准备毁灭世界。”   “毁灭世界”这个常被挂在嘴边的词,有些人当笑话,有些人照镜子。   季望澄僵住:“……”   黎星川:“哈哈你什么表情啊,难道你真的想?”   季望澄飞快否认:“没有。”否认完,转开视线,不着痕迹地试探道,“……那,如果我这么做了呢?”   黎星川:“你会被我打死,因为我是光之战士。保卫地球和平,吾辈义不容辞。”   季望澄皱眉,他似乎是真的有点疑惑,小心翼翼地问:“……不是闪光超人吗?”   黎星川:“…………”   怎么他也来翻黑历史啊!!   -   保洁提前打扫过房子,半个多月没回,也照样清清爽爽,没有闷着生灰的感觉。   黎星川无比自然地拖着行李箱,把衣服归类到客房的衣柜里,再下楼煮了泡面和季望澄一起糊弄晚饭,吃饱后打开电视机,准备看自己支持队伍的比赛,恰好赶上了赛点局的BanPick环节……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陨石没有掉到地球上。   世界末日没来。   但是“开学”马上就要来了。   于情于理,他应该搬回宿舍去住,毕竟一开始是以“共度末日”为理由搬到季望澄家里的。   黎星川:“……”   ……并不想回去。   是电视屏幕小了还是床太大了不舒服?谁想回去睡1.2米宽的宿舍床啊?   被良心拷问半秒,黎星川马上找到了更好的借口——首先,关于末世的梦很真,也许是末日推迟了,以防万一;其次,季望澄之前邀请过他来这里同住,并不是他想赖着不走,是小季同学热情难却。   他成功说服了自己,一心投入到比赛实况中。   “心怀鬼胎”的并不止黎星川一个。   与此同时,这座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也在根据现状思索对策。   季望澄坐在客卧的床上,没开灯,只有廊道灯的余光洒进来,由此能够隐约看见地上纷乱的影子。   在容城有正当的理由同睡一床,但新家的房间很多,他要和闪闪分开睡了。   他安安静静的,面容清峻,仿佛无欲无求,然而影触手们不分目标地攻击彼此,狠狠撕扯,像是一群互扯头花的小孩,一边互殴一边疯狂叫骂——“滚蛋!”、“讨厌!”、“不可以!”、“生气!”、“讨厌!讨厌!”、“不要!不要!”……   片刻后,季望澄动身,那些影子也想百川归海般回到他的脚下。   季望澄下了楼,坐到黎星川边上,后者结束了游戏时间,正心无旁骛地看比赛。   解说激情愤慨:“射手还在追、还在追!三杀!四杀!——四连超凡!让我们恭喜QW队,率先拿下……”   黎星川一拍大腿,深呼吸:“废物!气死我了!”   他太专注于赛况,甚至没注意到季望澄什么时候也坐到沙发上。   自然也就更没注意到,一道影子鬼鬼祟祟地从沙发后面绕出去,爬上楼梯,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悄悄溜进客卧的床边……   “——砰!”   闷钝的、重物掉到上的声音。   黎星川抬头:“什么声音啊?季望澄?……”转头一看,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季望澄若无其事地说:“有一会了。”   黎星川心有余悸,说:“上面好像有东西掉了。”   两人上楼,几个房间都开起灯。   黎星川本来以为是行李箱从衣柜顶层掉下来,但都是封顶衣柜,按理说不会,那也许是热水器或者空调没固定住……看到屋内景象的那一瞬,他愣了。   床塌了。   床板塌了一半,床垫成测斜之势。   黎星川:“…………”   黎星川:“???”   他推起垫子检查了一下,发现床板的切面整整齐齐,像是某位熟练木工亲手把它锯开。   虽然诡异,只能归咎于床的质量有问题,发了残次品过来。   黎星川茫然了,难道是因为他想赖在这里的心思太明显,遭天谴?   季望澄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放心了,没被怀疑。他刚刚也在客厅,有不在场证明。   见他神情恍惚,季望澄开口建议:“那么,不如……”——和他一起睡主卧。   黎星川叹气:“唉,那我搬回宿舍吧。”   季望澄:“…………”   这瞬间,他身后的影子无法自抑地炸开,炸成了一团黑乎乎的猫球——或者说是漆黑的刺猬球。又因为主人的克制,立刻老实归位。   黎星川真开始翻找宿舍钥匙,找了好久,忽然一拍脑袋:“哎,好像丢在家里了?寄过来太麻烦,索性再配一把……你的钥匙还在不?”   季望澄斩钉截铁,语速堪比抢答:“不在,找不到了。”   黎星川震惊:“……这不还没找吗!?”   -   最后还是决定两人挤一张床。   黎星川惦记着大床大电视游戏机,季望澄惦记闪闪,两人不谋而合,达成一致。   晚上九点左右,班主任在班群里发了几条消息。   【班主任】:同学们,我们3天后开学,不要记错开学时间哟!   【班主任】:经学院研究决定,本学期的选课时间为……   【班主任】:本学年志愿者工时要求……   【班主任】:以及,有一个政府单位为我校大一大二在校生提供实习岗位,是偏公益性质的基层实习,有工资,能加社会实践分和志愿者工时,写进简历也是不错的,以后有意向考公的同学可以考虑下哦。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下面这个链接,报名的话把简历私发给我或者HR邮箱。   黎星川:“!”   他正愁社会实践分和志愿者工时呢!   学校这几年似乎在做公益方面的评优评先,以往要求大一大二学生一年完成15个志愿者工时,到他们这一届直接翻倍到30个。志愿者活动也没什么有趣的,基本上就是坐大巴车找个地方罚站。   志愿者工时能加综测分,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快速翻了下实习招聘简章,发现含糊其辞,大多是“XX助理”、“XX助理事务员”的职位名,也没写明工作内容,不过他稍微查了一下,这个单位居然算是市直的附属单位,挺靠谱的。   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高三毕业那会,黎星川确实看到过县政府面向高中毕业生招聘实习生的公告,因此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简历发给了班主任。   他戳了戳季望澄:“你报么?这个实习。”   季望澄:“啊?”   黎星川:“报一个呗,就当陪我了。”   季望澄:“哦。”   黎星川:“不过我感觉,这种报名的人应该很多吧,不知道能不能过初筛。”   季望澄:“可以的。”   黎星川:“哪能啊,我这么菜,就是过去送的。”   季望澄转过头,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陈述道:“不会,你最厉害。”   一句简单的自嘲,被对方如此认真回复,搞得黎星川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正经惯了,一旦被妥帖对待,身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他故意为难对方,咳嗽一声:“那让我考考你,我有多厉害?”   这个问题一出,霎时间把季望澄难住了,没有立刻作答。   几秒后,对方拧着眉头,陷入沉思,似乎在寻找一个适合的描述方式。   他的长相天然透着拒人千里的距离感,思考的时候,像是远远看见雪片落到枯枝上,沉寂而疏冷,叫人不敢惊扰。   但黎星川乐颠颠地想:“他老是这种奇怪的地方较真,好笨啊。”   片刻后,季望澄抬眼,随着这一掀起眼皮的动作,琥珀色眼珠淌过一道光,显得格外神采奕奕,仿佛正因为找到最佳答案而高兴。   对方如此认真,倒让黎星川好奇他想到了什么。   季望澄确实找到了最合适的参照物,他顿了顿,郑重回答:“——比我厉害。”   黎星川:“…………”   黎星川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抄起枕头:“我闪光超人这就替天行道!”   作者有话说:   小季:!?   小季(撇嘴):说实话为什么要被打 第26章   凌晨两点半,黎星川玩累了睡觉,仅用几分钟,便逐渐陷入梦乡。   等他呼吸声变得平稳而悠长时,季望澄转过身,往他的方向稍微移了移。   窗棂分割月光,被子上光影纵横。当他动起来时,原本规整而笔直的影子像瞬间失去了束缚,化作一条条的影触手,往黎星川身上扑。   它们没办法直接接触黎星川的皮肤,一旦撞上,就会消失。   不过,睡着的时候,可以摸一摸他的头发。   影子们乐此不疲地往他身边凑,贴得越近越开心,仿佛在草地上打滚的小狗。   季望澄放任它们肆意游走,慢慢阖目。   又在几分钟后,突然睁开眼睛。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窗台下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黎梦娇的搭档,阎华,人称“阎哥”。   阎华长了一双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狐狸眼,对季望澄友善地笑了笑。   -   “抱歉,我不该这么晚来打扰。”阎华没有使用敬语,但语气处处透着恭敬,“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件事要先告诉你。黎星川投递的那个实习岗位,是我们为了从学生中筛选一些有超能潜质的新人开设的。”   “如果你不愿意他参与其中,他的简历会被筛掉,保证不让他卷入和组织相关的事情。”   阎华做完那么一番推心置腹的承诺,又提议道,“不过,如果你希望的话,他可以和你一起分享这段短期实习经历,大学生应付学分,应该挺需要这个吧?”   “实习内容也是正常的……”   阎华骤然收声,不敢再说下去。   ——尖锐的疼痛自脖颈处传来,他的皮肤被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季望澄掀起眼皮,语调冷淡:“我是不是太久没杀人,所以你们现在有胆子越线了?”   阎华毛骨悚然。   这种惊悚感,是无法抵挡的生理反应,光是令自己语调不发抖就已经用尽全力。   他知道没办法用话术糊弄过去了,诚恳道:“……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请听我说。”   有人想全方位评估将黎星川和季望澄长久绑定在一起的可行性,所以折腾了“实习”那么一出。   阎华接到这个要求的瞬间就忍不住暗骂领导SB。   生怕拱不起火,生怕季望澄不发飙?执行官的命不是命?   黎梦娇系地方级负责人,而关于“天灾”的任务,都是中心直接派人跟进的,她参与其中只能算是协同配合,所以对于其中一些条款,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但阎华之前是中心直属的执行官,心里门清。   首先,季望澄是真的不把人类当同胞看;   其次,季望澄的逆鳞是他那位发小,不能碰,碰了得死。   这次“实习”无疑是触碰高压线了。   阎华心想他还能怎么解释?要么说实话?——“因为有人觉得只要一直把黎星川放在你边上你就会安分守己,所以想观察一阵子,并且不惜一切手段撮合你俩,至于黎星川的个人意愿没人在乎,和平最重要”……多说一句都是嫌命长。   横在脖颈前的黑影蠢蠢欲动,等待主人一声命下,割下他的头颅。   阎华整个人几乎绷成了一张弓,大脑飞速运转着,几秒后,他决定从黎梦娇的角度包装这件事。   “……上面想评估黎星川的能力。”阎华说,“他能够无效化其他超能力吧?很珍贵的‘认知类’超能力,可能会导致他被‘深渊’盯上。……为了更好地保护他,我们要先确定他能做到哪一步。”   这一步险棋走对了。   原本用一种看死物目光盯着他的季望澄,垂下眼睛,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   阎华松了口气,接着做出保证:“请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他。”   ……没有人敢。   -   当阎华努力化解来自“天灾”的威胁时,黎梦娇也正在应对一群烦人的家伙。   线上会议,对面五个人都是年龄四十岁朝上的男性。   集体ETC成精,她说一句,他们质疑一句。   黎梦娇:“黎星川拥有‘无效化’超能力,他认为不该存在的超能现象一律消失,在两周前的容城行动中,是他使‘潘多拉’失活。”   坐在最边上的一位,她心里偷偷喊他“黄老贼”;中间的那位,则是“廖狗人”。   黄老贼突然打断:“你的意思是,柳天师说谎咯?”   黎梦娇说的委婉:“柳天师的报告是他徒弟写的,描述不够精准。”   黄老贼:“你有什么证据?”   黎梦娇:“我已经提交了详尽的书面报告。如果有相关的疑虑,中心不是还有几个被封印的‘潘多拉’吗?不妨拿出来,让他试试,产生的一切后果由我个人担责。”   坐在中间的廖姓男人反问:“你是要我们押宝一个对超能力一无所知的大学生?‘潘多拉’对人的神智能产生多大的影响,万一出意外,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黎梦娇眼神坚定,刚想开口,黄老贼弹了弹手中的A4纸,又悠悠地补充:“你报告里的逻辑链,我认为很牵强。大家都知道,‘天灾’磁场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损失。之前实验室也做过很多尝试,一群生化方面的博士研究了五六年,才得出这样一个确定的结论——天灾之力导致的异化不可人为逆转。”   “那条没找到的怪鱼,应该是‘天灾’自己让它消失的。假如黎星川真有那样厉害的能力,那为什么玉城还会有异常天气?为什么还会有反常的暴雨台风?下了雨之后的动植物异化,又怎么说呢?”   黎梦娇:“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异常天气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如果加以引导……”   “你还推测,黎星川可能逆转了末世?”   黄老贼再度打断,漫不经心地笑了,显然是没把她的陈词放在心上,“孟姣啊,他是你家的孩子,你对他有私心,大家都能理解,毕竟我们也都是有家室的人。”   “你把他描述得这么无所不能,无非是想证明他的厉害,让我们打消把他和‘天灾’捆绑的念头吧?‘天灾’重视他,不会对他怎么样,我们也有派人保护他,你担心什么?”   黎梦娇气得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脸上维持着冷若冰霜的表情。   黄老贼接着说:“说实话,‘认知类’超能力者呢,我们确实见过几个。但是,‘他不相信所以超能力现象不存在’,真有人能这么无所不能,睥睨一切?——严格来说,黎星川岂不是凌驾于所有超能力者之上了吗?”   “哪怕确实如你所说的,在他视野范围内,超能力效果短暂失效。”另一个男人接着说,“‘逆转天灾之力’,未免有些太过于……想象力丰富了。这小十年来,团队那么多人的努力、数以亿计的资金,还不如他碰一下来的有效?”   面对几人的连环质问,黎梦娇深知自己怎么费尽口舌解释都没用,于是皮笑肉不笑,嘴上恭敬地应了几句,态度叫人挑不出错处。   她心想:“等着瞧吧。”   -   黎星川收到实习单位的面试通知短信,是四天后的事情。   他差点忘了有那么一回事,看到“玉城建设委员会特别办事处”这一长串单位名时甚至是有点蒙的,过了半秒钟,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志愿者工时和社会实践分!   他问季望澄:“你收到面试通知了吗?”   季望澄:“收到了。”   “是跟我同一天不?”   季望澄给他看短信,2月28日下午2点,甚至是同一个时段。   黎星川再次祈祷:“希望咱俩都能录取。”   季望澄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   他问:“如果这个单位不像你想象中那样呢?它可能,有点糟糕?”   黎星川:“主不在乎,闪也不在乎。”   季望澄:“?”   黎星川:“我要的是工时和学分,而且还有工资呢。”   季望澄:“那……它万一有危险呢?”   黎星川不明所以:“有什么危险?”   季望澄:“。”   见季望澄似乎欲言又止,黎星川的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十分严肃地问:“不发工资的那种危险吗?那确实很严重。你是不是私下去调查了?”   季望澄:“……没有。”   -   小季同学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谜语,尽管后来被他自己否定,但还是让黎星川对这个单位产生了一丝好奇。   面试那天,他和季望澄一起出现在指定地点。   那是一座颇有年代感的小楼,门口的喷池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玉城建设委员会特别办事处】的牌匾白底黑字地竖在门边,看这装修,确实是公务单位的朴素风格。   他和季望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自出现起,两人的身影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记录,实时转播到另外几个人的屏幕中。   黎星川跟着指引上到二楼楼梯间的等候处,发现两个熟面孔。   他有点惊喜:“哎?你俩也报了啊?”   单白:“哈哈!真巧啊!”   李玄知:“嗯,没想到你也是。”   还有两个人,则是生面孔,看着年纪不大,黎星川猜测可能是同校生。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另一个头发染成酒红色,还打了耳钉,挺个性。   估计是六个人一批,一两个小时一批面试者。   黎星川拉着季望澄,在中间空出的位置坐下,他的左手边是单白李玄知,右手边是眼镜哥和红发哥。   距离面试还有十五分钟,他半点不紧张,反正紧张了也不会,索性拉着季望澄瞎扯。   黎星川:“晚上吃烤肉!”   季望澄:“你口腔溃疡。”   黎星川:“哪条法律规定口腔溃疡不许吃烤肉吗?”   季望澄:“医生建议不要。”   黎星川:“我有权拒绝医生的建议。”   季望澄:“……那,我不想吃?”   黎星川:“专家闪闪建议你吃。”   季望澄:“?”   在对方想到回绝的理由之前,黎星川反手捂住他的嘴,抢答:“不,你不想。”   他倒数了一个“321”,飞快连读,快得让人只捕捉到尾音的“1”,然后拍板:“嗯,数到三没反对,看来是同意——”   季望澄手足无措,盯着他看,安静地传达着指责的意思,又因黎星川堪称无赖的发言,无奈地沉了下眉,眼底漾起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其实不常笑,平时永远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令人联想到冬日山丘里的冷雾茫茫。   所以这一笑,反倒叫黎星川有点愣,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的掌心贴着季望澄的嘴唇,而对方的呼吸慢而悠长地洒向他的虎口,是温热的。   黎星川忽然又别扭了,收回手,干巴巴地说:“……反正、就这么定了!”   说完,也没有再去和季望澄对视,莫名心虚地左顾右盼,结果恰好对上了红发哥和眼镜哥的表情,他们的神情一言难尽,像是看到了哥斯拉变身玛卡巴卡,被他这么一瞧,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单白忽然递给他一条类似毛衣链的东西:“我新买的,好看不?”   黎星川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球形淡红宝石项链,宝石外侧做了金色星环设计,十分精致,估计是单白购买的某种动漫周边。   当他打量宝石项链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身边的几人,以及屏幕另一侧的人。   这是一块超能反应石,没人知道它的成因。三十年前,这种石头和超能力者一起在世界上出现,颇有相伴而生的意思。   单白颇为紧张地想:“测灵根的时候到了!加油啊闪哥!直接升元婴!红色传说!……”   超能反应石会根据使用者的能量产生颜色变化,但前提是使用者握着它时发动能力,颜色越深,则代表力量越强。   由于它发生变化的作用条件是“发动能力”,所以适用范围仅限于测试超能者能量强度,不能泛泛地用来筛选普通人和超能力者,而这玩意,目前整个超能中心一共就收集了4块,并没有推广的条件。   单白记得,他当时让石头变成了浓郁的深红色,而孟姐能让它变成几乎要滴血的鸽血红色。   网络另一头,几个人远远看着这一切。   黄老贼突然开口,回忆道:“这石头,原来是有五块的。”   另一个男人说:“嗯,‘天灾’测试的时候,直接炸了一块,所以现在是四块。”   黎梦娇默不作声,半颗心都选起来,紧盯着屏幕上准备触碰宝石的黎星川。   半秒后,黎星川的手指摸到了红宝石。   ——什么都没有发生。   红宝石还是那淡淡的红色,完全没有展现能量反应,色泽分毫未变。   黎星川甚至碰了好几下,把整个装饰精美的球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遍,才还给单白。   “挺好看的。”他说。   单白没接,又暗示道:“……哈哈,你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吗?我觉得它有点神奇哦?你再看看?”   黎星川:“?”   黎星川举起,又对着灯光观察了一下:“特别……”   单白:“对!它特别……”   黎星川若有所思:“特别……贵?”   单白:“?”   黎星川:“看不出来啊,要多少钱?”   单白:“…………”   线上——   “这小孩还挺幽默。”   “哈哈哈哈哈……”   “还以为今天又要报废一块超能石,刚刚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黄老贼看了黎梦娇一眼,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完全没有能量反应,也能和‘天灾’正面对抗吗?”   黎梦娇闭了闭眼,尽管被嘲讽,心里却是平静的。   真正的面试还没开始,不急。   黎星川把红宝石项链还给单白,感觉到视线,转过头,发现身边两个陌生哥们刚刚似乎又在看他。   估计是觉得那块红宝石好看?难道它真的很贵,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他肘了季望澄一下,悄悄问:“这个要多少钱啊?你认识不?”   季望澄老老实实回答:“不清楚。”——虽然弄炸过一块。   单白失魂落魄地把做成项链造型的能量石拿回来,心想:“好家伙,这是个废灵根啊!”   不过,他对黎星川的能力是有信心的,毕竟亲眼见证过。   莫非是这种被动型能力,不能触发能量石的反应?   但几秒后,单白就发现了异常。   他把玩着能量石,随意催动能力,却没办法让它再度亮起来了。   单白不敢置信,努力尝试好几次,依然无效。   他瞬间惊恐,用肩膀撞了下李玄知,试图用眼神和对方交流。   由于他的眼神过于好懂,李玄知毫无障碍地一秒理解了,从他手中拿过能量球。   ——也没亮。   李玄知:“……”   李玄知往椅背后靠了靠,越过中间正在说悄悄话的黎星川和季望澄,朝着眼镜哥使了个眼神,举起能量石,用力握住,又松开,轻轻摇头。   这一系列微动作的意思成功被理解了。   但他们毕竟表面上是彼此不熟的面试者,眼镜哥装出项链十分好奇的样子,对他说:“你好,那个项链可以借我看一下吗?它很漂亮。”   单白:“好的。”   能量石被递过去。   黎星川注意到这一动态,看向右手边两人。   眼镜哥碰了碰,嘴唇微张,眼镜仿佛快要从鼻梁上滑下来了。   红毛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耐烦,皱着眉接过球,没过多久,那种不耐烦的表情就立刻变成了——“啊?!”   接着,黎星川眼睁睁看着一条项链被四个人传来传去,口中说着道貌岸然的话。   “我看好了,很漂亮,谢谢。”   “你再看看不?可以拍照。”   “那我再看看。”   “哈哈,它好像不是很亮?但挺漂亮的。”   “确实不亮,嗯,毕竟宝石嘛,不对着灯怎么会亮呢?”   每个人都是——摸一下,震惊!再摸一下,震惊!怎么会!——再说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传给下一个人。   黎星川:“?”   这是在干什么?难道真的很贵?他们为什么这么爱?   他心里疑惑极了,再度和季望澄耳语交流。   黎星川:“你觉得它好看吗?”   季望澄:“不好看。”   黎星川:“他们为什么这么稀罕?搞得我也有点好奇了。”   季望澄问:“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他就替闪闪要一个。   黎星川摇摇头。   他觉得这条项链就是精度稍高的普通手工艺品。   短短的五分钟,项链被反复传递,递来递去,逢年过节的“亲戚发红包小孩假意说不要”环节都没有这么能拉扯。   突然,单白和红毛哥交接时,俩人手没拿稳,项链掉下来。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砸到了季望澄的手中。   季望澄指腹碰到它,无事发生。   剩下四个人再度震惊,像是看到了玛卡巴卡变身海绵宝宝,海绵宝宝在M78星云和当地的奥特曼们称兄道弟载歌载舞——世界观震碎。   黎星川:“???”   他左看右看,茫然极了,忍不住问道:“呃,你们……是在玩击鼓传花吗?”   -   这一出异状,自然被线上那几个人收入眼中。   一开始没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觉得这几个年轻人在玩。   可经过反复的“传球”,能量石硬是半点都没亮,他们难以置信的表情,监控里看的明明白白。   到最后,再愚笨的,也能看懂这一出无声闹剧是在演绎什么。   ——能量石竟然被黎星川“无效化”了。   连“天灾”触碰它都毫无反应。   方才还在开嘲讽的黄老贼,顿时沉默下来,喝了口茶。   黎梦娇凉凉地说:“看来这下真的只有三块了。抱歉啊,我家孩子不懂事。”   作者有话说:   闪(懵):啊?干嘛呢?玩上了? 第27章   两三秒的功夫,痛失一块能量石,在座的五个人不可谓不痛心。   虽然对于超能力者来说,能力本身远比“使能量石变色”要重要,超能中心并不拘泥于这样的测试形式;但目前来说,它确实是唯一能够直观反应超能力能量强度的东西,研究价值很高。   就这么随随便便失效了一块,可以说是“无妄之灾”的程度。   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真有无效化这种能力?”   “那‘超能力’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的能力如果能够进阶,其他人岂不是……”   黎梦娇敏锐听出对方言下之意,眼皮一跳,心道不好。   有些人的超能力是会进阶的。   例如季望澄,靠睡眠状态不断进化。   而黎星川的超能力,其实也是一个进化的过程,在对抗季望澄方面尤其明显——最开始,影子可以在他清醒状态下触碰他,但不能施加力量,碰到之后很快就消散;到现在,影子只能趁他睡着,摸一摸他的头发。   “进阶”一事,对于己方有利,放在对立面,则是令人不安的信号。   比如现在,超能中心已经无法用常规手段限制季望澄,又比如出现频次渐渐变高的“潘多拉”。   黎星川的“无效化”,如果进阶到极致,岂不是能让所有超能力者变回普通人?   超能力者先天带着优越感,他们必然不能忍受别人轻易剥夺这种特权。   黎梦娇大脑飞速转动着,搜肠刮肚,试图打消领导对于黎星川的忌惮,然而黄老贼先她一步开口:“一块石头能说明什么?他的‘无效化’难道还能是永久无效化?而且这种能力肯定有作用范围吧?光凭着两分钟就说他把能量石无效化了,为时过早,等会儿面试开始,再进一步看。”   显然,对方因为面子挂不住,开始胡言乱语地打圆场了,如果他能将“潘多拉”失效的事情联系起来,绝不会说出如此轻松的评断。   不过黄老贼成功转移了话题,无意间帮了黎梦娇一把,她没吭声。   “面试官准备好了吗?”黄老贼敲了敲桌面,“小刘?小俞?”   坐在面试间检查装扮的青年女性抬头,对着监控镜头比“OK”的手势,她边上的男人也一脸正色的点头。   黎梦娇暗自咋舌。   这俩人,她见过一个,也耳闻过另一个。   黄老贼个老东西,这是想上刑讯手段了?   -   “你们……是在玩击鼓传花吗?”   “呃、哈哈——怎么会呢?”单白拉起链子,把球从季望澄手里捞起来,“它其实是一个动漫的限定周边,要抽签买的。”   另外两人附和了几句“对,现在全网断货”、“如果放到某鱼拍卖应该能赚不少”。   黎星川不太懂,但这个红宝石项链外形来看,又是金灿灿的浮夸链子,又是星环,挺像那么回事,理所当然地认定这俩哥们是单白那样的二次元漫迷。   偶遇同好兴奋一些,也挺正常,他们只是爱不释手地玩了几轮击鼓传花,又不是当场击剑(?)。   有个年轻女孩过来了,说:“不好意思,我们有一位面试官有点事,要推迟十五分钟左右。我带你们先去楼上的等候室休息一下。”   黎星川看到她的工牌,上面写着名字:【小玫】。   大家自然都没意见,小玫领着他们上到二楼。   无论从外观还是内饰来看,这栋楼处处透着陈旧,虽说陈旧,又打扫的挺干净,像是一座闲置已久的公务机关楼被临时翻出来抖擞了一下。   门锁是铜制的,有些老化生锈,小玫开门花了一番功夫。   她说:“茶歇点心自便。”   靠近门边的桌子拼成一抬,摆着一盘盘水果点心。   几人在茶歇台边上该吃吃该喝喝,黎星川看他们如此不客气,也过去拿了瓶矿泉水,然后愣住。   茶歇台放着的分别是:小番茄、麦芽夹心饼干、迷你提拉米苏、香蕉……和弹珠。   小朋友喜欢玩的那种彩色弹珠。   黎星川指着那盘弹珠,乐了:“你看那个。”   单白:“?”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赫然是一盘葡萄。   单白问:“有什么奇怪的吗?”   黎星川懵了:“……啊?在茶歇台上放弹珠不奇怪吗?”   单白:“??”   他虽疑惑,但没说话,生怕暴露不对劲。   任务里没说有这一环啊?   单白:“可能是为了给我们玩吧?哈哈。”   -   “这是刚刚安排的。”黎梦娇解释,“最后一盘点心确实是弹珠,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除了施术者小玫。”   “顺带一提,为了控制变量,李玄知、单白两人知道黎星川是超能力者,另外两人和面试官并不知情。他们对黎星川的身份认知仅限于‘天灾的普通人朋友’,会在他面前隐瞒能力。”   ——另两人对于能量石失效的震惊十分纯粹,并没有立刻往黎星川身上联想。   “毕竟是认知类超能力,无法确定他人的认知是否会对他产生影响,之前我们遇到过相关的情况。”   “目前来看,不会。”   她动动手指,切换主屏幕,等候室的画面缩小,装着小玫的室外摄像头画面被放大。   将几人引进等候室之后,小玫借着擦肩的姿势,从单白手中把能量石顺过来,并且带到了室外。   她举起那被星环包裹的红色宝石,黯然摇头,说:“我也没办法让它发光,好像真的失效了。”   常规的认知类超能力作用范围是‘能力者周边3米内’,而这个摄像头距等候室的直线距离,差不多有50米。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   原本面色轻松的几人,纷纷陷入沉思。   在前几年,组织尚能通过其他稳定手段掌控天灾的时候,作为不可控要素的黎星川是一个备选。   而现在,他们没办法彻底拿捏天灾,只能寻求其他可控的方式。   这一场面试,是为了评估‘天灾’和黎星川的相性,讨论接下来该如何绑定这两个人。   如果是友情方向,就用友情的办法,他们甚至会给黎星川安排一个合适的妻子人选,像《楚门的世界》中演绎的那样,从各方面接管他的人生,让他们两人的友谊一生维系;   如果是比较微妙的方向,那么几人将提出申请,让原本正在讨论的、计划五年左右敲定的同性可婚法案,尽快提上议程。   他们认为黎星川是刀鞘、是危险野兽脖子上的套索、是一个维持安全的道具。   唯独没把他看作一个需要尊重的独立个体。   而现在,黎星川表现出来的能力,无疑让几人重新审视这件事。   黄老贼面色阴沉,不再说话了。   黎梦娇转向老廖,在她建议拿出封印的‘潘多拉’证明黎星川的超能力时,对方反问她“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她微微挑眉:“到底是谁让‘潘多拉’失效,我想没什么讨论必要了,如果还有疑问,可以把柳天师那几个徒弟叫过来对一对。——黄局,您认为呢?”   黄老贼深吸一口气,气势弱了几分,没有一开始那么咄咄逼人。   “他是有点本事。”   “……接着看吧。”   -   刘熙是一位“读心术”超能力拥有者,行走的测谎仪,能够读取1.5米范围内所有人的表层心理想法。   她的搭档俞彻,则是天生的“引导者”,能够轻而易举地说服别人改变主意。   他们往往配合着警察一起行动,携同破案,劝罪犯改邪归正,劝想要跳楼的人放弃轻生的念头,因此也被成为“刑讯双子星”。   被安排这份工作,刘熙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并没有被告知黎星川的能力,只是主观上不想对上“天灾”。   三年前,她在组织的安排下和季望澄共处了一天,探索对方的内心想法。   季望澄正常地执行日程:学习同龄人应该掌握的教材知识、进餐、午休。   他的心音很少,和对外表现出来的一样安静。   听课的时候,他想的是知识点。   进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大脑放空。   研究员按照惯例询问他身体感受的时候,他冷淡作答,想的是:【虫子,很吵。】   刘熙读不到他的欲望,这是件危险的事。   如果他有所求,那么尽可能满足他;如果他对这个世界无所求,又有着翻天覆地的力量,会不会某天兴起就毁灭这一切呢?   正当她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平稳落地时,意外发生。   研究员告诉季望澄:“黎星川给你打电话了。”   季望澄眼睛骤然亮起来,这一刻仿佛冰川融化,他的心音也开始流淌:【……闪闪!】   刘熙的噩梦就此开始,自这瞬间起,每多读一句话,她的头就多痛一分。   像是有一根针缓缓扎进她的后脑。   季望澄接过手机,语气淡淡的:“……嗯,吃过了。”   【闪闪,闪闪。想见闪闪。】   脑袋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   温热的液体划过人中,她流鼻血了。   逐渐喘不上气。   “不太难,还好。”   【闪闪,可爱。】   【闪闪吃饭了吗?】   刘熙尝试主动关闭“读心”,然而无法停止,像是一根绳索套在她脖子上,拖着她在地上移动,毫无尊严。   浑身都在疼,她想要求助,却因脱力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虚弱地躺倒在地,手指不断抽搐。   “……哦。”   【不要讲虫子的事。】   【不想听。】   【但是闪闪,可爱。】   “好。”   【闪闪。闪闪。闪闪。】   【……不要挂电话。】   刘熙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十几秒后,晕倒的她被研究员发现,立刻送到治疗室。   脑震荡、内脏破裂出血、耳鸣,刘熙一度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医院里住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   她差点死在如花一般的二十四岁,正是那一次切身体会到“天灾磁场”的可怕之处——靠着情绪轻而易举地搅动风暴,一个念头就能杀一个人。   从鬼门关走一趟的感觉太过可怕,刘熙到现在都不愿意再见季望澄。   然而命令下达,她只能硬着头皮执行任务。   刘熙在面试间等待片刻,四位面试官到齐,第一位面试者进门。   长相非常俊秀的少年,微笑时眼睛上弯,像盛着一泓水,气质干净敞亮。   饶是刘熙这种封心锁爱的社畜,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确实足够赏心悦目。   “我叫黎星川。”他说。   刘熙笑容瞬间消失。   好恐怖的名字,噩梦一样,那是她会记一辈子的名字。   ——他就是那位让她原地住进ICU的“闪闪”啊?!   主面试官是从其他单位借过来的普通公务员,毕竟从场面上来说,这是一场正经面试。   主面试官和黎星川聊了五分钟,刘熙拧起来的眉毛解不开了,神情越来越凝重。   她完全听不到黎星川的心声。   半句都没有。   那是不可能的,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内心必然产生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怎么回事?   她看向左上角的摄像头,点了点自己耳朵,微微摇头。   这一反应,也被她的搭档俞彻注意到。   主面试官问完了,俞彻接过话茬,十分亲切地说:“小同学,你说了那么久,应该渴了吧。桌子上那瓶水就是给你准备的,可以喝,别太紧张,就当做聊天。”   这是一记百试百灵的开头,俞彻面对受审人一般以“渴了吧喝口水”为开端,而受审人哪怕刚喝完一升水,也会不由自主地拿起手边的纸杯,一饮而尽——类似“言灵”的超能之力。   想劝人放弃轻生的念头、劝人弃暗投明,需要滔滔不绝地劝说诱导,整个流程可能要十来天,一旦停止劝导便会回归原样,如果受审者意识到异常,能力作用将大打折扣。   在最开始,受审者毫无意识的时候,无疑是效果最好的时候。   让人执行一个简单而无害的动作,仅需一句话。   他说话令人如沐春风,三两句下来,主面试官倒是没忍住,转开保温杯呷了一口,另一位面试官也拿起手边的水杯。   黎星川礼貌道:“谢谢,我不渴。”   俞彻:“?”   刘熙:“?”   怎么回事?   -   线上会议炸了锅。   几人终于维持不住从容镇静的风度,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扬扬地讨论起来。   “……这是所有超能力无差别免疫?!”   “他的能力发动条件和范围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能……”   “这么多年,除了天灾,他是唯一一个啊……”   “有他在,消灭深渊的进程……”   “怎么安排?”   只有黄老贼,死撑着一副强装镇静的脸,欲言又止几次。   他是这几个人里最要面子的一个,自负权威,说嘴打脸来得如此迅速,叫他无颜开口,亲眼见证了刚刚那几幕,接着诋毁就显得他鼠目寸光,忽然一转态度改口夸奖,更是不可能。   黄老贼气得咬牙切齿,左看右看,不肯加入讨论。   “我想,黎星川就是‘先知’口中的转机,我们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他完全能以人类之身抵抗‘天灾’——毕竟所谓‘天灾’,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脾气古怪的普通人。”   黎梦娇朝他微微一笑,“我们必须正视他,尊重他,以此为前提寻求合作。——黄局,您认为呢?”   黄老贼:“…………”   没话说。   -   见两位面试官忽然用一种哈士奇指人的眼神盯着自己,黎星川有点茫然。   ……难道,“喝水”是什么职场隐喻吗?他不喝就是不懂事?   他警觉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其实这个单位不进也罢。   除了这一茬,整个面试过程还是非常正常愉快的,看得出主面试官对他还算满意,其他面试官也并没有刻意为难。   走出面试间、下楼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   楼梯口正对着一楼的档案室,黎星川下台阶之前,听到女声求助的声音:“风把门吹上了,钥匙在档案室里面,你们能帮帮忙吗?”   他三两步走下半段台阶,处于台阶之间的短平台,正好能看到站在门前的三个人。   分别是面试者眼镜哥、红发哥,还有助理小玫。   黎星川心想:“怎么帮,一起撞门吗?这不应该叫开锁师傅吗?”   眼镜哥淡定地点点头,手放到锁孔上,开始摇头晃脑。   几秒后,突然一指锁孔,似乎在用意念融化铜制门锁——芝麻开门!   但是没用。   门锁一动不动。   眼镜哥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难以置信。   红发哥不屑地笑了声,嘲讽道:“你行不行啊?”接着把人推到一边,“还是我来吧。”   然后,他双手揣兜,像个没有对手的无敌大爷,径直朝着门走过去。   “砰”,撞到脑袋。   红发哥摸了摸额头,同样愣住:“啊?!怎么可能?”   他可是能够无视障碍物的穿墙超能力者!   他瞪大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助跑几步,竟是直直朝着门冲了过去!   ——“砰!”   这次砰得更狠,整个人撞上门板,接着毫无意外地向后摔倒,人半躺在地板上,口中发出一声呼痛的“哎呦!”。   黎星川:“???”   这,这是在干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了,走完剩下半段台阶,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人。   原本他站在中间时平台安安静静,两人被小玫说的话吸引注意力,并没注意到他轻微的脚步声。   此刻一动身,眼镜哥和红发哥看向他,意识到刚刚的行为被纳入眼底,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维持着尴尬的表情,在原地站住不动了。   黎星川看了看锁孔。   是老式的铜制锁孔,不难开。   小时候爱玩,觉得“撬锁”这件事很酷,还特意去学了一手。   他看了眼小玫的头发,对她摊手:“把你的一字夹给我一个,可以吗?”   小玫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依言取下一枚一字夹,交给他。   黎星川将一字夹掰开,努力掰直。   他蹲下,将夹子插进锁孔,仔仔细细捣鼓了几分钟。   “啪”,门锁转动,门打开。   让两个超能力者碰壁的难题,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   两人:“……”   小玫:“……”   黎星川转过头,又一言难尽地看了红发哥一眼,好心提醒道:“……下次撞门的话,不要用脑袋,用肩膀会比较容易使力?”   语言是温和的,然而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不是那里有点问题啊?   红发哥:“……”   ——居然被一个丝毫没有超能力的人嘲讽了?!   作者有话说:   闪闪:无意中嘲讽所有人.JPG   我们闪痛打所有超能天龙人,你们在狂什么! 第28章   面试的顺序,黎星川排在第一个,季望澄是最后一个。   黎星川回到等候室的时候,那盘弹珠已经被撤走,他坐回季望澄边上,玩手机小游戏消磨时间。   对着档案室大门做出奇怪举动的红发哥和眼镜哥也回来了,两把游戏的间隙,他抬头撞上了红发哥的眼神,对方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瞪他又不敢。   可能是中二举动被撞见,多少不好意思。   说实话,为什么一个正常的男大学生会突然往门上撞啊?……不过大学生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季望澄之前还有四个人,平均面试时间按照十五分钟算,也得一个小时。黎星川换了个音游,从兜里摸出一副耳机戴上。   现在蓝牙耳机当道,同个手机系统的产品生态圈非常方便,但他还是毫无理由地偏爱有线耳机,哪怕这玩意儿总是打结,和其他充电线卷麻花似的缠在一起。   对有线耳机的执念同样起源于小学,那时候MP3产品对于小朋友来说比较遥远,谁有一部MP4更是会成为班级里最受关注的崽。   季望澄不仅什么都有,还总是喜欢戴一副有线耳机,白色的线在胸口汇聚成一股,收进口袋里。   黎星川正处于狗都嫌的年纪,见他挂着耳机,老想去分一根,瞧瞧对方究竟是听什么东西如此入迷。   而每次顺走耳机线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季望澄像是身后长了眼睛,总能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反应过来,拉开一段距离。   如果季望澄大大方方分享,黎星川反倒不乐意关注了,但对方掖着藏着,他的好奇心就像泡沫一样渐渐膨胀,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抓心挠肺的。   小季同学到底究竟在听什么?流行歌曲?英文歌?日语歌?   难道是偷偷练习新概念英语听力吗?   最后,这个问题,在双方拉锯了整整两个月后,迎来答案。   季望澄似乎纠结了很久,终于递给他一只耳机。   “给你。”他说。   黎星川:“?!”   黎星川瞪大眼睛,抿了抿唇,几乎是抱着一种虔诚的心态戴上耳机。   他听的竟然是——   ……竟然什么都没有放。   MP3正面印着浅银色的苹果LOGO,背面是按钮,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这部随身听,甚至根本没有电。   季望澄垂着眼睛,平静地叙述道:“我没有喜欢听的歌。”   家里的保姆和佣人都是心地善良的成年人,觉得一个小孩子天天待在大房子里不出门,有“自闭症”,很可怜,时不时会和他说说话,希望能让他变得开朗一些。   戴上耳机之后,他们搭话的概率会大大降低,更清净省心。   理由并不如黎星川脑补的那样丰富多彩,他的MP3里压根没有存过歌。   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季望澄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   他不像闪闪想象中那样神秘,也并不厉害。   他生来就如此孤僻不合群。   大人们认为他可怜,同龄人认为他遥不可及,可剥开那层由距离造成的假象,他本身的无趣,便暴露无遗了。   突兀得知真相,黎星川愣了半秒钟。   “……好酷!”他深吸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我完全没有想到,你真是太厉害啦!”   这下愣神的人变成了季望澄。   虽然没有声音,黎星川依然戴着那只耳机,和他坐在一起玩拼图,分享一整个下午的沉默。   那天玩的是无规则拼图,随着动作,耳机线频频被扯掉,他每次都戴了回去。   -   “——叮!”   按岔了一个节拍。   18岁的黎星川咬牙切齿,直接选择退出关卡重开。   想刷个满分,然而这一关实在太容易失误了。   他转过头,发现边上的季望澄双臂交叠,以半趴的姿势,侧脸贴在手臂上,微转过头,直直盯着他看,像一只把手揣起来的猫。   黎星川:“?”   黎星川放下手机,蛮不讲理地对着他的头发上下其手,一通呼噜,成功把季望澄的头发弄成了鸡窝。   他佯装恶狠狠地问:“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卡关啊!都怪你!”   结束面试回到等候室、此刻正站在门口的单白:“……”   ——好嚣张!好恶霸!   这么一口天外飞锅,季望澄竟然默不作声地接下了,略带疑惑地答了句:“……那怪我?”   黎星川:“不然呢?”   季望澄:“对不起。”   黎星川撑着脑袋:“你没有诚意。”   季望澄:“?”   坐在前方的红毛哥一脸震惊地回头。   单白咳嗽几声,敲了敲门,出言打断:“那个,季望澄,下一个是你,你上去吧。”   -   季望澄拾级而上的身影,被楼道监控忠实记录下来。   而线上会议的几个人,此时的关注重心却不在这位“天灾”身上。   他们一手一份黎星川的档案,试图从他十八年的人生经历中,拆解出其超能力的成因。   许多后天觉醒的超能力者,一般是经历过重大事件或者变故,超能力进化方向与其内心最迫切的愿望有关。   “显而易见,和他母亲黎淑惠有关系。他的母亲是‘潘多拉’受害者,十分迷信玄学……给自己亲生儿子下‘以命易命’这种邪术……这女人可真是……”   “八成是因为讨厌神神叨叨的母亲,于是否认一切非自然的存在。”   “因祸得福啊。”   “他主观否认的,会在他面前失效,那么他坚定相信的是否会被加强?”   “如果他能对上深渊,那这些人落网指日可……”   “别出格。”老廖出言提醒,“我们和‘天灾’的约定,是无条件保护黎星川,不让他卷入危险的事。”   “深渊的‘狮鹫’,之前不就毫无预兆地找上‘天灾’了吗?如果用一些比较隐蔽的手段,引导他们成为深渊的目标呢?”   “在那之前,还是先探索一下他的能力条件……”   黎梦娇听着几人商议如何利用黎星川,胸口像是有火在烧,烧得她恼怒,烧得她喘不上气。   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做的没错,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打击‘深渊’这个恐怖组织,是一件对全社会有利的事,大多有能力的人都愿意参与到行动中。   可是谁在乎黎星川本人怎么想呢?   十年前,没有人保护身为孩子的他。   十年后,有人看见他身上的闪光,却用一句“因祸得福”盖过他经历的所有磨难。   她霎时难过起来,喉咙梗塞。   如果她能再关心家人一些,而不是因为害怕产生矛盾、害怕面对矛盾,从而一味逃避呢?   想起这些年的过失,自责感如同涨潮的江水般上涌。   “……容我插一句。”黎梦娇尽可能使自己语气镇定客观,“之前的‘点石成金’案是个很好的例子,认知类超能力,前提建立在认知健全的前提上。黎星川现在认为世界上没有超能力,因此一切非自然现象无效,如果他的认知被破坏了,能力也将消失。”   ‘点石成金’是一起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那名超能力者姓马,家境殷实,家中三代从事翡翠行业,常常会去境外赌石。   神仙难断寸玉,赌石是出了名的一刀穷一刀富,而那位看中的原料,每一块都能切出水头极佳的满绿。   此人声名渐起,被称为“赌石之神”,后来由于表现太过离谱被组织的人注意到,鉴定之后确认他拥有超能力。   那人欣喜若狂,然而得知自己是超能力者之后,却失去了这种‘点石成金’的能力,此后赌石表现平平,没多久泯然众人。   这一例太过于典型,后果也显而易见,会议顿时陷入沉默。   半晌,老廖开口:“那也不错,已经是意外收获。我们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如何限制‘天灾’,以及尽可能降低其磁场的影响。既想要他对付‘天灾’,又想要他打击‘深渊’,太贪心最后过犹不及,会反噬的。”   几人深表认同。   “只要他能解决‘天灾’的问题,剩下的都不算什么。”   “组织千把号人,越来越多的精英,对付‘深渊’只是时间问题,也不是非得用黎星川不可。”   “先确认黎星川的能力条件。”   “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他的认知,保护他的安全。”   “……往黎星川身边安插一些人,如果他认为月亮是方的,他们就得说每个角都是直角。”   黎梦娇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悄悄放松。   她的目的达成了。   如果无法阻拦黎星川和季望澄的绑定,那么至少要确保他是作为一个重点关注对象,被郑重对待保护。   楼道、户外、等候室、面试间……屏幕上摆布着十来个监控画面。   此时占据主画面的,是进入面试间的季望澄。   隔着镜头和网络,他的一举一动仍然透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原本正在讨论的几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空气仿佛被抽干,无法顺利泵入心肺。   季望澄转头,直直看向监控。   接着,缓慢而清晰地做了个口型,毫不客气:“滚。”   他的神情冷淡,高高在上的意味十分明显。   像是一个人看到停在脚边的蚂蚁,他随时具备着一脚踩下来、轻松碾死它们的能力,只是取决于他想不想那么做。   下一秒。   “呲呲——呲——”   主屏幕变为雪花屏,信号渐弱,瞬息间,被彻底切断,所有人耳边仿佛能听见电流噼里啪啦炸开的细微声响。   剩下的十余个监控分屏,也跟着断开链接,纷纷坠入黑暗。   接着,整个画面都被大大小小的“error!”提示占据。   几人看着彼此,沉默弥漫开来。   鸦雀无声。   半晌,才有人苦笑道:“……这是,警告我们呢。”   黎梦娇嘴唇微张,没接话。   她竟然,感到一丝庆幸。   季望澄是个绝对的不安定因素,目空一切,危险至极。   ……但他是唯一一个只为黎星川考虑的人。   -   最后一名面试者是季望澄。   在对方进门之前,刘熙早早进入了戒备状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不准备使用读心能力。   三年前,她是真的差点死了,为了读一两句价值不大的心里话赔上一条命,不值当。   反正在场的读心能力者就她一个,报告文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人能验证她有没有说谎,有过上次的经验,她甚至已经想好怎么编了,编一通不明所以的“闪闪”文学就行。   季望澄走进面试间。   他的长相同样无可挑剔,但刘熙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听足音,季望澄似乎停下了,没有拉开椅子的动作,应该是站在原地。   一秒后,刘熙大脑一片空白。   愠怒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炸开。   【滚!】   【不准动闪闪!】   铁锈味漫上喉咙,她无法控制自己,哇的吐出一口血!   另外两位面试官是从其他单位借调过来的普通人,见状傻了眼。   “怎么回事啊……”   搭档俞彻眼疾手快,架起刘熙:“不好意思,刘老师身体不太舒服,我扶她去休息下。”   -   季望澄很快回来了。   黎星川打游戏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时间流逝,饶是如此依然有点奇怪:“嗯?这么快就完了吗?”   季望澄:“走吧。”   面试官刘熙吐血了,虽然还有神智,一边吐血一边说“没关系……我还能面……”,但把另两位吓得半死,连声劝她好好修养下次再说,便没有继续下去。   他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相当很克制了,仁至义尽。   黎星川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跟他一起出门,刚走出去几步,手机响了。   是黎梦娇给他打的电话。   “喂?”黎星川放慢脚步,“怎么啦小姨?”   “没什么事,我就闲了,打电话来找你聊聊。”她说话干巴巴的,“……最近过得怎么样啦?缺钱伐?给你转了点零花钱。”   黎星川这才注意到,刚才收了条银行转账短信。   小姨给零花钱一向大方到不讲基本法,两万五万的打,但这次居然一口气给了十万!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给我那么多钱?”惊喜之外,黎星川感到一丝惊吓,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不会……生重病了吧?!”   黎梦娇嗓音顿时不干涩了,元气十足地骂道:“黎闪闪,你个小赤佬!没良心的!给你钱还要咒我!”   黎星川:“对不起小姨!我错了!”   “好了,反正拿去用吧,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肯定要用很多钱吧,买球鞋、旅游、游戏机什么的,我晓得的。”她说,“最近怎么样?开学了伐?”   黎星川:“蛮好的,明天就开学了,我面试了一个单位,如果通过了,下学期要实习。”   “……哦、那你加油吧。”黎梦娇又开始吞吞吐吐,“嗯……”   她想说闪闪对不起,这些年作为家人,是我亏欠你太多;而现在职责在身,不能完全将你从危险的事情中彻底摘出去,只能找到一个公私的平衡点,尽可能弥补。   可此刻姗姗来迟的道歉,又显得虚伪,毕竟她已无力改变过去,也无法承诺未来。   道歉、承诺,黎梦娇什么都说不出口。   事实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去正确地关心家人。   父母离世后,她辗转寄居在几个亲戚家生活,有人友善,有人嫌恶,却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人。直到现在,她也只知道怎么做一个不讨人嫌的外人。   黎星川问:“你怎么了?”   黎梦娇张了张嘴,听到扬声器中传来车喇叭声,还有一句低声的“小心”。   她转移话题,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欢快:“你边上有人啊?”   “有人的。”黎星川说,“就是季望澄啊,过年来家里住的那个。我们现在结束面试,要回学校了。”   黎梦娇“唔”了一声:“你跟他关系很好嘛?”   黎星川十分自然地说:“那当然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没有被骗过去,“小姨,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黎梦娇自然不能说,含糊其辞道:“有点,工作压力太大了,我领导是神经病。”   黎星川说了和外婆一样的话:“那换工作好了,找一个工资少点轻松点的,不要折腾的太辛苦。”   黎梦娇:“工资少,谁养家啊?”   黎星川:“我啊,过两年就毕业了。”   黎梦娇笑了一声,心想“你还是个要大人操心的小孩子呢”,但没准备打击他的信心。   却听“叮”的一声,屏幕上,一条短信弹出来。   是手机银行转账短信。   黎星川给她转了……15万?!   黎星川学着她的话:“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同学肯定要用很多钱吧,买化妆品,出去逛街什么的,我也晓得的!好啦,我钱够用的,以后不要给我零花钱了,工作不喜欢就辞掉换一个吧。”   “挂了,我要和小季去吃烧烤了。”他说,“你忙工作吧。”   说完,非常潇洒地挂断,完全不给黎梦娇反应时间。   “嘟——嘟——”   黎梦娇看着屏幕上的【通话已结束】,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却慢慢的,红了眼眶。   -   黎星川收起手机,和季望澄并肩走出大楼。   这个“玉城发展委员会特别办事处”的楼,虽然陈旧,有种年久失修的感觉,占地面积却不算小,前庭宽敞,花坛中间的铜制雕像也颇具艺术感。   大楼距离门口有一段路,绕过中心花坛,还有一面不高不矮的外墙。   墙内侧绕着一层装饰用灌木丛和草坪,靠近墙与铁门链接侧的位置,站着两个眼熟的人。   是红发哥和眼镜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黎星川浅浅地用余光瞥了下。   好像在研究墙壁和铁门?   ……这俩人举动,真的挺奇怪的。   黎星川不由得多注意了几眼。   刚开始隔得远,看不太清,眼瞅着似乎一切正常。   半分钟后,他再转头看,忽然脚步一顿,惊呆了。   红发哥……他……他卡墙了。   卡墙了!FPS游戏BUG那样的角色卡墙!   正正好好的半身卡在墙壁里,就像长在墙里一样!   黎星川:“???!!!”   黎星川肘了季望澄一下,瞳孔地震:“你看……他在干嘛啊?”   季望澄飞速扫了一眼,评断道:“有病。”   黎星川深以为然。   但他是个善良的人,几步走过去,凑近,和茫然震惊的红发哥对视半秒,颇为友好地问:“……需要我帮你打120吗?”   作者有话说:   闪(看弱智的眼神):妈耶 第29章   “你……”红发哥牙齿都在抖,“……怎、怎么回事,你……”   为了“控制变量”,他没被告知黎星川的能力,但连续两次能力故障,他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就像按下视频播放器的暂停键,红发哥卡在墙壁中间,身上不疼,但动弹不得,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就好像和这面墙长在一起似的。   季望澄突然开口:“闪闪。”   黎星川转头:“怎么了?”   季望澄:“……晚上真的吃烧烤吗?”   黎星川独断极了:“当然!”   他视线自红发哥身上离开的那一瞬,红发哥的“暂停”状态被取消了,成功从墙壁中挣脱出来,一个趔趄往前扑。   与此同时,季望澄脚底的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向墙边,迅速在白墙上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黑影覆盖整个轮廓,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呲呲”声,仿佛硫酸正在腐蚀金属——其效果也差不多,墙上瞬间被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大洞。   红发哥差点摔倒,努力稳住身形:“……卧槽!”   黎星川闻声,再度回头,却见卡墙的红发哥已经呈扑街姿态半跪在地上,而墙壁斑驳,内侧的水泥砖暴露无遗。   刚刚隔得远,又有绿化带和两人身影挡住视线,他对墙壁的印象不甚清晰,自然而然地认为墙壁是完好的,现在一看,墙壁上有一道近似人形的缺口,正好能嵌进去一个人。   黎星川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原来这俩人是在玩,可能是想就着这个洞拍一些视线错位、假装卡在墙里的照片——还以为遇到神经病了呢!原来只是中二病啊!   黎星川兴味索然地收回视线,和季望澄一起走出大门。   没走出几步,他马上又收到了转账短信。   小姨给他转了二十万。   黎星川:“…………”   ???   黎梦娇:【小赤佬,还没工作就不要在我面前摆阔】   黎梦娇:【你再转回来,我就再加五万打回去】   黎梦娇:【好好上学,好好玩,我又不短你一口饭吃】   黎星川震惊,但不敢再转回去了,这确实是他小姨能干出来的事。   刚刚打给小姨的钱,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是把对方给的零花钱还回去了一部分。   他不怎么追求物质生活,五十块钱的杂牌短袖,小姨送的一千多块钱的潮牌T恤,对黎星川来说本质无差,反正他的时尚完成度全靠脸和身段撑着,一年四季全是直男两件套,爱好游戏但小氪怡情,顶多在吃饭上多花点钱。   同时,黎星川的钱从四面八方来,外婆给的零花钱,小姨给的零花钱,小姨通过外婆给的零花钱,便宜爹按照法定义务支付的生活费……导致他尽管花了不少钱用于囤货,存款依然称得上可观。   现在更是成为了日入20万的可怕富豪!   20后面如果再添个8,原地变成一爽的程度!   季望澄在他边上,也看到了转账短信和黎梦娇发来的消息。   他问:“她为什么要给你钱?”   黎星川:“零花钱啊。”   季望澄皱眉,语气淡淡的,有些微妙的不爽:“20万,她给你,你就要?”   黎星川乐了:“怎么啦,我们季大少爷酸啦?”他勾住季望澄的脖子,开玩笑道,“区区二十万罢了,还以为对你来说就是眨下眼睛的事呢!这样吧,晚上你好好伺候我,等我以后赚钱了……”   季望澄质问:“为什么不要我的。”   黎星川:“?”   季望澄:“压岁钱。”   黎星川:“…………”   “那不一样啊。”黎星川回忆起那块沉甸甸的红包砖头,仍然忍不住汗颜,“……我外婆都没给过那么多,你太夸张了吧!”   照那一叠厚度,估计都得有四五万,到底是谁教季望澄这样给人发红包的?迪拜包法?   季望澄仍抓准这件事,指责道:“她给了你二十万。”   黎星川:“她是我小姨哎。”   季望澄:“她认识你,比我晚。”   很好,小季同学开始较真了。   这样论资排辈,倒也没错,黎星川在被外公外婆接走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小姨。   “好吧。”黎星川深谙对付季望澄的办法,不再试图从正常角度反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季望澄:“你应该收我的红包。”   黎星川:“……”   他好喜欢给人发钱,这个人他居然爹瘾啊!   黎星川思索三秒:“那按照你的说法,你给的太少了。”   季望澄居然听进去了,认真问:“所以……?”   “首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其次,我外婆也认识你;最后……”黎星川一通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接着狮子大开口,“粗略估计一下,你要给我三千万。”   三千万,三后边跟七个零。   季望澄一脸凝重地打开手机银行,确认余额。   黎星川:“千万要开心、千万要健康、千万要幸福,好!这三千万我收到啦!谢谢你,好心人。”   季望澄:“?”   -   下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欧若瑶被李玄知叫到他们小队的“基地”,行政楼二楼某间办公室。   “有任务需要你配合,长话短说。”李玄知陈述,“接下来一周,组织将不断派来不同的超能力者,试探黎星川能力具体的作用范围与作用效果,这一切务必不能被他发现异常,因此需要你帮忙打掩护,以及试探情报。”   欧若瑶很奇怪:“要瞒着他偷偷进行?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李玄知向她解释了什么叫做“认知类异能力”:“……他必须时刻维持着‘不相信超能力’的状态,否则能力会失效。”   欧若瑶第一次听说这种类型的异能力,露出一副‘学到了’的惊讶表情,说:“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呢?”   单白跟着解释:“目前还在和其他超能力者协调档期,大家都很忙,等确定好具体时间和方案,会下通知的。我们主要负责当气氛组,让他们的突然出现变得合情合理,比如‘部门团建混进来一个部长团的朋友一起玩’,期间如果‘朋友’使用异能力造出一些情况,也要帮忙处理……”   欧若瑶:“演戏!这题我会。”   单白附和:“对,就是演戏!现在我们小组正式改名‘陪闪哥当普通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黎星川是目前已知的‘最强’超能力者,务必慎重对待。”李玄知看向欧若瑶,“还有一些只有你能完成的任务,你有觉悟吗?”   这和尚说话不紧不慢,总给人一种十分正经的感觉。   某种使命感在欧若瑶胸口燃烧起来,她正色道:“你说,我一定努力做。”   李玄知:“据我所知,开学第一周学校各级社团部门例会结束后,都会去吃烧烤、喝酒,团建一下。你们的例会就在明天晚上,是吗?”   欧若瑶:“对。”   李玄知:“组织需要你做的是,在团建时挑起灵异相关话题,趁此机会和黎星川聊天,套出他对‘超自然’的认知与喜恶。”   欧若瑶:“……?”   关于黎星川的档案,记载的内容始终有限,他们能从他的履历中读出他曾经受母亲苛待、过得很难,并因此厌恶怪力乱神之物。   但怪力乱神的界限,还能进一步划分。   在他眼里,穿墙是不可存在的,但小姨力气奇大又是合理的,那么,也许他同样相信某些不合理之物的存在呢?……比如奥特曼和圣诞老人之类的。   摸清界限很重要,必须要有人接近他,了解他的想法。   欧若瑶打死想不到这事能落到自己头上,她每每记起满屏幕的【还给我】就头皮发麻,于是打了个冷战,第一反应是拒绝:“你和单白跟黎星川是室友,套话应该更方便吧,为什么不趁着寝室夜谈的机会直接问呢?”   李玄知:“好问题。”   单白:“因为他现在根本不住在宿舍呢。”   欧若瑶:“他住哪?”   单白:“季望澄家。”   欧若瑶:“…………”   欧若瑶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问:“你们知道季望澄多想弄死我吗?我是嫌活得太久吗?我今年才十九岁啊!”   李玄知解释:“只是趁着团建的氛围,聊天套话,并没有要求你进行进一步的行动。”   欧若瑶:“然后和黎星川说话的时候,因为先眨左眼被季望澄弄死吗?”   李玄知无奈:“只要你不表现出伤害或者想要抢走黎星川的意思,季望澄不会干涉他正常的人际交往。”   欧若瑶:“我不要你觉得,我要季望澄觉得。”   李玄知:“……”   嘴上这么说,欧若瑶深知自己自然不能光拿工资不办事,虽然季望澄警告过她,用的方式还特别吓人,但实际上并没有对她做些什么。她拿捏好分寸,问题不大。   仔细想想,来自五湖四海的组织成员们,还要冒着得罪‘天灾’的风险,在季望澄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试探黎星川的能力界限、同时不能被黎星川本人发现异常。   一经对比,她的个人任务顿时显得没那么困难了。   -   黎星川想到开学就脑仁疼。   他从小到大都有开学恐惧症,就像社畜的周一恐惧症一样,在濒临开学的时候发作,尽管大学轻松许多……大学也并不轻松。   初高中忙得井井有条,目标也明确,大学则是忙得莫名其妙,每天都在跑奇奇怪怪的日程。   同班同学都一个赛一个的能卷,大一就开始积极地做项目、做竞赛,黎星川想要奖学金,自然也不敢落下。   他一烦,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   然后,突然意识到,这是季望澄的床,季望澄的房间。   客卧的床已经换了新的,于情于理,他应该搬回客卧,而不是继续霸占主人的房间。   黎星川霎时间开窍:“……是哦。”   哪怕他们认识那么久,早就能抛开这些条条框框的说法,他自己觉得不介意和人分享一张床,可也该考虑季望澄是怎么想的。   他睡觉毫无规律,12点到4点不等,兴奋劲上来了,凌晨五点都还在看比赛,索性吃完早饭再睡觉。   同居的这十多天,季望澄从来没表现出困倦想熄灯的样子,闪闪几点睡他就几点睡——导致黎星川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和他一样能熬。   如果只是顺从配合他的作息呢?实际上小季是个早睡党呢?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以他对季望澄的了解,哪怕直接问,对方也只会含糊地说“我几点睡都不要紧”。   黎星川思考了半秒钟,觉得不能因为小季迁就自己就可持续性的得寸进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搬回隔壁客卧。   走动几趟,脚步动静吸引了楼下的季望澄。   对方走上台阶,问:“……你在做什么?”   黎星川抱着电脑,没看他,说:“床不是修好了吗,我搬回去。”   季望澄默不作声地走上楼,双手抱肩,侧靠栏杆,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却丝毫没有要搭一把手的意思。   黎星川没注意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兀自整理着衣柜、桌面和被单,心想,他应该回宿舍一趟。   搬来的时候太匆忙,很多东西落在宿舍,但钥匙丢在容城的家里了。   他在房间内,对着门的方向喊了声“季望澄”,说:“你宿舍钥匙借我下。”   毫无应答。   半分钟后,黎星川走到门边,发现刚刚还靠在栏杆边上的人不见了。   “……季望澄?”他又喊了声。   依然无人回应。   往旁边房间瞥一眼,主卧也没有。   再往楼下看,客厅空空荡荡,电视节目没关,主持人叽叽喳喳的。   黎星川十分惊奇,这人躲到哪里去了?走路还完全没声音?   他趿拉着拖鞋,一个个推开房间门,从二楼找到一楼,花了好久,没有发现季望澄的身影。   “奇了怪了。”黎星川纳闷,“……这是去哪里了?走之前也不说一声?”   直到晚上,季望澄还是没有出现,消息也不回。   打电话,一打就听到AI女声在那说抱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黎星川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拉黑了。   他和季望澄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共友,因为这个人压根没有朋友,一旦玩消失,很难通过认识的人去定位。   病急乱投医,他在宿舍群里发了条消息。   -【 李玄知 单白,小季今天回来过吗?】   【单白】:没有哎   【李玄知】:没   【单白】:咋了,你联系不上他?   -【失联几个小时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消息也没回】   【单白】:为啥啊,你们吵架啦   黎星川皱了下眉。   -【没有啊】   -【特别突然,我只是问他借宿舍钥匙,结果他人不见了】   【单白】:……你为啥要借宿舍钥匙,准备搬回来住吗?   【单白】:大House哪里不好吗!你居然还惦记咱们的小破屋!   -【?回来拿点东西】   黎星川回完消息,下楼换鞋,准备在附近找人。   ……如果找不到人就去找个地方吃饭。   如果他养过猫,大概会对“小季突然失踪”有一些概念。   毕竟,猫就是那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生气,接着躲到一个难以发现的犄角旮旯里、任心急如焚的主人怎么呼喊都不出声、睁着一双在黑夜里反光的眼睛冷眼看着主人走来走去找自己、但死活不愿意出现的那种………   ……无法找到贴切形容词的古怪生物。   黎星川绕着别墅区转了一圈,一路溜达到学校后街附近。   他的视线只落在人身上,自然没发现,一条黑影亦步亦趋地辍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游移在身后建筑物的影子中。   黑影本身时不时分裂出几条触手,互相抽打彼此,仿佛在无声争吵“不许看!”、“我的!”、“滚开!”……等黎星川走出一段距离、眼见着要离开视线范围,又暂时放下对彼此的仇恨,重新凝聚成一股,猫猫祟祟地跟上他的脚步。   而季望澄本人,遥遥地坐在玉城电视塔的顶层,俯瞰脚下流动的车群,蚂蚁般的行人。   也借着影子的‘眼睛’,紧随在黎星川身后。   当闪闪离开他、单独去做某些事的时候,他常常这么做,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跟踪行径有哪里不对。   走了一路,黎星川的目光重心从路上的人,渐渐移到街边的饭店牌匾上。   他左顾右盼,实在决定不了吃什么,路过铜火锅店时,被眼疾手快的校队队长喊住。   “喂喂。”队长说,“这不是我们的闪哥吗,吃过了吗?过来吃点呗?”   跟他一桌的,都是校队成员,对着黎星川眉开眼笑,七嘴八舌地邀请他。   “一个假期过去,你小子又变帅了!”   “都碰到了,过来喝点,不喝就不礼貌了啊?”   “在这找谁呢?女朋友吗?是不是有情况了?”   黎星川对他们笑笑:“我找朋友呢,就不和你们一起了,下回再聚。”   校队的兄弟们还想挽留,他便进去和他们聊了几句,一一寒暄过,再走出店门。   没走两步,他看到了季望澄。   对方站在路灯下,碎发将光影裁成起伏的几段,轮廓无可挑剔的精致,白光落在他的发旋和肩膀上,像是积了一层雪。   黎星川有点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下午去哪了?”   季望澄似乎有点不高兴,目光转向火锅店,又转了回来,问:“你不和他们一起?”   “说什么呢。”黎星川疑惑地看着他,走近几步,十分自然地说,“我已经退队了啊,再和他们一起团建,虽然可以,但是没必要?——所以你下午究竟去哪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季望澄忽然沉默,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这条意料之外的消息惊到似的,上下唇瓣被这一烫,瞬间黏在一起,许久没开口。   乍一看是惊喜的,又有些莫名的心虚——这个人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意外出现了颇为复杂的情绪。   这一出乎意料的表现,令黎星川忽然想起来,退队的事,他根本没跟季望澄提。   对方要求了,他在权衡之下也认为退队是合适的选择,顺其自然地把这件事办了,从没想过要借此邀功、或者借此表示“我在意你的想法”……之类的,反倒怕此事给季望澄增添心理负担。   他和季望澄的友情,从来都没有“挟恩图报”这回事。   黎星川坦荡地与他对视。   半晌,季望澄移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问:“……因为我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闪闪要搬走了!他讨厌我!马上我们就要疏远了!(阴暗的爬行)   还是小季:突然发现闪闪好爱我(心花怒放)(偷偷试探) 第30章   黎星川愣了愣。   因为他吗?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如果季望澄不提,他大概会犹豫踌躇很久,哪怕心里觉得训练很占时间,也拖拖拉拉地应付着、下不了退队的决心,直到大二大三随大流自然清退。   可要他直接承认,又哪里怪怪的,开不了这个口。   “……我饿了。”黎星川转移话题,“我们去吃饭吧?”   季望澄盯着他,没有应和,似乎还在等上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眼睛亮且清澈,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瞳孔里,任人阅读。   黎星川想要装傻,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唔”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如果……我说‘是’呢?”   季望澄:“我好高兴。”   黎星川又立刻改口:“……咳、不是!不要多想了!”   季望澄:“我不相信。”   黎星川:“?”   “……不是,那你,那你还问我?”黎星川莫名其妙开始结巴,“有什么好问的,你好无聊。”   季望澄摇头:“这对我很重要。”   黎星川无话可说,呆呆地站在原地,脚底像涂了工业胶水,黏得整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动弹。   风一吹,耳根子开始发烫,应该冻红了。   他可以和罗颂说一千句一万句假惺惺的“爱你兄弟”、“晚上来伺候我”,却在这时像初次面对社交场合那样不知所措,连玩笑都不知道怎么开——理智上,他知道现在应该撞一下季望澄的肩膀,笑骂他一句“你好肉麻”。   在黎星川和不存在的胶水作斗争时,季望澄的神情轻松且愉快,如同期盼礼物的孩子,每次路过店面都会往橱窗内瞥一眼,此刻忽然得偿所愿。   他要的并不多,一颗八宝糖就好;如果现在没有糖,只要闪闪许诺以后会给他,也是足以令人开心的。   他没有想过索取太多,但属于他的,别人也不许碰。   短短几秒钟,黎星川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满地球乱飘,想到中午不冷不热的外卖,想到小学时期和同桌幼稚的争执。   什么都想,唯独不想季望澄。   半晌,他把乱跑的思路拽回来,时间线调整到今天。   结合方才对方的表现,下午的“突然失踪”,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黎星川:“……你不会生气了吧?”   季望澄顿了顿,说:“现在没有。”   黎星川警觉:“那就是之前有咯?”   季望澄:“…………”   黎星川接着问:“为什么呢?”   对方闭口不答。   黎星川耐心等待着他的回应。   从前季望澄比现在更沉默,并非“傲娇嘴硬”,他是天生不喜交流,表情也淡,情绪表达主要靠别人猜。   很多时候,他不高兴了,黎星川也不知道他在气些什么,只能围着他打转,一直烦人;偶尔能凭运气推测出对方灰色心情的成因,大部分时候是直到俩人和好了他也不懂刚才季望澄到底为什么冷脸,辗转反侧的想不通。   友情刚开始的那几年,黎星川一直致力于帮助对方养成“不高兴直说原因”的习惯,倒也不是从“为你好”之类的角度出发,主要是为了他自己不再被为难,猜测这人的想法实在太折磨了。   至于其收效,有一些,但不多。   对方会直接询问“你能不能退出校队?”,也依然可能毫无理由地冷战……总之比刚开始要坦诚许多。   而这次,季望澄似乎也不准备告诉他。   他有些无奈,刚想叹气,却听身后传来校队队长的声音。   “——哎,你杵在门口干嘛呢?”   古怪的沉默氛围顿时被打破了。   队长走出店门,这才看到季望澄,提议道:“吃过了没?要么一起来吃点呗?”   没等黎星川想到合适的拒绝借口,几个前队友蹿出来,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和季望澄,把他们按到位置上,非得拉俩人加入团建局。   校队哥们一个个都是气氛组,季望澄挂在边上当壁花,只有被问话时才会开口,他们倒也不尴尬,该聊聊,该调笑调笑。   “……巧了这不是!”林锦荣问过季望澄的学校,一拍大腿,“我发小也在首都上学呢。他说最近春假,有空可能会来玉城找我玩,到时候有空咱们一起聚聚呗?”   对于这种场面话,黎星川向来欣然应允,反正到时候有没有这回事都不一定。   等到九点多,他带着季望澄提前向几人告别。   喝了些啤酒,再被火锅店里的热气一蒸,有点晕。风经过耳边,隐约间,他听见季望澄说了句什么。   “……闪闪,对不起。”他说。   黎星川没听清,转头疑惑道:“……啊?你刚说什么?”   “……”季望澄并没有和他对视,又问,“…你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黎星川这回听出言下之意了,并未直接正面回应,反而伸手去摸季望澄的头发——对方比他高一截,站着的时候,这样做并不趁手,不过小季同学没有挣扎,甚至十分配合。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跟你最好,行了吧?”   -   今天的突发情况勉强算是解决了。   但季望澄依然像条猫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辍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就是不走。   连黎星川刷牙的时候,都要半靠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星川很无语:“我觉得我应该不会在洗手池里淹死?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季望澄确实直说了:“没想好怎么说。”   黎星川:“你别给我问‘我和校队掉水里你救谁’这种脑瘫问题就行,我真的会揍你哦?”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保大。爱过。银行卡密码是我生日。”   季望澄:“……”   没过多久,黎星川成功通过胡说八道把他撵走了,开始洗澡。   浴室门关上,半分钟后,传来淅沥水声。   季望澄走到大门边,侧过身,往后看了一眼,“嗖!”一段影子离心似箭,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到浴室脚垫上,伪装成一滩灰了吧唧的污渍,时不时溜进门缝扫一眼,又飞快地收回来。   而季望澄换好鞋,推门而出。   他要去见黎梦娇。   -   二月的晚风冰冷,像是钝刀片似的,伴随着呼呼风响,一声一声地刮着人的皮肤。   黎梦娇身影藏在路灯背面,她净身高有174,比许多玉城本地男人要高挑,鞋带一点跟,穿一身风衣款的大衣,更显得身形修长利落。   季望澄忽然出现的时候,她若有所感,往风来的方向看了眼。   他皮肤很白,像是月光慢慢凝成了人形,气质出尘。   只远远的看一眼,谁都不会把这么一个俊美而清冷的少年往“怪物”这个词上联想。   等对方靠近,黎梦娇递给他一份档案袋。   “我们准备进一步试探黎星川的能力,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她言简意赅地说,“具体方案和人选,会在执行之前知会你,如果你认为不合适,可以协调修改或者取消。我建议你在看过方案后再谨慎做出决定,了解他的能力,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能达成共识……”   用一种AI般毫无感情的语气汇报完,她长吸一口气。   “……以上,是我需要向你协调沟通的工作内容。”   “接下来,我想跟你聊些关于闪闪的问题……以黎梦娇的身份。”   季望澄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从表情来看,显然没往心上去。   听到最后一句,才掀起眼皮,递给她一个勉强称得上“关注”意味的眼神。   黎梦娇说:“你一直都知道闪闪的能力,并且在刻意维护吧?”   季望澄:“嗯。”   黎梦娇:“从什么时候开始?”   季望澄:“很久之前。”   黎梦娇:“你对他的能力怎么看呢?”   “……”季望澄轻轻歪头,仿佛听不懂她在问什么,半晌,才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题,“什么,怎么看?”   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闪闪恰好拥有能够制约他的能力,这不是很正常吗?   如此顺理成章的情况,需要发表什么看法吗?   黎梦娇知道和这种人说话不该弯弯绕绕,于是直截了当道:“你会因此忌惮他吗?会因此告诉他超能真相,想要让他失去能力,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吗?”   她心里其实有答案。   那段“卡墙”的监控,她看到了,是季望澄随手给两人收拾了残局,让原本怪异的事情看似合理起来。   不过,她仍想听听对方对这一切的看法。   季望澄眉心微皱,率先否认了她的说法:“首先,闪闪本来就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超能力者;其次,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不会扰乱他的生活秩序。他现在很开心。”   黎梦娇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沉吟道:“……这么说的话也没错,你清楚他能力的成因、觉醒时间、具体生效条件和范围吗?”   “不清楚。”季望澄语气淡淡的,“那重要吗?”   他没说谎,到目前为止,从没有人给他科普过超能力的常见成因,毕竟他自觉醒那一刻起便是以灾难等级命名的超能力者——就像没有人会去给国际知名数学家讲一元一次方程的解法,实属不自量力。   黎梦娇一哽:“你不好奇吗?为什么闪闪会突然拥有超能力?”   “不好奇。”季望澄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废物都能拥有超能力,为什么他不能有?”   “……?”黎梦娇觉得他在内涵自己,大概率不是错觉,“但……”   “闪闪一直都很厉害。”   他的语调依然无波无澜,像是水凝成了冰,既清浅,又带着不加掩饰、明晃晃的刺人意味,“别人也配和他相提并论吗?”   仅是拥有了一点与众不同的能力就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党同伐异,自觉高人一等,自封和平秩序的“守护者”。   既弱小,又好笑。   你们也配和他相提并论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10级闪推,毒唯,勿登月碰瓷我蒸煮,否则GG警告 第31章   黎梦娇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倒也不生气,她从没有因为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而看不起别人,可整个超能力群体,确实有很多这样的人,因为处于群体中而顺带被贴上这么一个标签,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接着,她试探着询问了几个有可能会让季望澄发怒的问题。   黎梦娇:“你想让黎淑惠怎么样?”   季望澄:“我要她死,闪闪不同意,所以先这样。”   半死不活的,每一天都活在噩梦中,一次次受折磨,一次次死亡,再重生。   黎梦娇:“你恨她吗?”   季望澄重复:“我要她死。”   黎梦娇:“如果闪闪毕业之后去外地工作,或者搬家,离你很远呢?”   季望澄:“没关系,我会追上去的。”   黎梦娇:“你不能接受没有他的生活吗?”   季望澄:“不能。”   季望澄一一答了,情绪稳定,像个智能问答机器人,无论对方询问什么,他都会从自己的大脑中找出一个最直接最匹配的答案回复。   十分诚实,没有任何撒谎的迹象。   黎梦娇咋舌。   她早就从阎哥那里听说“天灾从不说谎”,大部分时候略过问题、懒得回答,而他说出口的,必然是真话。   “谎言”这种技能,不谈它的道德属性,从结果来看,谎言是为了满足个人目的施展的手段。   季望澄不需要用那么曲折迂回的办法。   他不喜欢什么就直接毁掉,喜欢什么就抢过来,抬一下手指就能让成千上万人遭殃,挡他路的一定会被碾成齑粉。   有这样的力量,他不屑使用任何言语上的技巧,浪费时间精力。   但季望澄也是骗过人的。   他对黎星川说过谎,这个谎言贯穿他们的幼年与大半懵懂的青春期,将近十年,到现在都没停下。   而他说谎的目的,却并不为自己,是为了维护黎星川平凡而幸福的日常生活。   这让黎梦娇心情复杂。   “天灾”的恶名如雷贯耳,哪怕再多人告诉她,“天灾”有多么重视他那位普通人朋友,她依然先入为主地站到反对的立场,认为黎星川是被他欺瞒的可怜小孩,即无辜,又倒霉。   如果她有更加高等的能力,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两人被绑定。   可真正接近之后,她发现情况完全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季望澄,甚至比她这个血缘意义上的家人更怕黎星川受到伤害。   与此同时,这些年来,他为他做的也比她更多,小心翼翼到一种令人讶然的地步。   黎梦娇自知没有立场去质疑他的对待这段关系的真心,她担心的,是未来。   黎梦娇问:“你觉得你和闪闪是什么关系呢?”   季望澄想了想:“他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好,在这种关键问题上也很“听话”。   黎梦娇知道,此时季望澄愿意站在这里和她谈话,只因为她是闪闪的家人,念及此,他愿意把少得可怜的一点耐心施舍给闪闪尊重亲近的长辈。   她说:“如果,我是说,假设有那么一种情况,闪闪谈恋爱了,你想过吗?”她打了个补丁,“他的恋情并非由任何人设计,是在某天自由发生的。”   季望澄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像是一只原本正懒洋洋小憩的雪豹,忽然进入了警觉状态。   “……我想过。”他说,“也有应对的办法。”   黎梦娇:“你会怎么办?”   季望澄忽然说:“你认为‘人类’是地球的主宰吗?”   这问题转得毫无章法,一下就从恋爱层面拉到了人类学,黎梦娇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只听对方兀自说下去。   ‘人’总认为独有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是整个族群引以为傲的标志,由此能一时成为星球‘霸主’。   “人们常常以为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季望澄平静地叙述道,“他们当然可以做出选择,但选择的范畴,早就被无形的条条框框界定。”   因此,他最后的回答是:“我当然尊重闪闪的选择,他是自由的。”   他是自由的,相对自由。   当这个“选择”范畴,在天灾之力的干涉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所看到的,便是季望澄希望他看到的;他能选择的,就是季望澄为他准备好的。   黎梦娇听懂了,并在这瞬间头皮发麻。   这个疯子。   她联想到所谓的“末世”,心想,如果是季望澄,完全做得出“因为闪闪恋爱了就毁灭世界,从而逼他回到自己身边”这种决策,并在判定其可行性之后立刻执行。   生活拮据的人,很难理解那些富豪一掷千金的行为,买双奢牌印花的木筷子十万块,轻易地浪费掉贫困家庭几年的生活费用。可对于富豪来说,这一行为尽是说明他们看上一双筷子,喜欢,想买,于是买下。   季望澄就是绝对力量领域的“富豪”,他毁灭世界,只是因为他恰好有这种力量,而这么做可以挽回闪闪,在这个过程中,其他人的悲恸,又关他什么事?   黎梦娇劝不了他。   她沉默许久,也说了句与问题似乎并不相关的话:“……如果所有人没有超能力就好了。”   没有出人意料的异能效果,没有难以想象的惊险刺激。   也没有翻天覆地的危险。   工作这么多年,希望世界上没有任何超能力者,反倒成为她最朴实简单的心愿。   季望澄:“为什么?”   黎梦娇:“你不这样认为吗?”   季望澄:“不。”   “你不用处心积虑地瞒着他。”黎梦娇想到自己,有些心累,“也不需要担心他会发现,或者他会因你遭遇危险。”   季望澄冷声道:“所以我就该看他被黎淑惠欺负吗?”   就像从前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所做的那样?   看着闪闪任人欺凌,既生气又害怕,却无能为力,淌着眼泪小声喊他的名字吗?   只有成为“天灾”,是他最不后悔的事。   黎梦娇想到这件事,自责且心虚,语气也不知不觉弱了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在这方面,我是失责的。”   “你当然失责。”季望澄话锋一转,“你给黎淑惠送过月饼。”   黎梦娇原本心情沉重,突然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两件事怎么能联系到一起,承认道:“是,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虽然不和黎淑惠见面,但礼数上做的周全,逢年过节该给的礼物还是会买双份,托外婆转交,其中自然也包括月饼。   自工作起,黎梦娇的收入就一直是普通白领难以望其项背的水平,在消费上自然也不吝啬,要买就买高档的。   她给黎淑惠送的月饼,在十年前就要六百多块钱一盒,盒子做的足够精致漂亮,一盒只有六只。   就像全聚德之于北京烤鸭,这个牌子在月饼中同样享有盛名,档次够高,至于好不好吃,则见智见仁。   黎淑惠对黎星川吝啬,对自己一点都不含糊,收到就拆开吃了,嫌腻,吃了几个就丢到一边。   黎星川像只谨慎的小仓鼠,偷偷摸摸观察了几天,发现她确实把昂贵月饼忘在脑后,把剩下四个揣进兜里,带给季望澄。   他跟季望澄绘声绘色描述了自己的偷运经历,分给他两个,又问:“你吃过吗?”   季望澄说没有。   别人送了很多盒,就放在厨房储物间内,但他确实没尝过,这么说,也不算说谎。   那个下午,他们一人吃了两个月饼,很甜,确实不好吃。   不过他像对待八宝糖那样,十分珍惜地吃完了,在那之后,却觉得很难过。   后来回忆起来,季望澄只觉得遗憾。   如果他早一点杀死另一个废物,从这具身体中醒来,闪闪不用受那样的委屈。   哪怕代价是欺骗他,是永远不能说真话,但没关系。   一年两年,是谎言。   十年二十年,深信一辈子的东西,就是真相。   -   季望澄推门而入的时候,黎星川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走路没声啊?”他说,“我还以为你睡觉了呢。”   桌上摆着空掉的pizza盒。   季望澄:“你吃宵夜了?”   黎星川:“是啊,早知道给你留点了。”   接着,他讲了自己曲折离奇的拿外卖经历,外卖小哥对这片区域不熟悉,明明是自己送错两次还死不承认,认定是他拿了外卖还要为难自己,双方互相扯皮,足足拖了半个多小时。   季望澄听着,适时给出一些回应,让他十分气愤地说完了这件事。   “我想给他个差评,太有病了。”黎星川愤愤地说,“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半夜挣辛苦钱不容易。”   他说的这些,季望澄都知道。   那团假装自己是吸水垫污渍的黑影,一直紧紧黏在他的身边,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将一切举动收进眼底,传给不远处的季望澄。   它共享了一部分宿主的习惯和情绪,看到讨人厌的外卖小哥气闪闪,第一反应是弄死他,不过努力忍住了。   它看到闪闪打开外卖软件,想给差评,连差评理由都写好了,最后关头自言自语一句句“算了”,没有发送。   【闪闪!不生气!不生气!】   【闪闪!可爱!】   ……由于情绪激动,它忽然分裂成了两半,同时产生了两道意识。   分裂成功的瞬间,影子们就成为了敌人。   【闪闪!我的!】   【我的!不许碰!】   【滚开!我的!】   【是我的!】   ……然后又分裂出了四条影触手。   就这样,以一种指数爆炸的方式不断进行着分裂,毕竟目前的情况很安定,它们有充裕的时间一决高下。   接着,黎星川一边吃外卖一边看电视,没注意到身后有好多块黑泥史莱姆疯狂互殴。   每一条黑影都是季望澄的一部分,拥有相对独立的意识,当情绪激动时便容易分裂,因此在无需统一作战的情况下,它们会像真正的仇敌那样,相互嫉妒、相互攻击,杀死彼此,以图独占闪闪。   不过此刻,季望澄把它们召集回来,它们变回了他。   他坐到黎星川身边。   “明天要上课。”季望澄说,“怎么还不睡觉?”   -   凌晨五点,女生宿舍,阳台。   “蛋白!你知不知道今天要上课啊!”   欧若瑶穿着睡衣,压低声音讲电话,然而依然十分抓狂,“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你礼貌吗?现在才五点钟!我今天晚上还有部门团建要去套黎星川的话!睡不好哪有状态!”   单白:“大小姐,这不是有任务吗?”   欧若瑶:“你说。”   “哎,就刚才,有个超能力者突然过来,非说要见黎星川一面,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厉害。”单白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烦,“……他呢,嗯,反正就插队了。”   欧若瑶:“是那个首都的吗?在玉大有个同学正好和黎星川朋友的那个?他不是计划这周末过来吗?”   单白:“不是,说了是突然来的,这位……挺麻烦,反正你和他打打配合,部门团建把他带过去吧,说是你弟弟之类的,反正团建带家属和好朋友很常见嘛。”   欧若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过为什么要这个点打电话给我,你就不能白天再说吗。”   单白说:“你得知道,这位成员能力和年龄都很合适,本来就是测试计划的人选之一,他听说自己的轮次排在很后面,心里不爽,想会会黎星川,看他是不是有传言中那么厉害。于是执意插队,把自己的轮次换到前面来。”   “根据档期调换轮次,确实可以……但这要一级级打申请走流程的吧?有这么快吗?”   “他是个新人,刚加入组织。”   “新人有特权吗?”   “好问题,是这么回事儿。新人没有特权,可新人有个好爸爸呀!”   “……”   “他爹姓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黄老贼……黄老他还特意给阎哥打了个电话‘道歉’,说自己儿子冲动,希望他能‘教训’这臭小子。”   欧若瑶好像有点懂了:“所以呢?”   单白:“他马上要到了,来玉城南站为你的今日搭档接风吧,加油,特种兵!”   欧若瑶:“…………”   欧若瑶十分麻木,很想一走了之,然而她看了眼自己的工资短信,觉得也不是不能撑一下,遂把自己一通收拾,打车赶到玉城南站。   南站北出口,她远远看到了一个十分骚包的身影。   男生脚蹬切尔西,穿一身铆钉皮衣,晨光熹微中顶着一头绿到她发慌的头毛,墨镜架在鼻梁上,脑袋仰得和水鸭一样,仿佛在用肢体语言说“谁能与我一战?”。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孤独求败”。   欧若瑶:“。”   不愧是新人,狂的不成样子,一看就没挨过来自天灾的毒打。   作者有话说:   小季一情绪波动就会分裂,每条触手都是吃醋的发疯小猫,想不到吧( 第32章   见到此人的一瞬间,欧若瑶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对照单白发来的信息,左顾右盼,希望能再找到一个类似穿着的人,然而在她试图做梦的时候,那头绿毛也注意到了她。   对方一挑眉,大摇大摆地朝她走过来。   “黄绍辉。”他报上自己的名字,“今天是什么安排?”   欧若瑶心想你把我当秘书吗还问我什么安排,能想到插队居然还想不到具体计划?   “赶路辛苦了,你先休息下。”她公事公办地说,“团建时间定在例会结束以后,一般要九点半,下午我来找你对一下细节,你的身份是我的……”   欧若瑶又打量了一下这位黄太子的装束,突然卡壳。   黄太子应该年龄很小,虽然穿得像个二十多岁的摇子,也把头上那玩意染成了绿色,脸部皮肉和五官的状态却骗不了人,看着和单白差不多。单白是初中生伪装大学生,他就是初中生装失业精神小伙。   黄绍辉问:“是什么?”   欧若瑶:“呃……表弟怎么样?你应该比我小。”   黄绍辉一听到“弟”这个词就炸,嚷嚷道:“不行,凭什么,我才不是弟弟,不如伪装成男女朋友好了!”   欧若瑶:“…………”   她能怎么办?   如果告诉部员这是她的弟弟,他们会怀疑她的家教有问题;   如果告诉部员这是她的男友,他们会认为她的脑子有问题。   相较之下,后者的攻击性更强一点。   “我觉得不好。”欧若瑶说,“如果伪装成男女朋友,他们会很八卦,还要编我们是怎么认识、为什么会在一起,以后还得演一出‘分手’。”   黄绍辉皱眉:“这个串好词不就行了?反正我不当弟弟。”   欧若瑶:“……”   黄绍辉注意到她流露出些许抗拒的表情,皱了皱眉,不屑地说:“你不会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吧,你长得是还行,但我不喜欢比自己老的,放心好了,我又不会趁机占你便宜。”   欧若瑶扯了扯嘴角。   ……傻X普信男,爬。   欧若瑶果断开口造自己的谣:“主要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比你高比你帅,你要是过去,我只能向她们介绍你是我的小三,这样可以吗?你同意吗?”   黄绍辉一脸便秘的表情:“???”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反驳“比你高比你帅”还是“小三”,梗了两秒,嚷嚷道:“……那你早说啊?有病!”   -   半小时后,欧若瑶受不了了。   黄公子嫌弃这嫌弃那,玉城南站附近的住处被他嫌弃了个遍,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下。   见对方拿房卡上楼,欧若瑶终于忍不住打通了单白的电话。   欧若瑶:“不是,这个黄什么的到底为什么这么狂啊?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伺候不了。”   单白:“他是这样的,就是脾气傻逼点,傲慢点,人不算坏,任务该配合的也配合。你熬过这两天就好了。”   欧若瑶:“我有预感,我和他绝对有一个熬不过今天。”   单白委婉地劝说道:“这是工作,你再看一眼工资条。”   欧若瑶确实看了眼工资条:“嗯……”   “阎哥说,最开始的时候,组织成员的工资没比交警高哪去。”单白说,“后来大家受不了了,要求提高待遇,黄老擅长对上活动关系,出了不少力,后来基础工资调高了,奖金也嗖嗖的坐火箭上升。”   欧若瑶瞬间平复心情,决定短暂地尊重一下人民币。   起码在“身份”的决策上,她成功占到上风,一举收下一个并不想要的便宜弟弟。   玉大是她的主场,无论怎么样先忽悠,还怕黄公子不配合吗?   欧若瑶绞尽脑汁地编写着表弟的人设,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黄绍辉惊讶反问:“你不知道?”   欧若瑶:“不知道。”   “那看来,你应该挺边缘的吧?要么就是新人?”黄绍辉放下玻璃杯,双手交叠,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得意笑容,“我的超能力是‘定向拟态’,具有随机性。”   他选好一个拟态的方向,比如草木,那么他会成为任意一种树或者花草;如果是动物,则可能变成狮子或老虎。   具体变作什么,并不能由他本人决定,就像选定一个卡池类型,然后抽卡,无法保证必然抽出SSR。   能力效果不稳定,所以在测试中的优先级靠后。   黄绍辉打个响指:“给你演示一下吧。”   下一秒,他变成一头黑豹,跃上茶几,向她亮出森然的牙齿!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欧若瑶第一反应是害怕,瞳孔皱缩,“啊!”得惊叫一声,踉跄着往后退几步,手中的夹板应声落地。   她吓得牙齿咯咯发抖,而黑豹变回了人,黄绍辉笑得前俯后仰,丝毫没有歉疚的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胆子好小,胆子这么小搞什么啊……”   欧若瑶惊疑不定,既觉屈辱,又止不住的恼怒。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了好几遍“会有季望澄教他做人”,捡起掉到地上的夹板,努力平复心情。   对方反问:“你的能力呢?”   欧若瑶抿唇,预感到自己说出来可能会被对方讥讽,接着方才的话题讲下去:“如果别人问起你……”   “哦,是那种辅助类的能力?”黄绍辉满不在乎地说,“行吧,那你就好好辅佐我吧。”   接着,他继续陈述道:“我看过关于黎星川的任务报告,老实说,我觉得他的‘无效化’主要是针对那些能量强度比较弱的超能力者,当能量强度突破一定阈值,他肯定毫无办法了吧?”   欧若瑶:“…………”   她原本相当不爽,见到对方自负到这个地步,反倒生出一种怜悯,毕竟,人不会和弱智计较。   “你对‘天灾’的了解有多少?”她问。   黄绍辉想了想:“不怎么了解,大概知道他是人形核弹,走到哪里,厄运就跟着到哪里。”   ……她明白了。   这是个半桶水晃荡的二愣子。   如果权限不够高,在翻阅关于黎星川的个人调研报告时,没办法看到关于季望澄的内容。   黄绍辉看不见,所以压根想不到黎星川现在已经拥有了反制天灾的能力,满心认为对方的能力还处于初步探索阶段,而他要趁此会会对方,证明自己更强。   在黄公子的意识中,这是一次1VS1的公平竞技,优势在他。   事实上,他但凡有一些经验,就不会把这件事想得那么简单。   ……上帝是公平的,给了黄公子一个好爹,却没有给他脑子。   -   黎星川准时出席了文艺部的例会。   他到的时候,人只来了七八个,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聊天,大概就是明星和八卦之类的,时不时爆出一句“太准了”、“比陶白白还准!”……之类没头没尾的感叹。   副部长忽然问他:“黎星川,你是哪个星座的啊?”   黎星川:“不知道啊,我不信这个。”   副部长:“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黎星川:“妈妈生的。”   几个女生笑了:“你一点都不配合!”   黎星川也笑:“不好意思啊,我们臭直男是这样的。”   人渐渐来齐了。   会议主要内容是新学期前几个月的文艺活动安排,大致分配一下工作。   新学期的第一次见面,气氛很火热,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分享零食和趣事,以及等下去哪里团建。   欧若瑶和部长有说有笑,余光一直悄悄关注着黎星川,忐忑且紧张。   她觉得黎星川作为这个局中唯一受骗的人,很可怜,也因自己是欺骗他的人之一而感到内疚。   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所有人都在骗他,他的室友是装作大学生的卧底,他最好的朋友是掌握着可怕力量的终极怪物,他却一无所知。   在组织中,超能力者之间也形成了某种无言的等级划分,力量越是强大的,越受崇敬,越是普通无用的,则越被边缘化。像黄公子这种有点能力就用鼻孔看人的家伙,只多不少。   欧若瑶想,黎星川是不一样的。   初中时,她真正注意到这个男生,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   周末,她和黎星川在同一班公交车上偶遇。他戴着一副有线耳机,耳机线荡过白皙的脖颈,衣料薄,背部肩胛骨撑起两道弧线,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少年意气。   对方起身,给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让了座。   这没什么,她也会这么办。   她比黎星川早几站下车,她坐在后排,走下台阶时,却忽然注意到,黎星川就站在婴儿车的边上,单手攥吊环,目视窗外,脚尖却稳稳地抵着车轮。   大约是考虑到公交行驶时颠簸,防止婴儿车左摇右晃。   这一无比寻常的琐碎片段,欧若瑶莫名记了很久。后来她遇到的超能力者多自诩“秩序的保卫者”,可有些事,没有超能力的人,远比他们做得更好。   ……话说回来,黎星川目前也是一名超能力者,且强到一种BUG的地步,只是他不知道。   不过,他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认为这是多么值得夸耀的功绩吧。   欧若瑶悄悄向他说了声“对不起”,又在心里把计划过了一通。   等会儿团建,她设计了海龟汤和灵异故事的环节,趁着恐怖和灵异的氛围,她要把黎星川关于玄学的认知摸个大概……   以及,把“弟弟”黄公子带过来当气氛组,顺带让黎星川随手打击一下姓黄的傻子,免得黄公子觉得天晴了雨停了对抗天灾他行了,真去傻乎乎地给季望澄送人头。   例会走向尾声,大家热热闹闹地聊天,坐在中排第艾子煜拿出一盒生巧,和所有部员分享。   黎星川注意到生巧盒子上的LOGO,觉得眼熟,问:“能给我看下吗?”   艾子煜欣然点头,递过去,说:“这个生巧热量很低的。”   黎星川:“不是,牌子好眼熟。”他盯着那个LOGO,喃喃自语,“好像在哪里见过……”   艾子煜想了想:“唔,你是不是吃过他家的月饼?他家月饼很有名的。”   “啊,对。”黎星川恍然大悟,“是月饼。”   这个牌子的月饼很贵,礼盒精美无比,精致到每一道雕花,像是买盒子送了六个饼。   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宣传,让黎星川对它的口味产生了深深的好奇,这种好奇没由来,十分抓心挠肺。   有人送了黎淑惠一盒,她不爱吃,他把剩下的都拿走了,和季望澄分享了他的战利品,一人一半。   当时记得挺好吃的,就是有点甜,不像月饼,更像甜点。   没过多久,他再去季望澄家里玩,发现茶几上堆了十来个这个牌子的月饼礼盒。   季望澄说别人送的,不值钱,让他随便拿。   黎星川没跟他客气,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过度摄入之后,又突然觉得这齁甜的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也就不爱吃了——季望澄总会干这种毫无道理的事,他一旦表现出缺少某样东西的迹象,对方偏要几十倍地补上,直到他腻味为止。   都说童年有缺憾的人,长大会做出报复性的补偿行为,吃不饱饭的会更容易暴饮暴食,曾经贫困后来发达的会更加热爱消费;成为大人之后,他们想法设法地补偿曾经那个求而不得的孩子。   黎星川的童年完全称不上轻松快乐,但现在回忆起来,他似乎什么都缺,也什么都不缺。   作者有话说:   闪闪在宇宙中乱逛,发现一个星球   闪闪:真好看,拍张照回去给小季看   小季(冷酷)(发动侵略):现在这里改名叫闪闪星球。 第33章   文艺部每个学期集体团建三次。   一般是学期初和学期末,以及一次学生会的全体团建。每周例会结束以后会有烧烤局之类的,但那些,黎星川一般不出席。   欧若瑶瞅准了这次机会。   今天的团建地点是学校附近的KTV特大包,例会结束后,十来个人浩浩汤汤地杀向马路。   女生们手挽着手,笑嘻嘻地互相调侃。   “怎么不把‘小周’叫过来?”   “你吃瓜太迟了,‘小周’已经是她的过去式了,现在新的是……”   “没有没有!”   “害羞什么,叫出来玩,姐妹们替你把关。”   “你怎么不叫?把你朋友圈那些帅哥都喊过来呀!这个局阴阳失衡,靠你了!”   “帅的都有主了,而且没一个比黎星川帅啊,别光看外面的野草,咱们家草才是最水灵的那根好不好?”   “我突然想起来。”部长拍了下欧若瑶的手背,“瑶瑶的表弟也不错啊。”   欧若瑶感激地看了部长一眼。   太会送助攻了!   她今天可以发了张与黄公子的合照,仅文艺部可见,配文:【臭弟弟好久不见】,等部长留言揶揄时,解释说这是她的表弟,又在今晚闲聊时再度提起这位“表弟”。   果然,部长一提,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表弟”身上,开玩笑让欧若瑶把弟弟拉过来一起玩。   欧若瑶:“他今天确实有空,那我问问?”   部长:“好呀好呀。”   “先问一下他有女朋友吗?”   “……人家弟弟哎!应该是未成年吧?你别太过分哦?”   文艺部一个比一个爱热闹,不怕生人,只怕没人。欧若瑶在大家的“要求”下,笑吟吟地给黄公子打电话,邀请对方出席。   -   10点05分,K99包厢。   黄绍辉推门而入,对着在场所有人露出笑容:“哈喽?”   “HI~!”、“你好啊!”……文艺部的成员们对于这位新来的“弟弟”很热情。   KTV的沙发座呈C字型,一半坐着男生,另一半坐着女生,泾渭分明。   欧若瑶给黄绍辉预留的位置,就在正中间,他一坐下,左手边便是黎星川,右手边则是欧若瑶,近水楼台,非常适合套话。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番黎星川。   脸长得还行,身高也还行,是女生会喜欢的小白脸。   衣服质料普通,商场几百块钱的货色。   某运动品牌的板鞋,不贵。   有一定的训练痕迹,身体素质应该不错。   黄绍辉兴致缺缺,凭借这一眼,他想象出了黎星川的过去。   玉城本地人,家庭条件中上,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脾气温和,初高中开始一直是“班草”之类的角色,受异性欢迎,谈过几段恋爱,胸无大志,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有个身为‘天灾’的好朋友,以及,拥有“无效化”的能力。   ……说实话,“无效化”也挺无趣的。   黄绍辉漫不经心地想。   他今年17岁,正处于最狂妄的年纪,恰好拥有非比常人的能力,自认天之骄子。   大部分人都过着一眼看得到未来的无聊生活,但他不一样,他拥有这样的能力,必然是要做出一番不凡的事业的,比如让“深渊”全体落入法网,进一步来说就是打败“天灾”,消除整个组织的心头大患。   上一首歌最后一段旋律结束,屏幕上跳出《爱要坦荡荡》,前奏响起。   所有人起哄:“黎星川!黎星川!”   这首并不是黎星川自己点的,他一直靠着沙发吃水果,此时忽然被CUE到,有些哭笑不得。   大家赶鸭子上架,把他撵到立麦边上,迫使他展示才艺。   “过去我不想谈,有缺憾也无妨……”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   黄绍辉不得不承认小白脸唱歌有两把刷子。   等黎星川唱完,全场的目光都追着他走,黄绍辉拿过啤酒瓶,为他斟满,也给自己倒上。   他举杯:“哥,唱得太好了!”   黄绍辉的计划很自然,先敬他一杯,接下来就着唱歌的问题吹一通彩虹屁,再和他玩骰子,拼酒量,喝到微醺的时候人会放下戒备,套话理所当然,接下来再……   黎星川:“你是未成年吧?”   黄绍辉:“?”   黎星川拿走了他手中的玻璃杯:“未成年不能喝酒。”   其他人附和:“就是就是!弟弟去小孩那桌!”   黄绍辉:“……啊?等一下……”   是这个发展吗?   黎星川递给他一瓶北冰洋:“喝这个吧。”   黄绍辉:“……”   黄绍辉愤恨极了,屈辱接过北冰洋。   唱了快一个小时,大家开始玩海龟汤。   海龟汤的规则,给出事情的起因和结果,即‘汤面’。   所有人问问题,出题者回答“是”、“不是”、“与本题无关”,大家拼凑起一个‘汤底’。   副部长金芮是海龟汤高手,包厢内的灯全部熄灭,本在播放的流行歌曲换成了恐怖片的音乐。   “我是一个高中生,叔叔告诉我妈妈生病了,请我吃饭,安慰我。第二天,我嫁人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试图还原这件事的经过。   “‘我’是真的高中生吗?”   “是。”   “叔叔,是小破站的那位叔叔吗?你所热爱的……”   “……与本题无关。”   众人顿时一阵爆笑,半分钟后,才回归问答状态。   “‘我’嫁人是自愿的吗?”   “不是。”   “叔叔请我吃的是真的‘饭’吗?   “是。”   “叔叔安慰‘我’是假的,他另有目的,心怀鬼胎。”   “是!”   “叔叔对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是。”   “‘饭’里加了东西?”   “是。”   “妈妈没有真的生病?”   “是。”   “叔叔是否侵犯了‘我’?”   “不是。”   “我嫁的人是叔叔吗?”   “不是。”   女孩们面面相觑,诡异的背景乐环绕在耳边,令人头皮发麻。   黎星川突然开口:“‘我’……还活着吗?”   “——不是!”   副部长骤然提高了声音。   黄绍辉:“卧槽!!”   在座的各位都玩过海龟汤,惊悚归惊悚,没有太过害怕,于是黄绍辉那一声过激的国骂便显得尤为瞩目。   大家善意地哄笑,黄绍辉又气又丢人。   这道汤的汤底是,“我被”叔叔用母亲的病情骗走,饭里下了药,“我”被杀死,尸体被他卖给另一个死去的男生家里,用作配阴婚。   接下来轮到欧若瑶出题,她精心准备了一个灵异向的汤,可以借此延伸话题套黎星川的想法。   然而,游戏没有继续下去。   部长为了照顾表弟,提议玩点轻松的,比如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   黄绍辉:“……咳,我没关系,我不怕,就是刚刚一惊一乍的有点没反应过来……”   黎星川十分善解人意,温和地说:“哈哈,是我害怕,我想玩别的。”   黄绍辉:“…………”   好气,又被看不起了!!   精心准备瞬间泡汤的欧若瑶:“……”   做好的计划突然报废,猪队友能不能滚啊!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黄绍辉是因为丢脸,欧若瑶是因为无语。   当黎星川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黄绍辉若无其事地跟上了。   包厢里人多,以防万一,他不能随便动用能力。   这运气不错,盥洗台前只有两个人。   水龙头感应出水,黄绍辉趁此瞬间瞬间发动了能力!   ……没有奏效。   使用能力时,他能感觉到一股能量自心脏向四肢扩散,但在黎星川身边,对方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能量催动的瞬间就被摁下了。   像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人心慌。   他惊异地盯着黎星川,心想,这真是一个行走的……BUG啊。   这无疑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接下来,黄绍辉不停地围着黎星川找话题,技巧十分生硬。   去完洗手间之后,座位顺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黄绍辉和黎星川中间隔了个人——艾子煜。   但他隔着人还要喋喋不休地叭叭。   黄绍辉:“你很特殊,你有没有这么觉得?”   黎星川看了眼他绿得像雨滴落在青青草地的头毛,回答:“……不,还是你更特殊。”   黄绍辉滔滔不绝:“你自己不认为吗?你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   黎星川尬住:“呃、那,谢谢你?”   黄绍辉:“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欧若瑶:“……”   这头猪在干嘛!!   连中间的艾子煜都看不下去了,轻轻肘了黄绍辉一下,借着包厢内歌声的掩映,悄声说:“……黎星川很明显是直男,这样不好吧?”   黄绍辉迷惑:“?”   见对方似乎不准备收手,艾子煜委婉地提醒道:“瑶瑶和他关系挺好的,万一尴尬呢?”   黄绍辉没听懂:“啊?”   什么玩意?   还没反应过来,欧若瑶又迅速地踩他一脚,飞了个眼刀过去,示意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黄绍辉恼怒,小声说:“别踩我的切尔西!”   欧若瑶痛苦极了,狠狠闭眼。   大概是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走运,在接下来的真心话大冒险中,黎星川屡屡成为中枪的那一位。   他抽到的第二张真心话问题,是:【如果你能拥有一样超能力,你希望是什么?】   读完题,大家揶揄。   “要出道当大明星?”   “当然是要无限钞能力啦!”   黎星川想了想:“这个很难回答,我不想要超能力。”   欧若瑶毫不意外,不愧是唯物主义战神,唯一的“无效化”拥有者。   而黄绍辉被他狠狠装到了,咬牙切齿地想继“悔创阿里杰克马”之后这小子来个“不想超神黎星川”,明明具备了反制所有超能力者的力量,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说自己不想要超能力,真有够凡尔赛的!呸!   他像是被刺痛了似的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要?”   黎星川坦荡道:“超能力也没用啊。”   黄绍辉跟他杠上了:“哪里没有用?如果你能有无限的钱,那你岂不是能过得很潇洒?如果你能有巨大的力量,那不就能统治世界?这还没用吗?”   “如果有无限的钱,欲望肯定更上一层楼,心想‘如果我还有别的超能力就好了’,贪心没有穷尽,所以一开始就不要有比较好。”   黎星川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噗,至于统治世界嘛?……嗯……比起这个,我更想有怪物出现,这样就能保护世界,当英雄更酷一点。”   “对啊!”黄绍辉拍大腿,义正词严,“你这本质上不就是渴望超能力吗?”   ——凡尔赛什么?别装了!有谁能不想要超能力!   黎星川:“……”   他不懂欧若瑶的表弟为何如此较真,诚恳地说:“那是我五岁的愿望,现在我不当超人很多年了。”   黄绍辉听出他言语中的调侃之意,气的牙痒痒。   中间又过了几轮,等再轮到黎星川的时候,他选了大冒险。   卡面:【给手机通讯记录最新一条的联系人打电话,问他‘今晚有空吗?’】   “哇哦——”、“有趣起来了!”、“是谁是谁?”。   大家发出了搞事情的声音。   黎星川打开,最新一条是下午5点钟的外卖送餐小哥。   副部长眼睛很尖,果断造谣:“那就顺延一个!下面那个‘小季’是谁?是不是有情况的对象啊?”   欧若瑶心肺骤停:“……”   黎星川无奈:“是男的,我朋友。”   副部长:“是男的岂不是更好?”   黎星川:“?”   “你不打,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男的?”   “就是就是!”   “嗯?男的?单身吗?帅不帅?能不能把他叫来?今天我八十大寿!”   欧若瑶也要和黄绍辉一样自闭了,她几乎想拿个喇叭在所有人耳边大喊:“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啊!这样下去是真的会死人的!”……然而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黎星川答应了,果断拨通了季望澄的电话。   “喂?”他语气轻松,“小季同学,今晚有没有空啊?”   正在播放的音乐暂停,大家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聚精会神,专心听回复,生怕错过吃瓜机会。   一道泠泠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出来。   “……你在玩游戏吗?”   黎星川咋舌:“这都能听出来?”   “嗯。”他说。   黎星川:“那你应该配合点,说‘有空’。”   对方重复:“有空。”   不知道哪里戳到笑点,大家顿时哄笑起来。   黎星川也笑:“好啦,好啦,那我挂了?”   “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黎星川:“快了,十二点前。”   于是挂掉电话。   副部长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啊,同居啊?”   大家接着她的话茬,接连打趣,而黄绍辉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机备忘录打了一行字,给欧若瑶看:【这个‘小季’是不是……?】   欧若瑶声如蚊呐:“……就是你想的那个。”   黄绍辉大为震撼,倒抽一口冷气,震惊地看向黎星川。   ——让那位乖乖听话,难怪能够凡尔赛至此,真是好深不可测的男人!   艾子煜神情也很复杂,小声对他说:“……我现在也不确定他是直男了。”   黄绍辉:“?”   黄绍辉从头到尾就没听懂过艾子煜打的什么谜语,他只觉得这个人说话拿腔捏调的,有点怪,他想着“啥啊他到底在说啥啊?难道他也是组织成员在给我暗示情报?”,想到这里,又觉得有必要注意下,悄悄用余光观察此人的行为。   不观察还好,一观察,真的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艾子煜带了一个潮牌斜挎包,拉链半开,里面好像放了很值得他珍视的东西,他时不时会伸手进包去碰一下,反复确认它依然好端端地放在那里。   “你包里养了仓鼠吗?”黄绍辉问。   提起它,艾子煜脸上浮现出笑容,像是喝醉了似的,轻飘飘的:“不是,是我的幸运物。”   幸运物?   一个幸运物,需要以半分钟一次的频率去触碰?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   黄绍辉问:“幸运物?是什么样子的呢?能看看不?”   艾子煜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表情瞬间转为敌视,紧盯对方,像是看着一个预备偷走他东西的敌人。   在条件反射般的抗拒过后,他的理智回归上风,讷讷地答应了:“……哦,好的。”   金属链条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反射出霓虹般的质感,拉链被拉开。   一只黑色的小方盒,静静躺在黄绍辉的眼前。   看到的那一眼,黄绍辉如至冰窖。   此前,他只在档案里的配图中见过这个方盒的样式,它之于组织,就像违禁品之于社会,是令人胆寒且痛恨的存在!   ……怎么会是‘潘多拉’!?   黄绍辉没有贸然动作,昧着良心夸上几句,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不住地抖着腿。   怎么办?潘多拉必须马上控制起来。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会得到‘潘多拉’?谁在通过校园途径投毒?   黎星川正在往杯子里加冰块,忽然注意到艾子煜的盒子,顿觉眼熟,多看了几眼。   ……黎淑惠好像也有这个玩意?   难道艾子煜也信玄学?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眼神不好使,于是坦荡问道:“你这个幸运物,能让我看看吗?很眼熟,我似乎在别的地方见过。”   艾子煜皱眉,不太情愿地把方盒拿给他:“……好,你要小心点,别弄坏了。”   见黎星川准备触碰‘潘多拉’,黄绍辉目眦尽裂,提高声音喊道:“——别碰!”   黎星川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稳稳当当地接过了盒子。   他正想问“为什么”,而他拿起盒子的瞬间,艾子煜却变得神情恍惚,稳不住身体,如同受人重击一般突然仰倒!   手臂失力下垂,原本稳稳当当拿在手上的玻璃杯,“铛啷”一声落在地上,倒是没碎。   突如其来的一出,四座皆惊。   “……怎么了?艾子煜怎么了?”   “他晕了吗?”   “是真的晕倒了!”   “他有糖尿病,是不是刚刚吃东西,忘记打胰岛素了?很危险的?”   “快快、他包里有没有胰岛素?”   “不要乱打吧,万一不是就坏事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快速拨打了120,几个男生在他包里找出胰岛素针剂,不知道该不该动作。   所有人都很焦急,只有黄绍辉,愣愣地看着黎星川,眼神惊疑不定。   黎星川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盯着自己,边上的人说晕就晕了,他是最懵的那一个。   ……“别碰”?   是不想让他碰这个盒子吗?   说起来,当时黎淑惠的盒子被他碰了之后,也是一副快要晕过去的状态,要死要活的。   这个盒子,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黎星川还没来得及深想,只听部长拍板“学校更近!先把他送到校医院吧!”,注意力便顿时扭转回艾子煜的身上。   一行人神色匆匆地整理好东西,踏上回校的路。   -   季望澄原本准备趁着黎星川团建的时间补觉。   睡眠对他来说就是“升级”的方式,一切常规活动停止,活动能量全部用于提升自身的强度。   成功拥有毁灭组织的力量之后,他回到黎星川身边,决心做一个“正常人”。   他相对来说非常容易知足,从以前到现在,目标一直没变过,那就是“和闪闪永远在一起”,在那之上的是“闪闪每天都开心”,不过朴实无华的愿望往往需要最繁复的准备。   原本以为准备做得足够多了,但季望澄逐渐意识到,他必须变得更厉害。   因为他现在还没办法完美控制力量。   他栖在黎星川的床上,裹着他的被子,睡得很安心,然而,对方忽然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话筒中有杂音,别人的声音,不止一个,季望澄猜测大概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游戏,因为并不是第一次了,他有经验。   ……别人。   别人。别人。别人。   怎么又是别人?   季望澄醒来之后,十分平静地坐在床上走神。   而他的影子们却顺应主人那暗潮涌动的心情,躁动不安起来,止不住地进行分裂。   【讨厌!】   【不许看别人!】   【闪闪!闪闪!】   它们有自己的想法,尽管泡在满是闪闪气味的房间里,依然因为见不到本尊而狂躁,到处蹭了个遍,甚至挤开衣柜,在衣服堆里打滚。   几条影触手为了黎星川的睡衣大打出手。   【我的!】   【是我的!】   它们无声地吵起来,战况越来越激烈,分别拉扯着黎星川睡衣的袖子、领口与下摆,拼命较劲,谁都想独占。   然而——   “刺啦”一声。   衣服被它们扯坏了。   影子们瞬间炸毛,一边心虚,一边互相谩骂:【怪你!】【都怪你!】【闪闪、生气!】。   一条影触手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填补空缺部分——那是无用的举动,它们可以伪装出一副无比太平的模样,但黎星川一碰到衣服,所有的力量都会烟消云散,破洞出现在他面前。   饶是如此,影触手们仍然在为了争取这个填补的机会,互相攻击彼此,就好像“为闪闪补衣服”是什么天大的荣耀一样。   没过几秒钟,差点把本就裂了一条缝的衣服扯烂。   季望澄忍无可忍,一抬手,将它们收了回来。   他下床,弯腰捡起那件被扯坏的无辜睡衣,陷入沉默。   怎么办?   睡衣不太适用“不小心弄丢”的借口,要再买一件吗?   -   艾子煜被送到校医院,一群人在门口守着。   “等下救护车会来。”护士对他们说,“放心好了,他的生命体征很稳定,肯定没什么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   大家松了口气,留下几个和艾子煜关系要好的守在病房,其他人纷纷散了。   黄绍辉也第一时间打了报告,看情况是不严重,组织会派人来处理。   欧若瑶意识到不对劲,悄悄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有危险吗?”   黄绍辉:“不至于,他这个程度没什么事,估计要晕几天。”   欧若瑶松了口气:“那就好。”   处理好最要命的突发情况,黄绍辉心念一转,心想,他还没用变身之后的状态接近过黎星川呢?   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呢?   现在是晚上,如果黎星川的“无效化”能让他突然从‘拟态’变回人,那也没关系,路上又没外人看见,符合保密条例。   欧若瑶建议:“那你就变成小动物吧,猫狗、鸟雀、松鼠之类的,学校周围都很常见。”   黄绍辉深以为然。   他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可爱的小动物”,脑袋里闪过几个动物形象……   ……“唰”的一下。   眨眼间,他变成了一条狗。   一条看起来十分朴素且老实的,黑黄相间的,中华田园犬。   欧若瑶直接爆笑:“哈哈哈哈哈!”   黄绍辉:“……”   黄绍辉想回击,嘴巴里冒出一串:“汪汪汪!!”   欧若瑶笑得更开心了。   黄绍辉:…………   MD。   怎么会是土狗!不能是洋气点的狗吗?!   但变都变了,眼见着黎星川就要离开学校,他得抓紧这个机会去测试……土狗就土狗吧,起码土狗常见,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他悄悄尾随了黎星川一路,最后在对方和几个同学在校门口告别、走进一条小巷之后,骤然加速,对黎星川“汪汪”几声,夺取对方的注意力。   黄绍辉忐忑极了,心吊到嗓子眼。   半秒后,黎星川回头看他一眼,对突然出现的狗子不是很感兴趣,没太在意,加快脚步接着往前走。   黄绍辉:“!”   好消息,他还是狗的状态,没有变回人类!!   ——黎星川的超能力失效了!   黄绍辉不禁狂喜,憨厚的狗脸上出现了一个得意的笑容,由于太过嘚瑟,尾巴不受控制地摇了起来,像三档电风扇那样甩得虎虎生风。   看来,所谓“无效化”也没有如此无懈可击。   黎星川能够制服“天灾”又如何,不照样是拿他毫无办法?!   他承认对方优秀,但比起他,依然略逊一筹。   “优势在我!”他想。   等黎星川走远之后,黄绍辉迈着小碎步,走进一道僻静的巷子深处,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确认过周围没有人。   于是发动能力,让自己从狗变回……   ……等等。   ……嗯?   等下,不对劲。   ……变、变不回人类了!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闪闪(恶魔低语):你的报应就是我。   汤面:【‘我’是一个高中生,叔叔告诉我妈妈生病了,请我吃饭,安慰我。第二天,我嫁人了。】   汤底:【‘我’被叔叔下药杀死,尸体被卖给另一个死去的男生配阴婚。】   是真实事件改编的海龟汤。 第34章   黄绍辉焦虑极了,在原地反复尝试发动能力,足足过去十分钟,得出一个颇为绝望的结论:一时半会好像变不回来。   他拔腿往回跑,回到和欧若瑶约定碰头的地方。   原本坐在长椅上的欧若瑶,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对这个学校一点也不熟悉,怕迷路,只能在早春的晚上傻了吧唧地等。   四十分钟后,欧若瑶回来了。   她看到长椅上的中华田园犬,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黄绍辉:“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变不回来了!快来帮忙!   欧若瑶见这条黑黄相间的土狗状态如此激动,甚至以为自己错认了,怕被咬,不敢第一时间靠近,站在离狗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确认过那是黄绍辉变成的狗,才犹豫着接近。   她拿出对方的手机、钥匙和钱包,摆到狗爪边。   “拟态”状态下,黄绍辉的衣服会变成他的皮毛或者表皮,身上携带的东西则掉到地上,她替这人收了起来。   变身后的皮毛颜色似乎也和他的衣服配色有些关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卫衣内搭,由此变成了雪豹;而今天黄绍辉穿了一身黑黄拼色的夹克衫,所以变成……土狗。   黄绍辉:“汪汪汪!汪汪!”   听不懂狗话吗?!救命!帮帮忙啊!   欧若瑶……当然听不懂狗话。   “可以变回来了吧?”她疑惑地说,“哪怕是需要我配合,你也得先变回来,用人话跟我讲。你这样,我也不明白你想干什么啊?”   不过她想到了黄绍辉【定向拟态】的随机性,了然道:“我明白了,你需要用土狗形象做一些事?怕变回来了下次不能抽到土狗?”   黄绍辉:“…………”   这女人有病吧!   欧若瑶十分善解人意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备忘录递过去,让他用狗爪打字。   手机软键盘对于不够灵活的狗爪来说,实在有些折磨,黄绍辉使出前所未有的细致,才磨磨蹭蹭的打好了一句话。   【我、便不回来了。帮忙1】   屏幕上的文字令欧若瑶十分震惊。   她对上土狗水润且委屈的眼睛,把这辈子经历过的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欧若瑶:“你见到黎星川了吗?”   土狗点点头。   欧若瑶:“是不是在他之前刷过存在感才变不回来的?见到他之前一切正常?”   土狗疯狂点头。   欧若瑶喃喃:“他真是……”干得漂亮啊!   “……太不像话了!”她义正词严地说,“我先带你去见我组长,我们计划一下怎么办。”   校内行动的据点是行政楼B205,一贯用来接头的地方。   十分钟后,李玄知与单白赶到空办公室。   桌上,一条黑黄相间的土狗高高昂着头,没有一开始那么破防了。他黄绍辉哪怕变成土狗,也是最骄傲的那条土狗。   单白不理解,尽管提前看过欧若瑶发来的消息和照片,进门第一反应还是爆笑,被李玄知警告地扫了一眼,艰难地忍住。   好多人都看不惯黄公子仗爹行凶的做派,他自然是其中一个,现在黄公子沦为阶下狗,谁能不笑?   本来已经忍住了,可他一和欧若瑶对视,俩人的表情瞬间因忍耐而狰狞。   单白:“噗……咳咳咳咳……”   欧若瑶:“咳咳……咳咳咳咳……”   尽管他们努力把大笑伪装成咳嗽的样子,还是骗不过黄绍辉,黄绍辉恶狠狠地转过头,冲他们龇牙咧嘴。   “好了,现在不是取乐的时候。”李玄知开口,像定海神针似的把局面掰回来,“欧若瑶,说一下具体情况和对应时间。”   欧若瑶说话,黄绍辉狗叫,一人一狗大致描述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短短一次团建,成功收回“潘多拉”,却搞出了“变不回人形”的乌龙,这次行动也不知道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李玄知心下了然,对着黄绍辉使用几道咒法,果然没什么用。   自己无法处理,果断禀告上级,他拨通了阎华的电话。   李玄知:“阎哥,有特殊情况。”   黄绍辉整条狗都要跳起来了,一阵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怎么这就上报给阎华了!阎华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爹的!丢死个人了!   单白怜爱地摸了摸黄绍辉的狗头:“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阎哥和黄老一定会努力救你的。”   黄绍辉绝望趴桌:“汪……汪……”   果然,阎华听完报告,第一反应就是通知黄老贼。   熟悉的半夜,组织成员的集结效率倒是一如既往地高,办公室虚空中出现三个人影,表情各异地看着室内的三人一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阎华把团建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潘多拉’的盒子检定结果和上次一样,失效了。我们基本上可以认定,黎星川触碰附带超能力的物体,能够使它永久失效;那个被‘潘多拉’选中的大学生艾子煜,目前情况还可以,没有生命危险,预计三天内醒来,针对‘潘多拉流入校园’的调查计划已经展开,等艾子煜醒来时,我们再派人仔细盘问他是如何接触到‘潘多拉’的。”   阎华一口气说完优先级最高的“潘多拉”相关任务汇报,接着看向蔫了吧唧的小土狗。   “当下比较着急的问题是……绍辉暂时变不回来了。”   “估计是因为黎星川认为他是一条中华田园犬,他不相信狗能变成人。”   单白怕黄老认不出来,拍了拍身边的土狗脑袋,善意提醒道:“这位是您的犬子,黄绍辉。”   阎哥&欧若瑶&李玄知:“……”   ……“犬子”不是这么用的啊!单白的白果然是白痴的白!   物理“犬子”黄绍辉屈辱至极,对着犬父黄老“汪”了一声,好像在喊爹。   黄老:“……”   “你这臭小子,我怎么跟你说的?!”黄老一拍桌面,怒不可遏道,“让你老老实实地跟着计划部署走,你偏要自以为是地插队,插队就算了,还搞出这种幺蛾子!你以为工作是儿戏吗?”   黄绍辉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   ——别骂了!别骂了!这里那么多人呢!   阎华诚恳道:“黄老息怒,这事儿我也必须负责任,真是对不住。咱们对黎星川的能力效果知道的太少了,他的认知又那么特别,也不好直接去试探,所以发生了这种事故。当务之急,还是让绍辉变回来,您有什么思路吗?”   黄老贼冷哼一声,生气归生气,倒也没有太担心:“他的‘定向拟态’最多能持续8小时,我估计,8小时后能力效果解除,他自己就变回来了。”   “凡事不能说绝对。”黎梦娇向来看不惯这种权势凌驾于规则的行径,凉凉地说,“能量石好像就没恢复吧,我们只有三块了,‘潘多拉’也一样。”   黄老贼:“……”   黄绍辉:“……”   一句话,当场戳中了他们内心最害怕发生的事。   小半个组织的成年人都知道黄绍辉一向自以为是到离谱,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想加入一线对抗深渊,闹出不少幺蛾子。   黄老在大事上的决断还是有数的,而这次,大概觉得一轮小小的能力测试,玩票性质比较重,本来就在计划名单里,插个队也不影响什么,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他放过来。   结果又双叒在黎星川身上翻车。   更可气的是,黎星川做出这种事,他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的视角中,大概只是走在路上,忽然遇到一条冲他狂吠的、平平无奇的土狗,他不感兴趣,于是加快脚步回家。   ……徒留黄绍辉和黄老贼两个人忐忑且痛苦。   黄老贼冷脸,反问:“哦,孟姣,你和黎星川熟悉,你有什么高见呢?”   “不敢当,不敢当。”黎梦娇说,“结合之前的‘卡墙’事件,和我本人的亲身经历,我大胆推测——首先,被黎星川否认的‘超能力’,如果造成了某种后果,该后果会以另一种他认知中最合理的方式存续。”   “‘卡墙’本该特别危险,‘穿墙’行为,进行到一半被他中止。按理说,两样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墙壁应该在那瞬间和人体结合到一起,钢筋水泥穿过身体,不死也该半残,可洪轩没有受伤。”   “我想,黎星川看到他‘穿墙’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想到钢筋混凝土会穿透洪轩的身体,而是认为对方像‘栏杆夹手’那样,被‘夹’在墙壁中间,所以洪轩安然无恙。”   “至于我,我早早在黎星川面前表现出过人的肢体力量,他愿意相信我能单手抬起半辆minicooper那样的小车,在不使用千斤顶的情况下给车换轮胎,因此我在他面前能够做出那样的举动,实际上这已远超出正常女性的肢体力量范畴。”   “不过,当我告诉他,我能把整辆车高举过头时,他坚信我在胡说八道,我试了一下,果然不行。”   黎梦娇条分缕析地拆解了几次事件,最后用极其简单的语言概括出结论,她说——   “第一,在黎星川相信并允许的范畴内,超能力可以发生,效用受他认知的限制。”   “第二,如果黎星川不相信,那么按照他的常识来说情况应该是什么样子,那这件事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除此之外,如果无法影响他的认知,我推荐‘以毒攻毒’,让黎星川直接触碰黄绍辉。从目前已有的请报上来看,他的‘触觉’比‘视觉认知’有更强的效果。”   她说得相当明白,明白到大家齐齐陷入沉默,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同一种解决办法。   单白:“你是说,接下来,我们要努力忽悠黎星川,让他相信一条土狗能变人。”   黎梦娇:“确实。”   欧若瑶:“……”   ……这怎么做得到啊!!   -   捅了个大篓子的黎星川一无所觉,他甚至都不记得路上冲他狂吠的那条小狗长什么样了。   在他进门之前,季望澄飞速打扫好了“犯案现场”,把撕碎的睡衣藏回自己的房间。   他应该把衣服腐蚀掉,彻底毁尸灭迹,但是影触手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不可以!】   【不吃掉!】   【闪闪的!闪闪的!】   影子们下意识抗拒执行季望澄的命令。   这并不说明它们想反抗,事实上,每一条影触手都是继承了他本人意志的存在,当他认真调动注意力时,它们必然与本体同频,破坏力和威慑力极其恐怖。   而当日常状态下,他放任情绪游走,影子们就是一群自由散漫、毫无纪律的猫猫队,大声喵喵表达各自的意见。   它们不愿意彻底毁掉闪闪的衣服,本质上,是因为季望澄不想。   季望澄碰了碰睡衣上的破洞,忽然狠狠收拢五指,手背上青筋绽起。   他没办法把衣服修好。   拥有力量又如何?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无能。   废物,废物,废物。   ……去死,去死,去死!   窗外传来隐隐的闷雷声,像是隐怒之人发火前的低声警告。   季望澄走到窗边,做了几次深呼吸,回忆着心理医生教给他的、调整情绪的方式。   电光在云层中闪动,渐渐消失。   而自我厌弃的黑色情绪,却在翻涌。   他什么都做不好。   闪闪会讨厌他。   闪闪不喜欢怪物。   耳畔闪过饱含恶意的低语。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我不要和你当朋友了。”   “你好无聊,随便一个人都比你有趣,说实话,你真的有值得人喜爱的地方吗?”   “和你待在一起我感觉恶心……”   黎星川从来没说过这些话,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像噩梦一样时不时盘旋在头顶。   “——季望澄!”   一道中气十足的少年音驱走了那些噩梦。   他敲了敲门:“方便进来吗?”   季望澄下意识想藏起睡衣,然而他顿了顿,没有动作,依然让它躺在床上,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推门而入的黎星川看,带着某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黎星川:“吃吗?我给你带了牛肉——”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咋了?”   季望澄:“我把你衣服弄坏了。”   黎星川这才注意到床上的睡衣。   他的睡衣就是穿过两年的宽松T恤,洗过几次有点变形,索性洗干净当睡衣穿,本就是“退役”的外装,自然不可能心疼。   此刻,这件浅灰色的T变得十分……个性。   破破烂烂的,像是破洞牛仔裤上的白线那般,被撕扯成一条一条,不像T恤,倒像把布段拼出了衣服的形状,有着莫名的艺术气息。   黎星川大惊:“怎么弄的?”   季望澄垂着眼睛,莫名有种气若游丝的心虚感:“……不小心弄的,缝不回去了。”   黎星川感叹并鼓掌:“牛逼啊!大艺术家!”   季望澄:“……?”   季望澄小心试探道:“我没办法把它修好,你不生气吗?”   黎星川疑惑:“这有什么?我也缝不回去啊。”   季望澄观察了一番他表情,得出“完全不在意”的结论,顿时放松下来,自言自语般说:“原来不修好也可以。”   早知道就不把黎淑惠缝回去了。   闪闪的想法真难懂。   -   第二天,黎星川收到了来自单白的电影邀请。   对方塞给他两张电影票:“我在某浪微博中奖了,抽中十张电影票,一个人肯定不能看十次,你和季望澄一块去看吧。”   黎星川不疑有他,正好晚上有空,和季望澄一起去看了电影。   这是个宠物电影,主角出车祸,意外穿越到一条狗子的身上,闹出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合格的商业片,有笑点有泪点,总体来说他看得很开心,回家路上还兴致勃勃地和季望澄讨论狗子接飞盘那一段。   接着,便是正常的,打游戏,吃宵夜,睡觉。   他睡着了,有人睡不着。   三人一狗都睡不着。   8小时过去了还没变回来的黄绍辉:“汪汪汪汪汪!!”   ——你们倒是做点什么啊!   欧若瑶:“你这个主意真是有够离谱的,谁会因为看一部电影就觉得狗能变人啊?!”   单白反驳:“引导他产生幻想,你懂吗?只要动摇他的认知就好了——我觉得,每个男人都会幻想小猫咪变人之类的……”   欧若瑶冷酷地:“貌美小猫咪变人那是福瑞控狂喜,土狗变人的画面谁敢看啊?”   黄绍辉狂怒:“汪汪汪!!”   可惜,他的狗身攻击控诉无人在意。   李玄知捏了捏眉心,声音疲倦:“我要去跟进处理‘潘多拉’,你们先想想别的办法吧,我后天回来。”   说完,唯一一个靠谱的成年人,离开了。   留下女大学生和傻白甜男高面面相觑。   欧若瑶:“嗯……这两天,美术系是不是有一个结课作业展来着?我有个想法。”   第三天早上,黎星川收到了来自PU口袋校园的推送。   ——【叮!玉大美术系‘以梦为马’主题结课展】   PU学分整整8个,只要去结课展现场定位打卡就可以,比起那些要听完俩小时讲座才能拿到4分的常规项目,诱惑力大得不是一点半点。   黎星川抵挡不了PU学分的诱惑,下午和季望澄一起出现在艺术楼。   艺术楼主展台后台有个大回廊,构成一个长方形的艺术展馆,而回廊中间,是草坪围拥着亭台水榭。   本着“来都来了”的念头,黎星川打完卡,和季望澄一起逛回廊展台。   他每走两步,脚步突然停住了。   草坪上出现一群狗。   说是狗,也不准确,是一群穿戴着着虚假狗头的黑衣怪人,在草地上四肢并用地爬行。   而黄绍辉就混在其中,以真乱假,人变狗,再装人装狗,究极套娃。   ——只要让黎星川以为他是人就好了!   黎星川:“……”   这是在干什么?   眼前的黑披风假狗太多,他看得眼花缭乱。   旁边凑过来一个艺术楼保安,笑呵呵地意有所指道:“别误会啦,这里都是真的人,不是狗哦?”   黎星川:“……哈哈我觉得这很难误会吧。”   保安:“嗯,这是行为艺术展,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黎星川心想是的他看出来了。   说实话,一群穿着黑披风的狗头在地上阴暗爬行、不断蠕动,时不时翘起腿,对着彼此发出“汪汪汪!”的怪叫,短短几秒钟,确实给了他一个计算机学子一些狠狠的艺术震撼……   有一只“哈士奇”甚至四肢并用地走到他面前,歪歪头,好像在求他抚摸。   黎星川当然认不出这是黄绍辉(土狗版)假扮的哈士奇,惊悚极了,后退一步,倒抽冷气。   这种艺术形式,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黎星川小声道:“呃……你怎么看?”   季望澄冷脸:“神经病。”   黎星川:“我也觉得,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果断转身,像逃离精神病院一样,迅速离开了。   -   隔壁建工楼楼顶,女大学生和男高中生,正悄悄潜伏,观察艺术楼回廊的情况。   欧若瑶十分忐忑,不断绞着手指,毕竟,这个主意是她出的。   “怎么样?现场情况怎么样?”她问。   单白收起望远镜,对她竖起大拇指:“嗯,黎星川果然被吓走了呢。”   欧若瑶:“……那狗怎么说?”   单白:“DOG!”   欧若瑶抓狂:“我是说黄绍辉!没问你英文啊!”   单白:“我说了啊,DOG,还是狗。”   欧若瑶:“……”   单白得意:“看来你的计划也不过如此嘛,那接下来怎么说?”   欧若瑶面无表情:“next!”   作者有话说:   阿黄:你们礼貌吗? 第35章   “小玫,李玄知到哪儿了?”   “他说晚高峰。”小玫说,“还要十分钟左右。”   黎梦娇点点头,看向病床边的女人:“耿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他”指的是病床上的艾子煜。   耿医生是南方美女的长相,鹅蛋脸,头发低低地扎在脑后,眼角的皱纹为她添了几分温和知性的气质。她双指并拢,放到艾子煜的眉心,半分钟后,沉吟道:“还行。像你们判断的那样,他被‘潘多拉’侵蚀程度比较轻。”   耿医生没有穿白大褂,她对外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对内则是一名精神系超能力者。   她身后,是她的徒弟林海洋。   林海洋长得很高,刚成年不久,已有189左右,过两年能直接往190上窜。他是北方人,讲话带着一种魔性的腔调。   “孟姐。”林海洋说,“是黎星川让‘潘多拉’失效的不?”   黎梦娇:“对。”   林海洋耿直地说:“我感觉,让我去测试他,可能是打白工了。我只能给轻微程度的‘潘多拉’受害者做精神疏导,再重一点就没办法,再看他,他碰一下就能让‘潘多拉’失效,咱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黎梦娇:“凡事不能想当然,万一你能呢?”   林海洋:“我要是这么能,我都能出师了。”   耿医生:“之前不是豪言壮语的,现在怎么怂起来了?”   林海洋:“意识到敌我差距之前,还能招摇一下,现在这个情况我看到了,我腆着脸还说我行,那岂不是躺棺材擦粉——死要面子。”   黎梦娇被他逗乐了,差点维持不住高冷的表情,这小孩让她想到闪闪。   “你不是有个发小和黎星川是同学吗?”她说,“别紧张,就当交个朋友,他很好相处的。”   林海洋苦着个脸,点头。   他的发小林锦荣,就读于玉大土木系,和黎星川在军训时建立了一起溜出门罚跑圈的友谊,此后做了一学期的校队队友,关系不错。   林锦荣对于黎星川的称谓是“我那前狱友哥们”,俩人的关系属于好但又没有特别好,中间挂着一个罗颂,维系三方的友谊。   而林锦荣一个直男,自然不可能对兄弟有太多关注,林海洋拐弯抹角地打听,也就知道那位“前狱友哥们”的外号叫“闪哥”、外貌“长得贼拉帅,我们系都好多女生知道他”、脾气“挺好,爱开玩笑”、最后只剩下“打球也不错”。   原来以为是个性格不错的普通路人帅哥。   结果对方略微一出手,居然让人变狗,还三番两次把“潘多拉”给无效化了。   林海洋有点怵他。   黎星川不会把他的超能力整个拿走吧?不行啊,他没了超能力就没编制了,以后上哪跟兄弟吹牛逼?   不多时,李玄知来了,为艾子煜诵清心咒,进一步降低‘潘多拉’的影响。   黎梦娇有一种听和尚念经和道士唱歌就犯困的毛病,是高中政治课的历史遗留,为了不当着后辈的面打哈欠,她装出一副有事的样子下楼,去一层自动贩卖机买咖啡。   “滴——”   手机响了下,是群消息。   为拯救狗……黄公子,李玄知拉了个临时工作群,有五个人,他和他的两个组员,阎华和黎梦娇。   【欧若瑶:[图片.JPG]】   【欧若瑶:[视频.mp4]】   【欧若瑶:怎么办,改变认知的套娃好像没有用?】   黎梦娇点开视频。   她原本打算喝咖啡,看到屏幕上蠕动爬行的黑衣狗身人,突然合上嘴唇。   半分钟后,黎梦娇晒干了沉默:“……”   【孟姣:……这是在干什么?】   【欧若瑶:这是一个行为艺术展,黄绍辉混在里面,别人装狗,他装人,黎星川会知道这里一地都是人,但从结果来说似乎没有用】   黎梦娇:“……”   大学生的想象力,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还好黄老贼不在群里,否则得给这老东西气出脑淤血。   【孟姣:开学有没有活动?找个马戏团或者魔术师来学校表演】   【孟姣:玩一出“大变活人”】   【欧若瑶:!?】   【欧若瑶:好的孟姐!】   她收起手机,慢慢喝了一口咖啡,社畜早就习惯热美式的苦,眉头都没动一下。   “潘多拉”出现在大学生身上,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而黎梦娇更担心的,是黎星川。   在此之前,组织对“潘多拉”一律采取封印手段,通过异能力者上三层能力禁制,再放到一个物理意义上非常安全的地下堡垒,层层防护,生怕它再流转到社会上害人。   “潘多拉”是深渊组织中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窃取普通人生命力的方式,他们对流落在外的方盒必有感应。   一次勉强是巧合,“潘多拉”两度失效,其主人一定会起疑。   不能让对方盯上黎星川。   -   黎星川带着季望澄去凑了魔术表演的热闹。   玉大新校区风景如画,教学楼和宿舍簇新,青春校园剧来这儿取景,报告厅每年都有小演员来宣传新剧,大家见怪不怪了。   但这回来的魔术师,是之前上过玉城地方台春晚的。   魔术师穿着燕尾服,风度翩翩,对着观众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随意问某一排的女同学借了一条丝巾。   他抖开丝巾,正面反面都没问题。   魔术师拿丝巾往左手上盖了一下,再掀开时,丝巾内飞出了一只鸽子!   “哇——”   “哇哦!!”   掌声在整个报告厅响起。   魔术师笑吟吟道:“接下来这个魔术呢,叫‘变人’。”   两位助手上台,一位手臂上搭着鸽子,另一位牵着一条黄黑相间的狗。   搭着鸽子的那位,搬上来一个平平无奇的长方形纸箱。   那纸箱就是巨大的快递盒,半点不讲究,印着“SF”的快递标志。   助手把鸽子罩进快递箱里,往舞台上倒扣。   “鸽子有雪白的羽毛。”魔术师说,“我想它会变成,一位穿着白衣服的男同学——”   他一手掀开纸箱,鸽子消失不见,一位穿着白球衣的年轻男生看向观众台:“HI?”   掌声再度响起。   黎星川听到一句字正腔圆的“卧槽!”,来自前排,看那头型,有点像林锦荣。   他问:“你说,这魔术师是把地板凿了个洞吗?报告厅地板,好像也不能吧?难道真有魔法?”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那是怎么做到的?”   季望澄说:“那个人一直藏在快递箱里。”   黎星川惊讶:“真的假的,我看他这个子这么高,体重得有180斤吧?虽然箱子里藏的下,但谁搬得动?”   季望澄:“助手经过特别训练。”   实际上,助手也是力量型超能力者扮作的。   由于黎梦娇的特殊性,黎星川潜意识里“允许”怪力人士的存在,组织钻空子。   听了季望澄的解释,黎星川对此深信不疑。   原来是早就在箱子里藏好了,小季同学什么知道,真是太博学了!   季望澄说:“那条狗没办法变成人。”   黎星川:“为什么?”   季望澄:“他会失误。”   黎星川不明所以:“哦……”   季望澄说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KTV距离他的住处仅1.5公里,在影子的监视范围内。   看的不太清楚,但那天发生的事,他大概知道了。   黄绍辉为自己的过人之处洋洋得意,可他还不知道这份礼物的代价,身体是灵魂的载具,躯体的本能,同样会影响灵魂。8小时的能力效果期,并非说明他极限如此,而是身体在保护他。   当一辈子的狗吧。季望澄想。在闪闪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不是吗?   -   台上的黄绍辉忐忑极了。   他做了三天狗,感觉自己正在被狗同化。   一开始,他对狗粮是拒绝的,后来渐渐觉得能吃。   第二天,他看到路边小动物的shi……奥利给,居然产生了“看起来好美味好香啊想吃吃看”的想法。   念头诞生的瞬间,黄绍辉如遭雷击,他居然……他居然……他居然想做这种事!   ……不能接着当狗了,狗的身体本能马上就要战胜人的意识了啊!   黄绍辉昂着深褐色的狗头,目光在在场的学生们中游荡搜寻,艰难锁定了后排的黎星川。   “我知道错了。”他早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傲气,内心泪流满面,胡言乱语,“我不该看不起你,只要能变回来,我一定天天给你磕头,真的,黎星川,我不姓黄了、我跟你姓都行。”   可惜,黎星川接收不到一条狗子的电波,他甚至没发现狗子在看他。   “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得出来。”魔术师抱起黑黄相间的土狗,对观众展示,“它的头毛其实有点绿呢。”   “哈哈哈哈——”   “怎么狗子头顶也是绿的呀?”   “看得出!看得出!”   助手拿来箱子,魔术师亲手把它放到箱子里。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魔术师摇着手中的收账,开始倒数。   “3、2、1——!”   箱子移开。   还是那条憨厚的土狗,狗脸上斑驳着“大惊失色”、“茫然失措”等丰富的表情。   “噫——”   “吁——”   “哈哈哈哈哈!”   台下笑场的、喝倒彩的都有。   黎星川惊讶地看着季望澄:“哎,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也能知道?”   而季望澄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嗯。”   魔术师也不恼,不慌不忙地和观众们开玩笑,十分娴熟地开始救场,把“失误”演绎得像现场表演效果。   黎星川还在追问:“你是不是看过?这是故意的吗?”   季望澄:“差不多。”   黎星川假装阴阳怪气道:“你们首都爷儿的精神生活真的好丰富哦。”   季望澄:“……”   台上震惊的黄绍辉,被助手牵走了,魔术还在继续,那名魔术师准备了后手。   土狗下台的时候,时不时转头,朝着观众席某个方向看,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助可怜。   黎星川没有注意到,他在跟季望澄说话。   而季望澄倒是分给黄绍辉一点眼神,像看见什么有趣的玩具。   他知道,黄绍辉是某个老东西的后代。   那姓黄的老东西向来以大多数利益为重,面对列车轧一个人还是五个人的轨道难题时,他必然会选择牺牲一个人,保全五个人。   黄老自以为做着高尚的守护工作,却在发觉黎星川能力之前,将他视为一样会呼吸的工具,是轨道难题中的少数派,是为了集体利益可以随手牺牲的棋子。   但现在,躺在轨道上的,是黄绍辉。   而黎星川,是那辆列车。   他会怎么办呢?   -   阴云笼罩了行政楼205办公室的上空。   “陪闪哥当普通人”小组三人面面相觑。   欧若瑶:“怎么办?魔术表演也不行。”   单白:“要我说不如找几个狗狗变人的……”   欧若瑶:“你闭嘴。”   单白自暴自弃:“测试顺位靠前的精神系的超能力者已经到学校了,也许可以一试。”   欧若瑶:“黎星川都不相信‘动物能变人’这种还算常见的设定,他绝对不能信有人拥有操控记忆的能力啊!精神系是第一个被BAN的吧!”   单白:“唉。”   欧若瑶:“唉。”   黄绍辉:“汪汪汪汪!!汪汪汪!”   “再想想办法,扭转他的认知。”李玄知说,“实在不行,只有通过‘亲身接触’这一条途径了。”   -   接下来几天,黎星川发现学校里“狗”的浓度急剧上升。   行为艺术到处都是,有人蹲在校门口保安边上装巡逻犬,看得人大为震撼;有人办“狗狗派对”,学校流浪猫狗救济组织也开始搞活动……他都有点看腻了。   连游戏商店给他推送的游戏,主角都有双形态,可以切换人形态和动物形态。   黎星川兴味索然地丢下游戏手柄,而季望澄在门边,似乎准备换鞋出门。   “你去哪啊?”他问。   季望澄:“处理点小事情。”   黎星川没有追问:“哦。”   他趿拉着拖鞋上楼,下意识走进季望澄的房间,刚想调头,却又一次看到了那件破破烂烂的T恤。   说实话,这个毁坏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小季到底是怎么弄的?拿剪刀剪的吗?   黎星川顶着T恤的布条,无端想起客卧里坍塌的床。   床板被整整齐齐地裁断,断口丝毫不毛糙,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净。   -   黄绍辉正在黎星川的住处附近打转。   几天尝试下来,尝试过扭转黎星川的认知,尝试调来也许能与这BUG级能力对抗的超能力者,都一无所获。小组黔驴技穷,决定让他去“以毒攻毒”。   黎星川亲手触碰他,能力优先级产生碰撞,说不定还能有救。   受限于土狗的四肢长度,黄绍辉视野有限,只能在黎星川家附近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走来走去,再远就看不见听不着了。   他焦虑极了。   越来越习惯狗的生活了,他开始觉得掺了诱食剂的低级狗粮难吃,更加偏爱添加剂更少的高级狗粮,比起料理过的、咸味的肉,更喜欢生骨肉。   万一变不回来怎么办?   正当进行第107次打圈的时候,黄绍辉敏锐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的耳朵高高竖起,眼神坚毅,朝着别墅门一路狂奔!   快点、快点!   一定要变回来!!   然而,院门被推开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季望澄。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颌弧线清晰,眼神澄澈而安静,却带着可怖的威压。   见到季望澄的那一瞬,黄绍辉整条狗呆住,像进入超低温环境,刹那间被冻住了。   被天敌盯上的恐怖感笼罩着他,他几乎是立刻夹紧尾巴,浑身发抖,动弹不得,竟是连怎么逃跑都忘记了。   霎时间,季望澄身后分出无数黑影,如同毒蛇般袭向他!   黄绍辉没看清那些影子,只感到浑身上下一阵剧痛,连骨头都在哀鸣,血肉和骨架咯吱作响。   他艰难汲取着空气,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咽声,试图让不远处的同伴听见。   救命……救命……   不想死……   ‘天灾’想杀了他,他知道,那杀意像新磨的镜子一样敞亮鲜明,不加掩饰。   季望澄慢条斯理地问:“你想当他的狗吗?”   甚至,临死前,还要用这种话羞辱他。   黄绍辉身体开始脱力。   意识变得模糊,他听到耳边似乎有尖细的声音,纷纷扰扰,不断冲着他释放敌意。   【闪闪的狗?】   【不可能!】   【你想得美!】   【做梦!】   【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   猫猫队(尖叫):我们要竞争上岗!!   毒唯是这样的,平等弄死每个疑似ANTI他推的人 第36章   宠物店。   “骨头断了六根,肝脏、脾脏破裂出血……”医生说,“伤得挺重,它是出车祸了吗?”   李玄知面不改色:“嗯,撞它的货车逃逸了。”   医生:“养的蛮好的,应该不是流浪狗吧?”   李玄知:“学校流浪猫狗救济组织在喂,会定期驱虫看病。”   李玄知与医生交谈时,欧若瑶和单白像两个跟在家长后面的小孩,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   欧若瑶:“真可怜啊。”   单白复读:“真可怜啊。”   欧若瑶:“等他变回人以后,伤势会转移到人身上吗?”   单白老实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治疗系超能力者出差来隔壁市了,晚上连夜把他送过去蹭一口奶,大概三天左右就能正常活动了。”   欧若瑶讶然:“效果那么好?”   单白:“这个治疗能力和体积质量有关系,对人体生效慢,大概就是提速40%-50%痊愈的样子,他现在是一条狗子,效果会好很多。”   坏消息,黄绍辉被季望澄暴打一顿出气之后不能去人民医院,得来宠物医院。   好消息,因为是狗子,所以痊愈速度非常快。   欧若瑶明白了,又疑惑:“季望澄为什么在家里?我还特意确认过他半小时前在外面。”   单白解释:“他可以分出一段‘影分..身’留在家里,借着这段影子完成近距离范围内的瞬间移动,你是没法发现的。”   欧若瑶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有点心虚,总觉得是她“谎报军情”害了黄绍辉,尽管他们及时出现从大魔王手下救回可怜土狗,他依然受伤不轻。   她很难想象季望澄到底有几重能力,反正是那种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的可怕。   收到“还给我”警告的那一周,欧若瑶睡都睡不好,总觉得闭上之后就没有再睁开的机会了,彻夜难眠,那几天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总之就是十分恐怖。   由于精神状态实在太糟糕,被李玄知注意到,对方宽慰她不用担心,季望澄不会对普通人下手。   李玄知说:“如果他轻易对普通人下手,我们就会——”   欧若瑶:“关起来?抓起来审判?枪决?注射死刑?”   李玄知:“——把真相告诉黎星川,让他们感情破裂。”   欧若瑶:“???”   啊?   总之,荒谬中带着一丝“理应如此”的靠谱,毕竟组织的底牌只是暂时让季望澄休眠、限制他的行动。   当天晚上,黄绍辉被送到隔壁市接受治疗。   应该说,治疗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他就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咬着人的裤脚不放松,一通乱叫。   单白看出阿黄有话要说,把平板拿到他面前。   狗爪子艰难地打字。   【救我】   【再不回人身体、我要变成狗了】   单白大惊失色,想到阿黄第一天不情不愿吃狗粮,现在大口大口炫狗粮,顿时理解了这两句话的意思,及时通报给上级。   读心超能力者刘熙还没离开玉城,正好来了一趟,读出一些好笑又惊悚的讯息。   【我开始变得像一条狗】   【喜欢吃生骨肉,喜欢出门玩飞盘,喜欢被人摸背上的毛】   【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受犬类本能支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有种预感,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永远变不回人类了】   报告上报到阎华处不久,阎华立刻转告黄老,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语中饱含迁怒之意,接着紧急会议召开。   黄老提了几个建议用于解救黄绍辉,而这些建议,都有破坏黎星川“唯物认知”的风险。   几位老狐狸对视一眼,最后由黄老的直系领导先开口。   “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黄老,我们知道你急,绍辉这么优秀的孩子,要是真的救不回来,我们也着急,可这事,不能冲动啊。”   “不谈克制‘天灾’,光是能让‘潘多拉’失效这一点,就能救多少人、挽救多少家庭?他的能力太关键了,必须得在保护他的前提下解救绍辉,我们从长计议。”   “这事不是在他和绍辉当中二选一,我们肯定能找到两全的破解方法,但黎星川有多重要,你也知道,我们得尽可能小心。”   “组织里那么多有能力的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绍辉不管的,哪怕不从黎星川这里入手,也能找到其他办法。”   “这才试了几次?方法还有得是呢!”   枪口调头,道貌岸然的子弹射向他自己。   黄老维持着风度翩翩的腔调,但在场几人都不是年轻后辈,一眼能看出他强忍着怒气与急躁。   黎梦娇冷眼旁观,没出声。   出声一定会被迁怒,她又不蠢。   然而,锅这种东西,哪怕不主动开口,也会从天上掉下来。   “孟姣。”黄老冷冷地说,“你和黎星川关系亲密,依你看,有什么思路呢?”   黎梦娇一秒换上诚恳的表情:“那次魔术表演是我策划的,满心以为能奏效,很抱歉,效果不佳,浪费了组织资源。我不是任务负责人,平时只是配合执行,对其中内情了解不多,出的主意有些太过于想当然了,接下来我会……”   “……绍辉和我家孩子差不多大,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揪心难受。请领导放心,我一直在帮忙想办法,有任何计划也一定全力配合。”   先认错,再表明阎华才是负责人,接着给上面画饼,一整套不粘锅技巧行云流水,黄老眼看着还想发作,盯着她半天,没开口。   黎梦娇熬完会议,又去处理“潘多拉”的遗留。   艾子煜醒了。   在他睡着的时候,他的一切被人调查了个遍,尤其是近一年来的情况。   “刑讯双子星”被安排来问话,两人表现得尽可能亲切,还是把遵纪守法的男大学生吓了一跳。   “我……我犯什么事了吗?”艾子煜十分惊恐,“我没做什么吧?难道……难道同性恋违法?”   刘熙:“不犯法,你别紧张,我们就是找你聊聊。”   艾子煜更紧张了:“我没准备骗婚!没有去和女孩子谈恋爱啊!”   关于“潘多拉”的记忆,艾子煜十分模糊。   这一段经历,像是被黎星川随手捏了个粉碎,他只记得散落的碎片。   刘熙读他的心,耿医生阅读他的记忆,都没有关键收获。   征求过艾子煜的同意,他的社交账号被调查小组接手,同样发现不了什么。   他入学以来的经历也找不出错处,上课,偶尔逃课,周末会去泡吧。   加入了学生会文艺部,还有校园论坛运营管理团队,跟本专业的同学关系一般。   玉大的校园论坛非常活跃,简称“99”,运营团队是学生组织,人很多,每年都招新,不止吸纳计算机系的学生。   99论坛的成员信息列作表格,陈列在黎梦娇面前。   管理团队成员中,和艾子煜关系最好是林恩泽,他的学长。   【林恩泽,18届,毕业院校[玉城一中]】   玉城一中?   那是黎星川就读的高中。   还有一位也是玉城一中毕业的。   【汪文渊,19届,毕业院校[玉城一中]】   她多留了个心眼。   高中分班前,汪文渊和黎星川同属3班,分班之后又在同一个1班。   林恩泽,就读于计算机学院,是黎星川的学长。7月份出分,又跟着玉大招生办的老师回母校招生宣传,指导学弟学妹填报大学。   汪文渊的档案中有特殊标记,象征他被“天灾”盯上过。   对比日期,恰好是林恩泽回母校招生宣传的那天。   也就是说,那一天,汪文渊、林学长、季望澄和黎星川四人都在学校体育馆咨询高考填报,他们大概率和林学长交流过,而汪文渊做了什么事惹恼黎星川,不久后招致季望澄的打击报复,倒也不严重,就是吓了一跳、摔下台阶。   玉城一中生源优秀,这样的巧合不值得惊奇。   ……是吗?   -   文艺部活动的时候,黎星川突然被汪文渊找上了。   又是推送任务,这种活他一般插不上嘴,他的直男审美能让他被组员从早鄙视到晚,为表参与感,又必须跟从集体活动。   其他人端着相机热烈讨论,他在边上陪欧若瑶带来的狗子玩飞盘。   欧若瑶说它叫“阿黄”。   阿黄是条典型黑黄配色的中华田园犬,因为太过普通,黎星川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曾见过它好几次。   黎星川:“你好啊,阿黄?”   阿黄仰头看着它,不断摇尾巴,看起来很乖,眼神中写着摸摸头的渴望。   黎星川伸手摸了一下狗脑袋。   ——无事发生。   阿黄那水汪汪的舔狗眼神瞬间破功,像葛大爷一样原地躺了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死狗样,仿佛在用肢体语言说“爱咋咋样吧”。   奇妙的反应给黎星川逗笑了,这狗怎么回事啊?   欧若瑶一直分神注意着他们那边的情况,发现黄绍辉彻底摆烂,没个狗样,走过去轻轻踢了它屁股一下:“咳,我想阿黄是想你陪他玩飞盘了!”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枚塑料飞盘交给黎星川,虽然不知道女大学生为什么要随身携带宠物飞盘。   黎星川和阿黄玩了几轮,他总觉得这狗是在被迫营业。   没多久,汪文渊出现了。   “黎星川,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汪文渊问,“我有事想找你说。”   组员离他们有一段距离,黎星川不以为意道:“就在这讲吧。”   汪文渊:“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可不可以请你……”   黎星川:“是什么?”   汪文渊:“和我猜拳二十次。”   黎星川:“……”   “你……”有病吧?不太礼貌的三个字被他咽了下去,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不会还认为你有什么猜拳必胜的超能力吧?”   汪文渊不为所动,坚持要和他划拳,并且承诺只划二十次,以后绝不拿此事骚扰他。   黎星川:“那说好了,就十次啊,再多没有了。”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石头……”   十次猜拳,黎星川赢了十次。   汪文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黎星川随意地笑了下:“你运气挺差的。”   汪文渊喃喃自语:“……原来……真是这样……”   黎星川:“你在说什么?”   “……黎星川!”原本自言自语的汪文渊,突然看向他,坚定地说,“你有超能力。”   黎星川:“?”   这个神经病在说什么?   守在他脚边的阿黄,骤然冲着汪文渊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文渊被狗吓了一跳,往后退几步。   “你有超能力!你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黎星川:“……”   他有病?   汪文渊又说:“友情提醒你,你要小心你最好的朋友,姓季的那个,他有问题。”   黎星川的表情瞬间冷下来。   还没等他反击,阿黄吠得更大声了,追着汪文渊咬,汪文渊被这发疯的土狗吓得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被撵出好几百米远。   阿黄把讨厌的人撵走,又趾高气昂地迈着小短腿折返回来。   黎星川站在原地,火气刚冒了个苗,又因看见小狗搞怪的得意表情,瞬间无影无踪。   算了。他想。又不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讲这种话了。   季望澄一直不合群,在外人眼里看来是有些奇怪的。   他去首都上学的第一年,夏天回来时,蓄了过肩的长发。   黎星川问他你为什么要留长头发,他说着急回来忘了剪,不如现在去理发店剪。   留那么长头发,“忘了剪”这种说法自然是过于蹩脚的,黎星川以为是自己的询问打击了对方,立马解释道:“可是你这样很好看、很有个性。”   听他这么说,头发免于一难,继续留了下来。   季望澄总是披散着长发,黑色发丝氤氲在鬓角,反衬皮肤如月光一样白,瞳孔的颜色又尤其浅淡。   十来岁的年纪,五官精致得雌雄莫辨,路过的无论男女都会多看一眼。   他掀眼的瞬间,像是画报中摄魂夺魄的妖精少年,微笑时尤其勾人。   他只对黎星川笑,但黎星川脑袋里只有游戏机和冰激凌,看着季望澄,只觉迷惑:“披着头发不热吗?为什么不扎起来呢?”   季望澄说:“我不会。”   黎星川:“?!”   于是,黎星川研究了整整半小时如何扎头发,每一步都好难。   不是这里鼓起来了,就是那里不平了,还会有碎发从手中逃逸。经过一番练习,他成功掌握了梳高马尾的技巧。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堆了许多假期作业,黎星川常约季望澄一起出门赶作业。   那天是在萨莉亚,饮料只要7块钱一杯,无限续,吃过午饭后留在店里写作业。   他挠破头编周记,写下一些不明所以的废话:“我小姨是一个女的,小姨给外婆买了礼物,也给我买了滑板”、“我最好的朋友从首都回来过暑假了,虽然他去首都上学,但他还是玉城人,每年夏天会回来”……   ……挠破头都凑不够800字,抬头发现季望澄手臂垫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像是在欣赏什么爱不释手的宝物,舍不得眨眼睛。   见他如此轻松,黎星川十分嫉妒,甩手把另一本周记本丢过去:“帮我写作业!”   季望澄任劳任怨地帮他写,店内空调送着冷气,应和笔尖走字的沙沙声。   这份平静,是被突然闯进来的同学打破的。   那人是他的同班同学,他关系不好,年纪轻轻,流里流气。   “哟,黎星川嘛这不是?”   “和女朋友出来写作业?真有你们的,甜甜蜜蜜啊。”   “哦,男的啊,男的还留长头发,有够娘炮的,你们学校允许男的留头发?”   “你手上怎么还有发圈啊?你们不会是同性恋吧?噫,好恶心。”   同学出言不逊,黎星川差点和他打起来,最后是对方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两人离开快餐店后,季望澄轻轻问他。   “闪闪。”   “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当时他百般否认,但对方还是把头发剪掉了,变成“正常”的样子。   黎星川心里有点难过,总觉得季望澄被伤到了自尊心,他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每次想好措辞,当着对方的面,又莫名开不了口,讲话磕磕绊绊的。   他不知道,季望澄好整以暇地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面上冷淡,实则愉快地想:“……闪闪在关心我?”   不过,没过几天,黎星川从班群里得知这个同学从楼梯上摔下来崴了脚、要静养半个月的消息,有点微妙的幸灾乐祸,他马上把这件事分享给季望澄。   “那个讨厌鬼倒霉了!”   “他嘲笑你,他活该。”   季望澄想:“他没有嘲笑我,我又不在乎,他不该让你难受。”   “嗯……但他让闪闪关心我。”   那么,先就这么算了。   作者有话说:   闪闪(那种眼神):小季真的好可怜   小季:有这回事?那装一下 第37章   黎星川一直知道季望澄是怪人。   怪人怎么了呢?“合群”是人生必修课吗?   每个人都要像路边高矮相近的灌木丛那样,像标准化的工业制品那样,被修剪成一样的长度、长着差不多的模样吗?没有这种道理吧。   他走着神,阿黄突然冲着他叫了几下。   “汪汪汪!”   黎星川看过去,阿黄转头。   不远处,是校内的K记甜品站。   黎星川:“?”   黎星川试探着询问:“你想吃冰激凌吗?”   阿黄:“汪!”   他觉得这是“想”的意思,顿觉惊奇,询问欧若瑶:“阿黄能吃冰激凌吗?”   欧若瑶不知道别的狗行不行,但是黄绍辉肯定可以。   “能的。”她胡说八道,“它超爱吃冰激凌。”   于是黎星川走到甜品站,买了四杯圣代和同行的部员分享,迷你甜筒留给阿黄。   阿黄看起来很不满意,吃一口汪一声,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圣代,仿佛在说“凭什么你们的那么多”。   黎星川嘟囔:“这是要成精了。”   阿黄满意地点头:“汪。”   等了几分钟,阿黄依然没有变回来。   因为黎星川在视频网站上刷到过极其聪明的边牧,会用按键和主人交流、还喜欢玩切水果的那种,与之比起来,眼前小土狗的聪慧就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阿黄吃完冰激凌,去扒欧若瑶的裤脚,甚至把她包里的平板翻了出来。   黎星川乐了:“它会玩切水果吗?”   欧若瑶含糊道:“对,阿黄可爱玩了。”   ——嗯?打开了备忘录?黄绍辉是有话要说吗?   -   汪文渊平平无奇的一天终结于被警察找上门。   当警察对他亮出证件、要求他配合调查的时候,他吓得魂都飞了,他心想我好像也没犯过法啊,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犯了什么事吗?”   警察说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保密权限很高,要求他跟他们去局里聊聊天。   汪文渊战战兢兢地走进警局大门。   他被送到一件小会议室,对面坐着一男一女,正是“刑讯双子星”。   “小同学,别紧张,你没有违法,我们只是到你了解一些情况。”俞彻笑吟吟道,“喝杯茶吧。”   汪文渊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觉得放松许多。   刘熙给他看证件:“汪同学,我们是超能力中心的,国安直属部门。”   汪文渊:“!?”   一路上的胆战心惊,在此时化作一种捡钱般的狂喜——“原来我真有超能力?!”   两人句句围绕着他的超能力,只字不提黎星川,套话水平十分高超。   没多久,他们就问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   “……在毕业聚会那一次失败之后,我其实以为自己没有超能力,只是巧合。”汪文渊老实巴交地说,“但最近林学长让我找回了信心,原来我真的有超凡的力量,只是被黎星川误导了。”   “黎星川?你的同学吗?”   俞彻问。   汪文渊:“对,我们高中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林学长说,一次胜利是巧合,一百次胜利就是必然。如果有人能够战胜我,那说明对方也有特别的力量,我尝试过几百次以后,今天又去找了他,结果我输了……”   刘熙:“你因此认为黎星川有特别的能力。”   汪文渊不情不愿道:“……对。”   俞彻:“黎同学有什么样的能力呢?你知道吗?”   汪文渊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猜测可能是‘等级压制’之类的,黎星川的超能力等级比我高,所以我的力量在他面前被压制了。”   刘熙:“是林学长建议你去试探黎星川的能力吗?他是不是也知道对方的与众不同?”   “林学长?不知道。”汪文渊说,“我只是告诉他,我的‘猜拳必胜’在一个人身上栽过跟头,他就说有可能是巧合,让我再去找那个人对抗一次,试过了、如果还是失败,要回来告诉他。”   “你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林学长了吗?”   “没有,我突然被狗追,结果跑着跑着,手机掉地上坏了,没法用,刚送去店里修,要晚上9点左右才能拿。”   “别担心,作为你配合调查的奖励,维修费用我们会给你报销。”   汪文渊大喜:“真的吗?”   刘熙心说当然了因为那条土狗其实是个组织成员,脸上笑吟吟道:“当然了。对了,这么说的话,林学长也是超能力者吧?他是怎么发现你的特殊能力呢?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汪文渊:“是的,他是超能力者,他就跟我说‘小心季望澄’,见到季望澄要绕远路走,那个人很危险,以及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组织……”   一墙之隔,黎梦娇通过单面镜看着这一切。   有刘熙和俞彻在,一个普通大学生说谎不被看穿的概率是零。汪文渊这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被利用了。   她偏头,问身边的小玫:“林恩泽抓到了吗?”   小玫说:“李玄知还没来消息。”   黎梦娇有种预感,这个林恩泽,很可能已经感觉不对,趁机逃逸了。   事实上,这不是第一起“潘多拉”出现在校园的案例。   “深渊”的人一个个都像脚底抹油的耗子,点完火就跑,难以追踪。   到现在,他们对于“潘多拉”的认知都非常有限。黎梦娇有一个猜测:“深渊”组织通过到处悄悄传播“潘多拉”病毒的方式,夺取普通人身心能量,并准备用这些能量来做一些危险极大的事。   这件事有多危险?她没法具体想象。   “深渊”时不时的犯罪活动已经足够扰乱社会秩序了,他们筹措已久的阴谋,大概得是天灾那种级别的光景吧。   会议室内,汪文渊正在询问“林学长”的事。   汪文渊:“林学长不是官方组织的吗?”   刘熙:“有且仅有一个超能力官方组织哦,他不是我们的成员。”   汪文渊惊讶,接着小心翼翼地、吞吞吐吐地说:“啊?……那我觉得……他可能有点……误入歧途……了?”   刘熙:“这话怎么说呢?”   “林学长问我,想不想增强超能力。”汪文渊回忆着,“他告诉我,他有办法让我升级,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但要我成为他们组织的一份子,组织会给我一个神奇的许愿小盒子……”   此言一出,刘熙俞彻嘴角微笑弧度不变,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黎梦娇身子微微前倾,紧盯着说话的人。   刘熙:“是什么样的盒子?”   “我没见过啊,不知道。我总感觉他可能在推销盒子,新型诈骗手段什么的,没立刻答应。”汪文渊纳闷道,“老实说,因为黎星川的缘故,我都不是很相信我是超能力者,所以我决定先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有特殊能力,再次确认过后,我又找上黎星川……然后就被你们叫到这里来了。”   刘熙:“所以你也没接触过他说的组织咯?”   汪文渊继续说:“我没有接触过,除了他。他说加入他们组织,我们一起建立新世界,创造新的社会秩序什么的……我觉得有点像传.销,很怕他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去关起来,没有立刻答应。”   刘熙点点头,假借摸脖子的动作,朝黎梦娇的方向比手势。   ——他说的是真话。   黎梦娇咋舌。   这个男生,因为愣头青般的耿直露出马脚,在更深一步接触深渊之前,被他们发现了,算是挺幸运。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首先,那位林学长是“深渊”的一员,或者是被“深渊”某个人操控了,借助他的学生身份在校园里投放潘多拉,拉人加入组织,同部门的艾子煜不幸中招,汪文渊处于失足边缘。   其次,“深渊”大概率没有发现黎星川的超能力。   汪文渊冲着黎星川喊的那句“你是超能力者”属个人行为。   黄绍辉撵着他跑,让他的手机在跑步过程中摔坏,又通过爪子打字的方式及时通报组织,因此汪文渊的猜测还没有传递到那边。   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无效化”底牌还藏着,其他就好说。   最后,就是看似可有可无的描述——“建立新世界,创造新的社会秩序”。   这是深渊组织的口号,所有恐怖组织都喜欢标榜自己是新秩序的领导者,他们听到过许多次了。   这些年来,组织有一个共识:敌人有两个,“深渊”与“天灾”。   “天灾”,季望澄,先知口中可能会给世界带来毁灭的危险分子,一人之力毁灭和平。   “深渊”,随时破坏社会安定的危险组织。   大家普遍认为,“深渊”是想用潘多拉腐蚀社会,把一个个普通人变成他们的行尸走肉,所有正常人的个人意志被架空,从而达到建立由“深渊”主导的新世界的目的。   深渊,潘多拉,新世界,无效化,末日,逆转,天灾……   一个个词汇像是拼图碎片,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   黎梦娇看着它们在虚空中一圈一圈升高,一个新的念头慢慢成型。   假如世界末日真的发生了,可能是谁干的?   季望澄。   除了他,谁还会成为混沌秩序的受益者?   深渊。   末日真的发生了,组织会怎么办?   组织将立刻把季望澄控制起来,用出压箱底的杀手锏,使他强制休眠30天,以争取时间控制事态。   那……“深渊”会不会也在策划世界末日的发生?   只是他们的恶意,在天灾的压迫感下,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假如“深渊”才是末日的主导者,季望澄只是乐见其成的帮凶呢?   -   “嘀——”   【新邮件】   【玉城发展委员会特别办事处】   “哦?”黎星川讶然。   都快忘了有实习这么一回事了,一个多礼拜没信,还以为自己落选了。   他点开邮件,发现这是一封实习offer。   黎星川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快步冲向栏杆边,往楼下大声嚎叫:“——季望澄!”   季望澄:“在。”   黎星川:“我收到offer了!你呢?”   季望澄:“嗯,我也收到了。”   黎星川很开心,虽然这是个混学分和志愿者工时的时候,但有季望澄一起,还是挺值得期待的。   他当即决定晚上吃火锅庆祝,胡乱吹了两下头发,站在玄关处,催促季望澄穿好外套赶紧出门。   鞋架上,他的球鞋紧挨着季望澄的短靴。   蹲下系鞋带时,黎星川仰头,意外看到那双短靴的鞋底沾了一层湿漉漉的泥、几叶短短的枯草,还没干,显然是新沾上的,鞋边倒是不脏。   不过,今天没下雨啊?   这是去地里了吗?   附近有田地吗?还是踩进刚浇过水的花坛了?   黎星川问:“你刚刚出门了吗?”   季望澄:“没有。”   当然出了。   又有一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试图打扰他和闪闪的生活,在河边处理了一下,用时仅五分钟,赶在闪闪洗完头之前回来了。   黎星川有点纳闷,不过对方否认了,他也没再说什么,站在门口玩手机等季望澄。   正值周五,火锅店要等位,黎星川懒得等,和季望澄转身走进旁边的韩料店。   韩料店的老板认识他们,笑道:“开学啦?好像又更帅了?”   黎星川:“你好像瘦了哎。”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哪有,过年吃胖了。”   黎星川心想确实,不过他肯定不能说人胖了。   老板问:“今天吃点什么?”   黎星川:“部队锅,双倍芝士。”   老板:“好嘞。”   好久没吃这家店的部队锅了,量很足,大约够3个男生吃。在和季望澄冷战之前,俩人常常一起来,后面两个月,和好了又赶上寒假,一恍惚就是三个月了。   冷战可真难熬啊,他每次路过这家店,都想起季望澄,几次经过而不入。   有一次,终于走进去了,老板自然而然地问他:“今天一个人呀?”   那瞬间,黎星川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傻傻地站在原地,连礼貌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原本打算奢侈一把独享部队锅,也顿时没了那样的心情,随便点一份拌饭糊弄了事。   那两个月,忙得稀里糊涂,现在回忆起来,竟然想不出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冷战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由于乌龙的“末日”,他们又迅速修复了关系,像从没吵过架那样要好。   仔细想想,那时候到底在气什么呢?   ……好像是因为觉得季望澄搬家,是在和他置气?   “小季同学。”黎星川翻旧账,“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搬家?”   季望澄动作一顿:“……”   这不能老实交代。   他搬出去,作为交换条件,组织用一个道貌岸然的借口资助黎星川家里装修。   这番沉默,被黎星川解读为心虚。   “你这个坏东西。”黎星川义正词严地指责,“果然是因为和我吵架了,所以搬走气我。”   季望澄抿着唇,眼睛因惊讶微微瞪大。   暖黄顶光落进他的瞳孔里,像湖面上的夕阳色碎金。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问。   黎星川:“不然呢?”   季望澄:“不是这样。”他想了个借口,“新房子,家里早就买好了。”   黎星川从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季望澄是个不屑说谎的人——事实上确实如此,但那是对别人。   他听完解释,第一反应是:那大概确实是巧合吧。   想到鞋底未干的泥泞,对方的矢口否认,脑海中还是产生了些许迟疑。   算了,有什么好怀疑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可能季望澄只是去河边走了一圈散心,又不想跟他提这件事呢?又不是去河边抛尸,没必要在小事上追根究底。   黎星川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对了。”   季望澄:“嗯?”   黎星川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旧事重提,也许插科打诨带过去会更好。   可他确实太好奇了,如果不问清楚,每次想起来都有种抓心挠肺的难受。犹豫上几秒钟,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那本相册。”黎星川放在腿上的拇指,不断摩擦着裤子外层的布料,“……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涂掉?”   季望澄垂着眼睛:“已经是过去了,所以涂掉,没什么理由。”   黎星川:“可是我想看,你小时候多可爱啊。”   对方胸膛起伏了下,仿佛在深呼吸控制情绪。   半晌,他冷冷地说:“没什么好看的。”   “你还是……”黎星川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是讨厌小时候的自己吗?”   他也经常觉得从前的自己蠢到令人厌烦。每个人经过一阶段的成长之后回看过去,总是这样的状态。   可季望澄这种程度,不是简单的“不堪回忆”的程度,有点像……恨。   他在恨他自己,为什么?   季望澄眉心轻皱,沉默在沸腾的热气中氤氲开来,气氛却一下子降至冰点。   咕噜咕噜,汤锅冒泡。   黎星川心情和泡泡一样,七上八下的。   ——会问到理由吗?   “……嗯。”   最后,对方坦荡地对他承认了,音节干脆利落。   仅是简简单单承认,也没有更多了。   黎星川喉咙梗了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食指微动,给季望澄夹了一筷子牛肉,选择岔开话题:“吃饭吧。……上次吃都是十一月的事情了,时间过得好快。”   对方依然低着头,眼睫毛拓出一层阴翳,令人联想到鸟雀的羽毛。黎星川用余光悄悄观察他,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莫名想起那个扎着马尾,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写作业的精致少年。   而现在,季望澄的轮廓深挺,身量比他高挑,哪怕重留长头发,也绝不会被认成女孩子了。   这个人的外表一直在长大,可在黎星川眼里,小季同学从没变过,由此难以理解他对从前的排斥。   他觉得他和季望澄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很好,小时候盼着放学去季望澄家玩,大一点盼着暑假快点来,而现在幸运到可以天天见面,每天都是闪闪发光的日子,哪怕下雨也是晴天。他很珍惜这些晴朗的日子,季望澄否定任何一天,都会让他失落。   黎星川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季望澄听见了。   他没问,没说话,他也在想从前的事。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比起“恨”,那其实更接近嫉妒,暴戾的嫉妒像是触之即死的毒液,灼心般疼痛。他想,凭什么?   凭什么?   一无所有的季望澄,每天都能在窗边等到独属于他的闪闪。   而无所不能的天灾,只能坐在朋友的位置上,看他对每一个人露出笑容。   怎么才能离他更近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季:我疯起来连我自己的醋都吃(。   小季像无头苍蝇一样乱发疯很久了,不过他很快会找到办法——谈恋爱。 第38章   黎星川辗转到半夜,没睡着觉。   想不通。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他点开单白的聊天框:【你在寝室吗?今天校医院开门吗?】   校医院就在他们宿舍楼对面,推开窗就能看见,这个点,单白大概率躺在床上看动漫。   【单白:开的吧】   【单白: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点郁闷,想找心理医生聊一聊】   大约两分钟后,对方回复了。   【单白:哦哦,心理医生不在校医院啊,在师生活动中心那边,三楼,307好像是】   【单白:要打电话预约的,我把号码给你,之前我去过】   【单白:0517-8……】   黎星川走到门边,往空空的主卧看了一眼,确认季望澄此时是出去了,于是拨通单白给出的电话号码。   柔柔的女声响起:“喂,您好,这里是玉大心理服务中心。”   他运气还不错,还有两个号,于是被排到下午四点。   等做完咨询,正好去和林锦荣吃饭。林锦荣的发小来玉城玩,他撺了个小局。   -   黎星川需要心里咨询的消息,立刻从单白这里传播出去,所有人都很担心。   单白:“难道是最近的试探太过火,他怀疑自己世界观了?”   欧若瑶:“是不是因为那个石头剪刀布同学和他说的话?”她有点自责,“哎,我就该跟过去拦住他,当时光顾着拍照片了,没注意。”   阿黄:“汪汪汪!!汪汪汪汪!!”……没人知道黄绍辉在说什么。   “别想太多。”李玄知说,“我先去安排一下我们的人和他对接。”   耿医生原本在给艾子煜做精神疏导,接到上级命令时如临大敌,立刻去买了几本唯物主义论的书籍恶补。   几人拉了个小工作群,分析黎星川可能会咨询的心理问题。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家推测以下几个方向具有比较高的可能性:   1、最近生活中狗的浓度太高,由于怀疑狗能变人所以世界观裂开   2、汪文渊说的话,让他世界观动摇   3、童年被母亲恶意对待的创伤,时不时折磨他的内心   4、和季望澄发展出了超越友情的情谊,令他感到苦恼   如果是3、4,那还算好办,如果是1、2,就要棘手一些。   阿黄现在还是狗身,既要保护黎星川,又要想办法让阿黄变回黄绍辉。   不过,昨天黄绍辉表示,自己和黎星川接触之后,虽然身体没发生变化,但那种被狗同化的感觉减轻许多,重新得到做人的快乐,对着狗粮和生骨肉食欲全无,更想吃料理精致的熟食,看到奥利给也没那么渴望……这就算了。   这几天阿黄的表现靠谱识大体,还立了功,让大家颠覆“脑残官二代”的初步印象,欧若瑶对他产生了几分怜惜,毕竟土狗版黄绍辉还蛮可爱的,小短腿又土又萌。   耿医生准备了好几套方案,提前2小时抵达师生活动中心307心理辅导室,预演接下来的场景。   围绕那四个方向,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三点五十,黎星川抵达门口,左顾右盼地等待。   耿医生深吸一口气,过了五分钟,让勤工的学生请他进门。   她看过黎星川的照片和监控影像,由此一眼认出了这个男生。他比照片更漂亮,三庭五眼无可挑剔的俊美,干净清爽,眼睛弯一下,笑得很生动,让人莫名联想到被阳光晒过的橙子。   黎星川也在打量耿医生。   他自认为是一个心理状态很健康的人,此前从没来过这里,但耿医生,为什么这么眼熟?   难道是在校园里碰见过吗?或者是见到过类似长相的人?   “同学,下午好。”她笑笑,对着沙发比了个手势,“随便坐。”   当耿医生开口的时候,那种毫无由来的熟悉感便更加强烈了。   黎星川想,她应该和我见过面、说过话。   【……你会回到过去,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活下去,改变它。】   那两句话在脑海中突然响起,激起空灵的回音。   那声线,居然与耿医生的嗓音渐渐重合起来。   黎星川骤然打了个寒战,怎么又突然想起“末日重生”的事情了?   那预知梦,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用“巧合”概括。   做梦,就是从脑子里抽出一些记忆碎片进行加工,虽然说巧到这个地步有些诡异了……但末日又没来,再去担心莫须有的“未来”,也是徒劳,还不如关心眼下的情况。   “医生,您好。”他回过神,不再思索耿医生与那个女声的联系,说,“我不是来问我自己的事,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耿医生听到熟悉的话术,心想,这个朋友想必就是你自……   “他非常讨厌童年时期的自己,讨厌到痛恨的地步,甚至会把以前照片上自己的脸涂掉、撕毁,平时谈话时候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心理障碍,如果是,那我能为他做些什……”   耿医生:“……”   还真不是他自己。   她一下就听出来,这说的是季望澄。   很多超能力者都有轻微的自我认知障碍,因为超能力的觉醒条件一般是【极度绝望】、【极度痛苦】、【极度渴望】,想要满足此等条件,这人的境遇一般好不到哪里去。   突然觉醒高强度的超能力,和穷鬼一夜之间入账1亿暴富,差不多一个概念。顺势产生一些心态上的问题,当然是无比自然的事了。   耿医生有些惊讶,季望澄原来也会有这样的心理认知障碍吗?   她也在“天灾”的心理关怀小组中,大约有六年,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类似问题。   这倒不怪他们不敬业,而是季望澄太不配合。   问卷,不做。   问题,不回答。   拒绝沟通,拒绝闲谈,拒绝一切形式的探究。   比起季望澄有没有认知障碍,大家更关心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毁灭世界,绞尽脑汁地给他灌输正常人的三观,哪怕结果大概率没有用。   在这个努力把歪苗扶正的过程中,耿医生的组长发现了能够让季望澄多说几句话的方法——和他聊关于黎星川的事。   只要和他谈论黎星川,他的回答意愿会高上很多,有机会套话。   “我们看到黎星川的中学生心理问卷表了,他最近似乎有些忧郁。”   季望澄会立刻看过来,警戒而专注,问:“他怎么了?”   于是能借此展开话题,但这是一个走钢丝的问询方式。   季望澄向他们乐意展示……或者说炫耀,炫耀他拥有的珍贵之物,又不愿意他们探听太多,一旦越界便会发怒,既好懂,又难懂。   耿医生回忆起那段小心翼翼的工作经历,仿佛再次品味到那种虎口夺食的危险感。   黎星川把他的情况和猜测说完了,忐忑等待耿医生的回复。   “……嗯,听你的描述,我想可能有一些认知障碍的倾向,不排除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可能。”耿医生公事公办地说,“但没见到你这位朋友之前,我是不能下任何定论的,你能不能让他来做一次一对一心理辅导呢?”   黎星川有点犹豫:“好……我试试看吧……”   向医生道过谢,他忧心忡忡地离开心理辅导室。   高中有个同班同学,因为学业压力太大,出了心理问题,在家自杀过一次,永久留下了后遗症,后来退学了。黎星川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生怕小季万一一个想不开,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虽然一般都是季望澄让别人想不开。   “嘀嘀——”   【林锦荣:我订了玉食记B02桌,你早点来啊】   【林锦荣:今晚S不?】   S是附近迪吧的简写。   黎星川去过一回,他很难理解为什么坐个位置还有低消开台,音响震天闹得人头疼,灯光晃眼睛,有过那么一次体验就完全不想有第二次了。   -【S就不去了,我换个衣服来,马上】   【林锦荣:好】   黎星川早早到了玉食记。   玉食记吃得是玉城本帮菜,主打一个当地特色,实际上压根不好吃,二楼夜晚的河景倒是挺惬意。林锦荣的发小从北方过来玩,总得招呼点本地菜色。   “你发小也姓林啊?”黎星川说,“挺巧。”   林锦荣:“那可不是嘛,我们那叫‘林家屯’,一整个村的都姓林。”   黎星川:“原来如此,你们姓林的人才辈出啊,我有个直系学长也姓林。”   叫林……林什么来着?林恩泽?   是回玉城一中参加填报指导的时候加的,学长人不错,刚入学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对方帮了一些忙,后来就没有再联系过。   “哎,我又和小满吵架了。”罗颂发愁,“她以前说我打游戏不理她,我现在改了,打什么游戏都秒回,结果昨天我劝她别吃冰激凌,她和我吵一架,现在不回消息了。”   林锦荣:“买个礼物哄哄呗,态度好一点,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罗颂:“买了,她还不要呢,说我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林锦荣:“所以你错在哪里了?”   罗颂:“我不知道啊。”   黎星川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感叹道:“这是真想不通啊,怎么会这样,你说他在想什么?”   罗颂:“对啊,她在想什么?”   黎星川叹气:“唉。”   罗颂也叹气:“唉。”   “算了,现在是兄弟局,不说女生的事。”罗颂问,“哥们哪个专业的啊?”   林海洋被CUE到,放下筷子,回答:“心理学的。”——精神系超能力者普遍假扮成心理咨询师。   罗颂:“可赚钱了呢。”   林海洋谦虚:“哪能啊,卷得很,学历不高就失业。”   林锦荣:“你不是已经有编制了吗?”   林海洋咳嗽:“咳咳咳……没有,我现在就是实习,以后比较容易转正。”   林锦荣:“嗷,原来如此。对了,前些天我们学校来了个魔术师,在上面表演动物大变活人,变出来的人特别像你,我当时都惊了,要不是知道你人在首都……”   林海洋瞬间惊悚,心虚到背后冒冷汗,心想我的好兄弟你可千万别说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还有这回事呢……”   借着夹菜的动作,林海洋悄悄观察黎星川,生怕对方一个警觉夺走了他的超能力。   他可不想变狗啊!   而黎星川似乎正在走神,没注意到林锦荣说什么,好极了。   对方反应慢半拍,喝了口西瓜汁,才迟迟地调笑道:“你们心理学专业学催眠吗?”   问计算机学生会不会修电脑,和问心理学学生会不会催眠,其实是一个性质——纯粹说笑话。   “学啊,还要考试呢。”林海洋开玩笑,“我现在就能给你催眠了,你信不?”   黎星川:“哟,这么厉害啊?那能修改记忆不?”   显然不能,催眠又不是魔法,只不过是一种施加心理暗示的治疗手段。但在一些影视作品中,催眠被艺术加工成一种魔幻的手法,误导了许多人。   林海洋第一反应是否认,然而观察对方的神色,他鬼使神差地改了说法:“……可以。”   “用‘修改’来形容,不太准确,更多的是‘误导’吧。”林海洋胡编乱造,“有过这么一个案例……总之,这一种不太常见的催眠治疗方式,但效果很好。”   他说得真假掺半,往往是真假掺半的最容易骗过不了解行业的小白。   黎星川没怀疑:“挺厉害。”   罗颂像个让小孩表演才艺的亲戚,起哄道:“现在能给大家催眠一个不?”   黎星川跟着笑:“来一个呗?”   林海洋手揣进兜里,摸到口袋中的水晶球吊坠,心跳得飞快。   他想,机会来了。   大多数精神系超能力都和‘记忆’有关,他的超能力叫【回忆操作】,目前开发度很低,远远比不上他的师父耿医生。   眼下的机会很难得。   经过刚才的编造,黎星川短时间内对于“催眠能修改记忆”一事,是有认可度的,能力有奏效的可能性;回去之后,万一他一时兴起上百度搜索验证,就会发现自己在纯扯淡了。   这是个解救狗子阿黄和测试黎星川能力的好时机,他必须把握,哪怕有因此被对方永久“无效化”的可能性。   转念间,林海洋做出决定,回答道:“好啊。”   黎星川就坐在他的正对面,他把水晶球吊坠拿出来,链子卡在他的手指上,淡蓝色的星空球晃晃悠悠。   “看这个球。”林海洋说,“屏气凝神,默数30秒。”   话术不重要,他要把黎星川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这样方便进行【回忆操作】。   黎星川果然开始盯着水晶球默数。   林海洋趁机发动能力,黎星川的记忆像是一个个文件夹,分门别类地标好,陈列在他眼前。   ——好兆头!能够读取!   他记过黄绍辉被变成阿黄的时间,熟门熟路地定位到相应日期时间点,接着像裁缝一样进行修改缝合。   【……见到一条黑黄相间的土狗,对着我汪汪了两声。】   【……见到了绿色头发的男生,对我说“hi”。】   修改完成的瞬间,林海洋感觉到一只巨手握住自己的心脏,疼痛难忍!   他一趔趄,稳不住身体,往后倒去,好在餐厅内是沙发座,稳稳接住了他。   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体僵直,什么都听不到。   足足过了十几秒钟,他才回神,听见发小林锦荣焦急的呼唤。   “……海洋?海洋?你咋了?还好吗?”   林海洋虚弱地开口,气若游丝:“还……还……好……”   罗颂惊呆了:“这……这是怎么了啊兄弟?怎么突然晕了?你有低血糖吗?”   对面的黎星川,状态也不佳,食指指节抵着太阳穴。   “……为什么突然头疼……嘶……”   林海洋连坐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脸白得吓人。   甚至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侥幸留下一条命。   他看着对面的黎星川,心想:“这是,成功了吗?……好可怕的能量。”   黎星川的超能力,堪称恐怖。   连天灾都没给过他那么强烈的死亡感……   -   行政楼办公室。   两人一狗正在桌前摸鱼,只有李玄知在努力工作。   欧若瑶:“不可能,你绝不能悔棋。”   单白:“哎呀,好姐姐,给个机会嘛……”   欧若瑶:“你上局也是这么说的,我也让了,结果你还是输了。”   单白:“我是新手啊,还是未成年,你得让让我!”   欧若瑶:“我还是女生呢!你怎么一点都不绅……卧槽!”   脚边忽然出现一颗绿油油的人头,她刹那间被吓出了一记字正腔圆的国骂!   阿黄原本蜷在地上睡觉。   此时,那条黑黄相间的小土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黄拼色夹克的绿毛少年。   单白:“哎哎哎!!阿黄!!不是、黄绍辉回来了!”   往旁边跳了三步的欧若瑶:“?!”   真的回来了!   连认真办公的李玄知,都投来视线。   黄绍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吵什么……哎哎哎哎哎?!不是狗叫?!我说的是人话耶!!”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快活轻松的气息很快充斥了整个办公室。   李玄知松了口气,终于能向黄老交代了,这几天阎哥那里压力非常大。   单白和欧若瑶也放松下来,不用接着头脑风暴“如何在不破坏黎星川唯物世界观的前途下让他认为狗能变人”了,这个话题太费脑子。   欧若瑶决定吃个K记冰激凌庆祝一下。   她打开门,忽然间,一阵妖风穿堂而过,天地仿佛为之变色。   空无一人的走廊,乌云盖顶,风呼啸着。   这瞬间的感觉,像是有人用尖利的匕.首抵住她的喉咙,浑身起鸡皮疙瘩,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危机感。   是……这只可能是……   “晚上好。”   她听到冷淡清晰的男声。   ——果然,是季望澄!   那样貌绝佳的少年,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审视欧若瑶,威压如同泰山压顶般砸向她。   办公室内的其他三人立刻戒备起来,警觉极了。   李玄知走上前:“请问,有什么事吗?”   季望澄说:“有些事想找她确认。”   “找……我吗?”欧若瑶问。   对方说:“嗯。”   对话期间,季望澄的目光一直凝注在她的脸上,欧若瑶战战兢兢,快被吓晕了。   她想,难道我又干了什么事?我和黎星川有超出同学情谊的关系吗!根本没有啊!我和黎星川的关系还不如他和阿黄亲近呢?他可是和阿黄一起玩过飞盘还给阿黄买了冰激凌啊?算账千万别找我千万别……   但季望澄没有想那么多。   他思考了很久“如何离闪闪更近一点”的办法,认为想实现这一点,就要“让闪闪更喜欢我”。   而欧若瑶,是黎星川中学有过好感的女生。   他特意过来,只是为了观察欧若瑶有什么过人之处,加以改进。   身高165左右,矮子。   2个眼睛,1个鼻子,1个嘴巴,1个头。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并没有占据数量上的优势。   长相平凡至极,像流水线量产的工业制品,扔到人堆里很难找出来。   ——不理解,闪闪为什么喜欢她?   季望澄得出了和上一次观察相同的结论:没有任何可取之处,黎星川喜欢她,大概率因为她是个女生。   可他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性别。   很快,季望澄注意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欧若瑶的超能力。   她的超能力效果,是让所有人无条件地对她产生好感,好感并不止局限于男女之情,如果她愿意,能让任何一个人轻而易举地为她死心塌地。   这几秒钟,欧若瑶过得度日如年。   她不想死,她真的不想死!   “我知道了。”季望澄冷不丁开口,“把你的超能力借给我。”   欧若瑶:“?”   剩下三人:“?”   季望澄说:“你的超能力,在闪闪面前能奏效。”   欧若瑶矢口否认:“没没没没有!怎么能呢!黎星川压根不喜欢我,我我我也有喜欢的人了,嗯我,我喜欢……呃……我是女同!我喜欢女生!”   “我看见了。”季望澄风轻云淡地拆穿她的谎言,“你们部门的第一次会议,你的能力对所有人奏效,他们都在看你。”   黎星川视线范围内,超能力只有“存在”和“失效”两种答案,不存在对其他人有效、唯独对他失效的可能性。   那时候,欧若瑶的能力被他的认知压制了,但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   欧若瑶:“…………”   他怎么知道的!!   欧若瑶胆战心惊,小腿肚开始发抖。   “你的能力,借给我……三天吧。”对方指尖跃动着一簇黑火,自顾自地说,“没用就还给你。”   季望澄说着“借”,可他压根没有过问欧若瑶意见的意思。   黑火向着她的眉心袭来!   霎时间,单白和李玄知同时出手,屏障在欧若瑶面前展开!   ——但根本没用。   它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击中她的额头。   欧若瑶感觉身体一轻,再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消失了,身上并没有特别的不适感。   ……这、这就算“借”走了吗?   -   黎星川脑袋隐隐作痛了一晚上。   他回到住处,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想动弹。   催眠原来这么难受……   林海洋说,地点不对,他不够放松,催眠失败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对方看起来比他还虚弱。   有点怪。   走廊灯应声亮起。   “闪闪。”   黎星川掀起眼皮,看了站在楼梯上的季望澄一眼,随口问道:“怎么了?”   季望澄:“去哪里了?”   黎星川很疑惑,出门前对方已经问过了,于是他再度回答:“吃饭啊。”   季望澄下楼,坐到他的边上。   “不舒服吗?”   “嗯,有点。”   “怎么回事?”   黎星川:“……玩了个催眠小游戏吧,算是。”   他答得有气无力,兴致缺缺的样子,按照季望澄的眼力,早就会催他去休息了。   今天对方像是没话找话似的,非要在他面前晃荡,刷存在感,像一只尾巴摇来摇去的猫。   “玉城电竞馆,下周有你喜欢的队伍,去看吗?”   “那不是我主队了,我没有这么废物的主队。”   “玩游戏吗?”   “不想玩。”   “饿吗?”   “吃饱啦。”   “……”   到最后,黎星川终于烦了,闭上眼睛:“你先安静会,我现在想休息。”   季望澄一时语塞。   见对方毫无波澜地闭上双眼,他维持着面无表情,内心确是疑窦丛生:“能力没用?……不可能。”   “但是,和平时的态度一样。”   “没有变特别。”   “——闪闪为什么没有更喜欢我一点呢?”   作者有话说:   小季(拿走瑶妹超能力)(穿戴)(靓仔登场)(十分做作):hi,闪闪   闪闪(不为所动并闭眼):我要睡觉了   小季:【……他为什么没有更喜欢我一点?为什么?为什么?!】 第39章   行政楼B205。   欧若瑶全副武装地走进办公室。   单白原本双腿交叠,乐颠颠地玩游戏,看见来人时板起一张脸。   没见过这人啊?这人为什么能突破屏障走进来?   他收好游戏机,严肃地提醒道:“同学,这里是我们……”   欧若瑶掀掉墨镜、长到能挡住半张脸和整截脖子的防晒口罩。   单白:“……哦,是你啊,怎么打扮成这样,这里又不是中东。”   欧若瑶凝重地说:“我没脸直接出门,只能裹严实一点。”   摘掉冗余的装饰品后,她的脸完整显露,没有痘痘,没有伤疤,和平时一样干净漂亮。   单白不理解:“为啥?”   欧若瑶:“我超能力被季望澄拿走了。”   单白:“?”   单白:“就这?”   “未成年懂什么!”欧若瑶字正腔圆地控诉道,“我从11岁开始觉醒这个能力,到整整8年了,占据我人生1/3的时间,快赶上九年义务制教育的长度了。我没有超能力,就像小学没念完的准文盲被拉到玉大上高等数学课,老师把我叫上去写题目,我会写吗?你说我能有脸见人吗?”   单白:“呃,这也能是一回事吗?你不用这个超能力,也不影响你生活啊?”   欧若瑶还是气鼓鼓的:“你不懂。”   化妆会上瘾,一个每时每刻保持精致妆容的女生,是不允许不修边幅的自己出现在公共场所的。超能力就是欧若瑶的“妆”,一朝之间失去它,她无助极了。   被季望澄“借走”能力后,她被拖去做了个全身检查,结论是没有大碍,但她也暂时失去了那无可匹敌的魅力。   季望澄高深莫测的能力水平再次让欧若瑶开眼了,敌我差距过于巨大,面对下辈子都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她连嫉妒和痛恨都燃烧不起来,庆幸地想“丢掉的是超能力而不是脑袋真是太好了”。   饶是如此,她依然没法放下沉甸甸的包袱。   欧若瑶太依赖它了,它没有特别大的用处,但人人都会无条件对她好——吃煎饼果子老板娘多送一个蛋;去理发店染发,理发师永远主动不收费、甚至会倒贴她红包,只要她允许理发师把她做完造型的照片放到社交平台宣传。   有人吵架眼见着要打起来,她过去说两句,双方一致地看着她发呆,从而停手,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习惯了用美貌开绿灯,失去能力便惶惶不可终日。   老板娘和造型师再见到她,会不会觉得这个女生不过如此,怀疑自己之前是瞎了眼?   原本对她有好感的异性,会不会觉得她就是个头脑空空的草包,毫无魅力可言?   这样的结果,是她不敢去直面的,一想到就心塞。   “唉。”欧若瑶叹了口气。   她的能力,还能回来吗?   李玄知仿佛从这一句叹息中,听到了她的内心想法,宽慰道:“放心,过几天就还会给你。”   欧若瑶惴惴:“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吗?”   李玄知:“没有。”   欧若瑶:“……?”   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超能力知识科普,于是李玄知举了几个例子,给她讲解,提出一个观点——超能力也会遵守某种“守恒定律”。   超能力的“守恒定律”,核心原则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首先,一个人觉醒的超能力强度,和他精神的坚韧度挂钩,内心脆弱的人,是注定不可能拥有强大能量的。   欧若瑶想想也是,连黄绍辉这么不靠谱的家伙,面对“永远当一条狗”和“破坏黎星川世界观为自己牟利”,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哪怕下场有可能是他永远被困在一条土狗的身体中。   其次,如果想得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要付出代价。   “潘多拉”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受其蛊惑的人,很难有好下场。   李玄知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季望澄拿走了你的能力,作为交换,给了你‘火种’。”   “很公平,他甚至给你更多,只是你无法使用这份力量。”   欧若瑶想到昨天那丛冲着自己飞过来的黑火,一摸脑门没啥感觉,纳闷道:“我为什么不能用呢?”   “你的身体在保护你。”李玄知说,“你承受不起天灾之力,用了会出事。”   “……那没事了。”   忽然没那么心塞了,莫名有种赚了的感觉。   欧若瑶问:“这么说来,季望澄其实可以随便剥夺任何一个人的超能力吧,用这种不讲道理的‘交换’方式。”   李玄知:“理论上来说,是的。”   欧若瑶:“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李玄知:“看不上。”   欧若瑶:“……”好有道理。   “不对。”她忽然开启阴谋论,“别人的,他看不上,但黎星川的能力太强了。你说他会不会是为了夺取黎星川的能力在他身边潜伏?”   显然,这一问题早有前辈斟酌过,黎梦娇甚至当面发问了。   季望澄的答案是——   “做不到,闪闪比我厉害。”   李玄知:“……他是这么说的。”   欧若瑶:“……”   真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人。   “林海洋还好吗?”她决定换个话题。   李玄知老实说:“不太好,糟糕极了。”   撑完一顿饭,林海洋在走出商场大门时便倒了下去,嘴唇发白,直冒冷汗,把他发小林锦荣吓一跳,赶紧送去医院。   院方对林锦荣的忽悠术语是急性阑尾炎,可林海洋都被送进ICU了,林锦荣将信将疑,幸亏耿医生及时赶到对他进行精神暗示,艰难忽悠过去。   黄绍辉在医院,探望救他狗命的恩人,顺便待命当保安。   林海洋能力开发程度不深,潜力很高,这种程度的回忆操作,放平时,就是多吃两块巧克力补充一下能量。   可他现在被反噬得极其严重,不知道后面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季望澄发现了端倪,认为组织有对黎星川下手的意图,气势汹汹过来找茬,差点把医院炸掉。   “……他真是个定时炸弹。”欧若瑶评价。   李玄知:“他一直都是。”   林海洋的状况,是看纸面报告都觉得危险的程度,生命体征各项指数都很低,叫人捏一把汗。   欧若瑶看完,惊呆,喃喃地说:“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黎星川更危险啊?”   李玄知:“他确实是目前遇到过,最特殊的情况。”   彻底昏死之前,林海洋艰难地打了几行字,向师父耿医生汇报任务情况,他只修改了黎星川记忆中比较模糊的片段。   回忆操作的难度,有三大影响因素:记忆重要程度、记忆时间跨度、受试者是否配合。   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见到一条土狗,整体时长30秒,完全不重要的记忆碎片。   如此简单轻松的条件,简直就是问“1+1等于多少”的水平——但解出这题的林海洋,依然昏迷不醒。   欧若瑶有些恍惚:“黎星川……好……强……”   单白:“这还是他没有反抗的情况下,唉,老实说,这也是定时炸弹。”   欧若瑶:“感谢上天,他是个好人。说起来,黎星川为什么能这么强?”   “……因为他确实能忍。”单白回忆起说,“他被他妈妈虐待过好几年,他妈是那种特别迷信的,听了臭算命的鬼话,觉得儿子会克死自己,所以各种往死里折腾他,他爸也不管他……唉。挺可怜的。”   欧若瑶一惊,她之前只是含糊地听说“因为母亲的缘故黎星川抵触玄学”,以为是老妈太迷信了惹他反感,所以觉醒了一个特别强的唯物主义能力,没想到还有这等内幕。   “这……”她干巴巴地说,“完全看不出来,黎星川人真的蛮好的,我以为他是那种,家里都很爱他、特别支持他,所以才能那么积极乐观……”   毕竟,她在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黎星川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明亮温暖的男生了。她想,他的家教一定很好,家人给他很多的爱,所以他不吝于对偶然遇见的陌生人散播热量。   欧若瑶非常羡慕。   她从小接受的都是批评教育,哪怕做得再好、再优秀,也会被父母找到更出色的范本加以对比打击。   外婆也对她不满意。   外婆更喜欢哥哥和表弟,哥哥找到工作,尽管只是十分平实的街道办公室临时工,外婆也倍觉面上有光,天天出去说。   表弟爱玩成绩不好,每次取得进步,他都会得到外婆毫不吝啬的夸奖,以及叮嘱他不要学得太辛苦。   可一轮到欧若瑶,她的优秀,她的努力,全部只会换来一句淡淡的“瑶瑶就是让人省心,真乖”。   在外婆看来,表弟虽然顽劣,但他作为男孩子有后劲,以后肯定能比姊妹发展得更好,而她无论多么突出,也只是尽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本分,并不配得到更多嘉奖。   “外婆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十分自卑,一次次辗转反侧地想,“肯定是我哪里还不够好,所以并不招人喜欢。”   ——希望得到认可,希望得到喜爱,好想外婆喜欢我。   就这样,她在日复一日的低落和期待中,觉醒了超能力。   觉醒超能力之后,整所学校的学生见到她就走不动路,外婆也对她确实更好了,从前只是代表认可的浅笑,现在会笑容满面地说“瑶瑶真棒”。   可她依然会对哥哥说:“趁着年轻,早点找对象生孩子,瑶瑶是女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就指望你延续香火,外婆这些年一直在存彩礼钱。”   可她也依然会对表弟说:“你是我最惦记的小孩子,就盼着你长大,等你考上大学,给你包5万块的红包!”   欧若瑶被重点大学录取那年,外婆给了1万考学红包。她多少是得了奖励,也没资格要求长辈一视同仁。   ……就这样,觉醒之后,外婆还是更偏心哥哥和表弟。   原来,超能力能带来一时的鬼迷心窍,却不能强取本就不该属于她的爱。   -   等黎星川睡着之后,季望澄不忘出门做正事。   他差点把林海洋所在的医院拆了,警告他们不许再动手动脚。   林海洋看起来很惨,为救人修改一点点记忆碎片,支付了远超他本该承受的代价,但这并不能使季望澄怒气减轻。   活该,这关他什么事?   不自量力,废物,去死。   不杀了林海洋,是因为不能跟组织开战,开战会影响闪闪的平静生活。   于是他搞了一通破坏,期间差点控制不住情绪,阴云笼罩玉城上空,电闪雷鸣,眼见着要迎来一场雨。   季望澄艰难地收住了力量。   因为黎星川说,明天约了罗颂打球。   下雨的话,场地会湿,现在天还冷着,明天未必能干透。万一脚滑摔跤怎么办?   就这样,他决定放过他们,回家。   次日是周末,这一整天,在双方心怀鬼胎中度过。   季望澄假借“接水”、“洗衣服”、“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拿零食”等借口,一次次起身,从他面前走过。   步伐一次比一次慢,慢得很刻意。   黎星川在想:“怎么把小季劝去看心理医生呢?直接提,他会不会很生气啊?”   季望澄决定继续和他搭话。   “实习,是什么时候报道?”   “周三下午。”   “会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晚上吃什么。”   “晚上再想吧,现在午饭都还没到呢。”   季望澄:“…………”   季望澄紧紧盯着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黎星川抱着靠枕,视线放在投影屏幕上,荧幕中的男女主角正在吵架,他完全没听进去,依然在思索他的“心理辅导”大业:“……嗯,肯定不能直接提,不然就像我在骂他有精神病一样嘛!我要说得委婉一点。”   “要么说我最近很烦有压力,让他陪我去一趟六院,说‘来都来了要么你也看下’把他也忽悠去看心理医生?”   ……总之,完全,没有额外的反应。   季望澄毫不气馁,换了件(他自以为)黎星川一定会觉得帅的衣服,摆出(他自认为)最帅的造型。   最帅的衣服——和黎星川一起买的某衣库折扣T恤,黎星川同样拥有一件同款,胸口左侧口袋覆盖着酷炫的印花。   最帅的造型——努力凹了,但在别人看来,依然是面无表情,什么动作都不做。   黎星川疑似被他帅呆,看到的瞬间,根本移不开眼睛。   他眉毛缓缓拧起,愣了好几秒,才说:“……今天10度,你穿短袖啊?不冷吗?”   季望澄:“。”   就这样,足足失败了一整天。   季望澄想不通。   如果组织基地那帮盯着他的研究员和心理医生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疯狂拍掌叫好,高呼‘天灾’原来也有吃瘪的一天!……毕竟季望澄的特长是让别人绞尽脑汁地研究他却想不通,或者是被他一个看不爽随手霸凌到想不开。   风水轮流转,让别人想不开的‘天灾’,现在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他对上一个绝对不能动用任何武力威胁,只能捧着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季望澄有一个优点,他从不在黎星川和自己身上找问题。   如果黎星川喜欢别人,那就是别人故意勾引他,那人心怀鬼胎,该死;   如果黎星川不喜欢自己,那就是欧若瑶的超能力太没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这个废物能力,该死。   等一下。   欧若瑶的超能力对他没用。   那为什么闪闪会喜欢她?   也就是说明,无关能力加持,闪闪是真的喜欢她?   这一结论让季望澄又惊又怒。   所有人类在他眼里可以泛泛地分为四类:土豆,马铃薯,potato,闪闪。   黎星川可以和土豆玩,但他真情实感地喜爱一颗土豆,是季望澄百分百反对且难以理解的事。   所以,闪闪到底为什么喜欢土豆?   黎星川的心理辅导忽悠计划臻于完善,他正偷偷查着玉城六院精神科专家号什么时候有空缺,发现下下周可以约上……这时,突然听到季望澄说话。   “闪闪。”   黎星川本来就在背着他搞一些偷偷摸摸的事,对方冷不丁开口,他被吓了一跳,十分心虚地看过去,以为自己计划暴露……   季望澄:“你为什么喜欢欧若瑶。”   黎星川:“……”   为什么又突然翻八百年前的旧账!   黎星川的心情与搞不清女友想法的罗颂高度同步,小心翼翼极了:“我现在不喜欢她啊?”   季望澄:“以前。”   黎星川:“年轻不懂事,跟风看一下漂亮女生,不是真喜欢。”   季望澄捕捉到了关键词:“……特意去看她?”   黎星川惊悚:“没啊!我和她是同一节体育课,一个操场就我们俩班级上体育课,会碰到,没有特意看!”   真不理解,为什么季望澄非得纠结一个和他们生活联系并不紧密的女生。   季望澄冷冷地“哦”了一声。   漂亮吗?他不这么认为。   土豆和马铃薯,有必要选美吗?   他坚持了一开始的判断,欧若瑶是一颗雌性土豆,五官数量上不占据优势,土豆也没有美貌可言。那么,照季望澄来看,她的价值应当在于她是一颗雌性土豆,拥有生育能力。   季望澄没办法变成女性。   但是他可以考虑发展一下“繁衍”的技能。   分裂出的每一段黑影,都继承他本人的意志。如果他愿意跟某一段影子平分力量,可以再造出一个‘季望澄’,只是双方的能力效果都会折半。而‘影季望澄’也可以通过这种分裂方式,一轮又一轮地造出新季望澄。   季望澄冷冷地想,雌性土豆(欧若瑶)身体能力有极限,一生最多只能繁育十个后代。   而他,从理论上来说,可以无限分裂,无限繁育。   但季望澄不会这么做的,影子们和他目标一致,在执行破坏时沆瀣一气,在闪闪争夺战上各自为营,他不可能给自己制造敌人。   话题回到眼前的敌人身上,这样一对比,欧若瑶连生孩子的能力比不上他。   他很烦躁。   在他看来,闪闪根本不讲道理。   从前的“季望澄”,一无所有,什么都做不到,能被他无条件偏爱。   后来的欧若瑶,什么都比不过他,还是得到了黎星川的好感。   凭什么?   季望澄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看得黎星川胆战心惊。   黎星川心想,小季到底是在旧账重提,还是知道我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不愿戳破,搁这拿旧事点我呢?   他又不好贸然问,只能靠猜,猜来猜去什么都猜不到。   说实话,欧若瑶到底怎么着他了?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读的似乎是新闻专业,离计算机楼特别远,季望澄没参与任何社团,按理说连和她产生交际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她……   黎星川想到一个可能性,问:“你……你不会……”   “——你不会喜欢她吧?”   欧若瑶是校园红人,99论坛闲聊版块常驻,每天都有人聊她,爱慕者众多。   【校花VX可以给一个吗?】、【校花有男朋友了吗?】……认识她的人,远远比她认识的人多。   如果季望澄对她有好感的话,一次次的旧事重提,就说得通了。   是想要试探他的态度,如果他还喜欢欧若瑶,那么按照他们的关系,是肯定要避嫌的。换他,他也会这么做。   想明白这一点,黎星川却笑不出来了。   他从前常常打趣,问季望澄喜欢什么样的人,对方总给出很浮夸的答案,一通充满了溢美之词的赞美,堆砌出一个极度完美的人设,其异想天开的程度……黎星川当时的评价是“我觉得你上天摘星星比较快”。   无论男女,每个人对于伴侣的幻想,最开始总是无限美好的。   季望澄的高标准,让他微妙地松了口气,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嘛。   季望澄找不到女朋友,他也不找,他们就能一直玩了。   但是,季望澄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他应该替对方感到开心,像对罗颂做的那样,鼓励他大胆接近示好、努力追求,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吃上“脱单饭”。   而这个角色由“罗颂”替换为“季望澄”,流程卡在第一步。   黎星川不觉得开心。   第一时间,他脑海中诞生了一个自私的想法:“……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她?”   等待季望澄回答“是否喜欢她”的这几秒,被无限拉长。   黎星川手指摩挲着裤边,心情说不出什么滋味。   像是拧开一袋掺了酸沙粉的跳跳糖往嘴巴里倒,刚接触到舌尖,就噼里啪啦地炸开酸味。   许多念头,也在这瞬间噼里啪啦地产生。   如果季望澄不喜欢她就好了,如果季望澄不谈恋爱就好了,他们继续在一起,上学,做项目,毕业,找工作,买不起房子可以先合租……他能一眼看到这些未来。   但现在,关于未来的幻想被打破了,因为另一个人似乎要有喜欢的女生了。   黎星川艰难地牵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听见问题的季望澄,彻底愣住了,表情逐渐变得……匪夷所思。   那张英俊而冷淡的脸上,头一次对他露出类似于“抵触”、“反感”、“厌恶”的情绪。   季望澄斩钉截铁地说:“绝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颗雌性土豆?   此话一出,黎星川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咚”一下落地。   ……看来是误会。   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小季奇怪的攀比心。   小季:你喜欢她肯定是因为她会生孩子!!   小季(转念一想)(得意):我更能生。   闪闪:??   #迷惑行为大赏# 第40章   失去能力的这几天,欧若瑶像做贼一样生活。   她每天全副武装地出门,除了上课,就是去校内据点行政楼B205,晚上趁着室友都睡着了才回来。   卖煎饼果子的阿姨不给她额外加蛋了,食堂阿姨打饭没从前大方了,微信里还是有很多“美女早安美女你好美女有空出来玩吗”,但走在路上被要联系方式的频次大大降低了……不过她每天都裹得像个伊.斯.兰妇女,能勉强以此自我安慰。   欧若瑶很明白,没有魅力加成的普通女生,照样能把生活过得津津有味。   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如果从没有得到过那也就罢了,可她一直都在在享受顶级外貌红利,突然失去,受不了天堑般的落差。   “如果季望澄永远不还给我怎么办?”欧若瑶焦虑到咬手指甲,“那我岂不是和以前一样了?”   单白:“姑奶奶,一上午你念叨三遍了。”   欧若瑶:“被拿走超能力的又不是你!”   单白:“往好处想,你那超能力又没用,就是个摆设……哎呦疼疼疼!!别掐我!好疼好疼!!李玄知!救命啊!”   李玄知面对笔记本电脑,视线动都没动过一下,半点没有想要解救这小子的意思。   等欧若瑶出完气,那边消停下来,他才悠悠地说:“可能要有新人了,你们过来看。”   桌面挂着的软件左右分屏,一半直播着正在接受压力评测的汪文渊,另一半放着他的履历。   个人档案再详细,也就是时间轴上插事件,冷冰冰的客观。   而这份履历则与众不同,它涉及一些只有本人才知道的隐私,比如汪文渊回老家过年曾经目睹过小叔出轨,但由于怕惹上麻烦,在婶婶质问小叔时保持了沉默。   欧若瑶了然:“百分百背调。”   李玄知:“对。”   曾有“深渊”卧底潜伏深入,泄露情报、破坏重要计划,使组织蒙受巨大的损失。   超能力者出现于世不过二三十年,各项制度到现在也称不上十分完善,从10年前开始执行的铁血制度“百分百背调”,就是从失败中汲取的经验。   在申请者知情的前提下,由精神系超能力者以各种方式挖掘TA的记忆,所有的秘密将无所遁形。   展示在李玄知三人面前的,是经过筛选之后、被认为有助于评价汪文渊是否适格的信息。   “你们的意见会成为参考源。”李玄知说,“如果他能通过压力测试,将加入我们,做一些辅助型工作。”   超能力者的稀缺、有效超能力的稀缺,使组织注定时刻处于人手不足的状态,许多行政人员是从其他部门选调过来的高素质普通人。   毕竟某些超能力者,不仅能力效果平平,其他方面也不突出,根本通过不了抗压测试,其各项素质远不如随便某个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小民警。   像【削苹果皮不会断】这种能力又不是什么必需品,组织没有舍本逐末养废物的道理。   再看汪文渊,【猜拳必胜】的能力效果,和【削苹果皮不会断】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与黎星川关系不佳,曾闹过矛盾。在一次轻度异化事件中,被黎星川所救。】   【对黎星川无明显恶感,感情复杂,有羡慕、嫉妒的成分。】   单白:“这样不行啊,虽然占个高中同学的名头,但他和闪哥又不算好,感觉没什么用。”   欧若瑶则是有点纳闷:“居然会有人讨厌黎星川?”   再往下一看。   【……高中暗恋三年的女生[胡某]对黎星川抱有好感。】   单白&欧若瑶:“那没事了。”   【学习能力出众,胜负欲极强,在任何事上都渴望取得优于他人的位次,并以此为傲。   初中时和一起负责值日的同学猜拳决定值日区域,没有争取到擦黑板扫地,被发配到教学楼下扫场地一周,耿耿于怀,辗转反侧,遂觉醒超能力。】   欧若瑶震惊:“这……我真是开了眼了。”   “淡定。”单白说,“这还算常规的。”   欧若瑶好奇:“那有什么不常规的?”   单白:“据我所知,有一个人变成土狗差点变不回来了。”   阿黄笑话让她真情实感地笑出了声。   俩人对于汪文渊加入小队没什么意见,毕竟高中同学身份是一种天然优势,厉害的超能力者不少,但适合放在黎星川身边的寥寥无几,否则也不会把本该上高一的单白抓过来凑数。   欧若瑶在205消磨了一晚上,准备离开。   突然发现李玄知戴着耳机,屏幕上放着跳开花舞的猫耳女主播。   欧若瑶:“?!”   她给了单白脑袋一下,单白“嗷!”得叫出声。   她惊悚地想,原来不是梦。   单白:“你干什么!有本事去找季望澄算账啊,就知道对我出气!我一定要向未成年人保护组……”   欧若瑶指了指李玄知的方向。   这个角度,单白也能看到屏幕上的女主播。   “……哈哈哈哈哈和尚!你在看什么啊!”单白瞬间爆笑,“演了一学期,太入戏了吧?这里又没有黎星川,可以收收。”   李玄知缓缓转头,眼神轻蔑,仿佛在看白痴,十分淡定地吐出一句——   “我没有演。”   单白:“?”   欧若瑶:“?”   什么?和尚也爱看女主播吗?   欧若瑶精神恍惚地回到宿舍。   刚推开门,就撞上了室友的互怼现场。   “我放在那,你为什么要给我挪走?能不能别擅自动我的东西啊?”   “我是怕它被水淋了,出于好心才帮你拿到桌子上……”   “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啊!没人告诉你未经允许不可以碰别人东西吗?!”   欧若瑶下意识地开口:“好啦,你们先别吵架,坐下来慢慢说,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呀。”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超能力加持之下,她的调和百试百灵。   然而,两位室友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让欧若瑶有点尴尬。   短发室友甚至把矛头调转向她:“瑶瑶,你晚上能不能早点睡,你那主机风扇嗡嗡的声音真的吵,屏幕亮得人睡不着。”   另一个室友也跟着补刀:“那我也有要说的,瑶啊,你洗完澡能不能把洗手台上的水擦一下,每次都是我替你擦,湿漉漉的很不爽。”   欧若瑶一愣。   室友们从前根本没和她反应过这些,她以为大家相处得非常和谐。   而现在,能力被季望澄夺走,魔法失效。   原来她们对她也有不满意的地方,脱口而出,如此自然。   ……想必是忍耐许久了吧。   欧若瑶手扶门框,黯然地笑了笑:“……哦,好的。不好意思啊,我以后会注意的。”   -   季望澄依然“穿戴”着欧若瑶的超能力。   她的能力属于被动生效的类型,站着不动就能吸引目光,如果主观上想获得某个人的好感,则无往不利。   用比较数值化的描述,大约就是:什么事都不做,魅力增福3点;希望得到好感,魅力增幅10点。   季望澄周末折腾了整整一天,也失败了一整天。   黎星川用生命诠释“油盐不进”。   第二天是早8,三个班一起的大课,在阶梯教室上。   早晨的课,黎星川向来是踩点党,手里提着一杯豆浆,和季望澄一起快步走进教室。   计算机多卷王,前排和最后两排早就没位置了,他们只能一路穿过台阶,去中间排的座位。   黎星川走得很急,因而没注意到,当季望澄进门时,整个班级的同学都转过脑袋看他,一言不发,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像跟踪人影的追踪摄像头。   “叮叮——”   上课铃声响。   同学们恍惚回神,看向黑板,或是手中的资料。   讲师举着双层玻璃保温杯,施施然走进大门。   下课时,他们两人的座位附近,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是冲着季望澄来的。   “能向你请教一下这道题吗?”   “季神,我是隔壁班的,可不可以要个VX好友位?”   “我们吉他社办了个活动,下周在学校摆摊,你来的话我可以给你专属票……”   季望澄统一回应是:“不了。”   如果对方再追问,他则会大发慈悲地补充一句——“滚。”   黎星川有点懵。   他知道不少女生对季望澄抱有好感,由于对方实在太难接近,有些女生会辗转到他这里打探消息。   今天……怎么回事呢?   季望澄一夜之间成校园红人了吗?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那么热情,热情到一种……“厚脸皮”的地步。   哪怕被季望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也没有撤退的意思。   对于这一现象,黎星川自然是觉得古怪的。可转念一想,以季望澄各方面的条件,招人喜欢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脑袋里分裂出两个意识打架,一方是义正词严的天使,另一方是认定事出蹊跷的恶魔。   天使高高举起手杖:“有人对小季表达好感,你不应该替他感到高兴吗?因为他确实值得被人喜爱!”   恶魔冷酷反驳:“以前可没有这样的阵仗,今天不对劲。”   天使给了恶魔一棒子:“明明是你的想法更不对劲,你就是嫉妒!就是自私自利不想小季有别的朋友!你昨天还不希望小季喜欢欧若瑶呢!”   恶魔灵活躲开:“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他们今天为什么突然献殷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大问题!”   黎星川摇了摇脑袋,把两个声音从耳边晃走。   这一场天使与恶魔的战役,无疑天使是占了上风。   他觉得大家对小季爆发出来的过度殷勤有点奇怪,但是这很可能是因为他心理阴暗,见不得季望澄好,所以主观上感觉不对劲。   说实话,季望澄不愿意拥有正常的社交圈,是黎星川苦恼多年的问题。   他一直在劝季望澄交朋友,融入集体,可是……   ……可是。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   这句话,真的很有诱惑力。   如果小季只有他一个朋友的话,他们不用面对诸如“和其他朋友关系更好所以推迟约定”、“要陪女朋友所以一周不见面”……之类的情况,时刻都可以一起玩。   念头诞生的瞬间,黎星川愣住了。   “怎么可以这样想?”他自责地想,“我真是个自私鬼。”   他因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心情复杂。   这是不对的。   而且他不止一个朋友,哪里有资格要求季望澄只和自己玩呢?名不正言不顺。   课间十分钟,季望澄和同学们social(指让同学滚远点)的时候,黎星川用水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佯装解题,好半天没写出一个正经高斯公式。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得低落,让季望澄有点紧张。   季望澄紧张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思绪满世界飘。   闪闪不高兴了?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和别人说话了?   早知道一句话都不该说,这群该死的土豆,像苍蝇一样吵吵个没完,就知道惹人心烦。   难道他不应该口头让雄性土豆A“滚”,应该一脚把他踢下台阶,让他从物理上进行“滚”?   他想直接问,然而黎星川似乎正在认真听课,不该打扰。   ……实际上黎星川也在走神。   五分钟后,黎星川注意力回归,发现老师讲的很快,手动翻了两页追上老师的进度。   他已经提前预习完大半本,题目也都会做,上课不过是走个形式,防止点到没点上错失随堂表现分,至于课程内容,不听也没关系。于是,翻完之后,他又接着眼睛看向黑板,脑子却在不断想别的事——关于正坐在他身边的季望澄。   万一小季有女朋友了,也会像罗颂那样,不再和他一起通宵打游戏,而是小玩一会儿,就去陪女友。   还能衍生出了另一个令他细思恐极的问题——他得从季望澄家里搬出去了。   ……不想这样。   为什么呢?   不习惯。   黎星川十分忧愁,眉头缩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唉。”   季望澄忐忑:“……”   怎么回事?   有问题。   他还是没有养成反省的习惯,反其道而行之,用冷酷的目光,把班级里的同学们审判了个遍。   讲台上那颗老马铃薯是个光头,说不定是他脑袋太亮了,让闪闪觉得不爽。   第二排有一颗蓝色的脑袋,太蓝了,不像好东西。   第三排穿着橙色衣服的,布料颜色太扎眼……   一定是他们的错。   连这么弱小的超能力都抵抗不了,上赶着给人添麻烦,这帮废物还能做什么?   黎星川偷偷拿出手机,垫在书页下,想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然而,大数据仿佛长了眼睛,准确到让人觉得冒犯。   打开某博,第一条推送就是情感博主的投稿博文——   【Bot你好,我最近真的烦,我闺蜜好像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我是ENFP,她是I人,她特别内向,十级社恐,她只有我一个朋友……】   投稿人滔滔不绝地叙述了一通情况,大概是说闺蜜有其他好朋友了她不高兴,和闺蜜闹脾气之类的,为了独占闺蜜,投稿人使出了一些手段,结果适得其反……黎星川没看完,直接划到评论区。   【你这是在PUA你朋友吧?】   【PUA渣女】   【呃呃呃呃呃呃,你放过你闺蜜吧】   【你闺蜜真倒霉】   【你好自私,她是你闺蜜,又不是你老婆】   黎星川:“…………”   感觉被攻击了。   他恍惚地按下关机键,手机熄屏。   原来如此……难道他是渣男,他想PUA小季?   不是吧?不是吧?   不是吧!   -   这节大课连着上四堂,第二节下课的时候,马上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行政楼207,电脑屏幕前的单白。   当季望澄出现在校园内,就会有人24小时盯着监控,谨防这个危险分子一时兴起把自己的同学嘎掉;如果因不可抗力的天灾磁场闹出什么事故,也能第一时间前去解决。   单白惊恐:“他们在干什么啊?”   半个班级的同学挤到中排,目露痴迷,围着季望澄喋喋不休。   黎星川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妙。   说实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认定这是极度反常的事。   单白立刻向上级反应了这件事,开始思考这一轮该怎么忽悠黎星川,要怎么说呢?这是一次计算机系自发的小型行为艺术?这是某种游戏?这是……这是主人的任务?……呸呸呸!   欧若瑶推门而入,没什么精神地说:“早啊,小蛋白。”   “快来!”单白朝她招手,“你看看季望澄拿你能力搞出来的飞机!”   欧若瑶放下包,走到他边上,单白给她放了两段两段加速的监控录像。   “……这?”她一时语塞。   单白:“这是你的能力,你肯定有办法吧?”   欧若瑶:“老实说,我根本没那么夸张啊……”   单白:“他把你的能力用成了威力PLUS强版?国产富江?”   “神经病啊,什么国产富江。”欧若瑶噗嗤一笑,想了想,“那倒也不是。只有我想要刻意引诱谁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效果,他显然不可能‘勾引’班级里的同学吧。”   单白:“……”   欧若瑶:“……”   他们同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欧若瑶:“嘶……”   单白:“黎星川,也是‘班级里的同学’啊。”   两人面面相觑。   突然之间,破案了。   因为想引诱黎星川,渴望获取他的关注,却意外得到了其他所有同学包括老师的喜爱——这是什么新概念买椟还珠啊!   -   季望澄本人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是很烦,特别烦。   叽叽喳喳的同学很烦,他们让闪闪心情不好,就更讨厌了。   他一生气,外面天色就变暗,阴云从四面八方来,向玉大上空聚集,凝成阴森森的灰色。   接着,季望澄立刻想到:“今天闪闪和朋友约了打篮球,不能下雨。”   黎星川退出校队了,他不能再夺走他难得的快乐。   于是努力平心静气,十分钟后,乌云散去,阳光再次占据窗外视野。   一堂课四十分钟,下课之后,又有同学围上来,季望澄再度烦躁不堪,天边传来闷雷声。   他又立刻警告自己,不许生气,绝对不允许下雨。   天气再度变好。   乌云聚拢,乌云散开,太阳出现,乌云聚拢,乌云散开,太阳出现……一整个上午,不断重复,太阳像个年久失修的灯泡,忽明忽暗的,这让球场上打球的一帮男生迷惑不堪。   “咋回事啊这神经病天?”   “到底下不下雨啊?给个痛快!”   “天气和人翻脸一样快!真是奇了怪了!”   等到上午的课全部结束,黎星川起身,和季望澄一起出门,身后的同学也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黎星川走得快一些,在他前面几个身位的距离,季望澄往后轻扫一眼,地上瞬间长出无数黑色荆棘,仅到鞋边的高度,却能稳稳黏住其他人的脚步。   被黑影触碰过的同学,如同失魂落魄般站在原地,抱着各自的书本、背包,一动不动。   季望澄满意了,三步并做两步,追上黎星川。   黎星川自然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还在自省——我太糟糕了,我这人怎么能这样,渣男竟是我自己……他沉默着,由于愧疚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再不说话,就有点尴尬了,他深吸一口气,刚想问等下去吃什么,突然听见季望澄说:“闪闪,对不起。”   十分郑重的语气,口吻认真,似乎这句道歉已经在他心里酝酿许久了。   黎星川讶然。   季望澄又说:“我错了,别不理我。”   黎星川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他们也没吵架啊?   而且,他完全没有故意冷落季望澄的意思,明明是季望澄被同学们缠着,没空搭理,怎么还带倒打一耙的?   但对方都这么说了,黎星川顺着话茬问下去:“行吧,那你错哪了?”   “不知道。”季望澄理直气壮地说。   黎星川:“?”   黎星川故意板着脸,用冷酷的语气陈述事实:“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错哪了,你道什么歉,装的吧,好虚伪。”   季望澄移开视线:“……”   黎星川见他心虚的模样,艰难忍笑。   小季真好骗。   ……嗯?   等一下。   ——好耳熟的对话?   他思索了三秒钟,终于意识到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两天前的周六,和林锦荣发小一起聚餐,罗颂抱怨过女朋友。   罗颂说:【我昨天又和小满吵架了……买了礼物她还不要呢,说我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林海洋问:【所以你错在哪里了?】   罗颂:【我不知道啊。】   ……这么一想,居然,和现在一模一样。   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闪闪(忧郁):唉,我不想小季跟别人玩,我好自私   小季(拔枪对准其他所有人):一定是世界的错 第41章   季望澄的“万人迷”光环,还在继续。   中午,两人在后街一家苍蝇馆子吃面,周围的目光像是空气中的磁粉,逃不开引力的吸引,附着到他身上。   季望澄并不在意,若无其事吃着面,并且把自己面碗里的溏心蛋夹给黎星川。   黎星川扫视附近一周,来自他人的过分关注,令他略感不适。   他一直都知道小季受欢迎,毕竟样貌实在得天独厚,但是……以前有那么夸张吗?   过了五分钟,隔壁桌个子高挑的金发女孩走过来,手指点了点他们的桌面,朝季望澄露出一个笑:“你好。”   她是留学生,“你好”说得字正腔圆。   “我想做朋友,和你。”女孩汉语不算十分标准,但流利且自信,“我可以拥有你的联系方式吗?”   ……很漂亮的女生,态度大方。   黎星川低头,用筷子搅了搅面条。   还有小半碗没吃,但他忽然没胃口了。   他夹起季望澄给的半个溏心蛋,送进嘴里,赌气一样快速咀嚼,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小,并不准备干涉季望澄的决定。   季望澄心生厌烦,掀起眼皮,看了打扰他和闪闪吃饭的土……哦,外国人,那么这是一颗potato。   “不要。”他说。   女生讶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她扫了黎星川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是你的……”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用了个英文词汇,“partner?”   季望澄果断点头:“对。”   黎星川一口呛到:“咳咳咳咳咳……!!!”   “对”什么“对”啊!他知不知道这姑娘在问什么!   这个词是……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同性伴侣的意思啊。   外国美女大大方方地说了句“抱歉”,用英文祝他们幸福,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黎星川很尴尬,又觉得为这小小的插曲和季望澄特意讨论“partner”的意思没必要,有种莫名的欲盖弥彰感。   他神思不属地夹起一筷子面条,继续重复机械的吃面动作。   如果讨论“partner”,季望澄说不定会问,那他们的关系该用哪个词汇来定义?   黎星川知道标准答案是“friend”,但不太乐意这么回答。他想,应该比这个词再特殊一点,毕竟他们关系那么好。   而季望澄把他的沉默误读为心烦。   “废物。”他想,“不能让闪闪喜欢我,只会添麻烦。”   他决定等下趁黎星川不注意,把这个废物能力卸下来。   真没用。   这次尝试失败了。   -   转眼间,又过去一天,到了黎星川和季望澄实习报道的日子。   玉城发展委员会特别办事处。   办公室里坐了一圈年轻人,一位四五十岁的主任,后者正慢悠悠地发表讲话。   “黎星川和‘天灾’会在下午2点报道。”   “不用太紧张,表现得像大学生一样就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李玄知和单白带你们,不懂就别乱说话,配合他们的话题。”   “有什么不清楚的,现在可以问。”   “我有问题!”黄绍辉开口,“为什么我也要配合这个计划?我的测试轮次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主任说:“还没结束。”   黄绍辉:“为什么?”   主任:“林海洋还在昏迷不醒,万一他的能力突然失效了呢?现在组织的工作重心围绕玉城展开,假如有个好歹,能马上帮到你,留在这里是为你好。”   黄绍辉嘀咕:“……那也不该安排我在黎星川边上啊,我留在玉城做别的事行不行?”   单白:“你不会是怕了吧。”   黄绍辉提高声音:“谁怕了?!我会怕他!!?”   他的嗓门很大,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默不作声,眼神仿佛带有一丝怜悯。   黄绍辉:“……”   单白:“噗。”   黄绍辉:“……你笑个屁啊。”   “我没有笑。”单白道貌岸然地捂嘴,心想哈哈哈哈哈阿黄你怂了,用歪七拐八的语调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黄绍辉深吸一口气,表情忍耐。   “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告知各位。”李玄知开口,将在场各位的注意力扭转到他身上,“‘深渊’近期有几起针对‘天灾’的行动,均以失败告终。”   听到这一消息,所有人不再嬉皮笑脸,表情转为严肃。   李玄知动动手指,三封简短的尸检报告就出现在各人眼前。   都是被季望澄随手解决的危险分子,各个罪大恶极,任意一个押到超能法庭,都是无期起步。   “他们从未停止过针对‘天灾’的行动。”李玄知说,“因此,特别办事处可能也会被盯上,我们要保护好黎星川。”   “深渊”这个组织,十分散漫,却有着一致的目标。   他们致力于毁灭世界、建立新秩序,让“深渊”取代所有的官方机构,成为世界的新主宰。   在行动上,则各自为营,无组织结构,因为这帮犯罪分子谁也不服谁。   志同道合的,也许会组成小队一起行动,四处点火作乐——就像“潘多拉”这个毒性深远的魔咒,背后显然不止一个人在运作。   大部分时候,“深渊”成员是毫无计划和纪律可言的。   对于组织来说有利有弊。   好处是敌方不够团结,能让组织找到机会各个击破;坏处是这帮畜生实在太任性妄为,很难猜得到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搞什么幺蛾子,只能时刻小心盯防。   “深渊”部分成员飞蛾扑火般轮流给季望澄送人头,也是其组织特性导致的必然结果。   李玄知接着说:“盯防葛文斌的小组3天前向上面反映了,此人疑似乘坐黑车偷渡到玉城,目标可能也是‘天灾’。”   黄绍辉:“葛文斌是哪个?”   单白:“花名‘老六’,能隐身的那个。之前在林城,仗着隐身能力从安检口绕过去,带了一包炸药上地铁。”   黄绍辉:“哦,那我知道了,你记性真不错。”   单白矜持点点头,心想他当然清楚了,因为这事就是他处理的。   比起其他组织同伙,“老六”喜欢独行,智商不高,造成的社会影响力不大,几次在公共区域投放自制炸弹的行为都被及时发现,隐身抢银行也失败了,相对来说是一个格局小且笨比的犯罪分子。   但隐身能力的安全隐患很大,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几人说完正事,时钟走向1:50分。   黎星川和季望澄走进小楼正门。   他们身影在监控中出现的一瞬间,正襟危坐的几个人各自散开,装出一副和彼此不熟的样子。   楼梯口,黎星川“偶遇”了两位室友,四人一起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提前摆好了几张培训椅,当黎星川推门而入时,正好看见一红一绿两个脑袋,中间还隔了个座,仿佛是给某不知名黄脑袋留的,红绿灯二缺一,可惜在座没有黄发。   红脑袋是之前卡墙里的红发哥,绿脑袋很眼熟。   那天在KTV光线昏昧,黎星川光记得那男生留了一头绿到发亮的短发,以及莫名非主流的装扮,至于长相倒是记不清了。   为了辨认对方是不是欧若瑶的表弟,他额外多看了两眼,却被对方瞪了。   黄绍辉恶狠狠地想:“看什么看!都怪你害我当了好几天的土狗!”——遂瞪回去。   黄绍辉自认恩怨分明,黎星川是让他屈辱做狗的仇人,而林海洋是舍生取义救他的恩人。这几天,他每天都会去医院探望林海洋,眼见着对方从重症病房转向普通病房,终于松了口气,但林海洋还是没醒。   他觉得这事他必然有一定的责任,而黎星川是害人不自知的主谋,最可气的是,这个恐怖的害人精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而他们也不能告诉他。   两人坐在他前面一排,当主任向“实习生”们说套话时,黄绍辉用眼神不断谴责黎星川。   半秒后,他注意到从前座地面蔓延过来的黑影,如同一滩腐蚀性极强的黑水,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往后挪了挪,不敢接着腹诽黎星川了。   和他动作一致的是旁边的红发哥,洪轩。   椅子滚轮随着后退动作发出细微声音,两人同时看向彼此。   黄绍辉想:“啊,这不是那个卡墙的傻逼吗?笑死我了,弱智。”   洪轩想:“啊,这就是那个变狗的傻逼吧,笑死我了,阿黄。”   双方礼貌地微笑,并在心中大肆嘲笑彼此。   前面的黎星川一无所觉。   他满脑子都是“好困啊”、“想睡午觉”、“不能打哈欠”,艰难地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这份实习的待遇不错,由于是半公益性质的实习,工时能按1:1转化为志愿者工时,能开实习证明,算课外实践模块学分,每天都有25块一顿的餐补。   光是这几条,就够黎星川对这份实习死心塌地了,更妙的是,每个月居然还能领八百块钱。   如果他一周腾3天出来实习,每次4-5小时,下半学期就能至少拥有192个工时,一学期的功夫直接评上五星志愿者,对于评优评先都非常加分,奖学金指日可待。   也不用考虑暑假去哪个公司敲章,做个报告混课外实践分了。   真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黎星川:“请问,我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常规来说,是一些坐在办公室内就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和很多公益组织有合作,比如帮忙组织旧衣捐赠,这就需要你们做物资表格,并且……”主任侃侃而谈,仿佛真有这么回事。   实际上,整个特别办事处,都是十来天前为了黎星川临时组织起来的,他在门口碰到的办事处员工,更是一群充场演员。   主任接着说:“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协助处理一些非常规的任务。”   黎星川问:“比如说?”   “比如举报邪.教,打击封建迷信,我们要活动起来,配合官方宣扬唯物主义,让马克思主义的光辉……”   ——这是为可能出现的“深渊”成员打补丁。   黎星川没听明白,不过他很赞同主任说的话,封建迷信不可取。   报道的第一个下午,就在主任洋洋洒洒的画饼中过去了。   等黎星川和季望澄结伴离开,黄绍辉终于不用维持正儿八经的表情,把两张椅子并作一张,在上面躺下。   “有必要对黎星川这么小心翼翼的吗?”他抱怨,“该忽悠的时候忽悠一下就好了吧。”   单白:“你最好别在背后说黎星川坏话哦。”   黄绍辉:“他能打死我啊?”   单白诚恳地说:“季望澄能。”   “……”黄绍辉沉默半秒钟。   “我知道的,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单白双手合十,头上仿佛飘着光圈,声音缥缈,“诋毁闪哥,理解闪哥,迷信闪哥。”   黄绍辉:“你是傻逼?有什么好迷信的?真把他当神了?”   单白:“你想叫闪神也行。”   黄绍辉十分不屑:“他算个什么东西。”   单白:“是吗,那你为什么怕黎星川?”   “啊??”黄绍辉一跃而起,“谁怕他了,我能怕他?我怕他什么?我变成豹子能一口咬死他!”   “哦?真的吗?”   黄绍辉振聋发聩道:“我怕他我就是狗!”   -   黎星川拽了拽季望澄的袖口,指向路边:“哎,你看,小狗。”   路边修鞋摊,有条小土狗,大概才一两个月大,脸黑乎乎的,像个挖煤工。   小土狗守在摊边左顾右盼,虎头虎脑的,又憨又萌。   “好可爱。”黎星川说,“感觉可以装在卫衣帽子里,带出去玩。”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看向那条土狗。   丑死了,像一块拍扁的煤饼,这也算可爱?   如果他的能力不会被闪闪无效化,闪闪也能带一段他的影子出门,它们比狗有用多了,也没那么丑。   等红绿灯的半分钟,黎星川举起手机给小狗拍照,试用几声“啧啧”把小狗的目光勾引过来,拍下一张毛茸茸的正脸。   季望澄有点不高兴。   有什么好拍的?难道还要发朋友圈吗?   ——不会是想养狗吧?   念及闪闪养狗的可能性,季望澄立刻绷紧了神经。   半秒后,他想,不用太担心。   哪怕养了,狗也会马上死掉,或者变成异化种,这么弱小的动物无法抵抗他的磁场,就像那条叫“噜噜”的小金鱼一样。   黎星川拍了好几张照片,心满意足,收回手机,问:“你会考虑养宠物吗?”   季望澄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黎星川:“为什么?”   季望澄:“不喜欢。”   黎星川“哦”了一声,随口道:“我还蛮喜欢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得罪对方,季望澄语气冷了下来。   “为什么?”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意味,“……有我还不够吗?”   黎星川:“??”   怎么还有人自比小狗的啊?   黎星川想笑:“我没说要养啊?你紧张什么?”   季望澄:“你说‘喜欢的’。”   黎星川:“喜欢又不是一定要养。”   季望澄回头,再度望向那条守在修鞋摊边的忠诚小土狗,继续着冷酷的指责,:“你还说它可爱,丑死了。”   ……可是,憨头憨脑的,确实挺可爱啊?   黎星川刚想和他认真讨论“哪里丑”,抬头迎上对方写着谴责和不爽的目光,电光火石间,他顿悟了,他开化了,就这么突兀地明白了季望澄的言下之意,于是那未出口的问句被咽下去。   问题不在狗狗本身,哪怕路边是条几万块的赛级犬,他也会这么说的。   小季居然幼稚到和小狗争风吃醋?   黎星川憋着笑,足足乐了半分钟。   黎星川顺着他的意思说:“对,丑死了,丑死了,怎么会有那么丑的小狗啊。”他十分妥协,再补充一句,“——没你可爱,行了吧?”   季望澄满意了。   不过他要纠正一点:“我不可爱,你最可爱。”   对方的语气非常严肃,像是在诉说什么真理,黎星川莫名脸上发烫:“……我们两个男生为什么要争论谁更可爱啊!”   季望澄再次强调:“没有争论,你最可爱。”   黎星川一愣:“……?!”   他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   说实话,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呢?脸能不能别那么热了?   ……不要想了。换换脑子。   想想小狗吧。   对,想想小狗,比如刚才看到的小土狗。   他真心觉得土狗有种独特的蠢萌感,像欧若瑶之前带来的那条阿黄,欠嗖嗖的,有点愚蠢的精明,不知道是不是她养的。   土狗还很护家,前两周从KTV回来,在回家路上也遇到一条冲他叫的小土……哎?   遇到的,好像是人?是欧若瑶的表弟、绿头发的那位?   等等,似乎是土狗?不是人啊?   是人?   是土狗?   不对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都记不清了?   是人还是土狗来着?   -   ——“我怕他我就是狗!”   言出法随,众目睽睽之下,黄绍辉变回了一条黄黑相间的土狗!   “汪汪汪汪!”阿黄自己也呆住了,“汪汪汪?汪汪汪?!!”   单白爆笑:“卧槽?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红发哥惊呆,然后笑得人仰马翻:“这……兄弟啊……咱没必要搞这种节目效果啊……你何苦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泥石流般的笑声,引来了在隔壁办正事的李玄知。   李玄知敲了敲门,警告道:“安静点。”   单白:“哈哈哈哈哈你看啊……”   红发哥:“对不起……噗……”   黄绍辉走到李玄知脚边,焦虑地大叫:“汪汪汪汪!!”   ——别笑了啊!我变不回来了!救救我啊和尚!和尚你能懂我的意思……   接着,他突然变回了人身。   黄绍辉:“?”   李玄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别玩了。”   “不是。”黄绍辉手忙脚乱地对他解释,磕磕绊绊的,“我刚刚,不是自愿变成狗的,我刚刚没有用能力,就是我突然……汪汪汪!汪汪汪!!”   他又忽然变回了阿黄!   “汪汪汪!”黄绍辉欲哭无泪。   这下,几个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李玄知若有所思:“……难道,‘回忆操作’失效了?黎星川怀疑自己的记忆有误?”   黄绍辉焦虑地嚷嚷道:“汪汪汪!……”他又瞬间变回了人,“……不知道啊!该怎么办a……”   半句话没说完,人身秒切土狗身,阿黄无助地高声痛汪:“汪汪汪!!”   李玄知:“?”   单白&红发哥:“?”   这是什么?   随地大小变?不太好吧?   作者有话说:   阿黄:md,怎么受伤的又是老子   继“和女生比谁更能生孩子”、“吃自己的醋”之后,小季新的攀比对象诞生了——土狗=。=   小季の猫猫队(大声):气死了,狗能做的我们都能做!我们也可以当狗狗!喵喵喵! 第42章   重归人身不久,黄绍辉又一次变成了阿黄。   没人知道具体原因,但显然和黎星川脱不开干系,毕竟黄绍辉的能力像开盲盒,只能选一个系列,不能指定款式。   为了阿黄铤而走险的林海洋尚未康复,其他精神系超能力者要么不到15岁,要么超过25岁,年龄出现断档,不便以“同学”身份接近黎星川。   而且,林海洋还在病房里躺着,生命健康第一,哪怕黄绍辉是黄老的独子,也没人敢贸然行动。   “只好委屈你了,阿黄。”单白怜悯地说,“我们先观望一阵子,过两天看看怎么救你。”   阿黄无能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这次,小组的工作重心不在“帮助阿黄恢复人形态”身上了。   因为有一名危险的超能力者潜入玉城,随时可能搞事。   就是那位能够隐身的“老六”。   单白的能力轻可作为幻术造景,重可用于防爆,被要求配合“葛文斌追缴小队”行动。组织人手不足,经常出现一人多用的情况,他也习惯了。   一边等着命令,准备按下葛文斌;一边配合玉大管理,万一发生什么事,及时施障眼法。   “发现嫌疑人踪迹,锁定临江区!”耳麦中传来队长的声音。   “……溪洪街道……清通路十字路口……”   “……他可能从‘深渊’其他成员那里得到情报,直接奔着季望澄的住处去了!”   单白沉着回道:“收到,我在玉大,随时待命。”   如果直冲着季望澄去,倒是不值得担心。   季望澄出手比他们快多了,也毫不留情,每次组织的人赶到,只能在隐蔽的树林、或河边杂草垛里找到一具尸体。   “天灾”像个靶子一样立在这里,引着敌方撞上来,对组织有益。   上层讨论过这帮反社会分子因“天灾”齐聚玉城可能造就的恶果,但这群人在哪里都是满世界乱窜、点火作恶,如果将范围框定到一座城市内,反而利于抓捕,由此在玉城郊区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分基地。   单白问:“葛文斌会直接去找季望澄吗?现在季望澄在学校,他是否知道季望澄在玉大上学?”   队长:“嗯,我们的行分专家说……”   单白皱眉:“难道他准备用炸弹?玉大危险了?”   队长:“不是,现在快到中午了。”   单白:“确实。”——但这和葛文斌有什么关系呢?   队长:“按照葛文斌的习惯,他一般会去偷一顿饭吃,下午蹲点观察,再去偷一顿晚饭吃,观察个几天再行动——所以,我们可以锁定一下附近的饭店、学校食堂之类的地方。”   单白:“?”   啊?   队长:“开始行动吧!”   -   周四上午没课,黎星川九点到篮球场。   晚上人多,上午的场地比较空旷,罗颂约了他一起打,打完差不多是十一点。   罗颂的女朋友小满正抱着他的外套,站在铁丝网边等他,而其他人的外套盖背包上,背包横陈在铁丝网边的水泥地上,待遇天差地别。   大家调笑:“罗宋汤啊罗宋汤,你真是有福气啊。”   “行啦,快去陪女朋友吧。”   罗颂一脸幸福地奔向女友,几人在后面“痛骂”他有异性没人性。   “不管了,他有女朋友,我们有兄弟。”林锦荣问,“咱哥几个去吃什么?”   “螺蛳粉!”   “那太臭了。”   “手擀面?”   “人好多啊。”   黎星川在队伍的侧翼,时不时朝球场外张望,看见熟悉的身影时,果断背叛革命。   “——你们吃吧,我先不去了。”他诚恳地说,“我发小等我呢。”   大家对季望澄来找他见怪不怪了,开玩笑说“男人就应该和男人吃饭”、“真好啊和兄弟们打完球又和发小击剑”、“海王闪哥”……这些都被黎星川扔到身后。   他久违地和季望澄一起回了趟宿舍,身上有汗,不洗澡吃不下饭。   季望澄坐在椅子上等他,撑着下巴,眼神安静。   宿舍有种使用率不高的感觉,桌上和架子上积了很浅的一层灰,四个位置都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洁得不像男生宿舍。   黎星川记得,以前单白座位还挺乱的,东西乱放,书和衣服混杂在一起,只有塑料小人的透明展示架整齐有序;现在桌上只剩下塑料小人的展架,其他什么都没有,他都要忍不住怀疑单白搬出去住了。   他以为是单白在李玄知的影响下决心整顿生活作风,还有点莫名的欣慰,提了条毛巾进浴室,迅速地冲了个澡。   擦头发时,黎星川随手整理自己的桌面。   之前走得匆忙,桌上的超市购物袋还没丢,里面有一包口香糖,是学校超市做活动送的,消费满20赠一条蓝莓味的;估计是这口味太难吃卖不出去,索性当个添头。   黎星川用手指给蓝莓味口香糖翻了个身,看到牌子时,轻挑了下眉。   他举起口香糖,给季望澄展示,随意地笑笑:“有没有觉得眼熟?”   “我记得。”季望澄言简意赅地说,“你吞过。”   黎星川:“……你怎么不说你吞过四条呢!”   那又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黎星川拆了一条口香糖,和季望澄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像两只挤在纸箱里的小猫。   蓝兔坠崖、虹猫伤心欲绝找天狼门复仇,他看得很认真,不知不觉把口香糖吞了下去。   这一吞,黎星川吓得魂飞魄散。   ——口香糖咽下去,肠子会黏在一起的!   “怎么办?”他紧张极了,“我是不是要去医院?我还能活吗?要不要把肠子切掉?”   黎星川刚刚还在为蓝兔之死伤心断肠,现在就轮到他“断肠”了。季望澄马上喊来保姆,让她送他们去医院。   “没事的,那是骗小孩子的,不会黏肠子。”保姆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明天就好了。”   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大人哄小孩的语气,解释得也不明白。她的解释无法取得黎星川的信任,他依然认定自己的肠子要黏在一起了。   “我可能要死了。”黎星川胡思乱想,“唉,那你要好好照顾噜噜。”   一抬头,看见季望澄拆开剩下四片口香糖,一股脑塞进嘴里,粗糙地咀嚼几口,吞了下去。   黎星川震惊极了:“你在干什么啊?”   季望澄:“我陪你。”   黎星川胡思乱想了一整个下午,《江南》的曲调在他耳边响起——“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但第二天无事发生,口香糖真的不会黏肠子。   过去和现在,都是这个牌子的口香糖,外包装没有分毫改变。   黎星川把它往桌上杂物盒里一丢,和季望澄一起去吃饭。   “今天周四。”他说,“要么去K记?人多的话就买了带回来吃。”   季望澄点头:“哦。”   季望澄从不在“吃什么”上发表意见,一切以黎星川为准。独自一人时,他认为吃饭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情,基本上是喝营养补充剂代餐。   但和闪闪在一起,一顿饭完全可以吃两小时,如果8小时工作制改成8小时吃饭制,他也会笑纳的。   学校附近的K记在后街,距离东南门一公里,散步走过去也就十五分钟。   当走到后街小河边时,季望澄的脸色微变。   他捕捉到了不妙的讯息。   “闪闪。”他忽然开口,“……我不想走,我们点外卖吧。”   黎星川:“?”   黎星川不能理解:“十分钟就到了!外卖配送费要9块呢。”   季望澄:“我付。”   黎星川:“不是谁点的问题,你是冤大头吗,两步路的事,非得花这九块钱。”   季望澄思索着对策。   半分钟后,他手盖到腹部,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读道:“我胃疼,想回去休息,我们点外卖吧。”   黎星川:“……?”   客观上来说,季望澄的演技比某些只会瞪眼抿嘴的小花小鲜肉还烂,烂片演员念台词靠读数字后期配音,他念台词像念经,没有感情,也没有技巧。   黎星川沉默两秒,说:“你捂的地方是肚脐,胃在上面。”   季望澄从善如流地将手掌上移。   黎星川:“?”   黎星川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毫无疑问,这一小花招让他叛逆心大起,非得拖着对方去K记疯狂星期四一把。   季望澄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   “玉大后街!后街!”   “能锁定具体位置吗?”   “K记,云饺,手擀面馆,麻辣烫……店太多了!现在是中午,学生也很多!”   “不着急,安全第一,他应该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现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能打草惊蛇……”   阿黄:“汪汪汪!!”   “你想去?”单白问。   阿黄坚定地叫了一声:“汪!”   单白:“那你去吧,注意点。”   阿黄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出门了。   路上遇到几个女生,很惊喜地看着它:“狗狗哎!好可爱!”   “它是哪只来着?”   “新来的小狗!叫阿黄,你看……”   变狗的那一个多星期,阿黄天天在校园里乱晃,甚至拥有“编制”。   玉大流浪猫狗救助组织有一个专门的公众号和附带小程序,每只住校猫狗都会被记录在案,学生们会给救助组织捐款捐物资,由他们统一调度,分配到照顾小动物上。   为了不让黎星川起疑,欧若瑶做戏做全套,疏通关系给他上了个“玉大户口”,现在阿黄是在编土狗,照片挂在小程序的“汪汪墙”版块上,由于它长得还算有特色,有不少学生记住了它的长相。   狗跑起来很快,然而受限于腿长,阿黄跑丢了半条命,才赶到后街那一块区域。   阿黄吐着舌头“呼呼”散热,一双睿智的狗眼盯着附近的人来人往,他黄绍辉是未来的组织英雄,他一定会找到那名作恶多端的隐身侠,把所有的“深渊”成员绳之以法!   红灯转绿,阿黄半蹲在借口,看到了斑马线上的黎星川。   黎星川身边是季望澄。   黄绍辉:“…………”   md,阴魂不散,怎么又是他们!   阿黄狗脸扭曲,打了个不屑的喷嚏。   黎星川也看到了它,有点惊喜地喊道:“阿黄?”   阿黄不情不愿营业:“汪。”   黎星川拍了拍它的脑袋,同一批过马路的学生,也有认出它的,举起手机对着它拍照。   阿黄昂起头,洋洋得意,在专属于他的镜头面前大胆表现。   下一秒,他看到了季望澄的眼神。   阿黄收起爪子,志得意满的笑容僵在狗脸上。   ……救命,好恐怖,他看起来想吃狗肉。   黎星川短暂驻足了几秒钟,往旁边的K记走去。   阿黄不是很想跟上去,老实说,季望澄比那个能隐身的危险分子恐怖多了。   但某种直觉驱策着他,也许,K记会发生些什么?   阿黄犹豫了三秒,朝着K记,慎而又慎地迈出了第一爪……   ……然后身体突然悬空!   脖子后颈皮被人拎着,阿黄第一反应是来自季望澄的报复,瞬间毛骨悚然,使劲捣腾,大声求救:“汪汪汪!!汪汪汪!!”   那是个女生的声音:“阿黄乖啊,我是救助中心的。”   阿黄顿时没那么惊恐了,不是“天灾”就行,狗命保住了……但能不能放开他!他是个有尊严的人啊!   女生有三个男同学帮手,尽管阿黄费劲倒腾,依然难以凭借一狗之力抵抗四人,只能屈辱地被关进笼子里。   他倒不是很担心,因为确实看到过那几个人喂猫喂狗,确实是学校救助组织的。   “阿黄是最近新来的……感觉一岁左右……”   “给它做个驱虫……”   “疫苗也要打……”   “不知道有没有感染病……”   阿黄生无可恋。   计划被破坏了,看来是要带他去医院了。   女生温和地说:“好像还没绝育呢,一起做了吧。”   黄绍辉:“……”   黄绍辉:“???”   艹!!   -   葛文斌,化名“老六”,一个喜爱独行的恶人。   他的超能力效果是【隐身】,这一能力在他十八岁时觉醒。   葛文斌长得丑,但老天爷是公平的,他长得丑却想得美。   当时葛文斌喜欢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屡次纠缠,女生不理他就是对方的把戏,女生让他滚就是欲擒故纵,纠缠过界到骚扰的地步,天天尾随她放学,在她家门口徘徊,甚至想在她独自一人在家时撞门闯进来,女生报了警。   警察把他抓去思想教育,女生将这事公开,不久之后,全校都知道他是个尾随女孩的变态,迎来盛大的社会性死亡。   没人看得上他,全班同学都在霸.凌他,一整年下来,葛文斌苦不堪言,想着要是他能隐身躲起来就好了,也就不用遭受别人的冷眼,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觉醒了超能力。   他第一件事是报复那个女生,但女孩已经颇有先见之明地转学走了,于是他选择炸学校。   无人死亡,但造成不少学生受伤,从此他也被列入了超能中心的追缉名单。   后来他去抢银行。   没抢成,银行金库诡计多端。   于是又去往地铁上放炸弹。   又一次被发现了。   葛文斌屡战屡败,加入了“深渊”组织之后,败绩依然在延续,他执意不肯跟人合作,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隐身能力才是全世界最吊的。   不过这次,他从狮鹫那里得到了“天灾”的信息——一份地址。   听说不少去找“天灾”合作的深渊成员,都折在他手里。   传闻中的最强超能力者,葛文斌当然也想看看对方有多厉害。   他可不像其他同僚那么蠢,直接莽上去,那不就是去送吗?   隐身能力得天独厚,他小心一点,先观察个几天,绝对不会有事。   这么想着,葛文斌走进了K记。   能隐身偷吃的,为什么要付钱?反正他要吃霸王餐。   隐身状态下,他的实体依然存在着,只是肉眼看不见,但是肢体可以触碰到。他已经很有经验了,选了个靠门的角落藏起来,悄悄地走近食品柜。   K记的透明食品柜,向后厨和前台两侧开门,葛文斌只要趁着前台取餐、打开透明柜时,伸手进去拿就好。   他看了下今天的餐品,决定吃两块原味鸡,一个奥尔良堡,再来一杯大可。   时值中午,又是周四,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备餐的员工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当然给了葛文斌机会,他趁机捞了两块原味鸡,一个腿一个三角,他美滋滋地把腿往嘴里塞——   这一刻,黎星川走进店门,看向点餐台上侧的宣传屏。   ……嗯?   他有点迷惑。   怎么餐柜中间站着一个啃鸡腿的流浪汉?   忽然之间,右边正在打饮料的女店员看向葛文斌。   左边捞薯条的男店员也看向他。   站在点餐台边上等待取餐的几个学生也直直看过来,表情困惑,其中有两个个子高挑,长得格外好看。   葛文斌泰然自若地啃着鸡腿,在刚开始得到这个能力的时候,别人的视线也会让他产生被发现的错觉。   值日经理一个箭步走过来,语气严厉:“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厨房闲人进入!”   “您点餐了吗?请出示点餐小票!”   葛文斌:“?”   当葛文斌和值日经理僵持的时候,黎星川在看戏。   他肘了季望澄一下,小小声道:“你说这个人是谁啊?”   季望澄漫不经心道:“小偷吧。”   季望澄装模作样地翻动菜单,注意力一直放在葛文斌身上,拳头渐渐收紧。   ……又是新的麻烦。   这里人很多,不方便下手。   他只是想和闪闪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却有那么多不长眼睛的废物要来送死。   他又一次回想起那天的陨石雨。   季望澄弹指间能引发灾难,也能隐约感应到将至未至的灾祸,那场陨石雨,大概是应了某种愿力的召唤,应约而来。   他本来想助它一臂之力,让陨石雨附着上自己的力量,当这份力量伴随着陨石一起降临时,全世界的动植物都会天灾之力异化。   它们变成他的一部分,变成他的眼睛,他的肢体,分享他的思想。   他将借此,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凝视着闪闪。   但闪闪似乎从哪些途径提前得知了这场灾难的到来,要和着他一起逃难。   当火灾发生的时候,人们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在天灾降临时,黎星川敲响了他家的大门。他很满意,果断放弃了进行到一半的计划,转念让那些石头滚回太空。   可现在,世界和平,麻烦却更多。   早知道不阻止了。   陨石雨还能再来一次吗?   他这次不会出手的。   季望澄面无表情,阴郁之气郁结在眉心。   黎星川一手握着一支甜筒,思考半秒钟,递给他左手那支:“给!我记得你喜欢更喜欢香草吧?”   “嗯。”   季望澄接过甜筒,慢吞吞地尝了一口。   算了。   如果末日,就不能一起吃冰激凌了。   -   追捕小队,此刻正在办公室内狂欢。   葛文斌偷吃吮指原味鸡时能力失效,他拒绝付款并当场逃逸,K记经理报警,守在街口的警察出动,将他当场抓获,“老六”落网,此案顺利告破!   所有人严阵以待,以为会经历苦战,没想到抓捕能够如此容易且戏剧化,甚至有些好笑。   不过,无论过程如何,从结果上来说,这绝对是一桩毋庸置疑的好事!   “多亏黎星川!葛文斌抓到了!!”   “困扰了我们一年多的问题,居然这么容易地解决了!”   “不用再担心这龟孙子偷偷往公共交通上放炸弹了!!”   “奖金也有了!呜呼,感谢黎星川!”   “我就知道。”单白再一次双手合十,头顶光环,振聋发聩道,“怀疑闪哥,相信闪哥,迷信闪哥!”   “闪哥!”   “闪哥!闪哥!”   “闪哥?闪神!!”   众人欢呼着,口中不断喊着“闪哥”,脸上洋溢着巨大笑容,像是某种大型狂热传教现场。   此时,单白手机铃声响起,去门外接了个电话。   半分钟后,他拖着脚步回归,神情恍惚。   室内氛围火热依旧,所有人沉浸在抓捕成功的喜悦之中,没人意识到他们还有一位同伴不见了,甚至那是一位身份相当重要的伙伴。   单白敲了敲门,无奈地打破了大家的狂欢。   “等等,兄弟们,发生了一点插曲,我们要去救一下阿……黄绍辉。”   “他怎么了?”   “去哪里救?”   “嗯?对啊,说起来是没看到他,他去哪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宠物医院。”   队长困惑:“为什么在哪里?他不是在后街盯梢吗?现在也该归队了吧。”   单白:“……他被学生抓去绝育了。”   队长:“???”   作者有话说:   阿——黄——   文中过去篇的口香糖事件,在我最开始的设想中其实是:   闪闪(生无可恋):完了,我肠子要黏住了,我要死了   小季(一阵乱吞口香糖)(坚定):我们殉情。   闪闪:?   #不懂如何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第43章   单白风风火火地杀到了宠物医院。   这家宠物医院和附近的救济组织、学校组织都有合作,绝育费用减免,为了控制流浪动物数量、也为了它们自身健康,每一只拥有“玉大户口”的猫狗都被嘎过。   组织通过警方联系宠物医院,疏通好关系,成功在阿黄失去珍贵的东西之前,将它解救下来。   阿黄扑到单白脚边,一阵怒斥:“汪汪汪!!!汪汪汪汪!!”   ——你小子玩忽职守是吧!老子差点就要变太监了!艹!!   他已经相当习惯做狗了,也不咬人,就去咬开单白的鞋带,阿黄动作灵活,根本抓不到,让单白烦得要死。   “你别再瞎搞了嗷!”单白警告道,“再这样我就把你交还给那几个学生……”   ……然后招致更猛烈的报复。   “可以了可以了别那么激动!!我开玩笑的!”   如何向送阿黄来医院的那几个学生解释这件事,确实是个问题,他们把狗送到医院之后就去用餐了,准备等到下午上完课来接阿黄。   单白思考了五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他果断联系欧若瑶场外求助:“喂?有个事帮帮忙啊?”   欧若瑶:“啊?”   “是这么回事,上午出任务的时候……”单白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你想个理由忽悠住他们呗。”   单白觉得这事儿对欧若瑶来说小事一桩。   她的万人迷光环一发动,和她对话的人就像失了智一样,哪怕说20度是钝角都会傻傻点头。   欧若瑶沉默了:“……季望澄还没把能力还给我。”   单白:“也是哦,那要么你去催催他?总占着人东西也不好吧。”   欧若瑶:“你怎么不去?”   单白:“咳咳。”   “算了。”欧若瑶说,“定位发一下,我过去一趟,我跟他们说。”   有欧若瑶的帮助,忽悠之旅就变得顺利了。   她先让兽医告诉救济组织,阿黄还没发育完全,最好等两个月后再来做绝育,接着向他们提议由自己收养狗子。   这对于救济组织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在确认过她确实有收养条件和意向后,阿黄的学校编制被取消了,还像模像样地给一人一狗拍了“结缘照”——庆祝欧若瑶有了狗,阿黄找到了家。   欧若瑶抱着狗子笑容满面,等走出活动室,面无表情地把阿黄往地上一丢。   阿黄站稳身体,也打了个不屑的喷嚏。   分道扬镳。   -   失去能力的这段时间,欧若瑶过得不好。   她每天情绪低落,强打着精神上学、工作,还要被黄绍辉嘲讽。   “你能力本来就没什么屁用啊。”黄绍辉漫不经心地说,“丢了就丢了呗,组织行政岗位都是普通人,你好好干,还是有工作的。”   黄绍辉自认为在用话糙理不糙的大实话安慰对方,欧若瑶听了只想打人,两人互相阴阳怪气了一通……结果黄绍辉又一次变成了阿黄,不得不说真是活该。   欧若瑶对于自己的能力效果,既依赖,又自卑。   在入学玉大之前,她在另一所口碑差不多的名校读历史,是凭自己本事考上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花瓶,但这些天显露出来的“真相”,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   室友之间的矛盾,溅射到她身上,原来她们对她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只是先前由于能力的光环,没有说出口;   追求她的男生,在被拒绝之后,气急败坏地说“其实你也就一般”;   小组作业,原先同学们都会努力在她面前表现,抢着分配工作,而现在,每个人都在摆烂推脱,她一个人拖着小组的进度往前走。   诸如此类的细节,像是藏在水下的尖刺,终于在潮水褪去后,对她展露出鲜明的爪牙。   欧若瑶又想到偏心哥哥和表弟的外婆,越想越觉得难过。   因能力得来的“偏爱”像太阳下的泡泡,很漂亮,戳一下就破了,洒落一地的泡泡水,才是其他人对她真正的态度,那是一地狼藉。   她有点难过。   -   学校里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开业8折。   奶茶店开在便民点边上,黎星川见人不多,决定过去凑个热闹。   等会就着奶茶吃烧烤,岂不美哉?   他点了两杯红豆奶茶,被告知需要等十分钟。   原来不是人不多,他们都在小程序上下单了,不过黎星川也没什么意见,便民点多的是椅子,玩手机就是了。   现在是七点多,早春料峭,天黑得很快,黎星川的身形隐没在黑夜里。   他看着任天堂新游戏的测评,心痒难耐,打开某宝看了眼,卡带还没发货,十分忧愁地叹气。   却在此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我这个怎么是冰的呀?”   “同学,你这个就是冰饮的。”   “我在小程序备注上写了要热的。”   “这个只能做冰的。”   黎星川仰头,看到了欧若瑶,对方似乎对拿到手的奶茶颇为不满。   “呃,要么你帮我把冰块去掉,加点热水吧,我现在不能喝冰的。”   “真的不好意思同学,我们这个茶只能做冰的。”   欧若瑶黯然地叹口气,没有继续纠缠:“……好吧。”   “1402!”   黎星川听到了自己的叫号。   两杯热红豆奶茶装在一起,他拎起来,若有所思地朝着欧若瑶离开方向看了一眼。   便民点后有一条小径,往后绕是西区女生宿舍,而她走了半截小路,忽然侧身在小径上蹲下。   黎星川:“!”   他三两步走到对方身边,问:“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欧若瑶被吓了一跳,弹射般站了起来,强装镇定地说:“哦,我没事啊,没有不舒服。”   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而她脸上的泪痕,在昏暗的路灯下微微发亮。   失去能力的这几天,欧若瑶一直生活在莫名的惶恐中,仿佛全世界都在讨厌她。   她知道这是正常的,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先前只不过是通过能力享有了胜于他人的好处,但前后鲜明的落差,依然让人失落。   欧若瑶也在努力面对改变后的这一切,做好了季望澄永远不会把能力还回来的准备。没有那所向披靡的魅力,她依然是个优秀的女生,她的学识、学力,是不会被人拿走的。   但是,就在刚刚,满怀着期待的心情在拿到一杯冰奶茶时山崩地裂,像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像是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她突然崩溃到控制不住自己。   黎星川当然不知道此中的百转千回,他只看出欧若瑶很难过,在强颜欢笑,不想在人前丢人。   他想了想,提议道:“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去那边坐一会聊聊天,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条长椅。   欧若瑶本来是想拒绝的,她有女神包袱,然而看着黎星川关切的眼神,鼻子莫名一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黎星川对她的态度一直没变过,之前对她的示好爱答不理,在失去能力之后,倒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愿意陪她谈谈心。   她莫名得到一丝安慰。   像他这样,不在乎外表、不在乎所谓“魅力光环”,始终如一对待她的人,还是存在的,尽管这只是因为对方人好。   欧若瑶省去超能力的部分,表明自己最近遇到一些烦心事,很琐碎,对于当事人来说很忧愁,可对别人来说,只能算是小小琐事。   她说出来的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小心翼翼打量黎星川的神色,生怕他和黄绍辉一样嘲笑自己。   还好没有。   欧若瑶说了一通,又问:“你们宿舍关系好吗?”   黎星川:“很好啊。”   欧若瑶:“……”   ——差点忘了,问了傻瓜问题。   她看得出来,黎星川打心底觉得她遇到的这些都算不上值得忧心的事,甚至对他这种直男来说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不过黎星川听得很认真,仿佛能充分理解她的烦恼。   这种态度,令人觉得熨帖。   欧若瑶说完,感觉好受许多,手里的奶茶似乎都没那么冰了。   她又一次重新捡回包袱,有些扭捏地说:“不好意思啊。”这次坦荡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我就是,就是很希望别人喜欢我,对我更好一点,你可能很难理解这种心态吧。我挺虚荣的。”   像黎星川这样精神强大的人,是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然而,黎星川愣了两秒钟,一反常态地说:“……不。”   “我有过。”   欧若瑶惊讶:“啊?”   “嗯。”他很大方地承认了,语气平静,像是说起一桩无关自己的普通八卦,“我妈妈很讨厌我,觉得我是她人生的败笔,我小时候一直在费尽心机地讨她喜欢。我太想她喜欢我了,为此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欧若瑶隐约知道这么回事,自觉戳他伤疤,不敢多问,磕磕绊绊地答:“哦……是这样。”   但黎星川自己并不介意,甚至在笑,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睫毛如蝶翼,弯眼的弧度令人心动。   “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我变得再优秀,她还是讨厌我。”他说,“讨厌就是讨厌吧,一旦带上主观色彩,什么借口都能成为理由。我也无所谓她怎么想我了。”   “……嗯。”欧若瑶有点不好意思,“老实说,你看起来总是很有底气,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家里人特别爱你。”   黎星川想了想他风雨飘零的小家,疯疯癫癫的妈,虚伪不堪的爹,家徒四壁,实在拼不出半个“爱”的韵母。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得了吧,我爸妈?——他们啊?他们还没我发小爱我,我要是真有底气,也是他给的。”   欧若瑶:“……”   嗯?她听到了什么?   黎星川说完,自己也有点傻眼,他在讲什么啊?   说话完全不过脑子的吗?   俩人怔愣,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只有风在呜呜的吹,身后树叶应和着不知名节奏,哗啦啦的响。   过了半分钟,欧若瑶起身,说:“那个,有点冷,我先回宿舍了。”   “哦。”黎星川也回神,颔首示意,“你宿舍就是那栋吧?这么点路,就不送你了。”   欧若瑶哪敢要他送,立刻答应:“好的,再……”   对方忽然抬手,把她放在手边的冰奶茶拿走,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杯,十分自然地进行了置换。   “不舒服就别喝冰的了。”他轻挥了下手,“走了啊,注意安全。”   欧若瑶愣神片刻,等黎星川走远了,才碰了碰杯壁。   ——是热的。   热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   黎星川离开的模样,看似潇洒至极。   ……实则一团乱麻。   他浑浑噩噩地走路,心思却不在眼前的马路上,脑中回忆着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快难以呼吸了:“救命,我刚刚在说什么?”   大脑总在这种想逃避的时候给人重创,一遍遍地回播着——   【……他们还没我发小爱我,我要是真有底气,也是他给的。】   【他们还没我发小爱我,我要是真有底气……】   【我发小爱我……】   ……魔音绕脑。   黎星川怀疑是刚刚冷风把他的脑子吹坏了,由于尴尬,他的脚趾边走边动工,走过的人行道差点被他挖出一条地铁。   “这……这什么泰国猪话啊!”他的耳朵开始发烫,想必那也是风吹的,“真是莫名其妙!黎星川你有病吧!绝对有病!以后说话能不能带点脑子啊?”   黎星川不停地咒骂着自己,这种莫名的不适并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重。   他拉了下书包袋子,忽然朝前奔跑,小冲几步,仿佛后面有人在追,实际上只是纯粹想用突如其来的肌肉运动抵消尴尬感。   风迎面而来,早春的晚风还是像剪刀一样刮得人皮肤发疼。   跑完这几步,他又觉得这么干的自己更神经病了,做贼般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见。   好在大路空旷,没有人注意他,唯有灯影摇摇晃晃。   -   欧若瑶捧着那杯奶茶,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脑袋里的想法像是视频弹幕一样乱刷——“呜呜呜!”、“他太好了吧!”、“黎星川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孩子!”、“闪宝!妈妈爱你!”、“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谁会讨厌他呢!”、“闪闪!闪闪!闪神!”……   她起身时,面上都是带着微笑的。   ……这笑容,在下一秒,骤变成了惊恐。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轮廓扭曲的黑影!   那影子像是流动的黑色岩浆,影影绰绰的随风飘舞,那滔天的恶意也随着风散。   黑影在夜色里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凉,渐渐抽出一道人形轮廓。   几秒钟的功夫,轮廓被浅淡的月光雕琢出躯体,原本空白的脸上,填上一副精致而冷峻的五官填满。   ——季望澄出现了。   欧若瑶此前从未见过如此掉SAN的出场方式,吓得四周发麻、手脚冰凉,竟是连尖叫都忘了,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对方指尖冒出一团白茫茫的光,不断跳动。   他收手时,光团飞一样奔向欧若瑶,像一只在外面被恶霸猫咪暴打的可怜仓鼠,归心似箭。   “还给你。”他勾勾手指,作为交换的黑火回归掌心,漫不经心地讽刺道,“没用的东西。”   欧若瑶:“……”   她惊讶地发现——能力真的回来了?   意外之喜!   当然,季望澄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他不会为这么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刻意跑一趟,他只是例行跟踪黎星川而已,把麻烦的能力还回去是顺带。   至于原本的目的……   他看向女生手里的热奶茶,目光冰冷。   在他开口之前,欧若瑶极富求生欲地把奶茶袋子双手奉上,十分真诚地说:“——是黎星川给你买的!我没有碰!”   季望澄淡淡地“嗯”了声,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不出心情。   其实他很开心。   他听到了。   季望澄向来擅长捕捉自己爱听的关键词,“他们还没我发小爱我”缩句就是“他爱我”,他很满意,因此不准备迁怒欧若瑶。   然而,他不辨悲喜的冷静表情,对于欧若瑶来说,是恐怖片,是死亡预告,是路易十六断头台,总之就是非常恐怖。   “黎星川给我奶茶!他不会吃醋吧!”她快哭了,“我才十九岁啊,我不想死,救命啊,我现在喜欢女生还来得及吗?”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欧若瑶已经无暇去想别的了,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说点好话保住小命。从“我是女同!”想到“我是傻X!”,她的大脑极速运转着。   半秒钟后,她灵光一闪,像是突然开化的智人一样,想透了“借能力”事件的前因后果。   为什么要借能力?为什么还给她的时候说没用?   她懂了!   “那个。”欧若瑶试探着开口,“你是发现,我的能力效果对黎星川没用吗?”   季望澄微掀眼皮,似乎嫌她吵,不甚感兴趣地应了一声:“……嗯。”   “不是这样的。”欧若瑶斩钉截铁地说,“黎星川的潜意识里认可‘非常规好感’的存在,也并不抵触它的发生,大概是觉得“好感”本身就不太常规。”   “我和他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我敢说,我的能力不能被他完全无效化;在他面前,如果我刻意想要获得除他以外某个人的好感,一定会成功。他不被我影响,只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你和他一起去过人多的地方吗?如果别人对你殷勤,而他没有表现出更喜欢你的状态,就说明,他已经最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瑶妹,地表最强助攻,上号,选瑶,她带飞(大拇指   闪闪:他们还没有我发小爱我!   小季:啊?他爱我?(脸红)   #缩句鬼才# 第44章   欧若瑶清楚记得那天的监控画面,整个班级同学像失了智一样围绕在季望澄身边,仿佛自愿做他的奴仆,受他驱策;而她在有黎星川的场合,是用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黎星川像一个不声不响却强权在握的规则制定者,他在内心给每个人制定不一样的规则,允许他们在该范围内撒野。   假如“万人迷”光环的实际能力是100分。   他认为欧若瑶的魅力开到最大也只有70,那么她只能用出70分的效果;   他认为季望澄是满分,那么不管季望澄本身多少分,在他身上就是能产生100分的效果。   从现象上来看,季望澄的“魅力”在黎星川眼里确实是当之无愧的100分,他认为全世界都该爱他,所以所有人痴迷不已。   至于黎星川本人对她不感冒、对季望澄也没有进一步的喜爱表现的深层原因,究竟是为什么……说实话,欧若瑶也不能给出一个准数,她所说的,都是根据情况合理猜测的。   灵光一闪,捡了点季望澄可能爱听的话讲给他听,先把小命保住。   反正能力是她的能力,一切解释权归超能力者本人所有,又没人会拿到黎星川面前去再验证一次。   欧若瑶说完,忐忑等着季望澄的回应。   季望澄维持着八风不动的表情,仿佛正在思考她话语的真实性,面容半浸在冰凉夜色里,仿佛与这阴森森的冷夜融为一体。   这番打量自带一种降温效果,欧若瑶穿着羊绒大衣,仍然觉得冻人。   “救命。”她慌张地想,“我可没说假话,也没骗他,这种可能性很大啊。……也把奶茶还给他了,一下都没动。难道是因为我不该左脚走出奶茶店?救命这奶茶店也没门啊?”   “……明天去找个女生协议假交往佯装女同?……不,这个情况来看我还能活到明天吗?”   她胡思乱想着,只听季望澄冷不丁开口。   “——你说得对。”   “他最喜欢我。”他说。   季望澄像是突兀得到一块宝石的旅人,一时间只剩下欣喜,想对着月亮把宝石看了又看。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回味什么:“……他当然最喜欢我。”   接着,他笑了,像冰雪消融。   这一笑无疑是好看的,但变故也在瞬息间产生——   季望澄的模样像是卡了帧的电视画面,一会儿是俊美无俦的少年,一会儿是粘稠如泥淖的鬼影,眨眼间变化几次,欧若瑶隐约听到了“呲呲”的刺耳电流声。   他四肢消解为砂砾,漆黑铁砂彼此吸引,再度凝集为水蛇般的黑影。   瞬息的功夫,他的身体,只有锁骨以上的部分还是人形。   到处都是暴走的黑影,而影子里,有不可名状的东西在说话,声音尖细,乍一听就开始耳鸣。   【闪闪喜欢我!】、【是我!是我!】   【走开!!喜欢我!】   【去死!去死!我的!】   【不许看!!不许看!!】   【喜欢我!】   ……   黑雾水一般扩散,快速占据脚下地面,暴风骤起,草木发出不堪摧折的哀鸣!   影子盘旋而上,聚拢成一朵巨大的黑云,很快笼罩了整片天空。   “轰隆——!”   惊天动地的雷声。   ……人类形态的季望澄,如一滴水融入黑色海洋,彻底不见了。   欧若瑶:“……?!”   这这这……   小径旁的两棵树木,竟在这风的摧残中拦腰折断。   她呼吸一滞,惊险躲过。   救命!!这是什么!!   有鬼啊!!!   -   玉城临江区,超能中心分部。   这里伪装成了一栋水利大楼,贴了个【玉城水利】的名牌,来来往往的,都是便衣警察和特殊职务者。   黎梦娇的办公室在七层。   说是办公室,实际上只是个提供休息场所的杂物间,工作从来不允许她闲下来一天。   “孟姐,第二轮审问结束了,这是报告。”   小玫把一份资料放到她面前,另一份同样式的交给坐在沙发上的阎华。   黎梦娇速翻了下,一目十行。   这是“老六”葛文斌的审问小结。   一开始葛文斌相当不配合,然而有超能力的加持,审问手段异常折磨且丰富。折腾了十几个小时,他受不了了,终于肯说实话。   “潘多拉?听说过,不清楚情况。”   “我不爱跟他们一起,我就喜欢自个做事。”   【批注:真。】   “组织又不是一个公司!没人给发薪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批注:真】   “安炸弹,因为好玩呗。”   【批注:真】   审讯翻来覆去地询问,心理批注是刘熙亲手写的,在高强度的折磨之后,犯人一般不会有余力在她眼皮子底下撒谎。   关于“深渊”的情况,和黎梦娇预想的差不多。   有一小批核心危险分子费尽心思传播“潘多拉”,剩下的则自由散漫,偶尔结伴,到处搞事。   “地址是从狮鹫那里听说的。”   “他从哪里知道?我怎么知道?”   “林……林什么?不认识。”   【批注:真】   那个被季望澄重伤的‘狮鹫’,将他的住所地址转告给一些“深渊”成员,大约是想借刀杀人,知道对方可怕之处后,不敢贸然行动,借别人探虚实。   显然,“最强”这一名号极度吸睛,谁都对他抱有几分好奇。   自狮鹫之后,折在季望澄手里的深渊成员,已经有5个了。   接下来,怕是只多不少。   黎梦娇叹了口气:“是场硬仗啊。”   天灾这种邪门玩意祸害遗千年,她担心的是他身边的黎星川。   “深渊”这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他们在试探“天灾”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黎星川的特殊之处,转而盯上他,该怎么办?   季望澄有百毒不侵的躯体,可黎星川呢?他完全在状况外!   他以为自己找了个平平无奇的实习混学分,可那实习单位整个都是为他临时搭建的;   他走进K记买炸鸡当午饭,看到有个奇怪的流浪汉偷鸡,莞尔一笑,但那流浪汉是被他取消超能力的混蛋通缉犯。   葛文斌落网像个笑话,总不可能次次那么顺利吧?   除非黎星川真的是神。   又比如制造“潘多拉”的那批人。   之前收缴的“潘多拉”,只是被密不透风的保存起来,并没有真正失效,而黎星川碰过的两只是彻底变成了废旧木盒,此中差异,那些人一定能感觉到。   黎梦娇问:“那个男生,有说法吗?”   “艾子煜吗?他记忆不清,目前没有问出有效信息。”小玫说,“耿医生正在努力帮他重构记忆。”   阎华说:“海洋呢?”   小玫老老实实地汇报:“醒了,有点脑震荡后遗症,头晕干呕,还要静养……”   由于站位问题,她余光能瞥见窗外,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流动,于是多看了一眼,下一秒惊呼出声:“天哪!这……”   分基地位于临江区的郊外,视野很好。   原本呈灰褐色的天空,半面被黏腻的浓黑占据,那黑色是从远处平地上升起,像是一把巨大的伞,又如爆炸后形成的蘑菇云,不断朝侵蚀天空。   黎梦娇眼疾手快,拉开左手边的抽屉,抽屉下透明盖里封了一枚红色按钮。   “啪!”她拍下。   “呜——”   “呜——呜——”   警报声自广播中传出,响彻大楼的每一间办公室。   “‘天灾’暴走了。”黎梦娇心里暗骂了句,光速下令,“联系李玄知!”   小玫:“是!”   阎华披上外套,和黎梦娇一起出门,走得飞快。   “他又发什么疯?”她说,“就不能多消停几天吗?”   “你以为他是为什么会报警‘自首’?因为需要帮助。”阎华也在发消息,一边走神回道,“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还没打雷下雨刮台风,说明不是负面情绪,问题不是很严重,想想怎么公关吧。”   黎梦娇:“啧。经费浪费在这种地方。”   阎华:“还好了,之前黎星川跨年给他打视频电话,他一高兴,动动手指炸掉两间价值小两千万的实验室,还好是观察用途实验室,没有特别珍贵的设备……”   黎梦娇:“?”   阎华以为她不信:“没开玩笑,造价要两千万。”   黎梦娇皱眉:“黎星川为什么要过年给他打视频电话?是被他强迫的?”   阎华:“……”   -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黎星川丢下手柄。   监控里倒是没人,院子里多了一个快递盒,估计是快递员。   现在都八点多了,这么晚还派件的吗?   他换了鞋,推开门之后,发现院门外站着一个人。   是个穿兜帽、戴着口罩的小哥。   院子里的快递盒不见了,正被小哥拿着。   小哥……正是红毛哥,洪轩。   组织对黎星川进行24小时保护,轮流派人守着这幢别墅,谨防可疑人士接近。   当然,如果季望澄在家,可疑人士会先一步被解决掉,他们需要光速收尸。   刚刚有个人装成慢跑的锻炼人士,忽然往院子里丢了个快递盒,怎么看都很有问题。洪轩的超能力可以穿墙,自然由他来拿走这个不明物品。   “呃,我是快递的。”洪轩压低声音,“送错门了,不好意思啊。”   黎星川打量对方。   刚刚快递盒落在院门到屋门的小径中段,他压根没听到铁门推开关上的声音,这小哥的身手是不是快得有些离谱了,而且也没穿快递制服……   他本能怀疑,想多问几句,然而小哥解释完,一溜烟跑了,像是兔子见了狼。   黎星川:“……?”   怎么回事?   感觉像是偷快递的。   他长了个心眼,准备等会问问季望澄。   也不知道季望澄去哪里了,奶茶都快冷了。   黎星川抬头,发现天空此时的状态很奇妙。   一半是灰褐色,一半是黑色,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色块。   在他的注视下,那漆黑的另一半开始翻涌,云层攒动,像是有生命似的,远远地回看着他。   【闪闪!】   【闪闪!闪闪!】……   黎星川闭了闭眼。   奇怪,他居然还幻听了?是因为想到季望澄了吗?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夜景,先前还有一次,是在初中的时候。   黎星川的作文水平代表作名为《我小姨是一个女的》,长久以来没有分毫长进,语文分数常年拖后腿。   由此不太意外的,他暑假要去少年宫上作文补习班,上完补习班找季望澄玩,晚上八点半回去,整个假期,少年宫、季望澄家、回家三点一线。   结果有一天,郑远找上门,非得请他吃饭。   郑远时不时会刷一下存在感,证明自己没忘记这个儿子,为自己以后的养老铺路,黎星川去了,因为郑远一般会给个大额红包,他看不惯便宜爹,但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他打电话告诉季望澄:“我今天有点事,不去你家了哦。”   季望澄:“哦。”   黎星川没意识到他语气中的不满,美滋滋地想,拿了郑远的红包,明天请小季吃沙冰,后天请小季吃炒酸奶,大后天吃……   打完电话,没走出去几步,天空忽然变了。   那天是黄昏,半面天空是正常的橙黄色,另一半则被染成了如墨般的黑灰色,路人直呼惊奇。   网上说,这是某种由于空气污染造成的特殊光学现象,为了呼吸道健康着想,不要出门。   黎星川起了点好奇心,这种天象的成因是什么?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搜索,却因为联想到便宜老爹,那句话又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他们还不如我发小爱我。】   黎星川呼吸骤停:“……”   怎么又想起这个?尴尬的记忆能不能放过他!   -   在欧若瑶吓晕之前,季望澄重新凝聚起了人形。   她惊魂未定,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玄知要多次向她强调“他不是人类”。   数亿影子的集合体、千万段意识凝结成一种声音……披着人皮的不明生物。   “我很高兴。”他说,“有点控制不住。”   欧若瑶浑身发抖,瞳孔吓得涣散。   她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因为你说了让我高兴的话,所以屈尊解释一下”的意思,没那么忐忑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占据上风。   季望澄动动手指,影子像是电流般窜出去,将断成两截的树木修复回正常的样子,裂痕根本看不见。   那两棵树重新立起来之后,莫名显得诡谲,好像被魔神重新赋予了生命,随时能拔地而起。   眨眼间,他离开了。   一个空的奶茶杯掉到地上,被风吹走。   -   黎星川又一次投身到游戏中,试图转移注意力,没过几分钟,季望澄摁响门铃。   ……那句话又一次阴魂不散地响起。   黎星川有些许不自在。   两人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在季望澄面前感觉到“束手束脚”,找话题也没有从前那么自然。   “对了。”黎星川把热奶茶往他那推了推,“给你带的。”   至于和欧若瑶换来的那杯,自然是他自己喝。   季望澄:“……”   刚喝完一杯。   这奶茶全糖,甜到齁人。   然而,这是闪闪给他买的。   季望澄目光凝重,拆开吸管,严肃得像一只即将被带去洗澡的猫。   黎星川没注意到对方不自然的表现。   事实上,他更不自在,不敢直视季望澄的表情。   烧烤外卖到了,黎星川随手找了个喜剧电影下饭,双方保持着心怀鬼胎的沉默。   片刻后,他被这电影逗得直笑,把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丢到脑后,猛拍大腿说:“哈哈哈哈哈你看!这个男配是脑瘫吧哈哈哈哈——”   季望澄很捧场,用机器人朗读的语气说:“哈哈哈哈。”   四个字,全部都是标准的一声调。   显然,他的演技比喜剧电影更可乐,快乐加倍,黎星川快笑背过气了:“不是、哈哈哈哈……你在干嘛……”   “……你可千万别出道。”他笑好半天,才缓过来,“我怕你被网友骂死。”   季望澄忽然说:“你这么开心,我们来玩游戏,怎么样?”   黎星川:“?”   这又是干什么?   话题带得生硬极了,不过黎星川顺着他的话说:“好啊,怎么玩?”   季望澄垂眸,看向打包盒里剩下的串串,提议:“……真心话大冒险?回答了可以吃串。”   一开口,就暴露他根本没有玩过真心话大冒险。   黎星川还是很乐意配合:“好啊。”   小季同学难得整活,就当陪他玩了。   季望澄:“你先问。”   黎星川:“我想想……”   这种游戏,放在不太熟的人之间用于破冰比较有趣,在两个认识了十年的朋友间,就显得鸡肋了。   黎星川清了清嗓子:“听好了。”   季望澄:“嗯。”   黎星川:“如果我和你妈掉到水里,你会……在旁边唱什么歌?”   季望澄有些困惑,轻轻皱眉。   他没GET到笑点,于是认真回答,一字一顿的:“我会救你。”   黎星川一愣,舔了舔嘴唇:“……不用救我,我会游泳。……不是,你为什么不救你妈妈?你这也太好孝了吧?”   季望澄反驳:“你会游泳,我救你,不冲突。”   对方直直盯着他,眼神平静,不似作伪。   ……这么认真,好奇怪啊。   黎星川避开他的视线,拿了一串鸡胗,借着吃串的动作消解浑身绷紧的不适。   “……好了,我问完了,你来问吧!”   季望澄张了张嘴,忽然沉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一微妙的神情变化,黎星川注意到了。   气氛顿时从轻松愉快变得稍显严肃。   黎星川试探:“……你有事要说吗?可以直接讲的,不用卖关子哦?”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松了口气。   季望澄说:“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黎星川吐槽:“真心话大冒险不是让你问这种傻瓜问题的,懂不懂啊?”   他马上想到自己问的其实更傻瓜,没资格这么说别人,于是在对方反击之前,从善如流地改口,“金色!”   季望澄:“到你了。”   黎星川脱口而出:“你一个月到底有多少零花钱?我怎么感觉你的钱根本花不完?”   “我不知道。”季望澄把手机递给他,“你要看吗?存款。”   黎星川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那还是算了吧。”   接下来,两人又问了对方几轮无聊透顶的问题,比如“如果去旅游想去哪里?”、“最喜欢的篮球明星?”……   你来我往,又一次到季望澄的轮次。   这回,对方没有马上发话,似乎在思考。   这让黎星川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喝了口果茶。   还没咽下去,下一秒,只听季望澄用一种“天气真好”般的从容语气,淡定开口:“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吗?”   黎星川:“……”   黎星川:“????”   啊?   作者有话说:   他又一次A上去了!(挥拳)   小季快乐到升天(物理   冷静下来后……   小季:决定试探一下土豆女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季自以为精妙地转移话题。   小季:让我想想怎么试探……   闪闪:不祥的预感.JPG   小季清了清嗓子,大声试探:你最喜欢的是我吗?   闪闪:? 第45章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黎星川疯狂咳嗽。   他差点把肺咳出来,在季望澄的帮助下,花费足足一分半才重新顺了气。   说实话,这不是季望澄第一次语出惊人,之前还问过“你喜欢我?”,但他还是吓了一跳。   脸涨红了,那是呛的。   耳根子也跟着发烫,那……那也是呛的。   “你有病吧。”黎星川重重地放下奶茶杯,想借此压下奇怪的感觉,“有你这么问话的吗?你是不是太离谱了?”   他接着嘀咕:“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换一个,换一个。”   季望澄反问:“不可以吗?”   黎星川:“…………”   黎星川:“你说呢?”   季望澄:“我说可以。”   黎星川:“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整我吧。”   季望澄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一字一顿答道:“没有。”   ……居然是认真的。   黎星川无话可说。   他再度把奶茶杯捧起来,齿尖咬着吸管,喝了两三口,硬是没尝出杯子里饮料的味道,光感觉到它流到喉咙里是冰的。   饮料冰凉凉,他掌心和脑袋都很热,正好用来降温。   黎星川试图从纯洁的方面去理解对方的问话,决定将此类比为小学生问同学“我是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反正,总不可能是另一种意思吧。   如果是另一种意思,态度不会那么随便,起码要买一捧花、写封情书、选好礼物,再挑个良辰吉日,郑重地向他表白……他收到过不少告白,没一个像季望澄这么不拘一格。   但想到“小季向我表白”这种可能性,他说不上什么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五花大绑在风筝架上,被风吹上天,飘飘悠悠的。   讨厌吗?不讨厌的。会接受吗?   会吗?应该……不会吧。   季望澄:“为什么不回答?”他看起来相当不满意,甚至开始攻击假想敌,“你最喜欢罗颂吗?”   黎星川:“……”   谢天谢地,这回假想敌终于不是欧若瑶了。   不过,对方拿罗颂作为对照组,倒让黎星川停止了胡思乱想。   罗宋汤,一款有女朋友的铁直男,看来这个问题是在纯洁范畴内的,不必多想。   “不是。”黎星川回过神,终于有余兴开玩笑了,“如果我说最喜……”还是说不出口,“咳的,反正,就是那个,那个目标人物是你,你会怎么办?”   季望澄眼睛一亮:“真的吗?”   黎星川冷酷道:“不,你先说你会怎么办,我再决定要不要回答。”   这似乎把季望澄难倒了。   片刻后,他思考完毕,郑重给出回应:“那我也最喜欢你。”   此言一出,身下的沙发布料顷刻间变成了硬邦邦的加热铁板,烤得黎星川整个人发烫。   他掌心像块铁板烧一样滋滋冒汗,二氧化碳叫人呼吸困难,于是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太肉麻了……我受不了……”   季望澄问:“为什么?”   黎星川:“……”   什么为什么!就是很奇怪啊!   在他看来,跟兄弟说“爱你”是为了恶心彼此,和罗颂的对话都是“爱你哦臭宝”、“giegie速速上线带我,爱你”,口头禅就是“么么哒爱你”,“爱”这个字用多之后,有点免疫了。   季望澄说的是另一个程度很轻的词,听起来却比“爱”更重,出口瞬间,砸得人头晕眼花。   黎星川猛掐自己虎口,努力保持清醒。   冷静,冷静分析。   不要把小季的话想得太复杂,他敢询问得如此直白,肯定没其他不纯洁的意思。   结合对方的回复,往朋友方向去理解……大概就是“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最喜欢和我玩,我也跟你最要好。”……之类的吧。   别想太多。   当黎星川沉默分析佯装镇定的时候,季望澄已经想到了另一种不想接受的可能性,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不是我吗?”他想,“那会是谁?”   他没有责备黎星川的意思,因而目光没什么压迫感,更多的是疑惑。   毕竟,在他看来,这并不是闪闪的过失,世界很大,选择有很多,是外面居心叵测的恶人过于诡计多端。解决的方法也极其简单,让那个人消失就可以了,等到所有能够威胁他的因素全部被清除,剩下的结果一定会令人满意。   于是,季望澄开始往心里的“可疑名单”中加人,原先在榜首的是瑶什么的(土豆女),现在她的位次下降不少,罗颂才是当前位列第一的危险分子。   黎星川被他盯得浑身难受。   救命,小季太认真了。   直男间应该这样吗?这不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吗?   问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太奇怪了?   放在左大腿上的手指,不停地摩挲布料,像焦急打转的蚂蚁。   ……算了。   黎星川迎上他的目光,飞快地点了下头。   这个动作好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量,点完头,他立刻抓起一串烤花菜,往嘴里塞。   手在轻轻发抖,差点没把烤串尖尖戳到牙龈上。   他不敢看季望澄的表情,但是听到对方轻笑的气音。   从喉咙里谴出来的、很浅的一声,听得出来,心情很好。   黎星川吃不下去了,把串往另一个盒子里一扔:“我饱了,洗澡去了。”   然后逃跑似的,两步两步快速上楼,逃离这个令他浑身不适的区域。   一上楼,发现外面的妖风十分邪门,窗框撞得“砰砰”作响,让人忍不住怀疑风是不是要把这座房子给掀了。   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最奇怪的,当属黎星川那无法形容的心情。   季望澄的询问,没有暗示让关系变质的意思,他应该高兴的。   但似乎也没有特别开心。   大半夜的,感觉有微妙的响动,像是虫子在墙上爬……错觉吧。   总之,没睡着。   辗转反侧许久,黎星川自嘲地笑笑:“什么啊,原来是多想了,太自恋了吧。”   -   隔壁的季望澄,也睡不着觉。   但他是因为高兴。   黑影扒着整个房间,将卧室变成了一个蛛网般的巢,只是那蛛丝是粘稠的黑色。   【喜欢我!】、【最喜欢我!】……   它们开心极了。   黎星川的房间,在他床正对着的一墙之隔,由此“蛛网”密度格外高,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咔哧咔哧”的声音——想把墙壁吃掉,去见喜欢的人。   -   深夜不眠的人,不止这两位。   假扮成快递小哥的红发哥·洪轩,抱着那快递盒一路狂奔,穿回百米外的临时基地。   他已有一些处理经验,把快递盒往防暴缸里一放,盖好,上脉冲屏障,确保万无一失,接着联系检察人员。   没过多久,检验结果出来。   那人说:“……是炸弹。”   洪轩:“我C……不,这是针对谁的?不会是针对黎星川的吧?”   他一五一十地把情况上报,完美进行了一次不眠转移,黎梦娇也吓精神了。   她一看那扫描影像图的炸弹外形,心凉了半截:“是‘火爆辣椒’。”   洪轩有点懵:“啊?……呃,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那个?”   “嗯,比较形象好记。”她头疼地给新人解释,“这个人的能力就是把碰过的辣椒变成炸弹,他是狮鹫的搭档。”   “送炸弹的那个人,没查出来是谁吧?”   洪轩老实地说:“……是……从监控里消失了。”   “没有怪你的意思,从监控里消失就对了。”黎梦娇说,“狮鹫的能力是‘分.身’,他的‘分.身’在面对障碍物时是灵体状态,可以穿过所有物体。之前被季望澄杀了一次,受过伤,消停了一阵子,现在又来了。”   洪轩猜测:“那他的目标不是黎星川。”   “不好说。”黎梦娇声线平稳,恢复冷酷无情的工作状态,“我去打申请,提高警戒等级,万事小心。”   “麻烦人物来了。”   -   第二天下午课表空空,黎星川和季望澄抵达特别办事处,正式开启实习生涯。   尽管是实习生,办事处依然给他发了正儿八经的工牌,写上岗位:行政助理。   他也有专门的工位,和宿舍桌子差不多大……但这可是工位哎!   主任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沓资料:“你把这些建个表格,输入进去,就是你今天的任务了。”   黎星川一看,并不难,就是文字档案电子化,需要一点耐心和细心。   他不太喜欢这种机械化的劳动,但出于习惯,认真地对着电脑输入信息。   这份工作不要动脑子,就是费时间,弊端也立刻显现了。   昨天的记忆又在洗脑循环,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们还没我发小爱我。”   “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吗?”   ……   救命。   救命啊。   黎星川板着一张冷静的脸,脚趾却在偷偷动工。   季望澄也被吩咐了类似的机械输入工作,工位就在他旁边,他侧过头看手边档案的时候,余光能看见季望澄的小臂。   这让他更不能转移注意力了。   事实上,黎星川一整晚都没睡好,到凌晨四点半,才实在撑不住眼皮,宣告入睡。   早上八点有一节要点到的主课,他囫囵眯了会儿就奔去上课,一直没打盹。   到现在,处于一种困得要死但又莫名精神的诡异状态。   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半小时,黎星川更困了。   他起身,拿着杯子去泡速溶咖啡,看到那杯子,又是一阵变扭。   特意为实习买的陶瓷马克杯,没什么款式,外黑内白,经典直男品味。由于第二个半价,给季望澄也买了一个。   俩杯子一模一样,在办公桌上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但他现在想法有点怪,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好端端的兄弟款,乍一看却有点像那个……那个情……   “我有病吧?”黎星川咬牙切齿地想。   情个鬼!   是不是昨天风把他脑子吹坏了?想什么呢?   他手指一勾,恶狠狠地提起马克杯,预备杀向热水间。   季望澄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黎星川:“干嘛?打水都要一块去,接下来是不是还要一起上厕所啊?”   说完,自己先沉默了。   只是一起去倒个热水,也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像个应激的精神病人似的,不太正常……   他这是怎么了?   季望澄说:“好的。”   黎星川:“?”   黎星川有点茫然,消化着这个“好的”,对方倒是泰然自若地起身,单手合上笔记本电脑,递来一个催促的眼神。   “好的”?什么“好的”?   难道真要一起上厕所吗?!   “走吧。”季望澄说。   ……真去啊?   黎星川:“……”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第46章   在季望澄走出工位之前,黎星川眼疾手快,把他的马克杯抢过来。   “我帮你。”他快速地说,“你不用去了,多跑一趟麻烦。”   接着,不等季望澄回应,大步流星地走向茶水间。   两个杯子放到茶水间窗台上,把口袋里的速溶咖啡拿出来,撕开包装袋。   黎星川马上面对了新问题。   哪个杯子是他的?   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马克杯,原先里面装的都是白开水,现在都喝完了。   复制粘贴般的外表,相同的空空荡荡。   刚刚经过季望澄的打岔,心思又不在杯子上,他实在记不得哪个是他自己的了。   如果弄反了怎么办,用错了岂不是相当于间接接……有必要想那么多吗?   “我是傻X?”黎星川自己都看不惯自己这副忸怩古怪的心态,“反正是新的,都洗一下不就好了?”   他用开水把两个马克杯都烫了下,一杯接上热水,另一杯泡咖啡。   速溶咖啡香甜的气味,袅袅散开。   这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位女士。   黎星川对这位年轻女士有印象,梳着短短的马尾,看起来凝练能干,是当时面试的考官之一。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刘老师?”   刘熙吓得手抖,热水差点淋手上。   玉城分基地就在附近3公里处,每当黎星川来这实习,就会派出一批人前来充场,增加真实感。作为“面试考官”,刘熙自然成为了人选之一。   “啊……”刘熙干巴巴地说,“黎同学,你好啊,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黎星川也惊了:“哪里啊,您能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   刘熙:“……”   “不,被你记住真是折寿。”她窒息地想,“求你千万别记住我。”   读天灾的内心想法,一次当场把她送ICU,另一次让她物理吐血。   她从此对“闪闪”这俩字产生了PTSD,听到“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儿歌歌词,耳边都会响起那发疯一般的尖锐声调:【闪闪!】【我的!】……   刘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哈哈,因为你表现不错,很优秀哦小同学。”   接着快步离开,把中跟鞋踩出了机关枪“哒哒哒”的效果。   “她好像不太待见我。”黎星川想。   他不甚在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杯子放好,走到其他实习生的工位边上,发现大家在做的事都差不多,单白甚至快睡着了。   有点奇怪的是,报到那天有六个人,除了他们宿舍这四个,还有一个红发哥、一个疑似欧若瑶表弟的绿毛。   绿毛今天没来,也许是因为时间上有冲突吧。主任那天说过,他们收了很多实习的大学生,按照各自有空的时间轮流排班实习。   单白佯装正儿八经地敲键盘,实际上开着聊天框和欧若瑶抱怨。   【单白】:哎,刚接手这份活的时候,我以为只要当学校保安,陪恶龙上学   【单白】:现在还要陪太子实习   【单白】:真不是人干的   【单白】:真羡慕你啊,不用额外加班   阴阳怪气之意溢出对话框,而屏幕那头的欧若瑶正在冷笑。   【欧若瑶】:是吗,恶龙还是怀疑我喜欢太子   【欧若瑶】: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单白】:……   【单白】:咳咳,那没事了   -   黎星川从1点半工作到了5点半,共计工时4个。   他提起包,伸了个懒腰,和季望澄有说有笑地走出门。   重点人物一出门,原本对着电脑聚精会神的三个人也顿时松懈下来。   EXCEL界面关掉,取而代之的,是16屏监控,画面自办公室走廊到大门口,清清楚楚。   单白拆开一包薯片,眼睛锁在屏幕上,悠闲地说:“他们搬出去之后,学校男生的斗殴率也下降了。”   洪轩问:“之前很高?”   单白:“人特别暴躁,俩隔壁男生都打骨折了。”   洪轩:“难怪要搬出去。不过,黎星川在他边上,他不是能抑制天灾磁场吗?”   单白:“问题就在这,黎星川有社团活动什么的,他出门,‘天灾’就在宿舍睡觉,影响一整栋楼的磁场。现在他们俩人出双入对……卧槽!!你看!”   洪轩:“卧槽!!”   门口的监控画面,有一个人影鬼魅般出现,往铁门里丢了一个快递盒……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是炸弹!   黎星川和季望澄快走到门口了,距离那个落地的快递盒,仅十米左右距离。   俩人立刻行动起来,单白拉开窗直接往下跳,这儿是二楼,他的屏障能力能抵抗落地冲击;而洪轩直接穿墙,颇有技巧地翻滚到楼下草坪上。   他们做完这条件反射的动作,才想起来,黎星川能让炸弹无效化。   以季望澄的本事,也轮不到他们抢救。   更尴尬的是,落地的动静让黎星川回了头。   黎星川:“?”   嗯?刚刚根本没听到脚步声啊?   这两个人怎么下楼这么快?   他对俩人笑了笑,接着往前走。   地上那快递盒就在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挡了道,于是弯腰捡起来。   “昨天晚上也有个快递,说是送错门了,被快递小哥拿走。”黎星川忽然想起这件事,问,“你最近有网购吗?”   季望澄嗓音莫名显得干涩:“……没有。”   黎星川一无所觉地打量快递盒,而他身后,纷纷扰扰黑影炸成了九尾狐的尾巴。   影子们在紧张,由此格外疯狂。   【闪闪!】、【不要碰!!】   【危险!危险!】、【闪闪!小心!】……   它们铺天盖地地冲向他,想要阻止他打开这个危险的盒子,却在触碰到他的衣料时,消散成空气。   季望澄从他手里拿过快递盒,但半秒钟的功夫,已经足够黎星川把上面贴的快递单看清楚了。   “收件人‘天灾’。”黎星川笑了,“谁外号会叫‘天灾’啊?好中二哦!哈哈哈哈!”   季望澄:“……”   季望澄:“。”   黎星川拿着盒子,走向传达室:“有个游戏,叫《群星》,我之前玩过一阵子。”   “需要肝,很有意思,可以侵略其他外星文明,把外星文明的生物做成食物罐头,一个心情不好就扬了他们的母星……”   传达室的窗开着,他把快递盒放到陈旧的木桌上,随口道,“‘第四天灾’这个词就是由群星开始火的,你听说过吗?”   听不懂,他对这些小众网络梗知之甚少。但是这个词里有……   ……天灾?   季望澄斩钉截铁地说:“完全没有。”   一副急于撇清关系、生怕被这俩字沾到的样子。   黎星川:“?”   怎么这么肯定?   他眨眨眼睛,反问:“怎么会没有?‘天灾’不是灾难划分等级最上面那一层吗?据说是足以致使人类毁灭的究极大灾难。”   到目前为止,“天灾”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灾难等级,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事件。   地理老师曾说过,它最好永远是空空荡荡的等级,否则世界将迎来灭顶之灾。   “天灾应该是末日之类的吧。”黎星川耸耸肩,“丧尸病毒?全球污染?……我活着的时候千万别见到,倒霉玩意离我远点。”   季望澄心虚,眼神漂移,轻声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黎星川抬杠:“谁都没经历过‘天灾’,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   季望澄抢答:“我不是。”   黎星川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逗乐了,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不是?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小季是笨蛋吗?   -   欧若瑶平静一日,从早8开始。   ……从见到“天灾”结束。   她抱着两本专业书,踩在天鹅池附近的小径,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泼天黑影,吓得一趔趄。   好在她已经是个见过季望澄恐怖本体的成熟受害者了,惊恐归惊恐,起码没有跌份到摔倒扑街。   路灯下忽然出现的少年,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风衣,露着的手腕皮肤苍白。   他瞳孔如玻璃珠一般清澈,无机质般的质感。   欧若瑶:“晚、晚上好……”   她的危险雷达又开始疯狂转动,昨天对方把能力还给她了,走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看不出来,但季望澄嘴里是这么说的),而她今天完全没有和黎星川接触,假设季望澄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大概率不是来找麻烦的……   不,季望澄怎么会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难道又是冲着她的能力来的吗?   ……随便吧,没能力也能过,留一条命就行,不要求更多了。   欧若瑶站得笔直,准备等季望澄开口,然后高喊“你要的全拿走!”。   “你很聪明。”季望澄说。   欧若瑶眼前一黑:“…………”   好不安!!为什么夸她?   先礼后兵?鸿门宴?   但这次,她的猜测完全是冗余的。   季望澄只是觉得她做的不错,让他验证了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能让他开心的事。   都说雌性土豆是“解语花”,想必能比他更懂闪闪的想法。他决定把一部分“火种”交给对方,方便窃取欧若瑶的思想,作为判断的依据。   当然,还可以利用这一途径操控欧若瑶,就像他对黎淑惠做的那样,但这个土豆既然无害且有用,他不会这么办的。   他陈述道:“我直接问了,闪闪承认我是他最喜欢的人。”   这句话,是为了给出“火种”进行前置铺垫,顺带炫耀。   欧若瑶:“……啊?”   她忽然放心了,原来是来炫耀幸福的,还以为是来找她算账了。   “真好!”欧若瑶调动语气,尽可能真诚欣喜地说,“恭喜你们在一起了!”   突然,季望澄皱了下眉,神色略显困惑。   他问:“你在说什么?”   欧若瑶懵了,小心翼翼地说:“啊?……他说最喜欢你,然后你也喜欢他,那么不就是你们确认恋爱关系的意思吗?……难道你不喜欢他?”   “不是。”季望澄一本正经地反驳,“我还没有问他要不要交往。”   欧若瑶:“……”   欧若瑶:“?”   ——不是,他们玩这么花的吗?难道她也是这个Play的一环吗?几个意思啊?   难道季望澄问“你是不是最喜欢我”这个问题,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以证明自己在黎星川心中的地位?——不能吧?   很不幸的,她猜对了。   季望澄手指摩挲着下颌,思考起这个问题,把来时的目的暂时抛到了一边。   片刻后……   “你说得对。”他像是想明白了某些关键性的思路,理所当然说,“既然闪闪喜欢我,我们应该谈恋爱。”   “我要去问他。”   作者有话说:   小季:什么,原来闪闪最喜欢我我们就可以谈恋爱了!?   小季:宇宙猫猫升华.JPG 第47章   欧若瑶这辈子没这么迷惑过。   “问、问他?”她说,“直接问吗?走到他面前说‘我们谈恋爱’?”   季望澄递来一个冷漠的眼神,仿佛在说“不然呢?”。   欧若瑶:“…………”   她小心翼翼地说:“上一个问题,就是‘最喜欢的人’那个,你是怎么问的?”   对方保持着那冷酷且鄙夷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显然,又是“直接问”。   欧若瑶眼神一凛,敏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由于社会化的缺失,季望澄没有把这一问句和“告白”联系到一起,可黎星川是个在正常校园环境中长大的少年,他绝对明白此中内涵。   他给出肯定的答案,却还没有和季望澄建立恋爱关系,就说明一件事——他没有把对方的话当真。   大概是理解成“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没有想到恋爱层面。   如果季望澄去贸然告白,绝对会被拒绝的!   他被拒绝,两人绝交,那么接下来就是……   刮风、下雨、打雷、台风、洪水、丧尸病毒、肃正协议、虚空恶魔、高维入侵……   一幅幅毁灭的画面,从欧若瑶眼前晃过。   欧若瑶惊恐万分,她这辈子干过最坏的事是弄坏了同桌的铅笔盒没有赔钱,假如季望澄真的因为告白被拒而毁灭世界,她会成为地球的罪人!   “等一下,你要冷静一点。”她立刻找补,“这个,那个,你先试探一下……”   季望澄不理解:“我试探过了,他喜欢我。”   ——如果直接问“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人”能被称之为试探的话。   欧若瑶:“不是,你要先分清楚他对你是哪种感情,万一他只想和你做最好的朋友,不想跟你做恋人呢?”   季望澄:“有区别吗?”   欧若瑶:“区别很大!”   “是这样的,这两种感情呢……”   她搜肠刮肚地找着情感知识,好在拥有多年劝姐妹分手的经验,她很轻松地编出了一长段“友情”变质即将面临的风险,以图拦住季望澄摧枯拉朽的脚步。   连续五分钟的滔滔不绝,欧若瑶沉浸在自己的情感理论中讲得口干舌燥。   一回神,发现季望澄一脸不耐烦。   他压根没听懂,只觉得这土豆女很吵。   让季望澄理解细腻的情感区分,难度不亚于给黎星川讲清“97号枫叶红”和“98号砖墙红”的色号区别。   简而言之,对牛弹琴,浪费时间。   季望澄的想法很简单,如果闪闪愿意和他恋爱,那他们就恋爱;如果不愿意,那就维持现有的关系。无论哪一种他都很满意,因为他已经是对方最重要的人了。   想要得到这一答案,最快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问。   至于欧若瑶说的“拒绝之后会疏远”、“甚至当不成朋友”,在他看来是天方夜谭,完全无法理解。   夏虫不可语冰,认知以外的东西,人们是很难去想象的。   欧若瑶:“……”   怎么办?   “那你……那你得为黎星川考虑。”她换了个思路,从最重要的地方开刀,“你知道的吧,同性恋婚姻法还没通过,还要起码两年时间。目前同性相爱虽然不像以前一样饱受歧视,但他依然可能因此受到别人的非议。而且,黎星川家里万一特别反对,要和他断绝关系、把他赶出家门呢?”   “这些问题,都是你们谈恋爱要面对的,你舍得他为难吗?”   季望澄若有所思。   半晌,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   季望澄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欧若瑶在附近转了一圈,确认对方走远,这才抱着课本一路冲向行政楼205。   “坏事了!”她大力推开门,“我们要有麻烦了,快来一起想想办法!”   办公室内的两人一狗,正各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聚精会神,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红发男生站在窗边接电话。   这是很难得的景象,平时一般只有李玄知独自认真工作,其他人该摸鱼的摸鱼。   单白疲惫道:“我们现在也有麻烦了,整个玉城都很危险。”   平时吊儿郎当的人一旦正经,总让人多几分好奇。   欧若瑶问:“什么事?”   单白:“简单来说,有两个恐怖分子盯上了季望澄,顺带在玉城惹麻烦。”   不过一天多的功夫,已经有三户普通人收到了炸弹快递,并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一位到现在都没脱离生命危险——这是来自“狮鹫”和“辣椒”的挑衅。   玉城快递全面紧急停运,向社会发布警戒通报,组织上下严阵以待,警局、消防队、医疗系统配合工作,同样紧张无比。   然而,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杀伤力强,这两人配合起来,能力组合堪称无解。   “……哦。”欧若瑶第一次距离恐怖袭击那么近,声音立刻小了下去,“那你们先忙要紧的……”   李玄知:“你有什么事?”   欧若瑶:“也没什么,先解决完恐怖分子吧。”   李玄知:“但说无妨。”   欧若瑶:“哦,季望澄决定向黎星川告白。”   一时间,室内剩下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阿黄精神了。   李玄知:“……?”   单白:“啊啊啊???!”   洪轩:“啊?”   接着,三人一狗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声开口。   李玄知依旧沉稳:“这件事很重要,先拖住,别让他戳破窗户纸,等我们解决完手头的麻烦再徐徐图之……”   单白震惊:“他们不是好兄弟吗,怎么就突然发展到这一步了?我漏看了几集?”   洪轩:“原来他们还没在一起?”   阿黄一个后撤步:“汪汪汪?!”   ……没人听得懂。   总之,所有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办公室的空气安静了一秒。   “嘀——”、“嘀——”   手机接连响起。   三人一狗同时起身,往门口走去,一路小跑下楼。   “等下,什么情况。”欧若瑶有点懵,努力跟上他们的脚步,“这是要去哪啊?”   单白:“你不用跟来,要求行动组集合整队,我们要去处理炸弹!”   李玄知:“你的任务是拖住季望澄,阻止他告白。”   “不是……”她跑得气喘吁吁,“我该怎么联系季望澄啊,能不能把他微信手机号之类的给我一个……”   单白朗声道:“我马上推你!你回去吧!”   这几人虽然平时都在办公室候命,干的是监视的活,然而行动起来毫不含糊,一路从行政楼跑出、穿过西宿舍区,要去校门口集合。   没受过相关训练,体能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欧若瑶跟着跑了四五百米,上气不接下气,脚步沉重。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平时和他们坐一个办公室,在关键时刻却并不能帮上忙。   黄绍辉变成阿黄,都跑得比她快。   欧若瑶怔怔地看着三人一狗穿过校园小径的背影,还没来得及自责怅然,瞳孔突然缩小。   这条小径前方,有一栋宿舍楼,宿舍楼下是便民点和学校新开的奶茶店。   前些天,她在这里偶遇黎星川,然后被神出鬼没的季望澄找茬。   天地变色,风吹折花木,一副危机丛生的末日景象。   后来,季望澄不知用什么手段,修复了两棵腰斩的树木,使它们看起来和从前别无二致。   而此时,那两棵夹道的林木,霎时间变得通体漆黑!   它们像是被某种诡秘的力量赋予生命,颤颤巍巍地扭动枝干,仿佛要拔地而出。原本折断的部分裂出一张鬼影般的血盆大口,朝着几人袭去!   “小心!”欧若瑶大喊。   他们反应极快,单白反手构建屏障,勉强挡下来自左后方的一击;李玄知同时出手,将另一道攻势化解。   然而鬼树此举意味着声东击西,趁着他们反击,黑水般的影子同时在地面上爬行,影触手突起,一把抓住了阿黄的躯体!   黑影如同沼泽,拖着阿黄身体,渐渐沉入地面。   阿黄惊恐极了:“汪汪汪!!汪汪汪!!!”   李玄知摘下手腕上的金圈,往地上一拍!   如同摁下暂停键,影子的动作静止了一秒。   这一秒钟足够洪轩与单白行动了,他们立刻把沉了半截的阿黄从虚无的黑沼泽中拖出来!   眨眼间,地上的影子回过神。   它们开始分裂,分裂成一道道刀片似的黑缎,四处流窜,一刀又一刀切割着草皮,仿佛在发泄怒气。   【讨厌!!】   【去死!去死!】   【不许做闪闪的狗!】   【去死!!】   这细微的、能使人耳鸣的噪音,只有亲身接触到黑影的阿黄能听见。   劫后余生的阿黄,狗脸神情呆滞,夹着尾巴,大气不敢出。   影子们偷袭失败,乱切一通草皮出气,没有继续袭击。   它们各自飘回树上,折成两段的行道树又一次站了起来,沉默而无害。   欧若瑶被这一幕吓得手心冒汗。   足足过了十几秒钟,她才脚步虚浮着走近,快速穿过小径,追上几人。   “……刚刚那是什么啊?”她惊呆了。   “季望澄的能力之一。”李玄知说,“他可以用影子‘修复’任何东西,他的影子各自继承了他的喜恶,大概是因为讨厌黄绍辉,所以想对他出手。影子没有本体能力强,我们能侥幸压制住,这两棵树尽快换了。”   欧若瑶背上开始冒冷汗,咬着牙问:“如果,影子进入到人体里呢?”   李玄知:“显然,那个人会彻底变成他的傀儡。”   “这也可视作一种‘交换’。”   “他赋予生命、赠你能量,需要你报以忠诚。”   欧若瑶忽然沉默,想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如果他成长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能够对全世界人类这么用呢?   几十亿提线木偶,一种思想,一个声音。   难怪是,“天灾”级别的暴君。   -   这一小插曲,季望澄知道。   是他对影子们下达指令,叫它们不许攻击那条狗,它们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修树。   他有点烦恼,因为对能力的掌控还不够精湛。   首先是范围问题,影子们离开他3公里范围,即与本体断开链接,不会再回馈信息,也不受他操纵。   它们如果有强烈的愿望,就自发去执行;如果没有,那么原地休眠。   就比如维持着黎淑惠生命的影子,距离他住处超过一百公里,还在不断地折磨她,因为这是季望澄本人多年的执念。   坏处是,它们不断分裂的同时,智商也被分走了。   看到那条可恶的狗,第一反应是不顾一切把它弄死,免得它去闪闪面前现眼,夺走他的关注。   影子们愤怒极了,平等地嫉妒并痛恨着一切丑狗、丑猫、丑鱼……因为它们根本无法出现在黎星川面前,连舔舔他的衣角都是奢侈。   在这点上,季望澄站在它们的对立面。   因为影子们在他眼里也是丑狗、丑猫、丑鱼一样的存在,只会抢走原本属于他的视线,闪闪看不见当然最好。   季望澄站在二楼,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黎星川。   他刚刚联系过黎梦娇,对方没有接电话,似乎在忙。   他知道黎梦娇讨厌他,他也讨厌黎梦娇,但她是闪闪的家人,他需要得到对方认可。   欧若瑶说的问题,季望澄在电视上看到过(注:初中暑假和黎星川一起看的八点档),类似的反对桥段不少,他认为具备值得参考之处,确实需要仔细考量。   万一黎梦娇或者外婆用皮带打闪闪,要把他赶出去呢?   在家庭场景下,他是没有资格插手的。   这让季望澄有些苦恼。   他走下楼梯,在黎星川身边坐下,对方正和罗颂聊天。   【罗颂】:[分享链接]   【罗颂】:这新闻你看了没!   【罗颂】:连环炸弹犯好像真的来玉城了,快递都停了,让大家千万不要收来路不明的东西,乖乖待在家里,有问题报警   -【?!原来是真的】   -【我刷到了,还以为开玩笑】   【罗颂】:学校都放假了!   黎星川点开新闻链接,啧啧称奇。   “你看到了吗?”他把手机屏幕放到季望澄眼前,展示巨大的新闻标题,“好危险啊,这两天要么别吃外卖了,万一外卖里有炸弹呢?”   ——殊不知,他已经两次接触过炸弹。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诶。”   季望澄:“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黎星川心肺骤停:“……”   “不是,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回事啊?”他深吸一口气,指责道,“你好奇怪啊,老是问这些有的没的,无聊不无聊?”   ……很难不让人多想!   说完,他并不敢看季望澄的眼睛,假装一心一意地摆弄着手机。   手指一次次下拉,刷出新的推送,但那些标题文字像是水一眼流过去,并不能在他记忆中停留,只是心不在焉地做着机械而重复的动作。   黎星川余光察觉到他在看自己。   左侧的脸皮像是被太阳烤着,开始发烫,连带着整个人跟着升温。   “拜托。”他在心中哀嚎,“不要再问一些叫人没法回答的话了!”   这一次,上天似乎眷顾了他。   因为季望澄回忆起一件事。   黎星川中学的时候,被一位同性男生追求过,是那种最招人讨厌的追求者类型。   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热爱纠缠、不知好歹。   烦人到一定地步,就让人觉得反胃了。   季望澄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因为黎星川简单地称其为“死变态”。   “死变态又来了”、“我已经把他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他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神经病啊?”、“烦死了这个死变态好想把他打一顿”、“我动手揍他了,他说很享受多揍几拳,天哪好恶心我要吐了”……   于是他知道,黎星川不喜欢同性,甚至十分抵触。   自那以后的很多年,季望澄守着名为朋友的线,从来没想过跨越。   他不想被黎星川讨厌。   害怕黎星川说他恶心。   哪怕确认过“我是他最喜欢的人”,也没有动进一步的念头。   同一时间,劫后余生的李玄知等人正在疑神疑鬼地猜测着“天灾”的想法,生怕触怒他,生怕他再次动手,想摸清他发怒的具体原因——他们怕他,惧他,时刻提心吊胆。   但被他们忌惮的、长着一副精致人类皮囊的极端危险分子,正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问句卡在喉咙里。   他担心,犹豫,畏首畏尾。   他也在坐立不安,也在踌躇不前,仔细斟酌着措辞,不愿意听到否定的答案。   在黎星川面前,从来没有什么“天灾”。   只有一个患得患失的普通少年。 第48章   沉默相对的这半分多钟,黎星川也一样纠结。   他接受过许多示好,对于潜台词的含义再熟悉不过,虽然季望澄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问“你喜欢我吗”就是想知道答案,他问“你对同性恋怎么看”,也大概率是随便那么一问。   放在平时,黎星川会开玩笑:“什么怎么看?我是男同,你要跟我击剑吗?”   但这些天的季望澄,很奇怪。   他闻到非比寻常的气息。   “……他喜欢我吗?”这个念头很自然地冒了出来。   黎星川被它吓了一跳,像是手指碰了下滚烫的热油,瞬间烫的吱哇乱叫,脑袋里像是有知了不停地唱歌。   “不可能怎么会我们是兄弟啊不要这样想你有病不可以……”   太折磨了。   简直是一种刑讯方式。   黎星川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和人闹矛盾,会直接找上对方,询问他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他恨不得直接对季望澄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完全不敢开口。   万一得到肯定的答案怎么办?要怎么处理?   这不是一个用“是”或“否”就能简单解决的题目。   拒绝了季望澄,他伤心了,失去这个朋友怎么办?   答应了……要答应吗?   好久没人说话,客厅沉默了半个世纪那么长,尽管时钟只走过两分钟。   “我……”黎星川率先开口,认真回答了那个关于‘同性恋’的问题,“我不反对,这是每个人的自由。”   季望澄骤然抬眸,琥珀色的瞳孔亮晶晶的。   黎星川被他盯得脸红,指腹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指节,缓解这种难以言喻的羞涩。   “但是我……”他紧张了的时候,说话速度反倒更快,机关枪一样扫射,也根本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我,我其实还挺羡慕别人有一个家的,虽然我自己不太可能有这种好运气吧。”   “我,小学时候就很羡慕同桌,他条件没有很好,但他爸爸妈妈都非常爱他,他们会和他签‘合同’,由他决定自己上哪个兴趣班,可以不上,但自己选择的就一定要去……家庭氛围特别和谐,呃,就是……”   黎星川越解释,左胸口的跳动就越是加速,“砰砰砰”地撞击鼓膜,他快熟透了。   这段话的本意他自己都无法辨明,毕竟说的时候只是为了磨嘴皮子化解尴尬,可脱口而出后,落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发芽成截然不同的意思。   一个没有从原生家庭中得到过爱的人,感情观念通常也是消极的。   他很难相信爱与被爱这么好的事,能够如此幸运地降临在他身上,于是举这么一个例子,但似乎有点歧义……   黎星川快晕了:“小季会不会觉得我在暗示他组建家庭?我我我……我……”   而季望澄心里的那点喜悦,刚冲开瞻前顾后的囹圄,又迅速凝固。   他理解的是:“闪闪想结婚。”   是了,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之一。   为防止某些方面的犯罪,季望澄受到的性.教.育和婚恋观教育,可以说是非常保守。   发生关系的前提是两人结婚,结婚前提是双方相爱,决定组建家庭。   他青春期的幻想对象是黎星川,做了一个糟糕的梦。   一开始走向很正常,他们一起去冷饮店写作业,店内空无一人。   黎星川写到一半,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的影子们悄悄伸出触手,摸他的头发和脸颊,这一次成功碰到了他的皮肤。   影子们前所未有的兴奋,顺着他的裤腿下摆伸进去、抚摸小腿……一切变得奇怪起来。   黎星川被弄醒,开始哭,哭得他不该有的反应更加激烈了。   而在梦醒之后,季望澄非常自责——他们还没有结婚,他居然就产生了不合适的念头。   目前的情况,处于“似乎没戏”和“可以争取”的叠加态。   好消息,最让他担心的一点“闪闪恐同”,似乎是个假命题,他不用担心自己被讨厌。   坏消息,闪闪可能想结婚,想要个孩子。   结婚?容易解决。   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方案。   等他的能力再精进一些,可以用影子捏出一个假孩子,然后告诉闪闪这是用科技手段培育的后代。   这个“孩子”能够在他眼前能够顺利维持人形,但被闪闪碰到的时候,还是有可能消失。   骗局破灭之后,对方非常失望,并且出于失望打算结束这段关系,不孕不育治疗医院发的宣传刊物上经常这么写——【没想到你连孩子都不会生,我太失望了,我们离婚吧。】   ……晴天霹雳!   季望澄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要面对的困难太多了。   而且,他还没有取得黎梦娇的认可。   一步步来吧。   季望澄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他承诺道:“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内心正七上八下的熟番茄黎星川:“……?”   啊?努力什么?   -   玉城国际机场。   飞机在跑道上减速,广播中不断播放着空乘的温馨祝福。   黎梦娇一把摘下眼罩,开始check飞行时间错过的工作内容。   她工作很多年了,早就养成了按优先级排序的处理方式,目前优先级最高的自然是连环爆炸案。   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似乎还在地毯式排查阶段。   耗费人力,效果还行,虽然还没能锁定两个犯罪分子具体下落,但成功拦截了一次爆.炸物投放。   第二顺位是“潘多拉”,审问还在继续,也要提防这群人趁乱   接下来是“天灾”,尽管出于回避原则她不能过度插手,不过在该出力的时候也不能含糊……   【李玄知】:季望澄打算告白   黎梦娇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吧?   【未接电话】   【137****09季望澄】[3]   她马上回拨。   “嘟、嘟……”   季望澄从来不会联系她,如果联系她,那一定是因为闪闪。   是什么情况能让对方连续打三次?   黎梦娇马上在脑中勾勒出了一幅场景:季望澄向黎星川告白,被拒绝,恐同的黎星川无法接受决定一个人静静,接着失联,于是找上她。   “啧。”她暗骂了句‘小赤佬’,心想,“现在外面那么危险,就晓得乱跑,跑到哪里去了?是回家了吗?”   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黎梦娇:“喂?什么事……”   季望澄开门见山:“你要怎样才会同意我和闪闪在一起?”   黎梦娇:“…………”   黎梦娇连轴转了五六天,一天只睡5小时,还都是在交通工具上趁机打盹,听到这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猝死。   “你们在一起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又考虑到这里是公共场合,咬牙切齿地压下去,“什么时候的事?他同意了?”   季望澄一板一眼地说:“还没有,我没提。”   黎梦娇:“……”   那就好。   快猝死的人又忽然活过来了。   她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心想这大杀器真是从不照常理出牌。   还没恋爱,就去问别人的家长要愿不愿意接受自己,不就相当于赚不到钱还天天想着中彩票的500万怎么花吗?——异想天开。   可季望澄居然认真地商量起这五百万的分配了:“我帮你们解决目前最棘手的这两个人,如何?需要一点时间。”   黎梦娇不冷不淡地回:“不用了,谢谢。”   季望澄加码:“再加上‘潘多拉’呢?你们没办法对付吧?”   “……”黎梦娇扯了下嘴角,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望澄:“诚意。”   “我同不同意,不重要。”黎梦娇尽可能公事公办地说,“恋爱的前提是双方自愿,他喜欢你,你们才能交往。如果你以为拿一些组织需要的利益就能换取黎星川的个人意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没有人会和你做这笔交易。”   她十分警觉。不知道季望澄有没有拿这一条件和别人交涉,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这和“包办”有什么区别?   “哦,没有。”季望澄四两拨千斤,“我不会强迫他,如果我们恋爱,希望你个人不要为难他。”   黎梦娇不知道该不该信,但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反客为主的,气笑了:“……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他?”   季望澄:“也就是说,你不会在雨天把闪闪赶出去,不会和他断绝关系,不会给我500万支票让我离开你的外甥。我能这么理解吗?”   黎梦娇:“……”   黎梦娇:“我不会。”   她很想嘲讽对方,还没谈恋爱就别想那么多了,八字没一撇的事。   然而一旦嘲讽,很可能促使季望澄直接去表白,从公私角度都不可行。   “你们还太小了。”她决定用年龄说事,“还在读书,谈什么恋爱?这件事要好好考虑,我看等毕业之后再……”   没说完,被挂断了。   季望澄得到满意的答案,决定进行下一步。   ——他要告白。   -   “叮咚——”   门铃又响了。   黎星川窝在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但季望澄在二楼卧室,只能他去开门。   他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拖鞋,看到监控画面里没有人,但地上多了些东西。   刚看过快递盒炸弹犯的报道,他的警戒心一下子拉到最高。   那看起来,像是一些干辣椒,一枚接着一枚,歪歪扭扭地拼成了一个心形。   “季望澄!”他嚷道。   季望澄立刻回应:“在。”   “快下楼。”黎星川催促。   接着,两人对着监控屏里的辣椒,大眼瞪小眼。   季望澄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   炸弹,动一下就会炸。   放在院门口,密密麻麻,无论是脚踩到还是被铁门底部刮到,都会爆炸。   为了引人注目,也为了恶心人,还特意摆成了爱心形状。   那两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的感知范围是3公里,两人的本体躲得很远,动手找人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他不能放着闪闪不管。   黎星川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   “好像……”他远远地看着,得出结论,“真的是干辣椒。”   他猜测:“把辣椒摆成这个形状,难道是附近小孩子的恶作剧?”   季望澄不关心。   制造炸弹的超能力罪犯能力不强,否则也不会只限于偷袭几户普通人、几路公交车的小打小闹。甚至无需用手触碰,当黎星川看到它们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已经变回普通辣椒了。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闪闪。”   黎星川往前走了几步,随口应道:“嗯?”   他蹲下,捏起一根干辣椒,闻了闻,一股呛人的味道,刺激得他皱眉。   确实是调味用的干椒无误。   除了门铃外,他没有听到别的声音,按理说,推开院门会有“吱呀”一声,难道是被他无视了?   会是谁放的呢?把它们摆成一圈爱心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一种诅咒?   身后的季望澄叫过他的名字后,陷入沉默。   黎星川掰开一枚辣椒,嘎嘣脆。   “怎么了?”他随口问。   季望澄:“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黎星川:“……”   黎星川立刻回头,陷入惊恐而呆愣的状态。   啊?   他像是个卡壳的机器人,机械地扒拉了下脖子,把脑袋扭回来,又看了地上的爱心辣椒一眼。   这……这是表白吗?   辣椒是小季摆的?   为什么是辣椒,不应该是玫瑰花之类的吗?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黎星川干巴巴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季望澄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黎星川:“……”   啊?   作者有话说:   当富少爷嫁入寒门(闪闪:我会好好爱你的),幸福的童话生活却变成幻影,刻薄冷漠的小姨(孟姐:怎么这么倒霉啊,娶了你这么一个不会生孩子的老攻!),自私狭隘的丈夫……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天灾の诱惑,今晚0点继续播出 第49章   黎星川陷入巨大的茫然。   他像是处于冰火两重天中,一边想“怎么会这样?”,一边了然地想“还是来了”。这些天来,季望澄的古怪为他敲响警钟,在这一刻,比起意料之外的震惊,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正如重复过多次的,他不是第一次被告白,经验一多,已经能游刃有余且妥帖地拒绝。   ……但这是季望澄啊!   黎星川挤出一个笑容:“你真能说笑,我会当真的!”   季望澄:“你应该当真。”   黎星川:“…………”   ……好像混不过去了。   “……老实说,我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我们的关系。”他说,“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季望澄平铺直叙,仿佛在读维基百科那样,信誓旦旦地说:“我喜欢你,你也说过最喜欢的人是我,我们应该谈恋爱。”   黎星川一惊,实在没想到前几天的坑在这里等着他,立刻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季望澄:“所以是讨厌我吗?”   黎星川:“也没有。……呃,就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没想过我们那个,那个什么……我们谈的事……”   “为什么?”季望澄问。   “……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黎星川干巴巴地解释,“万一,万一我们分手了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分手以后要怎么面对彼此?”   季望澄显然考虑过,答得很流畅:“分手了,我们可以做朋友。”   “这种都是场面话。”黎星川哭笑不得,“哪有分手之后还做朋友的,最多是联系方式保留着,但是再也不联络了,那以后我肯定不好意思去你家里玩了。”   季望澄也有办法:“那我们不分手。”   黎星川:“这好像不是你说不分就能不分的。”   季望澄:“你要跟我分手吗?”   黎星川:“……什么啊!我都没答应你呢!”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季望澄甚至提到了之前的冷战,“你说‘我们以后都要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我们谈恋爱,就可以避免那样的情况,没有‘各自的生活’,只有‘我们的’。”   黎星川当然记得,他一直以来的观念,都是希望季望澄拥有自己的社交圈,避免太依赖他。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诞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季望澄不结婚的话,我和他一直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按照小季的歪理,恋爱一计,似乎一口气解决了两种难题。   ……不行、不能被他影响思路!   黎星川:“你家里呢?他们支持你吗?万一他们把你赶出去呢?你有没有考虑过?”   “……”季望澄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家人。   由于超能中心找的理由相当完美,他和父母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亲缘关系淡得可怜。他不认为这两人会关注他的感情生活,但是电视剧里那么演过,他也需要考虑这方面的解决方式。   季望澄:“无所谓。”   黎星川:“话不能这么说,家人的认可很重要吧,万一父母要和你断绝关系呢?”   季望澄略一思索,实在不认为这值得忧心,他想到了更进一步的处理,欣然道:“不要在乎。假如他们给你五百万,那就收下。”   黎星川:“???”   不是,什么五百万?   “五百万支票离开我儿子”的偶像剧剧情要发生在他身上了吗?   “……你太乱来了。”黎星川嘴唇嗫嚅,“你你你——”   季望澄很轻地皱了下眉,语气平稳又不失郑重地为自己辩白:“我没有乱来,我只喜欢你。”   黎星川:“……”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驳了,大脑在驱使着他说点什么,好把这段非常规关系的苗头掐死;嘴唇自顾自地黏在一起,阻止他说出更多拒绝的话。   好像用最温和的措辞都会影响他和小季关系。   黎星川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地撞着胸骨,可能有点开心,又有点不知所措。   三月份的天还是冷,时不时吹来一阵冰凉的小风,给他通红的耳朵物理降温。   他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一会别在身后,一会揣在兜里,难以自主管理四肢。   片刻后,黎星川说:“太突然了,现在没法回答你,我再想想吧。”   不知道怎么办……就先拖延一下。   他知道拖延可耻,但是也真的很有用。   季望澄:“好的。”   对方退让得很果断,没有再进一步给压力的意思。   好像“告白”只是季望澄的一时兴起,就像向他提议明天中午去吃M记一样自然,去也可以,被拒绝也无所谓。   刚刚说得郑重,此时又似乎没有那么在意告白的结果,让黎星川有种几不可察的失落感。   黎星川再次转过身,鞋边拨到一枚干辣椒。   他哭笑不得,再度回看看着这一地摆成心形的辣椒,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奇怪的手法表白。   一般不都是玫瑰、蜡烛,之类的吗?   也许季望澄从网上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方法,误把网友的整活当成认真建议了。   他把辣椒踢开,走回客厅。   -   远处,某间地下室。   地下室没有窗,灯光昏暗,排风扇开着,却依然弥漫着未散去的烟味。   代号“辣椒”的青年男人骤然睁开眼睛。   他火急火燎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迅速卷起大半截袖口,在看到手臂皮肤时,惊疑不定道:“我的炸弹……竟然又失效了?!”   这是来玉城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每制造一个炸弹,他的手臂内侧就会出现一个浅粉色的小长方形,像是涂卡纸上的选择题框。   当炸弹被引爆,浅粉色的长方框会变成深红色,12小时后消失。   炸弹数量有上限,等印记完全消失之后,“辣椒”才可以制造新的辣椒炸弹。   之前往季望澄住处、特别办事处各投放过一次,两块长方形由粉转灰,变为灰色之后,过了24小时,也没有褪色的迹象。   而这回,一排浅粉色的长方框,齐齐变成了灰色!   “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陷入焦虑,“‘天灾’现在成长到这么邪门的地步了?”   “……我们真的能让他和我们联手吗?……我的能力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别大惊小怪。”狮鹫看了他一眼,言语中带着嫌弃,“我分.身被他杀掉的时候,也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也恢复了。不能靠实力对抗突破,就换个办法,新的思路不是很明确吗?”   对方不耐烦地问:“你想怎么样?直说。”   狮鹫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之前我们的人打听过,‘天灾’的同居人黎星川,是个普通的、没有丝毫超能力的大学生,他不知道‘天灾’的身份,把他当成好朋友。”   “真是有够天真。”   “——那么,就从他下手吧。”   -   回去之后,黎星川却不敢和季望澄再继续待在一起,他关了电视,迅速躲回房间。   关门、反锁,躺到床上,把枕头往脑袋上一盖,用一系列动作演绎掩耳盗铃。   他翻了个身。   心思一团乱麻,比他的头发还乱。   这件事,很难和身边人讲,因为谁都知道季望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认识最久的发小,说出来就是在报自己的身份证号。   他只能自己瞎想。   自己想,越想越胸闷气结,像迷路的蚂蚁在地上乱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望澄敲过两次他的门。   第一次问:“饿吗?吃点什么?”   黎星川说:“我不饿,你吃吧。”   第二次说:“我叫了点水果,切好了,你开下门。”   黎星川如临大敌:“呃……那个……你就放在门口吧!我现在跟他们开黑呢等下来拿!”甚至无端捏造出了玩游戏的假象,假装提高音量辱骂队友,“……罗颂你好好打啊别送了行不行!你送外卖的啊这么能送!”   门口没有声音。   片刻后,才听到轻巧且清脆的“叮”,是瓷盘接触大理石发出的。   黎星川没去开门,没敢开门。   还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他真的太需要发泄情绪了,打开联系人列表,发现一个合格的树洞都没有。   挑来挑去,唯一说话的,居然只有罗颂。   因为罗颂没有长感情相关的脑子,说得隐晦一些,他大概率不会意识到。   -【罗宋汤啊】   -【在不】   【罗颂:哎,叫爹干嘛】   【罗颂:陪女朋友呢,你别乱说话啊】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把“陪女朋友”那条撤了。   -【笑死我了】   -【我决定跟你告白】   【罗颂:儿啊爹也爱你】   -【我跟你告白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罗颂:没事,她可以磕CP,而且她是你妈,妈妈爱你】   -【你有病】   【罗颂:你才有病!】   黎星川铺垫了好几句,终于图穷匕见。   -【你说,万一真有男的跟你告白呢,平时关系还不错的那种,你会怎么办】   他盯着手机屏幕。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两秒钟,意外的漫长,足够他想很多事。   抛硬币的时候,当硬币在空中旋转时,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哪怕没有明确答案,也产生了偏向。   这一瞬间,黎星川想的不是“如何在不破坏关系的前提下拒绝季望澄”,而是“如果我和他恋爱的话……”。   ——如果我们恋爱的话,会有未来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朋友关系肯定有未来。   他和季望澄当了十年朋友,没人比他更清楚怎么去维系这段友谊。   假如关系发生转变,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吗?   黎星川看着悬挂着吊灯的天花板,仿佛他这一刻并非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个相当重要的分岔路口,摇摆不定。   一侧是一眼看得见未来的光明大道,另一个方向却笼罩着层层迷雾,连路牌都看不清。   季望澄想和他一起走另一条路。   怎么办?   黎星川握着手机,反手用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手机震动了下,一条消息弹出来。   罗颂回复了。   【罗颂:还有这种好事?那我就和他击剑!】   【罗颂:剑来!剑来!】   黎星川:“…………”   神经病。   他反手撑了下床垫,借力起身,走向卧室门,旋转门把。   差点忘了,季望澄送来的水果就放在外面,好像都过去一个多小时……   推门的瞬间,黎星川吓了一跳!   门口不仅有一盘果切,还有一个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季望澄。   他腿很长,折叠起来时,膝盖和肩膀差不多高,抬眼看向黎星川时只言不发。   像只被遗弃的猫,守在路边左顾右盼,在人群中搜寻着主人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你怎么在这啊?”黎星川惊了,弯腰去拉他的手腕,“地上冷,你先起来……你坐这多久了?”   季望澄指责:“你躲着我,不想见到我。”   黎星川:“。”   黎星川心虚:“咳,我没有,你自己脑补的。”   季望澄无视了这句狡辩,把早就准备好的质问扔向对方。   他问:“闪闪,你是不是觉得我恶心?”   黎星川皱了皱眉,颇觉无奈:“没有这回事,我只是还没想明白怎么回应你,你别瞎想。”   “我记得。”季望澄说,“初中喜欢你的男生,你说他是‘恶心的变态’。”   黎星川一愣,搜索着记忆,一时半会儿没能把“恶心的变态”这一形容和人对上号,过去好一会,才想起来一张模糊的面孔。   那人是挺变态的,但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未经思考,回复脱口而出:“你想什么呢,能不能别这么妄自菲薄,那人怎么配跟你比?”   说完,黎星川笑容骤然消失,耳根子又开始发烫。   ……不,他自己在说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闪闪:嘴上在拒绝,身体很诚实   小季送水果,猫猫队趁机偷看室内,发现闪闪躲着他!根本没有玩游戏、他装的、气死猫了!   大怒,生气,十分委屈,遂原地坐下,和水果一起静坐示威(……) 第50章   好在季望澄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微妙之处。   他得到满意的答案,从地上站起来,不忘把那盘水果递给他。   黎星川还是第一次见到连水果都能切得乱七八糟的人,苹果很大一块,微微氧化泛黄,甜瓜却又特别小,拇指大小,拼在一个盘子里,诡异的错落有致。   其实季望澄切水果的水平没那么糟糕,是影子们在捣乱。   【给闪闪吃!】   【闪闪!吃!】   【喂闪闪!】   它们捣乱的原因不是抢刀干活,而是想把自己塞到切好的水果块里,被黎星川物理意义上嚼碎吃下去。这一念头让影子们非常心动,甚至不惜违抗本体的死命令,悄悄偷渡。   至于结果,就是加重了黎星川对于季望澄“家务白痴”的印象。   他心里偷笑,并不说出口,只是点点头:“谢谢。”   这就准备关门。   然而,门缝被季望澄的手先一步卡住。   “还有一个问题。”对方仿佛在问一道不会解的数学题,十分自然地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谈恋爱?”   黎星川:“……”   黎星川:“?”   “……我没说答应你啊!”他怒斥一句,摔上了门。   门外的人还没走。   声音隔着门板,显得闷钝。   “——你不同意吗?”   黎星川简直要摔盘子了,崩溃地说:“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行不行,别催了。给我一周……呃、一个月时间吧!”   得到回答期限,季望澄“哦”了一声,满意离开。   徒留黎星川一个人纠结到想死。   他抱着胳膊呆坐片刻,接着阴暗而愤怒地狂扁枕头出气,恶狠狠地吃两块甜瓜,像是返祖似的在房间上蹿下跳。   做完这一切,他又开始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很丢人。   黎星川再度打开社交软件,还是找不到一个能倾诉的对象。   接着转战其他社交平台……   还是不行。   两个短视频平台的账号,都有现实朋友知道,他一看到沙雕视频就会圈朋友一起笑。   刷着刷着,黎星川翻到了微博。   大概是因为他上次给情感博主点了赞,大数据记住了,这次又把这个博主推给他。   他思考了几秒钟,决定把这个博主当树洞。   一百多万的粉丝,每天投稿无数,应该不会巧到被选上吧。   【Bot你好,我最好的朋友跟我告白了,我们都是男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在不伤害这段关系的前提下拒绝他。】   【我和他认识是在小学的时候,我同桌送了我一条迷你小鱼,家里不能养,我……】   【后来他转学去外地,每年假期会回来……】   不知不觉打了许久,成段的文字占据整个对话框。   说着说着,黎星川几乎要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了,翻着段落气泡,讶然于他和季望澄居然共同拥有那么多有趣的过去。   小学课本上有印象很深刻的一篇,男孩一犯错,父亲就会往信箱上打一颗钉子;男孩每做一件好事,钉子就会拔下来一颗。男孩不再淘气了,但钉子拔干净的那天,邮箱的铁皮上全是空洞。   季望澄是一颗钉子,驻扎在他长达十年的少年期。   钉子拔掉之后,要怎么去面对那些回忆呢?   “要么答应他好了。”黎星川想。   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他自己否决掉。   只是出于这种自私的原因擅自展开一段恋爱关系,这不公平。   他又唉声叹气了半小时,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时,发现自己的投稿被博主选中了。   【博主:OK收到~】   黎星川:“?!”   他点开博主首页,发现他长篇累牍的回忆被截成7图发了出去,发送时间是25分钟前。   目前已经有将近四百个评论,一百个转发。   黎星川吸了口气,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点开评论区。   【?真的吗,我要开始磕了哦,我真的会磕哦】   【是不是看了之前那个和闺蜜百合投稿来的灵感?】   【笔给你,你接着写】   【如果是真的,那我想说,你们简直天生一对;如果是假的,你能不能多编点,我还想看】   【这又是哪位女频大将来炸鱼了?】   【艹,来看耽美小说 甜冰茶 小熊加多宝】   黎星川:“…………”   发自肺腑的一篇情感投稿,被当成整活了,没几个人在认真提意见。   他叹了口气。   可能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种吧,不受别人言论影响,好好考虑这件事。   黎星川左滑准备退出微博,没退出,滑到了左侧的【热门微博】版块,是几条近期热度最高的投稿。   最上面那条他看过,就是那条投稿人因为闺蜜有了其他好朋友感到不高兴的博文,当时被评论骂惨了,热评全在指责她PUA她闺蜜、强调她闺蜜又不是她女朋友,稿主太自私。   博主自己转发了,一张配图作为后续。   黎星川点开。   【补个后续】   【谢谢Bot,看了大家的评论,我去和我闺蜜开诚布公地聊了一次,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哦~】   黎星川:“???”   他两眼一黑。   -   地下室。   狮鹫一把推开门:“走!”   “怎么了?”躺在沙发上的“辣椒”伸了个懒腰,“去哪里?行动吗?”   狮鹫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言简意赅道:“条子地毯式排查,马上找到这里了。”   辣椒一跃而起:“艹!怎么这么快?”   “他们人多。”狮鹫表情蒙着层阴翳。   两人立刻收拾东西。   亡命天涯的人,一般也没什么行李,把一些重要的东西带上,五分钟就收拾好了。   “接下来去哪里?”辣椒说,“我们还对黎星川下手吗?”   狮鹫:“当然,柿子挑软的捏。”   辣椒皱了皱眉:“我怕‘天灾’报复我们。”   “你是蠢货吗?”狮鹫反驳,“我确认过了,黎星川完全不知道‘天灾’的身份能力,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这件事能成功瞒住他六七年,一定是超能中心授意的。”   “大概是想通过黎星川这个人的‘好朋友’身份,潜移默化地加强‘天灾’的社会认同感,向天灾强调他是个‘人类’,而非怪物。简单来说,打感情牌。”   “反正我们的终极目的是让‘天灾’帮我们打开‘星塔’的大门,没办法和他友好合作,就只能撕破脸皮,用非常规手段了。”   辣椒还在犹豫:“他打开‘星塔’的大门之后,会不会把‘星塔’的力量据为己有?通过威胁‘天灾’的方式得到这结果,我们有命拿,能有命用吗?”   狮鹫:“傻逼,策划好绑架方案不就行了,声东击西会不会?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星塔,他又不知道星塔的用途,到时候肯定优先去救黎星川。富贵险中求,你敢不敢赌?”   辣椒:“呃……”   狮鹫接着说:“星塔对我们来说多重要,你不清楚吗?”   “你难道不想推翻现在的世界,创建新秩序吗?‘深渊’的每个成员都想!既然谁都想,那么为什么新秩序的领导者不能是我们?”   这是一个流传在深渊内部的传言,超能中心有“先知”,深渊也有他们的预言能力者。   “星塔”外形是一座废旧的塔楼,塔内藏着封印,必须有足够的能量才能打开。   而成功进入星塔的超能力者,能够掌握无穷力量,摧毁现有的秩序,在末日狂欢中重建新世界。   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辣椒:“我当然想。但是……星塔真的……”——如同传闻中那么神奇吗?   “你已经是第七次问这个问题了。”   狮鹫冷着脸,不耐之意再也隐藏不住,几乎要指着辣椒的脑袋破口大骂,“如果‘星塔’没用,那群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到处散播‘潘多拉’?不就是想通过那个破盒子在普通人身上收集能量,作为打开‘星塔’的钥匙吗?”   “……好吧。”辣椒向他妥协,“超能中心不会放过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放手一搏。”   “这还差不多。”狮鹫脸色稍霁,“你的能力恢复了吗?”   辣椒捋起袖口。   小臂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浅粉色的长方形,原本有五行,共200个。   为了挑衅天灾,他下血本制造了40个辣椒炸弹,让狮鹫的分身摆到对方院子里,刻意摆成了恶心人的心形。   而现在,代表着炸弹的一整排厂方向全部灰掉了,过了一整天都没有分毫变回来的迹象。   那灰色越来越浅,几乎要消失。   辣椒说:“没有。”作为能力拥有者,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惴惴不安地说,“……我有种感觉,我是不是不会恢复了……”   “别自己吓自己。”狮鹫向来看不惯他畏首畏尾的乌龟做派,斥责道,“过两天就好了,难道还有能剥夺你的能力吗?这么厉害的人还没出生呢!”   -   黎星川躲了季望澄大半天。   今天只有上午有课,按照平时的行程,他会和季望澄一起吃午饭,然后回去。   但他强行和罗颂约了饭,为了让对方同意赴约提出主动请客,接着告诉季望澄要去倾听兄弟的感情问题,婉拒了对方。   吃完饭,他也不回去,就在校园里瞎溜达。   回去总觉得浑身别扭。   天气似乎开始回暖,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天鹅池边上草木青青,春意萌芽的气息四处弥漫。   黎星川坐在长椅上走神。   片刻后,他看到了来草坪上遛狗的欧若瑶。   玉大对游客开放,每天都有附近居民进来锻炼、遛狗。天鹅池边上的大草坪,每天都能见到野生或家养的猫猫狗狗。   欧若瑶牵着阿黄,一人一狗心怀鬼胎地接近黎星川。   “嗨。”她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下午没课啊?”   黎星川:“没有。”   阿黄朝他脚边蹭,吐着舌头,露出谄媚的狗脸。   黎星川摸了摸阿黄的脑袋,这条原本媚笑的土狗瞬间换了副面孔,急速后撤,退避三尺,仿佛他是一个恐怖的食狗魔,三尺之内狗不能近身。   这反应把黎星川逗笑了:“它好像怕我?”   欧若瑶:“哈哈,阿黄就是有点神经质,多跟他玩玩就好了。——阿黄?过来啊?”   阿黄警戒极了,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半点也不肯接近。   他不屑地想:“怎么可能,季望澄针对我那么多回了,我还过去找存在感,我是傻逼?”   不错,阿黄接近黎星川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他摸那么一下。   在狗身体里待的越久,就越会被土狗的思维同化,解决的办法是被黎星川碰到。   像是有一个“变身”进度条,进度随着时间递增,但黎星川拥有一票否决权,能直接把进度清零。   彻底变成土狗,还是冒着被天灾暴打的风险做人?   深思熟虑之下,黄绍辉依然决定当人。   “md,等我变回来,我一定要报复这小子。”阿黄娴熟地用后腿挠了挠痒,怒火朝天地想,“来玉城那么久,做狗的时间都要比做人还长了!”   黎星川没从土狗的眼中看出火热燃烧的复仇欲,这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还是太难了。   他旁边的欧若瑶,现在很尴尬。   这段长椅一共就三个身位宽度,黎星川坐在最右边,而她不敢坐椅子上。   阿黄的使命是被黎星川摸头,而她的任务是打听黎星川的感情状况。   干站着跟人说话显得很奇怪,坐下的话可能活不到明天。   最后,欧若瑶小心翼翼地坐到最左边,只占了半个身位。   “我看你好像很忧郁。”她说,“心情不好吗?”   黎星川稍显惊讶,难道他的表情那么明显?   “有点。”他含糊地说,“嗯……遇到了一些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问题,人际方面的。”   欧若瑶拖长音调,用损友语气揶揄道:“哦——那肯定是感情问题吧。”   “呃……哈哈。”黎星川被说中心思,眼神飘忽,转移话题,“怎么光问我啊,你有男朋友吗?”   欧若瑶:“?!”   立人设的时候到了,天赐良机!   欧若瑶眼神一凛,字字铿锵,十分自豪地说:“没有,我是女同!”   ——只要黎星川在闲聊时把这一消息当八卦说给季望澄听,她就安全了。   “啊,是这样。”黎星川说。   校园内部风气还是很开放的,同性恋基本上不会刻意掖着藏着,他没有非常惊讶,虽然不知道欧若瑶那么……呃,骄傲。   不过,这无疑是一个提问的好机会。   他真诚地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定自己喜欢同性的?有什么比较专业的辨别方法吗?”   欧若瑶:“…………”   刚刚编的。   嘶……   女人的第六感比5G网络还快,她从这个问题中敏锐意识到了不对劲。   黎星川在纠结,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这说明他很可能对季望澄有好感。   “有些人喜欢同性是天生的,有些人是后天的,俗称直掰弯。”她谨慎地胡说八道,“我应该算是后天的,因为我原来对男生有好感,后来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黎星川:“你和她在一起了吗?”   欧若瑶:“……还在追。”   “哦。”黎星川没有进一步询问别人隐私的意思,皱了下眉,说,“那你是怎么意识到,你对她的这种感情,不是友情的……?”   欧若瑶:“……”   坏了,编不出来了,陷入盲区。   “我想。”她疯狂头脑风暴,“……嗯……”   ……这也太为难母单了!   半分钟后,欧若瑶笑了下,决定化身谜语人:“这种事,要问你的心,你自己有数。”   黎星川无言以对。   半晌,他叹了口气。   夏天去小卖部挑选冰柜里的冰激凌,想吃抹茶的也想吃巧克力的,半分钟就能做出决定,因为可以先吃一种,明天再吃另一种。   这种容易做的决定,容错率高,成本忽略不计。   越是珍重的,越是犹疑不定。   他单手搭在膝盖上,手背皮肤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   刚开始走神,变故突生。   “汪汪汪!!!汪汪!!”   阿黄突然疯狂叫唤。   黎星川抬头,看到一名青年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那是狮鹫的分.身。   他没见过这个人,毫无危机感地重新低头,思考感情问题。   而欧若瑶霎时间警觉起来,她看到过这个人的档案照片,这是个通缉犯……   ……就是最近事件的罪魁祸首!   “你能不能陪我去下……去下校医院啊?”她捂住肚子,咬着嘴唇说,声音像蚊子哼哼,“我不太舒服……”   黎星川转过头:“哦、好的。”   他扶着欧若瑶的胳膊,起身时,发现阿黄一口咬上了那青年的小腿。   狮鹫原先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褪去了,神色写满震惊:“……居然能碰到我?!”   他想把土狗踢开,但阿黄死咬着他不放,用力之大,几乎要生咬下一口血肉来。   “……疼疼疼!!”狮鹫破口大骂,手脚并用地殴打这条土狗,“死狗滚开!”   对方暴力对待小狗的行径看得黎星川直皱眉,还没等他上前阻止,转瞬间,五个穿着保安制服的青年从不同方向出现——以雷电般的速度,迅速扑向那人!   狮鹫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见这次动手无望,也就不再挣扎。   “算了。”他想,“以后多得是机会。”   他站在原地,准备动用能力回归本体。   在黎星川的视角,这人被狗咬着,忽然闭上了眼睛,莫名显得安详,让他愣住了。   这、这是在干什么?   下一秒,此人睁眼,惊疑不定地扫了腿上的阿黄一眼,转过身拔腿就跑!   对方跑得飞快,然而五个保安身形矫健,几乎跑出了奥运冲刺般的速度,转眼功夫就将他擒拿制服。   “不许动!”一名保安掏出电击棍,厉声喝道。   气势十足,像是在演警匪片。   另一名保安转身看了眼,又心虚般迅速转回去,大声解释动机:“你没有申请游客进校码!这样是非法闯入!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学校有学校的规矩!跟我们去jing……跟我们去保安亭登记!”   接着,几个保安当着他的面,把这个人押走了,严肃得仿佛押犯人。   黎星川还在震惊:“……?”   ……这真的是他们学校的保安吗?   这身手,得是特警级别吧?碧O园五星上将都没这水平?   但制服背后的“保安”二字又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顿时陷入茫然。   -   把欧若瑶送到校医院、确认过阿黄没有受伤之后,黎星川扫了辆共享单车回家。   这一奇妙的插曲,无疑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回忆着刚才那一幕,当时看得一脸懵逼,后面越想越觉得好笑。   好奇怪啊?   他乐了一路,直到走进大门还在开心,连尴尬都忘了。   “我跟你说个好笑的。”黎星川扶着鞋柜换拖鞋,“刚刚我在学校草坪那边,突然冲出来几个保安把一个游客抓了,笑死我了……”   他转过身,迎上季望澄的目光,忽然收了声。   对方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他,眼神带着几分浅浅的指责。   ……也许,大概,是猜到他在逃避吧。   那股好不容易散去的奇怪感觉,再度笼罩黎星川全身。   他也沉默地坐下,手里没东西空落落的,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橘子。   黎星川问:“你吃吗?”   季望澄摇摇头。   于是黎星川独享了这个不太甜的橘子。   他平时吃橘子,都是剥掉皮一口半个,此刻出奇耐心地揪掉白色橘络,雕花一样耐心,一瓣一瓣地吃。   偏酸,吞下去之后,舌尖有种涩感。   客厅仿佛变成无垠海底,他们是两条不会说话的鱼,只能相对着吐泡泡。   黎星川把橘子皮丢到垃圾桶里,不小心碰掉了电视遥控器。   “啪嗒”一声,遥控器掉在地上。   下一秒,他和季望澄同时弯腰去捡,指尖在同个塑胶按键上相撞。   黎星川迅速抽回手,被对方碰过的食指不安地摩挲着大拇指,越搓越觉得热。   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怎么蹭都蹭不掉。   那一瞬间,他不敢看季望澄的表情,过了几秒钟,才若无其事地望过去。   季望澄盯着他,控诉般说道:“闪闪,你手上有电。”   黎星川深觉荒谬:“……我没有。”   对方强调:“有,你电我。”   黎星川小声辩驳:“都说了没有!……我刚刚没感觉到……电啊。”   “你没有证据。”季望澄朝他伸出手,摊开手掌,一本正经地胡说,“那,除非你再碰我一下。”   黎星川懵了:“……啊?”   他意识到这是一场诡计多端的骗局。   明牌的小把戏。   小季同学的演技很差,说假话像是机器人读台词,骗人手段低级得像个小学生,丢到宫斗剧里根本活不过第二集 。   季望澄还要再次强调:“真的。”   像动画片里摇头晃脑的笨蛋猫。   太假了。   黎星川想笑。   就这拙劣的演戏水平,能骗谁啊?长了眼睛的都能看穿。   不过,迟疑了几秒钟,他没有选择拒绝。   反倒是,犹犹豫豫地把手搭了上去。   掌心相贴。   作者有话说:   季猫猫钓闪,愿者上钩(。 第51章   在离开黎星川的视线之后,狮鹫顺利从特警手中逃脱。   他的分.身是灵体状态,可以随时收回;分.身受到的伤,或多或少地反应到本体身上。   之前受的几次伤,都是组织动的手,还有一回重伤是直接被季望澄杀死。   除非找到他的本体,否则分.身总能无限再生,不断作恶。   一间破旧的民居中,狮鹫睁开双眼。   他猛烈地吸了几口气,牙关咯咯发抖,打量四周环境,亲手摸到身下坐着的是布艺沙发,才堪堪放下心来。   刚刚的感觉,太奇怪了。   一个意识不能同时控制两具躯体,在操控分.身时,狮鹫的本体处于无法动弹的植物人状态,因此他需要确保能力使用时,本体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辣椒?”狮鹫喊道。   辣椒声音从隔壁卧室传来:“在,怎么样了?找到人了吗?”   “见到了,但是不顺利。”狮鹫表情阴晴不定,“我差点被抓,组织那边找到了对付我的手段。”   辣椒一惊,摘下耳机,从电脑桌前起身,走向客厅。   “这是怎么回事?”   狮鹫信誓旦旦地陈述道:“我去找黎星川,被他身边的土狗咬了,我被狗咬住的时候,没法回归本体。”   “那条狗有问题,肯定是超能中心安排的反制手段,用来埋伏我。”   以他的视角来看,土狗阿黄比黎星川可疑太多。   黎星川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发疯的土狗却直接朝着他下嘴,咬住他的小腿不放,害得他无法使用能力,被一帮扮作保安的警察制服。   当阿黄放开他之后,能力又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实际上,是因为他们一行人离开了黎星川的视线。   “黎星川是普通人”这一观念先入为主,狮鹫完全没想过要怀疑他,一门心思地猜测那条狗为何能如此邪门。   “要么是一种超能力。”狮鹫说,“要么就是实验室培育出来的特殊品种。”   他分析道:“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小,如果能给一条狗移植‘使灵体变为实体’的超能力,那么超能中心的成员应该人手一个,我早就落网了,等不到今天。”   辣椒说:“会不会那条狗是人变的?或者用能力伪装成狗。”   狮鹫:“大概率是。”   辣椒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一整排明晃晃的灰色,色泽越来越浅了,仿佛要与皮肤融为一体。   他还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彻底失去这部分力量。   目前失效的炸弹一共有42枚,42个极浅的淡灰色长方形。   辣椒回忆了一番,没想到特别关键的信息,但他的情况肯定和那条狗无关,只与黎星川和季望澄有关。……狮鹫也一样。   他从狮鹫和自己的遭遇中捕捉到了一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你说,超能中心派下血本保护黎星川。”辣椒若有所思,“会不会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   狮鹫果断否认:“如果有,他会加入超能中心,而不是一无所知。黎星川甚至不认识我。”   “没有加入超能中心”就是有力的反驳,辣椒觉得自己想太多,附和道:“……也对。”   狮鹫再次不屑地强调:“黎星川唯一的价值,就是‘天灾的朋友’这一身份……”   “……对,‘普通人’朋友。”说着说着,狮鹫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咧开兴奋的弧度,“我们不用绑架黎星川,有一个更好的、成本更低的办法,让‘天灾’自愿配合我们。”   辣椒:“怎么说?”   狮鹫:“你想想,超能中心帮着天灾瞒了黎星川八年,废那么大功夫,他们最怕什么?”   辣椒:“最怕……?”   “最怕黎星川知道‘天灾’身份的真相。”狮鹫斩钉截铁地说,“普通人知道自己的朋友是怪物,第一反应是害怕并绝交,他们最怕这件事的发生!”   辣椒这下听明白了,瞪大眼睛,语气也染上几分激动:“我们能拿‘告诉黎星川真相’去要挟‘天灾’,让他帮我们开启星塔!”   “对。”狮鹫得意大笑,笑完,单手叉腰,“绑架肯定会惹‘天灾’发怒,但是威胁就不一样了,我们有这么重要的把柄,他一定会好好配合。”   辣椒补充道:“黎星川和‘天灾’不会时时刻刻待在一起,而你的分.身却可以随时出现,他不能不忌惮你。”   “没错。”狮鹫气定神闲道。   这真是一个极度完美的计划,两人眼前仿佛出现了打开大门的星塔,以及以他们为王的全新秩序。   要不是屋子里没有香槟,狮鹫现在就想开一瓶提前庆祝。   “那老太婆怎么样了?”狮鹫问。   “关在杂物间。”辣椒说,“真不把她杀了?”   近期玉城全线警戒,找一件空屋子住、找黑旅店、无证租房的风险都很大。   这栋民居,是他们从一位独居老人那里抢来的,两人把她眼睛蒙上,关进最小的杂物间。   “不用,看搬来搬去麻烦,暂时就在这里住着。”狮鹫说,“万一条子上门查户口,还要用得上她。等到事成,再解决她也不迟。”   老人只有一个未婚女儿,他们用那女人的命威胁了她。   天时,地利,人和,一切就位。   “那么。”狮鹫双手交叠,“我要找一个那条死狗不在的时间,出现在黎星川和‘天灾’面前。”   “——给他们一点……小惊喜。”   -   文艺部例会,在周三晚上照常举行。   正式开始前的半小时,已经有部员陆陆续续地抵达。   黎星川进门时,看见副部长金芮被几个女生围着,问东问西。   他的位置就在这几个女生边上,尽管他没有八卦的意思,但坐下之后,由于近水楼台被迫听了一嘴。   金芮最近脱单了,自然成为话题中心。   “他对你怎么样啊?”   “挺好的。”   部长说:“可好了呢,打排位能随时停下来陪她,手机给查,不养鱼的,特别老实。”   黎星川:?   这兄弟打排位都能随便停下来,这么狠?   “长什么样子啊?有没有照片看看?”   “就是她上一条朋友圈呀!”   “哇哦,还挺帅哎,比你那傻逼前男友好多了,果然是下一个更乖。”   “是他向你告白的吗?”   “嗯,一个礼拜前向我告白的。”金芮羞涩道,“他订了一家风景特别好的餐厅,就在白座十九层,我当时就有点预感……”   “哇哦!”   “继续继续!”   “等吃完的时候,服务员突然推上来一辆餐车,上面放着玫瑰花和心形蛋糕……”   “就是你朋友圈发的那个复古蛋糕吗?好漂亮!”   “对……”   黎星川:“……”   他联想到了一些奇妙的场景。   别人告白送心形蛋糕,某个人送环成心形的干辣椒,这很难评。   如果他现在插一嘴说“有个人向我送了干辣椒表白你们怎么看”,大概会被女生们追着劝分,说这人不行。   黎星川想到那场景,低着头抿唇笑了。   笑完僵住。   他在傻乐什么?   ……恢复正常!正常!   黎星川咳嗽一声,正襟危坐,环顾四周,确保没人发现他突然低着头傻笑。   十分钟后,例会开始了。   学生会每个学期都会组织“一日情侣”活动,虽然冠以“情侣”之名,但实际上是一次全校范围的社交小游戏,破冰性质远大于暧昧性质。   这次的“一日情侣”,轮到文艺部来组织。   部长把任务分配到每个小组,黎星川这一组负责在校内摆摊宣传。   “加油拉人哦。”部长杭芸笑眯眯地说,“你和瑶瑶是文艺部门面,有你俩坐镇,一天收500张报名单,不是问题吧?”   黎星川:“……你是魔鬼吗?”   杭芸接着煽动道:“你还是单身吧,要不要报一个?万一有中意的女生,我们可以搞点暗箱操纵,把你们安排到一组。”   黎星川完全不想凑这个热闹,果断拒绝:“不了,我还是好好当工作人员吧,人手都不一定够。”   杭芸:“不会的,现场会有其他部门的来支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欧若瑶插嘴打圆场:“算啦,人家说不定已经有目标了。”   杭芸欣然道:“原来是这样。”   黎星川眼神漂移,干巴巴地说:“别造谣,还没有。”   部门计划下周组织一次春季轰趴,为了节约经费,这周倒是没有团建。   例会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结队离开。   黎星川背着包下楼,走到活动大厅时,发现秋千椅上坐着季望澄。   季望澄背靠藤编的长椅,阖上双目假寐。   微微仰头的动作,令他的轮廓充分被光线雕琢,从额头、眉骨到鼻梁,线条如山峰一般勾连,勒束出一副毫无死角的清隽侧影。   黎星川几步走过去,稍显惊讶:“……你怎么在这?”   季望澄睁开眼睛。   “最近很危险。”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要跟你一起走。”   黎星川:“……噗。”   好拙劣的借口。   黎星川:“怎么,你保护我啊?”   季望澄:“嗯。”   黎星川下意识反驳:“拉倒吧,你那么弱柳扶……”   他突然噤声,因为季望澄站了起来。   ……对方比他高半个头。   差点忘了,自高二之后,他们两人的身高差距就逐渐拉开了。   黎星川:“……”   更让他沉默的,是身后路过的文艺部部员。   杭芸:“嗯?黎星川,这是你朋友吗?”   金芮:“帅哥,要不要报名‘一日情侣’啊?”   季望澄眨了眨眼睛,偏过头问他:“‘一日情侣’是什么?”   金芮怀里恰好抱着一沓报名纸,瞅准时机走上来,推销一般往季望澄手里塞:“联谊活动!每个学期都有的。你是部员亲友,我们让黎星川给你优先安排,看看不?”   黎星川头都大了:“那个,他不喜欢这种活动……”   然而,季望澄接过了那张报名表。   “可以和男生一起吗?”他问。   杭芸:“哇哦。”   金芮果断道:“当然!你写一下备注就行。”   黎星川忍不下去,接着劝阻:“不是,小季,你不懂就别添乱……”   阻拦无望,季望澄拔开笔帽,开始填名字和联系方式。   部长团就在这里亲眼盯着,他也不好强硬阻止。   季望澄龙飞凤舞地敷衍好了所有的报名信息,在备注栏写上了:【黎星川】。   杭芸:“哦?”   金芮:“哦~?”   刚凑过来的欧若瑶:“哦哦哦!!”   黎星川恼羞成怒,揍人的心都有了,小声咆哮:“季望澄!!你在干什么!”   季望澄理直气壮:“报名,她们说能和男生一起的。”   黎星川:“你这是报名吗?你这是点名啊!而且‘一日情侣’的配对是随机……”   杭芸欣喜拍板:“好、那么你们一组好啦!难怪刚刚黎星川不愿意报名,原来是为了避嫌啊。没关系的,反正这个活动是为了开心,又不是什么相亲大会,哪怕是真情侣也可以加入玩起来嘛。”   黎星川眼前一黑,气若游丝道:“不……”   然而,姑娘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徒留他和季望澄俩人,站在秋千椅前大眼瞪小眼。   黎星川瞪着对方,内心组织斥责的词汇。   这份不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哪怕迟钝如季望澄也看出来了。   季望澄问;“你不开心吗?”   黎星川:“你说呢?”   季望澄:“为什么?”   黎星川被他气笑了:“你说为什么?她们肯定误会了,接下来到处传我们是一对……”   “这样啊。”季望澄一愣。   接着,他的神色由面无表情,转为微妙的开心,一侧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做坏事得逞般的愉快。   季望澄强行把嘴角弧度压下去。   但正如之前的每一次——“天灾”的演技,实在太烂了,根本没眼看的那种。   季望澄试图恢复波澜不惊,然而喜悦这种东西就像钱包里的钱,再努力节约,还是会飞向别人的收款码。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掩藏愉悦,导致用力过猛,窃喜之意被黎星川看得明明白白。   季望澄露出了一种任谁看都是“我很开心但我偏要装作难过”的表情。   拙劣至此,还偏要佯装镇定地甩锅:“她们太坏了。”   黎星川:“……”   黎星川:“?”   -   当晚,黎星川再度失眠了。   他双眼紧闭,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刻都不肯停下来。   一日……情侣。   情侣。   这个词有点烫嘴,他都不好意思说。   算了,还是睡觉吧。   黎星川睡眠一直很好,很少做梦,由此平时总是显得精力充沛,一旦失眠,便格外焦虑。   还有7小时就要起床了。   还有6小时就要起床了。   还有……4.5小时!……怎么都三点了,明天早8!   他试了几个呼吸法,还有穴位按摩,都没什么效果。   最后打开了一段白噪音,插上耳机。   潺潺的雨声,听着让人觉得心里很安静。   他没开循环播放,一段只有15分钟,播完就停了。   黎星川稍微动了下手肘,准备去摸手机开个循环,却在下一秒,惊悚得屏住了呼吸。   身侧……好像有人。   手指能感觉到,左侧床垫微微下陷,有另一种不属于他的温度。   黎星川浑身上下冒鸡皮疙瘩,从前看过的那些恐怖杀手记忆此刻一齐上涌,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他拥有丰富的装睡经验,哪怕吓得要死,还是能保持均匀而悠长的呼吸。   他整整装了30秒钟,才把眼睛掀开一条小缝,用余光看向另一侧。   还好,原来是季望澄啊,还以为是变态杀手……   季望澄。   季望澄?!   ……等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星川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往后稍了稍,惊讶道:“你你你、你为什么在我床上!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季望澄无辜地眨眨眼睛。   事实上,他已经是个惯犯了。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贴着闪闪睡一觉,第二天再溜回去。   客房墙壁上有一个空调洞,中央空调是后来决定用的,所以打了之后一直没挂外机——是这么跟黎星川解释的——实际上,这个洞是为了方便他偷渡。   季望澄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   黎星川暴走:“……你别给我对不起,先解释下原因!你有病吧!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发现大半夜你出现在我床上?啊?”   季望澄很诚实:“我也没想到。”   黎星川:“没想到什么?”   季望澄:“没想到你会发现。”   黎星川:“…………”   作者有话说:   别人爬床被抓:好尴尬啊!害羞!(脸红)   小季爬床被抓——   小季(乖巧):对不起哦,我也不想被你发现的捏   闪闪:…… 第52章   黎星川惊呆了。   “没想到你会发现”……?   ——啊?   为什么会有人擅自半夜闯进别人房间,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完全不反思?!   黎星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真的知道你在讲什么吗?”   季望澄:“我知道。”   黎星川:“……”   季望澄:“我错了,我会改的。”   黎星川:“你给我滚回自己的房间。”   季望澄试图讨价还价:“再待一会儿可以吗?现在很冷。”   他被气笑了,连争论都懒得争论,不管对方如何辩解争取,依旧保持冷酷的态度,毫不留情的抄起枕头,一路把季望澄揍了回去。   季望澄看起来很可怜,仿佛被赶出家门似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   黎星川铁石心肠,不予理会。   把人赶走后,他反锁好房间门。   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黎星川更加清醒了。   再一看时间,四点零五分,距离7点的闹钟,只有不到三个小时。   ……明天早课希望别睡着。   他叹了口气。   这三小时仿佛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完全没休息,又被闹钟祸祸起来。   黎星川走路靠飘,晃荡到洗手间,全靠肢体记忆完成洗漱,等洗完脸,冷水终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抄起桌上没吃完的吐司袋,先季望澄一步推开家门。   抬头时,他看到院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年轻人,说不出的眼熟感。   “Hi.”   对方抬手,向他打招呼。   -   “……狮鹫来了!”   此言一出,巡逻小队的休息室,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在哪里在哪里?”   “来了!!”   脚步声和座椅滚轮声接连响起,在地板上奏鸣。   监控画面中,打扮成快递员模样的狮鹫,站在黎星川和季望澄二人身前,神色轻松地交谈。   “真的是他。”单白说,“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洪轩摘下头戴耳机,摁了主机上的蓝光按钮,混杂着电流杂音的人声,从音响中传出。   狮鹫:“Hi,好久不见。”   黎星川显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有些迷惑地偏头看向季望澄。   季望澄不言不语,维系着一如既往的冰山表情。   “是你……认识的人吗?”黎星川问。   季望澄否认:“不认识。”   狮鹫阴阳怪气地笑:“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不久前,我差点死在你手里。”   黎星川皱了皱眉,更加困惑了。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说,“我们上课要迟到了,麻烦让让。”   “没有,我怎么会认错。”   狮鹫精准无误地喊出了‘季望澄’的大名,又转向黎星川,“你不觉得,你身边有很多奇怪的事吗?”   “比如说,和人一样聪明的狗。”说到这里,狮鹫意有所指地看了季望澄一眼,“又比如说……你的好朋友。”   “轰隆——!”   一声凌厉的雷响,破空而来!   眨眼的功夫,天色肉眼可见地暗下来,乌云盖住太阳。   被窃听器捕捉到的雷鸣、窗外传来的打雷声,在这窄小的房间内组成叫人头皮发麻的二重奏,冲击着几人的耳膜。   屏幕前的几人各个肾上腺素飙升,单白甚至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是来搞事的!”   “是不是深渊那边知道黎星川的能力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快阻止他!”   “他要干什么?”   “他是不是想破坏黎星川的世界观?!”   “冷静。”李玄知说,“不要贸然行动,一个‘快递员’当着黎星川的面突然被警察或者保安绑走,他一定会起疑;他的能力神出鬼没,哪怕暂时把人架走,他还是会回来,就像上次一样。”   “季望澄就在现场,如果他解决不了,其他人过去也是添乱。”   单白焦虑道:“怎么办?有什么办法把他的分.身彻底灭掉吗?目前没有这样的手段吧?虽然治标不治本,目前也就只能走一步看——”   “不,赌一把。”   “赌什么?”   李玄知捏了捏手腕,眼睛锁在屏幕中男生的影像上,字字铿锵:“——赌黎星川的压制力。”   -   院墙内外的草木,被风吹弯了腰。   阴风在空荡荡的街道扫荡,回声悠长而尖锐,有如实质地扎在皮肤上,不寒而栗。   狮鹫双手抱肩,模样很轻松,心中的警戒却时刻保持着最高,情况不妙,随时准备逃跑。   他志得意满地想,赌对了。   以“天灾”的本事,撕了他甚至不用半秒钟,就像对方第一次见面时做的那样。   但在黎星川面前,他收起爪牙,装得比普通人还要无害。   很好,到目前为止都如他所料,想必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真伤心,我以为你会喜欢我送的礼物。”狮鹫接着挑衅,“前几天,院子地上的一圈爱心,不好看吗?要么下次换个别的形状?”   这句话,是明晃晃的威胁。   ——你可以消除辣椒炸弹,但你的朋友黎星川,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大学生。你可以每时每刻守护在他身边吗?你不在的时候,他真的能承受得起来自“深渊”的武装袭击吗?   黎星川重点捕捉到了“爱心辣椒”的真相,心情稍显复杂。   他瞪大眼睛,讶然道:“……啊?那是你摆的吗?”   狮鹫:“是啊。”   黎星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狮鹫:“见面礼。”   黎星川固执道:“可我们都不认识你,那真的是你摆的吗?”   狮鹫纳闷:“…………”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   前面关于“狗”和“天灾”的暗示完全没听进去,反倒在辣椒上纠结?   “当然,不然呢?不是我还能是谁?”狮鹫再次强调,“你真的没觉得身边有怪异的地方吗?这个天,说暗就暗,正常吗?”   黎星川:“……”   什么,爱心辣椒真的是这怪人放的……有点失落。   狮鹫被季望澄那看死人一般的冰冷眼神盯得发抖,硬着头皮继续说,“你……”   黎星川打量对方片刻,突然打断:“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咦?”他努力回忆,几秒后恍然大悟,“你是之前闯进我们学校,被保安赶出去的那个游客?”   狮鹫:“……”   黎星川立刻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没跟你说话。”狮鹫见他实在油盐不进,没好气地说,“我要和‘天……我要和季望澄单独聊聊。”   季望澄掀起眼皮,光线映入眼珠时,刀光一般凌厉——那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还未等他启唇答应,黎星川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他都说过不认识你,别纠缠了。”黎星川加重语气,“非法闯入学校、闯入我们的院子。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没找你,别添乱。”狮鹫不耐烦地抬手怼了他肩膀一下,没好气地说,“我跟季望澄说话,你插什么嘴。”   这一推,令黎星川后撤半步。   其实并没有多么用力,但这退半步的动作,让季望澄瞳孔放大,刹那间收拢了拳头。   瞬间,地面黑影暴起,如同密密匝匝的荆棘,怒哮着冲向狮鹫!   -   这一幕,被摄像头忠实记下。   所有人开始鬼哭狼嚎。   “卧槽!”   “冷静!!”   “这该怎么……!”   接着,气氛一转。   “……啊?”   “啊?”   “这……啊?”   画面中,满地的黑色荆棘出现一瞬,又立刻消失了。   像是影片中乱入的某一帧。   黎星川左顾右盼,揉了揉眼睛,肢体语言的含义相当明显——看到了怪东西,怀疑自己出现错觉。   单白:“这是季望澄自己努力控制住了吗……”   “……我觉得是黎星川。”   “就是他吧,瞬发的天灾之力也能被‘无效化’。”   “好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黎星川确实不知道,他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在莫名其妙的快递小哥推了他之后,他有点生气,也动手了——三两下的功夫,展示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动作,眨眼间将狮鹫像押犯人一样钳制住。   “靠!”狮鹫震惊,“你干什么?……不是……你怎么碰到的……!!”   让整个超能中心都头疼的危险分子,在黎星川手里像一只被抓住的小鸡仔,完全没有反制能力。   单白:“草。”   洪轩:“草。”   “不愧是闪神……”   “这也太……”   单白:“……人比人得死啊。”   “你谁啊?”黎星川有点生气,“跑人家家门口撒野?谁给你的脸?”   狮鹫努力挣脱未果,拔高声音,再度质询:“你为什么能抓住我?!”   黎星川无语:“就许你推我,不许我抓你啊,你是哪来的霸道流氓?”   狮鹫一番扭动,愤愤地闭上眼,又睁开,而这一次,表情转为惊恐。   “——我又……回不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还在费劲挣扎,突然想到什么,咬牙切齿地回头,“你是不是中心的人?那条土狗是你们的障眼法?你才是那个……呜呜!!”   -   黎星川觉得这人简直是神经病。   从一开始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开始就相当奇怪,净知道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有够讨厌的。   他有点想报警了,总觉得这人还会来招惹他们。   “闪闪。”季望澄上前一步,十分温和地说,“交给我吧。”   黎星川:“嗯?”   只见季望澄冷静地拨通一个号码,手机贴在耳侧,电话瞬间被接通。   “有个人闯进我家。”他说,“过来处理。”   下达完命令,季望澄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皮肤冷白,反衬得青筋尤其鲜明。   他单手则抓过狮鹫的后脑勺,往后一拉,再狠狠砸向水泥地面!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这一声实在很响,像是高空坠物,像是地面上的响雷。   震得黎星川心惊肉跳,一时间愣在原地。   咚、咚。   第二下、第三下……   季望澄的表情云淡风轻,仿佛这个人的脑袋只是一颗篮球、一个面团,下手时以砸烂为目的,毫不收力,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黎星川一时间忘记呼吸,胆战心惊地想——小季是真的想杀了这个人。   水泥地面上,鲜血汩汩流淌,缓缓抚过坑洼。   原本正在费劲挣扎的人,仿佛被抽干力气似的,动作幅度逐渐微弱。   “……不、不是!你住手啊!”黎星川原本混沌的大脑彻底吓清醒了,也不敢惦记早8,光惦记这条人命,紧急拉住他的胳膊,“干嘛呀,这人是有病,你也不用下这么死手吧?”   “教训一下就行了,万一把人弄死了你也得进去啊!”   季望澄观察着他的表情,缓缓松手。   “不会的。”他语气轻松地安慰黎星川,“这个人不会死,你不要怕。”   他知道,闪闪是善良的人,不愿意看到别人死在他面前。   经过一次对黎淑惠的处理,他已经有办法了——他会把人修好。   至于修好之后,以什么形式活着,那就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黎星川把险些被季望澄砸晕的人翻了个面,额头血肉模糊,伤的倒是不重,被磕得晕晕乎乎的,现在照样能睁开眼睛瞪他。   “原来是你……”对方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能……你到底是谁?”   说的太含糊,让人完全听不懂。   “不好意思啊,马上送你去医院。”他对狮鹫说。   接着,黎星川看向季望澄,心情一言难尽。   这是第一次,‘孱弱’、‘无害’的小季同学,在他面前表现出攻击性。   而在施展了暴力之后,季望澄的表情依然平静。   迎上他的视线时,甚至堪称无辜地对他眨眼睛,睫毛拓出淡淡的阴翳,眼神像林间溪水一样清澈,仿佛在等待他的夸奖。   ……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第53章   脑震荡的“快递小哥”,被季望澄叫来的人接走了,后面还跟着一辆像模像样的救护车。   这一出闹剧耽搁了他们大约二十分钟,哪怕是长着翅膀飞到学校也赶不上8点的早课了,于是决定趁第一节下课的课间混进去。   这样一来,时间就宽裕起来,黎星川坐在阳光长廊吃三明治,脑袋依然在反刍早上的小插曲。   从头到尾,都显得很怪异。   忽然出现的“快递小哥”,虽然季望澄说不认识这人,但对方显然认识他;之前这人在学校草坪的出现,也顿时显得刻意起来。   他为什么要往别人家的院子里放干辣椒?他图的是什么?   除了精神疾病,黎星川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解释这个人的行为。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除此之外,季望澄展现出的攻击性也令人不得不在意。   黎星川思索片刻,想:“也不稀奇,罗颂初中跟同学打架还把人鼻子打断了,小季又没在我面前打过人,这是第一回。谁没脾气,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由于社交圈小得可怜,季望澄从没和人闹红脸过。   而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之处,他拙劣模仿着同龄人,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让黎星川认定他脾气好得没边,没有丝毫暴力倾向。   黎星川他莫名觉得,类似的、乃至更严重的情况,以前发生过,所以他能够很快接受季望澄暴戾的另一面。   他思来想去,记不起来。   大概是有这么一天,他放学时在路上遇到一个小妹妹,背书包,戴一顶卡通印花帽子,应该是附近幼儿园的小孩子。   妹妹向他求助,说她迷路了,希望他能送自己回家。   黎星川从小就有保护弱小的情结,那时小学都没毕业,心思也单纯,立刻同意了。   他带着妹妹去……   后面的记忆混沌了起来。   屋子里有奇怪的味道……面包车……红色……视野里全是红色……季望澄……   由于太过模糊,像是一场梦。   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黎星川深吸一口气,用指节打圈缓解。   “不舒服吗?”季望澄问。   黎星川含糊道:“昨天睡得不好。”   季望澄:“是因为我吗?”   黎星川冷笑:“你说呢?”   季望澄:“对不起。”   黎星川:“你拉倒吧,天天光知道道歉,你是日本人吗?”   “我知道错了。”季望澄从善如流道,“我会改的。”   见他表情认真,黎星川来了点兴趣:“怎么改?”   季望澄:“下次我会睡在地板上。”   黎星川:“……”   黎星川:“真有下次我会把你的头打爆。”   -   超能中心玉城分基地,审讯室。   黎梦娇放下热咖啡,看向身边欲言又止的小玫。   “还是拒绝配合?”   小玫:“……是。”   黎梦娇“嗯”了一声,也不显得意外,吩咐道:“加点力度。”   有超能力加持,拷问手段五花八门。尤其在精神上,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审讯室里的狮鹫很快从嘴硬,变成一边哀嚎一边嘴硬。   “门都没有!不可能!”   “就凭你们?我死都不会配合的!”   一小时后,他没了说话的力气,嘴唇苍白,冷汗像是雨点一般嗒嗒地掉到地板上。   刘熙:“他在想‘怎么还没回到本体,难道能力真的失效了’?”   黎梦娇:“他本体在那里?”   刘熙:“现在还读不出来。”   于是,又是半小时过去,狮鹫的精神状态逐渐走向崩溃。   “我回不去了?!我真的回不去了!”   他牙齿咯咯发抖,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对着监控摄像头怒吼,“是黎星川干的……是黎星川干的……他是谁!!他是什么人!?你们用他来对付我?黎星川到底是谁?!”   黎梦娇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想:“没有人用他对付你,是你自投罗网。”   狮鹫和阿黄的情况差不多,灵魂被困在分.身中,无法回归本体。   两者的区别在于,阿黄的形态受黎星川认知影响,而狮鹫是主动推搡黎星川发生肢体接触,由此触发了更深层次的“无效化”,简单来说,自作孽。   他正处于精神能力者的重压下,尽管疯疯癫癫,依然不肯配合。这种状态,刘熙读出来的内容有效信息也很少。   黎梦娇掐着时间,应该还要几个小时就会受不了开口。   “黎星川……是谁……”狮鹫愤愤地说,“我知道了……他是你们的底牌……”   “他是秘密武器……他能夺走别人的超能力!……难怪,难怪……他也夺走了辣椒的一部分能力!”   “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   狮鹫露出一个弧度即大的笑容,神情近乎疯狂:“你们是不是以为,把我关起来,我就没办法了?……我回不去本体,就没人会发现这个秘密?”   黎梦娇眼神骤然警觉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地锁在他身上,敏锐注意到,狮鹫被铐住的双手,正在身后小幅度的晃动。   “……不好!”她说,“把门打开!”   立刻有人给她开了门,她一阵风似的跑过去,连人带椅地把狮鹫摁倒!   狮鹫手里并没有出现任危险物品,但右手指甲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深深地刻出几道血痕,痕迹歪歪扭扭,不知所云,似乎是某种加密的符号。   黎梦娇打断他的动作,符号没有写完,皮肤透出血迹。   刘熙问:“你想干什么。”   狮鹫冷冷道:“你们这么无所不能,猜不到吗?”   这瞬间,刘熙读到了他的想法。   分.身受过的伤,会反馈到本体身上,狮鹫想以自残的形式给同伙传递信息,他要告诉他们,黎星川有问题。   但他没刻完,刚刻下黎星川的首字母缩写,便被黎梦娇打断。   出门之后,刘熙如实将信息转告。   她稍显担心地问:“他已经被困在分.身里了,本体还会出现伤口吗?……应该不会吧?”   黎梦娇沉默半秒,坦诚地说:“不知道。”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以‘深渊’对季望澄的关注,发现黎星川的特殊之处,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不可能容许这种凭意志逆转一切怪力乱神的超能力者存在。   组织内部都在忌惮黎星川,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天灾”级更高一层的超能力者。   好在,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不能意识到世界上其实存在超能力,不能发现他最好的朋友是怪物。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真的毫无所觉吗?   -   睡前,黎星川确认自己反锁好了房间门。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锁好,季望澄是真的能干出跑到他房间睡地板的事,这人相当言出必行,且在一切完全没有必要的领域恪守承诺。   十分钟后,门被敲响。   黎星川:“怎么啦?”   季望澄:“闪闪,开门。”   黎星川“哦”了一声,以为他找自己有事,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走过去。   开门一看,季望澄抱着一只枕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说:“我要跟你一起睡。”   黎星川:“……”   他服气了,偷偷爬床行不通,直接骑脸输出,真不愧是季望澄。   “不可能。”黎星川冷酷地说,“我们现在一起睡,不合适。”   季望澄不能理解:“为什么?”   黎星川:“我们是什么关系?”   季望澄:“下个月会谈恋爱的朋友。”   黎星川:“………”——啊?   “朋友不可以一起睡吗?”季望澄辩解,“以前可以的。”   在狗屁不通的逻辑领域,显然没人能胜过他——于是黎星川决定把棋盘掀了。   黎星川:“可以,但是我就想一个人睡。”   季望澄:“我想跟你聊天。”   “我们很久没有躺一起聊天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季望澄甚至开始假装难过,“你不同意,是不是要跟别人聊?我伤心了。”   他的演技还是那么遍地飘零,眉头假情假意地皱起来,语气平稳得像无风水面,完全听不出哪里伤心。   黎星川:“。”   又被小季拿捏了。   说实话,他也有些问题想问,白天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夜谈显然是最合适的。   “……好吧。”黎星川退让了,顺带威胁道,“你不要动手动脚,像以前一样,知道吗?”   这威胁其实没什么由来,因为季望澄在向他告白之后,也没做过任何越界的行为,无非是在卧室门口静坐示威,杀伤力约等于0。   “哦。”季望澄说。   他们躺到床上,一阵东拉西扯地闲谈。   黎星川:“今天早上那三明治挺好吃,明天也吃那个。”   季望澄:“好的。”   黎星川:“过两天文艺部活动摆摊,我下午场,你要来吗?”   季望澄:“来的。”   诸如此类一问一答的“闲谈”,占据他们聊天内容50%,连某鹅开发的问答机器人都比季望澄擅长聊天。   这段友谊能冒芽、成长、维系数十年,也可称之为一种奇迹。   “早上那个人,怎么样了?”黎星川问。   季望澄:“……还好,我会处理。”   黎星川:“你真的不认识他吗?以前从没有见过?”   季望澄没说话。   他翻了个身,睡衣摩擦被套,很轻的一声“哗”,这似乎就是他的回答。   意思挺明显的,季望澄不想骗他,但也不想告诉他。   黎星川略感心累。   “哎。”他说,“有时候,你也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比如家里的、学校里的……什么都行。你总不跟我讲,我怎么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   季望澄:“……那些都很无聊。”   黎星川:“无聊我也愿意听,你随便说两件——比如你们班长?”   季望澄:“我……”   他开了个头。   第一个音节结束后,足足十几秒钟,没蹦出来新的字。   黎星川并不意外,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想:“果然,又是这样。”   自从转学去首都之后,季望澄好像彻底失去了“分享欲”这一功能。   到现在,黎星川也对他的高中生活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学校发生过什么奇葩的事,也不知道他就读于几班,同桌是什么样的人,班主任有什么被同学争相模仿的习惯动作。   别的朋友偶然间问起“你发小高中是全封闭吗?”,他给不出正面回复,只能打哈哈混过去。   每到这种时候,黎星川也会忍不住想:“我们是要疏远了吗?”   黎星川很难从他们生活日常的共通点中找到能畅聊的话题,每年夏天的见面,炒冷饭一样翻着过去的记忆再谈一次。   玉城主城区的形状,在地图上像一块圆饼干。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经能把这块饼干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食之无味的残渣。   季望澄总说自己无趣,难道他不怕自己无趣吗?难道他就不会忐忑这段相隔一千公里的关系,一夜之间突然结束吗?   他就不会犹豫踌躇、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地害怕失去吗?   他也会的。   庸人自扰,他是千万庸人之一。   而在发现对方持有和他相同的忧虑时,黎星川甚至有一丝卑劣的窃喜。   黎星川打圆场:“好啦,好啦,不为难你了。”   他眼神锁在天花板的吊灯上,一动不动,脸上也没笑,声音却是轻松的,“等想到了再告诉我吧。”   “等想到了再告诉我”是专属他和季望澄的托辞,其性质,与“有空见”、“下次一起吃饭”一样,是客气的逃避。   黎星川用两人熟悉的方式粉饰太平,尽管早习惯了,依然不可避免感到失落。   他双手交叠放到脑后,就着月光数吊灯边上的水滴型装饰水晶,转移注意力。   房间再度陷入寂静。   窗外月光奔流如水,空气仿佛被它赋予海洋般的压强,镇在胸口上,喘不过气。   突然间,季望澄开口。   他说:“闪闪,我没办法告诉你。”   不存在的高中生活。   在休眠中度过的,空白的一年又一年。   他编不出合理且精彩的故事,也不想这么做。   此言一出,黎星川惊了,如梦初醒般转过头,追问:“为什么?”   “就是不可以。”季望澄说,“现在不行,以后不知道。”   黎星川瞎猜:“涉及保密条例?”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你被人欺负了?”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我知道了,你怕我羡慕嫉妒恨。”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那你说呗。”   季望澄安静片刻,仿佛在做心理准备。   半晌,他再度启唇,斩钉截铁道:“不像你想的那样。”   “很不好,特别差劲。”他好像解开了某种沉重的枷锁,索性破罐破摔地接着讲下去:“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知道了,会和我绝交。”   黎星川:“……嗯?”   他很温和地反驳,“你又没说,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反感?”   “你已经反感了。”季望澄语气中带着一丝指责,“我跟小时候根本不一样,所以把照片涂掉,你不想我这样。”   黎星川一愣,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觉得你现在有什么不好……”   季望澄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咄咄逼人继续说下去:“我脾气坏,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东西接近你,谁都不行。也会打人,把人打进医院。”   他从没有进行过如此长篇大论的自我剖析,像是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触底反弹,一口气要把一天分量的话都说完。   “……我是混蛋、恶人、怪物、反派,有人怕我,可能因为我做过不能被原谅的事。而且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不准备改。”   他用一切不堪的词汇形容自己,像是要把一道小心翼翼掩饰的伤口撕扯下来,向黎星川展示血淋淋的皮肉。   “闪闪。”他语气硬邦邦的,盖章定论,“等你知道之后,一定会讨厌我。” 第54章   黎星川被他三两句话说得丢盔弃甲,心软得像太阳底下化开的糖水。   他顿时没了脾气,也不想再去探究那些季望澄掖着藏着的过去。   谁没有秘密呢?   不愿意说,就随他吧,一个劲追问倒显得他咄咄逼人。   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可有可无的事。   “……你别这么说你自己。”黎星川鼻子有点酸,闷闷地反驳,“我从来没这么想——”   季望澄笃定道:“你会的。”   黎星川:“我不会。”   季望澄:“你还不知道我做过的事,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不会讨厌我。”   黎星川:“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讨厌你。”   两人陷入“子非鱼”的幼稚争论中,一时之间,谁也不肯退一步。   半晌,黎星川放弃了。   “好吧,那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说,“你没有犯过法吧?……闯红灯这种不算。”   季望澄想了想,说:“没有。”   他是动手取走过一些人的性命,但那些人本来就是罪大恶极的恐怖分子,他只是代替超能法院行刑——这么说来,他根本没做过任何违法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正义之辈。   黎星川叹了口气:“那就行了,我不问了,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季望澄:“……就这样吗?”   黎星川:“不然呢?你不要做坏事就行了。”   季望澄干巴巴地“哦”了声,翻来覆去地品着这几句话。   既然闪闪这么期待了,他会努力做到的,听起来也并不是很难。   夜色深流,时间走向凌晨一点。   两人不再聊天,黎星川的呼吸变得悠长。   -   次日,文艺部在体育馆边上摆摊,宣传“一日情侣”活动。   为了吸引同学们报名,部长准备了一堆零食和小礼物,堆放在折叠长桌上,填写报名表即可领取。   黎星川的轮值时间是下午3点半到6点,下了课,他和季望澄一起去摊位边,发现摊位意外热闹,一群人坐在那有说有笑,地上还有一条睡觉的土狗。   社团活动多是自愿性质,文艺部部员一个比一个社交狂魔,原定是4个人一组轮班,现在足足七个,他和季望澄一来,就有九个了。   “在这聊什么呢?”黎星川向他们打招呼,“凳子没了吗?”   欧若瑶:“我这还有。”   是叠在一起的亮橙色塑料凳,欧若瑶费劲地把两个扒开,将下面那只推向黎星川。   “就一个?没啦?”   黎星川看了一圈,还真没其他的了。   “你坐吧。”他很自然地对季望澄说。   其他人注意到这一幕,也帮着找,但附近确实没处借凳子,于是有人敲了敲桌子起哄:“你坐桌上吧,这张脸就是活招牌,快来快来。”   黎星川笑骂:“你怎么不上?这尊贵的王座还是留给你吧。”   在他和别人拌嘴时,季望澄听话地坐下,没有推诿的意思。   等黎星川结束一轮互怼,转头看过来,季望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很自然地邀请道:“可以坐我腿上。”   黎星川:“…………”   爆发一阵善意的哄笑。   “哎呦——”   “大白天的秀起来了?”   “我们七个灯泡还在这呢,注意点。”   “七个?七个不正好是公主和王子的小矮人?”   “喜结连理!”   “什么?我也要击剑!我要加入你们!”   黎星川被他们调侃得无所适从,狠狠瞪了季望澄一眼。   季望澄仿佛不会读人脸色,追问:“不坐吗?”   黎星川:“你给我滚蛋。”   季望澄起身,把椅子空出来,书包垫到地板上,自己再坐在书包上,眼巴巴地望着他,伸手拍了拍塑料椅面。   “我滚了。”他顺从地说,“闪闪,坐凳子。”   这一串动作如此自然,让黎星川甚至产生了一丝欺负人的错觉。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犹犹豫豫地立在原地。   比他更不安的是土狗阿黄,阿黄原本好端端地缩着睡觉,季望澄一靠近,闪电一样窜出十几米远,蹲在花坛边上,狗狗祟祟地观察他们。   黎星川推拉了一番,怎么样都不肯独享塑料椅,最后决定一人坐一半。   部长吐槽:“……坐个椅子被你们搞得跟过年收红包一样。”   欧若瑶:“他们关系好嘛,真羡慕啊。”   黎星川:“咳咳。”   他风轻云淡地刷着手机,背却绷得笔直。   三月中,天气总算开始回暖了,厚重的大衣和羽绒服被封印到衣柜的最上层,他在打底衫外面穿了一件厚卫衣。   衣服变薄,两人肢体隔着衣料相接,给了黎星川一种皮肤直接触碰的错觉,脸颊逐渐升温。   他手指越滑越快,闪过去的信息根本留不下印象。   ……光会给自个挖坑,早知道就不提议坐一张椅子了,这也太别扭了。   片刻后,大家的话题重心转移到其他八卦上。   有对象的副部长,再次成为台风眼。   “她家小章可懂浪漫了,还会用无人机给她送东西呢。”   “这么好的男朋友哪里领啊?”   “之前给她告白的时候……”   聊着聊着,有几个同学走到摊前,好奇地看着活动说明书。   黎星川终于逮到机会,立刻撇下季望澄,给路过的同学介绍“一日情侣”活动。   而季望澄在后面默默地听其他人说八卦。   对他来说,八卦也是一种重要的输入途径。   女生们说:“小章太体贴了,特别会疼人。”   季望澄想,他也是。   他会让影子跟踪闪闪,以防出现意外,而且同时完全不会让闪闪产生任何被跟踪的不适。   “小章很厉害,文化分考进学校的,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   季望澄想,他也可以是,这并没有了不起的地方。   ——“直男都特别喜欢送一些又丑又没用的东西,小章不一样,小章特别懂女生心思。告白的时候准备了玫瑰花、蛋糕和礼物,也不是说多贵,他确实懂女孩子想要的仪式感,想想我前男友那个……”   季望澄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告白要准备玫瑰花、蛋糕和礼物?谁规定的?   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电视剧里演过类似的桥段。   一幅幅画面自眼前闪回,刹那间,季望澄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天晚上,闪闪看到地上的心形辣椒,非常惊讶。   当狮鹫找上门时,闪闪特意问了对方为什么摆辣椒,得到否定的答复,还特意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惊讶,有点失落。   季望澄屏住呼吸,他想,他干了一件蠢事。   他没有严格按照规定来,难怪闪闪不愿意和他恋爱。   他得想想怎么补救。   季望澄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如何表白】   【1、送花,玫瑰最佳。红玫瑰花的花语是……   2、利用小摆件,营造浪漫氛围。比如蜡烛、霓虹灯……   3、投其所好,送礼物,礼物是你诚意的表现……】   他一目十行地扫完,认为自己学会了。   等黎星川招呼完同学回来休息,发现季望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黎星川有种不妙的预感:“……你怎么了?刚干什么去了?”   季望澄:“没有,我在想事情。”   黎星川:“说说?”   “你看那个花。”季望澄指了指花坛,“是什么品种?”   阿黄正蹲坐在那个方向休息,被他指时,整条狗都僵硬了。   黎星川扫了一眼:“应该是二月兰吧。”   季望澄:“不好看。”   黎星川无语:“……不好看你问我做什么!”   季望澄:“闪闪,你喜欢什么花?”   黎星川没听出这是一句(自以为)隐秘的试探,随口答道:“我啊?我喜欢有钱花。”   季望澄:“。”   季望澄:“还有呢?”   黎星川:“还有随便花。”   季望澄:“随便花是什么?”   黎星川:“当然钱随便花,你好没幽默感。”   季望澄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比较难理解,不过他会尝试。   -   狮鹫断联了整整36小时。   辣椒一开始还不在意,因为这人一去就是四五个钟头,本体像是假人一样躺在沙发上,摸鼻子也没有进气出气。   这间霸占来的屋子里有配置不错的电脑,他沉迷枪战游戏,足足打了十个小时。   等饿的头晕眼花、去厨房找吃的时,他才发现,狮鹫还没回来。   作为搭档,他们对彼此也有所保留,狮鹫从没告诉过他自己的极限离体时间。   不过按照这些天的相处来估计,一般也不会超过8小时。   这时,辣椒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12小时、14小时、18小时、24小时……   后面的时间,越来越漫长,让人心生不安。   足足30小时过去,辣椒开始慌了。   他记得狮鹫说过,组织在黎星川边上放了一条能锁定灵体的狗,对方不会因为那条狗被俘虏了吧?   辣椒把东西都收拾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厅不停打转。   现在整个玉城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他们能如此顺利的潜行,多亏了狮鹫的分.身,独有他一个,是难以在地毯式搜查的前提下偷渡出去的。   而且,狮鹫被抓走,超能中心一定多得是办法让他张嘴。   狮鹫把他供出来,又该怎么办?他要往哪里跑?   更让他焦虑的是,手上那一排代表着失效炸弹的印记,此时已经淡到看不见、完全和皮肤融于一体了。   ——他会不会逐渐失去能力?!   辣椒焦虑地不停打转,不久后,他发现狮鹫的躯体开始变色。   原本健康的偏黄肤色,肉眼可见转为惨白,接近商场里的塑料假人模特。   ……像是死了一样。   辣椒拍了拍他的脸:“喂?你回来了没有?那边能听见吗?”   毫无反应。   啪!他又给了狮鹫本体一巴掌。   狮鹫本体一动不动,胳膊垂落下来,毫无生命力。   一晃眼,辣椒看到他手背上的血痕,那是“深渊”内部会用的加密符号,用于快速传递信息,解起来不复杂。   辣椒努力辨认着痕迹,读出三个字母。   LXC。   他反复组合着这三个字母,一头雾水,实在不懂它的意思。   十来分钟后,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名字的所写。   L……李?刘?柳?……黎!   黎星川!   狮鹫本体的脸色越来越白,粉刷过一般,逐渐接近石膏色,肢体也越发僵硬,任谁看都觉得不妙。   他一定遭遇了不测,而“黎星川”这个名字,是他留给同伴的讯息。   “黎星川……”辣椒思索着,“黎星川……这么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会干什么……”   ……不对!   他两度能力失效,炸弹印记转灰,黎星川都在现场!   “原来是这样……”辣椒喃喃自语着分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黎星川根本不是普通人,他……是他!他拿走了我的炸弹,也是他让狮鹫困在分.身里回不来……”   “他是陷阱!!”   辣椒立刻踉跄着起身,发消息给另一位同伴求助。   【帮帮我!狮鹫被抓了!】   【季望澄身边那个人可以夺走别人的超能力,我和他都中计了】   【帮帮我!】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辣椒焦虑地不停啃手指,指尖被牙齿咬破,血液流入齿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天色好像变黑了,房子冷得让人无法接受,奇怪的细微噪音远远传来。   嘶嘶嘶、嘶嘶嘶……   像是蛇类吐着信子蜿蜒前行。   这是一栋老居民楼,隔音差,天天能听到隔壁家小孩练琴,有噪音也是理所当然的。   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   十分规律。   辣椒莫名打了个冷战,那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难道窗外有东西?   他走到窗边,四处张望。   墙壁外侧有排水管,也许是水流的声音。   可“嘶嘶”声,还在继续。   嘶嘶,嘶嘶,嘶嘶。   不紧不慢,一点都不着急。像是在墙壁内部爬行流动,缓慢收紧包围圈。   嘶嘶,嘶嘶。   嗒。   声音停下了。   预示着,它们已经锁定目标。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   辣椒整具身体都僵硬了。   他缓缓转过身,黑色触肢如同霉菌般无休止地疯狂分裂,密密麻麻,挤占了所有视野!   这瞬间的精神冲击,让他产生了干呕的欲望。   装修简单而温馨的旧民居,此时如同无间地狱。   而季望澄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身后漆黑的、不断蠕动的影子,将他面色反衬得洁净如月,高不可攀。   “……给我。”他说。   辣椒已经被这一幕吓傻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牙齿咯咯发抖:“放过我……只要放过我……你……你要什么……都拿去……”   季望澄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把你的辣椒给我。”   而对方开始哭着求饶:“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想过伤害黎星川……真的!!”   季望澄被他吵得头疼。   他记起来了,这个人也是被超能力通缉的极恶犯,于是手指抬了抬。   辣椒睁着一双惊恐流泪的眼睛,咕咚一声,头颅落地。   大动脉如同开闸泄洪,血液喷涌着溅射!   “好脏。”季望澄十分嫌弃。   他第一反应是毁尸灭迹,可又转念一想,他是答应过闪闪不能犯法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犯人应该由超能法庭处决,他不该越俎代庖。   所以得把这个人修好,交给后面收拾残局的组织成员。   地上冒出一根影触手,“啪!”,往上一踢。   那颗断头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稳稳地回归脖颈。   几缕黑雾在断处穿梭,将人皮好好地缝合回去。   辣椒又一次拥有了呼吸,正昏迷不醒。   季望澄收起影子,在客厅和卧室内翻找起来。   本来计划尽快向闪闪再次告白,但是找这个人耽搁了不少时间。   巧得很,这个旧居民楼就在黎星川家小区边上,只隔了一条马路,走到他家仅需五六分钟。   这里的街景,季望澄比自己家还熟悉。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闪闪以为辣椒是他放的,在计划之余,他应该补一份一模一样的,这才能称之为真正的补偿——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要找到辣椒炸弹的主人。   在“补偿”这方面,从小到大,季望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执念。   别人有的,闪闪也该有,并且要有更好的;别人没有的,闪闪也得有。   他见不得黎星川羡慕别人。   季望澄在找了一圈,在卧室桌上发现了干辣椒。   原来只是很普通的超市散称辣椒,并无特别之处,剩下十来根套在塑料袋里,外面贴了个【天云超市】的称重标签。   他记下超市的名字,走向杂物间。   这里有个人。   那是个老太太,眼睛嘴巴都被蒙上了,听到开门的声音,“呜呜”得挣扎了几下。   季望澄原本不想管她,但是想到黎星川,他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接着扭了个方向。   ——如果闪闪在,他会帮助老人,哪怕那是个陌生人。   既然如此,他也该这么做。   于是,他给老太太解开绳子、眼罩和蒙着嘴的胶带。   老太太惊讶地看着他,喉咙沙哑:“……啊……你……”   季望澄测过身,看了眼客厅。   影子们十分狡猾,不愿意吞噬血液,不少血溅在白墙上,凶案现场一般触目惊心。   “你安全了。”季望澄言简意赅地下达命令,“待在这个房间,不准出去,五分钟后,警察会来。”   说完,他无视准备说些什么的老人,看了眼时间,径直朝门外走去。   -   季望澄的准备还在继续。   他对“有钱花”的理解十分粗暴,那就是用钱折花。   于是,他去银行取了一个小皮箱的百元大钞。   他找了个“钞票折花”的教程,一板一眼地跟着做,他学东西确实很快,尝试几次就上手了。   要在闪闪睡觉之前,折完99朵玫瑰。   其实他想折999朵,但时间上来说太过紧迫——事实上,现在已经很晚,99朵也有点勉强。   为此,季望澄放出了影子们帮他一起承担工作量。   它们知道时间紧迫,每一条影触肢都在努力,在本体的鞭策下,十几秒的功夫生产出一枚“有钱花”,等折到98朵之后,它们又开始吵吵嚷嚷地打架。   为了第99朵玫瑰的“折纸权”,影子们大打出手。   【我来!】   【走开!走开!】   【给闪闪的!】   【我来!我来!】   【我的我的!!我的!!】   影触手们打起来像一群疯疯癫癫的猫,一边尖叫一边互殴,吵吵闹闹扎耳朵,破坏力极强。   几秒钟的功夫,玻璃茶几裂开,钞票散了一地,它们一边抢地上的纸钞,一边阻止别的影子先一步动手,于是在抢东西的同时也不忘搞破坏——不一会儿,半箱钱币都被撕成了碎片。   季望澄忍无可忍,打了个响指,它们便如百川归海般回到他的脚下。   他阴恻恻地看着地上的碎钱。   “一群废物。”   在查询钞票玫瑰折法时,有一条相关搜索是“故意损坏人民币违法”,他特意点开看了,弄坏钞票会被行政处罚,要交罚款。   他遵纪守法了一整天,却在这么小一件事上违规,都怪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影子。   算了。   没人知道,就是没有做。   季望澄以一种毁尸灭迹的认真态度,把碎钱收集起来,十分谨慎地思考起了处理方式。   -   这一整天,季望澄跨越了半个城市,找人、把人脑袋割下来再缝回去、买辣椒、买礼物、准备纸玫瑰……   而黎星川一无所知。   他很正常地学习吃饭打游戏,睡前洗了个澡,洗完澡才想起来季望澄神神秘秘了一整天。   正当他边刷牙边思索“说起来小季今天在干什么?”的时候,季望澄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咳咳咳……你别吓人!”   季望澄:“我给你准备了东西。”   黎星川:“是什么?”   季望澄:“你跟我来。”   黎星川心生几分探索欲,快速漱了口,把牙杯放回到盥洗台前,跟着季望澄下楼。   见对方守在门边,他好奇地问:“要出门吗?我换鞋?”   季望澄说:“不用换,就在院子里。”   黎星川于是更好奇了,在门口站定,等着季望澄为他揭晓真相。   大门缓缓打开。   季望澄十分从容地想:“他最喜欢的礼物、蜡烛、花,我都准备好了。闪闪会很感动,不用等到下个月,我们可以直接谈恋爱了。”   门彻底打开时,院子里的景象,映入黎星川的眼帘。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季望澄用心地摆了一圈蜡烛,中间是礼物,他最爱的戴拿奥特曼,还有花。   但那是一圈白蜡烛。   戴拿奥特曼装在透明的长方形盒子里,面容被蜡烛光映得格外阴森,死不瞑目瞪着鸭蛋眼。   奥特曼身前,放了一捧纸花。   看起来像是给戴拿套上透明棺材,建了个墓碑,还贴心地上了个坟。   黎星川茫然极了:“…………”   这是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季随手宰了通缉犯,毫无愧疚之意,施施然离开   小季损坏人民币(猫猫懊恼):坏了,我犯法了,都怪猫猫队!   -   当小季计划二次告白   小季(自信喵喵):这还拿不下你?   闪闪(傻眼):啥啊,给戴拿整了个追悼会呗? 第55章   季望澄观察着他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吗?”   黎星川:“。”   他看了一眼这宛如戴拿奥特曼小型追悼会的布置,犹豫着说:“挺惊喜的,谢谢……不过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戴拿?”   季望澄显然不懂含蓄,直截了当道:“这是告白。”   黎星川:“……”   黎星川:“???”   一时间,颠来复去的问号塞满了他的大脑。   黎星川已经懒得想如何拒绝了,无力道,“这又是谁教你的?你一天到晚在看什么?”   季望澄:“网上查的。”   黎星川:“搜索关键词是追悼会吗?”   季望澄一本正经道:“是‘如何表白’。”   他走到院子里,向黎星川分析起自己布置的告白现场。   “这是礼物。”   ——戴拿奥特曼。   “这是蜡烛。”   ——白蜡烛。   黎星川打断:“为什么是白蜡烛?就不能正常点买个红的吗?”   季望澄:“来不及了,在家旁边礼品店买的。”   这一片居民区,似乎没什么像模像样的精品店,唯一的精品店在附近的商场里。   但是“礼品店”这个名字,让黎星川想起了什么。   黎星川:“出去左转,街口那家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又是一阵沉默。   那家礼品店大名“阿龙礼品店”,里面卖的都是殡葬礼品,比如花圈、纸房子。从那里买的白蜡烛,真的是给戴拿办葬礼的规格了!   他忍不住了,上前几步,生怕地上的纸花也是礼品店买的菊花,好在并不是,这就是正儿八经的纸花,只不过是用百元大钞折的。   得,季望澄就是放不下给他送钱的执着。   那板砖似的压岁钱想还给他,对方死活不肯收,到现在都在他床头柜里安静躺着。   就着弯腰捡纸花的动作,黎星川看到地面上还有别的东西,白蜡烛围成的爱心内,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   刚刚隔得远没看清,只以为是杂草,一凑近就分明了,坑坑洼洼的,像是鹅卵石子路。   他抓了一把,发现是干辣椒。   黎星川:“…………”   黎星川:“你对辣椒到底有什么执着?”   季望澄说:“别人送给你辣椒,我也要送。”   黎星川抓狂:“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争高低!”   他无奈极了。   让季望澄正常一点,比登天还要难,这人好像就不知道“正常”这俩字怎么写。   某些时候,他充分理解季望澄没朋友的理由,小季受不了别人,别人也受不了他,双向奔赴,但是反向。   这场景虽然有些诡异的好笑,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折这么一大捧纸币花费钱费力,这么大的戴拿模型也要提前预订,起码要准备七八个小时。   黎星川不忍拂他好意,把花和礼物抱了起来:“谢谢,我特别喜欢。”接着委婉提醒道,“……不过那个什么,下次你别去阿龙礼品店买东西了,对我们来说有点太早。”   季望澄:“!”   黎星川抱着奥特曼的盒子上楼,他亦步亦趋地跟着。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恋爱的话题。   对方说过几次,他也有点免疫了,转过身,想在对方开口之前拒绝,却眼尖地看见季望澄风衣内衬的一小片污渍。   那块污渍是铁锈色的,如同干掉的血液,附在衣摆末端的背面。   “你流血了?”黎星川问。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指了指他的衣摆内侧。   季望澄扫了一眼。   季望澄:“……”   那确实是一抹干涸的血迹。   他能猜到,八成是影子干的。   影子们必要时非常听话,毕竟是从本体延伸出来的附属物,它们有自己的想法,也因此会在一些地方悄悄阳奉阴违。   大概是某条没躲开溅射血液的倒霉影子,将血点反手擦到本体的衣摆下侧,素质极差。   季望澄调动着回忆,确认了“作案凶手”,然而它们每一次出现分裂,都是继承了共同记忆的崭新个体,无法精准对某一个实施报复。   “……嗯。”季望澄随手找了个理由,“流鼻血了。”   黎星川调侃:“看小电影看的?”   季望澄:“没看。”   黎星川“哦”了声,口嗨道:“总不能是偷看我洗澡了吧。”   季望澄眉心一皱,谨慎地反驳:“今天没有。”   黎星川:“……”   等等,今天没有?   黎星川震惊到维持不住表情:“今天没,也就是说以前有?”   季望澄移开视线。   很明显的心虚表现。   黎星川不敢置信,慢慢瞪大眼睛,血压和音调一起飙升。   “——季望澄!!你是变态吗!!”   一声怒吼响彻天花板。   -   昨夜,闪光超人暴打变态发小执行正义。   第二天,黎星川和季望澄冷战了,单方面的。   季望澄:“闪闪,中午吃什么。”   “闪闪,对不起。”   “闪闪,给你买了礼物。”   “闪闪,不要生气了。”   “闪闪,下次不会了。”   “闪闪……”   闪闪、闪闪、闪闪、闪闪……   魔咒一样在耳边环绕。   黎星川忍无可忍:“把嘴给我闭上。”   季望澄:“哦。”   “哦”是开口音,嘴唇微张。   他觉得闭嘴命令执行得不够到位,又抿着唇“唔”了一声,一副听之任之的乖顺模样。   季望澄安静了半个多小时,用圆珠笔的笔盖戳了他一下,发出“咔嗒”的声音。   “可以说话了吗?”他说。   黎星川:“不。”   季望澄:“我错了。”   黎星川冷笑:“你错个鬼,你只会说‘下次偷.窥不会被你发现’之类的吧?”   “不是。”季望澄说,“你不喜欢,我会改的。”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诚恳。   一直以来,他也有认真执行。   过去一晚上,黎星川早已没有一开始那么震惊恼怒,甚至见季望澄低声下气地道歉时有些心软,这个想法很危险——比起季望澄的行为,他更痛恨自己一退再退的底线。   半夜偷偷爬上床、偷窥别人洗澡,如果做这件事的是其他人,他早把这人暴揍一顿报警了。   温水煮青蛙,是危险的信号。   黎星川维持着一张冷酷的面孔,无情拒绝季望澄的所有示好。   午休下课铃响起,他把书本塞到包里。   “我中午和罗颂吃。”他说,“你自己解决一下吧。”   季望澄自知理亏,很轻地说了声:“好吧。”   离开教室之前,黎星川回头看了一眼。   季望澄正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见他望过来,就眨眨眼睛。   黎星川:“……”   他加快脚步。   其实没有约罗颂,罗颂要陪他女朋友,约人得提前一天。   他吃了一份没滋没味的铁板炒饭,再次走回那栋教学楼。   下午是一节选修课,叫“天文学概论”,是那种为了满足模块学分开设的水课。   这个老师特别好,给分也高,他的课十分热门,几分钟就被抢光了。   那天选课系统卡得跟PPT似的,Loading图标转了两圈,季望澄成功与课程失之交臂,只有黎星川一个人上这门选修。   换做以前,季望澄会陪他一起坐到教室里摸鱼,水课实际上到的人数本就不多,他混在里面,无人在意。   但今天他们吵架,季望澄应该回家了。   下午的选修课在412,上午的公共课在302,同一栋楼,不是一个楼层。   鬼使神差的,黎星川在标着“3F”的楼梯口停下。   他总觉得,按照对方的性格,可能继续留在教室里。   ……不过,他管这个干什么?   黎星川犹豫两秒钟,做好心理建设,艰难地迈开第一步。   有了这一步作为开端,接下来每一步便显得顺理成章——走都走了,索性从西面的楼梯上去,离412还更近一点。   他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路过301,脚步越放越慢。   脸朝前方,然而视线却往302后门瞥。   后门开着,教室里空无一人。   黎星川脚步霎时间停住。   这一瞬停,鞋底摩擦地板,发出轻巧却刺耳的“呲”声,重重地划在心上。   他特意往教室内看了一眼,确实没人。   ……没人就没人。   黎星川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很刻意,脚后跟落地,前脚掌着地,足音控制不住的放大。   脑袋里想法很自然地冒出来:“可能在412等我。”   他越走越快。   412倒是有四五个提前占座的同学,每个都面生。   黎星川低着头,走到自己平时常坐的后排靠窗。   去哪了?   吃饭去了吧。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10分钟。   黎星川把窗帘拉开,取出平板,玩消消乐打发时间。   这栋教学楼比较老旧,门前有一道铁门槛,走进来的同学很容易踢到,“咚”,声音不轻不重。   每听到一声“咚”,他就悄悄转过头往门边看一眼。   1:30,上课铃响,老师进门。   黎星川反扣手机,深吸一口气,莫名其妙的情绪伴随着呼吸,一起上涌。   他神思不属了一整节课,笔记写的乱七八糟,鬼画符一样盘踞在平板屏幕上。   第一节下课铃响,有一个身影猫着腰从后门冲进来,直直冲向黎星川的方向。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转过头去看,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只用余光看到对方身上穿着一件浅咖色的风衣,季望澄常穿这个色系。   “哎,兄弟。”那人拍了拍他边上的椅子,“这有人吗?”   黎星川一惊,发现居然是不认识的男同学,只是恰好穿了件颜色相近的衣服。   黎星川:“……没有。”   “哦哦,那就好。”那人喜滋滋地坐下,“今天点名了不?”   黎星川恹恹答道:“没呢。”   他打开游戏,愤愤不平地玩了两把,以图转移注意力。   但那种自作多情的难堪,像是照进来的太阳似的,牢牢贴敷在他的皮肤上。   什么啊。   季望澄来不来,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别想太多。   转眼间,第二节课只剩十五分钟,时间来到下午三点。   三点的阳光,不过分热烈,柳絮飘飘般温柔散漫。   黎星川不关心太阳系,听着听着就走神,一走神就看窗外——这是他喜欢坐在靠窗位置的原因。   枝头的新绿、摇摆的二月兰、风里的叶子,向他徐徐展开一副温柔的暖春花卷。   两栋教学楼之间,架着连接的天桥,没下课的天桥无人经过,走廊扶手被几只圆润的小麻雀霸占,摇头晃脑,啾啾地多嘴。   忽然间,麻雀们受了惊扰般,振翅飞走。   大概是被风声吓到了。黎星川漫不经心地想。   十几秒后,他看到天桥上出现一个人。   男生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外搭深色针织衫,身形颀长而挺拔,走在金光铺潵的廊桥上,轮廓被勾勒得分明——是季望澄。   对方远远接收到他的目光,那副冷漠而拒人千里的气质顷刻间褪去,三两步靠上走廊扶手,对他比手势。   黎星川完全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迷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季望澄于是把包放下,拿出一本笔记本,写写画画,奋笔疾书,写了快一分钟。   黎星川心情已经完全愉快了起来,猜测可能是在写道歉信。   对方写完,开始折纸,三两下折出一架纸飞机。   手臂伸出栏杆,轻轻一推,米白色的纸飞机乘风起飞。   黎星川惊呆。   足足隔了3间小教室,这个距离,纸飞机怎么可能飞的过来?   然而,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他把窗户再拉开了一点。   ……不可能的吧。   假如可以……   黎星川盯着纸飞机,心里两种声音交叠着响起。   窗外开始刮风,拨弄他的额发。   那架飞机,逆着气流,稳稳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前进。   见它似乎有可能碰到窗台,黎星川小臂伸出窗外,摊开掌心。   纸飞机稳稳降落在他的手心里。   他希望,于是发生,像一种心想事成的奇迹。   不远处,季望澄正盯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银杏叶的灿芒。   他抬起手,中指上挂着一个圈,套着一个浅橙色的气囊球,随着晃动的动作,球体内闪烁着碎金,似乎有水波晃动。   那个东西有点眼熟……   黎星川辨认几秒,忽然意识到是什么,迅速打开纸飞机,在桌上摊开。   纸上画了一副丑且简约的简笔图,轮廓上来看,勉强能辨认出是一条鱼。   季望澄写——   【不要生气了】   【我给你买了一条小鱼】   【*********】   最后一行被涂掉了。   对着阳光,能勉强认出原本的字样,笔迹藏匿在蛮不讲理的涂画里,悄悄的委屈。   【好难找,找了很久】   ——理理我。   作者有话说:   找鱼的喵喵队   小季:发现了!变异了。发现了!变异了。发现了!变异了。发现了!变异了。发现了!变异了。……   无能狂喵。 第56章   与天桥相接的另一栋楼走廊,黎星川看不到的地方,一人一狗累趴在地上。   单白气若游丝:“我……好……累……”   阿黄宛如死狗:“……汪……呜……”   从昨天到今天,单白只睡了三个小时。   凌晨四点被夺命连环call喊起来给某行动组打掩护,防止闹市区的居民发现异常,结束是早上7点,行动组的成员们美美吃了顿M记早餐回去睡觉,单白还要配合后续善后。   到八点,他回到学校,还不能睡,因为要给新人做培训。   汪文渊加入了小组。   以他的精神水平,其实无法直面天灾。   假设一般人的平均精神韧性是60,超能力有屏障效果的李玄知、单白大约是90,欧若瑶的“万人迷”能力本质上也算是一种磁场,位于磁场最中央的她也能受到自身能力保护,精神韧性在80左右;   汪文渊就比较尴尬了,大概是65-70,比一般人强上那么一丢丢,却又无法支撑他长久在“天灾”磁场下保持精神稳定。   这种情况,如果他本人有意留下为组织工作,会被安排到后勤组。   但他的“黎星川高中同学”的身份听起来相当万金油,说不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能够发挥用处,于是李玄知同意他加入,成为一名编外成员——不参与所有活动,只在接到命令时配合执行。   加入组织,要系统学习的规章程序有许多,比如保密条例、暗语……汪文渊接受完流程化的集中培训,就该轮到小组的个性化培训。   单白作为副组长,自然得给对方讲一些注意事项。   他发现这人是ETC成精,热爱抬杠。   单白:“平时不用刻意联系黎星川,有机会就观察他的动向,发现异常随时上报。”   汪文渊:“黎星川联系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冷落他?怎么观察他的动向?微信朋友圈观察吗?什么样算异常?他昨天发了个篮球场的照片,你看看,这在心理学上算不算一种异常?”   单白:“…………”   单白应付完杠精,时间来到中午11点,他计划吃个饭回去补觉,结果又是一次临时会议。   这次会议的内容还挺重要。   阎哥说:“这是‘辣椒’给同伴发的信息。”   【帮帮我!狮鹫被抓了!】   【季望澄身边那个人可以夺走别人的超能力,我和他都中计了!】   【帮帮我!】   对面回复。   [你人在哪]   拿到这部手机后,组织成员利用辣椒的账号、伪装出辣椒的口吻,想要引诱对面这个人上钩,然而对方十分谨慎,就是不上当,并且似乎看出了辣椒落网,转而嘲讽起假扮辣椒的信息科成员。   辣椒误会了黎星川的能力,然而这并不算是个好消息。   “夺走他人超能力”,听起来更加危险、更加引人忌惮。   “如果‘潘多拉’持有者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认为,是黎星川夺走了那两只失效的‘潘多拉’之盒的力量,接着做出应对。”   “黎星川必然会被他们盯上。”阎哥说,“玉大附近安保力度会进一步加大,你们务必时刻盯防,决不能出意外。”   李玄知:“是。”   单白:“是。”   等会议结束,单白哈欠连天,心情复杂。   “哎,他如果真被深渊盯上,还能瞒多久呢?”单白想,“就算我们努力把事情编的合理,可闪哥又不是傻子……等他知道真相那天,肯定很生气吧?”   这样想着,他有点共情黎星川了。   最好的朋友骗了自己十多年,任谁都会愤怒吧。   单白回到宿舍,脱下外衣,准备休息。   别的大学生去迪吧蹦到凌晨四五点回来睡觉,他上班上到次日下午一点半,别人的大学生活和他的大学生活似乎不一样。   他刚合上眼,又是一通电话。   “嗡——嗡——”   单白大怒:“气死我了!”   差不多得了吧!他今年还没到17岁啊!这样压榨童工是违法的吧!   他困得要命,不管是什么任务,只要不在玉大校园内发生的重大事件,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掉!   【联系人:季望澄】   单白:“。”   单白放低了声音:“喂?”   “出来。”季望澄言简意赅道,“帮我做事。”   单白不敢怠慢,赶紧再次换上衣服下楼,赶到时发现季望澄站着,脚边阿黄夹着尾巴低着头,一副心虚至极的狗样。   单白摸不准什么情况,惊悚地想,不会阿黄又犯事了吧?   不管怎么样,阿黄……黄绍辉都是黄老家的独子,他不能出意外。   走近的十几秒钟,单白想好了一肚子好言劝解话术。   季望澄递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以及一张便笺。   单白接过。   便笺上有神秘文字。   ……一点也不神秘,这是玉城潮汐乐园的地址。   季望澄:“去这里门口,买一条迷你小鱼。”   他身后的长椅上,堆着一堆异化鱼的尸体,散发着腥臭味。垫在鱼尸体下的,是被撑破的气囊球袋。   季望澄:“半小时内回来。”   单白:“……”   半小时?!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这玩意一听就没什么用,但单白不敢怠慢,只能立刻打车赶去潮汐乐园,速速买了小鱼折返,差点把腿跑断,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他把鱼交给季望澄,四肢无力,头晕眼花,靠着走廊口大门休息,心想今天必须要三倍的加班工资,不,四倍……   接着,他看见季望澄折了一架纸飞机。   纸飞机起飞。   纸飞机以一种让牛顿理想破灭的飞行弧度,远远降落到对面楼某一间教室的窗台……一只手上。   黎星川接住了那架飞机,有些惊讶地看过来,风吹乱他的额发,春日阳光为他的面孔编织一层柔和的光边,不沾风也不染尘,气质干净且澄澈。   单白震惊。   这人的“无效化”呢?这么违反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事情倒是取消啊!   而季望澄对着他晃了晃装着小鱼的气囊球。   黎星川先是瞪大眼睛,再抿着唇,低头笑了下,很快装模作样地移开视线,时不时自以为隐蔽地往桥上扫一眼。   单白:“……”   单白:“?”   此时此刻,他产生了和欧若瑶一样的想法: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   下课后,黎星川拿到了那条小鱼。   他一点也记不起要生气了,   这些迷你鱼的外观大差不差,事到如今,他也记不太清噜噜长什么样子了,但外面的气囊球颜色款式十分接近,让他有种立刻回到十年前的感觉。   “你怎么想到买这个?”他说,“在哪里买的?”   季望澄报了个地址。   黎星川讶然:“也是潮汐乐园啊。”   就是小学时春游没去成的地方,同桌给他带了一条小鱼作为礼物。   后面几日,同学们时不时聊起春游那天发生的事、玩过的项目,他只能根据他们描述,想象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轮廓。   “我小时候一直想去。”他笑了下。   季望澄理所当然道:“我们一起去。”   黎星川:“算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有空再说吧。”   他小时候还特别想知道《龙珠》的后续,动漫只做了几百集,想看后续只能海淘漫画单行本。   可那时海淘没那么发达,有同好在贴吧分享了购买方式,要去邮局汇款,且要身份证,黎星川甚至还没有临时身份证,他一直觉得,等长大就好了,长大之后,他可以自由地拥有这些暂时触碰不到的渴望。   他长大了,那份迫切的心情却找不回来,男主小队几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好像什么东西都有保质期,连无形的“期待”都是。   “4月5号放假。”季望澄说,“这天去,怎么样?”   黎星川回神:“……啊?”   季望澄:“去潮汐乐园。”   黎星川:“什……”   季望澄:“一起去。”   黎星川:“……好吧。”   接着,季望澄开始搜索如何买票。   黎星川哭笑不得。   刚凝聚起来的一点莫名其妙的怅然,就这么消散了,甚至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他不是小孩子了,但也没人规定只有孩子能去那里。   路过食堂边上的K记甜品站,黎星川例行去买两支甜筒,而季望澄站在不远处树下等他。   滴滴,微信收到一条消息。   【季望澄】:[分享链接]   【季望澄】:买票要实名,填一下   “季望澄”拍了拍你大喊一声王子殿下   【季望澄】:这是什么?   黎星川:“……噗。”   看来是误触了。   -【新出的拍一拍功能】   -【后缀可以改的】   之前他为了和罗颂互相攻击,双方改为“拍了拍你并声情并茂地喊了声爸爸”,结果很不幸的,罗颂在群里被班主任拍了……   黎星川吸取惨痛教训,随便改了一手。   【季望澄】:闪闪王子   【季望澄】:填一下,买票   -【[暴打.JPG]】   -【你有病?】   【季望澄】:不是它让我喊的吗   “季望澄”拍了拍你大喊一声王子殿下   【季望澄】:闪闪王子   -【…………】   -【这就是……呃,用来玩的功能,没让你真的这么办】   【季望澄】:哦   黎星川又想笑了,再度忍住。   很小的一件事,其实没什么可乐的,他合上手机,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出现笑容,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别笑了。   一个人笑那么开心,有点蠢。   前面排着两个男生正在聊天互怼。   “哥们你能别傻笑了吗?瘆得慌。”   “我笑关你什么事啊?”   “行,你笑,你笑呗,是啊春天来了,懂得都懂。她给你发消息啦?”   “没。”   “那你还傻乐。”   ……   黎星川:“……”   感觉被攻击到了。   趁着排队的功夫,他拿出手机,做贼心虚一般,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确认过没人看自己后,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如何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   随便点开一个排行靠前的回复。   【1.每天惦记着对方,想要看到他,想要得知他的一切信息】   【2.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3.注重形象,精心打扮】   不太符合。   就凭这也能判断吗?这是什么无良小编写的废话吧?   【4.目光躲闪,对视时……】   【5.如果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只要和他对视十秒,如果他亲了上来,就证明他真的喜欢你】   好不靠谱。   季望澄就不会这样。   【6.你看到这里时,脑海里出现的那个人,就是你喜欢的人】   黎星川:“……”   他手忙脚乱地熄屏,把手机塞回兜里,转头看一眼,再闪电般扭回来。   三分钟后,他拿着两个甜筒走向季望澄。   黎星川心里七上八下的。   像苹果味的汽水,拧开之前摇了两下,打开时咕嘟咕嘟冒泡,入口是酸甜的,二氧化碳在舌尖炸开,微妙的刺感,刺得他坐立难安。   两人向前走,路过宿舍区的樱花林。   树上悬着如梦似幻的粉,石板小径上零落着一点一点的淡彩。   黎星川有心事,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比季望澄落后半个身位,差距渐渐拉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样真的对吗?   如果……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想着想着,他走的越来越慢。   季望澄注意到了,回过头等他。   见对方突然转身,黎星川脚步骤停。   一阵风吹来,所过之处,粉白的樱花瓣雪片般纷纷扬扬,几片落到他和季望澄的肩膀上,缱绻着驻留不走。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黎星川率先转开目光,却又突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地转回来,继续盯着对方的眼睛。   他的耳根渐渐染成红色,逐步向下,滴落到耳垂的边缘。   七秒、八秒。   九秒。   季望澄朝他走来。   十秒。   心跳声震着鼓膜,紧张和期待剧烈奏鸣。   黎星川收紧了手指。   季望澄低头看了一眼,把甜筒递给他:“……吃吗?”   黎星川:“…………”   黎星川面无表情:“不了。”   “咚”的一声,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差点没把他砸死。   他就不该信搜索引擎。   季望澄可能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提出交往,也并非出于同样雀跃的心情,只是“想和你当一辈子朋友”的变式。   这样很好,也是他期待的。   但失落感却像是潮水一样上涌。   黎星川的甜筒快化了,他看着奶白色的冰激凌,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闪闪。”季望澄突然说。   黎星川无精打采:“嗯。”   “你不要一直盯着我。”   黎星川愣住:“……啊?”   “你看我的时候,我心跳很快。”   季望澄手指并拢摁了下心口,眉心微皱着,深吸一口气,“可能要生病了。……生病了就容易下雨。”   他想,闪闪明天要参加户外活动。   作者有话说:   生病=控制不住情绪   小季颐指气使博闪闪一笑。   单白:没人在乎我怎么想吗?   小鱼(们):没人在乎我们怎么想吗? 第57章   在修改黎星川的记忆后,林海洋在ICU躺了整整四天,又在普通病房住了若干日。   今天,林海洋终于出院了。   由于超能中心总部在首都,想着就近就业的原则,他高考时选择了首都某所大学,现在由于工作重心的转移,他不得不一路南下,驻扎在玉城。   师父耿医生安慰他:“不要紧嘛,暂时办理休学而已,你在玉大挂个旁听,还是能完成课业的。”   林海洋欲哭无泪:“那我要怎么跟兄弟解释?”   `   难道要他告诉他的好兄弟林锦荣,他大学还能玩一出转学?什么家庭啊?   出院第一天,林海洋在分基地拥有了自己的工位。   组织内部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少只有一面之缘的同事轮流带着小礼物来问候,像在笼子外看大熊猫似的,投喂一点吃的,盯着他问东问西,他一整个上午就耗在寒暄上。   中午十一点,当林海洋以为社交终于能结束的时候,黎梦娇来了。   林海洋讪讪:“……孟姐。”   黎梦娇放下一袋礼盒:“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大家都有点怕孟姣。   孟姣工作时十分高效果断,给年轻人的感觉像在窗口观察学生的班主任,天生带着食物链上一级的压迫感,哪怕她闲暇时再亲和、长得再漂亮,林海洋还是不敢接近她。   他老实回答:“大概恢复了3成,只能进行最浅层的记忆翻阅。”   黎梦娇:“不着急,好好休息,循序渐进。”   林海洋:“是!”   黎梦娇:“别那么紧张,不是工作,找你随便聊聊。”   林海洋:“。”   经此一遭,林海洋的能力被削弱许多,但他更庆幸自己能捡回一条命。   “当你翻黎星川记忆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些什么?”黎梦娇问,“按照你们的说法,比如‘黑色’等级的记忆?”   能够对记忆动手脚的精神系超能力者不多,内部总结出了一个修改难度等级,用色彩区分。   “绿色”,即时的、当天的记忆,比如路上遇到一条狗。   “黄色”,希望记住的,会反复提醒自己的,比如下午要收被子。   “橙色”……   ……   “紫色”,非常重要的,本人绝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黑色”,本人自己都忘记的绝密记忆。   触发“黑色”一般有两种途径,一种是由于这段经历过于痛苦,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将它藏起来,记忆主人会忘记它或者记忆错乱;另一种,则是“手动编辑”。   林海洋的任务,就是配合师父“编辑”超能力事件目击者的记忆,能修改则修改,不能修改,则将“绿色”转为“黑色”,使他们忘记这一段小插曲,保证超能中心不被普通人注意。   而“黑色”转回为“绿色”、取回被藏起来的记忆,只能靠记忆主人自己因故触发,他们无法随意转换。   林海洋其实不想谈黎星川相关的事,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和“阎王爷”没什么区别了,一听就愁眉苦脸、龇牙咧嘴,十分痛苦。   可工作,就是咬着牙干不想干的事。   林海洋想了想:“他的‘黑色’记忆……有的。还不少,比一般大学生占比高一些。”   黎梦娇:“不少?”   林海洋:“是。”   黎梦娇说:“是不是说明他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概率很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林海洋没把话说满,分析道,“结合他的原生家庭情况来看,可能是他的大脑藏起了一部分童年伤痛的记忆,帮助他形成良好乐观的性格;另外,动他的记忆确实有生命危险,我想连我师父都够呛。”   黎梦娇:“记忆主人主动配合的话,修改难度会降低很多吧?”   林海洋:“会降低一些,但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真正修改的时候,一定会触发防御;就像病菌入体,身体的免疫系统直接开战,和主人愿不愿意配合病菌没关系。”   黎梦娇沉吟片刻,说:“好,我知道了。”   林海洋有些忐忑地问:“那个……我接下来还是做原先的工作吗?”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我、我不会还要那个,修改黎星川的记忆吧?”   ——好恐怖啊!这是会死人的!   黎梦娇四两拨千斤,笑道:“放心,你是珍贵的精神系超能力者,不会让你轻易涉险。”   林海洋:“…………”   完了,不详的预感。   -   次日下午,“一日情侣”活动开启了。   一群人先在体育馆集合,部长杭芸进行简单的规则说明。   阿黄垮着张小狗批脸,跟在欧若瑶脚边,仰视三三两两结队的参赛者。   趁大家听部长说话,他偷偷瞪了黎星川和季望澄一眼。   这两个狗男男,真该死啊。   昨天,阿黄只是找了个花坛晒太阳睡午觉,突然被一只影子手提起来,送到季望澄面前。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对他下达命令,要他一条土狗出门打车、去潮汐游乐园买一条小鱼,并且在一个小时内回来,否则把它卖给两公里外的狗肉馆。   阿黄:“……”   究竟谁才是狗啊!!   这个没人性的玩意欺狗太甚,阿黄夹着尾巴无能狂怒半天,一条影触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读取他的意识。   季望澄读他想法的时候,阿黄也能听到触手的咒骂:【去死!】、【滚开!】……很吓人。   季望澄还算宽容,他说:“是应该找个人。”   阿黄脑袋里出现了一张年轻且欠抽的脸。   十分钟后,连轴转36小时的未成年务工人员单白,被喊出门接着加班——这是单白不曾知道的内幕。   阿黄看向报名人群里的单白。   他和李玄知组了队,一高一矮,一沉稳一幼稚,看起来十分违和。   原本单白是想和欧若瑶组队的,欧若瑶以自己“是工作人员且要维持女同人设”为由拒绝了,   “一日情侣”名义上是联谊向策划,本质其实是双人小活动,奖品丰厚,特等奖是外联部赞助的、价值两千块的乐高城堡。   因此,参赛组合中,为了奖品而来的同性朋友也不少,一脸被迫营业的单白和李玄知并不显得突兀。   黎星川弹了弹杭芸给的集章卡。   “以我们的默契,拿个第一很轻松吧?”他随口说,“你说呢?”   季望澄点头:“好。”   每个小组都领到一张集章卡,上面空着八个格子,需要完成八个小游戏获取印章,最快的一组即为第一名。   黎星川被分配到宣传活动,没参与游戏环节设计,对此一无所知,与其他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活动路线的开端在田径场,两人三脚,跑50米。   黎星川没真盼着夺冠拿奖品,但既然都参加了,起码也要把章拿满——抱着这样重在参与的心态,他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右脚踝和季望澄的左脚踝系在一起。   他小学参加过这样的游戏,循着记忆,回忆道:“我们等下喊一二,我喊到一……”   话没说话,黎星川整个人腾空了,突然的悬空与颠簸感让他维持不住平稳声调。   “……等等你在干嘛——!!”   喊完没多久,他冲线了。   腿上的绳子松动,季望澄单手揽过他的腰、直接架着他跑了五十米。   黎星川愣了,负责敲章的金芮懵了,后面艰难挣扎的几队纷纷露出看科幻片的震撼表情,   “……这啥啊?”   “是我眼花了吗?”   “这还是人吗?”   “鬼一样的……”   除他们以外,其中最快的一队只完成了1/5的路程。   季望澄恍若未闻,顺手从他兜里拿出敲章卡,十分有礼貌地递向金芮:“请。”   他甚至连气都没喘一下,闲庭散步一般,让人怀疑他刚刚是走过来。   金芮如梦初醒,在第一个格子敲下笑脸章。   季望澄解开系带,拽着黎星川跑起来,赶往下一个项目。   黎星川:“慢、慢慢点……慢点跑行不行!”   季望澄放慢了脚步,回头一本正经地叮嘱他:“坚持一下,我们要拿第一。”   黎星川:“…………”   没有这回事!不拿也行啊!   他刚刚才口嗨过,现在改口,打脸未免来得太迅速了,因此只是十分纳闷地说:“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锻炼了?力气为什么这么大?”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你看你刚刚的表现像人吗?”   季望澄骤然警惕起来:“速度没有打破世界纪录。”   黎星川:“?”——啊?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两人就来到下一个游戏场所,季望澄重新投入到比赛的状态中。   第二个游戏是共吃一根POCKY。   这是个相当暧昧的小游戏,双方各吃一头,先折断的就输,很容易亲到对方的嘴唇。   “游戏规则简化了,我们是绿色健康的活动哦。”杭芸笑眯眯道,“只要你们尽快吃完五根POCKY就行。”   说着,她把一袋POCKY递过来。   黎星川眼神飘忽,不好意思去接。   各吃一头……接、接吻……嘴唇贴嘴唇……这有点太……他们……这个……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不过大学恋爱好像进展都挺快的……但果然还是,不太能……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季望澄果断取出五根,放到嘴里,咔哧咔哧,嚼一嚼,光速吞了。   “吃完了。”   他向杭芸展示空空如也的包装袋。   杭芸:“?”   黎星川:“?”   其他人:“?”   全场问号整齐划一。   季望澄把卡递过去,提醒道:“敲章。”   杭芸第一次见到这么不配合活动的,但规则也没有不允许,只好不情不愿地盖下第二个红戳戳:“……行。”   第三个游戏是两人站在一张A4纸上,脚可以悬空,但不能落在A4纸区域外,保持一分钟。   这就要求俩人勾肩搭背、贴的很近,同时单脚站立。   季望澄领了纸铺到地上,示意他过来。   黎星川又开始别扭。   靠、靠那么近,是不是太……嗯……   他的犹豫被季望澄尽收眼底。   “我知道了。”季望澄说。   黎星川:“?”   知道什么了?   对方向黎星川走过来,把A4纸放在他的脚尖前,接着突然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   托着他后背和膝弯的手臂劲瘦,却稳定支撑着他的身体。   黎星川愣了半秒钟,回过神来时整张脸都红了:“……季望澄!!”   季望澄:“怎么了?”   黎星川挣扎一通,未果,崩溃道:“你放我下来。”   季望澄:“这样方便。”   黎星川给了他肩膀一拳:“你放我下来,别逼我揍你。”   闻言,季望澄只好照办,神色看起来有些遗憾。   他们重新调整了姿势,扶着彼此的肩膀,单脚站立。   他们站在角落,动静不大,只有旁边一组女生看到公主抱的戏剧一幕。   两个女孩时不时投来揶揄的目光,黎星川又羞又怒,差点站不稳。   黎星川咬牙切齿:“我警告你,不许再搞小动作。”   季望澄说:“没有小动作,要拿第一,我很认真。”   黎星川也没法反驳他,前两轮的游戏表现做不得假,季望澄确实一门心思想赢。   “其实不拿第一也行。”他终于还是说嘴打脸了,“重在参与,尽力而为嘛。”   季望澄坚定道:“不行。”   黎星川:“为什么?”   季望澄:“你想要特等奖,我们目标一致。”   特等奖是乐高城堡,黎星川确实想要,没有男生能拒绝。   “你也喜欢乐高啊?”他问。   想到自己能和小季一起拼乐高,黎星川确实燃起了几分斗志。   不过,按照季望澄的习惯,不应该直接买一堆乐高放在家里吗?   “不是。”季望澄重新解释了‘目标一致’,“你想要城堡,我想让你赢。”   黎星川:“……咳、也没那么想要,自己买也行。”   季望澄:“走吧。”   下一个游戏场地要穿越田径场和图书馆,两人跑了起来。   “后面追上来了。”季望澄不由分说地捉住他的手,“再快一点。”   黎星川愣了愣,没有立刻挣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体温从相贴的皮肤传递,微微的凉意。   两人衣袂被气流扬起,在空中划出跳跃的弧度。   黎星川耳边背景音嘈杂。   风声、呼吸时的气音、叶片打着旋落在地上,奏响一支毫无章法的乐曲。   随着跑动幅度,季望澄的手指一次次蹭过他的掌心软肉,略微加重的力道也欺压到掌骨上,存在感愈发鲜明。   他不是第一次和季望澄牵手。   如果要细数,要往回翻到十年前,小朋友手拉手过马路才安全,老师教给他,他教给季望澄。   季望澄问,闪闪,不过马路可以牵你的手吗?   黎星川想了想,严谨地说:“应该不行。”   再长大一点,去人流多凑热闹的地方,怕走散,别别扭扭地牵着外套袖子,碰不到皮肤。   高中时有了避嫌的意识,袖子也不碰了,只用眼睛看,最多是搭搭肩膀,因为手要留给喜欢的人牵。   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喜欢的女孩类型,喜欢长发,喜欢白净的脸,喜欢会笑的眼睛,轮到黎星川回答,他磕磕绊绊半天,挤出一句“合我心意就好”,脑袋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空白轮廓。   黎星川忽然刹住脚步,两人交握的手随之分开。   季望澄跟着停下,转过头,瞳孔在春光下碎金浮动。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所以添上一笔澄澈的蜜糖色,空白轮廓开始染上色彩。   季望澄观察着他的表情,再度将手掌伸过来。   他平静语气中闪烁着期待,稍显犹豫地问:“……再牵一会,行吗?”   黎星川抬手,又一次搭上对方的掌心。   周边嘈杂声音,逐渐被他越来越没有规律可言的心跳声覆盖。   咚咚、咚咚。   他听到自己说:“行。” 第58章   没什么悬念的,黎星川和季望澄以极大的优势拿下第一名。   他们集齐八个印章时,第二名小组才进行到第五项,而颁奖要等全部小组结束游戏。   黎星川蹲在地上,逗阿黄玩。   在他看来,阿黄是一条非常有灵性的土狗。   它能做出一些人性化的表情,比如“嘲讽笑”和“冷酷笑”,与忠诚老实的原生长相形成鲜明对比,一看便格外好笑。   阿黄喜欢吃冰激凌,每次在学校里偶遇,黎星川都会给它买一个小甜筒;有一次给它买了草莓圣代,阿黄故意舔了一口草莓酱做出呕吐的样子,其演技技惊四座,黎星川只在边牧身上看到过这种欠嗖嗖的聪明。   “阿黄。”黎星川丢了个塑料球出去,“捡回来。”   阿黄嗤之以鼻。   看到他身后的季望澄,它“噌”得一下起身,跑去捡球。   阿黄又一次心想:“tmd,等我变回来我一定要狠狠暴打黎星川一顿……”   也只敢这么想想。   不久后,整个“一日情侣”活动结束了。   杭芸特意向体育部借了颁奖台,冠亚季军高低错落,仪式感满满。   欧若瑶负责摄影,合适的照片素材拿来做推送。   她调整着相机光圈,对着人物和背景一通比划,挑选最合适的角度。   离她最近的是单白和李玄知。   这两人在游戏中表现得毫无默契,默契问答二选一环节20题能有15题答案不一样,很难相信他们是组队半年的搭档;饶是如此,依然取得了前十的成绩,得到了一份零食小礼包奖品。   单白:“你又不吃,给我吧。”   李玄知:“我吃。”   单白:“那你把果冻给我。”   李玄知:“你自己没有?”   单白:“喂,别那么小气,给我呗。”   李玄知:“想吃自己买。”   单白气成河豚:“你你你你……你们和尚真抠门啊……”   李玄知:“阿弥陀佛。”   欧若瑶露出笑容,看单白破防真的很好玩,其乐趣程度几乎与阿黄无能狂吠持平。   忽然,两个人的身影闯入镜头。   黎星川正在和镜头外的部长交涉,似乎是想撤掉颁奖台,因为每个位置站两个人显得捉襟见肘,站一个人又有些不伦不类。   黎星川:“既然是组队参赛,一个人举着奖品拍照有点不好吧。”   杭芸:“双人合影当然也会拍,一个人站颁奖台是为了展示奖品。”   黎星川:“俩人也能展示啊,要么就不要这个台了。”   杭芸:“哎呀,借都借了……”   当他说话的时候,季望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根本注意不到别的东西。   欧若瑶:“。”   没眼看。   -   散场后,三人一狗回到行政楼205。   李玄知塞给她一张符。   “遇到紧急情况,把它撕碎,我会知道你的位置。”   欧若瑶谨慎地问:“可以折叠吗?”   李玄知:“可以。需注意不能泡水。”   欧若瑶点点头,把它收到小包夹层里,计划着定制一个贴身的福袋,到时候把符放进去,每天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你给我这个东西,是不是说明最近有危险了?”她问。   李玄知:“嗯。”   单白:“很危险,黎星川可能被盯上了,近期玉城大概率不会太平。”   欧若瑶一惊:“他的能力被被人发现了?”   单白:“差不多。”   “其实,我不太明白。”欧若瑶有些困惑地说,“为什么不让季望澄去对付敌对组织的恶人?”   “他们有些人冲着他来,闹出不少麻烦,现在又盯上了黎星川,按照他的性格……”   她在心里补充,按照季望澄这睚眦必报的个性。   “……应该会很乐意帮组织对付‘深渊’吧?”   单白和李玄知对视一眼,前者露出一种“年轻人果然天真”的欠扁笑容,后者表情平淡。   单白:“是这么着,从季望澄的角度来看,组织也是敌对方。”   “我们曾经不惜代价地消灭他,现在和他和平相处,供着他、顺着他的心意办事,是下下策,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以后找到能够消灭他的手段,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决定执行,除非我们同时找到使他绝对可控的方法。”   欧若瑶愣了愣。   季望澄有一副惑人心神的俊美皮囊,让她一边害怕,一边将他视作人类。   她再次想到那天晚上看到的可怖画面——人形外表溶解,蠕动粘稠的物质占据整个视野……鸡皮疙瘩不知不觉爬上后颈。   “我知道了。”她心情有些复杂,“季望澄作壁上观,是为了让‘深渊’制衡组织。”   就目前而言,组织最大的敌人是到处作奸犯科的“深渊”,其次才是如定时炸.弹一般的“天灾”。   如果“深渊”被消灭,组织会一门心思对付季望澄。   李玄知说:“如非必要,我们也不愿意让他出手,他什么都不做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欧若瑶:“啊?为什么?”   需要对付的坏人被轻松解决,这不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吗?   她猜测:“怕他和‘深渊’联手吗?”   李玄知:“有这样的考虑,但可能性不大。第一,他看不上所有人;第二,黎星川三观积极向上,‘深渊’的目标是破坏现有的社会秩序,这会让黎星川的生活受到影响。”   单白:“闪哥拯救世界。”   “至于‘非必要不求助’的真正原因。”李玄知转过头来,目光平静,“我跟你说过,超能力本身有守恒定律。”   “‘天灾’磁场能够使活物受到影响,发生‘异化’,动植物变成具备攻击性的异化种;其实,在季望澄的视角,这是一种‘同化’。他给了它们本身不应得的力量,作为交换,它们听从他的命令,就像上次他用‘火种’交换了你的能力。”   “我们有意限制他的活动区域,就是想将他的磁场影响降低到最小。”   欧若瑶联想到“极限”的概念。   她提出了一个猜测:“如果他把力量融入到人工降雨的炮弹里,一场雨后,整个城市的动植物都会变成他的傀儡?”   单白:“大胆点,放到导弹上,隔壁岛国都会全体异化。”   欧若瑶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世界末日?”   -   回到家,黎星川兴致勃勃地搭起了积木城堡。   大约六千块积木,有一定的工作量,一个人拼大约要花费30小时,零零碎碎拼一周乃至半个月。他算是熟手,又有季望澄帮忙,搭得要快一些。   客厅够大,铺一张垫子,未竣工的城堡就放在地上,一点点看它成型。   黎星川不眠不休地拼,晚上放着歌连搭三小时,第二天去特别办事处实习,满脑子惦记着下班回去搭城堡。   他沉迷于积木的这两天,季望澄蹲在旁边生闷气。   为什么特等奖非得是乐高城堡?   季望澄在心里把文艺部的人偷偷恨了个遍。   这些居心叵测的土豆们,一定是想借此离间他和闪闪。   一群该死的坏东西。   季望澄半躺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打量黎星川,偶尔烦躁地走来走去。   欲望是无底洞。   从前只能在夏天见面的时候,只要看到闪闪,他就会很开心,根本无所谓待在一起做什么。   而现在,季望澄希望他每分每秒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对他笑一下,和他聊聊天,说些无聊的话;牵手,时刻发生肢体接触;最好能允许他去他的床上睡觉。他依然不服气被撵走一事,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季望澄一烦,黑影们也跟着吱哇乱叫,在墙壁上扣扣画画,恨不能再凿个洞出来。   一晚上过去,墙壁被它们啃得面目全非,只能以影子本身作填充,重新伪装出完好无损的墙壁;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如果黎星川不小心碰到墙壁,伪装就会消失。   “——竣工啦!”黎星川欢呼。   “季望澄!季望澄!”他兴奋极了,连名带姓地喊人,“快来看我的城堡!”   季望澄回过神。   说实话,没什么好惊喜的,城堡的样子和长得和图片上一样。   但他深谙捧场的重要性,拍了两下手掌,毫无波澜地念道:“好厉害啊。”   又来了,AI机器人语调。   黎星川:“……”   黎星川早就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拍了他的后背一下,“你能不能走心地夸一下?”   季望澄想了想,说:“闪闪王子的宫殿十分恢宏。”   黎星川:“……噗。”   这么羞耻的话,他依然能用古井无波的语气讲出来。   季望澄还在夸:“不愧是闪闪王子。”   黎星川:“城堡缺个公主,你要应聘吗?”   季望澄:“我是恶龙。”   黎星川:“那公主怎么办?城堡哪有没公主的?”   “你可以兼职公主。”季望澄给了他一个自认为十分有理有据的建议,“男女平等。”   黎星川:“……是这么个男女平等法吗!”   他调出手机的照相机,递给季望澄。   “帮我拍个照。”   说着,盘腿坐到城堡后面,双手比了个“耶”。   季望澄拍完了,把手机还给他,说:“刚刚‘杭芸括号文艺部’给你发了消息,记得看。”   黎星川翻动着照片,又一次被他的话逗笑。   说实话,这照片拍得非常丑,他的脸在取景框边缘,由此额头无端被拉长了一截,由于照下的瞬间人在动,脸部五官还显得非常潦草,勉强看得出是个人样。   换做别人,此时肯定会大骂季望澄拍照技术奇烂无比。   然而,黎星川直接无视了自己,十分满意地欣赏起照片中的城堡——仅用17小时,真是太厉害了!   他欣赏完,【杭芸(文艺部)】确实发来了几条未读。   【杭芸】:你有没有兴趣挣个外快?   【杭芸】:我姐妹在做某音账号,是个拍趣味短视频的小网红,有一百万粉丝   【杭芸】:[分享链接]   【杭芸】:她看到咱们推送了,觉得你很帅,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来她的视频客串一下,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能拍完了,如果你想做自己的自媒体,可以蹭一波她的流量   黎星川当然没兴趣,他之前被星探搭讪过,同样婉拒了。   他注意到杭芸话中的“推送”,翻到关注的文艺部公众号,果不其然,副标题为“一日情侣,春日有你”的推文弹了出来。   他把推文转发给季望澄:“快来看。”   十几张配图,五张出现了黎星川。   都是抓拍的照片,大笑、认真或是惊讶,情绪十分生动,感染力似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下滑,评论区都在讨论他。   【图2帅哥好眼熟】   【这是不是军训那个大帅哥,后面去十佳唱歌了,有印象】   【图2小哥好帅好帅】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计院一枝花闪哥,他和他那出双入对的CP是我们院颜值扛把子[狗头]】   【……】   季望澄关掉了推送。   对于这些声音,他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生气、嫉妒,然而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和负面情绪和平共处了。   他没办法阻挡一个人闪闪发光,像花会开,叶子会落,是自然规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所以,如果闪闪不喜欢自己,他也会接受。   黎星川正在回部长消息。   -【不了吧,我没拍过视频,不擅长做这个】   【杭芸】:红包八百块   -【但话又说回来】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我接受挑战】   他思想飞速滑坡,觉得试试也不是不行。   一抬头,看见季望澄正盯着自己。   手机那头回复了,“滴”的一声,仿佛是按下时间暂停键的标识。   这一刻忽然静止。   季望澄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逐渐从那种阴郁、嫉妒的状态中剥离出来。   喜欢。   喜欢闪闪。   第一次见面,仰着脸看他,喜欢。   一次次路过他家楼下,抬头就对他笑,喜欢。   披着雨衣出现,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八宝糖,喜欢。   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时迷迷糊糊揉眼睛,喜欢。   认真搭积木,喜欢。   就算是生气吵架也喜欢。   季望澄情绪天生浅,唯独看到他的笑容时,忍不住跟着唇线上扬,抿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像所有坠入情网的普通人一样,一见他就笑。   七八月的天气,潮热,闷湿,毒辣的太阳晒得空气都扭曲。   可是夏天能见到闪闪,于是夏天变成好季节。他将夏天比作闪闪,它仅沾了黎星川百分之一的闪耀和温煦,却足够令人期待。   想离他近一点,想得到更多,技巧拙劣,怎么样都掩饰不好。   提出交往请求时十分莽撞,把“下个月谈恋爱”挂在嘴边,心里却是空荡的,一阵风穿过去,念头如风铃,叮叮咚咚的忐忑。他是天灾,是患得患失的普通人,是黎星川的季望澄。   青涩,忐忑。   是初恋啊。 第59章   周末,黎星川赶往和学姐约定的地点,距离学校不远的的一家咖啡店。   他答应之后,杭芸问他季望澄有没有兴趣参加,季望澄果断拒绝了。   黎星川试图劝说:“一起去嘛?就当去玩了。”   季望澄:“不行。”   屡试不爽的祈求手段第一次失败,黎星川大为惊奇,追着季望澄问不愿出镜的原因,对方沉默半天,硬邦邦地说了句“我不能抛头露面”。   黎星川:“?”   什么封建观念?难道觉得网红是“戏子”?   但转念一想,季望澄家里非常有钱,可能是害怕被绑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诸如此类的报道,他也在新闻里看过很多。   于是黎星川独自赴约。   等到了地方,他见到了熟人,欧若瑶。   欧若瑶明知故问:“你也是芸姐叫来的?”   黎星川:“对,你也?”   欧若瑶欣然道:“真巧啊。”   巧个鬼。   黎星川还和戴着嘴套的阿黄打了个招呼,这家店意外包容,允许携带宠物入内。   五分钟后,杭芸和学姐进门,身后跟着三个扛着相机的年轻男人。   学姐很漂亮,一双桃花眼,明艳妩媚的大美女长相。   “叫我小舟就行。”她莞尔一笑。   她的网名就叫“小舟同学”。   比起眼前的美女学姐,黎星川对相机更有兴趣。   他从前以为“长枪短炮”是个夸张的形容,亲眼一见,才发现这个词丝毫没有夸大,相机本身大约占据了整体的1/6长度,剩下的5/6全是镜头。   一圈又一圈地叠着,真怀疑它们会不会从中间断掉,一个镜头应该很贵吧?   黎星川偷偷观察相机镜头,女生们social,拉拉扯扯地喊彼此姐妹。   十分钟后,小舟学姐给他们讲今天要拍的剧情。   她的短视频风格就是浮夸、出人意料、沙雕搞笑,一群美女和帅哥拍一堆博人眼球的有病短片,每个短片在1分钟左右,很贴合平台“短平快”的调性。   黎星川翻开学姐给的剧本。   这一系列,每一集都是海王女主和不同的帅哥互动。   他的台词一共有三句“hi美女”、“我愿意”、“不!你不要走!”,从台词来看很正常,剧本前半页也很正常,大概就是他和海王女主从心动到被抛弃,被抛弃后黑化了……   他有一个隐藏身份,是一条小时候被女主救过的白海豚,为了见到女主苦苦修炼出人形。   黎星川:“白海豚这一段怎么完成?要去海边实拍吗?”   小舟:“随便外包给一个学动画的大学生做就行,美术生很便宜的。”   黎星川:“。”   好真实。   接下来,风雨大作(特效),白海豚会彻底黑化,进行变异……   第一页剧本到这结束。   黎星川想,大概是变异成巨齿鲨之类的吧,海豚超进化,然后作为人形的他换上一身黑色的服装,象征着“此人已黑化”。   他翻到第二页——   【海豚变异成蝌蚪。】   黎星川:“???”   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着往下看。   【因为蝌蚪能变态发育为青蛙】   【他熟读人间童话,并从中获得灵感,立志要仿照青蛙王子变人的故事,打败那些坏男人,夺回小舟的心!】   黎星川:“…………”   啊?   他彻底愣住了,原地灵魂出窍,足足缓了三秒钟。   小舟:“怎么样?”   黎星川实话实说:“挺,惊喜的。”   小舟坦荡道:“是啊,必须得出人意料,意外就对了!”   黎星川又把剧本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行,犹豫地开口:“这个……可以改一下吗?”   ——【脸颊吻,轻佻地亲一下】   小舟摆摆手:“别担心,是借位的,我亲自己大拇指,不会亲到你,不用担心自己清白有损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我可以跟你女朋友解释。”   黎星川:“。”   他还是有点别扭。   同时,他也知道,只不过是借位,女生都不介意,他收了酬金出演还要指指点点,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正当黎星川左右为难的时候,欧若瑶听到两人对话。   她出演的是一个只有三秒镜头的路人配角,只要做出震惊表情维持三秒即可,连剧本都没看过,听完,有些好奇地翻看起来。   她一眼看到了【脸颊吻】。   欧若瑶:“…………”   !!!!   世界毁灭!天崩地裂!末日降临!中子灭杀!……   欧若瑶单手把剧本拍到桌上,睁眼说瞎话:“黎星川,可以帮我借个充电宝吗?我手机自动关机了,谢谢哦。”   黎星川:“哦。”   他起身,去点餐台扫充电宝。   欧若瑶趁机靠近小舟,盯着她的眼睛,默念着“爱上我”,做作地笑了下:“学姐~”   小舟一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欧若瑶:“剧本有一段我觉得可以稍微润色下……”   等黎星川拿着充电宝回来,学姐和欧若瑶亲密地挽着胳膊,另一只手拿水笔,修改剧本。   【脸颊吻】被改成了【用指尖挑下巴,眼神调戏】。   小舟:“接下来按照这个拍吧。”   黎星川:“!”   他惊喜万分,一个转身的事,难题就解决了,像是走在路上忽然捡到钱似的。   接着,他看见小舟学姐亲昵地拍了拍欧若瑶的手背,笑吟吟道:“别误会,我和合作嘉宾都只是朋友哦,也不是每个剧本都有肢体接触的……”   欧若瑶硬着头皮微笑,接过黎星川递来的充电宝,发现他看着她们两人,正一脸若有所思。   那种若有所思,逐渐变成了恍然大悟,恍然大悟转为暗中鼓励。   显然,他对她的女同人设深信不疑。   欧若瑶:“…………”   你以为这都是为了谁啊!!   接着开始化妆、拍摄。   黎星川又一次体验了化妆刷怼脸,香喷喷的膏状粉状液体往脸上抹,杭芸和欧若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要给他化一个什么样的妆;完成之后,他在一众“好帅哦”的诚恳夸奖中,看不出妆前妆后的任何区别。   以女主角为中心的视频,个人戏留着明天去外市某景点,要男配参演的部分并不多。   黎星川第一次体验被多方位镜头怼脸,一开始很僵硬,后来渐入佳境,顺利起来……另一个原因是拍这种浮夸短视频也不需要演技,放开手脚表现就是了。   折腾到四五点,拍摄结束。   小舟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带你们去吃个饭吧。”   言下之意,她请客。   一行人来到附近小有名气的川菜馆。   小舟给他们讲自己做自媒体的经验,从一开始运营公众号,到后面的美妆博主,再到现在做短视频。   她存了一笔钱,计划毕业两年内开一家自己的MCN机构。   “瑶瑶,黎星川,你们的外形很优秀。”小舟说,“有考虑过运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吗?我可以带你们。”   这就是她通过杭芸联系两人的目的所在了,给大额红包、拍视频、请吃饭,都是为了挖人。   黎星川听着听着,羡慕之意涌上心头。   学姐大四,已经在自己喜欢的事业上取得一定的成就,并规划好了以后的方向。   可他今年十八岁,空有一个漂亮的本科学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糟糕的家庭让他做决定瞻前顾后,他一直想养一只猫,又觉得目前的自己承担不起照顾宠物一生的责任;他看不见未来,连猫都不敢养,自然也不敢向某个人承诺什么。   黎星川:“我镜头表现很僵硬,可能不太适合,我再想想吧。”   欧若瑶:“谢谢学姐,我再考虑下。”   两人婉拒,学姐也没有表现出失望,说这事也不急,有兴趣可以随时找她。   她的话并没有让黎星川萌生出做短视频的兴趣,却让他认真思考起未来。   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吃想玩想变成天上的云,“未来”真是个沉重的话题,思考再多也难有结果,徒增忧虑。   黎星川边想边悄悄叹气。   他表现出低落,躲在餐桌地面里的黑影们就忍不住了。   一大团心急如焚的黑色黏糊糊,前赴后继地扑向他的小腿,仿佛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恰好弯腰捡筷子的欧若瑶:“…………”   为什么地上有一滩黑泥?这是什么级别的跟踪狂?   -   黎星川下了地铁。   再走十五分钟,就能到家。   天色渐渐沉了,路灯还没亮起来,他穿梭在半明不昧的昏暗中,心思跟着呼吸一起浮沉。   他猜不透别人的百转千回,对自己的异常却无法视而不见。   到这个年纪,很多情愫不能以一句“现在学习要紧”简单带过了。以前能糊弄过去的,现在被抚平摊开,要他给空白填上答案。   黎星川隐约知道怎么回答。   可是那然后呢?   男人和女人的婚姻有一张证件作保,照样闹得面目全非,他们联手谋杀了曾经的爱,彻底分开的那天她咒骂男人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后来,时间还证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后代,能完全摆脱他的影响吗?——黎星川对自己没有信心。   傍晚的风夹了点炊烟味,平实而熨帖,将他的烦躁稍微卷走一些。   穿过红绿灯,走完人行天桥,前面路口左转,就到家了。   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闪闪。”   黎星川一怔。   好像听到了季望澄的声音,杂糅在傍晚车流的鸣笛中。   他顿了顿,还是回过头。   确实是季望澄。   “闪闪。”季望澄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头顶灯应声照亮,光线浇在他浅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冷淡而清澈的质感。   沿着他的背影一路往后,路灯接连亮起,撑起一片清晰的视野。   他手里提着一杯印着“快乐柠檬”四字的杯装塑料袋,稍微提了点高度,对黎星川展示。   黎星川惊了:“这家店还开着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三两步走过去,接过袋子,里面是一杯柠檬菠萝冻。   以前奶茶均价4块钱的时候,这家店一杯就要十来块,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奢侈,后来也像MP4、翻盖手机一样,逐渐从视线中消失,它们不会说话,退场时没有告别。   “啪。”   吸管扎穿塑封。   “你怎么突然想到买这个。”他说。   季望澄说:“心里烦要喝冰饮料。”   这是黎星川以前为了喝冰汽水编造的歪理。   黎星川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烦?”   季望澄心虚,没有正面回答,转移话题道:“我买了一个鱼缸。”   黎星川:“不会是剪了一半的塑料瓶吧?”   季望澄难得笑了,很浅的气音:“不是。”   两人并肩往前走,黎星川自然而然地开始期待鱼缸的模样,方才那种烦闷,仿佛因为一口冰饮流入喉管,就这么被冻结起来。   他尝到熟悉的味道,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   旧奶茶店用的都是手拉式封口机,往下拉,“咔嗒”一声,印花常常封歪,透明边占了1/3的杯口。   快乐柠檬用自动封口机,放进去自动封,稳稳当当,一点都不会歪。黎星川第一次见到那么新鲜的东西,垫着脚在队伍中张望。季望澄看了眼前面带孩子的父亲,问他“要不要坐到我肩膀上?”,被他回怼。   那天热得受不了,买了一顶白色棒球帽遮阳。   后来白色帽子用久了发黄,奶茶店倒闭,手拉式封口机绝迹。   很多事,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早发生。   3年前的夏天,中考出成绩后不久,季望澄打电话给他,说明天回来。   黎星川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机场。航班因为天气延误,晚点三四个小时,他没吃早餐,在机场大厅饿得发晕,中央空调又吹得人浑身发冷。   他有很多话要说,他要告诉季望澄自己中考靠得很好,稳上玉城一中实验班,以后他们说不定可以读一个大学;去年夏天种的西瓜苗枯萎了,没能长出西瓜来;机场空调很冷,如果教室能有那么凉就好了……   可等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候,这些想法被一键清空。   黎星川站在原地,佯装镇定地朝他晃了晃手,仿佛昨晚那个兴奋到无法入睡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隐约明白似乎不能表现得过于热烈,要更从容自持一些。   于是他们很正常地寒暄,滚烫的念头融化在冰饮料里,被酸酸甜甜的味道覆盖;假如有想不清楚的烦恼,都怪夏天让人心烦意乱,与那个人无关。谎言说一百遍成真,再说一百次骗过自己。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六月潮热,黎星川打车回家。   车载电台主播轻声慢语地问,第一次陪你做某件事的人,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轻声叹息,头转向窗外。黎星川也听到了,没什么特别反应,甚至挺开心,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大约是这么回事。   他没头没尾地高兴,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黎星川又吸了一口柠檬菠萝冻,自以为隐蔽地转头看季望澄一眼,却不想对方比他预想中更加敏锐,几乎是瞬间就回望过来。   四周骤然安静,又有种无法形容的喧闹。   像是撒了一把跳跳糖,噼里啪啦的在耳边炸响,炸得人不得安宁,血液流动加快,再一次染红耳廓。   黎星川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得坐立难安。   他有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季望澄:同性恋前途未卜,朋友变情人很难回到过去,家庭的反对,关于未来的规划不重合,性格不合适,比起恋爱关系更想做朋友……只要他愿意,信手拈来。   什么样的借口都能成为理由,理由太多,一个接一个。   唯独没有“不喜欢”。 第60章   察觉到自己想法的这几天,黎星川过得很折磨。   一边是“不如试试”,一边是“你想明白了吗就试试?不负责任”,两方念头占据跷跷板的两端,时刻拉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像个选择困难症患者自我拉扯。   结果就是,他每天看到季望澄时,上一分钟在笑,下一分钟就会叹气。   这让季望澄十分忐忑。   他胆战心惊着,以为闪闪察觉到自己的秘密,既害怕,又有种微妙的期待。   导致他们这几天的对话像是两个人说谜语。   黎星川:“我跟你说个事,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事,我那个……”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个……”   季望澄:“什么?”   黎星川:“哎,算了,我再想想。”   又或者是——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哎。”   季望澄:“其实……”   黎星川:“啊?”   季望澄:“……没什么。”   ……说了半天,什么都没讲明白,大写加粗的莫名其妙。   两个人各怀心事,也就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光顾着心虚自己的。   微妙的动态平衡持续了足足四五天,突然在第二周被打破。   起因是有人在班群里分享了一条短视频。   【祝诗忆】:[分享链接]   【祝诗忆】: 黎星川   【祝诗忆】:这是你吗?好眼熟   【陶江涛】:好像啊我去   【陶江涛】:话说这个小舟同学是我们校友吧   【尹海】:帅啊闪哥!苟出道勿相忘!   黎星川这才发现那条短视频已经发布了,并且迅速窜上热门。   他有点担心自己风评被害,因为从海豚黑化成蝌蚪,实在是有些超出人类接受范围了。   怀着这种担忧,他点开视频。   然后发现自己多虑了。   后期剪辑时,加入了另一位男主的剧情,大概是觉得只有他一个男主太过单薄,而另一位男主是蟑螂成精向女主角报恩,与蟑螂精相比,他的表演炸裂程度不过如此。   拍摄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兜帽卫衣,评论区叫他‘兜帽小哥’。   前排都在感慨新视频的剧情逆天,疯狂玩梗,后面有一些人讨论他。   【兜帽小哥帅晕我嘞】   【小舟是什么帅哥区博主,都是哪里找来的大帅比?】   【10分钟过去了,怎么还没人把兜帽小哥的ID找出来!!这届网友不行!】   【兜帽小哥,你是我在最无力的年纪爱上的第31415926个男孩子(狗头】   【咦这帅哥好像是我姐妹的同学,玉大的吗?】   ……   黎星川松了口气,没看到有人吐槽他那聊胜于无的演技。   但季望澄的表情不太好看。   他也点开了那条短视频,脸色越来越沉。   一分二十秒,放完之后,季望澄的神色已经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你说的拍视频。”他说,“就是拍这种东西?”   黎星川没注意他的语气变化,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轻松答道:“是啊。”   这条视频以一种病毒般的速度,扩散到他所有认识的人那里,连罗颂都来问他是不是准备去参加选秀了。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应接不暇,他忙着回复,自然忽视了季望澄话中暗藏的不满。   房间内的影子沿着光线的边缘蠕动,像是沸腾冒泡一般,不断起伏。   天色转暗,云翳笼罩城市上空。   黎星川觉得有点冷,鬼气森森的凉意,他转头一看窗外,似乎是要下雨。   刚晾的衣服,得赶紧去收。   他关了手机,一抬眼,发现季望澄的脸色比天色还阴郁。   黎星川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季望澄:“为什么要拍这个。”   黎星川:“……”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兼职啊。”他说。   季望澄很生气:“她摸你脸了。”   黎星川摸不准他的想法,试探着说:“那……那我脏了?我现在是不是要去边哭边洗澡?”   说完,他把自己逗笑了,但是季望澄表情很严肃,所以刚笑完,又艰难忍住了。   “你不脏。”季望澄反驳,“她脏,她碰你,她有错。”   ……学姐好无辜,突然被扣上了“有错”的帽子。   黎星川解释:“别气啦,这是剧本里的动作,碰一下下巴而已。原来这里是‘借位吻’,后来改掉了。”   季望澄微微提高音量:“你亲了她?”   黎星川也跟着声嘶力竭:“没有!没有!!可清白了!刚拿到剧本就改掉了啊!你不要污蔑我!”   季望澄冷静了一点:“你想亲她。”   面对此等诬陷,黎星川实在没忍住说脏话的欲望,恼怒道:“你放屁。你有病吧?”   季望澄:“她是女的,你之前喜欢女的。”   黎星川:“我喜欢女的不代表我碰到个漂亮女生就想亲,那不是喜欢,那是畜生。”   季望澄冷静指出:“你果然喜欢女的。”   黎星川:“…………”   血压在这一刻飙升,他没忍住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在这样的瞪视下,季望澄岿然不动,一副气得狠了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黎星川又委屈又生气,心想岂有此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季望澄“泼脏水”了,之前是欧若瑶,解释了许多次,现在又是无辜学姐,但凡是个异性和他发生接触,季望澄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发展出超越友情边界的情谊。   季望澄见他反驳语气如此激烈,悄悄松了口气。   ……这么生气,应该不喜欢她。   他唇线紧紧抿着,有一丝微妙的开心。   而黎星川将对方的沉默视作疑神疑鬼,于是他也开启脑补——小季肯定满脑子坏主意,比如疑心他们之前早有接触,甚至展开了地下恋情。   他好生气。   季望澄越是不说话,黎星川就越想越气。   凭什么?   为什么总是质疑他?   他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这样都看不出来,是傻瓜吗?   怒火脚上委屈,漫无边际地燃烧起来。   黎星川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了?”   季望澄:“没想好说什么。”   黎星川:“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真是火大,看到什么都觉得窝火,“我要回宿舍住两天,你自个凉快去吧。”   说完,两人都僵住了。   黎星川简直想打自己的嘴,痛苦地闭了下眼睛。   说话能不能先过脑子啊?   季望澄立刻说:“不可以。”   那生硬的语气,比战斗民族的大列巴还硬。   别说给台阶,简直是把黎星川往天上扔,要么接着吵,要么丢脸地掉下来摔死——而季望澄本人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黎星川:“我不,我就要回去,反正这是你家。”   季望澄:“这也是你家。”   黎星川:“房本写我名啊?”   季望澄:“你希望的话。”   黎星川:“哼,我才不稀罕。”   一口回绝完,黎星川突然尬住。   那不是一个天然的台阶吗!怎么又习惯性地怼回去了!   他很后悔,然而后悔也没有用,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现在换他把凉水往季望澄头上浇。   季望澄:“说的也是。我也不是什么值得你稀罕的人。”   黎星川:“……我没这么说过。”   季望澄:“不然你也不会去找其他女的,拍那种东西了。”   黎星川:“……”   那刚生长发芽的愧疚之心,瞬间被季望澄掐死。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的起点。   两人开启了冷战,各做各的事。   客厅里的空气安静到发闷,开了抽湿也照样腻人,闷得人喘不上气,浑身上下都难受。   黎星川无精打采地拼装乐高小人,是他给城堡买来的“员工”,拼一会儿就偷看一眼季望澄。   季望澄也在偷看他。   如果他背后长了眼睛,会发现身后的影子不安地扭曲爬行。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季望澄:“晚饭吃什么。”   黎星川:“随便。”   季望澄试探:“M记?”   黎星川:“哦。”   黎星川更气了。   季望澄这个猪,明明昨天中午才吃过M记,怎么今天又吃?   两人出门,十分钟后,抵达M记。   黎星川的固定搭配是2个随心配,加两份单独的麦辣鸡翅,随心配里的饮料一杯椰子水一杯可乐,独享两份饮料。   至于餐后甜品,唆使季望澄随心配套餐里点一个迷你新地,他再把新地抢过来。   新地这种东西,吃一个完整的太齁,迷你的正好……而且迷你的没法单点,只能买套餐。   可他们现在在吵架。   想吃新地,好像只能自己点了。   黎星川憋着股气,故意没点,延续他的固定搭配,要了椰子水和可乐。   五分钟后,送餐到桌。   季望澄也是固定搭配,一个朱古力的迷你新地正放在餐盘的最边上,距离黎星川右手最近的那个角落。   黎星川:“……”   怎么办?   他瞥了一眼,佯装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冰激凌尖尖马上塌下来了。   尖尖塌下来了。   这个巧克力酱好像不是常温的,有点热,杯壁上挂了层雾。   下一秒,季望澄把迷你新地放到他的餐盘里。   黎星川稍显惊讶,轻抬了下眉毛,第一反应是想笑。   还没笑,却听季望澄说:“我不吃这个。”   黎星川:“…………”   又是一阵怒意涌上心头。   黎星川把新地放回去,冷酷道:“你不吃,我就想吃?”   季望澄:“你喜欢的。”   黎星川倍感丢人。   他反驳:“我喜欢我不会自己买?”   说着,他马上起身去点餐台前叫了一个,带着大杯的朱古力新地折返。   当着季望澄的面,炫耀似的,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冰激凌。   季望澄一愣,手指缓缓收拢成拳,眼睛瞥向那杯被黎星川退货的新地,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他的那杯静静放在那里,在黎星川拥抱“新欢”的过程中,自顾自地慢慢融化,直到面目全非。   像是被抛弃了似的。   -   黎星川不想搬出去。   但他没有合适的借口留下。   吵架就是这样的事情,一旦能撕开一个口子,很快就能很好,可季望澄压根不知道怎么递台阶,他不把他架在火上烤就不错了。   放了“要走”的狠话,又若无其事地留下来,太厚脸皮了。   黎星川在考虑要不要厚脸皮一回。   他平时脾气其实非常好,不会给任何人脸色看,只要不故意为难他,谁都能跟他相处得如沐春风,除了话不多,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也从不往家人身上撒气,在他看来,只有最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把坏脾气留给家人。   但是碰上季望澄,他的脾气偶尔像玉城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一旦发作,很难收敛。   于是,造成目前这么个进退维谷的场面。   正当他想着怎么找个借口化解矛盾的时候,季望澄突然开口了。   他说:“你把城堡带走。”   黎星川惊了:“哈?怎么带走?”   这积木城堡的规格,搁那鸽子笼似的四人间宿舍,压根放不下。   ……季望澄这是在赶他走吗?让他拿着自己的东西滚蛋?   “我不管,你要走,就得把它带走。”季望澄语速极快,像是怕他中途抢拍,立刻补充道,“想不到怎么拿回去,就留在这里。”   忽然之间,台阶长了翅膀似的飞过来。   尽管这台阶跟季望澄的演技一样拙劣,旧木梯一般摇摇欲坠,踩下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但好歹是个台阶。   黎星川支支吾吾:“我、我想不到,应该拿不了。”   季望澄:“那不要走。”   黎星川:“……好吧。”   由气话闹出来的危机,总算妥善解决。   两人又沉默片刻。   黎星川起起伏伏一整天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   黎星川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他想到了委屈巴巴融化掉的冰激凌,“也没有嫌弃你的新地,我不对。”   只要季望澄再跟他道个歉,双方各退一步,就万事大吉了。   本身只是由拌嘴引起的、不痛不痒的小矛盾。   可惜,季望澄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说:“你可以发脾气,但不该拍视频。”   黎星川:“…………”   没完没了了是吧!   血压又开始飙升。   “季!望!澄!”黎星川咬牙切齿,破罐子破摔地朝他喊道,“你为什么总像个被害妄想症一样?我喜欢……”   那四字箴言刚到嘴边,滚烫滚烫的,像要把他的舌头烫掉了。   热意灼烧着喉管,向四处扩散,烧得大脑神经几近断裂。   要说吗?   想清楚了吗?   这一瞬间其实没有考虑太多,本能比理智先行一步。   “我喜欢……我喜欢谁,你不是知道吗!”   脱口而出时,他看到季望澄惊讶的眼睛。   夜色里炸开一声闷响,天幕一瞬间点亮,光线装进他的眼底,像倒映在海上的月亮。   黎星川思路回笼,启了启唇,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喜欢谁可能是一瞬间的事情,展开追求,短暂地和人恋爱,分开,伤心,过了伤心的劲,又去寻找下一位,在一次次感情经历中打磨成长。   后来他们走进社会,把初恋描述成夜空里绽放的烟火,短暂、绚丽,注定要告别。   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竟然变成荒诞而奢侈的渴望。   他甚至不敢说。   说出来会被人笑。   但他现在说出来了。   季望澄处于巨大的茫然中,几乎是无措地看着他,像是被人一头摁进水池里,流水淙淙地自耳边经过,和整个世界隔了朦朦胧胧一层水雾。   他听不清,看不见,无法分辨。   黎星川过于紧张,无法再维持声调的稳定。   “……你给句话行不行。”他说,“等一下、等一下,我们要,嗯,先约定好。”   像是撕开了一个密封袋的口子,空气争先恐后的挤进来,而他封存许久的想法也飞奔着跑出去。   “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最了解,所以就不在这方面再给你打预防针了。”   黎星川组织着语言,要求一条接一条,哗哗往外倒,差点咬到舌头,“如果不合适,我们就继续做朋友,你不能因为这个跟我疏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不要再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惹我生气了,不喜欢听这个;如果你不想我做什么,要提前跟我说,我会考虑的。不要骗我,我很讨厌别人骗我,骗我,我一定会发火。……我们的关系,现在可以先告诉朋友,但要等工作了才能告诉家人。”   “目前先想到这么多,以后再补充,你同意吗?”   “同意的话……就算正式交往了。”   季望澄如梦初醒,立刻点头,生怕他反悔。   他头一次紧张到说话卡壳:“……嗯。好、好的。”   忽然安静。   黎星川的勇气,似乎也被他方才那通长篇大论宣泄完了,现在又重回手足无措的忐忑模样。   “咳、嗯。”他干巴巴地说,“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黎星川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指节,不由自主地开始抖腿。   “……真的没了吗?那、那就这样咯?”   季望澄的喉咙有点干涩,下意识舔了舔唇。   他牵起黎星川的手,这次是正大光明的,无需以“人多”、“为了赢比赛”作为理由。   季望澄的手掌比他的宽大一些,骨节分明,五指慢慢卡进他的指缝,拇指指腹摁在他的虎口。   很简单的动作,却处处透着莫名的侵略感。   两人十指相扣。   季望澄的耳朵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红色。   “也不是。其实有一个……”他斟酌着开口。   黎星川的心跳越来越快,紧张而不失期待地注视季望澄,等待着他的下文。   会是什么呢?   难道……难道要亲……   这、这是不是有点快呢……亲……   对方顿了顿,红着脸,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第61章   黎星川惴惴不安的恋爱幻想,被他一句话碾了个粉碎。   话题跳跃巨大,太过冲击,就像一个人渴望赚100块钱结果中了一个亿,CPU烧了,反应不过来。   他茫然地发出困惑的声调:“啊?”   季望澄也难得害羞起来:“就是……结……”   “结结结结结婚?!”黎星川结巴了,“你……你怎么想这么远……我们……我们严格来说……这个……那个……”   哪有人刚牵上手就问什么时候结婚的啊?   刚学会走路就想开飞机了,还有这种事吗?是不是太离谱了?   尽管离谱,“结婚”一次透露出的背后含义,无疑是季望澄对于这段关系的认真,他悄悄感到开心,像泡在棉花糖堆里,翻个身就能被又软又甜的白色云朵包裹。   “不对,不对。”黎星川说,“问题不是这个,首先,我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其次,同性恋婚姻法目前还没通过,我知道有提案还是立项了,但是从试行到全民推广,起码要三到五年的时间吧……”   季望澄笃定道:“三年之内。”   黎星川:“你怎么知道?”   季望澄:“我就是知道。”   黎星川:“好吧,好吧,但是大一就想这个也太早了,起码要等我二十二岁吧。”   季望澄扣着他的手指力道加重了些,按压着掌背皮肤,陷下去一点肉窝。   “你不想跟我结婚。”他言语中带着一丝指责。   黎星川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望澄:“那为什么不同意。”   黎星川:“你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先强人所难,你画饼,哪怕我同意了也没法结婚吧。”   季望澄:“不一样,你要先答应。”   在黎星川看来,没法保证做到的事情不该轻易许诺,否则叫人空欢喜一场,实在可恶。   而季望澄只是想得到他的肯定,希望他展示更坚决的态度,至于以后如何,就等未来再商议。   无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   黎星川知道,他完全可以讲两句好听的哄季望澄开心,可这样又违反了他的行事准则,一时间左摇右摆,很难拿定主意。   “这样吧。”黎星川说,“我给你做一个成绩表,等你拿到100分,我就同意,怎么样?”   “好的。”季望澄问,“怎么样才能加分?”   黎星川想了想,说:“每天自动加一分,当天特别高兴额外再加一分,但是也会扣分。”   听到“扣分”,季望澄立刻紧张起来:“扣分的规则是?”   黎星川心说扣分的规则当然是我乐意扣就扣,所谓成绩表是缓兵之计,免得某个人天天追着他问什么时候结婚,而且,他还可以趁机立规矩。   “你不能再随便怀疑我对别人有好感。”他说,“除非你有严格的证据,我们公平公正公开地讨论这件事,否则扣分。”   季望澄:“嗯。”   “你也必须告诉你为什么生气。”黎星川补充,“生气也要有理有据,否则扣分。”   季望澄:“嗯。还有吗?”   黎星川耍流氓:“随时补充新条款,如对扣分有异议,你可以申请复议,由我二审裁决。顺带一提,一切解释权由本闪所有。”   完全没有公平性的不平等条约,讲出来,他自个都觉得心虚。   但季望澄同意了,欣然接受的样子。   甚至有点开心,眼睛亮晶晶的。   黎星川被他看着,良心开始作痛。   他提议:“你也可以给我打分,对我提要求。”   季望澄似乎是想做摇头的动作,却忽然刹住车,转头的动作做到一半,硬生生扭为点头。   “我有要求。”他盯着黎星川的眼睛,谨慎地说。   不祥的预感,开始作祟。   经过对方那么多次意外发言洗礼,黎星川已经练就了几分未卜先知的防御本领。   他说:“你先说,我不一定答应。”   季望澄坦荡开口:“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睡吗?”他问,“这个是‘不一定答应’吗?”   黎星川:“…………”   他就知道!   “哦,这个是一定不答应。”黎星川冷酷地说。   -   确定了恋爱关系,季望澄正大光明地黏人。   除去两堂选修课,他们的课表全部重合,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超过10个小时。   饶是如此,季望澄还是不满足,上课也要偷偷黏糊。   两人习惯坐在最后两排靠窗的角落,原先是为了方便摸鱼,现在悄悄在课桌下牵手,不容易被人看到。   看到也没关系,大学氛围十分包容,取向自由。   “不行。”黎星川说,“你影响我做笔记,腾不开手。”   下一节课,季望澄和他互换左右位置,坐到他的左手边。   他说:“这样就不耽误你做笔记了。”   黎星川:“你是猪吗,那你怎么办?你能左手拿笔吗?”   季望澄坦荡道:“我已经会了,不用记。”   黎星川:“…………”   季望澄日常生活中的神奇表现,总让人忽视他的学神本质,他的学力远胜同龄人。   懒得卷竞赛、卷综测分,可每一门课的成绩都是实打实的高,除了有作文要写的学术英语外几乎都是满分。   黎星川真的纳闷。   他学东西算是比较快的,上课认真,要么听课要么高强度自习,平时休闲娱乐也不含糊,该打游戏就打,考前依然要泡图书馆,有机会的竞赛也都去混个三等奖加点分。   但他从来没见过季望澄学习,这人把吸收知识、循序渐进成长的过程进化掉了,他的书甚至都很新,好像翻两下,量子波动速读一通,就能掌握一本书的内容。   黎星川很难不羡慕。   曾经听说过的狗血桥段在脑海中浮现,让他产生了一丝怀疑:“你不会为了和我上同一个学校,高考故意不写数学大题吧?”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那就好。”   季望澄:“空了三个选择题。”   黎星川:“?”   黎星川给了他一拳,让他安静点。   他支着下巴听课,而季望澄在玩他的手指。   黎星川个子偏高,指骨纤长,然而骨架的差距,同时体现在两人的手掌对比上。   当季望澄曲起手指、滑进他的指缝时,缝隙被对方完全撑开,他的五指指尖无法碰到彼此。   仿佛被挟制住似的。   在黎星川抽手离开之前,季望澄先一步松开,由十指相扣转为掌心相贴,两只手相互依偎,季望澄的指尖要比他高上一截。   “好小,真可爱。”他自言自语。   两人离得近,黎星川听到了。   黎星川:“…………”   他总觉得季望澄在内涵自己,恼羞成怒,把手收回口袋里。   “不许玩了。”他假装严肃地说,“上课要专心。”   -   两人正大光明不加掩饰,谈恋爱的第二天,马上有人发现他们不对劲。   当季望澄出现在玉大校园内,他的一举一动必然暴露在监控之下,受人监视。   因此,“上课偷偷玩同桌手指”的行径,自然也是躲不过监视者的眼睛。   这行为,放在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身上,十分正常;放在两个男生身上——尤其其中一位确实怀着某种不可告人心思时——就显得有些可疑了,怎么样都像超出友情的边界。   几个人对着这组照片争论。   李玄知:“不对劲。”   欧若瑶:“大问题。”   洪轩:“一眼同。”   阿黄:“汪汪汪。”   只有单白十分纳闷:“我把手机藏在课桌下打游戏也是这个样子,你们是不是想太多啊?总不能把手机拿到桌子上玩吧?”   三人一狗同时选择无视那个脑子里没长恋爱神经的。   李玄知:“试探一下口风。”   欧若瑶:“真的恋爱应该很容易诈出来。”   洪轩:“要上报吗?”   阿黄:“汪汪汪。”   单白被无视了很生气。   他决定找一些两人是好兄弟的证据。   说实话,尽管大家一致认定季望澄生活西化,他依然觉得他闪哥和天灾清白得很,俩人就是关系非常好的兄弟。   单白以前看过一个男频小说大佬分享写感情线的方法,那就是给男主写一个好兄弟,再给好兄弟取一个女生的名字,硬说他是女的。谁都知道,越是直男的,表现出来越像GAY。   单白开启他的侦探之路。   黎星川和季望澄的社交软件头像,还是各用各的,没有情侣头像。   朋友圈,黎星川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见,三天内没有发新的;季望澄从不发朋友圈。   大学生和初中生的恋爱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旦确定关系一定会发一条仪式感满满的分享秀恩爱,区别是前者发在朋友圈后者发在企鹅空间,时不时还得分享下和亲亲对象的聊天记录。   单白认为能破案了。   退出前,他又扒拉了一下,黎星川的朋友圈背景下拉后刷新。   他背景倒也不是什么合影、背影、牵手照,就是条眼神呆滞的小鱼,鱼缸底铺着彩色鹅卵石,挺好看。   单白倒吸一口冷气,连续工作30小时后还要替人买鱼只为博他发小一乐,堪称21世纪纣王,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条给他带来极大心理阴影的鱼。   迟钝如他也从这张图中敏锐察觉到了一些……很细微的炫耀感。   此时,剩下几个人正在撺掇着欧若瑶去探口风。   单白突然开口,笃定地说:“你们说的对,他们一定在谈恋爱。”   李玄知:“?”   欧若瑶:“?”   洪轩:“?”   阿黄歪歪头。   单白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们一定很好奇,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是时候靠着自己独有的信息优势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了……   李玄知:“有待商榷。”   欧若瑶:“看来不一定。”   洪轩:“可能是误会。”   阿黄不屑地打了个喷嚏。   单白:“…………”   单白:“你们不要太过分!!!”   -   上午四节课,下午一二两堂,三点钟下了课回家。   黎星川换了鞋,十分熟练地把游戏画面投射到屏幕上,开始今天的异界大陆历险记。   季望澄很不满。   他说:“现在下课了。”   黎星川操控着手柄,目不转睛地继续搭他的二级分离火箭,敷衍道:“是啊,怎么了,你饿了?”   季望澄:“你应该跟我玩。”   黎星川深以为然:“那我找个能一起玩的游戏。”   季望澄:“……”   见状况不对,黎星川扔下手柄,主动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玩什么?”   季望澄满意了,继续拨弄他的手指。   黎星川:“……”   季望澄并不是钟爱他的手,而是觉得这种皮肤相贴的亲密感,非常新鲜。   轻轻捏一下就会变红,指腹用力摁下去会拓出一圈浅浅的印子。   似乎很容易坏掉,要谨慎小心地对待。   如果闪闪不会穿衣服、不会吃饭、不会走路就好了,他乐意代劳。   很多时候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他并不会因为这个令人心动的念头,做出任何伤害闪闪的事。   当然,季望澄也十分公允地换位思考过。   假如是他什么都不做好,必须要依赖闪闪生活……那真是一个毫无用处、只会给人添乱的废物,死了算了。   在分开的这些年,他偶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男主角的小精灵装在红白相间的球里,被他带在身上到处跑,战斗时出来保护他,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季望澄再一次感到嫉妒。   黎星川不知道对方又产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发现他似乎在走神。   于是,他反手握住季望澄的手,拉到嘴边咬了一口,立刻松开。   他自以为这是一次很迅速的偷袭,露出做坏事得逞的笑容,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然而,季望澄的五感比一般人敏锐很多,由此半秒钟的动作也被拉得漫长,反复回味。   温暖的嘴唇贴上他的指根。   舌尖也蹭到了,湿湿软软的。   咬了一下,不疼,有点痒。   他的食指指根处,印了一圈半圆的齿痕。   ——像是某种宣誓主权的印章。   季望澄联想到这里,脸颊逐渐升温。   明明是在室内,却恍惚间听到了春花绽放的簌簌声响,一颗心被浸入水果罐头,沾了糖水,腌入味似的迅速变甜。   他的手指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现在必须控制住情绪,否则磁场的影响会进一步扩大。   可是喜欢和咳嗽一样,根本忍不住。   影子们沸腾起来,像是泡腾片投入热水,噗噜噜地翻滚。   【闪闪……闪闪……】   【喜欢闪闪】   【喜欢闪闪!喜欢闪闪!】   【吃掉闪闪!吃掉!】   【不可以!】   【闪闪!闪闪!闪闪!】   ……   它们无视本体的指令,发疯般叫嚣,冲震着季望澄的耳膜。   好在黎星川听不见。   下一秒,“轰”一声响。   却并不是窗外的雷声,更加闷钝,后续跟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石块掉到地上的声音。   黎星川被吓到,往声音来处看去,发现——   墙!塌!了!   是二楼主卧和次卧之间,也就是,季望澄和他房间之间的,那面墙。   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黎星川惊讶极了,嘴唇微微张开,好几秒没说出话。   季望澄:“……”   完了。   影子们并不满足于从空调洞中偷窥,发泄情绪的时候会啃墙壁,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像是恐怖片里鬼怪用指甲挠墙壁。   它们的腐蚀能力极强,和指甲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很快腐蚀了一半的厚度。   季望澄阻止过,阻止也没用,索性把吃掉墙的影子们发配去补墙,伪装成原来完好无缺的样子。   日久天长,水滴石穿,影子们啃了不少破洞,外观上也丝毫未变。   只要黎星川不亲手碰到那一块区域,这将是全世界最坚固的墙,百毒不侵。   然而,季望澄方才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了填充在墙体内的影子——本体和分.身之间发生某种磁场共振,它们也分享了他的喜悦,欢天喜地,上蹿下跳……墙塌了。   黎星川回过神,上楼检查情况。   灰尘扑满他的床单,碎块堆在他的屋内地面上,像是有怪物从季望澄房间穿越到他的房间,穿行的路上一拳干碎水泥墙。   “这……”他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豆腐渣工程?   难道要地震了?地震波感应墙?   季望澄心如死灰,比地上的墙灰粉末还要碎。   他说:“闪闪,对不起。”   黎星川:“?”   这是在干什么?   “你道什么歉啊?”他笑了,“这墙又不是你弄塌的。”   季望澄转开眼神,看着被墙体欺压的装饰画,额前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一起垂落下来,像无精打采的猫耳朵。   ……好奇怪。   见对方不接话,表情甚至有些心虚,黎星川收敛笑容,神情稍显困惑。   他有种古怪的预感。   难道,这面墙,真是小季弄塌的?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作者有话说:   墙belike:正主恋爱?我塌房了(物理)   第一届也是唯一一届掉马大赛拉开帷幕!光速掉马进行中!不要走开! 第62章   重新砌墙、粉刷,大概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   别墅里别的不多,客房倒是还有两个,拾掇得干干净净,不影响正常居住。   季望澄的表现有点怪,黎星川光怀疑也找不到证据,于是把目光转移回坏墙本身。   真诡异。   这些天没怎么下雨,墙壁为什么说塌就塌?他家老破小那风吹雨打三十年的墙都没这么脆弱。   除去邪门的地方,这件事本身还挺好笑。   黎星川给断墙拍了张照,发朋友圈。   -【我塌房了[图片.JPG]】   【罗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艹   【林海洋】:牛X啊兄弟   【陶江涛】:咋的,搞新房装修吗?   ……   十分钟后,外婆打电话过来。   “喂?闪闪?”外婆说,“怎么墙塌了啊?”   黎星川解释了一通,当然,说完也和没解释一样,因为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外婆说:“哦,那修墙也要几天吧,你回家伐?”   今天是周五。   如果回家,正好能在家里过一个双休。   黎星川的理智和情感开始打架。   他刚和季望澄确定关系,双休原本计划出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回家也不错,但回家就不能带上小季了……   家里的单人床不如容城的大,两个人挤一起更加捉襟见肘。   而且,目前的关系,有必要避一下嫌,不能像以前一样正大光明地挤在一张床上。   “我想想吧。”黎星川说。   打电话的时候,季望澄就在边上,也听到了。   刚挂电话,季望澄突然说:“你去吧。”   黎星川:“……啊?”   季望澄:“回去陪外婆。”   黎星川:“……”   黎星川瞪了一眼季望澄,对方默默低头。   他的血压开始升高。   “我是为了谁才没有立刻答应回家啊?”他愤愤不平地想,“气死我了。”   季望澄确实没有听出这一层内涵,他希望黎星川回家,是发自内心的。   这样一来,他可以趁着闪闪离开的时间睡觉。   “休眠”是成本最小、速度最快的增长力量方式,他要争分夺秒地练习控制能量,以免再发生这种塌墙事故。   和黎星川待在一起,他每天的休眠时间不超过6小时。   原因很简单,一个穷人在包里装了一块贵重的金子,带包上街时,总会时不时打开拉链确定一下金子还在里面,三两分钟就要看一眼,敏感到神经过敏,生怕金子忽然不翼而飞。   晚上十二点后,该睡觉的时间,季望澄在偷看他的金子。   休息十分钟,影子穿过空调洞悄悄瞥一眼,这一眼大约是五分钟。   看完了接着睡,没过半小时,又睁开眼睛,偷偷摸摸地爬墙洞。   确认黎星川陷入深眠,悄悄穿过墙洞爬到他身边躺下,等躺到他边上时,自然完全睡不着了。   按照这种生物钟,正常人已经在猝死的边缘徘徊了。好在睡眠对于季望澄来说是一种修炼,而非必需品,因此没有猝死的烦恼。   黎星川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道:“那我真的回家了?周一再回来。”   季望澄:“嗯。”   ……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立刻答应,好像巴不得他快走一样。   黎星川:“……”   气!死!了!   他生闷气,当场开始收拾东西,季望澄在旁边帮忙,眼睛时刻跟着他的身影。   男生的行李本就不多,两套衣服,平板、手机、游戏机、充电器,除了这些也不需要别的。   十分钟后,黎星川给外婆去了个电话,提着行李箱出门,态度冷淡,无视了身后跟着他一路、一脸期待的季望澄。   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伸出手碰了下他的指尖,又突然刹住,收回来。   一言不发,眼巴巴地看着他,有几分可怜。   黎星川憋着口气,就是不主动牵他。   地铁门如同手掌,缓缓合上。   隔着玻璃窗,黎星川和他对视,又觉得自己的置气毫无道理。   嘀——嘀——   列车启动。   他找了个地方站稳,拿出手机。   季望澄的头像也换成了小鱼,无神的豆豆眼。   算了。   和他气什么。   黎星川给他发消息。   -【今天人好多,感觉要站一路了】   【季望澄】:我让你打车的,你不要   黎星川:“……”   好的,这人不仅不会递台阶,也不会下台阶。   【季望澄】:[转账]   -【[退还转账]】   -【不要】   【季望澄】:为什么   -【安静点,别说话,我要专心坐车了】   季望澄听进去了,没给他弹消息。   改为拍一拍。   16:51   【“季望澄”拍了拍你大喊一声王子殿下】   16:52   【“季望澄”拍了拍你……】   16:53   【“季望澄”拍……】   每隔一分钟拍一次,很规律,像打点计时器。   黎星川受不了了。   -【你好吵啊!】   【季望澄】:我没有说话   -【你现在说了,强词夺理】   【季望澄】:。   严格来说,是黎星川先“说话”的。   备注显示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定是想跟他掰扯“拍一拍”算不算“说话”。   黎星川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反击,要跟他争论三百回合,   哔哔——   【季望澄】:我错了   黎星川微愣。   不应该是battle环节吗?   【季望澄】:对不起   【季望澄】:闪闪   【季望澄】:可不可以不要扣分   扣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小季还惦记着那八字没一撇的“结婚打分表”,本就是缓兵之计,他自己都快忘了。   黎星川抿了下唇,没忍住,低头笑了。   -【好吧,今天加一分】   -   三站后是一个知名景点,下去半车人,黎星川成功找到位置坐下。   从学校到家,换乘两趟,带上走路大约一个小时出头,走到小区门口,保安亭的电子钟显示6点,有些晚饭吃得早的人家,此时已经出门散步乘凉了。   外婆是小区广场舞领舞,老人家都认识他,迎面走来时,笑眯眯地打招呼。   “留学生回家啦?”   “闪闪,吃过饭了伐?要不要来我家吃一点?”   “闪闪又帅了,朋友谈了伐?”   “你外婆昨天还跟我们说你应该暑假回来!”   在小区老人家眼中,他是一位未来可期的“明星”,符合所有择婿的刻板期待。   男孩子,本地户口,长相帅气,名牌大学,学计算机,与人和善,对小区里的老人非常礼貌,会主动帮忙搬东西,虽然没有父母但是外婆有丰厚退休金,如果毕业后再考上公务员,将一举成为方圆百里特等大孝子,万千丈母娘心目中的优秀女婿。   可惜,黎星川在性取向上主动断绝了自己无往不利的相亲路。   他一一笑着应对,提着行李箱飞快穿行。   家就在一楼,带个几平米的小院,左边种葱和香菜,右边摆了几盆花。   去年年尾,由于台风侵袭,整个屋子的装修都重新做了一遍,色调温馨,地面噌亮,如非那些熟悉的旧家具提醒,黎星川都认不出是自己家。   “闪闪?”   外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马上好吃饭了,桌上有水果,先垫垫。”   黎星川放下书包,吃了两颗草莓,在客厅和自己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重新坐回沙发。   他注意到,茶几地下放着一袋水果,是超市散装的袋子。   几个苹果,几个火龙果,每一个都不好看,外皮攀着一块有一块不新鲜的黑斑,表皮几处凹陷,凹下去的部分呈出过熟的淡褐色。   桌上洗好的草莓,一个个红得夺目,新鲜无比。   黎星川叹气,拿出坏的最严重的那个苹果,在阳台水槽随意冲了下,开始吃。   外婆是苦过来的老人家,对儿孙辈大方,对自己吝啬。不缺退休金,黎梦娇每个月给她打许多生活费,但就是改不了节约过头的习惯。   她去超市买特价水果,因为便宜许多,买了自己吃,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一些长得不好看但新鲜的水果,但更多时候,都是有些变质的。   黎梦娇不是第一次说她,还给她专门充了张小区门口连锁水果店的卡,一充就是两千块,她放着不用,还是每次买特价水果。   外婆被说得烦了,要和黎梦娇吵嘴,如果偷偷丢掉变质水果,她会生气。黎梦娇实在拿这小老太太没办法,左右为难。   给黎星川准备的草莓,倒是连锁水果店买的。   黎星川有办法,用魔法打败魔法。   几分钟后,外婆把菜端到端上,发现孙子无视桌上的草莓,在啃她买的特价苹果,大惊失色。   “闪闪,你吃草莓啊?”她解下围裙,有些局促道,“苹果不要吃了。”   黎星川:“你连苹果都不给我吃啊?”   说着又啃了一口。   外婆:“哎呀,你这小孩子怎么这个样子,苹果不新鲜。”   黎星川轻松道:“不新鲜下次不要买嘛,买了就是要吃的。”   外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叹口气,没话说。   吃完水果,开始吃饭。   黎星川早猜到了菜色:可乐鸡翅,香椿炒蛋,莴笋炒肉。他盛了两碗饭,祖孙二人坐在对桌,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例行问候后,外婆问他:“有谈朋友伐?”   黎星川筷子停住,顿了两秒,往嘴里赛一口饭。   外婆:“有情况哦。”   黎星川沉默不语。   外婆甩出一串灵魂盘问:“小姑娘哪里人?是本地的伐?是不是你同学?怎么认识的啊?长什么样子照片看看好伐?……”   黎星川:“停!”   外婆:“害羞了。”   黎星川:“。”   见他实在不愿意回答,外婆开始自言自语。   “算啦,你现在有谈朋友就是好事。”   “不像娇娇,你小姨,真是小赤佬一个。”   “过完年二十九岁的人了,奔三了呀,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还不让我讲。前两年,讲的她烦了,她跟我说什么喜欢女生,不要结婚,把我吓死了,我现在催也不敢催,就怕她真的带一个小姑娘回来。”   黎星川心虚极了,闷头扒饭。   小姨喜不喜欢同性他不清楚,但他确实只可能带男生回家。   外婆叹气,他也叹气。   半晌,外婆说:“算了,现在想开了,要是她喜欢的话也可以,有个伴就行。”   黎星川:“?!”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眼神最容易出卖一个人,然而外婆在收拾桌子上的碎骨头,没看到。   几分钟后,他按下了向外婆坦白的念头。   小姨有工作,经济独立,财富自由。他不一样,他还是个学生,压根没有出柜的底气,还是等时机成熟再说吧。   他其实很想知道小姨在哪里上班。   工资奇高,问及工作内容就含糊不清打太极,神神秘秘的,经常玩消失,他一直怀疑小姨从事保密行业。   黎星川收起散漫的念头,准备洗碗,结果发现家里添了台洗碗机,想帮忙也找不到机会,于是躺回自己房间打游戏。   不知道为什么,游戏吸引力似乎没那么强了,可能是屏幕不够大玩起来不爽吧。   捣鼓了半小时,他丢下造只造了一半的新火箭,给季望澄发消息。   -【外婆知道我谈恋爱了】   -【不过我还没告诉她是谁】   -【你晚饭吃了吗?】   哔哔。   季望澄照例秒回。   【季望澄】:吃了   ——没吃。甚至刚醒。   他开了消息强提醒功能,把手机反扣在额头上,震动和铃声双管齐下,生怕没法及时回复。   -【吃了什么】   【季望澄】:麦当劳   【季望澄】:你呢?   -【就家常菜啦】   -【明天什么安排?】   季望澄如实回答:【在家睡觉】   黎星川:“!”   那就是有空。   他开始绞尽脑汁地组织词句。   明天周六,想和季望澄一起玩,但他又不愿表现得太过刻意。   他打开电影票软件,随便找了个高分电影,截图发过去,睁眼说瞎话。   -【[图片.JPG]】   -【这个听说很不错,去看吗?】   只要季望澄同意,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议明天下午一起……   【季望澄】:看   【季望澄】:等你下周回来   黎星川:“…………”   他愤怒地锤了下枕头。   ——这头不解风情的猪!   黎星川噼里啪啦地打字,打几个字删一行,满心沉醉在“教猪读懂人心”的教学任务中。   忽然,门外传来闷钝的响声。   “砰”的一声,像是某样东西掉到地上。   老房子隔音差,一点响动听得很清楚。   黎星川推开门看了眼,客厅已经熄灯,外婆回房间休息了。   出于某种直觉,他敲了敲外婆的房间门。   “外婆,你东西掉了吗?什么声音?”   “……”   他又敲了两下。   笃、笃。   依然没有回音。   不祥的预感,在此刻登上顶峰。 第63章   等了两分钟,黎星川果断转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外婆蜷缩在地上,佝偻的脊背微凸,喉咙里似乎溢出一点声音,但太过微弱,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这一瞬间,黎星川如同置身冰窖,血管一寸寸冻结,血液跟着凝住。   他无数次幻想过外公走之前的样子。   医院是外婆一个人去的,他再次见到外公,只看到一张黑白照片,甚至没有任何告别的仪式。   他们说外公是摔了一跤才走的,于是黎星川不止一次地梦见,半夜突然会流着眼泪醒来。   那幻想中的一幕,与眼下渐渐重合起来。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给外婆披上外套,套上鞋子,抱着她出门。   八十多斤的老太太,轻的只剩一把骨头。   等上了出租车,外婆稍微缓一些了,能虚着语气断断续续地讲话。   “肚子疼……”   “不知道什么……吃坏了……肠胃炎……”   黎星川马上想到那些生斑的特价水果。   只是磕了碰了的还好,假如霉变了,哪怕切掉那部分也会食物中毒。   他拆了包手帕纸,帮外婆擦了擦冷汗。   “老太婆不中用咯……”外婆说,“只会给你和娇娇添麻烦……哪天突然走了、去陪你外公了……”   黎星川最听不得她这样说话,喉咙发酸,好声好气地安抚她。   外婆说:“嗯……闪闪也有女朋友了……过几年要成家了……真好……”   愧疚感再一次攫住他的喉管。   黎星川不敢说话了,转头看向车窗外的街灯,祈盼着车开得再快一点,马上就到医院。   -   超能中心,分基地。   黎梦娇这些天忙得连轴转。   玉城如同阳光下的湖泊,表面风平浪静水波微荡,水下却是森冷的暗涌、看不见的漩涡。   那条发出去的消息,确实在“深渊”内部引起一些注意,如同一粒石子在水面上砸出波纹,残留的水波一圈一圈地朝着玉城渗透。   分基地的提前部署,让他们对上“深渊”时占据先机。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组织已经抓获了两位通缉等级A+的超能力犯罪者。   但那绝不轻松。   他们既要面对来自“深渊”的压力,又要让社会影响降低到最小。“深渊”的犯罪者都不是省油的灯,光是用科学道理忽悠被牵扯入案的无辜者就要花费极大力气,行动组在前面跑,善后组跟在后边追。   这是打击犯罪的绝佳机会,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的生活作风很高效,每晚睡4-6个小时,利用交通工具的时间补眠,饶是如此,眼下仍堆了一圈淡淡的青色。   晚上十点,黎梦娇刚结束一场追捕讨论,手机突然响了。   【联系人:闪闪】   刚打来,对方自己立刻挂掉,像误触似的。   她有点奇怪,找到另一个联系人,查看消息。她身份特殊,黎星川的更特殊,外婆自然有人暗中跟随保护,向她汇报情况。   【黎星川带着朱丽桐出门了】   【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正在追踪】   【出租车在六院急诊门口停下,正在联系院方】   ……   黎梦娇立刻回拨。   “喂?闪闪?怎么了?”她问。   黎星川:“啊,小姨,你现在忙吗?是不是打扰你了?”   黎梦娇睁眼说瞎话:“不忙,有空。”   黎星川说:“外婆住院了,她……”   老太太本来就有慢性阑尾炎,吃坏东西,肠胃炎症引发急性阑尾炎,一时间痛得受不了,摔倒在地上。   “我马上过来。”黎梦娇明知故问,“在哪个医院啊?”   黎星川:“六院。”   黎梦娇:“行。”   深夜不堵车,从郊区分基地到六院,也要四十多分钟时间。   等黎梦娇到病房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老太太手上打着点滴,正在睡觉,黎星川半躺在病床边的折叠床上发呆。   黎梦娇在门口对他挥挥手,两人走到病房外交谈。   她问:“情况怎么样?”   黎星川:“还好,现在睡着了。”   黎梦娇:“要动手术吗?”   黎星川:“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黎梦娇:“怎么弄的啊?”   黎星川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黎梦娇又心疼又气,小声道:“跟她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气死我了。……算了,人没事就好。”   了解完老太太的身体情况,她开始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怎么是双人间?”   黎星川说:“护士说没有单人间了。”   黎梦娇:“有这种事?我等下去……我明天托朋友问问。”   和黎星川说了许久的话,见他语气态度都很轻松,黎梦娇终于放下心来。   “你回去吧。”黎星川自然地劝道,“外婆醒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好不容易双休,先休息,你黑眼圈很重,明天再来。”   黎梦娇:“没事,还有小床吗?我在这待……”   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走到窗口接电话。   转身回来时,眉心拧得很紧。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黎星川先一步发问:“是工作上的事吗?”   黎梦娇讪讪点头。   黎星川:“那你去忙,我在这里看着,不要担心。”   他越是善解人意,黎梦娇的愧疚便愈发深重。   她叮嘱了一番,从钱包里抽了张卡塞给他,告诉他密码,接着说:“我明天再过来。闪闪,这里就辛苦你了。有什么事,你随时联系我。”   黎星川安抚地笑笑:“好,你早一点睡觉,熬夜掉头发。”   她脚步匆匆地走向电梯口,转身时,看了黎星川一眼,惊觉这个男孩子正在抽条成可靠的大人。有条不紊地处理好突发情况,不仅不需要她的关照,还有余力反过来安慰她。   这瞬间,黎梦娇有点恍惚。   她对黎星川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十一二岁的男生,细胳膊细腿,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像个甜滋滋的糯米团。   她的皮包拉链没拉好,随手放在沙发上,半包烟掉出来,把这个叫闪闪的小糯米团吓了一跳,赶紧藏回去。   当然,在家里,她是不敢吸烟的。   他回了趟房间,折返时背着手,神神秘秘地说:“小姨,我们来交换礼物吧。我给你一个东西,你也得给我一个东西。”   黎梦娇权当哄小孩:“好啊,你要什么?”   他塞给她一包薯片,要换她的女士烟。   黎梦娇:“不行,你怎么能抽烟。”   他说:“不是我抽。”接着指了指垃圾桶,说你把烟给它,我们就算两清了。   她当时笑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同时升起一种隐秘的愧疚,钝钝的疼着。   ……   “叮——”   电梯门开了。   很轻的一声,将黎梦娇唤回现实。   -   回到病房后,黎星川确认了一下输液袋里的余量,又打量外婆熟睡的面孔。   时间在年长者的身上格外鲜明,皱纹像树根上的年轮,白发挡也挡不住。   黎星川躺回折叠床,以他的身高睡这张床实在有些局促,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展现给黎梦娇的游刃有余,是装出来的。   这个晚上堪称惊心动魄。   他身体好,没怎么来过医院,连缴费的机子都找不到,跑来跑去,堪称手忙脚乱,每一秒钟都很慌张……等外婆睡着,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老人家喜欢胡思乱想,他嘴上宽慰,心里也难受。黎星川翻来覆去地想到外公,在他被单独留在家里的那个晚上,外婆独自赶往医院,一定比他更慌张。   好累啊。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着【星期六01:03】。   周六,半夜一点,小姨居然要加班吗?   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诸如此类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目前这不是最重要的事,他暂时搁置,没去深思。   黎星川下楼找24小时便利店,想买瓶水。   走出住院部大门,春夜的风里有淡淡的花香,让他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疲惫感占据高地。   他付完矿泉水的钱,盯着联系人列表里的小鱼头像看了会,还是决定发消息。   -【我外婆晚上进急诊了】   -【一路上很害怕,好在没什么大事】   -【估计住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季望澄】:?   几乎是瞬间,对方的电话弹过来。   黎星川的脚步顿时刹住。   他接了:“喂?”   “闪闪。”季望澄问,“你还好吗?”   不是“你外婆怎样”。   是“你还好吗?”。   毫无由来的,黎星川的喉咙开始泛酸,连带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沾染了几分无端的苦涩。   “我……还好啊。”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嗯,挺好的。”   “不要怕。”季望澄说。   风又断断续续吹了一阵,把对方的声音也吹得模糊。   尽管如此,黎星川听清了。   劫后余生的恐慌忽然涨潮,瞬间淹没他的口鼻,再上涨到眼睛的位置,眼眶湿润,泛着不太明显的水光。   手忙脚乱的几个小时,他一边安慰外婆,一边东奔西跑,等外婆睡下,又用实际行动告诉小姨这里一切都好,让她不必过分惦记。   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这就是他该做的事。   但听到季望澄声音的这一刻,委屈滔天般上涌。   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斑驳而脆弱。   “我……”黎星川开口,尾音有一丝变调,于是顿了顿,调整语气,“我不怕。我都处理好了。”   季望澄问:“你在哪里呢?”   黎星川:“六院。”   季望澄:“嗯。肚子饿吗?冷不冷?”   “……不饿,不冷。”他哭笑不得,“你都不问问我外婆吗?”   季望澄一顿,顺着他的话说:“外婆怎么样?”   黎星川:“还好。”   他们聊了十来分钟,黎星川惦记着外婆的输液袋,没多久就挂掉电话,重新回到住院部。   他看着电梯里的楼层显示屏,后知后觉的感到难为情,抓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发出很轻的、“刺啦”的声音。   刚刚打电话居然差点讲哭了,真丢人。   黎星川记得小时候也来过一次六院,手臂伤了很长一道口子,黎淑惠划的,结果却是季望澄发现了,把他带去医院。   当时缝了好几针,做缝合手术的时候打了局麻,等包扎完,季望澄捧着他的手臂,表情很难过,像是要哭了一样,比他这个受伤的人还可怜,还得他哄着对方说“没关系”、“不痛”、“过几天就好了,没什么”。   ……现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黎星川收敛心神,走回病房。   十来分钟后,护士给外婆拔了针,外婆短暂地醒了一会,和他讲了几句话。等她睡着,他又一次在折叠床上躺下。   这床是医院借的,又窄又硬,不是一般的膈人。   黎星川觉得在这躺一晚得骨头散架,他又一次下楼,准备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能睡人的折叠床。   医院周边的店,一般也跟着灯火通明。   住院部有6架电梯,白天走走停停,慢得很,这个点倒是空着,从17楼一路下行。   他再度走出住院部大门,夜色深重,浓稠的黑暗蔓延在路灯区域外的每一处,背后的大厅散发着微弱的光。   黎星川倏忽感到一阵不适。   像是有人盯着自己……就在这黑夜里。   仿佛有一道视线,有如实质地在皮肤上逡巡,不带恶意,却还是让人感到危险且不适。   头皮发麻。   他很少疑神疑鬼,也不信怪力乱神,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   左后方,没人;右后方,没人。   正后方是住院部大厅,空荡荡的。   啪嗒、啪嗒。   正面传来的脚步声,均匀有节奏。   黎星川立刻转回来,有些警惕地看向前方。   下一刻,刚凝聚起来的警戒烟消云散。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涨了涨嘴,一时间说不出话。   季望澄出现在他正前方,就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路,琥珀色的眼睛泛着浅而润的水色,叫人联想到夜里反光的猫瞳。   对方踏着黯淡的光与影,信步朝他走来。   黎星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闪闪。”   季望澄喊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把他惊诧与恐惧吹远了。   黎星川这才如梦初醒,也朝着他走去,踩到几片吹落到地上的枝叶,发出“啪嗒”的轻细声响。   他越走越快,像是踩在欢快乐章上,脸上也渐渐涌现一点笑意。   像是不同磁极之间的相互吸引,某种特殊的引力牵引着他们迅速奔向彼此,接着无比自然地张开双臂,完成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黎星川额头靠在季望澄的肩膀上,像是被柔软的云朵包裹,心情也跟着悬浮升空,整个人轻飘飘的。   与此同时,一个问题也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从季望澄的家到六院……起码要四五十分钟吧。   ——他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第64章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十分克制。   黎星川还惦记着要买折叠床,和季望澄一起走向医院门口。   “你怎么过来的?”他看了眼时间,“来得好快。”   距离结束通话,只过了10分钟;通话时间是11分钟,加在一起共21分钟。   他打开导航软件,输入季望澄家地址,梧桐海路57号。   软件告诉他,自驾需要37分钟,这还是晚上路面通畅无堵的情况,放在白天绝对是50分钟朝上。   考虑最理想的状态,季望澄从接到电话那一瞬间就出门,自驾赶过来,也需要37分钟,可是他提前了16分钟到达。   难道他一路闯红灯超速?超速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季望澄:“……”   季望澄谨慎地说:“……赶过来的。”   黎星川:“噗。”   说什么废话文学呢?   他笑了一会儿,喜悦战胜怀疑的念头。   医院门口水果店都开到凌晨1点,卷得令人难以相信,一整条街的灯牌照彻黑夜。   黎星川整个人放松下来,又饿又困。   门口卖的折叠床,比医院免费提供的强一点,虽然也很窄窄,起码有棉垫,没那么硬。   “对了,你等下回去别超速。”黎星川提前叮嘱,“别仗着晚上没人就闯红灯。”   季望澄:“我不回去。”   黎星川惊讶:“你不回去?”   季望澄:“嗯。”   黎星川转念一想:“也行吧,我把家门钥匙给你,你去我房间睡。”   季望澄:“我不去。”   黎星川:“那睡酒店啊?”   季望澄摇头。   他盯着黎星川片刻,由于正对着光线,瞳孔收窄为椭圆形,仿佛下一秒就会逼成一条竖线,让人联想到某些蛇类的竖瞳。   几秒后,他得出结论:“你不想我走。我不走。”   黎星川一愣,逐渐收紧手指。   “……唔。”   他习惯了季望澄这种直接过头的说话方式,也不想去欲盖弥彰地否认什么。   “但是你总要找个地方睡觉吧?”   季望澄看了眼脚边的折叠床纸箱。   “那是我的。”黎星川说。   季望澄:“一起。”   黎星川:“……这个宽64厘米,也就不到一米,还没宿舍床宽。”   季望澄:“挤一挤。”   黎星川:“你是海绵吗就知道挤一挤!”   季望澄对于他将自己比作海绵一事很不满意。   他自认为性能比海绵优越很多,如果折叠床上睡不下,那么床底下也不错,毕竟他可以变成影子在房间里任何一个没有光的角落栖息。   这种睡觉法放在普通人身上就像午休趴在桌上打盹,算是小憩。   两人为此争论了好几分钟,最后不得已妥协,决定去住医院旁边的酒店。   距离医院直线距离500米左右,步行10分钟,早点起床,完全能趁着外婆醒来之前赶到医院。   ……这样一来,买这张折叠床的意义似乎就是当冤大头,完全用不上。   去酒店的路上,黎星川心跳加速。   初中时前桌女生喜欢看小言和偶像剧,下课讨论得热切,他被迫听了半学期。   按照一般的套路,等到了酒店,前台会告诉他们只剩下一间大床房。   明明寒假的时候和季望澄睡一张床足足睡了半个月,现在莫名紧张起来,总感觉……   美女前台朝两人微笑:“房间的话,我们只有……”   黎星川:“?!”   真的要来了?   “——只有一间标间,双床,但是没有大窗,是暗窗。”   “相应的,价格会优惠一些,再给你们送个双早,可以吗?”   黎星川:“……”   季望澄转头,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黎星川:“哦,好的,谢谢。”   ……想太多。   前台给他们办了卡,在六楼。   黎星川要了靠内侧的床,一转头,恰好与季望澄对视。   他马上转回来,眼睛正对着天花板,小声抱怨:“……这房间真小。”   当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只觉得挤得慌,满脑子都是“晚上睡着了小季会不会抢我被子”。   而现在,两张床之间隔了一个床头柜,一条小小的过道,他觉得这距离太近,容易多想。   人与人之间很奇怪。   -   第二天早上回到医院,外婆精神了许多。   季望澄把果篮放到她床头:“外婆好。”   “小季也来啦?”外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十分开心,“怎么还带东西的?你太客气了。”   她围着对方问东问西,依然是盘问黎星川的那一套。   季望澄经过之前一整个寒假的洗礼,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局促了,能够进行简单的应付,实在不行就用万能语气词“嗯”。   老人家话多,也并不是非要得到肯定回应,多数时候,只是想找个人听自己说说话。   一开始的话题很正常,关于学习,关于学校,以及什么时候放暑假。   说着说着,外婆忽然问:“闪闪谈恋爱了,不肯告诉我,你知道他对象是谁伐?”   黎星川拆果篮,用动作掩饰心虚。   就在你眼前。能说吗?   反正眼下绝对不可能告诉外婆。   空气安静一瞬。   季望澄开口了。   他说:“是我。”   黎星川浑身为之一振,不敢置信地转头看过去,皮肤一寸一寸石化。   他太震惊了,导致那一秒钟头皮发麻,根本感受不到多余的情绪。   ……怎么办?   这就……这……?   外婆笑了:“哈哈哈哈!”   “好了,就知道你们串通好不告诉我。”她显然没当真,大约还觉得季望澄非常幽默,“现在的年轻人哦。”   黎星川身上停滞的时间恢复流动。   他生怕自己的不自然被外婆看出来,正了正衣领,起身出门。   “走,去买杯喝的。”他对季望澄颔首。   两人离开病房。   走到楼梯口,黎星川实在绷不住了。   他揍了季望澄一下,小声骂道:“怎么说话呢?有你这样的吗?”   季望澄眨眨眼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误在哪里,振振有词道:“我没有骗人。”   黎星川:“你是吓人。”   还好,虚惊一场。   门口不远处有家咖啡店,黎星川随手点了杯新品,坐到室外藤椅上等餐。   医院是个能看到众生百态的地方,他目光散落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很快注意到几个格外闹腾的人。   一堆中年夫妻拥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半拖半拽地拉着他往前走。   中年男人的手里拿着一枚黑盒,少女一直去抓,态度狂躁。   “还给我!”她声音极其尖细,像是一根针扎在耳膜上,“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中年男人好声好气地哄道:“小囡啊,已经到医院了,你配合一点,看完医生就还给你,好吗?”   少女尖叫:“你就是想把它抢走!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的!我的啊!”   这女孩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不佳,将边上来看病的小孩子吓得够呛。   她声嘶力竭地渴求着父亲手中的黑盒,仿佛那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令人上瘾的毒药。   黎星川远远看着,觉得那黑盒十分眼熟,集中注意力辨认。   四四方方的一只盒,四角做了弧度很小的倒角,盖子侧面微微向内凹,通体漆黑。   黎淑惠也有这么一个盒子,神神叨叨的,不给人碰,被他碰了就一脸生无可恋的呆滞模样。   还有……   还有艾子煜。   那天艾子煜突然在KTV晕倒,把大家吓了一跳,他印象很深刻,艾子煜也有一个类似外形的方盒。   ——这盒子到底是什么?   “闪闪。”季望澄拎着纸袋,走到他旁边,把其中一杯果茶递给他,“你的。”   黎星川接过,与季望澄一起往回走。   目光时不时往少女一家身上瞥。   少女挣扎得特别厉害,手脚并用地发狂,父母合力才能勉强压制住,他们三人的前进速度堪比龟爬,两分钟功夫才往前挪了不到十米的距离。   季望澄也注意到了。   他捉住黎星川的手腕,一本正经地说:“快点走,赶不上电梯了。”   黎星川:“电梯还有赶不上的呢?”   季望澄:“有的。”   这么两句话,并没有将黎星川的注意力从少女身上转走,反倒让他更加在意了。   黑盒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宣扬邪.教的?邪.教信物之类的东西?   门诊部和住院部在同一个方向,两人与女孩一家擦肩而过。   “爸爸!”女孩目眦尽裂,“我不能没有它啊!它会帮我实现愿望!你还给我,还给我!……”   黎星川皱了皱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又一次观察被中年男人托在掌心的方盒。   正对着阳光,它的漆黑表面显出磨砂质感的神色暗纹。   这次他能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和黎淑惠的盒子几乎一模一样。   “对着个破盒子哭天抢地就想实现愿望?”他不由在心里开嘲讽,“真爱做梦,下辈子都不可能。”   念头诞生的瞬间,方盒黯然失色。   身后原本吵吵个没完的女孩,突然喉头一哽,一言不发地倒下去,被父母的手臂稳稳接住。   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装给父母看,夫妻两人吓了一跳。   “囡囡,你不要吓妈妈……”   “囡囡?”   动静不小,黎星川当然注意到了。   他回忆过去的两次经历,发现每次见到这个样式的黑盒,准没好事发生。   事不过三,频率高成这样,很难让人不在意。   这盒子到底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黎星川漫不经心地思索着,拆开吸管、喝了一口饮料。   瞬间,脑海中所有想法的萌芽被这一口扼杀。   他嫌弃地直皱眉,翻转手腕,去看杯子外面贴着的标签。   三十六块钱一杯,比不过自己在家用柠檬、红茶加点糖和冰块搅和   把果茶做的那么难喝,也是一种本事,怎么好意思出来骗钱的?   “……这味道真是。”黎星川说,“你那个好喝吗?”   季望澄把手里的青瓜美式递给他。   黎星川尝了一口,锐评:“黄瓜味刷锅水。”   季望澄:“还可以。”   “不,果然还得是菠萝柠檬冻。”黎星川说着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兴致勃勃道,“你是在哪里买的?”   他搜了下,配送范围内没有。   这家曾经的高人气连锁奶茶店,现在已经彻底沦为蚊子血白米饭了,可能整个玉城只剩下一两家,且都不在闹市区,只在租金低的郊区苟活。   季望澄僵住了。   季望澄委婉地说:“在……比较远的地方。”   黎星川随手切到地图软件,再度输入【快乐柠檬】。   他发现他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整个玉城剩下0家。   最近的一家在隔壁岛城,距离他137.2公里。   岛城和玉城之间有高速,哪怕上高速飙车也需要2个小时,假设不堵车,一趟来回是4个小时。   为了哄他开心,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很多事情,是不能深想的。   在未曾察觉的时候,黎星川能轻巧无视所有的不自然,因为他相信季望澄,也因为他懒得去追根究底。毕竟真相如何,并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一旦开了怀疑的口子,那些曾经被忽略的事情,就像羽绒一样簌簌地掉出来,满地都是。   联想到凌晨时分对方的忽然出现,黎星川忽然感到茫然。   到处都是疑点。   半晌,黎星川冷不丁开口:“我刚刚查过了,最近的一家快乐柠檬在岛城。”   季望澄垂着眼睛,没有正面回答。   黎星川说的很慢,语气却是笃信的:“我记得,我拿到那杯菠萝柠檬冻的时候,杯子里面还有一点碎碎的冰块还没化。……吸管搅一下,有声音。”   一杯奶茶的冰块,能两三个小时不化吗? 第65章   季望澄沉默几秒钟。   “是。”他承认了,“是去岛城买的。”   黎星川:“那为什么冰块没化?”   季望澄:“车载冰箱。”   黎星川:“……”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   在后排两个座位之间的迷你冰箱,一般拿来冰听装可乐,一杯奶茶也不是放不下。   如果有冷藏柜,那么冰块两个小时不化,似乎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黎星川想象了一下季望澄一脸烦躁、催司机快点开车的画面,有点想笑,怀疑暂时被压了下去。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离谱也一定是真相。   除了他以外,季望澄在玉城根本没有家人朋友,他每一年夏天都会回来,还能是为什么呢?   总不能是因为玉城的民电比首都便宜三毛钱吧?   这样想来,赶几个小时的路——或者花钱雇人折返260公里——只为给他买一杯饮料,完全是季望澄做得出来的事。   黎星川莫名感到羞愧。   “嗯。”他半真半假地说,“原来是这样,我差点以为你有超能力呢。”   季望澄立刻警觉,飞快否认:“我没有。”   黎星川:“你很可疑哦。”   这是纯粹的玩笑话,说的时候,他正在摁电梯,没有看对方的表情。   季望澄如临大敌。   “你不要冤枉我。”他说。   “好的,好的。”黎星川随口道,“那我有超能力,行了吧?”   季望澄不敢轻易回答。   黎星川胡说八道:“我2008年成为闪光超人,2009年领队出征M78星云,2010年打败比克大魔王,2011年参加世界第一武道大会勇夺桂冠……现在放弃一身荣耀,心甘情愿当一个普通大学生。”   季望澄捧场极了:“闪光超人平时都在做什么?”   黎星川:“打打怪物,保护世界。”   季望澄捕捉到关键词:“可以不打怪物吗?”   黎星川和他掰扯起这个幼稚的话题,反问道:“不打怪物,怎么能证明我在保护世界?”   “历史由胜者书写。”季望澄说,“如果一个世界的多数派是怪物,你就可以打人类,普通人才是入侵者。”   黎星川才不听他的:“你说得对,但假如我就是喜欢打怪物呢?”   季望澄想了想:“可以打轻一点吗?”   黎星川:“你要替怪物求饶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好吧,那么一天打十下。”   季望澄:“再少一点。”   黎星川:“你扮怪物的话,我可以只打一下。”   17层到了,两人走出电梯门。   季望澄侧过身,对他摊开手掌。   黎星川丢掉难喝的36块钱饮料,轻轻拍了下他的掌心。   季望澄立刻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好痛。”   黎星川也学着他那古井无波的声调,朗读道:“好假。”   “假?”季望澄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稍显惊讶地轻抬了下眉尾,接着一本正经地陈述道,“我学过了,看了两部电视。”   黎星川:“…………”   他从对方的语气中读出了认真。   很可怕,小季没开玩笑。   居然真的有人演技差到这个地步还能一无所觉!他到底看了什么电视!   “以后少看点国产电视剧。”他一言难尽地说。   季望澄:“那看什么?”   黎星川:“演员的自我修养。”   季望澄:“我不是演员。”   黎星川:“你当然不是,不然内娱真得完了。”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门开着,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不搬?”   黎星川听出是小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和黎梦娇打了个招呼。   打完招呼,又问:“你们要搬什么?”   “换病房。”黎梦娇说,“闪闪,你劝劝你外婆,楼上有单人间,我都联系好了,她不乐意去。”   外婆义正词严:“单人病房一千块钱一晚上,双人不到五百块,为什么要花冤枉钱?而且还有人陪我讲讲话,多好。”   黎梦娇:“医院花的钱哪里能叫冤枉钱!”   外婆:“这还不冤枉?你看看你,生活作风多铺张浪费,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晓得存钱。”   两个女人你说一句我还一嘴,黎星川果断噤声,挂在边上当壁花,生怕被喊去站队。   他和季望澄玩幼稚小游戏,打手背。   一只手在下,一只手在上,一个打手背另一个躲。   季望澄从来没打到过他,很笨。   玩着玩着,逐渐演变成人类版的“猫爪在上”。   十分钟后,黎梦娇和外婆没能争出个高下,双方偃旗息鼓。   “你还不如小季。”外婆故意挖苦女儿,“人家一大早就来看我,陪我讲话,你倒好,只会搬来搬去给我添麻烦,呜哩吗哩个没完,烦人。”   黎梦娇习惯了,低头认怂:“好好好……”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小季几点来的?”她问。   外婆:“七八点就来了!你呢?你只会睡懒觉。猪头三。”   黎梦娇:“……”   有些女人在情感方面是天生的侦探。   第六感告诉她,有大问题。   她视线移到坐在一边的黎星川和季望澄身上,发现这两个人似乎在比谁的手掌放得更高,有说有笑。   以前也是这样幼稚且亲昵。   可今天气氛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闪闪。”她说,“喝的在哪里买?你带我去一下。”   黎星川点点头,和她单独出门。   黎梦娇与他肩并肩,若无其事地说:“你同学家离这里很近吗?”   黎星川:“我们昨晚住酒店的。”   黎梦娇:“也不好太麻烦人家,到时候请他吃个饭吧。”   黎星川忽然说:“哎,小姨,你喜欢女生吗?”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差点折了黎梦娇的腰。   她没有正面回答,问:“怎么想到问这个?”   与此同时,那被她本能抗拒的猜测,像是崖边石头一样摇摇欲坠。   会问这个问题,意思其实挺明显了。   “外婆说的。”黎星川说,“所以你是吗?”   “可能吧。”黎梦娇意有所指道,“这条路难走,要承担的压力比想象中多,我还没考虑好。”   黎星川闷闷地应了声:“嗯。”   对话到这里点到即止。   黎梦娇背挺得笔直,表情八风不动,心里在抓狂。   如果她这都看不出闪闪对那个混球的好感,那她近三十年的人生确实白活了。   最让人崩溃的地方就在于此,他们可以用道德公俗来劝阻“天灾”将关系维持在可控范围内,但假如那个想进一步的人是黎星川呢?   她深吸一口气,毫无疑问,这将是工作以来面对的最棘手的问题。   “我喜欢一个男生。”黎星川说。   黎梦娇:“??”   她还在组织试探的语言,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地坦白。   “是谁呢?”她顺着问。   “小季。”黎星川平铺直叙道,“小姨,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桌上那杯酸梅汤是你的,外婆不喜欢喝酸梅汤,你叫我出来,不是买饮料,就是为了和我讲话。”   黎梦娇:“……嗯。”   黎星川:“你不太喜欢小季。”   能看出来的。   黎梦娇有第六感,他有对家人的了解。   之前罗颂也去家里玩过几回,碰上黎梦娇,她热情而和善。   对上季望澄,她的态度就收敛很多,浮于表面的礼貌和周到——当然,放在外人眼里挑不出错处,甚至连外婆都没发现异常。   可黎星川察觉到了。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觉得,可能是小姨性向特殊,先他一步察觉到他们微妙的感情,想要阻止。   “没有人带坏我,喜欢他是我自愿的,我是成年人了,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对黎梦娇说,“你能不能试着接受他?”   “小姨,你刚刚说的,这条路本来就不容易走。”   “要是你都不支持我的话,真的没人站在我这边了。”   语气低微,堪称可怜,回护之意却很明显,快把黎梦娇气晕了。   她联想到之前季望澄忽然来问她“会不会给他500万让他离开闪闪”,这俩人真是好得很,血压光速飙升,冲向天灵盖。   她都想揪住黎星川的领子大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天天和这样一个怪物待在一起不会害怕吗?你真的心里有数吗?   但黎梦娇只能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好。”   黎星川:“真的吗?”   黎梦娇:“真的。而且我马上告诉你外婆。”   黎星川笃定道:“没关系,你才不会。”——这是他自爆卡车的底气。   黎梦娇:“……”   半晌,她叹气:“……闪闪,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偶尔敏锐,偶尔迟钝。   她那浸淫职场近十年的不动声色能够骗过退休老母亲,却躲不过黎星川的眼睛。   连这么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察觉,这些年来,他完全没发现季望澄身上有问题吗?   -   刚走出大门,黎梦娇又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加班加到她这个程度,用007来形容毫不夸张。   黎星川摸了摸兜里的银行卡,本想还给她的,但对方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说。   卡是玉城地方银行的储蓄卡,在医院西门就有一家,仅两三百米远,取款很方便,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给了他这张卡。   黎星川本来准备重新上楼,脚步忽然一转,朝着地方银行走去。   他走近一台ATM,把卡插进去,输入密码。   余额有70多万。   工作七八年且事业有成的人,有那么一笔存款并不稀奇,但他记得小姨给自己转零花钱的卡是工行的,而且她还买了自己的房子……   黎星川想了想,切回去,查看流水。   【Loading……】   加载中。   蹦出来五个字——   【本机无权限】   他收了卡,问大堂经理:“ATM机能查流水吗?”   大堂经理公事公办地解释道:“本行可以查6个月内近期20次的交易明细。”   黎星川:“这个功能可以关闭吗?”   大堂经理笑笑:“抱歉,不行的呢。不过,要查询全部交易明细的话,需要本人携带身份证至柜台哦。”   黎星川:“‘本机无权限’是什么情况呢?”   大堂经理笑容染上了一丝困惑,跟着重复一遍:“……本机无权限?可以具体描述下吗?”   看来是没听说过。   黎星川说了声“谢谢”,并未继续追问,转而回到医院。   他想,小姨果然从事保密工作。   下午的住院部电梯拥挤,楼道里都是手里拎着问候礼来探病的亲友。   黎星川等着等着,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是个和善的老太太,笑眯眯道:“闪闪啊?”   他认出了对方:“啊,杨奶奶,下午好。”   “我来看你外婆。”杨奶奶说,“给你外婆带了点水果,别嫌弃,正好跟你一起上去。”   黎星川也说了那句万能的话:“心意到就行了,您怎么还带礼物?”   说完,一通过年给红包似的推拉,水果袋到了他手里,由他提着上楼。   电梯到了。   杨奶奶住在隔壁小区,老伴走得早,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奔三了还没结婚。她和外婆因广场舞相识,因为女儿都不结婚而产生共同话题。   “我前几天刚从医院里出来,没想到你外婆就过来了。”杨奶奶唏嘘,“我们这把老骨头真是够呛。”   此时,两人恰好站到了病房门口。   “您住院啦?”黎星川问,“是怎么回事啊?身体还好吗?”   杨奶奶先他一步往门内走:“身体倒是蛮好,哎呦,说来也是真的倒霉……”   看到坐在床边的季望澄时,她的声音突然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哎?!”   黎星川一脸懵逼,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突然激动。   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病床上的外婆,反而盯着季望澄,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地说:“小伙子,你、你是不是那天那个……”   季望澄:“?”   季望澄一开始有些茫然,压根没认出眼前的老太太——按照他对闪闪以外人类的分类,这是一颗马铃薯。   马铃薯比土豆多一个字,字多代表着年长;马铃薯们有着花白的头发和皱纹,说话慢吞吞,身手迟钝,比土豆更容易死,外形也更不容易辩认。   而看到杨奶奶之后,他那微薄的记忆逐渐复苏。   辣椒和狮鹫占了她的房子,把她绑起来关进杂物间,他为了闪闪找辣椒的时候顺带给人松了绑。   现在,对方认出他来了。   ……没想到会那么巧。   季望澄的肩膀忽然绷紧了,身体往后一靠,表情是装出来的、很明显的假无辜。   姿态没保持两秒,立刻小心翼翼地瞥了黎星川一眼。   作者有话说:   双标闪闪   对上笨猫:眼瞎,耳聋,愚钝如猪   对上聪明小姨:马上进行一个试探并发现了马脚.JPG 第66章   外婆看着这一幕,率先发问:“秋菊啊,你认识小季?”   杨奶奶说:“是啊,这也是你家的孩子?”   “不是,不是,他是闪闪的同学,从小玩到大的。”外婆笑道,“他要也是我孙子,我可就走大运咯。”   “小后生人好,样貌也长得好。哪个学校读书?”   外婆:“也在玉大。”   “哎呦,前途不可估量哦。”杨奶奶乐津津地夸赞。   两位老人家有说有笑,黎星川渐渐从茫然状态中恢复。   “杨奶奶。”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拉了把塑料凳子坐下,若有所思地瞥了季望澄一眼:“我都没听他讲过。”   “他没跟你讲呀?”杨奶奶稍显惊讶,随之接着笑,“做好事不留名,也不跟朋友炫耀,真是好孩子。”   季望澄默不作声,试图变成一朵阴郁的蘑菇,缩进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然而,杨奶奶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大概是一个多礼拜以前的事。”她说,“我走在路上,突然有两个小流氓窜出来,抢了我手里的东西。”   “我记得清清楚楚啊,我只是去超市买了一袋干辣椒,这帮赤佬不知道怎么想的,连这个都要抢!抢走辣椒之后,还推了我一把,我摔跤了。”   “然后你同学就冲上去,把那两个人教训了一顿,打电话叫了警察,警察把我送到医院,大概是那一跤摔了,磕到哪里了,浑身上下都有点不爽利,哎,老了要认命,`没办法嘛,在医院里休息好几天……”   狮鹫和辣椒绑架她的那几天,她没有遭受太多身体上的虐待,因为她是个力量孱弱的老太太,被绑过程中没有正面反抗,他们留着她的命以应付有可能出现的街道盘查,准备在搬走时将她灭口,但计划夭折了,她成功获救。   她记得辣椒用于制作炸弹的道具,记得有两个混蛋伤害她,最后是季望澄救了她——基于此,善后组的精神系超能力者修改了她的记忆。   “修改记忆”比“屏蔽记忆”更加麻烦、更加耗费时间,像做一场精密的手术,对精神系超能力者的要求极高。   考虑到杨奶奶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修改”的副作用更小。   因此,杨奶奶讲述了一个“见义勇为”的故事。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按理说十分寻常。   但主人公是季望澄,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黎星川心中古怪,表情也逐渐染上货真价实的困惑。   以他对季望澄的了解,这人就不可能做这种事。   如果有老人在他身边被抢,季望澄大概率会面无表情地路过,继续前往自己的目的地,能帮忙打个110都算他良心发现。更别说,被抢的是干辣椒那么朴实无华的……   ……为什么又有“干辣椒”?   这个词勾起了一些回忆。   “这件事哪里发生的?”他多问了一句。   杨奶奶:“就我小区附近,天云超市那边嘛,刚买完出来就碰到了。”   他想到了地上的干辣椒,送走戴拿的告别仪式。   诡异的要素们联系在一起,竟然显得没那么古怪了。   黎星川问:“是这个月的事?”   杨奶奶:“嗯,差不多18、19号?”   黎星川:“……”   日期也对得上。   他立刻看向季望澄。   季望澄依然保持着一言不发,像是深海里的鱼,试图用沉默在一片漆黑中蒙混过关,表情滴水不漏——因为根本没有表情。   沉默成这个样子,是相当可疑的,但比起他漏洞百出的说谎水平,季望澄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极致。   当着外婆和杨奶奶的面,黎星川没有追问,关心了下杨奶奶的身体状况,拉着季望澄离开病房,给两位老人留出单独说话的时间。   出了门,黎星川凉凉地说:“没想到你还挺擅长时间管理啊?”   季望澄:“……嗯。”   黎星川:“我没夸你。”   季望澄:“我错了。”   黎星川:“……”   好敷衍!   他问:“那天上午在上课,你下午为什么跑那么远?”   季望澄:“……”   他思考了半秒钟,说:“买辣椒。”   辣椒确实是在小区旁边的天云超市买的。   黎星川忽然正色:“季望澄,你看我,正儿八经看。”   季望澄依言看过去,两人对视。   黎星川:“你看我像傻逼吗?”   季望澄:“……我没骗人。”   黎星川看得出来,这句话是真的。   那么,说明季望澄隐瞒了一部分真相,他确实是去买辣椒……舍近求远,特意走15公里路买辣椒?   他再追问了一会,却不能问出更多,有点恼怒,有点烦躁。   季望澄小心地说:“以后有机会,会告诉你的。”   黎星川双手抱肩。   又拿这句万能台词对付他。   “算了,没关系。”他冷静下来,态度堪称胜券在握,想,“以小季的演技,露馅是迟早的事,不急一时。”   -   住院的第二天,外婆还是搬到了单人病房。   六院的疗养环境不错,单人病房的规格更高,像酒店的商务套间,装修肉眼可见的高级。   外婆人缘好,一天来了两三个朋友看她,入门必先夸赞这个病房不同凡响,她半是嫌弃半是炫耀地说:“娇娇非要花这个冤枉钱,讲她也不听。”   人家就说黎梦娇孝顺,顺带夸边上陪护的黎星川孝顺,老太太有福。   没人提她不爱听的话题。   可在客人们走后,外婆自言自语般说:“还好有闪闪和娇娇。”   “估计等我死了,有些人都不知道,还要别人告诉她。”   她没提大名,但谁都知道她说的是黎淑惠。   外婆拿起床头柜未完成的十字绣,她最近喜欢做这个打发时间。   沉默蔓延。   软刀子磨人,黎星川心里很不好受。   他默不作声地离开病房,来到走廊尽头打电话,季望澄像条小尾巴一样辍在他身边。   黎星川打了几次,对面没接。   季望澄看到了联系人备注,语气不满:“为什么要找她?”   “外婆想她了。”黎星川说,“我想让她打个电话,好歹问候一下。”   季望澄:“外婆不喜欢她。”   黎星川:“不是一回事,连住院也不问,太不像话了。”   季望澄:“我不理解。”   黎星川:“哪里不理解?”   “你们都讨厌她。”季望澄说,“为什么会想她?”   黎星川:“这不矛盾啊。”   季望澄:“我不想见我父母。”   黎星川:“我也不,但她毕竟是外婆的女儿。”   季望澄:“一个意思。”   黎星川失笑。   他早一次意识到,季望澄的人际交往水平可能还停留在小学,喜欢谁就和谁玩,讨厌谁就和谁绝交,爱憎分明得像硬币正反面,而硬币只有两面。   “好吧。”黎星川选择用自己举例,“你瞒了我很多事,所以我既喜欢你,也想揍你,懂了吗?类比一下。”   季望澄一怔,微拧的眉心舒展,不满的神色逐渐褪去,脸颊透着一点红。   他的眼睛很亮,羞涩地说:“我也喜欢闪闪。”——完全只听自己想听的。   黎星川:“…………”   黎星川冷酷极了:“我真的会揍你。”   -   超能中心,玉城分基地。   一段医院大门口的监控,被会议室内坐着的、以及参与线上会议的所有人,翻来覆去地研究。   一对父母架着女儿走进医院大门,由于女儿挣扎得太厉害,前行速度缓慢。   黎星川和季望澄并肩走过,被这家人的动静吸引,多看了几眼。   他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忽然之间,父亲手上的方盒落地,女儿晕倒,不省人事。   短短几十秒钟的影片,带来的震慑却是巨大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像用一双筷子夹住了火箭炮,并且嫌弃地把哑火的火箭炮随手丢在一边。   廖局率先开口:“‘潘多拉’鉴定结果呢?”   阎华说:“和之前的一样,没有能量反应。”   满座哗然。   “他现在只要看一眼就能让‘潘多拉’无效化?!”   “这不是希望的曙光,他就是希望本身。”   “要是再发展下去,他会不会让超能力从世界上消失?能量反应弱的超能力者被他看一眼,会直接失去超能力吗?”   黎梦娇掐灭不妙的话题苗头:“现在讨论的是‘潘多拉’。”   然而,黎星川的表现,比“潘多拉”本身更让人震惊。   “无效化强到这个地步,有点吓人了。幸好黎星川没有加入‘深渊’,如果是敌对方,后果根本不敢想。”   “他的充能方式是什么?”   “莫非和天灾一样,是‘休眠’?”   “可能是内心越唯物,力量就越强?”   充能,即“能力进化”。   一般来说,这是一个伴随着年龄增长——就像由小婴儿长成青年人一样——自然进化的过程,但能通过辅助手段加速。   一个人的能力效果上限,本身有极限值,再怎么加速,也不可能突破那个极限。   季望澄的途径是“休眠”,潘多拉拥有者的方式是“夺取”。   与会人员讨论得热火朝天,猜测逐渐离谱,核心紧紧围绕着“越唯物越强大”,他们甚至讨论要不要给玉大学生的课程指标里多加一门唯物论。   黎梦娇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看法。   她的猜测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超能力基本原则之一是“等价交换”,讲究“公平”,哪怕这一交换过程在当事人角度称不上公允,比如说,得到了比肩“天灾”的力量,却彻底失去对身体和意志的掌控权。   谁的力量更强大,公平就以谁认可的方式运行。   放在黎星川身上,也许可以衍生出那么一套规则——   他彻头彻尾否定怪力乱神的存在,所以超能力者在他面前使用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对方先行“挑衅”,他予以“反击”,剥夺他们的能量,很公平。   能量没有消失,只是从一侧转移到另一侧,符合守恒定律。   超能力在黎星川眼前并非无法使用,而是被他夺走吸收,他因此变得更加强大。   黎梦娇想到一件事,心里“咯噔”一声。   黎星川幼年经历过一次绑架案,季望澄介入,绑架犯殒命。   他那时候年纪小,这段记忆涉及超能力,被善后的精神系超能力者屏蔽掉,他大概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至于为什么能成功屏蔽,也许是他那时候没觉醒,也许是他那时候能力还太弱,都有可能。   伴随着黎星川的“充能”,记忆屏蔽解除也是必然的。   黎梦娇怀疑他被屏蔽的记忆不止这一段,还有所谓的“末世”。   这样一来,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绑架案,黎星川亲眼目睹了天灾之力吗?   假如记起来,他还能保持自己的唯物认知不动摇吗?他动摇了,要怎么去抢救他的世界观?   黎梦娇手指规律地敲着桌面。   当时她也相当年轻,大学没毕业,刚加入组织,对于这桩事只知道个大概;而现在,她名义上也不是组内成员,申请翻阅档案麻烦重重。   正当黎梦娇思索着怎么打申请忽悠上级的时候,一条消息弹出来。   【小玫】:孟姐!有事情!   【小玫】:黎淑惠突然醒了,直接跑了!谁都拦不住她!   -   傍晚时分,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外婆的病房门口。   ——黎淑惠。   看到她的一瞬间,黎星川浑身僵住,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反感。   外婆同样惊讶,那一瞬间,双眼中迸射出无法掩饰的惊喜,连身体都微微坐直了。   黎星川的第一反应是离开这里。   他准备起身,又坐下。   如果留外婆单独面对黎淑惠,他不放心。   他一言不发,低头看着手机,眼不见为净。   按照以往的经验,黎淑惠肯定会先行嘲讽他,质问他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妈。   这一次,她没有。   她说:“妈,我来看看你。”   黎星川讶然,缓缓抬头,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这才注意到,黎淑惠手里甚至拎了一箱口服液保健品。   从未有过的平和场景,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摩挲着伸手,掐了季望澄手背一下。   季望澄困惑转头:“?”   黎星川点头,在心里想,看来不是梦。   季望澄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掌背。   “不要担心。”他说。   这个“黎淑惠”,只是借了一副皮囊。   外婆想见女儿一面,闪闪不想让外婆失望,而他想要闪闪开心——于是,他操控着“黎淑惠”出现了。   黎淑惠说:“东西放在这里,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把保健品放到床头角落,转身离开。   祖孙两人又是一阵怔愣。   这就是季望澄理解的“见一面”,完成任务的同时,尽可能少说话,以免被察觉异常。   “等等。”黎星川叫住她。   黎淑惠回头。   尽管上了年纪,状态不如从前,她也毋庸置疑是个美人。   她的表情十分古怪。   一开始,眉毛皱起,眼神凶狠,仿佛想怒斥某个人;下一秒,她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苹果肌抽展,嘴角上扬,眉头松开,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笑容——令人联想到脸部表情固定的假人模特。   这微妙的神态变化,让黎星川感到头皮发麻。   “我有事。”她保持着面具似的笑容,“先走了,再见。”   就这样,她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   黎星川与外婆对视一眼,对方无奈地笑了笑。   “算啦。”外婆说,“她快点走,我们都清静。”   黎星川:“……嗯。”   他摸了摸手臂,小臂上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脖颈后有凉意。   黎淑惠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打住。   世界上没有鬼神。   可大脑根本不愿服从他的指令,黎星川无端想起黎淑惠对着黑色方盒神神叨叨的样子。   他一共见过三次方盒,和这玩意沾边的人,多少都有些狂躁、神经质。   到底是什么新型邪.教?   好像也没看到相关的反邪.教宣传啊?   这方盒是拿来干什么的?   “闪闪。”季望澄出声。   黎星川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怎么了?”   “不要胡思乱想。”他说。   黎星川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不多时,天际线由混沌的橙黄转为偏黑的深蓝色。   吃过晚饭,他们也该回学校了,明天是周一。   外婆也催他们快点回去。   “等后天我回来帮你办出院。”黎星川说。   外婆:“不用,你小姨说到时候会来。”   黎星川:“她又不好说的,领导突然一通电话叫走。”   外婆咯咯笑:“不会的,你好好上课,不用操心老太婆,没多大事。”她看向季望澄,“小季啊,平时麻烦你多关照了,暑假来家里玩。”   季望澄竟然大言不惭地点头:“我会好好照顾闪闪。”   外婆:“他心软,很容易被骗。”   季望澄:“嗯,我会留意的。”   外婆:“有你这句话我放心咯。”   黎星川十分震惊,很想骂他不要脸,冷静了三秒,决定在外婆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外婆开始了她的例行叮嘱,“不要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主动给好处的很多都是骗子,骗钱还好,万一要把你人骗走,就……”   黎星川打断:“行啦,我今年是十八岁,又不是十岁八岁。”   “我怕啊。”她说,“你小时候差点就被人贩子卖掉了,卖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的。”   黎星川开口:“我什么时……”   没说完的反驳,反驳突然刹车。   他愣愣地想,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   关于外婆总提起的“差点被人贩子绑架”这件事,黎星川没有一点记忆,他就记得有一天帮助一个低年级的走失女孩,接着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外婆又气又急。   是警察把他送回来的,因此,黎星川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外面玩累睡着,外婆误解了警察的好心叮嘱,真以为他被人贩子绑走了。   这段记忆,此前一直是模糊的,今天突然想起,却发现是如此清晰。   就像突然擦干净玻璃上的雾气。   他清楚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那个小女孩求他送她回家,他答应了。   送女孩走到她家门口时,她的“爸爸”迎面而来,突然拿出一支喷雾,对着他的脸喷了一下。   他晕倒了。   再醒来时,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   几个成年人,有男有女,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冷酷,像是打量一件商品。   “长得还挺好。”   “这个档次的货,应该能卖两倍的价格。”   “先去码头,把他放到老高那里。”   他被拎上一辆面包车,丢在车座后侧。   黎星川拼命挣扎,被胶带封住的嘴发出“唔!”、“唔!”的声音,然而注定是徒劳的。   后排的男人非常不耐烦,拽着他的头皮,扇了他一巴掌:“吵什么!闭嘴!”   “啪”,刮得人眼冒金星。   女人提醒道:“别打脸。”   男人不耐烦:“啧,又没打伤。”   那人给黎星川蒙上眼睛,重新被丢回车后座。   他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眼泪扑簌簌地掉。   想到外婆,想到季望澄,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们,他难过极了。   面包车一直往前开,路不平,车身起起伏伏,震得人脑袋发晕。   这条路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突然停下了。   “呲!”   突然刹车。   “妈的……”司机骂骂咧咧。   他似乎开了门,门又被他“砰”的关上。   接下来,事态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黎星川看不见,只能听到耳边凄惨的叫声。   “操!怎么回……啊啊啊啊啊!!”   “你鬼叫什么……啊!!”   “救命!!救命!”   人声凄厉,间或夹杂着一些闷钝的声响。   “噗”、“呲”、“咚”……让人联想到皮开肉绽、血液溅射,失去生命力的人体软绵绵倒地。   那些声音没持续多久,很快,四周安静,只剩下脚步声。   啪嗒。啪嗒。   啪嗒。   十分规律。   黎星川看不见,五感带来的恐惧在此刻放大到极致,身体发颤加剧,止不住地呜咽。   突然间,他听到季望澄的声音。   “……闪闪?”   黎星川一顿,接着奋力挪动身体,试图制造出一些声响。   眼罩被取下。   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泪光,他辨认出季望澄的轮廓,顿时哭得更凶了,几乎是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季望澄爬到后座,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脸,眼泪却越擦越多,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和黎星川一样无助,两人挤在一小块车后空间内对望,一个吓得泪流满面,另一个紧张得手足无措,像两只依偎在纸箱里躲雨的小猫。   他想了想,绕到黎星川身后,给他解开绑住手脚的绳子。   黎星川太害怕了,频频扭头,用眼睛去捕捉季望澄的脸,越是挣扎,绳结就绑的越紧。   “你不要动。”季望澄说,“我马上就解开了。”   黎星川一张嘴就是哭腔:“我害怕,你要是突然不见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假的?”   “我不会。”他回答得很认真,“我是真的。”   说完,季望澄偏过头,用脸颊贴了贴他的左脸:“这里肿了。怎么弄的?”   黎星川哽咽着:“有人打我。”   他边说边哭,胡乱喊着季望澄的名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想回家……”   “你怎么来这里?……你是不是也被他们抓起来了?……你快点走吧……”   季望澄往他手心塞了一颗糖,再摸了摸他的头发。   淡蓝色的八宝糖。   “别怕。”他说,“我带你回家。” 第67章   解开绳子之后,两人却没有立刻离开面包车。   季望澄把门拉开一道缝,看了眼外面的景象,又忽然关上。   他借口十分拙劣,说这里危险,面包车内比车外安全,他刚刚报警了,告诉警察他们在面包车里面,如果警察找不到他们会很麻烦……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意图让黎星川留在车内。   黎星川相信了。   后座的车窗被糊上,看不到窗外血流成河,也不看到地上身躯发生异变的人贩子。   后备箱有一条干净的毛毯,两人分享这条毛毯,靠在一起说话,一问一答。   “那些人回来怎么办?”   “不会,他们晕倒了。”   “警察什么时候来?”   “马上就来。”   “他们要坐牢。”   “嗯。”   毯子柔软,季望澄身上暖和,在安全温暖的包裹中,黎星川慢慢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见到了警察和医生模样的人,都是气质温和的女性——为了让小朋友放下戒备。   他警惕地问:“季……我朋友呢?”   女警说:“他在休息哦。”   他说:“我要见他。”   两个女警对视一眼,同意了他的要求。   十分钟后,季望澄进门。   接下来,警察问他事情的经过,做了笔录;警察问完,轮到医生。   医生很和善地与他聊天,还送了他一个小玩具。   过去那么多年,黎星川忆不起那天谈话的具体内容,连医生的样子也忘了。他只记得季望澄在旁边,于是他很放松,对医生有问必答,医生最后说了一句:“你放松一点,我们来做一个小游戏,好吗?”   ……后面的记忆变得模糊,总之,又一次陷入睡眠。   睡着之后,被警察送到家里,外婆得知他差点被绑架。   黎星川回忆一通,发现有些细节因为年代久远忘得一干二净,可这件事本身,他确信发生过,有深刻印象,如今也依稀能感受到多年前的惶恐不安——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一直认为绑架案只是外婆的臆想?   他愕然地坐在椅子上,转头看向身边的季望澄,外婆的絮絮叨叨像是隔了一层空气膜,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为什么?   脑袋里只剩下这几个字。   “现在好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外婆叮嘱完,催促道,“明天要上课的伐?不要睡过了。”   黎星川凭着本能点头:“……嗯,要的。”   他魂不守舍地起身,和季望澄一起走出病房。   直到下了楼,微凉的夜风卷着花香袭面而来时,他才从巨大的茫然中挣脱出来。   “我想起来一件事。”黎星川说,“小时候,我被绑架过,你比警察先找到我。”   季望澄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接着走,但这一瞬的卡顿十分明显。   “……嗯。”他应了一声。   当时年纪小,又过于紧张、害怕,许多细节都被他忽略了,可现在想起来,处处都是不自然的地方。   黎星川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后来那些人贩子怎么样了?”   季望澄无视掉第一个问题:“他们坐牢了。”——在地府坐牢。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黎星川追问。   季望澄飞快地进行头脑风暴。   如果由他自己编造,只会编出一个全是筛子的借口,但当时这桩案件的人贩子不仅从事人口贩卖,还涉及了器官贩卖和毒.品,破获之后反响热烈,官方自然不可能纰漏真正的内幕,于是编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过程……   ……该死,完全,想不起来。   季望澄:“是保镖发现的,不是我。”   黎星川:“……?”   黎星川当然不信:“保镖怎么发现的?”   季望澄:“不记得了,问保镖。”   黎星川:“那保镖为什么没上车呢?”   季望澄:“我不让他们上车。”   黎星川:“我当时只看到你一个人,压根没见到什么保镖。”   季望澄记得比他更清楚:“车窗贴了黑膜,你看不到外面的人。”   黎星川:“……”   季望澄说:“你可以打电话问警察。”   黎星川没接茬,他觉得到处都是问题,可事情过去那么久,想追问也无从下手了。   他始终觉得季望澄是一个人过来救他的。   可那时候季望澄才多大,怎么能一口气放倒五个成年人?   另一个问题,关于他的记忆,这倒能够理解——也许那个医生是心理医生,为帮助他从这一段惊心动魄的绑架经历中走出来,把他催眠了;又或者,纯粹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他大脑自动遗忘了这段记忆   都是影视作品中常见的桥段。   难道真如季望澄所说,是“保镖”带着他过来的?   黎星川想得脑仁疼,越深思越心里没底,疑神疑鬼。   他本能上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科学以外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目前的科学水平还不能解释。   他直接说:“你是不是在骗我。”   季望澄:“……”   季望澄:“我没有。”   黎星川可以确定了:“看来确实有事瞒着我。”   会是什么呢?   难道小季真的是奥特曼?他才是超人?   还是说,确实是“保镖”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他?那么季望澄为何言辞闪烁?“保镖”不止是“保镖”?“保镖”有问题?……   忽然,一道灵光击中了黎星川。   他恍然大悟。   将思路逆转,“保镖”只是个好听的代称……其实,他们是黑.道分子!   而季望澄,则是黑.道少爷。   他不知道季望澄家里具体从事什么行业,对方从来不提,这放在一对相识十年的朋友之间堪称古怪。   认识罗颂的第一个月,黎星川知道罗颂家里开修车店,第二个月知道罗颂家有几个修车小工、工资多少,第三个月听说修车小工们半夜喝醉酒打架差点把店砸了……聊天谈起家里的事,再正常不过。   近十年来,黎星川一直摸不准季望澄刻意回避家庭话题的原因,现在却电光一闪,大彻大悟。   一家门都是混.黑的,肯定不方便说。   难怪如此富有且低调,混黑仇家一堆,高调可能会出事。   里世界消息渠道很灵通,自然能先警察一步得知腌臜事,发现自己被绑架后,季望澄指挥手下拦下人贩子。   这一猜测最贴合常识,而且能诠释小季后来为什么不让他下车。   因为黑.道在外面打人,画面很暴力。   而在绑架事件之后不久,季望澄转学去首都。   如果是这个原因,似乎也顺理成章地铺垫他的转学——那次出手太过招摇,怕小少爷被人贩子同党报复,接回首都避风头。   一环扣一环,都扣上了。   黎星川又一次问:“你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季望澄:“开公司。”   黎星川:“具体什么行业?”   季望澄想了想:“很多。”   含糊其辞,和从前每一次一样,绝对有问题。   黎星川微微皱眉,本能认定此事没那么简单。   但这一假设,确实能解释一切不合理之处。   -   回到学校之后,生活轨迹照旧。   文艺部的每周例会,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归来。   艾子煜:“好久不见啦各位,有没有想我?”   大家很捧场。   “你回来啦!”   “身体怎么样?”   “我们想死你啦!”   ……   开学初的KTV团建,艾子煜忽然晕倒,从此一消失就是近两个月。   对于大家的问题,他一一回答。   “我好多。”   “其实一礼拜就好得差不多,但医生和我妈非得让我留院察看,我住在医院里无聊死了。”   “一个多月没上课,下个月马上直面期中考,好愁。”   黎星川看着艾子煜,想起那枚黑色小方盒。   那一天,艾子煜毫无预兆地突然晕倒,直到今天才出现。   他很想问问关于黑盒的消息,然而消失许久的病号成为整个活动室的台风眼,他挤过去询问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实在显得没良心,只好暂时栖在一边。   旁边的欧若瑶在乐津津地刷某音,黎星川也打开某音。   他不怎么玩短视频软件,一刷新,大数据立刻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小舟同学】的新视频第一时间跳出来。   小舟学姐的视频风格一如既往沙雕,完全猜不到剧情走向。   黎星川看了两条,觉得还有点上头。   刷到第三条,他突然摁下暂停键。   小舟做了一个浮夸的施法动作,左手持“变身器”,目光炯炯望向前方。   ……那变身器,是一个眼熟的黑色方盒!   他把两秒钟的片段反复拉回观察,眼睛恨不得能钻进屏幕里。   视频开了美颜锐化,作为不重要的道具的“变身器”拍得不太清楚,无法判断外壁是否有暗纹,但那轮廓,黎星川越看越觉得熟悉。   神情癫狂的黎淑惠、声嘶力竭的医院女孩、忽然晕倒的艾子煜。   它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接触它的人总会做出古怪的举动?   他截了张图,打开小舟学姐的对话框。   -【学姐】   -【分享图片.JPG】   -【你手上这个是什么?】   【小舟】:视频道具呀,咋了   -【是在哪里买的?方便告知吗?】   【小舟】:哦哦,网上买的,某宝关键词‘黑魔仙变身器’   【小舟】:说来也是巧   【小舟】:商家估计发错货了,或者是快递出了什么乌龙,我收到的根本不是塑料变身器,就是这个黑盒子   【小舟】:反正大小和变身器也差不多,索性拿这个拍视频,意思到了就行   黎星川:“…………”   没想到是那么随便的一段故事。   -【你碰到这个东西有没有不舒服?它有特别的地方吗?】   【小舟】:没有吧,很普通,就是木头的盒子,打不开   -【原来如此】   -【这个能借我一下吗?】   【小舟】:!?   【小舟】:你要拍视频吗?来来来   -【也没有,就是单纯觉得很眼熟,想看一下,方便吗?】   -【或者我到你买,多少钱?】   【小舟】:哦哦,可以啊   【小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喜欢你拿去   【小舟】:不过我现在在川市出外景,东西放在家里,我明天回来,到时候你再找我吧   -【好的】   -【谢谢学姐】   黎星川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结束对话。   他指关节抵着太阳穴,若有所思。   虽然想不出一个黑木盒除了拿来装东西还有什么用,它的款式如此普通,甚至有点丑,做装饰品远远不够格,但他总觉得这盒子是一样关键的东西。   例会即将结束的时候,黎星川凭着近水楼台的座位优势,找到机会和艾子煜聊天。   他把截图放大,给艾子煜看:“哎,你是不是有这样一个盒子?”   艾子煜专注盯着那图片上的方盒,表情变幻莫测。   一会皱眉,一会松开。   “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有。”艾子煜说,“但是我看到这个东西,感觉不太舒服。有点……恶心。”   他似乎产生了某种生理性反感,手臂内扣,双手摸了摸胳膊,仿佛在抚平鸡皮疙瘩。   黎星川:“……这样啊。”   那天KTV喧闹,欧若瑶表弟想看艾子煜包里的方盒,艾子煜说是“幸运物”,不太舍得,推脱了一下才给出去,他坐在两人中间,抬手帮忙传递,紧接着,艾子煜忽然晕倒。   当时他对盒子的态度,实在和反感不沾边。   黎星川思索两秒,转向左手边,问欧若瑶:“你表弟最近怎么样?”   欧若瑶:“……啊?”   欧若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阿黄,想了想土狗每天吃饭睡觉晒太阳的样子,昧着良心说:“好像……挺忙的。”   黎星川:“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欧若瑶:“??”   这不太合适吧?   “……这,哈哈,我回去问一下他?”她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呢?”   话到嘴边,黎星川不太好意思说。   “为了一个黑色木盒”,听起来十分儿戏。   “算了。”他说,“没什么。”   欧若瑶:“……?”   好怪啊。   难道闪神怀疑阿黄的真实身份了?——她有些紧张地想。   -   第二天下午没课,但黎星川要出门。   他选课的时候多选了一门,退补选时把它忘了,一直拖到现在,拖延的下场是,他现在得带着学生证去另一个校区的教务处手动退课。   当然不是一个人,和季望澄一起。   几个校区之间有校车,定点发,一趟三块钱。   黎星川来得早,刷了卡,占了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   他向季望澄抱怨:“早知道会这么麻烦,当时就多注意一点了,哎,都怪我。”   季望澄:“都怪学校。”   黎星川失笑:“我就没有一点错吗?”   季望澄斩钉截铁:“没有。”   黎星川:“那我什么时候有错?”   季望澄:“任何时候都没有。”   ——非常理直气壮。   黎星川:“假如我杀人了呢?”   季望澄:“说明那个人做了该死的事。”   黎星川:“嗯……那么,我只是因为心情好,走在路上随便杀了一个人,这又怎么说?”   季望澄:“高兴就行。”   黎星川:“?”   他再次笑了。   司机对着门口站着的几个同学喊:“还有没有要去荆港校区的?”   几人摆摆手,于是车门缓缓关闭。   黎星川推开一点窗。   暖洋洋的太阳斜照进车内,空气闲适而宁静,依稀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微小尘埃。   三四月份的太阳,水波一样温柔。   轰隆,大巴车发动。   黎星川把靠在椅背上的背包拎到窗边,动作随着车辆转弯稍微偏移,左手陡然一滑,撞到了季望澄的手。   指关节碰上掌背。   黎星川动作一顿,下意识蜷起指尖。   这个动作被制止了。   季望澄的手指,颇为强势地卡进他的指缝。   校车座无虚席,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或是低声聊天,或是懒洋洋地看向窗外。   大庭广众,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和季望澄十指交握,耳根被太阳晒红。   两人的手自然搁置座椅之间的缝隙,谁都没动。   大巴车摇摇晃晃,座椅微颤,连带着他们的掌心也不断发生摩擦,一次次贴合,一次次轻轻分开。   每一次相贴,都像两根导线相接,电路闭合,碰撞出微小的电流。   他的心脏仿佛也被接到了电路里,充当电流表,接通瞬间,指针“啪”得一下打到最大。   黎星川悄悄转头,发现季望澄也正偏过头盯着他。   阳光折进他琥珀色的瞳孔,呈现出一种熔金般的色彩,灼烈得烫人。   黎星川移开眼睛,欲盖弥彰道:“好困,我要眯一会儿,你别吵我。”   说着,抽手离开,将外套脱下来抖开,反盖在身上。   做完这一动作,他左手又重新贴上季望澄的手掌。   垂落的衣袖替他们打着聊胜于无的掩护。   黎星川阖目,上眼皮搭到下眼皮。   半小时前才吃完午饭,确实容易困,没过多久,他昏昏欲睡。   突然听到季望澄喊他名字:“闪闪。”   他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嗯。”   季望澄:“问一个事。”   黎星川:“问……呗……”   对方凑近了点,小声说:“等一会,等你睡着了,我可以亲你吗?”   黎星川:“……”   ????   黎星川突然睁眼,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困意,就这么被一句话拍飞。   他惶然而紧张地看着对方。   “啊?”黎星川刚开口就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带着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季望澄重复了一遍:“等你睡着,我可以……”   “闭嘴!”黎星川恼怒打断,环视四周,用一种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说,“不可以,车上那么多人。”   说完,他往窗边靠了靠,避嫌似的,与季望澄拉开一点距离。   季望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打了一下手背,于是噤声。   黎星川故意转过头不看他,再度闭眼。   脑袋磕着窗框,跟着车身一起轻轻晃动。   怎么会问这种话。   好突然。   一点都不知道羞耻。丢人。   他的理智在斥责季望澄,脑海中却出现了关于亲吻的幻想。   电视剧、电影……一幅幅闪过的画面,唯美,亲密,遐想连篇。但他对这个词的理解仅限于文字和图像,并没有任何实感。   阳光铺在眼皮上,视野亮濛濛的。   闭上眼睛之后,剩下的感官变得强烈起来。   温和热烈的太阳,裹挟泥土芬芳的风,轰隆作响的汽车发动机,周围同学小声说笑的音量……一切一切都被放大,在他耳边环绕。   风像是逐渐靠近的呼吸,刮得他整颗心都颤颤巍巍地浮上半空。   黎星川的心就这样悬着,有点紧张,几分莫名的期待。   怕他会突然凑近,怕他不来,忐忑等待着,他们的初吻。   作者有话说:   闪闪默默给小季找好了理由   闪闪:嗯,肯定因为他家混黑的啦……   小季什么都没做,甩尾巴暂时混过 第68章   大巴车开了一路,从一点开到两点,黎星川一直在等。   然而,直到车停,什么都没发生。   黎星川:“…………”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SB。   理智上,他清楚季望澄只是执行了他的要求;感情上,却产生了一种期待落空的微妙失落,并因为自作多情而恼羞成怒。   黎星川很想迁怒,艰难地忍下来。   想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季望澄注意到了。   季望澄谨慎地问:“……怎么了?”   黎星川:“没什么。”   季望澄想了想,为自己辩白:“我没有偷偷亲你。”   黎星川:“……”这个猪。   荆港校区位于市中心,比起在临江区新建的玉溪校区,显得陈旧一些。   占地虽小,楼栋分布却密集,每栋楼外观长得大差不差,一层二层贴着“药学研究中心”、“电子显微镜研究中心”等迷惑眼睛的标识,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不敢进门。   好不容易找到了教务处,负责的老师却在开会,他们又生生待了一个多小时。   等处理完退课的事,时间来到四点钟。   “等会去吃后街烧烤?”黎星川提议,“听说很好吃。”   季望澄当然没意见:“嗯。”   四点钟是个有点尴尬的时间,对晚餐来都说太早,更别说深夜档的烧烤。   太阳开始落山,天空染上淡淡的橙色。   于是他们一起逛学校。   荆港校区距离黎星川家三四站路,打车只要十来分钟。   早些年没有实名预约入校制,游客可以随意出入校园,附近的居民晚上会来操场散步锻炼。   黎星川周末跟着外婆逛学校,外婆告诉他,这是玉城最好的大学,能在这里读书的都是精英。他那会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玉大学子,拧着眉毛纠结自个要上TOP2的哪一所,P大T大似乎都不错。   “外婆大概是想让我感受一下学术氛围。”黎星川提到这件事,“我到现在只记得那天在灌木丛里捡到了一根很长的树枝,一米多长,和我人差不多高。”   没有男孩能拒绝一根长且漂亮的树枝,握在手里的时候,树枝脱离了本身,意义被解构,它是一把宝剑,一支魔法杖,一根金箍棒,武器在手,闪光超人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下一步是拯救城市于危难。   季望澄显然不能理解这种趣味。   他问:“去店里买一个不好吗?”   黎星川摇头:“你不懂,路上捡到的武器才是命运的馈赠,象征着我是天选之子。”   季望澄确实不懂,但他会照本宣科,接着举一反三。   闪闪不收贵的礼物,送他两千块的游戏机被拒绝,一百块钱的卡带则欣然接受。也就是说,下次可以把游戏机放在路边,伪装成命运的馈赠……好像不行。   玉溪有一整片樱花林,荆港只有孤零零两棵,大约是物以稀为贵,这两棵樱花树挂满了祈福的字条与御守。   风一来,樱吹雪,字条跟着左摇右摆,一页一页的飘散期待。   整个校区都是不超过六层高的旧楼,两栋高耸的新楼,便显得格外瞩目。   黎星川知道八楼有学生会的活动教室,和季望澄一起上楼。   半圆形的大窗,框起一片休读区域。正值上课时间,这里安静、空荡,地上铺着金色的夕阳地毯。   黎星川凭窗远眺,没能找到自己家,却看到了一栋熟悉的高楼。   “我以前就在那补课。”他对季望澄说,“小学毕业暑假学音标,初中上作文班,高中补英语和语文。”   季望澄看到大厦顶端的“学且思”标识,一时半会,幻想不出里面的样子。在黎星川念高二之前,他还没掌握用影子跟踪的技能。   他说:“闪闪真努力。”   黎星川:“对,上课不打盹就已经很努力了。”   季望澄:“?”   黎星川:“花了钱的,不能睡。”   黎星川实在没长那根风花雪月的筋,他像是喝中药一样把老师讲的东西吨吨咽下去,指望这份虚拟中药能在下次考试中给他带来更高的成绩。   暑期补习班,最期待的是放学,放学了下楼买一份炒冰和烤肠慰藉饥肠辘辘的胃,然后骑自行车到季望澄家,但不是天天去。   “其实我每天都想找你玩。”黎星川突然向他坦白,“怕你嫌我烦,一天到晚在你面前蹦跶。”   季望澄反驳:“我不会。”   黎星川:“真的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   “睡觉,和……”   季望澄立刻给出了答案,笃定的,没有第二份备选,所以脱口而出时根本不需要思考,“——等你来。”   黎星川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插在口袋里的指尖收拢,刺在肉上,带着发泄的力度,以便克制自己太过放肆的笑意。   那我要是不来呢?   黎星川没有进一步追问。   他知道答案。   以前听过一首歌,歌词有一段是“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刚听觉得又白又水,但后来他也经历过无数个类似的瞬间——   手头做着某件事,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动作突然停下,思绪飘忽,想知道他在哪里,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想知道他和谁待在一起,想……见你。   这样的心情,并非他专属,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黎星川还是笑了。   明明是春天,夏季专属的腻热却贴到皮肤上,脸颊发红,幸好有夕阳的金橙色打掩护。   他笑起来很漂亮,眼睛像一弯弦月,瞳孔盈着碎金浮动,光线落在他的脸庞边,也只能沦为绿叶般的陪衬。   这一瞬间,呼啸的风声忽然静止。   季望澄俯身靠近,唇瓣贴上他的嘴唇,一触即分。   他的体温,仿佛也因为这个吻渡过来,黎星川生生被烫了一下。   梦一样轻的亲吻,像是星星眨眼睛。   -   晚上九点,坐校车回玉溪校区。   夜幕垂落,黑色幕布上洒了一把粉末状般的星子。   等校车的间隙,黎星川喝健力宝。   他从小不会写作文,外婆发愁,隔壁奶奶好心把自己孙女的作文参考书送给他。那女孩比他大快十岁,作文参考书里的范文带着时代印记。   唯一有印象的一篇是亲情主题,主人公在绿皮火车上馋健力宝,他爸妈条件不好,没买,讲述了主人公体谅父母难处的过程……黎星川油盐不进,看完只记住“健力宝”,一直好奇是什么味道。   “好难喝,到底谁觉得这玩意好喝。”黎星川评价,“一股莫名其妙的塑料味。你尝尝吗?”   季望澄接过易拉罐,也喝了一口,说:“和可乐差不多。”   黎星川:“……你必须向可乐道歉。”   他们的手交握着,在夜里,并没有人注意。   十分钟后,车到了。   黎星川收到小舟学姐的消息。   【小舟】:学弟,我回玉城了   【小舟】:你什么时候来拿?   -【我都可以】   -【你什么有空?】   【小舟】:明天下午吧   【小舟】:我住在学校西门的梧桐新苑,你来小区门口,到时候打电话给我,方便吗   -【好的】   -【谢谢学姐!】   回复学姐的时候,季望澄眼睛时不时瞥过来,猫猫祟祟地偷看。   黎星川:“怎么了?”   季望澄:“没事。”   黎星川模仿着林锦荣的语气:“你瞅啥?”   季望澄:“……没有。”   他看起来很想问些什么,不过没说。   黎星川解释:“我找学姐借个东西,别瞎想。”   “……”季望澄沉默片刻,开口,“为什么不问我借。”   黎星川假装惊讶:“你有裙子吗?”   季望澄的攀比心再次占据上风,认真答:“我也可以买。”   黎星川:“……噗。”   -   第二天,黎星川去小区门口等学姐。   小舟比他来的还要早,站在保安亭荫处躲避阳光。   黎星川实在猜不到学姐喜欢什么,索性到附近买了杯奶茶,总不能空手去。   他远远看见了小舟,发现她的状态略显奇怪。   这样一个普通且不值钱的盒子,照理说应该随随便便地单手握住。   她却双手托着,神情专注,有种说不上来的敬意。   “学姐。”他喊了一声。   小舟抬头,朝他挥手:“Hi,在这。”   黎星川把奶茶递过去,她谢过之后,并没有马上把盒子给他,反而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像是害怕他抢走似的。   她有些紧张地问:“你要这个盒子干什么呢?”   黎星川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问。   小舟含糊其辞,叮嘱道:“嗯……算是吧。用完记得还给我哦。”   和昨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昨天她还是一副不在意的语气,大有“你喜欢就拿走”的感觉。   难道是在线上故意假大方吗?   不可能。   这确实不是值钱东西。   小舟不情不愿地把方盒递给他,视线一直黏在盒子上,仿佛这是一件价值千金的宝贝。   这让黎星川更加好奇了。   刚接过盒子,还没仔细观察,小舟突然一个踉跄,往侧边倒去。   黎星川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他问。   小舟表情恍惚:“噢、哦。没事……没事……”   她的嘴唇有点白,额角淌下两滴冷汗,仿佛中暑了一样,可今天气温很舒适,甚至有点凉。   黎星川困惑道:“哪里不舒服吗?”   小舟如梦初醒,解释道:“也没有,就是刚刚突然晕了一下……可能没吃饭,低血糖了。”   黎星川点点头,说:“那你快点去吃饭,东西我明天还给你,行吗?”   “嗯?”小舟这才看向他手里的盒子。   她的神色再一次变得茫然,像是瞬间失忆了、根本不认识这玩意,需要耗费一番心力去仔细辨认。   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慢吞吞地说,“……没事啊,你就拿去用吧,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说完,对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小区。   黎星川:“?”   前后微妙的态度变化,让他产生了一丝魔幻的困惑。   刚刚的依依不舍是真的,现在的果断大方也不像演出来的。   怎么回事?   黎星川带着满腹困惑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反复打量方盒。   四四方方,上面有质地不一样的磨砂暗纹,一个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普通盒子。   为什么碰到它的人表现都很奇怪?一个个对它爱不释手,恨不得把它当做传家宝传下去似的。   “不对。”黎星川想,“我不就很正常?”   片刻后,他拿着这个方盒,找上季望澄。   黎星川问:“你见过吗?”   季望澄的表情很不屑,像是看到脏东西似的,居高临下地俯视蝼蚁。   这种嫌弃,成功掩盖了他说谎时的微表情。   “没有。”季望澄说。   黎星川略感遗憾:“还以为你会认识呢。”   季望澄确实认识,委婉提醒道:“很难看,感觉不好。”   黎星川:“确实难看,你说它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季望澄:“烟灰缸。”   黎星川:“?”   黎星川:“你有病。”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没上漆,赤.裸裸的木质,质地看起来相当普通,是最便宜的木板。   黎星川琢磨半天,实在想不到这玩意能有什么用,可结合周围发生的事,它看起来真的有点邪门。   他问:“你说我要报警吗?”   季望澄瞬间警惕起来:“报警?”   黎星川:“嗯。”他瞥了一眼,注意到季望澄的莫名紧张,笑道,“你什么表情啊?又不是报警抓你。”   季望澄:“……哦。”   黎星川这下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猜测为真,笃定道:“你家里是混黑的吧。”   季望澄否认:“不是。”   黎星川不信,拖长音调,阴阳怪气:“哦——?是——吗——?”   “真的不是。”季望澄强调,“他们开公司。没有犯法。”   他一直瞒着身份,很怕自己的形象在黎星川心里和坏人划等号——尽管黎星川并没有表现出因此疏远他的迹象。   黎星川:“那是什么公司?”   季望澄移开视线:“……”   黎星川:“你心虚,有问题。你家里一定是混黑的。”   季望澄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报了个名字,声音很轻,但黎星川听清了。   因为这个公司名,非常熟悉。   黎星川:“……”   黎星川愣了:“啊?……你没开玩笑吧?”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在新闻报道中不止一次地看见这个公司名。   他在软件上搜了一下,那家公司法人代表确实姓季,集团业务范围广泛。   这瞬间,黎星川脑海中问号逆流成河,大脑宕机,运行困难。   身边家庭条件好的朋友很多,相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因此,他知道小季有钱,并不把经济条件的差距当一回事……但没想到他有钱到这个地步。   眼前熟悉的人一下子陌生起来,瞬间脱离了不解风情的猪和笨蛋猫等标签,镀上钞能力披风,一举晋升为有钱大少爷。   毕业之后季望澄会不会商业联姻?和那种门当户对的豪门女生?   ……难道他真的会收到500万的支票?   黎星川胡思乱想了一通,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对于绑架案的推理猜测,全部基于“季望澄是黑.道少爷”的假设之上,这个假设一旦推翻,那么剩下的,处处是疑点。   黎星川:“你会跟踪我吗?”   季望澄心虚极了,否认道:“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黎星川更困惑了:“……那当时,你是怎么发现我被绑架,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作者有话说:   闪闪理由都找好了……但是我就说了小季一定会搞砸吧(大拇指   “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出自歌曲《类似爱情》。 第69章   季望澄忽然沉默。   真实的过程,不能说。   他决定退一步,坦然承认:“其实,我是那样的人。”   黎星川:“什么?”   季望澄说:“我跟踪你了。”   黎星川:“…………”   “哦?是吗?”黎星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有谁能证明你跟踪我了呢?”   季望澄:“我自己。”   黎星川:“……”   季望澄:“也可以去问警察,他们有记录。”   这句话倒不算说谎。   当时的案子,通报时编了一个合理的经过,大概是说:季某家雇佣的司机开车路过,偶然发现雇主儿子的玩伴疑似被骗,放心不下,停下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小孩进了屋没出来,反倒是一辆面包车开出来,于是司机跟一路,并且报了警,警方及时赶到将几个犯罪分子拿下,几人反抗未果,服毒自杀。   哪怕翻出档案,记录的也大差不差,十分科学,不沾半点怪力乱神。   黎星川不信。   他直觉季望澄身上一定有问题。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季望澄就与普通孩子不同,街坊传闻他有自闭症,于是在家里上全托,不去学校。   种种非比寻常的特征与他缺乏社会化训练有关,而错过了幼年的适应期,后续融入社会就会更困难。   因此,季望澄的古怪表现,一直都有迹可循,黎星川能轻松接受。   他一直有一种隐秘的想法——不合群怎么了?   “没有触犯法律,没有伤害别人,那做什么都可以。”黎星川想,“凭什么一定要按照‘常规’的活法?逼迫别人按照自己喜欢的规则生活,难道不是霸凌吗?”   就这样,带着一点叛逆,带着许多包容,他无视季望澄身上的不合理之处,从来没有想过怀疑。   但这一次,实在太违和了。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黎星川盯着他,大脑飞速转动,一个个写实的、离谱的猜测冒出来,“难道你……”   季望澄说:“现在不能告诉你。”   他补充了一点,语气真诚,“是为你好。”   又来了,万能的句式。   但黎星川自己亲口说过“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不能骗我”之类的话,此时出尔反尔,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黎星川想到了办法,故意说:“这样啊,也行。”   季望澄以为他打算一句话揭过,绷紧的眉心微微舒展。   “你当然可以瞒着,我不会追问。”黎星川拿出手机,打开WPS,建了个表格,“相应的,我会给你扣分,没意见吧?”   季望澄:“…………”   季望澄如临大敌:“扣几分?”   黎星川:“瞒我一天就扣五分。”   季望澄意识到什么:“每天都扣?”   黎星川:“是啊。”   “不太好。”季望澄试图和他讲道理,“扣太多了,少扣一点。”   黎星川压根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这是我的表格,我是唯一的裁判,你别跟我讨价还价,小心我坐地起价。”   季望澄:“三分吧。”   黎星川:“那么六分。”   季望澄:“…………”   季望澄不说话了,抱着肩坐下,额边碎发随着低头思考的动作垂落,仿佛耷拉下来的猫耳朵,黯然的折成了一双飞机耳。   “再商量一下。”他语调放的很低,“闪闪,我想和你结婚。”   像是有一阵细弱的微电流,钻进耳膜,一路爬上天灵盖。   黎星川的脊背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那、那你不知道。”他的脸颊开始泛红,“两个人不诚实相对,是不能进入婚……婚姻的吗?就是,反正你不能骗我,也不能有事瞒着我。”   季望澄思索片刻:“不会,我看过了,婚姻法保护的是双方财产。”   黎星川:“……”   这个油盐不进的猪。   “我不会隐瞒资产。”季望澄十分坦荡地说,“全部都是你的。”   黎星川:“……谢谢,不用了。”   季望澄据理力争:“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结婚对象。”   有更好的处理掉。季望澄想。不过这么说,似乎在诋毁闪闪的个人魅力。   于是,他补充:“如果有,他们没有我诚实,也没有我听话,我才是最合适的。”   “是吗?”黎星川冷酷地问,“那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怎么解救我的?”   季望澄:“我跟踪你,是保镖救了你。”   黎星川:“……”   黎星川被他气笑了,怒极反笑。   “你说不说?”他说。   季望澄目光漂移。   黎星川说:“想好怎么说再来找我,否则我是不会理你的。”   说完,他回到房间。   黎星川决定冷战到明天晚上,不是真的生气,但他确实对拐卖事件的真相十分好奇。   必须得给小季上点压力,如果明晚实在等不到答案,那再想别的套话办法。   -   第二天一早就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八点的早课,两人有说有笑地去便利店买早餐。   一个三明治一杯咖啡下肚,黎星川的精神终于从迷迷瞪瞪中醒来。   他记起昨晚才立下的FLAG,突然变脸:“你笑什么?”   季望澄:“嗯?”   黎星川:“想好怎么解释了吗?就在这笑。”   季望澄:“。”   “我不会理你了。”黎星川冷酷地说,“今天中午我不会跟你一起吃饭,也不会跟你讲话。”   季望澄小心翼翼地问:“那什么时候理我?”   黎星川:“等你愿意说实话的时候。”   季望澄面露为难。   之后的一整个上午,黎星川都过得非常难熬。   手机上刷到有意思的东西,想分享给小季,但是不行;   老师说的话很匪夷所思,想和小季一起吐槽,但是不行;   下意识做出了牵手的动作,艰难忍住了,这样不行;   季望澄找话题,第一反应是张嘴回应,幸好压制住了说话的欲望,差点破功。   等到中午,黎星川郁闷极了。   这到底是给季望澄上压力,还是为难他自己?   不过,为了防止自己稀里糊涂和季望澄一起去食堂,中午他特意约了罗颂和林锦荣一起去后街吃饭。   一见面,先是一通塑料的兄弟互夸。   “话说,闪哥。”罗颂问,“有个姑娘想要你微信,特别漂亮,人也好,给不?要不要给你看看她朋友圈照片?”   黎星川:“哦,不行,我有对象了。”   罗颂:“什么?!”   林锦荣:“什么!”   罗颂:“你小子,默不作声就把这件事搞定了,半点风声都没有,不问你还不说,真是有够鸡贼的。什么时候请客吃饭啊?别想赖嗷。”   林锦荣:“牛逼啊闪哥,什么时候请客吃饭,我也想蹭一口,成不?”   黎星川摸了摸鼻子:“这个嘛,低调是有理由的,不方便公开讲。”   罗颂:“你找了个女明星?要保密?”   林锦荣:“难道是网红?”   罗颂立刻想到一个人:“小舟学姐?!”   黎星川:“不是!”   他有些犹豫。   罗颂和林锦荣一直认定他是直男,罗颂偶尔还会跟他讨论某些人是不是Gay,他一下子背叛了直男联盟,怕这两位老战友受不了。   但黎星川还是很委婉的说了:“我……我没有女朋友。”   罗颂捂嘴:“草,你直接进婚姻坟墓了啊,结婚证也算个证吧,能不能加综测分啊?”   林锦荣也被他误导了:“不会是为了加综测分结婚的吧?!可以但没必要啊兄弟,卷成这样,你是滚筒洗衣机成精?”   两人痛心疾首,以为他卷到走火入魔。   黎星川:“…………”   黎星川舍弃委婉:“我对象是男的。”   罗颂:“???”   林锦荣:“???”   他们花费了几秒钟才接受这一事实。   林锦荣:“看不出来啊。”   罗颂抱住自己的肩膀,往后靠了靠,表情浮夸:“难道你对我……没想到啊闪哥……”   黎星川:“我是回民,不喜欢猪肉。”   罗颂:“你是缺德玩意。所以对象是谁?”   黎星川:“你猜呢。”   罗颂:“我想不到。”   黎星川:“你认识的。”   罗颂思索片刻,试探着问:“……你发小?”   黎星川点头。   罗颂:“草!真是啊!”   两人又是表达了一番震惊,围着他问东问西。   一开始的话题还比较正常,比如是什么让你们友情变质,是谁提议恋爱的……说到后来,罗颂压低声音,悄咪咪地问:“你们那啥过了吗?”   黎星川:“…………”   黎星川恼怒:“罗宋汤!!”   “嗷!疼疼疼!别揍我——”   等到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话题中心才从黎星川的恋情上转移,转到一些琐碎的小事上。   “昨天晚上‘轰’的一声,你们听到了吗?”罗颂问。   林锦荣:“听到了,半夜惊醒,还以为是地震了。”   黎星川一脸茫然。   他问:“什么啊?”   “就,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罗颂比划着,“超级响,像是哪里爆炸了一样。还上热搜了呢!你没印象?”   黎星川完全没听到。   他们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林锦荣:“哦,现在热搜没了。”   罗颂:“可能是研究什么武器,不能让国外发现。”   林锦荣:“或者是为了军需炸地道之类的?”   不光玉城,全国各地都有一些至今无法解释的超自然想象,有的成了悬案,有的成了外星人降临的“证明”。   罗颂和林锦荣越聊越笃定,巨响一定是为了偷偷部署国防。   黎星川一边喝着汤,一边听他们分析巨响的成因,无端联想到黑色木盒。   那黑盒……到底有什么用?   他又把那些记忆翻出来回味了一遍,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接着,突然想到一个人:小姨。   小姨从事保密工作,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   -   昨晚,超能中心又抓获了两名“深渊”的犯罪分子。   抓捕过程中,两人誓死反抗,所有人不眠不休地加班加点,终于把他们拿下。   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纰漏,那就是动静闹得有点大,半座城市都能听到巨大响声,附近三公里的房屋甚至有震感。   没过多久,“玉城巨响”因为本地网友的自发搜索上了热搜。   黎梦娇问:“词条撤了吗?”   小玫:“撤了,平台那边把相关的联想词条也屏蔽了。”   黎梦娇:“好,你跟进一下,盯着网友反响。如果没法压下去,就找一批水军,说修地铁。”   小玫:“嗯,了解。”   安排完这一切,黎梦娇打开手机,检查未读消息。   组织内部联系有专门的软件,等处理完工作,她切到微信。   第一条就是黎星川发来的消息。   【闪闪】:[图片.JPG]   【闪闪】:小姨,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图片里的,赫然是潘多拉。   黎梦娇呼吸一滞。   ……怎么回答?   他知道多少了?怎么发现的?是不是在诈她?   黎梦娇没有立刻回复,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全部捋了一遍。   首先,黎星川会问她,一定是猜到了她的工作性质特殊,这一点她藏得不好,毕竟这对家人根本藏不住。   其次,黎星川知道多少、是否怀疑季望澄、是否怀疑世界上有超能力,这是需要她进一步试探的。   最后,他有没有怀疑到黎淑惠身上?   她恢复了镇静。   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每天待在“天灾”身边,他发现异常是必然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重点在于要怎么合理地解释异常,让他能顺利接受。   【黎梦娇】:你怎么拿到的?   【闪闪】:一个学姐那里拿来的   【闪闪】:它是不是有点问题的东西   【闪闪】:我感觉接触到它的人都不太正常   黎梦娇深谙扯谎的真谛,半真半假。   她说:【哪位学姐?能把名字告诉我吗?】   【这个东西,你一定不能说出去,不要传播,放在家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闪闪】:好的   【闪闪】:是邪.教吗?   【黎梦娇】:差不多,我不方便说太细,下次见面跟你说吧   【黎梦娇】:它本身不是稀奇的东西,就是个木盒子   【黎梦娇】:你仔细看看,随便就摔坏了,盒子本身不稀奇的   【黎梦娇】:有些坏人接近普通人,用一些邪术理论给他们洗脑,让他们相信盒子有神奇的力量,进而做出一些不可控的行为……   -   说谎的水平,黎梦娇比季望澄高了不知道多少。   她把潘多拉和传销、邪.教联系在一起,建立起一套体系,让黎星川相信确实有这么一个邪.教。   黎梦娇说的并不细致,给后期打补丁留下余地。   对于她的话术,黎星川实在找不到能怀疑的地方,晕晕乎乎地结束了对话。   “小姨果然是干特殊工作的。”他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黎梦娇的人生履历十分平实,父母意外身亡,辗转住在几户亲戚家,十岁被外婆收养,大学读的是容城的普通一本,她是怎么被保密行业选中的呢?   ……对了,她的力量。   黎星川恍然大悟。   黎梦娇几乎不在他面前动用特殊力量,但长久的相处下来,难免还是露出马脚。比如,她加入组织之前,年纪尚小,也不懂什么保密条例,没想过刻意收敛锋芒,外婆和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个小姑娘有怪力,表现十分夸张。   这些过去,是没法抹除的。   黎星川像是找到了一根线头,拽着它往外扯。   他相信小姨属于基因变异,很正常,顶级运动员的运动基因一定优于普通人。   那季望澄的秘密……会不会也和这有关呢?他也有基因变异?   一个不到12岁的未成年小孩,追踪五个成年人贩子,并在一对五的情况下成功把他们放倒……这不是基因变异,这是超能力吧?!   难道世界上真有超能力?   黎星川的思维乱成了一锅粥。   下课回到家,他躺在沙发上,茫然地盯着黑屏的电视。   季望澄猫在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但在混乱之下,黎星川又一次忘记了自己上午才立的新FLAG,对他招招手:“过来。”   季望澄坐到他身边。   黎星川:“伸手。”   季望澄摊手。   黎星川握着他的手掌和小臂,仔细观察了一通,骨骼分明,肌肉纤长。   他伸手捏了捏季望澄的脸,面部脂肪很少,捏不出什么肉,是一张由骨相撑起来的脸。   季望澄:“怎么了?”   黎星川:“我在研究。”   季望澄:“?”   黎星川:“你不是什么机械改造人吧?”   季望澄:“才不是。”   “我不信,把上衣脱了我看看。”黎星川颐指气使,“脱干净点。”   季望澄一愣。   “……真的吗?”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期待,自言自语般说道,“结婚之前也可以?”   黎星川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望澄:“好的。”   他开始脱衣服,先丢掉外套,接着掀起内搭长袖的下摆。   腰腹的人鱼线清晰,肌肉流理分明,微显贲张的力量感,与那张冷淡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黎星川立刻叫停:“停!停下!穿回去!”   季望澄动作一顿,没有立刻照做,就着半脱不脱的姿态,转身看过来。   他侧面对着光,腹肌轮廓便衬得更清晰,落在上面的白光,像是一层薄薄的汗,说不出的色气。   “不脱了吗?”他问。   黎星川别过头,莫名结巴:“对,赶、赶紧穿回去,大白天的不要乱脱衣服。”   季望澄依言把衣服穿好,情绪淡淡,竟透出几分莫名的失望——黎星川没有看见。   他的脸正埋在手掌中降温,试图掩饰自己的羞涩,耳廓却出卖了他的情绪。像是某种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大写加粗的逃避。   片刻后,黎星川冷静过来了。   要聊正事。   “我知道了一些事。”黎星川说的很慢,故意营造出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你最好坦白从宽。”   平心而论,他的演技比季望澄好上一点,没好太多,假如放一个社会人在这里,大概率不能这么糊弄过去。   但对面是季望澄。   很好骗。   季望澄几乎是立刻忐忑起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哦。”他干巴巴地说。   黎星川交叠双腿,仔细审查他的神色,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在想,假如小季也有过人的能力,对方会不会也是某个保密行业的编外人员?   毕竟季望澄也行踪不定,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不过,季望澄没有对方盒表现出某种特别的情绪,他只是普普通通地抵触……“抵触”本身就不太正常,但季望澄平等蔑视一切……   黎星川决定赌一把。   “你知道那盒子的用处吧?”他问,“我问学姐借的那个。”   季望澄先是一愣,接着表情转为漫不经心,没有正面回答。   他看不上,没放进眼里,就像看不起一只蚂蚁。   这个被组织称为“潘多拉”的东西,也不能对闪闪造成伤害,碰一下,直接变成一个丑陋无用的木盒,于是他更不在乎了。   黎星川读不出这微妙表情的信息。   他想了想,继续套话。   “你自己承认吧。”他舔了舔嘴唇,语气平静,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都知道了。有些事情,等我说出来,就太难堪了。——你觉得呢?”   季望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态十分专注,仿佛在思考,在审视,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雪豹,从容、优雅、冷淡,一击必杀。   这几秒钟,他看得黎星川很紧张,生怕自己露馅,紧张得想抖腿。   季望澄维持着一副八风不动的表情,目光却落在他嘴唇上。   淡淡的粉色,盈着一点润泽的水光。   ……好看。   想亲。   闪闪。可爱。   漂亮、好看、美丽、帅气……都是一个个标签,负责把人分类。   但可爱是最高级的形容词。   季望澄的想法和影子们同步起来。   闪闪。可爱。闪闪。可爱。闪闪。可爱。   可爱。好可爱。想咬一口。   黎星川被他盯得发毛,咳嗽一声,佯装威胁道:“还不说吗?”   “……嗯?”季望澄回神。   黎星川继续诈他:“我都发现了,你还不承认?”   “……哦……”   季望澄坐直了身体,有点恍惚,像是上课突然被点名,陡然紧张起来。   他意识到闪闪在质问他,可他的视线还是不能从他的嘴唇上移开,于是双手交握,自然而然地发生联想,居然真的从回忆里抖出一件值得称之为秘密的事。   季望澄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我以前趁你睡觉亲你?”   接着很有诚意的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不好,已经改了。”   黎星川:“…………”   黎星川:?   作者有话说:   小季,字自爆卡车   闪闪侦探,开启破案! 第70章   黎星川抄着沙发上的靠枕把季望澄揍了一顿。   自从交往后,他的“暴力”倾向越来越克制不住了。   但这不能怪他,假如季望澄没那么变态的话,他压根不会暴走。   未经允许,半夜闯进房间躺到人家床上;偷窥洗澡;偷亲……谁知道这人还藏了多少没有公之于众的案底?   “老实交代。”黎星川面无表情地说,“具体什么时候?”   季望澄陷入思考:“……嗯……”   记不清了。反正,不止一次。   黎星川:“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变态。”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现在有了。”   季望澄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道歉诚心诚意,下次还会犯也是真的。黎星川深谙这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季望澄认真思考几秒后,回答:“没了。”   “没了”,是指他此刻暂时想不起来。   就像一个人去超市买日用品,他很难精准记住自己每一次都买了什么,等到以后面临类似场景,才会触发相关记忆。   黎星川斩钉截铁:“我不信。”   两人就此讨论一番,一个连环质问,一个既诚实又心虚地回应。   十几分钟后,话题完全跑偏,黎星川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满心惦记着“小季到底偷偷背着我搞了多少事?”,一门心思地想要得到答案。   等到他再度把自己跑偏到太平洋的原目标找回来时,距离这场谈话已经过去许久了。   黎星川倍感懊恼,又生出些许警惕之意。   季望澄顾左右而言他,蓄意把话题往琐事上引,说明他心虚——尽管这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但从结果上来看,小季虽演技极差、偶尔很笨却又诡计多端——黎星川认定了这一点。   必须警惕,提高警戒心,不能让他回回蒙混过关。   黎星川进行一番总结,他认为,他现在面对两个问题:   一、季望澄瞒了什么?他是不是有特殊能力或者特殊背景?   二、邪.教渗透到校园,要如何应对?小姨的特殊工作,是否和季望澄瞒着他的事有关?   从目前季望澄的表现上来看,他似乎对邪.教标志物不屑一顾,态度事不关己,但两件事同时在他身边发生,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黎星川开展了自己的调查计划,具体分为以下四点:压力小姨、压力艾子煜、压力学姐、压力季望澄。   第一步就失败了。   黎梦娇,国家一级赛博太极拳运动员,无论黎星川怎么问,她的回答永远是道貌岸然的废话。   艾子煜那边也不太顺利,他矢口否认自己差点误入歧途,其铁骨铮铮的样子就像对着现任发誓我绝对没有和前任联系,就差补一句“如果我真的搞邪.教天打雷劈”;   小舟学姐,进度为0,发消息一整天没回,点开她的朋友圈,发现她最新一条是:【办点事,不方便用手机,这几天会失联哟,大家别太想我~】   至于季望澄,这位偶尔像猫,偶尔像猪,偶尔像狗,总之不愿意做个人。   调查进度一度陷入滞涩。   黎星川冥思苦想,突然想起一个人。   ——汪文渊!   这人和他一直不太对付,但他记得有一天,汪文渊突然跑过来和他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说什么“超能力”、“小心你朋友”之类的……   当时黎星川只觉得汪文渊敢当着他的面说季望澄坏话,既嚣张又惹人厌,但现在想来,难道汪文渊知道了什么?   他打开汪文渊的对话框,试探性地发了个:【在吗?】   【汪文渊】:在   -【你转专业了吗?】   【汪文渊】:要到学期末才能转   【汪文渊】:怎么了?   -【哦,我想了解一下,有什么条件吗?】   【汪文渊】:你不读计算机了吗?转去哪里   【汪文渊】:对绩点有要求   对方态度还算友好礼貌,可让黎星川和没有丝毫好感的对象东拉西扯,实在有些为难。他和对方聊了五分钟毫无营养的转专业内容,找不到契机询问上次的事,于是决定直接点约饭。   -【你晚上有空吗,要么约个饭?】   -【到时候给我仔细说说】   那边沉默了两分钟。   【汪文渊】:好的,我有空   于是,黎星川和他约晚上一起吃食堂。   见面的时候,他看到汪文渊戴了一个运动型的蓝牙耳机,很小一枚——组织成员们随时准备提供场外援助。   一群人捧着盒饭,黎星川说的话通过蓝牙耳机传过来,在扬声器里扩大。   一开始的话题大水漫灌,漫无目的地洒水,差点把餐桌淹掉。   等到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黎星川冷不丁发问:“对了,之前你跟我说什么‘超能力’之类的,是怎么个事啊?”   汪文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小房间的后勤组也随之沸腾。   “这燕国地图真长啊!”   “我就知道隐患在这,像个要炸不炸的地雷一样……”   “安静。”   ……   跟随着耳机里的指示,汪文渊不太好意思地说:“之前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占卜师,说我有超能力,如果我的超能力对谁没用,就说明对方也有超能力,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信了,被这人骗了几百块钱,她就是想骗我钱嘛……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真不好意思提。”   黎星川:“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小心我发小?”   汪文渊接着编:“嗯……占卜师说的,占卜师说,一般能量高、灵能强的个体,都有出双入对的朋友或者伴侣……”   他故意用了一些听起来有些玄乎的词汇,试图以此屏退唯物主义战神黎星川,然而黎星川越听越觉得有问题,点点头后,竟直接调出一张照片,放到汪文渊眼前,问:“你见过这个吗?”   那张照片,是小舟学姐视频里的黑盒子。   汪文渊愣了一秒钟,立刻否认:“没有。”   自从拿出手机起,黎星川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并未错过分毫蛛丝马迹,将细微的神态变化纳入眼底。   “好。”他想,“汪文渊很可能在骗人,他见过。”   “网上的占卜师”,假如与小姨所说的邪.教骗术对应,那么这些细节联系在一起,能够佐证他的猜测。   包括汪文渊在内,学校里的几位同学被邪.教徒盯上,差点被洗脑,好在小姨所在的神秘机关及时发现,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么,神秘机关是靠什么手段发现的呢?   一个个去调查监控学生的动向?工作量太大了,监控不过来。   大学的校园氛围轻松,一个学生四年可能只见辅导员一两次,班主任如果不担任授课老师,估计也就只有在学期初学期末和开班会的时候见到,想要班主任和辅导员像高中那样关照学生,基本上不可能。   接触过邪.教的同学对此守口如瓶,他们可能已经自发地成为了神秘机关的眼线,传递信息;   在此之前,校园内有另一双眼睛,混在学生中间。   季望澄会是这样的存在吗?   把他的身份放在这样一个位置,那所有的守口如瓶、保持缄默、避而不谈,都可以被理解。   但季望澄那过人的“超能力”,会是什么呢?   -   晚上,罗颂在电话中一通鬼哭狼嚎,把黎星川叫出来吃宵夜。   “我跟小满分手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羊肉,十分郁闷,“这次好像是真的没办法复合了,她把我好友都删了!”   黎星川:“你干什么了?”   罗颂:“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干!”   “那你最好打听清楚。”他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罗颂委屈极了:“能有什么误会!她倒是跟我说我错在哪了啊!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黎星川:“……”   以他对罗颂的了解,对方一定是哪里踩到女生雷线而不自知。   罗颂胖是胖了点,但有运动习惯,踢足球、打篮球、羽毛球一个不落,并不是肥肉滚滚的那种纯胖子,他长相端正,一身正气,身高接近180,会给人留下“长相和蔼可亲的高个胖子”的印象。   这样的男生,加上一点语言诙谐幽默、为人大方友善,其实不难找女朋友。   罗颂高中也谈过几个,很快分手,原因是他根本把女友当哥们处。   女朋友告诉他“走路上突然下雨了,淋了一段雨,好冷”,他第一反应不是安慰人家嘘寒问暖,而是“那你今天岂不是又要洗一次头?”,女友生气,罗颂觉得莫名其妙。   黎星川看着聊天记录欲言又止,问他为什么不表示关心,罗颂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不口头表示关心,她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而且我这样说岂不是很幽默?”……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傻子。   傻子吃了许多串,一个烤茄子,锡纸金针菇,五瓶啤酒,喝完进入网抑云时间——她为什么不爱我?   给没沾酒的黎星川看醉了。   将近凌晨一点时,他强行把罗颂拖出烧烤店。   “行了。”黎星川说,“别在这要死要活,不想分手,明天就行动起来,把人加回来,听到没?要是她把你拉黑了,你把她手机号给我,我帮你说两句。”   罗颂眼泪汪汪,声音颤抖,感动无比:“闪——哥——”   黎星川:“滚蛋,我回家了,赶紧回去。”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黎星川往校外走,罗颂回宿舍。   罗颂郁闷极了,被女朋友删,小酒一喝,小风一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可怜男人,少得可怜的文艺细胞占据大脑高地,化身罗EMO,想扯着嗓子嚎两声“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走了一路,回到宿舍楼下,还是晕。   楼下两台自动贩卖机,一台只卖饮料和水,另一台卖零食,牛奶、酸奶、面包饼干一应俱全。   罗颂选了瓶甜牛奶,发现它涨价了,原来是五块五,现在要六块。   “连牛奶也欺负我。”罗颂悲从中来。   扫码,付款。   一声“嘀”后,机子里传出硬物滚落碰撞的声音。   他掀开透明的取物处翻盖,发现除了牛奶外,还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一只黑色的盒子,丑丑的,小小一枚,看起来不像食品的包装盒,大约是木头盒子上了层漆。   罗颂拿出来看了一眼,有几分好奇。   什么玩意?   -   黎星川认定季望澄一定有特殊之处,而且和黎梦娇供职的神秘机关有某种联系。   但他试探了季望澄一整个星期,一无所获。   比如最简单的“让他帮忙跑腿”,故意要求季望澄去超市买一样断货的东西,对方用很正常的速度去而折返,然后告诉他:“没了,不急的话网上买吧。”   黎星川很纳闷,总觉得他在扮猪吃老虎。   但他这次是真的冤枉季望澄了。   用能力穿梭,虽然快,但要考虑两个问题:时间控制得当,着落位置不能惹人怀疑。   就像去家门口500米的超市,正常人会走过去而非开车,因为开车要找停车位,反而比步行麻烦。   在黎星川冥思苦想的时候,先前约定的游乐园之日到来,打散了他的一切计划。   “……啊?”他有点懵,“就是明天吗?”   季望澄点头:“嗯。”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去超市买零食,但仔细想想,他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这也不是春游。   尽管如此,他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在春游的前一晚高兴到难以入睡。   他一直记得同学们春游第二天在班级里的描述,“激流勇进像是进了原始森林,还看到了小猴子”、“比电视塔高的摩天轮”、“泰国皇宫一样的双层旋转木马”……碎片的记忆像是沉在水里的小石子,平时藏在水波中,踩下去依然有实感。   怀抱着旧梦成真的期待,夜色深重时,黎星川阖目睡去。   第二天一早,由于睡眠不足,有点困。   黎星川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   上了车,却听季望澄说:“昨晚,我查过攻略了。”   黎星川:“啊?”   季望澄:“全部都要玩一遍。”   黎星川不准备打击他:“嗯……那我们加油?”   潮汐乐园在玉城本地有名有姓,但比起迪O尼、欢乐谷这些有名的游乐园堪称登月碰瓷,人少的时候,一下午完全有机会体验全部的游乐项目,不需要特意做攻略。   但季望澄这么说了,也这么严阵以待地准备了,也许说明最近游乐园人很多。   毕竟现在还属于四月初的清明假。   半小时后,出租车缓缓停在游乐园大门口。   下了车,黎星川有点懵。   他都要怀疑今天是不是休园日了。   “潮汐乐园”的牌匾孤零零立在封闭的门墙之上,右侧两层楼高的松鼠玩偶朝他们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门可罗雀,一个人都没有。   黎星川走到售票处,发现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玩手机。   他敲了敲窗:“今天营业吗?”   工作人员说:“包场了,没票,不好意思啊。”   包场了还卖票?   难道是哪里搞错了?   黎星川转过头,困惑地问:“她说今天包……”   季望澄:“我包的。”   黎星川:“……”   啊?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才好,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   黎星川:“……你都包场了,还查什么攻略?”   季望澄理所当然道:“考试前应该复习。”   黎星川:“……”   黎星川:“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季望澄思考半秒,“忘了。”   黎星川无言以对。   他想了想季望澄家的公司大名,觉得包个游乐园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必要大惊小怪,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好好体验。   正值春日,阳光正好的中午,燕雀在树上啾啾不断。   沿着主干道往前走,没过几分钟,黎星川看到传说中“像泰国皇宫”的双层旋转木马。   能和“泰国”、“皇宫”沾边的地方,大概是它的配色和顶部装饰,奶白色为主体,配上大块大块的金,浮夸到失真,二层的圆顶上拉出一道指向天空的尖。   虽然是双层转马,但一层只有一圈座位,一层8-10个座,总共容纳不到二十人,称不上豪华。   这么浮夸的外形,配上窄小的圆盘,处处彰显着捉襟见肘。   只有落在小孩子眼睛里,才会被当成值得向朋友家人夸耀的宝贝。   黎星川站在不远处,莫名笑起来。   他记了很久的一句描述,想象过很多次,站到眼前,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窘迫。幻想果然还是让它停留在脑海里更好一些。   季望澄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住脚步,见他笑,就问:“想玩这个吗?”   黎星川摇摇头:“不是。”   他把事情讲了一边,语言贫瘠,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将这种心情传递给季望澄。   “……原来这么小。”他开玩笑,“谁家皇宫长这样啊?”   说完,季望澄并没有立刻接话,双手扶着栏杆,对着眼前的旋转木马陷入沉默。   这瞬间,黎星川忽然意识到什么。   ——小季特意包场带他出来玩,他却在这里讲些类似“扫兴”的话,这未免有点……   果然,半分钟后,他听见季望澄说:“闪闪……”对方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自责之意,姿态放得非常低,“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像是一只蜷起来的小刺猬,稍微一动,尖刺扎的人心口发酸。   “没有,我很高兴。”黎星川立刻否认,“我们就玩这个。”   季望澄移开视线,平静叙述道:“它很小,也不好看,去玩别……”   “不不……它……”   黎星川先一步打断他,却找不到更好的措辞,他总不能说他是个旋转木马爱好者,太过幼稚。   冥思苦想片刻,他摸了摸脸侧,强忍着羞耻胡诌道,“……呃、这个旋转木马它……反正还挺像皇宫的?……嗯、我是王子。我说这里是皇宫这里就是皇宫。——走吧。”   语毕,黎星川再一次为自己情急之下的胡说八道而追悔莫及。   讲什么泰国猪话呢?……这还不如说自己是旋转木马爱好者。真丢人。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时间尴尬到难以挂住表情,但还得对季望澄撑起艰难的笑容,表现出心甘情愿的真诚。   半晌,季望澄也跟着笑,阴霾情绪无影无踪。   笑意很浅,像是往一笸冷湖上投了一颗石子,漾开浅浅的水波。   “遵命。”季望澄相当配合,微微弯腰,行了个优雅的骑士礼,“闪闪王子。” 第71章   园内店铺依然开着,流动冰激凌车也掀开门板,摩天轮匀速而缓慢地转动,试图以身躯撑起节日的氛围感。   然而没有游客的游乐园,有种闯入无人之地的冷清感,过山车海盗船像是没睡醒的社畜,努力空转,没有嬉闹吵嚷的欢呼尖叫掩饰,机械装置摩擦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明显了。   失了氛围,黎星川的兴奋劲散去大半,逛公园一样在园区内乱晃。   “坐摩天轮吗?”他忽然问。   季望澄点点头。   于是径直走过去,不用排队,直接安排上轿厢,还送了一份餐食。   女员工笑容满面:“祝两位玩得愉快。”   黎星川坐下了,还是没什么出来玩的实感。   顶着烈日排队,本身是件折磨的事,但它是游乐园相当灵魂的一环。等候的时候看别人尖叫,期待和紧张感随着队列前进不断增加,在扣上保险杠时升到最高,像是一条慢慢往前走的进度条。   现在没有进度条了,反倒叫人不适应,黎星川突然懂了一点有钱人的烦恼。   摩天轮轿厢不大,他和季望澄面对面坐下,哪怕刻意后靠,小腿还是会碰到一起,像是纠纠缠缠的棉花糖。   季望澄长腿收着,膝盖位置比他高一小截。   注意到这一点,黎星川轻轻踮脚,将膝盖高度反超……假装他的腿更长。   季望澄视线下移,看了一眼,眼睛不再移开。   黎星川被抓个现行,虚张声势:“看什么看哦?”   说完,开始抖腿,掩盖踮脚动作。   但季望澄并没有注意他微妙的胜负欲,只是盯着他的白球鞋,说:“你的鞋子好小。”   黎星川:“不小吧?”   刚否认完,一对比,发现季望澄的鞋确实比他大一圈。   黎星川:“……”   季望澄:“可爱。”   黎星川:“滚蛋。”   他总感觉被内涵了,报复性地踢了踢季望澄的鞋边,再迅速往回收。   季望澄如法炮制,也用鞋尖去蹭他的鞋尖,碰一下就收回来。   两人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足足玩了两分钟,像是一条鱼轻轻吻了一下另一条鱼,然后摇着尾巴逃逸。   摩天轮缓缓上升,地面的一切被一键缩小,人工湖像是一块被熨平的蓝色丝绸,工整规矩地镶嵌在过山车的轨道之下,成为乐园必不可少的精致妆点。   等到夜幕降临,人工湖会有表演,大约是音乐喷泉或者水上摩托。   临近岸边,黎星川看到透明的水上漫步球,随着水面微微起伏。   玻璃窗只能推开半扇,他戳了戳水球的方向。   “我有点好奇那个。”他说。   季望澄:“怎么玩?”   黎星川:“人装在透明球里面,浮在水上走。之前在公园看到过,两个小孩子在里面推来推去,球也跟着滚来滚去,玩的很开心。”   季望澄幻想一番,果断表示支持:“很有意思。”   黎星川补完下半句:“不过大人的话应该是一人一球,毕竟体重在那里。”   季望澄兴致缺缺:“没有意思。”   黎星川:“?”   插科打诨着,摩天轮行至最高点。   按照一般剧情,似乎该进展到“在摩天轮顶端接吻”这一步,但黎星川是个不解风情的伪直男,季望澄的浪漫细胞比他还要匮乏。   中午的太阳刺目,灿烂地悬挂在天穹正中。   两个人在窗口指点江山。   黎星川指着不远处过山车出口处的龙头:“这个地形,易守难攻,就以这里为据点,今天之内拿下整片游乐场。你有没有信心?”   季望澄:“‘皇宫’怎么办?”   黎星川:“战略放弃。”   季望澄:“那就没有马车了。”   黎星川:“我想想……转为夏季避暑行宫好了。”   等到轿厢下行到一半,胡咧咧也说得差不多,黎星川忽然记起那条曾经听说过的浪漫传闻。   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女生们爱看这种桥段,大概是说在摩天轮顶上亲吻就能永远在一起。   他就这么突兀地想起来,接着怀疑:“这难道是游乐园营销广告?有够诡计多端。”——然后把这个人造传说告诉季望澄,分享出来一起笑。   但季望澄没有笑,反倒突然紧张:“真的吗?”   黎星川颇为无奈:“骗人的。”   季望澄:“万一呢?”   黎星川骤然变得警觉:“你不会告诉我你想重新坐一轮吧?”   “不用那么麻烦。”季望澄否认。   正午的阳光不带半点偏色,将他皮肤照得几近透明,如同寒潭里的冷玉。   他板着这样一张堪称冷峻的面孔,仿佛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精准、冷酷、字字珠玑——于是他提出要求:“但是应该要亲一下。”   黎星川反手撑着椅背,闻言有些惊讶地看过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曲起。   轿厢内光线明亮,浇在季望澄的瞳孔里,闪烁着点点碎金。   折叠桌上没吃完的小樱桃,在塑料餐盒里左摇右摆,像一颗滚落的心。   黎星川起身,温热的唇贴上他的脸侧。   “啵”,很轻的一下,联想到波子汽水里的弹珠掉进瓶身,泡泡前赴后继地上涌,他的心跳声相当顺利地淹没在其中。   他咳嗽一声,拿起轿厢夹层里自带的乐园宣传手册。   “咳……可以了吧?”   册页三折,纸张边角几乎是瞬间被他捻出褶皱。   黎星川假模假样地翻看起来。   几秒后,他收到了来自季望澄的答案。   “——不太行。”   衣料摩擦塑料椅,发出很轻的窸窣声。   黎星川的膝盖被碰了一下,始作俑者是季望澄的膝盖。   对方迫近,两人间的空气瞬间被挤压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三折的纸页艰难地替他挡出一点安全距离。   轿厢内无端显得逼仄,像是有一支还未点燃的烟花,吹一点火星子,就会扑簌簌地燃烧起来。   黎星川举高折页,只留一双眼睛在外,稍显紧张地看着他。   这样一来,他也只能看见季望澄的眼睛。   细微的情绪跟着放大。   季望澄一直都安静而偏执,从未对他展现出攻击性,这一刻,黎星川却无端紧张起来。   某种危险警报在脑海中拉响,将神经逼成一条颤颤巍巍的直线,脊背不由自主的绷紧,身体往后靠,贴上冰凉的椅背。黎星川的牙齿颤了颤,干巴巴的询问音节被送出嘴唇:“……怎么了?”   似乎是捕捉到他的紧张,季望澄动作顿了下。   对方的眉眼一松,顷刻间,那种箭在弦上的危险氛围无影无踪。   “要两个。”   季望澄对他比了个数字,手指微曲。   ……什么嘛。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仿佛有千斤重担从肩膀上卸下,黎星川再度轻松起来。   他说:“你好贪……”   指责还没说完,季望澄迅速地亲了他一下,隔着宣传册的纸页。   油墨香气靠近鼻尖。   他嘴唇的温度也跟着浸透纸页,毫无障碍地传递过来,灼人的热意。   黎星川微微睁大眼睛。   “嗯。”季望澄理直气壮地说:“现在可以了。”   半晌,黎星川脸红,把折页叠回去,迅速而毫不留情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   不用排队,游乐项目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四五点钟时,黎星川已经把所有项目体验了个遍,甚至玩了三趟过山车。   只剩下面前的鬼屋。   “玩好这个就回去吧。”黎星川说,“你怕吗?”   游乐园的小型鬼屋,向来是最无聊的环节,从入口走到出口大约都不需要一分钟。   诡异的音效、阴间打光、提前设置好动作的机关,联手吓不懂事的小孩,经不得细看,一细看就会发现那鬼怪模型长得有点好笑。如果要排队,黎星川绝对不会主动体验这种项目。   季望澄下意识摇头,扭到一半,忽然硬生生转为点头。   黎星川:“?”   黎星川:“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说:“我怕。”   黎星川:“……我觉得鬼应该怕你。”   季望澄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伸出手,暗示性地十足地再次强调:“我怕。”   黎星川:“……”   黎星川失笑,与他十指交握,走进鬼屋大门。   里面果然如同他所想一样无聊,空调打的很低,冷得很。弯腰通过半人高隧道的时候,喷.气.枪在耳边发出“呲呲”的声音,仿佛蜘蛛侠朝人射出蜘蛛丝。   没有外人,黎星川和季望澄走走停停,一本正经地鉴赏造型各异的鬼怪。   “这个像河马。”   “这个是钟馗吗?”   “这应该是蜘蛛精……好像蝙蝠侠啊。”   赖了好几分钟,两人走到出口。   最后的出口很窄,仅容一人通行,黎星川在前,先一步出门。   鬼屋位于乐园的西南角,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物阻挡,视野十分开阔。   天际铺满不均匀的橙黄色,像是有人在地平线上点了一把火,冷气不断从身后的门边扩散,攀附上脊背。   配着这黄昏暮色的景象,黎星川莫名感到一种森然的凉意。   不远处,穿着乐园吉祥物装扮的工作人员,朝他挥了挥手。   松鼠玩偶手里提着一溜气球,花花绿绿的……居然有奥特曼花纹,黎星川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松鼠玩偶走过去,脚步轻快。   “闪闪!”   他听到季望澄难掩焦急的声音,“——回来!”   松鼠玩偶动作停滞一瞬。   它的脸上辍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得有些瘆人,而那缝定弧度的嘴角笑容,像是小丑诡异的假面。   霎时间,它掏出一把手.枪,枪身闪烁冰冷而锋锐的光芒。   线绳松开,一个个气球飘向天空。   而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黎星川。   “砰——” 第72章   这一秒钟,好像电影的慢镜头。   黎星川看见黑漆漆的枪口,光明仿佛被它一口吞噬,里面会突然冒出吐信子的毒蛇,顷刻间将毒牙刺入人的皮肤。   “砰!”、“砰砰!”   接连三声。   毫不收敛的枪响在他耳蜗边炸开,刺得耳膜生痛,头皮发麻。   真到大难临头时,身体僵直茫然无比,恐惧再忽然涨潮。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侧身躺倒躲开,然而在他真正做出动作之前,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的肉眼没办法捕捉黑影的运动轨迹,试图凝神的间隙,眼皮微微一动,季望澄挡在了他的面前。   对方比他高几公分,面对面的时候,将视野挡去大半,看不见身后朝他们举枪的玩偶。   季望澄的表情如同劫后余生一般,胸膛因紧张而微微起伏,他开口:“闪……”   黎星川瞳孔放大,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走!”   季望澄立刻将手抽走,警觉地望向侧后方。   黎星川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不配合,掌心一空,连头发都要炸开了。他悚然回头,正准备斥责——   却马上傻眼了。   刚离开原地几步,十来个穿着制服的青年从三个方向出现,个个如同脚踩风火轮。   局势反转,逃窜的人变成了松鼠玩偶。   一道风从耳边刮过,是刚刚鬼屋门口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圆脸年轻女生。她跑出了疾风一般的速度,堪比消防员抢时间救火。   松鼠玩偶在前面狂飙,一群人疯狂追赶。   附近有几幢矮楼,两间店夹娃娃,三间店售卖园区纪念品。玩偶三两下顺着墙上房檐,身后的工作人员不逞多让,也徒手攀墙翻上二楼,好几个人在屋檐上飞檐走壁,看得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失足摔落。   仿佛在演警匪片的追逃桥段,没有背景音乐和运镜,却依然惊心动魄。   黎星川看着,目瞪口呆一秒钟,忽然想到最重要的事。   “你受伤了吗?”他问,“刚刚那个枪……”   季望澄很配合,转过身来,背上的衣物完好无损,自然没有任何血迹。   “我没事。”他说。   黎星川用手碰了碰,反复确认他确实没受伤,稍微松了口气,整个人依旧处在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中,惊疑不定,心跳速率居高不下。   几秒钟的功夫,那一行人已经跑远了,远处依稀传来呵斥声,不太清晰。   黎星川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墙壁,脑袋里反复播放着刚才的惊魂一幕。   耳膜经历过近距离枪响的折磨,现在后知后觉的嗡鸣。   “怎么回事……”黎星川深呼吸,眼神迷茫而惶然,语无伦次,“它是不是想杀我……那是真的枪……为什么……报、报警……对,先报警……”   说着,黎星川拿出手机。手指尖汗津津的,都是刚刚吓出来的冷汗,指纹解锁识别失败。   由于身体不自觉地打颤,连拨号接盘都按不对,输了两三次,才摁对正确的号码。   季望澄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语气平稳:“闪闪,没事了。”   对方的嗓音像冬天早晨的白雾,天生的冷淡,却莫名给人一种春风化雪的温和感。   他指腹摁住黎星川的手背,像是一枚印章压在火漆上,定海神针般的安抚意味。   “没有人能伤害你。”他说,“别怕。”   -   “是普通人?”   “是。”   “雇佣兵?收钱办事?”   “是。”   “问出委托人了吗?”   “暗.网交易,不知道委托人名字。委托人为他的潜入行了很多方便,手.枪也事先藏到园区内指定地点。”   “提前一天不是通宵检查过了吗?为什么没检查出武器?”   “这个,还在调查……”小玫略显为难。   游乐园占地规模不小,哪怕包了场,把冗余的工作人员驱除,园区内依然留有几十个人,比如纪念品店收银员、操作员、设备安全员、保洁。   最近玉城极度不太平,大部分的警力都分散出去对抗“深渊”。抽调十来号人保护黎星川,其实已经称得上奢侈,毕竟他身边是一位连恐怖分子都必须提防害怕的存在。   于是,剩下的普通工作人员经过调查后,依然上岗做本职工作。   却被一名没有超能力的杀手钻了空子。   “深渊”的思路相当明确,他们得知“黎星川能够夺取超能力”之后,直接采用更加简单粗暴的物理手段进行试探,当然,能够伤到他、杀死他最佳,这是意外之喜——既然没办法在超能力层面上取胜,那么换一条赛道争取机会。   这一试探歪打正着,戳中黎星川和组织的软肋。   他拒绝相信怪力乱神,可子弹的伤害是实打实造成的,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而这个过程,哪怕逻辑上处理得再天衣无缝,也难免会惊扰黎星川,让他对季望澄或是周边环境产生怀疑。   子弹没有打到任何人身上,却打在无形的意识墙上,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行,我知道了,有情况上报。”黎梦娇微微颔首,视线扫向圆桌上的几个人,“怎么收尾的?”   李玄知:“黎星川报警了,安排了几个警察走流程,准备往‘季家竞争对手打压,蓄意买凶伤人’的方向引导。”   “不是这个问题。”她将监控录像倒带,拉到某一帧。   画面中,两人对视,季望澄以身躯挡住黎星川的视线。   黑影拔地而起,在他身后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黑色蛛网,将三粒高速旋转的子弹黏住,进而裹住吞噬。   “这里呢?”黎梦娇问。   李玄知做事缜密,早有预备:“趁他们两人去游乐园门口等警察的时候,往鬼屋墙上打了三颗子弹,假装打偏,留有弹坑。”   “那么,突然出现的‘工作人员’,可以解释为季家的保镖。”黎梦娇扯了下唇角,表情难辨情绪,“整体没什么漏洞的,就是不知道黎星川会不会相信。——做好准备吧,他已经开始怀疑,不能像以前那样糊弄。”   -   愉快的游乐园之行,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惊悚方式收尾,这大概会成为十年来最难忘的一天。   做完笔录,黎星川逃命似的回到家,总觉得风声鹤唳,某个角落会突然窜出来一个杀手取他性命,就这么惶惶不可终日了好一会儿。   “你经常经历这种事情吗?”他问。   季望澄:“……嗯。”   黎星川:“有受过伤吗?”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会是谁干的?”   季望澄:“不知道。”   几次对峙失败后,季望澄终于发现自己的演技也许有些欠缺,于是维持着最无懈可击的冷漠表情,惜字如金,生怕被看出端倪。   这一办法最有用,黎星川确实不能从表情语气中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情绪逐步恢复平稳。   心口却开始刮风。   荒诞的一幕,重播一遍,处处都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季望澄从他身后一两米远的距离,挡到他的身前,速度很快,非常快,快到完全看不清,像是会瞬间移动一样。这尚且能理解为他紧急情况下产生的错觉。   距离不算远的情况下,那个杀手三粒子弹居然能全部打歪,他凭什么敢接下这种任务?   扮作工作人员的保镖身手不凡,反应速度堪比闪电,季望澄家有钱雇佣的都是优质保镖,似乎也可以解释……   但黎星川清楚回忆起不久前的某一天。   在校园内天鹅湖边的草坪上,一个陌生青年朝他走过来,似乎有话要对他说,此时,身边出现一群身手矫捷的“保安”率先将人制服,称那人是未登记游客,把人押走了。   两个场景重叠在一起,诡异的神似。   黎星川陡然产生新的想法:“难道他们是在暗中保护我?”   为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小姨的工作?小姨的工作也和季望澄疑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零落的碎片,一张一张的疑点。   黎星川隐约摸到了似是而非的轮廓,却没办法将它琢磨透彻。   他就站在门口,门关着,挂了锁。   黎星川在厨房来回踱步,转了几圈后,放下喝空的牛奶杯,回到客厅。   “我还是有话想问你。”他这么对季望澄说。   季望澄点头:“嗯。”   但黎星川其实没想好问什么。   猜测尚未成型,贸然试探,只会让对方提高警惕,失去进一步接近真相的机会。   比起周边的可疑,他更偏向从季望澄本人的角度出发。   黎星川说:“你有远胜于普通人的特殊之处,在那次绑架之后转学,是为了保密。……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因为签了协议,不能讲。”   他说的话全是根据事实捏造的臆测,语气却异常笃定……且无限接近真相。   季望澄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脊背挺得笔直,脑袋却低着,睫毛像是灰色燕雀的羽毛,收敛着垂落。   他说:“我……”   “你答应过不会骗我。”黎星川故意板着脸,“想好再说。”   季望澄陷入沉默。   他和闪闪的世界之间泾渭分明,隔了高高的城墙,双方凭依着这道墙交流,绝不能翻越过来——否则后果将是同时溃败。   近十年的谎言落幕,他的欺骗行径暴露于天日,宣判有罪。   闪闪认知被破坏,失去对抗天灾的能力。   许多人帮他守护这道城墙,用尽方法,处心积虑,不遗余力……但墙哪有不透风的?   闪闪要发现了。他发现了。他知道了。他……   “他会讨厌我。”他想。   季望澄维持着一个姿势,几乎要风化成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良久,他点了下头,动作僵硬无比。   黎星川却没有立刻宣判他死刑。   他的语调很轻松,喋喋不休地追问:“果然是这样。这是不是一种基因突变?你有什么特长?你家人知道吗?你加入的组织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今天袭击我们的人和组织有关系吗?……”   季望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并未开口,神情有些茫然。   仿佛不相信他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   “对啊。”黎星川右手成拳敲击左掌心,又一次为他找好了借口,“你签了保密协议,不能说,那我不问了。”   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哼着小曲,上楼找换洗衣服,洗澡。   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开阔。   “小季真厉害。”他理所当然地想,“他是不是在暗中保护世界?太酷了。”   ——想法和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没意识到另一种可能。   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幻想下去。   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忽然发生在自己身边。黎星川兴奋异常,中二之魂又一次熊熊燃烧。   闪光超人梦再一次被他从童年的砂砾中挖出来,他幻想着自己和季望澄一起击退坏人,把手持花洒当做武器,在淋浴间虚空索敌了十几秒,想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带着木棍出门执行正义。   他还是不知道小季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季望澄应该什么做得到。假如他说他能用意念召唤陨石,黎星川都会想发设法找出一套能够为此解释的脑电波理论。   ——反正小季就是这么厉害的人,很科学的厉害着!难道打不过就说别人是挂?   黎星川的唯物世界观,稳扎稳打的存活下来。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今晚的梦注定不会平静。   眼皮昏昏沉沉地和尚,黎星川再一次回到末世。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因疾病死去的人躯体上遍布着不详的纹路,草木凋零,哀鸿遍野。他来到一个纯白的空间。   耳畔响起女人的声音,空灵,温柔,坚定。   【你会回到过去,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活下去,改变它。】   白茫茫的一片被涂上颜色,轮廓出现,一间装修温馨的小办公室,黎星川躺在椅子上。   那道声音,也逐渐拥有实体,凝聚起五官清晰的面孔。   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非常眼熟。   黎星川仔细辨认着,忽然匹配到记忆中的一张脸,瞳孔因惊讶而微微缩小。   他没办法操控梦中的躯体,无法开口,只能听她继续说下去,惊讶和困惑像是浪花一样,不断拍打着他的意识。   ——为什么会是学校的心理医生?   他的余光瞥到心理医生身后的人,是个年轻男生,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林锦荣的发小,林海洋。   “黎星川,拜托了。”她的语调异常笃定,“你一定要阻止‘天灾’,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你是组织,乃至全世界……最后的希望。”   画面一闪,切到了下一个场景。   作者有话说:   闪闪:又一次给小季找好理由,他一定和我一样是正义的伙伴吧!   小季:侥幸混过(猫猫心虚)   其他人(点头):这次应该也没有问题   闪闪の脑子:假如我拿出末世记忆,且不止一段,阁下(们)又该如何应对呢?=w= 第73章   末世的第八天,一无所获的黎星川蹲坐在季望澄家门口,正垂头丧气着,一辆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   车上下来的人,是黎梦娇。   “闪闪。”她的面容十分疲惫,“跟我走。”   黎星川听见自己说:“小姨?你怎么找到我……”   黎梦娇说:“说来话长,先上车。”   于是他乖乖坐到后座。   “闪闪,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工作比较特殊。”黎梦娇告诉他,“接下来,我要带你去办公的地方见一些人,他们问你问题,如实回答就可以。晓得伐?”   黎星川紧张兮兮:“我犯错了吗?”   黎梦娇:“你犯错现在就上手铐了,不要瞎想。”   黎星川点点头,又问:“外婆呢?”   黎梦娇:“放心好了,她很安全。到了之后,你可以给她打电话。”   黎星川放心了。   车行驶过盘根错节的大路小路,黎星川靠着车窗,看到接连不断的疮痍。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流浪汉一般的行人躲在阴凉处,街道无人清扫,垃圾遍地,路口红绿灯熄灭……这座承载了他十八年记忆的城市,第一次那么陌生。   黎梦娇带他来到郊外的某座废旧大楼,守在门口执勤的青年喊了一声“梦姐”。   电梯下行到负四层,黎星川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扇会议室大门朝他打开。   里面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两鬓斑白的老太太,年龄差异很大。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黎星川迈进大门的那一刹那,视线箭矢一般投射过来,似乎要把他扎个对穿,以便将每一块血肉骨头都研究透彻。   “人我带过来了。”黎梦娇说,“他是黎星川。”   这一幕,是某件事的开端。   黎星川从此在这个地方住下,每天都会见不一样的人,那些人神神叨叨的,无论出现的时候什么态度,离开时要么一脸惊恐,看他的样子像是看看到了鬼;要么是一脸震惊,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奥特曼。   他们没虐待他,除了不允许离开自己房间,黎星川可以做任何事。   后来见的一些人,包括黎梦娇,从来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告知他今天需要他配合做些什么,多余的话不能问,完成之后退场。   他甚至见到了单白和李玄知,但他们也守口如瓶,当一个兢兢业业的谜语人。   好几天下来,黎星川也有脾气了,不想配合。于是黎梦娇又出现,语气温和而无奈,带着难以掩饰的歉疚:“闪闪,有些事暂时对你保密,是为你好。……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一周后,黎星川见到女医生,也被允许每天固定时间出门放风,像是一朝释放了。   女医生姓耿,四五十岁的年纪,和黎淑惠差不多大,温柔又亲切。他每天都要和耿医生聊天,两人很快地熟络起来。   耿医生告诉他,有邪.教组织想趁末世的秩序混乱,趁机侵蚀世界,邪.教组织名叫“深渊”。   她把整理好的文件拿给他看,难以想象的死亡数字,触目惊心的配图,看得黎星川手脚冰凉,咬牙切齿。   黎星川问:“末世是怎么发生的?和他们也有关系吗?”   耿医生说:“末世的元凶是‘天灾’,‘深渊’是混乱秩序的受益者。”   黎星川问:“‘天灾’是谁?这不也是灾难等级吗?”   耿医生说:“嗯。就像‘深渊’一样,作代号时,它代指一个很可怕的人,拥有‘天灾’级别的破坏力。”   黎星川:“……难道,他用某种办法召唤了陨石?”   耿医生沉吟片刻:“不。”   这个问题似乎让耿医生有些为难,她思索片刻,避重就轻地告诉他:“动植物异化和‘葵厄’,都是‘天灾’散播病毒导致的。”   黎星川惊讶极了。   陨石造成的伤害有限,末世之所以会成为末世,是因为感染性极强的病毒‘葵厄’、动植物异化、极端天气,以及趁此大肆作乱的人祸。   这四点,某个人占了两点,整整一半。   难怪说他是末世的元凶。   黎星川接着问,组织把他留在这里,是希望他做什么?   耿医生说:“组织有一个‘时间回溯’计划,你各方面资质不错,是备选者之一。”   黎星川慢慢瞪大眼睛。   ——真的出现了!动漫里的桥段!   出于好奇,他初中时了解过一些四维空间理论,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一维是直线,相当于坐标系的X轴,只能向两头延伸;   二维是平面,在X轴上加一个Y轴,即平面直角坐标系,在二维空间画一条直线,可以向同一平面上任意角度延伸,相当于在白纸上乱涂乱画,怎么画都行,但墨水超不出这张纸的范围。   一维只有长度,二维有长度宽度,三维加上了Z轴,拥有长宽高。   对于四维空间的猜测有很多,其中认可比较广泛的是,第四维度轴是时间。   在三维空间,人可以随手拍扁一块海绵;在四维空间,则能够随意跳跃时间。   无需耿医生多说,黎星川已经替她找好‘时间回溯’的科学依据,很快说服自己。   黎星川又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耿医生告诉他:“我会催眠你,修改你的记忆,你要全心全意的相信我、配合我。”   黎星川:“催眠?”   耿医生扔出一堆理论,那些理论像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毫不留情地掷向黎星川,差点没把他砸晕。   滔滔不绝了一个多小时,总结出一条中心思想:修改记忆是为了配合时间回溯,本质上是一种保护手段。   黎星川听得晕晕乎乎,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他向来是抱有敬畏之心的,所以没有提出质疑。接下来,他每天看到当日灾情的报告文件,一条条逝去的生命,不断加深他对邪.教组织痛恨。   不久后,选定的日子到了。   耿医生告诉他,他会先被催眠,然后送到时间机器里。   “你要拒绝末世,拒绝它的发生。”她说。   近一个月,黎星川已经成功和她建立了情感联系,也对她的专业水平十分信赖,很快,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他已回到末世降临之前。   -   黎星川猛然睁眼。   聚焦变得困难,眨了好几下,熟悉的天花板与球形吊灯终于映入视线。   还在卧室里。   他惊疑不定地起身,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才有了一点实感。   不是第一次做末世梦了。   上一次的梦,许多细节都能和现实对上,像预言一般精准,但最关键的陨石雨没有降临,他想不通,但既然没发生,就将这件事丢到脑后。   这一次的真实,无法忽视。   黎星川发了好一会呆,突然回笼的记忆让他的大脑CPU过载,一时半会处理不过来。   月色仍在窗外奔流不息,漆黑的天际涂上一捧深蓝,隐隐有了清晨的影子。   黎星川打了个哆嗦,突然回神。   必须找人分享这件事。   于是,他立刻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季望澄卧室门口。   刚抬起手准备敲门,犹豫了。   ……小季会不会在睡觉?   黎星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左右为难。   隔着一扇门板,仅一米远的距离,季望澄也在来回踱步。   “闪闪想找我。”季望澄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主动开门吗?会不会吓到他?”   但他自知露出的破绽已经够多了。   半分钟后,黎星川回房间,给他弹了条消息。   -【睡了吗】   季望澄秒回:【没有。】   -【我来找你聊五块钱的】   -【怎么样】   -【给你说个刺激的!】   “啪”,旋转门把,门开了。   黎星川风驰电掣地杀进来,扑向他的被窝。   “我做了一个特别真的梦!”他语气中带着紧张和兴奋,“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梦到过‘末世’吗?我有可能是穿越了!……”   季望澄漫不经心地听,注意力全部在他开合的嘴唇和亮晶晶的眼睛上。   说话时嘴唇翕动,扯动嘴角时,隐约可见洁白如贝壳的牙齿。   眼睛也好看,眼尾天生下垂,却不损半分阳光元气,一双诚实的、可爱的眼睛。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脸对着脸,只隔着半个枕头的距离。   季望澄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气,很浅的薄荷橙子味。他整个人处于飘飘然的状态中,像是猫科动物在太阳底下睡午觉,懒洋洋地扫尾巴。   至于说话内容,像是溪水一样从耳畔流过去。   “季望澄。”黎星川突然连名带姓地喊他,皱眉,板起脸,“你有没有在听?”   季望澄:“在的。”   黎星川:“我刚刚讲到哪里了。”   季望澄深思熟虑:“末世。”   黎星川掐了他一下。   “你好好听。”他咬牙切齿,“这个很重要!”   季望澄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视线依然在他的身上扫荡,将几分注意力转移回谈话本身。   片刻后,他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末世”确实发生过。   “耿医生”告诉黎星川的内容,经过层层包装,足以迷惑一个普通人。   她说,“天灾”是末世元凶。   陨石雨并非由他召唤。   季望澄确实知道它会发生,他原本准备借着这趟东风,将力量渗透到这个星球的每一寸土地上,接下来,成为草木,成为水,成为风,成为任何一个人——但他和闪闪和好了,所以不准备这么办。   黎梦娇告诉黎星川,季望澄被家里接走了,很安全。   不可能有这种事。   如果没猜错,大概是末世降临后,组织对他用了某种镇压手段,防止事态变得更糟糕。他们确实备了一手杀手锏,能够有效限制他的行动,大约可以维持30天。   “‘时间回溯’计划,你是备选者之一。”   无稽之谈。短期内根本无法实现。   她是要说服黎星川接受催眠,全盘取得他的信任,修改他的记忆——当然,光凭她的能力做到这一点相当有难度,大约是用某种方式集合了国内绝大部分超能力者的力量——   用一个包装精美的谎言,让黎星川相信他回到过去,并成功改变未来。   事实呢?   事实是,经过催眠,黎星川潜意识中拒绝了末世,回溯成功。   黎星川深信的未必能成真,但他不认可的必须消失。   在闪闪的宇宙里,只有这一条言出必行的法则。   他发声,于是时间听命。   光阴逆流,末世倒转。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故事——这一次,他敲响了季望澄家的大门。   -   黎星川滔滔不绝了许久,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梦见的东西全说出来,心口的重担也仿佛卸下些许,没有刚刚那么心神不宁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问,“你怎么看?”   问完,黎星川有点害羞,手指挠了挠脸侧。   假如换位思考一下,他大概会觉得季望澄是做梦受了惊吓,胡言乱语地发泄。这种事,本身不是亲历者,只会觉得扯淡。   毕竟所有的“末世”言论,都是他的一面之词。   那天他们等到凌晨六点,也没有陨石雨,只有一场流星雨。   他太紧张了,觉得流星雨相当可怕,根本没能好好欣赏。……应该也只有小季愿意陪他这样胡闹。   这么想着,黎星川甚至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目光移开,盯着枕头边角。   下一秒,却听季望澄冷不丁地说:“我相信。”   黎星川骤然抬眸,眼皮一掀,星光和月光一同坠落到他的瞳孔里。   季望澄:“存在‘深渊’这个组织,他们确实是坏人。”   黎星川欣喜道:“你知道!”   季望澄:“是。”   黎星川:“看来我身上确实是有某种使命。”——他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不愧是我。”   季望澄:“闪闪很厉害。”   见对方如此配合,黎星川得意起来,洋洋洒洒的开心了一会。   哪个男生没有过拯救世界的梦呢?   片刻后,黎星川从兴奋紧张的状态中挣脱,接着追问:“这样说来,‘天灾’也是真的存在的吧?他真的灾难级大恶人?传播病毒感染全世界的那种?”   季望澄,诡异地陷入沉默。   “……嗯。”他十分迟缓地应道。   黎星川:“你说我能打败深渊吗?”   季望澄:“当然。”   黎星川:“天灾呢?”   季望澄犹豫:“嗯……也可以。”   “好。”黎星川眼中燃烧起希望,“既然如此,候非侯,王非王,老夫聊发少年狂,老夫都行我也能行。就从这个‘天灾’开刀,我一定会灭了他!……先睡觉,明天早8,晚安。”   季望澄:“……”   作者有话说:   小季(咬尾巴):坏了,这下真被盯上了   闪闪:哈哈,你碟来咯 第74章   第二天早晨,黎星川昏昏沉沉,神情呆滞。   大一大二的新生,身上用不完的活力,晚上八点去海伦斯,喝到十二点再转一场蹦迪,凌晨四五点四场,找个公园长椅眯一觉,再囫囵洗把脸吃个早饭,无缝衔接八点的早课。   黎星川不喝酒,但精力和这些爱玩的同学比起来不相上下,抱着手柄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凌晨三点,第二天照样不翘课不迟到。   今天除外,真的太困了。   “好困。”他打了个哈欠,小声对季望澄说,“我想睡觉。”   季望澄:“睡。”   黎星川:“那我真睡了。”   早八在机房上课,电脑显示器成了最好的掩体,其作用堪比高三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课本,他单手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没过多久,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醒来时,第一节课已经过去。   照进机房室内的阳光变得鲜亮,依稀能看见飞舞的尘埃。   上课睡觉恢复精力的效果加倍,黎星川彻底清醒。   他左顾右盼,翻了两页书,发现这节课讲的东西很简单,再度合上课本,开始神游。   黎星川再次想到末世。   许多细节彼此印证,证明他确实是一个时空旅行者,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比如,这趟时空回溯,需要他做什么?   他问过耿医生,耿医生的回答是:“等你回去,就自然知道了。”   黎星川当时并没有怀疑,越是机密的行动,相关负责人越是喜欢说谜语,电视里都那么演。   可两个多月过去,他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非常普通地上学、放学、打游戏、过年……但末世成功规避了。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黎星川正冥思苦想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两下,弹出来一条消息。   【小满】:在吗?   -【11111】   -【在的,什么事?】   【小满】:罗颂有新女朋友了吧   【小满】:[微笑.JPG]   【小满】:他是不是早就和别人聊了?   -【???】   -【[你在开玩笑吗.JPG]】   黎星川有点懵。   前两天罗颂才跟他说过“我和小满复合了”,换上新的动漫情侣头像,语气里尽是嘚瑟。   他点开联系人列表,确认了一下,罗颂还顶着情侣头像。   -【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小满】:没有   【小满】:我甚至没他的好友,还没加回来   黎星川刚想说“可他跟我说你们和好了”,转念一想,万一假装用情侣头像是罗颂别出心裁的复合技巧,他不小心说漏嘴拆台,那让兄弟怪尴尬的。   -【他真没找别人】   -【头像应该是个误会,这就是个网头吧,我看好多人用】   【小满】:算了,不用了   接着,黎星川不抱希望地点开罗颂的头像。   这个点,没早课的肯定在睡觉,可能得中午才回。   -【儿子】   -【你到底和小满复合没有?】   【罗颂】:当然了   -【你别蒙我啊,真的假的,不是找了一个新的叫小满的?】   【罗颂】:?闪哥,你早8把脑子早坏了   【罗颂】:就一个小满啊,还有谁   -【小满刚来找我了】   -【[截图.JPG]】   -【她说没你好友啊,你们怎么复合的】   【罗颂】:这谁啊   【罗颂】:这不是小满啊,她用的头像不是这个   -【???】   【罗颂】:你加到骗子了吧,赶紧别搭理   黎星川愣住。   确实记不清是什么渠道加了小满的好友,可能是临时拉来的娱乐群聊,难道真是加错人了?   罗颂唧唧歪歪了一通,嘲笑他连好友都能加错,疑似罹患老年痴呆,黎星川回击怒斥他是不肖子孙,两人的父子局打发了一整个课间。   黎星川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没再找“冒牌货”小满,和罗颂约了晚上去西门吃东北烧烤,让他把女友带上,到时候面对面问清楚。   比起末日和时间旅行,这只能算个纸书签一样轻的小插曲。   中午,黎星川特意回了趟许久没去的宿舍。   他对季望澄说:“天气热了,我上去拿两套夏装,你就在这等我。”   季望澄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坐到一楼长椅上。   黎星川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打开宿舍门。   在梦里的基地,他见过李玄知和单白,这俩人的身份也有秘密。   他不准备翻箱倒柜,首先,未经允许动人东西很不道德;其次,他们有备而来,显然不会把破绽留在他触手可得的地方。   黎星川回宿舍,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开了灯,拉开窗帘,几乎是立刻发现蛛丝马迹。   单白很宝贝他那些塑料小人,特意买了个亚克力盒装起来放在桌上展示。   亚克力盒顶积了薄薄一层灰。   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七成男大学生不爱打扫,在猪窝里睡觉。   黎星川观察了一下李玄知的桌面,以及桌面上架设的书架,发现同样落灰,用手一擦,指腹变成浅灰色。   这就耐人寻味了。   李玄知有洁癖,每天都会拿消毒酒精和棉片擦桌子、擦柜子、擦书架,早晚各一次,日日冥想打坐,睡前必点上一盏气味淡且宜人的熏香,活得像个沐浴焚香的虔诚和尚。   他的桌上落灰,说明他很久没回来过,起码三四周。   黎星川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中已有判断,几乎立刻联想到几人都在的实习单位。   显然,几乎可以断定,实习单位也是一种障眼法。   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有特殊身份,很难不让人多想。   世界上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他相信他们不是坏人,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黎星川拿出手机,对着联系人列表里的号码沉思片刻,没有摁下通话键。   如果贸然问了,大概也会得到一些打太极的万能回复。   再想想。   -   下午原本是有课的,老师有事出差,改为线上课程,在家开着电脑上。   黎星川道貌岸然地开着腾讯会议,手柄握在掌心,专心致志地进行军火创作。   大概是老天看不下去,玩着玩着,显示屏突然黑了。   主机上可以正常玩,但怎么捣鼓都连不回去。   黎星川和广大计算机学子一样并不会修电脑,自然也不会修游戏机,娴熟地进行几次开机关机的重启动作之后,放弃治疗,转身向维修中心走去。   正好也下课了。   又是一个很尴尬的时间点,吃晚饭太早,下午茶太晚。   “找个电视看吧。”黎星川想。   他随便点开一部高分影片,《楚门的世界》。   这部电影大名鼎鼎,哪怕没看过,也大概知道讲了怎么样一个故事。   男主人公楚门生活在一个巨型摄影棚中,身边的所有人,妻子、朋友、父母都是演员,他的人生轨迹被导演组操控,过着一种经人设计的自由生活。   黎星川半躺在沙发上,看得漫不经心。   客厅灯关了,投影屏幕的光线折射在季望澄的脸上,精致轮廓勒束得毫无死角,表情僵硬得全是破绽。   黎星川一门心思专注在电影上,旁边向来安静的人突然变成了坐立不安的多动症。   换个坐姿,拿起靠枕,放到背后,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往后仰,又突然绷直背往前靠,时不时扫他一眼。   黎星川:“……小季同学,你在干嘛?”   季望澄:“看电影。”   黎星川:“有你这样看电影的吗,安静点好不?吃吗?”——说着摇了摇薯片袋。   季望澄抓了一把薯片:“哦。”   咔哧咔哧。   一包很快见底。   “没多少了,一人一把。”黎星川把薯片袋递过去,眼睛锁在屏幕上,评价道,“我要是楚门,我得把导演组和演我兄弟的演员暴揍一顿。”   季望澄的动作凝滞了一瞬,接着屏住呼吸,试图把存在感压缩到最小。   战战兢兢地摸了几片,手从锡纸袋离开时,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黎星川:“真可恶啊这帮人,一群小丑。”   季望澄:“。”   黎星川:“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们,太晦气了。”   季望澄:“………”   季望澄一脸凝重地看着手心里的薯片,青柠味,久久没有动弹,石化一般。   黎星川注意到了,提醒道:“怎么不吃?”   季望澄:“我舍不得。”   黎星川上下打量他,震惊道:“你家破产啦?”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那舍不得什么?”   “……没什么。”他说。   季望澄吃掉了薯片,如同服用断头饭一样视死如归,咀嚼、吞咽。   半晌,影片走向尾声,悠扬的背景乐响起。   黎星川捏了捏薯片包装袋,丢到垃圾桶里,顺带把桌面也收拾了一下。   “闪闪。”季望澄突然开口,“如果我骗你……”他打了个补丁,“是以前的事,不是现在。你会生气吗?”   黎星川分心整理杂物,没注意到他问话里的严肃意味——这人总喜欢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奇怪的问题,前科不止一回两回。   由此,他随口答道:“当然会。”   季望澄试探:“有多生气?”   黎星川:“看事情严重程度吧。”   “有一点点。”季望澄食指与拇指指腹相贴,面无表情地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又谨慎添上一个新的程度副词,“……很小的严重。”   黎星川乐了:“这个手势,痛失韩国市场,看来你是真没明星命啊。”   季望澄:“?”   黎星川自己没头没脑地笑一会,摊开手掌,比画了个大范围,继续上一个问题:“那我可能会有‘一大堆’、很大的生气。”   季望澄:“。”   这句听懂了。   并且信以为真。   季望澄:“也许,这不公平。”   黎星川:“我就是公平,不服你报警吧。”   季望澄沉默片刻。   “怎么样才能原谅我?”他问。   黎星川装出十分傲慢的语气:“哼。”他故意拿乔,“不能原谅。”   “太绝对了。”季望澄试图和他讲道理,“对你也不好,你可以开条件。……比如,问我要一大笔钱,或者打我出气。”   黎星川惊呆,第一次见到主动讨打的,一时间没绷住表情,又无语又好笑。   “哦,是吗?”他没好气地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你我手疼,得了吧。”   对话到此结束,季望澄上楼,黎星川喂鱼。   这条新的小鱼,继承了“嘟嘟”、“噜噜”两位前辈的遗志,被取名为“哈哈”。   哈哈的水缸比噜噜的还大,能栖下好几尾大锦鲤。   住在大房子里,它却没什么精神,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许是春困,也许是鱼缸太大也会让鱼孤零零的寂寞。   大约半分钟后,季望澄又下来,把一副羊绒内衬皮手套放在桌上。   季望澄:“给。”   黎星川转身,顿时愣住。   他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冬天骑自行车才用得上这种加绒手套,现在都四月份了,有些怕热的甚至出门穿单衣,怎样都是不合制的。   难道这是提前准备的圣诞礼物?……这也太早了吧?   于是,他有些迷惑地看过去。   黎星川:“?”   季望澄解释:“戴手套,打我不疼。”   黎星川:“……”这个猪。   作者有话说:   小鱼:天天看你俩在那当显眼包我真不想活辣 第75章   在意识到自己是天选之子、周边所有人都有特殊身份后,黎星川不再是从前那个好糊弄的傻瓜男大了。   他琢磨起季望澄此番举动的深意,越琢磨越觉得……   “难道,楚门就是我自己?”他心想,“所有人都在骗我?”   非要比对,他的情况其实比楚门好许多,楚门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发现自个被骗了整整三十年,从前的人生活得虚无,亲友妻子全是演员,五千台摄像机24小时全方位无死角地拍摄,将他的生活转播给全世界取乐……连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假的,还能有比这更惨的人吗?   黎星川得到一丝对比产生的欣慰。   邪.教带给人的精神伤害,他看在眼里,“末世”的记忆也十分真实,身边人的欺瞒,是出于某种严格的保密条例……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相当折磨。   这种勾起探索欲之后,又掖着藏着不给人知道真相的感觉,抓心挠肺。   当然,更让人难受的是,神秘组织似乎并不准备吸纳他——这令黎星川格外愤愤不平,他可是被选中的时间旅行者,脱离寻常世界观的束缚,他们居然不带上他一起战斗?   “难道。”他又想,“他们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黎星川顿时原谅了以小姨为代表的谜语人。   毕竟他从“穿梭时空”开始,已经从三维生物一举升级为四维生物,和普通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维度壁了。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穿越的事情告诉别人?   会不会被抓去研究?关在研究所里每天打针?   黎星川翻来覆去地纠结,他表情每发生一点微变化,季望澄就会跟着胆战心惊一分钟——在他看来,放这部电影本身是一种暗示,闪闪大概率发现了一部分真相,用放电影的手段警告他。   季望澄认真考虑自首的可能性,但这一想法终归只能走个过场。   因为约了罗颂去吃西门的东北烧烤,黎星川特意没吃晚饭,留着胃口到夜里大快朵颐。   九点半,他招呼季望澄出门。   季望澄问:“我也要去吗?”   黎星川:“当然。”   季望澄:“我很闷。”   黎星川:“不要紧,他知道我们关系。快点换衣服,走了。”   季望澄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换好外套,和他一起出门。   四月的晚上,带着点凉意的和煦,穿过一小段居民区的路,大路的路灯和车灯将黑夜割裂,视野陡然变得明亮。他们牵着手,所以走得很慢。   黎星川从前在公园偶遇过陪孩子玩跳台阶的父母,一家人其乐融融,路过时甚至不忍多看,生怕多瞧一眼会破坏他们的幸福。   有很多个瞬间,羡慕别人,不为钱也不为成功。但他现在不觉得羡慕了。   学校西门美食街,来来往往很多人,外国留学生喜欢这个点组团出门活动,仅是路过就能闻到他们身上鲜明的香水味。   罗颂比两人到的早一些,占了烧烤店最里面的一张桌子。   “出双入对啊。”罗颂阴阳怪气,“我快饿死了,你们还在那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呢。”   黎星川:“拉倒,你点了没?”   罗颂:“点了不多,你再拿些。”   黎星川又去冷柜拿了串,再叫一份炒方便面,拉开凳子坐下。   他和季望澄坐一边,对面的罗颂就显得更加孤零零了。   “不是让你把小满叫上吗,人呢?”他问。   罗颂:“她今天不太舒服,回去休息了。”   黎星川:“哦,这样。”   黎星川十分理解,早听说过女生的特殊日子要忌口,身体不好的,冰的不能吃,辣的也不能吃。于是他直接切入话题中心:“你们怎么复合的啊?”   罗颂:“就是我道歉了,她原谅我了呗。”   黎星川:“那她真的微信是哪个啊,你推一下我。”   罗颂点点头,几秒后,伴随着手机的“哔”的一声,一位推荐联系人从罗颂的聊天窗口弹出来。   黎星川刚拉开汽水环,还没喝,傻眼了。   罗颂推的人就是小满本尊,在他联系人列表里。   黎星川缓缓放下易拉罐。   “你们什么时候复合的?”他问。   罗颂:“就前几天。”   黎星川:“今天吵过架吗?”   罗颂:“你查户口的啊!”他说,“没有。”   黎星川默不作声地打开小满的界面,把上午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罗颂一看,愣住了,点开小满的头像,反复比对微信号,确认是同一个人后,皱起眉头。   “她怎么能污蔑我?”他十分不满,“明明都和好了,还跟你说这种话,她有病吧?”   “不行,我必须问问她。”   黎星川趁机坐到他边上的空凳子,看他准备怎么问。   只见罗颂点开小满的聊天框,噼里啪啦地打字。   他打什么字,黎星川没留意,他的注意力全在红色感叹号上。   【罗颂】:行吧,那你好好休息[!]   【罗颂】:我去找闪哥吃饭了[!]   【罗颂】:到烧烤店了,闪哥今天请客,也可能是他发小请客,总之我得吃够本[!]   在黎星川怔愣的瞬间,罗颂已经把一行撕心裂肺的质问编辑完毕,发给联系人【小满】。   【罗颂】:[心碎]你怎么跟别人说我有找了别的女朋友[难过]我没有啊,你是不是怀疑我了[!]   [小满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   几秒后,罗颂转过头,收起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害,小满说跟你开玩笑呢,她也真是。”   黎星川:“……”   黎星川:“???”   他被这一出行为艺术惊呆了,手背贴了下罗颂的额头:“你没事吧?啊?”   罗颂:“没事就吃溜溜梅?”   黎星川:“你疯了吧,人都把你删了,你怎么跟她聊天的?”   罗颂瞪大眼睛,再度亮起屏幕,怼到黎星川眼前:“你才疯了,这不是她回了我吗?你看啊?”   黎星川反复确认,几秒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罗颂和他之间必然有一个瞎子。   于是,他接过罗颂的手机,给季望澄展示:“你怎么看?”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再盯着他,点点头。   “和你一样。”他说。   黎星川:“看,小季都这么说了。”   罗颂:“他是你对象,他肯定帮你啊。你们联手捉弄我呢?咋的,异性恋惹你俩了?”   黎星川意识到什么:“不是,罗宋汤,颂哥,你是真觉得小满和你复合了、刚在和你聊天吗?”   “不然呢?”罗颂语气变得生硬,“聊天记录不都给你看了吗?你们联合一起涮我呢?”   对方的表情很不好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脸皮骂人,黎星川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因为这种小事恼火。   他心里当即产生判断:罗颂可能因为失恋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   “和你开个玩笑,别急眼嘛。”黎星川选择战术打圆场,捞起一串牛板筋递过去,“来,颂哥,您的最爱,消消气。”   罗颂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顺着台阶下了。   两人面色如常地和他侃大山,黎星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拿不准主意。   他是真的愁,季望澄的心理问题还没彻底解决,兄弟这边突然精神失常了,看起来还挺严重。   他们聊天的时候,季望澄挂在桌边当壁花,脚底的黑影分裂了一团影气泡出去。   气泡围着黎星川的脚边转圈圈,仿佛摇着不存在的尾巴,汪汪呜呜地想要引人注意。   可它们碰上黎星川,注定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盲目行为,沾到一点就会消失,一滩足球大小的影子,很快变得只有两枚乒乓球大小。   剩下的影子们终于想起自己的任务,像挣脱地心引力一样,艰难而决绝地从黎星川身边离开,飞速冲向罗颂的背包。   罗颂的运动挎包只有一道拉链,里面没暗袋,所有杂物零落地挤在一起。   影子们快速穿梭,从里面揪出一只黑色方盒。   它们举起方盒,黏着椅腿和地板,一路猫猫祟祟地离开,回归本体。   ……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我就说吧!”黎星川轻拍了下桌子,兴致高昂,“射手还得是……”   随着上肢姿势的变化,他的腿往外伸了点。   脚尖踢到硬物。   以影子们的速度,自然是躲得开的,但黎星川一接近,它们就原地变身一群只会吵着嚷着喊“闪闪”的傻瓜赛博知了,帆布鞋靠过来,完全不知道躲避,反而幸福而安详地躺下。   等黎星川的鞋子踢上“潘多拉”时,已经来不及了。   影子们慌乱地躲回季望澄身后,像玩躲猫猫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好像有东西?”黎星川弯腰。   罗颂也跟着弯腰低头。   黎星川看清盒子的模样,一时间,喉咙像是被人掐住,难以呼吸。   这是……   他震惊愣神的间隙,罗颂伸手把方盒捡起来,特意抽了张餐巾纸,把它沾上的灰擦干净,仔仔细细,连盒盖下的边缘都照顾到了——他对自己都没那么细致。   “这是我的幸运物。”罗颂对他说,“不知道怎么掉地上了。”   黎星川默然。   半晌,他扯了下嘴角:“……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罗颂:“说来也是缘分,自动贩卖机买水,买一赠一,掉出来的。”   黎星川:“什么时候啊?”   罗颂:“上周。”   黎星川艰难地笑了下。   他看着罗颂神神叨叨地对盒子道歉,双手捧着它,把它放回包里,再小心地拉上拉链,把包挂起来……黎星川心中五味杂陈。   灾难不发生在身边,针没扎到自己身上,常常是没办法察觉到那种切实的痛楚的。关于末日的梦再真实,也没有这几秒钟带给他的震撼来得剧烈。   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些人给罗颂洗脑,仅仅一周的功夫,他产生幻觉,且变得易怒。   黎星川整张脸冷下来。   季望澄伸手,勾上他的小指,两根手指亲密地扣在一起,像是交颈天鹅。   对方凑过来,声音很轻,语调平稳有力:“别担心。”   热气喷洒在耳廓,黎星川触电般躲开,反手搓了搓蒸熟的耳垂。   还没等他说话,罗颂先一步怪叫起来:“注意点影响行不行,我是来吃烧烤的,别给我瞎喂别的东西!”   黎星川反击:“烧烤还堵不上你的嘴?”   罗颂:“我吃、我吃,我吃行了吧!”   两人聊了几分钟,除去涉及小满的问题,罗颂表现得很正常。   黎星川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哥们接触邪.教不久,荼毒不深,应该有救;但仅仅一个礼拜,他就能产生这种严重的幻觉,时间一长,效果想都不敢想。   怕是会和黎淑惠一样,直接变成情绪过激的疯子。   他垂着眼睛,胃口全无。   季望澄又一次悄悄靠近,这回没有咬耳朵,脸颊之间隔了一点窄窄的距离。   “在想什么?”他问。   黎星川叹气:“唉。”   季望澄:“不要紧,别想太多。”   黎星川:“不单是这个,我在想更远的问题。”   季望澄:“什么?”   黎星川语气认真:“怎么样才能弄死那个‘天灾’?他真该死啊。”   季望澄;“……”   季望澄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垂首敛目,像是罚站一样,不敢吱声。   黎星川确实在幻想打败“天灾”的方案。   在他的认知里,“天灾”和“深渊”隶属一个体系,“深渊”是“天灾”座下走狗,一群丧心病狂的反社会小喽啰,听从“天灾”的命令,到处为非作歹,用邪.教侵蚀普通人。   而他闪光超人不斩无名之辈,出手必然对标那可恶的灾难头目。   但他想象不出“天灾”的样子,光知道对方似乎研制出了一种病毒,能够使动植物异化,让它们变成形貌丑陋、生命力极强、富有攻击力的个体。   记忆里会追着人跑的藤蔓,河里几百斤重、体型如龙的恶臭巨鲶,都是被污染的异化种。   算了,先想眼下的问题。   罗颂这边要怎么处理呢?报警?还是联系小姨?他会不会要休学半学期?……   “来咯。”老板娘端着一大锅烤鱼走过来,“同学,碟子收一下。”   黎星川思路中断,把一盘烧烤碟归到最左侧,给烤鱼锅腾位置。   季望澄就坐在他左手边,随着这一动作,他看到对方干净如新、没沾上一滴油的碟子,边上烤串签,也只有三四串,像是没吃似的。   “胃口不好吗?”黎星川问,“不喜欢吃?”   季望澄否认:“没有。”   黎星川:“那怎么不吃?”   季望澄谨慎回答:“我一直吃得少。”   少食是一种美德,代表很省钱,是优点。   季望澄看向黎星川,希望他注意到自己这一突出的优异表现——然后表格上可以加分,他们就能再早一点结婚了。   然而,黎星川完全没有夸他的意思,倒觉得好笑:“和兄弟吃饭,你还有包袱了?吃啊。”   接着,反手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季望澄:“……”   黎星川收回视线,卷起袖口,准备给自己夹鱼肉。   他坐的位置,正好对着鱼头。   鱼头的外表,细看实在有点磕碜,一点白白的眼球辍在凹陷的眼眶中,顶光一照,散发着诡异的光。   黎星川想到什么,霎时停筷。   ……噜噜。   很多年前,那条叫噜噜的迷你小鱼,生命到期,死掉了。   它死掉之后,他却并没有见到它的躯体,季望澄用毛巾包着一条黑鱼大小的诡异深海鱼,颇为遗憾地告诉他,噜噜死了。   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只觉得恶心。   那难道是……变异的噜噜吗?   黎星川骤然转头,迎上季望澄平静无波的眼睛。   在对方平和而无害的目光中,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76章   当时,季望澄的说法是:“这是噜噜。”   黎星川理所当然地以为,噜噜是被那条长相奇诡的怪鱼吃掉,于是用毛巾包着怪鱼,在后院挖了个坑,给它建坟立碑。   也许,“天灾”病毒,早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生活。   末世推迟了,可它是否永远终结了呢?……它会不会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烤鱼滋滋冒热气,黎星川食不知味。   他在一方被牛羊肉香气浸染的狭小烧烤店认真思索人类的未来,殊不知始作俑者就在手侧,正一无所知地给他剥小龙虾,动作很快,手起壳落。   剥好的虾肉放在他的碟子里,浸润汤汁,Q弹鲜美。   罗颂瞥一眼,咽口唾沫,又瞥一眼,实在太馋,偷偷伸来筷子……   “啪!”   被黎星川的筷子当场逮捕。   “干嘛呢?”黎星川说。   罗颂嘴硬:“这不是看小龙虾生物入侵泛滥成灾,帮你处理一下。”   黎星川:“谢谢你啊,我自己能处理。”   罗颂:“我可以帮忙。”   黎星川:“滚。要吃自己剥。”   罗颂:“真小气。”   “对了。”黎星川吃了两筷子龙虾肉,若无其事地问,“你能把你那幸运物给我看看吗?”   “这……”   罗颂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仿佛黎星川问他借的不是方盒,而是好几万块钱。   黎星川:“我就看看,不拿走,这你还舍不得给兄弟看啊?”   罗颂嘟哝:“行吧。”   他从包里把方盒拿出来,恋恋不舍地捧着,叮嘱道:“不要磕了碰了啊,这很珍贵的。”   黎星川接过那盒子,对方的目光藕断丝连地贴附其上,生怕他一个失手把东西摔了,任谁都看得出罗颂有多宝贝这玩意。   他举起盒子,对着光观察片刻,怎样看不出它与其他方盒的区别。   差不多的大小,差不多的黑秃秃,连表面上分部的浅灰色纹路似乎都一模一样,复制粘贴一般的雷同。   其他邪.教给脚众洗脑,靠的是印发经册、灌输反社会概念,这盒子能有什么用?怎么就让这么多人走火入魔了呢?   “看起来很普通啊。”黎星川说,“它有什么神力?”   “放尊重点。”罗颂皱眉,严肃反驳道,“它对我很重要,多亏了它,我才能和小满和好。”   黎星川一哽,心想拉倒吧,你和小满在梦里和好了。   于是,他没什么诚意地说:“不好意思啊。那这是怎么用的?让我长长见识呗。”   罗颂撇撇嘴,解答他的问题,“诚心诚意对着盒子许愿,它会满足你的愿望。”   黎星川:“?”   黎星川乐了:“愿望个数有上限吗,比如说三个?不过我们的神盒应该比外国的大气,五个?”   “喂。”罗颂相当不满意,“就算你不相信,也应该保持基本的尊重……”   黎星川:“好吧。”   他心里依然是不信的。   这平平无奇的木盒,大约是一种催眠标志物,配合邪.教信徒的话术和手法,令受害者被催眠后产生幻觉,让他们认定自己愿望得偿,从而通过受害者发展新的教众……   黎星川居高临下地俯视手心平平无奇的木盒,心想:“你真该死。”   方盒上闪烁着不详的墨漆,一瞬间失去光芒,像一双失去希望的眼睛,死气沉沉地黯淡下来。   “草?”   “啊?”   “怎么了兄弟?”   几个男生开口。   黎星川抬头,只见罗颂忽然不省人事,双眼紧闭,倒到身后男生身上。幸好这家烧烤店窄小,桌子挨着桌子,罗颂身后就坐着隔壁桌的男生。   “罗宋汤?”黎星川惊呆,丢下木盒,走到他边上,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罗颂闭着眼睛,没有特别难受的表现,就像睡着了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呼吸均匀,起码没有断气。   隔壁桌的几人也跟着吓了一跳。   “他是不是有心脏病?”   “谁会急救?”   “打120吧,快点快点。”   “喂,您好,我们这里有个人晕倒了,在玉大临江校区西门……”   最近的医院距离学校仅三公里,没过多久,一辆救护车赶到,男生们合力把罗颂抬上救护车。黎星川谢过帮忙的同学,拿起罗颂的包,看一眼桌上的木盒,也带上了。   路上,他给小姨去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等车开到医院急诊时,急诊处已经有几个专门的护士等着。   “他证件好像没带在身上。”黎星川说,“先刷我的卡行吗?”   护士告诉他:“不用,我们会尽快联系家属。”   护士一通好声好气的安抚,让他们别担心,早点回去休息,情况不算严重,过几天就能来探望病人了。   黎星川不是第一回碰见这事,上回艾子煜突然昏倒,整个部门都吓得够呛,修养之后,他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但发生在自己好朋友身上,还是亲眼所见,总归多几分惊心动魄。   他和季望澄一起打车回去。   那古怪的方盒已经交给了医院,黎星川依然牵肠挂肚着。   “太奇怪了。”黎星川说,“在容城的时候,那谁也不太正常,艾子煜也是突然晕倒,为什么……”   季望澄给他提供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黎星川:“嗯,有道理。”   “但我总觉得,可能和我有点关系。”黎星川冥思苦想,“难道是因为我碰过?”   季望澄:“。”   黎星川恍然大悟:“对啊,每次都是,我碰了一下,人就晕倒了,或者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季望澄双眼目视前方,笃定道:“是巧合。”   黎星川比他更坚定:“不,我是天选之子。”   季望澄:“……”   -   昏迷的罗颂,被送到一个特殊的病区。   玉城有三所医院划分出了“特别精神科”,这是一个相当神秘的科室,专门用于接收被“潘多拉”蛊惑的病人,相关的医生和护士都签过保密协议。   罗颂一来,一层12个病房几乎都住满了,护士打电话给耿医生汇报这件事。   耿医生说:“嗯,知道了,我会向上面反映的。我马上过来。”   她挂掉电话,转身回到病房。   林海洋守在床边,床上的患者额头冒冷汗,口中念着含混的词句。   “师父,他好很多了。”林海洋说。   耿医生:“好,你看着点,我去三院一趟。”   林海洋:“又有新病人了吗?”   耿医生:“嗯,还是玉大的学生。”   “最近中‘潘多拉’的病人,比以前多很多。”林海洋忧愁道,“他们是不是要准备搞大事了……”   “恰恰相反。”耿医生抄着一支笔,在记录板上行云流水地写字,随口答道,“近3年,每个月来,各地医院接受‘潘多拉’患者数量减少,你认为这说明什么?”   林海洋略一思索,小心地说:“说明我们防治和管控越来越严格了?”   “那么近一个月为什么会爆发呢?”耿医生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潘多拉’是掠夺普通人精神和生命力量的手段,本质上是能量转移。‘潘多拉’持有者,需要收集能量去做某件事。”   “早些年的时候,监控系统不完善,到处都是死角,很容易浑水摸鱼。现在的监控力度加大,派发出去的盒子越多,‘潘多拉’持有者本人的方位信息也更容易暴露。”   林海洋更加摸不着头脑:“是啊,他们行事特别谨慎,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最近犯什么病了?”   “有可能是一种针对性手段。”耿医生合上笔帽,“我们还有另一种猜测。就像‘辣椒’的炸弹容量一样,‘潘多拉’之盒被黎星川无效化时,也会对持有者本人的能力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面对这种空前的破坏性——”   “他们坐不住了。”   -   昨天熬了个大夜,早上又是八点的早课,普普通通吃顿烧烤竟然以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为收尾……黎星川这一天属实过得很疲惫,洗完澡,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精神上过度疲倦,他洋洋洒洒做了不少梦,没一刻消停。   一会儿是末世风云暗淡的惨状,一会儿是被人追杀,最后,他梦到了外公。   外公背着手,笑眯眯地看他:“闪闪,你跟外婆过的好伐?”   黎星川想回应,发不出声音,只有疯狂点头。   外公又笑眯眯地唠叨,还是常说的那几句,“每天都要运动”、“不能做懒汉”。其实他都快记不清外公的声音与模样了,隐约知道自己又梦见了他。   没说几句话,黎星川忽然醒来,怅然若失。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在这种午夜梦回的时刻,也会产生侥幸的念头:“外公回来看我了,是他托梦给我。”   这样一来,没办法继续睡了。   他去季望澄房间,汲取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   “我睡不着。”他说。   季望澄问:“聊天?”   黎星川上床,翻滚式的动作,只卷了一点被角。   “你怎么天天这么晚不睡?”他突然觉得好笑,“小季亦未寝。哈哈!”   季望澄:“?”   季望澄伸手帮他盖被子,被边仔细掖好,抚平褶皱。   细致而妥帖。   黎星川还在傻乐:“我幼儿园同桌也是这样照顾芭比娃娃的,她还有个大城堡。”   “差不多。”季望澄一本正经地和他解释,“你是闪闪王子。”   黎星川:“。”   黎星川羞耻极了:“闭嘴,王子与民同乐,以后不要随便报我身份。”   围绕着“王子”一题,两人进行一番小学生级拌嘴。季望澄向来是说不过他的,这次嘴仗依然以闪闪王子大胜利告终。   脑袋规规整整地靠着自己的枕头,十指却扣在一起,闷出恼人的热意。   黎星川突然说:“我梦见我外公了。”   “……嗯。”季望澄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话题,“梦见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梦见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黎星川松开手指,双手反握垫在脑后,“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恨郑远。如果他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爸爸明天来看你’的客套话,我不会去找他,那外公也不会来找我,他就不会摔跤。……一遍一遍的,总这么想。”   “我真的恨他。”他又强调了一遍,“所以我最讨厌别人骗我,讨厌这种说给鬼听的虚伪客套。”   黎星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季望澄的神情渐渐变冷。   很长一段时间,‘恨’都是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动力。恨黎淑惠,恨郑远,所以必须成为比他们更优秀、更明亮的人。   其实他也知道,关于外公的意外,他最恨的人是自己。   恨意转移,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窗外一声闷雷,电光照亮浅色窗帘,有种触目惊心的效果。   黎星川注意力成功被这声雷转走。   “要下雨了?”他想。   按照他的经验,春夜突如其来的雷,大半是要下雨的。窗门纹丝合缝地闭着,他依然能想象出雨后泥土的芬芳。   黎星川下床,坐在飘窗上,盘腿望天,准备观察雨势。   窗帘拉开,连绵的夜色如同群山,一层叠着一层的蓝墨色。   季望澄坐起身。   月光逐渐被乌云遮挡,他琥珀色的双眸隐在黑夜里,再无白天那种近乎无害的错觉。   瞳孔是天生的潮润,折着一点薄而碎的冷光。   季望澄在想另一件事。   “恨”是个很严重的词,站在“爱”的对立面,一侧是天堂,一侧是万丈深渊。他不能接受闪闪恨他。   欺骗已成定局,要怎么才能找到完美解?   很简单,让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闭嘴。   只要世界上没有超能中心,也没有“深渊”,所有的真相,就由他一人书写了。   先解决组织,把仇恨转移到“深渊”身上,然后再……   “季望澄!”黎星川忽然喊他的名字,“快过来,快过来,来看星星。”   季望澄一怔,十分顺从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黎星川手指搭在窗户上,兴奋地比比划划:“勺状的行星,一二三四五六七……这是北斗七星!”   “天文选修……噢。你没选上那门。”他像打开罐头得到一颗糖果的孩子那样兴奋,眼睛澈亮,笑意在弯起的嘴角漾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好漂亮。”   季望澄没有看天上的星星,他在看他对面这一颗。刚形成雏形的计划,因黎星川的笑响亮起,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点点头,十分认可地重复道:“好漂亮。”   作者有话说:   小季:黑化读条中…20…30…50…   闪闪:来看北斗七星!   小季:归零(计算器发音 第77章   第二天早上,黎星川惦记着罗颂的病情,又给小姨打了个电话。   黎梦娇说:“你同学接触不久,是轻症,估计一个礼拜能痊愈,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黎星川大骇:“他都幻想他前女友跟他复合你侬我侬了啊?这还算轻症呢?”   黎梦娇:“……嗯。”   多说多错,黎梦娇很难跟他解释,“潘多拉”的轻重症判断没那么浅显,只能含糊地应一声,暂且蒙混过去。   黎星川挂掉电话,十分震撼。   刷完牙,洗完脸,还处在震惊中。   在他看来,罗颂这情况都能关精神病院了,很难想象所谓的重症患者是什么模样——也许是黎淑惠那样疯疯癫癫、谎话连篇、攻击性极强的模样。   感情破裂之前,黎淑惠也没那么疯,只是脾气有点暴躁、思想易走极端的普通人。   如果她没有被洗脑……没有如果。   黎星川黯然几秒,把侥幸念头驱逐出境。   他有点好奇医生护士会怎么跟罗颂父母解释,按照艾子煜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对邪.教讳莫如深……或者,也许是患者本人被要求守口如瓶,所以艾子煜对大家打哈哈,模糊重点。   “对了。”黎星川突然想到另一个人,“小满!她那边……”   小满那天发消息的口气,显然对罗颂有意,就是不好意思去找他复合。   想来也是,女孩子脸皮薄,而且分手也是她生罗颂的气、一怒之下提的,人在气头上,罗颂还疑似和别人用了情侣头像,这台阶她怎么样都不可能主动下。   黎星川觉得必须要帮兄弟一把。   他打开小满的聊天框:【小满,罗颂没找别人,头像真是个误会】   【等他出院,让他亲自跟你解释吧,昨晚他进医院了……】   接着,绘声绘色且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通昨晚罗颂忽然晕倒的情况,吓得小满花容失色。   【小满】:那辆救护车是来载他的?!   【小满】:他现在怎么样了?   黎星川有样学样,给小满讲上一通谜语,成功让小满摒弃前嫌,忘记前些日子的不愉快,主动把罗颂好友加了回来。   “兄弟就帮你到这了。”他双击罗颂的头像。   【我拍了拍‘罗颂’这个大帅比】   黎星川:“……”不要脸。   他换了衣服,下楼,现在是九点钟。   3、4两节的课9点55开始,足够他慢吞吞地吃一顿早饭。   一学期的前15周像泡脚一样舒服,考试周就是把洗脚水全部喝掉,黎星川从来没有过这种学习上的烦恼,但刚从末世“重生”回来的时候,他囤了好一些物资,其中就包括不少冷冻方便食品。   常温保存的物资,用不上,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或者低价卖出。但冷冻的,运输成本不是一般的高。   黎星川要把这些冷冻水饺、包子、馒头、汤圆、方便面……全部吃掉。与喝洗脚水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不能浪费食物吧?   速冻食品吃多了,其实都一个味道,就像不同口味的方便面拥有同一种奥义:闻起来香,吃起来一般。   好在有季望澄陪他,而且一天只吃那么一顿,也并不觉得有多难熬。   黎星川扒着厨房门框,探头:“好了吗?”   季望澄说:“还要两分三十五秒。”   黎星川鼓掌:“一如既往的精准!不愧是电磁打点季时器!”   他一个后撤步滑走,在客厅里瞎转悠。   这座小别墅装修得像是样板间,没有一处透露出主人的情趣,全是高级且礼貌的设计。   玄关走进来,左手边是长方形的水族缸。   这个大鱼缸是他和季望澄亲手布置的,水草泥、鹅卵石,装饰用的彩色玻璃砂,拼起来一个小鱼无法拒绝的彩色水底世界。   黎星川哼着最近流行的小调,走到鱼缸边上,打开底下的柜子。   迷你鱼个头太小了,连鱼食也要磨成沙子粗细,撒一把,很快在水面上四散。   他提着鱼食袋站起来,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小鱼死了,翻肚皮,浮在水面上。   名叫“哈哈”的小鱼,享年不到一个月。   这种迷你鱼,像龟壳上涂了彩绘的小乌龟、羽毛染色的小鸭子一样,性质是用来哄小孩的玩具,大多数寿命极短。   上一条能撑一两年,堪称奇迹了。   黯然之余,黎星川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干净的水缸壁上,有几块不太清晰的……透明印记。   像是一条大体型的鱼挣扎时撞到玻璃缸,撞击时鱼鳞和过分清澈的玻璃相贴,留下黏液的痕迹。   再看水面上翻肚皮的“哈哈”,它的鳞片是接近鲤鱼的金橙色,如今驳杂着几缕黑,就像中毒了一样。   小鱼的眼睛死死瞪着,只有一点黑的眼球亢奋地向外突出,似乎比先前大了一圈,显得更加诡异。   这一幕,让黎星川再次想到了包在毛巾的怪鱼。   丑陋、恶心,深海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外貌。   水缸的底砂是粉色和蓝色,光一打,折出晶莹的质感。   在这样浅色的玻璃砂上,那几点黑色便尤为明显了。   黎星川凑近看了一眼,仔细分辨。   几秒后,得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结论:这几点黑的……是鱼鳞。   看鱼鳞的大小,鱼身应该有一节小臂那么长。   可这个水缸,只养了“哈哈”一条小迷你鱼,这鳞片又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认错了?   总不可能有人专门为了吓唬他,专门跑进家里,就为了搞这出很可能不被察觉到的闹剧吧?   黎星川自然而然地想象出一幅画面:迷你鱼体型,逐渐膨胀,长出獠牙和漆黑的鳞片,发疯一般在水缸内疯狂游走,尾巴拍打缸壁,几片鱼鳞随着它的动作挣脱……过了一会,它像泄尽的气球,干巴巴地皱缩回圆形,奄奄一息,死了。   假如真是这样,小鱼想必是被天灾病毒“异化”了。   它天天关在鱼缸里,是怎么接触到污染源的?   身后传来声音。   “闪闪。”   应该是早餐热好了。   黎星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满心困惑地转过头去,脑袋里不断拆解着满是谜团的小鱼之死。   他转过身,季望澄站在餐桌边上,解围裙。   超市里卖的围裙,多是花花绿绿的鲜艳款式,很少有中性的颜色。黎星川搭了一条粉色的,理由是这才是男大学生该穿的衣服,买来之后都是季望澄在用。   一张疏冷且面无表情的俊脸,搭配一条粉嫩的围裙,说不出来的好笑。   黎星川看一次笑一次,今天却有点笑不出来。   他指着鱼缸,语气低落:“‘哈哈’死了。”   季望澄一愣,若无其事道:“……没关系,我今天再去给你买一条。”   “算了。”黎星川说,“这种小鱼,活不久的,也很正常。”   季望澄往前走了几步,远远注意到小鱼的惨状,表情不由自主地绷紧几分。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情绪波动,异化与正常的动态平衡被打破,这条薛定谔的小鱼撑不住,一翻肚皮死了——物理意义上“殃及池鱼”。   它还算懂事,死前一秒被“无效化”变回原样。   季望澄有种不妙的预感。   很多年前,那条叫“噜噜”的小鱼年限已至、半死不活。为了不让它死,季望澄给它灌入自己的力量,企图续命,却直接诱发变异。   闪闪说它恶心,他记住了,并且觉得有点难过。   没过多久,闪闪寄养在他这样的小仓鼠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他遵守约定,没有把仓鼠打开,但在无知无觉的影响下,它还是自行异化成了肥硕且油光水亮的巨型老鼠,门牙尖锐无比。这下,就只能处理掉了。   事不过三。   他担心闪闪会怀疑自己。   今天早餐是汤圆和水煮蛋。   黎星川拿了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几下。   不止“哈哈”,他和季望澄养的三只小动物,都没什么好下场。   季望澄说,那只叫“嘟嘟”的仓鼠据说是从笼子里越狱,自此失踪了。   仓鼠拥有老鼠一样的天性,喜欢钻洞,很多小仓鼠都是这么消失的。   “难道小季就是‘天灾’?”黎星川突然想。   季望澄家里原本有很漂亮的阳光花房,就在客厅后侧,姹紫嫣红的搭配,一年四季焕发勃勃生机,有专人打理,后来那些花全部枯萎。保姆阿姨说是花儿娇贵,太久没请人照顾,名贵的花朵们一个两个不想活了。   但仔细想想,那么多花,总有一些是好养活的,常规情况下,怎么会一朵都活不下来?   而且,这也就能解释一片迷雾的绑架案,“天灾”打败人贩子是理所当然的吧?   黎星川越想越觉得接近了真相,偷偷瞥一眼坐在对面的季望澄。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但习以为常的板着一张脸,像是一位严肃的美食品鉴家。显然,这道菜不太能入品鉴家的法眼。   黎星川顿时舒展眉心,笑了。   怎么可能?   季望澄也是特殊组织中的一员,他如果是一个终极大恶人,总不能隐姓埋名、潜伏在组织里面吧?   过了几分钟,他吃完一碗汤圆,准备去门口换鞋,出门上课。   “走了走了。”他催促道,“这门课要位置签到的,搞快点。”   季望澄回道:“马上。”   鱼缸就在进门的位置,黎星川不可避免地分出一点注意力。   刚刚他和季望澄谁也没动它,今天回来,把“哈哈”埋在院子里吧,以后不养鱼了,养点毛绒绒的、能活更久的可爱小玩意,比如小猫之类的——他这样想着,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将黎星川定格在原地。   他反复确认,几秒后,彻骨生寒。   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落在底砂上的几片黑鳞,不见了。 第78章   心不在焉。   没法集中精神。   黎星川单手撑着下巴,人坐在教室中,思想却飘向远方。   餐厅和客厅打通,他坐着的位置正对客厅,能够一眼看见沙发和玄关。   黎星川吃早餐的时候没有碰过手机,注意力一直挂在周边,印象里,季望澄只是在鱼缸边上瞥了一眼,甚至没有触碰过鱼缸壁。   鱼缸有深度,架在半人高的柜台上,网兜收在柜子里,柜子转轴噪音不小,“吱呀”的一声,而他没听见任何细碎噪音;   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捞底砂,十分困难,假如这么做了,也一定会闹出足以吸引他目光的动静。   难道鱼鳞会变色?变成透明的?   难道那不是鱼鳞片,是某种易溶于水的絮状沉淀?   黎星川找了许多理由,希望能像以前一样,以一种科学合理的方式说服自己。   世界上固然存在许多未解之谜,看起来玄之又玄,但他坚信这是因为科学发展水平还不够高,认知相当有限,等过个几十年上百年,这些被现代人视作“闹鬼”、“神明显灵”的东西,都会拥有合理合规的解释。   他绞尽脑汁琢磨借口的样子像个追星的过激脑残粉,无论怎样都想至季望澄于不败之地,小季闹事那是年纪轻轻不懂事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穷后边跟着莫欺中年穷,自然而然的还有莫欺老年穷,最后死者为大。   可当一个脑残粉意识到自己疑似脑残的时候,他的智力水平就会和海平面一样缓缓上升,而季望澄身上的疑点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那么。”黎星川想,“小季应该有一些远超常人的能力,并不止于‘力量’、‘速度’这种常规的表现形式,可能更加特别。……这些能力是由于基因变异产生的。”   他又记起另一件事。季望澄家的阳光花房,就在几个月前,他和小季一起去容城过寒假,外婆养的花也一朵朵灰败枯萎了,后来是他去花鸟市场买了营养液,才把花朵们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   “容城冬天那么冷,花熬不住也是理所当然吧。”黎星川否定了令人不安的猜想,“他藏起鱼鳞,很可能是怕我发现猫腻。这一行为不能证明他身上携带所谓的天灾病毒。”   他默念几遍,努力说服自己。   黎星川认真思考的时候,表情总是很严肃,于是严肃了整整两节课。   季望澄频频转头,不忍心打扰他思考。   近两个小时没有交流,身上像是有蚂蚁在爬。   季望澄回想了一遍自己毁尸灭迹的过程,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行径有多么可疑。   凭他对闪闪的了解,如果对方发现了黑色鳞片,一定会惊呼出声,让他过来看,一起分析这是什么,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他知道,但他无法不心虚。   因为他确实瞒了闪闪不少事,每一件能扣分;最严重的那件,可能会直接使他们绝交。   像是受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四肢心脏拴着细绳。   绳子的另一头系在黎星川的手指上,线绳轻颤,牵一发动全身。   “铃铃铃——”   铃声刺破安静的教室空气。   下课了。   黎星川率先开口,问:“你下午有没有事?”   季望澄飞快作答:“没有。”   “我晚上有部门例会,不过我们先回去吧。”他说,“把小鱼处理一下。”   季望澄:“哦。”   于是他们折返。   “哈哈”依然翻着肚皮飘在水面上,全身心地演绎什么叫做死不瞑目。   底砂干干净净,没有多出新的鳞片。   黎星川用网兜把“哈哈”捞出来,用手帕包好,提议:“我们把它埋在河边吧。”   季望澄自然没意见:“好。”   从家出发,往南走是一片蓊郁的小树林,穿过绿意盎然的林间,有一条小河。   也许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河边泥土格外湿润,踩下去拖泥带水,短短的青草茬杂驳在土地上。   黎星川不懂风水也不信风水,找到一处近河的树荫,准备挖个坑把小鱼埋了。有水有树,远处依稀见山,一条鱼竟能享受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态陵园,想必它也倍感开心。   他蹲下.身,看到自己鞋边沾了一圈灰扑扑的泥,土地太潮,这也难免。   刚铲下第一抔土,黎星川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季望澄的……鞋底。   那天,他看到了季望澄短靴的鞋底,沾了泥土和枯草屑。他记得很清楚,泥土还是湿润的。   他问对方“刚刚出门了吗?”,季望澄说没有。   哗啦,哗啦。   河水潺潺。   黎星川茫然地望向他。   季望澄目光投向别墅的方向,表情稍显凝重,仿佛预见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   “报告,庆林区朝阳街道有人收到匿名毒药,经查证……”   “报告,临江区秋叶大街三号路口,疑似出现嫌疑人‘毒箭’……”   “报告……”   超能分基地,楼道里的组织成员,无一不匆忙奔走。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玉城大部分居民刚吃过午饭,上班族和学校里的小年轻们昏昏欲睡,户外的人们沐浴暖和的春光,这似乎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季午后。   公安、武警、医疗、消防、特别安全系统……无一不高效运转,勉力维持着展示给普通人看的和平。   单白嘬了口可乐:“嗝。”   同事们忙得像陀螺,他坐在办公室盯监控,有点不好意思。   玉城到处起火,原本由七人组成的天灾观察小队,现在缩编至两人。   季望澄不想搞事,那么他自己就能解决一切有可能的麻烦;季望澄想搞事,那么七个人和两个人的用处相差不大,反正横竖是个死,留一个给中心通风报信就行。   单白今天和洪轩一队,一人分别面对两个屏幕的监控。   按照一般剧本,他们应该无所事事到晚上九点,然后交班,去忙另外的事情。   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   季望澄的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略显古怪的人。   “洪轩!”单白喊了一声,招呼道,“你过来看看,这人好像有点问题啊。”   那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刘海长到能盖住一只眼睛,走路姿势吊儿郎当,仿佛下一秒就会摇着花手飞走。   洪轩脚蹬地面,椅子滚轮划过来。   他盯着高清画面半晌,突然脱口而出一句国骂:“卧槽!”   单白:“你认得不?‘深渊’的?”   “没,不是深渊,单打独斗的,脑袋有坑的疯子一个。”洪轩语速飞快,起身,捞起椅子上外套,“走!之前在五宝区闹事的‘蛇果’听说过没有?这是个一等功啊!”   -   河边。   水流声如同靡靡细雨,连绵不断地淋湿沉默。   两人同时开口。   黎星川:“哎,你是不是……”   季望澄:“我有点事先……”   黎星川:“……”   季望澄:“……”   黎星川:“你先说。”   季望澄:“我回去一趟。”   黎星川:“为什么?”   季望澄思索半秒,给出一个理由:“忘记带铲子了。”   确实只带了一把。   “没关系。”黎星川说,“也不需要挖多深的坑,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季望澄抿了抿唇,碎发耷到眉骨上,阳光印出一点阴影。   他还想找理由,却听黎星川放软声音:“陪我待一会吧。”   季望澄没办法了。   只能站在原地,坐立不安。   黎星川察觉到他不太对劲,三下五除二地刨好坑把小鱼埋了,小土包凸起来一点,用铲子压实。   “回去吧。”他说。   说着,他去牵季望澄的手。   当两人皮肤相贴的那一刻,刚延伸出去的影子们,像碎裂的黑色泡泡,“啪”一下炸没影了。   季望澄:“……”   他看了眼交握的手,舍不得分开。   季望澄想了想,提议:“我们去超市——”   黎星川若无其事地驳回:“等会去吧,我鞋脏了,换双鞋再去。”   在找借口的功力上,两人差了足足十年,黎星川不再让着他,季望澄无可奈何。   他们往回走。   季望澄故意拖慢脚步,然而,他越是拖延,黎星川越觉得有鬼,几乎是半拉半拽的拖着他走。   道路有限,转了个弯,只剩下最后三十米小路。   小路两侧夹着墙壁,视野有限。   恍惚间,黎星川眼前划过一道影子。   “砰!”闷钝的声音,像是重物落地——这一声砸在了他的神经上。   季望澄:“闪……”   黎星川:“我去看看。”   黎星川脚步轻盈,飞快地穿过剩下一小段路,人到路口时,他有点愣。   左边是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单白,右边是一个……   不认识的非主流。   非主流蓄着古早的长发,眼睛下一轮乌青,像是天然的眼线。   黎星川又转回去:“……单白?”   这瞬间,单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他身上疼得要死,但不敢表现出来分毫,只能笑嘻嘻道:“哈哈、巧了吗这不是……”   之前上级叮嘱过几次“黎星川可能发现周围有组织成员”,他也做了相关的计划,以面对有可能发生的盘问,确保剧情按照邪.教和反邪.教之战向前推进……但这也太突然了吧!谁能反应得过来?   季望澄后一步出现,和黎星川并肩,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出闹剧。   单白心中大震。   “天灾”向来是最怕被发现身份的,今天怎么不动手?   难道他有别的计划?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哦?”蛇果看向黎星川,咋舌,发出“啧”的一声,“你和他是一伙的?”   单白刚想开口,先看了眼季望澄的表情,没敢轻举妄动。   他也确实不敢动,肋骨应该断了一两根,呼吸都疼。   蛇果涂着黑色的指甲油。   他漫不经心地朝黎星川勾了勾手指,神色逐渐转为意外:“……你怎么回事?”   黎星川无视了他,走向单白,伸手:“还站的起来吗?”   单白:“……嗯……”   黎星川:“他揍你了?”   单白倍感丢人:“啊、对。”   黎星川:“为什么?”   “我……”单白支支吾吾造谣,“他……他想抢我手机,我不给。”   蛇果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啊……”   “这样呢?”他伸出双手,食指的指腹贴在一起,“……这样也不行?!”   黎星川终于看向他,抬眼,问:“你抢劫的?”   “那就尝尝这个!”蛇果已经进入疯疯癫癫的状态,忽然蹲下,双手拍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前来支援的几人赶到路口,躲在墙角处,看着这荒谬的对峙一幕。   洪轩神情尤为复杂,他刚刚差点被揍成脑瘫。   几人都是见识过黎星川能力的队员,心中亮起同一个念头:“闪神,收拾他!”   “哈哈!哈哈哈……”   蛇果疯狂的笑声,在黎星川看神经病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阳光铺在水泥地面上,金灿灿的温和,叶片被风卷走。   什么都没发生。   蛇果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呐呐道:“等一下……你居然……难道你……”   黎星川走向他。   照着他的左脸,挥手就是一拳——   “砰!”   闹够了没有!   躲在角落的几人无声呐喊;“好!打的好!闪神不愧是你啊!”……差点激动到露馅。   他没收力,蛇果硬生生受下这一拳,踉跄着差点摔倒。   对方单手捂住被打的地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目光怨毒:“你这个……”   “光天化日抢劫?”黎星川匪夷所思地瞪回去,“真不要脸。”   -   不久后,警察来了,接手后续的处理。   单白伤的不重,至少装给黎星川看的样子就像没事人一样,而蛇果则被押上警车。   车消失在路口,渐渐开远了。   黎星川注视着警车离去,心情却难以平复。   他摊开双手,掌心线条绵长深刻,外婆说,他的生命线恨长,这代表会活很久。   无论怎么样,这是一双普通男生的手掌。   身边奇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神经病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一开始觉得好玩、有趣,他甚至有心情欣赏这些奇妙的迷惑行为,但时间一久,一次次的古怪经历都成为某种猜测的佐证,他不敢深想。   怀疑是危险的行为,一旦开了头,后续是无休无止的……猜忌。   猜别人,也猜自己。   “季望澄。”黎星川说,“我们聊聊吧。”   季望澄察觉到不妙,应了声:“……嗯。”   谈心的地点选在餐桌。   隔绝了外界的吵闹,室内凝固的安静,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   越是沉默,越是等待,心虚的人就越就心烦意乱。   半晌,黎星川开门见山:“我看到鱼缸底下的东西,也发现它突然消失了。”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季望澄恪守着他的承诺,并未说谎,仅是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下颌到锁骨,连成一道不安的线条,紧紧地绷着。   黎星川:“确定不主动交代吗?”   季望澄:“……对不起。”   他好像只会说对不起。   可除了这三个字,他实在没有别的真话了。   “好吧。”黎星川失去耐心,对他伸手,“手机能给我看吗?”   季望澄点头,手机递过去。   没有密码,直接解锁。   黎星川翻了半天,没找到任何具有价值的东西。想来也是,对方能这么主动配合查手机,说明里面没有不能给他看的信息。   他不死心,点开季望澄的微信。   [置顶]【闪闪】   其他的,乱七八糟的群消息,还有一些同学之间礼貌且塑料的问话,都没怎么回。   他是唯一一个有备注的人,其他人都是原始名,不知道季望澄是怎么分清的,也可能完全分不清,一招糊弄打遍天下。   置顶的对话框颜色深一点,仅那么一条,孤零零而鲜明地挂在最上面。   黎星川莫名有点心软。   他退出微信,微信被系统软件自动收纳在【通讯工具】这一栏里,旁边是一只挤眉弄眼的小企鹅。   黎星川记得很清楚,一连许久,季望澄的企鹅好友只有他一个人。   他当时还奇怪对方为什么不加高中同学,催促对方赶紧去再加个人;次年再看的时候,列表里果然多了一个好友,也只多了一个。   “对了。”黎星川问,“你的另一个企鹅好友是谁?”   季望澄:“……”   是一个研究员,记不清名字。   黎星川的眼睛紧紧缩着他,一时间,“高中同学”这样的标准答案完全想不出来,季望澄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胡说:“家人。”   黎星川没想到这个答案:“……啊?是谁啊?”   季望澄大脑飞速转动:“弟弟。”   黎星川惊呼:“你……你有亲弟弟?”   见他的注意力成功被新鲜的话题吸引,季望澄忙不迭点头,把自己仅知的消息全部倒出来。   “嗯。”他说,“比我晚4年出生。叫季……嗯……”   季父季母的婚姻没有爱,全靠利益维系,生孩子像是开小号练级。季母无法忍受为不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没有真正怀过孕,去国外砸钱,靠科技手段产子。   父母子女彼此之间的情缘关系,比一张纸还要薄。   黎星川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事,略感震惊,听得专心致志。   季望澄从前不愿意提,是因为他觉得……丢脸。   世界上那么多人,像是量产的超市货物,规规矩矩地待在货架上。他是一件因质量有瑕疵而打折出售的商品,放在单独的架子上,特价标签贴在脚底,只要他不提,没人看见。   如果闪闪发现了那条不一样的标签,他就会被抛弃了。带着这样微妙的惶恐,每次谈及家庭问题,他都选择避而不谈。   这次主动坦白,是意外。   比起“天灾”身份的暴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季望澄仍然有点忐忑。   说完之后,他抓着黎星川的手指,背后几乎沁出一点冷汗。   大约过了几秒钟,这几秒在钟表里规规矩矩地走完该有的刻度,季望澄却觉得格外难捱漫长。   黎星川回握住他的手,十指亲密地穿插,掌心贴合。不太会说肉麻的话,安抚地开口:“好了,不要想他们了,以后会很好的。”   季望澄警觉地发问:“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   “想什么呢。”黎星川笑了,“这有什么?为什么能和‘讨厌’扯上关系?”   季望澄:“真的?”   黎星川:“真的,真的。”   他语气很轻松,心口却沉甸甸的。   随着对方的叙述,黎星川确定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猜测,这不是个好迹象,他一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而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也落地生根。   很显然的。黎星川想,分别的这十年,小季并没有正常上学。   ——那他……都在做些什么呢? 第79章   警车上。   单白给自己做完简单的包扎,维持着一张凶巴巴的冷酷脸,时刻盯防戴上手铐的蛇果。那手铐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能有效抑制超能力。   车上四人都是组织成员,真正的警察坐在后面那辆平平无奇的SUV里。   大家保持沉默,压迫感十足。   押送的犯人蛇果,像没事人似的,东张西望。   “老实点。”洪轩威胁道,“再乱动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蛇果撇撇嘴,阴阳怪气:“这么凶干什么,我又没不配合。”   他往靠背上仰倒,问:“刚刚那个小男生是谁?”   没人回答。   蛇果也不嫌冷场,自顾自地感叹道:“真厉害啊,难怪‘潘多拉’都忌惮他。”   单白:“你和‘深渊’有联系?”   “不。”蛇果否认了,“我不想和他们蛇鼠一窝。只是欠人情,不得不还。”   单白问:“欠‘潘多拉’持有者的人情?”   “对。”蛇果开出条件,“要不要交换信息?你们告诉我那个小男生的能力,我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所有,关于‘潘多拉’的事。”   自然没人会和他做这种赔本交易。   二十多分钟后,蛇果被押进分基地的审讯室,其余各人回到岗位。   单白没有立刻回去,他肋骨确实断了,要等治愈师腾出空来给他做治疗,于是留在审讯室隔壁旁听,洪轩也死皮赖脸地蹭着。   其他人都很严肃,他们偷偷打字交流。   单白:【不愧是闪哥,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们根本做不到的事!】   洪轩:【组织有他了不起】   单白:【真担心他会发现,刚刚紧张死我了】   洪轩:【他察觉到没有】   单白:【孟姐说他大概率知道我们有身份了,就是没想到超能力这一层】   突然有人推门,两人着急忙慌地收起手机,一本正经地盯着单面玻璃墙对面的蛇果,像怕被班主任发现课间玩手机的初中生。   进来的是小玫。   “孟姐。”小玫压低声音,“查过了,‘蛇果’疑似得了肝癌,所以这段时间……”   黎梦娇说:“这样么。”她合上笔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并非所有反社会超能力者都依附于“深渊”,独狼有不少。无组织、无同伴情况下,犯了事能一次次躲过追捕的,都是脚底抹油的老鼠,非常能藏,蛇果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这次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季望澄家门口,大摇大摆,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根本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尽管他给的托词是“还人情”。   被逮捕时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是因为罹患绝症,一反常态地做出过激举动,倒也能说得通。   连带上审讯室里的两人,七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蛇果。   蛇果转过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在他的视角,这是一面涂了银漆的墙壁。   常年奔命的人,对于目光总是不一般的敏感,也正是这种过人第六感带来的敏锐,让他们从蛛丝马迹中识破鱼饵,成功逃离。   刘熙呵斥道:“别走神,正面回答问题!”   “行,好,知道了。”蛇果病恹恹地转过头,“你说什么来着?……哦,‘潘多拉’计划怎么对付天灾和那个小男生啊……老实说我不太清楚。”   刘熙能读心,知道对方说的就是真话。她皱了皱眉,佯装怒道:“说实话!”   “我没说谎啊。”蛇果打了个嗝,呵呵地笑出声来,嘲讽之意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不过,很明显,他在他们这吃了不少亏。哈哈哈哈……很有意思……他那副表情啊——”   他自言自语,继续嘲讽:“狗急了真会跳墙。”   -   黎星川早就察觉到季望澄可能没有正常上学了。   他一直猜测季望澄是请老师在家上全托,毕竟小时候也是这么办的,但对方之前报过自己的高中名,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去怀疑。   那所高中在首都能排上前十,录取条件苛刻,哪怕有心查证,也没渠道。   事已至此,他能找的借口穷尽了,心里很难不郁闷。   倒不是被欺瞒的郁闷,他充分理解保密原则,也相信季望澄不会害他,但是……   黎星川长长地叹了口气,穿上外套,去活动教室开例会。   文艺部的朋友们一如既往的活力闹腾,一进门,金芮就招呼他:“闪子,过来过来,该你上场表演了。”   黎星川:“?”   一走进,发现是音乐节筹办的事宜。   文艺部一年有两趟大型音乐活动,上半年校园十佳歌手,下半年夏季音乐节,这一次的主题是“听风”。   六月份一般是考试周,社团活动提前停止,因此音乐节是五月中举行,还有一个月能用来筹备。   金芮说:“目前已经定了六个节目,四个请了去年和前年的十佳,剩下两个是我们部门的名额。你去唱一个?”   黎星川:“非得部门里出人吗?我补位吧,其他人没兴趣,我就去。”   金芮欣然道:“好。”然后写下他的名字。   黎星川刚想劝阻,对方却抱着本子去找下一位受害人了。   门口,欧若瑶带着小黄狗走进来。   不到一个月功夫,阿黄成功混成了文艺部团宠,推送里夹带私货出镜,学生会的其他兄弟部门都知道他们有只聪明的小土狗。   黎星川蹲下:“hi,阿黄。”   阿黄:“汪!”   他刚摸到阿黄的头,阿黄立刻躲远了。   黎星川:“过来,等会给你买圣代。”   欧若瑶说:“他今天才吃过。”   话音落下,阿黄打了个喷嚏,表情不屑。   黎星川见怪不怪,笑了笑。   阿黄是一条极其高冷的土狗,表情总是很贱,像人一样欠嗖嗖的,有一些贱萌表情包在这一届的同学里非常出圈。它对男人过敏,几乎不给男生碰,对女生也不太耐烦,但是起码愿意让女生摸几下背上的毛。   一眨眼的功夫,阿黄去到部长的身边,讨要零食。   杭芸刚拆了袋子,它一个起跳,把一包小点心连袋兜走,跑到活动室的角落。   “学校今年招聘两个新老师,阿黄可以试试。”杭芸笑道。   金芮:“它应该去应聘食堂。”   阿黄耳朵动了动,又投来一道嘲讽的目光,好像在翻白眼。   人渐渐来齐了,部长开始发纸质材料。   黎星川走神,在想季望澄可能拥有的过人能力,比如隔空取物、隔山打牛、铁头功……想着想着又开始琢磨小黑盒的奥秘。   第一次见到黑盒,是在容城的家里,黎淑惠将它视若珍宝。   第二次,是部门团建KTV,艾子煜突然晕倒,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去医务室,那天晚上欧若瑶的表弟也来了,表弟似乎知道些什么。   黎星川转过头,打量了一下欧若瑶。   依稀记得,他见过她表弟第二面,似乎是晚上……等等、那天晚上好像遇到的是一条小狗……   不对、是表弟,绿色头发的表弟……   活动室的桌子一张张拼成U型,杭芸坐在中心位。   “另一件事。”她说,“‘听风’音乐会暂定在5月18号举行,是户外场地,有兴趣的……哎?”   话语戛然而止。   杭芸茫然地盯着大家身后的方向,所有人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   一个绿头发、穿着夹克衫的男生,站在活动室的角落。   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像只傻狍子似的,杵在原地抖腿,直到大家都看向他,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僵硬。   杭芸试探着询问:“同学,你是……?”   欧若瑶:“!!!!”   黄绍辉:“!!!??”   黎星川也懵了。   “呃……我、我……”黄绍辉结巴,“我是……”   活动室很大,大概有三间小教室的大小,平时用作宣讲场地,用不上的椅子桌子垒在后侧。如果有人想藏起来,躲在那不出声,估计很难被发现。   “哎?”   “你是那谁……”   欧若瑶立刻起身救场:“不好意思芸姐,这我表弟,家里出了点急事,很重要,他来找我。”   杭芸:“哦……好。那你和你弟先去?”   欧若瑶拎起包,对着大家连说好几次“对不起啊”、“真的很急”,拖着黄绍辉离开了。   “砰”一声,活动室大门关上。   剩下的部员们小声八卦。   “瑶和她弟都不像。”   “她弟头发完全不掉色的吗?上次见好像就是这个色。”   “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听到开门声了吗?”   “不知道……”   “没注意……”   “好啦,大家安静。”杭芸说,“我们先说正事。”   一声唤回所有人的注意力。   黎星川坐的位置,往右前方看,正好是刚才黄绍辉出现的角落。   他往后稍了稍,借着座位间的缝隙,一眼捉住地上的零食包装袋——正是之前阿黄从杭芸手里夺走的那袋。   黎星川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毕竟他也没听见那人进门的动静,会议开始前还特意看了眼阿黄趴着的位置。   难道……阿黄它……   ……不可能吧……   他精神越发恍惚。   -   出门后,欧若瑶和黄绍辉极速向205据点跑去。   “你、你……”她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突然就……”   黄绍辉也很崩溃:“我不知道啊!他们怀疑了没有?”   欧若瑶:“我也不知道啊!”   好在行政楼就在隔壁,没过几分钟,两人出现在李玄知眼前。   李玄知上下打量黄绍辉,问:“发生了什么?”   黄绍辉:“不知道!可能黎星川又犯病了。”   欧若瑶:“监控、监控先处理一下,毁尸灭迹……刚刚在……他突然……”   她磕磕绊绊地把情况描述了一遍。   李玄知转身面对电脑,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打,为他们善后。   “黎星川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他问。   欧若瑶仔细回忆一番:“没有,他甚至没有说过‘阿黄聪明得像个人’之类的话,我们正常开着会,阿黄突然就变回来了。”   黄绍辉反驳:“喂,我现在不是狗了,尊重点叫我大名行不行!”   欧若瑶:“你能保证你永远是人吗?”   黄绍辉:“……”   “距离你变回来,多久了?”李玄知又问。   黄绍辉:“呃,五分钟左右吧。”   李玄知:“五分钟内,人身状态稳定吗?”   黄绍辉:“挺稳定的。”   李玄知沉吟片刻,眼睛重新看向他。   “要有麻烦了。”他给出一个难辨好坏的猜测,“黎星川……开始承认超能力了。”   -   短会结束后,黎星川回家。   怀着“土狗疑似大变活人”的惊人猜测,看到季望澄时,忽然没那么不顺眼了。   果然,人的性格总是调和折中的,他一开始不能接受季望澄拥有特别能力,现在想来,对方似乎只是“隔空取物”之类的特殊天赋,没有逆天到那个地步。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下:“小季。”   季望澄:“嗯。”   黎星川:“你不会变狗吧?”   季望澄:“?”   季望澄放空了半秒。   “什么变狗?”他问。   黎星川:“物理意义上,从人变成狗。”   季望澄斩钉截铁否认:“不会。”   黎星川:“那你的特别能力是什么?”   季望澄:“……”他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天中午吃什么?”   黎星川笑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你自己吃,我要去医院看罗颂。”   季望澄还是不肯告诉他实话。不过,他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介怀了。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现象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大概要等个几十年一百年,人类整体的认知水平提升进步,才能对不可名状之物下定义。   季望澄:“我也去。”   黎星川:“他爸妈可能也在,怕你尴尬。”   季望澄:“好吧。”   时间不早,黎星川拿了睡衣睡裤,准备洗澡。   关门前,吸水脚垫上闪过一道黑影,他下意识停住合上门板的手,喊了一声:“季望澄!”   季望澄在楼下应道:“怎么了?”   黎星川惊疑不定,四处打量:“屋里好像有蟑螂。”   季望澄笃定道:“没有。”——影子们每天都会巡逻地盘。   黎星川急了:“有的,真的有!我刚刚亲眼看到它从地上爬过去。”   季望澄忽然意识到什么,将原本准备好的安慰咽下去。   就在刚才,一如既往的,一团不太安分的影子伪装脚垫上的污渍,猫猫祟祟地守到浴室门边。   “那……”季望澄说,“我明天去买蟑螂药。”   黎星川这才放下心来,关门洗澡。   一扇浅色的门,隔绝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季望澄的心悬到喉咙口,而黎星川的心随着躺进浴缸的动作缓缓地沉进温水,起起伏伏,像是同一盏天平的两侧。   雾气袅袅,在狭小的浴室氤氲开。   黎星川的状态,堪称破罐子破摔。   无论他承不承认,无论他怎么给季望澄找借口,这件事本身都不会再改变了。   “小季有超能力。”他想,“唉,有就有吧。”   他不确定那具体是什么,能反杀五个人贩子,肯定是很厉害的东西。也正是因此,去首都的那几年,季望澄没有正常上学。   这实在超出黎星川的知识范围,猜都很难猜到。既然如此,就当他是无所不能吧。哪怕明天对方突然拿出一个兵马俑声称自己是秦始皇后代,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只要季望澄不是那个导致世界沦陷的元凶……被他们称之为“天灾”的家伙。   除此之外,怎样都可以,什么都行。   -   第二天,黎星川无精打采。   他睡眠质量一向不错,只要少数日子因为心烦意乱失眠,昨天想开了一件事,心里没有半点包袱,却依然没睡好。   “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黎星川叹气,“那种……偷窥的感觉。”   季望澄的表情,像是缓缓凝固的蜡。   “错觉。”他特意背过身去,生怕被看出端倪,“这里很安全。”   黎星川垂头丧气:“我知道,但我真觉得有变态在躲在角落里偷看我。”   季望澄:“……”   季望澄心虚地说:“嗯……可能是蟑螂。”   黎星川被他说的更难受了:“……那我想还是变态好一点。”   今天的早餐是豆浆和小猪包,粉嫩的一只,一口一个。   季望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往窗外看一眼。   黎星川凑近:“有东西?”   季望澄:“没。”   黎星川:“那你看什么呢?”   “我……”季望澄停顿半秒,这次找到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借口,“我等下去找人,处理虫子。”   黎星川双手双脚支持:“那你赶紧去!”   十分钟后,季望澄出门,黎星川着手准备探病。   罗颂昨天跟他抱怨住院太无聊,每天对着白墙壁还不能出门,人要玉玉了,让他给带点有意思的。   黎星川想不出他“有意思”的标准,那不一定能过审,于是往包里塞上几本书,希望能治治罗宋汤那无药可医的脑袋,又装了点零食,凑齐鼓鼓囊囊的一包。   背上包,恍惚间回到高中放假,背着一堆课本和试卷坐公交回家。   他决定再买点水果,医院边上就有水果超市,那么,等过去再说。   在他收拾东西、换鞋的时候,有一团影子,一直鬼鬼祟祟地跟随他身后,仿佛在玩捉鬼游戏。它挤成细细的一道,在地板缝隙里爬行,在房间角落被灯光分割的各处阴影中穿梭,将阴暗跟踪演绎到极致。   黎星川背着一大包零食,出门了。   四五月的天气,太阳特别好,院子里光秃秃的,难有阴影的藏身之处。影子猫在门缝底下,等待跟从的时机。   推开院门的刹那,黎星川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黎星川。”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平平无奇的五官,170左右的身高,扔进人堆,就像一滴水融进海里,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这个人皮肤很白,像是僵尸片纸扎成的假人,光天化日之下,仍透着渗人的阴冷感。   黎星川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吗?”   “对。”他欣然开口,十分自来熟的科普道,“灾难分为开拓级、海洋级、深渊级,最顶层的是天灾级。”   黎星川略感困惑,还有点尴尬:“……?”   他当然知道,这是小学课本上的东西。   这个人有病吧?   那人又说:“你听说过‘人形天灾’吗?”   瞬间,身后的影子炸成了一团刺猬。原本椭圆形的一滩,朝四面八方长出突触,体积无休无止地膨胀起来。   一阵风刮过,空气中似乎吹来星点铁砂,黏附在影团上。   它一个跃身,翻过墙,影子在小巷中逐渐拉扯出人形。   黎星川:“你想说什么?”   那人无所谓地笑了下:“其实,你最好的朋友季望澄,是……”   ——对方的话未完,下一秒,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一般,骤然倒了下去!   他倒地,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躯体逐渐干瘪,真正成了一道纸皮似的人。仿佛被人剥开皮肉骨头,再抽走血液,四肢软趴趴伏地不起,最后连白色的人皮都开始碳化,变黄、变黑、变成砂砾……   这一幕,令黎星川惊悚得指尖冰凉。   四周没有风,砂砾自发朝着一个方向飘去,如同百川归海。   那个方向,是巷口。   衔尾蛇咬上尾巴,扣上最关键的一环。   黎星川的牙关发抖,舌头不受控制,制造一个正常的音节都变得困难。   饶是如此,黎星川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喊出了他的名字:“……季望澄。”   整个街道静悄悄的,大气沦为深海,地面上的压强令人难以呼吸。   黎星川在这一片沉默中祈祷,他第一次希望自己错得彻底。   啪嗒。啪嗒。   鞋底叩击地面,很轻。   季望澄自巷口出现。   面对着太阳的缘故,流质的光线在他的身侧逡巡起舞。他的眼神并不带压迫感,甚至显得无辜。   以他的双脚为起点,黑色的影子如同纷舞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扭曲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季望澄平稳自然的语气:“……他是疯子,别听他的。”   黎星川嘴唇翕动,艰难地汲取空气。   头晕眼花,几乎要看不清。   影子们很慢地靠近他,像壁虎沿着墙壁爬行,规规矩矩地在他鞋边一寸停止,鼓动、拉扯,像是别人家门口反复打转般纠结。   最后,也只是分出一条小触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事已至此,黎星川没办法再替他寻任何体面的借口了。   他说:“你就是‘天灾’……是吗?”   作者有话说:   闪闪的心路历程:打得好就是开科技了?→没关就是开了?→开了就开了!起码他不是最终BOSS!→md!我恨! 第80章   对于这个问题,季望澄没有立刻正面回答。   在他开口前,黎星川还抱着一点不死心的侥幸。   侥幸是很要命的东西,像火折子上最后一点火光,噼里啪啦的,知道它会熄灭,又期待它能绝处逢生、星火燎原。   可惜,季望澄是个不合格的骗子。   他干巴巴地说:“……不像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黎星川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是高温下融化的蜡油,维持不住原形,“……那是怎样?”   地上的人皮,已经彻底变成了只余一点黑色粉末的碎渣。   “他死了。”黎星川咬着牙道。   “不是。”季望澄语气稍急,“‘他’不是人,没有生命,是一种……能量集合体。”   黎星川:“……哦。”   季望澄辩驳道:“我没有滥杀无辜。”   真正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足以被判死刑一百次的罪大恶极之人。   “我怎么信你。”黎星川自嘲道,“你是‘天灾’,行走的灾难。难为你瞒了我那么久,潜伏在我身边,是为了通过我,接近我小姨吗?每天装成普通人的样子和我一起上下学,很无聊吧?”   “……对不起。”季望澄先是道歉,“我和‘深渊’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他们的头目,你误会了;至于,超能中心,我们在……”他想了一个比较好听的词,“合作。”   所谓‘天灾’是‘深渊’的头目,本就是黎星川根据已知信息自作主张的猜测,当他就这一问题向别人寻求答案的时候,从来没人正面回答过。他们约定过,但凡说出口的都是真相,他愿意相信季望澄没有骗自己。   “闪闪。”轮到第二个问题了,他振振有词,“我回来是为了和你一起上学,所以从来没觉得无聊过。”   黎星川定定地望着他,说:“那……你经历过‘末世’吗?我真的是从未来,或者,平行世界之类的地方……穿越回来的?”   季望澄往左转头,佯装观察砖墙严丝合密的缝隙,影子们和他一起,整整齐齐地向左靠。   “我没有那样的记忆。”他说,“我不清楚。”   他也开始当鸵鸟,祈祷闪闪不要问最糟糕的问题。   然而,墨菲定律不会放过每一个试图侥幸的人。   黎星川说:“但你不否认罪魁祸首是你。”   季望澄一动不动。   影子们汇聚到他脚下,形成团状,像是抱着肩膀缩起来的人。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   黎星川木然低头,盯着地上蠕动的黑影。   它们被他注视,因害羞和兴奋而扭捏起来,拧出越发诡异的形状,像一滩有自主意识的液体。   “这是什么?”他问。   季望澄:“我的超能力。”   黎星川:“……就是它们携带‘天灾’病毒?”   “我不是病毒。”季望澄认真解释,“‘异化’也不是故意的。……”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和他的演技一样糟糕,干瘪如同晒过的苞米粒,硬得硌牙,磕磕绊绊说了半天,没能把能力运行机制解释清楚,一本正经地澄清自己不是什么病毒、病菌等需要就避之不及的东西。   然而,这并不能融化黎星川冷冰冰的神情。   季望澄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罚站似的杵在原地。   蔫头巴脑的黑影们像是玩木头人的小朋友,谨慎靠近,悄悄去拉黎星川的裤脚。   还没碰到,黎星川往后退一步,躲开了。   影子像是被一道雷劈过,愣在原地,十分伤心,重新化成一滩。   黎星川心乱如麻。   “我要去看医院了。”他说,“你好好考虑下怎么说。等我回来,把瞒着我的所有事,一件一件解释给我听。”   说完,黎星川一个转身,快步离开。   去地铁口需要步行15分钟,黎星川闷着头往前走,大步流星,有种夺路而逃的意味。   他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而规律,像伴奏一样,跟随他一路。   刷地铁码的时候,黎星川终于回了头。   映入眼中的,是季望澄的脸。   “回去。”他用命令语气说,“别跟着我。”   季望澄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跟上来了。   下行,坐4号线,月半桥方向。   电梯上,季望澄和他隔着两级台阶,好声好气地解释:“最近有人盯上你,不安全。”   黎星川冷笑:“你就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季望澄:“……我不会。”   运气还不错,下电梯的时候,列车运行到站。   黎星川上了车,就近扶住靠近车门方向的栏杆,季望澄也试图跟进来,刚往前走一步,就把他轻轻推了一把,拦住。   “听不懂吗?”他说,“别跟着我。”   季望澄嘴唇微张,这次选择听从他的话,规规矩矩地站在黄线后。   “滴——滴——”   黄灯开始闪。   在地下穿行的钢铁怪兽,季望澄动动手指,可以将其碾成齑粉。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表情淡淡的,眼睛很干净。   安全门和列车门次第关闭,像缓缓贴合的手掌,将两人不由分说地拨开。   黎星川和他隔着窗对视。   他肩膀到颈部的那一道弧线微微耷拉,莫名的黯然,像耳朵折成飞机耳的大猫。   黎星川不忍心多看,抬头,把视线移到列车站点图上。   直到列车呼啸着前进,季望澄从他的视野边界彻底消失,他才改变姿势。   紧紧握拳的手松了松,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侧边铁杆上。   慢慢的,黎星川蹲下,抱住自己的小腿,仿佛累极了。   车上站累蹲下的人不少,他并不显得十分瞩目。   这动作把藏在座椅底下的黑影吓了一跳,它们以为闪闪不舒服,爬到座椅边缘,借着乘客为掩体,偷溜到黎星川对面的椅子边缘。   黎星川只是发呆,表情木木的。   这一发现,反倒让影子们更伤心了。它们一伤心就分裂,分裂出来的一小撮沿着列车门最底下的缝隙爬出去,卧在轨道上,试图自我惩罚。   黎星川当然不知道,他在走神。   刚才的画面,像是地震余波一样,反复地袭击他。他不是没想过“小季是天灾”的可能性……但想象和真的发生,不是一回事,做再多心里预设也无济于事。   黎星川反反复复地想:“他怎么会是那个东西?”   可一旦接受了,就像一把钥匙卡上了最合适的钥匙孔,剩下的是“原来如此”。   -   他和季望澄的“小矛盾”,点燃了整个玉城分基地。   “化验结果还要多久?”   “分析出来了吗?”   “柳天师前几天才重新布过的屏障,这个东西怎么突破的?”   “黎星川定位?”   “谁能联系上他?孟姐呢?”   “孟姐在飞机上,还得要三四个小时。”   “阎哥?阎哥在哪里?”   “阎哥占线,正在联系……”   十来分钟的街道监控视频被反复播放,一整层的工作小组,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这种情况当然提前做过预案,但目前腹背受敌,前方吃紧,后院起火,有资格拍板做决定的人一个都联系不上。   没人敢当出头鸟,只能维持按兵不动的状态,一边不停地分析找出罪魁祸首、组织方案,以面对有可能到来的问责;一边暗中保护黎星川,避免事态变得更糟糕。   单白正在喝水,闻此恶讯,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咳!!”他昨天刚接上的肋骨差点咳断了,龇牙咧嘴,“痛……好痛……救命……这下怎么办啊?闪哥是认知类的超能力!他知道了!……这下……他是不是……”   这也是所有人在担心的事情。   超能力者本就稀缺,十几亿人口的基数,凑不出五千个有用的能力。   而黎星川,是目前已知的最强,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才会动用的最后一张牌——得到是惊喜,失去是惊吓,所有人都期盼他能无知无觉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但事与愿违。   “不一定。”李玄知说,“……做好最坏的准备。”   -   罗颂住的是单人病房。   黎星川进门的那一刹那,他发出一声感恩的猪叫:“闪哥!”   “等等。”罗颂收敛嗓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黎星川:“走进来的啊。”   罗颂瞪大眼睛:“为啥?我妈昨天过来都不让进病区,只能在门口聊天。……你是不是溜进来的?等会不会被护士赶出去吧?”   黎星川一愣。   这番特权,大概是由于季望澄,或者小姨。   “不是。”他随口说,“托了点关系,但也不能待很久。”   “噢。”罗颂识趣地不再追问,转为抱怨,“你总算来了,我快无聊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   黎星川:“怎么,天天卧床玩手机还不好?”   “怎么可能,做梦呢。”罗颂苦着一张脸,“每天只能玩一小时手机,护士还会盯着我,我跟人聊天,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让我发违规消息。哎呦,我看起来是那种人吗。”   “还挺严格。”黎星川看了眼墙壁上的电视机,“这不是能看电视么?”   罗颂:“只有新闻频道,地方台六个,中央台一个,你要看不?”   黎星川说:“难怪你天天狗叫。”   他把包打开,把里面装着的书码到床头:“来,多读点书吗,充实一下精神世界。”接着给罗颂展示包里装着的零食,“这个拿去吃。”   罗颂立刻抄了包薯片,咔哧咔哧地啃起来。   床头柜上有一个保温桶,不锈钢的,外表面上有几个小坑,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   黎星川认识它。   为了升学率,玉城一中强制要求高三全体学生住校,有特殊情况的要拿着证明去教务处申请通校。   十来岁的年纪饿得很快,每天下晚自习都跟饿了十天的野狼似的,但学校食堂里夜宵的菜色就那么几样,翻来覆去的吃腻了。   黎星川家离学校很近,坐公交车四站路,十几分钟,罗颂家的修车店则要远许多,过来一趟就得四十分钟。   尽管如此,他妈妈每天都会给他变着法做宵夜,装满一整个不锈钢保温桶,晚上拎着保温桶出现在学校生活区门口,投喂儿子,也投喂宿舍四张嗷嗷待哺的嘴。   黎星川当然不可能要求外婆这么做,十点钟才下晚自习,外婆早睡觉了。他懂事,心里却难掩羡慕,和季望澄聊天的时候说了一嘴。   没过几天,人刚到宿舍,广播突然响起:“高三一班的黎星川同学,听到广播请后立刻到生活区门口传达室……”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几个舍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小子不会背着哥们作奸犯科了吧?”。   黎星川有点懵,换好鞋去传达室,以为自己是路过犯罪现场被警察传讯,一到那边,发现是季望澄给他叫了夜宵外卖,四人份的火锅外卖。   他哭笑不得,拎着一大袋子香喷喷的火锅外卖回宿舍,食材新鲜,居然还有两口小铁锅。   大家兴奋得鬼吼鬼叫,火锅底料刚煮开,雾气袅袅,烟雾报警器响了,宿管来查房……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地吃完了。自那以后,大家时不时模仿着旺仔牛奶广告的语气调侃他:“高一三班的黎星川同学,你发小给你买了两口火锅。我要!我还要!”   黎星川想起这件事,低头笑了下,还没轻松两秒,心情又归于沉重。   “想啥呢?”罗颂问。   “没什么。”黎星川打起精神,“和小季……闹了点矛盾。”   “原来和男生谈恋爱也会吵架!”罗颂惊讶道,“那太好了,我心里平衡了。说出来让我也笑笑?”   黎星川:“……”   黎星川:“你滚蛋。”   罗颂:“所以是为什么吵?”   黎星川含糊道:“他……他有些事瞒着我,误打误撞知道了,现在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罗颂警觉:“是不是原则问题?他外面有别的狗了?”   黎星川:“这倒……”   “不行,有什么好说,他都骗你了!分手!”罗颂瞎嚷嚷,“这必须分手!太过分了!”   黎星川做了个无语的表情,往罗颂手里塞了包牛肉干:“吃你的吧。”   在病房坐了一会,他接到黎梦娇的电话。   “喂?闪闪。”她开门见山,“你知道季望澄的事情了,对吗?”   黎星川:“……嗯。”   黎梦娇说:“电话里不方便说,等下有没有空?”   黎星川:“有的。”   黎梦娇:“好,我让人来接你。”   见时间差不多,黎星川离开病房,下楼。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整个轿厢轻轻摇晃了一下。   耳边似乎窜过很轻的一声“啪”,灯光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唯一亮着的显示屏,由楼层数字,变成了一个“O”中横了一杠的奇怪图案,让人联想到禁止通行的符号。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黎星川心肺骤停,立刻拿出手机。   动作时,手肘碰到了有温度的软垫……似乎是衣物的质感。   他惊悚到差点喊出声来,鸡皮疙瘩狂冒,以为鬼片里的剧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手机都抓不稳,险些摔到地上。   手电筒快捷键就在屏幕左侧,黎星川立刻摁下,这瞬间,他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闪闪。”   手电筒灯亮起,光线投射到季望澄的脸上,照出一种非人般的苍白,比恐怖片里的鬼怪还应景。   黎星川已经吓麻了,动弹不得。   过了好几秒仲,他才从惊恐的状态里回神。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说。   季望澄说:“不要分手。”   他的声音有一丝幽怨,回荡在窄小的空间里,像索命鬼。   黎星川张了张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他问:“电梯,是不是你干的。”   “我不是故意的。”季望澄还是那副理直气壮到理所当然的样子,又一次强调,“不要分手。”   影子躲在病房门口,听到了罗颂和他的谈话。以它们的位置,看不见黎星川的表情,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一句斩钉截铁的“我不分手”,影子们心碎成一片一片的污渍,随风凋零……于是季望澄来了。   哪怕冒着跟踪被发现的风险,他也必须阻止可能到来的巨大灾难。   狭小黑暗的电梯间,黎星川缓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一整个上午,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血压也一样。   到底为什么会有人……算了。   是季望澄做出来的事,不奇怪。   “把电梯弄回来。”黎星川有气无力地提出要求,忍不住斥责道,“季望澄,你是不是有……“   季望澄固执道:“你先答应我。”   黎星川没想到他还有脸说这个,顿时气笑:“你真他丫有病吧?要是我不答应呢?”   季望澄板着脸:“后果很严重。”   他更幽怨了,身体四周似乎燃烧着幽幽鬼火。   “是吗?什么后果?”黎星川根本不怕他,反倒火气上来,放肆嘲讽,“那你准备把我困在这电梯里?真厉害啊,试试看呗。”   季望澄:“……我不会。”   黎星川冷笑:“你到底发什么疯?”   季望澄强调:“我不想分手。”   “……”黎星川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肩,“那我非要跟你分手呢?”   季望澄抿着唇,眉心锁着,陷入思考,表情相当严肃。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最后斩钉截铁地下定论:“那我就是离过婚的男人。”   黎星川:“我什么时候跟你结婚了?”   季望澄继续说:“他们会说我是没人要的破鞋,二婚男,对我吐口水,最后我被丢到垃圾桶里,死掉,连垃圾车都不收。”   “……闪闪,你必须负责。”   黎星川:“…………”   作者有话说:   小季,一些胡言乱语的男德班长   小季:我是二婚男!我是破鞋!不准分手!   闪闪(欲言又止):这个猪少上点网吧 第81章   十分钟后,电梯恢复运行。   出了门,黎星川站在等候区,教训搞破坏的季望澄。   对方身形比他高,硬是被说得气矮一截。   黎星川:“这是医院的电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乱来会耽误人家看病?”   季望澄:“这里……特别住院部。”   黎星川:“万一有紧急情况呢?你真是能耐了。”   季望澄:“对不起。”   这一出电梯惊魂没头没尾,由于其惊悚性,黎星川一时间忘记探究季望澄到底为什么发分手疯。   影子们成功躲过一劫。   “我现在要出门,有点事。”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等我回来,你必须解释清楚。”   季望澄:“我跟你一起去。”   黎星川犹豫了。   “天灾”这个词只是一个代表着“罪魁祸首”符号的时候,他把祂想象得极其恶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让世界陷入梦魇的恶魔。   但它现在和季望澄联系在一起,突然间没那么可怕,甚至显得弱小。   季望澄说自己和特殊组织是合作关系,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据他所知,整个基地都十分忌惮“天灾”。   而且,季望澄上午才“杀”了一个人,尽管他解释说那不是活人,是一种能量体,可那家伙看起来实在太像人了……基地会不会因此把他关起来?   “不行。”黎星川硬邦邦地拒绝,“赶紧走,越远越好,不许跟着。”   季望澄“哦”了一声,再次露出祈求的眼神,不声不响地看着他,期待他回心转意……但只等到了一个并不留情的转身。   于是,那拟真的祈求和可怜,从季望澄的脸上退去。   他恢复了面无表情,嘴角下垂,五官也从脸上融化,滴滴答答,躯体变成粘稠的黑影。   鬼影在特别住院部的大厅穿梭。   黎星川背着书包,背了一整个高中的旧款,深蓝色JANSPORT,洗的很干净,拉链上拴着一个皮卡丘挂件。   黑影跟了一小段路,在他准备出门前,门框上的影子借力一蹬,贴到皮卡丘挂件的背面。   塑料皮卡丘左右摇了摇,黎星川没注意到。   医院门口已经有一辆车在等他,车身漆黑透亮,防弹款。   车边,站着一个眼熟的人。   “Hi。”单白头戴墨镜,侧靠车窗对他比了个耍帅的手势,“我来接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黎星川模仿AI语气:“哦,真惊喜。”   单白:“好虚伪啊。”   黎星川一想,问了个真心实意的问题:“所以你高数是真的不会做?”   单白破防:“……闪哥,你问点别的行不行。”   黎星川挺配合:“你今年到底多大?”   单白:“十七了。”   黎星川:“李玄知呢。”   “这个……”单白掰手指头,茫然了一会,“三十岁不到点吧?”   黎星川:“真的十七?”   单白听出他话语中嘲讽的意思,恼羞成怒道:“虚岁十七不行吗!”   单白穿了一件卫衣,袖口拉上去半截,露出青色的纹身。他就坐在黎星川的右手侧,有纹身的手臂撑着膝盖,看得一清二楚。   黎星川:“你纹了什么?小小年纪,还挺社会。”   单白:“……”   他心中巨震。   他的屏障能力,有障眼法的效果,像变色龙一样。第一次发现黎星川不对劲,也是因为对方看穿了他伪装过的伤口。   贴纹身贴,再用屏障掩盖,是一层试探。   大家都看到了他和季望澄对峙的视频,有人猜测“别太悲观,也许他还能无效化不清楚效果的能力”……单白确信,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作用效果。   单白把袖口拉上去:“是纹身贴。”   黎星川粗略一扫:“电吹风啊?”   单白羞耻道:“……这是小猪佩奇!”——刚路过小学文具店随便买的。   黎星川:“……?”   两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很奇怪,如出一辙的莫名沉重。   黎星川觉得他搞不好是个傻子,单白心想闪神要跌下神坛了。   没过多久,车在分基地的大门口停下。   黎星川对这栋大楼有印象,毕竟他在这里的某一层,闷了快一个月。   大楼外表平平无奇,像是一栋设在郊外的普通公司大楼,内饰却是与之完全不匹配的焕然一新,处处透着冷静高效。   大厅沙发早有几个人等着,三男两女,年轻女性妆容精致,李玄知也在。   黎星川还没走过去,几个人立刻站起来,冲他露出友好的微笑,亲切地喊他“黎同学”。   “黎同学吃过饭了吗?”   “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点?我们食堂菜色不错的。”   “喝点什么?可乐怎么样?”   “……”   黎星川略感尴尬,一一客气地回复“不用了”、“谢谢”,但这些人实在太热情,非得劝他休息一会、吃点东西。   于是他只好在沙发上坐下,众星捧月的中心位。   黎星川看不出那些人悄悄试探的手法,吃了两块送到手边的水果,暗自感叹幸好一左一右都是认识的人。他不算社恐,但作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和“秘密组织”部门打交道,难免局促,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抓起来。   桌上很快摆满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摆盘精致。   放到黎星川面前的白磁盘尤其高级,周围一圈奶油霜质感的甜点,中间有一个迷你圆台,托举着剔透的红色球形宝石,十分眼熟。   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曾彻底无效化过一块超能反应石,本就贫寒的存货更是雪上加霜。   这是目前仅存的三分之一,下血本了。   黎星川饶有兴致的盯着红宝石,其他人分出余光观察他。   他碰了碰宝石,没有能量反应。   所有人都在紧张,希望石头没事,又希望石头有事,无论哪种结果都有令人痛心的地方。   “闪哥,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说。”单白嘴巴一鼓一鼓的,讲话含糊,“有些保密事项吧,你懂得,不过能回答的,一定知无不尽。”   他这一开口,黎星川自然而然地向左偏,看向说话的单白。   而在黎星川右手边的李玄知,则借着拿实物的动作,伸出手指碰了超能反应石一下,红光一闪而过。   好消息,反应石还能亮。   坏消息,反应石还能亮!   在座几人都听闻过闪神大名、瞻仰过他的事迹,此时对着那块红宝石,陷入诡异沉默。   认知类超能力者,似乎总逃不过规则的诅咒。黎星川的能力,强极不可一世,又脆弱得一碰就碎。   “嗯……”黎星川想了想,“‘天灾’和你们是合作关系吗?”   背包上的皮卡丘尾巴挂件动了动。   单白:“……”   准确来说,是不合作大家就会死的那种被迫合作关系。   他艰难点头:“算是。”   黎星川:“他有没有滥杀无辜、违法乱纪?”   单白:“……”   其他人:“……”   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个问题,这一场景,深蓝色背包上的皮卡丘,元素堆积在一起,拼接成黑色幽默的构图。   不过,组织能和季望澄达成合作,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从来没有杀死过组织成员或普通人。   至于违法乱纪……见智见仁。   李玄知说:“折他手里的,全都是死有余辜、极端凶恶的通缉犯。”   黎星川敏锐捕捉到含糊的地方:“他干过别的坏事?”   李玄知:“……”   单白:“……”   黎星川:“我知道了。”   气氛一下子十分微妙。   皮卡丘的尾巴差点被愤怒的影子掰断,恨不得把这些背后捅刀的人全部丢到江里去。   “还有一件事。”黎星川看了看自己的手,把盘旋在脑海中许久的猜测说出口,“我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之前一直掖着藏着不愿意告诉我,现在反而把我请到这里来……和我的特殊能力有关系?”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因他的敏锐,感到稍稍吃惊。   单白又一次心神巨震,无比震惊地想:“你这么聪明到底是怎么被瞒到今天才发现的?沙子糊眼还是脑袋进水了?”   “这个,我们不太方便说。”名叫小玫年轻女生站起来,“我带你去孟姐办公室,你直接和她聊吧?”   黎星川点点头:“好。”   小玫领着他去电梯口的闸机处刷卡,光幕投屏到右手边。   【员工编号:B799651】   【姓名:陈*玫】   【请选择您所前往的楼层】   出现八个按钮,分别对应-1F到6F,还有个12F。   小玫摁下了12F。   光幕消失,闸机上显示“E”。   一共八部电梯,编号A到H,E门打开。   黎星川第一次见到这种智能电梯,电梯内居然没有楼层按键,只有显示楼层的液晶屏,大概是为节约时间,也在一定程度上拦截了低权限的员工闯入一些有重要工作的区域。   门再一次开启就到了十二层,小玫引着他,在一间会客室前停下。   “孟姐就在里面。”她说。   会客室装修温馨简约,黎梦娇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见他来,将文件装回牛皮纸袋里。   “闪闪。”她说,“过来坐。”   黎星川背着包,在她对面坐下。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这个人似乎也就没那么熟悉了。黎梦娇在他记忆里一直是不太靠谱的成年人,和外婆拌嘴,总以双方都气个半死作为结局。   不该是这样,穿着一身规整的职业套装,用观察的目光打量他。   但她开口的时候,那种亲切感又回来了:“饭吃过了伐?”   黎星川:“刚刚在楼下吃了点心。”   “那等下我们再去吃一点。”身后有小冰箱,黎梦娇给他拿了瓶汽水,“不要太紧张,你不是犯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黎星川:“我知道,他们把我当领导一样的,好不习惯。”   “应该的,你其实帮了我们不少忙。”她把汽水放好,双手交叉,语气真诚,“闪闪,职责所在,必须从命,我帮着他们一起瞒你,对不起。”   “这件事不求你原谅,骗你那么久,你怎么生气都是对的,你可以提要求,只要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   黎星川知道,在这种条条框框很多的特殊部门上班,需要注意的地方尤其多,否则很容易受处分。大人上班是为了挣钱,他能享受的丰富物质生活,离不开小姨的慷慨。   他心里很矛盾,来自家人的欺骗,比外界的伤害要更严重,他多少是失望的;可小姨道歉姿态放得很低,他不忍心发脾气,让她跟着一起难过。   半晌,他退了一步:“我暑假想去外地旅游,你可以赞助吗?”   黎梦娇笑了下:“好啊,去哪里?出国吗?”   黎星川:“还没想好。”   黎梦娇:“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黎星川:“但是要和小季一起。”   黎梦娇笑容消失:“……”   黎星川突兀问道:“我有超能力吗?”   “有。”黎梦娇笃定道,“之前一直瞒着你,也是为了维持超能力的正常运行,现在你发现真相,它就出问题了。”   黎星川似懂非懂,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这么厉害啊?它是怎么用的?”   黎梦娇:“你能无效化其他人的超能力效果。”   黎星川兴奋:“来试试?”   “这个,还是先放放吧。”黎梦娇委婉地说,“由于你的认知发生了一些变化,它目前暂时失灵,需要进一步观察。”   黎星川自言自语:“原来我真是超人。”   黎梦娇:“?”   “哎。”黎星川说,“就算你这么说,我没什么实感啊。”   像一个穷了整整18年的穷光蛋,天天做发财梦,突然有一天被告知其实卡上有一笔巨款,但目前巨款被冻结了,穷光蛋是很难体验个中滋味的,更多是怀疑对他说这话的人是否在拿他取乐。   他当然也不为失去这笔巨款可惜。   黎星川又问:“小季很坏吗?他都做过什么?”   黎梦娇把问题抛回去:“你现在对他是怎么想的?”   黎星川含糊:“就那样呗。”   黎梦娇:“哪怕知道他是谁,也准备继续交往吗?”   黎星川喝了口饮料,看向她的眼睛,慢慢点头。   黎梦娇单手扶额,闭眼,仿佛经历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站在她的立场,自然是不支持的,但他如此坚决,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深呼吸,努力把这个令人痛苦的念头从脑袋里挤出去……有一件事更重要,之前受限于保密要求,一直不方便开口询问。   黎梦娇问:“大概过年的时候,你给家里买了一大堆干粮,那是怎么回事?”   黎星川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忽然收紧。   他似乎没有直接告知过某个人“末世预言”,但突然囤一大堆货、凌晨给人打电话把人祸祸起来……这些行为都相当可疑。   至于末日梦的内容,他只跟季望澄一个人说过。   小姨没有直接说出“末世”两个字,也许说明,组织对末世发生、时空穿越之类的事情,并不知情,或者隐约知道一些轮廓,并不能确定具体信息。   他该把始末原原本本地交代,这是牵动整个社会的重大事件。   一个不慎,末日重演,他根本无力承担。   成长过程中,不断有人告诉他“责任”二字的重要性,混蛋父母告诉他对后代要负责,老师教育他作为一个人必须承担社会责任……   从小到大,黎星川做过最坏的事情,是和朋友踢球不小心弄坏一户人家窗台上的花盆,当时没敢承认,后来被良心折磨得夜不能寐,第二天主动上门,认下了错误。   在这一条世界线上,“末世”似乎成功规避了,可万一,谁说得准万一呢?   但他坦诚相告之后,季望澄又会被怎么对待?   会坐牢吗?会被处死吗?会监.禁吗?……无论怎么样都会采取某些措施吧,毕竟人命关天……可他现在什么都没做,怎能提前宣判他有罪?   心脏像被摁进深海里,黎星川喘不上气。   海水在喉咙口沸腾,把气流搅乱,一颗心撕扯成两半。   一半为他的良知而跳动,另一半留给季望澄。   他难受极了,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很痛苦,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黎梦娇就坐在他对面,犹豫越久,微表情越多,越容易被看出纰漏。   于是,黎星川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决定。   他下意识地说:“我之前做了个梦,梦见会有陨石雨袭击地球,以为是预言梦,当时很紧张。就想着,如果真有陨石袭击地球,得提前准备起来。”   “其他的……记不太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闪闪:气晕了,但还是回护小季,好怕他被关起来,总之先回去再私下质问……   准备使出闪闪超人牌道德修正拳! 第82章   黎梦娇追问了一些关于末世梦的细节。   “陨石雨?你知道发生原因吗?”   “还记得别的内容吗?”   “是因为梦太真实,所以你相信了?还是有别的诱导因素?”   “那时候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   黎星川本就是说谎,心虚到差点淌冷汗。他深谙多说多错的原则,“好像是吧”、“不清楚了”、“有可能”……一律用含糊其辞的说法带过,糊弄了好一阵。   大概是因为好学生人设深入人心,黎梦娇没有怀疑他,见实在追问不出什么,也就偃旗息鼓。   “如果。”黎梦娇提出假设,“季望澄做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破坏力巨大,造成的损失不计其数……”   黎星川听得紧张兮兮,以为她看穿自己的谎言,立刻打断:“那他现在有吗?”   黎梦娇沉吟。   非要把季望澄的罪状一条一条列出来,会发现这人犯的错多到离谱,包括且不仅限于半夜扮鬼吓人、偷走廖局假发、把看不爽的人暴打一顿致其骨折……但没有踩雷池的举动。   他很清楚底线在哪里,乐此不疲地在上面蹦迪,就是不越过一步。   她实事求是地答道:“没有。”   “那这种假设性提问我不会回答。”黎星川反驳,“他没做,为什么要这样说?”   黎梦娇只会叹气了。   她犹豫片刻,没有把关于季望澄的预言说出来。   到这个年纪,她见过太多飞蛾扑火的故事,对年轻人的固执再清楚不过,说了也没用。而且,他们对于彼此的了解,比她更深厚,贸然插手,只会引得反感。   而且,由于种种内外因素,她能为他做的不多,真正为他做过的也很少,如果连他的恋爱自主权都要干涉,未免太过可恶。   “好吧,不谈这个。”黎梦娇说,“有什么想知道的吗?现在都可以告诉你了。”   黎星川顿时打起精神。   他确实好奇好久了。   “超能力的成因是什么?”他扔出一堆滔滔不绝的问题,“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也有超能力的?我现在怎么没有了?组织里有多少人?大家平时都在干什么?……”   居然真有一个神秘机关,全是超能力者,吃公家饭,平时隐姓埋名保卫世界,打飞的到处跑,在郊外还有一栋据点大楼,这简直是……太!酷!了!   除了季望澄的身份这一遭,黎星川对于超能中心的一切接受良好。   科普性的内容,黎梦娇一一为他解答,黎星川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你的超能力。”黎梦娇说,“不排除已失效的可能。但我的猜测是,它处于‘进化’阶段,所以表现出不稳定的效果。需要你自己去研究并进一步掌握。”   “部分超能力者也会面对类似的情况,相当于瓶颈期,每个人的具体表现各不相同,突破之后会升级。”   黎星川:“进化?”   黎梦娇:“是的。”   黎星川立刻联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恍然大悟:“我懂了,就像小火龙进化成喷火龙,能量不够的时候,会突然变回来。”   黎梦娇:“……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黎星川:“那我是不是要去跟别人宝可梦对战一下?”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们想的应该是一个意思。”   黎梦娇起身,捞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走吧,带你去训练场。”   黎星川跟着她下楼,发现她能刷十几个楼层,权限显著的更高一些。   训练场在-2F,挑高超过三米,一进门,黎星川就因这片场地的空旷而小小惊讶了一下。他以为会见到一些健身器材,但并没有,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高科技器材。   黎梦娇应该提前联系过,三个人在这里等着他们。   其中一个,非常眼熟。   一头桀骜不驯的绿头发,谁都欠他八百万的棺材脸。   黎星川见到熟人,主动打招呼:“你好啊,你是那个……”   黄绍辉轻哼一声,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对!就是大爷我!”,抖着腿,朝他伸出一只手……   黎星川:“阿黄。”   黄绍辉:“我他m……老子叫黄绍辉!”   黎星川:“不好意思啊。”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冒犯,为表公平,提议道,“你也可以叫我阿黎。”   黄绍辉:“哼,我不要,别套近乎。”   黎星川:“你的超能力是变成狗……变成犬科动物吗?”   “你特么找茬是不是啊。”黄绍辉露出了卖瓜摊主被冒犯的同款不爽表情,“我的能力叫‘定向拟态’,不止能变成狗,还能变成狮子老虎蜥蜴……反正你想得到的都行!”   黎星川表示理解:“我明白了,那你之前那样,是为了潜入学校。”   黄绍辉:“……”   黄绍辉快被他气死,实在不想主动提自己被他变成土狗整整一个月的事,臭着脸认下。   接下来,三人轮流在黎星川面前展示能力。   第一个能操控水流,黎星川惊呼:“好厉害啊。”   第二个隔空取物,黎星川不吝赞美:“没想到真的有这种能力。”   他很真诚,两人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黎梦娇说:“闪闪,你尝试去阻止能力的发生。”   黎星川:“为什么要这样?”   黎梦娇:“因为这是你的超能力。”   黎星川羞涩:“这样会不会让他们很尴尬啊?”   黎梦娇:“。”   黄绍辉:“……”——你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让很多人尴尬过了!   “好了,轮到我了。”黄绍辉捋起袖口,左边一次,右边一次,“我等下会变成一种猫科动物,你想办法阻止我,否则我看不起你,懂吗?”   黎星川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心里是很不以为意的,这种程度的挑衅,在他看来和玩笑也差不多。他像是看魔术表演一样,看着几人给他展示能力,觉得十分新鲜。   尽管黎梦娇一再强调他真的有超能力,他也没把这件事真正代入到自己身上。   他看着黄绍辉,心想,其实这人性格和阿黄真的很像,算是本色出演了。   黄绍辉:“我开始了。”   黎星川:“加油。”   他的语气诚恳,落到黄绍辉耳里就是阴阳怪气。   他“嘶”了一声,想再问一遍“你特么真找茬是吧?”,但黎梦娇在这里,他忍住了。   黄绍辉想,这次一定要让黎星川对他刮目相看!报这一月之仇!   心念一动,能力催生。   骨架肌肉抽展,排列组合出新的形态,下一秒,视野骤然降低,大概是变成了小型猫科动物。   黄绍辉抬头,看到另外四个人像是唐僧师徒四人似的,一言难尽地低头看他。黎梦娇单手捂住眼睛,不想多看。   黄绍辉:“?”   黎星川懵了,他问:“狗是猫科动物吗?”   黄绍辉莫名其妙,一低头,看到了熟悉的土黄色爪子。   他当即惊讶出一连串沸腾的狗叫:“汪汪汪汪……!!!”   刹那间,他变了回来,这次无障碍地回归人身。   “你怎么回事啊!”黄绍辉恼羞成怒,指责道,“你就是跟我过不去吧!”   黎星川无辜:“我没有。”   黄绍辉抓狂:“那为什么我又是土狗!你说啊、你说啊!!”   “是啊,为什么呢?”黎星川说,“我现在是超能力失效状态,既然别人都没问题,那说不定是你的能力出问题了?”   黄绍辉悲怆:“那也一定是你害的,你怎么能力失效了还要害人?”   黎星川:“说话讲证据,你不要污蔑我。”   “停一下。”黎梦娇打断,“闪闪,你碰一下绍辉,手搭到肩膀或者是胳膊上,保持肢体接触,然后再试一次。”   黄绍辉不情不愿地配合,在保持肢体触碰的情况下,又一次变成了土狗,而另外两个人在肢体接触的同时,依旧可以使用能力。   黎梦娇若有所思,黎星川乐颠颠地和控水超能力者聊天,谈话氛围融洽。   瞬间,只有黄绍辉受伤的世界出现了。   “难道……”他震惊无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想,“……以后只能做狗了吗?!”   -   与此同时,大厅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季望澄出现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不远处,轮值人员紧张到掉冷汗,保持着高度专注的状态,随时准备拉响警报;监控面前,也守着几双一动不动的眼睛。   季望澄姿态闲适,像是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咖啡店坐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一部分影子跟着黎星川上楼偷……上楼贴身保护。   而他待在这里,是因为他知道楼上设置了一些针对他的定向能量检测器,当“天灾”能量出现在一定范围内,就会反馈给中心的安保系统——他本人没出现,但警报响了,自己用影子跟踪的事实就会暴露。   于是他大摇大摆地坐到沙发上,以掩饰自己在偷听12层某会客室的谈话。   季望澄的表情幅度不算重,但在监控里,他的任何情绪变化都被放大,由专业心理学家进行解读。   不到十分钟,他的情绪跟着谈话内容坐过山车,起伏不定。   整个监控室也跟着捏一把汗。   专家:“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专家:“变糟糕了。”   专家:“又高兴了。”   专家:“很忐忑,像在等一个重要的答案。”   专家:“特别开心,中了五百万似的,你们也看得出来。”   几个人围着屏幕,面面相觑。   “天灾”的一呼一吸都牵动着城市安危,如此无厘头的神经表现,实在叫人不能不在意。   最后,经过激烈的讨论,单白被派去问话。   单白撂下一句怒骂:“说好的一局定胜负你们怎么耍赖!”   接着,他不情不愿地出门。   单白走向季望澄,脚步轻盈,堪称小心翼翼。   像是躲在草垛里抓拍老虎的摄影师,一个不慎就有葬身虎口的风险,他必须万分谨慎……或者说是古代的太监,提着脑袋揣测圣上的旨意。   从单白的方向,能看到季望澄的一小半侧脸,唇角上扬,不加掩饰的愉快。   于是单白凑近了,问:“下午好啊,是来等黎星川吗?”   季望澄心情确实很好,答道:“嗯。”   单白松了口气,友善提议道:“啊,那么要不要……”   季望澄立刻收敛表情。他天生长了张不好接近的面孔,下颌弧度锋锐如刃,瞳孔颜色偏浅,令人想到冻结的冬日湖泊。   他唇齿轻启,只送了单白一个字:“滚。”   单白:“……”   单白灰溜溜地后退,圆润逃离现场。   不识趣的人离开了,季望澄重新放松身体,继续等黎星川出来。   他知道闪闪再度坐上了电梯,这次大概是要去训练场做一些测试,可能要等好一会儿,也许是一两个小时,也许要等到晚上。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件事,所以并不觉得难熬。   相反,因为清楚他一定会来,所以等待本身变成了一种期待。   每一分钟都煎熬,每一分钟都会熬成又苦又甜的焦糖。   这次运气不错。   半小时后,黎星川出现在一层的电梯口,身后跟着魂不守舍的黄绍辉。   他走出闸机,若有所思地看沙发方向看过去,这其实是毫无理由的事,因为大门在另一侧。   两人的目光如同磁粉,在空中互相吸附,撞到一起。   黎星川有些惊讶,第一反应是笑,牵动嘴角,苹果肌上扬……他艰难忍住,迅速地故意板起脸,用一种冷酷的方式对待季望澄。   季望澄回以很浅的微笑,好像有看不见的尾巴在摇。   这教科书级别的瞬间变脸,让监控前的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发黑。   黎星川故意不看他。   “笑什么笑。”他很不爽地想,“骗我那么久,等下就审问你。”   作者有话说:   小季(偷听)   小季:嘿嘿…闪闪……嘿嘿…闪闪……闪闪…… 第83章   黎星川离开后不久,一个新消息传遍了分基地——“先知”苏醒,准备聆听预言。   新加入的成员只知道过“先知”的外号,并不知道其大名,混的久一点的,隐约听说这人一年到头都在睡觉,其睡眠时长一句话概括,“欲与天灾试比高”。   事实上,“先知”是被迫休眠。   大约是由于知天命需付出非比寻常的代价,他患上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疗愈,治愈系超能力者同样爱莫能助。   “先知”常年睡在低温营养舱里,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每次醒来,都会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无一例外,每一件都发生了。   上次,先知预言了“天灾”的存在,并指出季望澄会导致世界陷入末日。   他睁眼不到三十秒,醒来的消息便如同闪电般迅速在组织中高层传播,会议中止、谈话暂停,除了正在一线对抗破坏分子的,其他所有人都立刻坐到电子设备前,参加线上会议。   单白由于工作特殊性,也被允许参加。   “我好紧张啊。”单白搓搓手,目光含着期待,“先知长什么样?是不是披着头巾穿长袍?他是哪里人?是不是什么神秘的楼兰后裔?”   李玄知冷酷击碎他的幻想:“不,穿病号服。”   单白:“啊?”   十分钟后,单白在屏幕中见到了本尊,身上穿的果然是病号服。   先知身体情况不佳,只能在无菌环境中,对投影设备说话。   他蓄着长胡子,肌肉由于常年卧床而萎缩,十分瘦弱,眉目和蔼。   所有人屏气凝神,保持安静,生怕听漏一个字。   他说得很慢:“无需担心,末日不会再发生。”   参与线上会议的百来号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笑容。   将近十年,关于天灾与末日的预言,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生怕它一语成谶。   他又说:“它已经发生过,被一个人逆转了。”   满座哗然。   大多数人不明所以,而和黎星川有过接触的成员,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他。   黄绍辉炸毛,大惊失色:“啊?啊?不会又是那家伙吧?!”他忍不住小声抱怨,“怎么又是他出风头?”   他坐在父亲黄老贼的边上,父子二人表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服气——不服,但不得不服。   黎梦娇先是一愣,接着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指。尽管早有猜测,真正验证时,惊讶之色依然浮上双眼。   另一组小队五六个人挤在电脑前,主机侧面贴了一张黎星川的2寸照片——选自玉大学生会公众号——他眉清目秀的照片和其他财神爷、锦鲤贴纸厮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喜剧感。   他们是赛博迷信派,谁能保佑任务顺利,就奉谁为神。   听到这句话,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眼放精光,念念有词。   “难道是闪神?”   “一定是闪神!”   “闪门永存——!”   “卧槽。”单白拍了下桌子,“逆转时间?!这么BUG,不会是闪哥吧?”   李玄知第一次对他的话表示认同:“除了他,很难想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单白露出清澈而呆滞的眼神,恍惚了很久。   他是一个接受过训练的专业超能力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惊讶,但是逆转时间拯救世界……但是……这实在是……   单白悲怆,扼腕叹息:“不是说好由高中生拯救世界吗!他都读大学了、超龄了啊!”   -   餐厅,长桌。   周遭昏暗,桌上的摆设全部被撤去,餐灯悬在正中央,照亮两个人的面孔,空荡荡的桌面反光。   救世主黎星川,此时正在审问犯人。   双方都没说话。   黎星川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板正,十分严肃,试图通过氛围和神情给对方一些压力感。   季望澄压根不会读空气,也同样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眼神温和,时不时唇角勾起来,意识到目前的场景不合适,又很快把那点笑意压下去。   如是几次,黎星川受不了了。   他凶巴巴地问:“很好笑?笑什么?”   季望澄无辜:“没。”   黎星川:“我看到了。”   季望澄辩驳:“真的没有,我忍住了。”   黎星川:“……”   审讯气氛,整段垮掉。   黎星川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找不到证据。他想了想,没必要跟季望澄玩这些弯弯绕绕,直接问就行。   反正以小季的演技,骗人被看穿概率高达八成,他对自己有信心。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黎星川说,“好好回答,敢说谎你就完蛋了,你不会想知道后果是什么。”   季望澄:“好的。”   黎星川:“如果末世发生了,陨石雨是你弄出来的?你怎么做到的?”   季望澄坦荡:“不是,别人召唤的。应该是‘深渊’。”   黎星川:“那为什么陨石雨之后‘葵厄’传播开了?”他补充,“‘葵厄’就是病毒名字,感染者身上出现黑色纹路,作用到动植物身上则表现为异化。”   “我……”季望澄想了个词,“趁火打劫。”   黎星川:“?”   他不太能理解,质问道:“难道你也想毁灭旧世界,建立新秩序?”   “我不想。”季望澄很认真地为自己解释,“我没有那么坏。陨石雨来过,我让它回去了。”   黎星川结巴:“……啊?陨石,来、来过了?”   季望澄:“那天看到的流星雨。”   黎星川:“……”   黎星川顿时陷入茫然,他确实记得那天的流星雨,非常漂亮,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像一串挂在藤枝上的银色风铃,可惜当时过于紧张,没有心情欣赏,后来回想起来还觉得可惜。   原来……它就是差点导致世界末日的陨石雨?   “你……”黎星川吞吞吐吐,“也就是说,其实你保护世界了?”   季望澄相当无所谓:“可能吧。”   黎星川:“……”   黎星川有点尴尬,本来带着审问犯罪嫌疑人的沉痛心态开启这场“审讯”,结果一审,发现犯罪嫌疑人居然戴罪立功。   虽然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季望澄是末日元凶之一,但面前的季望澄是无罪的,甚至做了一件足以扬名立万的好事。   上午对小季发脾气,说一些伤人心的话,太不讲道理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   不过,他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关窍。   黎星川问:“末世发生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但怎么样都联系不上。组织告诉我,你被家里接走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是。”季望澄说,“我猜是他们把我控制起来。”   黎星川:“因为你趁火打劫?”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你为什么……哦,不是你,平行世界的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本对答如流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季望澄像是弄坏别人玩具的孩子,表情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心虚。   作案动机本该永远是秘密,如果将真相如实告知,他能想象到闪闪会多么生气,愤怒到提出分手,甚至从此绝交,这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因此在第一时间没敢坦诚相告。   但季望澄听到了他和黎梦娇的对话。   ‘哪怕知道他是谁,也准备继续交往吗?’——他点头了。   奔向彼此的过程,像是淌过一条不知深浅的河,前进需要莫大的勇气。季望澄向前迈了一步,踩到河底的鹅卵石,河流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半晌,他承认了。   “因为……”他说,“我们很久没说话了,怕你和我绝交。”   黎星川耐心听着,眼神仿佛在说“还有呢?”。   于是季望澄继续说下去:“我以为你和土豆女谈恋爱了。”   黎星川:“……”   黎星川:“土豆女是谁?”   季望澄思索片刻,一时半会没能想起土豆大名,陷入沉默。   反倒是黎星川试探着问:“是欧若瑶吗?”   季望澄:“对。”   “……”黎星川震惊,“她为什么叫土豆女?她哪里像土豆啊?”   季望澄振振有词:“你说的。”   黎星川:“你别污蔑我啊!”   季望澄:“人类阵营是土豆。”   黎星川:“……”   想起来了,还真是他说的。   他小学时候玩过一款游戏,选阵营然后发展自己的文明,由于里面的人族阵营立绘个个面色蜡黄,黎星川起了个外号叫土豆,妖族阵营是紫薯,魔族阵营是咖啡豆……但这不是季望澄把真实人类称为土豆的理由啊!   黎星川说了他几句,又接着问:“还有呢?”   季望澄:“什么?”   “想趁火打劫的其他原因啊。”黎星川理所当然地说,“你刚刚说了两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接下来应该说灭世的核心原因了吧?”   季望澄诡异沉默:“……”   黎星川:“说啊,坦白从宽。”   季望澄:“……”   黎星川:“?”   一番安静后,黎星川突然意识到什么。   “……就因为这个?”他问。   在他的注视下,季望澄缓慢地,点了点头。   黎星川:“……你确定?没其他原因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问句,“就因为,我们冷战,你怀疑我和欧若瑶谈恋爱,然后,你决定顺手趁火打劫,帮坏人毁灭世界?”   “不是吧?”他想。   黎星川祈祷着季望澄反驳他,然后丢出一个难以启齿且惊人的理由。   比如说‘深渊’胁迫他,季家人密谋颠覆世界、把季望澄当成棋子,然后他们要和超能力组织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打败BOSS,守护和平……这就像游戏的主线任务,电影的高潮部分,逻辑上来说,该到这个环节了。   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这么儿戏的原因吧?   但是,季望澄没有反驳。   低头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现实不讲逻辑。   黎星川:“…………”   黎星川崩溃:“季望澄!!”   -   半小时后,审讯场地由餐厅转移到客厅。   季望澄跪坐在软垫上,对着架在面前的平板,朗读刑法。   “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不能控制……”   黎星川站在一边,双手叉腰,像是管束犯人的狱警。   他时不时打断,问:“第二十五条是什么?”   季望澄:“共同犯罪。”   接着背法条,一字不差,复印一样的精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遵纪守法。   黎星川咋舌,心想:“我真服了。”   他一直知道季望澄非常规,但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毁灭世界实在不是一般的离谱,好在季望澄有主动自首的情节、也成功驱赶陨石群戴罪立功,不算无可救药。   他必须得给这没道德、没纪律、目无王法的小天灾上上规矩。   家里没有搓衣板,黎星川上楼拔下键盘的USB,自己先关上门试了下,发现这硬邦邦的游戏键盘比想象中还要硌人,又默默把USB插回去。   挑挑拣拣半天,拿了个软坐垫,让季望澄跪着背法条。   季望澄没有异议,跪得笔直,十分顺从地背书。   暖黄色灯光把他的睫毛轮廓印在下眼皮,人畜无害至极。   他跪在那半天,黎星川自己先反思了。   他想:“我这是体罚吧?”   现在小学都不许体罚了,以前还会被老师罚做上下蹲、打手心,现在最多只能罚值日。   “不行。”黎星川想,“得让他长长记性。”   就这样,他又一次陷入纠结。   半晌,黎星川正踌躇不定着,突然发现季望澄的状态有点微妙。   “背书”对季望澄来说是个伪命题,只要他愿意,看一遍就能十年不忘,背出圆周率小数点后两千位轻松至极。   他嘴唇开合,不断念出屏幕上的文字,声音平稳,思想神游天外。   这是由本体和分.身一起完成的动作,本体读法条,分.身负责走神,共同打造完美摸鱼闭环。   影子们只继承了季望澄的情绪,并没有继承智力。或者从求极限的概念出发,一份智力平均分给成千上万的影子使用,每一条得到的无限接近于0。   它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体罚了,甚至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中。   【嘻嘻】   【哈哈】   【闪闪喜欢我】   【闪闪!闪闪!闪闪!】   【闪闪生气了!但是不分手!】   【闪闪】、【闪闪!】、【闪闪可爱】   ……   它们的快乐感染本体,季望澄的脸上出现一点笑意,转瞬即逝。   ……但被黎星川抓了个正着。   他震惊极了,实在不懂为什么能有人对着刑法露出微笑,这是什么级别的法外狂徒啊?   黎星川:“你笑什么。”   季望澄:“我想起高兴的事。”   黎星川:“???”   季望澄:“对不起。”   黎星川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愧疚,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无可救药的人,强忍着暴走的欲望,咬牙切齿道:“你别逼我揍你。”   坐垫底下出现几条影子,“嗖”一下窜出去,像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的野猫,把黎星川吓一跳。   他还没回过神来,裤脚忽然被人拉了拉。   影子们回来了,身手快如闪电。   小触手如同尖尖的迷你爪子,正托举着一对深蓝色拳套。   全新的,黎星川之前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是买的。   影子们分裂出一部分躺在地上,扭曲后拼成“↑”的形状,箭头尖尖正对着季望澄;再分裂出另一部分,围着他脚边转来转去,仿佛是鼓励他动手的啦啦队。   【闪闪!闪闪!】   【用这个打!】   【不痛!】   黎星川气晕了。   好气!好气!神经病啊!   作者有话说:   闪闪:&*%**更气了!!   本来有6分气,小季一道歉烧到8分 第84章   把长歪的季望澄掰正,任重而道远。虽然现在有点晚了,但再拖只会更糟糕。   黎星川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趁着对方背法条的功夫,在网上找到一些思想品德课件,准备让他照本宣科地记下来执行。   为了如此任性的理由毁灭世界,类似的桥段放在电视剧里,能被骂成豆瓣评分3.5。黎星川冥思苦想,无论如何都深觉荒谬,接着,他试图用部分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去理解季望澄,发现确实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有钱人买一万块钱的回形针,他不会在乎这一万块钱够低保家庭吃大半年;平行时空的季望澄因为冷战而不爽到毁灭世界,他也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因此受难。区别在于,后者社会危害性极大,且根本不会反思。   很快,季望澄把一整本法条背完了,对答如流。   黎星川:“你认识到错误了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不可以干坏事,更不能违法,要当好人。”   季望澄:“我会的。”   做保证的样子无比真诚,挑不出一点错处,很难相信这个人差点参与一场惊天动地的共同犯罪。   黎星川很心累,闭了闭眼睛。   影子们在他身边献殷勤,一会变成一朵花,一会变出小动物的形状。它们像一群小跟脚狗,穿拖鞋走路都变得紧张兮兮,生怕踩到它们,尽管踩到也不会怎么样。   不聒噪,但很烦人。   黎星川抱怨:“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被称作“这些东西”的影子虎躯一震,知道自己被嫌弃,于是默默变成了黑色地毯。   “它们听得懂人话?”黎星川意外道。   季望澄:“听不太懂。”——但是能听出自己被嫌弃了。   黎星川:“它们会‘抗命’吗?”   季望澄:“偶尔。”   比如说,把沾到的脏东西偷偷擦在本体衣摆内侧、处理现场时偷懒、面对闪闪时像脱缰野狗一样拽都拽不回来……阳奉阴违,防不胜防,季望澄还没办法极其精准地掌握力量。   黎星川好奇:“你最多能同时对付多少个超能力者?”   他像理解游戏等级一样去理解“天灾”、“深渊”等灾难概念,在他看来,一般能力者大概是LV60以下,厉害的是LV80,而季望澄LV100满级,断层领先。   剩下所有人联合在一起,对上他必然能有一战之力。   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LV100是游戏等级的最高值,不是季望澄的能力阈值。   “应该……”季望澄斟酌着,“几百个?”   黎星川毫不怀疑:“好厉害啊。”   之前季望澄夸他“比我厉害”,当时以为是诋毁性质的玩笑,现在想来,这简直是溢美之词。同时,他再次产生了微妙的担心:“那万一组织忌惮他、想收拾他,该怎么办?”   黎星川发愁,各种意义上的愁。   -   当天晚上,黎星川接到小姨的电话,对方问他:“闪闪,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是周五。他回答:“明天下午之后都空。”   黎梦娇说,大领导想见他,向他表达谢意,问他那边方不方便上门拜访,还是上酒店一起吃顿饭。   黎星川:“啊?我去他家啊?算了吧……”   黎梦娇:“当然不是,他要谢你,他登门。”   黎星川:“……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黎梦娇:“酒店好伐?”   黎星川下意识抵触:“能不吃饭吗?”他小声嘀咕,“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黎梦娇:“也可以,看你怎么方便咯。”   黎星川觉得不见最方便,但这是小姨和季望澄的大领导,怕领导以后给他们俩穿小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饭就不吃了,最后定在基地的会客室简单聊两句。   第二天,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一如既往的低调。   黎星川不喜欢和领导相处,觉得十分别扭。   有季望澄陪他一起,不适感稍微减轻了些许,但新的担心应运而生——小季这种性格太得罪人,真怕他突然说些让领导下不来台的话。   他紧张的表现也很明显,抖腿,一直盯着车窗外。   季望澄说:“不要担心。”   黎星川压低声音:“这是去见大领导哎。”   季望澄“哦”了一声。   黎星川:“你见过没有?姓廖的。”   季望澄:“见过。”   黎星川:“他人怎么样?”   季望澄想了想,告诉他:“是秃头。”   黎星川:“……”   黎星川:“你等下千万不要讲话,当个哑巴就行。”   由于这句石破天惊的“是秃头”,黎星川脑海中自动形成了可怕的光头形象,神似恐怖屠夫。   半小时后,他见到了一位头发茂密漆黑的中年人。   黎星川:“?”   会客室里坐了五六个人,黎梦娇一一为他介绍。   廖局、黄老、郑老……还有绿头发的阿黄。   廖局笑得很和蔼:“你好,黎同学。我叫你星川可以吗?”   黎星川:“……您好。”   廖局像个普通长辈一样,问了他关于学业生活上的事,并且主动提出一些自己能帮忙的地方,恰到好处的热心。   闲谈一阵,对方才切入主题,开口十分郑重:“星川,我代表组织,为我们之前的欺瞒行为向你道歉……”   接着,廖局提出了丰厚的补偿措施,问他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大胆提,黎星川大惊失色说没有没有真的不用;道歉完又是一番真诚的感谢,感谢黎同学为我们组织、为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仿佛他是一个拯救苍生的救世主。   黎星川一开始局促且紧张,听到后来了,有种神魂剥离的麻木。   “他说的是我吗?”他想,“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边上坐着的黄老和郑老,时不时帮腔搭话,让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从外表年龄上来看职位应该也不低,这么多人在场,杜绝了低级错误的可能性。   黎星川心里忍不住嘀咕:“我干嘛了?我也没干嘛啊?”   他转头看了眼季望澄,季望澄也看他,眨眨眼睛。   像在一堆任课老师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廖局冗长的致谢词,终于走向尾声。   “说起来。”廖局笑眯眯地说,“星川,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超能力者,有兴趣加入超能中心吗?”   黎星川顿时精神了。   图穷匕见!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叭叭那么多,其终极目的是……是……BOSS直聘!   黎星川真正享受到了找工作和老板谈的待遇,但他想到自己在上次测试中的表现,一顿心虚:“可是我没有超能力啊。”   廖局讶然:“怎么会?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么吧?”   “我知道……”   黎星川气短。   不止一个人告诉他,他很厉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忙制服了很多罪大恶极的通缉犯,甚至给他看了录像,证据确凿。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力,堪比皇帝的新衣,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穿着那件衣服。   他偶尔也会像所有中二少年一样,做一做打怪兽保护世界的梦。当这份机会真正递到眼前,却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胜任。   “我就是个普通人。”黎星川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么平平无奇的能力,大概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在座几个人,或多或少地露出了看凡尔赛大师的表情——要知道,哪怕不算“末日危机”那一遭,光是被他无意间打击的“深渊”暴徒,已经够他连升三级了。   黄绍辉更是咬牙切齿,愤愤地想:“艹!又给他装到了!怎么能装的那么自然!”   廖局:“星川,谦虚是好事,但是不要妄自菲薄哦。”   黎星川:“哎?我没……”   廖局还想再劝,一直保持沉默的季望澄突然发话:“够了。”   他开口有种一锤定音的效果,会客室蓦然安静,几双眼睛刷刷地望过来。   “他想怎样就怎样。”他说。   “嗯,当然。”廖局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们充分尊重星川的个人意志,只是给他提供这么一个选择。你好好考虑,组织永远为你留位置。”   黎星川受宠若惊:“好的,谢谢廖局……”   对方作为领导如此客气,季望澄却完全不给面子,不耐烦道:“说完了吗?”   黎星川:“……”   ……救命啊!这人是怎么在职场上活下来的!   他的手悄悄绕到身后,想掐季望澄一下,结果指尖突然传来冰冰凉凉的、柔软的触感,像戳到一块小史莱姆。往后一看,发现沙发靠垫间隙缩着一团蠕动的影子球。   黎星川收敛惊讶的表情,努力保持一本正经。   廖局果然风度翩翩:“差不多,没别的事了。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黎星川怕季望澄又说出令人高血压的话,抢答道:“吃过了!”   廖局:“好,那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几人站起来,眼见着谈话彻底走向尾声,季望澄却再度开口:“等一下。”   黎星川:“……”   其他人:“……”   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此刻出奇的一致——求你别说了。   季望澄看向黄老,单手按在黎星川的肩膀上,语气淡淡,漫不经心地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黄老:“……?”   黄绍辉和黎星川表情是如出一辙的茫然,但剩下几个人都是人精,短短几秒咂摸出意思来。   他们都直接参与了最开始的试探黎星川的“面试”活动……而黄老,是当初最不客气的那一位。   黎星川和季望澄站在同一排,面对着几人,自然没注意到,在他身后,黑影如同爬山虎一般瞬间长满了整面墙壁,血管般一突一突地鼓起,流淌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   ——明晃晃的威胁。   生理性的恐惧袭来,黄老咬紧牙关,克制住下意识的寒颤。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气氛沉闷。   别人是因为紧张和害怕,黎星川纯粹是替人尴尬的毛病发作了。他看不懂目前的状况,内心崩溃:“季望澄在干嘛?有他这样得罪人的吗!”   “黎星川同学,很感谢你对组织的付出……”黄老对他露出僵硬的笑容,深吸一口气,“……以及,对不起。”   黎星川:“……”   黎星川:“?”   为什么?他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   下楼出门的这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简直是百爪挠心。   黎星川原本担心季望澄这态度把领导得罪狠了,结果对方非但没有摆脸色,送他们离开时甚至笑容满面,还硬塞了一堆礼物,非一般的惊奇。   他有一箩筐的问题,比如“你是救过他们的命吗,为什么他们对你这么客气?”、“廖局的头发很多啊你怎么说人是秃子”……   挑挑拣拣,第一个问出口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之前见过他吗?”   季望澄理所当然地说:“没有,但他应该的。”   黎星川好奇:“他做什么了?”   季望澄:“说你坏话。”   黎星川:“……”   黎星川:“?”   他刚想表达自己的抓狂,季望澄目光往窗外一扫,突然说:“停车。”   轿车打着双闪,缓缓停在路边。   黎星川更疑惑了,不明所以地盯着对方。   季望澄先一步下车,为他开门。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很漂亮。”   黎星川的思路顿时被打断,顺从地下了车,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晚上七八点钟,夜幕垂落,街灯与商业街的灯牌并肩亮起,照彻夜空。   这条商业街尽头,是一座造型别致的高楼,尖顶直直指向天空——玉城电视台。   季望澄朝他伸出手:“牵手。”   黎星川将信将疑地搭上去。   他还在纠结着在街头牵手是否有些招摇——下一秒,失重感席卷全身!   耳膜传来刺痛感,头晕狠狠袭来,像是突然被塞上一辆赛车的后座,他被高速撞得头晕眼花。   黎星川一句骂街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忽然刹车。   往下看,灯火星星点点地串在一起,人微小如同蚂蚁,车辆是慢吞吞的迷你甲壳虫,远处光怪陆离,不甚清晰。   没有任何视野阻挡,城市的夜景平铺在他脚下。   恐高严重的人,怕是会立刻被这一幕的冲击感吓晕。   “这……”   黎星川往后看。   ——他居然正坐在电视台最高处的天台边缘。   “最好不要乱动。”季望澄揽过他的腰,提醒道,“但是也不会掉下去。”   双腿悬空,天台的扶手支撑着他的身体。黎星川自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片刻后,他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夜班飞机闪烁着间歇性的红光,自半球形的穹顶划过。   今晚的夜幕透着一点暗红色,像泼洒了半杯红酒,醉醺醺的,没法彻底沉下气。   黎星川问:“你经常来这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都什么时候来?”   季望澄:“不高兴的时候。”   黎星川:“现在也不高兴吗?”   夜风呼啸,车水马龙自城市那一头淌来。远处的湖泊像一块深蓝色的绸缎,被夜色熨平,安宁祥和地镶嵌在旧城区中心。   黎星川深呼吸。   高处的晚风清冽,沁人心脾。   季望澄的回答,雾一样逸散在风里:“……很高兴。”   “我一直想带闪闪来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含混,“以前你看不到它们。现在可以了。”   ——他要把所有见过的好东西,全都分享给你。   一点也不私藏。   ……   半小时后。   警察局。   黎星川和季望澄,一人一支笔。   写保证书。   浪漫的夜晚,在城市的最高处吹风……   但路过的人发现电视塔上坐着两个人,以为他们要自杀,打电话报警了。   警车开过来时候,黎星川还一无所觉地想“是哪里出事了?”。   季望澄先他一步注意到,也知道警车停在电视台门口,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来找他们的,满不在乎地以为警察来抓电视台里的罪犯。   直到身后的天台大门,被人打开。   进来的女警年纪轻轻,声音温柔,像是害怕吓到他们似的,好声好气地说:“两位小同学,大晚上的,坐在那里冷不冷呀?”   “是有什么烦恼吗?……”   两人面面相觑。   黎星川懵了。   季望澄隐约意识到自己闯祸,不敢吱声。   而此时,警察板着脸教育道:“以后不许擅自闯电视塔天台!爬那么高多危险?还是大学生呢!老师怎么教你们的!……”   黎星川羞耻至极,低头奋笔疾书。   他今天听了太多句抱歉,此时真心实意地还了一句:“……对不起,警察叔叔,以后不会了。”   唉,怎么会这样? 第85章   换做十年前,黎星川都想不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极其羞辱的方式进警局。   警察没为难他们,一人一张A4纸写保证书,也没要求写多少字;本来还打算联系家长,在黎星川的恳求之下作罢。   如果把事情捅到外婆和小姨那里去,这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了,往后余生,每次逢年过节亲戚聚会场合必会被翻出来嘲笑。   正当他偷偷庆幸的时候,黎梦娇恰好从阎华那里得知这一消息。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文字变得陌生,他们几乎认不出‘警察局’的意思。   “天灾”被警察抓了,这是什么地狱喜剧吗?   单白:“警察局是我想的那个警察局吗……”   李玄知:“是。”   单白瞳孔地震:“牛啊闪哥。”   阎华:“孟姣,你怎么说?我安排人去打点?”   黎梦娇一阵无语,沉思半秒,拍板决定:“……不用。让他们长长记性。”   于是,没有人来接他们,两人乖乖的在民警眼皮子底下磨洋工。   警察的意思其实是走个过场,写两行字签个名,认识到错误就行。   但黎星川初高中的时候常常和这玩意打交道,有时候是迟到,有时是因为课间操时间偷偷溜去打篮球,500字的习惯刻在他的DNA里。   两三年的作文班白上了,高考一结束,回到解放前。   黎星川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有道理的废话,在白纸上做文字填色游戏,写高数A的大题都没那么费劲。   他受折磨,季望澄自然也不会提前离开,陪他一起造字。   没过多久,盯着他们的民警接到其他任务,离开了办公室。   黎星川用笔帽戳季望澄的胳膊。   “你怎么回事。”他小声抱怨,“你不是‘天灾’吗?应该可以耳听八方吧?为什么没有发现警察?”   季望澄老实交代,坦坦荡荡的八个字:“我发现了,我不知道。”   黎星川:“……”   也是。   季望澄的常识体系媲美小学生,“热心市民拨打110拯救疑似失足少年”算是相当高级的知识点了,他把握不住。   “行吧。”黎星川转过头,偷看他的检讨纸面,“让我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季望澄写了整整一面。   快写完了,就差最后两行。   他在等黎星川,最后一行每个字都写得很慢,笔锋抑扬顿挫,如同雕花。   黎星川:“?”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呕心沥血爬出来的五行大字,忽然沉默震耳欲聋。   黎星川的字有种异域他乡的美感,乍一看像俄文,用大白话来形容就是狗看了都摇头,和季望澄工整如印刷体的墨水字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丝毫不觉得羞耻,大大咧咧地开抄,很快也涂满了一张,交卷出门。   警局边上有地铁,坐四站路就能到家附近地铁站。   今晚的列车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晚高峰,也不是客流量很大的站点,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位女士,忽然吵了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说了我是不小心的!”   “你这人态度怎么这么差啊!”   “我怎么态度差了,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你这也是道歉的态度吗?!”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嗓门越来越大,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   左侧的年轻男生试图劝架,被她们同时指着鼻子骂“男的滚一边去!关你什么事!”,男生被说得脸涨红;右边的大爷也看不下去,出言相劝,她们也毫不客气。   八卦是人的天性,黎星川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两位女士衣着得体、妆容精致,背的包质感也很好,一看就是在附近CBD上班的高级白领,她们会因为“踩到鞋子”这么小的事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让人很是意外。   黎星川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俩人加班加得太暴躁了,所以一点就炸,资本家真是害人啊。   仅仅几分钟的功夫,一场骂战由两个女人扩展到了五六个乘客,乘务员从别的车厢赶过来调解。   季望澄一言不发,沉默地审视这场闹剧。   “滴——滴——”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   季望澄忽然起身。   “闪闪,我们走了。”他说。   黎星川还在看戏呢,闻言恋恋不舍地起来,跟着对方离开。   等到快上楼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对,我们下错站了,还有一站路呢。”   “不是。”季望澄说,“我再待下去,他们会打起来,到时候会很麻烦。”   黎星川懵了:“……啊?”   季望澄告诉他,他的磁场能使人无知无觉间变暴躁。   黎星川:“可是班级同学没事啊?”   季望澄:“那两个人的能力,减轻影响。”   他没报大名,但黎星川奇异地理解了:“李玄知和单白吗?”   季望澄:“嗯。”   “……也不对啊。”黎星川琢磨,“我们之前一起坐地铁、坐高铁,都没有这种情况。……今天是意外吧?”   “不是。”季望澄说   他犹豫片刻,十分委婉地说出了真实原因:“之前……可以中和。”   联想到这两天组织成员和他的对话,黎星川很快反应过来。   他目前由于认知被打破失去能力,“中和”效果也自然消失了。   “原来我真有这么强吗?”他自言自语。   难怪出动了这么多人,如此郑重地对待。   黎星川还没想好要不要加入组织,那些人似乎非常期待,坚信他能有一些非凡的成就。   对于要不要加入这一决定,他自身是相当犹豫的,他不认为自己哪里特别,过高的赞誉带来同样高度的压力,他没有把握,不想让人失望,摇摆不定。   但此刻,黎星川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安慰季望澄:“没关系,这么大个组织,会有很多人替我想办法,很快就能解决了。”   季望澄脚步倏忽顿了下。   “闪闪,不用勉强。”他说,“我可以处理,需要一点时间。”   黎星川:“我没勉强啊。”   季望澄:“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黎星川打断,踌躇满志,“是时候出手了!”   -   闪光超人的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这次的模式,和“末世”记忆中的经历大同小异,当一只尽职尽责的小白鼠,由不同的超能力者和他接触,专家组记录情况并分析,及时调整计划。   第一位受害人,又是黄绍辉。   自从昨天再度变身土狗阿黄之后,黄绍辉心灰意冷,认为自己的官二代人生已经降级为《一条狗的使命》,但过了大约二十四小时,他又能正常拟态为别的动物了。   死去的自尊原地复活,黄绍辉信心满满地站到黎星川面前,心想着自己这次一定要报仇雪恨……   接着,又双叒,变成了土狗阿黄。   黎星川:“哈哈哈哈!阿黄,你真的很幽默。”   黄绍辉:“……”   这人是来克他的吧!   黄绍辉立刻变了回来,脸因为怒气而涨成猪肝色:“你这能力压根就没失效,我对上别人都正常,对上你就跟被诅咒了似的!你以为我为什么在你面前一直变狗,难道是因为我喜欢做狗?!”   黎星川讶然:“尊重每一种爱好。”   黄绍辉:“……你特么有病吧!”   黄绍辉骂骂咧咧地走了,没离开几步,不情不愿地折回来,因为任务还没完成。   黎星川觉得他真的很好玩,无能狂怒的鬼样子给生活添了一抹亮色。   第二位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年轻人,穿格子衬衫,戴眼镜,看起来像刻板印象中的程序员。   “程序员”看到他,眼睛发光:“闪神!叫我小唐就好。”   黎星川不好意思:“那个,你也叫我名字就行。”   “不行。”小唐一本正经地说,“人神有别,我不能僭越。”   黎星川:“……”   原来,小唐的行动组一直在追捕一个狡猾的通缉犯,几个人追踪了半年多,欠点运气,总闹得灰头土脸。   结果有一天,通缉犯在偷吃吮指原味鸡的时候,被他一照,现出原形,当场逮捕——几人顿时奉他为“闪神”。   作为技术员的小唐一开始不想掺和他们的行动。   “但是把你的照片贴在电脑上之后,运行程序再也没卡过。”小唐说,“万物有灵,芯片也有,你说不定是计算机之神。”   黎星川:“……这倒也不必吧!”   接下来三天接触到的超能力者,则多是些生面孔,不熟,自然也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大家按部就班地走流程,打卡完成任务。   黎星川每天抽四小时来基地和不同的人接触,见了几十个人,但除了土狗阿黄,测试过程中,并未产生非常明显的效果。   有些人是打飞的过来见他的,他无法“无效化”他们的能力,千里迢迢跑空的人难免表现出困惑不解,或者微妙的不屑。   他们当然没有明确表达,但失败次数多了,也是一种无形的心里压迫。   这天测试环节结束后,黎星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发呆。   黎梦娇刚开完会,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大概能猜到黎星川的想法。   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生,目前这个状况,大概既茫然又内疚,怀疑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坐到黎星川边上,缓声问:“是累了吗?”   黎星川缓慢摇头,盯着光滑的地板纹路发呆。   黎梦娇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你可以做到的,要相信自己啊。做不到嘛,也别有压力,组织很多行政岗位,到时候挑一个喜欢的,不想待在组织,可以给你安排个……”   黎星川突然打断:“小姨,那个‘特别办事处’也是你们弄出来的吧?”   黎梦娇一哽,因他黯然的语气产生内疚,态度也没方才那么轻松了:“对……”   这个‘实习单位’有带给他什么压力吗?她想。   会是谁?谁跟他说了些什么吗?……   黎星川抬起头,长叹一口气。   “唉。”   黎梦娇:“怎么啦?”   他将自己真正忧郁的原因脱口而出:“怎么办啊?那现在它没了,还有单位能给我开实习证明、发志愿者工时吗?”   “星级志愿者至少要一百个工时呢,我想加综测分。”   黎梦娇:“……”   她就不该问。   -   黎星川确实没多大的心理包袱。   他每次去基地,就像去朋友的学校,是纯粹的参观心态。   至于“能力恢复计划”,他按部就班地执行了,希望能取得一些成果;但如果没有,那他也没办法。   每天三点一线的跑,虽然称不上多累,但也确实消耗精力。   黎星川躺倒在沙发上,刚闭上眼,手腕被一截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碰。   “别吵哦。”他说,“我眯一会。”   黑影便蛰伏在他身侧,当一团安安静静的黑色史莱姆。   十分钟后,黎星川睁开眼睛,它们也“叭”得一下跳上桌子,开始变形。   一会摊成饼,一会分成两半,像一条人来疯的开心小狗,邀请他和它们一起玩。   他一开始给它们起名为“小黑”,影子们特别不满意,跳上窗台假意要往下跳,以跳楼自鲨来威胁他……   虽然不知道它们哪里学来的弱智招数,但是黎星川看它们演得那么努力,实在不忍心戳破,只好奉陪。   它们的新名字也叫“小季”。   他坐起来陪影子玩。   游乐场是一整张茶几,它们拆分成十几团小黑影,玩最简单的捉鬼游戏。   黎星川捉,它们逃。   影子们速度显然远胜过普通人,不过它们躲得着急忙慌,营造出一种双方势均力敌的氛围。   偶尔还会故意被他抓到,在他手心“大哭”,一大团史莱姆往两侧掉黑豆豆。   【闪闪抓到我了!】   【呜呜呜嘿嘿】   【呜呜!哈哈!】   【闪闪!厉害!】   ……偶尔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尖细而稚嫩,像小孩子似的。   黎星川问:“它们会说话?”   季望澄端着杯子走过来,手一挥,影子们不情不愿地缩回他的脚下,汇回他本身的倒影中。   “别理它们。”季望澄漫不经心地评价道,“一群傻子。”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影子们,他身后,落在地上的人影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面对着黎星川,因此黎星川看得一清二楚——“头”上出现一朵小花,左摇右晃。   像是一只很小的手对他打招呼:【闪闪!】   黎星川弯起眼睛笑了下。   季望澄察觉到什么,往身后看,但它们早就缩回去了。   显然精通做坏事之道。   “……怎么了?”季望澄警惕地问。   “没什么啊。”黎星川若无其事地摇头,对他伸出手,“你泡了什么?可可?”   季望澄立刻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将马克杯递过去,说:“是热牛奶。”   他低头,目光触及黎星川掌心的刹那,顿时凝住。   手心皮肉上,蛰伏着一些不甚清晰的浅黑色纹路,像是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的。   黎星川注意到他的异常,收回手掌看了一眼,下一秒,跟着发愣。   熟悉的轮廓,令他联想到“葵厄”。   那致使无数人痛苦不堪的,天灾病毒……此刻,出现在他的手掌上。 第86章   季望澄碰了下他的皮肤,试图将黑雾收回,然而那雾气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刚升腾起几分,又重重地落回去。   这样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一小段纹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愕然。   季望澄自言自语般念道:“……为什么?”   “你别急。”黎星川说,“再试试看呢?”   没过多久,又是一次失败。   黑雾挑衅般跃动,攒起又散开。   季望澄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目光死死地压在他的手心,仿佛恨不得生吃了它。   他脚下的影子沸腾起来,鼓动抽展,如同一根根黑色毒刺,刺破原有的人形轮廓。   它们尖细的声音,饱含怨毒的恨意。   【去死】   【去死!】   【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你什么都做不好!!】   季望澄脸色阴沉,嘴唇并成一条直线,眼里酝酿着风暴。   黎星川被他这瞬间露出的表情惊到,试探着喊了声他的名字,问:“……你怎么啦?”   季望澄回神,把马克杯放到桌上,受到惊吓般,眨眼间飞快后撤,与他拉开一整间客厅的距离。   “闪闪,对不起。”他干巴巴地开口,“我……没办法收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变回那副稍显笨拙的模样。   黎星川说:“那现在怎么办?”   季望澄想了想,又光速折返,将盛有热牛奶的杯子捋走。   “这个碰过了。”他手足无措地解释,“我们要保持距离,我叫人来……”   黎星川哭笑不得。   隔着几米远,说话都费劲,要用喊的。   “没多大事吧?”他多看了两眼手心的黑雾,稍稍提高声音,“马上就没了。”   季望澄谨慎地说:“不一定。”   “真没关系。”黎星川说。   他走进卫生间,这一过程中,季望澄如临大敌,跟随他的步伐后退,始终保持着一段间距。黎星川打开水龙头,清水过了一遍,又拿洗手液搓了一遍。   经水一洗,这黑雾非但没有像污渍一样无影无踪,反而显得更加鲜亮。   它们仿佛具有生命力似的,寄生在他的手心皮肤上,跃跃欲试地向四周蔓延。   黎星川探头,问:“之前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   靠死亡摆脱。   碰到的人全死了。   季望澄语气黯然:“……我没办法。”   黎星川倒也不是很急,反过来安慰他:“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明天看看什么情况吧。”   季望澄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   黎星川:“你去哪啊?”   季望澄:“我睡外面。”   黎星川:“也不用这样……”   “不。”季望澄反驳。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十分严肃地告诫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危险。”   黎星川:“有多危险?你能生吃方便面面饼不放调料包啊?”   季望澄:“……反正很危险。”   他什么东西都没拿,一个闪身出门,黎星川追上去,还想挽留两句,却发现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里。   于是他打电话,一阵忙音,打不通。   黎星川:“……”算了。   现在酒店扫脸就能入住,也不用带身份证,实在不行还能去基地睡沙发,什么好担心的。   黎星川正常地洗漱睡觉,把明天上午的课本提前装到斜跨包里。   斜挎包有内袋,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里面就两样东西:身.份.证,平安扣。   卡片和布袋斜斜地漏出来,他刚准备把它们塞回去,察觉触感有点微妙,又拿出来。   平安扣是外婆去寺庙里求来的,开过光,要求他随时戴在身上,说能替他挡灾。黎星川不喜欢往脖子上挂东西,把它兜进小布袋,一直放在书包的夹层中,一放就是七八年。   他倒出来一看,好好的玉质平安扣,忽然断成两半。   像是冥冥中有应。   黎星川愣了会儿,再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原位。   他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是唯物主义战神,怎么能封建迷信呢?”   饶是如此,关于“葵厄”的记忆再度袭来。   “葵厄”兼具高传染性和高死亡率,感染者从出现症状的第二天起痛苦不堪,时冷时热,昏迷时做噩梦,自发病到死亡仅需四到七日,体质弱的,两三天就去了。   说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心情逐渐下沉,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黎星川一边叹气,一边拉窗帘。   正值满月,今天晚上月明星稀,能见度很高,正因如此,他和季望澄才会被街上的热心群众发现,稀里糊涂进了警察局。   ……而他现在,也凭着这月光,看到了非比寻常的东西。   窗户朝南,有一片小树林,其中最高的那一棵,树枝上堆着一团黑影。   会动的黑影。   他能看见对方,对方自然也能看见他。   黎星川拉开窗:“小季?是你吗?”   黑影动了动,没吱声。   黎星川:“季望澄!”   黑影“嗖”得一下窜走,消失了,比野猫逃得还快。   黎星川:“……”   他忍不住怀疑季望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难道真的是猪?猪原来真的能上树?   不过,这一段小插曲让他没那么紧张了。   他想,“天灾”本人就在这里,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担心他的安危,病毒制造者本尊总归是有办法的。   黎星川很快睡着。   第二天,睁眼的霎那,他立刻看向自己的手掌。   ……没有好转,更严重了。   原本只在手心盘踞的黑色丝雾,沿着静脉走向,爬了半条小臂,大有继续扩张之势。   黎星川认命地给黎梦娇打电话。   “喂,小姨。”他说,“我好像有麻烦了。”   -   黎星川住进了为他量身打造的诊疗室。   平心而论,这个房间还挺不错,什么都有,就是小了点。   侧面开了个密封的玻璃窗,似乎是特殊材质,他能通过这扇窗和外面的人交流,被探监的既视感很强。   “感觉像坐牢一样。”黎星川想。   组织对他的情况非常重视,他们还没给这种病毒正式命名为“葵厄”,但之前折在季望澄手里的人贩子和“深渊”成员,躯体上都带着类似的黑色蛛网纹路。   专家们围在他身边,一个个如临大敌,问题五花八门。   黎星川如实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不疼。”   “也不痒。”   ……   也不知道是处于潜伏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除了手臂像去纹身店走了一遭,黎星川并未表现出任何临床症状。   各项身体检查的数据,也表明他是个健康的十八岁小年轻。   黎梦娇第一个来见他。   黎星川不知道她刚知道时发了多大的火、有多崩溃,至少她出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表现得胸有成竹,仿佛这就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   “我替你向学校请假了,到时候落下的课记得补上,别挂科。”她说,“下午会有几个医生过来,你好好配合,过几天就没事了。”   黎星川嬉皮笑脸:“我成绩你还不晓得啊?别忘记给我弄实习证明。”   黎梦娇笑骂:“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东西,小瘪三。我马上找人事给你敲。”   下午,黎星川见到了两位治愈系超能力者。   治愈系超能力者拿他的情况束手无策,也不知是能力被他无效化,还是无法对抗“天灾”蛮横的力量,两人努力很久,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   他们离开后,耿医生走进来。   耿医生:“你好啊,黎同学,我们之前见过的。”   黎星川:“您好。”   他单方面地对她熟悉,毕竟这是在末世里朝夕相处的心理医生。   耿医生和他平心静气地闲谈。   片刻后,她拿出一枚怀表,背壳是铜制的,像电影里催眠师常用的道具。   “来,看着这个。”她说,“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   黎星川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   之前,她用怀表催眠了他,改写他的认知,让他拒绝末日的到来,现在大概是想进行同一性质的尝试——但他已经发现其中的关窍,不能再像一无所知时那样配合了。   耿医生也铩羽而归。   而季望澄,是最后一个来探望他的。   这时候其实已经相当晚了,他在病房里消磨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由于运动量不足,精神还清醒着,恨不能出去溜达两圈打打球。   黎星川在病房里打转,散步,准备等困了睡觉,完全不像个“病患”。   不一会儿,外间门被推开,季望澄出现在玻璃墙外。   他穿了件深色的衣服,反衬皮肤愈加苍白,泛着陶瓷般的无机质感。   “闪闪。”季望澄很轻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声音被墙壁滤过,传达时不甚清晰,要结合口型才能辨认出来。   黎星川:“你怎么才来呀?”   他几步走过去,但他一往前走,季望澄就后退,仿佛对他避之不及似的。   “你不要过来了。”季望澄说,“我身上不干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难过,像是做错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正在挨训,尽管黎星川根本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黎星川问:“你哪里不干净?”   这场面,有种说不出的好笑。他轻松道:“我不信,除非过来,我看看。”   季望澄双脚钉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是与医院灯光如出一辙的冷色调。   气质沉郁,如同阴影般黏附在背后的墙上。   他摇摇头:“不行。”   “别那么紧张,我不觉得哪里难受。”黎星川哭笑不得,甚至想给他表演个原地虚空投篮,“我一点也不疼,也没不舒服。”   但季望澄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我在想办法。”他低着头,自顾自地说下去,“闪闪,对不起,我没用。”   “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黎星川最怕他这副自说自话的样子,他太偏执了,容易钻牛角尖。   “你别这么讲。”他说。   显然,他没法靠三言两语扭转季望澄的想法,对方依然阴郁得像倒挂在屋檐下的蘑菇。黎星川直觉他的状态不太对劲,让人很不舒服。   像潮热的阴天,闷得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哎呦。”黎星川装模作样地弯腰,“我有点不舒服……”   季望澄霎时间望过来,往前靠两步,立刻突破了他为自己划定的安全界限。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半秒,突然转身,离开前不忘解释:“我去叫医……”   “别叫。”黎星川站直身体,理直气壮道,“我装的。”   季望澄没有被骗的恼怒,反倒十分紧张,皱眉道:“……真的吗?”   “真的。”黎星川说,“我没事,哪里都好,你也不需瞎想了——你不是天天说我比你厉害吗,能不能信我一次啊?”   季望澄:“但是……”   黎星川:“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弱。”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我更厉害,那就没有好担心的了。”   季望澄欲言又止,半晌,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黎星川又说了一箩筐冷笑话,全方位向他展示自己的健康与无聊,等到十一点多,把人劝回去睡觉。对方听话地走了,但黎星川觉得他不会这么消停,可能又猫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偷观察。   他洗了个澡,躺到床上,把面对着窗的那面帘子拉好,确保睡眠隐私。   黑雾还在攀着他的皮肤爬行,目前爬了大半截,估计次日醒来时就会涂满整条小臂了。他目前感觉一切良好,可明天如何,实在是说不准的事。   黎星川呼吸绵长,意识逐渐模糊。   尽管拉上了帘子,走廊上的光还是会透过大玻璃窗漏进来,眼皮上蒙了一层光亮,并不是全然的黑暗,对于刚酝酿出来的睡意,是一种相当可恶的打扰。   他翻了几次身,决定起床,找办法把走廊上的灯关了。   黎星川骤然起身,猛地拉开窗帘。   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窗外,脸上保持着弧度如出一辙的微笑,直直地盯着他看。   光在他们背后,由此他们的脸上蒙着阴影,眼珠一动不动。   像是商场里的假人模特,阴冷而虚假。   黎星川被眼前景象吓得忘了呼吸,瞬间喊了声“卧槽!”,踉跄着往另一侧退去。   他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场面,肾上腺素飙升,跳窗逃跑的心都有了。   “季望澄!!救命!”他嚷嚷道,“季望澄!!”   走道上的灯闪了闪,忽明忽暗,刺啦刺啦。   啪。   下一秒,窗外的医生们一齐倒下,落到地上,闷闷的声音。   隔着遥遥一扇玻璃窗,季望澄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身形修长,黑影如同游动的蛇影般,环绕在他的四周,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阴冷。   “闪闪?”他说,“还好吗?”   黎星川深吸一口气,讲话有点抖:“没……没什么……就是被吓到了。”   “……这几个人,怎么回事啊?”他问。   季望澄看了眼地上的人,解释道:“他们被控制了。”   黎星川:“……哦……”   他立刻联想到了“潘多拉”。   大概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戏弄他。   ……心有够黑的,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上不得台面。   黎星川缓了整整半分钟,心终于跳得没那么快了,再抬头看向季望澄,对方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气质冷峻,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种怪异感似曾相识。   像在很多年前,季望澄经历那次“车祸”后,再次见到他时那样。   他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出叫人难以理解的举动,自己却毫无意识,黎星川能感受到那隐隐约约的区别。   好像变了个人,又好像没变,熟悉又陌生。   他怎么了? 第87章   “病房”本来就是与各种灵异怪谈挂钩的场所,经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吓,再心大的人也睡不着。   “我坐在这里。”季望澄说,“不要怕,睡觉。”   黎星川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当然希望季望澄不要走,但于情于理,嘴上还是得虚伪地劝说一下:“没关系,你回去吧。”   季望澄:“我不。”   黎星川点到即止,不劝了,生怕他真的听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窗边走,探头探脑地,去看被放倒在地的医生,不过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几角衣摆。   “连医生都会被控制?”他自言自语道。   季望澄拉了张椅子,坐到最中间,占据他视线的中心位。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   季望澄手背托着下巴,抬头仰望他,角度和顶灯的光线都十分死亡,五官的立体度依然一骑绝尘。   皮肤是冷色的,眼珠是润的,态度和缓,让人生出安心感。   刚才显露的陌生冷酷感,仿佛只是由于远看带来的错觉。   黎星川:“他们有病吧,为了吓人搞这么一出。”   季望澄:“嗯。”   黎星川:“你来的好快。”   季望澄:“我在楼上。”   黎星川:“我想吃火锅,要油碟。”   季望澄:“明天吃,现在不行。”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二十分钟,黎星川出走的睡意终于归来些许,眼皮撑不太住了。   黎星川:“这几个医生怎么办?”   季望澄:“我会处理。”   黎星川打个哈欠:“……哦……”他迷迷糊糊地抱怨道,“我好讨厌‘潘多拉’,那群人太恶心了……”   他像泡在温水里,有人陪着,安全感环绕周身。   然而,朦朦胧胧间,心里总觉得非常不安。   黎星川眯着眼睛,对方的轮廓逐渐模糊,他困了。饶是如此,之前被忽略的问题再度回到他的面前。   被涂黑的照片、对于过去过激的态度。   他劝说过一次,希望季望澄去看心理医生,结果转移话题,不了了之。   他不清楚这算不算一种心里疾病,毋庸置疑的是,季望澄似乎一直惦记着过去,也许是曾经某一件事使他心里有疙瘩,但黎星川竭力回忆,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事能叫对方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等到明天,再问问他,好好聊一聊吧。   这样想着,黎星川慢慢睡去。   次日醒来时,季望澄从窗边离开了,由几位新安排的医生护士轮流陪护观察他。   这间病房特意布置过,据说由好几位佛道教的超能力者联手打造,封印一层又一层,在里面住几天六根清净原地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对于天灾病毒,更是有了不得的压制。   可这一切在黎星川身上失效。   再一天过去,他的身体情况进一步恶化。   黑雾延伸过肘关节,向大臂进发。   由四肢蔓延向心脏,这是非常危险的讯号。   黎梦娇:“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黎星川:“肚子。”   黎梦娇:“肚子哪里不舒服?”   黎星川:“饿了。”   “我想吃火锅。”黎星川强调。   黎梦娇转身就走,撂下一句冷酷的忠告:“那你饿着,空腹吃饭对胃不好。”   黎星川:“?”   还没想出回击的话,对方已经离开了,脚步匆匆。   他重新躺回床上。   手臂上的黑色纹路,看着狰狞,但目前为止没表现出攻击性,无比安稳地蛰伏。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别的原因,黎星川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惦记着季望澄的奇怪表现。   他给季望澄发消息:【好无聊】   -【你在干嘛?】   -【什么时候来找我玩】   【季望澄】:我去处理潘多拉   【季望澄】:要晚一点   黎星川:“!”   原来他去打击犯罪了!   莫名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   出了病房,黎梦娇吩咐小玫:“他想吃火锅,你看着安排一下。”   “好的。”小玫手里抱着平板,刷刷记下。   “对了孟姐。”小玫说,“经过初步调查,那四名医生没有沾染‘潘多拉’的迹象。”   黎星川昨晚差点被那四个举止诡异的医生吓得死,睡醒之后立刻告状。   技术人员查完监控,发现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几个医生彼此之间并没有联络,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黎星川门前,多余的动作没有,顶着一脸假笑盯着病房内看。   于是他们对四名医生展开全面的检查,一般被“潘多拉”感染的人群,身体和精神上会出现明显的感染特征,多年下来,组织已经有一套完整的判断和诊疗经验。   但这四名医生的情况,不符合任何一种特征。   他们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记忆,仿佛昨夜的记忆是喝了酒断片,多次盘问,口供统一宣称自己无比清白。   “不知道啊……”   “昨天我十一点钟就睡了。”   “他不是我负责的病人,我不清楚。”   “……”   盘问的时候,刘熙也在边上,他们的心音确实和本人的表情一样茫然极了,大概率没有说谎。   黎梦娇听完小玫的汇报,沉吟片刻。   “……他们身上有没有‘天灾’火种?”   单独剥离出来的影子,称之为“火种”。季望澄可以利用“火种”控制任何人。   “没有。”小玫说。   黎梦娇:“再调几个人过来安保,上报给廖局,晚点开个会。——蔡老到这了吗?”   小玫:“那边说还有五分钟,会客室已经收拾好了,阎哥下去迎接了。”   黎梦娇脚步一转,调整方向。   “——走。”   -   蔡志帆,治疗系超能力者,于三年前退休。   由于黎星川的情况不慎乐观,组织联系上了这位老人家,诚恳地“返聘”。   对方住在外市,过来车程四五个小时,一开始不情不愿,软磨硬泡许久,发动前局长说情,才让对方勉强点了头。   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的两鬓染上些许霜白,穿一身太极服款式的浅色唐装。   面对嘘寒问暖客套的阎华与黎梦娇,他摆摆手,说:“不用搞那么多繁文缛节,我是来治人的,直接带我去见他,我要早点回去钓鱼。”   于是,没过多久,黎星川见到了这位眼睛明亮、精神矍铄的老人。   医生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他知道对方是来给他看病的。   蔡志帆打量他:“小后生,长得蛮有福气。”   黎星川谨慎道:“……您好。”   蔡志帆:“手拿出来。”   黎星川乖乖伸手。   他解开扣子,把唐装袖口挽上去,手掌贴合黎星川的小臂,尝试运力。   一眨眼的功夫,小臂上的黑色纹路,像是遇热蒸发一般,由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升腾至半空,隐隐有剥离的趋势——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连季望澄本人动手,都没有那么惊人的效果。   在场所有人脸上泛起喜悦,期待地看着蔡老。   蔡老满意地点点头,收手。   蔡老说:“先讲好,老头子不是医生,不会治病。”   黎星川不明所以。   治疗系超能力者,说自己不会治病?   “我呢,只会‘转移’,不能消灭病毒,也就是说把病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蔡老悠悠地说着,指了下背后的黎梦娇,“喏,她自愿接收的。”   早些年,某个人生了重病,想找无辜者替死的情况,对方位高权重,声称被转移方完全“自愿”,蔡老受其蒙蔽,差点害死一个人,幸好及时收手。   从此,蔡老定下“行医”的规矩——用能力前,他会亲口告诉病人和接收者治疗方式,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使用“转移”。   黎星川立刻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黎梦娇解释道:“我的体质是这里最好的,能抗住‘天灾’侵蚀。趁着它还没严重扩散,转移到我这里,再让其他超能力者治疗我。”   她的语气从容至极,仿佛这一套方案已经经过上百次锤炼,再成熟不过,绝对不会出差错。   黎星川皱了皱眉:“不行,万一治不好呢?”   黎梦娇硬邦邦地说:“我们条件有限,时间紧迫,这是最优解。开始吧。”   说完,她也捋起衬衣袖口,手臂放到小桌上。   黎星川将手背到身后:“我不要。”   黎梦娇连名带姓地喊道:“黎星川,听话。”   她板起脸来的样子,颇为不怒自威,也正是因为这种冷峭的气质,新来的实习生一个比一个怕她。   但这吓不到黎星川。   他早知道,有些大人习惯用这副状似威严的神态吓唬年轻人,实际上心里怎样压根没底,就像无限膨胀的气球,运气好就往天上飞,运气不好,刮到树枝就破了。   黎梦娇真的能痊愈吗?   他们都不知道。   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反对,黎梦娇一个眼神示意,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闯进来,押着黎星川的手往桌子上放。   一对多,黎星川反抗无果,动弹不得,选择嘴上发力。   他开始了狗叫。   “杀人啦!!”   “不行!”   “我不要!!我不要!!”   这架势不像在治病,反倒像赌输了钱没法还,要被人砍手指抵债,喊得撕心裂肺。   蔡老劝道:“哎呦,你们不要强迫他,好好讲讲,不要动粗。我的规矩是要两个人都知情、双方你情我愿,不然我不会出手的。”   几人悻悻然松开,黎星川这才重获自由。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相当讨厌别人强迫他,此时气得要死,冲着黎梦娇一通输出。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我自己生的病,不需要你帮我扛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要别人替我的错误买单吗?”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怎么还来硬的?这是法治社会!”   “你根本不尊重我。”   黎梦娇本就急脾气,好意被拒,血压也是噌噌升高。   她努力心平气和地对他讲道理:“你看看你自己的手臂,都已经长到这里了呀,明天长到心脏,你还活不活了?其他人的能力对你没用,但是对我可以。”   黎星川看到她一副八风不动的官腔样就烦,负气道:“我又没有超能力,不活就不活了,也影响不到谁,别管我。”   黎梦娇顿时咬牙切齿,微微提高音量:“讲什么混蛋话?你才几岁!你有没有想过外……”   她又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一张冷酷无情的工作脸,以及平稳如水的音量。她试图给这油盐不进的混小子说清利弊:“先不谈家人。等到你能力恢复了,可以帮助更多人,收益大于风险,值得一试。而且……”   “万一我不能恢复呢?”黎星川抓住漏洞,立刻打断,振振有词地反击,“你的能力,你在这个位置,每天能帮助多少人,是确切存在的事实;我能不能恢复,还是个未知数。”   “一边是稳定的好处,另一边是没底的猜测,选择哪边一目了然吧。小……梦姐。对,梦姐,你可别再画饼了,吃不下了,我戒碳水。”   黎梦娇嘶声:“你……”   为防止对方搬大道理,黎星川眼疾手快,先一步借用黎梦娇的思路打败她:“你冒着这样的风险帮我,有没有想过需要你帮助的普通人怎么办?组织其他人怎么办?组织怎么办!这是失职。”   这话讲得其实有点重了,黎星川说完自觉不太合适,但他知道,这么说才有可能打消黎梦娇的想法。   对于一个工作狂来说,指责她“失职”,也许会引发对方的暴怒。   他直视黎梦娇的眼睛,心里没底,稍显退缩。   但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分毫怒意。   黎梦娇往后靠了靠,双手插到外套口袋里,肩线微垂,整个人居高临下的气场仿佛也随着这动作滑荡下来。   “不是这样。”   她对他笑了下,笑容里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加入组织以来,她从未违反过命令,连年假都攒了许多天没用,谁都知道,孟姣是风吹雨打都稳居一线的劳模。   每次看到哭着奔向父母的小孩子,就像看到尚且年幼的自己,但那是属于别人的劫后余生。   二十二年前,并没有另一个黎梦娇能救她。   一直不敢停下,做梦都不能忘。   她不觉得自己被攻击了,如果非得就“失职”争论,那大约是,没有及时将黎星川隐约表现出的特异之处上报。在既定的事实面前,这一举措能带来的影响,小得可怜。这么多年来,她并未对不起组织;亏欠家人的,却太多了。   于是,黎梦娇得出结论,从容镇静地回驳道:“你这是诡辩。”   黎星川:“我就问你,要是转移到你身上,也治不好,怎么办?你希望我一辈子自责吗?”   黎梦娇:“那……”她提出了一个难以被拒绝的提议,“那就再转移回你身上。怎么样?连季望澄自己都解决不了,这办法是可行性最大的一个,总得试一试吧。”   黎星川:“真的?”   黎梦娇面不改色:“我什么骗过你?”   现在就在骗你。   这确实是个过于理想的计划,口头有理有据,至于落到实处如何,谁都说不准。   他们见过不止一位感染者的死状,无一幸免,没有痊愈的可能性。刚提出方案的时候,廖局和阎华都不同意,当前情况不严重,让她别急,三思后行。   黎星川目前还没有症状,明天呢,后天呢,等到来不及的哪一天呢?又该怎么办?   思考过后,她还是坚持一试。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死。   如果能用一条命,换闪闪的命,她换。   -   “……”   黎星川没明确表达同意,迟疑着,似乎在思索可行性。   两人陷入僵持,病房内沉默了几分钟,像白色墙壁一样安静。   蔡老左看右看,等得有些不耐烦,打个哈欠:“聊好了吗?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黎梦娇立刻对他点头。   于是,蔡老动身。   他一手悬在黎星川手腕上方,另一只接触黎梦娇,承担起“转运站”的义务。   掌心仿佛有一股吸力,将黎星川皮肤上的黑雾牵引出来,摇摇晃晃的悬到空中。它们攀附在他皮肤上的时候如同墨色的画,盘旋于空时像蛇,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在黎星川出现之前,蔡老是组织内公认的、最接近“规则”的超能力者。   他的力量不具备破坏性,只是推动能量和其他物质发生转移,与超能力法则的“等价交换”不谋而合。   最佳的解决方案是将黑雾转移回季望澄自身,然而,季望澄比蔡老更接近“规则”,相当于法规与更高一级的法规相撞,前者原地失效,掀不起一点水花。   黑雾们在空中顺时针游弋,打散又重聚,发生一次次的剧烈冲突。   它们数量稀少,力量不如本体那样霸道,之前循着本能,保持沉默韬光养晦……   ……而现在,像被拎着脖颈皮提起来的小猫,面对前所未有的难题,终于忍不住在空中吱哇乱叫起来。   【我不走!】   【讨厌!】   【要闪闪!要闪闪!】   【讨厌!!滚开!!】   【闪闪!闪闪!】   ……   它们发出尖锐的声波,扎进人耳,耳膜产生隐隐的刺痛感,根本听不清讲的是什么。   影子们奋力挣扎无果,扒着黎星川的皮肤,一段接着一段被拎起。   只差最后一小截,即将被一网打尽。   黎星川突然说:“不行。”   此言一出,原本已经被抽离体表的黑雾,如同瀑布流水一般,应声落下,回归原位。   其他人纷纷惊讶地看向他,为他突兀的反口,也为被逆转的超能力进程。   “这……”蔡老喃喃,“你是……你这……”   黎星川自己也愣了愣。   他刚刚突然想到黎梦娇反悔的可能性,所以下意识地说出了否定的话,想要拒绝,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为什么就掉下来了?   “我说,小后生。”蔡老皱眉,看起来颇为不满,“你有这样的本事,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还要千里迢迢让老头子赶过来,一把老骨头都散架了,我还要回去钓鱼的。”   黎星川干巴巴地解释:“我没……”   蔡老:“不知道你在谦虚些什么。”   黎星川有苦说不出:“不是,我什么都没干啊。”   但蔡老似乎认定他是在炫技,用一种“我就静静看着你装”的表情看他解释,表情慈祥中透着一丝“我不信”的阴阳怪气。   黎梦娇帮着解释了一通,对方依然将信将疑。   黎梦娇只好转向黎星川:“你现在试试呢?刚才都做到一次了,这次也没问题。”   ……全都是问题,鬼知道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在视线洗礼之下,黎星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翻转小臂,全神贯注。   他此时的状态就像面对高数大题的单白,水笔夹在指间,眼神清澈且愚蠢,状似认真,实则大脑空无一物。   按照他们告诉他的说法,这大约是一种意念能力,那么简单地在脑海中催它离开,应该就可……   “你快走吧。”   “离开,离开,离开我的身体。”甚至用了英文,“Leave my body。”   “能走吗?哥们?”   “我想出门打篮球了,拜托你赶紧走吧,受不了啊天天关在这……”   一点效果都没有。   手臂上的黑雾一动不动,像长着此地的树一样岿然不倒。   黎星川十分麻木。   刚刚侥幸蒙对了一道题,现在又来了一道,这让公式都没掌握的人怎么写?根本写不了。   “……我试过了,好像没用。”他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它一动不动啊。”   蔡老咋舌,像是看到一个背古诗死活背不出来的笨小孩,恨铁不成钢地劝道:“怎么会没用?很简单。”   “你要把自己放在主宰位置上。想象一下,你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你不允许的,它就不应该发生,懂吗?”   黎星川:“……”   字字箴言,然而,他听不懂。   甚至觉得有点羞耻。   虽然口头上会说自己是王子、是奥特曼之类的,真轮到他自居主宰者的时候,还是会羞愤到想要立刻跳楼。   然而,黎星川只能不尴不尬地回复道:“好……我试试看。”   他又一次在心里自说自话,对着那有自我意识一般的黑雾。   “快走,快走。”   “我命令你离开。”   “再不走开我真的要生气了,揍你哦!”   “真讨厌啊你这个坏东西。”   ……好,又失败了。   “那个……我……”   黎星川慢慢抬起头,做错事一样,目光东歪西拐,不好意思与蔡老直接对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哭喊。   是那种小孩子发出的,憋了很久,很努力忍,却真的忍不住破防——   【呜哇!】   接着哽咽了:【闪闪不要我!呜哇!——】   这一声像火柴上的火星子,红磷一烧完,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星川:“?!”   那是什么声音?   黎星川后背发凉,昨夜见到医生的惊魂感又一次涌上来,因而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手臂上的黑雾。   他有种颇为不妙的预感,试探着问:“……你们听到小孩子说话了吗?”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黎梦娇:“没有。”   蔡老:“哪来的小孩,你就是这里最小的。”   黎星川:“……”   -   同一时间,单白和黎星川一样坐立难安。   最近玉城不太平,到处发生冲突,他的能力就显得非常必要了,一能控制伤害范围,二能给过路市民上一层障眼法,单白立刻从无人在意的普通学渣变成了各个行动小队的香饽饽,大家争着要他当队友。   “小蛋白,哥请你吃饭。”   “你喜欢哪个塑料小人?链接发来。”   “去去去,我先预约的……”   单白沉浸在飘飘然的喜悦之中,每天到处跑,过上特种兵一般的生活。   今天不太一样。   车里,坐着一个瘟神。   季望澄。   他上车时,只说了两句话。   “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会帮忙。”   说完,在最后一排坐下,阖上双目养神。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脸懵逼。   在偷偷确认过对方确实是来帮忙后,只能带着他一起去。   九座的车,八个人全都挤在前两排,像拥挤的沙丁鱼罐头,所有人直视前方,不敢回头看。   感不感动?   反正不敢动。   大家不约而同地避免闲谈,只交流任务相关信息,生怕哪句话触怒了“天灾”,株连一整车人。   他们发现了一个“潘多拉”传播窝点,是一间位于郊区、其貌不扬的小便利店。   店员是扒手出身,早些年在火车上偷钱包,被“潘多拉”侵蚀精神之后,用出神入化的盗窃手段,往顾客的背包和袋子里放“潘多拉”之盒。   目前划定一片区域,确认这里聚集着不下10名感染者,还有些未能确认的……总之,是一次需要几支小队配合的行动。   行动计划早就部署好了,总指挥通过耳机下达指令,所有人屏气凝神。   “A组待命。”   “B组。刘飞,你先扮作客人,去店里买一……”   季望澄扫视一圈,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   接着起身,开门下车。   单白:“……”   他在干嘛!轻易行动会破坏计划的!   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紧张、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季望澄鞋底叩地的一瞬间,天地变色。   翻滚不休的阴云,令空中灿漫的暖光彻底消失。   狂风刮过,掀起一片白雾般的灰尘,将街道扫荡得毫无人气。   单白硬着头皮提醒道:“你冷静点……”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吱呀”,老旧的门窗转轴,发出不堪重负的锈响。   “啪嗒”、“啪嗒”,脚步声。   门窗打开,探出一张张脸,表情麻木,笔直地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巷口走出行人,神色如同复制黏贴一般,瞳孔无神。   人们一动不动,像是被遥控的机器人。   俯瞰的视角尤为吓人,一颗颗脑袋像一个个黑点,如涌出来的虫子。   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哪怕是大白天,几人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约而同地握紧武器。他们十分惊异,认定这是“潘多拉”之主所为;指挥的声音在耳机中消失,显然正飞速思考着对策……   季望澄突兀开口:“碰脏东西的,有二十七个。”   如果这是一段由所有住民构成的视频,那么这视频目前处于暂停状态,他们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而季望澄发话时,一些人如同被摁下播放键似的,直愣愣地往前走,沾到街道最中间。   队员们惊疑不定地望向他,一时间,安静得令人窒息。   ——他……又“进化”了?   季望澄毫无所觉。   他来这里,是为了斩草除根,然而感染者和“潘多拉”之间的联系是纯粹的单向,哪怕是他,也得不到太多拥有的信息。   季望澄看了眼时间,准备离开。   这个点回去,还能陪闪闪吃一顿饭。   他知道自己是一种面目扭曲的污染源,生怕进一步加重黎星川的症状,连影子的例行跟踪都取消了,现在对于黎星川在做什么一无所知,难免感到焦虑,甚至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季望澄刚走出两步,拖曳在夕阳下的身影螺旋上升,缓缓织出一个纯黑的人形。   它只有一个轮廓,没有脸,没有皮肤,却有着独立的意识……是昨天突然出现的。   它会说一些讨人厌的话,就像此刻——   【连‘潘多拉’这种小虫子都捏不死,太弱了,真恶心。】   【你和那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季望澄冷冷道:“滚。”   人形影子摊开双手,动作幅度轻微,活灵活现的不屑姿态。   【你迟早会发现我才是对的。】   【只有我才能保护他。】   “你吓到他了。”季望澄直视对方,“拜你所赐,他被那几个医生吓了一跳。你有什么资格说‘保护’?”   人形影子顿了顿,狡辩。   他的狡辩逻辑和季望澄一模一样——永远只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他不可能有错。   【那是意外。】   【如果你主动让出主导权,我当然能控制住精神力,不去影响那几颗土豆。】   【这都是你的错。】   “你不出现,就不会有这种事。”他说。   影子的声音平稳,梵音般的质感,不断在耳边环绕。   【我是为了保护他才出现的,因为你搞砸了。】   【比上一个废物好,比你做得更好。】   【你也去死吧。】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季望澄咬牙切齿地吐出那么几个字,齿间绕着不加掩饰的恨意,张嘴便呵出寒气,“想都别想。”   ……   行动组离开了,单白和另一名后勤队员留守在车内。   他们时不时伸出车窗瞥一眼,迅速收回。   五分钟过去了,季望澄没有走远,仍在视线范围内。   对方单手插在口袋里,表情阴恻恻的,有种山雨欲来的沉郁感,令人立起提防之心。   单白很纳闷:“……他是在跟谁说话吗?”   “对面也没有人啊。” 第88章   哭完那么一声之后,音源销声匿迹。   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仿佛这声音是从他脑子里响起来的自言自语。   蔡老见他无动于衷,继续给他传授心法。   “小后生,你想想看,你在玩一个象棋游戏。”   “象棋之间的克制关系是什么?你下过没有?”   黎星川围观过小区里的老头走象棋,大致知道游戏规则,回答:“帅士象车马炮兵,马走日,象走田,炮隔着棋子打人……之类的吧。我不太会下。”   蔡老:“好,知道这么多就够了。你猜你是什么?”   黎星川大胆推测:“……难道我是帅?”   ——虽然最强,但是也被排位最末的小兵克制?   “不是。”蔡老慢悠悠地否认了,“你是下象棋的人。”   “棋子全部为你所用,它们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要看你如何排兵布阵。‘帅’再厉害,也会砸在你的手里。”   黎星川好像开窍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他犹犹豫豫地“哦”了声。   “……我试试看?”   “好了,你自己慢慢想吧。”蔡老起身,用肢体语言演示着归心似箭这几个大字,“老头子回去了,有缘再见。”   黎梦娇出门送客,病房重归安静。   而黎星川双手交叠,平躺在床上,茫然地注视天花板。   这种世外高人指点明津的武侠小说剧情,看电视时津津乐道,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脸懵逼。   到现在,他还是不觉得自己哪里有格外出众的地方。   蔡老的说法,他可以理解,却不愿意接受。   把自己放在“执棋人”的位置上,将别人都视作棋子,未免过于狂傲了;哪怕有这样的力量,也不能这么想。   既然超能力能证实存在,那么“超能力”本身也被纳入唯物范围。   自持过人的能力恃才傲物,利用力量优势欺凌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从根本性质上来说,两者是一回事。他讨厌恃强凌弱,不想变成和黎淑惠一样糟糕的人。   他兜兜转转,还是绕回瓶颈,越是琢磨,就越觉得郁闷万分。   “对了……”   黎星川想到什么,突然抽回手,看向小臂上的黑色纹路。   刚听到的声音,和季望澄的影子们十分接近,锐利而稚嫩,像动物幼崽发出来的……难道是它在“说话”?   他试图和它交流。   “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你是谁?”   “你可以离开吗?”   “我听到你说话了。”   ……没反应。   很难不怀疑是幻听,产生错觉了。   黎星川抱着手臂自言自语好一会儿,外面留守观察的医生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起来,他叹气转头,正好迎上医生的目光,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双方都很尴尬。   “……”他放下胳膊,说了最后一句肺腑之言,“你能不能别往上长了?”   “身上有纹身会影响公务员体检,我会找不到工作的。”   “也不好跟我外婆解释。”   话音落下,装死的黑色纹路,复活了。   跃跃欲试向上攀岩的黑雾,沿着来时路往后退,渐渐退回手腕处,这一过程像是黑色溶液逐渐蒸发,剩下的一小滩浓郁如墨。   黎星川:“……”   他就是随口一说。   他大概知道这个让一群人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的东西是什么了,依然是季望澄的‘影分.身’。   它脱离本体之后,如同被地球引力捕获的陨石碎,被他身上的磁场吸引过来,并且坚决不愿意回去,就在这里扎根。   黎星川继续和它沟通,试图用一些“我会找不到工作饿死”之类的言论恐吓它,劝说它彻底离开;然而,小黑影再度恢复装死状态,不肯再后退。   它也不发声,一动不动,像一块平摊在手背上的史莱姆,隐约感觉得到冰凉。   黎星川也不生气,起码它不是“葵厄”,应该也不会危害身体……而且看起来智商也不高的样子,多忽悠几次就好了。   -   还没等他把这个发现告诉黎梦娇,季望澄先一步出现在窗外。   黎星川豁然起身:“你总算回来了!”   他几步走到玻璃窗前,捋起袖子,给对方展示自己的“新纹身”,颇为得意地说:“我知道怎么克制它了,厉不厉害?”   季望澄稍显惊讶,很轻地挑了下眉。   随后,他整个人松弛下来,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了。   “嗯。”他说,“很厉害。”   黎星川:“我想回去。”   季望澄:“不太好。”   黎星川:“为什么?”   季望澄:“还是有危险。”   两人没能就此达成一致,黎星川给黎梦娇打了电话,让她把自己放出去,然而对方的意见和季望澄一样——再观察几天。   黎星川据理力争,无效,他的狗叫实在很烦人,黎梦娇稍稍退了一步,允许他到病房外侧的观察室走动,活动范围扩大了几个平方米。   观察室支上一张折叠塑料桌,他有像模像样的饭桌了。   都说人的性格调和折中,饭桌一搭,黎星川顿时好受许多,因为他能和季望澄同桌吃饭了,不再像前两天那样隔着玻璃墙探监,坐牢感大大减轻。   晚餐是火锅,但却是速食自热火锅,这玩意只沾了火锅两个字,和方便面是一个性质。目前还没“出院”,不能对物质上要求太多,尝个味道解解馋,他也愿意将就。   黎星川把盖子盖好,看着从小孔中冒出来的白气走神,和季望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问:“你找到‘潘多拉’幕后黑手了吗?”   季望澄:“快了。”   黎星川:“你要小心一点。”   季望澄:“他很弱,不用担心。”   黎星川拆开筷子,压了压红汤上的笋片:“不能轻敌,轻敌会吃亏。”   不过,他也认同“他很弱”这一点,真正有能力折腾的,会直接传播末日病毒降维打击全世界;鬼鬼祟祟小十年,通过发小广告的手段偷偷害人的,实在上不得台面。   比起利用“潘多拉”影响别人的心神,这人可能更擅长东躲西藏。   “对了。”黎星川突兀问道,“黎淑惠是怎么回事?她治好了吗?”   季望澄的动作骤然刹住,筷子险些掉道桌上,被眼疾手快的黑影闪电般捞回来,齐整地放回到盒盖侧边。   他点头,若无其事地说:“好了。”   黎星川始终惦记着外婆病房的那一幕,嘀咕道:“她真的好奇怪啊,真的没问题吗?”   倒不是关心黎淑惠本人身体情况,只是她实在看起来病得不轻,担心她病没好跑出去祸害更多人,那可真是罪孽深重。   在季望澄听来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他和父母的亲缘疏远,但他知道,在一般的家庭里,父母子女之间有再大的矛盾,也会因为“血缘”这一永恒主题逐渐走向和解。闪闪是心软的人,大概也会像宽容得罪过他的普通同学那样,原谅他的亲生母亲。   那么,他对黎淑惠使出的惩戒手段,会不会被追责?   塑料碗里的火锅汤冒热气,季望澄盯着浮在汤面上的红油,食不知味。   他不想欺骗,也不敢告知真相。   ——【那就交给我好了。】   声音在背后响起。   人形影子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无声嗤笑。   【软弱,懦夫。】   【真好笑啊。】   【你去死吧,接下来我会处理。】   【我会让闪闪高兴的。】   季望澄往下瞥了眼,小腿被泥淖般的黑影缠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拉着他堕入泥潭。   它是从他本体中诞生的东西,共享同一份力量,他弱小,它就强大。   对方的轮廓,比先前更加鲜明。   黎星川抽了两张餐巾纸,忽然看到季望澄心不在焉,问:“你怎么了?”   在他的视角,季望澄面色不佳,视线凝聚在右后方的门框上。于是黎星川试探着说:“……是外面有人吗?”   季望澄回神。   他摇头:“听错,没有人。”   黎星川不疑有他,没继续追问,刚低下头,却又听季望澄说:“你想知道黎淑惠的经历么?”   黎星川随口道:“你知道?说来听听。”   “和我有关系。”季望澄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   他卡顿了好几秒,没能把自己做的事说出来,饭桌陷入沉默。   半晌,季望澄拿出手机,几分钟过去,又放下,时不时看向门边。   黎星川觉得好笑:“你干什么呢?”   季望澄:“……我知道。”   黎星川:“那你怎么不说?”   季望澄:“……”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最近……你喜欢的那个队伍进世界赛了。”   黎星川:“?”   他十分纳闷,不过也顺着季望澄的话题聊了下去。   等这顿速食火锅吃完的时候,有个人拿着牛皮文件袋走进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黎星川:“……给我的吗?”   对方答道:“对。这是黎淑惠女士的诊疗记录复印件,您有权限查阅,但不能拷贝或带离。”   黎星川眉头一皱,直觉事情不太简单。   坐在对面的季望澄紧紧盯着他,眼神专注,两页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却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研究了一下,把线绳一圈圈绕开,拿出里面的复印纸,患者姓名这栏是规整的印刷体,出生地点和年月也能对上,是黎淑惠本人无误。   季望澄放在桌下的手指逐渐收拢。   掌背青筋绽起,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狰狞,像张牙舞爪的蛇。   自从身份被发现起——也许要更早一些——自从他决定和闪闪正常交往起,他知道这一刻一定会来。   季望澄默许它的到来。   以他的本事,瞒天过海一百年,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可人的欲望就是没有穷尽,一开始希望和闪闪当一辈子的朋友,后来期待能和他变成更加亲密的关系,等这些一一落到实处,更高层次的野望应运而生。   于是,事到如今,一种全新的、迫切的渴望,占据了他的心神。   ——这样糟糕的本性,也能被闪闪接受吗?   黎星川抽出第一张纸,雪白的复印纸如水般涌出牛皮袋,挤占视野。   铡刀临近了,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了。   冷冰冰的夜里,季望澄走进不知生死的黑色房间,他等待宣判,他等待死亡。   耳边仿佛响起“砰”的一声——   黎星川忽然动了动手指,把纸塞回去,绳扣一圈圈地绕好。   除了名字之外,他一行都没看到,就这么把唾手可得的真相丢弃,仿佛那只是几张废纸。   “什么表情啊?这么紧张,是干坏事了?”   他对季望澄笑,态度松散,理所当然的语气,“你不希望我知道的话,我就不看了。”   “我不想你因为她不高兴。”   你比那个人更重要。   ……   ——“砰。”   是礼花棒绽放的声音。 第89章   最终,牛皮袋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黎星川隐约猜到季望澄可能对黎淑惠采取了一些不好的措施,比如私下套麻袋暴打她一顿——至于原因,大概率是帮他出气,对方能忐忑成这个样子,估计不止“暴打”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非常过分的事,他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完美控制情绪,所以选择掩耳盗铃。   毕竟,季望澄看起来很不安。   而纵容的直接后果是,对方开启得寸进尺。   黎星川当然也很乐意和他待在一起,但有个人吃饭的时候盯着你看、打游戏的时候盯着你看、看电视的时候盯着你看、睡觉的时候直愣愣地站窗外大眼瞪小眼盯着你看……这就有些过于变态了。   到这个程度,已经能被称之为偷窥狂。   黎星川知道这大约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于是十分努力地忍了一整天,然而人类忍耐力终有极限,没过多久,他还是受不了了,质问道:“你完全没事做吗?”   “有的。”季望澄振振有词,“我在保护你。”   黎星川:“?”   黎星川:“外边有保镖。”   季望澄:“我还要陪你康复训练,。”   黎星川:“你拉倒吧,现在只是疑似身体不健康,你再陪下去,我心理都要出问题了。”   季望澄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自己,用疑惑的眼神望回去,那神态和单白如出一辙的清澈愚蠢。他常常这样做坏事而不自知,理直气壮到极致。   “你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吧。”黎星川直球出击,“没事别老瞪着我,瘆得慌。”   季望澄微微一愣,表情变化依然很浅,仅是眉心微蹙,但身后的影子像被雷劈了似的根根炸起,难以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黎星川:“咳……你懂吗?就是……”   季望澄垂下眼睑,   影子们二度爆炸,糊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刺猬球,像搁浅的河豚一样,又气又伤心。   “我……”他稍微放低音量,“我很烦吗?”   黎星川:“……”   好一道送命题!   他当然不能承认,为自己开脱道:“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误会。”   季望澄:“那是什么意思。”   黎星川:“……”坏了。   他想了想,再度使用大白话描述道:“睡觉的时候别盯着我,我打游戏你就出去找个凉快地方待着,行吗?”   季望澄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略显低落。   他的缺点是听不懂人话,一切暗示原地失效,优点是信守承诺,还算有药可救,于是他严格执行黎星川定下的“规矩”,给他留出了些许个人空间。   黎星川又在病房里住了两天,观察结果还算乐观。   尽管没能恢复“无效化”能力,他手上的“葵厄”倒是基本控制住了,老老实实栖居在手背上,没吱声,也没再到处乱爬。   身体方面,除了几天没出门吃完就睡重了一斤半,身体各项指标显示他十分健康。   黎星川希冀地问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医生打太极:“再观察几天吧。”   黎星川眼巴巴道:“后天可以出院吗?你能不能跟他们反应下呀?”   医生无权自然是给不出确切答案的,只能打哈哈:“好,我会替你争取的。”   闷在病房里的日子让人发霉,没有新鲜阳光,吃完饭想溜达,也只能在不到四十平的空间来回打转,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好歹有人陪。   黎星川终于明白了罗颂的心情,严格来说,罗颂比他更惨一点,病房不如他的大,每天上网时间还被严格限制。   他点开罗颂头像。   -【怎么样了?】   -【好点了不,啥时候能出院啊】   消息是晚上发的,罗颂第二天下午才回复,估计是才拿到手机。   【罗颂】:[大哭][大哭][大哭]   【罗颂】:我已经好了,医生不让我走   【罗颂】:说还得再观察一礼拜   【罗颂】:这日子我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要跳楼!!   【罗颂】:不过护士现在允许我一天玩俩小时手机,嘿嘿,感觉人生还是有点盼头啊   这没出息的劲头把黎星川逗笑了。   果然,感到难过的时候还是得找人比惨,一经对比,幸福感油然而生。   因为太无聊了,他时不时尝试与手上的小东西交流,在心里说些话逗它,比如“你是不是哑巴啊?”、“你也是‘小季’吗?”、“你是个乌漆嘛黑的丑娃娃,不服来辩”……但它闷葫芦一个,任由黎星川叭叭个不停,打死不肯开口。   以影子们的闹腾程度来看,这位“小季”不应该如此文静。于是,黎星川初步猜测,它不是不爱讲话,只是开口需要一些条件。   又过了一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黎星川刚解开两颗纽扣,突然听到一声尖利刺耳的喊声。   【闪闪!】   【它们偷看!】   像是影视剧里的传音入密,这声音直直传入他的大脑。   ……偷看?   他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浴室设计得相当简单,干湿分离,淋浴区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墙壁和地板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洗手台和沐浴用品的颜色也非常浅,整个浴室内,唯一深色的物品就是淋浴区外的长方形脚垫。   脚垫上面印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正啃着竹子。   熊猫耳朵好像动了动。   黎星川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然而定睛一看,那只耳朵上似乎漂浮着袅袅黑雾……   他当场吓得夺门而出,把浴室门反手摔上,下意识呼唤道:“季望澄!!快来!”   “——季望澄!”   眨眼的功夫,无所不能的小季同学瞬移出现在门口。   他走进来,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季望澄问:“怎么了?”   黎星川:“浴室里有东西!”他手脚并用,比比划划,还处在受惊的劫后感中,语言组织得相当磕绊,“是一个黑色的……黑雾一样的东西……附在脚垫上……鬼一样的……”   听到第一句时,季望澄的神态凝起一丝警觉,目光如箭矢般射向浴室大门。   然而,黎星川的补充描述,令他紧绷的状态突兀地松垮,并逐渐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   视线开始在空气中乱跑,不敢和他对视。   手背到身后,罚站一样站在原地,浑身别扭。   黎星川:“……总之,你快去看一下,太吓人了。”   季望澄:“。”   黎星川催促道:“快去,快去,愣着干什么。”   季望澄:“……”   季望澄硬着头皮打开门,脚垫上的黑影早就躲到门板斜后方,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汇入他的影子中。而黎星川躲在他的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那只绣在吸水垫上的小熊猫。   季望澄:“好了。”   黎星川:“真的吗?”   季望澄心虚:“……唔。”   黎星川不疑有他,顿时松了口气,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窗外的医生给他吓惨了,他在病房里住的这几日连带着草木皆兵,看到点什么都一惊一乍,生怕是新的惊吓。   黎星川松懈下来,重新回到浴室,准备洗澡。   刚准备脱外套,就在此时,一道灵光击中了他。   脚垫上的黑影,看起来相当熟悉,黏糊糊的黑色史莱姆;季望澄曾经承认过偷窥行径,刚刚的表现也有不少古怪之处……   一条条线索,像是铆钉纽扣一样,正正好好地扣在一起,指向同一个终点——   黎星川“嘭”一下推开门。   “季望澄。”他杀气腾腾地看向坐在床边的某个人,“那就是你吧?你是变态吗?啊?!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吧!”   季望澄:“……”   季望澄声如蚊呐:“……对不起,下次会注意。”   黎星川怒极反笑:“注意什么?”   季望澄很诚实:“注意藏好一点。”   黎星川:“……”   黎星川:“你给我滚出去。”   -   条件有限,黎星川很难对偷窥惯犯实施应有的制裁,暂时采取了驱逐出境的措施。   正当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季望澄坐在门口,走神。   季望澄知道自己可能做的不太对,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影子们习惯伪装成脚垫上的污渍,在这个角度,热气一蒸,其实也看不到什么。   派影子们例行跟踪,是为了保护闪闪,很有必要。   至于跟到浴室里,那也是战略性部署的一部分,万一有坏人趁着这种机会趁虚而入呢?又有谁能保证?   总之,他不想改。   季望澄鞋底摩挲着光滑的地板,一下又一下,轻而规律。   交班的医生和保卫从身边经过,所有人轻声细语,唯恐弄出声音来惹怒他。   他其实没有那么阴晴不定,也没反社会到动辄破坏世界的地步。   就像一个普通人去餐厅里吃饭,吃到一道不新鲜的菜,普通人很生气,第一反应是向餐厅讨说法,只有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把桌子椅子全砸了发泄愤怒。   他们不会这样类比,因为两者的破坏性不是一个档次,怀有远居人上的力量,被忌惮也是必然的结果。   季望澄不甚在意,他只希望闪闪别怕他。   黎星川不仅不怕他,甚至在计划如何给小天灾上上规矩。   计划构思进程缓慢,季望澄坐在外面干等。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围很安静,时间踮着伶俐的足尖溜走。   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人形影子静静站在他的正对面。   季望澄腰腹以下的部分,缠上了粘稠的黑泥。   像逐渐升高的水位,不知休止的血蛭,每分每秒都在夺取他的生命力。   它这次长出了粗制滥造的“五官”,影影绰绰的轮廓,嘴巴朝脸颊两侧裂开,露出讥诮而奇诡的笑容。   【你以为他接受你了吗。】   【他不看,是在逃避,和你一样逃避。】   【软弱的可怜虫。】   它诉说着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声音如同海上塞壬,空灵悠远间,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你太弱了。】   【你做不好的。】   【交给我,你可以睡了。】   ……   季望澄垂着双眸,下巴压在掌背上,清峻五官被顶光雕刻得毫无死角,如同一尊精美却毫无生气的玉质雕像。   半晌,他突兀开口:“够了。”   【……】   他起身,于是初具五官的“它”被打碎,窸窸窣窣地化为纷杂碎片,落回他的影子中。   季望澄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黑影。   “我早就说过,你想都别想。”   他心里有千万个声音,每一个都不情不愿地听命,每一个也都想取代他。他的情绪导致磁场变化,影响到周边,同样影响自己。   目前的情况有些糟糕,必须采取手段应对。   而最好的办法,是……   -   半小时后。   季望澄闯入病房。   黎星川呲牙咧嘴:“谁让你进来了?滚蛋。”   季望澄往后退了一步,手扶门框,认真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黎星川:“你最好真的有事。”   他点头,又一次强调:“真的。”   在黎星川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季望澄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出经过他郑重考虑的决定。   “有一些不乐观的状况,现在解决不了。”   “所以,我需要……”   他说的每个字拆开时都简单易懂,合起来组成的意思,就有些令人迷惑了。   听完他的叙述,黎星川懵逼,陷入沉默。   据他所知,这件事不应该发生在正常人身上。   “啊?”他慢吞吞地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咋舌道,“你说你要去……休眠?可能一个月不醒?”   什么品种的猪,这么能睡?   作者有话说:   小季:为了战胜其他小季准备睡觉.JPG   蛰伏了89章的反派(狂喜):哈哈天灾被BAN了!该我上场表演了!   闪闪:谁在狗叫? 第90章   黎星川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类能“冬眠”。   巨大的震惊让他短暂忘记了季望澄的偷窥行径,一门心思地捉着他问东问西。   “睡一整个月?”   “吃饭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   “真的一整个月不睁眼吗?”   “睡觉的时候能察觉外界的危险吗?万一有人趁着你睡觉偷袭怎么办?”   季望澄一一回答。   “可以随时醒来。”   “有人靠近我两米内会感觉到。”   “睡着的时候,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他的“休眠”比熊类的冬眠还更胜一筹,冬天的熊会被惊雷吵醒,季望澄却能完全屏蔽外界的噪音。如果他愿意,能长睡一整年不醒。   闻所未闻的超长睡眠续航,让黎星川结结实实地愣了几秒。   上高中那会,他给季望澄发消息,对方经常过一整个月才回,未接电话也通常要好多天才回拨。他当时以为对方手机被父母或老师收走了不给碰,现在想来……   “那……”黎星川说,“以前,你在首都,是不是都在睡觉……?”   季望澄点头:“嗯。”   黎星川:“!?”   一睡一整年!这是转基因猪!   黎星川匪夷所思:“那你岂不是没上高中?高考是自己考的吗?”   “是的。”季望澄辩驳道,“我不会作弊,也没有走捷径。”   黎星川:“……”   没上过高中但是考出700分的惊人成绩,单白听说了一定会流泪不止。   难怪季望澄一直说不出关于高中校园日常的任何细节,至此,大部分谜团都能解开了,黎星川对这台人形自走做题机敬佩不已。   “好厉害。”他说,“那你为什么要‘休眠’?”   “我……”季望澄含糊道,“我身体里有一个冒牌货,很危险,需要通过‘休眠’增长力量,赶走他。”   黎星川:“?”   黎星川微微踮脚,靠近,撩开对方本就偏短的额发,仔细观察他的鬓角。他的额头皮肤光洁,线条行至眉骨的位置,落下一小段利落的凹陷。   季望澄盯着他,这么近的距离,黎星川的睫毛根根分明,轮廓被日光灯印在眼睑上,看得他心神逐渐恍惚,整个人像躺在云朵之间,飘飘忽忽。   黎星川:“你额头上也没闪电疤啊。”   季望澄:“?”   黎星川:“You Know Who的魂器藏哪了?”   季望澄:“?”   黎星川:“如果我是麻瓜你还爱我吗?”   季望澄没看过哈利波特,接不住这个梗,只听懂了最后一个问题,于是老实回答:“爱的。”   他显然不知道麻瓜是什么,为了表示诚恳,还认真补充了一句,“苦瓜也一样。”   黎星川也没指望这笨比能懂他意思。   “不行,苦瓜太丑了,我怎么能是苦瓜。”他随口说着,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等一下,那你在休眠的时候,会不会偷窥我?”   季望澄:“不会。”   黎星川:“真的吗?”   季望澄:“嗯,目前做不到。”   黎星川:“……也就是说你真的想过?”   季望澄目光游弋。   黎星川:“……”   他从没见过变态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仿佛变态并不是他的错,而是世界不愿意接受变态的错。黎星川无语至极,说:“你到底用影分.身跟踪过我多少回?不会每天都跟踪吧?”   “不一定。”季望澄没什么底气地说,“超出距离范围,它们不会反馈给我。”   这话说得颇有水平,像是明星的公关文一样,但黎星川抓住其中的漏洞,听懂了言下之意。   他问:“也就是说每天都跟踪,除非我回家了,离你很远,你感觉不到了,是吗?”   季望澄:“。”   黎星川恼怒:“季望澄!!”   他抄起枕头对着季望澄就是一堆暴揍,差点把枕头打出绒来。   季望澄一动不动地挨打,甚至不知道为自己求饶,黎星川手没稳住,枕头掉到地上,他还主动捡起来递还给他,一副听之任之的顺从样。   “对不起。”他说。   显然又只是一句悬停在口头上的抱歉。   黎星川无语凝噎:“……”   “如果我报警,你是会被关起来的。”他有气无力地指责,“你已经不是私德有亏了,这是违法行为。”   季望澄困惑:“可是他们没办法取证,疑罪从无,我不违法。”   黎星川:“……”   黎星川:“我……”   他气得眼冒金星,这位法外狂徒在他的督促下背诵了好几天法条,本以为他已悔改,结果,这非但没起到改邪归正的良性推动作用,甚至让他更加灵活的钻法律空子……有心插柳,助纣为虐,真是造孽。   黎星川有时候真想撬开他的脑壳把里面的水都倒出来,但小季同学的脑积水属于黄河入海流,乍看汪洋一片,抽水是个大工程。   “唉。”他忍不住叹气。   能怎么办?慢慢来吧。   -   季望澄的“冬眠”地点是基地附近的研究室地下。   两人上了车,郊区大路宽阔,没用多久车程便抵达目的地。   黎星川:“为什么不在基地里面睡?”   季望澄:“他们怕我暴走。”   黎星川了然:“哦……”   休眠是增长力量的过程,如遇不顺,正如练功“走火入魔”,会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力量暴动。   曾经有过那么一回,造成的损失让整个部门的财政状况非常难看,几个高层为了拿更多的预算挠破了头,想尽办法省钱,原本免费提供的食堂开启收费,无限续杯的绿豆汤一人限领一杯,差点连工资都要延期发放。   至于黎星川理解的“暴走”,是睡醒了有起床气,邦邦给研究员两拳……那确实还蛮危险的,因为研究员没惹任何人。   黎星川和他跟着领路的研究员往前走,一路下行,片刻后,来到了一间涂装极具未来感的实验室。   实验室最中间,放着……一尊赛博棺材。   黎星川讶然:“家里地下室好像有一个差不多的……”   季望澄:“嗯,一样的。”   黎星川再度恍然大悟。   研究员大致给他说了下“赛博棺材”的功能和原理,他津津有味地听着,而季望澄换好衣服,安详地躺下去。   “等等。”黎星川讶然,“你这就睡了吗?这么快?……你刚刚才告诉我这件事啊!”   季望澄:“嗯,必须尽快。”   黎星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打得措手不及,环视四周,几个研究员似乎都进入工作状态,戴上口罩手套,盯着显示屏或调试仪器,态度严谨,仿佛早有准备。   这阵仗,不像是一次可有可无的模拟测试。   他愣了好几秒,追问道:“那你真的要睡一个月吗?一整个月?”   季望澄:“大概一周醒一次。”   黎星川这才感到几分宽慰,悄悄松了口气。   “好吧。”他说,“对了,‘冒牌货’到底是什么?”   季望澄双手交叠,目光落在天花板的灯带上。   半晌,他缓缓开口:“是……想取代我的人。”   “这样的存在有很多。”季望澄偏过头,意有所指地望向黎星川的手背,黑漆漆的影子栖息其上,他说,“——比如它。”   “不要紧。”   “我会解决它们。”   -   黎星川回到基地,神思不属。   他摸了摸掌背上的纹路,依然不太能理解“冒牌货”的概念。   在他看来,这是季望澄能力的衍生物,自然是他本身的一部分,他不懂对方鲜明的敌意从何而来;但能为他解答的人已经睡大觉去了,黎星川只能一个人瞎琢磨。   算了,想不通。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他还不能回去上课。   黎星川抗议:“为什么!我不服!”   黎梦娇无奈地看着他:“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留在这里最安全。”   自身失去了能力,最能保护他的人正在休眠,又因能力被“潘多拉”之主盯上,怎么想都不能放他离开。   黎星川要闹了:“那我绩点怎么办,综测分怎么办,平时分怎么办,我还要拿奖学金……”   “听话啊,到时候给你盖实习章,你之前也确实在缉拿犯人的过程中帮了很多忙,那么再给你评一个市里的‘见义勇为’,这肯定很加分吧,如有需要让警队派人给学校送锦旗……”   黎梦娇自有应对的办法,“至于奖学金,我以个人名义给学校捐赠一笔奖学金,给你暗箱成一等奖,怎么样?”   黎星川:“……”可恶!   他被成年人的诡计多端狠狠拿捏,挣扎无果,只能逆来顺受。   再观察了几天后,由于身体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黎星川的活动范围不再被限制在一个小小的病房中。   他到处溜达,意外发现自己似乎是个有知名度的小人物,偶尔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喊他“闪哥”。   也遇到过一回小唐,小唐依然毕恭毕敬地喊他“闪神”,还特意请他去自己办公室摸一摸主机,说是“沾沾闪气”,被他碰过的电脑不会卡机。   小唐对此振振有词:“机械人机械魂!只要能让机子流畅不卡顿,哪怕要我每天去庙里磕头都行!”   黎星川看不懂,但他目前的世界观受到一些小震撼,子不语机械战魂,他毕恭毕敬地退出工作间。   他在训练场和休息室闲逛了三天,一举成为行动组成员眼中的吉祥物。每个人见到他,像是见到招财猫似的,总要过来聊聊天,沾一下,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行动组成员们在私下里讨论——   “他真可爱啊。”   “好有活力。”   “干干净净的,很清爽。”   “真青春啊,看到就开心。”   “一看就是高中女生会暗恋的类型。”   “要是年轻十岁,我也喜欢他。”   ……   这个地方的正常人不多,他太正常了,以至于有些格格不入,像一颗行走的阳光橙子,吸引别人凑上来闻闻味道。   黎星川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小型的聚众吸人,他在撕着日历过日子,过一天叹一口气。   说好的一周醒一次,一天、两天、三天……   再有一天就能见到季望澄了!   他很兴奋,从下午就开始开心,为了庆祝这份快乐,黎星川决定去从来没去过楼层进行“探险”。他的权限不低,和行动组的成员差不多,ID卡能刷开7个楼层。   单白酸溜溜地说:“甚至比我还多一层呢,真羡慕啊。”   黎星川:“别了吧,我还会高数线代JAVA,你得羡慕到什么时候。”   单白:“?”   单白:“劝你善良,我还是高中生!”   多的那一层是黎梦娇的办公室,他决定上去看看。   电梯门一开,教务处的既视感扑面而来,压力十足,黎星川在电梯口远往了一眼,没好意思过去,准备下楼。   电梯刚到,另一个人快步走近,和他进了同一个轿厢。   对方率先开口问询:“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黎星川:“……挺好的啊,哈哈。”   黎星川盯着反光镜中的人影,拼命回忆,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阎华。”   他有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对某个人微笑的时候,自带一种异常精明的算计感,“叫我阎哥就行。”   这个称呼倒是从别人嘴里听见过几次,黎星川第一次把名字和人对上号,恍然大悟道:“阎哥好。”   他喊人名字的时候,习惯性看别人的眼睛。   ……阎华给他的感觉,有点不舒服。   很奇怪。   防弹门缓缓合上,电梯下行。   11…10…9…   ——轰!   伴随着一记闷钝的声响,电梯骤然刹停。   黎星川的视野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说:   反派:出手.JPG   反派:没有天灾你能秒我?你能秒杀我?(LBW语气)   闪闪:呃呃(流汗黄豆) 第91章   “黎星川失踪了。”   “在F梯轿厢里不见的!”   两条消息像是长了腿一般,飞快地跑遍分基地的每一处。   F梯金属门大开,工作人员吊着安全绳在电梯井内踩点搜查,探测仪器安静无匹,没能找到分毫蛛丝马迹。   十分钟后,临时会议召开,十来位分基地大小负责人围坐在长桌边上,空出的位置放置全息投影笔,蓝色光幕逐渐勾勒出与会者的轮廓。   廖局巡视一周,见众人到齐,将目光投向落在末座的黎梦娇。   “怎么回事?”他问,“查出来了吗?”   黎梦娇手指在笔电键盘上一划,一段监控录像便被投到白屏上。   黎星川走进电梯门,正准备按下关门键时,“阎华”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与他同乘。   门缓缓关上,再也没开启过。   他的安保员在一楼等候,两分钟后发现不对劲,立刻上报。   “16:03分,阎华当时在3楼306指导7号行动组复盘,一组6个人都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黎梦娇说,“目前他正在接受调查。”   廖局:“为什么安保员没有贴身跟随?”   黎梦娇:“安保员24小时三班倒,黎星川在楼下等电梯是16点整,恰好到了交班时间。交班打卡需要几秒钟,电梯门已经开了,黎星川对他们说‘我去十二楼看一眼,马上回来,你们等会就在电梯口等我吧’。”   廖局叹气:“这种低级错误……算了,电梯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定位。”黎梦娇说,“能量禁制没被破解,带走黎星川的能力,应该是‘应答之笼’。”   此言一出,在座哗然。   “他和他们合作了?!”   “能联系上他吗?”   “应答之笼”持有者陈瀚裕,是两年前因病告退的成员,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他永远失去了双腿,此后只能依靠轮椅生活。   一朝从天之骄子沦为残疾人士,他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丰厚的补偿金和无微不至的心理疏导也没能帮他走出阴霾,过了一整年才开始逐渐好转。   “应答之笼”的概念非常好理解。   被施术者复述持有者说过的话,就会被关进应瀚裕的个人空间中,持续时间十分钟。据说是因为陈瀚裕是个西游记迷,常常对人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于是觉醒了这样奇怪且有些鸡肋的能力。   但在这一场景中,出奇制胜——   假‘阎华’向黎星川自我介绍:“我是阎华,你叫我阎哥就行。”   黎星川礼貌地喊人:“阎哥好。”   条件成立,能力奏效。   “分析结果出来了,假‘阎华’的步频、走路姿势,与陈瀚裕先前记录在档的身体数据能够对上。他需要做精神复查,每个月都能申领为期一天的通行访问权限,所以异常能量波动警报没有拉响。”   “此外‘深渊’还贿赂了一位电梯维修组成员,没有用‘潘多拉’,普通的金钱行贿,因此例行检查并未发现异常,他帮助陈瀚裕从电梯中……”   陈瀚裕曾为组织工作三年,在各个岗位周转过,对于组织基地安全流程十分了解;而在分基地负责人之中,他对曾经的顶头上司阎华最为了解。   他从某些途径了解到黎星川和阎华不熟悉,因此毫无负担地假扮成从前的上司,成功骗过了黎星川。   更不巧的是,每位组织成员都会签订‘契约’,他们无法将秘密说出去,产生背叛组织的念头时便会异常痛苦,过于强烈就会被契约施术者察觉到。   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对人束缚,基地内部同样有能量禁制,因此黎星川能带着一名安保员在基地内肆意溜达——除非外敌出现,否则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陈瀚裕办内退后,‘契约’取消,而他的精神评估糟糕透顶,出于人文关怀的考虑,没有立刻追加新的保密契约。   他就这样灵活地钻过规则的空子,绕开层层限制的机关,成功带走黎星川。   至于陈瀚裕是否真正背叛组织,不是当下最需要关心的问题,目前真正的重点是——   “能定位到黎星川的位置吗?”廖局问,“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黎梦娇:“正在排查……”   话音未落,技术组成员群发了一个坐标,以及一张卫星照片。   【黎星川手机没有及时关机,我们联系运营商定位到了。】   【在这里。】   坐标是玉城市西北角的一处化工厂。   化工厂在七年前关门,后续因为一系列的手续问题悬而不决,旧工厂倒闭后一直没拆,地面空荡荡,厂房落了灰,圆柱形的高塔尖顶指向天空——   看到这张卫星照片的瞬间,所有人心中闪过两个字。   ——星塔。   -   黎星川醒来时,半边肩膀都麻了。   脸侧压着水泥地面,鼻尖闻到些许陈旧发霉的气味。他意识到不妙,并未立刻起身,继续闭着眼睛装睡,听周围的动静。   周围相当安静,噪音细微,落针可闻,眼皮铺着暗色,叫人无法分辨自己的处境。   但很显然,他被绑架了,这里不是基地。   黎星川耐着性子,继续假晕,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听声音,是个青年男人。   “醒了就起来吧。”他说。   黎星川呼吸绵长,按兵不动,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很可能有诈。   “你没有话想问我吗?”那人喊了他的名字,“黎星川。”   半晌,黎星川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他坐起身,手脚能活动,并没被束缚。   周边环境昏暗,往上看,圆壁层层环绕向上堆叠,天光从头顶的圆孔中浇下来,这里似乎是塔楼型建筑物的底层。   白墙壁发黄,斑驳着丝丝缕缕的裂痕,有几块不规则的墙皮掉落,露出内侧混凝土的本色,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迅速打量完四周,黎星川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青年。   “久仰大名。”青年漫不经心地自我介绍,“我姓陈。”   对方的长相很普通,窄长的脸,鼻梁不高,戴着一副黑蓝色框架眼镜。   黎星川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他们一般叫我陈先生,你们似乎喜欢叫我‘潘多拉之主’。”他说,“都可以,看你习惯。”   黎星川讶然:“……是你?”   “是我。”陈瀚裕说。   “你一度让我很头疼。”陈瀚裕盯着他,“你破坏‘潘多拉’之盒的同时,也会吸取我的一部分能量。在组织眼皮子底下传播‘潘多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轻轻碰一下,我精心策划的一整周就会白费……”   “前两代‘潘多拉之主’和我努力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攒够了能量,计划开启属于‘深渊’的新纪元——”   “结果被他破坏了。”   陈瀚裕阴恻恻地笑了下,“一个你,一个‘天灾’,真是……”   黎星川从这番话语中听出了问罪的意思,没说话,生怕触怒对方。   同时,飞快分析着这一番话。   有过“末世”的经验,他大致能猜出这番谜语人发言的隐喻。   这位陈某和前两位“潘多拉”持有者三代人通过持续祸害普通人的方式,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攒了一堆掠夺来的家底,借此召唤陨石雨造成世界末日;   结果那天,小季一个闪念,陨石雨变成了流星雨,十几年的努力化为灰烬。   从‘深渊’的角度来看,这确实很难不生气。   黎星川想嘲笑,忍住了,生怕对方恼羞成怒宰了自己。   虽然被绑了、带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倒不是很紧张。   甚至游刃有余地想:“等小季找到我,你就死定了。”   只要撑到那时候——   “你是不是在等‘天灾’?”陈瀚裕突然说。   黎星川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别那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你。”对方心平气和地开口,声音甚至有一丝愉快,“我也希望他快点来。”   黎星川:“……?”   可能是认定自己必然会成功,可能是认定黎星川太弱小,根本无法破坏他的布局;又或者,每个蛰伏已久的反派,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以及,忍耐太久、触底反弹的表演欲。   陈瀚裕的话语滔滔不绝,夸耀着自己的功绩。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他饶有兴致地问,“我为什么带走你,为什么把关押你的地方选在这里,不好奇吗?”   黎星川不搭理他,陈瀚裕自顾自地说下去:“组织、天灾,无论是谁来救你都可以。”   陈瀚裕往前走了几步,黎星川下意识后退拉开距离,后背却在顷刻间撞上墙壁。   那里并没有真正的实物,空气中窜过一道淡蓝色流光,他试着碰了碰,到一堵平直的空气墙,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笼子罩着他,无法挣脱。   黎星川心下了然。   难怪没有束缚他的手脚,是在这里下了功夫。   陈瀚裕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聚光计划’吗?”   黎星川当然没听说过,但他深沉地看着对方,丝毫不露怯。   对方似乎看穿他的伪装,颇为贴心地解释道:“萤火虫的微光凝聚在一起,是为‘聚光计划’。简单来说,超能中心所有人意念高度统一,心想着同一件事,把能量集中起来,短时间内,人为造就‘天灾’级别的超能力当量……”   “听起来很厉害吧?”   “所以,来的不是‘天灾’,是他们也可以。”陈瀚裕望向另一个方向,意有所指道:“想救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里是圆塔地表的正中心,位于光线最充足的地方,地面上绘着图腾般的纹案。   黎星川无心辨认那陌生的图腾,“聚光计划”传入耳畔的刹那,他立刻明白了一切。他能够逆转时间、回到过去,是因为认知被改写,也因为……其他所有人的努力。   他的表情终于发生些许变化,自然被陈瀚裕注意到,并顺理成章地将其曲解为“恐惧”。   一瞬间,情绪膨胀起来。   “尽管有些波折,但我们的愿望终会实现。”陈瀚裕的语气很轻松,“‘聚光计划’、‘天灾’,无论哪一个,只要能量冲击到达临界点时,星塔就会回应我们的祈祷,带来由‘深渊’主导的新世界——”   黎星川:“……?”   黎星川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他大致明白了,为了抓捕‘潘多拉’之主、也为了组织营救,组织一定想办法闯进这个塔。   而这个塔是一个牢不可破的笼子,组织放大招或者季望澄放大招都可以打破笼子,然后激活此地的能量阵,召唤陨石雨之类的灾难,世界末日降临。   但是,如果组织打破笼子,再由季望澄让被召唤的陨石雨回去呢?   这不就完美结束了吗?   “这智商,是怎么活到现在没被抓的。”黎星川心想,“找个初中生来当反派都比他靠谱,真蠢。”   陈瀚裕显然陷入了自嗨中,继续嘚啵嘚个没完:“深渊统领下的新世界,超能力者将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那些普通人,那些未进化的猴子,即将成为我们的奴仆……”   黎星川:“……”   还开始搞种族歧视了,难道超能力者和普通人有生殖隔离?   他心里鄙夷,嘴唇紧紧合着,半点不捧场,但这并未打消对方高昂的兴致。   “普通人蝇营狗苟的人生没有意义。”   “从六岁开始上学,二十二岁毕业工作,三十岁之前结婚生子,生孩子,教育孩子,老去生病死亡,小孩又再次重复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   工作开始每一天都不能歇息,要还房贷车贷,赡养父母,养育家庭孩子,不停地打工,不停地赚钱,变成生活的奴隶——这是一个持续成百上千年的死循环,除了统治阶级,每个人都无比痛苦,每个人都在烈火中挣扎偷生。”   “但在我们的新纪元里,所有超能力者,众生平等。”陈瀚裕头颅高高扬着,志得意满,“普通人是无条件为我们服务的奴隶,他们创造必要的生产资料,为超能力者提供衣食住行的便利,此后没有货币,也不需要工作,我们生活在一个欢乐如天堂的国度里。”   “阶级压迫的痛苦自此消失,这才是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黎星川:“……”   黎星川无言以对,他恐弱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弱智。   他阖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陈瀚裕:“怎么了?”   “也是,毕竟你现在失去了能力,是普通人了。”他自言自语,“你没办法理解这种高级的志趣,你不懂理想,不懂热爱,也不懂真正的生活。”   听到熟悉的关键词,黎星川阴阳怪气道:“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   陈瀚裕拍掌:“对!这句话不错。”   黎星川:“……”   难道他叫陈……算了,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对方见他反应平平,似乎在忍耐什么,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天灾’和组织联合在一起,就能轻松对付我了?”   黎星川一顿。   “不可能的。”陈瀚裕游刃有余道,“使用‘聚光计划’后,所有参与的超能力者进入虚弱期,在这段时间,他们无法使出任何制约‘天灾’的手段。   而组织忌惮他,就像忌惮任何一场足以灭世的灾难,他们不会把后背留给他。”   “不过,如果先放出‘天灾’对付我,他们还能保留反制手段,这倒是个办法……所以,抱歉,我也采取了措施哦。”   “你猜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伙伴们在四处点火,这座城市,即将沦陷。”   “你猜,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他们还会不会把天灾放出来呢?” 第92章   分基地一层,接线中心。   纵贯大半墙壁的雷达地图上接连泛起时红点,深浅不一,求助通讯不断接入。   “请求中心增援!”   “梧桐街道782号……”   “潮汐乐园东北门,疑似火系超能力者……”   “桃园区长兴街道出现异常!两位市民被劫持,一名孕妇……”   戴着耳麦的接线员神情严肃,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   “收到!”   “行动组派遣中,请疏散人群……”   一起又一起案件接踵而至,警铃大作,响彻整栋大楼,受到征召的行动组成员们迅速集合,顶楼停靠的直升机扇叶转动,掀起阵阵风浪。   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屏幕上弹出一条红底黑字的消息——   【深渊级入侵!一级警报!】   -   星塔外两公里处,行动组成员蛰伏在树林中。   他们的手臂搭在一起,能量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汇聚到一起。   为首者的指腹,慢慢贴上超能火箭筒的扳机。   “3、2、1……”   “轰——!”   光球飞速向星塔袭去,如同炮弹,却在接近时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下,悄无声息地消解。   ……又失败了。   “我来试试。”一直站在边上的李玄知开口,“你们往后靠,离远一点。”   大家闻言照做。   李玄知抬头,忽而风起,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口中默念几句,掐了个手诀,张口喷出一团金色烈火!   金火凝成麒麟般的轮廓,在空中厉声咆哮,这一声狂啸,四周林木拦腰折断。   其他人对李玄知的印象一直是“沉着冷静的和尚”,没什么脾气,可靠,情绪稳定。他一直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出现在组织成员眼中,以至于大家都想不到他颇具攻击性的一面,此时纷纷震神。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与树木折断的巨大喀嚓声中,金色麒麟猛然加速,朝着星塔的方向冲去——   但撞上屏障的瞬间,它也消融成了一滩金灰。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十分窒息。   “……怎么办?”   -   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潮汐乐园,如今被一层大火笼罩。   火焰形成的盖子铺天盖地的压下,如同真空罩一般,将整个游乐园闷得密不通风。   在外侧只能看见赤炎色的流动火焰,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   远远站着,都有被热气烫伤的感觉。   几个人的脸被遥远的火光烤红,单白由于其能力特性,成功将热意隔绝在外,没那么狼狈。   “园区内游客、工作人员,共计691名……”   整整691名人质。   “查到了!”小唐高声说,“经对比,这应该是S级通缉犯包吉,超能力‘火焰牢笼’,能力发挥至极限时,能造出长宽达10米的……”   ……但目前这个情况,10米后面还得加好几个零。   “是什么让他能力增福了?”——但这不是目前的重点。   “里面还有没有别的超能力者?”   “有一个员工通道,我们能不能用单白的能力从那里突破?……”   “他手里可是有691个人质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营救计划眼见要陷入囹圄,忽然听到园区广播传来声音,嚣张的男声响彻周边。   “超能中心的那几位,我都看见你们了,不进来坐坐吗?”   “怎么,不敢吗?”   他狂笑起来:“哈哈哈哈——”   “——五分钟内,我要看到有组织成员走进园区,否则撕票。”   “这里有很多人,每十分钟杀一个,我们慢慢玩。”   -   玉城居民区。   这里是旧城区,低矮的老房子鳞次栉比,不少已人去楼空,徒留水泥房和木门演绎着二十年前玉城的旧梦。   从此地向西北方向的一整条街,足足两公里,楼房全部塌陷,像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地震。   没留下一座完好无损的屋子。   断臂残垣,废墟连绵。   行动组成员在边上警戒,搜救队伍不断寻找着压在废墟下的幸存者。   黄绍辉拟态成老虎的外形,他能独立完成寻找与救援的工作,因此单独负责一个方向。   他低着头,谨慎地闻闻嗅嗅。   耳朵一动,他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应该是小孩子。   黄绍辉立刻锁定了方向,飞奔着过去,突然间,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迈步都变得困难。   “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身后响起一道愉快的声音。   黄绍辉没走出几步,骨骼嘎吱作响,全身抽痛。   他猛然回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身躯也因为极速加剧的重力趴伏下来。   “咔”,似乎是腿骨断了。   “嘶……”   黄绍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巨大的疼痛,让他维持不住拟态,直接变回了人形。   这刹那大脑转得飞快,黄绍辉顿时明白了“地震”的原因——是重力类超能力者。   而罪魁祸首,施施然出现在他身边,一脚踩上他的手指,脚尖微转,狠狠撵了两下。   黄绍辉表情狰狞,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了呼痛。   “你头发颜色很个性嘛。”对方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可惜了,我见不得别人比我更个性。”   “拜拜,下辈子注意。”   -   来自深渊的偷袭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尽管立刻组织列队应对,对方却比他们想象中要准备得更加充分,前线战况吃紧,支援还在赶来的路上。   消息弹窗索命般弹个不停,每一条文字都沾染着不加掩饰的焦急。   黎梦娇一目十行地扫过,正准备一条条处理请求,优先级最高的线上会议邀请忽然出现,立刻占据了大半窗口。   她拿出别于内衬口袋里的投影笔,在空中输入密钥,链接成功。   与会者38人,已到场37/38。   还有一位受了重伤,意识不清,正在抢救。   她坐直身体,神情严肃且平静,单手捂着肋下的伤口。   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渗出,那一小块衣料早染成了红黑色,任谁看她的表情,都想象不到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各位。”廖局双手交叠,“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   “目前情况混乱,‘天灾’正在沉睡,是否提前唤醒他?”   投影笔末端的小孔闪了闪,空中悬浮着两个虚空按键,一红一绿,分别为【是】与【否】。   倒计时:【10:00】   “如果选择不唤醒,我们将对他使用‘震慑’,使他继续沉睡。”廖局说,“不确定因素很多,大家自由发表意见,投票决定,预期视为弃权。”   黄老第一个表达反对:“如果情况不可控,我们必须启用‘聚光计划’,打击目标是‘深渊’。而‘聚光’执行之后的8小时,我们根本匀不出力量使用‘震慑’,这8小时足够他毁灭世界了。”   “对。”另一个人表示附和,“‘聚光计划’能打败‘深渊’,但如果他趁虚而入呢?”   “天灾本来就和组织关系紧张,‘震慑’和‘聚光计划’是我们的核威慑,现在失去了这两样东西,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三票反对,投票面板上,代表着【否】的红色柱形图拔地而起。   “黎星川怎么办?”耿医生说,“‘聚光计划’能将‘深渊’一网打尽,但无法百分百保证他的安全吧?等到‘天灾’醒来,发现他遇难,情况难道不会变得更糟糕?”   “最开始我们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他伤过一些人,但没有闹出人命,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这么多年下来,显而易见,他的危险性是可控的。”   “让他去营救黎星川,我们解决‘深渊’,双赢,两重保险。”   季望澄近十年的表现,状似十分危险,时不时失控,影响到周边的环境和周边的行人,却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这也是被所有人看在眼中的。   此言一出,赞成票水涨船高,立刻盈上15票,遥遥领先于反对派。   “我认同您的看法。”穿着白大褂的女研究员,是投影录像中看起来最洁净体面的一位,“但是,我们必须考虑眼下的特殊情况。”   女研究员举起一份报告,投影稀释模糊了上面的文字,只能看清两幅折线图,折线斜度对比强烈。   她说:“季望澄目前处于前所未有的精神波动状态,如果再对他施加精神压力,很可能会失控。”   “失控”二字如同一记惊雷,立刻让平静的线上会议炸开了锅。   大部分人愿意相信正常状态下的季望澄不会随意破坏合作,但如果他失控呢?   他那霸道无比的天灾磁场能造成的伤害量恒河沙数,难以评估,甚至连季望澄自身都扛不住,更是万千普通人承受不起的重量,他们必须为大部分人考虑,做出稳妥的决定。   4、5、6、7……17票。   反对票立刻反超!   耿医生:“黎星川会让他可控的。”   黄老:“你非得押宝一个普通大学生?他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会被绑架?”   耿医生:“他会将仇恨目标对准‘深渊’,等他打击‘深渊’的大部分力量……”   “你太理想化了。”黄老反驳,“‘聚光计划’能与正常状态下的天灾抗衡,但无法确定能否抑制暴走状态的他,把他放出来相当于一头老虎送进人堆,而人们手无寸铁。只要我们能抗住三小时,等到首都支援抵达,‘聚光’开启后一切……”   另一个人说:“如果预测失误,我们无法消灭‘深渊’主力呢?那依然要放手一搏,将‘天灾’唤醒,让他去对付‘深渊’——而这一点的关键在于黎星川是否存活。我想,这是他唯一在意的事情,也是我们最重要的底牌。”   “如果由于我们的失误,黎星川遇难,我毫不怀疑他会调过头来对付组织。这是比‘深渊’袭击更加危险的情况。”   他们可以承担“深渊”造成的损失,而季望澄发疯的后果,无法预估的严重。   两害相较取其轻。   16、17、18。   一共37票,赞成票再度领先,即将超过半数。   【01:17】   投票倒计时,一分钟。   “他是‘天灾’。”黄老一锤定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相信我们同伴可以打败深渊,也能安稳营救黎星川。”   18比18,打平。   【00:58】   38个席位,37位与会者,还剩下至关重要的一票。   虚拟坐席上,每个人的名字边上都亮起了相应的色块,只有黎梦娇的还暗着。   几个熟悉她的人,心中对这次的投票结果已经有了猜测。   ——她一定会反对。   黎梦娇的队友曾被季望澄重伤,至于事情真相如何,目前无暇仔细考究,结果是那位队友身体情况无法再继续支撑他在一线战斗,转到后勤组;而季望澄,毫发无伤。   所以谁先动的手,谁怀有更大的恶意,不再是评价对错的标准,大家只知道谁的下场更惨烈。   一边是队友,一边是怪物,她会偏帮哪一边,理所当然。   以黄老为首,组织内部对于“天灾”的成见一直存在,对立从未消失。   “他不是我们的同伴。”   “他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太可怕了,必须时刻警戒……”   黎梦娇也是其中一员。   她表情冷峻,抬起手指,悬停在【否】的那一侧,红色光标处于待选状态,转为灰粉色。   在那之后,她一动不动,其他人内心嘀咕。   “卡了?”   “要平票吗?”   “平票的话就是不采取措施吧……”   事到如今,黎梦娇依然无比忌惮季望澄,依然怀疑对方的危险性,也依然希望黎星川和他分开。   她没那么开明,甚至有点庸俗,哪怕到现在,也会想着黎星川和危险分子和平分手,找一个普通人在一起,男女都可以,过上安稳琐碎的普通生活。   黎星川在她心里,一直是那个看到女士烟吓一跳的小糯米团,又可爱,又软绵绵的,要放在充满阳光的橱窗里,窗外的污水和淤泥与他无关,别说那最危险的、异端一般的存在。   【00:09】   仅剩九秒。   五、四、三……   两种力量拉扯着她,指尖颤抖。   黄老催促:“快点,别耽误大家时间。”   黎梦娇深呼吸。   她有自己的立场,她固执,可她不是瞎子。这一瞬间,是私心占据上风。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有谁拥有营救黎星川全身而退的力量,有谁能全心全意只为他的安全考虑,有谁能不顾一切地保护他,那这个人是季望澄,也只能是他——   拜托了。   请你把闪闪带回来。   【19:18】   【投票结果:唤醒‘天灾’】 第93章   星塔。   恐吓完之后,陈瀚裕没能等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撇撇嘴:“你可真没意思。”   “来说点你感兴趣的吧。”他双手抱肩,背靠墙壁,作思索状,“……你外婆怎么样?想见见她吗?刚出院不久吧,不知道她身体吃不吃得消。”   黎星川骤然抬起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你!”   他的情绪变化取悦对方,陈瀚裕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就是这个表情!很好,我马上……”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穿出一截森白的骨刺!   原本笑得前俯后仰的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哇”得吐出一口血!   他第一反应是摸向脖子上的项链,手却落了个空,双眸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表情霎时格外狰狞。   陈瀚裕浑身抽搐。   几秒后,手脚瘫软,慢慢倒下。   穿刺扎破心脏那瞬间,溅射的血液直直冲着黎星川的方向袭来,被虚空中的笼子外壳拦住,他倒地时,几滴猩红色液体也同时掉到地面上。   “啪。”   晕开。   陈瀚裕身后,慢慢走出一个人。   那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一件浅蓝色的微皱衬衫,十分年轻,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杀死陈瀚裕的骨刺受到召唤,摇摇晃晃地从胸口中拔出。   黎星川对他有印象。   填报志愿时的热心学长……林恩泽。   “晚上好,学弟。”林恩泽抬起手,那骨刺便回到他的掌心,“见笑了,请不要在意他说的昏话。”   陈瀚裕的衣领鼓了鼓,像是有什么蛰伏已久的东西要钻出来。   几秒后,一枚黑色方盒撕裂衣物,朝着林恩泽的方向飞去。   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掌心。   “我是第三代潘多拉之主。陈瀚裕替我暂时保管信物,也代我行事。”   这个人的语气温和,文质彬彬的,却像他掌心的骨刺一般,冒着森然的冷意。   “很感谢他的付出,现在他完成了任务,我替他解脱。”他说。   黎星川就往后退了一步,背靠上空气墙。   刚刚那个姓陈的神经病对他滔滔不绝这么久,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心理压力,但看到林恩泽的那一秒钟,他脑中警铃大作。   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威慑,前者仿佛笑话。   黎星川的拳头缓缓收拢,突然感觉背后一空,惯性让他往后倒去,趔趄着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那笼罩着他的虚无空气笼,消失了。   骨刺升至半空,忽然复制出了几十柄与本体一模一样的武器,绕成一圈。   这个圈的圆心处,正是黎星川站着的地方。   森白骨刺的尖端,齐刷刷地对准他,蓄势待发!   陈瀚裕的惨状历历在目,黎星川心脏吓得几乎停跳。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我其实不是很想和你废话。”林恩泽说,“但是陈瀚裕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如果你带着对组织信念的误解上路,我也会很困扰。”   “让普通人成为超能力者的奴隶?没有这种事。大家都是平等的。”   他慢条斯理地对黎星川解释——   “我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为了拯救全人类。”   ……义正严词,信誓旦旦。   联想到他们做的事,有种魔幻的荒谬感。   但林恩泽说得很认真。   “每个人都很痛苦。”   “努力生活的人被命运打击,本分老实的人被骗子欺骗,庸碌之人头脑空空过完一生一无所获,求而不得,失去挚爱……凡人的肉.体和精神都不能不朽,但痛苦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只有世界毁灭,人类灭亡,无休止的精神折磨,才能彻底结束。——所以世界必须灭亡。”   “很可惜,不是每一个‘深渊’成员都能拥有崇高的精深造诣,比如陈瀚裕这种蠢货。他们想当新世界的主宰,想成为给普通人带来痛苦的上等人,相当庸俗,不过这样的口号能吸引更多人加入帮忙,所以我允许这样的误解在组织中流传。”   “‘深渊’会帮助全世界解脱。”林恩泽摊开双手,微微仰头,心潮澎湃,“这才是,我们努力了十多年的终极目标。”   他看向黎星川:“嗯,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解释完了。”   黎星川皱了皱眉,喉咙口憋了一堆反驳的话,然而头顶悬着的尖锐骨刺,让他明智地保持沉默。   “陈瀚裕刚才似乎承诺过不会伤害你,很抱歉,这是他的个人决定。”林恩泽慢吞吞地说,“尽管组织和‘天灾’不可能合作,但只有你死了,‘天灾’发疯灭世才是必然的结果,所以你必须去死。”   “念在我们是校友的份上,我会让你走得轻松一些的,学弟。”   话音落下,近百根骨刺如同满弓之箭,一齐发射!   破空之声,杀气四溢。   视野被密密麻麻的骨刺占满,黎星川避无可避,牙齿咯咯发抖。   脖颈发凉,死亡从来没有离他那么近过。   “我要死了吗?”他想。   外婆怎么办?小姨一定能照顾好她。   可季望澄怎么办……?   在尖端即将刺穿他皮肉的瞬间,黎星川手背上的黑影骤然膨胀。   它的力量向外扩散,狂猛无比,原本凶狠的骨刺发出不堪受力的爆鸣声,节节崩断,彻底碎裂!   黑影们环绕在黎星川的周身,如同忠诚的骑士,守卫着他寸步范围内的领土。   黎星川愣了,而林恩泽看到这一幕,也发出了颇为疑惑的声音。   “哦?”他说,“看来‘天灾’留了东西保护你。”   他显然对季望澄的力量有所忌惮,站在原地,与黎星川对峙了足足半分钟,没再轻易动作。   黎星川趁机往大门方向跑去,但门上了锁,又另外布置了结界,任他如何撞击,纹丝不动。他巡视一番,绝望地发现对方布置充分,这里肯定没有容他逃生的通道了。   这样一来,只能正面对上敌人。   眼见失去了退路,他反倒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你的能力是‘无效化’。”   “你是执棋人,最强的超能力者,你不允许的,绝不能发生。”   ……   ……该死,指导话术听过太多,具体要怎么做?   “我真的有超能力吗?”黎星川此时大脑一片乱麻,“超能力真的存在吗?我可以吗?无效化、无效化,快点无效……”   半晌,林恩泽拍了下手掌。   塔内空空荡荡,啪的一声,如同扔到水面上的石子,绽起层叠的涟漪。   “我想到了。”他笑眯眯地开口,“据我所知,天灾的分.身,也继承了他的记忆和情感,对吧?”   一道刺目无比的光芒,自他手中射出,直直冲向黎星川。   这一记攻击,自然被黑影拦截在半道,流星般的光线碎成渣滓,在空气中游弋,打着圈,不断散播。   原本缓慢流动的黑雾们沾到光斑,忽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黎星川稍显担忧,碰了碰离他最近的那一丛,眼前忽闪过画面——   幼年的季望澄在打电话。   “您好,黎星川在家吗?”   话筒里传来一声阴冷的笑,饱含恶意。   “黎星川啊?”   “他死了。”   季望澄整张脸失去血色,难以置信地撇下听筒,往楼下跑,步伐慌乱失序,眼睛霎时便染上了水光。   他跑得很急,在下楼梯时摔了一跤。   这一跤显然是摔狠了,他缓上好几秒,捂着脚踝,嚎啕大哭起来,伤心得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闪……闪闪……”   慌里慌张的保姆赶来,抱着他上车送医,祸不单行,路上出了连环追尾事故,季望澄的伤愈加严重。   他彻底晕死过去,生命体征一度相当危险。   再度醒来时,他坐在病床上,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脚底的影子如游龙般在地板上蜿蜒前行。   黎星川眨了下眼,这一幕便消失了。   他心中大骇。   这是什么?   这就是那场车祸的真相吗?   原本凝固在原地的黑雾,忽然朝着他冲来,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如此近的距离,他能听到尖细而吵嚷的叫声,仿佛小孩子在委屈地放声大哭。   【闪闪……呜哇……闪闪……】   【闪闪……闪闪……】   它们连声喊着他的名字,拼命往他袖口里钻,摸到他的体温和脉搏也不能放下心来,必须时时刻刻贴在一起。   黑影紧紧黏着他的皮肤,揪也揪不下来。   突如其来的记忆,如涨潮海水般淹没他的口腔,黎星川喘不上气。   林恩泽微微挑眉:“明明看见了自己的噩梦,居然还能迅速稳定情绪,真是难办……”   黎星川完全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是了。他想。那时候,他被外婆接走,去首都看病,好一段时间没有找过季望澄……对方在那时变成了“天灾”。   ……原来是这样,黎淑惠,那个曾经是他噩梦的女人,竟然还背着他做出过如此过分的举动,而他在八年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真相。   黎星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多余的恨,因为已经恨到极致了。   他恨了黎淑惠很多年,一度凭着对抗她的念头活下去。   黎淑惠深信什么,他就否定什么;黎淑惠是什么样的人,他就必须成为截然不同的存在。他要证明自己比她过得更好,也要成为比她明亮的人。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黎淑惠都不会认为自己才是过错方,无从得报的仇恨与怒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厢情愿。   “恨”作为内驱的燃料,终将陷进自证的怪圈。   想要得到谁的认可,就会成为谁的奴隶。   黎星川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无所谓地笑了下。   他终于将超能力的成因联想到自己身上,行动组的成员们开玩笑地喊他“唯物主义战神”,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的能力来自不服输的反叛,而非坚定的本心。   过去那么久,他早就懒得恨她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大概是在中学的某一天,在光荣榜上看到成绩的那一次。   他与季望澄,玉城到首都,距离是1400公里,时差是春秋冬三个季节,一旦落到纸面上,足足两百分的差距。   他那颗不甘的心加速跳动起来。   好像很远,也没那么远……要不要试试看?   “真是让我觉得很难办。”林恩泽自言自语,向前迈了一步,“只能这样了。”   数百万光点在他背后升起,凝聚成万千箭矢,每支箭矢之间仅隔了极其微小的距离,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列阵,将整座塔身内部挤得密密麻麻,如同黑云一般,气势汹汹地压在黎星川的头顶!   但这一次,黎星川没有后退。   黑影绕在他的身侧,警惕无比,时刻准备反击。   箭矢尾部燃起火光,将塔身照得灯火通明,幽幽的鬼火密匝,营造出地狱行刑一般令人窒息的景象。   而黎星川恍若未闻,脑海里重复播放着那一句话。   ——要不要……再试试看?   那就,试试看。   黎星川抬眼,直直看向头顶的箭阵。   刹那间,周身黑雾破开,正欲袭来的刀光剑影立刻静止,火焰扑簌簌熄灭,塔身内部恢复晦暗。   像是被滴落的树脂裹住,动弹不得,结结实实凝在半空,即将化成僵硬的琥珀。   变化幽微,逆转陡生。   林恩泽意识到了,终于维持不住从容的假面,愕然至极。   他看着黎星川,像是从未认识他一般。   对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令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臣民不敢直视君主,草食动物不敢直视天敌,越级的挑衅必以失败告终。   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他只在“天灾”身上感受过。   林恩泽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你们好像很怕小季。”黎星川突兀开口,“其实他一点都不聪明,演技奇烂无比,好骗,听话,骗人被拆穿也理直气壮,像动画片里的笨猫。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是‘天灾’,但是……”   空气中发出震动的嗡鸣声,所有箭矢一齐发出不堪受力的吱呀声,箭身轻轻摇晃。   黎星川往前走了一步,鞋底叩击地面,发出细微响声。   一声令下,箭矢齐齐消失!   只剩微茫点点,像灰尘一般,伴随着塔顶的天光一齐降落。   “认知类”超能力从没有失去后重铸的先例。   算计组织,算计天灾,唯一没算到,黎星川竟然能够重新拥有超能力。   ……他究竟是谁?   林恩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神情僵硬,下意识往后稍了稍,肢体语言演绎着生动形象的忌惮。   他在恐惧,他害怕了,如同置身深海,温度褪尽、无法呼吸,连牙齿都在咯咯发抖。   攻守逆转。   这次,是黎星川向他迫近。   黎星川脚步由慢转快,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肩膀打开,挥拳——   他步伐飞快,而林恩泽在他的注视中不敢移动,呼吸困难,于是结结实实地受下了这一记发泄情绪的拳头。   “嘭!”   一拳便将他打得头晕眼花,跌到在地。   黎星川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揪起来:“你在嚣张什么?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夺取别人的生命?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你怎么敢仗着自己更厉害就替别人做决定!”   “嘭!”   第二拳砸中他的面中,鼻血汩汩。   林恩泽咬牙切齿:“等一下……等……”   黎星川打断,并将他的句式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念在我们是校友的份上,我会留你一条命的,放心。”   “嘭!”   第三拳袭击左脸。   林恩泽眼冒金星。   大约是依赖超能力的通病,林恩泽不屑使用物理武器,体能也堪称羸弱,根本无法和运动习惯良好的黎星川对殴。如果他留了陈瀚裕一条命,尚且能有转机,但一对一的情况下,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几分钟后,林恩泽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提不起反抗的力气。   “天灾惹我生气都得诚心诚意道歉。”   黎星川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又算什么东西?”   对方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应,把这人往角落一丢,走向正中的法阵。   法阵的纹案神秘至极,似乎是由特制颜料绘制而成,萦绕着几不可察的淡淡灰色。   他准备进一步查探,然而影子们拉住他的衣角。   【闪闪!不去!】   【不好!】   【回来!】   它们兵分几路,一撮牵他的裤脚,一撮牵衣摆,还有一小撮飞来飞去地充当路障,试图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黎星川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从影子们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好东西,甚至有点危险。   那么,就不必接近了。   “深渊”将其视若珍宝,大约是觉得它有召唤陨石雨毁灭世界的奇效,听着怪玄乎的,但事实上确实发生过……   黎星川用目光描绘那神秘图腾,若有所思。   他展开了丰富的联想,片刻后,没能想出丝毫关于它的神秘学信息。这是他认知以外的内容,他不能理解,既然如此——   “真的这么厉害吗?”黎星川想,“我不信。”   “——我觉得不行。”   …   “轰——!”   黎星川意念否定的那一秒,地面钻出星星点点的微光,逐渐汇聚成一条线,众多平面,最终集合为光柱。   它冲破地板上的法阵,两方力量碰撞,光芒刺目,再一眨眼时,胜负已分。   光柱急速伸展,向着穹顶发射,几秒后,它毫不留情地撞碎塔身外缘的屏障,剧烈的爆炸响声在旷野中回荡,刺目的金白光将阴沉的天空撕裂,大半灰蓝天际都染成了灿漫的白金色。   【我不相信,即不存在。】   整座城市都目睹了这一天地变色的奇景。   玉大校园内,今天刚返校的罗颂,正走在教学楼之间的天桥上。   身边的女友忽然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单手指向天空:“你看那是什么?”   不止是他,周边所有人都保持着驻足仰望的姿态。   罗颂抬头。   天穹变成调色盘,一半是花花闪闪的白金色,另一半灰蓝,泾渭分明。   入目瞬间,心神震荡。   这是,如同神明降临一般的瑰丽景象。 第94章   潮汐乐园。   单白是第一个走进火焰囚笼的人。   他的屏障之力能隔绝大部分热量,跳动的火舌也无法直接点燃他的皮肤,但穿过火焰墙的刹那,过高的温度差点让他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   园区内部的光景,宛如修罗地狱。   六百多名人质全部聚集在乐园主干道上,四周和天穹被赤炎覆盖,游客们的脸被过高的温度熏得发红,每一双眼睛都惊恐地望着摩天轮的方向。   孩子们吓得大哭,尖叫和哭喊声不断,家长们神情焦急,一遍又一遍地哄着,生怕他们被罪魁祸首盯上。   造就这一切的元凶,看起来颇为享受众人恐惧的目光。   摩天轮最顶上的轿厢铁门大开,打了鼻钉的寸头青年吊儿郎当地坐在那里,肢体动作不羁。   S级通缉犯,火焰牢笼,包吉。   “怎么来了个小孩?”包吉讽刺道,“你们组织真是来着不拒啊。”   单白喊了他的名字,板着脸,说:“祸不及无辜,组织和你的恩怨,冲我来。”   他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打着摩斯密码,通过迷你收音器向园外的队友传递情报。   这种火焰类的能力者,组织早有不少处理经验。   包吉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轻而易举地被远处狙击手锁定,只要单白配合狙击手,在火焰墙上造出破绽,为子弹争取时间,特制的子弹便能立刻逆转局势。   目前的难点是,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气,他也无法对抗火焰墙。   “别把老子当傻逼。”包吉大笑几声,支起一条腿,“我要不是把这些人挟持了,你们还会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周旋?怕是火箭炮核弹都要一起上了吧?”   “但没关系,有热武器的话,尽管试试看好了,我的能力早就进化过,你猜会不会有用?”   单白心下一沉。   包吉如今的表现,和他纸质资料上记录的差距犹如天堑,目前对方的实力深不见底,他摸不清,也不敢轻易行动。   之前也有被“潘多拉”侵蚀的超能力者,在一时间实力得到巨大的提升,伤害量从普通的半径十米进化到数千公里,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但一时间的强悍也毋庸质疑。   他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硬碰硬不是个好选择。   见单白沉默不语,得意的笑容冲上包吉的嘴角,他摊开双手,声音响彻整个空间,“这是我的领域,哪怕是神来了也得低头——”   话音落下,周身火焰一齐蒸腾。   “啊——!”   “不要!”   “救命!!”   熊熊燃烧的赤红色如同滚动的岩浆,人质们被吓得脸色苍白、惊叫不断,慌张再一次蔓延开来。   单白立刻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准备硬抗这一击,同时单手摁上耳麦,准备提醒队友协防,然而当他抬头望向包吉时,却发现对方失去了方才的嚣张,表情堪称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沸腾的火焰,没有伤害任何人。   燃烧过后,赤色墙体像从拼图板上脱落的拼图块,一块一块掉下来。   原本严严实实的烈焰牢笼,在短短几分钟间千疮百孔,天顶炎盖撤去,露出苍穹的本色。   窝在母亲臂弯里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妈妈,你看天上。”   所有人讶然地发现,天空染上了一大片璀璨的白金色,像滴入水中的颜料,不断向外扩散,赏心悦目,生机勃勃。   “那是什么?”女孩问。   母亲收拢双臂,更加用力地抱住她,眸中隐约有泪光。   “可能是神来救我们了。”   单白找准时机,立刻动手。   无声无色的屏障自他指尖射出,将包吉结结实实地控制在原地!   “……怎么会?”包吉喃喃自语,瞪大双眼,却动弹不得。   他朝着单白咆哮:“你们用了什么!?……你们藏了秘密武器?!”   “不行,不可以,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然而,他叫嚣得再狠,也只是强弩之末。   下一秒,蛰伏已久的特制子弹破空而来,穿越近千米的距离,精准击中他的胸口!   坐在轿厢边上的包吉,身体一晃,维持着难以置信的状态,自摩天轮上坠落。   “嘭!”   躯体落地,阴谋破碎。   耳机中传来欢呼声,在园区外待命的行动组成员百米冲刺向前飞奔,立刻接管了这座惊魂未定的游乐园。   单白东张西望,看到抱着枪跑来的洪轩,朝他挥了挥手。   洪轩指了下头顶:“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单白说。   半秒钟后,两人同时开口。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   “其实,我觉得是那谁……”   单白转头,正好与洪轩对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有灵犀,异口同声。   “闪哥?”   “闪神!”   “一定是他!”   -   废墟。   黄绍辉依然趴伏在地上。   他已经被暴增百倍的重力压断了腿骨,胸口朝下的姿势,肺部空气不断被加重的肌肉和肋骨挤压,他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理所当然的,缺氧症状逐渐出现,眼冒金星。   那人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啪,破掉。   “哎,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开口问询,声音中淬着不加掩饰的恶意,“虽然我不记死人的名字,但出于道义,我会让你走得明白一点的,所以报上名来吧。”   黄绍辉头晕眼花,嘴唇翕动,连睁开眼皮都困难,整个人像被泰山压住的蚂蚁。   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之前,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由于缺氧严重,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颇为绝望地想,难道就栽在这里了吗?   几秒后,眼前甚至开始走马灯,濒死之感尤为强烈。   这瞬间,黄绍辉忽然感到身上一轻。   令人肝肠寸断的重量,尽数撤去。   他猛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挤入肺部,痛苦得以稍稍缓解,也没有刚才那么晕了。   “哎,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年轻人走过来,双手揣兜,脚步左摇右晃,“听不见?还是不愿意回答。”   吊儿郎当的,嘲讽意味十足。   黄绍辉努力压缩胸腔起伏弧度,维持着刚才的状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意识到,这突然消失的重力,也许是队友为他争取的机会。   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黄绍辉心中默数。   五、四、三、二……   就是现在!   “嗷——!”   他拟态为一头巨大的老虎,顷刻间朝着年轻人冲了过去。   黄绍辉一巴掌将他拍倒在地,牙齿锁住对方的胳膊,一口咬住,血液喷射!   不远处的队友们也挣脱了多倍重力桎梏,一拥而上。   六七秒钟的功夫,几人用特制绳捆把这个危险分子捆了个结结实实,裹粽子似的密不透风。   那人挪动着挣扎,被队友一拳揍翻:“老实点!”   “绍辉,你还好吗?”另一个队友问。   最惊险的时刻过去,黄绍辉后知后觉地感到骨折的疼痛。   “嘶……我……”   但他有包袱,绷着不肯露怯,悄悄龇牙咧嘴,把疼往肚子里咽。   开玩笑,他可是黄公子,在外面代表的是老爹的面子,可不能给家里丢人。   黄绍辉一撩头发:“我还好,没事……”   接着,他重新发动能力,变成一头优雅的雄狮,潇洒仰头。   ……这样子一来腿没那么疼,自愈速度也快一点。   伴随着昂首的动作,他看见了天空的奇景。   任谁目睹到这瑰丽的天色,都会停下脚步欣赏,恋恋不舍地看上一眼又一眼。   灿漫的白金色,奶油一般的色调,像是一团巨大的棉花云,中间藏匿着无数金箔,以至于每个角度看过去它都在闪耀。   白金色一路向西方蔓延,盖过大地,漫过每个人的头顶。   拟态过程中,黄绍辉的视力远胜于普通人,他隐约看见金色微尘从云端坠落。   显然,是这几不可查的微茫帮他们降服对手。   “那是什么?”黄绍辉发散思维,“是某个人的超能力?还是组织的……”   微茫落到他的皮毛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腿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黄绍辉在地上打了个滚,忽然发现队友们纷纷望向他。   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一名队友欲言又止:“绍辉,你这是……”   黄绍辉:“?”   黄绍辉:“汪汪汪……”   等等、开口怎么会是狗叫?   他低头,熟悉的土黄色狗爪映入眼帘——他从一头优雅强大的雄狮,变成了……土狗阿黄。   黄绍辉:“……”   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黄绍辉恼羞成怒:“啊啊啊啊!黎星川!你有完没完啊!!”   出口的却是无能狂吠:“汪汪汪汪汪——!!”   -   研究所。   投票结果一出,实验室立刻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即刻唤醒“天灾”,并告知其情况。   研究员于珊榕主动请缨。   她心中自然是害怕的,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无比了解“天灾”恐怖的破坏性,以及阴晴不定的性格。   金属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原本仅有仪器闪烁着微光的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专门为“天灾”打造的睡眠舱,正正当当地放在最中央。   这间实验室称不上空旷,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她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几乎成了一种惊扰。   于珊榕来到工作台前,输入密码、工号,核对虹膜扫描,最后是一串长达16位的唤醒指令。   【是否下达指令?[Y/N]】   光标闪了闪,于珊榕选中YES。   这道指令的发出要经由四级审核,一层层往上,研究组组长、实验中心负责人……相关负责人早有准备,两秒后,四道绿光接连亮起,唤醒程序执行。   于珊榕快步走到睡眠舱边上,站直身体。   睡眠舱自动开启,片刻后,沉睡的少年睫毛微动。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画一般的精致五官,苍白的皮肤,拍下睁眼的瞬间能直接拿去当时尚杂志的封图。   他偏过头,看向于珊榕。   顶光浇进浅褐的瞳孔,像一块阳光下的琥珀。   那一瞬,季望澄的表情是开心的,眉眼舒张,唇线微微上扬,试图勾勒出一个浅笑——却在看清于珊榕的脸时,立刻恢复冷静。   像是期待落了空。   空欢喜一场,反倒更失望了。   季望澄甚至没有问于珊榕是谁,坐起身来,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原本冷漠的神情愈发雪上加霜。   “闪闪在哪里?”他想。   于珊榕语速飞快,口条清晰,将准备好的发言稿言简意赅地脱口而出,最后说——   “黎星川被‘深渊’的人绑架。”   “我们希望……”   对方朝她看过来,漫不经心的眼神,仿佛只是扫了一眼噪音源。   而在她说出“绑架”之后,他轻轻皱了下眉心,氛围急转直下,空气一寸寸结冰。   于珊榕打了个冷战,声音越压越低。   “……配合行动,我们向你保证……”   她的喉咙愈发干涩,像是有雪片刮进口腔,冰晶颗粒将声带冻结。   季望澄还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却令她不敢再直视。   他阖上双目,屏息。   隔壁实验室试管无端破碎,仿佛被无声无色的冲击波袭击,碎片支离地落在桌上。   窗外开始刮风,阴云聚集,天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风扫荡过草坪、溪流,将摇曳叶片毫不留情地拽下,它感应到了同类,并一路向着某个方向狂奔——   两秒后,季望澄睁眼。   他说:“已经解决了。”   于珊榕一愣:“解决了?”   季望澄显然不会对她解释,准备换衣服。   他旁若无人地伸手去碰实验服的第一颗纽扣,还没解开,突然警觉地望向于珊榕。   “出去。”他说。   他从前不在意这些,研究员是否及时回避更衣,对双方来说都不重要,季望澄没把穿白大褂的土豆当人,研究员也不敢将他视作同类。   但现在不同,季望澄对于一切可能被扣分的行为极度警惕,他的身体只有闪闪一个人能看,否则他就脏了。   于珊榕立刻起身往门口走。   她还在琢磨那句“解决了”,是谁解决的?结果如何?同伴有没有伤亡?……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换衣服,像是一种淙淙的水声。   于珊榕下意识地想回头看,脖子极小幅度地拧了下,又艰难地忍住。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地上流淌的黑影。   如同黑泥一般,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汩汩爬行。于珊榕吓了一跳,往侧边跳开,趔趄几步,差点摔倒。   蛇行的黑影逐渐攀到门边,画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影子穿针引线,平面的轮廓逐渐丰满,像是人形蚕蛹,外面的黑茧越来越薄,顷刻间褪成深色尘雾。   雾气散去,季望澄靠着门边,目光越过于珊榕,直直朝她身后投去。   依然是冷峻而精致的面孔,五官线条分明,由于侧对着光的缘故,他的眉骨向下印出浅淡的阴影,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蒙了层阴翳,阴沉感挥之不去。   于珊榕知道他的能力,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忽然穿梭到这个位置,满心疑惑之际,身后的季望澄说:“我要去见闪闪。”   她骤然回头,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眸,映出另一张季望澄的脸。   ……这里,居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天灾’!   ‘季望澄’说:“当然。”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现在没兴趣杀你。”季望澄说,“滚远点。”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反驳:“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滚。”   于珊榕屏住呼吸,往左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右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如若有一点火星子,这里会立刻噼里啪啦地炸开,大火冲天,无限蔓延。   双重的压力,让她额角隐隐渗出了冷汗,头晕目眩。   季望澄吐字淬着刺骨的冷意,发声如温水,开口时却凝成了冰。   “你非要挡路吗?”他说,“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望澄’缓缓开口,态度比他更倨傲,也更冰冷:“优胜劣汰,我取代你,确实没有回转余地。”   他们紧紧地盯着对方,剑拔弩张。   眨眼间,爆发的气流冲天而起!   -   天空变色、屏障破碎的那一刻,星塔坍塌。   黎星川还没得意三秒,见天顶脱落的砖墙直愣愣地朝他袭来,顿时慌了神,抱头鼠窜,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还好黑影们及时出手,把他严密地保护起来,才使他避免了被砖石砸成脑震荡的惨烈下场。   ……打败反派之后被石头砸死,怎么想都太逊了!   几分钟后,黎星川在影子们的拥护下走出星塔,与前来接应的李玄知几人撞了个正着。   李玄知:“有没有受伤?里面情况怎么样?”   黎星川:“我挺好的。”   李玄知:“潘多拉……”   黎星川一指身后的星塔:“我把他揍一顿,没死。”他回头,看见废墟,立刻打补丁,“……现在就不好说了。”   李玄知相当淡定:“好,你在这等一会儿,马上有人来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剩下几个队员就没那么从容了,眼巴巴地看着黎星川,一脸有话想问又不好意思直说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是怎么个情况,对他充满好奇。   他们还没开口,被李玄知吩咐去挖废墟,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李玄知在发消息,黎星川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和缠在他手上的小影子玩幼稚小游戏——石头剪刀布。   黑影在水泥地上组成“石头”的手势,而他比了个剪刀,阳光一照,剪刀手影恰好落在“石头”的对面。   它们高兴地乱蹿,吵吵嚷嚷。   【赢了!】   【闪闪!我赢了!】   黎星川十分配合:“好厉害哦。”   被他一夸,影子就害羞,勾勾缠缠地绕上他的手指。   陪它们玩了两分钟,黎星川站起来,拉伸了下身体。   天空依然是灰蓝拼着白金,像是一大团镶嵌金闪的白云漂浮过境,说不出的浪漫。   他抬头的刹那,却看见天际染上一丛灰雾,隐约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 第95章   于珊榕被气浪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原本洁净的白色实验服蹭上黑灰。   胳膊怎么样都使不上劲,动弹不得,大概是在刚刚翻滚的过程中脱臼。她疼得面目扭曲,然而眼下的情况令她无暇分心。   以两位‘天灾’站着的地方为圆心,扩散出的冲击波摧枯拉朽,将研究所夷为平地。   造价不菲的器材变成破铜烂铁,光滑整洁的地板和墙壁是梦里才出现过的错觉,这只有陨石袭击留下的弹坑。   废墟之中,挣扎着研究组成员,都是她的组员和领导,每一个都灰头土脸。   他们或多或少受了伤,没受伤的也摔得青紫,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已是‘天灾’手下留情、刻意放他们一马的结果,否则他们会像仪器一样,被冲击波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灾难级的‘轻拿轻放’,和人的小打小闹,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寒冷的黑影撕碎漫天风尘,它们游荡于天地之间,像是阴云从漆黑的天空中倾倒而下。   “报、报告……”于珊榕单手摁着耳麦,浅蓝色的荧光闪了闪。   ‘唤醒’过程中,超能中心必然派人时刻紧盯,如此剧烈的动静也是肉眼可见的冲击,因此,她省去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内容,直接陈述——   “‘天灾’一分为二,有两个季望澄。”   长久的观察下来,他们当然发现了季望澄能力的怪异之处——他的影子们不是100%服从本体。   其他人的超能力就像一件道具,没有生命力,任凭主人揉圆搓扁;但季望澄的影子们具有自我意识,偶尔会在一些微妙的细节处抗命,像是一群被训导员约束的野兽,表面上装出一副听命的模样,但时刻准备着反抗。   以人类之躯,承受“天灾”级别的力量,被反噬似乎理所当然。   他们讨论过季望澄遭到反噬的可能性,以及造成的后果,经讨论,大部分人认为,如此强大的能量失去载体,会以一种破坏性极强的方式溃散在天地间,引起种种连锁反应;为此,中心早就做好了紧急预案。   于珊榕咬牙切齿,一通摸索,把脱臼的胳膊“咔”一声安了回去。   她沿着残墟的平坦处往外走,回首一看,两个“季望澄”打得不可开交,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   冲天的黑气将他们头顶的乌云染成纯黑色,天空摇摇欲坠。   “轰隆——”   雷光闪动。   -   “市民朋友们,由于台风来袭,全市迎来特大暴雨,伴有强对流天气,预期降水量超过300毫米……”   “如遇街道积水,可拨打市政热线……”   【玉城市防汛办】紧急通知:近日有特大暴雨,降雨量较大……   【玉城市政府】本次降雨持续时间较长,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出行,如需出行,务必事先留意权威媒体及有关部门发布的天气预告和路况信息……如遇经济情况可拨打110或市政热线求助……   短短一小时的功夫,两条话题冲上热搜,一个#玉城奇迹色天空#,另一个是#玉城暴雨#。   前者的热门底下无数人许愿,许愿高考上岸、研究生上岸、编制上岸……然后他们就刷了玉城暴雨的话题。   这转折对比颇有戏剧性,大家没意识到暴雨背后代表的危险,都在嘻嘻哈哈地打趣。   【合着打个棒子给一甜枣?】   【哈哈哈哈这件事教育我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奇迹色天空:这是什么,暴雨?下一个】   ……也就成功掩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比如水库边上的农民被巨型水蛇追着跑,钓鱼佬路亚竿被巨鱼咬断并且人差点被拖进水里,湖边百年老树突然站起来暴打路人……网友以为是无良网媒弄出来的搞笑新闻,评论区整活一片,将愁云惨淡的凝重氛围冲淡。   没多少人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汪文渊盯着电脑,屏幕上几十个聊天群。   他的能力鸡肋,上一线只能添乱,不过为了提升他的参与感,李玄知塞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任务,讲得好听一点叫“舆论管理”,大白话是“水军”,混淆群众视线。   只要有人提出“我们市会不会真的遭难了”之类的泄气言论,他就冲上去引导话题,防止同学们细究不对劲。   室友突然说:“文渊,能吃你个小面包不?我没吃午饭。”   汪文渊:“你拿吧,在柜子里。”   说完,汪文渊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走到窗边。   临江校区地处偏僻,冬天温度显著的更低一些,远处有座山,被学生们戏称为“山里”。   汪文渊的宿舍在最高一层,八楼,周围没有高楼阻挡,视野格外开阔。   密密麻麻的雨幕降低能见度,天色阴沉,十米之外人畜不分。饶是如此,他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依稀看见远处天空出现一个环形黑洞,不断扩大,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吸进去。   雨丝冰凉,夹杂着冰雹,恶狠狠地砸在手背上,没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汪文渊抽回手,神情呆愣,慢慢打个冷战。   他一直惦记季望澄“警告”他的那天,他吓得从楼梯上摔下来,惊魂不定。把这件事说给李玄知听的时候,对方却缓缓摇头,了然地叹气:“这种程度,捉弄罢了,称不上警告。”   ……原来是真的。   -   超能中心,分基地。   这里距被季望澄摧毁的研究基地,不到五公里,不详的黑色阴云已经蔓延至正上方,风暴袭来。   特殊的建筑材质、多层加固的能量防罩,使建筑物在特大暴雨中屹立不倒,它茕茕孑立地站着,像是在风雨中坚韧舒展叶片的小白菜。   黎星川周围坐着一圈人,进行战术讨论。   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严肃:“闪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拦下他俩了。”   黎星川:“还有谁啊?”   单白:“另一个季望澄。”   说着,他丢出一张照片,是下雨之前无人机拍下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对峙而立,氛围如绷紧的弦。   黎星川漫不经心接过,仔细一看:“……”   黎星川:“???”   “这真不是P的吗?”他喃喃开口,“AI合成?还是超能力假扮……”   “都不是。”亲历者于珊榕就坐在黎星川对面,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亲眼所见,“我转过身,走向大门,结果地上的影子突然像水一样泼过来,门框边上出现了另一个‘季望澄’……”   黎星川沉默三秒,用两根手指把手上的影子揪起来,液体似的一滩:“你说的另一个‘季望澄’,是这样黑乎乎的小史莱姆吗?很大一团?会说一些……”   他掐尖嗓子:“闪闪!滚开!讨厌!……之类简单的短句。”   于珊榕:“……不是,和照片里的一样。”   黎星川:“……”   他又看了两眼照片,越看越觉得恍惚,亲生兄弟都没那么像的。   “季望澄好像有个弟弟……”黎星川说,“难道是双胞胎弟弟吧?”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恰逢黎梦娇走进会议室,她冷酷无情地否认:“他没有双胞胎兄弟。”   黎星川:“……”   黎星川艰难启齿:“那……小季是真的……分裂出了第二个自己……然后双方疯狂互殴?”   其他人异口同声:“对。”   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无比坚定,看不出一丝心虚。两秒后,黎星川仰倒在椅子里,长叹一口气。   “那他这是什么情况啊?”他问。   黎梦娇:“凭目前已知信息,我们也无法断定,只能等你去问。”   黎星川:“那你们倒是把他拦下呀!”   这句话一出,他们却纷纷转向他,目含鼓励,一言不发。   黎星川:“?”   黎星川从眼神中读出了微妙的信息:“你们不会希望我去吧?”   单白:“闪哥,没人比你更厉害了。”   李玄知:“你的能力恢复了,想‘无效化’他,仅是一个念头的事。”   黎星川想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弄的,说实话只是太过生气所以爆种了而已,然而其他人不会听信他的鬼话,拥着他挤向窗口。   在众人满怀希冀的目光压力下,黎星川只好闭上双眼,在心里念经。   几分钟后,无事发生,并且雨势更大了。   黑云中有雷光闪动,仿若游龙。   黎星川若有所思,但另外几人没有察觉到异常,并且将矛盾重心重新转移到另一个关注点上。   “是不是距离不够?”   “对,能力都有作用范围。”   “我们下楼吧。”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护送他下楼,把他塞进一辆经过特殊改造的7座防弹越野车里,抓地力极强,号称“哪怕地壳倒转轮胎都能吸在地面上”,车载着他往风暴中心驶去。   虚假宣传不可取,车开到距离季望澄一公里的地方时,已经隐隐有了被掀飞的趋势。   为一车人的小命着想,充当司机的李玄知刹车。   “先在这里试试吧。”他建议道。   黎星川转头,雨丝夹着冰粒疯狂拍打车窗,砰砰作响。   他又试了一次,一遍遍地在心里复读“真的吗我不信”……不知多久过去,依然毫无效用。   黎星川重新迎上几人的目光,有种辜负了别人期待的心虚感,默默开口:“其实,是这样……”   “我不相信的就不存在,我不屑于相信的也不存在……‘我’的主观意愿非常强烈,这很唯心。”他咬重了“我”的发音。   其他人听懂了隐义,陷入思索。   只有单白盯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追问:“所以呢?”   黎星川不太好意思:“我觉得小季还挺厉害的。”   单白:“……”   单白:“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是吧?不要在这种地方滥用信任啊!”   于是,最稳妥迅捷的手段惨遭滑铁卢。   捷径走不通,只能启用备选方案。   如果换做平时,仅一公里的距离,季望澄一定早早发现到黎星川出现在这里;但目前他和另一位自己生死厮杀,双方专注地想要弄死彼此,无暇分心给外部的动静。   “我带了扩音器。”李玄知举起一只收音机大小的机械方盒,“先试试看,能不能把声音传过去。”   黎星川讶然:“这么点大,有用吗?”   李玄知:“这是收音设备,扩音的在后备箱。”   几人穿好雨衣,下车。   这个位置临近风暴眼,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就像被鹅卵石砸,甚至有腐蚀性。好在这几人的能力都具备些许防护手段,能顶雨作案并撑一阵子。   黎星川坐在车里,看他们把设备搬出来,手舞足蹈地交流,由于雨声实在太大了,根本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说话都要靠嘶吼。   “啊?”   “这个接错了!接错了!应该接到2号口!”   “什么?你要去接狗?”   “你有病!!”   他们喊得声嘶力竭,黎星川看着都嫌累。   目前就他一个人坐在车里什么事都不干,他不好意思,跟着下车搭把手。   黎星川没找到多余的雨衣,兜帽往头上一罩,默数“三二一”冲进雨里。   单白注意到了,冲他喊:“回去!回车上!你没有屏障撑不住的!”   然后,他就看到,黎星川在雨里傻站了两秒,掀开帽子,望向天空   单白:“?”   闪哥终于疯了?   两秒后,他发现了不对劲。   泼天大雨像是疯了一般袭击土地和建筑物,不放过走入雨幕的每一个人,但黎星川没有任何雨具,站在雨里好几分钟,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中,根本没有任何淋湿的迹象。   黎星川有些恍然。   他突兀想起在学校的某天,和季望澄吵架过后,台风过境。他没伞,于是拿了季望澄的伞出门买饭,别的同学被吹得狼狈不堪,伞骨弯折,落汤鸡一样狼狈,只有他一个人折返几百米路,连裤脚边都干净得不染尘埃。   当时天真以为是贵伞品质更好。   黎星川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雨,大颗大颗的透明珍珠砸向他的眼睛,它们在接触到他的瞬间,自觉地折转运动轨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皮肤,连额前的发丝都没湿。   他愣神片刻,下意识拿出手机,拨通季望澄的电话。   其他人还在折腾音响。   “这个盒子放在红圈上面,这里这里。”   “对,这样就接好了。”   “一公里外能听见吗?”   “不用担心,极限播音范围是10公里。”   “我们调试一下吧……”   眼见着即将竣工,几人如释重负。   而黎星川的手机屏幕上,出现【通话中】三个字,通讯接通了。   黎星川:“喂?”   “季望澄。”他喊了他的名字,“我鞋子都淋湿了,别下雨了,行不行?”   三秒后,雨势逐渐转小,几乎是顷刻间变成了不痛不痒的春日细雨。   单白:“?”   李玄知:“?”   其他人:“?”   季望澄说:“……对不起。”   黎星川:“我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快点过来。”   他听到电话里传来猎猎作响的风声,十分急促,经过电波的拆分与重组,传出来时格外扭曲,仿佛冰刀在耳边刮。   “对不起。”季望澄又一次道歉。   季望澄几乎从不拒绝过他的请求,也没有主动挂过他的电话,而这次,他留下一句话,飞快地结束了通讯——   “我有必须处理的事。”   “等我一会。”   黎星川:“……?”   他愕然地看着【对方已挂断】这几个字,还没从“他竟然敢挂我电话”的震惊情绪中回神,突然之间,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雨停了,但风不知止息。   这剧烈的轰鸣,甚至盖过了席卷天地的狂风咆哮,天际再度染上浓稠的墨色。   黑云压城。   单白:“卧槽?”   李玄知:“看来需要考虑启用……”   黎星川愣神片刻,忽然握紧手机,眉头一皱。   他想了想,说:“等一下……我有办法。”   “你们按照我说的做。”   -   十分钟后,黎星川站在直升机舱门边,脚下是满目疮痍的研究所遗迹,从这个角度看,“天灾”的破坏力可见一斑。   狂风中,直升机摇摇欲坠,隐隐有翻车的趋势。   以他对季望澄的了解,会主动挂他电话,那一定是因为生离死别的大事,对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另一个“季望澄”缠斗。   那么,在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之前,必须先行制止。   而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他自己做饵。   “这样真的行吗?”单白目露担忧,“闪哥,你悠着点啊。”   黎星川拍了拍背上的伞包:“还有它呢。”   说完,他纵身一跃。   失重感十分剧烈,黎星川没戴护目镜,眼睛被风刮得生疼。   索性合上双眼,扯着嗓子喊——   “季!望!澄!”   “——救命啊!!”   他在赌。   赌两个“季望澄”,都会为他停手。   直升机上,拥有营救能力的行动组成员紧张兮兮地待命,一旦情况不妙,他们就会跳下去救人。   然而,在黎星川话音落下的瞬间,空中飞舞的黑色风刃霎时停止,如收到召唤般朝着他的方向涌来。   原本择人欲噬的凶残残影,组成了一张结结实实的黑网,将他密不透风地妥善包裹,托着他,像一叶柔软的毛毯,慢慢乘风落地。   根本看不清踪影的两人也收了手,站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昂首望向他的方向。   忧心忡忡的成员们松了口气,互相击掌。   “……真有他的!”   “幸好幸好……”   黎星川闭着眼睛,并没有注意周围的变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软绵绵的垫子接住了,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等黑影散去时,他已经安稳落地,对面站着两个样貌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甚至说话都是异口同声的:“闪闪。”   黎星川:“……”   黎星川:“!!??”   他太震惊了,左看右看,哪怕早做过心理准备,依然头皮发麻。   “你们……”他倒吸一口冷气,“你们都是小季?”   季望澄:“不,他是冒牌货。”   ‘季望澄’:“他是。”   黎星川哽住:“……别说话,让我缓缓。”   他深呼吸几次,走进,仔细观察两个人。   虽然是复制黏贴的长相,克隆级别的相似,但看久了,还是能看出一些微妙的区别。   左边这个眼神更冷峻,右边这个表情酷哥但目光闪烁,那是“小季”式的心虚。   显然,是右边这位挂了他的电话,怕他秋后算账。   左边的‘季望澄’是新分裂出来的。   黎星川心下了然。   “总之,先不要打了,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他说,“你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你死我活呢?”   季望澄:“不可能。”   ‘季望澄’:“不可能。”   ……又是异口同声。   黎星川:“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吗?”   季望澄不为所动,神情冷若冰霜:“他死,或者我死。”   ‘季望澄’面无表情:“这是我和‘我’的战争。”   黎星川:“……”   这是在干什么?   他恨不得一人给一拳,心念一动,真准备那么做。   不听话就是欠修理了!   于是,黎星川走上前去,捋起袖子,就从不接电话的季望澄本尊开始——   然而,随着他捋衣袖的动作,贴在手臂上的影子自然而然地露出来。   两双眼睛齐齐望向那一小丛影子,目光冷酷,像是看死人一般盯着它。   影子只有巴掌大小,经两个力量更为强大的本体一吓,如同弓起背的猫咪,惊得从黎星川的手背上跳起来。   【啊!】   【讨厌!】   【走开!走开!】   季望澄和‘季望澄’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仇敌忾。   他们又同时向前走了一步,杀气腾腾。   黎星川:“?”   黎星川意识到什么,捂住胳膊后退。   “你们干嘛?”他说,“我警告你们,别乱来啊。”   季望澄:“先解决它。”   ‘季望澄’:“嗯。”   黎星川:“???”   黎星川继续后退:“干什么、干什么啊!它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可惜,他们眼里只有未成形的敌人。   季望澄:“它该死。”   ‘季望澄’:“居心叵测。”   季望澄:“不是好东西。”   ‘季望澄’:“隐患。”   季望澄:“会很麻烦。”   一唱一和,思路高度一致。   黎星川:“……”   黎星川被他们的眼神吓了一跳,冷汗开始冒,他口不择言地说:“你别乱来啊,不可以使用暴力,它救过我的命,如果没有它,我差点就被那个人打死、被石头压死了。”   他机关枪扫射般胡言乱语,“它,它和我相处了那么久呢,就算是养只猫也有感情了。而且,它是你给我的,你不能收回去,退一万步说……它……它是从我手臂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那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此言一出,季望澄愣了,黎星川自己也愣了。   空气停滞。   半秒后,黎星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恨不得把自个的舌头咬下来。   ……救命、说话过下脑子啊!   两个季望澄,慢慢瞪大眼睛。   惊天地动鬼神的逆天言论,成功制止两位“天灾”互殴   他们惊讶极了,然而眼里却是有光的,语气充满希冀,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恍惚……且幸福。   甚至有些莫名的羞涩。   季望澄脸慢慢红了,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我和闪闪有孩子了。”   ‘季望澄’也跟着脸红,磕磕绊绊道:“那应该……奉子成婚?”   黎星川:“……”   ?? 第96章 完结   黎星川沉默几秒。   这神奇的脑回路,逆天的思维方式,只能是同一个人。   怎么会有人自己打自己这么上瘾?   “等一下。”他有气无力,试图争论,“我们两个是男生,哪里来的奉子成……”   季望澄:“婚姻只能容许两个人。”   ‘季望澄’:“所以没你的事。”   季望澄:“它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   ‘季望澄’:“是我。”   还没消停多久,两人恢复了针锋相对的状态。   ……争夺起了‘孩子’的抚养权。   季望澄:“我才是它的父亲。”   ‘季望澄’:“我会取代你。”   季望澄:“痴心妄想。”   ‘季望澄’:“弱肉强食。”   眼见着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两个人即将二度大打出手,黎星川立刻上前一步,一手推一个,挤到他们二人的中间。   “不许吵架!”他严肃地说,“也不可以打架。”   季望澄:“我没有,都怪他。”   ‘季望澄’:“是他的错。”   黎星川:“……”   黎星川抬手,一人敲了一下脑袋:“我管你们是谁的错!现在都听我的!”   两人顺从地低头,“哦”了一声,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彼此,显然在等偷袭的机会,只是装出一副和平的样子给黎星川看。   然而,以黎星川对他的了解,几乎是顷刻间就意识到这一点。   他冷笑:“如果再动手,你们就完了。”   季望澄:“对不起。”   ‘季望澄’:“对不起。”   标准的小季式道歉,只在嘴上恳切,半点不上心。   于是,黎星川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我会扣分。”   季望澄:“!!”   ‘季望澄’:“!!”   这下彻底偃旗息鼓了。   -   两个“天灾”,双倍的麻烦,N倍的灾难。   超能中心一时半会拿不出预案,几个人坐在会议室面面相觑,最后请来耿医生给指导意见。   耿医生把档案翻完,长叹一口气:“让黎星川处理吧。”   “他们的矛盾,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   于是,半小时后,黎星川把两个季望澄带回了家。   他在心里给俩人贴了标签,接电话的季望澄是原先的那位,就叫他大季;另外新出现的那位,更沉默寡言不近人情一点,那么这个新来的是小季。   耿医生他的唯一建议就是“你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没头没尾的术语令黎星川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在“天灾”的身份暴露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这还不算坦诚相待吗?   他想不出来,只好先拖着,拖到晚上再说,夜晚安静的氛围适合谈心。   在基地住了一段时间,家具落了层灰,东西也乱七八糟的。   黎星川在客厅穿梭,整理东西,把摆乱的物件归位,顺带擦一擦灰。   两个季望澄坐在沙发上,同一个抱肩微仰姿势,身躯一动不动,只有脑袋和视线跟着他的脚步走。   黎星川走到左边,他们向左转头;黎星川穿到右边,他们往右看,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两只训练有素的严肃猫猫,而黎星川是那根逗猫棒。   半晌,他被盯得受不了了。   “你俩坐那干嘛呢?”黎星川停下脚步,“就让我一个人打扫啊?”   两人“唰”一下起立,同时望向靠在门边的拖把。   嗖的一下,季望澄和‘季望澄’穿越几米距离,杀到拖把边上。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志在必得,哪怕在打扫卫生这件事上也必须一决高下。   半秒后,拖把断成两截。   两人盯着断掉的拖把,转头望向黎星川,抬起胳膊,指向彼此。   “都怪他。”季望澄说。   “他的错。”‘季望澄’说。   黎星川:“……”   黎星川:“给我闭嘴。”   第二个问题是分房间。   季望澄:“我把房间让给他,我们睡一起。”   ‘季望澄’:“不要,我要和闪闪睡。”   眼神交流间,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   黎星川自有办法:“不要吵了,你们都跟我睡。”   季望澄:“?!”   ‘季望澄’:“?!”   他们都觉得自己很亏,被迫和另一个冒牌货分享闪闪,这不公平;然而黎星川的决定就是纪律,两人不情不愿地从命。   主卧的床很大,两米多宽,但三个男生睡,还是有点捉襟见肘。   黎星川睡在最中间,一左一右都是季望澄。   这一画面其实相当魔幻,他也考虑过用超能力使两个季望澄变成一个人,可正如他自己对单白解释的那样,他认为小季还挺厉害的,甚至是无所不能的程度——这么厉害的人,变出一个分.身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他叹了口气。   “唉。”   季望澄和‘季望澄’同时转头,连头发摩擦枕套的声音都惊人的一致。   被两双泛着微光的眼睛盯着,黎星川压力很大。   “说说看吧。”他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季望澄:“他是冒牌货。”   ‘季望澄’:“他是冒牌货。”   黎星川:“……”   又开始了!   “接下来按我说的做。”黎星川面无表情地说,“我提问,你们轮流回答问题,不可以抢答,除了答案之外不要说多余的话,懂了吗?”   “哦。”   “哦。”   “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他问,“左手边的先来。”   季望澄说:“嗯。”   黎星川:“什么时候?”   季望澄含糊道:“……小时候。”   黎星川:“你能再说具体点吗?”   “……”季望澄睁眼说瞎话,“我忘记了。”   “好吧,那么下一个。”黎星川说,“你们能不能和平相处,重新融为一体呢?”   ‘季望澄’:“可以。他把主控权让给我。”   季望澄:“做梦。”   黎星川:“不许插嘴!现在是小季2号的回答时间。”   季望澄看起来相当不爽,眨眨眼睛,恢复缄默。   “主控权是什么?”黎星川脑袋看向右手边的‘季望澄’,“你是多重人格吗?”   ‘季望澄’:“不是。”   得到否定的答复,黎星川松了口气,意料之中。   据他了解,多重人格患者,每个人格之间的“人设”差异巨大,年龄跨越五岁到八十岁,一个十八岁的患者可能有一个69岁带病上单的老头人格。而这两个季望澄之间差异极小,连双胞胎都没那么像的。   “我的身体里,有很多个自己。”‘季望澄’说,“它们必须服从主控的命令,否则将被抹杀;极其优异的个体会成长起来,夺取主控的位置。”   他阐释这一点的时候,季望澄的目光如同凝冰,淡淡掠过对方的脸,冰冷杀意不加掩饰。   显然,他并不想将如此深层次的秘密展露给黎星川看。   但‘季望澄’无所谓这一点,他确实在某些方面取得了更高层次的进化——比如没必要的羞耻心。黎星川问,他就回答,没什么必须隐瞒的。   黎星川若有所思:“那这种‘篡位’,发生过几次?”   这下轮到季望澄回答了。   他说:“……这是第二次。“   黎星川顿时明白了什么。   半晌,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春夜温度适宜,窗户开一道窄缝,挂在窗口的风铃叮铃作响,长长的细穗左摇右晃,就像黎星川飘摇不定的思路。   第二天早上,新的战争又开始了。   季望澄会做饭,并且以此为荣,为闪闪做饭是他神圣的权利,然而冒牌货出现之后,居然连这专属的快乐和荣誉都要夺走,难以原谅。   季望澄:“滚出去。”   ‘季望澄’:“你才该出去。”   两人死死瞪视彼此,手背上青筋绽起,电饭锅的内胆被他们的念力扭曲成破铜烂铁,可怜巴巴地皱缩着。   他们很想往对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来上一拳,然而两个人惦记着“扣分警告”,硬生生忍住了,试图用视线杀死彼此。   心情不佳,双倍的阴郁,周围的一切开始遭殃。   “嘭”、“啪”,玻璃调料罐爆裂。   原本明媚的晨光,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阴云将天际压得低垂。   别墅上空,一道黑色漩涡出现,如同择人欲噬的野兽,朝着玉城张开血盆大口——   “轰——!”   黎星川是被一声惊雷吵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看窗外,天空色调昏暗,第一反应是“哦要下雨了啊,那继续睡”,然后转了个身。   这一翻身,他恰好摸到身侧的床单泛着凉意。   黎星川立即睁眼,又转到另一侧,另一边也没人。   两个季望澄,都起床了。   再联想到窗外的天色,刹那间,不妙感油然而生。   他立刻从床上蹦起来,趿拉着拖鞋,三两步蹦到门边,扶着门框大喊:“——季望澄!”   一声呼唤,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对峙半途中止,两人风驰电掣般赶路,下一秒就出现在楼梯口。   如出一辙的仰头,神情困顿,等候命令。   季望澄:“怎么了?”   ‘季望澄’:“怎么了?”   黎星川朝身后一看,眨眼的功夫,乌云四散,天空恢复应有的浅蓝色。   “你们吵架了。”他断言道。   季望澄:“没有。”   ‘季望澄’:“没有。”   “还想抵赖。”他指了指窗口,“刚刚天都变色了,你们当我是瞎子吗?就是你们干的吧?”   两人再度异口同声:“天气原因。”   黎星川:“……”   这两个猪!   -   更不省心的事还在后头。   下午,黎星川去学校教务处销假,两个小季都想陪他去,为此差点又把家拆了,干干净净的客厅被他们搅和得乱七八糟,十分凌乱。   黎星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一个人去!你们都不许跟着!”   季望澄:“?!”   ‘季望澄’:“?!”   见两人想要据理力争,黎星川先一步跑到门口,临走前撂下一句:“别吵架,否则也扣分,听见没?”   然后,绝尘而去。   远离了这两人,终于稍微清静一些了。   黎星川回到阔别半月的校园,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四月底,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新嫩的枝叶环衬在主干道边上,全然不见阴霾。   明明只过去了十几天,却有种阔别已久的错觉,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以前从没见过的事。   人畜无害的傻瓜发小是传闻中的人形天灾、超能力组织真的存在、他自己居然也是一名超能力者……   黎星川走着走着,精神恍惚,目光望向身侧的教务处,吸了口气。   【闪闪!】   【闪闪!】   他听到有人喊他。   手背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影子们突然开口了。   以这群小影子的智商,似乎没法理解黎星川发给它的免死金牌,它只知道本体忽然稀里糊涂地放过了它。   它的力量比起两位本体不值一提,由此当他们在场时,它一直兢兢业业地装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现在,他们远离了本体,自然是它跳出来刷存在感的绝佳时机。   影子们像是冰镇果冻似的,在黎星川的皮肤上滚来滚去,颇有小孩子撒泼打滚的架势。   说的话也很无理取闹。   【闪闪!】   【他们!坏!】   【不要他们!】   黎星川:“哦豁。”他失笑:“不理他们,那理谁啊?”   影子们十分骄傲,膨胀成球形。   【我!】   【我!我!】   【是我!】   【不对!我!】   很多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表明自己才是最好的小季,面对本体们结成的战略同盟顿时破裂,巴掌大小的影子分出几派来互殴,黑色史莱姆们在皮肤擂台上掐的你死我活。   黎星川再度被它们逗笑了,观战片刻,安抚性地摸了摸。   “好了,好了。”他说,“都不可以吵架。”   他真的觉得好笑,所有的“小季”们好像都平等地恨着彼此,警惕无比,虎视眈眈。但想到自己新诞生的猜测时,黎星川抿了抿唇,笑意逐渐从面上隐去。   销完假之后,念着家里有两个混世魔王,黎星川没在学校逗留太久,启程回家。   一路上,他一直在担心回到家发现屋子被拆了,一整幢别墅夷为平地,甚至整个街区爆炸消失。等走到街口,看到完好无损的别墅外形,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看来他俩也没那么糟嘛。”黎星川欣慰地想。   还没走到门口,季望澄和‘季望澄’走了出来,俩人守在院门口,一反常态地并排站着,一唱一和。   季望澄:“我们去吃饭。”   ‘季望澄’:“吃火锅。”   季望澄:“然后出去玩。”   ‘季望澄’:“外地旅游。”   黎星川:“?”   黎星川敏锐察觉到异状,狐疑的目光从两只小季的脸上掠过。   稀烂演技成双,他捕捉到了两倍的心虚。   “你们有问题。”他斩钉截铁道,“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他们同时说:“没有!”   黎星川:“我不信。”   说着,他绕过两人,准备进门。   门后的景象,他也有一些猜测了,大概就是哈士奇拆家威力plus版。其他都好说,不知道他的游戏卡有没有坏,好几张买来都还没玩过。   见他态度坚决,准备闯进院门,季望澄们犹犹豫豫道:“闪闪……等……”   然而,他们提醒得太晚,已经来不及了。   黎星川碰到门墙的瞬间,原本用于加固的超能力顿时失效,一声雷声般的“轰隆!”过后,原本伫立的别墅顿时如同被爆破一般下陷,碎成残墙与齑粉。   倒塌的瞬间,漫天尘浪扩散,呛得黎星川不断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风尘迷眼,黎星川退后几步,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愣住。   眼前,只剩下废墟一座。   一粒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动,停在他脚前。   ……他又塌房了!   这场景如此熟悉,令黎星川一下子闪回不久前的某一天,什么都没干,墙突然塌了。   现在,场景重现,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   黎星川缓缓转过头。   季望澄和‘季望澄’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他直接对视,四肢僵硬地杵在那罚站,像两只做错事的大猫咪,耳朵向后折,眼睛滚圆。   黎星川冷笑:“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季望澄:“是他先动手的。”   ‘季望澄’:“他先打的我。”   黎星川:“?”   黎星川三两下把销假单折成圆筒,往俩人的脑门上招呼,一人敲了一下。   “哪有你们这种人啊!”他实在忍不住骂骂咧咧,“就不能消停点吗?!”   现在的猪居然还能有丝分裂了!   -   当务之急是找到今晚住的地方。   宿舍半年没回去了,一股尘螨味,看来只能考虑去基地蹭住或者酒店暂住。   正当黎星川苦恼的时候,季望澄说:“去我家里。”   黎星川愣了两秒,恍然大悟:“你那个旧家?”   季望澄:“嗯。”   黎星川霎时开心起来:“好啊!”   季望澄的旧家在老城区东郊,独栋别墅区,离黎星川的小学很近,之前总是放了学就去找他玩,乐不思蜀。从梧桐海路过去,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刚打开打车软件,却听‘季望澄’说:“不坐车去。”   黎星川随口道:“不坐车,你飞过去啊?”   两人异口同声:“嗯。”   季望澄:“飞过去只要十分钟。”   黎星川愣住:“……啊?等等等下……”   ‘季望澄’:“不要怕。”   黎星川心想我怕的是又被警察抓,不过见两人神情认真,他也就没说扫兴的话,迟疑地点了下头。   他们同时对他摊开手掌。   太阳开始落山,余晖浇进季望澄的眼睛里,晕开一片灿漫的金色,鼻梁与眉骨的线条如青山勾连,也描了层淡淡的边。   黎星川左右为难,犹豫了下,最后一手牵一个,十分端水。   连掌心传来的温度都是一样的,偏凉。   还没眨眼睛,剧烈的失重感袭击了他,双腿失去支撑。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掌,死死回握住季望澄,生怕自己掉下去。   “慢慢慢点——”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季望澄说:“马上就到了。”   风很大,其实听不清他讲了什么,黎星川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慌张失措的神色,很小的一道缩影。   足足惊醒动魄了十几秒钟,他才逐渐从浑身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身处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第一次将广袤无垠的天空全部纳入眼底。   天穹如同圆盖,将大地笼罩在它的怀抱之中,难怪会有“天圆地方”的错觉。悬在半空中往下看,鳞次栉比的房屋拥簇着最中间的大型湖泊,碧蓝湖上杂糅一捧又一捧的碎金。   暖春的晚霞,是倒悬的橘色海洋,金橙色的落日镶嵌在地平线正中央。   黎星川没那么紧张了,全身心投入到这场飞行中来。   小时候看动画片,总幻想自己也能装上竹蜻蜓满世界飞,他没能遇到哆啦A梦,但他有季望澄,于是童年的梦想在这寻常的一天猝不及防地实现。   还没产生圆梦的满足感,他们已经跨越大半个城区,稳稳降落到季望澄旧家的阳台。   黎星川双腿发软,心脏狂跳,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骨。   他还没从飞行后遗症中恢复过来,两人又一次开吵。   季望澄说:“每个月都有人打扫。”   ‘季望澄’:“但是床很小,闪闪跟我睡。”   季望澄:“滚出去。”   黎星川:“你们给我闭嘴。”   ……不错,及时熄火。   黎星川拉开阳台门,他们二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十年过去了,这栋在当时看来华美无比的别墅装修,目前已稍显过时,欧式的大公主床和绒皮沙发沾染着时代气息,早年暴发户钟爱这样浮夸的摆设,不过由于确实砸了钱,家具和摆件的质感还不错,质量过硬,并没有发黄氧化的迹象。   也许再过几十年,这“过时”的装修又会成为新的流行,那就是未来的事了。   黎星川在客厅绕了一圈,又站到季望澄从前的房间门口。   那时候词汇量匮乏,也没什么见识,向同桌描述季望澄的家,磕磕绊绊半天吐出一个“像城堡”。这座“城堡”,似乎也没有记忆里那么大。   黎星川重新走回到二楼的阳台边,原先只比扶手高了一个头,现在扶手直到他的腰际。   黄昏渐渐熄灭,蛋黄一般的日落逐渐被地平线吃掉。   他靠着栏杆,突兀开口:“其实我小时候也挺自卑的,我家一整间屋子,和你家客厅差不多大。”   季望澄微微凝眉。   在他看来,钱只是换取物资和废物的碎纸,对于钱的多少没有具体概念,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渴望。黎星川之前不从不谈这个,因此,季望澄难以理解这种贫富差距带来的落差感。   不过,他知道解决方法:“我的钱全部都给你。”   另一个‘季望澄’这次没打岔,认同地点头。   黎星川猜到他会这么说,果断拒绝:“我才不要。”   “要的。”‘季望澄’的理解显然更深刻一些,“闪闪,你不高兴,是因为我的钱比你多,只要我的更少,你就不会……”   黎星川:“你可拉倒吧,我说的是‘以前’,认真听行不行?”   ‘季望澄’干巴巴地说:“哦。”   黎星川接着说:“我小学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差,总分比你差两三百分的那种水平。”   “我也会想……”他顿了顿,低头笑了下,笑尚且稚嫩的自己,“你会不会嫌我笨,然后就不跟我玩了。”   季望澄惊得瞪大眼睛:“怎么会!”   ‘季望澄’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们难得这么激动,仿佛黎星川说的话十分荒谬气人,以至于将他们惹得炸毛。   黎星川打断他们的辩驳,继续一条条数自己的缺点:“我没那么聪明,学习成绩不好,到现在都写不好一篇高分议论文,没耐心,不自律,喜欢熬夜根本戒不掉,家里条件也很普通,长相还算可以,所以小学时老师总叫我‘绣花枕头一草包’,意思是长得漂亮但不学无术——”   季望澄唇线绷直,眉心紧锁,显然是对他说的话很生气。   “闪闪。”他的嗓音哑沉,酝酿着风雷一般的怒意,“你不能这样说自己。”   黎星川耸肩,无所谓地摊手,直直盯着两人:“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和我分手吗?”   他们再度飞快地答道:“不可能。”   两人说完,同时做了一次深呼吸,像是在压制怒火,表情冷峻,眼神凌厉。   季望澄:“谁说的?”   ‘季望澄’:“我从来没这么想。”   显然,他们是认定有某个人对黎星川说了坏话,使他自暴自弃。   黎星川慢慢摇头:“不,这些就是我的缺点,一直存在,现在比以前好点。”   他继续自揭短处,像是用一把手术刀将自己剖开,血淋淋的掉一地,“我努力学习是想和你上一个学校,我怕我们差的太远,你以后都不和我玩了——”   “不。”两人咬牙切齿,异口同声。   此时,气氛变得有些焦灼。   因为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季望澄相当生气,但不能对着黎星川发泄,只好在焦躁不安地站在原地,做一些缓解怒意的微动作,比如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指关节抵着下颌——他们连这这样细小的动作习惯都一模一样。   两人一左一右地守在他身边,动作是镜像的。这种程度的相似,也就只有季望澄自己会觉得“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黎星川忽然笑了下,后退几步。   他捋起袖子,把贴在手背上的黑影抓起来,放到阳台上,置于两个季望澄之间。   黑影缩成一个警惕的猫团,小声喵喵。   【?!】   【闪闪?】   “听着。”黎星川对着他们仨清了清嗓子,“哪怕我是一个怪物,我一事无成,我是个三流货色,别人都说我配不上你,你也喜欢我吗?”   季望澄和‘季望澄’很快地点头。   黑影分出一小根触手,疯狂上下摆动,也跟着表示同意。   “好。”黎星川说,“那我宣布,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我不需要你是‘天灾’,不需要你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你做个普通人就很好。我从前没有、以后不会因为‘没能保护我’之类的理由怪你。”   “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了。”   季望澄稍显愕然,睫毛颤了颤,接着垂下眼睑。   “我……”他低声说,“但是……”   黎星川:“你是觉得,你必须要变得更厉害,才能得到我的喜欢吗?我会偏爱最‘强大’的那一个?”   这一击,正中红心。   季望澄骤然失声,伪装出来的平静,在黎星川的注视中荡然无存。   半晌,他承认了。   坦诚的瞬间,另一个‘季望澄’像是被击碎一般,化作漆黑的流沙,慢慢淌回他脚下的影子中。他终于承认,也终于直面,他把审判的权力再次移交给对方。   “……嗯。”他说。   黎星川看着他莫名忐忑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他,也笑自己。   这样庸人自扰的情绪,他难道就没有过吗?他难道就没有为了“配不配”之类的苦恼念头辗转反侧吗?   他们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傻瓜。   “没有这回事。”黎星川很轻地叹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不是‘天灾’。”   那一天,幼年的季望澄撑一把伞站在门边,身体不是很好,面色苍白,隔着雨幕遥遥望着他,神情如警戒的猫科动物。   后来发生很多事,他处心积虑地瞒住自己的身份,千方百计地靠近黎星川,小心翼翼地试探,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那样东西——   从一开始就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