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大侠会耍星际剑法吗   作者:鼬饼   简介:   【已完结,可以看看专栏预收《上班哪有不疯的》】   长风剑阁的小弟子,浩然,有一个「大侠梦」。   还没能实现,就突然穿越到了现代,成为了一个四岁的幼崽,被一对同性恋人收养。   但没关系,心有江湖,便在江湖!   上学的第一天。   付浩然想要英雄救美。   但因体格限制,他左脚绊右脚,“pia叽”一声倒在了地上。   付大侠的行侠仗义之路,在幼儿园,中道崩殂。   上学的第N天。   付浩然想要快意恩仇。   一个不小心,展现出了真正的武学,震惊现代人。   [***,他好像真的会飞]   [烫知识,视频也是可以p的]   [可这是校园直播啊!]   付大侠的行侠仗义之路,在中学,扬帆起航。   纪寒,曾经是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却在一次意外的空间爆炸中,穿越到了一千年前的平行世界……这都不重要,他喜欢上了从幼儿园开始就跟他同班的一个笨蛋。   那个笨蛋告诉纪寒,他也是穿越来的,从一千年前。   付浩然觉得,他的穿越盟友——不太行。   作为一个被封建余毒的古代人,经历了《思想品德》、《道德与法治》的深刻改造,他实现了思想上的飞跃与升华。   他问来自未来星际的纪寒:   “你们那里实现了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了吗!”   「星际:帝国主义」   纪寒:“……不,你仔细想想,你来的古代不是这里的古代,我们那的未来肯定也不是这里的未来。”   付浩然:真的吗,你发誓。   纪寒觉得,他的穿越盟友——特别好。   第99次,纪寒想向付浩然表白,话到嘴边,却突然坐上了云霄飞车,跑偏了十万里。   他问来自古代江湖的付浩然:   “你们江湖大侠……会耍星际剑法吗?”   “你们在星际之上也用冷兵器吗?”   “嗯……会开高达对耍情意绵绵激光剑。”   付浩然:?我怀疑你在诓我,但我没有证据。   「武侠」穿今的元气笨蛋大侠受vs「星际」穿今的病弱绿茶上将攻   【注】   闻过则喜,闻善则拜,欢迎指导w   攻受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成年订婚的成长日常,除穿越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主打恋爱,幼崽期并不长   副cp为受的父辈,篇幅有,但只有前期较多,还是以攻受为主的w   —————————拉线——————————   【预收《上班哪有不疯的》】   安然自认为是个平平无奇的秘书。   最初会看上这份工作,是因为大集团、福利好、薪酬高、双休,以及最重要的离家近……   然而,入职后,他发现他们的傅总是个霸道总裁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特指行为上。   凌晨两点,傅总一身挺拔西装,摇晃着红酒杯,站在顶层的落地玻璃窗前,拨通了安然的电话。   他说:“十分钟内,我要得到那个人的所有资料。”   凌晨两点被电话吵醒的安然:   [好崩溃.jpg]   安然曾把其他同事的手机号码贴在傅总电脑屏幕上。   他想提醒他,在这个偌大的集团里,傅总还有其他的秘书。   只可惜,因为首字母排在了最前面,所以傅总查通讯录时看见的第一个电话号码还是他。   安然受不了了。   他拿起改版了第三十七次的辞职信,在傅总办公室门前徘徊。   退堂鼓刚敲响,就撞上了“傅总过世的哥哥留下的、一直在国外读书的、将是集团未来继承人的、刚好回来学习并逐步接管公司的傅家独子”——傅修远。   嗯,不巧,这位小傅总正好是安然多年不见的前男友。   安然:原本迟疑的心顿时变得果决,并加快了辞职的速度。   傅修远:你休想。   一年后的凌晨两点。   安然听见傅总充满沧桑与崩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小安,我侄子好像交了个男朋友,你帮我查一下,明天之前我要在办公桌上看见那个人的全部资料。”   安然生平第一次,特别平静地应了声“好”,特别平静地挂了电话,特别平静地继续睡大觉。   第二天,傅总的办公室桌上,出现了安然的个人简历。   傅总:小安,你变幽默了。   家道中落只能打工的社畜受vs叛逆期后男友失踪的少爷攻   ┄┄   立意:活在当下,发现时代的美好 第1章 要行走江湖   20xx年立夏,G城迎来了夏季的第一场暴雨,把街道上热浪滚出的汽油味给清扫殆尽。   “孤儿院的人说,浩然昨天突然起了高烧,但太晚了,就只敷了毛巾……”   付熙小心地将掌心覆在怀中小孩的后背上,回忆着网课所学的育儿知识,笨拙地开始为这位新来的家庭成员顺气。   坐在他另一侧的周温文闻言偏了偏视线,见对方虽在与自己说话,目光却没分给自己半点。   他刚要开口问是否需要让司机掉头去医院,就听付熙继续说:“现在烧退了点,但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约了医生晚点到家里来给他看看。”   这一声报备基于周温文曾经最为敏感的那段日子。   在付熙的记忆里,从前的周温文总是很不安,就像只极具领地意识的狼崽子,逢人就咬,排斥除他外的所有人靠近,更厌恶有外人踏足他们的家。   虽说这都仅限于他们刚在一起时,现在的周温文已经成熟与平和了许多,但付熙还是养成了习惯,凡是邀请人到家里来,都会提前知照一声,避免像当初那样闹出不必要的麻烦,或产生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误会来。   要是换成早几年,周温文还会顺着付熙的话,蛮不讲理地向他讨要一点“甜头”,但现在……周温文踌躇了片刻,最后只“嗯”了一声,便将精力放回到手中亟需处理的公司文件上。   付熙将垂落的侧边额发别到耳后,半晌没等来周温文的后续。   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被轻描淡写地画上了句点,他半垂下眼眸,兀自将不悦给尽数掩盖起来。   今年,是付熙与周温文这对伴侣一同度过的第七个年头。   不知是不是七年之痒“痒”出来的念头,他费了将近两月的时间,去办理领养手续,从城中孤儿院正式收养了一位四岁的小男孩,用回孤儿院登记的名字,跟随他姓,名叫:付浩然。   沉默间,两人都没有发现,原本还在发烧昏睡的付浩然已然转醒。   并且,他在天旋地转,在惊恐万分。   最开始是觉着自己如被火烘烤,唯有额上能感觉到方寸冰凉。而这冰凉不足以抵消全身泛着的酸软,像是儿时感染时疫般,筋骨不受支配,更提不上劲。   付浩然瞪大墨玉般的眼眸,尽力地向上探头,看见自己正被一个由琉璃与精铁所制的罩子关着,外头的景象伴着雨雾飞速后退,犹如身处一疾驰的马车内,却又完全不觉颠簸。   然而他再定神一看,才讶然发现,外头相似的“马车”前,竟全无马儿在拉着!   这是怎么动起来的?妖法?   他目光所及,尽皆是从未见过的怪异。   如此倏忽在他面前铺陈开来,让他心神俱震,直接震得发起了呆。   付浩然呆了好一会,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原本精瘦修长的躯干缩成肉嘟嘟的“小节藕”,仿佛婴孩。   这一眼成功看得他再次脑袋清空。   一直呆到“马车”停下,他被带进了一座高塔。   同行有两个男人,其中个子偏高的一位在壁上按了按,蓝光从钮间忽现,他们顷刻犹如一同腾云而翔,曾几何时,便升到了高塔的顶端!   差点就能从惊愕中挣脱的付浩然,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怔住了。   以付浩然从前十二年的阅历,完全不足以厘清此时的一切。   他的上一段记忆,还停留在大雨滂沱的落雁崖。   作为名满天下的长风剑阁第五十六代弟子,适时他刚跪别掌门师父,手提佩剑“去繁”,牵着白马,打算借到山下宁泗村办事的机会,去闯荡一番江湖。   然而……付浩然垂了垂眼眸。   掌门师父说宁泗村位于荒漠边缘,是个干旱地方,颇为贫困。   可他方才所见,路面平整,不仅有峻宇雕墙,且都直戳云天,怎么看也不像是宁泗村该有的样子。   他走错地了?   听说山海之中,藏有许多瑰奇之地,但也没说会奇到这个份上,完全超脱了付浩然的认知。   一路抱着他的清瘦男人总算发现他醒来,即刻挂起浅笑,让他坐到软毯上,用着哄人的亲切语气,凑近了与他说了几句话。   即便那人断发无冠,衣着怪诞,但一时间竟让付浩然产生面见天人之感。   可惜,他说的话有点京师官话的味道,又不全是,像偏远地方的方言,付浩然听不太明白。   “天人”的笑意很快消弭在一阵复杂乐音中。   在乐音中,不远处的高大男人掏出一砖块似的玩意,说了些话,就准备离开了。   大门边上有一个接连平棋的大柜子,将投入进过道的日光给遮挡了大半,恰恰把两人拢入暗影中。   从付浩然的角度,能看见清瘦男人低着头,勉力地勾了勾嘴角。   没能琢磨出他到底是想笑,还是不想笑,在高大男人合上门的那一刻,他就背身去捣弄起正前方的一张黑色大幕。   也不知他在它上面施了什么术法,付浩然只见银光乍现,大幕霎时变得流光溢彩,条框中似有人在咿咿呀呀作唱,就像是一出出……皮影戏!   他读志怪话本记述,说上古洪荒有天材地宝,能以令人如临其境的方式,映出人魂,回溯往昔,就像是他此刻面前见到的这般。   只是幕内神仙,剑使得……奇差无比。   身型如柴、体态疲软、头重脚轻根底浅,动作全不复杂,却尽是累赘。就是长风剑阁中负责劈柴的门童,都要比他们有精气神。   然而,他们居然可以用一种诡异又扭曲的姿态飞起来,像木头棍子直冲天,又像螳螂精飞扑,一跃登上了九重天外。   且只用一招,未成剑风,对面与之相抗的人便应声而倒,毫不讲理。   付浩然百思不得其解,万法难套其中。   他在剑阁从学时,从未见过此等诡谲的剑法。   他目光牢牢锁住那张神奇的大幕,越发觉得自己不似在人间。   听说书人言:凡光怪陆离,不是地下,就是天上。   莫不是他不知怎的下了阴曹地府?   可付浩然仰了仰头,望见顶上璀璨耀目,像是悬挂着上百颗稀世夜明珠,晃得眼睛发疼。   阴曹地府……会这般明亮奢华吗?不应都是阴森恐怖,鬼魅横行的吗?   不像。所以只能是传闻里的通天仙境了。   一时间,付浩然觉得自己聪明的脑瓜子完全想明白了。   许是在应和他心中所想,大幕传出的乐声急转,伴随着一阵青红紫绿,光影交错而过,正中跃出了一行横版字序:   [?新代??倡,俗陋??除破,信迷建封制抵,明文?科尚崇]   大部分字他都识得,仅有其中几个字样令他倍感怪异,好像被简化过了一样。   怪哉。   果然他当真在仙境中,所以他才会感觉桩桩件件如此新奇有趣。   付浩然觉得合理。   可他以往不曾面见鬼神,此时突然见着了,还是有些拿不准。   所以他决定再观察一会。   然后这么一观察,就是三刻钟……也就是45分钟,刚好是一集电视剧播完,他完全没能从中参悟到任何有用的仙界法门。   付熙陪在付浩然身侧,简单回复了几条工作消息,再次与家庭医生确认了一遍时间,掂量着对方到还有些时候,便起身走向门边的展示柜。   上头按次序整齐地摆放着不同样式的奖杯和纪念品,耀武扬威地昭显着他在设计上获得过的诸多成就,也默然无声地诉说着他与周温文曾经的温馨故事。   他拉开下方的抽屉,而后想到用手机搜索起“儿童是否可以用成人退热贴”,看见页面上一句“可能会引起儿童皮肤过敏”明晃在眼前。   付熙有些挫败地收回自己探向药箱的手,一转身,视线囊入了正响起热播仙侠剧片尾曲的电视,以及乖坐在电视前的付浩然。   今天以前,这屋子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付熙一个人,太大、太空、太过于冷清。   于是每当在家时,他都会打开电视。其实没什么想看的,也鲜少会真的分出心思去看,就只是让它在那里播着,好让家里能够听着热闹些。   此时他看着付浩然安静的模样,眉头小皱,神色肃穆,认真庄重地好像在思索什么人生大事,配合着那精致却也肉乎乎的小脸,让他不由泛出一片暖意。   付熙心想,这习惯以后可以改了。   他三两步走向前,惦念着带付浩然去房间挑挑新买的玩具,便见小崽子忽的全身一个激灵,抖了两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付熙当即紧张地扶住付浩然的肩膀。   付浩然双眸漆黑明亮,声音软糯地开口:“仙人,此处修行该如何通法门?”   一口纯正的古语。   “嗯?”付熙怔愣地眨了眨眼,尽量稳住笑容。   他并不知,这一天,他还在琢磨宝宝树、育儿经的入门法则。付浩然小朋友就已然钻研起:如何在电子信息时代,开启他的“修仙”大业。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付:我从武侠穿越到仙侠啦!(并没有)   大付与小付开启跨服交流。 第2章 愿把酒言欢   付熙在决定领养付浩然后,没少做功课。   他知道小孩四岁即便不能像成人一样流畅且标准地进行表达,但也理应会说很多话了。甚至会有极个别天才,能认得一些字,学会基础的加减乘除。   总之,不至于像付浩然这样,叽里咕噜一顿,他愣是一句也没能听明白。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想。   或者说,付浩然会主动与他说话,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两月前,他招架不住院长的盛情,前去看望了那群孤儿院里他长期资助的孩子。   这些孩子像小鸡崽般被拎到了他面前,排出一条不算齐整的队列,有目光灼灼的,也有直犯迷糊的。   其中样子看上去最迷糊的,莫过于立在最边缘的那位。五官细瞧精致,但过于消瘦,且神情异于常人得空洞,像个被拉出来凑数的玩偶。   然而,这位“玩偶”小朋友却在他经过的那一瞬,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付熙半生都在与美术打交道,为了更好地进行创作,平日里特别喜欢观察与记录不同人的情感表达方式,从肢体的语言、面上的弧度,到眸中的涛涌。   视线相撞间,不知为何,他居然从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眼中,诡异地看出决然,看出飞蛾扑火般的视死如归。   这让他觉得有趣。   就算这只是错觉,但那倏忽而至的好奇与好感,让那个在付熙心中存续已久的领养念头,由“仅是想想”转变成了“付诸实际”。   可是,一个小孩会惨遭遗弃,除却生父母泯灭人性,或逢拐卖走失等外在原因,很多时候是因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有些毛病。   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在他表达领养意愿的第一时间,就与他交过底,说:“浩然应该是个早产儿,身体素质挺差的,三天两头就生病,还发育迟缓,语言表达、反应和学习能力之类的,都比其他同龄人要差很多。”   “你看他,到这个岁数了,还是不会说话,对着人最多就发出点语气词来,戳他都没反应,就……我们总感觉他跟魂丢了一样。”   工作人员神似销售楼盘般拿出几份其他孤儿的资料,语气委婉:“所以付先生,您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我们这还有其他更健康,年纪更小的孩子。”   “您说的都我知道了,也考虑清楚了。”   “怎么说呢,”付熙礼貌地一笑,没有给那资料丁点眼神,“我是来与浩然成为家人的,不是来挑选商品的。”   眼见着工作人员脸上显露一丝别扭,他的同事连忙上前打圆场:“您误会了,我们就是希望每位领养的人都能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毕竟……二次遗弃对孩子的伤害很大。“   “是啊,”那工作人员接话,“不少弃养的新闻,都是拿信息不透明,或者照顾不了需特殊照顾的儿童作为借口的。”   “我们也是为付先生……和孩子考虑,怕您因此名誉受损,最后闹得不愉快嘛。”   “多谢关心。”   付熙平淡地将话题扯向既相关又不完全相关的别处:“捐款我都是交由基金会来打理的,不会因为我的私人情绪而随意终止,所以还请放心。”   两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被戳破般尴尬地回予一笑:“付先生您言重了。”   后续等待收养中心批复的两月里,付熙几乎隔一两天就去看望一次付浩然,都没能再见他有什么激烈反应。   每天安静又茫然地坐在角落,工作人员让他离开就离开,让他吃饭就吃饭,让他睡觉就睡觉,乖得如同一个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没关系。无论是空闲与耐心,还是金钱与医疗人脉,这些付熙都不缺,他有信心去照顾好这个颇合他眼缘的孩子。   于是,下定决心的付熙,听着付浩然的胡言乱语,秉承着“对小孩子,夸就对了”的铁则,镇定地摸了摸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牛头不对马嘴地婉声赞道:   “浩然真乖。”   “仙人”说的话,付浩然没太能听懂,只隐隐从相近的话音中,知晓对方喊了自己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头,心下懊恼。   剑阁前辈曾教诲:剑者,当常存敬畏心,不生傲慢,方能感知剑道真意。   虽说面前“仙人”待他亲切,但他也不能傲慢到认为“仙人”会迎合他的言语。要想好好地留在此处,不被赶走,果然需自行努力。   幸好此处与传说中一样,仙本溯源人间。   即便百里乡音各不同,听之有别,但仔细推敲,还是有不少相近之处的。且从大幕看来,始古至今,天上人间,都是书同文,楷字墨书除却部分异体,可以说基本相通。   以此对照着研习“仙语”,纵使他在文法上素来资质平庸,相信多努力也能尽快学会的……吧。   付浩然满怀信心,定下了人在“仙境”的第一个小目标。   可小目标还没正式实施,他的肚子就率先不客气地“咕噜”了一下,替他发了声。   付浩然有些局促地抬眼看向“仙人”,伸手捂了捂肚子。   听说仙界常清,不食五谷浊气,只会餐风饮雪。可他还未事修行,太久不吃东西,还是会饥肠辘辘的。   这动作付熙一下就读懂了,他忍不住一笑,放慢语速,配上“吃东西”的手势动作:“饿了?我做饭不太行……去给你冲奶粉吧!”   他请教过专业的人,说要让小孩更好地掌握语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他多交流,让他从生活中理解语意,理解这个世界。   付熙起身走向厨房,拉开橱柜,严肃地望向面前一字排开的不同奶粉罐子。   他从前只有被人照顾的经验,从未照顾过别人。故而在育儿方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基本听“专业人士”说什么就是什么,主打一个盲从。   给付浩然置办所有生活用品,都是由他一位在外地经营早教中心的表姐提供的。   付熙又将目光移向了柜子一旁,塞满了各种不同样式的餐饮器具。   他纠结了片刻,最后握起了专门给小孩喝水的吸管杯。   浩然会用这种杯子吗?付熙杞人忧天地想。   不管了,反正他买得多,都先试试看吧。付熙又财大气粗,还略带骄奢浪费地想。   他仔细研读了说明书,精准地勺了五勺适配学龄前儿童的四段奶粉,转头又看了眼在地毯上嗷嗷待哺的付浩然。   可爱,但太瘦。   奶粉五勺够不够?是不是应该让他多吃点?可吃太多也不知道好不好?   就算想给他补充营养,好像也不能一口气把人吃成胖子。   “还是等陈阿姨来了后再问问吧。”付熙嘟囔道,不敢轻举妄动。   他口中的陈阿姨是每天定时来他们家做饭、打扫的家政。   如此一顿折腾过后,付熙总算给家里新来的小朋友准备好了暂时的“午餐”。   可是,面对着“仙人”递来的杯子,付浩然却很踌躇。   他身上没有银两,不知能否平白接受馈赠。   掌门师父将他带回长风剑阁的第一天,就与他说:“君子当存浩然正气,不偷不盗不受无功之禄。”   但他着实感觉到饿,甚至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到了极点,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心虚地低语:“谢谢仙人。”   杯上有两只耳,通体明黄色,模样看着如同“双耳爵”,只是材质非吉金,也非陶瓷。在长风剑阁,这种样式的杯子貌似只有在正式拜师入门,或者举门祭剑等庄严的场合才会用得上。   付浩然缩了缩鼻子闻了一下,是牛奶。   金爵配奶,不愧是仙境,行事就是不拘一格。   在他的认知中,牛奶是稀罕物件,并非寒门子弟能轻易享用,一般都是供给王公贵族,文人雅士品尝,江南的大户人家更是会将其做成酥烙,或者奶糕,鲜少粗鲁直饮。   身为江湖侠客倒不介意粗鲁,但论“饮”,他们就当与知己好友把酒言欢,才能更好地一抒豪情意。   然而同为江湖人的付浩然还没长到能饮酒的年纪,身体就“咻”的一下缩了回去。   一直想尝的烈酒没能喝过,稀罕牛奶反倒喝过一回。   九岁时他跟同门师兄去塞外送镖,遇见了一位远嫁的汉人,她倍感思乡情切,特地倒了一碗给他们。   只记得那奶腥味极重,并不怎么合他的口味。   好在付浩然不是挑三拣四的性格,“仙人”能赏食,已然是偌大的殊荣。   他握住杯子,郑重地吮了一口,眼睛即刻一亮。   这就是仙境琼酿吗,竟如此好喝!   付熙瞅见付浩然小狗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喜欢”,抱着自己新得来的“小金爵”爱不释手,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起身也去给自己接了杯水,重新盘腿坐到小朋友身边。   “浩然,生日快乐。”从孤儿院的档案看,付浩然刚被捡回时,手上有一枚小木牌,刻录着他的生日,就在“立夏”这一天。只是那木牌被工作人员不慎丢失了。   付熙稍稍躬身,用手中水杯与付浩然的奶瓶碰了一下,“铛”一声过后,眼见着付浩然呆呆地抬头看他,道,“浩然,欢迎来到我们家,顺便替缺席的某只……某人也欢迎一下。”   与此同时,端坐在公室内的周温文忽地打了个喷嚏。   他身旁的秘书见此,立即狗腿地关心道:“最近转季,天气反复得厉害,周总可要注意好身体啊。”   周温文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移向一旁的手机,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半带犹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陈阿姨,最近转季,天气反复得厉害,你看着给熙哥做点温养的汤水甜品,让他多注意点身体。”   “嗯,还是煲汤吧,小孩也能喝的,我记得熙哥说他身体不太好,可以顺道补补。”   “顺路的话,帮我买块小蛋糕回去,今天是那小孩的生日,说是你买的就好。”   “我待会还有个重要的合作要谈,实在保证不了回去的时间,就不用给我留饭了。”   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周温文笑了笑:“人都没回去,就没必要提了,熙哥听了只会更生气,万一气得吃不下饭可就遭了。”   “嗯,好,辛苦你。”   在旁被直接剽窃了狗腿语句的秘书:……   周温文还想继续交代什么,便有负责接待的员工轻敲了下办公室的门框,小声道:“周总,纪总到会议室了。” 第3章 本一心问道   周温文这几日手头上最要紧的工作之一,就是争取到他的慕光科技与太环集团在新能源项目上的合作。   项目的主要联络人是对方新鲜走马上任的亚太区总经理,纪丹扬。   周温文原本与纪丹扬约定的洽谈时间是在下周。但就在不久前,她临时联系到周温文的秘书,说如果可以,希望能把会议挪到今天。   而正好,周温文把今天的行程都给排开了,本来是想着能好好陪付熙本来去孤儿院接付浩然的。   纪丹扬看了眼腕上的表,将资料合上,微笑着朝周温文伸手:“希望日后合作愉快,可惜晚上我还有飞机,要等下次回来才能请周总您吃饭了。”   “客气。”周温文起身回握,“不过纪总怎么突然走得这么急?”   “我那倒霉儿子发高烧了,还挺严重的。”   纪丹扬叹了一口气:“本来是想先交给保姆照顾,等两边的事安顿好了,我再一道把他接回国的,现在……就是都提前了。”   纪丹扬一直未婚,却有一个孩子。据业内小道消息称,是纪大小姐沉迷事业,没时间觅得真爱的结果。   她不愿被婚姻束缚,但前几年亲近的奶奶年迈病重,为了宽慰这位一直念叨着想抱曾孙的老人家,她就去找了个华裔模特,弄出了个非婚生子带回家去。   不过听说那孩子是个不怎么机灵的病秧子。   不知该不该说一声巧,他家新来的那位也发烧了。   这么想着,周温文鬼使神差地开口:“说起来,我……儿子,好像年纪跟您家的差不多,等纪总回国,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纪丹扬闻言眉头一皱,眼中闪过的一丝怪异还未来得及收敛,就听周温文继续道:“是不久前我家先生在孤儿院收养的。”   周温文拥有同性伴侣这事,跟纪丹扬非婚生子那事一样,虽谈不上人尽皆知,但他们从来没想要着力瞒过。   “这样……”纪丹扬神色稍霁,重新挂起了笑容,“我听说付总是位慈善家,常将自己的作品捐去义卖,想必是做慈善时碰着的吧。”   “是。”提起付熙,周温文冷峻的神色稍微软化,“我家先生是个很好心又很优秀的人,所以我总担心会追赶不上他。”   “周总过谦了,”纪丹扬言语中不带谄媚,“您才不到三十,这么年轻就能着手创办公司,还得到这样的成绩,是很多人难以比及的。“   周温文简单地回了句“谬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其实并非自谦。   不过短短七年,付熙就已经厌倦他了,可见他表现得有多差劲。   周温文回到家中已是十一点。   不出意料,屋内像往常一样只留了盏暖灯。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刚走过展柜,就见暖灯之下,付熙正惬意地半躺在太妃椅上,捧着个水墨屏专注地看电子书。肚子上搭了张淡黄的空调被,但只搭了一个角,余下的大部份,被另一只小崽子给占据,并鼓成布丁状。   付浩然睡得安稳,应该是被翻过面,露在上方的脸蛋被压得红彤彤的,如同淋上了糖浆。   周温文睨了那布丁一眼,而后目光就一点不漏地投回到付熙身上。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熙哥还不睡吗?这个点你平时都已经睡下了。”   “那是因为平时无聊。”   付熙闻到周温文身上传出的酒味,心中顿时升起一道郁气,只落下了这么一句,便木着脸继续看文章。   周温文向来不擅长应对付熙的冷淡,窒息感蔓延上他的心肺,让他不得不抬手松了松领口,别开视线。   而“布丁”被他们说话的声音惊醒,弹了弹。   付浩然探出一个鸡窝般乱糟糟的脑袋,无意识间搓了搓眼眶,好不容易视线聚焦起来,迎面就撞上了那位来去如风的高大男人。   他全身漆黑一片,浑然皆是冷意,像大幕里出现的、会吃小孩的大魔头,还是一口能吞三个那种!   周温文也刚好对上了付浩然略带惧意的视线。   他霎时想起三个小时前,某个生意上曾有来往的纨绔,以“关于付熙”为由,组局喊他去喝酒时说的话。   “……一般人领养小孩,都会找年纪小一点的,最好两岁以下,还没多少记忆,这样才好融入家庭。哪会有人这么好心,专门收养一个先天不足还已经差不多四岁的孤儿,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尤其还是付熙那样富贵出身的人,家里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谁会乐意把钱都让个跟自己半点不沾亲的人继承?”   “而且,我可是亲眼看见付熙前不久自己一个人回了趟良镇……我们讨论过,觉得他肯定是偷偷在外面找了女人生小孩,然后骗你说是孤儿院捡的,再用这个来跟家里和好。”   “手续?手续也不一定是真的啊,找几个人假扮调研一下,或者以捐赠的名头暗地里操作一下,多大点事,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要我说,保险起见,还是查一下好。您现在也发家了,有的是钱,不用再扒拉着他了,找点别人来快活多好……”   付浩然刚惊醒,脑袋很快又因困意而像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了点。   周温文瞅了他半晌,总算硬是从他与付熙两张五官轮廓风格南辕北辙的脸上,抠出了唯一的相似点来,那就是:他们都长得非常精致。   抠完,周温文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经病。   他下意识点亮手机屏幕,想将那几个纨绔给一举拉黑。   然后发现,方才不等他们说完那些话,他就已经顺道把人给拉黑了。不仅联系方式,还有他们的眼眶,一人两拳工整得很,就是料理店内摔坏的杯盏费了点时间。   周温文别开视线,边解着身上的西装钮扣,边回了房间,入目就看见,原本黑白灰简洁风的屋室内,多出了张挂满儿童益智玩具的增补小床。   这场景,犹如他还是个小混账时,往家中珍藏数十年的瓷画上贴皮卡丘贴纸,让皮卡丘站在巍峨山崖上远望波涛,把“峻岭激流图”变成“皮卡丘呼啸图”般滑稽。   他立在原地,钮扣都忘记继续解了。   没过多久,付熙就拎着犯困的付浩然走了进来,并十分自然地将这小孩安置到那张小床上。   “他跟我们一个屋睡?”周温文眉头一抽,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付熙不解地反问:“不然呢?万一他在隔壁出了情况,不会自己吱声求救,那可怎么办?一个房间才好照看啊。”   周温文身上的酒气再度抢占屋内的空气,心中怒气被莫名引燃,他语气又冷了几分,“你要是不乐意,那我跟浩然去客房睡。”   “你要跟我分开睡?”周温文眼眶即刻有些泛红,声调高出了一个八度。   他与付熙这段时间虽然越发生疏,但是怎么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还是说,付熙真的打算不要他了?   “也不是第一天了。”   付熙漠然道:“你平时也没少自己跑去客房睡。”   周温文急声回应:“这怎么一样!”   他之前是因为回来得太晚,见付熙睡下了,不忍心吵醒他,所以才去客房睡的。   “哪不一样了!你不就是在躲着……”   剑拔弩张之际,“嘎”的一声尖锐鸭叫,划破了此间紧张。   而后又紧跟上“叮叮咚咚”的一串简洁又不失错乱感的键盘钢琴声。   付浩然眼睛亮亮地打量着小床上妆点的各种小物件,只觉每一件都极为新奇有趣。像是发现了什么隐含珍宝的稀世秘境,整个人变得炯炯有神,完全失了此前的困意,也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两位大人的复杂神色。   周温文僵着脸,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把那床上会叫的玩具拆了,我就同意一个房间睡。”   “……好。”   一股脑把全部玩具都给装上去的付熙沉重点头。   第二日,周温文醒来睁开眼,越过身侧的付熙,看见的第一幕,就是某只崽子的激情“越狱”。   付浩然一觉醒来,蹬了蹬手脚,觉着自己的身体虽说还有些许疲软,但已无昨天那般难受了。   这是“仙人”请了“神农先生”来给他开了方子的功劳。那方子都是些药散,入水即化,虽然也不怎么好喝,但比许多用草药熬出来的中药好入口得多。   他又翻了个面,看见两位“仙人”与他隔着栏杆,并排躺在被褥上,心中感叹了句“‘仙境’也是要睡大通铺的嘛”。   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开始左右张望了起来,并最终将自己缩水的手搭到围了一圈的护栏上,小短脚抬高,试图用一字马来从增补床上翻下来。   还没成功,身后一道暗影就笼罩了下来。   “你做什么?”周温文瞄了眼还在甜梦中的付熙,板着脸低声质问。   被抓包的付浩然不仅没半点慌张,还完全没听懂。   他仰起脑袋,望向这个犹如大山般的男人,咧起牙笑了笑,两边脸颊像柔软的糯米团子,挥舞开自己的节藕手臂。   他脆生生地唤了一句:“抱!”   这是他昨天学会的,能让他祈得“仙人”帮助,跨越脚下障碍的咒令。   周温文顷刻如同中了僵直,不知该如何反应。   良久,他才面容扭曲地伸手,指掌成蟹钳状,将被困在床上的豆丁一手架了起来,搁到地上。然后指尖抵在唇前,比出噤声的动作:“不许吵。”   这动作付浩然看得懂的,他认真地点头,将自己的嘴巴抿紧。   等周温文快速洗漱完出来,人已经坐到地毯上盘起脚丫,两手扣膝,正儿八经地在静思冥想了。   周温文并不理解小孩这举措,也不打算去理解。他面无表情地路过,走向冰箱,结果一打开没能找到吐司,反倒看见来自付熙暴发户式采购的儿童零食。   周温文:……   他随便挑了一包,将果冻般的奶酪棒举到还在盘腿冥想的付浩然前,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蹦出来。   付浩然眼睛眯出一条缝,盯着面前的软绵绵,嗅了嗅,味道跟昨日那位只停了一个多时辰的“灶神娘娘”陈阿姨带来的相似,是一种发酸的奶味,让他不由发馋。   但他还在进行晨习,在俯仰生息。   迟疑了片刻,决定就着动作凑身向前,慎重地咬了口,刹那只觉有花从他的喉咙一路绽放至心扉。   难怪说书人总谈那些个世家大族,在尊享荣华富贵过后,基本都会想着要寻仙问道,别的不说,这仙境上的吃食也太好了!   冷漠地完成投喂后,周温文兀自背过身,折回厨房,熟稔地开始为付熙做起了早餐。   他对养孩子这事兴趣不大。对他而言,付浩然并不是家里的“必需品”,甚至可以说是个多余的存在。   他之所以会同意付熙将人领回来,仅仅是因为付熙与他这种早已没牵没挂的混账不同。作为一个泡在蜜糖罐里长大的人,付熙对“家”一直有所期许,但当初却为了他,与自己的“家”决裂了。   再说了,付熙已经少说有一年,没对他有过“请求”了。   他们陷入了一种令他极为不安的稳定中。   周温文焦虑地想要跳出这个怪圈,却不得章法。付熙似乎已经厌倦了日复一日只能面对着他的生活,而他好像也已经找不到能让付熙开心的法子了。   他做的许多,貌似还比不过那只有他小腿高的家伙笑两下。   所以……对周温文来说,付浩然只是个能让付熙感到开心的玩具。   等付熙什么时候玩腻了,就找保姆照顾他到成年,然后送走……他根本不用在这小孩身上消耗太多心力。   周温文思绪飘得有些远,没注意到客厅里的小家伙已经窸窸窣窣爬了起来。   完成了吐纳的付浩然,开始进行长风剑阁弟子每日修习的第二项,练体。   武典曰,剑者当“眼合心,心合气,气合身,身合手,手合脚,脚合胯”内外六相合,唯有日日认真练体,让剑脉通达全身,方能成就制敌法。   “剑来!”   付浩然学着大幕里的人那般掐着三清指,学着去调度天地灵气。   好的!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内。许是他领悟能力太差,昨日看了整整一天,付浩然都未能从那叫“电视”的大幕中习得任何属于仙境的修行之道,怎么看,都只觉得不成体系。   他不敢懈怠,怕自己若是不够勤勉好学,仙人会认为他资质不佳而逐出这片上清仙境,到时他就更不知能有何去处了。   所以他决定继续先练着从前所学的长风剑法。   毕竟,各门武学其用劲打法虽有钜渺,但万变不离其宗,个中根本是一致的,先练着,终归不会出错。   仙人的住处不及长风剑阁所在山野那般开阔,又全是琉璃盏等奢靡之物,要是打碎了没有一个是他可以赔得起的,故而付浩然练时小心谨慎得紧。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手短脚短像个球的现状,于是当周温文把早点端出客厅,就看见他到处乱飞的手脚。   周温文:额……街舞?   主卧内,付熙抱着被子,沐浴着落地窗洒下的清晨日光,惬意地想像往常一样再闭着眼放空一会。   然而很快,他就猛地睁开眼,扫向了自己身旁空无一人的小床。   浩然呢?!   他急忙掀开被子,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屋外冲去,在拉开房门的一瞬,见到了:   周温文戴着金边眼镜,领带用银夹别得齐整,裁剪得当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手上是最新的财经杂志,桌上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   俨然一派精英样。   而煞风景的是,他身后有只被套上了小恐龙衣服,照着电视里的儿童早操在张牙舞爪的付浩然。   滑稽中蕴有温馨。   付熙不禁一笑,被正好抬头的周温文给捕捉到了,也勾了勾唇角。   当天,周温文喊人给小床的栏杆开了个门,并在旁边加了格木质楼梯,防止某人以后再度尝试“越狱”时,会把自己给磕了。   之后的日子,基本都是那位名为“付熙”的“仙人”在陪伴付浩然度过。   付浩然透支了自己的勤奋好学,每天都在努力地寻仙问道,想要尽快寻得仙术修习的入门诀窍。   一般的方法是……看电视。   电视中展现的镜花水月,常每有一句话,就会配上相应的字样。虽说基本都是从左到右的横版字序,让付浩然一开始看得极为吃力,但过后习惯下来,也渐渐能依此来对应着听懂些许“仙语”。   唯有修行一道,难觅真法。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的“仙人”都不能像电视里一样飞天遁地,他们往往只会使用一些奇妙的“仙器”。   付浩然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下重天上有上重天。   直到两月后,他看到了一部“古穿今”的电视剧。   里头的人和他一样,从相似的“凡间”忽然来到了这相似的“仙境”。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付:开始修仙梦碎   小纪(探头):我什么时候出场??? 第4章 纵天资聪颖   “怎么办?我们家浩然好像是个天才。”   付熙修长的指节扣住杯身,轻抿了一口金骏眉,伴着茶屋绵长的曲调,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对面的人一脸便秘。   作为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童茗痛心地瞄了眼付熙:“你打电话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吹这?”   他眼睁睁地看着付熙这个生来本该浪漫自由、放浪不羁的艺术家,不仅年纪轻轻就被混账骗进了婚姻的坟墓,如今还越陷越深,甘之若饴地当起了小崽子的“奴仆”,张嘴闭嘴就是那小萝卜头。   “你之前不是说他有缺陷吗?“   “孤儿院的人是这么说的。但我带他去做详细检查,医生只说他确实营养不良,这完全可以慢慢补回来。”   付熙语气略带骄傲:“而且还做了成长评估,报告显示他的动态捕捉和肢体反应能力可出众了。”   “那IQ之类的呢?”童茗问道。   付熙撇开视线,避而不谈:“这不重要。”   被童茗狠狠地“啧”了一口,顿时觉得有些不服气,继续道:“你不知道,他在家里能够自己吃饭、洗漱、换衣服……”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付浩然不仅颠覆了付熙关于“浩然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心理预期,甚至让他产生了“浩然其实十分机灵”的重大错觉。   "就是经常听不懂我们的话,而且说话也真的有点不顺溜……但他居然会写字,还写得有模有样的。"   就在昨天,付熙还看见付浩然握着蜡笔,在纸上写画。   付浩然听掌门师父说,文“点、竖、横、钩、拐、挑、撇、拉”八法,能通武“搂、打、腾、封、踢、弹、扫、挂”八式,故习武也当略懂文墨。   因此长风剑阁惯常的一项早课,便是誊抄。   无纸笔时,付浩然会变成一只蹲在地上的蘑菇,拿指头兀自地在地上进行写画,以此来顺道学习仙境那些被简化的文字。   直到付熙说着“看看我们家浩然有没有继承我的美术天赋”,抱来了一堆颜色鲜艳的小棍。   这些小棍像极了付浩然在山门涂绘壁画时用到的矿条,只是触感要软上许多。   他并没有依付熙所言画些什么,而是认真地在净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浩然”二字。   指骨使不上劲,笔法没办法准确地落下去,导致字形歪扭得不行。这要是在长风剑阁被师长看见了,肯定要被罚抽手板。   殊不知落在付熙眼中,跟见了鬼一样。   童茗听一半不听一半,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会自己吃饭穿衣挺正常的。”   “孤儿院这种机构,工资又不高,既要累死累活地照顾小孩,又要腆着脸来扒拉你们这些慈善家,除了稳定一无是处,再多的善心也要讲求阶段性精神状态,所以指望不了他们每天都能把全部小孩照顾妥帖。”   “没人照顾,就只能自己顾自己,穷苦孩子早当家,该学会的肯定比你这些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吃饭都有女仆喂的少爷要更早学会。”   “……你是不是对我家有什么误解?”付熙无语回道,“我家没有女仆,我从小到大饭都是自己吃的。”   顿了顿,他脑中闪过与周温文相关的一些画面,小声补了句:“绝大部分时候。”   付熙补的那句童茗又听漏了,他半带调侃道:“那孤儿院的人不是喜欢说他丢魂了吗,说不定是丢在你家,这一下给捡回来了。”   这种迷信的说法付熙难以信服,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也可能是病一场后,突然开窍了?   不少新闻里有发烧把脑子烧坏的,也有把脑子烧好的,童茗觉得自己的推测合理。   付熙垂下眸,良久才低声道:“我觉着浩然在孤儿院里,可能被虐待过。”   “我咨询过人,他们说小孩对外界感知比大人敏锐,如果身边的人对他们饱含恶意,他们会不自觉间立起心理屏障来抵抗,从而导致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倾听和学习他人言语的情况。”   童茗皱眉:“可那孤儿院不是你长期资助的吗?”   “我是资助,又不是住在那,能看见的一般都只是些数据,而不是具体的生活。哪个行业的人素质都是参差不齐的,谁知道外人一转身,里头会发生什么。”   付熙向前俯了俯身,对童茗勾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所以喊你出来,就是想请你帮忙……”   此时,被谈论的主人公在茶屋的不远处,一个高档、设施齐全又有专人看管的……“波波池”里。   付浩然活了十二年零两个月,从来没去过这么好玩的地方。   小球、软桩和软靶子散布在各处,像一个完全不会伤到人的演武场。   他的身影在池子各处流窜,卫衣帽子上长长的兔耳朵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落下,犹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山野小妖兽,运用起自己有关暗器的知识,抄起一个个彩球,将那不断闪现的目标给尽数击落。   周围的幼崽见他能如此准确又利落地用球击中靶子,虽然不太懂,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人类好胜心一下被激起,也学着抓起一大把,一个劲地往前扔去,结果“啪嗒”好几声,甚至没有一个球能碰着对面的墙壁。   幼崽扁嘴,想哭。   等付熙与童茗聊完,就隔着护栏看见,他家小朋友被一众小萝卜头给崇拜地围着,有如一个山大王,一边安慰又一边领导着自己的小弟们,   他想把人拎走,还费上了不少功夫。   而付浩然自己也有些乐不思蜀,他问:“仙人,下次,来?”   “好,”付熙宠溺应声,又转而道:“浩然,你要喊我‘爸爸’。”   他知道“仙人”这称呼是浩然从仙侠剧看来的。   这些剧,动不动就说什么三界第一美人,付浩然天天这么唤他,别人可能会以为是他自恋到在家里教小孩夸自己。   而且,他是浩然的父亲。   可不知为何,很是乖巧,只偶尔会往上房揭瓦,但只要教了就会改的付浩然,可偏偏在这事上犟得不行。   就像现在,付浩然嘴巴抿成线,一个音节都不肯往外蹦。   他一直都是没有爹娘的。   这一点,是他从前看见别家小孩跟在大人身后喊“爹娘”时,才在懵懂间意识到的。   于是,他也试着朝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的人喊了声“爹爹”,并稀奇地将那人的回应牢记至今。   那人说:“你又不是我的种,瞎喊什么,滚!”   说完之后没多久,那人就真的把他给丢了,直到遇见长风剑阁的真人,真人说他剑骨天成,把他带回山门,他才重新获得了归处。   而现在……付浩然偷偷望向付熙,他隐隐知道自己不想再被丢掉,不想被丢离这个对他而言处处是神迹的世界。   付熙捕到付浩然偷瞄的视线,看见那漆黑至极的瞳孔里似酿有无措,他不由心一软,再没逼着改称呼,甚至等一回到家,便主动问:“要不要看会电视放松一下?”   这段日子,付浩然已经很少盯着电视看了。   付熙先前恐吓他说:“如果一直对着电视看,脑子容易坏掉,眼睛也会瞎掉的哦。”   当时的付浩然心下震惊,果然仙境的法器用多会有反噬吗!   用剑讲求腕力,腰力、耳力,以及眼力。   虽说有大能即便双目已渺,仍能制敌于方寸之间。但那是因为大能本身剑法已然登峰造极。   付浩然之前不过十二岁,根本没能练到那样的境界。   他喜欢剑道,他不希望自己瞎掉。   所以至那以后,他就没有再日日守在大幕前。   唯一断续还在看的故事,讲述了一位书生如他一般突然来到仙境,与他不同的是,对方不并不觉得这地方是仙境,而是笃定地说,此处是“未来”。   通过对方的经历与描述,付浩然总算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苦思冥想,很久都捋不清思绪。   他远远地望着电视大幕,终于忍不住向付熙问了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什咩,冲诶?”   “穿越。”付熙看了眼电视上的内容,耐心地纠正了一下付浩然的读音,。   “大概就是,我想想怎么说好呢……有了!你看这个。”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卡包,透明层里放着一张已然泛黄的照片。   从五官能看出,照片上的人是周温文,只不过比现下的周温文要年幼许多。满脸淤青,神情慌张地看着前面。   付熙温声道:“温文十六岁时,跑去跟人打架,不仅被人打成了猪头,还被我拍下来了,一直留到现在。”   “电视上说的穿越,大致就是这个很久以前的温文,咻地来到了我们现在的家,和我们说话,和我们玩。”   付浩然盯着照片,愣了许久心直口快又口齿不清地说道:“瓦好似,也冲诶来滴(我好像,也穿越来的)。”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付浩然知道,付熙对他很好,掌门师父说为人要守正,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欺骗他人,他并不想对付熙有事相瞒。   付熙笑了笑,把这当成是小孩的奇思妙想,摸了摸面前毛茸茸的脑袋,哄着说:“那浩然是从什么时候穿越来的呀?”   付浩然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两手臂张开,比出一个“大”字,答道:“以前!久!久!以前!”   他只知道这个地方距离他原本所在有好多个年头,但具体是多久,他还弄不明白。   “会,会讨厌吗?”他吞咽了一下唾沫,紧张地问道。   “怎么会,”付熙回答得果断,言语中多了几分认真,“只要浩然一直是我选择带回家的那个浩然,不做坏事,我就永远不会讨厌。”   是一句极为珍重的承诺。   付浩然忽的拉住付熙的衣角,唇齿微张,嘴边漏出了非常轻的一声:“爹爹。”   这忽来之喜砸得付熙有些发懵……就是称呼有些过于古典。   “是,爸——爸——”他认真地纠正。   “爹爹!”付浩然爽朗应声。   “爸——爸——”付熙再度努力。   “爹爹!”付浩然死性不改。   付熙一笑,失去了耐心:“那就爹爹吧。”   可过了一会他又有些不死心:“不过,那你打算怎么叫温文,他也是浩然的爹爹诶,不分一下吗?”   付浩然揪起眉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叫他爹爹,叫我爸比,好不好。”   付浩然果断上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付熙眼中的小付:哇!是天才诶。   事实上的小付:tag笨蛋 第5章 该知足常乐   说到底,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后的“明日”,或者说“未来”,对于付浩然而言,与通天仙境一般,充斥着无数他难以弄懂的奇妙。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并未飞升,也只难过了一小会。   这一小会很快就被面前的诸多绚烂给抵消,他总觉得现今也与飞升差不多,或者说,总觉得这“明日”是一个世人一同飞升的好时候。   从前在长风剑阁后山,住着一位已过百岁的老人家。他常卧于田野边,用着极缓的语调,与付浩然说:“侠义福万民,乃剑道所终。”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你们这些小崽子在剑阁学习本事,小者是为了自身能有立身之本,不会被人欺凌,大者是为了则应为了能够惩奸除恶,帮扶弱小,求得世事安……”   直到后来付浩然打算去闯荡历练,才知道,原来那一位老人家是他的师祖。   一位他极为憧憬,曾为护以身殉道的好友遗孤,大战魔教血手坊坊主,后又孤身入落雁崖,解救被血手坊掳去炼血的七十孩童,走访四海,为这些孩童觅回亲人,或将他们收入长风剑阁。   听说付浩然的掌门师父也是其中之一,他向来听掌门师父的话,所以师祖的话他自然也要铭记于心。   在这个“明日”里,付浩然能见路面平整,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不见冻死骨;从前山高路远,苦等数日都可能因各种意外而不得家书,如今通讯不过转瞬间……总而言之,方方面面都是过往所不能企及的。   这与飞升何异?   可是,或许人间的问题都是源源不断的。   纵使在这般美好的“明日”里,那些曾被他误认为“仙人”的人依旧有数不清的烦恼,哪怕那总是把笑挂在嘴边的付熙。   付浩然几乎每天都会看见付熙把自己困在一个房间,拿着各种不同的笔,对着不同的纸,像是把自己的全部情绪拿去填涂面前的空白,冷着脸绘出付浩然看不懂,但觉得十分漂亮的图样。   最后满目疲倦地将手中笔准确地投进了一旁的水桶里,又暴躁地一把将纸撕了,然后腰一伸,顺着动作整个人往后仰靠去,吓得付浩然连忙抬胳膊想给他撑着。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椅子是不会摔的。   周温文打开家门看见的第一幕,就是付浩然坐在乐高堆边上,鼓着腮帮子,如同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   他当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这些小孩脑袋里不是吃,就是睡,再多一点也只有玩,哪来人生哲理。   只不过……付浩然此时戴着一顶大耳狗线球帽,脑袋两侧的绒白耳朵耷拉着,从背后看,居然让他荒谬地品出来了一丝落寞,像极了一只沮丧的小狗。   周温文眉眼微蹙,等反应过来,就已经三两步走到了冰箱前。   冰箱里历经付熙孜孜不倦的填补,一直都不缺少各种样式的儿童零食,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挑选。   周温文冰冷地朝付浩然递去了一根奶酪棒,而后肉眼可见沮丧小狗瞬间来了精神,仿佛身后也长了尾巴,兴奋地晃了起来。   不等他去找付熙的踪影,付浩然已经非常上道地开口:“爸比在沐浴。”   周温文一愣。   他知道付熙总是在担忧自己做得不够好,担心付浩然不愿意融入他们家。   现在是突然开窍了?   这让周温文忍不住低头多看了付浩然几眼,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半掌大的奶酪棒,被他小口小口地飞速啃完,而后还仰着脑袋,试图继续讨要:“爹爹,再一个。”   ……为什么是爹爹?   周温文的脸色黑得像是马上要□□。   如若是在公司里,但凡看见他这副神情,路过的每一个职员都会下意识退避三尺,生怕活从天上来,薪从手中减。   但付浩然却好像对危险全无知觉,眼里透着清澈的愚蠢。   周温文只好开口说:“不能再吃了。”   “好叭。”   付浩然往后缩了缩,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只是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沉了下来,重新变回耷拉的小狗,又将手上的塑料棍子含进嘴里做最后的回味,模样可怜兮兮的。   周温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跟我过来。”   付熙洗漱完出来时,周温文与付浩然已经完成了“暗中交易”。   “回来了?”付熙擦着头发走了出来,瞄了一眼和付浩然保持极远距离的周温文,交代道:“我想送浩然去幼儿园,挑了两家,还在犹豫。”   “幼儿园”这个概念是付熙花了足足有一刻钟去耐心解释,付浩然才完全明白的。“一个可以学很多很多东西,交很多很多朋友的地方”,相当于曾经的“蒙学堂”。   在付熙原本的计划里,是打算找幼儿家教的。   只是,在他发现付浩然可会料理自己后,他的主意就改了。相比起基础能力的学习,付浩然似乎更需要多与外界交流。   “明天约了童茗去踩一下点,所以我跟陈阿姨说不用来做饭了,你……你这么忙,应该也不会回……”   周温文不悦抢话道:“熙哥为什么不叫我陪你去。”   付熙一愣,下意识坦言道:“你不是不关心浩然的事吗,所以我想……”   把付浩然带回来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早就做好了一个人养好的准备,自然也不会主动麻烦周温文什么。   周温文默然。   就在此时,付浩然如同捕捉到关键词到机器人,开口道:“爹爹,光心我呀!”   他挥着小短手,从箱子里扯出一只萨摩耶玩偶,面上露出与之相近的笑容,将自己下巴埋进了怀里的毛茸茸中,连同说话也多了几分软意:“爹爹给的,刚刚!”   “也有,也有爸比的!”他比划出玩偶的大小,“藏起来惹。”   付熙目光带上探究地扫向周温文。   周温文咳了一声,偏过视线:“太幼稚了,我怕熙哥你会不喜欢。”   他还没从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喜欢给付熙夹娃娃,当时付熙收下后总是调笑着说“怎么这么孩子气”,一直等到周温文创立了公司,不再拮据,总算将礼物换成了配得上付熙的奢侈品。   今天与客户约了商城内的酒家吃饭,离开时看见排了一间小室的娃娃机,看见躺在柜箱里头的白狐狸和萨摩耶,一时间就起了念头,可带回来之后,他又犹豫了。   “你送的,我什么时候会不喜欢过……”   付熙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周温文并没有听清,谨慎地“嗯”了一声过后,又听付熙继续道:“所以东西呢?”   那只险些被尘封的白毛狐狸玩偶落到了付熙手中,与付浩然的萨摩耶一起被放在了床头,并且在不久之后,付熙还去夹了只灰狼,搁在了白毛狐狸旁边,成了混杂不同物种的一家三口。   而付熙挑选的两家幼儿园,一家装修风格偏现代与童话结合,而另一家则是一仿古建筑。   前者给人的感觉更专业一些,而后者主打的宣传语是“让孩子在古韵中成长,感受传统文化的熏陶”,除却一些适龄的益智课程,会安排孩子尝试在玩耍中尝试运用毛笔,以及接触到各种传统古乐器。   周温文陪同付熙去踩了点,也不怕付浩然被熏陶过了头,一合计,给他办了后者的入学手续。   于是,付浩然就这么背起了付熙特地给他准备的熊猫小行囊……也就是书包,轰轰烈烈、惊心动魄地去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门口,付浩然精神抖擞地回头看向付熙和周温文,手抱起拳头,振声道:“瓦当不负众望!”   付熙一个激动,拉住了周温文的手腕:“浩然还会说成语!”   这一年来,付熙是头一次对周温文主动,导致他一时间也有些激动上头,眉眼弯出弧状:“嗯,真棒。”   说完一瞬又反应过来,他耳廓微红,在付熙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偏开视线。   付熙抽回手时,付浩然就已经被幼儿园老师给带了进去。   “他不会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吧。”付熙忧心忡忡。   “老师会定时发视频过来……也可以等他回家之后,你……我们好好地问问他。”   “我们……”付熙咀嚼着这个人称代词,   “那我们现在一起回家?”   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周温文晃神,像是冬日迎初阳。   他捏了捏眉心,告诫自己不能这么不成熟:“好,我先送你回家,再顺路回公司。”   “……你们的项目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我还以为你能空下时间来了。”付熙脸上挂着的笑未变,但却霎时不进眼底。   “太环的负责人回国了。”周温文掏出钥匙,放缓了神色,对付熙轻声道:”我得亲自回去盯一下进度。”   “好……刚好我想去一个展,跟你公司是两个方向,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   周温文:“不麻烦,我可以绕……”   “地铁新开了七号线,我去尝一下鲜,”付熙说着,走离了周温文几步,“童茗之前说我都快成段子了,一个连地铁都不会搭的暴发户。”   已经错过早高峰的七号线人并不算多,只是付熙刚坐下,蓝牙耳机就没电了,随着几声电量警告,乐声戛然而止。   他身旁坐着一位姿容艳丽的女性,聊电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因离得近,故而谈话声也不容抗拒地落到了付熙耳中。   “先前原因就没查出来,医院一直都说他其实很健康……爷爷不是还去找神棍看了,说他是回魂了。”   “好好好,不是神棍。人没事就行,别担心太多了哈。”   “谁管他愿不愿意了,所有小孩都不喜欢上学,我小时候也不喜欢,怎么不见你们让我别去就在家里玩?”   “他一出生就跟着我一起被洋墨泡着,现在回国了,也该多接受传统的熏陶,爷爷都说这样好。”   “我现在?在检验家乡五十亿大项目的建设成果。”   同样在检验建设成果的付熙一笑。   与此同时,付浩然被幼儿园老师一路带着走进了屋内,古朴的木构建筑与他曾经所处略有不同,但也让他产生莫名的亲切感,心情随之雀跃。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见一个模样精巧的人立在屋正中,周围是与他年纪相近的小孩,又是抓又是打的,如狼似虎般想要抢夺他手上握着一个形似鲁班锁的玩意,   这场景落在付浩然眼中,像以多欺少,像欺男霸女。 第6章 想英雄救美   付浩然记得,他曾在鬼门关前转过一遭,因为一次出头,与一场大火。若非幸有一行侠士挺身而出,他会早早丧生于曾经的八岁。   而当他追上前去道谢时,那一行人中的佛子说:“行侠渡人,亦是渡心,亦是渡己,小施主不必言谢。”   玄妙话付浩然没太听明白,只知道他们在“行侠”。   至那以后,他去到长风剑阁,每日勤学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像他们一般救世济民的大侠。   如此一腔赤诚酿心中,岂能容忍不平事!   付浩然的动作极快,如豹如鹰,飞身向前,他隔壁站着的幼儿园老师甚至来不及按住他。   不同的念头在脑中飞速而过。如若他手中有剑,剑刃自有锋芒,剑比人先至,可以以此威吓他人来远离,逼退为恶之人。   但手中无剑时,就只能以掌替之。   他翻身跃起,脚尖利落地踏上了幼儿园的护栏横木,甚至带着些许嚣张地张开双臂,在其上停滞了一瞬,颇有种杂技班登台谢礼的感觉,而后错身往前跃去。   可他又忘了,这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取代少年修长有力之躯的,是手短脚短还乏力的矮短幼童,完全没了原本上房揭瓦,一个打俩的本事。   于是三两步,左脚绊右脚,“pia叽”一声倒在了地上,摊成了一张黑白相交大饼,只剩下身后背着的熊猫书包憨厚地抖了两抖,像是压在付浩然身上嘚瑟,可爱熊猫脸上平添出几分嘲讽。   付大侠的行侠仗义之路,就这样在幼儿园,中道崩殂。   幼儿园内,“以多欺少”里的“多”呆住了,“以多欺少”里的“少”皱起了眉,而身后紧追过来的老师,魂都快被吓飞了。   如果是付熙或者周温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这种情景多少有些见怪不怪。   付浩然在家里就特别喜欢到处乱“爬”,在极乖与极皮之间反复横跳。   在外还会主动去扶腿脚不便的老人,会替大人赶凶人的恶犬……让他们也在担心他安危和感慨他懂事之间反复横跳。   可幼儿园老师没见过这架势,她捂着差点跳没了的心脏,连忙冲向前,将付浩然扶起来。眼见着那原本雪白干净的额头迅速染出一块红斑,配上那茫然无措的神情,可怜兮兮的。   人类幼崽的抢夺欲和他们哭泣欲都是不讲道理的。   老师还未来得及带付浩然去擦药处理伤口,其中一位崽子因为付浩然的一趴,被吓了一跳,原本一心抢夺玩具的他,居然先一步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哭,一瞬引起了共振,其他围在旁边的崽子接二连三地也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奏演出难听又吵闹的交响乐曲。   付浩然是一个鲜少会哭的人。   幼时,带着他四处流窜的大叔很喜欢出入赌坊,他说要是整天哭丧着嘴脸,会把他的财运都给倒霉走了,让他只能笑,笑才吉利,笑才能聚财。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哭过。   但或许是幼儿之间共振的力量过于强大,也或许是额头的疼痛感强硬地按下泪腺开关,总之,突兀地,付浩然的珍珠豆子突然间无法自控地往下掉了起来。   这些时日,付熙就算是带他出去玩,也会把自己放在一个最多不过十几步就能让他找到的地方,时时刻刻让他知道,他并没有遗弃他。   此时付浩然心里也清楚,付熙虽然不在这里,但也并没有要遗弃他的意思,可是过往、曾经倏忽在此刻叠加,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不必要的害怕与不安,就像不久前他害怕喊上声“爹爹”一样。   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些无措、恐惧、不安与难以适应,像是瞬间找到了一个谈不上合适的宣泄口,酣畅淋漓、不带负担地汹涌而来。   作为被围困在最中间的,“备受欺凌”的,也是唯一一个保持镇定的小孩,纪寒在“交响曲”间难耐地掐了掐眉心。   他没有秉承着擒贼先擒王的制胜兵法,去逮最先哭起来的小孩。而是蛇打七寸,从弱处着手,转而面向那位哭得最安静,也是其中看起来最顺眼、最好哄的“罪魁祸首”。   他竭尽自己所能捏出最温柔的语调:“别哭了。”   这一声听着,比付熙说话还要温柔。   付浩然红着鼻尖,抬头看向对方。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见到过与他现在年岁相近的人类幼崽比他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而这一只,是最好看的。   就连电视上出现的都难以媲美,眉眼称得上一句是女娲造像中最为杰出之作,尤其他还略带病容,给人一种恍若面见西子幼时的感觉。   这么好看的人,他却无力保护,还把自己摔了。   挫败感由心而生,又觉得自己辜负了付熙让他“乖乖上学”的期许,眼泪珠子一下掉得更加起劲。   他嘴上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大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瓦……瓦……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可是,唔,控制不住,对,对不起。”   虽然说话没有半点利索,但咬字很软,梨花带雨间莫名让人能听出些许古韵。   纪寒难得生出了半点真心实意和温柔心肠来,叹道:“算了,哭是你们的特权,哭够了就行。”   他本来也不该跟一群小孩一般见识。   漂亮小孩的语速极快,付浩然听不清。   他眨了下眼,从付熙为他准备的小贴包里摸出来了一个问号,两只小爪子交叠着,毫不留情地“啪”一下贴到了自己刚嗑红的脑门上。   即便付熙认定了付浩然是个“天才”,但突兀让他去到一个全新的环境,还是难免会有所担心,所以就在他的书包里准备了这些毛毡贴纸,其中包括“问号”、“热”、“Zzzz”、“糖果”……等等。   付熙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配合着动作说:“浩然要是听不清话,遇到弄不懂的事,就可以这样,贴到头上,别人就会知道你想要什么啦。”   刚好他摸出来的问号是橙色的,搭配着付浩然自然而然的歪头动作,像一块香糯的奶糕,上头点缀了酸甜的橘子酱。   可是。   “没听懂!”   一声中气十足,气冲山河,差点把纪寒全身吓得一震,眼前的奶糕霎时变成了牛轧糖。还是甜,但怪硬的。   这一页很快就被处理“事故现场”的老师们揭过。   几经辛苦的盘问,又调来了现场的监控。知道是这些“恶人先哭状”的小孩,趁着老师不注意,围起初来乍到的纪寒,想抢他手中的魔方。   纪寒倒不是不可以反抗,但他懒得去计较,就冷冷地杵着,把人气得更甚。   “各位小朋友,还记得我们昨天学的诗句吗?来跟着老师一起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付浩然以飞快的速度融入进了课堂,朗诵诗文时比起平常说话,更添韵味,营造出一种小戏骨演绎古典名著的错觉来。   他与纪寒一样,因为办入学花了点时间,所以可以算得上插班进来的,等到正式上课时,就被分到了同一张小桌子上。   刚挨到一起,付浩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这个漂亮的同学说说话,甚至是成为朋友。   年岁从来不是结交的障碍,他一点都不介意能有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好友。   然而对方果断拒绝:“我对跟小朋友交往这件事没兴趣。”   “泥不四修朋友嘛?”付浩然歪了歪头。   “瓦不四。”漂亮同学木着脸,学着付浩然的腔调回答。   谁想,付浩然这一次回答得极为机灵:“爸比嗦,修朋友,才费嗦自几不四修朋友。”   “……你说得对。”   纪寒别过身,不想再费心思去理会对方的絮絮叨叨。他对这种幼稚的课程没有半点兴趣,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没必要的社交上。他唯一任务,就是过来呆着。   手上异形魔方很快就被他解开的,百无聊赖之际,但不知怎的,注意力就飘到了付浩然一晃一晃的鞋上。   上头立着的两只黑溜溜的耳朵,衣服后脚跟上绑着的毛球尾巴,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想……去踩上一脚。   他不敢随意招惹这个热情过头的自来熟,只能尽力把自己想法全部给驱逐出去。   “那么,今天我们来学习如何来画我们的爸爸和妈妈……”   幼儿园老师发下了纸与蜡笔,与当初付熙给付浩然的相似,等她逛到付浩然与纪寒一桌,就看见付浩然举高了手。   她问:“浩然怎么啦?”   “先生,没有娘亲,怎咩办?”付浩然不耻下问。   老师一惊,一天之内迎来了教学生涯的又一个挑战。一旁还在敷衍扮演任务的纪寒也停下了笔。   能来他们幼儿园就读的学生家长基本都挺注重家庭隐私的,填写入学资料也只写其中一个监护人,若非家长主动报备,一般老师是不会也不应去探究他们的家庭情况。   显然,付熙完全忘了这一茬。   “没关系的哦,”老师勾起温柔的笑,尽力挽尊,“每个小朋友的家庭组成都是复杂的,这都不是你们的问题,所以浩然可以只画一个就行哦,画爱你的家人……”   “唔……可似,有两个。”   付浩然眉头揪在一起,看起来苦恼极了。   这时,纪寒平静道:“我也没有父亲。所以,你不用太在意……”   谁想,付浩然踩着他的话音继续道:“瓦有两个爹爹!”   语气间,还略带骄傲。   “……哇哦,好厉害。”   自作多情的纪寒面无表情地应和。   等老师离开他们的小桌,付浩然才慢吞吞地意识到,这位漂亮同学方才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对这个比自己矮上一点点,又极其精致漂亮的同学极有好感。放下蜡笔,将身体摆向纪寒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认真而又诚恳道:“谢谢泥,安慰,修妹妹。”   结果,漂亮同学脸色黑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是男的。”   他身上穿着正儿八经的衬衫,头发也是修剪得当,无法理解这人是怎么认错的。   付浩然震惊地将眼角稍稍下垂的狗狗眼瞬间给瞪成了铜铃。   这场失败的“英雄救美”故事里,英雄还不是英雄,美并不是美,救也没救成,还得累别人来安慰自己。   但他又很快想通了。   小时在长风剑阁,他也曾认错门内师妹的性别,管人家喊“师弟”从三岁一路喊到六岁,喊得师妹都觉得自己是师弟了,才被掌门师父逮住,痛斥了一顿,制止住他这一张冠李戴的行径。   武学上,知错能改,方能触碰到新的阶地,为人也当如此。   “对不起!”付浩然果断认错。   然后下次还敢再犯。   “对惹,瓦,不几道泥叫什咩。”付浩然认真地看着面前都人,神情灼灼,让人难以忽视他说的话,“瓦叫浩然!”   漂亮同学睨了他一样,没有回话,只是手指向他面前幼儿桌上贴着的定制铭牌。   不曾想,对方真的是个会认字,但可惜貌似只认得一半。   “鸡胸!”   付浩然持着黏糊的嗓音一声喊,差点把纪寒弄得脚下一踉跄,又见他抱拳对着   “什么鸡胸?浩然是饿了吗?”老师听到他们嘀咕,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付浩然的思绪火速被带歪,非常实诚地感知了一下:“饿了!”   幼儿园老师立即双手一合:“那需要老师给我们浩然一点小饼干吗,现在离晚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哦,先垫垫肚子。”   这个小孩太乖了,而且还热心帮助其他的小朋友,又不跟人争执,面对老师交代的任务,总是尽心尽力地完成,属于是会让幼教老师极为放心的那一挂。   一天就要过去,红花已经从手背一路贴到脸上,整个人看着精神极了。   “好!”   于是,付浩然快乐地被老师带去开小灶了。   而被忽略的纪寒,打自心底地产生一种终于逃出生天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纪老师出场的第一句话就是夹子音,啧啧(被打) 第7章 得亲善邻里   从前,付浩然是没去过蒙学的,只能听听剑阁师长们的零碎讲学,且为数不多能读到的书,都是些剑谱武章。   好在“蒙学”内学习的东西并不深奥玄妙,算数基本主要围绕1到10,语文顶多先让他们多熟读唐诗三百首,余下的音乐和美术,主打的就是一个快乐。   所以就算付浩然话听得、说得乱七八糟,应付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付熙蹲下身,与付浩然平视,言语间充满了认真,问:“第一天在班班,有没有老师或者同学欺负你呀?”   身为新晋的老父亲他已经担忧一整天了。   根据他畅游在儿童心理书籍时总结出的经验,“欺软怕硬”是遗留在人类身上的一种野兽天性,幼儿还没形成要遵守社会道德规则的概念,所以很多时候,越是不善于表达和交际的孩子,在校园里越是容易遭到欺负。   付浩然实诚地回道:“没哦。”   岂止是没有,除了他的小同桌对他不冷不热,基本上至老师,下到小班到学弟,都对他热情得不行,说一句众星捧月勉强不算过分。   付熙上下打量了付浩然一番。   脑中盘踞着幼儿园老师反馈的“他有些好动,今早爬上杆子,结果缺钙重心不稳,自己绊自己摔了”和那还泛着红的额头,结合付浩然平日里的表现,既觉得有些合理,又保持些许怀疑。   反复确认对方没有半点他脑补的“被欺压被恐吓,又不敢告家长”后,才小舒了一口气。   后头坐在沙发上的周温文合上笔记本电脑,走上前,先是瞅了眼茫然的小崽子,而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付熙背后:“熙哥,我与你们一起吧。”   许是顾及白天闹出来的不愉快,也许是遵守他们一同关心付浩然的约定,他今天稀罕地早早回了家,此时更是主动地要一起出门,进行付熙日常的“溜”幼崽活动。   之所以要“溜”,也是因着付浩然那点营养不良的毛病。   要让一个人变得健康,往往需要饮食和运动两头抓。可是幼儿不适合太过剧烈的运动,左思右想,付熙便开始每天晚上带付浩然散步。   一人一头扣着防丢失的牵引绳在小区乱走,好几回周温文看见了,都觉得像是付熙牵了只蹦蹦跳跳的小狗。   既然是要运动,自然就不会坐电梯。   付浩然抢先踩着最后一格楼梯,跳落到下一层楼道,恰巧一阵金属碰撞出的“叮咛”响闯入耳中。   周温文为付熙买的这个家是市中心的复式顶层,他们楼下的住户是个长期旅居在外的,上一次回来住,已经是八、九个月前的事了,所以付浩然来到家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有人出入。   此时难得听到动静,他忍不住探头一望,有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拖着个大箱子走向了这层楼的屋门口,矮的那个还十分眼熟。   跟在后头的周温文见付浩然木头棍似的杵在原地,顺着视线偏头,也看见了熟人,原本轻松自如的状态在一瞬收敛:“纪总?您怎么在这?”   那人正是周温文连月来都在处理的项目合作人,纪丹扬。   “哟,周总好巧,我搬家呢。老宅在乡下,交通太不方便了,回国买的房子又在装修,装修好了还要等散味道,总不能带着孩子一直住酒店,所以就先租了朋友闲置的屋子。”   纪丹扬礼貌一笑:“周总是住在这附近?”   “对,我们就住楼上。”周温文顿了顿,向后退了半步,握住一旁付熙还扣着防丢绳的手腕,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先生,付熙。”   付熙很少插手周温文生意上的事,自然也鲜少有机会听他在外介绍自己,闻言竟一时有些错愕,耳廓也稍稍染上了微红。   他一直以为,周温文在外是吝于提及他的。   不等付熙回神,纪丹扬就已先一步说:“原来你就是付总……您还记得吗?我们在地铁上见过。”   付熙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今早他搭地铁时,坐在他隔壁通电话的女士,他点了点头:“您好。”   寒暄间,他们并未没有注意脚下两只幼崽的暗潮汹涌。   取代白天那一身熊猫套装,付浩然换了一件充气恐龙服,“骑”在威风凛凛的侏罗纪霸王龙上,但表情却呆呆的,手上抓着不舍得一口吃完的鳕鱼肠。   他一看见纪寒被带着走过来站定,立即开心地往前凑了一步,连同着那霸王龙也张牙舞爪地向前“嗷呜”了一步。   纪寒眼眸微张,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   付浩然技能刚读条:“鸡……”   一旁的纪寒就立即施法打断:“你好。”   “泥好哦,鸡……”   “我叫纪寒。请你,好好称呼。”纪寒一字一顿地强调。   有好好称呼呀。   付浩然不解,总算意识到纪寒并不喜欢“纪兄”这个称呼,可是除却师门外,一直以来,他面对平辈都是敬别人为“兄”的。   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边上的大人已在三言两语间交换完了信息。周温文原本说让两个小孩认识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竟直接撞上了,且两人还刚好在同一家幼儿园入学。   “你就是浩然吧,今后我们就是邻居了。”纪丹扬弯身对上付浩然黑溜溜的眼睛,身上闪烁起母爱的光辉,“按生日算,你刚好比他大半岁,你喊他一声‘小纪’就可以。”   付熙一旁客气道:“不过半岁而已,他们是同学,不必……”   “年长半岁也是年长,纪寒,来,叫人一声‘付哥哥’。”纪丹扬命令道。   纪寒不予理会。   纪丹扬挑眉,眼里尽是不容拒绝,咬字极重地又喊了声:“纪寒,要讲礼貌。”   迫于纪女士的威吓,纪寒最后只能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喊了一声“付哥”,耻辱地。   经历生活的磨砺,他已渐渐琢磨出了点减少麻烦的法则来,那就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舍弃脸皮,不过是个循序渐进的成长过程。   当然,这一声“付哥”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了。叠词?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嗯!小纪!”   明明只是一句称呼,付浩然看上去却像收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勾出的笑容比方才还要灿烂几分的,眼睛雪亮,里头仿佛藏着数不尽的微光。   “以后,多多,指教!”说着还抱拳朝纪寒躬了躬身。   纪寒别过视线。算了,不必介怀小事。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付浩然还记得往昔他随着大叔窝于茅舍,邻里如何“隔竹每呼皆得应[1]”,如何亲善地分给他一口饭食。   故而因这点邻里关系,在接下来的一月里,他对纪寒关心又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尤其是他发现,纪寒的身体似乎比他还不好。总是隔一会就咳上几声,每天中午都会被老师拎去单独吃药,是个货真价实的药罐子。   综上,付浩然在心里把纪寒列为了他需要保护的人。   纪丹扬将冲开的药放到纪寒面前,难得心血来潮,做出了一个合格母亲该有的样子,询问起自己儿子在幼儿园里的情况。   “怎么样,上学这么久了,你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往到特别喜欢的人?”   “没。”纪寒用肩上搭着的毯子把自己裹紧一点,他捧起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言语间透着不合乎他这个年岁的沉静。   “没劲。”   纪丹扬在自己儿子面前,很快就褪下了精英女性的外皮,暴露本性,人在沙发上一瘫,继续问道:“那有没有什么讨厌的同学?”   除却仿佛在学习能力上突然开了窍,无论是大病之前,还大病过后,纪寒基本都是这样一副安静样,所以纪丹扬本来就没指望这俩问题会有什么正面回应。   然而纪寒这一次却回答:“有。”   “谁呀?”纪丹扬即刻坐直了身,好奇地追道。   “我讨厌付浩然。”   纪寒上辈子都没见过对他这么热情的小孩,明明连话都说不明白,却偏偏喜欢没个消停地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成天说要与他做好朋友,如同一直不知疲倦的雀儿,现下只要想起那个家伙,纪寒就觉得烦。   “诶?人浩然这么乖又这么有礼貌,你讨厌他什么?”   纪寒的话,落在纪大小姐眼中,才是小孩子闹脾气该有的样子,让纪寒整个人一瞬生动了起来。   她不禁想要逗上几句,动作夸张地一合手,畅想道:“而且浩然的衣服都好可爱呀,不如,我也去给你弄几件吧。”   纪寒差点被药给呛到,试图抗争:“不……”   浑然不知自己被讨厌了的付浩然第二日按时来到幼儿园门口。   他背着小企鹅双肩包,脑袋上被安了一顶带草芽的渔夫帽,正与付熙告别。   “杀意。”   身为武人的直觉给他拉响了警报。   付浩然视线猛的一转,落在了一辆黑色轿车后站着的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小纪(高冷)(矜持)(不说叠词)   之后的小纪:付哥哥你理理我嘛   [1]出自《赠邻居袁明府》方干 第8章 定千钧一发   前人总说,江湖百态虽绚烂多姿,但也总藏生杀之机。   既有许多义薄云天,苦练一身登峰造极的武学,只为匡扶正义的侠士。也多的是胸无侠义,只会持械斗勇之辈;多的是贪财好色,且又居心叵测之徒。   故而人在江湖闯荡,拥有能察杀机的直觉不可谓不重要。   “……浩然,在外当切记,‘心明’,往往比‘眼明’更为重要。”   当初付浩然要动身前往宁泗村,掌门师父唯一给的嘱托,就是这一句。   他从来不惧周温文的黑脸,也是因为他心中清明,能感受到对方于他,全无半点恶意可言。   并且纵然脸上冷冰冰又凶巴巴的,但实际上还会给他小零食吃。   可是,有的人……   付浩然视线定定地落在那轿车后头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半躬着腰身,穿着身乳白色衬衫,与付熙他们平常穿的相似,只是要老旧许多,外头套了件麂皮绒夹克,戴了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个烤红薯在吃。   样子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又颇为斯文整洁,像电视里播的乡村教师。   他混迹在人群之中全不显眼,可以说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过路人。   可付浩然就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浓厚的——戾气,堪比他曾经见过的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众。   转瞬间,星点锋芒闪过,又极快被藏匿了起来,只在付浩然漆黑的眼眸里留下一阵光影。   “他有,有刀。”他心下一紧,抬手拉住了付熙的袖口。   “什么刀?”   付熙付熙侧了下身,好奇地朝他的方向看去,入目的基本都是来往送小孩的家长,和三两过路的行人,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奇怪的人,更别说是刀了。   “是不是看错了呀?还是说浩然想要新的玩具了……”他并没有太当回事,早就习惯了付浩然三天两头冒出点古怪的话来,只当是他又有什么专属于孩子世界的奇思妙想。   就在此时,那男人身前的黑色轿车门打开了,里头慢吞吞地走下来一个瘦小的人影。   “小纪!”付浩然下意识喊了一声。   同时动作也不带落下,他踩着匆忙的步子,往纪寒的方向跑去。   付熙知道付浩然很是喜欢他的这位同学加邻居,以为他是想快些想与纪寒一块玩,左右看了眼交通,见没什么问题,便缓了几步停在了后头,无奈地摇头一笑。   “唉,有了同学都不记得爸爸了。”   纪寒刚下车,还没能把书包背好,就见付浩然杵在自己面前,神情一反既往地严肃,兀自拽住他的手腕想带着他赶紧一道往前走。   他被拉得踉跄了两步,险些被他拉得栽到地上,不由升起些许不悦。   纪寒试图甩掉付浩然的手,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先前不止一次的嗑脑袋教训让付浩然总算明悟过来,他今时不同往日,已然失去从前灵活有力的躯体,甚至有时走路都会走不稳,即便每日勤修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练回来的。   他不算一个行事有多小心谨慎的人,此时更是急得话都能说清了:“上学!”   作为不过一米出头的小崽子,即使步子迈得再大,也没办法走得有多快。他拉着纪寒方走出一丈,就察觉身后那道偏重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忙一扭头,余光中可见那位中年男人果然已经起了动作,却不是向他们方向,而是往左偏了些,左右打量间,目光锁在了一位临近的小女孩身上,与此同时,手探向自己那件夹克内侧。   付浩然当即不管不顾地将纪寒往前甩去,猝不及防地,纪寒被这无情力直接给摔坐到了水泥地上。   咬着牙刚从摔痛的恍然中回神,先是看见一块红薯落在了地方,又往上一瞅,原本拉着自己的付浩然已回头朝一个陌生的男人跑去。   而那男人手里举着一把开过刃的钢刀!   当然,不只是钢刀,那男人的脸还被一顶晃着绿芽的儿童渔夫帽给直直盖住了。   原是跑动间,付浩然还不忘将自己脑袋上的帽子一摘,如同往昔操使暗器,直直地扔去,并故技重施地将那距离男人极近的女孩给一把拉离了几步,又往前一挡,将两人都位置调了个转。   那女孩是个自出生起就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头一天来到幼儿园,还没经历同学的毒打,就被付浩然这么粗暴的一拉,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拉断了,即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嗓音高亢激昂,顿时就把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给拉到了这边,也拉到了那意欲行凶的男人身上,可是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渔夫帽很快就被男人个一手抓了下来,取代他身上原有的平静温和,是几乎要咧到耳朵的笑,配合着胡乱挥舞的钢刀,可以称得上一句状若癫狂。   他高声道:“乖儿子,我来找人陪你!”   旋即,歇斯底里地朝此时离自己最近的付浩然的头颅砍去。   这一砍用足了劲,看似飞速,但在付浩然眼中其实破绽百出。   他就着空隙闪身躲开,刚想要带着那大哭的姑娘逃离,可就在此时,脚下却一踩虚浮。   他缺钙的毛病又犯了。   眼见着就要直直地往地上栽去,只好顺着一改动势,松开拉人的手,往那男人身上撞去,同时高抬起肘关节准确地砸到他腹部的最脆弱处。   那男人不算强壮,居然真被那富含技巧的一撞给撞退了半步。   可他终归是个成年人,力气不是付浩然现下所能匹敌的。他很快就稳住了身,锲而不舍地又要朝面前的小崽子砍去。   临近的纪寒瞳孔一缩,看见这小傻子无措地抬头,急忙连滚带爬地想要起身:“手!”   付浩然的反应超脱,可惜手中无剑,边无能躲之处,只能以反手挡格。这胳膊终究是太短,让他算漏了些许位置,锋利的刀刃从掌心擦过,破开了细嫩的皮肉。   疼痛感让付浩然稍一出神,前后不过一秒,男人见一刀得手,不带丝毫犹豫,就要朝付浩然的脊骨砍下第二刀。   刀刃距离付浩然的额发不过十寸,千钧一发间,还是幼儿园的保安快速冲上前,直接效仿起他那以身为弹药的一招,把那挥刀的男人撞退,又有另一位保安配合着,毫不客气地翻坐到上头,把人扣手压到了地上。   作为收费不菲的一间幼儿园,里头的安保人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   可是再强悍的安保,也会怕突然发疯的狂徒。   不等纪寒向付浩然的方向迈去,就有一道高挑的身影从他身旁穿过。   “浩然!”付熙一把将那把自己滚得脏兮兮的付浩然给抱住,后怕翻涌而来,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缓下些许,才慢慢地将人松开,双手紧握住付浩然的两侧胳膊,慌忙地往他身上各处查探:“还有哪里伤着了?”   最后视线定在了那不断流血的手上,颤声问:“痛不痛?”   付浩然见付熙眼眶红得几乎快要落下泪珠子,连忙张了张爪子,脸上勾出笑,安慰道:“没似,不痛哦。”   从纪寒的角度,能看见付浩然张着自己流血的手掌,一道血红的沟壑横过掌心的生命线,乍一眼看上去狰狞极了。   他蹙眉抿了下唇,分明记得他们头一回见面时,付浩然只是磕红了一下脑袋就哭出来了,此时这么深的口子怎么可能觉得不痛。   付熙下意识走向前一步,很快就听见付熙激动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才几岁!你知不知道你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开始慌张地从包包里翻找起来,但他备在身上的,基本都是小块的创可贴,根本止不住这么大口气。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直冲心口,让他变得口不择言:“这么危险的事,这么危险的事……你应该去学会依赖大人,你不知道吗?”   付熙的语速太快,付浩然并不能全听明白,只知道付熙是在呵责他。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付熙这么生气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发懵,随之有几个隐约可见但又十分模糊的片段在他眼前闪现。   十数位手执不同兵刃的侠士挡在前头,虽看不清脸,但能知晓他们正临大敌。其中,还有一人在声吼:“此事非你等小辈所能应对,速速离开!”   这些片段对于付浩然而言太过陌生,串联不出前因后果,只在他的意识里引出了一阵阵如针扎般的刺痛。   他茫然地想抬手抓住那看不见的“因果”,紧接着,手上剧烈的疼痛感又让他霎时清醒了过来,落目就见自己的爪子在付熙那净白的衬衫上晕染出了一片血色。   付浩然缩了缩脖子,怯声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并没有让付熙舒解半点气郁,他摇了摇头,咬着唇,沮丧地在地上跪了下来,   他没有忘记,其实一开始浩然已经跟他说过了,说那人“他有刀”。   只是被大人的傲慢思维驱使,让他完全没有把付浩然的话放在心上,全都只当戏言,给忽视掉了.   所以该道歉的人,是他。   付浩然见道歉没起作用,想了想,举起自己相对干净的那只手,轻轻地搭上付熙的后背,像他第一次见付熙那天,给面前都人顺气。   明明只有成人的一半大小的手,配合着他身上散着皂荚香,有种清新与安神感,却传递出了格外让人安心的感觉:“不要,不要难过嘛。”   付熙默了许久,直到耳边传入警车的鸣笛声,才哑着身道:“是我该向浩然道歉,你没有错……不仅没有错,而且完全是个会去主动守护别人的小骑士呢。”   骑士?应当是与骑兵类似的存在。但付浩然从前只是个剑阁弟子,并未从军,说不得自己是个能为国征战的骑兵。   “不哦,瓦似侠。”付浩然认真地摇了摇头,“大——侠。”   “好,我们浩然是大侠!”付熙破涕为笑,应声道。   这话也落到了惊魂稍定的纪寒耳侧,他记得前几天在幼儿园,有一项作业,就是要他们说一下自己的梦想。   百无聊赖间,纪寒听着这群小孩把各种笼统的职业像报菜名一样报出来,什么“律师”、医生,甚至有把继承家业,成为“总裁”当成自己人生理想的。也少不了有动画片入脑的,说要当奥特曼、当小魔仙或者加入汪汪队。   而付浩然显然是武侠剧入脑,当时他声音朗朗地说:“瓦要当大侠!”   纪寒又朝付浩然望了眼,身后背着的小企鹅书包在翻滚间已然变得脏兮兮的,没了帽子后,略长的头发在风中轻扫,看着既有些许落魄,又含半点潇洒。   “付大侠么……”纪寒按了按太阳穴,舒缓一下自己因受惊而抽疼的脑袋,见付浩然没出什么大事,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而走向了身后焦急要给纪丹扬打电话的司机。   公安利落地从学校的保安手上接过行凶的男人,付浩然也经历了生平第一次除周末外的放假。   不过没得出去玩,而是被揪着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等他们拿着“没有骨折,注意破伤风”的报告从医院回来,与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善后的周温文一起,正要开始琢磨晚饭的问题,家门口就被纪丹扬给堵了。   她说:“我请了厨师到家里来,想请浩然吃一顿饭,作为其中一部分谢礼。”   付熙看向付浩然,征求小朋友的意见。   小朋友指尖点在下唇上,问:“有骨头汤嘛?”   给他看诊的大夫说,骨头汤有利于补钙。   纪丹扬眯眼笑了笑:“可以有。”   付浩然:“好!”   经过公安介入,同时周温文也联络了人,初步的调查结果不等那大厨施展完身手,就已送到了他们面前:   那位中年男人先前是个家居工程师,有个据说是相亲认识的妻子,在家里当全职主妇,还给他生了个三岁的儿子。   可他在妻子怀孕期间偷腥,还借着这个门道,认识了几位会所里的“大佬”,给他开了门路,带他玩一了些游戏。   早些年,周温文公司还没成现在的规模。那时的他要四处拉项目,碰上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人,其中也有人试图带他去“玩”这些的。   他冷淡道:“其实就是赌。”   那男人在一开始“玩”时尝到了些许甜头,很快就入了套,后续扑了几回,把赢来的又接连输了出去,甚至搭上了最初的本金。他不信邪,于是就找所有相熟的人借钱,如此越陷越深,最后还把房子抵了出去,也不去工作,下注一次比一次大,赌债也就越滚越大……   他的妻子还是等债主找上门,才知道这事。一下被刺激得不轻,一月前,带着儿子一起跳江了。   周温文说话时脸色极沉:“他说他本来是想让儿子进这家幼儿园的。”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了,人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觉得就算吃牢饭都比一身赌债强,就想拿刀在幼儿园门口砍人,说是‘给老婆和儿子陪葬,说是‘让儿子在地下也有同学陪他玩’。”   “吔屎啦佢(吃屎吧他)。”付熙骂道。   刹那间,屋内所有人视线都聚到了付熙身上,眼中错愕间有混合了些许赞许,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只有付浩然直白而又真诚地发问:“什咩似沙……”   付熙立即反应过来,用指尖捂住了付浩然的嘴:“是不好的话,别学,别学。”   小孩子学说话类似于训鸟,总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因为脏话总会收获到来自身边人的比正常更大的反馈,小孩或者鸟就会因此而觉得兴奋和有趣,且脏话一般都是爆破音,会让人产生情绪上的兴奋,从而让他们不停地重复,直到最后形成习惯。   所以这么久以来,付熙都没在付浩然面前说过哪怕一句脏话,甚至还曾经凶神恶煞地勒令过周温文也不许说。   好在付浩然显然不是一只容易被“脏口”的小鸟。听到付熙说不好,就立即将这一茬扔到了西伯利亚。   只一个人,兀自坐在位置上,又把这件事重新想了一遍。   “瓦好像……比较幸运呢。”他嘀咕道。   “什么?”纪寒闻言抬头。   纪丹扬给两位幼崽单独弄了一张高度合适小桌。   她是个在家里也讲求情调的人,两人之间的儿童餐桌上,放了一束鲜艳的无尽夏,球状的花束遮挡住对面的小崽子,所以纪寒看不清付浩然的表情,只恍惚感觉,对方明明口中说着“幸运”,但却没有往日里的朝气勃发。   纵使他总感觉自己厌烦这人过分的热切与吵闹,可真当人安静下了了,还是会让他很不适应。   付浩然没有听见纪寒的问话,只自顾自地继续嘀咕:“只似……被丢掉惹。”   因为对他的感情并不深,所以曾经大叔最多只是将他卖掉了而已,然后甩着钱袋子,听里头的银两碰撞间传出的清脆响声,在一片哄闹的呼喊与笑声中,转身就又走进了赌坊。   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仅仅是丢掉而已。   话说得支离破碎的,但纪寒还是能从中拼凑出点脉络来,默不作声地垂了垂眸,随后就被一道清脆的“啪”给吓睁了眼。   付浩然两手往自己脸上一拍,试图以此来让自己恢复精神。   可是。   “唔。”手掌果然还是很痛的。   纪寒猜得出来这个傻瓜做了什么,无奈地叹气,抬了抬嗓子,唤道:“付浩然。”   付浩然“咻”一下从绣球花后窜一下冒出了个头来,黑溜溜的眼睛盈着一道亮色:“小纪怎么啦?”   纪寒挺直腰,一手搭在心脏处朝前躬身。   他的话音很轻,但期间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郑重:“今天谢谢你。”   付浩然登时挂出灿烂的笑容,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元气:“不用,谢!”   “瓦与小纪泥,似好友!瓦费保护吼泥的!”先辈们说过,他们江湖儿女,与好友相交,都是要两肋插刀的。   纪寒迎着对方稚气的笑容,他也不由自主地勾出一抹浅笑,说道:“好友就好友吧。”   忘年交……似乎也不错,横竖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心想。   然而对方居然完全不领情,一板一眼地教训道:“不过……泥不似应该,应该叫瓦‘哥哥’咩?”   “纪阿姨嗦的,瓦们要有礼貌哦。”   ……不错个鬼。   纪寒合上眼,认命地再次喊道:“付哥。” 第9章 巧天工奇术   一顿饭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很快就过去了。   临走前,付浩然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按耐不住,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跑到纪寒跟前,笑道:“小纪,明天见!”   眼见着纪寒小皱着眉头,顶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别扭地应了声“嗯”,模样鲜活得让纪丹扬总算找回了些许名为“平安”的实感。   天知道她白天接到司机电话时,险些过呼吸,心情一瞬与她几月前接到保姆电话时重合。   纪丹扬与周温文只是生意上有来往的关系,很多事情不会仔细提及。其实那一天,她匆忙改变行程,不仅仅是因为纪寒发了高烧,而是她在国外的房子遭到了入室抢劫。   劫匪手里有枪,所以她聘请的全职保姆一开始不敢轻举妄动,本想着安静让对方谋财不害命地拿完东西就走人。谁料,纪丹扬拜托帮衬着照看的朋友,居然刚好在此时登门,还惊动了那个几个劫匪。   两厢争执摩擦间,引燃了煤气炉,屋子被点着了。   虽然抢救及时没出人命,但本就病秧子的纪寒因此被浓烟呛到,发起了高烧,也伤了肺,导致现在他每天都会咳个没完没了。   在纪丹扬的观念里,她是一位母亲,同时也是一家大型企业的负责人,手上维系着的是好几百上千人的生计及家庭,她不可能为了能一天到晚守着孩子而放弃工作。   可每每纪寒遭难,她都没能待在他身边,依旧会让纪丹扬无比自责。哪怕这些无妄之灾其实都不是她陪着,就能避免的。   等后续平复下来,她忍不住自嘲道:“我这个亲生母亲做得,怎么感觉还没别人对收养的孩子好。”   “不要这样比较,母亲您挺好的。”光是能有活着这一点,就已经挺好的了。   纪寒安抚道:“而且我也有受伤。付浩然把我拉开了。”   或许是因为被这事刺激到了,想当好母亲的纪丹扬不仅想认楼上的热心好邻居为干儿子,在那之后还给亲儿子弄来了一只儿童手表。   不仅可以用来日常联系,还能实时定位监控,远程投送影像资料,对他们运动和心率进行检测等等。   她也不盼点好的,惦念着,入室抢劫和路遇凶徒这些倒霉事都已齐全了,万一纪寒真的天生凶煞,下一次就该经历拐卖诈骗了。   对此纪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是……   没有朴素一点的款式吗?   纪寒神情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儿童智能表。   表的背面绘着一只嘴角上扬的猫,骄傲不羁略欠打,两侧妆点着两只硅胶材质的猫耳,左侧那只还镶嵌了一颗红宝石作为耳钉,但不会让人觉得价格不菲,只会让人错认为是染色玻璃珠。   有点太过可爱了,在纪寒的审美里,可爱永远是最缺乏吸引力的。   纪丹扬仿佛能读懂儿子的内心想法,充满了恶趣味道:“我还送了个对应款给周总他们家浩然,我已经跟付总他们说过了,你明天上学拿去送他,是只小白狗镶蓝宝石。”   “这俩可都是定制款,别人家想要都没有的哦。”   这种定制款有什么意义吗?   都定制了,这些儿童制品就不能放弃花里胡哨的设计吗?   另一位收到定制款的小朋友倒是非常喜欢。   这手镯像一般的玩意,同样是扣在人的手腕上,但比他曾见识过的唐门机关弩要神奇与精巧得多,虽说不能制敌杀人,但只要胳膊一抬就能传信到千里外,如何能让他不惊叹。   就是神奇过头了,他对如何使用完全是一头雾水。   为了防止雾水凝成浆糊,把付浩然那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给粘住,纪寒只能就着同桌的优势,将凳子搬近了一个蹲位,手把手地去教他一些基础性的操作。   “看到戴着差不多手表的人,只要用这里和对方碰一下,就可以加上联系方式,成为好友。”   付浩然决定实践出真知,照着纪寒说的方法,朝着最近的一块智能表碰了一下。随着一声短促的“喵呜”响,纪寒的智能表有了第一为除绑定监护人外的联系好友。   “按着这个地方,凑近说话,然后松开,就可以把语音消息发给对方了。”   于是,纪寒的智能表里有了第一条语音通讯记录。   内容是付浩然一声试探性的“小纪”,和紧随着的一段“嘻嘻”傻笑。   没有任何意义一段测试,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留存价值。纪寒的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最后还是没能落下。   他心想,横竖这智能表的内存不小,留着也没关系。   不过他没想到,他的第二条通讯,还是来自付浩然,也同样是一声“小纪”。   只是相比起前一条,付浩然的语气间多了几分许慌张和无措,还夹杂入了的几声争吵。   付浩然方才太过慌张,下意识就去想去找寻人帮助。在这里,他除了付熙和周温文,最相熟的,就是他的“好友”纪寒。   只是刚把消息发出去,他就后悔了。   可这些新潮的玩意对于他来说操作难度还是太高了,他不晓得该怎么撤回,也不知道原来可以撤回。   不过他在学校时没事就喜欢喊纪寒几声,他理所当然地心想,小纪应该是不会察觉什么的,嗯。   并再次欲盖弥彰地说了一条“发错惹”,重新抱膝坐回到门边,一动也不敢乱动。   半个小时前,付浩然正在把玩具一件件地从付熙房间搬回自己房间。经过付熙的认定,他已经不用跟他们一块睡“大通铺”了。   就在他辛勤搬运的过程中,抬头看见周温文正将西装的袖扣扣齐整。   “出去么?”付浩然问。   “嗯。”周温文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在意小朋友的主动问话,兀自地将笔记本收入公文包里,起身就要跨步离开。   他们公司与太环的合作项目,在两方共同的推动下,进展得很快,也很顺利,现今临近收尾的阶段,周温文想着今天也没有别的事,就打算回公司一趟做最后的落实。   可步子还没迈开,付浩然就一把揪住周温文的衣角:“不似生辰咩?”   付熙家里比较传统,过生日基本都是过农历的。但周温文连自己的新历生日都记不清,更何况是农历。经过这么一提醒,周温文打开手机日历一看,才意识到为什么秘书今天特地给他空出了行程。   “我的生日并不重要,没必要特地庆祝,你在家好好陪熙哥吧。”   付浩然:“为什咩?不庆祝?”   为了给周温文过生辰,付熙这几日暗自准备了很多。   周温文难得多出几分耐心,半开玩笑道:“因为我得去给熙哥挣钱。”   而这话刚好给回到房间的付熙听见了。   原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瞬消失无踪,积攒已久的怒火像一个膨胀到极致的气球,被这么一件小事给扎破,“嘭”一下炸开:“我自己没钱吗,需要你给我挣?”   “你把我是当成只能受你供养的废物吗!”   “我没有!不是……”周温文被付熙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砸得一脸懵,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那你是打算赚够了本钱就跟我离……”   声音猛地刹住,付熙总算想起屋内还有第三人的存在,他忙收敛起自己的脸上的神情,蹲下身,与付浩然温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爸爸和爹爹有些事要处理,浩然现自己到客厅玩一会,好不好?”   付浩然确实被吓得不轻,他对很多事总是不太敏锐,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但还是能隐约意识到,现下并不是他该打扰的时候。   他依言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离开,带上了门。   房门刚关上,付熙的视线重新与周温文对上,眼眸中蕴着罕见的冰冷,与失落。   这让周温文心里一阵慌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   他亟需解释,想说明白的前因后果,却又无法将话语捋顺:“熙哥,你很想家不是吗,有人跟我说,说浩然可能是你为了跟家里和解,所以找人……”   “你什么意思?”付熙一愣,而后即刻就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是需要我去给你弄一份DNA证明么?”   周温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直都相信你,我……不相信我自己。”   他知道付浩然就是付熙收养回来普通孩子,可是他担心他做得不够好,付熙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选择这样恶劣的方式与他分开。所以纵使是这种无稽的假设,也会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口:“我只是……怕配不上你。”   “就算是编,也编得像一点,我们都一起快八年了,你现在说这?”付熙无端觉得好笑。   周温文摇头:“我没有编,我知道你喜欢成熟的人,从前也有更优秀的人在追求你……所以我害怕,担心你回过神来,发现我根本不配……”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周温文还是个只会打架斗殴的小混混,而付熙则一直都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的付家少爷。   那因成长环境而刻在骨髓里的不安全感,让周温文面对付熙时,只敢谨小慎微。   而他也不敢将自己的不安透露给付熙半点。早些年,他的不安带来过不少麻烦,也引起过好几次的争吵。   周温文用手抵住额头:“我怕我一个不留神,就会让你想起我当初的混账样。”   “什么混账样?是说你将我关到郊外的屋子连续一个月,不许我离开,只能看见你一个人的事;还是你暗地里找你以前混的那帮人,把跟我走得近的朋友打了,结果我亲自去照顾朋友一个星期的事……”   说着,付熙的心似乎也渐渐平和下来,被尘封的过去被翻了开来,能让他再次感受当初那份青涩的情感。   “周温文,你知道吗,不只有你会害怕……”   他这些时候何尝也不是在怕?会担忧从前这么黏糊自己的一个人在逐渐变得冷漠,止不住担心真的是他看走了眼。偏偏他不是那种什么心里话都能往外说的性格,总是有很多顾忌,需求许多体面,只能努力说服着自己,他不应该矫情地要求对方陪伴太多。   周温文眼眶一红,长久的沉默中,他总算把最初想说的给说了出来:“我之前跟熙哥你父亲对赌了……他说只要我能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证明你没有选错,就……可以让你回家。”   “……所以你绕了一圈想跟我说的,其实就是这个么。”   付熙险些被气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不喜欢你对我只有退让,我们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不能只有你在照顾我……”   直至今日,付熙才意识到,原来周温文的“敏感期”一直没有结束,他自以为给足了伴侣安全感,但忽略了他从来没有直白地告诉过对方,其实他们是两情相悦。   于是在各自逃避中,变得疏远起来了,陷入恶性循环。   分明年长了对方几岁,可付熙处理起两人的事来,与周温文一样,从来不成熟。   ……   因为语速太快,有别于他们平常与付浩然说话时刻意的放慢,还隔着门,所以付浩然听不大懂,也没有仔细去听后续的那些争吵。   他收了收手臂,自己将自己抱得更紧。   付浩然一直想让愿意接纳自己的所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开心,而不是担忧、苦恼和争吵。   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怯懦小人张牙舞爪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并将他一举推进了万丈深渊,任由恐惧将他吞噬殆尽。   腕上智能表倏忽发出短促的一声“汪汪”,将付浩然从深渊中一瞬拉了回来。   他仰着头怔愣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点在液晶屏上弹出来的消息框,听见纪寒平静而温和的一声“我在你家门外”。   白痴么,哪有人会叫着别人的名字发错语音。   面对着楼上邻居家紧闭的大门,纪寒有些无奈地想。 第10章 当直抒胸臆   付浩然怯生生地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又转回去瞄了一眼付熙他们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问:“小纪怎咩过来啦?”   纪寒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上,不同于智能手表里,付浩然的眼眶不见红,只是看起来没太多精神,像株蔫了的小草芽。   “徐姨她做了点心,说是想让你也尝尝。”   徐姨是以前在纪家老宅照顾纪丹扬长大的保姆,五六十的年纪,按理说早该退休了。   但她儿子早几年为了所谓的“赚大钱”被人骗到边境去,徐姨托了不少的关系,求了少人,历经千难万难,才把人没断胳膊断腿地捞了回来,但半辈子积蓄都给掏空了。   纪丹扬怕她日子不太好过下去,故而回国后,就又把人请家里来做饭了,付浩然见过几次,所以还算认识。   为了方便照顾与收拾,平常在家,付熙都是让付浩然提前吃饭的,所以现下确实到了他的饭点。被纪寒如此一提及,肚子立即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把他出卖了个彻底。   他忙捂住肚皮,无声命令道:不要叫了。   同时抬头朝纪寒笑了笑:“谢谢小纪,不用惹。”   “就在楼下,不会把你拐了的。”   纪寒往前凑了半步,很是强硬地伸手拉住付浩然的手腕,虚咳了几声,说道:“而且我是费劲辛苦走楼梯上来的,走得头都晕了,付哥,你不会想我白累一场吧?”   付浩然想起纪寒咳起来时那撕心裂肺的病弱样,又觉得此刻的纪寒确实有那么点脸色发白,心一下揪了起来:“真的?”   假的,他又不是不会按电梯。   纪寒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我骗你做什么?”   哪怕是这么假的理由,付浩然也还是被唬得当真良心不安了起来,他又回头看了眼屋内那扇紧闭的房门,与那年阿叔离开时,缓缓闭上的院门相叠。   要说有哪里不同,仅有腕处那从另一人掌心传递来的热。   纪寒用上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拉了拉面前这犹豫不决的小朋友,带着他将步子踏到门槛之上,像不久前对方将自己拉离危险般,将他拉离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惧中。   成人的手掌刚好可以将另一位成人的腕部包住,而小孩虽手掌未经发育,要小上许多,但也同样可以握得住同龄人的腕。   相似的年龄让一切安抚变得匹配,递送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得温柔与勇气。   浑然不知,彼此都是对方眼中年幼的、且需要得到庇护的小屁孩。   下楼费不了多少功夫,一回到家中,纪寒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端了两碟点心出来,是几块水晶糕。   看着对方笑呵呵地说了声“谢谢”,他又想起初见时付浩然掉眼泪珠子的情景,盘腿坐在一边,尽可能地温声道:“我觉得……不想笑就别笑,想哭就哭,强打的精神不如不精神。”   付浩然小口咬着水晶糕,摇了摇头,认真地回道:“哭……不吉利的,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纪寒:“哪学的封建俗语,就算是要给机器录入情感模型,都不会挑这种理念了。”   “情感模型?”付浩然歪头不解,只知道纪寒在反驳那些根植在他思维每一处的理念,倒没有多抗拒,毕竟自从来到这么世界,他的许多观念都在受到冲击,也增长过不少见闻。   他又咬了一口水晶糕,椰奶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果腹之余也满足了口舌之欲。   “就是把人的喜怒哀乐和各种想法植入到对应机械上,让这些用零件拼凑出来的仿生人看起来跟活人一样,与其他人进行交流,便利生活。”   “机械,仿生人……”又几个听起来极其陌生的词汇,付浩然感叹道,“小纪好厉害,明明介咩小,懂得,比我多多。”   “比你少可就完了。”纪寒在一旁拨了拨他手边的地球仪,指尖顺着赤道一路往外挥去,最后定在某一个点上,拟成他最后被派遣抵达的地方。   他心想,果然对着付浩然这种小孩说这些怪诞的话,对方也不会觉得奇怪。   面对“懂得多多”的纪寒,付浩然又问:“小纪,什么是测迪恩诶?”   即便没有去仔细去听吵架的内容,但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还是会一个激灵,将注意落在不远处的话音上,听进去星点片段,也记下了这星点片段。   “就是测脱氧核糖核酸,取样一个人血液、毛发或者口腔细胞等进行监测的一项技术……可以用来进行法医鉴定,或者做亲子血缘鉴定之类的。”纪寒快速地解答道。   前面的部分付浩然是一个字都没能听懂,纪寒简直如同说的都是些他无法触及的诡道天书。只有最后一句,让他大概明白,其实就是拿小刀喇手指“滴血认亲”的替代方法。   是要把他送去给谁做“滴血认亲”吗?   “血缘呀,很重要呢……”付浩然低头,茫然地讷讷道。   纪寒还在拨玩地球仪的手一顿,想起前几天纪丹扬在他面前提及的事,主题是一家孤儿院曝出的慈善丑闻。   而这家孤儿院,正是付熙托好友童茗调查,以及付浩然从前待着的那一家。   付熙向来有资助的习惯,且一般都是专项捐助。为了确保专款专用,会要求负责执行的工作人员对善款做预算申报,列好每一种品类的明细,且在购买时,也会要求购买双方提供签订购销合同,以及进行事后的照片留底。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不少空子可以任人钻。   比如本该用于购买婴幼儿奶粉的款项,被模糊成了普通的牛奶或酸奶,在孤儿院摆拍过后,就拿去工作人员亲戚家的小卖部进行二次售卖;比如本该用于启蒙学习材料的款项,被挪去避税买了好几双限量版球鞋,而后用虚假的条目来填平……统共算起来,真用到孩子们身上钱,不到原来资助的十分之一,把付熙气得不轻。   “没办法取证他们以前有没有打骂过小孩,但都能干出克扣的事了,人品就那样。”   纪丹扬还惦记着纪寒最初说讨厌付浩然的事,她当时告诫道:“我说这个呢,是希望我们乖巧懂事的小寒寒,既然跟人浩然是同学,是朋友,就不要乱嫌弃和欺负人哦。”   结合着先前付浩然嘀咕的话,纪寒手方向一变,转而去扣了扣付浩然的手背:“我给说个故事吧,关于刚刚说到的,仿生人的故事。”   “好呀!”付浩然歪头,他虽然还是不太了解仿生人是什么,但不妨碍他喜欢听故事。   “我以前认……知道一个人,他在战事中,失去了双腿,并且因为异变感染,没办法装上假肢。”纪寒缓缓开口。   付浩然以前也见过一位军士,在递送战报时,被叛军俘虏砍断了双腿,一腔报国志付诸东流,后生无为,只能日日去看杂技表演,以此来扫荡心底郁气。   他咽下口中的水晶糕,小心问:“那他后来好了吗?”   “很难评定好不好,他后来用补偿款去订了个仿生人来陪自己生活,但倒霉地被黑中介给骗了,花重金买回来了一个‘残次品’,那个仿生人没有设置服从指令。”   纪寒指了指自己的智能表:“服从指令,就像我先前教你设置模块一样,是一个仿生人的初始人格,会让他们默认自己需要服从主人。但没有服从指令,就意味着……那位仿生人可能会因为它的‘人类情感’,而对主人产生排斥与厌恶,并最终催生暴力袭击行为。”   “一般来说,这种‘残次品’是要送去销毁的。”   “他把仿生人扔掉了?”付浩然垂了垂眼眸,细长的睫毛遮挡住那双漆黑的眼眸,看上去难过极了。   “没。他说那仿生人对他笑了,像他没出生成功的弟弟,他一个舍不得就留下来了。以前他就总说自己本该有个弟弟的,但还没出生就因为意外没了。”   “付哥,你觉得人类与机械之间能有血缘吗?比方说,你跟你手上的智能表?”   付浩然摇拨浪鼓似地摇头,这表上也没有血呀!   “对嘛,没有血缘,但那人真的把仿生人当成自己弟弟,那仿生人也没有发生推测中的异变,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也为彼此做了很多,多到我曾经难以置信的程度。”   “所以,就算血缘这玩意重要,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友情、爱情、亲情这些偏爱并非独属于血脉,也不是非得有亲缘才能维系。”   纪寒定定地看向付浩然,话音轻缓,“他们争吵是他们的事,没有一个家庭是不存在矛盾的,你不必害怕。”   “不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是被人偏爱的。”   付浩然眼眸睁大了半分。   这故事混杂太多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词汇,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听没听明白,只心感纪寒的话随春风,能散凛冬三尺雪,留得一片花明柳媚。   沉默了许久,付浩然问:“那我们这哪里有仿生人呀?”   纪寒:……忘年交好难。   “现在还没有,等以后吧,以后我带你去看,”说着,见付浩然面前的小碟已被一扫而空,他推了推自己没动过的那份伦教糕,“我不饿,你多吃点。”   另一头的付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从房门里走出,才发现,本应在家里好好待着的付浩然不见了!   心口一阵惊慌忽至,屋内的报警器没有启动过的痕迹,他连忙打开智能表的定位系统,却见导航定位上,付浩然的位置与他现下站着的重叠了起来,乍一眼简直是个灵异故事。   他刚想折回房间,去找周温文帮忙,不带停歇地将手机切到通讯页,准备联系物业调取他家门前的监控,就看见,他通讯里有一个新好友提醒。   绑架?付熙下意识想,能这么快就得到他的通讯方式,估计是熟人作案。   他即刻点开,只见备注上写了一句:[付浩然来我家了,纪寒]   哦,是“拐卖”。   付熙一时之间不知该松气还是该生气。   等他急急忙忙下了楼,招呼着徐姨进了纪丹扬家,入目就是两位小孩正对着蜷缩在软毯上,合着眼,在与周公梦会。染得周遭尽是恬静与美好,能够消弭这一日下来心底积攒的全部戾气。   付熙轻手轻脚地将付浩然抱起,听到小孩在自己耳侧,半梦半醒地呓语:“小纪……”   他低头一笑,心想,也不知这小家伙做了什么关于好朋友的美梦。而后就听付浩然紧接着来的一句带有馋意的:“好次。”   付熙:?梦里还想着吃同学是吧。   上楼后,付浩然才彻底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只是脑袋还有些发懵,左右张望了一番,最后定在付熙身上,问道:“爹爹呢?”   付熙:“被我罚去面壁思过了。”   付浩然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打起精神,郑重道:“对不起,害泥们吵架惹。”   “你倒什么歉呀,”付熙就着地毯坐了下来,弯着腰与付浩然平视,“说起来,应该是我该谢谢你呢。”   “特别感谢你今天把温文拉住,让我们有机会把话都说出来,我们是只要把话好好说出来,就能和好,就能解决很多矛盾的关系哦。”   付浩然不能理解,良久,嘀咕了一声:“可嗦出来就能解决,为什咩,几前都藏心里?”   尤其是,他们每天都能见面,每天都能说那么多话。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把一些事说出来的本事和勇气的。”   成人的世界里,有许多顾忌、许多考量,会瞻前顾后,会担心自己承担不起说出来的后果,会担心一切心思在对方眼中都只是无理取闹的笑话。   可又都想让对方好,最后闹出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   付熙伸手捋顺了一下付浩然那因睡觉而翘起的呆毛:“坦诚待人是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而‘表达’更是一项了不起的能力。”   “并非所有人都懂得如何清晰地把情绪表达出来的,甚至可能连自己情绪的症结在何处都摸索不出。只知道‘他这样,我不开心了’,蛮不讲理地要求对方成为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继而开始冷战,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的异常表现中有所表现,抚平连自己都捋不清的烦闷。”   “可似……介样也太难惹。”付浩然一脸苦恼。   “是呀,特别难,所以才说是蛮不讲理的。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出对方话里有话,甚至常会把别人的示好,当成疏远。毕竟哪怕离得再近,人的心与心之间,始终还是隔着层皮囊的。”   “介样呀……”   付熙点点头,温声道:“对不起呀,让你担心了。”   “浩然可不要学我们这样白长了张嘴,平时什么要紧话都不说,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直接告诉他,让他知道。”   “好哦!”   付浩然完全明白了。   人生难逢一知己,回房间的第一件事,他果断地给纪寒发了条语音消息。   付大侠:“小纪!瓦喜欢泥!”   纪寒猛咳了几声:啥玩意?   付大侠:“谢谢泥!瓦们永远似好友!会尽全力保护泥的!”   纪寒抬头瞄了眼天花板,完全不明白他楼上的那位住户又在搞什么突发奇想。   不过……好歹听起来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他小松了一口气,弄不清自己为什么非得去理会那与他不相干的家庭伦理事,但还是应了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付熙:qwq我还以你会说喜欢爸爸和爹爹的(误)   在520这个喜庆的日子,祝xql(成年.ver)一直甜甜蜜蜜!(撒花) 第11章 尝离愁别绪   付浩然向前从没想过,时光如白驹过隙,他与纪寒原本紧密的联系,会像一条脆弱的线,“啪”一下就断开了。   听付熙说,小纪要搬家了,他也要从这个蒙学堂,去到另一个据说更高级的学堂。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1],就算……就算再也不见了,我们依旧是好友。”   付浩然耷拉着脑袋,嘴唇抿紧,已然能及两肩的乌发扎成小辫,发丝迎着微风轻舞,活生生给他添了几分萧索意。   怎么还念上诗了?   纪寒见付浩然这一脸惨兮兮,无奈地放缓了声,安慰道:“还可以通电话,甚至是……视频。”   而且也不是不能见面了,他不过是搬到离这五条街远的地方,又不是回国外去了。   本来他们会住到楼下,就只是为了找个临时的落脚地方。现下买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也散了一段时间的味道,又正逢纪寒升学,是时候要搬走了。   纪寒不知,在付浩然的认知里,古时山高水深、地远天长,一旦搬家,若非十分有缘,能有幸在游历时再见,不然基本上就是此生不复见君颜了。   至于书信通讯,人不在一处维生,所遇之事各有不同,难免会落得个“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2]”的凄凉结局。   付浩然曾有个同门师妹,在刚入门时,常与她未入剑阁前的密友互通书信,可不过三年光景,对方就越发怠于回书,到最后竟甚至就此断了音信。   想到这,苦闷更是酿在付浩然心底,压得他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   他从自己身上的兔子斜挎包摸出一个地球挂坠和一块巧克力,胡乱地塞到纪寒手心,闷声道:“送给小纪你的。”   这是他知道纪寒要离开的三天前,费了好大劲准备的告别礼物。   他以往在剑阁的书册里看过一则小故事,里头的一人对着另一人说:既是珍重之人,为何借花献佛?为何不事事亲为?   付浩然觉得书上那人说得有理,所以没去向周温文和付熙讨要零花钱,或者动用长辈们以人情给他交换来的红包,而是跑去家楼下的中心公园,帮住在附近的一位奶奶摘菜叶子、穿针缠毛线。   忙活了三天,赚到了两块巧克力和20块钱。   周温文趁付熙不注意的时,用巧克力投喂过付浩然几次。后来东窗事发,还狡辩说儿童适量吃巧克力是可以的,甚至能提高免疫力。   可付熙始终觉得这玩意热量太高,还会引起蛀牙,所以勒令周温文不得再犯。   付熙并不知,这种完全新鲜的吃食很讨付浩然的喜欢,甚至位列他心中“未来”美食的排行榜第一。   两块巧克力,他悄咪咪地自己吃了一块,然后把另一块留给了他最好的朋友。   而赚来的钱刚好够买这一枚做工简陋的地球挂坠。   送礼物除了自己喜欢,也得让收礼物的人喜欢。   纪寒喜欢什么,很难让人摸清楚,但这难不倒付浩然。   此前,他经过不懈努力,获得了重大的突破,那就是说话总算不含糊了,顶多偶尔会有词让他卡壳。   这一下解除了他身上的封印,摇身一变直接成了话篓子,问题像泡泡似的一个接一个,逮着人就去问,成功将“不耻下问”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最常见的一个问题,就是:“这是什么?”   “地球仪,”纪寒扫了眼付浩然指着的摆件,耐着性子回答道,“也就是用我们脚下所处的星球,‘地球’,等比例缩小制作而成的模型。”   “我们脚下的……怎么是圆滚滚的,”付浩然大惊失色,“完全感觉不出来呀,这世间难道不是‘天圆地方’的吗!”   从前修习时,剑阁前辈会谈论道学。   他们说太极生两仪,两仪分阴阳,阴阳划天地,日月星辰随昼夜周而复始地转动,犹如存有一道不灭的圆弧,是为“天圆”;而大地生息万物,秋收冬藏亘古不变,犹如静止不动的方木,是为“地方”,两者合一,便是我们所在的“宇”与“宙”。   前辈说得太玄妙,他不能完全领悟,只理解为天就是个锅盖,地就是个蒸笼,他们都是里头的包子。   纪寒:“是因为地球太大,而人太渺小,所以才会觉得地是平的。”   “就像蜉蝣立于鲲鹏?”   付浩然继续问道,头顺势一歪,后脑勺的小辫随着他的动作垂到了肩前,让人很难不想去揪上一揪。   怎么会有人用比喻来解释现象,还往更抽象的方向去的?   纪寒应了声“对”,而后移开视线。   他总觉得付浩然这小孩奇怪,大部份认知与其他同龄人差不多,但会识字,算数能力也比其他人强,还会经常冒出些连纪寒自己都不太明晰的古语来,就像……他脑中生出怪异的想法,却没办法得到有力的佐证。   “我们脚下站的地方,原来长这样呀?”   付浩然眸中显出亮色,紧紧盯着面前的蓝绿小球,颠覆从前的新奇感溢于心腔:“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曾几何时,他就被握起手,操纵着食指,准确地点向地球仪的一处。   付浩然指尖摩挲在这凹凸不平的塑胶面上,仿佛山川尽在指掌间。他定定地看着,试图将其与记忆中的舆图相对应,试图通过与此处横穿的两条水域相叠,来找到他曾经所在的长风剑阁。   好一会,他朗声道:“找到了!”   纪寒:“找到什么了?”   付浩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一问题,而是反问了句:“小纪我总看见你在玩这个地……地球仪!是很喜欢吗?”   纪寒一愣,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道:“喜欢。”   “地球是孕育我们人类这个种族的‘母亲’,所以以前总惦念着能回来一趟,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以这种方式回来。”   “回来?”付浩然不解。   但像是报复他刚刚的不回答,纪寒没有跟他解释。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记得对方说的那声“喜欢”。   “喜欢吗?”付浩然忐忑不安地问,狗狗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仿佛只要一声否定就能消磨尽其中亮色。   纪寒握了握手中抵不过他身上一颗钮扣钱的银质挂坠,以及那块稍稍有些融化的巧克力:“嗯,谢谢付哥。”   被人这样看着,谁能说上一句不喜欢?   这段离愁别绪,就这样被画上了句号。   从纪寒彻底搬走的那一刻起,付浩然就陷入了悲春伤秋里,闷闷不乐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付熙拎着他去进行名为“小学”的入学报道。   他稀里糊涂地回答了教书先生们一连串的问题,在纸上端正地写上名字,总算不辱使命地完成了这出“报道”,抱起证明,跟着付熙打道回府。   方从教导处走出来,入目便是一日未见的纪寒。   他正坐在学堂走廊石阶上看书,付浩然送的地球挂坠别在他的背囊一侧,耀武扬威地晃荡着。   纪寒余光落入一个熟悉人影,从书页中抬起头,说:“虽然不是邻居了,但至少还会是同学,不是么?”   付浩然目瞪口呆。   而后以极快的速度释然,像此处的四季般,凛冬不过一瞬,夏季艳阳常挂,能将每一块寒地消融。   他脸上挂出灿烂的笑意,应声道:“嗯!太好了!”   纪寒身旁的纪丹扬手里拿着入学资料,眼含戏谑地看向她前些天单方面认下的干儿子,道:“我们周末要回乡下老家一趟,小浩然要不要一起来玩?可以当成春游。”   虽然现下已经是夏季了。   她似乎担心吸引不起“干儿子”的兴趣,继而说道:“那边是古色水乡,我买了几套儿童汉服,你还可以跟小寒一起拍拍写真啥的,怎么样?”   付浩然前不久刚知道,他们口中的“汉服”,其中一部分近似于他曾经穿过的衣服样式,只不过染色更为鲜艳,纹样和裁剪方式略为不同罢了。   他对衣裳的变化并未有太大的感触。   从前京城传风尚,一会说,窄袖胡装简洁利落,过了几年,又说宽衣长袖飘逸风雅。一朝天子,一尚新俗。人代代延绵,少不了移风易俗的时候,终归不过是上衣下裳两袖口,没什么值得抗拒的。   唯一可能皱眉的,是街上常常会见有仅穿“肚兜”或“里衣”的男女,很是大胆,付浩然的印象中仅有魔教妖人会如此穿着。   然而,他又想,既然这般穿着现今无人指摘,那应当是能得认可的。此地夏日炎热,在外如同火烤,人喜欢清凉,也是情有所原的……吧,付浩然不太能确定。   当然,能有机会穿旧时衣裳,他还是挺开心的,仿佛纵使千秋变幻,也仍能落叶归根,寻得过往来处。   他看向付熙,征求“大朋友”的意见。   “大朋友”一下看出他眼中明晃晃的期待,温和一笑:“正好温文说周末可以休息,那就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送韦城李少府》张九龄   [2]出自《玉楼春》欧阳修 第12章 忆往昔繁华   这一趟“春游”,开车走了足足有三个多小时,也难怪纪丹扬先前会说“不方便”。   不过即便坐了这么久的车,付浩然精神得不行,路上一直盯着外头的景致飞速倒退,就算已经坐过很多次,还是会感叹:“好快哦!”   毕竟这若是换成马车,这么远的路程可得走上三两天,而且不知得有多颠簸。   倒是纪寒,刚从车上下来时,无论是唇色还是脸色,都像刷上了一层墙灰一样惨白。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感觉气管生出了抽扯着筋骨的疼痛。吓得付浩然连忙上前给他拍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纪寒喃喃道:“汽车这玩意……也太落后了。”   哪里落后了?听到他碎语的付浩然再度不解。   纪丹扬口中的“乡下老家”,其实是一片极具历史价值的古建筑村落。   坐落在水秀山青间,空气清新,风景绝美,除却交通不方便、电线不好拉、网络经常断这些能爆杀现代都市人的毛病外,还是很宜居的。   所以纪丹扬的的爷爷从集团退休后,就搬回了这个老家常住,他们走这一趟,主要也是为了看望他老人家。   “刚开始是说要收回去的,但后来改说要弄成什么……生态博物馆,要我们在不破坏原生环境下继续在这生活,保留风俗,”纪丹扬介绍道,“你们看,从这到那,全都被圈起来当景区了,周围还有不少改建成民宿的。”   “不是普通房子咩?还要被圈起来参观呀?”   付浩然左右张望着面前这红瓦青砖,木门铜锁,灯笼高挂。虽然与他曾经所住的样式略有不同,但大体还是比城里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要亲切得多,周遭熙攘,与他此时身上的衣裳相配,恍惚间,似身回往昔。   “这可不普通哦。”一个老人家从付浩然面前的宅子缓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短衫,提个钓鱼桶子,感觉已至耄耋之年,乍一眼有点像这山间里的仙鹤老翁:“不算上修补的话,这里少说也得有三百年了,更别说院子中间那棵树,更是活了有五百年,要知道我们文明至今勉强够栽十棵这样的树。”   “十棵……”付浩然怔怔地抬头望向这棵古树。   帝王家总说“千岁万岁”,总说“千秋万代”,洪荒神话中更是常说万年。所以他此时才堪堪意识到,原来他曾在的历史,不过五十个百岁老人,十棵五百年老树。   听起来好短,但身在其中,又不禁感叹其恒长。   “爷爷,别吹嘘你的树了。”纪丹扬无奈道。   “舍得回来了?”纪爷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孙女,而后视线在面前两个小崽子中流转,一把牵起付浩然的手,朝纪丹扬问道:“这是你给我藏在外头偷偷多生的曾孙子?”   根据他对纪丹扬的深刻了解,这货什么出格的事都能做得出,突然变个小孩已经算事小了。   不等纪丹扬出声,付熙已经连忙把付浩然拽回到自己身边,对着长辈礼貌笑道:“是我家小孩,叫付浩然。”   动作快得,像是生怕自家可爱小孩会被这家子给拐走。   “唉没事,来,浩然,也喊声曾爷爷。”纪爷爷亲切道。   付浩然眨了眨,乖巧地喊道:“曾爷爷。”   因为这一声“曾爷爷”,付浩然成功在纪寒家的老宅里收获了贵宾级的礼遇。毕竟,相比起沉默寡言在一边自己看书的纪寒,付浩然这种总是乐呵呵的小孩,在老人家眼中必定是更讨喜的。   纪寒将手中的书合上,看向把纪爷爷逗得弯了眼的付浩然,心下难得多出了几分惬意,玩笑道:“怎么感觉他们喜欢都你多过我呀。”   “我很喜欢小纪你呀。”付浩然不带片刻犹豫地开口。   纪寒看着他这直愣愣的模样,一时逗弄心起,又问了一句:“付哥,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吗?”   付浩然被问了一怔,在脑海中一个个排除了起来。   他在幼儿园里认识过不少别的同学,见识了不少不懂礼貌,缺乏教养,只会抢人玩具或者与人打架,抢不过、打不过还只会哭闹的人类幼崽。作为年长他们许多的“大哥哥”的,他肯定是不会跟这些稚子一般见识,但要说得上喜欢的,自然是只有既好看又聪明的纪寒了。   于是,他老实回答。“只对小纪你说过哦。”   纪寒闻言眯了眯眼:“那是以后也只跟我说吗?”   付浩然揪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不等他沉思出来一个结果,纪丹扬特地约来给这他们拍儿童写真的摄影师就到了。   以前付熙也给付浩然用过这名为“相机”的机器,可以在瞬间将发生的一切停留下来,也能保存人曾经的模样,看得他不由心想,若是从前也有这神奇工具,那些个传说中的江湖大盗必定不会如此嚣张猖狂。   等一通摄影过后,鉴于以往的乖巧、机灵的表现,他们通过了特别批准,被允许可以自个到周边玩一下,毕竟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也没办法总是把拘在屋子里。   当然,主要是付浩然在玩。   在此前,付熙没少对两个小崽子进行一通安全教育,并反复嘱托说不要跑太远。   纪爷爷甚至怕付浩然在玩的时候会饿着,特地给他弄了一个黑色的小包袱,里头装了各种零嘴,让他累了就坐到石凳上咬两口。   配上身上穿的月白长衫,乍一眼看上去,付浩然如同一只即将离家出走的小企鹅。   他们都小觑了付浩然的好奇心,穿街走巷地东望望西看看,左问问右戳戳,带着纪寒一个不留神就溜到离老宅少说有一里开外。   “这里好多大宅子呀!真好!”付浩然感叹道。   “是挺好的,好歹能看得见实物,以后想看,也就只能通过立体投影了。”纪寒漫不经心地应道。   付浩然惊道:“以后没有宅子了吗?”   “没有。”   付浩然的神色立即肉眼可见地多出了几分难过。   纪寒又补了半句:“大概。”   “为什么会大概没有?”付浩然问。   “因为这些古建筑的消失是趋势,你看我们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古建筑没办法容纳那么多人去居住,也难以抵抗日后出现许多天灾,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纪寒眸中映出这一片砖瓦,仿佛能预见其迅速被移为平地,而后又被快速地建起一座座基站的情景。   “这样哦,好吧。”付浩然兀自点点头,又认真地琢磨了一会,说道,“唔,好像好可惜,但又好像没有那么可惜。”   纪寒:“嗯?”   “演变也是历史嘛,留下来的坏与好都是我们在这里的印记,珍惜当下能保护的所有,记住过往一切的珍重,我觉得也挺好了呀。”   至少他从过去来到现今,见识到的许多,都是奇迹。   “当下么,真简单。”纪寒的眼眸微垂,自顾自地重复起付浩然先前的话。   一抬头,才猛地发现他们说话间,已行至一水渠旁的宅子,水藻滋生的腐臭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硕大的老树歪斜在荒废的老宅里,根枝几乎要与其融为一体,树上全是窟窿,偶尔会有一两条虫子从中探出脑袋,显得分外恶心恐怖。   “哟,城里来的?”   喊话那人皮肤黝黑,身量看着要比付浩然他们年长几岁,裤脚卷到将近膝盖的地方,流里流气的。   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同龄的男生,接着道:“这里可是出了名鬼宅,怎么?你们杵在这是要跟我们一块闯闯?”   纪寒对这些半路冒出来的人完全不想加予理会,低声对付浩然道:“我们回去吧,付叔叔他们该担心了。”   被纪寒这略显傲慢的态度刺到,那带头的男孩当即大声叫嚣道:“怎么?原来是胆小鬼啊!”   “你们看他那脸色绿得跟菜一样,绝对是病拐子,说不定是怕自己一进去就被鬼给吓尿裤子了。”   “不对——”另一人凑上前,蹄子不安分地想在纪寒略显宽松的衣袖上扫了扫,被他不悦地避开,一时嘴上更没了把门,“他们穿得也像个鬼一样,说不定他就是这宅子里头的病死鬼!”   “这么说不太好吧……”只有其中一位缩在后头的男生怯怯地说,但他的声音太小,很快就被其他人给盖了过去。   一人直接对着纪寒扮起了鬼脸:“病死鬼!病死鬼!”   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这种来自小屁孩激将法,纪寒完全不受用,他拉了拉付浩然的袖口,想要带他原路返回去。   “不许你们这么说小纪!”付浩然怒道。   但有人会轻轻松松地上当。   眼见着付浩然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迈步子向前,纪寒忍不住叹了一声气,将原来要脱口而出的一句“回去吧”收了回去,跟上面前这只气乎乎的“小企鹅”。   算了,盛夏蝉鸣声中,最能消暑的事情,莫过于闯鬼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付呀(叹气)幸好这不是幻耽 第13章 拥一身正气   老旧的宅院为树荫遮挡,阻隔了外头的艳阳,只落得一片荧绿色。   木门上挂了吧锈迹斑斑的铜锁,风一吹,门轴发出绵长的“吱呀”声,犹如一把木头锯子晾在头皮上,听得人一阵发麻。   付浩然咽了一口唾沫,严肃道:“只要走一圈出来就可以了吧,我们出来之后你们要给小纪道歉。”   “你们没被吓得哭鼻子、尿裤子再说吧。”带头的那男生虚张声势地大声道。   包括他在内的一行人在走近这宅子后,不禁犯起了怯。   可偏偏这里还有两个比他们年纪要小几岁的城里人,一个死咬着要他们道歉,一个全程神游天外、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样,这严重地刺激到了他们没用的好胜心,所以再怎么着也得硬撑着进去。   “你们先进去,我们在后头往别的路走!”   这宅子够大,能供人来往穿梭,他们一左一右地分开闯,得绕好一转才有机会汇合。   那男生眼神飘忽:“你们这样子,感觉就只会躲我们身后,把当我们开路的,而已万一鬼来了,你们在背后偷袭怎么办?”   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付浩然从地上捡起一根相对笔直的树枝,用枝头轻轻地推开面前的木门:“先走就先走。”   眼见着小企鹅大步向前,纪寒扫了那几个大孩子一眼,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子,子不语怪力乱神,只要心正气定,就没,没什么好怕的,我,我会护好你的!”付浩然在前头走着,回头朝纪寒笑道。   随后,“吧嗒”一声,踩到了一根枯枝上,全身寒毛立即竖了起来,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两抖,连同包袱里的小零食也晃荡了两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给这老宅又平添了几分阴森。   小企鹅从“气乎乎”变成了“惨兮兮”。   “不要怕哦,有……有我在呢!”付浩然笑容僵硬地又看了眼纪寒,再次强调。   如果他的声音不是有点抖的话,说话结结巴巴的,纪寒可能就信了。   他环视周遭,说到底这其实只是个无归属的旧民居,而且有一定年头了。   里头的家具应当是被搬走过不少,余下来的,大体都是些破满蛀虫洞的木头桌椅,被水浸了一半的倒福字,破了絮的鸳鸯垫,长满苔藓的暖水壶,还有原本用来供灶神的香火炉等等,全都是纪寒从前未有机会亲眼见着的老“古董”。   要是四处再挂上些大红飘带,配点灯笼蜡烛,确实有民俗恐怖的味道。   这些古街景区开发的经费有限,他家老宅附件也是近几年才建设起来的,估计是还没有开发到这一块,也没有派专人来打理,任由枝桠在其间肆意生长,于是就成了周边小孩玩闹乱闯的“鬼宅”。   这“鬼宅”落在付浩然眼中,半熟悉半惊悚,或者说,正因有些许熟悉才倍感惊悚。   像他窝过的老庙茅屋,独自一人瑟缩在夜幕中,风吹如狼嚎,每每都感觉下一刻,就会“咻”地冒出个长着血盆大口的鬼怪来,将他吞吃殆尽。   可他现在身后的是纪寒啊!   作为一个“大哥哥”,他怎么可以在不到六岁的小纪面前露怯!这并不是作为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表现!   在付浩然心中,纪寒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后辈。   在幼儿园时,手上刚拿到什么玩具就会被别的缺德孩子抢,安静自闭没有其他朋友,需要付浩然去做好“年长者”来保护他,让他免受别人肆意的欺凌与咒骂。   他不知道,纪寒其实是懒得费时间去搭理。   甚至在纪寒眼中,付浩然其实也就是根吵闹的草芽,顶多是模样好看许多,古怪许多。   当然,每次被这样一棵草芽护在身后,都会莫名让纪寒感觉十分有趣,产生类似于成人特地去欣赏儿童文艺汇演时的恶趣味,同时又混杂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暖。   如此想着,纪寒安慰性地握住就垂在自己面前的肉爪子。   “怎,怎么啦?”   付浩然被吓了一跳,恰巧又有落叶擦过他的鼻尖,害得差点直接蹦了起来,极其深色的虹膜让他眼睛显得又大又亮,有如日光下的黑曜石,但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人很难不想去逗弄一番。   “我好害怕啊。”纪寒棒读。   “好,好哦,那,那你拉紧我 ,我我我保护你。”付大侠努力保持镇定,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在棒读。   说完,在心里给自己再鼓一把劲。   他一手握着树枝,仿若执剑,另一手留有来自另一人的体温,如同能驱散周遭一切的阴冷。   唔,好吧并没有,还是觉得好可怕……   他们进来时,那群嘴巴不干净的男生就在他旁边叫嚣说,这里头百年前住的是个土财主,有个大肥肚子,头发和牙齿都掉了大半。因为缺德事做得太多,被自己纳的妻妾合杀,埋进了树里当肥料,变成树鬼,怨气极大,会挑选来此处的胆小鬼、倒霉蛋变成他那副模样,再把身上的好肉全部啃吃掉。   付浩然一点都不想有大肥肚子,没有大侠会长那样的。   “我不明白,这个鬼明明是自己生前做了坏事,怎么还好意思有怨气的。”他不满地嘟囔道。   他以前听师兄师姐们讲鬼故事,都是些狐妖吸人精气、无常勾魂索命……里头的妖魔鬼怪要不公务在身,要不身世悲剧,要不最后从良,总之是没有坏蛋还理直气壮耍横的。   让他每次听完,都一边可怜人世凄苦,一边害怕会有厉鬼乍现。   如此完全睡不着觉,只能抱着他的“去繁”剑,在山门坐一整晚,整个人呆成木头棍子。在外人看来如同入定,直到天光盖面,门内熙攘,才让他找回一些底气。   鲜少人知道,其实堂堂长风剑阁掌门弟子,在面对鬼怪之事时,胆子只有一豆点大。   现在这鲜少人中又多了一人,那就是纪寒。   “可能是因为编故事时要突出脏东西就算死了也还是脏东西吧,”他如同自语般回答,“就像有些异形虫类就算死了也还是会污染地表。”   “诶?”   前头一个竹木桶上趴着的飞蛾猛地扑起,不远处又紧接着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怪叫声,吓得付浩然脑袋一空,没听见纪寒在后头嘟囔了什么。   纪寒心念一转,道:“我说,我觉得付哥你说得对,哪有自己做了坏事,还好意思生怨气的,所以鬼根本就不存在吧。”   “好厉害,让我一下就没那么怕了。”   “还可以这样的啊……”付浩然震惊之余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纪寒:“哪里不可以呢?”   付浩然回答不出来,就听他继续道:“我有点饿了。”   诶?在这里?能吃得下吗?   付浩然下意识想到,纪寒身体素来不好,不能被饿着,所以即使心里疑惑,他还是跟着一道找到了个被笼罩在蔬菜棚下的角落,听话地先用湿纸巾擦擦手,然后从身上那零食包袱里摸出了几块饼干。   说着饿的纪寒并没有着急吃东西,他左右观察了一下,而后慢悠悠地将腰间的纱质束带解下,黑色外纱袍随之一瞬松散了下来,显得飘逸凌乱。   又除下身上其他颜色的配件,将真发、假发一股脑往前拨去,遮挡住自己的脸,再用那束带连同头发一块往脖子绑去,整个人一瞬看起来怪异极了。   “小纪这是要做什么呀?”付浩然警惕地咬着小饼干,完全就是只被人抓在手心上的仓鼠,又害怕又想啃瓜子,只能愤怒地加快咀嚼频率。   “玩。”   那群走宅子另一边的男生,仗着人多势众,虽然路上没少自己吓自己,但还是顺利抵达中庭。   原以为快要能从后门出去,结束这趟鬼宅之行,并嘲笑一番那两个城里来的胆小鬼,一个“无脸怪”却倏尔冒了出来。   口中还念着渗人的:“吃了你们,我就能有脸了,呵呵呵,快来换我命……”   纪寒特地拉高了嗓音,进行了一段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的表演。   他的皮肤本就葱白,在纯黑的衣袍映衬下,更是显出惨色。   头发裹住他的脸,剩下的发尾落在胸前,让他的身体看上去显得矮小畸形。借着老树垂须的遮挡,乍一眼过去,险些能把面前的小孩们给吓摔到地上。   刚开始嚣张得不行的领头男生眼泪鼻涕齐出,大喊一声:“鬼啊!”   连带他的一众小弟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往他们进来的大门狂奔而去。   只有落在最后头的那位男生,也是唯一一位嘴巴还算干净的,停在了原地。   他应当是没有被吓着的,只是脸色十分为难,目光在那群人跑走的方向和纪寒之间来回转了几下,而后直直地朝纪寒的方向鞠了一躬,大声道:“对不起!”   “也……也替他们说对不起!”   说罢,就跟上那群男生往外头跑去。   已经开始把头发别回后面的纪寒转过身,看向藏在后头、呆若木鸡的付浩然。   心说,有的人胆子小只怕人不怕鬼,而有的人则相反,只怕鬼不怕人。   “你看,他们最开始说……我是鬼,鬼就是长我这样的。”   “鬼怪还可怕吗?”纪寒缓缓将束带绑回原本的位置,“如果是我这样的话,还觉得可怕吗?”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纪寒脸上的婴儿肥在不知觉间消退,本就精致的眉眼张开了些许,雪面乌发,粉雕玉琢,比之付浩然从前遥遥面见的京城小官人还要美丽。   付浩然愣愣答道:“不可怕。”   特别好看。不似尘俗人,更比画中仙。他三两步凑上前,无厘头地问:“小纪,你觉得你是会站在玉皇大帝身边当侍童,还是王母娘娘身边?”   纪寒:……都不要,谢谢。   从宅院后门出去,算是付浩然他们这一趟冒险完成了通关。   似是一道奖励给勇者的奖励,这老宅后头竟是一片梯田,值盛夏,层层梯田上开满了绣球花,给这满目青绿妆点上斑斓色。   付浩然“哇”一声,他快步拱入了那片梯田,人蹲在其中一束丹色后头,爪子不安分地在瓣上点点戳戳。   他想喊纪寒一块过来,一抬头,从他的角度看去,花球如同绣在纪寒黑灰的长袍上,仿佛烟火乍现,又似万古长寂中,有红云渐开,给这一身肃穆的小人添上俗尘色。   付浩然的双眸清澈明亮,又真诚炽热:“小纪,你真好看!”   纪寒应声看去,从他的角度,一直揣在身上的树枝被付浩然无意识间像抱剑一般抱在了怀里,接了假发的高马尾往一边垂去,绣球花正正点缀在他的肩上,给他一身净白晕染上了脂粉色,明媚相照,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让人觉得他合该一直这般打扮。   “你也不赖。”纪寒轻道。   回去之后,付浩然和纪寒一道被训了足足有一个小时,还被罚了一个月的小零食,积攒了许久的乖巧信用被一朝清零。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但由于事后付浩然的认错态度过于诚恳,挨骂的姿势太多端正,清零的乖巧信用被硬生生地拉回来了一半,小零食惩罚也从一个月缩减到了一个星期。   而被惩罚的这个星期六,付浩然其中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去一个新的兴趣班报道。   在此之前,付熙也有给付浩然报过几个兴趣班。   他说:“我给你报这些,只是想看看你对什么感兴趣,可以发展发展,要是学着不开心,学着难受,不要憋在心里,就跟爸比说,咱们就不学这个了,知道吗?”   对此,付浩然信心满满地应声:“我会努力的!”   付熙:“你还是个小孩,不用太努力的。”   “努力……不对嘛?”付浩然疑惑。   长风剑阁的武场前总是挂着「黾勉不息」的字联,就是为了提醒弟子,要日日勤学,时时苦修,以磨砺剑道。   “努力是很美好也很难得的品质,但很多时候太过努力是会压垮一个人的。”   “没关系,我很坚韧!”付浩然如是说道。   剑客如剑,才能用好剑,要经受千锤百炼,要能够百折不屈。   付熙无奈,只能依靠自己去观察付浩然到底喜欢些什么。   发现无论是他随波逐流选的钢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温文一直坚持提名的街舞,虽说付浩然练得还算可以,但总感觉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真的单纯是在努力罢了。   付熙仔细琢磨着付浩然可能喜欢的事,最后嘀咕道:“少儿武术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原本打算找认识人多、路子广的朋友童茗帮忙,可又在倏忽间记起付浩然给他打的小报告:“爹爹说希望爸比你能多依赖他。”   要想一个没事喜欢憋着和一个死好面子的人,一下子转变成相互坦诚的话唠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个对策,但凡有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就设法透露给付浩然听,自然会有个热心肠的小朋友来替他们传递。   于是,付熙拨通了周温文的电话。   周温文就此提出质疑:“去这种地方,不会受伤吗?”   付熙:“不会吧……找正规点的?”   周温文的异议无效,只能着手办事。   去报道的当天,眼见自己选定的武术馆内,学员一个赛一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身毛茸茸小球的付浩然仿佛是只被推进狼窝里的小绵羊。   开始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周:担忧。   小纪:踢馆!   可怕的大数据——   前段时间给我发短信推送说618儿童智能手表打折就算了,今天还接到诈骗电话,开口就说:“您好,您是浩x(没听清,但我怀疑就是)的家长吗?我是幼儿园那边的……”   太谢谢了……可我就是个破码字的qwq 第14章 学盖世武功   “你就是新来的付浩然?”   阮建义是山海武术馆少儿部的总教练,他皮肤黝黑,健硕魁梧,穿着形似中山装的黑色段位服,衣上五颗纽扣上镶有“武”字,左胸绣有银色虎纹,昭示着他武术散打五段的水平,可以说,浑身上下都写着大大的“我不好惹”。   他的对面是颗软糯可欺的“小绵羊”。   身上套着的勉强能说是运动服,可是手腕脚踝和腰间都缝了个画蛇添足的绒球。就连头上的额带,也有棉花填充起了一个角状,看上去像是这团子头上长了龙角。   “嗯嗯!”   “小绵羊”抬起头,笑得极其灿烂,并将自己从进门开始一直捧着的一沓纸,递到了阮建义跟前。   展开一看,是这崽子的部分保险单和过往病史的复印件,以及几张纸。   纸上用公式化的语句,写着“万一出现受伤较为严重的情况,希望馆方教练能及时联系家长,并将人送往就医”,紧接着两个男人的个人名片,下头附带了崽子常去的医院预约电话和急诊电话,最后还十分考虑周到地说,如果伤情并不太严重,可以联系他们的家庭医生……   阮建义不禁嘴角一抽。   绝对是个娇气包。   作为经验丰富的教练,他迅速给付浩然下了定义。   一般有钱人家会送孩子来武术馆,理由就那么几个。   要不就是小孩太过顽劣,需要被管教敲打一番;要不就是就是太过孱弱,怕他们遭遇不测,所以送来学点防身的技巧。   如果是前者,故意为难个三五天,让他们手上起几个水泡,腰腿酸上那么大半个月,大部分就会哭爹喊娘地说以后会乖,不想再来了。   他们武术馆学费是按半年为一个学期交的,经常会出现十几个这种白交学费的。   至于后者,心情好又看这个学员顺眼的话,则会循序渐进地教他武术散打的基础,等他学到能挥动点手脚了,差不多就会主动滚蛋走人。   阮建义低头看向付浩然,见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几乎把“我特别听话”写在脸上的,想必是后者。   他例行公事地问:“之前有没有锻炼习惯?”   不等对方回答,心想:娇气包估计是跑两步家里人都会怕他累着。   “每天都有好好锤炼筋骨哦。”   就算知道自己并不是去到仙境,也无法修习仙术,但付浩然还是每天准时睡觉吃饭,并不停地重温与研习他记忆中的长风剑法,没有一天懈怠。   阮建义:……估计是每天会跳儿童早操之类的,不是个疏于锻炼的,也能算是好事。   他又问:“那你对武术了解得有多少?”   “拳、腿是为根基,自然是要练习的,枪、棍、刀、镖、弓仅略懂其理,知应对方法,我……还是比较会用剑!”付浩然如实回答。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再加上从前的一些际遇,所以他在琢磨剑法的同时,也会去了解其他兵器的大体用法,以全应对之策。   阮建义轻蔑一笑,心想估计是看了些乱七八糟的视频,跟着比划了几下,就觉得自己会了。   他带着付浩然走进练习用的分堂,一路讲说着他们武术馆的规矩。   付浩然听得认真,同时兴奋地在四处张望,好几十个年纪比他大几岁的小孩在“嘿”、“哈”地扎着马步、打着拳,还有跟着视频在比划手脚的。   相比起曾经的长风剑阁,实在是……不怎么样。   “看这边,这个是剑术组的组长,叫‘郑天佑’你先认识一下,你要是真打算进剑术组,基本就跟着他练。”阮建义指着一个将近十岁的男生,介绍道。   根据付浩然先前在幼儿园的认识,所谓“组长”,就是在为协同完成某事而组建的“小组”里,负责发号施令、调配用度的老大。   一般在他的小组里,组长都是纪寒,总能带领他们赢到最多的小零食,又因为“不饿”、“不想吃”、“别浪费”把小零食都分给他,并同时将自己赢到的花,往他的额头上面贴。   想到小纪,付浩然看向郑天佑的视线里都多出了几分期许。   可是这份期许很快就破碎在了郑天佑自顾自比划的一套剑招下。   花拳绣腿。这剑招,除却不能飞天遁地外,只比他刚来时在电视剧看到的好上一点。   自从知道电视并非是仙境里的镜花水月后,付浩然有一回去问付熙,里面那些用剑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比划。   付熙回答他说:“这些人都是明星,他们要演绎剑仙什么的,但现在没几个会好好花时间精力学武术的,都是划两下加特效就行,你把他们当成在瞎跳舞就行。”   “原来这里也是学跳舞的呀。”付浩然有些失落。   之前付熙就把他送去先是学一种奇怪的乐器,而后又送他去学习更加奇怪的舞蹈,就像是要把他培养成伶人一样。   他已经知道,现今的伶人好多会受到人的追捧,但他着实对这些提不起太多兴趣,自然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仅仅是因为付熙希望他去学,他便好好地学。   付浩然嘟囔的话被郑天佑听见了一个词,还以为对方被自己的剑法表演给倾倒,夸他剑使得像“跳舞”一样好看,对这个面生又格外精致的小孩一下就拉满了好感。   谁不喜欢听好看的人夸自己?他走向前来:“新来的?刚刚那套剑术表演怎么样?”   是不是特别厉害?   “一定要说吗?”付浩然愣愣道。   郑天佑骄傲地仰起头,拖长了尾音道:“说吧,我爱听。”   付浩然顿时有些犹豫。毕竟,真话说出来难免会有些伤人心。   又想到,习武最重要就是求真。既然对方真诚地向自己请教错处,自己也不应该不答,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1],瞒而不说,才是小人行径。   付浩然直白道:“下盘不稳,力气错用,动作太慢,松散如戏耍,对敌不成伤,作舞不好看。”   说完,又觉得取长补短才是修习进步的铁则,不能只说坏的,不提好的。于是揪出来了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招式本身还是很好的,看起来很适合强身健体,而且比电视剧上的有章法多了。”   天大的羞辱砸了下来,把郑天佑给砸懵了。   他怒极反笑:“口气这么大,看来你这个小东西很会咯,是不是还要反过来请你教教我啊?”   “需要我教你吗?”付浩然蹙起眉,犹豫地问道。   郑天佑磨着后槽牙,一个接一个地蹦出字来:“你有本事就教!”   “那好吧,要努力学哦!”乐于分享的付大侠叹了声,慷慨道。   郑天佑脸一下就气绿了:“可以,这么拽,敢不敢跟我直接来二人对练?”   付浩然纳闷,他没有拽呀。   阮建义在旁听着付浩然傲慢的话,虽然也有些不爽,但比起这些小孩子,身为教练的他还是要更懂分寸。   他扯着嗓子道:“对什么练,回去练你自己的,马上就要校赛了,还在跟一个新来的小朋友较劲,真把你给闲得。”   于是,在他的制止中,郑天佑只能发了狠地瞪了付浩然几眼。   可是,制止的有效期并不长久。   在阮建义把付浩然安顿进苗苗组,简单教了几个热身的动作后,他就让付浩然跟着其他人一起先学着,自己则去忙起了别的事。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记仇的郑天佑就来找茬了。   他看着付浩然排在最后头拉伸,动作倒是都很标准,但慢吞吞。赶紧抓住一切机会报复嘲讽:“跟不上就不要勉强,软得跟滩泥一样,不如早点滚回家吧。”   付浩然没有太在意,正儿八经地回答道:“慢是因头需顶劲,气要下沉,保持心静,摒除杂念,才能贯通丹田。”   “你还知道哪里是丹田?”   “你不知道吗?”付浩然吞吐了一口气,热心地解答道:“在脐下二到三寸间,含‘关元穴’、‘阴交’、‘气海’、‘石门’四穴,要记住哦。”   被反过来教训了一句,让郑天佑更气了。   他伸手想去用力扯付浩然绑着的尾辫,可是就在他指尖将要触碰到那发尾的一瞬,付浩然一个弯腰,拉着脚踝往后提,完成了最后的拉伸,也躲开他这一偷袭。   抓了把空的郑天佑咬牙:“喂,你不是很嚣张要教我吗?敢不敢现在跟我对练一把?”   “你真想与我切磋?”付浩然从来不是个会怯战的人,他应道,“那好吧。”   “你可别后悔。”   此时,郑天佑已经盘算好待会要往付浩然身上劈多少下了,且盘算的地方都是肉少骨头多的,保证能让这家伙淤疼好几天。   付浩然在旁边架子上取下一把练习用的木剑,这木剑做工粗糙,怎么都比不上他曾经的佩剑“去繁”,但在手握上剑柄的瞬间还是会有一阵欣喜充斥满他整个心腔。   毕竟他在家里,就只能用一些长棍状的物件比划,而那些,都不是剑。   他们的位置还算偏,但动静不小,引来了好几个人的注意,其中也包括一个看戏的教练,他们这种地方,互相打打闹闹是正常的,只要在过火之前制止就行。   也有个同样是剑术组的女生,见他们组长要欺负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弟弟,还是用钢对木头,实在看不过去,张望向各处,跑去找阮建义。   她没想到的是,在付浩然压根不惧郑天佑。   郑天佑一点都没有“爱幼”的情操,只想着先下手为强,随意地按对练规矩一抱拳,就提着手上的不锈钢剑向付浩然的左肩不客气地砸了过去。   只是,付浩然要比他想象中灵活得多。   付浩然身体往右稍稍一侧,那不锈钢剑并未触及他分毫,并且木剑一抬,自下而上格住了那剑刃,任凭那锋剑往他的木剑上落下一道凹痕。   他心知因为年龄的缘故,他的力气定是不及郑天佑的,故而他不会想着去硬抗。   反正,如若武功用劲,皆为暴劲,那与街上杀猪的,地里干活的岂不是不都该为绝世高手?故而很多时候,其实都是要取巧劲。   借着那道凹痕,木剑卡着不锈钢剑向外反旋,借力反将郑天佑挑离了一步。   郑天佑再接再厉地往前挥去,他原本还有意识地要循着章法,但很快就被付浩然如表演杂耍般的躲藏给带乱了。   付浩然向来信守承诺,虽然有点不喜欢这人,但也没有忘记答应过郑天佑要教他。   木剑又一次挡住郑天佑乱挥下来的攻势,一个旋身,因着足够矮小,人躲入郑天佑向外揽去的手臂间,背对郑天佑的同时,指节准确地在郑天佑的手背关节处重重一扣,直疼得郑天佑差点剑从手中脱出。   他道:“虽说是用剑比武,但也时常可以像这样,不以为主,而作为辅。”   不等郑天佑反应过来,又迅疾蹲下,用木剑剑从往郑天佑的脑门一拍,继续道:“也可以随时巧用作主。”   付浩然手肘斜往郑天佑的心口位置挑去,只是力气特地收住,仅仅把他震得全身一麻。   他道:“肘有逆、顺、挑心、回心、压、顿等法,此乃挑心。”   三击之下,一声“哐”响,郑天佑的剑被卸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想去捡,却很快被正过身的付浩然给垂剑抵住,最后只能一时疾病乱投医,两手向前想要一把扣住了付浩然的手腕。   仗着体型的优势,他这下成功了,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付浩然如魔音贯耳般说道:“手打三成脚打七,如若像此时被擒,就可以用腿。”   与话音同步,他膝窝处霎时就被一个腿扫压得一弯,手也跟着一松,往地上跪了下去。   阮建义被那剑术组的女生拉着过来时,正巧看见的,就是挣脱了控制的付浩然跃起如飞鸿,手执木剑,合上双目,直直地朝郑天佑劈去。   分明是没有开刃的木剑,悬在郑天佑的头顶时,一股濒死的恐惧感蔓延至他的全身,仿佛只要付浩然想,这平实的木头就能破开他的头皮。   他的大脑在尖叫着给他发出求生的信号,可是他的身体却偏偏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只能在刹那的慌忙中任由水雾将自己的视线模糊。   郑天佑……被吓哭了。   付浩然閤眼间,往事浮现。   掌门师父虽已迟暮,头发花白,但步伐稳健,带着他从天光乍破直到暮霭沉沉,从繁华市井走到无人山涧,穿山越湖,轻启阁门。   “从今往后,你在剑阁中学剑,三餐平素,偶尔有肉。”   他双目不睁,人亦不争。   手中木剑顺从心意地一转,在临近郑天佑的一刻,利落地再度抬手,改为反手握剑,一滴薄汗顺着乍起剑风,旋而上,散在剑心处。   用木剑剑柄在郑天佑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就算是点到为止。   所谓平地惊雷起,一计定乾坤,杀意一放一收,在顷刻间自如得如已重演过千百遍。   付浩然睁开眼,目光含着无邪的笑意,声音朗朗:“承让。”   所有围观他们打架的人都陷入了一片沉寂,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就会玷污此情此景,其中也包括了连忙赶过来的阮建义。   这哪里是小白羊呀,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混到哈士奇堆里大杀四方。   “哇!这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再来一次!”   “太酷了!我来这里前幻想的就是能变成这样!”   “阮教练!我也想学这个!”   ……   回过神来的“哈士奇”们,兴奋地把方才这只才显过神通的“小狼崽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的,假的。”   阮建义咽了下口水,手刚好扶在了被他随意搁到架子上的纸。他现在觉得,付浩然一开始递给他这,或许不是他家长怕他受伤,而是怕他把别人给打伤了。   算着时间差不多,付浩然背上自己的挎包,去洗浴间仔细地给自个擦拭了一把脸,保证自己如付熙叮嘱的那样时刻保持好干净。   出来时,碰上了不知与何人通话的阮建义。   阮建义见了他,想说什么,但是被付浩然抢先一步,弯了弯腰,落下一句“先走啦”,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付浩然按周温文今早的要求,准时准点地停在武术馆的门阶上,等待相熟的司机叔叔把他接回家。   没能找着自家车子的影子,就先看见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周温文戴着黑框眼镜,正全神贯注地用笔记本审批公司合同,怎么都与周遭的古色古香格格不入。   “爹爹!”付浩然立即从门阶上跳了下来,往周温文的方向跑去。   周温文也应声抬头,在活蹦乱跳的自家儿子身上来回打量。   他将笔记本合上放进公文包里,摘下眼镜,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优雅帅气。   可是,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充满老父亲担忧的:“今天有没有人欺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1] 出自《孔子家语·六本》 第15章 闻铁骨柔情   付浩然听到周温文的问话,脑袋一歪:“没有呀,大家都好亲切——好亲切的。”   尤其是他与那位“组长”切磋完之后,大家一窝蜂地涌上来,向他询问如何才能学会用剑,夸赞他的剑法、拳术厉害。   这让付浩然由衷感到开心。原来现今其实还有许多人像他一样,热衷于习武。   只是这份喜悦还是消弭在落差感中。   来到这个地方已有两年的光景,付浩然大体能感受到,现下是真真正正的,古往而来所祈求的太平盛世。   路上鲜少会遇到山匪流寇,也不会有魔教邪方肆意杀人取血,只为自己的能够神功大成……虽说也会有许多不仁不义的坏蛋,但这些坏蛋也自会有警察去抓获,自会有法律去惩戒。   总之在未来这个地方,并不需要能够惩强扶弱的侠士游走,也不需要那些能够御敌杀人的剑招。剑法,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出表演。   想到这,付浩然垂了一下脑袋,这一动作一下引起了周温文的警觉。   亲自接送付浩然上下兴趣班这种事,通常都是付熙才会乐此不彼地做的。   所以原本商量好的计划,也是付熙来往接送的。   但就在前一天,付熙接到了他恩师的电话,与付熙说要他刚好今天要来G城进行学术交流,希望能与付熙碰上一面。   付熙与这位恩师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权衡之下,最后,只能请求周温文代劳。   把付浩然送去武术馆后,周温文先是回了一趟公司,可是平时能一秒进入工作状态的他,此时却怎么都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付浩然被那些个一身腱子肉的高年级小孩欺负的情景。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将资料装进了公文包,带上笔记本电脑,一路赶去了山海武术馆,在那的凉亭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他试图从付浩然的脸上看出一点隐忍,假想着他可能遭人欺负了但又被恐吓不敢说出来。   可看了半天,付浩然的脸上都只写了“乖巧”、“纯良”,和“特别能吃”。   “反正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必须跟我和熙哥说,我会替你讨回去的。”   这些年,作为一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周温文总是把自己端得像个一丝不苟的精英,一个对外冷酷无情的总裁。鲜少会像现在这样,他身上的二流子气息掩都掩盖不住。   这二流子气息一下触动到了付浩然。   从前只要是剑阁的弟子,就该同气连枝,但凡阁中弟子无辜被外人欺负,为了师门颜面,肯定会出动好些个人去讨回公道。   几乎不会特地有人对他这么说,只是为了他这个人,而不是某个颜面。   “爹爹对我真好!”付浩然仰起脑袋,开朗道。   听到这话,周温文莫名一阵心虚。   最早的时候,他只把付浩然当成家里一个热闹家庭气氛的玩具。   可是相处了这么些时候,面对活生生的人,那样明朗活泼,很难不让他生出责任感,让他下意识也想与付熙一起,好好地照顾这个小崽子,直到他长大成人。   形成一道无需外在条件加持的亲缘,只凭情感,在他们三人之间勾连。   可惜,他是个不会说人话的:“我只是觉得你要是受伤了,会让熙哥难过。”   “哦哦!原来是这样呀……”付浩然像变得恹恹的。   周温文:……你就不能挣扎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无可奈何道:“我也会担心。”   付浩然瞬间又有了精神,哼哧哼哧地帮周温文抱起公文包,就要也他一道回家:“我不会让爸比和爹爹担心的!”   就这么短短的对话间,付浩然恢复了原本的元气,并将刚刚的苦恼给抛开。   毕竟,时代如何,别人如何想,他无力左右,他能做的就是保持他心不变。   第二天送付浩然去武术馆,周温文特地留在了场馆里,还是想多了解一下情况。然而阮建义却先一步挡在了他的跟前。   阮建义推出一份资料,周温文瞄了一眼,大体是关于他们山海武术馆的介绍。   基本都是周温文所熟知的。   他不会马虎付熙让他做的所有事,之前会选择这家武术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的武术分类足够齐全,无论付浩然想学的到底是什么,在这里基本都可学到。   同时师资算是G城里最好的,同时设施齐全,有过不少杰出学员参赛拿奖。   周温文有些不明白阮建义的来意:“您这是?”   “请周先生看这。”   阮建义单独抽出了三张介绍,履历上分门别类地叙述了山海武术馆过往赢得的荣誉,还介绍了他们几套系统的训练方案,比周温文之前查到的要更加详尽,尤其突出了他们馆长八段银龙的成绩。   这是在做什么?想要增收学费?   周温文见过许多以没必要的设备升级为借口,拿了一堆数据资料来要求追加投入的合作方。   生意讲求有出才会有进,一般来说周温文都不会吝啬于追加投入,可这不代表他是个可以被随便糊弄过去的蠢货,他真要是,也不能白手起家做到这个份上。   周温文直了直身,周旋的话术已经落在了嘴边,而后就见阮建义搓了搓手,笑得憨厚又友善:“我跟馆长商量过了,想要退回付浩然学员先前缴的学费。”   周温文原本还在叩椅子扶手的指节停了下来。   像这些少儿兴趣班,向来都是有进不出的,能有什么原因让武术馆连缴了费的学员都能退货?难不成付浩然昨天在他们那当真发生了什么?   “甚至说我们还可以支付一点鼓励金之类的,”阮建义看得出周温文这家子并不缺钱,所以说这话时,难免有些局促,“就是希望付浩然学员能够……能够代表我馆参加武术套路赛。”   阮建义昨天看见付浩然对练,就立即联系了他的顶头上司。   阮建义小时候看过很多武侠小说,为此不惜去学习武术,一学就是十多年。   只是天赋不高,努力到现在,也只有银虎的水平。   这些年负责武术馆少儿分部,见到的学员大都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态。   尤其是套路武术,有不少是家长觉得没那么容易受伤,并且赛道更为宽松,所以才送孩子来学,好参加比赛,填充一下孩子履历上的获奖栏。   阮建义越说越激动:“我从来没见过武打动作这么漂亮的!我都想喊他一声教练了。”   “你说,他现在年纪还这么小,就能这样了,好好练的话,再过几年肯定是武术界的新星。”   对自家崽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只会乱蹬腿、摔大跤的周温文,第一次在与人博弈中愣住了。   周温文当时没有明确回复,而是把这事转告给了付熙。   付熙兴奋地一合掌,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顾着四处夸耀说:“看吧!我早就说我们家浩然就是天才!”   而被夸的付浩然对参赛这事没有异议的,或者说,他很乐意。   以前在剑阁里头听前辈他们下山闯荡江湖的故事,其中少不了上台打擂,争得大侠名声的事迹。听得他一直心存向往,只是一直未能有机会尝试。   纵使时与境迁,武学观念上有所多不同,但起码,打擂这件事,大家的热情还是亘古不变的,只是名头变了。   如此,付浩然开始一门心思地投身到武术馆当中。   自从那次一同回老家游玩之后,纪寒已经两周没见过付浩然了。   智能表里的通讯记录,停在他们两家结束上下楼的邻居关系的那一天。原本没事就喜欢跟他“咕噜”几句的小朋友,就此断了音讯。   分明他搬家的时候,还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   想起这一茬时,纪寒刚把一本《星图历元》看完。   他把一旁的梯子搬到合适的位置,爬上去,将书放到合适的位置。   纪丹扬在设计新屋的时候,很贴心地询问过一次纪寒的意见。当时纪寒只说给他弄个大点的书柜就行。   于是,他就得到了一个绕墙的嵌入式书柜,最矮的那一层,距离地板足足有有一米高那种。   大确实够大,只是对于纪寒现在身高来说实在是有些太为难人。   而纪丹扬没觉得这是设计事故,甚至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像那种古典图书馆一样,还能让你顺便多锻炼身体。”   “你也是该活动活动,像浩然一样多好,多点跑跳身体才会健康。”   纪寒咳了几声,旋过几个念头,喃喃道:“是该多活动。”   他走出房间,步子有意无意地往右偏了点,快要到厅门时,准确被一物件给绊了下,人不自然地往前扑,吓得从公司回来的纪丹扬连忙上前扶住他。   纪寒回头看了眼绊他的物件:“这包裹放了好几天了吧。”   纪丹扬懊恼地捂了捂头,说道:“是你们拍的那组写真,我让人做了几套相框,本来想给浩然他们家送过去的,这几天忙忘了。”   “那要送吗?”   “送,现在就去吧,我怕我回头又忘了。”纪丹扬拍着这相框,感叹道,“我都有点想浩然这孩子了。哦对,你要跟我一块去,浩然每次见了你都高兴。”   他们去到付浩然家小区楼下。   纪丹扬还在登记完访客,纪寒往里头走了两步,停在了一棵茉莉花树下等她。目光稍偏,一道正拿着柄木剑挥舞的熟悉人影闯入他的余光。   对方也看见了他,眼眸一亮,就是一声清脆的:“小纪!”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夏风忽过,伴随着“沙沙”,原本还挂在枝头的茉莉越过纪寒游向了付浩然的方向。   付浩然见此,心下一动,手中木剑随心而转,剑刃带风,一瞬切过茉莉的花梗,带着它重新上旋。   最后正正落在了他的剑尖,送给了他跟前的美人。   此时天光已消,在白日艳阳的滚烫余温下,四溢着沁人的茉莉香气,酿出一盏“热茶”。   纪寒下意识抬手,收下这花,指尖摩挲着那茉莉花花瓣,又一次觉得,面前的人似是书中描绘的古人。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   “好久不见!”付浩然收了剑,开心地凑到纪寒跟前,让人感觉他身后要是有尾巴,肯定就摇起来了。   “我以为付哥把我忘了。”话还没过脑就说了出来。   纪寒抬头,就见付浩然一下就从潇洒少侠,变成了慌张无错的小狗。这样子,每次都让他觉得很有趣,每次都会忍不住想多看。 第16章 勿知难而退   “怎么会!”   付浩然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纪寒自然而然地半合上眼睛,羽翼般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眸光,乍一眼有些落寞。   付浩然其实有很多话想跟纪寒说来着。但去武术馆的话,戴着手表并不方便,一个不留神就会碰刮到。   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个多擅长使用电子设备的人,所以付熙给他替换了一个毛绒挂扣,里面包裹着便捷报警器和定位系统,除了不能通电话,完全可以替掉智能表。   之后的每天,付浩然都拿着个木剑不知天地是何物。   他所熟悉的长风剑法并不完全与套路剑术比赛的要求适配,他要学习很多起约束的规矩,也要更加注重视觉上的表现,比起比剑,更像是比剑舞。   剑舞并非是他所擅长的,且赛程在他们开学后一个月,用于熟练规则的时间说不上有多充裕。   所以回家以后,他常常会像现在这样,到小区的花园空旷处,继续练习。   经常练得久了,哪怕想起要跟纪寒说说话、发发消息,把儿童手表从箱子里翻出来后,就会开始犹豫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犹豫着犹豫着,这具少儿身躯“电量”供应不足,就困得睡过去了。   他完全忽略了,小孩子都是需要关心的!   尤其是纪寒这种体弱多病,平时又孤高自闭的小朋友,在付浩然的认识里,简直敏感又脆弱,像金贵且易碎的瓷器,最是需要身为好友的关心与照顾。   明明是他先说要和纪寒做好友的,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人给抛之脑后呢,实在太不应该了!   付浩然开始进行一场深刻的自我反省。   他脸色从开朗明媚,到惊慌失措,再到自责难过,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变得比京剧变脸都快。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狠狠同情了,但两年相处下来,纪寒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当然,也不需要他猜。   都说致歉当诚。很快,付浩然低下头,话音堪比山盟海誓的郑重:“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一定经常记得小纪你的!”   还是真的是忘了啊。纪寒一时无奈。   付浩然又想了想,并拢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地开口:“如果不记得我就……”   逗人也该有个度。   纪寒总觉得付浩然接下来就会像书中古人一样起毒誓,连忙打断:“我相信付哥你的。”   他心念微动,将握在手中的茉莉抵到眼前,净白的花色衬在瓷白的肌肤上,典雅而柔美:“不要再道歉了,你不是给我送花了吗?就当……抵过了?”   用剑送花只是一时意动。   付浩然松了一口气,只有一根筋的付浩然听此上前两步,黑亮的眼眸中此刻只装下了纪寒一人:“小纪你真的好好!”   性格特别好,这么简单就会被哄好。   他兀自笑了起来,填完访客登记的纪丹扬转头过来,一见着付浩然,声音和语气都变得夸张起来了,带上了些故意哄人的意味:“小浩然,你怎么下来了,你爸比呢?”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就见付熙拿着个水壶才不远处走来。   他将温好水的水壶递给付浩然,才慢慢转向纪丹扬点头致意道:“纪总怎么回这来了?”   纪丹扬:“先前不是给浩然拍了照片吗?才想起要送过……”   虽说作为上下邻居有很长时间了,也去过付浩然家几趟,但纪寒还是头一回进到付浩然的房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周温文那黑白灰的审美风格被摧残久了,付熙在布置付浩然的房间时,可以说是弄得要多梦幻有多梦幻。   而其中最招人眼的,莫过于他床位对着的积木城堡,足有半人高,中心处摆着的三个动物玩偶。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爸比,”付浩然举起正中的萨摩耶,朝纪寒介绍道,“这个是我!”   纪寒看了眼这物种不伦不类的一家人,每一只脸上都勾着笑。他回道:“还挺融洽的嘛。”   “嗯嗯!”   付浩然将玩偶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抱起纪丹扬方才给他的相册,小心放在他床边的宝物箱上。   指尖点在页头的照片上,嘴巴不住地开始絮絮叨叨:“我去剑舞比赛的时候也想穿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以,得明天问问教练。”   纪寒:“剑舞比赛?”   “对呀,我这半个月都在武术馆里,说要代表馆里去参加唔……套,套路武术比赛,就是要拿剑耍一套剑舞。”   付浩然话匣子一打开,句子滔滔不绝地冒出来,把先前没能说的一溜烟全都说出来,绝大部分都是他在武术馆里发生的琐事,可以听得出这小家伙是真的忙碌。   纪寒望向那被安好在墙上的相框。   斗笠盖在半大的孩子身上,手扶在帽沿背身回望,颇为意气风发,完全是少侠模样。   印象中,这本来只是摄影师用来试光的照片。   他们约的是一套水墨风格的写真,结果到最后造型凹了半天,都比不过付浩然随手的动作。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一些问话就快要脱口而出。   可是又很快被纪寒给收了回去。他垂了垂眼眸,心说不能把自己的身上发生的荒谬,强套到别人身上。   “是什么?”付浩然盘着腿身体一歪,头差点敲到身旁的纪寒身上,被纪寒无奈地扶正。   “是不是以后会成为功夫明星啊。”   纪寒把想说的话拐了一个弯。   付浩然不解:“什么是……功夫明星?”   “就是在电视上表演各种剑仙、侠客之类的人。”   纪寒道:“付哥才去了武术馆没多久就可以代表比赛了,感觉以后会成为非常厉害的人呢。”   “这样的吗?”   还在摇摇晃晃的付浩然一下坐定。   从前听到的比较多话,都是诸如:“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买你回来又不是要把你当祖宗供的,讨不到银子就给我滚”、“只会在师父面前装天才的家伙,离我远点”……   似乎少有人期许过他存在。只能自己鼓起精神,竭尽全力去做很多事,好让别人能够接纳自己,好赢得几声来自邻里的感谢。   但在这里,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夸奖。   来自家人的,来自教练的,还有……来自小纪的,很多很多。   付浩然低着头嘴角很浅淡地勾了勾,与他平时开朗的笑容不甚相同,莫名地让纪寒看着觉得有些心郁。   他问:“付哥是不喜欢当演出来的大侠?而是想……当真的大侠?”   付浩然讶然地睁了睁眼睛,讷讷道:“这你都知道呀……”   “爸比和我说过,人和人之前隔着一层皮囊,话要是不说出来的话,对方会不知道,但小纪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诶。”   都写脸上了,那还用得着钻肚子当蛔虫么。   “不感觉可怕吗?总是被人知道心里的想法。”纪寒问道。   “为什么会觉得可怕?我也没有想坏事吧……”   “偷偷藏零食不算坏事呀?”   付浩然全身一抖,掩耳盗铃式地挡住了他的宝物箱。   里头的零食大部分都是周温文没事乱塞给他的,少部分是来自不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慢慢攒下来的事,怎么能说偷藏呢?   他之所以会慌张,单纯是因为有一天付熙对他说:“零食吃这么多牙齿可是会长虫坏掉的哦,以后要节制了哈。”   “牙齿哪有这么容易坏掉呀……”付浩然嘀咕。   而后一语成谶,像是在惩罚付浩然难得的不坦诚,在开学前当晚,他经历了身为少儿的一件刻骨铭心的大事:换牙。   这种事,付浩然其实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一般都是等松动的牙齿自己掉下来。如若真的发疼,需要拔牙,也都是直接找根绳子绑在牙齿上头,另一头系在门栓上,用力一关门,牙齿就掉下来了。   所以一开始发现牙齿出现酸疼松动,付浩然并没有太在意,只特地换成了半边咀嚼,且吃东西比平常要少上一丢丢。   而这一点很快就被熟读各种乱七八糟育儿书的付熙给察觉了。   被怀疑,被盘问的付浩然就这样大半夜被抓去了牙科,并面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存在。   明明是一样是他眼中的“神农先生”,一样是他们口中的“白衣天使”,怎会宛如魔教般恐怖!   尤其他左手一个钳子,右手一个钻子,像极了传说中为祸一方的断筋坞,专挑江湖侠士的筋骨,看着可恶至极。   眼见着那像是有手臂粗的大针慢慢地靠近口腔,“滋滋”的水声在他的脑中震荡,那是他从未直面过的恐惧。   付浩然被利器划伤过,被火灼烧过……唯独没有经受过这等“酷刑”,手起刀落不过转瞬间,但这钻入牙肉的疼像是蚂蚁撕咬,持久漫长,能摧毁每一个英雄好汉的意气。   他想一把将医生抡下,逃之夭夭。   但医生也没做错什么,他堂堂剑客自当要迎刃而上,区区拔牙他怎能知难而退!   于是,他自己紧握住床两侧,煞是委屈地把自己控制在了原地。样子可怜得连付熙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趴在周温文怀里。   周温文果然加入了幸灾乐祸组织。   这直接导致了开学典礼当天,纪寒作为新生代表下来,面对的就是一个把自己嘴巴关得严严的付浩然。   他想起他昨天夜里收到的消息。   某人谨记承诺,发了条语音:“我牙齿坏掉了……”   语气凄凄惨惨戚戚。   眼见着付浩然坐在位置上,捂着自己的腮帮子,眼睛几乎要变成眼泪荷包蛋。   纪寒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傻乎乎的家伙,真有可能跟自己一样吗?果然是错觉吧。他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假设。   然后,身为老师眼中的明日之星,纪寒在开学第一天,就目无王法地违反校规,趁着午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个雪糕,送给他的同班同学。   付浩然瞄了雪糕一眼,摇头不动。   纪寒:“所有人拔完牙都是要吃雪糕的。”   “真的?”   付浩然舔了舔唇,又迅速地把嘴巴抿严实,但那小探出来的舌尖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嘴馋的事实。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付哥你?”   经常在骗。   可惜有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在上当。付浩然仔细想了想,发现纪寒确实没骗过他。   于是道了声谢,接过雪糕,舔了一口。   他眼睛瞬间变亮,全身的郁气都一瞬被口中的冰凉所消退,甚至能顺带着将周遭的热浪给驱逐。 第17章 若学富五车   一般来说,周温文投喂付浩然讲求的都是一个随心所欲,且经常投喂了一口,就会猛然想起付熙关于“小孩子不能吃太多乱七八糟”的嘱托,然后及时收手。   这导致付浩然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把喜欢吃的东西吃一半藏一半。   可是雪糕在夏日艳阳下融化得特别快,为了防止弄脏衣服,他不得不一改从前,快速地仰头吞吃殆尽,直到手中只剩下根木棍子。   付浩然颇为惋惜:“吃完了……”   因为吃得匆忙,他上唇覆了一层雪糕溶液,像是长了一缕白胡子,看上去既忧郁又滑稽。   不过在付熙的教导下,小朋友尤其注重卫生。   他从口袋里摸出湿纸巾包,熟练地“啪”到嘴巴上,耳边就传来的纪寒幽幽的话语:“一般换牙要换20颗,所以付哥以后还有19次机会吃。”   什么!居然还要看19次牙医?   付浩然惊恐地呆在了原地。   还没回过神,一个硕大的黑影就笼罩在他们面前:“你们两个怎么待在这?不是应该去午休吗?”   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最醒目的,莫过于他那只剩下两边的头发,搭配上他腰间的横肉,恍若那鬼宅传说里的土财主,无端让付浩然生出一丝丝害怕。   纪寒就挨在付浩然手边,能感觉到对方抖了一下,那无端地想象似乎能通过肢体的触碰传递,让他一下也想到了那鬼宅。   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难得主动开口叫人:“王主任好。”   这位王主任是负责他们这个年纪的。   付浩然也反应过来,连忙跟风:“王主任好!”   “已经吃完饭了,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说可以先自己玩会。”   “玩会是让你们在午休室里面玩,不是让你们出来乱跑。”   王主任目光锐利地扫向并排坐在石凳上的两人,一个淡定自若,一个清澈无辜。   要不是后者手上还残留有雪糕棍这项罪证,处理过的刺头无数,在抓纪律方面可谓是身经百战的他,几乎要被骗过去。   他指向付浩然:“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奶酪棒,家里带来的。”纪寒抢话道。   眼睛大大的付浩然和眼睛小小的王主任同时疑惑地看向他。   王主任:哪家奶酪棒个头这么大?   付浩然:不是说这是雪糕吗?味道跟奶酪棒不完全一样呀?   王主任能猜到这俩小家伙干过什么坏事,他不想开学第一天就罚人,尤其其中一个是新生代表,是入学考核里表现最好的。   但免不了说教一通:“外头那个便利店是不可以去的,别让我再抓到。”   “立这个规矩也是为你们好,那地方不只有你们学生光顾,混了很多社会人,出了什么事问题可就大了……”   念叨了一堆,心想这些岁数才个位数的小家伙估计也听不下去,刚想放他们离开,又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再次指着付浩然,道:“你头发又怎么回事?”   “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要整洁大方,你一个男生头发留这么长像什么话。”   付浩然紧张地向后缩了一下。   没有不整洁呀……校服穿戴得齐整,一丝不苟得连个褶皱都没有。哪怕是刚刚嘴上的雪糕胡子,也给他快速擦掉了。   纪寒平静回道:“我看过校规,只说要保证不遮眼睛,不挡耳朵,不盖脖子,他这发型没问题的。”   这位王主任在其他公办学校里工作了好多年,最近才被挖过来,对于很多规章制度还停留在以往,他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竟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而且付哥不久要去套路剑术的比赛,长发舞剑才漂亮,是加分项。”   这是纪寒瞎编的。   “……”也不能现在揪着人把头发剃了,王主任面色不善地摆了摆手,“行吧,你们先回去,这事我去跟进一下。”   过后他就去查了一下校规,确实没这一条。   又去联系了付熙,吓得付熙以为付浩然开学第一天就出了什么,听到只是头发的问题,才放下心来。   听着王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剪,付熙油盐不进:“您放心,我会好好跟他说,让他不要在学校里披头散发的。”   通话时,两只崽子已经被提溜回了午休宿舍。   因为只是用来进行短暂的午睡,所以空间并不大,被分为了一个个小隔床。   松软的床铺、暖色调的木质装潢,以及合适的空调温度,让刚窝进被窝里的付浩然眼皮一下就变重了。   在一旁的纪寒倒是没那么容易入睡,视线落在付浩然散在枕上的头发,忽然心下好奇:“付哥为什么会想留长发?”   原本还想问“不会觉得不方便吗”,但他见过对方散着发的模样,柔软的头发搭在肩上,看上去只需要一抓就可以扎起来,怎么都说不上难打理。   “习惯了呀。”付浩然迷迷糊糊地答道。   “而且本来就不可以乱剪吧,身体发肤受之……”声音像被什么卡在喉咙,吐不出最后两字。   “这样真的很不好吗?”不整洁、不大方之类的。   纪寒温声道:“挺好的,我觉得很好看。付叔叔他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所以也没让你去剪。”   “对哦……”付浩然跟着一笑。   他想起先前付熙说过:“我们浩然头发怎么不知不觉间都这么长了,个子也往上窜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吗?嗯,这么扎好看。”   好像确实是纪寒说的那样。   他合上眼,将怀中的被子又搂紧了些许,话语间又带上了困意:“小纪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可惜,厉害的小纪现在与他从同桌变成了邻桌,从只要挪动一个窄角就可以拍到对方桌子,变成了现在隔着一条过道,需要伸长手臂才够到桌缘的距离。   他趴在桌子上,趁着台上老师不注意,伸手去戳了戳纪寒的手臂,在他转过来的一刻,用唇语问道:小纪,你在看什么?   纪寒没有做声回答,只是把眼下在看的书翻起来,内页展到付浩然面前。   上面是一张张有精细备注的星图,诸多线圈缠绕在一起,能把付浩然看得一下脑袋也跟着打上结。   小纪似乎很喜欢天文、星学。   在付浩然的认识中,会钻研这个一般都是那些个会去司天监里头任职的监、丞、四季官。于是思绪开始飘远,一会幻想纪寒穿着命官的衣裳,一会幻想纪寒换上方士的着装。   唔……好奇怪。   小学的课程与幼儿园的不同,着重点从兴趣培养,一定程度转向了知识摄入。   纪寒除了体育课不能跑不能跳之外,多跑几步就开始气喘咳嗽,令人担心他会不会一口气岔不过去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明明看上去也没怎么听课,但在文化课程上,无论被提问什么都可立即答出。其他的像书法、油画、钢琴等培养兴趣的课程里,更是无需他人指导。   看的书隔一两天就会换一本,好几次付浩然凑脑袋去看,都觉得上面是什么深妙的失传秘籍,是什么难懂的有字天书。   至于付浩然自己,他懂的字还算多,所以一些文化课难不着他,甚至可以说学得很好。算术也勉强过得去,很多内容《九章算术》里也有。   非要提说最让他头疼的,那必须要数“英语”。   凭借着“书同文”的优势,他好不容易才能流畅说话,现在又要他学习说“胡语”,还要与学校里的“胡人先生”交流,实在是太为难了。   之前在幼儿园,其实也有接触到这门语言,但最多不过是要求他大体知道不同“笔画”的发音和写法,顶多是知道一些衡量单位,全都变成了这些“笔画”。   可现在,讲台上的“胡人先生”说话叽里咕噜,犹如和尚念经书,课本上的一串串扭曲的字符,恰似“鸡肠”堵在六脏腑,他完全看不懂,也读不明白,只觉得好馋。   馋着馋着,付浩然就饿了。   他悄咪咪地从“小金库”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被邻桌的纪寒目睹了案发现场。   付大侠这段时间为了牙齿已经很少吃零食了。   他做贼心虚,决定将目击者拉拢为共犯,他将偷藏起来的巧克力一分为二,四处张望观察局势,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巧克力递到纪寒手边。   纪寒:……也行。   他含着口中苦涩味道。想起他先前问过,说付浩然明明乐呵呵的,为什么喜欢吃这种特别苦的黑巧克力。   付浩然当时也是这样悄悄将黑巧克力抿进嘴里,笑着说:“曾食苦,才知甘甜。”   “而且这里面,也不只有苦呀……”   英语课结束后就放学了,原本电量告急的付浩然一下又精神了起来。   然后被一句“明天检查单词”给砸蔫了回去。   纪寒看着他这苦恼的样子,恬不知耻地开口:“付哥怎么办,我记不住。”   可恶的鸡肠!居然连小纪都给难住了。   付浩然如临大敌般看向书上那些扭成一串的英文字符。   一个词写出来,看不出笔画与语义有任何干系,这让人怎么记嘛。   纪寒坐到了付浩然身边,视线一落在那英语课本上,立即就发现他其实有很好地隔空继承付熙的艺术天赋。比如……他还会给书上每个角色画样式不同的胡子。   有一个大叔角色估计是他最喜欢的,不仅给人加了胡子,还戴了个斗笠,硬生生把一个外国人给涂成了江湖老叟。   纪寒在心中叹了口气。   指着其中一个单词问道:“这个是‘手指’的意思吗?”   付浩然视线定定地落在纪寒修长的指节上,又看了眼那串“鸡肠”,努力调动起自己的脑筋,勾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对,是手指!”   “那……是读finger?”   纪寒的发音很是好听,付浩然愣愣地点了点头:“嗯嗯!finger!”   “那这个呢?”纪寒移向下一个单词,又慢慢挪到自己的眼侧,“是眼睛?”   付浩然与他视线相撞:“对!眼睛!”   ……   到最后,付浩然依靠着“对嗯嗯”大法,重复了好几遍,居然真的暂时记住这些玩意。唯一觉得哪里不对的,是没搞懂他们到底是谁教会了谁。   “无所谓,只要最后我们都会了不就好了吗。”   纪寒眸中含笑:“付哥真厉害。”   付浩然的小心脏一下就膨胀起来了。   他决定褒奖一下自己和小纪,于是魔爪再度探向自己的“小金库”,给纪寒抓了颗棉花糖,也给自己抓了颗。   有位留下来值日的同学目睹了一半学习过程,震惊过后也想让付浩然教一下他。   乐于助人的付大侠自然不会推拒,但纪寒说:“已经很晚了,要是收不到你回去的消息,付叔叔要担心了。”   付熙这段时间都要忙碌艺术展的事,所以安排了司机接送付浩然上下学,每天回到家都要报平安。   付浩然最怕的事之一,就是让付熙担心。   他只能委婉而又真诚道:“对不起……下次有机会再教你哦!”   那同学遗憾又略带天真地点了点头。   从校门口出来,一阵泥草气味就扑面而来。早些时候下过一场暴雨,现下虽然早已停了,但也留了几个水坑在地上。   一见着这水坑,付浩然立即就蹬着套上雨鞋的脚,“咚”一下踩上去。   “以前下雨天,我们会有人故意踩在水坑里头去溅其他人,扮演那打家劫舍的盗匪,然后剩下的人就会跳出来,扮演惩奸除恶的大侠。”   说着,像是一只雀跃的小狗般摆弄起四肢,向四周炫耀起自己锋利的指爪和有力的口牙。   什么“以前”?哪个“我们”?纪寒默然心问。   “对了!”付浩然朝司机的方向挥了挥手,一跳又转向了纪寒:“小纪,我后天就比赛了,你会来看的对吧!”   纪寒笑了笑,也学着付浩然那样踩了下面前的水坑,踩得不重,甚至没有溅起水珠:“我会去的。” 第18章 赏轻歌曼舞   武术套路的比赛按年龄分成成年、青年、儿童组。   付浩然走进儿童组的队列里,一排过去只有他整个人凹了下去,像个小萝卜坑,有种别样的醒目。   哪怕是其他组的选手路过时,都会瞄他一眼,但被注视的主人公全程的视线都停在观众席上到处扫,认识的不算多,但也有几个。   除却全程陪同着他过来的周温文和付熙,还有这段时间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先生,就连常来家中打扫的陈阿姨也带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唯独小纪还没有来。   付浩然心里开始盘数自己昨天做过的事。   一到班里有好好地跟小纪打招呼;老师考察单词时虽磕磕碰碰,但也都背出来了;也没有去打扰小纪看书;该完成的作业有好好完成;和小纪告别的时候,小纪还再次承诺说会来的,他应该……没有惹小纪生气啊。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确实出了意外。   纪寒撑着防晒的黑胶伞,立在晴天烈日底下,面前是头疼到挠脑袋的叔叔,和一辆抛锚的小轿车。   此处离进行套路剑术比赛的体育馆还有5公里的路程。   本来听说了付浩然要剑术比赛这事,纪丹扬也想来的。   但作为一个家长活动日都老是缺席的集团总经理,她手下带的其中一个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她亲自去处理,故而只能含恨“鸽”之。   体育馆毕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她放不下心,所以就把纪寒托付给一个朋友照看,而他这个朋友是个纯粹的文字工作者。   他面对汽车故障,除了手足无措,也只有手足无措。   “应该是油滤芯堵塞导致变速箱压力不足了。”   纪寒无奈地望向这在他眼中极为落后的交通工具。心想如果他那时候的传输星轨也这个品质,估计人的脑袋去到另一颗恒星时,半边身体会还卡在地球上。   他看了眼时间,对着那位手足无措的叔叔道:“打电话联系拖车吧。”   处理这样的汽车故障对于纪寒来说难度并不算高,虽说没有十全的把握,但他不是没有接触过更为复杂的机械。   可他现在的身量,要自己动手修车,必须搬个凳子,甚至趴到车盖上。   这大马路边上的,太招人眼球了,他一点都不想被拍视频到互联网上,被陌生人围观,被熟人盘问。   儿童组是所有套路武术比赛中最晚开始的一组,付浩然抽到的序号不算前,如果他们抓紧时间的话,还是有机会赶得上的。   纪寒莫名有些烦闷。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万一背约,某个连续几天重复邀请他的家伙定会难过得不成样子,那哄起来可太麻烦了,他其实是个极少会自找麻烦的人。   付浩然一直等到自己前面只剩下两人,都没能在观众席上找着纪寒的影子。   他穿着规定好的武术比赛服饰,坐在准备席上,小呼了一口气,合上眼,将自己全数心念都集聚回手中的剑。   这剑是比赛方提供的,未开刃,完全比不得“去繁”。   他先前有去问过阮建义能不能自带衣服,但现代的这些擂台规制比从前要严格多了,不仅动作束手束脚的,连同服饰也诸多要求,远没有曾经的恣意潇洒。   不过,这也没关系,就算是一枝一杖,也可以为兵。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播报出来,付浩然睁开眼,漆黑眼中中映出的天地,仿佛已无他物。   按照套路武术的比赛规则,需要选手展示无难度评判的规定项目和自选项目。   其中自选项目为剑术,则包含弓步、仆步、虚步三种基础步法,和刺剑、挂剑、撩剑、点剑、劈剑、截剑、崩剑、剪腕花等八种运剑技法。   评判标准参照动作质量和演练水平,同时也会综合创新程度来进行评分。   场上所有陌生人,包括裁判在内,看到付浩然板着小脸地缓着步子走上台时,都觉得他只是来卖萌的。   毕竟,就算是不事对抗,以表演观赏为主的套路武术,也得讲求一个功底扎实,与所有的竞技及表演一样,都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么点大的孩子,别说“十年功”了,他们自己都没长够十年。   在这种小范围区域比赛的儿童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相似的例子。   单人套路武术是武术比赛中相对安全的项目,有些家长会去请求孩子所在的武术馆教练,让他们练上那么几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就报名参赛,好积攒经验的同时,留个纪念。   只要身体不出界得过分,再从精神、节奏、风格特点等可调度的地方给上一点同情分,最后编上营销号标题:[六岁萌娃表演舞剑,萌翻全场],一般就能赚取一波来自家长拉上亲朋好友带来的流量热度。   在这方面他们可以说老熟练了。   只是。   一报开始,原本还半眯着眼睛的裁判员一瞬瞪直了眼,腰板也跟着自然的挺直。   付浩然身上的“萌”是不见少,但周身所存的,更多居然是“雅”。   古武术十八般武艺中,九长九短,其中“剑”为短者,是所有武艺中最为雅致的所在。   不仅武夫,剑舞自青铜礼乐兴起,便应运而生,承载千秋岁月绵长,就算是文人士子也会拔剑起舞之为乐,并常咏于诗歌。   有书“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1]”,既有豪情,也不可谓不雅。   长风剑法的剑意所求中,亦有“雅”字。以求剑上论君子,到心上也论君子。   付浩然丝毫没有第一次比赛的紧张,剑从肘腕出,自然得像是古时剑客,不是为了刻意的比赛展演,而仅仅是舞随心起,似有水墨游龙承长风而出。   翩若惊鸿。   纪寒带着咳喘小跑着到场馆时,正好看见的,就是付浩然睁眼起舞的一幕。   在接下来持续将近五分钟的剑舞里,沉着而矫捷,脚下稳重,步伐纯熟,剑尖所抵更是没有一处落偏,所以的动作都干净利落,都行云流水。   不过,多少能看得出,付浩然此时的动作还是有些受到孩童体型的限制的,比如剪腕花时会因为手臂太短,而剑太长,导致收势时,会有不明显的停滞,虽然这一点被他用别的技法给掩盖过去了。   同样的姿态,等人年纪再大一些,手脚再拉长一些,会是怎样的光景?   定是少年人意气风发。   等剑收下的瞬间,付浩然“呼”了一口气,原本恣意的笑容在刹那间增添上了几分傻气,原本的,变回一只快乐小狗。   传来了第一声海豹式鼓掌,来自付浩然的死忠粉,付熙。   比付熙慢了一步的,是他的另一个死忠粉,周温文。   随后就是延绵不断的掌声,无一不携有赞许,来自很多他认识或者完全不认识的人,其中自然也免不了力荐他来的教练阮建义。   嗯!看来没搞砸!   付浩然长舒了一口气,就是小纪没有来让他有一点点不开心,一点点。   这一点点不开心很快就像气泡一般,“啪”一下,碎在了他见到纪寒的时候:“小纪你来啦!”   又很快他鼓了鼓腮帮子,好像有点生气,又心觉他不应该随便对好友发脾气,尤其纪寒现下已经来了,只能闷闷道:“我已经比完了……”   出乎意料又当之无愧的儿童剑术组第一名,在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后,就稀里糊涂地被围了一转。   这样的好苗子没有一个人想放过,各种武术教练名片被塞到了护着他的周温文和付熙手上,还有直接大喊说要收付浩然为徒的。   他们上一次遇到这种场景,还是付熙的画对外展出时。   好不容易突破重围,付浩然才在体育馆的过道上看见纪寒。   “我知道,我看到了,在那边。”纪寒指向门口,一个付浩然看着面生的叔叔在朝他们这边挥手。   “看见了呀!”付浩然的生气以极快的速度消了一大半,“太好了!我还以为小纪出意外了,会担心……”   纪寒:“是有一点意外。”   “啊!怎么了!”付浩然立即紧张了起来。   “过来的时候汽车抛锚了,在路上晒了好久,差点就晒晕过去了。”纪寒神色苍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付浩然残存的生气彻底不见了踪迹,只剩下赶紧让纪寒坐下休息这一念头。   好歹是拿了个奖,慕光科技的周总大手一挥,果断为了付浩然开了一局庆功宴,几乎把所有受邀前来观看比赛的人都请上了,并点上了整桌付浩然爱吃,让某只馋嘴怪一下就撒了欢。   面对付熙危险的视线,周温文委屈道:“偶尔一顿没关系的。”   付熙恶狠狠:“你小心慈父多败儿。”   他隐约能感觉到,现在周温文宠起付浩然来,经常比他还过分。   周温文:“……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又忍不住腹诽:明明熙哥自己就是个大慈父。   陈阿姨的孩子是个是比他们要大上七岁的初二男生,正值中二病的巅峰时期。   他原本只是被陈阿姨拉过来凑数捧场的,结果就看见付浩然那一套架势,被帅到脑壳嗡嗡叫,激动得不行,东问西问地想从付浩然身上讨教到耍帅的秘诀。   付浩然坦然相告:“这个不难的,只要每天卯时起,打坐调息,等人心下平静,再无多余杂念,就可以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步法和拳法练习……等腕力足够,才可尝试挥剑。”   剑法的用劲皆在手腕,所以腕劲需要足够硬,才可以做到发力至剑尖。   陈阿姨的儿子咽了一口唾沫,认真提问:“辰时是什么时候?”   “唔,”付浩然低头看了眼他的只能表,回答道:“五点哦。”   每天五点,根本不需要闹钟叫唤,他就已经能自觉地睁开眼,打坐修习,拉伸锻炼,一直到八点才停下,等还在半神游的付熙送他回学校去。   这才让自己的身体倍儿棒!   五点,那是个正常人能起得来的时间吗?高他一个年纪马上要进行中考的学长学姐都不会起这么早。   因为陈阿姨儿子的纠缠,纪寒几乎整晚都没能再与付浩然说上几句话,只是在一旁听着。   直到,陈阿姨强行把听得入迷的儿子拉走,他才得机会琢磨着说:“我也听到付哥说的那些练功的方法了,感觉真的好厉害呀,像是练了好久一样。”   纪丹扬因为要负责对接与周温文公司合作的新能源项目,所以他们有段时间接触得很多。有几次,她会后闲谈中,听周温文提起一些关于付浩然的小事。   说付浩然在孤儿院时,情况与纪寒有点像,都是一副失魂样,别说交到院中的朋友,他根本不愿与人开口交流,像与人踩水坑,扮演强盗和侠士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   但相处下来,纪寒觉得付浩然的心眼子估计要都被自己的直肠子给堵死了,实在想象不出他骗人的样子,   付浩然眉头揪起,掰了下手指,回答道:“六年!”   从他拜入长风剑阁至今,已六年有余。   掌门师尊曾论,江湖上仅有三类人:籍籍无名者、以武扬威者,以及侠义无双者。   他说付浩然虽然正式习武的时间不算长,但弹跳、躲闪这些手脚根基打得却很早很稳,又是百年难遇的天生剑骨,再加上赤子心简,最是能合长风剑法。   若是潜心研习剑法,他日定能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一番名声,而若能一直秉持初心不改,定能成为为人称颂的大侠。   “哇,从出生就开始练了?”   纪寒眉头一挑,掌心托着下巴,指尖敲在脸颊上,言语中多了几分试探与考究:“我有时候会觉得,付哥,你身体里像是住了个不适配的灵魂,一个从比现在还遥远的时候穿越而来的灵魂。”   可是付浩然没有发现纪寒语气都不对劲,只讶异地问道:“诶?小纪怎么真的什么都知道呀?”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仅用一句话就把自己完全卖了》付浩然著   [1]出自《侠客行》李白   儿童节快乐!!!是小纪和小付可以名正言顺过的节日呢!会在下一章更新(晚上)的作话里放一点儿童节小剧场来庆祝w   感谢每一位追更的读者小天使,感谢你们收藏与评论,啾啾www 第19章 该守口如瓶   纪寒轻敲脸颊的手停住了,眸中的精明尽数被讶然取代,难得显现出符合他这个年岁的呆傻来。   不像先前那样一直都是一个“小大人”样。   即便他深知付浩然一直是个没有心眼的,也料不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把这种玄乎和怪异的事给认下,一点防备与警觉都没有。   他原以为还得多试探几次,多确认几次。   目的虽然达到了,但由于过程太过简单,难免会让纪寒产生算盘落空的错觉。   这让他的话怎么说下去嘛……   付浩然眨了眨眼,等了有两分钟,都没等到纪寒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在两人相互的静默中,一些被他安置在内心角落里积灰的记忆被翻找出来。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古穿今”电视剧里,那个和他一样从“过往”到“现今”来的书生,有过一长段心理独白。   原句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大概的意思是,不会有人能接受身边的人被另一个人的灵魂所取代,变成一个自己完全不相识的人的。   这种仿若被鬼魂附体的事情,终究阴邪,会让其他人恐慌,会让人害怕,一旦让亲友知晓,就会被疏远……   他会被小纪疏远吗?   大人在饭局中,总是吃得比小孩子要慢上许多。付浩然和纪寒都是不同程度让人省心的小孩,等他们吃完,就自觉到一旁休息间,坐到沙发上自己玩。   所以此时,这小小的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一旦相互安静下来,就会陷入死寂。   随着分秒流逝,付浩然感觉不断有小石子落在心口,一下一下沉去。   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能向前走了一步,惯常地想上前去握住纪寒的手腕,可又在即将触及的一刻停在半空:“小纪……”   纪寒眯了眯眼,思绪被付浩然的这一声喊给拉了回来,入目便是对方那略带慌张的神色。   付浩然说不出心口不一的话,只能:“我不是鬼怪,也不会吃人的……真的不会。”   当然不是啊,哪有鬼怪还那么怕自己的同类。   “我之前跟爸比也说过,他说,他说只要我一直是我,不做坏事,就没有关系的,从认识小纪你开始你就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是,我也没有做坏事……”付浩然声音越来越低。   “你还跟付叔叔说过?”纪寒微怔。   “嗯嗯,就在……好像在认识小纪你前几……还是几十天来着,没有多久的。”   终于听到纪寒的回应,付浩然一下就插上电源,声音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那个时候爸比还问我是从什么地方穿越来的,我就说……说从以前,很久以前。”   纪寒回想了下付熙平时对着付浩然那“先夸了再说”的样子,几乎能猜出当时的场景,以及付熙真实的反应。   估计完全是把付浩然说的话当成了童言戏语。   这也正常,这种荒谬的假设很多人或许会想想,但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毕竟除却他们本身,谁都没有面见过超乎自然的现象。   就像纪寒发烧过后的诸多转变,纪丹扬虽说也会对他的改变产生疑惑,但又能从譬如睡觉的姿态等许多细枝末节的习惯中感受到,那确实还是她的孩子,所以只能自顾自地拉出一堆合理的解释来。   故而,只要不刻意突出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也不必去让自己表现得幼稚。   其实连同纪寒自己都不止一次质疑过,他记忆中的一切究竟是虚假还是真实?他是不是染上了臆想症?是不是自命不凡才会……才会认为自己是自未来穿越到这个“古代”的。   他并不属于这个“古地球”,他来自未来的宇宙星际时代。   是纪寒许多秘密中最大的一个。   可是没有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会觉得自己有臆想症,正常来说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臆想症。   且那些关乎于机械、天文的知识根植在他脑海里,其中的许多基础性的架构都能从这“古代”中寻觅到踪迹,半点不似作假。只有那些记忆里的废墟,像是虚幻。   纪寒叹了一口气:“感觉跟付哥一块,很多事、很多想法也会跟着变得格外简单。”   付浩然:“这样不好吗?”   “付哥怎么样都很好。”纪寒温声回道。   不需要人去猜测与揣摩,付浩然自己就会直截了当地将“喜欢”、“厌恶”、“生气”等等情绪,以各种方式呈现给他看,讲述给他听。   并不是因为年少无知,缺乏阅历,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人。   这可能就是,他为什么愿意与一个小傻瓜忘年交的原因吧。   “但你知道吗……像穿越、灵魂附体这种事,一般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纪寒说着,朝付浩然的方向摊开两手手心。   以往每当他这么做,付浩然都会下意识把手搭上去,然后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维持这个互打手板的游戏,有时是一只手,有时是两只手。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付浩然手轻轻按在了上面:“可是,可是……”   纪寒知道这样的打手板游戏会让付浩然在聊天的过程中稍微放松。   “要是说得多了,做得多了,有些人或许会觉得你患上了精神病,是个疯子。会把你送去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关起来,让你见不着周叔叔和付叔叔他们。”   付浩然的指尖敲在纪寒的掌心上,用的力够巧,不会疼,只会“啪”一声脆响,有如他此刻碎掉的镇定。   纪寒:“而万一你让他们相信你是从别的时代来的,是真的可能会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以为你是鬼怪,以为你会吃人……也或许是会被一些不人道的组织抓去,切开身体的进行研究。”   付浩然抖了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人是魔教么……怎么还带切人的。”   又忍不住问:“小纪也会觉得我是疯子,会想送我去切开吗?”   “我不会,或者说,只有我不会。”纪寒的手轻轻拍在付浩然的手背上,传递着话语中的笃定。   “为什么?”   付浩然一反直接抓住了原本覆在他手背上的,犹如抓住了那份“笃定”想要盘根问底。   纪寒自从来到这里,唯一养成的新习惯,便是喜欢没事就去逗一下付浩然,毕竟付浩然看上去很好骗,也确实特别好骗。   可是有时候,“蠢笨”或许是真的是会通过交际传染的。   在某些特定的时,看着对方总是清澈的眼瞳,纪寒会稍微有那么一点良心不安,会想要与对方坦诚以待。   “因为我也是穿越来的,不过不是以前,而是以后。”   像这样的滑稽的真话,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也只有感同身受的人会相信。   付浩然嘴巴张了张,止不住有些讶异:“真的吗?”   “如假包换。”纪寒轻笑,“付哥,我和你一样,身体里住着一个不适配的魂灵,你……会觉得害怕么?”   藏匿已久的话当真说出来,给他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尤其他完全能猜想到对方的反应。   果不其然,付浩然摇头摇得辫子都要飞起来了,脸上总算再次挂出灿烂的笑意:“我怎么可能会觉得小纪你可怕!我好喜欢你的!”   “可我还是好害怕被人抓走,被当成疯子,被切开……”   “所以这是永远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么?”纪寒掌心微弯,也握住了付浩然的手。   大丈夫一诺千金,付浩然认真地点头:“好,我会永远守口如瓶的!”   与纪寒在这样一个餐厅的休息厅里,订下相互之间的独一无二。   “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稀里糊涂成仙了呢,”付浩然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的糗事说了出来,“还以为爸比和爹爹是仙人呢。”   “噗。”   纪寒立即抬手捂住嘴,欲盖弥彰地遮掩住自己的嘲笑。   付浩然脸上一红,讷讷道:“怎么还带笑人的。”   纪寒虚情假意:“我怎么会笑付哥你呢,我刚发现自己在这里的时候也迷茫了很久……起码,得有两三个月吧。”   其实他不到半个小时就反应过来了。   “说起来,付哥你原来其实几岁?”这是他一直都挺好奇的事情。   付浩然松开握着纪寒的手,比出一个拳头一个剪子,回答道:“十二!”   他灵活地运用上自己上课学的数学现代表达:“比现在大一倍!”   居然比他料想中要大一两岁。   看付浩然的表现,纪寒一直以为他原本就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那小纪呢!”付浩然的好奇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小纪原来是什么样的!”   “我吗?”   纪寒眼眸微眯:“我的年纪其实要比你大上几岁呢,这么说来,你是不是该反过来叫我声‘哥哥’呀。”   付浩然的咬字总是脱不掉一丝古韵,而他身为孩童的嗓音更是让人有种棉花糖的感觉,光是听他说话,就能清晰感受到这是怎样一个又乖又甜的孩子。   纪寒一时心血来潮,居然真的想听他喊上这么一声。   “哥哥!”付浩然痛快且响亮地应声。   这一声中气十足,充斥了刚正之风,没有丝毫的甜腻,引不起丁点遐想,乍一听感觉比他手中舞剑还具备杀伤力。   总之,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受得了的。   纪寒声音不上不下了好一阵,才说道:“……还是叫回我‘小纪’吧。”   “为什么呀?”   纪寒敷衍道:“我担心母亲教训我,说我不懂礼貌。”   “哦……这样。”付浩然不是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太久的人,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说你来自‘以后’,是以后多久呀?”   “按照历法算,一千年后吧。”   纪寒:“你呢?是从哪一个时代来的?”   付浩然倒还真是一直没想过要去仔细算。   他被这一个问答给砸入了沉思里,又因脑瓜子只有那么一丁点大,所以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就会管顾不上别的,人变成一个木头桩桩一动不动。   对于这点,纪寒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再继续说些什么,陪着他一起等饭局结束。   只是他没想到,直到周末结束,又过了整个星期,付浩然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并且琢磨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   “小纪怎么办,我找不到我以前生活在什么时候。”   付浩然的声音恍惚间混杂了些许哭腔:“我把《上下五千年》都看完了,都找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儿童节的小剧场】   对于纪寒来说,儿童节与他无关的一个节日,如果他没有变成一个不及四岁的小孩的话。   可事实上他就是这么被迫又过了十个儿童节,与另一人一起。   在他被抓到幼儿园过的第一个儿童节。   台上的老师拿着铃鼓在既敲又甩,周围其他小朋友在高声合唱儿歌,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格外的吵闹与喧嚣。   他捂住一侧耳朵,目光挪向他的同桌。   同桌穿着一身小浣熊套装,非常热切与认真地跟着拍手,哼着歌,不可谓不合群。   纪寒摆正脑袋,把自己剩下一侧耳朵也给堵上,觉得这个属于儿童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格格不入。   在他被抓到小学过的第一个儿童节。   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他和他的邻桌因为一些共同的秘密,关系变得更近了。   邻桌悄悄地向他举起一张宣传单,眼睛雪亮雪亮:“小纪!爹爹说我们下午去这里!”   宣传单张里是G市的一个大型游乐园,他们小学的儿童节一般是上午校内组织活动,下午让家长带子女出去游玩。   邻桌自信满满:“我会骑马哦!”   完全不知道单张里说的“马”,其实是旋转木马。   纪寒对游乐园没有半点的兴趣,但他对邻桌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很感兴趣。   而在他的初中。   “付哥,你已经不是儿童了,但我还是。”   凭借着年轻半岁的巨大优势,纪寒像卡bug一样,对付浩然说道:“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份儿童节礼物?”   付浩然震惊,居然还有此等不公平之事。   “不愿意么?”   说话间,纪寒的眼眸低了低,神情看上去可怜极了。   “唔……小纪想要什么礼物?”付浩然开始盘算起有哪些钱是他自己赚的。   纪寒当即一笑:“你闭上眼,只要闭上眼就好了。”   付浩然依照承诺地合上眼,可他五感通明,即使眼前只余一片漆黑,他还是能感受到纪寒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过了许久,就在付浩然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开口问“好了没有”时,一阵衣料的摩擦声响,昭示着某个刚刚一直在装木头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付浩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轻轻地握起。   然后,食指与中指的指骨间,被落下了蜻蜓点水的温热,携卷着长久的软意。   “好了,我礼物收到了。”纪寒说道。   付浩然疑惑地睁开眼,只见纪寒还是一脸平静,看上去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付大侠观察力绝佳,终于在一顿前后对比中,发现纪寒的耳廓完全红了,跟被火烤过似的。   唔,什么嘛,小纪真奇怪。   他发出极为认真的关心:“小纪,你很热吗?”   纪寒:“……现在凉快了。”   【纪寒,一款纯(情)(绿)茶】 第20章 可博通古今   “找不到?”纪寒从书中抬头,有些意外。   “嗯……”付浩然点了点头,樱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缝,“我从爸比买的书里找不到,完全找不到。”   付熙对付浩然一直有很深的“天才”滤镜。   所以付浩然说想读历史相关的书籍时,他还以为自家小孩竟已发奋图强到如此地步,居然想要提前预习下半学期额外的中外历史课程。   小孩都这么努力了,作为家长的付熙定然不会不支持。   他暴发户的本性再度被激发,一如当初购买幼儿小零食般,狂暴不讲理地买了三十斤书回来,一股脑地将那原本只有零星几本画册的书架填满,让付浩然的童趣房间里,一瞬充斥满知识的芬芳。   在将近七十本适龄或不适龄的历史读物中,付浩然先剔除了所有外族相关的历史书目,最后在百般纠结中,抽出了一本标题最为霸气,貌似能一本贯通古今的《上下五千年》。   自从是知道电视的危害后,不想自己瞎掉的付浩然就鲜少去触碰电子设备,甚至说除了发送消息要用到电子手表,以及上课等必要的情况,他根本不会去让自己的眼睛对上任何与电子相关的物件。   不像其他小朋友般能够通过网络来了解世界的他,对于这个陌生时代的历史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仅有过一次,他试图询问周温文如今是何朝代,又是何帝王年号。   然后被周温文告知了一长串名称,并给出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国家定义。   与纪寒给他看的涵盖整个大陆的地球仪不同,周温文解释时给他展开了一张图纸,手指在其上边缘线,耐心地说道:“外面那些灰白的部分是我们的邻国,而中间这块彩色的,用不同颜色区分开来,是我们的34个省份,而我们居住的是这里。”   说罢,周温文想起儿子被古装剧荼毒出来的陋习,又补充道:“而在这片土地上,有五十六个不同的民族,都是一家人,之前给你播的歌里应该有唱过的。”   “所以你以后要是认识了其他民族的人,不要一口一个‘胡人’、‘蛮夷’地喊,知道吗?真要说,我们这以前还‘南蛮’呢。”   付浩然虚心地点头:“学堂里上英语课的马克先生也跟我们是一家人吗?”   “哦,那个不是。”   周温文掏出付熙买的民族卡通画册,一个个对照着介绍。付浩然在震惊中知晓,他原来那仅以一君一姓一族论“邦国”的概念是何等窄小。   他自小在江湖,讲求一个天高海阔,侠行为民。   付浩然在不理解和难接受中,暗自想了许久,最后想到曾经有皇帝时,百姓的流离失所,对比着现今的万家安居乐业。   他轻轻地在心中大逆不道:没有皇帝,好像也不错。   虽说“国”的变化很多,但无论是地球仪,还是这地图,其上河流与山川都能与付浩然记忆中的舆图对应,仅有些许海口与支流相悖。   所以付浩然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曾在的过往即是正史。   可当真翻开史书,却发现里头压根没有记载他曾在的年岁,一个字都没有。   刚开始翻阅《上下五千年》时,付浩然还津津有味的。   “盘古开天辟地”他知道,“神农尝遍百草”他也知道,就连“三皇五帝”的传说他隐约也记得自己曾听过一些。   可再继续看下去,从原本迷迷糊糊觉得似有又似无的记载,慢慢全都变成了他认不得的模样,什么唐宋元明清,没有一个是他耳熟能详的。   “你这几天就一直在看历史书?”   纪寒思绪莫名岔开,付浩然这几日给他发的消息全都缩减成一两句,让他不由猜测,是不是对方回去后越想越被他们同为“穿越者”这件事给吓到了,觉得害怕或者难以接受。   就纪寒的性子,肯定是拉不下来询问原因的,好在付浩然根本不是一个能藏得住事的,不用人多去套话,也会自个把许多事倒出来。   “嗯嗯!我看了两遍,”付浩然竖起手指,比出一个“耶”,抵在脸侧,嘴上却越发慌张,几乎要失去所有的分寸,“不认识的字词也都有好好询问意思,可是哪里都没有……小纪,怎么会这样?”   人总是要知来处,才能明去处,可是现下付浩然却找不着自己的根了。   迷茫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倍感无所适从,凭借他自己,完全无法处理这种的情况,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唯一的穿越盟友身上,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解答。   “后来不一样么……你听说过平行世界吗?”   纪寒将心思拉回来,问道:“或者有看过讲平行时空题材的故事书?”   纪寒发散着想,就付浩然那武术上的神通,也有可能是“穿书”之类的,但看他那慌得不知东西南北的模样,总觉得这样的假设说出来,只会让他更加难过。   付浩然神色一僵,支支吾吾地回道:“对不起,我,我平时不……不怎么看书,正经的。”   纪寒的书库从他搬家开始,就彻底由他自己掌控了。但在此之前,他的许多书都是纪丹扬基于纪寒的年纪所买的益智漫画。   这样的书自然不会入纪寒的眼,于是全都进了另一位小朋友的口袋。   这些充满了奇思妙想的漫画让付浩然很是喜欢,但别的……他虽然会强迫自己多读剑诀,可那都仅限于剑诀。   一开始透支了自己的全部勤奋好学,好尽快学会此处言语。等到感觉差不多,他基本上就很少会主动看书了。就算看,许多东西都是左眼进右眼出,仅有极少部分能够走进脑子都深处。   纪寒叹了一口气,习以为常地开始解答:“没事,大概是除了这个世界,可能还存在很多有不同可能性的世界。这些世界里同样有着我们和他们,只是因为不同的身份背景,或者蝴蝶效应,才导致了你所看到的一些偏差。”   “什么是蝴蝶效应啊?”   “就是一个很小的举动,可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有时甚至大到影响整个历史轨迹。”   见付浩然还是一脸不明不白,纪寒继续道:“比方说,可能在某一个世界里,两年前的你没有把我从歹徒身边拉走,我可能会死,会残废,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   付浩然心脏揪了起来,凑身向前拉住了纪寒的衣袖,着急道:“我……不喜欢这样。”   “只是假设而已。”   这个假设让付浩然又低落了几分,连同脑袋后面的发辫也乖巧地耷拉在后背上,会让人产生拉上一拉的冲动。   良久,他才继续问道:“那小纪在的以后,也是平行的吗?”   “我……不清楚,”纪寒回道。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从前如何、未来又如何,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我们那里关于地球的资料因为电子入侵问题,很多原始资料都遭到销毁和篡改,所以一千年前的世界,对我来说也很陌生……”   说着,他伸手碰了碰付浩然的发尾,勉强算是得偿所愿。   他们两个还在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直到打铃上课都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讲台上还在教写拼音的王主任忍不了了。   纪寒是他们班上最出色的孩子没错,付浩然是他语文课上的尖子生也没错,但不代表可以无法无天。   王主任一时间还改正不了自己在以前学校落下的训人毛病,克制不住用自己手上捏着的粉笔头,分别朝着纪寒和付浩然的方向扔去。   多年的教导兔崽子经验,让他这一砸可以说是十分准确。   但凡换一个学生就要被他给砸中了。   付浩然还忧心忡忡地说着小话,倏忽一个激灵,抄起手边的课本,给纪寒挡下攻势,同时在粉笔头靠近自己的刹那间,还目不斜视地用另一手拿着铅笔,往距离自己不到三寸的粉笔上一挑,一转,而后利落地将其打回到了讲台上。   这一番流畅的动作引来了全班的一阵惊呼。   但他本人对此毫无知觉,继续对着纪寒在那里絮絮叨叨:“真的没关系吗……可,可是,我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了,小纪会不会觉得我是骗子。”   另一位当事人也没在乎那粉笔,纪寒镇定地回答道:“不会。”   粉笔刚扔出去,王主任其实就后悔了,可一见那两只兔崽子的无视态度,他眼眉一抽,当即还想继续砸这厮不好好听课,还败坏学风的。   手上的粉笔头还没扔出去,余光就瞄见有另一个不知道死的学生,举起手中明显改装过的学习机,特别嚣张地用唇语鼓励王主任道:快扔,我这回录着呢!   王主任的怒气一瞬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于是,他们仨就一道被王主任请出课室,到外头的走廊站着。   那自己作死的同学叫李飞彦,家里早年是做房地产的,后来为他姐姐砸资源出道当明星,导致他小小年纪,就很喜欢摆弄在姐姐那听来娱乐圈弯弯绕绕。   就算被罚站到外头,稍稍往外突的尖嘴上还是喋喋不休:“我觉得你再表演一下刚刚那本事,能不能当成明星不一定,但肯定能做个网红。”   “明星”这一点纪寒先前给他解释过,所以付浩然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知道“网红”。   见付浩然疑惑,李飞彦一下就得意起来了,骄傲道:“不知道了吧,网红,就是在网络上,因为唱歌跳舞或者一些特殊能力,甚至是相貌而走红的人。”   他说罢,又偏头看了眼付浩然的长相,就这样子,根据他刷短视频的丰富经验,铁定能火。   “不用了。”听起来跟“明星”的差别不大,付浩然对于这方面压根没有抱负。   他垂了垂头,继续苦恼自己的事情。   “你在沮丧什么啊?”   李飞彦与付浩然先前的交集不多,但也大概知道他这同学成天都乐呵呵的。现在没精打采的样子,实在让他好奇。   他弯腰探头过去,活像那个“真的哭了啊”的鸟表情包,特别缺德地想围观同学落泪的场景。   “没事,谢谢关心。”付浩然不知人心险恶,礼貌道。   眼见着人都快贴到付浩然身上了,纪寒出声念了一句:“怎么办,我忽然也害怕了。万一我的那个以后也是假的怎么办?”   付浩然闻言眼睛倏尔睁大,连忙往纪寒的方向挪了一步,正正躲开了李飞彦:“我害小纪不安了吗?那那那我尽量不难过了,真的,小纪不要害怕。”   “如果我们能一起不害怕当然是最好了。”   纪寒望向付浩然:“但付哥也不用勉强自己的,无论如何,害怕也好,担忧也罢,你都不是一个人。”   付浩然张合了一些唇齿,好半天才应道:“我们是两个人一起。”   “对。而且,付哥你识得的字词,脱口而出的诗句,不都是这里能通用的吗,文化上是互通的,如何不算‘根’呢。”纪寒轻声道,“还觉得难过的话,我陪你再找找更多的根据,好不好?”   “好哦……”付浩然低头笑了笑,感觉每一次纪寒都会让他无比安心。   可有的人不安心,李飞彦:“你们说啥啊?我怎么听不懂。”   纪寒移开视线,并不想理会。   付浩然倒是理会了,但这事关他与小纪约定好的秘密,只能摇摇头,耿直道:“是不能告诉你的事情。”   李飞彦:……   他还想再接再厉地继续问点什么,却见王主任板着脸探出了个头来,让他们回课室里去。   前后不过五分钟,但效果显著,起码付浩然没有再跟纪寒交头接耳了。   但气不过的王主任还是多给他们安排了值日任务。   答应了要陪着“找寻根据”,等做完值日放学,纪寒就给纪丹扬发了消息,打算跟着付浩然一道回家。   可他们刚出校门,还没找到司机的影子,就被三个混混给堵在了门口。   “喂,把你们身上的钱给我。”领头的混混嘴上叼着烟,看上去得有十二三岁,站在不过六岁多的付浩然面前,像根大竹杆子。   “诶?你也是乞儿吗?”   付浩然问得真诚,在他的认识里,只有强盗或者乞儿会向陌生人要钱。   他感觉不到来自这人身上的威胁,且他们每个人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被不同颜色的污渍粘住,身上穿着的裤子破了好几个洞,散着一股像是被烟熏了的味道,让付浩然感觉可怜得不行。   他低头摸着自己的口袋,没看见对面混混那变得扭曲的表情,就这么递了一张五十块过去:“爸比说不能带太多钱在身上,会有危险,所以我只有一点点。”   “若是实在需要帮助,我可以将……呃,电话号码,给你们哦。“   付浩然眸光烁烁,透着清澈与无辜,完全真把对面几人当成了需要帮助的困苦乞丐。   “……付哥,他们这是在打劫。”   纪寒不是第一次共情到付熙那“害怕小浩然被拐骗”的心情了,他无奈地开口提醒。   ”诶?怎么会,这么弱也会打劫吗……“   付浩然大睁着眼睛,有些迟疑。   “你骂谁弱呢!”   领头的人将手中烟头按到一旁的铁栏杆上,咬着牙没去接那五十块钱:“我看你是欠教训。”   明明目的轻松达到了,但他却觉得有巴掌火辣辣地打在脸上,让他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第21章 平江湖风波   付浩然他们所在小学建校已有百年,是一间历史悠久,师资强大的私立学校。   背山靠水坐立于市内新城区,十五分钟的脚程内,不仅有区属的历史博物馆,还有区内规模最大的图书馆。   由于往外走就是宽敞的马路,林立着真实入住率堪忧的新建楼盘和人影来去匆匆的办公大楼,烈阳高照,耀出现代都市的光辉,却没有半点烟火气,不存在能让学生走街串巷的小吃奶茶店,也不存在任何不合规的网吧游戏厅,简直是莘莘学子的“天堂”。   可是这样的美好格局在十多年前被打破了。   学校和公交车站一样,固然拥有在大马路安放交通警示牌的“特权”,但却不能将大马路占为己有,更做不到财大气粗把周围土地都承包下来。   于是,大量的后来者在学校附近落地生根。   先是有人看准商机,开了间融汇三无辣条和各种贵价模型玩具的小超市。   后来又有要回馈家乡的企业家,在这附近资助建设了一间中学。   相距不过五分钟到路程,连同地铁站都被并为了同一个,两间学校的学生但凡有喜欢到处溜达的,几乎都能打上照面。   这中学选址在这,也确实藏着想吸纳附近小学生源的私心。以“育人成才”为校训,祈求能够打造出在市内排得上号的一流重点中学。   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因为新校师资有限,也没有老校的信誉基底,且缺乏宿舍,又不靠近的中心城区,他们早几年招揽来的生源一直都不怎么好。   学生不仅不听课,还喜欢闹事打架,分数线一降再降,大批从小学时期就开始沾染恶习的学生,继续被分配到此处,互相占山为王,形成恶性循环。   没过几年,中学校外一道崭新的大白墙,就已变成了被油漆肆虐得五彩斑斓的涂鸦墙。   一直到前两年,教育局取消了小升初的考试,改为了按区属分校区,才勉强将校风拉正回来些许。   不过沉疴顽疾非短时能够解决,一些以前在这学校毕业的学生,会经常回窜到中学来,给自己的学弟学妹“传授经验”,鼓动他们一起向“不良青年”的道路进发。   并且,常常把主意打到附近那些家里有钱的小学生身上。   有想将恶习染到更年幼的祖国花朵上的,口中说着“古惑仔”也要从娃娃抓起,其实是因为没有一个混混老大,能拒绝钱多人傻的马仔诱惑。   也有像现在这样的,仅仅想从那未经世事的小孩身上榨取油水,来供他们买烟打游戏。   基本上每个学期的开学第一课,都是关于这地方的安全教育普及。   老师说:“要小心附近那所中学的学生,他们有的会穿校服,有的不会穿,反正有校外的人来跟你们说话,能不理就别理。”   “真要被强行堵住了,遇到被勒索或者其他的任何事情,一定记得,不要激怒他们,也不要硬碰硬,你们年纪还小,如果身边有带保镖的就喊保镖,没带的话,先顺着这些人,事后再告知老师……”   但由于在说这事时,付浩然的全副心思都沉浸在他可怜的牙齿上,并没有把安全知识听进脑子。   至于纪寒……身为学生代表的他其实上学至今压根没听过课。只保证自己人杵在教室里,然后自己看自己的书,或者用册子写写画画旁人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图。   在付熙忙碌画展的这段时间,付浩然几乎都是由司机来接送上下学。   学校门口的停车位有限,付浩然不是每天都能准时从学校里出来,司机不好一直占着车道,所以常会把车停在将近两百米开外的收费停车场里,再自己走路到校门口接送。   这么久相处下来,付浩然知道司机叔叔是个极其怕热的人,几乎只要在太阳底下占一会,衬衫就会被汗湿出一大片,人也会直犯晕,需要歇上许久才能缓过来。   好几次他看着年已半百的司机叔叔顶着艳阳来接送他,都会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付浩然:“叔叔在车里等我就行,我知道停车场的路的!”   他这么说,司机肯定还是放心不下的。   可付浩然一再坚持,几乎天天都要说上几回,他只能退一步,坐在车上,从放学开始就加紧了看定位器,一直到今天之前都没出问题,于是就顺着这位小主顾的一片好心了。   却不想,其实付浩然早已被附近中学的混混给盯上了,并在今天,被堵在了去往停车场的路上。   他们观察了好几天,这个俩小学生,都是司机接送,一个成日脸色惨白,常常咳得像能去掉半条命,任谁一眼都能看出来他是个病秧子、肺痨鬼。   而另一个脸上总挂着笑意,说话声音带着绵软意,就差把“我很好骗”及“我很好欺负”写在脸上了,身后还背着一个冒着傻气的“饺子”双肩包。   付熙秉承着“赶在孩子有主见有审美之前,把所有好玩的东西都往身上套”的理念,很喜欢给付浩然穿各种奇奇怪怪的衣服,并且逐渐不满足于动物世界,开始朝着食物与饮料方向前进。   即使付浩然上小学之后,学校要求的穿统一的校服也没能限制他的发挥,这个饺子包正是出自付熙的手笔。   又大又白,以极致的幼稚与浮夸,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每天上学看着这书包,让本来就容易肚子饿的小朋友嘴巴更馋了。   于是纪寒看着那来自他邻桌的饺子,从单纯的田字格作业本馅,变成了黑巧克力混青柠味水果糖,添酸奶味磨牙棒,加蔓越莓曲奇馅。   而他之所以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每次这只馋嘴怪都会被他抓包,并主动“分赃”。   “所以,你们真的是打劫的吗?”付浩然问道。   围堵付浩然和纪寒的领头混混歪嘴一笑,总算涨回了些许气焰:“什么打劫,我只是让你们把保护费交出来。”   “你,给我钱,我,保护你。”   “保护人为什么要收钱呀?”付浩然一如既往地秉持“不耻下问”的优良品性。   即便纪寒知道付浩然懂武术,但对方是三个体格比他们要壮硕许多的青少年,怎么着也应付不过来。   而他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最清楚,真要打起来,平心而论,他多半只能拖后腿。   正思忖着如何借助地势与工具,带上人一道稳当地逃跑,就听付浩然脱口而出一句:“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们保护啊。”   “不给是吧,那就打到你给为止。”   领头的混混一摔手上的烟头,握起拳头就要往付浩然那张净白的脸上锤去。   每天起早贪黑玩游戏,抽烟喝酒吃泡面,打架斗殴认小弟,身体素质和打架本领也就那么一回事,甚至比不上武术馆那个曾经找过付浩然茬的郑天佑。   人虽然足够菜,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在武术馆学过几年散打的。   这也是为何,付浩然压根感受不到来自混混的威胁。   就像武林高手是不会觉得调戏良家女的纨绔会有威胁一般,而这些人,样子数不上纨绔,付浩然只觉得对方样子看起来好落魄。   事实上,也真的造不成威胁。   切磋是可以点到为止,但也要讲求礼仪公道。   既然是对方先揣着歹意,还不打一声招呼就动手,付浩然自然没有理由对他手下留情。   眼见着高大的人影向他袭来,付浩然弯声抬手,直接用手刃劈开了那迎面而来的掌风。   所谓溜拳不练腿,简直就是冒失鬼。在手刃劈中的下一刻,他单膝一屈,另一腿往前扫去,脚尖精准地扣在那混混膝下的软筋穴位上,同时手上刃改为拉,将人直接往地上摔去。   领头的混混只感觉他一切都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全身一软,彻底失了重心,整个身体像甩失败的印度飞饼一样往前栽去,重重地摔上了一跤,脸摊到水泥地上,引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唤声。   可以说,付浩然解决得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纪寒看着不由感叹:原来,他的付大侠,武功是当真俊俏。   且招招式式,都绝非仅是花拳绣腿。   “草,你们两个怎么不来帮我!”   被吼的两个人一听,更是退了一步,脸上隐隐显露出些许鄙夷。今天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尝试收保护费,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哪能想到自己的“老大”会被区区一个小学生三两下撂倒。   当不良的,最为信奉的原则,说好听点是“慕强”,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   “做坏事也是需要有本领的……唔,也不是说有本领就能干坏事。”   付浩然望了那退后的两人一眼,见他们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又俯身看那趴地上的人,认真地劝谏道:“总之以后记得不要随便打劫人或者动手大人哦,这样是不好的。”   这话传到混混的耳朵里,被解读成了:以后这小学就是我罩着了,你们别在这里乱惹事,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他们脸色一白,正巧看见小学里走出来了一位的老师,被刚才的杀猪惨叫给吸引得小跑了过来,连忙恶人先告状地喊了声:“救命!”   前来跟着收保护费的两人倒打一耙,指着付浩然:“他,他,他们,打人!”   两个小学生无辜地站在一边,两个中学生惊恐地站在另一边,而一个杀马特则倒在了正中间。   场面非常魔幻,老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只有全程存在感极弱的纪寒,镇定地举起自己的智能手表,道:“老师,我录像了,确实是他们先动手的,我们是正当防卫。”   众人一惊:啥时候录的?   付浩然也无比震惊,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同款智能手表:“原来还可以将画面记下来的吗!”   纪寒:“嗯,可以视频的话,基本也肯定能录像的。”   有视频为证,后续那收保护费的三人就被老师给拎到隔壁的中学去,挨了处分。   等有惊无险地去到付浩然家,纪寒效率极快地将思绪投放到付熙买的一众历史书册中。   葱白的指尖在书页间掠过,他问:“你们那居住的房子,和买东西的地方是合在一起,还是一定分开?”   “不一定要分开的呀。”   付浩然回忆着道:“我一开始住的地方旁边,就是一方瓦舍,里头的人有说书的,有跳舞的,也有……呃,耍,耍杂技的……总之有非常多的东西,就跟游乐园一样,外头也会围一圈的商户,卖好多东西,什么茶碗、首饰,还有不同的话本子,不过我没能买过。”   他那时候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有闲钱去买书,许多故事都是他蹲在说书的角落蹭听,或者是后来在长风剑阁听师兄师姐们讲起。   “……付哥,你现在也有很多话本了。”   “嗯!小纪送给了我好多!”付浩然开心道。   纪寒也跟着笑了一下,换了一本宋代风俗简论,快速地翻阅了,又问道:“你知道你那个时候的话本子是怎么印出来的吗?”   “知道!”   付浩然同学认真答题:“有个学印册子手艺的哥哥跟我说过,一开始都需要在一张板上刻录全篇……后来他跟着一个先生做工,看他突发奇想,把反文字模弄成可以拆出来的一小小块,可以拼成不同的文章,用很多很多次。”   “像这样?”纪寒将书中介绍的活字印刷指给付浩然看,“是能影响至今的伟大发明呢。”   付浩然怔怔地点头:“是不是说,我们……他们那个时候的人,其实也特别厉害?”   “对,特别厉害。”   付浩然侧过头,视线被继续专注翻阅书本的纪寒占据,从瓷白的耳尖一路往下到颚线,每一处都好似精雕细琢。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小纪非常好看,若在江湖上,指不定能凭容颜掀起风波。   而这么好看的人,来自更加遥远的以后。   付浩然很难不好奇,未来到底是如何一方水土,才能养育如此美好的人。   脑中回忆着纪寒不久前的操作,鬼使神差地,付浩然偷偷地打开自己智能手表的摄像头,将这一张好看的侧脸给记录下来。   动作并未有太多收敛,纪寒看向付浩然:“你做什么?”   手表窄小的屏幕录下纪寒略带病容的正脸,分明与付浩然本人还有一臂的距离,可是摄像带来的空间错位感,让他觉得两人此刻近在咫尺间。   这样的感觉对于付浩然而言太过奇妙,他嘴角的小窝变深了几分,回答:“想记下小纪。”   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付大侠,直接把偷拍变成了明拍。   “我有什么好记的。”纪寒没有太在意,兀自从书堆里选中了一本考据历朝历代服饰的工具书,挪到付浩然跟前,“你看你以前的服饰,跟这个像不像?”   “像像像!比之前纪阿姨让我们穿的还要像!”付浩然再度点头。   “你看,‘根’不是很多么?”   纪寒轻道:“付哥,我觉得你或许跟我一样,以前所在的时代,和这个时代,相差了一千年,平行的一千年。”   付浩然眼睁了睁,良久才跟着重复了一句:“一千年呀……”   “浩然!我明天给你请假,就不去学……”   房门倏忽被付熙粗暴地打开,他眉头紧皱,像是被什么烦心事所困扰,又在纪寒的刹那间收敛了下来:“怎么多了一只?” 第22章 叹高山流水   付熙的第一反应,是出息了,他家小孩不仅不会被拐,还学会拐别人回家了。   第二反应,是退了一步,关上房门,佯装无事发生一样敲了敲门框,问:“我可以进来吗?”   假装自己是个没做过强闯小孩房间的新时代文明好家长。   纪寒才知道,原来付浩然“掩耳盗铃”的本事是这样一脉相承而来的。   而付浩然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无比配合地点头:“嗯嗯,可以的。”   “爸比今天回来得好早呀?”   近些日子,付熙几乎都没有早于八点前回家。   “是呀。”   付熙笑了笑,话音中捏出了一丝亲切,转而朝向纪寒问道,“怎么来我们家了呀?”   不擅长撒谎的付浩然一下愣住,不知该如何保守秘密的同时,也能和付熙好好解释。   这样慌里慌张的反应,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俩在干什么坏事,纪寒只好解围道:“我有些弄不懂的问题想请教付哥,所以就来了,是打扰到付叔叔你们了吗?”   “怎么会,同学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付熙扬了扬眉,视线落在散了一地的历史读物上,对于“付浩然是天才”这点谬误在这一瞬间被加深到了新的层面。   他熟练地从房间旁边的柜子上抽了块垫子,也跟着他们一道坐在地上。   他不能把纪寒这么一个小孩子赶出去,也就懒得避讳,朝付浩然问道:“浩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爷爷和奶奶?”   付浩然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自从到这个家里,他所认识的亲人就只有付熙和周温文。   唯有那次争吵,及周温文忙碌时透露出的几句碎语,付浩然才知道,原来他还有别的名义上的长辈,住在良镇,比纪爷爷离纪寒还要更近。   只是两年多过去了,付熙从来没有带付浩然去见过他们。   “他们吧……有点不能接纳你爹爹,所以我们也就不怎么提及。”   付浩然蹙眉:“爹爹这么好。”   付熙认同地点头,对着面前两个小孩,倒出一些他难以在本人面前说出的真心话:“就是,我们温文又帅能力又强,对我也够好,真搞不懂爸他挑剔些什么……”   从付熙为了周温文出柜开始,付老爷子就一直存着个念想,觉得儿子与周温文不过是闹着玩玩的,等过几年,就会发现两人并不合适,自然而然就会分开,回归到“正常”中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付熙一倔,就倔了将近十年。   而且,在他有意无意的打压下,付熙除却刚开始过了一年的苦日子,其后就再没有如他料想中因为四处碰壁,而回家摇尾乞怜,反倒和周温文一起,闯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来。   不仅拿奖拿到手软,在办展之余,还自建了工作室和会展品牌,人每天都自由自在的,虽不及从前富裕,但日子貌似过得比原来还好。   这些年里,付熙没有主动找付老爷子说过话,却会将自己和周温文赢得的一些荣誉“群发”到他旧的家庭群里,然后删掉自己的聊天记录,无声地告诉付老爷子,他的选择很正确,他的生活也很“正常”。   付熙还是希望能维持自己作为年长者的威严,即便这在周温文面前,早已所剩无几。   所以他这一幼稚的行为,周温文一无所知,只隐约知道付熙偶尔会点开他那个早已无人说话的家庭群。   周温文也往常要更早回家,一身风尘仆仆,匆忙得就连公文包的扣子都没扣紧,手机屏幕停在了付熙给他发的一句“你回家之后我有事要说”的消息页面上。   他在客厅与主卧都寻不找人,便径直地往付浩然方向走去。一凑近,就见房间门大敞,里头一大、两小在对坐“会谈”。   等等,为什么是两小?   周温文问出了与付熙一样的话:“纪总的儿子怎么来我们家了?”   而且屋里也不见得有纪丹扬的身影。   “找我们浩然补习呢。”付熙抢答。   周温文没有付熙那么重的天才滤镜,疑惑地望向傻乎乎的付浩然,以及淡定自怡的纪寒,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不过,下一秒,他的注意就被另一件事给抢了过去。   “温文,”付熙抬头扯住周温文的西装衣角,咽了一口唾沫,有些难以开口:“我父亲打电话来说……让我们回去一趟,谈谈我们的事。”   周温文松领带的手一滞。   他与付老爷子对赌的期限是五年。   当初说起这个时,付熙恨不得能踢周温文两脚,直骂这家伙是真能藏事。   对赌距离现在还有半年的时间。近段时间,周温文又重新投入了加班加点的节奏中,很大程度也是为了赶在那之前达到付老爷子要求的细项。   怎么会提前喊他们回去?他默了好一阵,问:“浩然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这个嘛……”   付熙一开始是打算带着付浩然去的,所以一进门才说要给付浩然请假,但冷静下来,又有些犹豫。   他和周温文早些年在付老爷子那听过许多难听的话,他们倒是早就被训出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绝世神功。可是付浩然不一样,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以听那些污言秽语。   更何况,这些辱骂是他们为了能相守而招惹来的麻烦,不代表要株连到付浩然身上。   付熙生出一丝退意:“还是算了,就我们两个吧,先看看爸他想说什么。”   他转向付浩然和纪寒:“只是没办法参加开放日了,这次你就跟你的好朋友尽情地一起玩,怎么样?”   明天是每个月固定的两次家长开放日之一,可以说是付浩然在学校里最喜欢的日子,不用打起精神来学那些沉闷的文化课程,而是可以和付熙一道玩各种游戏。   “是我……哪里不,不好吗?”付浩然小心地问了一句,“所以才不能一起去。”   “怎么这么想啊?”付熙闻言无奈一笑。   “当然是因为我们浩然太好了,所以我和你爹爹才舍不得让你跟我们一起去挨骂。”他放缓了声,并拉了拉周温文,“你说对吧。”   周温文极其配合:“嗯。”   付浩然不解:“祖父和祖母会骂我们?”   付熙:“按以往的经验来说,只有一点点可能会不骂。”   “没关系,已经习惯了,不怕被骂的。”付浩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在场的三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付浩然身上,就在他身侧的纪寒更是直接将掌心搭到了他的手背上。   最开始纪寒也像付熙他们一样,觉得付浩然偶尔不小心泄露的不安与害怕,是源自那间孤儿院的经历,是源自那个中饱私囊、苛待孩童的工作人员。   可现在……他不清楚付浩然在一千年前的错位时空里,曾有过什么样的境遇,但多半不是什么太好的经历。   纪寒心里还在酝酿着安慰的词汇,就听付浩然转过头开口与他说道:“小纪不想一个人过开放日吗?”   完全把他安抚性的动作当成了是想要索求陪伴。   “……是有点不想,但对付哥来说,能见家人更重要吧,不用太在意我的。”   纪寒扭过头,双眸对上周温文和付熙:“相信周叔叔和付叔叔,其实也不会让人有机会骂到付哥的吧?”   他说话间暗含的胁迫意味让周温文皱眉。   付浩然倒完全没品出什么别的弯绕,他开心地对着付熙说:“小纪也不介意,所以没关系的!”   ……他们的家事为什么管纪寒介不介意。   付熙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道:“那就我们一起回去吧,我去给你请假。”   在付浩然家蹭了一顿晚饭过后,收到纪寒留言的纪丹扬就来接人了。   付熙陪着一道把人送走后,也没急着去做别的事,而是又跟着付浩然一道回了房间,准备来一场父子间的家庭谈话。   “浩然,以后要是请朋友到家里,要提前说一声哦,不然爹爹可能会不高兴。”   同学间互相邀请到回家里玩是常情,但付熙也得考虑周温文的感受,方才周温文对着纪寒那皱眉的表情显然是不太喜欢这位不速之客。   “你爹爹他小时候,一直只有外婆照顾,后来外婆也没了,过得就一直不怎么好,所以养成了些小性子,不太喜欢外人到访,我们一起体谅一下,好不好?”   “小纪也不行啊……”   付浩然大概能感受到家里很少会来客人,就连付熙去见自己多年的朋友,也不见得会把人邀请到家里来,一般都是约在外面的咖啡厅和茶室。   先前纪寒还住在楼下时,也是纪丹扬提前跟周温文打过招呼,纪寒才造访的。   他低下头,愧疚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爸比不是有指责你的意思。”   付熙一时心软,自觉这种需要打申请的要求有些过分,他退一步道:“我知道你跟纪寒的关系好,那这样我去温文说,就纪寒可以随便到家里来,好吗?”   付浩然身子一动,问道:“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付熙应道。   他伸手摸了摸付浩然的脑袋,又提回了方才的事:“浩然,明天你要是真的听到爷爷说了不好的话,记得不要放在心上,那不是你的问题。”   “如果生气了,也只生爸比气,不要生爹爹的气,好不好?”   “不会生气的,我特别……喜欢你们。”   付浩然很喜欢给予过他庇护的长风剑阁,如今也很喜欢这个家。   回到家的纪寒,第一件事是从纪丹扬口中探知一点与付熙家里相关的往事。   纪丹扬虽说是个十足的事业型女性,但她也有很多可以互相闲聊的上流闺蜜好友,故而在八卦方面,从来都不会输人一等。   他带着满肚子的“情报”回到房中,按开智能手表,却发现他要发消息的对象先他一步给他发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小纪,爸比说我们家不能邀请客人来,会让爹爹感觉不舒服。”   纪寒还以为是一道提前的逐客令,然后就听到第二句:“不过,小纪可以例外!”   话音里微微上扬的尾调彰显着说话人的得意。   纪寒嘴角勾了勾:“是身为盟友的特权?”   一直临近付浩然平常要睡觉的时候,消息才再度回过来。   “盟友?”他一开始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迟疑,而后又像是在一下子想通了一般,“嗯嗯!是的,小纪是特别的盟友!”   “那作为特别的盟友,我刚刚从母亲那听了些故事,想说给你听。”   不等付浩然回答,纪寒便将因付熙疏漏而没解释过的事尽数说给了对方听,最后他的声音压着些许温柔:“明天要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可以回学校之后跟我说。”   说完,连纪寒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上赶着当人心灵的垃圾桶。   纪寒盯着手表等了几分钟,“喵”的一声提示,付浩然第无数次类似的夸奖从智能手表里传了出来:“小纪你真好!”   无论是在曾经还是现在,他其实都时常能听到花样繁多的夸奖,这几乎遍布了他两段成长历程。   可即便如此,每次听到来自付浩然的直白又缺乏新意的夸奖时,他总会产生些许微不可察的欣喜。   反正他现在上学也是闲着,偶尔当一下“垃圾桶”也无所谓了。   第二日,付浩然脑袋晕晕地装了一堆纪寒提点的话,被带着去见那位传闻中凶恶无比、不近人情的付老爷子。   车子驶入良镇成片的别墅区中心,停在一间相比起周遭一溜烟的现代风,建筑风格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老房子前头。   相比起纪爷爷的和蔼可亲,付浩然的这位祖父是个长相十分刻薄的人。   不过六十多的年纪,身上穿着香云纱材质的短袖唐装,立在院子的木桌前,握着大号毛笔,水墨在面前平铺的宣纸上大刀阔斧。   乍一眼看上去人很是庄严肃穆,只有脚下原形毕露地穿了双人字拖。 第23章 护家宅安宁   付老爷子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孝”字,付熙一进门看到,白眼差点就翻出来了。   但良好的素养终究克制住了他几乎要放飞的眼球,他镇定地喊了一声:“爸。”   就站在付熙脚边的付浩然,见状,努力让自己的眸子对上这位严肃的长辈,像上课应答的好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喊了声:“祖父好!”   不料,付老爷子的脸色一下变得更黑了,语气极重:“谁允许你这个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温文给打断了:“爸,您叫我们回来是有什么事?”   周温文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从包里抽出一叠资料,里头全都是他昨晚临时整理出来的五年财务数据。   付老爷子没有去接,而是把目光移向付熙:“他告诉你了?”   当时周温文与他对赌,提出了很多为难人的条件,其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凭你自己,而不是攀扯小熙。   “告诉了又怎么样?”付熙不客气地带着付浩然一起坐到藤椅上,理直气壮道,“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读成什么德性你不清楚?我能在他公司那能帮上什么忙?”   “我说,爸,你提这个到底存了什么主意?”   付老爷子不想应话。   付熙却不依不挠:“你是不是算准了温文一对上我的事就会变傻?”   被点名的周温文一时间有些难耐,喊了声:“熙哥……”   但又没办法加以辩驳。   付老爷子会加那个条件,确实是存了别的心眼的。   久经商场的他,对周温文这类人多少有所了解。像这样的愣头青,一旦遭逢压力,就容易冒进,容易暴躁,就更容易遭逢失败。   他也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两个扎嘴葫芦一旦存了心事,矛盾就会被随着时间酝酿加深,如果中途再多一点误会,等到合适的时机爆发,就会从此分道扬镳。   退一万步,就算万一真给周温文这小子做到了,也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付老爷子拉不下面子去跟自己的儿子妥协,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这是他长期作为一个上位者所不能丢失的体面。   他终归是老了,这几年没少惦念那位分明就距离他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儿子。   自从和周温文在一起后,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儿子就鲜少回到家中,就算回来也只是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不多说什么,就又离开。   付熙似乎从来没觉得,他与周温文一起这件事,是什么需要低头认错的事。   上一次面对面谈话,还是他一声不吭就将一个和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孤儿,加进自己的户口本的时候,来时付熙已经办妥了全部的手续,明晃晃地说,他不是来向他们征求意见的,而是来通知他们一声的。   想着,付老爷子面容不善望向那个试图喊他“祖父”的人。   付浩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付老爷子的视线,如同被老师抽查一样,一下挺直了腰板,样子看起来乖得不行,声音清脆地再次喊了声:“祖父!”   他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最好,可是又忍不住主动认罪:“是我害爸比知道的,不是爹爹的错。”   见自己父亲臭着脸又要开腔,付熙抢先问道:“所以叫我们过来到底什么事?”   付老爷子将手中毛笔用力地扎进那个“孝”字中心:“你什么态度!”   “你母亲她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一直念着要见你。”   “这种事你还特地等到我回来了再说?就不能电话里讲个明白?”   付熙猛地站起身,身上的优雅与礼貌全都被甩到了九重天外,急着腿脚就要进屋里去:“我妈人呢?”   他心下一阵后怕,上了岁数的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磕碰摔倒,很容易就会出个什么好歹。   不等付老爷子回答,付熙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周温文也紧随其后。   付浩然望了眼付熙进门的方向,也有些担心,刚想跟着周温文的脚后跟,余光瞥见付老爷子像是被气得要紧了,人捂着心脏大喘着气。   他连忙从藤椅上跳下来,踮起脚,手搭在老人家的背上,为他顺气:“祖父有没有事?”   纪寒说,这些年付老爷子身子骨越来越不健朗,所以花了不少心思去寻找强健身体的法子,甚至每日晨起都要打一套八段锦。   “实在不舒服的话,可以像这样,”付浩然笔划了一下手脚,“能裨益身心。”   喘过气来的付老爷子瞄了眼这个独留下来的小朋友。   他有看见前段时间付浩然去参加套路剑术的视频。那剑舞中所含武术底蕴,就连在他这种带着偏见的,都忍不住想去赞叹。就像此时,他不得不在心底赞叹,付浩然教的方法很有效。   而那正是付熙转发来的,这一回倒不是假意,他是真的想要炫耀,结果习惯了就又不小心群发到了他与父母的群里。   付浩然并不惧付老爷子那板成木头的脸,他问:“祖母不要紧吧?”   他猜,应该是不要紧的。   付熙的母亲姓罗,纪寒和他说过,总体而言,付老爷子和罗女士还是很恩爱的,要真有什么大事,推己及人,换成付浩然自己,肯定不能气定神闲地在这里写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被付老爷子兴师动众地把人喊回来的那一摔确实不重,只是脚踝肿了,需要好几天才能重新走路。   “我们的家事,需要你一个外边来的野……小子管?”付老爷子没好气道。   付浩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吞咽了好几下,才振作了精神:“要管的,爸比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我一直都没有生父母,所以有一点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吵架。”   即使,昨晚纪寒已经多少跟他解释过一些。   “如果祖父和祖母与爸比和好的话,爸比会很开心的,爹爹也会。我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的。”   他重新挂起傻笑:“祖父不希望和爸比和好吗?”   付老爷子撇过头,良久才回答:“哪有老子不想跟儿子亲好的?”   付浩然不理解:“那既然是能让大家都开心的事,祖父为什么不做?”   “只要祖父好好跟爸比说的话,爸比也会好好与你说的。”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付老爷子瞪眼。   付浩然皱起眉,嘀咕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简单点……”   付老爷子有些受不住付浩然这来自心灵的拷问,好在没过多久确认过罗女士情况的周温文就折返了回来,领回自己这被落下的小孩。   他警惕地问道:“爸没跟你说什么吧?”   “有哦,”付浩然点点头,“祖父说他也想和爸比和好。”   周温文:?   付老爷子:……   默了好一会,周温文才重新开口:“爸,我和熙哥想和您好好谈谈。”   于是,付浩然就从祖父身边,被转移倒了祖母身边。   相比起付老爷子的刻薄,罗女士明显亲切许多,搭着一张毯子坐在手工桌前,脸上一直勾着浅笑:“你就是那位浩然?”   付浩然礼貌地朝她弯了弯腰:“祖母好!”   罗女士并没有应声,只是朝付浩然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   她面前的手工桌上摆放着用于打发时间的折纸材料,还有不少的成品搁在边上的柜子上,在幼儿园的时候,也总会有教折纸的课程,只是远没有罗女士的精致。   “这都是祖母做的吗?好厉害!”   猝不及防的直白夸奖让罗女士一愣。她目光落在小孩欣喜的脸上,没能从中读出任何刻意的谄媚,只让人觉得他那一声确实是由心而发,并无其他心机目的。   想了想,罗女士随手将边上一朵纸玫瑰递了过去,轻声问道:“你想学怎么做吗?等以后,就可以折给喜欢的人。”   付浩然立即小鸡啄米式点头,而后问:“一定要等以后吗?”   “怎么?你这么小就有喜欢的人了?”   罗女士没少听说现代的小孩子们都早熟得很,赶着模仿大人学着谈恋爱,然后留下一堆会让他们长大后恨不得自戳双目的尴尬历史。   “对呀!”像是想起了什么付浩然笑得更加灿烂,“有很多,我喜欢爸比,喜欢爹爹,也喜欢祖母你,我还有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盟友,都很喜欢!”   原来是这种喜欢。   罗女士无奈地看向面前这个与她没有半点亲缘可言的小孩,脑中闪过许多想法,问道:“那你觉得周温文对小熙的喜欢,和你对小熙的喜欢,是同一种喜欢吗?”   说实话,在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付浩然都以为付熙和周温文只是合居一室,一起睡大通铺的室伴关系,而且还是闹了矛盾的室伴。   就连后来付熙说周温文也是他的爹爹,他也没感觉出来哪里不对。   付浩然从前听闻有一白鹤山庄的少主,其生父母早年为大义而殉身,把儿子交托给了三位至交好友一同抚养成人,于是,那少主便有了三位“父亲”,比他还多一位。   一直到有一回,他们在家吃饭的时候,不清楚两位长辈聊了些什么,只见付熙眼中带着他读不懂的得意,忽然就凑身,去吻了下周温文的嘴角。   当时的周温文立即被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变身成了一个生锈的机械,头转向付浩然,道:“浩然,你已经是成熟的男子汉了,应该学会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吃饭。”   付浩然:“嗯!”   等端着小碗回到房间,他才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关系的人会去咬另一人的嘴巴?   付浩然从前只见过一些下流无耻的流氓,或是如胶似漆的爱侣会做这样的事。付熙不可能是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只是,在以往,他鲜少看见有男子与男子是爱侣。   想着,他挖了一勺碗中的蒸水蛋拌饭,放进嘴巴里,眼睛立即弯成一道月牙,原本察觉到的些许不对劲,那么一点不走心的疑惑立即忘到了九霄云外,小脑瓜里只剩下一句:   好好吃!   于是,他连忙掏出智能手表,给纪寒发了条消息。说今天陈阿姨做的蒸水蛋特别好吃,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他们家做客吃饭。   这样一桩桩小事,几乎填满了他与纪寒的整个聊天记录,他也因此顺理成章地忘记继续思考这件事。   直到现在被罗女士重新提起,不用多加思考,付浩然就得出来一个无比准确的答案:“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对朋友、亲人和爱人的喜欢,都有区别。”罗女士感叹道,言语中带着些许她藏在心底已久的后悔,“而这些喜欢一旦起冲突,只会让在意的每一个人都难受,让每一人两难。”   “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这件事。”   付浩然听得有些迷糊:“那就不起冲突嘛。”   “就像祖父他好好跟爸比和好的话,也不会起冲突的……”说着,习惯了当传声筒的他开始念叨起刚刚在院子里发生的事。   “还有这事?”罗女士笑了好一阵,末了才缓缓问道:“你……浩然,想不想,多陪祖母几天?”   付浩然立即眼睛一亮:“好呀!”   平常的开放日,纪寒就不会多认真去参与,更别提今天还少了那个拉着他跑跳的。   他一如往常地在学校待够时长,一如往常地在家看书。唯一不同的是,他特地把智能手表的聊天页面打开,放在了手边。   “我见到祖母啦!她好好!”付浩然的声音即使通过电子仪器的加工,也不能消磨其中的明媚,“她还说让我在家里多陪她几天!我答应了!爸比也答应了!”   挺好的,何止没有被欺负,简直有些乐不思蜀了。   真心错付的纪寒:“玩得开心就好。”   直到下周付浩然回到学校,他还没来得及跟纪寒絮叨这几天的事,就在抽屉里发现一个陌生的信封。   花白的纸面上落着两个丑不拉几的大字:   「战书」 第24章 应义薄云天   如果说那“战书”二字仅仅是丑不拉几,那么里头的内容只能用面目可憎来形容。   横竖撇捺没有一个在正轨上。   付浩然认真地看了三遍,没能看懂,于是去求助了他万能的邻桌同学。   可是这次纪寒也失灵了,丑绝人寰的字如同天书,不是区区智商高就能堪破,他冷漠地将纸折起,放到课室里的草稿纸回收堆上,扫兴道:“别管了,你先把作业补完。”   在良镇玩的这几天,付浩然是一丁点作业都没有动手做。   他哀嚎了一声,灰溜溜地拉开自己的书包链子。作业本刚抽出来,就发现书包里他打算送给纪寒的纸花已经被书压得扁成了一块。   付浩然:“唔……”   这是他跟罗女士学了一整天才学会的。   罗女士说既然是想送给好朋友的,那送玫瑰有些不当,于是带着他在图册了挑选更合适的样式。   太复杂的付浩然学不来,他翻了好一阵,直到看见一簇球状的花束。   他指着上面的图案:“祖母,我想学做这个。”   “绣球花吗?”罗女士接过册子。   “对的!我之前和小纪一起见过这个花田!”   在纪寒的老家,纪寒为绣球花所簇拥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日光之下,人面桃花,完全是受上天爱戴的骄子。   直至现在,每每想起那“鬼宅”之后,倏忽而至的动人景象,付浩然都只觉欣喜。   罗女士:“嗯……绣球花语有团聚和美满的意思,感觉更多是会送予家人,不过给朋友也可以。”   “花语?”付浩然歪了歪头,“花还会说话吗?”   “不是花会说话,”罗女士摇了摇头,被付浩然的问话给逗乐,“是以前有人往花上添加了一些特殊的定义,渐渐被更多人认可,被整理为档案,变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就像我说玫瑰要送予爱人,就是出自古希腊的神话,说‘玫瑰’是由爱神创造的,它代表了‘爱’。当有人的爱意无法坦诚地从口中说出,就可以用玫瑰来代替他的言语。”   从前付浩然听得更多的是以花喻人,比如某某清如海棠,比如某某贵如牡丹……花中自含语意,也大抵是因为近音,就像梨花是“离”,柳枝说“留”。   故而花语这个说法对他而言还算新奇的,却也不难理解。   “所以绣球花是‘团聚’……”   付浩然念着罗女士说的花语,想到他曾经所在的一千年前,想到纪寒口中的一千年后,想到他们在现今相遇,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加深:“很适合我和小纪呢!”   他在罗女士的指导,以及付熙和周温文的围观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搓出了一个能成样子的纸花,回校前极为珍重地放进书包里,想要送给纪寒。   结果……   纪寒隐约瞄见付浩然书包里有夹了张彩片,问:“这是什么?”   已经坏掉的礼物不能送出去,怎么也得先修补好了再说,付浩然动作极快地将自己的书包拉上,心虚道:“没,没什么。”   付浩然自己想藏着的事,纪寒自然不会强迫他说,他将这几天的作业单列了出来,圈出了要紧的几项:“等下可能会被查这几个,你先做完。”   付浩然郑重地点点头,如同要完成治国平天下的大事般展开了自己的作业本。   所谓,读书百卷,方能胸有成竹。   要是不识言语,没有个学问底子,就算一个不慎失足坠入山崖,偶得惊世秘笈,也看不懂。   所以付浩然其实很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被安排学习其他言语,也很能理解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虽然看似枯燥乏味,也确实是枯燥乏味,但怎么都是对人有所裨益的,他需要虚心向……   看了几页书的纪寒恍惚间感觉自己再没听到旁边的动静,他一偏头,有个急需要补作业的家伙趴在桌子上睡得可香了。   纪寒进行了一秒的心理挣扎,伸出食指,戳了戳付浩然那软嘟嘟的脸蛋。   五感通明的付浩然惊醒,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重新振作起来,投身到补作业的大业中。   可是,好好的话不都是人说的,为什么要分过去还是现在。什么现在完成了,过去没完成,让人完全搞不清其中关窍。   付浩然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鸡肠,感觉自己屡屡被点中了睡穴。   他只写了一小会,就忍不住又倒到桌子上,伸直双手趴在桌上,张了张爪子,沮丧道:“小纪……我不仅写不完,我还不会写,我还想睡觉。”   被点了名的邻桌转过头去看向付浩然,沉默地从自己的桌上抽出自己那一份作业,递了过去:“那先把答案写上吧,应付过去了再说。”   抄作业是不对,老师是这么说的。   作为一个有骨气又正直的人,付浩然摇了摇头。   “写不完作业也是不对的。”纪寒有如能读懂他心底的话。   “如果不能交上去的话,你等下体育课可能会被留下来,一个人被老师盯着补完,这样也没关系吗?”   想起那个被压坏的纸花,想起英语老师恐怖的身影,犹豫再三,付浩然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指尖,屈服道:“那……那,那我们拉勾,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怎么让他抄个作业,还硬生生演出了“逼良为娼”的感觉了?   “害人从恶”的纪寒无奈地勾起那指尖:“好,我们就只做这一次坏事。”   怀着强烈的愧疚,付浩然成功蒙混过关。操场的日头太大,所以他们上体育课时,换成了室内的体育馆。   平常的体育课,体育老师都会象征性地让纪寒尝试参与一下。先是满意地看他做热身运动的时候,样子似乎精气神还不错,就让他与同学一起进行慢跑,然后不出意外地看他没跑几步人就开始咳得差一口就能断气,最后只能把人放到一边坐着。   纪寒坐在边上时,基本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孩在东奔西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舞动,如同森林里最为活泼的精灵。   可是今天,这只小精灵藏起来了。   体育老师刚宣布解散,人就不知道窜到了何处。   纪寒也不知道自己第几次从书页中抬头,都没能见到付浩然的身影,又觉得他有些太过在意了,强迫着自己再度低下头,将注意力拉回书页中,直到……   “小纪!”   听到声响的纪寒抬头,入目是刚刚起一直不见踪影的付浩然。   他才体育馆二楼的栏杆处钻出一个脑袋,手里捧着个彩色的纸球,像古时小楼上抛绣球迎亲般,将手中的纸花,投向了底下静静坐着的纪寒。   纪寒未做多想,就迎着那纸球摊开了手。   只是夏风总是不定。   一滚热浪自门外穿堂而来,卷起绣球纸花,将他送离了纪寒的方向。   可付大侠怎容许自己的绣球偏离轨迹,他的手一下伸向旁边的器材篮子,从中抄起了一个乒乓球,食指发力,如同投送暗器一般,将纸花撞回原本的轨迹。   付浩然用的力极巧,没有把自己躲在角落废了劲重新支楞起来的纸花再度砸坏,只要让它稳当地落到纪寒手上。   付浩然大声的问道:“这是我前几天做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原来鬼鬼祟祟的是想修补这个啊。   纪寒手中捏着那有明显修补痕迹的绣球纸花,在他曾经所在的时代,纸张几乎绝迹,更别提是这种笨拙的手工作品。   他不住浅笑了一下,视线对上那个梳着高马尾的男生,发自真心地回了一句:“喜欢。”   而在他们的右侧,身为同班同学的李飞彦再次目睹了付浩然这神乎其神的一下,只可惜他压根来不及掏出自己的学习机。   所以他只能不要脸地朝付浩然问道:“那个……就刚刚那个,你能不能再演一遍。”   最终李飞彦的拍摄大计,被纪寒一句“送出的礼物哪有收回去重送的道理”给捣毁了。   第二天,付浩然比纪寒早点抵达学校,将桌面上纪寒给他的笔记还回去,就见自己的抽屉里又多了一个信封。   看样子,这又是一封「战书」。   只是这封看上去与前一天收到的略有不同。   里头的字虽依旧歪斜,但娟秀了许多,上头还散着浓郁的花草香气,让他一拿起来,就立即打了个喷嚏。   纸上先是抄了一段歌词。这首歌恰好付浩然听过,是一首曲调悠扬的情歌。这让他感觉奇怪,一般来说给人下战帖,分明该抄战歌。   他只好继续往下看去,跟在歌词后面的是一句话:   「我注意你很久了,放学后,操场篮球架下面见」   其中“意”字写多了一横,“放”字的偏旁写反了位置,“篮”字写成了“蓝”,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基本的阅读,仅是透露出了文盲的芬芳。   怯战非英雄本色,上一回付浩然只是没有看懂对方写了什么,如今既然看懂了,又怎会有不去的道理。 第25章 成武林盟主   付浩然去到篮球场时,架子下站着一个高年级的女生。   他有些疑惑,但又很快释然,崇武不分男女,从前在长风剑阁,也会有不少江湖侠女前来邀战:“你就是给我下战书之人?”   女生低头,视线缓缓落在面前的男生脸上,脑袋直冒问号:“你是谁,我今天约的人不是纪……寒吗?”   付浩然一时间警惕起来:“你要对打的人是小纪?”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纪寒的身子如此孱弱,万一被眼前的“侠女”给打伤了可怎么办?   “我为什么跟他打架?”女生比他还要意外。   能谈上恋爱,在他们这个极其渴望成为大人年龄段里是一项“成人的象征”,是一件极酷的事情,尤其是跟全校最优秀的人谈恋爱。   在她升上三年级这如此神圣的一年,特地拿了妈妈的香水,写了六封告白信,广撒网式地投给每个年纪最优秀里最优秀的男生,只待春天的到来。   “你不想打小纪为什么要给小纪战书?”付浩然更加疑惑。   “什么战书,我……”女生这才注意到付浩然手中一直拽着的粉白纸张,熟悉的香气窜来,她怒道,“我给他的告白信为什么在你这!”   “什么是告白?”付浩然脑筋一转惊道,“你做了什么坏事要告知小纪来坦白?”   “可让我给逮到你了!付浩然!”   一声怒吼,打断了付浩然与女生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付浩然寻声望去,后头好几个男生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走来。   同样高年级,但因发育早晚的缘故,他们大部分比女生要矮一点,只有中间的那一位,仿佛傲然独立的高山。   他是小学里为数不多的留级生,还极为罕见的留了两级,学校里但凡知道他这人,就都听过他的事迹,凭借着出众的体格,成为了这间小学的霸王。   听说他家里人已经放弃他了,家长会完全不出现,生怕把脸丢光。   “你居然敢无视我给你下的战书这么多天。”那留级生咬牙切齿。   在付浩然把隔壁中学的混混打趴后,他就听说了这个要危及他“小学一霸”身份的一年级。   当时那中学生是这么描述的:长头发,脸蛋特别好看,但一开口会让你下意识忽略他好看这件事,而且打起人来根本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基本符合这个描述的付浩然总算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下的战书呀。”   他紧张地望向自己手中的信封,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拆了原本要给小纪的信。   在这所小学里,有钱人太多,又能分上许多个不同的层次,自然而然就会攀比成风。   那留级生虽染了一身流气,但他总觉得自己非常高贵,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臭钱,其他人不能不对他卑躬屈膝。   他见付浩然对他如此漠不关心,一时怒火中烧,大吼着使出自己必杀技:“喂!你居然敢无视我!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是谁!”   付浩然觉得这人不讲道理,他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我爸可是味盛集团的CEO,”那是一间食品集团,“外头小超市卖的很多都是我家的商品!”   他完全不知道,真论家世,眼前这个质朴无瑕的付浩然其实比他要好上许多,就连付浩然本人也不太知道,他只知道,他吃过这个牌子的巧克力,相比起其他的并没有那么好吃。   他兴致缺缺地点头应了声:“好哦,知道了。”   “你这什么反应!敢不敢叫上你的小弟,来跟我们打一场?”   付浩然:“我没有小弟。”   “不是说你身边一直跟着个病秧子吗?”   “小纪不是病秧子,他也不是小弟。”   付浩然很不喜欢对方这样的说法,他皱起眉:“而且……虽说应当有战必应,但在学校里打架,是不合规矩的。”   说话时温和、有礼,还带着一点文绉绉,留级生只觉得自己在与棉花对擂,不得章法。   他不想输了气势,立即“呵呵”一笑,嘴角一歪挑起眉头:“成,把学校当保护伞了是吧?那好我们到校外去。”   这一刻,他们还不知道,原来学校这顶保护伞其实是为他们而撑起的。   他们一道离开时,还留在原地的女生就立即软倒在了地上,她刚才一直不敢插话,此时也不敢想象,这么小的学弟会被这群恶劣的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正要鼓起勇气去找老师,一扭头,看见一人影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   “纪寒!”女生认出来人,她连忙小跑到纪寒面前,这才真切意识到,原来她想告白的人,居然只有这么小一只,矮小得让她的羞耻心逐渐开始觉醒。   抱着青少年科创比赛资料的纪寒退了一步,淡淡地看了那女生一眼:“您是?”   女生摇了摇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她道:“有个,有个长头发的男生,应该是跟你认识的,他,他……”   “长头发的男生?付哥他怎么了?”   今天放学时,纪寒因为要跟老师商量比赛的事宜,所以只跟付浩然说了声,就自个提前离开了课室。   “他被高年级的带走了!好像要杀死他!”女生回想起刚刚发生的情景,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磕磕绊绊地把方才的情形说完,她听见几声剧烈的咳喘,刚想关心几句,就见纪寒已经捂着嘴小跑向校门外。   虽然纪寒知道,如果仅是单纯的打架斗殴,付浩然不会出什么事,但他依旧担心会有个万一。   这份担心化在心口处,在抵达校门口,见到好几个高年级涕泗横流,拜倒在付浩然面前高呼“付哥,我从今往后就跟你混了”时,酿成了深深的无语。   纪寒强忍着肺部因咳嗽而泛起的抽疼,小松了一口气。   付浩然一下就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纪寒,也没再管那几个高年级,匆忙地跑上前来。   “小纪……我不是故意拆开你的信的,他一脸做错了事般低下了头,“我还以为那也是战书。”   “什么信?”纪寒脸色苍白地抬头。   看见他这样子,付浩然就更加愧疚了,他怯生生地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   纪寒快速地看了眼内容,快速地将纸合上,又在想起付浩然口中说的“战书”时重新打开,几乎能构建出事件的始末。   可他不能笑,他知道付大侠是个正直的人,做了不好的事情自个会难受半天,只好宽慰道:“没关系的,我跟你没什么秘密,付哥你都可以看。”   付浩然闻言肩膀一缩,这模样与方才教训人时完全不同。   一旁已经从“想要争夺霸主”转变为“想要拜师”的留级生有些看不下眼:“付哥,不就是有女生看上他了,想跟他谈恋爱写的信,看了就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次听到从别人口中喊出的一声“付哥”,纪寒眉头一跳。   付浩然倒没有太大的感觉,他不安地问道:“小纪,你会跟人谈恋爱吗?”   “嗯?”这怎么可能。   “早恋是不对!”熟读校规校纪的付浩然如是说道,“虽然……虽然小纪你不完全是个小孩子,但别人不是呀,不可以也害别人做坏事的。”   “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付浩然毫无底气地学着王主任的腔调。   以前他见过许多农女,不过比他大几岁,人尚且懵懂,就已经要嫁为人妇,甚至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就要替人生儿育女。   在脑中稍微尝试着将那场景代入到不纪寒身上,付浩然脸蛋立即煞白煞白。   直觉告诉纪寒不能去问付浩然联想到什么。   “放心。”他想着付浩然平常说话的语气,他嘴角勾了一下,“我是个好孩子,对违法的事不感兴趣。”   付浩然:“真的?”   “真的,”纪寒只想尽快把人哄好,笃定道,“我给你发誓,绝对不会早恋。”   从那以后,在他们这一带附近,一直流传着一个持续六年的“校霸”传说,而且是一个人“霸”两个学校。   但凡有看不顺眼的死对头,校园混混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推荐对方去挑衅这位“校霸”。如若成功,就会发现,死对头再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蹦跶,从此变得好好学习、遵纪守法。   而“校霸”所到之处,都会伴随着一声响亮的“付哥好”!   “校霸”本人对此毫无知觉。   唯独感觉不仅在山海武术馆里,就连在学校也多出了许多想要学习武艺的人。   这让付浩然觉得由衷地开心,每每都不吝道:“不管是青年健壮,还是老幼妇孺,都是可以学习武功的。只需持之以恒,不畏起始之无味与困难,不过三月,即可渐进佳境,而再进阶,体会期间乐趣,一年半载,就可以稍有所成……”   说得好轻巧,旁人听着觉得酷,于是纷纷报名了武术馆。   武术馆的教练阮建义,在心里无数次感谢某位一无所知的小财神,然后无数次灰心丧气地送走一批批半途而废的家伙。   唯一对此感到有点不自在的,是称呼失去了特殊性的某人。   不知多少次听到别人唤付浩然为“付哥”后,纪寒熟能生巧地买了根雪糕,递给了站在石阶上的付浩然。   不是每一次掉牙都需要去看牙医,但这几年付浩然去的次数也并不少。每次去,都会加深他对那“断筋坞妖人”的恐惧。   头发已长到能够上腰窝的付浩然,可怜兮兮地捂着腮帮子,接过那雪糕:“谢谢小纪。”   纪寒站在他面前没动,心血来潮地喊了声:“浩然哥。”   付浩然被这一下惊得牙口直接咬在了雪糕上,被冰得浑身一抖,他不知所措地小声道:“小纪怎么突然这么叫我呀……“   “不可以这么叫吗?”   每次看见付浩然这个瑟缩的样子都会让纪寒感到无比有趣,恶劣的心思不断涌出,他变本加厉地声音拖长:“那……付哥哥?”   几年过去了,有个人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是抗拒叠词的。   付浩然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凑近纪寒,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他霎时间发现了什么,又站上小石阶,看了一眼纪寒,再从石阶上跳下来,继续看了眼纪寒。   付浩然震惊无比:“小纪……”   纪寒闻声回望:“嗯?”   “你怎么比我高了!”   不久前登上小学六年级的付大侠语气间仿佛天崩地裂。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后来小纪对自己小学说过的好几句话,都挺后悔的。 第26章 或分道扬镳   付浩然一直觉得他是威武雄壮的,刚强有力的……即使基本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他曾向他的盟友询问过这事。   付浩然举起自己骨肉匀称的臂弯,向纪寒展示他每天规律修行的重大成果:“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强壮帅气!”   手上的笔不带片刻停歇地纸上写画,纪寒偏头看了他一眼,道:“嗯,很帅。”   不完全是言不由衷,付浩然在实力上是没话说的,就是长得实在太过人畜无害了,跟肌肉型的强壮不搭边,至于帅气嘛……得看具体的类型。   自信且被忽悠的付浩然一心想以自己日渐强壮的身躯,来好好保护他那位病弱可怜的盟友。   然而分明是需要他来保护的人,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长得比他还高了!   曾经的纪寒在班里男生中是属于矮子那一列,但不代表他不会弯道超车,少儿体格生长这件事哪有什么定数,随着时间匆匆而逝,纪寒的身高也像抽条一样往上窜。   付浩然在学校的每一天几乎都和纪寒待在一起,对于这一变化,一直未有察觉,此时突然发现,一些基于英雄情结的胜负欲一触即发,于是他狠狠地生闷气了。   付浩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地拒绝了纪寒的第十二次对话。   甚至在自己的书桌旁边垒起了一道书籍城墙,将他与纪寒的视线阻隔开来,只有书墙之间交错出来的一个小洞,可以让人稍微窥见后面的景象。   下课铃一响,付浩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廊道上东奔西走,而是泄气地趴在桌子上,用手臂将自己包起来,只余下垂落的发辫尾巴,乖乖地搭在背上。   “浩然哥,别不理我嘛。”   以往指挥过星际作战的某人,平静地往那书墙的空隙间投放了一枚黑巧克力弹药。   这颗“弹药”威力无穷,身为“敌方”的付浩然一下子就沦陷了。   他睁开一只眼睛,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将巧克力放进嘴里,并心虚道:“谢谢小纪的巧克力。”   他最近“小金库”里的库存有些告急,又被付熙告诫说不能乱买东西吃,不仅不能再一如往常地与人“分赃”,还得接受这个人的投喂。   付浩然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一扭头,才发现纪寒也趴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就着书洞,沉静的眸子不带偏移地看着他。   “其实可能是因为我以往在的那个时代,人都长得比较高,所以我才相对高一点。”   付浩然怔怔:“有多高呀?”   “差不多平均身高有五米吧。”纪寒胡说八道。   付浩然一直对纪寒曾经身处的时空很好奇,也没办法求证纪寒所说的真假,所以一般都是对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即使这样的论调让人感觉很难以置信。   更别说,纪寒其实并没有完全在骗人。   他们帝国曾经所用机甲里,有三米以上的小型款,也有高达八、九米的大型装备。人在驾驶室里就相当于机械融为一体,说拉个平均身高是五米也不是说不过去。   “五米!小纪原来……原来你……”   付浩然震惊地瞪直了眼,原来纪寒在未来世界里,是小矮人一样的存在!   这太可怜了。他霎时难过了起来:“对不起……小纪,我不应该因为这个不理你的,长多高也不是,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难过。”   纪寒眼眸微眯,温柔道:“嗯,我不难过。”   付浩然“安慰”完纪寒,可是自己还是有些不能释怀。   卸掉书墙之后,他举起一本偷藏的仙侠漫画,朝纪寒指着里头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   脸上的胡须长至前胸,硕大的嘴巴是一口闪亮的银牙,胳膊是过度锻炼出来腱子肉,粗大的手上握着一柄重剑,是个除了身高傲然独立外,没有任何设计特点的双开门冰箱角色。   付浩然问:“小纪,你说我以后能不能长成这样。”   “我好希望能变成这样啊。”   ……不。   纪寒从付浩然手中结果那漫画,翻了两页,又重新对向某位似乎想走上歧途的家伙,指着其上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剑客角色,难得真诚地回答道:“我觉得这个更帅。”   付浩然还没来得及向纪寒发送“质疑审美”的视线光波,讲台上跟了他们这个年纪五年多的王主任重重地咳了几声,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课室里看小人书,拿上来!”   “哦……”付浩然鼓了鼓腮帮子,乖乖地将漫画上交了。   当天晚上,纪寒一合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情景:   付浩然背着身,长发被简单地束高,抱着剑白衣翩然,俨然一派意气少侠的模样。可他一转身,他那白白净净,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被安到了漫画里那双开门冰箱男的身上,爽朗而明媚地用他略带古韵的嗓音问道:“小纪,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帅!”   不可以!   纪寒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第二天早上,还在品用早餐的纪丹扬就见儿子一脸的憔悴。虽然他平常气色就没有多少好的时候,但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她不由担忧:“你怎么了?是科创比赛的压力太大了吗?”   这几年纪寒所呈现出来的优秀超出了纪丹扬的想象。   尤其她公司承载着许多能源科技方面的项目,好几次,纪寒路过,都能给出一针见血的改进方案,要不是年纪太小,她差点就想把自己儿子拉到公司去当“牛马”。   对此,纪爷爷曾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慧极必伤,你要多注意小寒的心理问题,别让他有太大的压力。”   纪丹扬当时认真地点头,并回道:“我知道了,但这个词这么用不准确。”   “不是。”纪寒应了声,自顾自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校服,准备吃完早餐就上学去。   “总之有什么心事的话记得跟妈妈说,也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嗯……升学方面的事,你可以完全不去顾虑,你现在身上的奖也足够免考核录取了。”   “升学还要考核?”纪寒一怔,直升上与小学挂钩的外国语学校,对于他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先前没有仔细琢磨过这一点。   纪丹扬:“要的,前段时间周总还打电话来给我聊过,说他们是有意向让小浩然直升的,可他担心考核方面会不太行。”   对于公立中学而言,按区属择校这一点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但这种外语学校,收费比其他中学高出几倍,主打的除却不同的教学模式,还有极高的升学率。   为了长期维持这项优势,他们都会从源头着手,自主挑选优质生源。   “其实我跟付总看法一样,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武术和散打排名按理说是可以加分的,就是……可能这一回分不到和你一个班了。”   打着“因材施教”的名号,学校一开始很大程度会按考核来的学习能力分班。   纪寒眉头微皱,喃喃了声:“这样啊……”   打着“赢在起跑线上”的旗号,他们就读的这小学课程本身就比其他学校的深许多。   付浩然原本也才十二岁,时光飞逝间。他那年岁稍长的学习优势早在悄无声息间消失,随着课程的内容的推进,他现下学起来实在是越来越吃力。   好几次作业,付浩然都需要眼巴巴地向纪寒发出求救的信号。   纪寒其实觉得,他并没有多么舍不得付浩然。   只是从幼儿园到小学,他们几乎一直都待在一起,他一直都觉得付浩然非常有趣。   每次混时长混得实在太过无聊了,纪寒都会去看一下付浩然又在偷偷摸摸做什么,看他因为一些小事情而一惊一乍,是纪寒过于简单的校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绝对不是因为他舍不得付浩然。   于是,还在搓着手想着熬过这上学的一天,去迎接他伟大的国庆假期。   结果就听见他的好盟友用悦耳的嗓音说出了一句可怕的话:“浩然哥,这个假期你去我家一起学习吧。”   付浩然想拒绝:“为……为什么一定要学习?”   “母亲今早和我说,不学习的话,我可能没办法和浩然哥你一个班了。”   纪寒又走近了一步,言语中带上了一点委屈:“难道你不想和我在同一个班了?”   付浩然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我不可以跟小纪一个班了吗?”   他隐约间记得,周温文确实跟他简单提过这个问题,叫他尽力而为就行,不用太在意结果。   “不过也没关系吧,还可以一个学校的嘛……而且就算甚至不在一个学校了,小纪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们还可以通电话,甚至是视频的嘛!“   付浩然举起自己那成功取代了智能手表的手机,这是付熙为了奖励他获得全国青少年套路武术比赛冠军送的,脸上还有一点小得意:“我完全会用了哦。”   经过长时间的现代生活,付浩然已经十分了解,区区分校这种小事,并不会让他与纪寒从此断绝音信。   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一有空他就可以去到纪寒家玩,远没有当初山高路远,长恨不相见的困扰。   分明以前还会哭嚷着念诗说不想分开的。   被自己搬起过的石头砸到脚的纪寒低落地半垂眼,在长睫的掩盖下落出一片阴影:“浩然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以为我可以和你一直一起的。”   “你如果不跟我一个班的话,我就再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了。”   “我只有你一个盟友。”   与付浩然自己有着极好的人缘不同,纪寒身边确实没有其他能算得上朋友的人。   虽然这是纪寒自己懒得搭理别人造成的。   付浩然慌了,漆黑的眼眸定定锁在纪寒那落寞的脸上。   听闻英雄总被美人误,从前付浩然还觉得这种说法滑稽无理。毕竟,既然心中独属剑道,又怎么会被红尘纷扰所误?   然而实际上,确实是会误的。   纪寒的五官长开了许多,脸上添注了从前未有的英气,纵使还存有一丝病容,但也总能好看得让付浩然晕头转向的。   他并不想自己与纪寒友谊的小火苗熄灭,着急道:“我会一直努力在小纪你身边的!”   “不会让小纪你一个人的!”   “那我们拉勾。”   已经被同化了许多幼稚行为的纪寒,闻言果断地伸出了自己葱白的尾指。 第27章 品美味佳肴   这不是付浩然第一次去到纪寒家,但肯定是最不想去的一次。   他艰难地放下自己的单肩包,艰难地从中取出自己的课本,艰难地打开。   然后不到十分钟就力竭在了桌子上,握着铅笔在那崭新的纸面上落下一个个圈圈。   又用指尖一扣左侧橡皮擦地边缘,那绵软的方块状物体立即顺着他的动作起飞,准确地落在了笔帽上,就着他画圈的动作,被一下下旋转挑起,就像在表演简化的花式抛碗。   “不要顾着玩杂耍啊。”纪“老师”半带严厉道。   付浩然一愣,动作极快地将橡皮抛回了原来的位置,不自在地支吾了声:“不是杂耍的……”   这一声应得有些奇怪,纪寒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道:“好,不是。”   甚至开起了玩笑:“我的付大侠,要不要看看武功秘笈?还没有完全整理完,你先看,我在你旁边继续写。”   所谓的武功秘笈,是纪寒这两日替他准备升学图解。与那枯燥沉闷的课本不同,里头的许多内容都被纪寒给“艺术”加工过。   纪寒的字并不难看,但确不似付浩然般潇洒,规整异常。他不仅有了许多生动有趣的图文注解,将所有琐碎的知识整合起来,串联出逻辑,还将题目都换成了付浩然容易接受的类型。   比如数学,题目被纪寒列成了“在一次武林大会上,你与一位江湖侠客比试,向前一步能进2尺,向后一步会退2尺,原地不动则不进不退,已知你退了37步,进了52步,对方退了57步,进了23步,百招过后,你与他距离多远?又有分别有几招你们是原地不动的?”   一时间,付浩然觉得他会算了,他特别会算了!   比如英语,纪寒用付浩然绝对会喜欢的仙侠游戏,找到了根据游戏剧情改编的小说,摘取了其中描写身材匀称的少年剑客如何帅气的段落,将它翻译成了英文,弄了双语对照,还圈出必学词汇。   忽然间,付浩然觉得这些“鸡肠”一下子看起来不可恶!   就着“武功秘笈”,再加上纪寒一直陪在他身边讲解,确实让付浩然感觉自己好像确实又可以了!   他本来就是个只要答应了,就会把事情认真努力做好的人,真就将自己期待已久的国庆假期都给泡在书海里,转瞬就是五天。   这五天的内容安排得有点多,眼见马上就要到平常回家的时候,那册子上还剩下好几道对于付浩然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一直自认“干妈”的纪丹扬抢了他们家徐阿姨的活计,捧着水果走进书房,看见的就是他这副踌躇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又觉得再不回去就实在太晚了。   “那就留下来一晚,刚好我们家的客房再没有人睡一下,就要扑灰尘了。”   纪丹扬话音刚落,就已经给手机里备注“慕光周总”的人发去一条信息,口气还特别嚣张:你们的可爱儿子是我的了,他今晚留我们家。   完全没有纪总往日该有的风度。   原本已经拿起车钥匙打算去接送的周温文:?   他立即拨了个电话过去,而后就听见付浩然那委屈的声音:“爹爹,我习题没有做完,今天可以住小纪家吗?”   周温文已经可以料想到,付熙得知儿子要第一次夜不归宿时是什么反应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应了声:“玩得开心点。”   按常理说,去同学家留宿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浩然这个年纪才提出已经算特别恋家了。   周温文是这样对大半夜差点暴走前去接人的付熙劝解的。   这头的付浩然已经洗漱完,一头栽进了纪寒家客房的被褥里,闭着眼在上面利落地打了个滚,一睁开就看见纪寒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正对着他。   付浩然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脆声招呼:“小纪!”   踩着他声音的尾巴,纪寒将手上物件一下盖到了付浩然的眼睛上,隔绝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向他投递傻气光波。   付浩然感受着眼周围那凉丝丝的感觉,很是舒服,心想着纪寒也不会害他,就没有伸手去扯,只问:“这是什么?”   “敷眼睛的,浩然哥你不是说你们习武的眼力很重要吗?”   纪寒捧着书,拉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你最近盯着书太久了,怕你的眼睛会太累,这样可以舒服点。”   “这样呀!”   付浩然抬起自己的两只爪子,不安分地在冰敷膜的边缘点了一圈,终于耐不住这屋内过于安静的气氛,问道:“小纪你现在又在看书吗?”   即使眼睛看不见,但凭借稀碎的声响,付浩然还是能一下辨析纪寒在做什么。   纪寒:“嗯。”   付浩然:“看的什么书?”   纪寒视线落在手中的书页上:“教育类的书,想看看怎么才能学得更好,又更轻松一些。”   毕竟在这一方面,他终归还是没有那么擅长,只能多凭依前人的智慧。   “已经很好了!”一想起这几日自己埋头苦干的题目,付浩然感叹道,“小纪我感觉你真的好聪明呀,会出这么多的题。”   “你们未来那个时空的人都像你那么聪明吗?”   纪寒在心理暗叹,应付你这种难度的课程内容,怎么也算不上聪明吧。   但他话说出口,裁掉了前面,简化成了:“算不上聪明。”   不曾想,自己的话被某人理解为了:“小纪在未来还是傻瓜吗!”   说完,付浩然惊觉自己这脱口而出的话可能会让纪寒受伤,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未来里是小矮人嘛,所以我以为你是……是又不比其他人聪明的意思。”   不仅被比自己矮的人说自己是小矮人了……   还被小傻瓜说自己傻瓜了……   纠正的话就停在嘴边,可纪寒看着付浩然那充斥着关心与心疼的黑眼珠子,一时间觉得,不纠正也没关系,甚至还想再添一把火。   他低下头,声音里尽是的落寞与无措:“可能是吧,”   付浩然此时看不见纪寒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觉得纪寒是真的好可怜。   想来,他会这样日复一日地看这么多书,必定是因为在他所不能窥见的过往里,有过太多次追赶不上周围朋友的经历,才会想在这个时代争上一争。   “没关系的小纪,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好的!”   付浩然一本正经地安慰着,并许下承诺:“我们一起努力,我以后学习一定不会再打瞌睡了。”   “好。”纪寒含笑应允。   “不过可以等过两天再努力了,升学的课程也不急于一时,难得假期还是要休息一下的,母亲组了一个小的修学旅游团,浩然哥你要一起去吗?”   纪寒说出这话时,付浩然觉得他的声音就像是最为悦耳的银铃,令他无法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要去!”   第二日,付浩然直接穿回了昨晚洗了临时烘干的短袖卫衣。   从前身上总是各种动物、食物元素的男孩,一个不留神就变成了满是朝气的小男生。   在纪寒看来,这样也挺好的。从第一次在体育馆看付浩然进行套路剑术演示时,就不止一次在想,等这小朋友手脚长开后舞剑时是怎样一副模样。   而最近的一场省级演出里,纪寒成功见着了。   修身的演出服上点缀着羽毛和飘带,虽有别于想象中的长袖翩然,但更为修长飒爽,一向弯着笑意的双眉上方被涂上了灵角,眉心一点红,映得付浩然整个人多出了几分悲悯的意蕴,很难不让人为之触目难忘。   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纪寒将手中的领带挂上脖子,还没来得及动手系上,有个已经把自己拾掇好的热心人,自告奋勇地凑上前去想要帮忙。   “这个我会!这个我会!”在某些方面其实会勤奋好学的付浩然如是说道。   低觑着付浩然的指尖在两条绑带上灵活地穿梭,悲天悯人的仙灵替换成了乐于助人的小狗,纪寒挪了挪唇,问:“浩然哥给很多人绑过吗?好熟练的样子。”   付浩然立即有些得意地“哼哼”了两下:“没有哦,就是经常看见爸比给爹爹绑,所以就学会了!”   纪寒:“可是这样的事,就像你们以前给人梳头、解腰带一样,是只能给关系亲密的人系的。”   “小纪不是关系亲密的人吗?”   在付浩然看来,纪寒是他最好的朋友,是唯一的盟友,怎么说都该是亲密的人。   “我是。”纪寒纵容道。   穿得一身儒雅的纪寒,也是去到地方才知道,原来纪丹扬口中的修学旅游,其实是去农业培育基底。   “亲近大自然,感受大自然,也是你们这些学生要学习的吧,旁边还有作物博物馆,”纪丹扬一点也不心虚地解释道,“这的粮食种都是和政府合作培育研发的,多了解对你们没有坏处。”   她指了指田地的对面,理直气壮:“那还有座农庄,你们还可以玩一下。”   “……”纪寒偏头看了眼极易满足的某人,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此处即便是夏末秋起,依旧热得他在无奈之下,把裤腿和袖口卷起,原本被绑得齐整的领带也随着衬衫纽扣被解下两颗,而松了不少。   “农庄那有老式的灶台,浩然哥要不要试试玩一下?”纪寒问道。   他以为,像付浩然这种这么爱吃的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应当没少琢磨厨艺的。   “呃,小纪希望我试试吗?”   付浩然从前不比今时,无论是在拜入长风剑阁之前,还是在此之后,为了能养活自己,确实吃没少尝试着下厨。   但厨艺这种事,跟练剑一样,是要讲求天赋的。   付浩然剑法在后来确实是门内公认的好,但烹煮起来更是人见人怕,上炸锅碗瓢盆,下摔碗筷汤勺。主打的,就是一个浪费食材。   曾有师兄锐评,倒去拌猪食,猪都不爱吃,后来剑阁。   但那或许是旧时食材不及今日的原因。   为了不辜负纪寒的期待,付浩然费了好大功夫作出来了一碗小面,更一旁的大厨学着往上头撒了一把葱,光看着还是人模狗样的。   “如何?”他端到纪寒面前,瞪大了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想从中得到一点真实的反馈。   “难……”纪寒下意识直言道,可眼见着付浩然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念头一转,又改口道,“得吃到这样的味道,还挺好吃的。”   “真的!”付浩然神情一瞬能开出花来。   果然是食材的问题!吃饭时他仔细观察过了,纪寒能吃得下,且还吃得挺多,吃完一个小碗,还会自觉拿公筷去添,必定不是在说安慰他的假话。   他莫名有些开心地晃了晃腿,并满怀期待地夹了一簇面,到自己的碗里,尝了一口。   唔……好咸,小纪这么重口味的嘛,他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付浩然忧心忡忡。   并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小纪……我以前分给你零食,你是不是都觉得不好吃呀?”   纪寒还以为这总是馋嘴的家伙突然后悔起自己奉献出去的零食,想要从他这里讨要回去,手已经伸入自己的口袋了,打算拿出巧克力来投喂,同时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吃我做的难吃东西都能说好吃,不就是舌头坏掉了吗!”付浩然眼里尽是纯粹的关心。   从书上看来的,说人尝味道都是由舌头上的“味蕾”来实现,一般口味异于常人的,都是舌头坏掉了!   纪寒:……   付浩然实在是可恶。可无论几次,他都好像对这双格外真诚的黑瞳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纪寒不知道第几次胡说八道:“可能是吧,有时候咳得厉害,肺一直抽着疼,连带着舌头也会有些麻麻的,对不起……”   “不要因为这种事情道歉!”付浩然着急道。   他在心里无数次说,一定要对可怜的小纪更好,特别好! 第28章 去游山玩水   最后那一碗面大部分都落进了付浩然自己的胃里。   付浩然觉得,即使纪寒舌头坏掉了,那也不能受到自己厨艺的摧残。   至于纪寒,说出来有点难过,他是真的抢不过动作敏捷的付大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邻桌囫囵吞枣地将一碗过咸的面吃完,后悔起自己非要说的那一句。   不过纪寒的后悔从来不会显现在脸上,更不会诉诸于口中,只会带着某位因“自食恶果”而愁云密布的小少侠到附近散散心。   从田庄灶台后头的小道一路过去,走过一座不到半米的小桥,迎面便是当地最热闹的地方。   最近的自然是菜市场,喧闹着一些用便捷喇叭发出的吆喝声,菜市场后头还留有以前村里文艺汇演的台子,早就没人会上去演出了,只余下一些村里的小孩在上面玩闹。   再往后头就是卖各种小吃和生活用品的店铺,街两头有不少赤着胳膊,摇着蒲扇的老人,烟火气满满,颇像付浩然口中曾经说过的人影熙攘的“瓦舍”。   付浩然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地方,东张西望了没一会,脸上丢失的笑容又重新出现。   纪寒心下感叹这人真好哄,目光紧跟着落在了藏在角落里的一家书报亭上。   像这样的书报亭,在他们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可以说遍布G市的各个角落,每当走到公园或者马路口,都可以找到。   不过这些年,读报到人少,读杂志的人就更少,就像他所在的未来一样,电子才是阅读的趋势,这些个贩卖纸质产物的小店,在无知觉间,已经难觅踪迹了。   或许是像这样的村落追赶不上城市的节奏,才让这样的报亭能够存活下来,成为珍宝。   不过真正吸引纪寒注意的,倒不是报刊亭本身,而是他面头上摆着的一本杂志。   一本极其冷门,名叫《剑艺杂谈》的杂志。里头大部分是一些如今已经不再时髦的武侠小故事,因为曾经刊载过套路剑术比赛相关,而被付熙大肆转发,才让纪寒有所关注。   同逐渐消失的报亭一样,这本杂志印象中在几个月前也宣布停刊了,此时纪寒看见的,是停刊前两期,差不多是半年前的杂志了。   隐约记得,付浩然说过,他从前住的地方外头就是瓦舍,有卖话本的地方,但总是买不起……纪寒上一次给付浩然送书册,还是幼儿园到小学那段时间。   不说已经许久没送过了,而且买完了再给人送过去,与人逛着买下的,感官上终归有些不同。   纪寒拿起那本已经绝版的《剑艺杂谈》第九十八期,送到了付浩然面前:“浩然哥以前不是说,想在瓦舍旁的书摊买话本子吗,现在勉强可以算是吧?”   不会再买不起了,就算是把报亭上的书刊包下来都绰绰有余,不包只是没必要而成。   付浩然一瞬只觉仿佛是有一道暖流悄过,让他的心室泡在温水里。   一个曾经无法实现的念想,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记着,以另外的方式实现。   可是他的感动表现不出来,即使已经喝过水人,可是口中的咸味久久不散,每隔一会就会再度袭击付浩然的味蕾。   他只能快速地冒出一句“嗯嗯算的”,然后舔了一下嘴唇,又重新捂住嘴巴悼念起自己被自己摧残过的舌头。   他这点小动作,一直关注着他的纪寒自然有主意到,刚付完杂志钱的“纪大款”目光落在对面一家奶茶店上。   装潢并无格调,但比起周围乱七八糟的店铺,店面看上去还算得上体面。   纪寒将杯面还聚着水珠珍珠奶茶塞到付浩然手中,对上那疑惑的神情,回答道:“嗯……网上说的,秋天第一杯奶茶。”   付浩然:“可是爸比说……”   “付叔叔现在人不在,我们悄悄的。”   于是,付浩然满怀愧疚心地吮了一口,紧接着整个人当即心花怒放:“好喝诶!”   头一回喝到“野生”奶茶,又喜欢碎碎念的付浩然喝得极慢,纪寒在一边也不催他,两个人卷着裤腿,坐在这村子奶茶店外头的桌椅上。   没过多久,日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周遭逐渐亮起的灯光,与缓缓升起的明月。   付浩然吞下最后一口珍珠,一抬眼就可以看见月色皎皎,有清风扫面。   在城镇内待得太久,付浩然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在长风剑阁的山崖上抱剑望月时是何等心境,这些岁月似乎离他很远,又感觉很近。   “我觉得我们那个时代很好,现在这个时代也很好,各有各的好。”   付浩然记不清,白天参观农田时,那研究员姐姐是如何介绍的,也不记得她说的具体能提高多少亩产,只知道……千百年来,他们都代代都在这篇土地上耕种,延绵不断,并且越来越好。   他望着天上的银盘,无端一阵诗情画意在心中泛起,漆黑的眼眸里映着那轮月:“纵使千秋变幻,沧海桑田,古今依旧能同看一轮月,共饮一壶……呃,奶茶,小纪你说是吧?”   “……”   不是纪寒想扫兴,但……   “浩然哥,我们那个纪元,月球已经在大爆炸中泯灭了。”   付浩然,瞳孔地震。   总是假话真话掺半的纪寒难得说了一回真话,立即察觉到付浩然那如遭雷劈的神情:“没关系的,还会有人造月球。”   “人,人造……”付浩然的脸色惨白得更加厉害,“那……那会有嫦娥仙子和玉兔吗?”   在纪寒的视角下,感觉付浩然已经悬泪欲坠了。   他只能正儿八经道:“可以订一个仿生人给她命名为‘嫦娥’,再弄一直机械兔宠,叫‘玉兔’,放到月亮星体模拟器上,做出仿月宫式复原建筑,基本就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了。”   这又不一样!或许这能遥望故乡月对于付浩然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破天荒的没有上当。   小纪以前是生活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一直以来,付浩然其实一直都对纪寒口中描述的“未来”很感兴趣,总觉得其中藏着许许多多的奇妙,是自己说不能想象不能探知的。   但是经年累月下来,他从纪寒口中听到的一千年后都是一些惨不忍睹的地狱修罗图。   他开口问道:“小纪……未来这么可怕的吗?”   纪寒一愣:“也还好吧。”   “说起来,我以前甚至……有点不太喜欢来到这个时代。”觉得很多东西太过落后,觉得要装成一个小孩太过麻烦。   付浩然有些超乎寻常的着急,他紧张地问道:“那……那小纪你会回去未来吗!”   你不喜欢我们相遇的这个时代吗?   “这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就连怎么来到这里都不太清楚,更别谈回去。”   纪寒失笑地摇了摇手中只剩下冰块的奶茶杯,双眸定定地锁在付浩然脸上:“再说了,我其实现在也挺喜欢这里的。”   仔细想想,他所在的那个原本世界,好像并没有太多值得留念的地方。   科技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人们确实可以享受更多的便利,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其他问题,能源和权力的争锋永无止境,战争也没有一刻停歇。   不像他身旁的那个人,总是这么简单,能吃上一口,喝上一口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想着,纪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这一偷笑立即被感官敏感的付浩然给察觉,并得出了一个天差地别的结论:“小纪,你是想起以前的开心事吗,所以特别特别想回去?”   他咬着奶茶吸管想了想,又问:“是不是你们未来的东西比我以前,比现在还要好吃?”   纪寒:“那肯定不是的,我们那很多人都是只喝营养剂的。”   营养剂的口味很大程度模拟了地球食物的味道,且给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捷,保证了营养的均衡和不必要的用餐时间,但也剥夺了许多原来可以很温馨的时刻。   比如像不久前那样,他们两个人,同坐在一起,两双筷子两只碗,能够一起开开心心的聊天。   非要说的话。   “不过在我们那个未来,比起现在只能远望星点,还可以近距离地看星河璀璨,是现在的电子影像技术也无法呈现出来的。”   付浩然听得愣愣的,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那……小纪你以后可以呈现给我看吗?”   两人目光相对,纪寒手中已经喝空的杯子里,冰块储存下了夏末独有的微凉,触动着他的思绪:“会的,如果浩然哥你想的话。”   付浩然眼中亮起光,携有明媚与热切:“想的!哇……小纪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吧!能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的那种!”   ……这里为什么会有社会?   升学考核的主要内容,除却要检测学生在小学阶段学习的主科情况,也会考核初中内容预习的情况,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马哲等内容。   像哲学这样的东西,设计国家体制问题,纪寒觉得对于付浩然这个古人来说,应该从原理论证开始接触,才更容易接受与熟记,所以给他找来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本来以为的付浩然会觉得这类书籍沉闷无趣,然而有的人居然越看越起劲,甚至有些上头。   付浩然已经不止一次,带着无穷无尽的困惑与好奇,揪着纪寒问关于时代制度相关的后续理论了。   付浩然一把捞起纪寒的掌心,跟他一起手握着手,变成具有年代感的招贴画,周围瞬间被一股正气充斥,催生出为革命事业而奋斗的同志感。   纪寒:“……好的。”   他刚想岔开话题,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付浩然还握着纪寒的手,向后一看,正巧看到一群人哄笑着,一把将店里头一位女生的毛线帽子给一把扯掉。   那女生付浩然有印象。   看上去年纪要比他与纪寒小一些,应该是奶茶店老板的女儿,帮衬着看顾店里的生意,不久前才拿着单子,细声问他们需不需要办理会员卡。   当时付浩然抬头看她,发现她和纪寒一样,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上穿着的都是短袖短裤,但头上反季节式地套了一顶又厚又大的毛线帽。   不过付浩然并没有琢磨太多,对别人的打扮评头论足是不礼貌的,他笑着回道:“不用啦,我们不常来。”   直到女生的毛线帽被扯掉,付浩然才发现,原来她的头上并没有头发。 第29章 听人间疾苦   当然,不仅付浩然看到了,那桌子扯掉女生帽子的人自然也看到了。   他们立即手指着那女生的头,半点不带尊重地大笑了起来,甚至眼中都快笑出眼泪。   那个扯帽子的人更是勾着那顶毛线绒帽,让它在自己的指尖打旋,借着自己身高的优势,不让女生抬脚去把帽子夺回。   他低头看着满是着急神情的女生,极为放肆地讥笑着唱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看吧!我就说她是个秃子!丑八怪咿呀咿呀啊哈哈,能以为帽子能遮盖……”   还没嘚瑟完,一个只剩冰块的奶茶杯不带偏移地一把砸向他高举这帽子的手腕,带着冰寒感,强烈的冲击疼得他一下拿不稳手中的物件,帽子稳健地落回到女生手中。   女生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接过帽子连忙退了几步,手忙脚乱地将自己那光秃的头皮给掩盖起来。   等她抬头,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面前挡了两位高大的男生。   其中矮那么一点的那位动作利索地从柜台处一掏,反握住的全新吸管,如同握剑般,管尖对向那个唱歌极度难听的男人。   动作之狠厉,居然让对面的人产生出他能用这吸管刺穿他喉咙的感觉。   “道歉!”付浩然震声道。   男人一下就被吓得愣住,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发现对面的人看上去不过就是两个初中,他嚣张劲一下子又起来了:“道什么歉!我不就是扯了一下她帽子,又没有干别的!”   那男人越说越大声:“她头生出来这样不就是让人笑的吗,你们说是吧!”‘   与男人同行的几人接连应声。   “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是不能乱扯别人衣物的,爹爹说了这是……骚扰。”   都说君子当懂礼义廉耻,就算是比武,也不能随意拉扯他人衣裳,这是付浩然早就懂得的道理。只是从周温文口中,他才知道,这种行为在现代被唤作“骚扰”,更严重的甚至是“猥亵”   他定眼看着对面的男人:“而且没有人生出来是被笑的,你就该道歉。”   一听这话,男人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放肆:“你断奶了吗!还一口一个‘爹爹’?”   说着男人还伸手向前,想捞一把付浩然身后的长辫:“而且,呵,堂堂一个男的头发梳成这样,是赶哪来的娘娘腔啊?”   男人手上的动作并未成功,就被一直跟在付浩然身后的纪寒用自己的空奶茶杯给抵住了。   他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只肮脏的蟑螂,带着浓烈地嫌恶。也不知为何,男人居然从这么一个小男生眼中看出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力,感觉男人要是真碰这头发一下,他就会想尽办法把男人的手给剁下来。   可在付浩然偏头的一刻,又立即变回了原本那个虚弱温和的病秧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变脸的非遗传承人。   “‘娘娘’是知书达理的望族女子才能当的,我是当不上的,请你不要乱说。”就算沿用至今日,也应当不是他能相配的尊称。   付浩然轻摇了一下,压根没觉得对方说的是骂人的话,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后,手中的吸管又抬了抬,再次强调:“你们,给她道歉。”   “我就不,你能把我怎么着?”   “就是,你个小屁孩拽什么呢!”男人的同伴纷纷附和。   说话时,他们全然不知,面前的是瞩目武术散打和套路剑术界的明星。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社会层面上,关注这方面的人并不多。除却对此感兴趣的,或者是被付浩然给打怕的,很多人对于这些新闻都带了点漠不关心。   他们唇齿大张的一刻,甚至看不清付浩然是如何动作的,嘴里就都被塞进了一个奶茶小料盒,紧接着膝窝处一阵剧烈的疼,竟让开口的两人直直地往女生站着的方向跪了下来。   “像她道歉!”付浩然执拗道。   “武术散打五段,”纪寒暗含得意地指了指身旁的付浩然,“没再往上,是因为暂时赛事还没安排过来,你们还是别自找苦吃了。”   见识到了付浩然的厉害,那几个人刚把口中的小料盒吐出来,就立即朝着女生大喊了声“对不起”,而后急着脚灰溜溜地从奶茶店里跑出去。   错,说不准认了多少,但教训,肯定是吃到了的。   付浩然转过身,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她视线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眼眶一红,一言不发地跑进了后厨里去。   他也跟着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我是不是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呀?”   纪寒快速回答:“不是。”   付浩然抿了下嘴,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我们不是常来这里,以后他们会不会回头找她的麻烦呀?”   这是他当“校霸”总结出来的经验,有些人总是教训一次不够,要教训很多次才能长记性。好几次他看见混混朝他们学校的低年级索要钱财,被赶跑之后,不敢来对着付浩然叫嚣,就挖空了心思想去折腾那一开始被他们欺负的人。   “我们是不常来这里……但附近就是母亲公司承包的项目基地,手底下的人还是挺多的,让他们时而看顾一下就好。”   纪寒笑道,说话间他已经拿手机给人发了信息,悄无声息地为这间他们无意中闯入的奶茶店,落下力所能及的庇护。   正打算离开,那女生又忽然跑了出来。   她低着头没说任何的话,涨红了脸,只是往付浩然他们两人手上每人都塞了一杯全新的奶茶,又朝他们的方向半鞠了一躬,便再度急匆匆地跑进后厨里去。   算是在无声中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我倒是沾了浩然哥的光了。”纪寒轻笑道。   付浩然也跟着弯眼笑了起来,低头看了那冰冰凉凉的奶茶,舔了一下唇,又苦恼道:“可是不能喝这么多吧……”   纪寒用着带坏乖小孩的口味:“没关系的,付叔叔又不在。”   “可是,可是听说喝多了会睡不着觉,长出熊猫眼圈的!”付浩然空着的那一只手往自己的眼眶边比了一下。   “就一次不会长的,而且如果睡不着,还可以预习下一个学时的课程。”   纪寒根据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教育书籍,提取出了一套给付浩然补习的思路方法,分成了许多阶段,讲求的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同时,又能深入浅出。   付浩然一下觉得纪寒那极其好看的脸上,充斥着他所不能承受的可怕。   总觉魔教的残酷刑罚或许也不过如此,一点都比不上老是催人学习的小纪同学,居然想让失眠的人就此通宵学习!恐怖如斯!   付浩然理解纪寒,认同纪寒,并眼巴巴地向纪寒道:“小纪……我能睡着的,我特别能睡。”   谁不知道呀。纪寒轻笑了声,伸手往他那过长的头发搅了搅,成功搅乱了人付大侠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高马尾:“好,那睡着了就不用预习了。”   于是,付浩然暗下决心,就算喝了过多的奶茶,今晚也要一定沾上枕头就火速昏迷。   他们走后没多久,奶茶店的女生才从后厨出来,原本是打算收拾好散了一地的杯子,却发现已经有人替她尽数扔进垃圾桶里,除此之外,其中一张桌子上,还贴了一张便签,放了一顶全新的贝雷帽。   这贝雷帽样子看着有点眼熟,感觉就是从她家奶茶店对面的杂货铺临时买来的。   而便签的前两行,是用极其刻板的笔画写出来的一句:[无论如何你都很漂亮,一切恶意的取笑其实都只是阴沟里的鼠叫,不要把老鼠放在心上]   下面又有另一个人的笔迹,是一道硬把钢笔字写出毛笔感的行书,十分附和式地写了两个字和三个标点符号:[对对!!!]   来她家奶茶店的客人不算多,女生不用细想,就知道留下纸条的人是谁。   会心的笑意在不自觉间挂到脸上,她将便签谨慎地收好,又捏了捏那顶甚至还没拆开塑封的新帽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桌子,道了一声:“谢谢。”   这参观种植基地的修学旅行很快就结束了,付浩然一回家,两天半没能见着儿子的付熙手里还抄着画笔,身上穿着围裙,从画室里跑出来,检查他是否全须全尾。   付浩然十分心虚地没有将自己的饮食行程上报,瞄了一眼付熙的打扮,问道:“爸比今天画些什么呀?”   在家的时候,他没少去观摩付熙作画的过程,看着付熙用各色的颜料缓缓在纸上妙笔生花,他觉得这比电视上的综艺还要有趣。   付熙微仰起头,故作神秘地道:“今天是人像。”   当然他这点神秘很快就被自己打破,他带着付浩然走进画室,硕大的画布上,绘着一位没有明显性别特征,具有浓厚中性感的人物。   付熙并没有为这位人物画上头发,反倒在人物的颈后点上了病斑。人物手中被安放了一捧柳状的花束,脸上存有恬静的笑意,像是一位享受着赞美的美人。   “这是……是什么才会让人的头发都没掉呀?”付浩然定定地看着,开口问道。   他忽然想起那位他与纪寒在修学时遇到的女生。   在从前,他只见过寺庙或尼姑庵里的僧人会将头发完全剃掉。而现今,他知道确实会有贪图方便或时尚的人将自己弄成光头,他在路上见过好几次。   可是看女生的反应,也不像是觉得便捷和酷帅才把自己的头发剃掉的呀。   “这个嘛……”付熙思考了片刻,而后貌似岔开话题地询问道,“浩然,年末爸比的工作室会承办一个大型的艺术展,你要不要来帮忙?”   付熙需要他的帮忙,付浩然自然没有不应允的理由,甚至捞上了他的好朋友。   等到艺术展正式开始,付熙看着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既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觉得既然是朋友,总是黏糊在一块也没什么不对的。   他和朋友童茗一块长大也……不见得会这样。   付熙一下子表情又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为付浩然带上工作人员证,又递了一个给纪寒,可不等纪寒伸手去接,付浩然快速地捞起工作证的绑绳,亲自为对面的人戴上。   付熙:……   付浩然完全没有察觉自家爸比的异样,他一进门就被立于展厅正中的房柱所吸引,上头挂了一条醒目的宣传语:[宽容即是善待,理解即是支持]   这一出展览的主题,是“疾病与共融”。 第30章 断红尘执念   艺术展办在付熙最喜欢的一个展厅,位于一现代公园的湖岸,除却展馆外,还有一条立于湖面上的长廊,长廊地板由透明的玻璃展柜组成,下头摆放着一连串细碎的手工展品。   都不名贵,是身为策展人的付熙通过几个月时间从不同地方、不同人手中征集而来的,多达两百件,有的仅仅是一片剪纸,有的这是精致的木雕,被巧妙地组合成了一艘约莫十米长的行舟,如同停泊在湖岸上,即将启航。   在长廊末端的护栏处,挂着一个虽小但醒目的牌子,写着“逆水行舟”四个字。   付浩然人站在护栏后头,手胡乱扒拉了几下,远望着碧水蓝天,一脸笑意盎然。   “小纪,我们这样像不像一起在划龙舟!”   “嗯,很像,圆梦了。”纪寒全假不真地回道。   先前端午的时候,热心于各种校园活动的付浩然曾报名过划龙舟的活动,玩得可开心了。   本想带着纪寒一块去的,但因为身体的缘故,最后纪寒只能站在岸边看着,让付浩然为之可惜了好久。   他们两人一大早就被带到这来了,但开展的剪彩仪式被安排在了下午。付熙因为要去招待其他合作的艺术家,所以只给他们一人一沓资料,让他们最后一次帮忙核对展品信息,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还没做过这种工作呢!”付浩然捏着自己的牌子,虽然是个免费苦力,但他神色里没有半分的怨怼,反倒因为能帮上忙而开心极了。毕竟这本来就是一场公益性的艺术展。   “小纪你呢?未来有没有像这样的艺术展?”   “很多,但没人敢让我做这些杂事过。”纪寒还在低头扫着手中的资料,下意识答道。   付浩然:“唉?为什么?”   “嗯……”纪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太矮小、太笨了,所以帮不上忙。”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了,并借此从付浩然手中顺走了一部分资料,说:“ 所以浩然哥可以让我多做做看吗?”   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付浩然点了点头,甚至安抚性地轻拍了一下纪寒的背。   他抱起自己手中只剩一半的资料,蹲下身,从长廊一路往展馆中心,逐一核对起来。虽然量少,但他看得很慢,一行一行字认真对着,半天过去,他手上还没处理的资料几乎要与纪寒的持平。   等付熙回来,刚走进展馆,就见付浩然站在他展示过的那副画前头,看得认真。   直到这时候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不经意间他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小树芽已经长长了枝干,快要变成大树了。   “浩然之前不是问,什么才会让人的头发都没掉吗?”付熙走上前去,温和说道,“看了这么多,有明白为什么吗?”   “知道了……是病痛,尤其是癌症。”付浩然闷闷地回答。   在付熙提供的展品核对资料里头,有些还附带了捐赠者的一点自述语,谈说自己对抗疾病的经历。   当时付熙听付浩然正好问起相关的问题,旋即便想到比起像从前一样大讲道理,还不如以这种方式来体悟。   在他的理念中,展览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能以更为直观的方式带给人触动。   事实也是如此。细细览阅这些物件,付浩然才反应过来,其实除了和尚与尼姑,从前他也见过几乎掉光头发的人。   离他很近,头上因为尘泥、饥饿、争抢、疾病而秃了一块又一块。   即使到了这个相较以往幸福了许多的现代,也会有很多人因为病痛而历经悲苦,即便排除万难接受了治疗,也会存有因此而被排挤和耻笑的人,就像那位在修学旅游中遇见的女生。   殊不知就像付熙画中的那样,勇敢而不屈的他们其实很美。   “怎样才能帮他们的忙呢?”   付浩然握了握脖子上的工作人员证,像是在向付熙求助,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方法很多呀,有钱就捐钱。”就像付熙一直以来这样。   “那没钱呢?”在付浩然的观念里,一直觉得付熙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属于自己,他可以捐出去,但那并不能算是他的帮助。   付熙:“没钱嘛,就出力。”   纪寒将资料收拢好凑过来时,这父子俩刚好结束对话。   所以后来付浩然刚给他道了声清脆的“新年快乐”,而后又紧接着开朗地补上一句“我想考完试以后把头发剪掉”时,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手心还揣着给付浩然准备的新年礼物,笑容僵着问:“为什么?如果是中学方面,浩然哥你不用有顾虑的。”   虽说比起小学,中学的学习压力相对更强,在校规校纪方面要求也更加严格,但怎么说他们要去的是外国语学校,只要保证其他方面表现较好,在着装上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付浩然摇了摇头,身后高束的马尾像一条尾巴一样随之晃了下:“我是打算捐掉!爸比说他们协会能联系上青丝活动,只要我想,就可以去。”   他从未烫染,头发乌黑顺直,又有足够的长度与发量,很是符合要求。   付浩然其实很喜欢他自己的长发,所以在艺术展过后,他琢磨了好多天,才下定决心。   他要当大侠,要帮人,帮很多很多人。   即便他来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从前的许多事与他此时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久到从前的许多习惯也在此间被慢慢改变,但唯一恒长不可磨灭的,是他心底存有的梦。   在未拜入长风剑阁起,他就一直希冀着能成为大侠。   一直,都不曾改变。   而自小便陪在付浩然身边的纪寒,对于这一点,自然十分清楚。这满心赤诚,一直以来也是一份招他稀罕的美好。   可他一反往常那纵容的态度,声音里带着些冷意:“这种事很老土。”   “诶?”   纪寒不客气道:“像是小学生作文选集里才会写到的事情。”   但也确实像是他的付大侠会做的事。   何为“行侠”,自然是能帮到别人才能称作侠客,锄强扶弱,见义勇为,以及……其实都是常被写到作文里的“老土”事。   说完,纪寒自己也搞不懂他为何如此抗拒,这不是他惯常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看习惯了付浩然这个长发飘飘,如同少年侠客的样子;又或许是自私地认为付浩然没道理非要把珍重的头发捐给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付浩然有些不知所措,漆黑的眼瞳里全是无辜与不解:“作文选集里的事,不能做吗?”   “能做,”纪寒咬了下唇,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你们古人不都是不剪头发的吗?”   “我已经……很适应这里,不只是个古人了!”付浩然认真地宣告。   “而且,其实在我们那里也是可以修剪头发的哦,就是……没有人会一剪子全部剪掉而已。”   纪寒的视线一直未曾偏移地落在付浩然的身上,良久才开口道:“你以后得留回来。”   就连纪寒自己也不知自己有什么立场去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有人觉得他有这样的立场:“嗯嗯!小纪不要再难过了哦。”   你的头发我为什么要难过?   心里是这么想,纪寒开口却是顺杆子爬的一句:“浩然哥,作为我难过的补偿,等你头发长到能梳起马尾,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付浩然毫无防备心地应道:“好呀,是什么事?”   “没想好,”纪寒会提这个要求也是心血来潮,他道,“等那个时候再说吧。”   “嗯嗯!除了杀人放火以外哦。”   “不会。”纪寒被他这煞有其事的样子逗得一笑,将手中准备的新年礼物放到付浩然的手上。   他放缓了声,开始为自己说的重话感到后悔:“对不起,我就是有……一点在乎。”   一点过了分的在乎。   “没关系!小纪,你刚刚其实是不是进入了传说中的叛逆期呀?”   这个词是付浩然从网上学来的。   纪寒:“……可能吧。”   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纪寒难得没有陪着付浩然一起去剪发。   直到付浩然给他发消息说“捐出去啦”的第二天,他在中学校门口用于放榜的公告牌前,最先找到了“纪寒”自己的名字,立于最顶端。   又一路往下看,数了大概有32行,总算看见“付浩然”的名字也端正地与他归到同一个框内,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他有备无患的努力,某个笨蛋总算和他分到了同一个班。   方撤下视线,就见校门口那个正与付熙说话的背影。   明明是一头清爽的短发,却怎么都让纪寒觉得不顺眼极了。   然而等到人一转身,迎面而来一声爽朗的“小纪”。   付浩然面带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像是将整个夏季的暖阳收纳入弯起的弧度中,春光明媚发,尽抒少年意,能吸引他久久地注视。   好吧……其实还是很顺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酷酷的限量版短发小付上线啦! 第31章 破诡谲奇案   身为付浩然印象中,作为在未来太过矮小和笨拙的纪寒,柔弱不已,是个被孤立的小可怜。   如今不知为何“落难”,和他一样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中,可谓是“鸡犬升天”。   在家里有管家保姆照顾,出入上下有豪车接送;外貌出众,一举成为私下投票里仅次校长室里那只帅气缅因猫的新晋“校草”;同时各学科成绩稳居年级第一,多次获得竞赛第一,是实至名归的中学之星。   开学一段时间后,在隐秘到仅有不到半数在校生知晓,但评选过多任“校花校草”的校园论坛里,悬挂起了一个帖子。   帖子用略含青春疼痛和矫情风味的文字切中要害道:   纪寒,名字中带有一个“寒”字,人如其名般高傲冰冷,是遗世独立的天神降临,平等地单方面排挤所有靠近他的人。   ps:除了他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听那男生说他们从小就一起长大。   就像此时,被形容得矜贵无比的纪寒,斜背着书包,边上了一个有六年之久,已经掉了漆的地球仪挂扣,全身上下一丝不苟,正在距离他家和中学都不近的小米面汤粉铺子门前,排队给他那唯一一位没有被孤立的同学……买肠粉。   “要一份牛肉肠,一份斋肠。牛肉肠加蛋、加生菜,谢谢,多给一包酱油,也就是三包。”   昨天付浩然跟他说,家里给他们做饭的陈阿姨请假回老家了,周温文也去外地出差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付熙和只会炸厨房的自己。   “爸比说这几天我们都只能叫外卖或者到外面去吃了。”   付浩然没有多少抱怨的意思,只是像往常一样分享着他自己的琐事,然后说着说着,拐到了他们小学的附近的那家早餐铺上:“小纪,我们以后是不是吃到那家店了呀,他们的肠粉真的好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就算是隔着电流声,纪寒都能听得出这个人话语间的馋意。   不管是纪寒家,还是付浩然家,在连接中学的路线上,都很难绕到以前的小学那去了。   付浩然隐约听见电话对面传出了细微的书页翻动声,问道:“又在看书吗?小纪好厉害,可以……一心二用!我就不行,聊天的时候完全做不了别的事情。”   其实纪寒没有在看,自从付浩然的电话打过来,他的书页就一直停在那,直到刚才有风吹过。   但他也没有开口否认,反倒是回过头接上了付浩然之前的话:“我突然也有点想吃那一家店的肠粉了,浩然哥,我明天打算绕过去买,你要不要?”   原本已经有一点昏昏欲睡的付浩然立即来了精神:“好呀!”   可这肠粉他没能吃上。   纪寒把食物袋子递给付浩然后,就先一步进到学校里,提前做大课间讲话的准备。   而在校门口磨磨蹭蹭,又目力极佳的付大侠,还没踩着上课铃声进去,就看见对面道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手伸进了背对着他的另一人的帆布包里,轻轻勾起里头还未拆塑封的盒子。   他已经盯了这个被帆布包的人一段路了,知道他前不久才从专柜那取走了订购的新机。   那人挑了挑眉,还没得意够自己悄无声息就“赚”走一部手机,突然迎面而来就是一个雪白的泡沫盒,里头还顺着翻出了冒着热气的白色长条,并伴随了两包酱料像炸药包一样在他的胸口炸开。   那背着帆布包的人被动静吓得一转身,就看见自己新买的手机被抓到了一个被洒了一脸肠粉的男人手上。   当时付浩然手上没有其他东西,所以一个激动就把肠粉给扔出去了。   这一幕完整地落入校门口站着的考勤同学眼中。   有不少学生编撰自己上学迟到的理由时,总是一口一个仁义道德,说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说是遇到抢劫的帮忙追人等等,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可信。   但他已经深刻认识,付浩然每次都是真的。   “对不起……”   因为被感谢而迟到的付浩然一回到班上,第一时间就是挪到纪寒面前,难过地低下头,“我把你给我买的早餐扔了。”   纪寒沉静地看着付浩然好一阵,看得他越发心虚,在即将按捺不住想要将自己道歉的话一溜烟地全倒出来,毕竟就算是要帮人抓小偷,也不应该浪费食物,尤其是这是纪寒特地绕路买过来的。   纪寒轻声问:“一口都没吃?也没有吃早餐?”   从昨晚睡前就在等肠粉的付浩然点点头:“嗯,没吃。”   “那你饿不饿?”   “唔……”付浩然几乎就没有不饿的时候,他眨了眨眼,无声胜有声。   “吃我这一份吧,不过只有斋肠了,还有些凉了。”纪寒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放到了付浩然的前面上,不等对方推拒的话说出来,抢先说道,“我吃过其他早餐了。”   “诶?”   纪寒轻声解释道:“我昨天会想说试试回去试试这家店的肠粉,其实是因为徐姨最近有在琢磨肠粉怎么做,工具都在我家里摆全了,总觉得水平跟那店里的差不多,就想着对比一下。”   “对了,如果浩然哥觉得我这么早去买太辛苦了,下次可以让徐姨跟我们做。”   付浩然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这样徐姨会很辛苦吧?”   “是会有点辛苦,但我跟你说过的,徐姨有个儿子,三番四次拿她的钱……我拜托她做事,她可以涨工资,应该是乐意的。”   付浩然:“这样的吗?”   “嗯,没骗你。”   虽然纪寒在付浩然这里撒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这一次倒是真的。   就像付浩然他们家的陈阿姨一样,徐姨就算已经过了退休的年纪,但还是继续在纪寒家工作。   只不过陈阿姨单纯是觉得退休后在家太过无聊,闲不下来,而徐姨则是因为命苦。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止让她在当年掏空了老本去边境捞人,安生了没几年,还又开始混上了不三不四的人,说是和他们学着做生意,赚大钱。钱没赚着多少,倒是把徐姨好不容易重新攒下来的棺材本给偷走了。   徐姨年纪一把,不得不一直赖着她的老东家。   “那……谢谢小纪!”   付浩然笑弯了眼,捧着泡沫盒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和纪寒,从原本幼儿园的同桌,再到后来小学的邻桌,现在上了初中,他们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隔了好多好多人。   说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因材施教,在座位安排上,纪寒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和他差不多优秀的人,而付浩然则被划分到了课程上需要额外讲解和补充的那一边。   “和小纪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呢。”   付浩然有时上课无意间转向那坐在另一头的纪寒,看着那已经不是一手就能触及到的背影,心口处不知为压了一道郁气。   但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将目光锁定在了面前的三角函数。   这些奇妙的公式是什么?感觉每一个符号他都打过照面,但是组合起来却是完全令人陌生的样子,诡谲万分,长风剑阁的剑法变化万千,居然都比不过面前数字的排列组合。   付浩然的脑瓜子懵了。   有一些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比如他习惯了自己长发的样子,一苦恼起来总是忍不住想要去薅自己头发,然后捞了一把空。   付浩然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断发口,不适应感蔓延了开来,他有些纳闷地嘀咕道:“怎么办,集中力好像跟头发一块被剪掉了。”   “你哪里不会,我教你吧。”声音听着带有些许傲慢。   一般来说,如果开口的是纪寒,他可能会点缀着可怜的神色说:“浩然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看一下题。”   但这一次,开口的却是付浩然的新同桌,一个叫程子南的寸头男生   说起来也巧,在第一天入学的班级自我介绍环节时,付浩然前脚刚说完自己的特长是会一点剑术,后脚程子南就上前来说,他的特长也是剑术。   只不过,程子南的剑术,指的是击剑。   十分洋气,时髦,不像付浩然,从名字到喜好,整一个土包子。   想着,程子南当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他那个的未来同桌一眼,可他那同桌心思完全没有放在他身上,反而一直在跟纪寒说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   此时也是如此,付浩然朝程子南勾了勾唇角,回道:“谢谢,不用了,我等下课的时候去问小纪吧。”   “呵,”程子南没忍住嗤笑了声,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你跟纪寒关系很好?他那种人,会很烦别人一直缠着他吧,尤其是你这种话多的。”   “小纪会……觉得我很烦吗?”付浩然怔住,他还是头一回意识到会有这样的问题。   程子南又添了一把柴火:“肯定会,你不觉得你们两个所谓的友谊企全是靠你自己在一头热吗?”   付浩然不觉得!他觉得纪寒对他可好了!   可他还是被深深困扰住了,就连眼前那三角函数都让他感觉比这好对付多了。   等到放学,纪寒等了好一会,才等到那个不知为何磨蹭了半天的某人。   他看向明显有些闷闷不乐的付浩然,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身边人的发顶上,指尖横在那小短毛上摸了摸:“发生什么了?”   付浩然支吾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话,问道:“小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纪寒一笑,面上的笑容如春日般和煦:“谁说的?”   付浩然还没能将程子南供出来,难得有闲心来接送纪寒的纪丹扬,听到这话,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接话道:“就是你说的吧。”   说着她利索地登陆了手机上的网盘,秉持着一颗特别热爱看自己儿子吃瘪的心,从里头翻出来了一条陈年老视频,立到了付浩然的面前。   画面摇摇晃晃地映出来了纪寒他们家曾暂住过的那屋子,以及当年那个端着药碗,不到四岁的纪寒。   外头传出了纪丹扬的声音,听起来要比现在年轻几分:“那有没有什么讨厌的同学?”   那时的纪寒脸上还带有婴儿肥,但神色却格外冷漠,看着一点都不可爱。   他回答道:“有。”   “谁呀?”纪丹扬的声音再度传出。   纪寒神色中展露出明显的厌恶与不耐烦:“我讨厌付浩然。”   付浩然,天崩地裂。   作者有话要说:   纪·好母亲·丹扬 第32章 察人心险恶   “我可以解释!”纪寒有些着急。   付浩然脑袋瓜子里全都让“被小纪讨厌了”这六个字给刷屏,根本听不进解释。   他目光落在那个视频里那个小小身影之上,一如他印象中那般漂亮,像个精致又无生气的洋娃娃。仔细回想,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纪寒耳边絮絮叨叨!   所以是他吵到小纪了,所以才被讨厌的吗!   程子南的话又重新在耳边响起,他们的关系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在一头热吗?   付浩然本就皱着的眉头又深了几许,他朝纪丹扬快速弯了下腰,礼貌地道了声:“不早了,纪阿姨我先回去了。”   而后纪寒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拉他,他就已经急匆匆跑离了这纪家母子俩。   纪寒头一回恨付浩然身手怎么这么灵敏。   “我是不是太坏了?”   纪丹扬的愧疚只持续了一句话的时间,看了眼一脸菜色的纪寒,她立即盈上了满满的“人心险恶”,幸灾乐祸道:“唉,你看,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乱说话哦。”   而后不负责任地推了推自己亲儿子的肩膀:“你记得把我干儿子哄好。”   纪寒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怎想到会平地起惊雷?   尤其这个雷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炸的,他就是憋着气也不能撒,只能重重地提了提肩上背着书包,没好气道:“回去了。”   想了想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中学离家近,我以后可以自己上下学。”   “生气了?”纪丹扬盯着自己那难得格外鲜活的儿子,依旧不着调,“话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我又没有恶意剪辑你,再说了,浩然他应该很好哄的吧。”   不好哄。   纪寒知道,付浩然的脾气是一向很好,但同时也很倔。   明明在被领养时才穿越而来的,没有经历过孤儿院的那些事,但他依旧极其害怕被抛弃,就像是曾经经历过许多次一般。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为了不被人抛弃,他很有可能会先一步“抛弃”别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起来。   可是,纪寒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个必要哄付浩然。   他本来就是个冷淡性子,不喜欢与人交涉过多,而付浩然……就只是一个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朋友”罢了,幼稚还聒噪,除了他们都是穿越外,也没有特别大的特殊之处……个鬼。   这么想着,坐在书桌前的纪寒手第六次探向一边的手机,总算拨通了付浩然的语音电话。   电话一下就接通了,但是对面的人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上来就喋喋不休。   碍于家教,付浩然做不到故意不接人电话,也做不到一上来就把电话给挂掉了,所以只能接通了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走出了一个极端。   很安静,安静得让纪寒非常不能适应。   他唤了一声:“浩然哥……”   对面没有吱声。   纪寒只好声音中夹进了露骨的委屈与落寞:“浩然哥哥,你理理我嘛。”   但是电话对面的付浩然好像从绵软可亲的萨摩耶,一瞬变成了铁石心肠的沙虎鲨,完全不为所动。   好吧……也是动了的,纪寒听到他的笔“啪嗒”一声掉地上了,只是依旧不肯说哪怕一句话。   他们就这样一路通着语音电话。   付浩然没有主动去挂,纪寒也不想主动去挂他的电话。无声地连着线,为数不多听到付浩然的声音,是付熙在外面催促睡觉时,他所应的一声“嗯,马上哦”。   一如既往地含着古韵,即便听再多次,纪寒依旧觉得很是悦耳。   一直到第二天醒来,付浩然才发现,他和纪寒的这通没声的语音电话,是直到他手机电量告空,才被挂断了,将近凌晨四点。   “小纪不会整晚都没有睡吧……”付浩然拿起被落在书桌上的手机,有些担忧地盯着语音结束的时间。   回到学校,付浩然发现自己的桌上已经放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以及早餐旁边的一块黑巧克力,巧克力的包装面上,用记号笔写了一个“我”字。   笔画端正无比,他认得出这是纪寒的笔迹。   他抬头只能见着纪寒端坐着的身影,可纪寒却像是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一般,回过头来,与他的视线撞上,并用嘴型说出一句:“浩然哥,早上好。”   脸上并没有黑眼圈,付浩然暗地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跟纪寒说话的意思。   他决定好了,至少要忍住不跟纪寒说话十天,不再让自己烦人。可是又觉得自己会忍不住,于是把时间一下打了个三折,至少三天不和纪寒说话。   但显然,纪寒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第一节课下课后,付浩然刚拿着水杯倒完水回来,就看见自己的位置上又出现一块巧克力,上面同样用记号笔写了一个“不”字,付浩然又没忍住看了牢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纪寒一眼。   之后无论是大课间结束回来,还是下午的体育课过后,付浩然都有收到最喜欢的黑巧克力,上头也都分别用记号笔写了“讨”和“厌”两个字。   [我不讨厌]   付浩然将巧克力的包装纸压在自己的课本下面,飞速地看了眼,又重新盖上,第数不清多少次,看了一眼纪寒,感觉自己变得乱糟糟的。   他猛地拍了一下脸,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对上面前的黑板。可目光又忍不住往纪寒的方向歪去,想要像往常一样,直白地问纪寒这些巧克力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惊觉自己平常果然是太烦人了。   他强迫着自己抬了抬脑袋,视线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最后落在黑板旁边的值勤表上。   才想起来,今天需要留下来值日的人原来是自己。   等课室的人走得只剩下他们两个,纪寒才亲自走到付浩然面前,半蹲在过道上,堵住这位限定闷葫芦的去路,将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付浩然的手心里。   上头用记号笔写了最后一个字:你。   [我不讨厌你]   将巧克力塞好后,纪寒没有立即将手抽走,指腹轻轻点在付浩然的腕下,如同在感受他的脉搏:“浩然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盟友,如果你都不和我说话,那就……没人会跟我说话了。”   付浩然眼皮抬了抬,想要说些什么,又立即努力抿紧了嘴唇,不让自己的话吐出来。   “你有没有看过新闻说,有人在外漂流,很久才找回来,因为长时间不与别人交流,最后导致后天性的聋哑。”   纪寒的话音中带着些可怜的意味:“浩然哥哥,你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吗?就算我变成哑巴也没关系吗?”   “哪有这么容易变成哑巴呀……”付浩然嘀咕了一声,那封了口的嘴巴总算忍不住吐出了一个话音泡泡。   “有的,”纪寒眯眼笑了声,总算把人给哄出话来了,乘胜追击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像我写的,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讨厌你,更不会觉得你烦,我那个时候……就是心太乱了。”   付浩然眼睛眨了眨,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好奇,似乎在问:为什么心乱。   “刚来到这个世界,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很害怕,所以心乱,所以不能适应。”   纪寒胡扯得像真的一样,指腹如同猫咪的尾巴轻扫一样,在付浩然的手心处带来一阵痒,吓得他连忙抽了抽手,但却没有完全抽回去。   “你知道的,我在未来是个又矮小,又笨的人,一直都被孤立,所以……会阴暗地觉得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好,但我后来知道。”   落了东西所以折返回来取的程子南,一回到座位上,前情半点没有听到,只入耳了纪寒最后的那一句。   还没有震惊完,就看见他的同桌,和对面的人手搭着手,心疼道:“是我太小气了……”   程子南一时有点分不清是这俩人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他想开口说什么,却一下对上纪寒半含笑意的视线,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程子南飞速地抄起自己落下的东西,飞速地离开。   付浩然完全没有看出程子南的不对劲,只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他重新对上纪寒的视线,言语中尽是郑重:“小纪,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纪寒握了握付浩然的指节,笑着“嗯”了一声。   “可是……如果小纪你以后觉得我烦了,一定也告诉我,不告诉我的话,我可能……不太会知道。”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付浩然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特别敏锐的人,总是观察不太出来,只能粗略得感知到,谁是对他好的人,谁又不是。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而招那些对他好的人厌烦。   “知道的话,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我不想被小纪讨厌。”   纪寒轻笑了一声,对方着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他觉得颇为无奈,他是爱看付浩然慌慌张张的样子,但不喜欢对方太过小心。要当大侠的人,就应该更加肆意妄为一点。   “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会讨厌浩然哥你,永远不会。”   第二天,越想越觉得奇怪的程子南,有些按捺不住,朝付浩然别扭地问了句:“你们吵架了?”   “我和小纪吗?吵了一丢丢。”   “……我害的?”程子南有些坐立不安,尤其看见付浩然那清澈的眼神里蒙上郁色,任谁都难免会有些良心刺痛。   付浩然摇了摇头:“不是哦,你害不了我和小纪吵架的。”   特别实诚的一句话,就是听着格外欠揍。   程子南像被噎到了一般,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从自己的抽屉里探了探,探了半天,只摸出来了一根棒棒糖,递了过去,故作冷漠地说了声:“算我的赔礼道歉。”   可作为馋货的付浩然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拒绝道:“不用了,谢谢你,快要比赛了,教练说要控制摄入糖分之类的,所以我不可以乱吃太多零食的。”   程子南:“哈?什么比赛?你那什么套路武术?不是,我昨天看见了,纪寒给你的,你不是都放进嘴里了吗?”   “是武术散打,马上就有金虎啦!”付浩然开心道。   “至于小纪给的……说他会替我算好吃的量,所以他给的可以吃,但是别人给的不可以,真的不是故意不想收的。”   程子南:……行。   付浩然口中说的比赛日就在他们期末考试之前,是一场全国性的青年锦标赛,需要北上到现场参加,一走就是一个星期。   纪寒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小雀”,就这样又飞去了别的地方。   好在一星期也不算太长,纪寒算着付浩然下机的日子,打算回家洗漱过后就去蹭付浩然家的庆功宴。   他刚走到玄关,就听到屋里头传出来了细碎的响声。   放学前纪丹扬才给他发消息说,公司那里有急事,需要晚点才会回家。而另一位能在限定时间通他们家门禁的人,是徐姨,可他今天才跟徐姨说过,不回家吃饭。   纪寒还没跨步进去,就听见一道粗犷的男声骂了一句:“草!”   一个体型健硕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纪寒面前,脸上全是暴戾的神色:“回来得这么早?那正好。”   纪寒见过这人,是徐姨的儿子,秦伟。   纪寒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伸向挎包处,想要去按上头挂着的报警器。   然而,秦伟的动作比他还快,三两步向前,直接将报警器从他的包上拽了下来,同时手一挥直接把纪寒给摔到了一边的廊柱上。   这该死的身体。   纪寒只觉得整个喉咙都在发疼,呛得他眼前都要开始发黑……   付浩然在机场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盯了大概有十分钟,纪寒都没有给他发来消息。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主动打电话去分享他的好消息,可是打了足足一路,他都回到家了,纪寒都没有接听。   不知怎的,付浩然隐隐感觉到些许心慌。 第33章 解水深火热   付浩然并不死心地向纪寒拨去一个电话,这一回出乎他所料,并没有一直铃响到提示无人接听,而是直接被挂断了。   纪寒以前有过因洗漱而没能及时接听他电话的情况,但从来没有直接挂断他。   哪怕是先前的“吵架”。   付浩然正疑惑,很快就见纪寒回了一条文字信息:[临时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了]   虽说只是一行文字,可他觉得纪寒这语气冷得不像是本人在回答。   迎着他的这一想法,社交软件上突然探出一条语音,同样是来自纪寒。   语音里纪寒的声音极其冷淡,还有些许沙哑:“浩然,我,咳咳咳,我有个朋友出了点事,哈……所以,咳咳需要我去帮忙,我们约好的,咳!龙井茶糕……只能下一次,下一次去秘密基地的时候,咳咳咳,再吃了。”   纪寒的这一声音听得付浩然难受极了。这几年纪丹扬很注重调养纪寒的身体,除非是剧烈的运动,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纪寒咳得如此厉害。   什么事情能让纪寒着急成这样?而且纪寒跟他强调过很多次,只有他一个朋友。   就算付浩然再迟钝,也能意识到纪寒这一条语音很不对劲。   他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眉头一下锁了起来,重新点开了纪寒的那一条语音。   这一次听,付浩然又发现了新的不对劲,他喃喃道:“小纪为什么直接喊我的名字了,还有龙井茶糕?秘密基地?”   他和纪寒没有秘密基地,也没有约好去吃龙井茶糕……他们昨天通电话时,约好的明明是大家一起去吃他们常去的那家火锅。   这糕点他们并不常吃,付浩然甚至记得他们上一回吃龙井茶糕,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天是周温文和付熙重要的恋爱纪念日。他们两个人约出去烛光晚餐,付浩然自然是不会跟去的。   付熙提前交代过陈阿姨,要给付浩然留饭菜。   但不知道是因为付熙没交代清楚,还是因为陈阿姨上了年纪没能听清。总之,付浩然回到家后,面对的居然是空空如也的家,和空空如也的餐桌。   付浩然懵了一下,从书包里摸索出自己经常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本来是想学着付熙那样给自己点一个外卖的,可是手习惯性地就点开了通讯录,并从中准确地找到了“纪寒”的名字。   既然都点开了,自然是也发消息的。   付浩然:[小纪你吃饭了吗?]   对方的状态显示是在线的,但却没有立即回复,他盯着屏幕,对方沉默了两分钟没有回复,等到他想要切去点外卖的那一刻,屏幕上窜出了一条新消息。   纪寒:[徐姨今天做了龙井茶糕,但是做太多了,我吃不完,浩然哥,你要不要过来吃呢?]   付浩然原本饿得要泛出水雾来的眼睛瞬间一亮,并咽了一把口水。   他在纪寒那蹭过几次徐姨做的饭,和陈阿姨不同,徐姨并不怎么擅长做家常菜,但做的蛋糕点心却经常是外面买的都比不上。   简单的几个字,付浩然就不争气地馋了,并果断地去了。   付浩然记得自己当时还问过:“徐姨做糕点的时候总是做太多,怎么不让她少做一点呀?”   口中还咬着蛋糕的叉子,非常不具有说服力,反倒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下次会注意的。”纪寒答道。   “不过,徐姨手艺真的好厉害,做的甜品连外头都比不上!”   纪寒:“你对着我夸没用。夸人得当着人面,这样说不定她一个高兴会给你再多做点。”   付浩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苦恼道:“可是我见着徐姨的时候不一定记得要说。”   纪寒当时很是温柔地与他说道:“那我替你说。”   “我听徐姨说,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是个糕点师,甚至还开过一家店叫……‘抵食又正’,还小火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再做了。”   “店面倒是一直在,租的她亲戚村地自建房一楼对外的房间,藏在居民楼里,位置够偏,她那亲戚也没能再租出去,就只拆了招牌当小厨房用,徐姨说她本想退休之后,回去再重新开张的。”   到底是一直陪着他长大的阿姨,纪寒说话时有些无奈:“结果现在被她儿子给占了,用来做存放那些卖不出去的假货,成为他和那些狐朋狗友交接的基地。”   啊……是龙井茶糕的秘密基地。   付浩然有股直觉,纪寒给他发这段奇怪的语音,其实就是想让他去这个地方。   可他并不知道那店面的具体位置。   他耳边萦绕着纪寒那咳得让人难受的声音,让他很是着急。   “对了……不会路的时候,可以导航。”   付浩然笨拙地使用着自己手上的电子设备:“哪一个是……导航的来着?”   幸好付浩然手机上的软件并不算多,盲点了两个图标后,他就看见有地图出现在他的屏幕之上,他费了功夫找到了搜索框,可是没有,这么久之前的店地图上并没有显示。   周温文刚收拾好东西,走出客厅,看见的就是自己儿子在无比慌张地在乱戳手机:“怎么还不去换衣服?还没打通纪寒的电话吗?”   付浩然听到周温文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救星,连忙从沙发上翻了下来,将自己的手机举到周温文面前,上头显示着一条画风古老的博客。   内容是一篇公开日记,那位博主说自己今天找到了一家藏得很深的糕点铺叫“抵食又正”,上面还配了店铺招牌的照片,是付浩然翻了很久才翻出来的。   “爹爹我要去这里,小纪他,他很奇怪……”   车厢里,纪寒冷冷地看着秦伟将他的手机从面前抽走,同时余光可见那尖利的水果刀从他腰腹的位置慢慢远离。   秦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蹲下身用那水果刀面拍了拍纪寒那苍白的脸:“算你识相,别给小爷我倔,我就算拿不着钱,也肯定先剁了你的手脚。”   说罢,将纪寒的书包连同那手机一道扔进“合作人”的手里,指挥着道:“那是监控死角,你去把包搁那,这小子身上的定位多着呢。”   也不知道秦伟向徐姨探了多少口风,他知道纪丹扬因为纪寒经历过的事,对于他的安全做了许多防范,比如那个伪装成挂件的报警器,比如手机上安装着的定位系统。   会让纪寒先给付浩然发消息,也是因为他嚷着说,自己和朋友早就约好了聚餐,如果一直联系不上他,肯定会报警把秦伟他们全部人给一并抓了。   “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秦伟一回过头来,就又对上纪寒那冷淡的目光。   他猛地一抬腿,直直地踹向纪寒的下腹,愉快地看着他像条落水狗一样蜷缩在角落,吠个不停。   他恨极了纪寒这狗眼看人低的眼神。   很多次他见到纪寒都止不住恶心,都是只有一个妈带大的,凭什么这肺痨鬼就能好命到钱随便花,而他呢?只能跟着个劳碌命一起给人当牛马,世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秦伟已经安排好了,等他从纪丹扬手上拿到钱,就使暗号让“合作人”先把这破烂给打残,他可以逃之夭夭,至于他那些“合作人”能不能跟上就是他们的事了。   就他这嘴脸,纪寒多少能猜到他想做些什么。   他捂着自己的腹部,倒在地上没有半点动弹的意思。   从他的位置,看不见车厢外面的景象,但因着纪寒以前时常需要插手一些排兵布阵的事,也算懂得些有用的技巧,比如盲听方向,比如反捆绑。   从车子这行进的方向上看,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先前猜测的位置是对的。   当时徐姨会跟纪寒说起店铺的事,是因为有天纪寒放学回家刚好碰着了她在抹眼泪,老人家心里憋着事难受,硬是东家的孩子说了一轮,就连纪丹扬也不知道这事,倒是被纪寒拿去给付浩然提过一嘴。   就是不知道付浩然那小笨脑袋能不能想出来。   应该可以吧,他说得挺明显的了。   等车停下,纪寒被推进了一间堆满杂物狭屋子里,绑匪们或许是看他人虚弱得不行,也没有太大防备,只是将他手脚简单地捆了起来。   这给了纪寒极大的便利,他用最小的动静替自己松绑。视线落在那两个守着他的人,以及其中一人手中的烟头上,然后突然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让人听着就觉得恐怖。   “喂,他不会咳死过去吧。”没在抽烟的绑匪看了纪寒一眼。   纪寒极其难受地开口:“烟,咳,你们的烟,我……咳咳受不了。”   抽烟的那位不以为然:“切,真有够娇贵的。”   他们还等着秦伟和纪丹扬交接的时候,给这小子连线。   “不行,万一纪丹扬见她儿子这快死的样子,激动起来不给钱直接报警怎么办?”那没抽烟的绑匪推了推他的同伙,“你先到后边去抽,这我盯着。”   那抽烟的拗不过,孰料,他刚走远没多久,纪寒就拿起松散捆绳,就着以往的经验,从后往前直接套住了绑匪的嘴巴,扣住他的牙龈。那绑匪立即想要挣脱,却被纪寒借着巧力给直接捆到了椅子上。   两个人纪寒肯定是对付不了的,但一个勉强还行。   可是即使拼尽了全力,纪寒依旧跑不快,尤其他还要强忍着自己想要咳嗽的冲动,只觉得自己整个胸腔都被堵住,几乎要窒息了。   就在他快要见着外头的马路,想要呼救的时候,脚下被一块不知谁家乱踢出来的砖块一绊,直接摔到了泥地上。   而那个折回去发现他逃跑的绑匪,也在这时跟着冲了出来。   该死的身体。纪寒不止一次骂道。   “兔崽子!我让你瞎跑!”   绑匪骂着脏话,手里还带着打磨过的水果刀,径直地往纪寒身上刺来。   那刀口子距离他的脚筋不过十厘米,就见有一武术馆常配的木剑横空出现,抵住那刀口的同时,一动直取那绑匪的破绽处,剑尖刺向绑匪的下腹,让他疼得连忙退了几步。   付浩然的神色虽然着急,但动作却十分潇洒利落,条理分明。将的剑艺融会贯通,不仅蹉跎于剑舞表演上,而是能对敌,能救人,立身在他要保护的人跟前,何等英姿飒爽。   虽然差点就残废了,但纪寒眼看着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他的付大侠,帅呆了。 第34章 真妙手回春   因为周温文经常会去接送付浩然上下武术馆,所以备用的木剑也就一直放在他的车上。   车子在马路对面刚停稳,付浩然就看见不远处的纪寒被绊倒在地上,后头还远远地追出来一个手拿凶器,一身杀意的男人。   “开锁!”付浩然手搭在车的门锁上,着急得几乎是喊出声的。   周温文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儿子这么激动过,手比思考更快,一下就解开了车内的儿童锁,而后就见付浩然一把抄起车上的木剑,就往外头冲去,抵住了那刺向纪寒的锋刃。   那绑匪显然没有见过这架势,还想挥刀向前扎去,可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成人男人,被付浩然对付起来,居然无力得就像是个笑话。   平日对练时,就连山海武术馆的总教练凭着体格的优势都赢不了付浩然,更别提是这样一个只会胡乱挥刀的人。   付浩然的木剑一摔,他便应声在纪寒旁边扑出了一个大马趴。   先前被纪寒偷袭绑起来的人是他们这三人里最为瘦小的,他刚冲出来,就见着了这场景,连忙刹了回马枪,想要改路逃跑。   而后就听见纪寒轻飘飘的一句:“那个人也是绑匪。”   就着话音刚落,原本还在付浩然手中的木剑如同飞镖般迅疾而来,擦过他的耳侧,令人感觉那剑锋距离他不过一厘米,吓得人脚尖扣在泥地的坑洼上,也扑了个马趴来,而后被追上来的周温文给三两下制住了。   比纪寒被石砖绊倒还要丢脸更多。   见这景象,被付浩然搀起来的纪寒,心里头不着调地想,早知付浩然他们能到得这么快,他就不费劲跑出来了,差点就要自认倒霉变成残废了。   不过当时的情况未定,他不可能坐以待毙。这些人关纪寒的地方不完全是徐姨那店面的旧址,而是铺面旁边的车库最里头,用铁皮围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堆杂物,并不容易找到,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小纪,你有没有事?”   纪寒对上付浩然那满是慌乱与关心的视线,原本悬在喉咙的一句“没事”立即拐了个大弯,变成一句:“被踹了一下,好疼呀。”   他都轻而易举地被绑架了,还在好几个人面前被砖给绊倒了,反正脸已经丢光,怎么也得讨点甜头吧,一点可以少费点劲哄人的甜头。   “那那那要怎么办?我带你去看大夫?”付浩然立即道。   “不用,只要浩然哥你不要自责或者后怕,我也会跟着不疼的。”   付浩然缩了缩肩,他方才确实很后怕,怕会失去珍而重之的朋友。   他不敢想像,他们要是再晚些到,纪寒会怎样?是会像纪寒与他讲过的那个平行世界一样吗?纪寒因为他搜索太慢太笨拙,而受到很严重的伤,甚至是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纪寒。   这样……太过可怕了。   付浩然踟蹰了片刻,嘟囔道:“这有什么联系呀……”   不等纪寒生编造出这两者的联系,他身侧原本被付浩然撂倒的那绑匪倏忽再起。   他既然能当绑匪,怎么说也是个亡命之徒,即使被撂倒了,也还是想拉上个垫背的。   他细长的眼睛斜向几步远外正拨报警电话的周温文,拇指指尖抵上自己食指的银环戒指上,轻轻一按,内里的隐形刀突出。   既然是垫背的,肯定是挑最孱弱的。   他起身朝着纪寒飞扑了过去,那把隐形刀眼见着就能扎进那光洁的后脖,纪寒却被立即发现不对劲的付浩然给一下拉开,同时一腿高抬直接踢开了那绑匪的手,把人再度踏摔到地上去。   然而随着那绑匪为了维持自己平衡,而胡乱挥手,那戒指上的隐形刀最终在付浩然小腿接近脚腕的地方划出一道痕。   不深,却极为细长。   付浩然以前练习时,不是没有磕碰过比这要深许多的伤口,可他看着自己腿上的破口,看着那破口的位置与长度,心脏却如擂鼓般激烈地跳动。   脑中一片混沌,许多零散的记忆相撞在一起,竟让他站在原地一下出了神。   纪寒喊了好几声,付浩然眼中才恢复了些许清明,只是一抬头,就有眼泪珠子从眼眶处不受控制地聚了出来,像一条珍珠链子,落了下来。   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   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纪寒总有一种付浩然会是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哭包错觉。   相处下来才知道,付浩然即使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砸到自己,整个脑门都红了,也不见得他眼眶边上泛出水雾来。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似乎认定了:哭,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   所以这是纪寒第二次见到付浩然哭,与上次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他竭尽自己所能,一如当初地用最为温柔的语调,轻声说道:“怎么哭啦?”   眼见着对方张合一下唇齿,道歉的话语就悬在嘴边,纪寒再度抢先道:“我什么事都没有,没有死去,也没有残疾,你有好好地保护我。”   唯一不好的……纪寒视线落在付浩然的腿上。   那被隐形刀划出来的破口渗出了血珠,是那样的刺眼,就像是那刀口子其实是划在他身上一般。   如果保护的代价是受伤的话,那他情愿付浩然不要去保护他,只当个拿着剑一直耍威风的大侠就可以了。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因为他的付大侠即使是在如今的时空里,也是要当真的大侠的。   纪寒平复着自己的气息,面向周温文问道:“周叔叔,你们车上有药箱吗?”   周温文向前来,将那绑匪的戒指拿掉。   “给我老实点!”   他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儿子掉眼泪,还以为很严重,于是比什么都快地伸脚踹了那绑匪一脚,拿着车钥匙按了锁,对纪寒道:“有,在副驾的储物箱那。”   “嗯,我们先过去处理一下。”纪寒应道,伸手拉起来付浩然的手腕,带着他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才把人安置到车旁边的石凳上,就听付浩然低着头说:“小纪……我不是故意想哭的。”   “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纪寒从副驾那取了应急药箱,在付浩然面前蹲了下来,也不顾忌,指尖扶住了对方的腿腹,将那裤腿卷起往上提了提。   “我可以自己来的。”付浩然眼眶还蓄着泪,缩了缩腿,怔怔地说道。   “嗯,确实可以,但是我来的话,会更方便一些,”纪寒说着,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沾着碘伏的棉签,点在那道并不深的伤口上,传递出一阵细碎的冰凉,“忍着点疼。”   话是这么说,但纪寒其实知道付浩然并没有多怕疼。   像他们这些学武术的,作为运动员的,平常没少磕碰,撞伤这里嗑着那里都是常有的事。   但怕不怕,和疼不疼是两回事。   这么点小伤口一下子就被处理好了,期间付浩然一直盯着那伤口的位置在看,像是里藏了什么秘密。   纪寒将工具收拾好,而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小包薄脆饼,递了过去。   一般来说,纪寒现在包里总是会装着不同的小零食,有事没事看情况去喂付浩然两口。   可是他的包被秦伟给扔了,所以这是他从周温文车上顺来借花献佛的。   付浩然也认得这个薄脆饼的包装。   “小纪怎么知道我在爹爹车里头藏了吃的?我好像没有说过啊。”   “因为周叔叔不管你零食,”纪寒起身坐到石凳的另一边,“说起来,我们浩然哥好聪明呀,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他安抚性地摸向付浩然的脑袋,总觉不过是一个星期没见,那细软的发丝又长长了点。   “我先前还在担心,浩然哥万一没听出我想说的意思可怎么办。”   “怎么会听不出。”   付浩然有一点自知之明,但不多地嘀咕了一声:“我可能是有点呆,但是我又不傻……”   啊……不傻吗?   纪寒目光直直地对上付浩然,身上的狼狈分毫不影响他面容的精致,反倒衬出了些许招人眼的野性,声调慢得几乎能磨出些许轻佻,心口不一道:“也不呆吧。”   “我觉得浩然哥你是……最聪明和最敏锐的人了,真的。”   付浩然一个激灵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总觉耳朵好像发烧了,最后一珠子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凝在下巴尖处。   而后一抖身,水珠落下,碎在了正对的腿上,仿佛能散出水雾,蒸得他不仅耳朵,而是连同整个脑袋都烧了起来,人好似飘忽忽地踩在云端上。   付浩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经夸了。   纪寒还不肯放过他:“浩然哥是不信我说的吗?”   听着纪寒言语中透露出的三分委屈,付浩然差点都忘了自己那股子感伤劲,连忙道:“不是的!我相信小纪你的!”   他“唰”一下站起身,快速地抹了一把脸,瑟缩着说:“我就是……就是……要去看看爹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然后慌忙地逃走了。 第35章 取天下至宝   这件事仔细算下来,受到惊吓最大的,莫过于纪丹扬。   当时她还在主持项目会议,助理不敲门闯进来时她甚至都准备黑脸骂人,直到在助理的指引下,打开了自己被调成静音的手机,看见那勒索信息和纪寒被   据她公司底下员工透露,纪总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   向来的干练与冷静被全数清空,甚至一股劲就要开车去银行取钱,车钥匙都已经插进孔洞里了,而后就接到了来自周温文关于“纪寒他没事”的消息。   不过她自己本人是抵死不承认这件事的。   她赶忙地去到警局时,纪寒他们录完笔录,看到他们除了身上的衣物沾了些尘土外,并没有什么大碍,纪丹扬这才放下心来。   过后没多久,那个原本候在交易地点的秦伟也被警方给抓获了。   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徐姨。   徐姨几乎是看着纪丹扬长大的,纪丹扬也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半个母亲来看待。   知道她生活艰难,所以给她开出了比许多家政都要优厚的条件,同时还顾念着她的身体,没有给她安排太多的活计。   结果到头来,反倒给自己招来了祸端。   从家里调出的监控看,秦伟其实不是第一次借着徐姨的便利进出纪丹扬的家,也顺走过不少不显眼的摆设和纪丹扬的手饰,一直到最后把主意打到了纪寒身上。   因为这事,徐姨那双满是褶皱的眼睛里,埋着深深的无地自容。她深吸了一口气,很是郑重地替她的儿子向纪寒和纪丹扬鞠下了躬。   可开口说的,却是:“丹扬,我知道秦伟做这种缺德事没办法原谅,但能不能看在我照顾了你和小寒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太为难……”   “不能。”纪寒拒绝道,神情一如平常对着不相熟的外人。   类似这样的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从前他管下有过两回情报泄露,问题就出现在内部人员的亲属上。这些亲属借着他们工作的便利,来实现自己的利欲熏心,让他们变得既无辜又不完全无辜。   被如此拒绝的徐姨脸色一白,低下了头,没有继续多说点什么,在警方的催促下离开了。   直到完全见不着人影,同为人母的纪丹扬才叹了声:“生了个不如叉烧的儿子,也不是她想的。”   “嗯,确实……但为了我,母亲务必请最好的律师,让他们牢底坐穿,”纪寒知道纪丹扬是个软心肠,做不了“大恶人”,所以有些“恶人”的话,得由他来开口说,“尤其是秦伟,他踢了我一脚,害我现在还肋骨疼。”   说罢,就发现付浩然在侧着头很是担心地看他,纪寒在“添油加醋”和“安抚人心”之间纠结了片刻,想着方才某人掉泪珠子的场景,话音一转,道:“只有肋骨在疼,一点点。”   纪丹扬的目光也落在了付浩然的身上,仔细算来,付浩然已经救了自己儿子两次了,甚至还因此被划伤了腿。   感谢不能只溢于言表。   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还真的有点心软,她心底就酿出自责:“纪寒,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好母亲。”   “母亲想多了,你光是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当然,如果能再少点恶趣味就更好了。   真是的,每次安慰她都这么敷衍。   “我看你也是块叉烧,说得好像是我死过一样。”纪丹扬颇为无奈地一笑。   听到纪丹扬的这话,纪寒尚且还没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反倒是付浩然先一步向前,握住了纪寒的手,试图用掌心的温度将对方拉离落寞,给对方带来安心。   付浩然是知道纪寒为什么这么说的。   有一回他无意中问起:“纪阿姨在一千年后,也是小纪的母亲吗?”   当时纪寒回答说:“嗯,母亲一直都是我母亲,无论是样子还是性格。只不过以前,大概从我八岁开始,她就再没有回过家了。”   “一开始还是个小孩,什么都做不了,直到后来有了些底气,调查过后才发现,是因为情报泄露,导致母亲他们一行十几人遭到了坏人的偷袭,全都被卷进了洞里,回不来了。”   付浩然不知道纪寒口中的“洞”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坏人偷袭和情报泄露的具体,但他一反往常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只知道……他的小纪是发自肺腑地在说这句话,纪寒是真心觉得,纪丹扬只要活着就挺好的了,也一直很听纪丹扬的话。   纪寒用余光瞄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好像对方的力量真的可以通过这接触传递而来。   他心里提不起一丁点要把手抽回来的想法,反倒有股莫名的冲动,迫使他将自己的指节稍稍勾起。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就着付浩然握着他手都动作,把人带前一步,在他凑过身来的一刻,道:“浩然哥,等下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而后又转向欲言又止的纪丹扬:“没事的,浩然哥陪着我呢,我就是想散散心,顺道去吃点东西。”   说到这个份上,纪丹扬虽然心有余悸,但也不能把纪寒给绑起来,只好答应。   过好手续出来额的周温文,头一眼就看见这俩人拉着不放的手,以及自己被“劫”走的儿子。   他眉头一抽,问:“纪总,你觉不觉得,他们这样有点太过亲密了?”   “还好吧,我小的时候也跟闺蜜这样天天拉着手上厕所的。”多年寡王的纪丹扬如是回道。   周温文:……这能一样吗?   纪寒想去的地方,是秦伟让人扔掉他书包的地方。在一座跨江大桥底下,嶙峋着一片石围。   书包就被藏在其中一块石围柱底下,他们两个人费了好些劲才找到的,掏出来时已经被地上的泥渍给弄得一片片乌黑,上头还爬了蚂蚁。   纪寒对此倒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第一时间,是从包的侧边摸起一个地球挂件,将它从脏黑的包上取下来,放进自己的兜里。   “都已经这么旧了呀。”一旁看着他动作的付浩然眼神极利,嘟囔道。   这些年纪寒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换过几个包,可每换一个包,都会重新把这个挂件别上,上头的一些大洲大洋好多都褪了颜色,那掉落的漆面仿佛在印证着他们一同度过的每一寸岁月。   “是啊,好旧了,浩然哥什么时候给我换一个,我一直都找不到同样的款式。”纪寒信口开河。   “欸!居然找不到的吗?”   买这个挂件的时候付浩然还没上小学,只揣着自己那辛苦攒来的20块钱,从一家小店里买回来的,从来没有留意过那是不是什么稀罕的款式。   “那我再去找找看,找到的话就给小纪你换一个新的!”   “哇——浩然哥对我真的太好了!”   纪寒走向水岸,拎着包,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晚风太过令人惬意,一个不小心,他就漏出了些许心里话来:“我有时会想,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付浩然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眨了眨眼:“小纪是不可以相信的人吗?”   纪寒学着付浩然的语调:“可以哦。”   “那我就一直相信你!”   付浩然说着晃了晃自己的腿,结果一晃就又看见自己腿上的破口,人跟着怔了一下,嘴角常挂着的弧度也往下低了一点。   他这点小动静完全逃不过纪寒的视线,纪寒伸手去点了一下:“说起来,浩然哥想不想听我说点未来的事?”   想呀!付浩然竖起耳朵,人立即有了精神。   他对于纪寒所处的那个未来,一直存有极大的好奇。   “要我说也可以,”纪寒眯着眼睛,神情有点像付浩然看名著必读里描写的葛朗台,全是算计,“不过作为交换。”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今天是因为什么而烦心呢?”   “唔……”   付浩然一时紧张,没有像往常一样即刻应话,手上不安生地捡起周边的小碎石,用打水漂来掩盖自己的不安。   从前的长风剑阁居于山巅,终年孤寒,难觅水源,远没有现代社会这般管道四通八达,只要拧开水龙头,净水就“唰唰”地往外窜,方便得让付浩然总觉得像是仙法。   正因此,每每轮到付浩然当值,他就会跟着同门一道,拿扁担下山挑水。   他们都是些少年心性的小混蛋,挑完水了也不会马上上山,而是会像现在这样,蹲在岸边比拼看谁打的水漂更远。   付浩然记得,当时是那个老是被他错认为师弟的小师妹掷得最远,而他紧随其后。   现今没有小师妹了,他也就能独步天下了。   纪寒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付浩然打下第三个水漂,石子摔到了从前未有过的远处。   “咚”的最后一声落下,付浩然怯怯地开口:“小纪……我以前的脚上有条疤,也在这个位置,也差不多这么长。”   “不过不是被刀刮的,而是被火圈烫出来的。” 第36章 叹红尘过往   “为什么是火圈?”   按照纪寒对付浩然口中江湖的印象,他们这些习武的人,身上有伤有疤并不意外。   一般可能是刀砍的、剑切的,甚至是长鞭带刺划开的,甚至说是把这些兵刃烤红了往人身上切也不是不能想象,怎么着也不该是被火圈烫到的。   总不能是有哪个人把火圈当武器,拿在手里乱转吧,跟个耍杂技的一样……   纪寒突然想起,付浩然支吾着说自己“不是杂耍的”的样子,心里头莫名有了些不太妙的猜想。   他手往付浩然临近的手背上搭去,像不久前对方做的那样,以此传递出相互间的关心。   果不其然,他看见付浩然低下头,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手不自觉地搅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放得很小很小:“因为……我在拜入师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   “杂耍班里,度过的。”   在把话完全吐出来的那一刻,付浩然长呼了一口气,说出来了!   没了先前的犹豫,也少了从前拘谨。   那原本挤占着他心室的气球,像“啪”一下被针戳漏了气,不再让他觉得压抑。   “我……一直都是个孤儿哦。”   付浩然弯起嘴角,手背上那不容忽视的温热让他发现,这些话说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困难:“听他们说,是因为当年我们那一块遭了水患,把很多庄稼都淹了,所以他们可能也是……连自己也养不活了,才把我扔掉的。”   “捡到我的阿叔没有正经的活计,只偶尔替人做做零工,喜欢去庄里赌银子。”   “所以他说我要叫‘六顺子’,求一个‘六六大顺’,不过……”付浩然的视线落在面前无比广阔的江面,“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没有大侠是会叫这样一个名字的。”   “所以后来我看长风剑谱上写,‘剑意所至,当尽浩然之风’,我很喜欢!就给自己改了‘浩然’这个名字,好巧,跟爸比给我用的名字是一样的!”   付浩然眸色明亮地看向身边的纪寒:“所以我想,我是不是注定会来到这里。”   “就是注定的,”纪寒应得很快,分明是没有根据的事,却被他说得极其笃定,“难怪我一直觉得浩然哥的名字是个特别好的名字呢,特别好听。”   因为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眼前少年的了。   “嗯!”   得到自己盟友认可的付浩然一下笑弯了眼睛,又后知后觉地觉得耳朵有点烫,可他的手被纪寒压着,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去捂自己的耳朵。   他只好匆忙地偏开视线,岔开道:“掌门师父也说,一身浩然气,能承君子风,这是个好名字呢,比‘六顺子’好多了。”   “再说了,就算我叫‘六顺子’,阿叔也不是总是能赢啊……”   他赢的时候会心情好得分付浩然一口肉,但大部分都是输得连饭都吃不起。   “因为不是总能赢,所以他说,他会捡我回来,就是缺一个替他乞食的。”   “乞食……”   纪寒磨了磨后槽牙,指节不受控制地用力下弯,想起他此时掌心下的是付浩然的手,又在顷刻间收住,而是用另外一只手将旁边的碎石攥在手心。   “对呢……拿个小钵去街上求乞,但镇子里的大家都不怎么富裕,最多只会分一小碗米粥给我,很少会有当真讨到银子的时候,所以阿叔他一直都不是很高兴。”   付浩然抬起自己的小腿,让那道伤痕显露在路灯之下,小声地叙述着:“后来……镇上来了个杂耍班,阿叔就把我卖给了他们做表演。”   “要打扮成野兽的样子,在街头上来回地跳火圈……我一开始不会,就被火圈烫到了,留下了不好看的疤。”   “所以今天看见同一个地方有一样的伤痕,突然间就很……有一点点害怕。”   害怕得忍不住落下了眼泪珠子。   以为这是给他一道警告,让他谨记他就算来到了这里,他这段不堪的过往也是不可磨灭的。   付浩然对于许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但那不被人当人看待的经历,依旧让他觉得不开心,让他觉得很害怕。   他不是聋子,能听见来自许多人的取笑。   不仅是来自当时观看表演的人,还有他刚入剑阁时一些令人讨厌的师兄口中。   被取笑得多了,就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件会遭人轻怠的事。   之前的许多犹豫,也是出自这番认识。   他怕要是说出来的话,纪寒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取笑他,会像其他人一样,也把他当成小野兽,然后把他给扔掉。   “小纪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过往特别下……”   “不会。”纪寒握紧了付浩然的手,一点都不想从付浩然口中听到贬低自己的词语。   付浩然的眼眸睁了睁,愣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就好!”   笑容一瞬比原本更加明朗,像是那些被他展露出来的阴霾都无足轻重一般。   “其实那些事,我现在也已经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后来我遇到了掌门师父,被带到了长风剑阁去,每天都有饱饭吃,不会饿肚子,在剑阁的每一天总是开心比苦痛多。”   “现在就更开心了!我们长风剑阁其实也算是大门派了,但一月也仅有三五日能喝上一口肉汤,吃上几块肥肉,现在就不一样了!”   不仅付熙和周温文每天都会在家里和他一起吃好吃的饭菜,身边的纪寒还时不时给他各种小灶。   虽然没有一直向往的侠光剑影,但这样的生活,比起在行乞时的朝不保夕,比起在杂耍班的遭人白眼,比起长风剑阁上的苦寒清修,都要幸福许多。   “和爹爹爸比……还有小纪你一起的日子,我觉得每时每刻都很幸福!”   笨蛋才会说自己幸福。   纪寒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反倒蒙着一层鲜少会落在付浩然面前的冷意。   见状,付浩然想了想,又继续开口强调道:“我是真的觉得现在特别好。”   能享受科技带来的许多便利,至少茅房是干净的,至少伤寒也不会再要了人的性命。   他望向了纪寒,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那抽离,而后指腹点在纪寒那皱起的眉头,想要以此揉散对方因他而起的伤感:“我……并不难过了哦,所以小纪也不要为我难过。”   “我记得的,小纪你很久很久以前跟我说过,不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是被人偏爱的。”   被爹爹和爸比偏爱,被纪阿姨偏爱,被祖父祖母偏爱……也被小纪所偏爱。   付浩然话音刚落,纪寒未做太多的思考,就抬手擒住了那点着他眉心的手,把人猝不及防地往自己的方向拉去,让这个小笨蛋落入自己的怀中。   双臂收拢,把人紧紧地抱住,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对,你是被人偏爱的。”纪寒笃定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下静得只有晚风拂过江面的水声,以及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付浩然无措地睁着眼,有些许不自在的问道:“小纪……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一点奇怪。”   太奇怪了,感觉心跳都要到嗓子眼了。   言罢,付浩然觉得抱着他的双臂一僵,却还是没有放开。过了好一会,才听见纪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又闷又轻地响起:“那就再奇怪一会……一会儿,再变回正常。”   气息铺在付浩然的耳廓,有些痒。   “哦……那你记得快些变。”   可能变不回去了。   “早知道就不问这个了……”纪寒念了声。   心疼死我了。   付浩然听不见纪寒的心声,他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带着歉意道:“是说这个让小纪你很不开心了吗?对不起,我不继续说了。”   “没有。”纪寒小叹了一口气,“就是……聊太久我饿了,想吃桑拿鸡配糯米饭,搭煎金丝糕,再配银耳瘦肉汤。”   都是付浩然爱吃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吧!”他“咻”一下跳起身,人完全恢复了精神,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想听纪寒讲关于未来的事才说这么多的。   “我们浩然哥果然很是……简单呢。”   “简单?”   付浩然记得纪寒不止一次这么描述他,回道:“小纪不是说这样挺好的吗?”   纪寒:“是挺好的,毕竟现今所有复杂的算法,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生活变得简单。”   “嗯!”付浩然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道:“说起来,我从进入剑阁的第一天起,我就特别喜欢——非常喜欢'去繁'呢,唔……简直是一见钟情。”   纪寒眉头一动,语气乍一听也很镇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指尖用力戳了下掌心:“屈凡谁呀?”   “是我的佩剑哦!”   付浩然无比兴奋地介绍道:“虽通体简素,但非常锋利!掌门师父说,为人做事要去繁就简,所以才叫这个。”   “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简单,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去繁'呢?”   “确实呢。”纪寒的手放松开来。   好剑! 第37章 得仗剑快马   就如他对纪寒说的那样,付浩然头一回感觉到“一见钟情”,是对那把曾经藏在剑阁库中的长剑“去繁”。   而他第二回体验“一见钟情”,则是现在。   付浩然眼睛亮亮地看着前方,落目是通体乌黑,如深邃暗夜,脚部外围覆上了一道赛雪缎白,透亮夺目,而其排布也是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蕴含深意,仅是一眼就能让人窥见其中蓬勃的力量,简直就跟话本里描绘的“踢雪乌骓”一模一样!   “浩然哥喜欢这一辆?”   这一声落到耳边,才将付浩然从入神中唤醒。   他偏头望向身边的纪寒,漆黑的眼瞳里写满了惊讶,非常熟练地用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心思给卖了:“诶?小纪怎么知道的呀?”   “你的尾巴都摇起来了。”   闻言,付浩然下意识捂向自己的尾椎,慌张地退了一步:“我哪有尾巴!”   这反应让纪寒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又很快隐了下去,抬头望向那一下子就勾了某小狗神魂的物件。   是一辆立于店面中心展台上的限量款自行车。   各焊接口和焊接点足够平滑,整车装备也十分和谐,极具流线感,具体的参数配置也十分出色,一眼过去不会显得浮夸夺目,但若花下心思去琢磨细节,则会发现许多惊喜。   “会不会太贵重啦?”付浩然踌躇不安地问道。   “不会,”纪寒一点都不心疼自家的钱,“你要相信纪女士的财力。”   按照纪丹扬对于男性的粗略认识,要给小男生送谢礼,不是送表,就是送鞋,再者就是各种游戏配件……更大气的,还能送车。   表的话,一些瑞士军表倒是足够帅气和具有吸引力,鞋的话,纪丹扬也可以搞来不少的限量款……但这些东西,付浩然逢年过节没少在付熙和周温文手上收到,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缺。   至于游戏配件,付浩然连手机都不玩,更别提说是打游戏了。   纪丹扬倒是可以财大气粗到直接送车,但是付浩然现在这个岁数还考不了驾照,自然也就开不了车。   思来想去,在纪寒的建议下,决定给车减掉两个轮子,送一辆自行车。   尤其是他们的中学与付浩然时常放学会去的武术馆有一段比较尴尬的距离,属于开轿车太近,走路又有些远,要能安排上自行车是最好不过的。   并且为了能够送到最合心意的谢礼,纪丹扬还勒令纪寒陪着付浩然一道亲自去挑选。   反正这‘谢礼“的钱其实纪寒也出了一半,是他之前替纪丹扬公司出方案设计赚来分红的,只不过他完全没有要告诉付浩然的意思。   “而且都说了,你救了我,如果你不让她好好感谢你的话,她会寝食难安的,”纪寒下了一剂猛料:“人一旦寝食难安,是会憔悴,会生病的。”   “唔!”付浩然果然被成功“绑架”住了。   在很久以前,付浩然就骑过马。   而他在这一方面,也还算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第一次接触到马驹,第一次尝试握住缰绳,顺着门内前辈的指引,可以一下驯服住这生灵。   他当初离开长风剑阁,打算下山游历行走江湖时,也牵了一匹小黑马,对其他人甚是烈性,对他却极为乖顺。   如今四只蹄子变成了两个轮子,也不见得会变得有多难驾驭,尤其是他本来就是个不怕摔的。   在领了车之后,他们回到付浩然家楼下的小区。   付浩然见过很多路上的人骑自行车。   但他平常会去的地方,也是自家、学校、武术馆、纪寒家四点一框,出入上下总少不了人接送,并没有太多非得需要自行骑车的场合,故而也就一直没有提起心思去学怎么骑。   他就着纪寒的指引,小心地坐到车座上,脚落在踏板上,后头是一道格外让他安心的声音:“浩然哥,你先试着往前,我在后面扶着。”   付浩然回过头,艳阳在他细碎的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边,给这本就柔软的人又增添上了一阵暖色,他问:“这样扶着,会不会害得小纪受伤呀。”   “不会,你相信我。”   付浩然一直都是相信纪寒的。他手握上车头两侧的手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第一次踩下马蹬般,踩下踏板。两个硕大的轮子,也像马儿的四足般应其而起,稳健地向前挪去。   等到感觉付浩然适应得差不多了,一直牵引着“风筝线”的纪寒才悄无声息地放开手,任由这位笑得越发明朗的少年,撞向更远的地方。   速度不断在加快,周遭的景致在飞速后退,如同那些他错开的曾经。付浩然感觉自己化作了一道恣意潇洒的长风,自由自在地,随时可以飞起来!   全然一派酣畅淋漓!   等他总算撒完欢,将车停在脚边,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瓶还凝有冻霜的矿泉水,贴到他那划了一滴汗珠的侧脸上,冰得他一下缩了肩膀。   在成功“突袭”完人后,纪寒将矿泉水拧开,递了过去:“觉得怎么样?”   付浩然已经学会了不跟纪寒乱客气,他接过水,给自己灌了一口,热切地回应道:“特别——特别开心!”   “那就好……这车设计上还算成熟,但感觉可以根据你的习惯改装一下,如此能再提一下减震和速度。”   纪寒浅笑着看付浩然这乐呵呵的样子,指节轻叩在车身的钢管上,询问道:“浩然哥需要我的这项‘售后服务’吗?”   “小纪原来还会改装车子吗?”   “暂时还没什么机械是我驾驭不了的。”纪寒还在留意车子的结构,漫不经心地答道。   “哇……小纪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感觉好厉害。”   付浩然隐隐感觉,纪寒貌似比自己想象中的,以及纪寒自己嘴上说的,要厉害许多。   他想起,那日在江岸边,自己到最后都没能听见纪寒讲说关于未来的事。感觉自己的底子都要被掏空了,但对于纪寒,他还是一知半解。   他也想多了解小纪的嘛……   纪寒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一边带着付浩然到旁边坐下休息,一边扯道:“我以前啊……就是个四处打杂的,总是被叫去各个地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休假,不仅要受上司的压榨,还要受同行的欺辱。”   “小纪以前的生活居然是这样的吗?”   听起来好辛苦的!   “是的呢。”纪寒非常确定的点头。   并隐下了他其实是因为位高权重而事务繁忙,要去各个不同的地方进行指挥这件事。   反正也没差多少……吧。   不明真相的付浩然眼眸中显现出心疼,定定地看着在他眼中格外柔弱的纪寒,嘴唇一张一合地,似乎是在酝酿着安慰的话。   这眼神看得纪寒突然发现了1%的良心,半带真诚地补充道:“但好在我以前虽然是忙了点,但收入还算可观,那些工作也基本是个人就能做的。”   付浩然眼眸抬了抬,不安生地捏起了矿泉水瓶。他怕挑起纪寒的“伤心事”,可又实在按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问道:“是什么样的工作呀?”   “比如……写写策划案之类的文书。”指调配星舰运行路线。   “帮忙组织一下活动现场的秩序。”指清剿入侵者时排兵布阵。   “对工作设备进行简单维修,收集清理没用的垃圾。”指参与新装备的开发与研究。   “还有去开解附近想不开要闹事的老头们。”指出席帝国的外交事宜。   “……经常做的大概就是这些吧,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太过琐碎了,一时间我也想不太起来。”纪寒全无真诚可言地说道。   和付浩然那种尚且可以从史书上寻得一点不靠谱的根据不同,未来的事情现在的人哪有什么清晰的概念。所以纪寒可以爱怎么扯就怎么扯,反正也没人可以印证那时候是真实。   这样的工作内容听着……付浩然怔怔地问:“所以小纪以前是社区基层工作者吗?”   “差不多。”纪寒应道,并故作可怜,“可他们有休息日,我没有。”   “为什么?”   虽然付浩然练剑时也没有休息日可言,但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周末放假不学习这件事了,总觉得未来应该不至于倒退回去的。   “毕竟时不时就会打仗,哪能说休息就休息。”   纪寒印象里的废墟被此刻高楼林立间的灯火通明所取代,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很喜欢现在这个太平盛世呢。”   无百里虫蚀生白骨,无风雨飘摇山河碎。   尤其是这个太平盛世里还有某些人,让纪寒觉得……真的太好了。   “打仗?小纪以前生活的地方也是这么不安定的呀……”付浩然嘀咕道,想起了纪丹扬的事。   这声嘀咕完整地落入纪寒耳中,他习惯性地把手搭到付浩然的脑袋上:“是不太安定。主要两大帝国因为一些利益纠葛,总喜欢挑起战争,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种族……”   “帝国……”付浩然的脑袋顶了顶纪寒的手。   “为什么会有帝国?小纪你们的一千年后,没有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吗?”   作为一个虽然总想睡觉,但也有在拼尽全力听课的乖宝宝,他是知道“帝国”的定义的,并且超乎寻常得非常清晰。   甚至因为兴趣使然,无论是宣言好,还是选集好,他都破天荒地读完了。有特别喜欢的甚至还读了至少两遍。   作为一个古人,在现代教育的熏陶之下,经历了《思想品德》、《道德与法治》的洗礼,付浩然从封建主义跳跃到共产主义,进步极大,没有任何中间商赚差价。   在他看来,那些书籍里描绘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伟大而又浪漫的,极具魅力,仿佛是那千百年以来,一直为世人所推崇、所向往的“大同”,在今日以另一种方式一脉相承,并愈发完善。   虽遥不可及,如漫天星辰,难以手摘,但古往今来,世人上下求索的,从未改变。且有许多人在前仆后继地想要实现其中理想。   纪寒说他们那个未来,璀璨星河触手可及,那为什么恍若星辰的理想没有实现?   “之前听小纪你说过,你们那里是不会有人饿肚子的,而且科技要比这个现代发达很多很多,也有在别的星球开发出可以使用的能源,日常的娱乐也比现在要精彩,甚至还有那个……仿生人!机器人,可以帮忙做事情。”   付浩然的话越说越急:“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通过压迫和奴役别人来获得快感呢?为什么要建立等级?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好好地生活吗?”   “前人为一腔热血,为一纸信仰,为照后来者,而奋不顾身,一往无前,是烈士是英雄,也是……真正的大侠。”   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付浩然整个身体往前倾去,手撑在椅子两侧,将纪寒框住,眼眸里蕴着深邃,声音听着极其难过:“难道他们的努力在未来是会被辜负的吗?”   付浩然他一点都不希望是那样的结果。   他发出直击灵魂的叩问:“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小纪以前所在的未来里,为什么会是帝国?”   对啊……到底为什么?   纪寒觉得付浩然说的居然有几分道理。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所有的世界构建,都在他出生之前就被设定好了。   纪寒对上付浩然那犹如信仰崩塌了一般的神情,硬着头皮道:“……不,浩然哥好好想想,你来的古代也不是这里的古代,我们那的未来肯定也不是这里的未来的。”   “你说过的,要珍惜当下能保护的所有,记住过往一切的珍重……至于未来,我们现在奉献出自己所有的绵薄之力,一起努力,一定不会辜负那些‘大侠’的。”   付浩然:“真的?”   纪寒:“嗯。”   作者有话要说:   当天晚上,纪寒辗转反侧。 第38章 怎难舍难分   付浩然觉得,他的好盟友纪寒不太行,他从前一定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   尤其纪寒所在的未来,居然比现代还要差劲!   他后来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悄悄补了许多与“帝国”相关的内容,并结合纪寒对于自身的诸多描述,最后才得出来了一个推断。   纪寒极有可能,曾是“贵族”家庭里的……奴隶。   虽说心底有这样的猜测,但付浩然并没有要与纪寒求证的意思,也没有怪罪纪寒先前的“隐瞒”。   推己及人,他自己都对杂耍的事如此讳莫如深,又怎么会想着去主动提及来让纪寒难过?他只希望纪寒能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能与他一样,即便有过悲苦,但日后只有甘甜。   当然付浩然也不喜欢“奴隶”这个词语。   于是暗地里,换成外族小说里头更为可爱的翻译说法,觉得纪寒其实是未来里的“家养小精灵”,特别好看的那种。   好在他同样知道,在这个时代里,他的“小精灵”特别厉害,特别优秀,尤其是在学业上,优秀得像是距离他很远,让他难以企及。   手中的针头笔点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乌黑的墨渍迅速在字面上晕染开来,落在他先前所写的“小组活动”四个字的边上。   这一点,一下将他的思绪拉回面前亟需处理的事情上。   他此时苦恼的,是一场校际学生科创比赛。   相当是一份额外的作业。   班主任提及此事时,说这活动没有报名限制,趁着现下还不是压力最大的时候,希望他们都能踊跃参与,然后只让不想参加的人自行举手。   当时班上并没有人当第一个主动举手的,没有人开头,犹豫的人也只能顺其而下。   付浩然一开始倒也没什么,他本就是个会热情参与活动的人,哪怕是他不擅长的。   但后来班主任才补充说这比赛是需要后续填资料进行组队,两到三个人一组,要班里的人自行组一下。   这可以说是一场比较大型的比赛了,几个学校联合邀请了挂了一长串名头的教授专家作为评委,都是些有真本事的。   说是如果能够取得出色的成绩,不仅可以为这些人眼熟,还能得到他们的专门指导,能给日后的升学简历增色不少。   正常来说,在学校里头所有的集体活动,他雷打不动的队友,肯定都是纪寒,也默认是纪寒。   可既然是重要的事,就不能以玩闹的心态去对待了,他不想拖纪寒的后腿。   付浩然还是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他还不完全了解学业的可怕,可现在已完全切身体悟到了。   现在尚且可以适应例如古文、历史、政治之类的文科内容,但一些他闻所未闻的理科内容,简直是每次见着都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现在还能继续和纪寒待在同一个班,完全是因为教育局在严打按优差生分班这件事。眼见着初中只剩下一年,付浩然现在连应对升学都有些费劲,如若只用文化课来论的话。   付浩然记得,以前付熙曾经对他说过:“我们浩然果然是天才!我和你爹爹都替你骄傲!”   当时听到付熙这么说,让付浩然忍不住心头一热,小声地回应道:“我想你们一直都能替我骄傲。”   同时心下想起,在他刚入剑阁时,也说过一句“弟子想剑阁以我为荣”,却只引来了其中一位师兄的嗤笑。   付熙自然不会嗤笑他,甚至会给他鼓励。   但他能把剑练好,但貌似做不到一直让付熙为之骄傲。要取得好文化课上的好成绩,简直就像是要他一介武人去考取功名一般困难。   就算是努力了,自己也只能一点点往下掉。   这样的感觉,很可怕。   尤其是在最近一次考试里,看见自己的成绩在及格线边缘岌岌可危,如若是在杂技班里,甚至是在长风剑阁中,都意味着驱逐,意味着舍弃。   那日,付浩然带着自己的成绩单回到家,声音里头都带着颤意:“爸比,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呀?”   护犊子属性点满的付熙神色霎时多出了几分危险:“谁说的?”   刚说完,就接到了那张需要家长签字的单子。明悟到他家小孩是在为什么发愁。   付浩然说:“对不起,我不能让爸比你骄傲。”   付熙无奈地一笑:“怎么就不能骄傲了?”   “浩然你是不知道,其实你爸比我小的时候,读书也不怎么厉害。”   仗着有几个臭钱,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但成天不是上课睡觉,就是上课玩游戏,那些个天文地理,上下古今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但我有其他擅长的事,就像你一样。我听你们教练说,这么年轻就能获得这样的武术散打成就,不是每个学员能做到的。”   一般来说,在一些小县城的武术馆里,能有六段“金虎”,已经可以被当成招牌拿去宣传,来招揽教导许多学生。   更别提,付浩然的水平还远远不止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不要因为区区的考试成绩就给自己定性好不好?你可是运动员呀。”   “而且我一开始带你回家,就只是希望你能健康长大。在我看来……能做个平淡的普通人也已经很棒了,就算比不过别人也没关系。”   付熙奉行鼓励式教育,但他过分的夸奖好像无形中变成了付浩然的压力,由他付熙造成的压力。   这样的话,可不本末倒置了么。   付熙手抚向身边净白的画框,而后又转而捞起水桶里的画笔,在付浩然的鼻尖点了一下,往那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点泛红的水色。   他说:“颜料的色彩是夺目的,许多为人喜欢的,但不要往了,那画布本身的白才是组建一幅画作的底色。”   “更别说我们家浩然一点都不普通呢。”   付浩然觉得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极其幸运的。   会遇到对他抱有期许的人,会遇到偏爱他的人,而他们总是会耐心地与他讲述许多,凭他自己根本想不通的道理。   正因如此,他就更不想给这些他喜欢着的人带来麻烦。   他有自己擅长的事,也有自己不擅长的事,不必非得往自己身上套上不恰当的荣誉,同时还麻烦到别人,哪怕这个人是不怕被他麻烦的纪寒。   综上所述,付浩然下定决心,不再跟纪寒这么黏糊了!   他转过头,望向借抽屉的遮挡,横着手机玩手游的同桌程子南:“那个科创比赛……如果找不到人组队会怎么办?”   程子南目不转睛,手上飞速运作:“实在是找不到,就等着看有没有其他人落单,或者去找贵宾说不参加呗,多大点事。”   贵宾,是班上的人基于班主任平日里那一头蓬松的头发搭在她那一身瘦骨嶙峋的形象,所给出的绰号。   “不能一个人参加吗?”   同样不习惯半途而废的付浩然嘀咕道。   他在班里头的人缘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讨人喜欢。可是,对于大部分来说都仅是一个“人比较好但不熟”的同学罢了。   在学校里,他的绝大部分空闲时间都被纪寒给占据了,即使是休息日出去游玩,也会跟纪寒一起,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太多机会与其他深交。   不是深交的人,也不好突兀地发出组队请求。   “不能,”程子南眉头一皱,按手机的动作越发凶狠,“现代社会就是这样的,做什么都要求组队,干什么都得社交,简直是在逼孤僻的人跳楼。”   付浩然着急道:“请不要跳楼哦!”   “……打个比方而已,我又不孤僻。”程子南忽地将手机甩进抽屉深处,总算正眼看向付浩然,“不过你愁这个干嘛,你跟纪寒不是说是好兄弟吗?直接拉着他坑就是了。”   付浩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们又吵架了?”   程子南看了眼旁边的人,手指向纪寒斜对面的另一位女同学,自作多情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跟你组队的,我已经有人带了。”   付浩然跟着看过去,但视线只落在了纪寒身上。   “没有吵架哦,”他真诚道,“没关系的,我并没有一定要和你组队的意思,所以不用有负担。”   程子南:……   他总觉得,付浩然这人因为傻,所以礼貌总是有一阙没一阙的。   “我去跟老师说我不参加吧。”   刚做好决定,似乎是发现付浩然在望他,纪寒从书中抬头,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刻相撞。   付浩然没有半分想要错开视线的意思,甚至对着纪寒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   甚至不用对口型,纪寒就已经知道他在喊自己过去,就是不知道,这脑瓜子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一看见纪寒走过来,程子南熟练地搬着凳子,往远离他们两人的方向移开了三个手掌位,捞起桌上被换了封皮的小说,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而付浩然则非常坦然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纪寒脸上原本挂着的浅笑一瞬隐了下去:“浩然哥要是退了,那我怎么办?”   “我有看见哦,很多人想要和小纪你组队的,你和他们一起参加就好啦,我会给小纪你加油的!”   从通知发下来开始,他们班上,甚至隔壁班都有不少人在硬着头皮问纪寒有没有和其他人组队的打算,只是全都被纪寒冷淡地给拒绝了。   组队作业又不是交朋友,在这方面纪寒还是很受欢迎的嘛。   纪寒:“不要。”   付浩然:“为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纪寒从来没有带付浩然以外的人的选项。   “因为他们不合适。”   “可是我更不适合吧……什么忙都帮不上的。”   付浩然自己连那个比赛的评分细则都看不太明白。   纪寒瞥向付浩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方在苦恼些什么: “帮得上,而且我不喜欢他们。”   “那小纪是只喜欢我?”   纪寒:……   就着纪寒默然的那几秒,付浩然很快又了悟道:“也对,我们是最好和唯一的盟友,你只喜欢我也正常,小纪我也喜欢你呢,所以才不想给你添麻烦。”   分明是听过很多次的话,被付浩然用不同语气,在不同场合说出来。   但不知为何,纪寒好像越来越听不得对方这么说,总觉得一听到,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甚至隐隐感觉有些生气。   纪寒面无表情,抬起手,食指指节用上了些许力气,敲在付浩然的脑门上。   “笨蛋。”他说。   恼羞成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小付可怜巴巴地和付熙以及周温文“告状”:“连小纪都说我是笨蛋。”   小纪在未来岳父面前的印象分-10000(?) 第39章 守风发意气   作为身手奇佳的付大侠,不仅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纪小精灵给袭击了脑门,还在放学之后,被抓到“小精灵”的窝里一起准备比赛事宜。   当时踩着上课的铃声,纪寒与他说:“如果浩然哥你是觉得累,觉得辛苦所以才想要退出,那我不会说什么。”   毕竟,这类活动本就不是付浩然的兴趣所在。   “但你如果是觉得会拖累我,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所以才退出的,那……”   纪寒不想像面对下属时一样,强硬地给付浩然下达什么指令,但他一向是擅长“绑架”的。   “那我也一并不参加了。反正我参加这个,也就跟成年人参加幼儿园文艺汇演一样,就算拿了奖也没什么意义。”他也不缺这么一个奖。   还在装透明人的程子南听此心骂了一句:怎么会有人嚣张成这样?   而付浩然也一怔,但他重点全错:“成年人为什么可以去参加幼儿园的文艺汇演啊?”   他记得以前自己参加的时候,旁边全都是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呀。   纪寒:“……就是一个比喻。”   一放学就被提溜走的付浩然,再次去到了他拜访过数不清多少次的纪寒家。   每一次去到,都会被纪寒房间里的满墙书页给弄得晕乎乎的,那些书册被分门别类地排列好,堪比旧时长风剑阁里的藏书楼。   也不知道纪寒拿来的耐力能看下这么多书。   他眼珠子一点也不带避讳地扫过那一本本书名,就在快要脑袋要被这些看不懂的书名搅成浆糊的前一刻,纪寒放了一碟水晶虾饺到他面前。   纪寒:“我包的,试试看。”   付浩然脑袋一歪,已经长长了许多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乖顺地往下一落,让人感觉   他眼睛落在那晶莹透亮的点心上,吞咽了一下唾沫:“小纪什么时候会做饭了呀。”   “最近无聊学着做的。”   解雇了徐姨之后,纪丹扬给家里分别请了额外的仅周末上门的清洁家政,和只负责晚饭的中餐厨师。   纪寒那日听完付浩然说以前的事,也不知是怎么的,便突发奇想,跟那位中餐厨师学做了两手。   “有些拿不准,所以以后可能需要浩然哥你多帮忙试吃,”纪寒没有丝毫心虚地抬手指向自己微微探出来的舌尖,“毕竟我舌头是坏掉的。”   一说起这个,付浩然无比机智地没有立即点头,而是先一步谨慎地咬了口,然后整个人像是一瞬被点亮了般,应道:“嗯嗯!”   “小纪你真的好厉害!”   那开朗的模样霎时暖住了周遭的一切,却让受到夸奖的纪寒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他抄起一旁的资料,拉开凳子,坐到某个鼓着腮帮子嚼虾饺的人身边,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一次要用什么东西来应对。   既然付浩然都这么提起了,纪寒就不可能让他当真在这个比赛活动中无所事事。   最好就是既能让他感受到他自己在其中的付出,同时里头穿插进他们升学所需要考察的内容,让他在可以在做的过程中加深印象。   纪寒算着时日,也差不多该为付浩然升上高中的问题下功夫了。   少年时期的友谊,最是容易被距离打败。   他们会在并不相交的生活中渐渐失去能共享的话题,会因为电子所表现的冷漠而畏首畏尾。   就算是在可以进行立体投影交流的未来,科技依旧不能取代真实的陪伴,反倒因为仿生人和机械宠物的出现,导致人情交往无限趋近于冷漠。   原本纪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甚至这样可以让他免受许多被打扰的烦恼,让他可以恣意地拥有许多独处的时间。   可是回到“古代”来之后,他发现,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其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的事。   但付浩然不是只会围绕着他来转的行星,而是一颗自己就会点染光辉的恒星,就算是要通过亿万光年传递,也总会让别人注意到他的耀眼。   像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缺乏朋友。   只不过是时间几乎都被纪寒占据了,才让别人无法介入。   等什么时候他离得远了,就会有别的人取代他在付浩然身边的位置,付浩然对着别人显露傻乎乎的笑脸,会用那纯黑的眼眸注视别人。   每次进行这样的假设,都会让纪寒感到不自在,毫无道理可言的不自在。   他正分神,已经吞下两颗虾饺的付浩然心满意足地收手,视线往身旁挪了挪,半带小心地说道:“小纪真的不用找别的人帮忙吗?现在后悔还有机会哦。”   付浩然低头,望向自己的爪子,神色染上了几分迷茫:“我真的不擅长这个,怕我会给你添麻烦,怕小纪你又会讨厌我。”   “……毕竟就算是我唯一擅长做的事情,好像放到现在,也意义不大。”   他说着,嘴皮子像脱缰的野马般,开始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像程子南这样学击剑的,听说要是练得够好,还能参加更大的比赛去为国争光,可是我能做什么呀?”   好像自从有了枪械之后,古武术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虽说也有不少的比赛,但总是限于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鲜少有登上大台面的机会。   “有时候说出来,他们好像也觉得,我只是拿着剑,乱比划而已。”   付浩然举起自己的右手,弯了一下尾指:“这样的我,好像实现不了承诺,会越来越追不上小纪你。”   在还没升上中学之前,他答应过纪寒会一直在他身边,不让他一个人的。   可是现实的情况就是,明明知识点纪寒都已经教自己很多遍,他都学不会。他没办法不为此而自责。   “别想这么多,你给我添不上麻烦的,”纪寒面带笑意地抬手,去勾住付浩然伸出来的尾指,将其往上提了提,“无论如何,我都会,都可以勾着你往上走的。”   “浩然哥你要相信我。”   指腹相触,携来轻微的冷意,却像是能将那皮下的血液点燃一般,烧得付浩然人有些犯迷糊,弄不懂自己的心室为何鼓动得如此之快。   一些话语即将脱口而出,想告诉纪寒自己此时的症状,想要向面前的人问诊。   然而就在此时,纪寒将自己的手收回,推来了写满整页的图解和两本将近有字典厚的书:“你按照上面的指示,把数据从书里头抄出来,整理给我。”   付浩然冷静下来,眼前的数字符号让他的心特别平静,平静地整个人都呆成了木头。   纪寒没有察觉付浩然的异常,兀自将收整着自己桌上的资料,同时哄人的话也没有落下,声音放得很轻:“至于浩然哥你擅长的事。”   “像你这么厉害的大侠,怎么还妄自菲薄呀。”   付木头一颤,放射性地将自己的耳朵捂住,想将那会让他经受不住的夸赞阻绝,但又忍不住打开一条缝。   他听到纪寒说:“你会的武术,也是国术,讲‘武’也谈‘侠’,道艺一体,是一种会能人为之着迷的英雄气质。在一些早期的电影,‘武’是能世界引领风尚,得到热捧的。”   “和这片大地遗留下来的许多东西一样,是独树一帜的遗存,是瑰宝,是奇珍,世界上的其他人无法效仿,只能艳羡,都会喜欢。”   就连纪寒自己,也会觉得付浩然这甩袖舞剑时的样子,非常动人。   “这么珍贵的本事,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太有意义了,”纪寒朝付浩然的方向俯去,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一臂,“要不要证明给浩然哥你看?”   类似的话,付熙也曾说过,但与那个时候不同,不一样的触动。   纪寒向他展露出来的……认可,别具独特。   良久,纪寒听见付浩然就着捂耳朵的动作,吸了一下鼻子,闷闷地吐出一句话:“小纪你说话真厉害,怪不得写作文能被老师当成范文朗读。”   纪寒:“……过誉了。”   翌日,纪寒在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班上,而是破天荒地流窜到了别处。   李飞彦作为纪寒和付浩然的小学同班同学,现在也是他们的初中同校同学,他颇为受宠若惊地从课室里跑出来,在见到纪寒的一刻又有些犯怵。   僵在与纪寒足足有三步之遥的位置,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大人您有何吩咐。   纪寒望向这个无数次试图将付浩然摆到网上的,但都没成功的人,问道:“你家里有做网红孵化的公司对吧?”   “是娱乐公司。”李飞彦纠正道。   “抱歉,”纪寒翻出手中的策划,递到了李飞彦面前,声音平淡地说道,“快要校运会了,主任说想在当天开一场直播,展示一下我们学校学生的精神风貌,做一些校际宣传。”   “因为是我们的最后一届,他把这事交给我来策划了……你在这方面应该比较有经验,所以我想来请教一下,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回合制心动(?) 第40章 睹刀光剑影   他们中学的这一届运动会举办得十分盛大,可以说学校领导为了这一次门面宣传下足了功夫。   不仅特地联络了专业的直播团队,在校运会的开幕式进行定位和无人机拍摄,还在前期宣传中,祭出了校长室里那只蝉联多年中学私下里“校草”评选冠军的缅因猫。   接连两日,学校官网及其他的新媒体平台推送里头,都是一位气质成绩俱佳的学生,抱着一只极其帅气的缅因猫,在介绍学校内部。   与第一日那位语气颇为活泼的女生不同,后一日的男生代表,是以一种近乎机械的语调在说话,平直无波澜,让人乍一看还以为这是个合成出来的朗诵AI。   付浩然也有看纪寒的那个视频,对方那极其冷漠的样子,相较起平时他看见的相差实在太大,让他觉得无比新奇。   他好不容易从纪寒布置给他的一大堆繁琐的资料整理中脱身,人还在被那些数字字符给弄得头晕眼花、奄奄一息,紧接着就得知了纪寒被找去拍宣传片的消息。   他心问,小纪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板起来,而后感叹道:“怎么感觉这一次阵仗好大呀?”   一般来说,这样的活动纪寒都是会拒绝的。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纪寒漫不经心地应道,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自顾自地撕开刚买下的交叉发夹包装。   他朝付浩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道:“你自己夹,还是我帮你?”   因为答应了纪寒要把长发留回来,所以自从捐发后,付浩然就只修整过一次发型,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凌乱。   现在,他的脑袋后头勉为其难可以扎出一个小揪,而刘海则处于既有些扎眼睛,又不太能别到耳后的尴尬长度。   在纪寒第无数次发现付浩然在低头写字时,总会不自觉动手去拨自己的刘海后,终于忍不住,趁着午休带着人去买了两个发夹。   现下没有镜子,他有些害怕自己会夹成鸡窝,只好乖乖把脑袋递了过去,道:“麻烦小纪了。”   说完,就感觉对方的双手已然搭上了自己的额头,动作轻柔地拨弄起那细碎的发丝。   白皙又半显着青筋的腕部离得极近,随着对方手中残存的青柠味皂香,莫名地带上了些许压迫感,让他不免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害怕自己的气息会惊扰到这近在咫尺的人。   幸好别个发夹用不上多久的功夫,发夹是全黑的,搭配在付浩然乌黑的发丝上并不明显,却能隐晦地在这张本就精致的脸上,增添几分柔美和随性。   可惜人的表情确实傻兮兮的,手还不安生地摸上了那塑料片,又摇晃了好几下脑袋,才确定自己的视野不会再被发夹所遮挡。   纪寒目光不偏不倚地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对了,我们班主任说,希望你能给我们班的方队做领队,以及带领一下演出。”   “我吗?”付浩然有些惊讶。   他在整个班里虽说一直都是校运会包揽项目最多的人,但领方队这件事,一般都是由体育委员来负责的,就算班长不干,也有班长上。怎么都不该轮到他这样一个成绩和日常表现都没有太大存在感,还没有竞选任何班干部的人身上。   “对,我给浩然哥你搭了个台子。”   “台子?”   这件事其实没有多保密,在此之前,凭借着好学生的便利,纪寒不仅做足了校领导和班主任的工作,还在班上进行了投票。   只不过,当时某个人正趁着课间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嘴巴不住地张合,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纪寒也没有刻意去戳醒他,于是他就这么错过了班里的大事抉择。   因为有了前期下了本钱的宣传,他们学校这一次的校园直播并不完全像以往的那样,仅局限于学生和学生家长的狂欢,而是吸引了一部分校外的人来观看。   当然主要目的也不会是来看开幕式上那些缺乏吸引力的表演的,大部分人只是想着来看看猫,顺带围观一下那两位作为代表的学生。   只见渠道一开,随着无人机的推进,再到切换成内场的摄影,猫猫和学霸美女倒是看着了,但却完全不见另一位的踪迹。   纪寒没有掺和主持的事,也没有跟自己的班级一起列方队,而是躲到了控制室里,一边和李飞彦家里安排来的摄影师交换意见,另一边在用电脑有一搭没一搭地观看校运会的直播,以后台管理员的身份。   上头飘着的最为热门的帖子,自然是关于这一次的校运会。   纪寒他们班,在他们年级是第一个入场的。随着一大段乐声响起,他们班上列了两条风格截然不同的队伍,也穿小礼服的,也有穿汉服的。   在前面领队的两人依旧穿着校服,作为体育委员的程子南手中拿着击剑用的重剑,而落了他一个身位的付浩然手中则拿着一柄木剑。   听着颇为激情磅礴的乐声,付浩然还在遵从先前在体育课上老师安排的内容,去装模作样地与程子南比划。   可就在他们的队列行进到中间的那一刻,领导席前侧的礼炮球却忽而“嘭”一下,打开了。   周遭的领导被吓得立即往那炸响的方向看去。   发现不知为何,礼炮球里空荡荡的,里头没有彩带,取而代之的是几颗绣球纸花,随着那冲劲,往前头的学生方向砸去。   许是想起他曾经也以剑送花过给纪寒。   几乎下意识地,付浩然手中那叮铃着一大堆配饰的木剑将程子南的重剑往后一挡,将那朝他们飞来的纸花挑去。   每一种运动的都是伟大的。   但很多时候它们可能会被掩埋,或因自由、或因极限。太过自由,所以难以制定出一套让人可明确辨析的规则,太过极限,难以大部分的人都难以够着其中门槛。   而古武术,也具有这两个特点,所以在现代里,才显得相对没有那么出彩。   此时,无需合乎比赛规范,无需被规则给束缚,付浩然动作完全伸展开来,那随性而起的挥、挑、刺、横……带着与生俱来的美感,又能牵起刻印在文化深处的古韵。   让人无法不为止惊叹。   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发上还别着两个很是别致发夹,看着斯文秀气,神色却尽是古来的肃杀之气,有如古时会拈花饮酒,杀人于无形间的侠客。   不稍多时,那纸花便一并被他给收到剑从上,横成一排,而后被轻巧地置于地上。   在学校里,大家的重心一般都在学习上。   付浩然不同于纪寒般经常需要代表学生讲话,或者作为优秀代表被贴到过道长廊上,所以除却他们班里头的人外,其实很少会有人关注到有这么一个人在。   只有部分性格比较外放的,眼力劲比较好的,在校道上碰见,才惊觉原来学校里还有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男生。   可现在不一样了,随着那一剑落下,付浩然和纪寒一样,在不同的方面,成为一位“明星”。   直播页面上接连冒出新的回复来:   星星の泪光:[天呐,我刚才眼花没看清楚,这是怎么做到的???]   旧言:[我感觉我不是在看直播,而是在看电视剧]   俺是个土鳖:[这不比电视剧里那些肌无力要好看多了!!!救命,我感觉我在看我命中注定的武侠片!!!]   刀子嘴豆心:[啊啊啊啊好帅!这是我们学校谁啊!!!]   挽歌朽哖:[信女愿用十斤肉,换一个打斗能做成这样的古装剧]   ……   绝版好男人:[啊啊啊啊啊他好帅好美好好看!!!以后就是我老婆了!!!老婆快到我床上来!!!]   这id为“绝版好男人”的发言只弹出来了几秒,就即刻消失不见了。   id皮下的人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刚想继续嚎叫几句,就看见一条提示弹了出来:[管理员已将您禁言]   纪寒身为可以为所欲为的管理员,目光落在紧接着弹上来的申诉请求,慢吞吞地在备注栏补上“涉及未成年软色情”这一封禁理由,而后按下了“驳回”选项。   “谁是你老婆了。”   弄完,他又嘟囔了一句:“我有时都觉得自己挺无私的。”   心说,都能这么大方,舍得将这么帅气的场面,分给你们看一眼了,怎么还乱说话呢。   纪寒其实本质上一直都是个挺自私的人,想让太阳的光照只落在自己身上,可又不舍得某个人失去一切本应拥有的称颂,不希望他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也不想他因为任何事而自视过低。   本来他觉着这样的布置其实已经足够让付浩然大放异彩了,也没有继续弄别的小动作。   可是意外总是凌驾于预料之上,就在他处理完直播发言的下一刻,就见直播画面里,一根原本稳稳插在领奖台边上的校旗,在风骤起的时刻,被吹倒了。   他们班的队伍已然处理完刚才的“意外”,正要退场。可就在旗杆落下的瞬间,付浩然却一路当年救纪寒般,如同能提前感知到危险地往后望去。   眼见着那杆子就要砸向队列后头的同学,他手比脑快,将自己的剑往前一甩。   木击金石的响声一下激起了身边人的注意,可这一下并不能完全把金属材质的旗杆重新撑起。   于是,周围的人本能地往外散开,独有一人逆行而上。   付浩然纵身大跃向前,动作利落地踢起自己落在地上的木剑,旋身在那旗子上一挡,便将那杆子稳住了。   可动作间,那因没装好才松动的旗子上,掉落下来了那用来卡住校旗的扣环,眼见着就要往他的脑袋砸下。   在直播后头看着的纪寒猛地站起,心当即揪了起来。   然而付浩然虽然是个剑客,出身剑派,但是在山门里所学甚广,加上这些年经常在武术馆的各个角落流窜,谦虚一点,勉强能称得上一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是腿脚功夫。   之前在长风剑阁时,付浩然问过前辈,说:“人不敌豺狼虎豹,没有毒牙利爪,为何能制服猛兽?”   虎豹猛扑,豺狼围猎,世上的许多诸如蛇蝎的毒物更是在尖牙里藏有毒素。对比而言,人可以说是脆弱极致。   后来付浩然在历史课本上看到进化论的内容。   虽说非常为自己不是女娲娘娘所造而感到伤心,但他思想的小天平已经渐渐倾斜向唯物史观了。   他很快又接受了这一现实,甚至当程子南吐槽说:“猿人凭什么进化啊,在进化成能熟练用工具的智人之前,就连从树上下来的门票都拿不到嘛。”   他甚至能给出一个解答。   “实际上,我们身上也是有堪比猛兽的地方哦,那就是我们的肘与后脚跟。”   只有方法得当,从上往下,就算是人类,也可以一击将猛虎的脊梁给击碎。   在过往,付浩然身子还不足够硬朗时,面对那如同猛兽的大人,一直有巧用这两个部位,去抵挡一些试图伤害他和小纪的人。   “早些时候,浓厚的须毛也是对我们脖颈的一道庇护。就像江湖上曾有金毛狮王,胡须足足有三寸厚,哪怕是想要挥剑斩之,也极有可能被那柔软所化解,反而因此抬手而门庭大开,反倒可能会被他制住脉门。”   “不过现下我等已少有人会留这么厚的胡子,所以真当危机时,也可以拿衣裳与袖子作为掩护。”   应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付浩然将身上的校服外套一脱,就如甩袖般,将衣服向外兜去,将那尖硬的螺丝给尽数揽住了。   动作之迅捷利落,与浑然天成,别说是不认识付浩然的人了,就连班上与付浩然熟悉、知道他散打有多厉害的人都不由惊叹。   在他的一番动作下,当天,一条热搜话题迅速往上爬去,停在极为显眼的前排位置。   #原来武侠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 第41章 立山盟海誓   校运会不会因为这么一场小意外而中止,眼见着直播里头的观看人数在不断攀升,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四处游走的付浩然身上。   纪寒听旁边的工作人员说,手上的录屏已经全部剪辑好,安排人发出去了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点开了话题。   视频下面的评论累积得越来越多,头一条就是一句:[没点进来之前还以为又是电视剧买的烂热搜,点进来以后,救命!!!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真的会飞啊?]   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已然过时的老梗:[教练!我要学这个!让我学这个!]   当然也有一些零散的质疑:   [加了特效的吧?能有人动作这么快?]   [烫知识,视频也是可以p的]   [我觉得是倒放,他肯定是衣服先兜着那个铁块,然后再往上抛的]   不过这些质疑很快就受到了其他人的反驳:   [你们发评论之前都不看标题的吗?这里是人校运会的直播欸]   [不是,如果是倒放的话,动作好像更加离谱了……]   纪寒往下刷了好几条,   [他真的不是古代穿越过来的武林高手吗???]   评论上头是那道被专门截出来的身影,纪寒心情颇好地出声喃喃了一句:“恭喜,猜对了呢。”   又莫名心念微动,截图发给了还在校运会上活动的付浩然。   作为一个能在现代社会一天只碰一次手机的人,要是不是有人专门提醒他,估计就算网络上闹翻了天,他也不一定会知晓些什么。   事实也是如纪寒料想的那样,一直等到将近校运会的项目都快要结束了,包揽了一百米、一千五百米和跳高第一名的付浩然,刚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才听到同班同学突然乍起一声:“你居然上热搜了!”   不等付浩然问“热搜是什么”,那同学已经把偷藏的手机怼到了他的面前。   首先看见的就是自己在操场上的身影,而后就是其下许多话语直白的赞誉,人像木头桩子一样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愣了好一阵,才猛地站起,想去跟他最好的朋友分享这件事,但又很快记起来,纪寒先前就跟他说过要在后台处理事务,可能没办法陪他。   付浩然不想妨碍纪寒的工作,只好拍了拍自己的夹子,佯装这就是先一步的告知,然后把事情藏到等校运会结束,才回到课室,从自己的挎包夹层摸出自己的手机来。   好不容易把手机的按开机,就看见纪寒给他发来的几条截图。   以及其下附带着点一句:[看吧,我就说,每一个时代里,你与你的剑法都熠熠生辉。]   “唔……”付浩然一个人窝在空无一人的课室里,像是一笼刚出锅的点心,整个人被蒸出了一层淡粉色,心室里跃动着满满的欣喜。   付浩然不会操作太多,不知道就在他还在阅读白天的评论内容时,自己从前的比赛视频也被闻风而动的自媒体给一并翻找了出来。   尤其是他还是小学一年级时,在G市内首次的参加比赛时的视频,更是一下被顶上了热门。   那个时候的摄像水平不及现在,所以像素极低,画面也晃动得厉害。   可即便如此,还是依稀能看见里头不过六岁的付浩然,顶着一张乖巧软萌的脸蛋,但收袖舞剑时的样子却不乏大侠风范的样子。   除了付浩然以外,他们很快又发现了一些别的。   比如,每次摄像机扫到观众席上,都可以看见一个穿着衬衫的男生在安静地看书,能完美地摒除周遭一切都嘈杂,只等到付浩然上场,才会如惊醒般从书中抬头。   除了一些需要去到省外好几天的比赛,付浩然这些年参与的所有比赛,纪寒都是没有缺席的。   互联网上的人技术力一点都不比李飞彦家的公司差,一下午的功夫,就潦草地剪辑整理出他们在过往套路剑术和武术散打比赛的出场合集。   在这里头,不仅可以看见这位小剑客如何一点点成长为如今他们见着的校园少侠模样,还能看见几年来风雨无阻的另一人。   从一个面容精致的洋娃娃,渐渐变成了现下身形颀长,丰神俊朗的少年人。   在视频里的纪寒,虽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但相比起其他时候,总是会多出几分柔和与人情味来,嘴角勾着浅笑,全然不像校园宣传视频里头那个机器人。   [这眼神跟他在宣传片里的是同一个人???]   就这这一点,一位网友发出了一条惊叹。   这一条惊叹像石子落入静湖般,一下掀起了千层浪,直接带歪了下边评论的风格。   [完了,感觉能嗑,竹马香香]   [礼貌性地嗑一口]   [敲木鱼+1,我昨天看上的帅哥,和今天看上的帅哥居然是这种关系吗]   ……   不只是他们,就连纪寒自己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对着付浩然居然一直是这样的表情,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陪着他“玩”了这么久。   他沉默地又将页面往上拉了拉,将那些与付浩然相关的视频重新看了一遍。   太过帅气了。   手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半脸,到最后又捂住自己的双眼,将那明明已经见过许多遍的身影隔绝。   一个被他忽视了已久的心绪,在这样一个不适合的时刻,嚣张地跟他招摇起了双手。   完蛋了。纪寒心道。   纪寒是最后一个离开控制室的,时间已经不早了,那负责直播的工作人员早就收拾好工具一并离开。   他从楼里走出来时,也不知算不算天公不作美,它特地等到了运动会已然结束的现在,“轰”的一声旱雷,而后“唰”的一下落下了倾盆大雨。   纪寒有提前告知付浩然不用等他放学,所以现在人估计早就先一步回到家了。   手探出屋檐外,原本干燥的掌心很快就聚了满手的水,他正琢磨着是等雨停下,还是直接冒雨回家换衣服,耳边就传来一道声音。   “同学,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一位不认识的女生从楼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面带羞怯意地朝纪寒问道。   “不用了,谢谢,我在这等雨停就好。”纪寒礼貌地拒绝道。   那女生抿了一下唇,也没有坚持,说了声“那我先走了”就撑着伞离开了。   眼见着那女生走出了好几米远,纪寒转身想要找张椅子的坐下,耳边就又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小纪!”   今日才大出风头的付大侠,此时正撑着一把伞向他的纪小精灵奔来。   付浩然脚下穿着备用拖鞋,裤脚卷了起来,那一人一伞似是飘摇在风雨中的蒲公英,被吹出一阵凌乱意。靠近时,还因为动作太过张扬,让有好几颗水珠渐到了纪寒的身上,往他那净白的校服上点染出几片深色。   “哇,好大雨!还好我有带伞!”付浩然将带过来的鞋递给纪寒。   不像先前那般推据,纪寒接过那塑料袋:“怎么还没回家啊?”   “因为我想来接小纪你呀!”付浩然应声。   “我看见了哦,有好多人觉得我的剑法好!”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将自己的伞往纪寒的方向,“原来真的会喜欢呀?他们会不会就是……礼貌上骗我而已?”   “网上的都是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骗你的。”   纪寒勾着笑,换好自己的鞋,也学着将自己的裤脚往上卷起来些许,向前一步,一下躲入了伞下。   “可是他们好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付浩然想起纪寒发给他的那条评论,紧张道,“不会……不会把我抓走,切成一块块的吧?”   虽是可以料想到的反应,但纪寒依旧忍不住笑出声:“不会哦,只要我们抵死不承认就可以了,他们没有证据。”   付浩然带来的伞并不算大,塞下两个男生很是勉强,让两人只能贴得极近。纪寒稍微仰头,就是星空般乌黑的伞面,身旁则是他的“星星”。   他道:“我有时候会有一些荒谬的想法。”   “什么想法?”   “比如说,恒星有没有可能变成行星?”   “恒星和行星有什么区别来着?”付浩然真诚发问。   “哦——”纪寒的神色中多出了几分戏谑,“浩然哥昨天没认真做地理作业,昨天那题刚好讲了这个来着。”   “呃!”   付浩然这一反应再否认已经来不及了,被抓包的他一手揪住自己的校服外套,想要左顾而言他。   倒是纪寒先一步提起其他的话题:“说起来,我其实一直有在想,我被扔到这个‘古代’里,过往的一切都没了,找寻不到回去的方法,又不太想尝试死亡,就觉得在这里随便怎么样都行。”   “但现在我挺想在这里有牵挂了。不止是和母亲、爷爷这些亲人的牵挂,还想在这里拥有从前未有过的,更为亲密的,能够陪伴一生的人。”   “是要什么样的人呀?”付浩然怔怔问道。   “是……会给我撑伞的人。”纪寒回答。   G市这里的暴雨总是来得迅猛,停得也迅疾。说话间,敲在伞面上的瓢泼大雨骤然变小,只余轻巧的雨丝,顶上的乌云散开,晚霞遗留的光亮倾泻在付浩然的身上。   帝国里多的是精钢水泥的混合建筑,就连阳光都总是合成得恰到好处,但远没有此时看见付浩然时那种明媚与爽朗。   如果他开口说的不是“小纪你以前答应过我不会早恋的”的话,就更好了。   付浩然想起他过来时,看见有女同学拿着伞在与纪寒说话,那遥远的“战书”记忆被一下翻腾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小纪不可以早恋的,我们说好的。”   纪寒:……啊,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他视线对上付浩然的眼睛,总是明亮又清澈,虹膜的颜色也是有别于常人的深棕色和深褐色,而是极为稀罕珍贵的纯黑,像是浑然天成的黑钻石,拥有让任何的宝石商人不禁为之疯狂的魔力。   就想他本人一样。   在过去,纪寒也挺喜欢的收集来自不同星球的宝石,来到这个“古代”之后,这爱好被他所掩埋了,如今又被重新挖出。   他一手搭在心脏处躬身,口中念出了些许词句,是陌生而又遥远的诗句,蕴含着神秘而又庄重的意味。   付浩然没听懂,歪了歪头,问道:“什么意思呀?”   “不告诉你。”   小笨蛋不可以知道这些。 第42章 栽桃李满园   这场校运会给付浩然带来的最大影响,莫过于学校里认识他的人变多了。   走在校道上总会遇到张望他的人,甚至会有按捺不住掏出那被严令禁止使用的手机,说想要跟他来合照一张,拿来当以后吹嘘的资本。   一般来说,付浩然都是不会拒绝的。   但这在校道上实在过于显眼,他们这一倒腾,变相地给校领导们的收手机大业增添了不少业绩。   其次,也给他带来了一件比较特殊的……赚零花钱的机会。   武术馆的教练阮建义经过这几年的努力,也将自己的段位往上提了提,在百感交集间勉强追上了自己的学生。   他将手头的资料递给了付浩然,问:“有没有兴趣到剧组看看?说是正在筹备的大IP武侠剧,想邀请你当他们主演的武术指导。”   “我吗?”付浩然将武术馆的剑放到架子上,神色中不掩意外。   他身上穿着与阮建义如出一辙的段位服,却全然不显粗犷,身形匀称,表露出少年人独有的飒爽来。左胸绣有“金虎”标志,在这么一个年轻人身上,极具威慑力。   比网络上和学校里更早,在山海武术馆内,付浩然早就是备受崇拜的“明星”了,几乎武术馆里的所有人见着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喊上一声“付哥,菜菜,带带”。   了解圈子的人,都知道现在卡在付浩然身上段位阻碍,就只剩下资历与年龄这两道门槛了。若不是规死了年龄,相信他此时衣上绣着的就不仅仅是“虎”,而是代表武术宗师的“龙”了。   每当想到这,阮建义都会感恩周温文当初选择了他们武术馆。   阮建义也有看付浩然在校运会上的直播录屏,即便这几年没少看付浩然比剑,对于他的很多招式都眼熟于心,却依旧无法不为那恣意随性的动作惊叹。   不同于其他学员为了比赛而练习武术,一板一眼地不敢偏离任何的规式,真要挑出去比划,很容易成了空架子。付浩然习武,当真是为了用到实处而习,每一动作,都不会落到虚处,都在诠释什么才是真正的“武”。   而像给剧组提供“武学指导”这样的业务,之前也一直有,但剧组邀请的一般都是已在外成名的老教练,极少会像现在这样,专门点说想要得到一位年轻学员的指导。   这当然就是“热搜”的功劳了。   一开始看见热搜,剧组想的其实是要不直接邀请付浩然来客串一个角色。   可网络红人是极具时效的。就算是这几日接连上了热搜,有不少的流量,但说不准过几天就糊了。   本来纪寒会弄这一出,也不是想让付浩然当真进军影视,而是单纯想要让他知道自己如何被喜爱,想让大家看见他们家付大侠是有多么得出彩,好好地替他多夸夸他。   所以哪怕是上了热搜,付浩然还是连个公开的社交账号都没有。   现在网上关于他的假号漫天飞,分走了不少的流量,也让一些想要追这位“剑客”的网友,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翻找比赛视频。   相比起来,电视剧从拍摄、制作、定档,到最后的播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的时间和人力成本很高。思来想去,真要蹭这个热度,倒不如直接请人去当武术指导,放出点花絮来,作为噱头,吃下最新的一口流量。   这样的弯绕付浩然自然是不清楚的,阮建义也不见得能想明白,他斟酌着说道:“我知道你家里不缺钱,但可以当是长长见识,看别人电视剧都是怎么拍出来的,也不算特别没意义的事。”   事关工作,付浩然是不会自己乱下决定的,而是会选择把资料抱了家。   他从武术馆回到家时,时候还早,付熙他们还没从外头回来。所以他只好给资料拍了照,发给了付熙,先一步告知此事。   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从包里摸出一张未做完的试卷,在自己房间认真做了起来。   这刻苦的样子,让收到信息,姗姗来迟的付熙差点不忍心去敲门打扰。   考虑到孩子大了需要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付熙这些年很少会主动进到付浩然的房间里来。   眼见着原本充满童趣的小房间被现下的简素与整洁取代,多摆出来了许多武术相关的器械,让他不由生出了些许时光荏苒的感慨来。   原本买下来的许多玩具都被收进了储物箱里,很难再见天日,只有付浩然的床头,一如既往地摆着毛绒玩偶三……四只?   付熙的视线落在玩偶堆上。   原本只有他们当年还在冷战时,周温文夹回来的白毛狐狸和萨摩耶,以及他带回来的灰狼。可如今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一只红眼黑猫,半仰着头,脖子上挂着个哑声的小铃铛,挨在那笑容可掬的萨摩耶旁边。   像个突然闯进他们家的不速之客,既违和,但又没有太违和。   付浩然难得机灵地一把举起自己的猫咪玩偶,半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地介绍道:“这是小纪夹给我的!特别厉害,一块钱就夹中了!”   付熙:“……哇哦。”   那日校运会雨停后,想着时候也不早了,他俩就合计着都没有回家吃饭,而是留了信息,去附近的商城那解决。   等饭饱饮足,从烤鱼店里走出来时,眼神极好的付浩然就发现了那被困锁在娃娃机里头的黑猫。   原本径直往前走的步子,一步偏离开来三步,到最后偏到了娃娃机前头,隔着透明的亚克力框,很是惊喜地说道:“你看,它有一点点像小纪你欸!”   “像么?”纪寒也跟着付浩然凑近了身,但他并不能从这小动物形象里找寻到与自己的半点共通处。   眼见着身旁的人一脸热切,很快想起当初他去到付浩然房间里,对方给他介绍自己那动物玩偶一家的情景,于是开口问道:“想要么?”   付浩然没有说想不想,只应道:“这个好难夹的。”   以前他自己也尝试过与这样的机器进行搏斗,结果就是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点小钱给搭进去了一半,给素来节俭的付大侠造成极大的冲击,并从此洗心革面,不再豪赌。   纪寒倒是不以为然,委声道:“可是我很想试试呢,可以让我试试吗?”   模样瞧着可怜,好似真的是他想要尝试一般,付大侠只好冲冠一怒为蓝颜,把自己带着的一百块现金给献了出去。   但纪寒只换了十块钱,且只用了一个币。   他将爪子准确地停在黑猫上头,全没有着急按下抓取的按钮,而是等读秒读完,夹子自己落下,距离娃娃机底部三分之一处的时刻按下,并在爪子抓到猫咪脖子,前去临近洞口的位置,轻晃了一下摇杆。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那猫咪玩偶就这么落入了他的毒手。   看得付浩然两眼发直。   纪寒并没有第一时间把玩偶递给付浩然,而是把剩下的九个币递给他,说是反正还有币剩下,他可以自己试试他刚才方法。   见某个人菜瘾大的家伙灰溜溜地消耗完硬币,才把得来的猫咪举到人面前。   “浩然哥会珍惜它吗?”   纪寒微眯起眼,指腹按在猫咪的铃铛处,略带狡黠地问道:“比如一直把它放在床头,而不是被收进暗无天日的箱子里。”   “会珍惜的!”付浩然果然应下,他很喜欢这一只气质颇像纪寒的猫咪,也顺理成章地让它加入了他床头的“三口之家”。   对此,付熙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作罢,和付浩然继续聊起武术指导的事。   他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反对意见,毕竟正如阮建义所说,去围观一下别人剧组拍摄也算是不错的体验,但唯有一点是需要强调的。   “如果那可主演的学得太差,就跟剧组要求,播出花絮的时候,必须给你的样子和名字打码,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些年付熙也有跟一些流量明星进行合作,很了解这些明星粉丝那只会从别人身上找问题的特性,比如明星到他的展会上出了文盲乐子,还偏要诽说是付熙的展不上档次。   万一那明星自己懒惰不愿意好好遵从指导,演绎出来的效果太差,粉丝把锅扣到被公开了模样的付浩然身上可怎么办。   即使深知自家儿子不怎么上网,他依旧不希望付浩然受到不该有的流言攻击。   于是,付浩然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去到了那大IP武侠剧的剧组。   剧组想请的只是一个噱头,而不是一尊大佛,所以付浩然来到时,自然不会得到太多的关照,只是被场助带到了旁边坐下,等候主演弄完妆造后过来。   坐在角落的付浩然再度翻开先前已经看过一遍的剧本,看着其上简洁的备注与描述,细细地在脑中整理出普通人也可以使出来的招式。   身上穿着宽松的卫衣,扎着个小辫子,倚靠在片场的木构房柱边上,居然也能让人从中瞧出点古韵来。   头一个注意到付浩然的,是这部电视剧的其中一个副导演。他几乎是第一眼就被这恬静的人影所吸引,蹲到人跟前,搭话道:“你是新来的武术指导?有没有兴趣直接进来演个角色什么的,我可以为你推荐。”   “不用了哦,”付浩然闻言抬头,笑着拒绝道,“我还要准备中考呢,没有这么多时间。”   “啊……原来你们这些当运动员的还需要学习的么?”副导演即使被一口拒绝了也不见恼,反倒拉了把凳子坐到他旁边,继续攀谈了起来。   “要的,我答应过人要好好学习的,”付浩然端正地回道。   “可是像你这么漂亮的人,不到荧幕上去,太可惜了,”副导演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感叹道,“不过这么厉害的运动员,被困在荧幕上也怪可惜的。”   他放弃拉拢人的念头,转而指向付浩然手中那本子,仔细讲解起自己与导演想要构建出来的大致效果。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付浩然看着那主演比划的那几下,眉头前所未有得皱。   “习武应当‘四梢’和谐,牙、舌、孔、指趾,应骨、肉、血、筋,只有手上挥舞动作,但骨头跟不上,软绵无力,那和甩只猪蹄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说着,又朝着人演绎了一遍自己方才那不算复杂的招式:“不可瞻前顾后,要使上全部的力道,这样才能成气韵。”   自己的手被比喻为猪蹄子的主演脸上一绿,他当即就像把手上那重得要死的道具剑给扔到地上。   可后头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在拿着摄像机拍摄,对面的人也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也不怕身份上的诸多威胁,故而他只能僵在了原地。   倒是他身后的助理看懂了主演的脸色,忙上前,小声苦口婆心地向付浩然劝道:“他也不是要像你们这样去比赛的,能比划得差不多就可以了。”   一般其他的武术指导听到这话可能就算了,但付浩然不理解他们这些弯绕。   “可是武打不比其他,很讲求人的根骨气劲,如若随便,落到荧幕上,那就是只剩特效的胡乱画圈,怎么都不会好看的。”   他既然应下来了这份工作,自然也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面向那位主演:“本子上不是写了么,你要演绎的,是一位极其懂剑的剑客,而不是什么二流混子,和特效神仙。”   “你不是想要拍好才请我来教你的吗?”   付浩然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极为纯粹的疑惑,写满了关于“既然不想努力,那为什么要接这个角色?”的疑问,让人没办法用一些世俗又恶劣的理由去应对。   那主演一咬牙,道:“行吧,我们继续。”   后来,那部电视剧在播出后引发了热议,而那位主演也在采访中多次感谢了付浩然那跟魔鬼般的指导,并趁着电视剧的热度,把付浩然这一“剑客”再一次送上了热搜。   不过这些事,付浩然本人并不关心,就连那部电视剧他也没有去看。   只在回来以后,跟他的好朋友吐了一句“我不喜欢拍电视剧,感觉不好玩”,然后听好朋友回道“不喜欢就不搭理”,便开始认真地开始备战起了中考来。   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埋进课本里,一些所谓的影视活动邀约也被他一并拒绝了。   在纪寒的拉扯,和自己的努力下,升学成绩总算没有在班里头垫底。   但想光凭文化课的成绩和纪寒到同一个学校,怎么都有些勉强。好在那所重点高中,还是招收武术特长生的。   惴惴不安的心,直到收到了录取通知才彻底放松了下来。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回没办法再继续待在一个班了。   在开学之后,需要走进不同的班级,面对不同的同学,付浩然再次感到:小纪,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悲纯伤秋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被安排坐在临近过道窗边的付浩然,人刚趴下来,将自己的脑袋藏进臂弯里,就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发辫。   一抬头,萤窗之外,是纪寒抱着书从他面前经过,葱白的指节勾着一块巧克力放到了他的桌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专属于巧克力的醇厚味道在付浩然口中散开,将他那一点忧虑给尽数覆盖了。   越来越远也没关系……他们可以互相走到对方身边的嘛。 第43章 怀凌然正气   从付浩然获得青年锦标赛武术散打第一名开始,纪寒就清楚他绝对可以顺利和自己读上同一所高中。至于约定好的成绩,人各有长,只要尽力就可以,他们两个都尽力了就好。   纪寒并不是一个会苛求太多的人,付浩然已经算是他的一个特例了。   其他的……比起让自己变成一个不守信用的坏人,三年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不如等等,不必急于一时。   讲台上的老师难得颇具人道地踩在下课铃响之前,把这一章节的知识点讲完了。   “下课”的指令一送达,班上原本沉着的一道死气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雀跃,其他人纷纷从座位上跳起,夹着欢声笑语,拉扯着自己的好友排队往楼下走去。   这一切都衬得纪寒所在的那一带既静又慢。   大课间不需要到楼下做早操,是纪寒因身体素质太差而“收获”的特权。   他兀自打开面前的笔记本,却没管顾自己手头上的其他活计,而是习以为常地开始为某位邻班同学梳理下一学期的学习重点,以免对方被高中不断骤增的知识量给砸得晕头转向,不知西东。   然而今天的大课间与以往有些不同。   纪寒手中的签字笔“唰唰”地在笔记本上飞驰,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却很难忽视课室里的那两位偷鸡耍滑,没有下去做操的同学。   “怎么会这样!”其中一位同学捂着脸,声音带上了浓厚的哭腔,“我明明……明明这么喜欢她,她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为什么才半年的功夫,就要跟别人谈恋爱……”   另一位明显是被拖来当“心灵垃圾桶”的同学无奈地叹了声,试图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感情的事也勉强不过来的。”   纪寒对同学之间的青春疼痛故事不感兴趣,也不打算掺和。   或许也是因为深知这位大学霸的秉性,所以他们聊天时完全没有顾忌,像是并不觉得纪寒在场一般。   可是紧接着,又听见那失恋的同学大声地嚷了句:“你说,是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打不过天降情缘?啊?”   纪寒无端落笔一重,给他极为规整的笔迹,平添上一分异样。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一看见别人,就跟别人跑了!”   失恋的同学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中,滔滔不绝了起来:“我们从幼儿园就认识了,一直当邻居,从来没有分开过,我分明就是最了解她的人,清楚她所有大大小小的事,知道她爱吃什么,喜欢看什么……她为什么,就是不选我!”   “兔子不吃窝边草嘛,”被抓来的另一位同学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垃圾桶”,半点不会安慰人地分析道:“可能就是因为太熟悉了,当朋友当习惯了,太习以为常了,缺乏新鲜感,就很难产生爱情多巴胺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耿直中还略带残忍:“再说了,如果你们真有恋爱的可能,又怎么会一直跟你强调,你们是好朋友呢?”   “我……我不服。”失恋的同学眼眶都红了。   “不合格的垃圾桶”拍了拍同学的肩膀,以示安抚,并盖了一层土:“不服也没有啊,又勉强不了,伤心一会就差不多得了……”   一直到早操结束,其他人从操场陆续回来,那位失恋的同学才止住了诉苦声,改为自己闷闷不乐地窝在座位上。   而从他们开始絮叨起竹马理论开始,纪寒就再没写下去一个字。   以前付浩然总会委屈地说课本里的字不肯进去他的脑子里,纪寒一直都难以有所共情。但现在他突然有些明白了,因为他此时也有些进不去脑子了。   格外嘈杂的课室里,入目不再有那个喜欢在位置上乱晃的人影,让他难以习惯,让他极度不安。   “作为朋友去互相陪伴”,是他与付浩然之间的惯性。   纪寒很少会考虑到有关“惯性”的问题,也没去分析过其中的“优势”与“劣处”。   他猛地扣起笔帽,从座位起身。   “快上课了你去哪?”   课代表正在分发等下课上要做的卷子,见纪寒突然起身,下意识开口问道。   “倒水。”   话是这么说,但纪寒抄起自己的水杯后,却没有直奔可是外头的饮水机,而是拐了一个大弯,走到另一个班的窗边。   某个家伙正抓紧了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去构建他的睡觉大业。   纪寒瞄了眼,并没有要吵醒他的意思,只是手从窗外往里一捞,把付浩然放在桌上的水杯给一并捞上了。   五感通明的付大侠当即察觉到了这一动静。   他抬了抬眼皮,迷糊间发现捞他东西的人是纪寒,就又安心地重新合上眼,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日光自走廊的另一侧洒来,铺在他白净的校服面上,叠加出一层亮色。   纪寒盯了好几眼,才挪开步子去装水。   将同款不同色的两个水杯装满,刚转进拐角,就看见原本还在小憩的人居然已经醒了,还窜到了别处,得再往前走几步,才能从外头见着人影。   付浩然正跟一位初中与他们同班的女同学聊得热火朝天。   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递给同学一个纸封的盒子,像是送出了什么礼物。   纪寒放杯子的动作不自觉重了些许。   杯底的不锈钢敲在书桌的木面上,落下一道不轻不重的闷响,把某人的注意力给一瞬拉了过来。   付浩然和那同学招呼着离开,忙不迭地凑回到自己的位置,先一步开口说:“小纪,我这两天看了本叫《星下记号》的小说,背景也是在一千年后的帝国。”   虽然觉得纪寒所处的时代不太行,但付浩然依旧对于奇幻而又神秘的未来充满了探知欲。只要是与之沾边的小说、漫画,都会津津有味地读下去,并进行合理或不合理的联想,最后再向自己的盟友求证。   就像现在这样。   “你们的那个帝国,是不是也有第二性征?是不是会把人分为呃……Alpha、Beta、Omega?”付浩然趴在窗沿上,眼里满满都是好奇地望向外头的纪寒。   他问:“小纪,你们那的人会有信息素吗?”   什么玩意?   纪寒对于这几个名词的认知,仅限于付浩然深恶痛绝的数学符号。   “嗯,”纪寒极为镇定地应了声,借着上课铃的掩护,说道,“等下一节课间再详细说。”   于是,某纪姓学神一同往日地没有好好听课,又不同往日地没在进修别的课程,而是用自己那被改装过的学习平板,快速地浏览了付浩然口中那本原名是《万人嫌被绿茶A强制后》的网络首发,并补完了相关的设定。   看完之后,纪寒还是那个反应:什么玩意?   但他面对着付浩然那极为期待的目光时,回的却是:“嗯,有的。”   “那小纪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呀?”   付浩然看书上描写的信息素味道可多了,什么雪松味,什么青柠味,什么牛奶味,和他的食谱一样丰富……不过,雪松是什么味道?铅笔?   纪寒的视线落在趴在窗边抬头望他的人,脸不红心不跳道:“……巧克力,是黑巧克力。”   付浩然一下就馋了!   他当即手撑着窗缘,仰身扑到纪寒的颈侧,跟狗狗似的缩着鼻子嗅了嗅。   可纪寒身上并没有任何他口中所说的巧克力味信息素,有的只是些许清爽的沐浴露香气,跟他以往闻到过的并无区别。   “果然现在的身体没有呀。”付浩然颇为可惜道。   纪寒此时满是心悸:“啊?嗯……”   下意识抬起的手,距离对方肩膀不到一寸,不敢当真落下,而是虚扶在两侧。   从前直接握住手都不带心虚的,现在却光是碰一下肩膀,都会感到无比局促。   好似只要稍一接触,稍一冲动,下一步动作,就是无法自控地把对方给揽入怀中,而对方也会通过那攀升的体温,感悟到他的居心不良。   等付浩然与他拉回正常的社交距离,那心悸才平复下来:“浩然哥想知道自己的么?”   胡诌时倒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会发育成什么样的第二性征没有规式,但通过算法,结合你的身高血型和别的一些体征数值来大致推算出,你如果在我们那个时代会拥有的信息素,以及你与其他人的匹配度。”   付浩然不出预料地来了兴致:“要怎么算!”   “给我纸笔。”   付浩然立马拉着纪寒进自己的课室,奉上自己的草稿纸和签字笔,眼见着笔杆在纪寒的指尖一转,空白的纸上就出现了看似高大上,实则狗屁不通的公式。   纪寒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傻叉事。   但不重要,他现在只是个高中生,又不是什么帝国上将,没有什么炮火硝烟,也没有什么尔虞我诈。   在这个时代,只有面前虽滔滔不绝,但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课业和竞赛,他有的是犯蠢的资本。   “古时”的一切如此简单,他可以跟着变得简单一点。   和某个人一样。   人一旦坦诚自己是个蠢货,就可坦然地去做很多蠢事。   纪寒一本正经地以东宫娘娘烙大饼之势,像是应对一项严肃而庄重的科学计划般,胡编乱造了一张所谓的“信息素算法表”来,呈到了付浩然面前。   付浩然对着表格埋头苦算了好久,而后十分开朗地抬起胳膊:“哇!小纪,我们的匹配度足足有90%诶!好有缘分!”   胡编得还挺值得……   “怪不得我从第一面见到小纪,就想和你当好朋友!”   个屁。   后来纪寒得了机会翻了下同学借给付浩然的实体小说。   和网上的内容差别不算大,只不过,以极其侮辱设定的方式,把情节里的爱情干柴烈火改成了友谊天长地久。   简直丧尽天良。   即便如此,这件事给付浩然带来严重的“后遗症”。他每一回想咬下黑巧克力,都会想起这是小纪信息素,然后……很喜欢,但不敢咬下。   这样症状一直持续到学期末,在考完期末最后一科的下午,罪魁祸首再度出现在他的窗前,问道:“浩然哥,你们班上的老师有提社会实践的事吗?”   “有哦!”付浩然应道,“怎么了嘛?”   “听说周叔叔承包了一项实验田的项目,是属于半公益的性质,我想到那学习观摩一下,可以吗?”   付浩然眨了一下眼,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付:痛失零食 第44章 露蛛丝马迹   付浩然对于自家公司具体从事什么行业的一直都挺懵懂的。什么科技,什么能源,都只觉得像纪寒口中的未来一样,高深莫测。   所以纪寒一提起,他一下就陷入了迷茫。   迷茫归迷茫,回到家后,他还是乖乖地去询问了周温文这件事。   周温文对于自家儿子这位好朋友还算了解。   以往长假,纪丹扬都会第一时间把人逮去当苦力。分明是个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却能针对不同的研究项目提出极具建设性的意见,不少周温文接触过的实验员,对纪寒赞不绝口。   虽然他这舍近逐远的行为动机很值得考究,但白捡的便宜没有不拿的道理,从一个项目负责人的角度,周温文没有不应允的理由。   得到肯定的答复,付浩然脸上立即挂出灿烂的笑意,忙给纪寒发了消息,握着手机顿了好一会,才又斟酌着朝周温文问道:“爹爹,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我不会添麻烦的!”   以前付浩然做社会实践,都是听付熙安排的。一般是去社区的敬老院或;或者如果碰上付熙底下有公益展,就挂起牌子,哼哧哼哧地去忙活一通,让付熙给他在实践证明上盖上章子。   “没什么不可以的。”周温文笑道。   他私下里与付熙商讨过宝贝儿子的前路问题,他们是乐意付浩然付出时间与精力去成为一位出色的武术运动员的,在这一条路上缔造专属于付浩然的传奇。   毕竟付浩然很具备潜质,且是发自真心地喜欢用剑。   而在这之余,付浩然愿意开拓一下其他的“副业”技能,也是周温文所喜闻乐见的。   “不过一开始的话,大概只会是些复印文件或者跑腿送资料的简单工作,没关系吧?”说着,周温文已经开始思忖着安排自己的秘书抽空去指导。   可真的等到开工的那一天,周温文发现自己的悉心安排都是多余的。   他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坐不住,鬼鬼祟祟地逛到交代给付浩然的文书岗位上。   就发现,即使是面对一体式激光复印机,付浩然操作起来依旧麻利得不行,完全不像他平时使其他的电子设备那般笨拙。   第二次坐不住走出来,就看见付浩然已经趴在桌上,认真地在比对数据,虽说速度很是缓慢,但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   身边还有个不知怎么窜到这头的家伙,完全不尊重客观事实地夸道:“浩然哥好厉害,什么都一学就会。”   让不经夸的付大侠在一分钟内接连写错了三个数。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茶水间,还有因提前安排要去带付浩然,所以排开了其他工作的李秘书,颇为悠闲地捧着杯冰美式,喝了口:“我发现,人类在对着可爱的小朋友和小动物时,声音就会忍不住凹得贼温柔。”   “这也不是小朋友和小动物吧。”李秘书旁边是热情摸鱼的一位实验员。   “对着喜欢的人也会,你入职晚不知道,当年周总和付总刚一起的时候,周总十句话里九句带水,气泡音、夹子音混合双打,后来是付总嫌他这样太黏糊了,他才恢复了正常。”   “还有这种事?”周温文问道。   完全没发现自己死到临头的李秘书继续感叹:“有啊,我都跟了周总快二十年了,能不清楚……周总好!”   他果断干脆的一个90度鞠躬:“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当面说您坏话。”   他们说话间,付浩然已经把写错的数给仔细地纠正了回来。   “小纪你是都已经做完了吗,好快呀。”他鼓着腮帮子偏头一看,才发现纪寒今天戴了副银边眼镜。   “做完了。”纪寒并未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什么问题。   眼镜这玩意付浩然见过很多次,不仅班上有许多同学会戴,周温文在处理工作时也离不开。但他还是头一回见纪寒戴上,一时觉得极为新鲜。   他放下手中的纸笔,凑到人跟前,伸手将那挂在纪寒耳上的眼镜摘下,又戴上,再摘下,继续戴上。   纪寒并没有近视,所以戴的仅是平面减蓝光的。   他一把握住付浩然那不安份的手腕,止住对方的动作,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即刻松开,悬在那白皙的肤上:“浩然哥,很喜欢?”   “嗯!”付浩然毫不犹豫地应道,“眼镜很好看,小纪什么样子都好看!”   纪寒眼微眯,心中旋过一个念头,拖长了尾音问道:“唔……浩然哥是只因觉得我样子好看,才和我亲近的吗?”   “没有哦,我是觉得小纪你好温柔。”   会主动安慰他、帮助他,付浩然回忆着,突然反应过来:“不过这些好像都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一开始会想跟小纪做朋友……”   “好像确实是因为觉得小纪你好看,还被‘欺负’了诶。”付浩然无比坦诚地说道。   并且一直到现在,他依旧非常想要好好地保护这位“脆弱而又美丽的精灵”。   “那浩然哥会一直觉得我好看吗?”纪寒向前一步,立在两人社交距离的边缘。   他语调放得极慢:“这样……也能算是我的优势了。”   他稍稍垂了下头,让自己的双眸不偏不倚地对上面前的人,镜框随他的动作往下掉了几分,被挺翘的鼻尖勾住,摇摇欲坠中显现慵懒意。   这副模样令人不由想起那只与他在校草比拼上对垒的缅因猫。   充满攻击性,又带有显著的贵气,爪子挠在人的心尖上,既勾人心魄,又步步紧逼,像那一块付浩然不舍得也不敢咬下的巧克力,让他的心底升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慌张。   付浩然猛地闭起眼,语速飞快道:“会一直觉得小纪好看的!”   “我……我去问李叔叔有没有别的事吩咐!”一个大转身,才敢睁开眼,落荒而逃。   不知道为什么,付浩然总觉得纪寒越来越可怕了,总是让他想逃。   眼见着人动作灵敏地跑远,纪寒才将眼镜勾下,叠进衣服口袋。   他向来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处于互相陪伴的“惯性”并不是绝对安全的状态,他就会去思考如何突破这一“惯性”。   可是他从前一直忙碌于往上爬,帝国的公务和频繁的战事占据了所有的时间,从未抽出过哪怕一丝心力去与谁结良缘,并总是下意识地对周遭的诸多示好视而不见。   培养公务以外的积极关系,对于他而言,就像是铁板上的螺丝衔接处,是弱点,是缺陷。   好在他同样不是一个吝于求问的人。   趁着午休的空档,纪寒敲了敲周温文办公室的门框。   周温文:“有什么事?”   “下地的时候发现了几个问题,所以做了意见书,想让周叔叔您过目。”纪寒将文件推向前,目光扫过办公桌上放着的两张照片。   是付熙与周温文的合照,有他俩年轻时的,也有明显是近期才拍的,右下角多了个小框,贴了张比剪刀手的付浩然大头照。   “您跟付叔叔关系可真恩爱啊。”   提起这个,很难不让周温文得意起来:“那是当然的。”   “说起来,周叔叔当年都是怎么追求付叔叔的呀?”纪寒顺势问道。   周温文没有太把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纪寒当成外人,“成功经验”已经流连在嘴边,电光火石间,又想起了他年少无知时干过的一众缺德事。   比如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搞巧取豪夺强制爱。   要不是付熙喜欢他,对他做的事大都是半推半就的,没起报警抓人的心思,不然他现在档案上就该有案底了,根本做不成现在的事业。   身为过来人,周温文不难看出这纪家小子对他们家小白菜有意思。   于是,他说了句很有道理的废话:“最关键,就是要他喜欢你。”   纪寒:……   “追人是自己的本事,要自己去领悟,”周温文理不直但气很壮地挽尊道,“连这事都要请教别人的话,那追来对象还算是自己的吗?”   还不忘倒打一耙:“再说了,纪寒,你现在还是学生,要注意点分寸。”   周温文年轻时,虽没假设过自己跟付熙会有孩子,但总没根据地认为自己必定比普通家长开明。可真面临自家天真乐观的大白菜被拱,强烈的老父亲心态仍是会冲击起周温文的。   纪寒乖巧地应道:“会注意的。”   然后一回头就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   “浩然哥,等做完社会实践要不要和我一起,” 纪寒余光瞥见周温文往他们走来,声量抬高了些许,幼稚地:“私……下旅行?”   周温文脚步一顿,无端地想起前不久路过付浩然时,从大敞着门的房间里看见的那只猫咪玩偶,弱小、可怜……又阴险。   像那什么不要脸的“拐卖”贩。   而即将被“拐”的某人,在开心地自投罗网:“好耶!”   甚至还倒着帮忙数钱:“我有攒下来自己的钱哦,可以用上!” 第45章 赴万里河山   两个人一道去旅行这件事,虽说是“私下”,但还是要报备给纪丹扬听的。   比起脸一瞬刷成黑锅,想开口阻止,却又见不得儿子失落的周温文,她倒是没有多少反对意见,只提说,想让他俩多带个保镖一起去。   纪寒发表了自己的不认同:“我们现在自己搭飞机都不用去办理‘无人陪伴儿童服务’了,而且保镖也不见得能打得过浩然哥呀,不是么?”   说完又带上了些许嘚瑟:“他会保护我的。”   而后发下重誓说他一定注意安全,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她报平安,定位器报警器一应俱全,并提前递交了准确的行程路线。   如此,才让纪丹扬打消强插保镖的念头,亲自开车把这俩个子已窜得比她高的孩子送到机场。   向往着能在外行走江湖的付浩然,对于旅行自然是有着满满的热忱。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于教育的目的,从前得了空,周温文和付熙也很喜欢带付浩然满世界乱转,期间,合适的话会把纪寒捎上。而相对的,纪丹扬在带纪寒外出时,有时也会顺带把付浩然给捎上。   只有他和纪寒两个人的旅行,这还是头一回。   结束两个小时的机程,中途又转了四十多分钟火车,再加上一个多小时的汽车车程,人多少会感到疲惫。所以他们并没有立即奔赴别处,而是悠哉悠哉地去到提前订下的住处,打算先休息一晚再说。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玩呀?”   洗漱过后的付浩然换上了轻便的T恤和短裤,头发吹得大半干,只吹了半干的头发乖乖搭在他的肩头,随着他往床垫上一倒,在暖灯下耀出几点水星。   旅游的路线是由纪寒制定的,此前并没有与付浩然多做说明。   等抵达之后,才知这个地方并非旅游胜地,而是一个距离旅游胜地一百多公里开外的、名不经传的小镇。   旅游资源贫乏,不止没有别具特色的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新潮的娱乐设备,更没有闻名内外的美味佳肴。   导致哪怕是在这样的旅游旺季下,也不会出现令人生惧的人挤人场景。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空气特别好,且路上轿车不多,反倒随处可见老式的自行车及三轮车,车摆上的铃铛被过路的顽皮小孩一拨,“叮当”一落,令人倍感惬意。   订下的客栈在装修风格上也偏向古朴,双人房内,胡桃木屏风将前厅与床榻阻隔,间隔个两张床的柜子上,还放了一套香篆工具。   纪寒慢条斯理地将香炉内白净的香灰压平,清壁,往其上轻放下一个云纹图样,再用香勺在空隙中填上香粉,最后将香篆提起,点上。   令人觉得,比起游玩,他们更像是来度假的。   又将客栈老板送上来的花茶和点心挪到付浩然的面前,卖着关子回道:“明天就知道了。”   等完成这一系列工序,纪寒才走到自己的行李跟前,道:“浩然哥看向这边。”   付浩然指节勾着条橡皮筋,熟稔地将自己的头发扎起,目光从糕点上抽离,一偏头,发现纪寒手里多了个有圆形黑孔的盒子状物件。   他知道那个玩意叫“拍立得”,班上流行过一段时间,付熙也买过回家玩,最为不同的是,纪寒没给他手上的这个套任何花里胡哨的外壳。   “浩然哥,你比一个‘二’,对,再往上边移一下,大概向里倾斜15度,食指往脸颊中间戳一点,对,就是这里。”   纪寒指挥着付浩然的动作,按下快门。机如其名,只要一拍就能出照片。   盯着随纪寒甩动而浮出影像的拍立得,付浩然评价了一句:“好眼熟呀。”   “每天一照镜子就能看见自己的样子,当然眼熟了。”纪寒欲盖弥彰。   付浩然并没有善罢甘休,三两下就从床上蹦起,顺手捞起一块点心,翻到纪寒这边的床上。脑袋往拍立得的方向挪去,发辫随着动作轻扫在身边人的颈侧,身上还散着洗浴过后暖热的雾意。   他完全没有发现对方顷刻僵硬住的身躯,注意力全放在图像上,过了一会才灵光一闪,惊喜道:“像爹爹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一张诶!”   他们家其实这些年拍了不少一家三口的合照。但付熙对付浩然第一次上手相机给他与周温文拍的合照情有独钟,说是有一种独特的见证感在里面。   与之对应,他们两人又一起给付浩然拍了一张大头照,被周温文一道拿去公司放在相框下。   “我去洗澡了。”纪寒不想继续纠结照片的事,将拍立得放进自己的收纳册里,捞起先前已经叠好的衣物,就跳下床往浴室逃去。   第二日,得到足够休息的付浩然醒得很早。他抱着被子一翻身,就看见纪寒如鸦羽的长睫垂着,恬静地睡在他的不远处,好似触手可及。   清晨的睡意还未完全散去,迷糊间,他莫名想往纪寒的方向凑近一点,再一点,然后差点就从自己的床边缘摔下去。   不仅自己被吓得清醒了,纪寒也被他这一动静给闹得半睁开眼,糯声道了句“浩然哥早”,又重新合起眼,呼吸平静,显然没有真正醒过来。   这一桩“丑事”,付浩然并没有主动交代,纪寒彻底醒来,就见某人换好出门的衣服,煞有其事地抓着小镇的地图,但可能因为太心虚了,所以地图是拿反了的。   纪寒带付浩然去的,是小镇里一座绕山岭而建的公园,名叫“侠岭公园”。   往里头走去,可以听到一阵喜气洋洋的乐声,循着乐声望去,就能毫不意外地看见一群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在挥胳膊,跳广场舞。   但更吸引付浩然的,是与之对垒的另一头,同样拿音响播着音乐,但这一边的音乐却格外悠扬,在乐音之下,是一群老爷爷和老奶奶在耍太极拳和五禽戏。   山岭并不算高,攀上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顶峰。前头还有人为在山体自然切面上雕刻的花岗岩碑,旁边挨有当地的档案馆。   档案馆样子看上去很是破落,要不是认真找过,基本找不着。里头工作人员很少,只有一个保安守在外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在里头。   纪寒说:“我到档案馆内取点东西,你在外边等一下。”   还没完全褪去心虚的付浩然郑重点头,无比乖巧地坐在石凳上等人。   等着等着就开始感到丁点无聊,爪子不安生地伸去碰一碰石凳边上野花的花蕊,去点一点野花的瓣叶。   从档案馆出来,纪寒就看见付浩然一个人在跟那花玩得不亦乐乎,样子傻得让他不由一笑。好不容易压下嘴角,才走上前去,并递上一张塑封过的复印纸。   “这是什么?”付浩然低头看向复印纸,“哎呀……”   里头的内容不多,就几行字句,且用词颇为平实,用重复的话来讲述孩童跳水坑玩游戏的小故事。   光是用看,付浩然似乎就能听见有竹木筷子敲在瓷器面上,叮铃出的一阵遥远节奏。他合着记忆里的旋律,情不自禁地小声半念半唱了出来。   音不同于现代,更近似于偏远的方言。   “这是档案馆留存的当地古歌谣记录,只有词,先前我特地托人翻出来了。”   “还查了县志,说传说里,这座侠岭顶峰曾有过一个以剑法为主传承的门派,很多具体的记载已然亡佚,但……”   纪寒稍垂眸,声音温和:“听来,我没有找错地方。”   古猿人的一个脚印可以存续数十万年,供今人探究,让他们得以窥见远古片影,更何况区区千年。   付浩然与纪寒说过,他最初是记不清自己如何来到现代的,但自从腿上被划了那么一小刀子,落下那么一道浅疤,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做起了一些梦。   梦见自己其实没有如掌门师父所托,去到了荒芜干旱的宁泗村。   而是在下山后,在村口遇到了鬼祟潜入的十数魔教妖人,以及那几位曾将自己从火海里救出的侠士,他们身上不知为何受了很重的伤。   后来具体如何,梦里看不清,只知道势态情急,所以发现这一切的付浩然只能向前,孤身将妖人引去早前长风剑阁在村里设下的箭牢,义无反顾地抬手拉下锁闸。   在梦里,他并没有想太多,至少没想起关乎于“侠”的大道理。   只记得有人救过他;只记得山下的大娘口中会怨说“你这么点大的小伙天天练剑也不嫌辛苦”,然后给他递来热汤;只记得更久以前,哪怕是在杂技班,哪怕是跟着阿叔,身边也有不少与他一般陷于困苦,却依旧心怀善意的人。   在梦里,箭斧破开皮肉的刹那间,他不觉疼痛,只感全身都似是泡入温水,隐约有些窒息,他下意识想要抓住点什么,也确实抓了什么。   面前是笑如春风的付熙,说出他从前不敢奢望的话:“小朋友,要不要和我成为家人呀?”   于是他身边就开始有了付熙,有了周温文,有了很多很多人,有了……纪寒。   他记得救过他的大师说,渡人,渡心,亦是渡己。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来到这个地方,体验苦后久久的甘甜。   在档案馆里,也有用三两句话描述与付浩然梦中类似的故事,只不过被当地的人看成古时编撰的小说杂谈。即便许多历史细节不同,想到也并非没有任何关联。   原来他的付大侠早就……是一个保护过很多人的大侠了。   “我替你找到了,浩然哥你的‘根’。”纪寒笑道。   往公园深处望去,这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侠岭”,是付浩然起初摩挲在凹凸不平的地球仪上,通过横穿的两条水域,与记忆中的舆图对应,纵使时过境迁,也依旧能探得一丝踪迹的,错位时空里的长风剑阁。   “走吧,我们一块上去。”   纪寒朝着付浩然伸手而去。   所有属于城市的喧闹都被摒弃在身后,有如他当初一步步从繁华的市井,走入那藏于深山的剑阁,去求索他渴望的一切。   以往在前头带领着他的人,是年已古稀,白发长须的掌门师父。   而现在,是纪寒。   总会带着他去更遥远的地方,让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搭上前,试图用对方掌心的温热,来柔化心脏处那越发剧烈的跃动。   却不料笨拙的他,总会适得其反。 第46章 攀百丈高峰   就景象而言,在“侠岭”其实寻不到当年长风剑阁的半分影子,已彻底被改造为了一个供给小镇居民日常生活娱乐的公园。   山上到处放满供人歇息的小凳,行不到十五分钟,就能看见期间平台上有藏在角落的小卖部,许多角落处还有石墩棋盘之类的摆件,给这并不闻名的小山岭增添一丝丝趣味。   可即便如此,那一草一木纵使被更替,纵使山川在洪流中变得低矮,也依旧能窥见往昔魂灵,让付浩然感到的难以言明的兴奋。   而兴奋之中,还有夹杂着丁点异样的困惑,他不知该不该将纪寒的手放开。   总觉得放开不好,但是不放开……好像也不太成。   心脏在不自然地律动着,而病症的根源显而易见,是行在前头的那人紧扣在自己手上的纤长指骨。   从那泛粉的甲片一点点往上看,视线一点点往上挪,掠过那稍突青筋的手背,再落到被防晒衣遮挡的手臂,最后定在被发尾轻掩的后脖上。   原本应当净如白瓷的脖颈,像被铺上朱红釉层,显现出胭粉色。   付浩然灵机一动,问:“小纪,你累不累?我们要不买瓶水,休息一下?”   听到这话,还在前头走着的人脚步一顿,似乎也如释重负般应了声:“好,是有些累了。”   借着买水的功夫,那交握的手总算有了松开的理由,然而等拿到那还渗着水雾的矿泉水瓶,付浩然又觉得有些惋惜,好似方才燥热与难耐,比现在的触手冰凉要舒心许多。   莫名其妙的。   他捏了捏手中的矿泉水瓶,陪着纪寒坐在半山腰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十几分钟。偏头往纪寒的方向望去,正好能看见有微风将纪寒的发尾吹起,如同柳叶轻抚:“小纪休息够了么?”   “嗯。”纪寒应了一声,没有任何要动弹的意思。   过了一会,付浩然又捏了下水瓶,忍不住问:“小纪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纪寒回答,“就是突然觉得,这样什么都不做,光是和你一起待着,就很舒服,很开心。”   话是这么说,但这一回他总算再没有继续无动于衷了,而是起身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道:“我们去那一边看看。”   纪寒所指的地方是侠岭半腰上的一个平台,聚了好几只鸟儿,像是已经习惯了会有人到来,即使他们二人朝这个方向走来,也没有分毫要挪动的意思。   而在平台后头,有一道人工水池,其中卧着只古铜色的大乌龟,看着无比威武。   乌龟塑像周围是十几只或伸缩着脖子,或完全一动不动的小乌龟,以及一大片泛着银光的硬币和卷成圆筒的纸币。可见有过不少的人,往里头投掷自己的钱财。   纪寒说:“公园介绍里说在这个池子里许愿是很灵验的,但我问联系过的当地人时,他们说他们压根不知道有这个传言,应该是这公园为了意思意思推动一下旅游发展,才编出来的。”   “这样的吗?”付浩然原本往口袋里掏钱的动作停在了半路,一颗想要许愿的心落了一个大空。   “不过向上天神灵许愿这种事,向来都是心诚则灵的,而且你看这里都已经攒了这么多钱了,可能真的有几分灵验呢。”   说着,纪寒已经先他一步将一枚方才在小卖部那兑换出来的硬币抛了出去,嘴上却没有继续说点什么。   付浩然见此也连忙将自己卷起来的五块钱扔了出去,快速地交合起自己的双手,诚心地许愿道:“希望……能做学业进步!不要不及格。”   “这应该不贪心吧,”他嘀咕着问。   没有将愿望藏起来的意思,还试图探寻他盟友的愿望:“小纪许了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么……”纪寒琢磨了片刻,回道,“我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支点。”   这回答跟谜语没有区别,让付浩然皱眉发懵道:“小纪也想翘起地球?”   难得听到某个家伙能对课堂上知识点的故事活学活用,纪寒脸上止不住笑意,回答道:“不止是地球。”   “人体内的DNA如果搓成一条线,能延伸100亿英里,比地球到冥王星的距离还远,可以凭自己就离开太阳系[1],所以从字面意义上看……我想撬动的,是宇宙。”   宇宙跟DNA怎么扯上关系的?   这回答让付浩然更懵了,他想继续发问,纪寒便先一步打断了他的提问施法:“我们继续走吧,要赶在午饭饭点结束前下山。”   因为不着急赶行程,中途又去了一趟档案馆,所以他俩正式开始攀登侠岭时,已经接近十点钟了。   民以食为天,吃饭向来都是付浩然的头等大事,一听这个他瞬间没了旁的纠结心思,一门心思就要跟着纪寒一块晚上走去。   在侠岭的顶端,是一座翻修过无数次的古阁楼,红墙黑瓦,一眼过去,居然当真与付浩然获得佩剑的剑阁,有三分相似,让他脸上的笑意不由自主深了许多,很是契合此时的艳阳天。   临近正午,攀登侠岭的人本就不多,会来到顶端的更是寥寥。   “再往上走是这个小镇的最高处,晚上可以看见城里的夜灯,据说还挺美,但那个时候人太多了,不太方便。”   “浩然哥,我想背你走一段路,可以么?”纪寒转过身,朝付浩然问道。   “为什么要背呀?”付浩然疑惑。   他腿脚又没有受什么伤,能跑能跳的。至于累,他平常锻炼量还不只这些,攀爬一个小山岭公园,简直是轻而易举,气都不见得多喘几下,要说背,也该是他背纪寒才对。   “就是突发奇想,我还没试过背人呢,就是想要试一试,浩然哥哥,成全一下我这个心愿,好不好?”   语气听着居然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纪寒抬手将侧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微眯着眼,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几分,带着浅淡的笑意,压低了嗓音:“可以嘛?求求你了。”   面对着纪寒请求,付浩然好像总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尤其是对方摆出这样一副架势来时。   “那好吧。”   付浩然动作轻巧地将手环到纪寒的肩上,身子往纪寒的方向靠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过快的心跳必定是要被察觉的,可他控制不住,只能任由其扑通。   扑通。   比纪寒迈向前去的脚步更快,却又能踩在对方每一次落下步子的时刻,尤其是对方跨过门槛时。   说是想要尝试,结果就是没走几步,纪寒那极其差劲的体质再度宣扬起自己的存在。他的腿脚都会在颤意中发软,只能咬牙强撑着往前迈步,喉咙与肺部也在气喘与咳嗽中发烫。   “如果是以前的身体就好了,我不仅可以背,还能直接把浩然哥你抱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是背着人走几步,就已经力不从心了。   非要说他来到“古代”最大的遗憾,那肯定就是这具不争气的身体了。   “以前……小纪很强壮吗?”   付浩然虽然不算特别高大魁梧,但也是正常男生该有的身量,体型匀称,脱下衣服还能见到人鱼线,不是说想抱起来就抱起来的。   “也不是,我在未来可是个小矮人呢!”纪寒垂下来头来一笑,顺着他的这一动作,连带着他背上的付浩然也有些许往下坠落的感觉。   “啊——快要累死了,感觉膝盖都在发酸。”   “那,那小纪你快点放我下来呀!”   付浩然着急地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听从纪寒的话,让对方如此孱弱多病的人背自己。这是不应该的,他不想让纪寒感到难受,无论哪个方面。   “已经试过了,可以放下来让我自己走了……”   他想要从纪寒的背上下来,却被纪寒往后环的手又兜紧了一点,骑虎难下地不知该如何动作,生怕自己强行下来,会因此把纪寒也带得往下摔。   “哈哈,可是我很开心。”一滴汗自纪寒的额角滴下,挂在他的下巴尖处,又顺着紧随而来的剧烈咳嗽,滴落到底下的木板面上。   趴在后背上,付浩然看不见纪寒的神情,分明对方咳得厉害,他却隐约感觉,此时的纪寒在笑,而且是恣意的笑。   “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就在付浩然急切地又喊了几声“我想下来”,正要采取暴力的时候,他们走到阁楼里的桌子前,纪寒总算把他放了下来。   桌子上摆着的一个长条的锦盒,但付浩然只当是这里的一个摆设,没有投注过多的关心,而是焦急地往纪寒的方向看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纪寒手撑着桌子,在剧烈的咳嗽过后,气喘得堪比上一次他试图从劫匪那跑出来时,可脸上却尽是开朗的笑意:“我没事……反而,很开心。”   纪寒总是矜贵自持的,脸上鲜少会有夸张的神色,此时这般开朗又直白的纪寒让付浩然觉得分外陌生。   陌生的同时,又是那种即使是剑艺非凡也难以抵挡的,心如擂鼓动。   等气息平复得差不多,他才将手挪到那提前准备的盒子上:“说起来,我今年是故意没有给浩然哥你生日礼物的。”   往常每年生日,他们都会互相送对方礼物。   付浩然并不是没发现今年纪寒没送生日礼物给他。   一开始觉得纪寒这么忙,兴许是忘了。但等到他邀请纪寒到生日宴会上玩,接连过去好几个星期,纪寒给他的,都只有一句用文字替代言语的,干巴巴的“生日快乐”。   不能说完全不在意。   可纵然心里闷闷,付浩然都做不出主动开口问纪寒讨要,或者出声抱怨的事,这种行径太过没有分寸。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并没有必须给人送点什么的义务。   像是能读到他心中的想法,纪寒说道:“本来还想着你会不会来主动问我的,可惜……没有。”   他眼皮往下耷了半分,似乎为付浩然并不在乎他没送礼物这件事而伤神。   “会想,浩然哥,你对我太过礼貌了。”   “礼貌……”付浩然抿起嘴,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忍不住为自己申辩道,“又不是坏事。”   “确实不是坏事,对别人而言,”纪寒回道,“但对我来说,我还是希望浩然哥不要这么有礼貌,你分明……是可以对我再任性一点的。”   不要觉得自己会拖累他,也不要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要求他太多。   “不过这些暂时不重要了,我说我是故意没有给的,所以要现在补上。”说着,藏在阁楼里的盒子被纪寒打开。   里头是与付浩然印象中相差无几的……“去繁”。   纪寒知道最好的解除“惯性”的方式是短暂的分离。   因为一直待在一起,就容易因为“惯性”而忽略身边的风景,唯有分离才能让人跳出这种闭环。   尤其是对于他浩然哥这种要不就不爱思考,要不就喜欢乱思考的笨蛋。   但舍不得,舍不得分开,光是假设一下就让纪寒颇为不乐意。   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尝试着不断给对方新鲜感,给对方自己力所能及的触动。   找到那个支点,让对方即使在自己的身边,也被自己所撬动。   “这是我按着浩然哥你先前画给我的样子,找古法传承的铁匠打出来的。”   纪寒含笑解释道:“我也没见过它原本的样子,所以不知道这打得像不像你原来的佩剑,要是有哪里需要修改,可以再去找铁匠修。”   未能擦去的额汗,滑在细长的脖颈上。   他立身在阁楼的长桌前,后头是恍惚能见长风剑阁当年影的山清水秀,轻喘着气,看似全身无力地,为他所喜欢的人,精心奉上这么一柄长剑。   “浩然哥,生日快乐。”   即便是从前总是胜券在握的帝国上将,对于付浩然相关的事,也没办法获得十足的把握,只能小心地提问:   “喜欢吗?”   有被撬动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人体简史》 第47章 敌惊涛骇浪   “唔……”   付浩然将自己的脑袋砸进枕头里,任由那绵软的触感把一切外部的信息阻绝。   可这样的结果就是,付浩然会情不自禁地在这一片空茫的黑暗中,勾勒出纪寒站在侠岭顶峰的阁楼时,那朝他开朗笑出来的模样。   特别违和,也特别……好看。   好看得从小镇旅游回来后,甚至说只是那天午后开始,付浩然只要一想到纪寒脸就不受控制地发烫,就像感染了什么不得了的热症,人好似踩在云朵上,不上不下,难起难落。   如此复杂的思绪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心室间,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就着埋进枕头的动作,付浩然伸手往旁边捞了捞,在一片漆黑里,摸到一阵冰凉意,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坚硬的铁条,连同自己的被子一块,抱进怀里。   纪寒找付浩然给画过他的佩剑“去繁”大致的样子。   一眼过去,确实如他所描绘的那般“通体简素”,可实际上,作为“去繁”的主人,他深知其剑从上,其实有着极为繁复的花纹,用阴刻的技法既浅又细地覆了一层在剑从上,只要稍稍拉远一步,便让人看不见其上的繁华,唯有日照之下,一招一式,都能挥洒出浮光跃金的美。   而为了复刻这些细得让旁人看不出的纹路,纪寒特地找了会古法锻造的老师傅去打造,据说花了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才做出来这么一个像样成品。   纵使不能如曾经那般削铁如泥,却是付浩然迄今为止,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好的,也是最喜欢的一柄剑。   “去繁……”被屋内的灯光重新填充进明亮的双目中尽是迷茫,只能对着自己最为心爱的佩剑诉说,“我好像不懂得该如何去繁就简,越想越复杂了。”   “太复杂了……”   尤其是,他除了会反复想起纪寒在侠岭的样子外,同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纪寒问他的那一句话:“喜欢吗?”   剑,毋庸置疑,他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剑以外呢。   在很久以前,祖母和他说过,喜欢是可以分为很多种的,要区分对物件的喜欢,对人的喜欢,还要区分的对不同人的喜欢,对亲人的,对朋友的,对爱人的。   那他对纪寒……是哪一种喜欢?   一直以来,付浩然都觉得自己喜欢纪寒,是出于一种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的喜欢。   可当真要他将对纪寒与其他朋友放在一个天秤上,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纪寒分量比起其他很多人的分量都要重。   不管是从前的剑阁同门,还是现在的学校同学,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纪寒。   不等他针对这一复杂问题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然是有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付浩然抱着被子和剑又在床上滚了一转,利落地将那方块状的物件给捞到手中,而后就看见纪寒发过来的是一句:[记得写暑假作业]   某人料事如神,知道自放假以来,付浩然又是社会实践,又是去旅游的,所谓的暑假作业是一个大字都没有去写,不对,有在册子封面上写上自己的大名。   付浩然苦大仇深地看了这七个字足足有一分钟,就在他想要回复点什么,聊天栏内就又跳出了新的消息:[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拍照过来]   [或者攒起来,晚点我过来的给你讲]   看到纪寒说要过来,付浩然当即慌不择路地用尽他生平最快的输入手速,回了一句:[我会拍照的!]   然后就放下手机,一个箭步冲刺,就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面,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与面前的好几本作业册子搏斗,搏斗了不到两个小时,人就完全变成了一颗蔫了的白菜,只能有气无力地去向自己的盟友求助:[小纪,我好多不会写]   消息没过多久就回过来了,纪寒似乎会未卜先知:[嗯,我已经到了你家小区楼下了]   这一句惊得付浩然整个人都差点滚到床下边去,第一反应是冲去了卫生间,拿水往自己的脸上扑了两下,洗净自己一身的颓丧劲,再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杂乱的头发给扎整齐,才去到客厅,给纪寒开门。   从旅行回来之后,他还是第一回再次见着纪寒。   被那变得“复杂”的心绪给害得,付浩然只有一想到会见到,哪怕是自己把人喊来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就是躲。   仿佛那个孱弱可欺的“小精灵”变成了会把他吞吃到肚子里的“洪水猛兽”。   躲不掉的话,他整个人都会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脑袋装上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比如觉得纪寒今天的打扮有种怪异的好看,比如觉得纪寒身上散着别样的样砚香……可细致一辨别,又能知晓纪寒分明一直都是这样的。   变得奇怪的人不是纪寒,而是他自己。   偏偏怎么拍自己的脑袋都没有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根本拍不出去,反倒会被纪寒抓着手腕,无奈地说:“别拍了,把自己拍成傻瓜可怎么办。”   他们之间从小到大的肢体接触不说千遍,怎么也有上万遍了,可此时仅仅是被握住了手腕,付浩然本就混乱的脑袋就更乱了。   这要是放在漫画里,他那黑眼珠子都要扭成蚊香了。   再说了,他本来就是傻瓜。   “浩然哥最近好奇怪,”纪寒往下俯身,突然的靠近吓得付浩然退后了半步,而这一条件反射性的动作,也让纪寒不由疑惑道,“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讨厌了么?”   语气听上去,明显是有些消沉。   “怎么会!”付浩然连忙应道。   纪寒缓缓松开握住付浩然的手:“那就好,我还以为突然送浩然哥‘去繁’的仿剑,有点太东施效颦,有点不知分寸,让你觉得不开心了。”   “我很喜欢小纪……的礼物,”付浩然无措地撇开自己的视线,回道,“没有不开心。”   “反倒很开心,最开心了。”   开心得让那触动如惊涛骇浪般扑面而来,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住,只能慌忙地在复杂的思绪间胡乱扑腾。   有雨露霖霖,点我寸草心,一些思绪一旦存有就再也无法按耐下去。   以前他要看纪寒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直气壮的,就算是盯上一整天也不带心虚,而现在却只敢心虚。   付浩然偷偷地看了纪寒一眼。   偷偷。   然后被纪寒抓了包。   英明神武的“纪大名捕”瞅着“付小盗”这鬼鬼祟祟的偷觑,歪着身,颇为好笑地用手撑住自己半年,语调拖得极慢,问道:“浩然哥,你到底怎么了嘛?”   “我,我……也不知道,”面对“逼供”,付浩然老实交代,“好像生病了。”   纪寒当即神色一凝,顿时也管顾不上什么社交距离,什么礼貌分寸,掌心直接搭上了付浩然的额头,摇身一变从“捕快”变成了“大夫”,认真地面前的“病人”望闻问切:“貌似没有发烧,是有哪里不舒服?”   “头……头晕。”付浩然的声音里多上了几分黏糊,让人听着觉得他在撒娇,“使用过度了,脑袋。”   他大睁着自己的,动作间,纪寒距离他很近,唇齿张合着,那莹润的颜色像美味佳肴般格外诱人,似乎只要付浩然稍稍往前一凑身,就可以品尝到期间的味道是否与纪寒口中说的那般,是巧克力味的。   想着,付浩然脑袋往前点了点,又在猛然间惊醒。   他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要轻薄纪寒的想法!这也太可恶了!   倒是纪寒听到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将他们的距离再度拉开,温声道:“既然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继续写了,离开学还早呢,不着急的。”   纪寒这一正直的反应更是让付浩然觉得自己龌龊。   他深陷进自我谴责之中,直到纪寒将他们面前的册子合上,嘱托着他要好好休息,并一个人离开后,都无法释怀。   付浩然盘腿窝在自己的床上,久久地进行自我反省,心说,原来他会想要咬小纪吗,就像爸比咬爹爹那样。   可他们的关系又不同于付熙与周温文,他和纪寒不过是最好的朋友而已。   想着,他抓起床头的猫咪玩偶,将它抱在怀里。   像是无法承受内心对羞意,全身上下都像是刚从蒸笼出锅一样,泛出粉红。   如果……小纪不介意的话,他好像、貌似、应该、或许、确实、已经想去咬纪寒嘴巴了。   付浩然将自己的脸砸进猫咪玩偶里头,作为他逃避现实的一种有效举措。   不同于枕头的柔软,在商城里夹回来的玩偶皮毛比较粗硬,抱着并不舒服,所以他自从将它带回来,就鲜少会去抱它。   此时一番动作,他才感受到,那猫咪的铃铛处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晃动。   付浩然疑惑地将猫咪玩偶转过来对向自己,合起其中一只眼睛,探向铃铛的缝隙处,发现原来里边还藏了一件显然不是铃铛拨片的物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里边藏着的物件给取了出来,发现不过是一张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张纸片。   一打开,能看见上边工整到能让人误以为是计算机打印出来的字符,只有落笔和手笔处能看得出书者的一丝人气。付浩然认得出,这是纪寒的笔迹,却完全辨认不出其上的内容写的是什么,是没见过的语言文字。   踩着他的这一疑惑,手机的铃声响起,不用去看来电显示,早在很久以前,纪寒就教着他把重要的人都分别设置了专属的响铃,只要一听,就可以分辨是谁的来电。   这是付浩然头一回产生想把人电话挂掉的想法。   但终究只是个想法,犹豫了十秒,出于品行上的约束,他还是选择接通纪寒的电话:“喂……小纪?”   他这一声并没有立即得到什么回应,等了好几秒,付浩然又问:“回到家了吗?”   “嗯,浩然哥感觉好点了吗?”   纪寒回了一句,但又没了后续的声响。   付浩然弄不清纪寒打电话的意图,刚想询问关于纸条的事情,就听纪寒轻声道:“今天去找浩然哥你,其实是有话想要说的,但当着面,好像有点难说出口呢。”   纪寒的声音听起来极为低落,让付浩然心底升起了一阵难耐的不安:“我有一个集训需要参加,可能连续两个月都见不着浩然哥你了。” 第48章 探九重迷瘴   外出集训这件事,纪寒也是被纪丹扬临时告知的。   按理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往常他和付浩然也总会有需要外出比赛的时候,经常少则三两天,多则一个月,他们应当早就互相习惯了。   或许是因为近些天来各种思绪在不断翻涌,或许是他不久前才思索着如何以不离别的方式把人撬动,以至于对这突如其来的短暂分别也难耐了起来。   所以他专门再去付浩然家一趟,只为了平复自己这格外矫情的心思。   人就是这样一种犯贱的生物。如果随时可以见面,稍微搁置对方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都不会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觉得只要走一趟,对方的脸就会立即出现在面前,根本费不上多少力气,自然也不会多花心念去惦记。   可当真分别了,相隔将近两千公里远,脑袋里反复转着会许久不能见面的概念,导致刚告别一个小时不到,登上飞机,纪寒便开始想起某个小傻瓜了。   会站在登机口前头东问问西问问,像是生怕他会落下什么,导致去的过程中会有哪里不舒心,甚至脱口而出一句:“要是缺了要用的东西,就发信息给我!我寄给你!”   说得像纪寒要去什么荒郊野岭似的。   付浩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才地嘟囔说:“哦不对,小纪你可以去到之后买新的,不用我寄。”   想着,纪寒单手解开装有自己身份证的夹扣,拇指往上一踢,显现出藏在其中的一张照片。与周温文办公桌上摆放着的那张极为相近的,某人傻乎乎比出来的剪刀手。   没有任何拍摄技巧可言,仗着被拍摄者脸蛋足够好看,才让这么一张拍立得显得不那么寒碜。   纪寒心觉自己这样把“朋友”的照片随身带着有些变态,但他不想改。   仗着接下来会有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作为缓冲,纪寒顾不上会不会表现得太过矫情与黏腻,秉持着惯常逗人的那一套,惦念着对方会有的反应,给付浩然发了一句消息:[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浩然哥了]   又故作姿态地补发了一句:[我这样会不会太过烦人了?]   发完就立即将手机关机,动作利落得颇有不回头看爆炸的飒爽,如同办成了什么人生大事。   从机场回到家,把自己收拾妥当,打算回房间静心补作业的付浩然,收到消息的一瞬差点直接把自己的手机给甩了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慌不择路地回了一句:[不会烦人的,注意安全!!!]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心中若无鬼,夜半敲门也不惊,可偏偏付浩然此时心里有鬼,一只他弄不清怎么形成的鬼怪。   原本他对于这短暂离别也没有太大的触动,毕竟他也经常要去外地比赛,此时被这么一句提醒,他居然也跟着开始心念起纪寒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坐在椅子上念了好一阵,本以为已经过了许久,可往手机瞅了眼,发现才过去了两分钟。   两个月时间,好久。   付浩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两手一伸瘫倒在自己的书桌前,在自己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圈,而后飘忽间,用签字笔在净白的纸面上,写下了“纪寒”两个字。   写完,盯着那稍微下凹的笔画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暑假作业上边写了什么,连忙去翻找出自己许久未用过的涂改带,用那白胶将自己那模糊不清的心思掩埋起来,叠到一个个数学字符之下。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付浩然才熬过了这个尤其漫长的假期,迎来了又一个新的学期。   这还是付浩然第一次新学期开学会一个人上下的。   原本应该是他跟在纪寒身边,叽叽喳喳一些开学的琐碎事,或者纪寒与他讲说这个学期课程上需要注意点什么,此时却替换为了付浩然自己的同班同学,在与他说着校际篮球赛的事。   篮球属于付浩然擅长的各种运动里最为不擅长的一项,故而他也一直没有加入高中篮球队,但因为他所在班级里的体育委员刚好就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所以总喜欢拉着他去当场外援助。   即使没有纪寒在身边,付浩然的学校生活其实依然是又忙碌又热闹的。   可是接连一个星期没有人来敲他的课室窗沿,让付浩然觉得十分不能适应,完全不能适应。   每天放学他都会习惯性地与纪寒互发消息,这是付浩然使用手机最多的时候。   但那一句“小纪,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发不出去,他知道纪寒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只不过是等不及了。   简直就像被人下了怪异的子蛊,而牵引他心室的母蛊,是此时已然远在天边的纪寒。   这样的感觉太过难受,付浩然忍不住对那个离开的人心生抱怨,又经不住觉得自己这样太过无理取闹。   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付浩然只好愤懑地将手机又在枕头山下,然后一举跳下床,逃避式地往客厅逛去。   正好撞上了也跟个游魂一样乱晃的付熙,他难得一整天窝在家里,先是在石砖前坐了三个多小时,然后手搭上自己的头侧,静了片刻,而后忽的像发了疯般把自己胶得好好发型给捣成了鸡窝。   一见付熙这个架势,付浩然就多少猜得出他是画画又卡住了。   他的画技算不上好,这么些年时而跟着付熙一块涂写,也不见得自己能画出点什么像样的东西来,顶多能按着短视频的教程步骤,照本宣科地画点小猫小狗。   可这并不影响他关心自己的父亲:“爸比在烦什么呀。”   一般而言,付浩然都是帮不上忙的,但付熙从来不会摆手说你一个外行别问这么多,而是认真地朝关心他的人求助:“浩然,你觉得宋代岩画的色彩表现,应该是什么样的?”   “爸比我弄了好——久,都感觉不太对劲。”   付浩然眼睛睁大了半分,忽而兴奋道:“这个我知道!”   他以前会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用调配好的矿物颜料,将长风剑阁的剑法图解给悉数绘于岩壁上。   一个小时后,握着调色刀,转过身望向付熙:“怎么样?”   付熙闻言看向色盘上调配出来颜色,郁在心口处总算被吐了出来。   恨不能抱着人转圈,可儿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他一把抱起来的四岁小孩了,个子窜到与他差不多高,已经是个哪怕是对着家人,也得有距离分寸的大男孩了。   更别说,他要是真把人抱住了,现在炸毛的可就不止周温文一个了。   他忽的想起先前周温文与他交代的事情,感叹了句:“我们浩然也到了这个年纪呢。”   付浩然不明所以:“什么年纪?”   付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拉了凳子,坐到一边,问道:“浩然要不要跟爸比一块去古长廊?总感觉你在古文化方面总是很厉害呢。”   说着,打开手机,将项目文档映出。   “这个地方……小纪好像也是在这边附近集训。”   付浩然喃喃了一声,而后又对上付熙的视线:“我可以中途去看望小纪吗?”   付熙眼里又多出几分玩味,回道:“可以哦。”   说完余光看见周温文也下班走进了画室,立即伸出一个懒腰,人径直往地上倒去,被周温文连忙兜手接住。   “我过几天带浩然一起去旅游,顺道弄展会的事,你去给学校那请假。”付熙靠在人怀中,不带客气地命令道。   正当周温文想回点什么,又朝人眨了眨眼,满是狡黠意地说道:“不带你去,我们孤立你,大忙人。”   人年纪分明已经不小了,性格却十年如一日的跟个孩子一样。   周温文:……他想退休了,想跟先生和儿子一起旅游。   而在一旁的付浩然对于父辈间的亲密互动早就见怪不怪,但这一回却怔住了。   他也试过像爸比这么做,一伸懒腰,也不管身后是否有靠背,就直直地往后倒去,不仅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能以最快的速度稳住身形,因为后头是绵软的地毯,还因为……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让他恃宠而骄。   哪怕可能手脚使不上劲,可能被连累着一块摔倒,也还是会伸手把他接住,而后漫不经心地抱怨一句:“浩然哥,我手好痛,你要怎么赔我?”   这么一想,他就更有些迫不及待了。   对于某人的秘密到来一无所知的纪寒,还端坐在自修室内,维持着看二十页书,就望一眼手机的频率等待付浩然的信息。   从昨晚开始,每天都会给他发一段“小日记”的人,断更了,一直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都没有复更。   纪寒将手机往自己的方向推离了些许,再度开始他的二十页阅读,就在此时,自修室的门就被猛地打开了。   会参加类似比赛的,来来去去也就那堆人,大家都相互眼熟,闯进自修室的人,纪寒自然也认得,甚至勉强可以说声熟悉。   那人名叫朱锐达,作为一个自来熟,一直是纪寒他们组里头的黏合剂,许多合作的事项都是由他代为传达。   朱锐达将自己的包摔到与纪寒隔了一个空的位置上,却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资料,而是大咧着嗓子朝纪寒说道:“我知道你对跟人交往,碰桃花的事不感兴趣。”   “刚刚有个男的在外头,一直在打探你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在,你不是一个人还能是什么?所以我帮你把他骂走了,不用谢我哈。”   从很久以前开始,纪寒就很受欢迎。受欢迎到总有不少人,想要与他来一场青春爱恋。直接去堵的纪寒勇敢表白的不少,但大都是先用各种由头,去找一些认识纪寒的人,去套取信息,去假装偶遇。   对此,无论是纪寒本人,还是与他一个组的人,都很是厌烦,但这也没必要骂人。   纪寒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正要翻下第二页书,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小纪]   解了锁,聊天框冒出一声熟悉的呼唤,纪寒下意识勾起唇角,神情变得超乎寻常的温柔。   [你们集训原来是完全不能出来见面的吗?好严格呀]   纪寒看着这个问题的,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就猛地站起身,视线落在已然开始看资料的朱锐达身上,问:“你方才说你骂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呀?” 第49章 能两肋插刀   朱锐达听到这个问话有些意外,他难得见着纪寒对别人产生兴趣,愣愣地回道:“是个留长头发的男生,而且跟个网红似的穿着那种叫什么……新中式?还拿了柄剑。”   他思索着,又补充了一句:“打扮挺飒,但说话软绵绵的,特别有礼貌。”   纪寒面不改色,继续问道:“好看吗?”   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的朱锐达点头。   回想起自己在外头见到的人,出于人类最为朴素的审美情感,他感叹道:“好看啊!跟个明星似的,不对,比明星还好看。”   “那种狗狗眼你知道吗?他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差点就心软把我们自修室的位置给供出来了,好在我是个有底线,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谁问你这个了?”纪寒厉色地打断,“我是说那人手上拿的剑,好看吗?”   朱锐达的智商像是用他十世情商换回来的一般,恍然大悟道:“啊!是问这个啊,没想到你居然对这种剑啥的感兴趣,不过说真的,那剑是真好看,外头剑鞘那纹路,那色泽,在太阳地下布灵布灵的,可帅了,跟真的剑似的,比电视剧里那些道具强多了,就是不知道拔出来是什么样的……”   “我送的。”   “哦?真的假的,我也想要……啊?”朱锐达目瞪口呆。   喋喋不休中,他此时总算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来,小心问道:“你……跟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好朋友?”   “我喜欢他,在追。”   纪寒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口中的是什么稀疏平常的小事,而不是公开出柜这种大事。   其实早在他第一天来到这,第一次被人讨要电话号码的时候,他就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但包括朱锐达在内,大家伙都觉得这不过是他用来躲烂桃花的一句说辞罢了。   毕竟像纪寒这样一个人,孤高冷漠,傲然独立,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尔等凡人岂敢觊觎的上位者气势,让人心叹,他绝对能当好为人类伟大事业献身的寡王。   非要说他正在与某个人交往,甚至说他情史丰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你要说他单相思某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任谁都不可能相信的。   “实在太谢谢你了。”纪寒温柔一笑,整个人看起来和颜悦色的。   但朱锐达只觉得阴湿,敏锐地察觉出纪寒不是在道谢,而是在说“你死定了”。   “不……不用谢,我离开前看见他往科学楼方向的门口坐下了。”他聪明的脑袋总算发挥起些许作用来,连忙找补,祈求纪寒能给他留个全尸。   纪寒将手机扔进包里,抓起包就往外跨出了一步,又倒身回来了些许,笑问道:“你骂他了?”   朱锐达全身的寒毛竖起,觉得还是小命要紧,连忙否认:“没!绝对没有!我是这么粗俗的人吗?不是!我只说了我不知道!”   等纪寒去到科技楼的方向,远远地能看见一个耷拉着脑袋的人影。   他原本匆忙的脚步停了下来,望着那位远道而来的少侠,欣喜之余还隐约有一丝丝情怯。   付浩然坐在台阶上,一根根地数自己的手指,从左手尾指开始一路数到右手尾指,然后又立即蹬了两下腿,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捞起手机,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发出去的信息,并没有得到回音,无形的耳朵又在这一刻垂了下来。   “真的见不到小纪呀……”   心想,他应该昨天先与纪寒说一声再过来的,不恰当的惊喜似乎只会给两边人都带来困扰。   更别说,付浩然自己也有些拿不准,这对于纪寒而言,到底能否算得上是一场惊喜。   他忽然有点明白付熙以前为什么对周温文的事畏首畏尾,完全不像平日的处事作风了。   不敢去打扰,害怕这样会造成对方的困扰,害怕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害怕对方会觉得自己烦人。类似的顾虑充盈满他的心室。   付浩然定了定神,决定再数一次自己的手指,如果再没回音,就……他再度数到自己的右手尾指,一把捞起自己的手机,然后又失落地放下。   不想离开,果然还是想要见到纪寒。   这么想着,他忽而感觉身后一阵气息乱。   极好的反射神经足以让付浩然完美地躲开这一场“袭击”,可他依旧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向他袭来的冰棍包装纸触碰上脖侧的皮肤,狡猾地用冰凉来驱散他方才积聚起的阴郁。   纪寒悄然带着新买来的一根冰棍,站在他后头,戴着那付浩然先前颇为喜欢的眼镜,带着些许责怪地说道:“浩然哥怎么不去更阴凉一点的地方?”   “这里比较空。”这样纪寒出来就可以一眼看见他了。   付浩然老实地回答。   话没有说尽,但纪寒好像能一下听懂他的后半句,颇为夸张地点了点头:“果然是我们浩然哥,好体贴呀。”   说罢,也不嫌地上脏,也跟着与付浩然并排坐到台阶上,一个人捧着手中冰棍,另一个人在旁边看着,正如他们儿时那样,最大的不同,付浩然现在牙口很好,已经许久没有去直面牙医的恐惧了。   他现在有了别的恐惧。   付浩然现在只需要往旁边伸展一下手脚,就能立即触碰到纪寒的手臂,局促笼罩在他全身,只能逃避式地低下头,用力一下打开了手中的冰棍包装,冰星随着他的动作散了开来,一如他混乱的心绪。   “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想问他小纪你是不是一个人在之前说自修室里,想问自修室怎么走,想去给小纪你一个惊喜来着……”   纪寒不用猜都知道,付浩然口中说的人是朱锐达那个杀千刀的。   说着他偷觑了纪寒一眼,发现纪寒的神色变得有些冷,他顿时不安了起来,磕磕绊绊地继续道,“他跟我说人立于世,贵在自重,叫我……们?不要看着别人好看就凑上来纠缠,这样只会讨人厌。”   说得似乎是头头是道的,但他愣是一句话都没听懂。   他小心地询问:“我是打扰到小纪你了吗?”   其实那个人不止与他说了这些,他还告诫付浩然:“全世界都知道纪寒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啊,就别费心思了哈。”   这是付浩然从未听说过的事。   身为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盟友,“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且还是借由别人口得知。   他搞不懂自己那一刻的想法,只觉得心下泛起了从未有过的酸涩。   就像有个泡泡在心底涨大,而后破碎,落下一个念头,他不希望纪寒有喜欢的人,不希望纪寒身边会有其他,比他更亲近的朋友,以及……胡思乱想间,付浩然想起纪寒以前说过:挺想在这个时代有牵挂的。   更为亲密的,能够陪伴一生的……人,构建像周温文和付熙类似关系的人。   那他呢?在纪寒的故事里,他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当时他想问陌生人口中“纪寒喜欢的人”是谁,想质问纪寒是不是不讲承诺,去与他不认识的人结缘了。   可是纪寒明明答应过他不会早恋的,即使承诺过了很久很久,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可他不敢,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年来付浩然在理念上已然明白,他们这个年岁的人,会有情感上的萌动是正常的,也不是非得要去指摘的,而他居然妄想通过这不合理的约定来束缚纪寒。   付浩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不仅变得卑鄙,还变得胆小怯懦了。   身为大侠,这是不应该的。   付浩然赌气地一口咬下冰棍,把自己冻得全身一颤,更加委屈了。   “怎么可能打扰。”纪寒看着他这幅样子,被逗得一笑。   “嗯……其实是这样的,我从来到在这里的第一天就被孤立了,他们一直想欺负我,不允许我有朋友,所以才这么说,把来找我的人都赶走,好让我孤立无援。”   “被孤立?还有这样的事?”付浩然眼眸睁大了些许,很是讶然。   可是纪寒从来没有在他们先前聊电话的时候说过这个呀。   “对,”纪寒完全不知道“羞耻”二字是为何物,胡说道,“我之前是不想让浩然哥你为我担心,所以一直没说,现在见面了……就有些憋不住了。”   他往前凑了凑,半框眼镜滑落了半寸:“不过,我被孤立了也没关系哦,浩然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的关系是最好的,对不对?”   心疼纪寒是付浩然的一个习惯,如果是以往,他定然是立即开口称是。可是现在,他有一点……或者许多,不想和纪寒作为朋友了。   慌忙中,囫囵吞枣又心口不一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的闲聊停在了付浩然这潦草的应声中,他慢吞吞地将纪寒买给他的冰棍吃完,有如清修般,尽力将自己心上的浮尘给扫净,偏偏身旁的就有纪寒这一道飓风,他方扫完,就会被立即吹乱。   他咬下冰棍的最后一口,叼着棍子思忖了片刻,还是有些经受不住这长久的静谧,想要挑起点话题来,于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来了一张纸片。   是他在猫咪玩偶的铃铛里发现的,从纪寒离开前就一直揣在身上的纸条。   这段时间付浩然琢磨了许久,感觉纸片所写的,有别于现存于世上的所有语言。   在过来的飞机上,付熙恰巧也瞄了一眼,还为此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暗号密码?”   付浩然自己也很茫然,只觉得这应该是来自未来的独特符号,并非是付熙这些“古人”能破译的,更别说是付浩然这种更古的古人了。   “小纪,这个是你放进铃铛的吗?”他摊开手心,将里面的小纸片展露给纪寒看。   纸片上的笔迹颇为熟悉,让纪寒无所遁形,他答道:“对哦。”   付浩然再接再厉地问:“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纪寒听着,脑中浮出付浩然在雨中一本正经与他强调“不能早恋”的情景,以及更早之前带着学生手册,要他不能当坏蛋的场面。   惦念着付大侠那“嫉恶如仇”的性子,纪寒话到嘴边却怎么都无法老实说出,只好秉承着他一贯的风格,口中的话坐上云霄飞车,跑偏了十万里。   “是在问,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他镇定道。   “你们江湖大侠……会耍星际剑法吗?”   作者有话要说:   点题,骄傲(?) 第50章 唱斗酒百篇   纪寒的问话成功让付浩然陷入了久久的呆滞,唯有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搭向了自己身侧的“去繁”,摩挲起剑柄上的纹路。   所谓剑,当集百家之所长,才能运行自如。   即使付浩然无法精通天下诸多剑法,但无论是当年各门各派的剑法武学,还是现今遗留的套路剑术,他都能说道上一二。   可未来星际上的事……他又没有预知能力,怎可能知道?   而且……付浩然疑惑道:“不是都说你们未来都不用冷兵器了吗?”   他看的许多关于未来的书和纪寒以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及武术的事。   别说是未来了,就算是现在往前推个,自从□□械盛行起,就少有冷兵器和古武术的事了,顶多是会在现代的近身搏斗里。   话已经说出口,纪寒收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硬编下去:“嗯……有的人会开着高达对耍情意绵绵激光剑。”   “真的?我不会,甚至想象不出来……”   关乎他最擅长的剑法,付浩然超乎寻常得敏锐,狐疑道:“我觉得小纪你在诓我。”   话是这么说,但哪怕纪寒当真是在诓他,他也拿不出任何证据,一千年后是他难以企及的遥远未来。   “真的。”纪寒无辜地眨眼。   “那……小纪为什么要把这个纸,放进铃铛里?”付浩然将自己手心合起来,穷追不舍地问道。   而纪寒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小心。”   不过不是不小心把纸放进去,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心意掀开了一个角了。   纪寒的语不详焉让付浩然觉得心下更闷了,嘀咕了一句:“好吧。”   “我要先走啦!本来就是想来看一眼小纪你的,晚点就要跟着爸比一起去古长廊了,”他想起纪寒方才说自己被孤立这一事,又补道,“要是小纪实在觉得孤单的话,我可以……多用一会手机!我们来聊天。”   “好,浩然哥对我真好。”   这一句,让付浩然的急步离开又缓了下来,后悔起自己方才的冲动告别。可谓祸从口出,他也只能佯装镇定地朝纪寒挥手告别。   纪寒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看见蹲在门口惴惴不安的朱锐达。   “你出去一趟怎么还戴上眼镜了?”他一脸惊恐,片刻才醒悟过来,看着纪寒动作无比自然地将自己的眼镜收进行李里,低声骂了句,“行,饱了,今天晚饭都不用吃了。”   眼见着纪寒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站起身,却不敢凑近,朱锐达掂量着问:“说真的……你真的喜欢,男的?”   “没琢磨过,可能吧。”   纪寒以前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不喜欢人,任何向他走来的人,哪怕那是过命的战友,他都只会一直保持基本的礼貌来进行接触,平等而生疏,与所有的人都没太深的交往,唯有那个本该立身于千年前的少侠,是他唯一的例外。   “啊……你该不会是那种‘我不是喜欢男的,我就是刚好喜欢他’的古早类型吧?”就纪寒出去的那一段时间,朱锐达颇具危机感地恶补了下相关的事,但方向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也完全不想干涉你们的兄弟恋情。”   “你也干涉不了。”纪寒满不在乎,像是能预知朱锐达接下来想说的话,继续道,“对了,不建议你起心思去结实他,我方才和他说了,你欺负我,还故意孤立我。”   说着,纪寒一阵心情舒畅。谈论起付浩然的事,也难得话变多了一些:“我喜欢的人,能拿散打冠军赛的头筹,特别厉害呢。”   “对吧,‘人立于世,贵在自重’。”   朱锐达登时冷汗直冒,那句“就是想了解一下呗”的话吞了回去,改成了一句:“哥!他不会生我气吧!万一我在路上见着他被打了能申诉吗?”   “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纪寒应道,心情颇好地又问了一句,“而且,你知道有的狗狗长尾巴是为了什么吗?”   朱锐达:“啊?科学层面上说的话,主要是为了维持平衡,”   “是为了看见我。”纪寒揭晓答案,因为小狗一看见喜欢的人就会开心地摇起尾巴,“有的人也一样,所以不会生气的。”   脸呢?   朱锐达扭曲着面容,斥责道:“我们这里是不欢迎油腻恋爱脑的。”   “那我去申请换个组?”   朱锐达险些就给他当场跪了下来。   “对不起哥,散打冠军最喜欢的纪寒哥,你们的故事太过甜美让兄弟忍不住酸了,所以才口出狂言,希望你人不记小人过,留下来继续带小弟们飞。”   纪寒没有继续理会朱锐达的耍宝,而是兀自开始重新看起了书,付浩然前来看望他一眼,简直就是饮鸩止渴。   原本还觉得接下来一个人的日子尚且能忍耐,现在不过过去了十几分钟,他就恨不能再与付浩然见上一面了。即使坐在台阶上再怎么燥热,都也比现在一个人待着要强上许多。   想回到G市,想一直与付浩然维持最多不过半小时车程就能见面的距离,不能再远了。   而离开的付浩然也是一样的。   尤其是,在回到G市的第一个晚上,在结束与纪寒的互道晚安后,付浩然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终于鼓起勇气,咬上那瓣总是近在咫尺的唇,品尝到了期间的巧克力味,让他颇为流连。   醒来的第一刻,他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反应,逃避式地用被子把自己完全罩了起来。   隐约记得,很久以前付熙佯作严肃地警告过付浩然,要他不要想着去吃同学,当时他虽然,他确实……想吃小纪的。   倾诉欲,撒娇欲,独占欲……这些他对于纪寒的,独有的欲念。   总算给多日来的诸多烦闷落下一个有力的定论:作为一千年前穿越来的长风剑阁少侠,喜欢那位一千年后穿越来的帝国上将。   付浩然躲在被子洞里,就着一片漆黑,注视着自己的尾指。   分明是他自己与纪寒约定好不能早恋的,但……成为坏蛋的人,好像变成了他自己了。   脑筋急转间,再度想起那个陌生人口中的那位纪寒“喜欢的人”。   如果……纪寒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在一起吧,小纪那么聪明好看,人又温柔,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追求的。   如果纪寒当真要与别人交往,那他身边,就不应该有一个对他心存歹念的朋友,这样太不光明磊落了,不是大侠该有的作风。   被强烈的自责裹挟,付浩然下了一个决定,他要跟纪寒坦白,哪怕结局可能是会被丢弃,他也不想当个小人。   可他练剑向来讲求章法,如今面对如此神圣的一件事,也要有章循。   他没有与人告白的相关经验,不通诀窍,来自一位武者的朴素观念,付浩然觉得他现下应当先去练习。当然,不能随便对着别的阿猫阿狗,这样太过不尊重人,也不尊重自己。   付浩然在自己的房间左右张望了起来,最后视线落在屋内一个柜子里,印象中里边放着许多他保存起来的旧物。   一打开,果不其然就看见了一只智能手表躺在其间。   是当初纪丹扬作为礼物赠送给付浩然的,后来他们纷纷有了自己的手机,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了,但付浩然一直有在小心保管着。   为了保险起见,不让自己的心意提前露馅,他小心谨慎地给纪寒发了一条试探:[小纪,我从家里翻出来了以前的智能手表]   等了好一会,才等到纪寒给他回的一句:[浩然哥的居然还在吗?好长情,我的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付浩然:[小纪你已经找不到那个手表了吗?]   纪寒:[嗯,坏掉了再也没用过,所以后来就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感觉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没有看见]   付浩然松了一口气,给智能表开机费了他不少功夫,成功打开的第一时间,付大侠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我才是坏蛋]   而后就开始一愣一愣地看起里边的视频备份,有当初他勉强能算得上是“偷拍”的纪寒。纵使五官还没长开,但依旧是极其吸引他的好看。   鬼使神差间,付浩然就又发了一句:[小纪,我心悦你哦]   这一句话浮在这方屏幕,让另一端原本悠哉坐在笔记本前的纪寒耳朵涨得通红。   在接到付浩然关于智能手表消息的当天,纪寒就拨通了纪丹扬的电话,让她帮忙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手表来,插到他开了远程操控的电脑里。   这种程度的破解对纪寒来说不是难事,在连接到通讯后,比那自首更为醒目的话,就先一步落到了他的眼中。   撬动了啊。   纪寒颇为得意地顺着通讯继续往上,可以翻到他们从前的许多语音聊天,而最开始的一条,是来自付浩然的,黏糊糊又带着傻笑的一声:“小纪。”   短短一个小时,纪寒听了付浩然的这一声呼喊上百次,连同纪寒自己,都觉得自己无比变态。   第二日,某人的练习再度袭来:   [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后面还附带上了一句来自付浩然自己的点评:[这样会不会太过潦草了?]   “不会。”纪寒应答,可惜却没能传到通讯另一端的“考官”耳中。   第五日:   [春寒时见梅枝,正如我心]   [这段是网上摘抄的,用来表白的话会被人指出抄袭吗?]   “有可能哦,而且也不像你的风格。”纪寒低低笑了一下。   第七日:   [今天问了爹爹,他说就算是用于表白也是需要授权的,然后他授权了一段话给我。]   [我想勉强你对我心动]   [这也能勉强的吗?而且这句好像没有网上的好听,所以我又问了爸比,爸比说表白的话得自己想,才有意义,我得想想]   “可以勉强的。”纪寒完全没有“受害者”自觉。   第八日:   [想了一整天,暂时还没想到,所以今天只能发一句]   [小纪,我喜欢你哦]   这一句就很好了,纪寒并没有太多要求。   ……   [今天看到了一篇报道,是小纪你老家那边的,原来我们很久之前看的绣球花,品种叫无尽夏,花期从晚春到夏秋一路绵延,不会止歇,我们可以变成这样吗]   [小纪,我愿与你共赴无尽夏]   在这一场意外的团聚中,相遇,相守。   [小纪这么厉害,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是付浩然发的第二十版告白。   “这一版,我特别喜欢。”纪寒轻道。   可就在第二日,就像能听见他这一最终评价般,纪寒盯着笔记本,看着时间从[23:59:34],跳跃到了[23:59:35],再跳跃到了[23:59:36]。   原本合上秒数的呼吸,变得越发凌乱。   整整一天多过去了,直到面前的时间跳跃到了[00:00:00],付浩然今天的告白还是没有发到纪寒的智能手表上,甚至连碎碎念都没有。   他甚至考虑到现代落后的网络可能存在,又等了一个小时,直到凌晨一点,但某人再度“断更”了,猝不及防地,让纪寒难以接受地。   焦虑在瞬间冲破了他先前的别扭,纪寒几乎要忍不住现在就去给付浩然打了个电话。   可现在这个时间,已经过了付浩然平时睡觉的时候了,指尖落在手机屏幕上,却始终不忍心点下去拨通键,不想让那家伙的好睡眠出现裂痕。   算了,可能是在学校里临时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所以才没有给他发消息的。纪寒自我安慰地想到,但视线始终不愿意从屏幕上移开。   都说学生时代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如今看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还好纪寒他不用学习。   次日,熬了一晚上的纪寒,踩着对方绝对洗漱好起床的时间点,佯装镇定地给付浩然打了一个电话。   可是,头一回接电话的人不是付浩然,而是付熙。   纪寒问:“付叔叔,浩然哥人呢?”   “哦?他昨天跟夏落玩了一整天,现在被弄得起不来了。”付熙语气轻慢,听起来付浩然不像是除了什么意外,反倒是给这似乎稀疏平常的话语,平添出几分暧昧的气息来。   “真是的,都不会给手机开静音。”   纪寒咬了下唇,问:“付叔叔,夏落……谁?”   问完,手机对面就传来了另一把低沉的人声,付熙念了声“别闹”,显然没有听清纪寒后续问话,只匆忙地回了一句:“还有事,先挂了,你晚些再重新给他打。”   升起莫名危机感的纪寒,被夺取了往日的冷静,不带半点迟疑地将明天回程的机票改到了下午。   一下飞机,就着G市浓厚的夜色,风尘仆仆地直奔向了付浩然的家。   “怎么这么晚?”付熙讶异道,但还是给纪寒让开了一条道,“浩然在那屋里。”   付熙所指的房间,在纪寒的印象里,一直是间客房。   一靠近,他就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昭示着笑声主人此时的开心劲。   指节叩在“客房”的木面上。   “请进!”付浩然的声音格外爽朗。   一打开门,就见付浩然抱着年幼的萨摩耶盘坐在垫子上,头上有根不听话的呆毛飞了起来,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晃一晃,而他手中小狗也朝着纪寒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欸?不是说明天的飞机吗?小纪,看!这是夏落!”   怎么能给狗取人名的? 第51章 持开阔心胸   “我……以为浩然哥你有什么事。”   付浩然和他怀里抱着的小狗同时脑袋一歪,溜黑的眼睛里出现了异曲同工的疑惑,一只是在疑惑面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谁,一个则是在疑惑纪寒的这一声回答。   昨天晚上临睡前,他明明有用自己的手机给纪寒发晚安的,怎么会觉得他有什么事?   付浩然并不知道,白天付熙接完纪寒的电话后,转头就忘了这回事。而他也根本没有查阅的通讯记录的习惯,自然不知道纪寒白天曾打过电话给他。   “是我想多了。”纪寒潦草地扫了眼这已然被改造成宠物房的原客房,毫不拘谨地寻了一块空地坐下,把手机和背包放在一边。   他没有细说自己想多了什么,也没有冲动地与讨要关于“断更”的说法,而是选择祸水东引:“这位……夏落?是浩然哥新来的家庭成员?”   “嗯!”付浩然立即来了精神,骄傲地介绍道,“它上周到家里的,是爹爹和爸比一起送我的……冠军礼物,我原本想着小纪你明天就回来了,可以当面介绍,就没有在手机上说。”   “我是它的哥哥,他是我的小弟哦!”   “这么说浩然哥你也是小狗咯?”纪寒挑眉,不等付浩然反驳,就凑了凑向前,拖长了语调问道,“那我是什么呢?”   “小纪是……”付浩然支吾着,左右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我也可以是家庭成员吗?”纪寒顺着杆子往上爬,再度往前凑去,如同手握利器的凶徒,把付浩然逼得往后仰去。   红云从脖子底部一路蔓延到耳廓,眼见着就快要把那运转中的脑袋给烧着了,纪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腹触到了自己放在地上的手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你和我说起过,你翻到以前的智能手表了,那个手表现在还能开机吗?”   付浩然全身一抖,下意识想要隐瞒自己用它来发过消息的事实,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隐瞒,于是截取了最新事实来回应:“手表的电池不知道为什么坏掉了……还没修。”   “这样。”纪寒面上一笑,那悬在心口的剑一瞬消失。   原本落在手机上的手,试探性地朝那向他吐舌头的小狗头上摸了摸,感受到那雪白绒毛的绵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付浩然的脊背往上,能看见付浩然那已经可以高束起来的辫子,有如一条肆意晃动的尾巴,总能勾引人产生去揪上一揪的恶念。   满是心术不正,又故作姿态地说道:“修理设备方面,我还算擅长,能让我帮帮浩然哥你吗?我好希望能帮到浩然哥你呀。”   “不,不用了!”付浩然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分享的欲望与热情总是要依靠回应来延续的,在连续发了二十天碎碎念后,他发现,他还是希望能够获得回应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是面对面的告白,被拒绝也好,会失落也罢,哪怕可能会难过得好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精神,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纪寒产生怨怼的。   他,付浩然,是个心胸开阔的人!   “好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随时帮浩然哥你的忙,永远,随时。”   纪寒没有穷追不舍,而是起身转而道:“能借用一下浴室吗,来得太着急了,现在想洗把脸。”   “嗯嗯!”付浩然如释重负地应道,“毛巾在老地方。”   来付浩然家的次数太多,故而纪寒早就把这个家的摆放习惯给摸清楚了。用这个角度来看,纪寒确实能说得上是他们的一位“家庭成员”了。   这么想着,付浩然又觉得自己一阵脑热,只能将夏落调了个转,用与狗狗的对视,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还没转移成功,一段来自手机的默认铃声响了起来,吓得尚且年幼的小夏落当即很是软糯地“嗷”了一声,听得让人恨不能将它抱起来再搓上一搓。   付浩然也有些被吓着,望向地上那亮着屏幕的手机,并没有备注来电人的姓名。   他知道纪寒因为能把电话都一下记住,所以并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高声朝浴室的方向道:“小纪,有电话哦!”   纪寒手扶在的洗浴台上,还在稳定自己的心绪:“帮我接一下吧。”   心想,这电话估计是纪丹扬打过来问他情况的。   果不其然,在等付浩然捧着手机挪到浴室门前,按下接通和公放后,纪丹扬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纪寒,你下机了不回家上哪去了?”   “纪阿姨好,我是付浩然,小纪现在在洗手间不方便接电话。”   “哦……是浩然呀,”电话对面的纪丹扬声音明显放缓了许多,甚至多了几分亲昵,“原来是去你那了,我还以为纪寒他出去一趟学坏了,知道去不三不四的地方,不知道回家。”   “他是打算在你那借宿吗?那麻烦浩然帮我问一下他,他那个电话手表还要继续开着机插着电脑吗,这也太久了,他要看什么直接回来再看不就好了吗。”   隐约听到纪丹扬所说内容的纪寒,当即就把面前的水龙头关上,一把将身后的浴室门打开,可惜来不及,付浩然已经愣愣地开口问:“什么手表呀?”   纪丹扬:“就是你小时候用的那个,我不是给你和小寒弄了同款吗?那疯孩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癫,突然要我翻出来给他连电脑上了。”   “唔……”   付浩然一言不发地目光移向站在浴室门前的纪寒,发梢上未能擦去的水珠落在白皙的脸颊上,顺着面部弧线滑落,重新聚在雕刻妥当的下颚处。乍一眼,那难得无措的样子如同是哭出来了一般,让人倍生怜惜。   如若是平时,付浩然一定会被纪寒这个样子搅得脑袋七荤八素的,可他此时已然慌张得抽不出半点额外的心思。   直到身旁不知主人在做什么的小狗往前头拱了拱,付浩然才一瞬惊醒,张合了一下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用了,替我关机吧,辛苦母亲了。”纪寒哑声接过话。   说话间,他第一反应是迈起步子,趁着付浩然还没反应过来事态,将房间门给堵住了,让对方就算是想要逃跑也无路可走。   虽说凭付浩然的本事,想要一把拉开纪寒,甚至揍纪寒一顿,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付浩然不会,也舍不得,只能故作凶恶地瞪向挡在门口的大骗子。   然而他这般表情,并不会像他用剑时一般,让他周身的气息带来任何威胁感,人就跟他怀中的狗狗幼崽一样,就算是龇着獠牙,也只会让人感叹其可爱。   但同样的,纪寒也起不了欣赏这份可爱的心思,因为此时付浩然的神情,太过委屈了,比当初以为纪寒讨厌他时还要委屈。   “小纪,你骗我,”委屈感覆满了整个心腔,压得付浩然难以呼吸,“你是不是都看见我发的消息了,全部。”   把他的心思窥探得一干二净,还让他为自己的高明而洋洋得意。   “我……嗯。”纪寒应道,步子往前挪了挪。   夏落仿佛意识到面前的人类方才伤害了自己的新主人,急忙朝着纪寒的方向“嗷”了几声,没有丁点威慑力可言,却当真成功止住了面前人的步子。   付熙很久以前就跟付浩然说过,很多情感需要说出来,对方才能知道,无论是拒绝也好,接受也罢,对方知晓了,就会给出回应。   两人感情好的印证就是互相诉说,互相分享,所以付浩然也一直在这么做。   可纪寒没有,不回应,不制止,不在乎,是只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吗?   他是有些乐天愚笨,但作为侠客,他也是有那么点傲气在身上的。   他一直都不喜欢被人看笑话,在杂技班里不喜欢,所以一直避而不谈;在长风剑阁里也不喜欢,所以一直刻苦练习;在他喜欢的人面前就更是不喜欢了,所以   他总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并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脾气。   “既然都能看见,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要撒谎……”   付浩然以往总是很多问题,有稀疏平常的,有刁钻古怪的,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纪寒总能对答如流,哪怕是生编胡造,也仍然可以侃侃而谈,但这几个问题,却成功把他给绊住了。   “我只是……”太过自以为是个。   纪寒一直都自认为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鬼迷心窍,想要套取付浩然更多的表白,想听付浩然说更多令他欣喜的话,来满足着他的贪欲。   纪寒艰难地开口:“实在太好奇了,也……太喜欢了。”   付浩然的眼睛睁了睁,写满委屈的黑眼珠子混进了几分惊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喃喃道:“喜欢什么……”   喜欢你呀。   很多话堵在喉间,讲不出,说不明。   但若此时不说,纪寒害怕事情会变得更加严重,让被揭穿了骗子本性的他,彻底被抛弃:“我说过了,我想和给我撑伞的人一起。”   “很多人会给我撑伞,但因为那一次给我撑伞的人是你,所以我才这么说的。”   纪寒很早就表白过了,但是有的笨蛋这都能误会成别的,什么暗语都听不懂,还一个劲胡思乱想的大笨蛋。   “我想听你对我说表白的话,想要看你也一直喜欢我,想要和你一直一起。”   纪寒急躁地说着,甚至说着被气呛出了几声咳,让地上坐着的人一抖,经年累月形成的保护习惯被触发,又被强行打压下去。   付浩然被这一茬接一茬的砸得发懵,那被欺骗,被提前窥探心意的羞怒让他难耐地低下头,躲藏在自家小狗的保护之下,双唇紧闭,不愿被动摇。   “浩然哥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可以看着我吗?求你了。”   情急之下,纪寒只能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比如付浩然一直喜欢的这张脸,比如他身上刻意演绎出来的软弱:“你喜欢我不是吗?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付浩然不敢看,他一看就会慌张,就会被蛊惑,就忍不住会心软。   他现在还在恼怒,并不想对“坏蛋”心软。   只能把自己的眼睛紧紧地闭起来,不肯显露半点弱处:“小纪你不好……你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小纪你了,我不喜欢大骗子!”   慌乱间,付浩然说出了他平最大的一个谎,把自己也变成了小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母亲2.0 第52章 如左右为难   “那……浩然哥好好休息,不要因为我太难过,好不好?”纪寒垂着眼,话语间,满是酸心意,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能一直堵在门口,也不好一直逼迫付浩然。   他往前走了半步,在身侧之人一个闪躲过后,将自己的包和手机捞了起来,退了一大步:“不要怕,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付浩然睁开眼,撞上纪寒那无比受伤难过的神色,在湿漉的刘海衬托下,看上去格外狼狈。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将人拉住,可他狠话都已经说了,而且人也在气头上,只能生生地将动作止住。直到纪寒离开,才低头与他的“小弟”对视,对着完全弄不清状况的小狗嘀咕道:“夏落怎么办……我变成骗子了。”   他好喜欢纪寒,也是真的生气。   而现下,更是说不准自己到底要为纪寒的离去而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抱怨对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明明……说不定纪寒再逼他一下,他就会动摇的,不会太过为难的,他可以顺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下的。   付浩然指腹一下一下地在地板上点,楚人夸矛又夸盾、自相矛盾地想,自己先前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纪寒会不会真的觉得自己不喜欢他,然后也跟着放弃喜欢他了。   想不通纪寒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他了,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如此不争气。   什么都搞不懂……   回到自己家的纪寒,脸上的神色早就恢复了平静,刚走出玄关,就看见等在沙发上的某罪魁祸首。   “我害你……和浩然吵架了?”纪丹扬半带讨好地朝纪寒笑了笑,精明的脸上难得有些愧疚。   纪寒将自己轻便的背包放下,斜了纪丹扬一眼:“没挂电话?”   “……对,你们顾着吵了,我就好奇了一点,”纪丹扬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后来就自动自觉自己挂了电话了。”   纪寒不吃她这一套,看了眼通讯记录:“一个小时的自觉?”   “嘿,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嘛。”   纪寒没有陪母亲乐呵的心情,而是开口问道:“那你怎么看?我喜欢男生这件事。”   “能怎么看,用眼睛看啊,要弯的直不了,要直的弯不了,你别做什么太过缺德的事就行。”纪丹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是你的母亲,是你的后盾,”虽然没干过多少好事,“不是控着你线的人偶师,你人生的后半段到底怎么过是你自己的事,我总不能强行逼着自己演一出棒打鸳鸯吧。”   纪丹扬看得很开,毕竟她自己都我行我素这么多年,也没必要做那个膈应自己儿子的恶人。更别说,她对付浩然非常满意,满意得吓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恨不得付浩然也是她儿子。   如今……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机会得偿所愿了。   纪寒怔了怔,原本憋着的一丝迁怒,随着纪丹扬的话慢慢消了下去,没有阻碍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你是心理强大,可能不在乎,但流言蜚语击垮某个人,某对情侣的例子可不少见。你必须考虑,万一你们成了,被学校抓到了,被公之于众了,你们恋爱的事,会不会对浩然带来伤害,比如会不会他入国家队这种十拿九稳的事造成影响。”   纪丹扬抬头望向已然比她高出许多的儿子,神色罕见的严肃:“青春期谈个恋爱是可以充满冲动和热情,也可以伤痕累累,让对方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一朵乍现的昙花。”   “但你不希望他是昙花,对吧。”   当然不是。纪寒本来就不是一个会随便与人确立关系的人。   “我也就是劝一句,希望你们别太着急,听结了婚的姐妹倒苦水多了,我还是能明白些感情上的道理的。”   纪丹扬语重心长道:“比如所谓爱人,不应相互成为彼此的绊脚石,不应因为喜欢,就肆意让对方承受不该承受的挫折。”   除了一些出于看戏意图的要求,她养大纪寒的这几年,鲜有能摆出长者身份教育儿子的时候,难得逮着了机会,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哪怕浩然不记仇、不在意,你们往后的生活很甜蜜,但刀口子落到人身上,不是疼过就算了,会留疤的。”   纪寒眼前晃过付浩然小腿上那道细线一般的伤痕。   他答道:“嗯……我会有分寸的。”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继续好好地认错,慢慢把人哄好呗。”纪寒揉了揉眉心。   总不能打着为双方好的旗号,把人放着不管,让他自己想明白,自己消气吧。   没必要因为一些顾虑而让余下的时光在相互冷漠中度过。就算纪寒已经表明清楚他的喜欢,但被冷处理,被放置去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那得让付浩然多难受。   更别提,这负面情绪本来就是纪寒带来的。   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都能让他给惹生气了,一想到这件事,纪寒就止不住头疼。   “那你加油,”纪丹扬鼓励道,“努力让我干儿子尽快喊我一声‘妈妈’。”   纪寒:……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个晚上,显然是不足以让的付浩然走出矛盾的情绪,他在校门口碰见了的纪寒,不同往日那边飞扑过去打招呼,狠心地大步向前,余光却忍不住留意对方会不会上前来拉住他。   但是没有。   气堵在心口,接下来一整个星期,每当纪寒经过窗前,付浩然都会先一步护住自己的水杯,故意跑去与其他同学说话。等上课回来,才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不少他喜欢的小零食。   他对纪寒说不出一句的重话,只能幼稚地表现出自己目前的抗拒。   同时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太过矫情,太过小题大做了。   不等他的自责发酵,付浩然的抽屉里就出现了一朵折得很是生疏的绣球纸花。   其上每一朵花上都写了字,还贴心地标了序号,付浩然没费多少功夫就将花上写的内容给拼了出来:[不要为自己生气这件事而自责,你没有任何问题,是我做错事了]   [我喜欢你]   付浩然耳根子烧得通红,将绣球纸花往怀里收了收,慢慢地移到心口的位置。   他好像,已经想要原谅纪寒了。   可付浩然不清楚怎么开口原谅才是恰当的。   纪寒貌似也把付小骗子先前所说的话给信以为真了,认定了自己当真不被喜欢,所以总是躲得远远的,趁着付浩然不在的时候,往他的抽屉里塞小礼物,一遍遍地说着道歉的话。   如此纠结了两日,他尚且没有想到办法,就先一步接到了纪丹扬的电话:“那个浩然,你下午有空吗?”   “怎么啦?”   “你知道的,纪寒他打小身体就容易出毛病,今天一大早起来,我就发现他起了高烧,还好是周末,我本来是打算照顾他一天的,可是公司那边突然出了要紧事,所以想拜托你来我们家帮忙照看一下,除了浩然你以外,我不放心别人。”   “就当是帮纪阿姨一个忙,好吗?”   付浩然当即一阵心焦,还未开口询问具体的情况,就听见电话对面来自纪寒的一声:“母亲。”   纪丹扬听到纪寒的这声叫唤,下意识用手捂住手机的收音位置,回了句:“怎么啦?”   可惜付浩然耳力太好,这一遮挡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依旧能隐约听见纪寒气若游丝的一句:“咳!我自己可以的,不用叫浩然哥过来,我不想把病气过给他。”   他眉头一皱,被纪寒的话弄得一道气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这段时日以来的别扭被一扫而空,一时冲动,也不等纪丹扬重新与他说些什么,抢先一步开口:“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纪丹扬一脸无语地看向窝在被子里,脸色惨白的纪寒。   她告诫道:“真要受不了了就给家庭医生打电话,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不会的。”纪寒有气无力地回道。   心想,顶多是会顺杆子爬。   高烧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犯浑,甚至没有能撑到付浩然过来,就先一步昏睡过去了,直到感觉到头上被人轻轻地盖上散热贴,才勉力睁开了眼,看见心心念念的人。   坐在一旁的付浩然见他转醒,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我叫了白粥和皮蛋瘦肉粥,要吃哪一个?”   或许是因为生病,纪寒比起往日又多了几分脆弱,他没有立即回答付浩然的问题,而是扯着自己沙哑的嗓子,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浩然哥还生气吗?”   “我……受不住了,我好希望能和你和好,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和好?”   睡了一觉,已然褪去一半高热的纪寒将自己撑起身,定定地看向不远处的付浩然,有如喃喃自语般说道:“以前你答应过我的,等你头发长到能梳起马尾,就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的头发已经可以扎起来了,”葱白的指尖抚过付浩然柔顺的发尾,“那我的愿望……可以是我们和好吗?”   “你可以暂时不接受我的喜欢,我们可以不早恋,维持之前的关系,但不要再继续不理会我了,好不好?”   他语气中带上了恳求:“浩然哥哥,我想亲你,可以吗?”   纪寒的病容之下,唯有的嘴唇显现着殷红色,惑得付浩然一阵头晕眼花,人迷瞪瞪地就应了一声:“那,那好吧……”   他甚至没有分辨清这到底是多少个请求,一见台阶铺到脚下,就“哒哒”地蹬着脚丫往下跑去,用极快的速度奔向这一桩“亏本买卖”。   “闭上眼。”   奸计得逞的纪寒轻声道。   他视线落在当真乖乖合上双眼的人,分明是极为厉害的剑客,此时却毫无防备地候在他面前,只要稍稍靠近,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微启的唇齿拆吃入腹。   可他不敢,不敢吓跑这位他好不容易才哄回来的人,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病气过给面前都人,只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克制,轻道:“付浩然,我好喜欢你。”   属于对方的沉重呼吸在漆黑中格外昭然,付浩然能感受到纪寒在向他贴近,指尖自然而然抵在他卫衣上侧的假扣上,分明没有触碰到他躯体半分,却意外地传递来一阵酥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他肖想许久的唇,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寸温热。   也仅仅只有额头。   “好了,”纪寒轻声笑道,“我想吃白粥。”   皮蛋瘦肉粥是某个笨蛋喜欢吃的。 第53章 历似水柔情   付浩然用被子包着自己,把自己卷成一只蒸虾饺。   他将手捂在额头上,却没有完全按下去,而是虚虚地包裹住。感觉自己说不定真的被纪寒过了病气,也发起了高烧,否则他现在怎么会不由得全身发烫。   但又觉得,他这烧其实已经持续了许久。从那日在侠岭公园,或者更早开始,就烧得越发厉害,没有退却的痕迹。   让付浩然觉得既想要在意,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在意。   不过是……被亲了额头而已。   付浩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反应,羞怯与懊恼翻涌而起,他当时跑下楼拿粥的样子,可以说堪称逃命。   在橱柜前左右晃悠了好一阵,才把步子给稳住,晕乎乎地带着粥去面见那位被他不小心落在房间一个人待着的病人。   付浩然咬着粥勺,谨小慎微地将他这些天一直在琢磨的疑惑给吐了出来:“小纪说,你喜……喜……”   可惜吐了一半不到,就已经卡壳了。   “喜欢你。”   作为一句准备了许久的话,纪寒说出来一点障碍都没有,如果忽略同样红透耳根的话。   付浩然一下把自己的牙口砸在勺子的陶瓷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好一会嘀咕着把话说出来:“我想不明白,小纪为什么会喜欢我,怎么突然就喜欢我了,喜欢我哪里……”   “是只喜欢我吗?”   没有他臆想中的其他人,那个被全世界知道的,纪寒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会不会突然就变成喜欢别的人了?”   “不会,只喜欢我的付大侠,哪里都喜欢。”纪寒对答如流,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会让某个笨蛋钻到奇怪的牛角尖去。   他将一口白粥送进嘴里,目光不带偏移地落在对面人身上,视线灼得让付浩然无措地偏了下脑袋,又觉自己这样太过怂,一时意气起,别扭地将身子摆正,然后听见纪寒满是笑意道:“真要挑出最喜欢的地方的话。”   “就是……你那即使被推到悬崖边缘,也能坦然地坐下,去寻期间最美的烟霞,和歌而唱的‘简单’吧。”   即使在过往的岁月中,遭遇过许多的困苦,依旧那般赤诚地想成为保护别人的大侠,这是纪寒在人人自危的帝国里从未碰见的,并觉得极其吸引的。   谁料,付浩然吸了一下鼻子,回道:“可是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纪寒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比喻啦。”   “唉——怎么会有人连情话都听不懂呢?”言语中说不上是气恼还是喜爱。   付浩然皱起眉,他总是懵懵懂懂的,但也想努力地把纪寒的比喻给捋清楚。   然后捋成了现在这样一副CPU被烧坏的状况,他将“虾饺皮”掀开了一点点,视线正好对上了床头挨在一起的玩偶。   鬼使神差地探出一只胳膊,将那一直静静待在原地的萨摩耶往黑猫的方向挪了挪,让它们两个的距离更近一些,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啪”一下,将自己的额头给捂起来,假装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往后的高中生活,就如纪寒说的那样,他们和好了,恢复成了没吵架前的相处状态。   要说区别,那就是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纪寒会佯作无意地将指尖往付浩然的方向挪,用相互相触的指尖,来抵消那些总是濒临绝境的冲动。   好在临近升学的一年,对于每一个学子来说都是忙碌的,尤其对于付浩然。   作为被重点培养的武术运动员,他训练的频次之高不在话下,而且总要奔赴天南地北去打磨履历。   不仅打败不少其他国家前来学习的武术选手,还三番五次在国内比赛中获得头筹,这让他本就不低的网络关注度,一再升高,甚至还出现了他个人的应援站。   但令网友惋惜的是,主人公本身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也没开通个人社交账号的打算。   物料除了体育新闻,那就是比赛现场的录像,在这些录像里,总少不了那个坐在观众席前排的纪寒。   有网友留言说:[这么多年都风雨无阻,感觉嗑到真的了]   这条留言当即斩获了不少点赞,而这其中一个点赞,是来自头像为一只萨摩耶的账号。   也不乏影视剧和综艺想邀请付浩然参与,但付浩然答应过的只有两份武术指导的工作,且工作时长一般不会超过一周,呈现的效果却是一次比一次好。   一次比赛过后的采访,付浩然就被记者提问了这个问题。   没做多想,他回答道:“不太感兴趣,而且我答应过人,要好好学习,不能松懈的。”   付浩然明白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也对他未来的路笃定泰山,但他的小精灵太过厉害,他不想自己的文化成绩太过拉胯,哪怕不能在这方面比肩,能追上一点是一点嘛。   而且武道讲求底蕴,多学文化,也有助于修行。付浩然暗自动过念头,要等空闲了下来后,写一点关于古武术与现代武术结合的文章,点出他这些年发现的   他将打算告诉纪寒想寻求一点文字上的帮助,不仅被一口答应,还收获了一声不带犹豫的夸赞:“武林秘籍吗?很有意义的事,浩然哥果然最厉害了!”   付浩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还是经受不住这哄小孩般的夸奖。   他答应过的人是谁,没有在采访中明说,但采访发出后,付浩然的其中一个应援站,将一张比赛视频里的截图进行高清还原。   能看见坐在观众席上的纪寒难得没有再继续看他那高深莫测到让人头疼的专业书,而是变成了一本错题集,封皮上隐约能看见“付浩然”三个字。   截图被带上了一段文案发了出来:[学生时代最浪漫的告白是什么吗?是一起学习,向各自的目标大步前行]   再次被一个顶着萨摩耶头像的账号给点赞了。   毕业那日,因着付浩然帮忙处理了事情,其他人都赶赴去了操场,他才折回教室收拾书本,原本嘈杂的课室空无一人。   一进门,就望见自己位置附近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断了线的气球被顶着,估计是方才庆祝的时候不小心飘上去的,其他人也没能够下来。   他未做多想,蹬上自己的椅子往上一跃,一手捞下那气球,身子稳当地落回到椅子上。   这一幕,完整地落到了后脚跟进来的纪寒眼中。   付浩然拉着气球,想着四下无旁人,椅子也被自己踩脏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就着现下的动作,坐到了窗沿上,脸上勾勒出一如往常的开朗笑意:“小纪!”   纪寒也在第一时间报以笑容,缓步走到付浩然跟前:“母亲定好房间了,晚上我们一起庆祝毕业。”   “嗯!要毕业了诶……”付浩然低了低头,对上纪寒的视线,被这刚上演完聚散的教室染上了几分悲春伤秋,他喃喃道,“不是同桌,不是同排,不是同班,甚至现在都不是同校了……”   虽然是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结果,但是当真尘埃落定,付浩然依旧免不了有些失落。   那种越发遥远的感觉总是能让他心慌。   “那我们同居好不好?”像是要将他全部的不安掐断,纪寒忽而提道。   他们报考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在两间学校的连线的中心点附近,租一间房子,就他们两人住,让彼此的距离继续维持在半个小时的车程以内。   纪寒的算盘打得很响,同居个三五年,在这个过程里,为数不多尚未发掘出来的生活习惯上的小嫌隙,基本都能被找出来,被磨平了,随后找适当的时机求婚,让他的付大侠没有任何碰上任何“天降”的可能。   付浩然拉着气球的指节一弯,一时间居然无法好好思考,只能试图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阻止自己一口应下:“我不会挑房子。”   “我会。”   “也不会搞布置。”   “我会。”   “还不会做饭。”   “我在学,茶楼里的大部份点心已经会做了,其他的如果吃不惯,或者太忙了,我们就请家政,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想把夏落也带上。”   “……好。”   “唔……我想不出来问题了。”付浩然懊恼道。   纪寒往前凑了凑,尾调拉得极长:“那就同意嘛,浩然哥哥。”   “你也不想和我分开的,对不对?”   明知故问。   付浩然手上一松,原本的被攥在手上的气球没了束缚,往上升去,一如他的心跳。   “浩然哥,我们现在……不是早恋了哦。”   指尖勾起付浩然空出来的手,一点一点地与之十指相扣,纪寒话音抬了抬,故意展露浮夸的骄傲意,“可以成为恋人关系了。”   结果,付浩然的狗狗眼里充满了震惊:“我们之前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他又没有柏拉图的喜好。   早前纪丹扬说的话没错,比起烟火乍现,纪寒还是更钟爱细水流长,他一直想勾着付浩然一道并肩而行,而不是设法把人圈成满足恋爱感的挂件。   所以他留了时间就供付浩然去思考,去冷静,不让冲动去裹挟与伤害彼此,结果某人直接以为这就已经是谈恋爱了。   “付浩然,我想亲你,不只是额头了。”   付浩然全身一抖,熟悉的紧张与慌乱重新袭来。   他坐在大敞着的窗边,后头就是课室外的过道,付浩然只有一个翻身就可以立即逃跑,没有任何操作难度可言。   可是他觉得自己逃不掉,他被自己认定为孱弱的小精灵所禁锢,唯有顺从地在这一方天地中任由摆弄。   “可以吗?”纪寒再度问道,也不知是问亲吻的事,还是问同居的事。   付浩然想让自己变得硬气,可是面前的纪寒太过好看,太过心动,身为保护方,他似乎总是会答应被保护方的一切请求,不管是什么样的请求。   “那好吧。”   得到应允的纪寒在这一刻抬手揽住了付浩然的后脖,俯身向前的同时,也逼得付浩然一道往前了些许。   咬到了,没有巧克力的味道。   唇齿并未往后退去,相抵的距离让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感觉怎么样?”   喜欢吗?讨厌吗?会觉得心动吗?还是会抗拒得想把他推开,或者说……想再来一次?   这一系列的问题纪寒都没有直接问出口,但眼中却已经写得明明白白。   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付浩然避无可避,只能恼羞成怒地反客为主,自己咬上去。 第54章 揽软玉入怀   付浩然的大学入学日,也是他与纪寒的新家乔迁日。   纪寒挑选的屋子,就如他先前设想的那样,在他们二人学校的必经之路附近,骑车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只需十分钟左右就能抵达校门。   这一件事,在他们毕业那天和付浩然的两位父亲说起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付熙虽说对纪寒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后辈没太大意见,也不可能对付浩然交小男朋友的事产生抵触,但一毕业就把人拐去同居,未免太快了,简直是蛰伏已久,就等着突袭这一下。   付熙将付浩然拉到包厢的茶间,款语温言道:“浩然,与别人交往,就算再怎么喜欢对方,也不能被牵着鼻子走,要冷静地去思考,哪怕心里有一丁点不乐意,都得学会说出来,学会拒绝,知道吗?”   纪寒是个比付浩然精明百倍的人,想把人给拿捏住是分分钟的事。付熙不想泼冷水,可更不想付浩然受到伤害。   “放心吧!我是认真想过才答应的。”   “而且没有一口就答应,有先周旋……”付浩然知道付熙是在关心他,在心底数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道,“四句话!”   付熙面无表情:哇哦,好多。   那种儿大不中留的感慨溢满心扉,他无奈地心想起码现下付浩然还有大长假可以回家,妥协道:“总是有什么不开心就第一时间和爸比爹爹说,不要藏在心里,以及……你们注意安全。”   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付浩然直到临近开学了,也不能理解付熙的话。   他将自己那份行李一股脑地倒腾出来,再直接坐到地上开始收拾,嘴上却也没闲着:“我去了一趟原本安排宿舍,虽然没机会住在一起,但还是先打了招呼!”   付浩然说着,拉伸着胳膊感叹了一句:“说起来,我还没体验过住宿舍的感觉呢!好好奇是什么样的生活呀。”   除却幼儿园和小学会在学校的午休的室里歇息,后来上了中学,一直都是过着走读的生活,确实没有体会过住在学校宿舍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一旁整理茶具的纪寒动作一顿。   他话语里染上了一些不乐意,蹲下身扶住原本还晃来晃去的付浩然,歪理脱口而出:“学校宿舍不就是同为学生身份的人住在一起而已,我们现在也一样。”   “不一样吧!”付浩然并未上当,起码普通的宿舍绝对不会像他们现下住的屋子这么漂亮,也不会是不同校的学生住在一起,“小纪你很不喜欢宿舍吗?”   “不喜欢,”纪寒用两指握住付浩然的两边脸颊,全部掩饰自己的醋意,“我受不了你和家人以外的人住在一起,就算只是同学也不行。”   尤其能与付浩然同宿舍的,大多都是些与他同一领域的体育生,纪寒哪安心将这么漂亮又傻乎乎的人放进狼堆里,即便他深知,没有一头狼能打得过他的付大侠。   “这么小气的吗?”付浩然眼睛笑眯了起来,被纪寒的两指夹得嘴唇嘟起,如桃粉色的果冻,让人不禁想去咬伤一口。   这么想着,反倒是纪寒被面前人动作敏捷地俯身向前亲了一口,落在唇上的余温还未完全消退,就听到付浩然半带得意地说道:“那就只跟小纪你住了。”   说话间,付浩然如同一只对着人笑萨摩耶,没人能忍得住不去亲上一口,但只有纪寒他一个人能亲到。   纪寒同样半带着得意地想到。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军训?我去你们那边送水。”   纪寒从来都是不能参加军训的,所以可以把偷溜说得理直气壮。以往中学的时候,让付浩然成为大太阳底下唯一能第一时间喝上冰水的存在,更过分的甚至可能有西瓜和的奶茶,招惹白眼的功力可以练到了十层。   付浩然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下个星期?总之差不多军训完没多久到中秋了,可以把夏落接过来了。”   因为还没安置好狗窝,所以夏落被暂时留在G市的家里,付浩然打算他们先熟悉好情况,置办好家具,等国庆假期回家,再将夏落一道接过来。   毕竟虽然这个距离G市足有三千公里的地方,与G市的气候和习惯有着极大的差异,哪怕他们从前因为各种事没少来这里暂住,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适应好的。   “不对,夏落住哪里呀?”   纪寒选的屋子,是两室一厅带小花园的,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恰当,也很规矩,刚好能满足他们两人一人一间房的需求。   但在付浩然的观念里,夏落是应该有单独一个房间的。   纪寒尽力压平自己的嘴角,状似苦恼道:“对哦,选房的时候没考虑到这个,这要怎么办?”   “那……小纪要不要和我睡一个房间?放心,我睡觉不踢人的。”   付浩然的声音细若蚊蚋,可落在纪寒耳中却格外清晰,他不再压着自己的嘴角,只能用手捂住半脸:“如果……你愿意的话。”   上一次和纪寒睡在一个房间,还是旅游住的客栈,只不过那时房间,隔着一张床头桌一条过道,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只要一个翻身,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这样的假设让付浩然整个人都泡进了羞赧中,平生出许多他臆想中的尴尬与不安,令他手足无措,哪怕已然临近他平时睡觉的时间,也丝毫生不出睡意来。   只能心焦着,盘腿坐在床头,仔细地叠着边上柜面摆放着的卡面,意图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叠着叠着,就从里头再度翻出那张曾被藏在猫咪铃铛里的纸片。   上面依旧是那行付浩然从未看懂的文字。   一阵门锁响,付浩然偏头就见纪寒头上搭着浴巾,正自下而上地扣着睡衣的扣子,浑身水汽地走了出来:“我还以为浩然哥你睡了,还琢磨要去客厅那吹头。”   付浩然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能窥见以往潜藏在衬衫下的白皙,纪寒对着其他人的样子总是一丝不苟的,为数不多的凌乱模样,基本都独独呈现给他看的。   慌不择路下,他举起手中的纸片,问:“小纪,这个纸片上真的是你之前说的意思吗?”   “假的。”纪寒镇定地回道。   他用浴巾擦拭着头发,走向另一边床头坐下,身后某人的嘀咕声便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小纪果然是大骗子。”   “嗯,”从未有过的坦诚,纪寒转过身,很是骄傲地宣告道,“但你已经被大骗子套住了,跑不掉了。”   “那好叭,所以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寒:“你过来我告诉你听。”   纪寒朝前勾指的手向上抬了抬,与另一手一同贴向乖乖往他方向挪来的付浩然,轻缓地捂住人的双耳。   长久的沉寂间,习惯了纪寒靠近的付浩然,下意识地迎合,感受那紧贴在自己唇齿间的软意,将他的神智融化,将他扯入云间。   “听到了吗?”纪寒松开捂住付浩然耳朵的双手,哑着声问。   付浩然愣愣地问:“要……要听什么?”   “那就再听一次。”纪寒从容道。   没有任何准备的余地,纪寒的吻再一次附了上来,不通过一字一句,将自己的情绪,向对方传达。   再听一次不够,那就两次,甚至是更多。   等到第三次,纪寒问:“听到了吗?”   分明已经被亲得晕乎乎了,付浩然迟钝的脑瓜子居然意外地灵光了起来,张合着通红的唇,回答道:“心跳声。”   因为耳朵被捂住,舌头交缠、心脏鼓动,以及彼此喘息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以这般更为靠近的形式,把话传递到对方的心间,令付浩然这种小呆子也能明悟到,对方厚重的心意,长久的心意。   你听到了吗?   纪寒带着人一道往被褥里砸去,手撑在付浩然的两边,发梢上的水珠滴落到对方的眼侧,成了他的一滴泪,晕出可怜意:“我本来不想这么着急的。”   付浩然抖了抖:“我……有点害怕。”   纪寒微怔,慢慢将面前的身躯搂入怀中,努力地平稳住自己的气息:“那我停下……”   “不要停下嘛,”付浩然生涩又主动地抬手揽住纪寒的脖子,咬了咬那近在咫尺的后颈,却又有些心疼地没有下重口,只落下一个水印子,“我就是……就是,轻一点就好了。”   纪寒眼神变暗:“真的不停下?你只有一次改错的机会。”   “这么严格的嘛……”虽说对未知的接触始终抱有害怕的情绪,但付浩然依旧笃定道,“可是,我也很想要你。”   他忽然想起纪寒以前说过,其实纪寒原本的身体要比他年长几岁。   现下没有其他人,可以不顾及礼貌了,他无师自通地念了一句:“纪寒哥哥。”、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话音刚落,付浩然便感觉原本用于束马尾的皮筋被缓缓扯下,纪寒的另一只手背压向衣料的深处,指腹摩挲在脊骨上,引来他的一阵轻颤,令他不由瑟缩着吐了个话音泡泡:“小纪……我还是有些害怕。”   即使现下无法看见,但他依旧记得那双手是如何修长漂亮。   纪寒难得找回了当年觉得付浩然烦人的心绪,凶狠道:“没机会了,忍着。”   而后堵上面前喋喋不休的唇,甚至略带惩罚意味地用牙齿轻咬了那殷红的舌尖。。   等重新洗浴过后,付浩然已经不肯睁开眼了,尤其后一次,还被哄着坐了上去,那无力支撑的感觉,让他有如疾风骤雨下的孤帆,眼眶甚至被逼出了泪珠,尽数碎在纪寒腹中。   纪寒先前只见付浩然哭过两次,每一次他都想着也把人给尽快哄好,唯独这一次,在心底恶劣因子驱使下,他希望对方能一直哭下去。   付浩然对这份坏心思全无察觉,依凭着直觉滚了一下,在“坏人”怀里安了窝般将自己蜷起来。   还没能完全睡下,就感觉自己的指尖触到了一冰凉的物件。   付浩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左手中指上,被套了枚戒指:“这是什么?”   “订婚戒指。”   睡意砸着付浩然的神智,他昏沉地应了声:“哦……那小纪你也要戴好。”   “付浩然,纪寒喜欢你。”   纪寒面上温和,低头吻在怀中人的发旋上:“这一句不是骗人的。”   “知道啦。”   付浩然脑瓜子这么聪明,早就知道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每一位小天使,是你们每一位的收藏与评论,才让我在后续长久的自我质疑和底气不足中努力写下去,虽然存在许多问题,但依然坚持着给这对我很喜欢的小情侣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连载过程中,我个人方面出现过好几次问题,譬如因为半路冲出狗子,导致翻车磕到脚踝骨裂,游戏里遇到下头的事等等,虽然并不是特别严重的事,但我的情绪一直起起落落,很大程度也导致了更新的不稳定,也时常不记得要挂请假条,在这里表示抱歉。   一个简短的竹马故事,看起来很短,但其实他们一起的时间很长,很喜欢小情侣一起长大后顺理成章的感觉,竹马党永远不当败犬!   在未来的每一天,小纪和小付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共享许多互相心动的细枝末节,和傻黄甜的情景。   如果想要一点后续的纯撒糖番外,或者觉得我哪里写得不足不恰当,都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   再次感谢每一位小天使的阅读,或许不会有下一次的见面了,但依旧感激这段时间的陪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