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穿成倒霉昏君后》作者:不吃姜糖   文案:   天空一声巨响,昏君闪亮登场,因为高考前查出白血病英年早逝的秋君药睁开眼后,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架空王朝,身边正坐着一个身着红装的清冷美人满眼嫌弃地看着他,而一群少年跪在他脚边面无表情地假哭,还有几个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声音难掩激动,大喊道:   “皇上驾崩啦!”   秋君药:“???”   他伸出手,用仅存的力气,握住了漂亮美人的手,声如洪钟:   “朕没崩。”   漂亮美人:“?”   太监:“?”   少年们:“?”   秋君药的“诈尸”引来了四下里一阵兵荒马乱,等秋君药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搞清楚,原来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恩批总受小妈文里,变成了倒霉的早死昏君,身边的美人则是他新过门不到半个时辰的继后,底下跪着的都是觊觎他新老婆的皇子们。   而在原文里,昏君“秋君药”绿帽无数还浑然不知,天天想着炼丹,最后因为服用了过量的丹药,体虚肾亏,才刚满三十五就挂了,留下一堆性格都挺变态的儿子们对自己的新老婆强取豪夺。   秋君药:“......你才肾亏,你全家都肾亏!”(重点×)   他掐指一算,离三十五还有几年,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踹掉丹炉,开始批阅奏折,勤政爱民,不兴土木,还时不时带自己的漂亮老婆去儿子们家转一圈,顺便关心儿子们的功课,给变态儿子做心理辅导,合理分配时间,终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端水大师。   等到三十五岁的生辰一过,秋君药将自己关在寝宫里准备等死,却没想到从早等到晚,没等来肾亏而死,却等到急匆匆赶到的漂亮老婆,还有在原著里恨不得他早死早超生的儿子们,一个个都赶来自己的病床前。   人前清冷的漂亮老婆人后握着他的手哭着求他别走,而其中一个素来以温文尔雅在群臣间饱受赞誉的太子殿下则一脚踹翻太医,面目狰狞地说道:   “如果治不好父皇,本太子让你们统统陪葬!”   秋君药:“........”   ???   1.cp是继后,攻身穿,1v1双洁,攻受只有彼此。   2.老一套亲情+爱情故事,攻和受之间是爱情,皇子们和攻、受之间是亲情。   3.bug很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未来架空 朝堂 古代幻想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君药 ┃ 配角:引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要我跑的够快   立意:关爱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为培养国家栋梁而努力 第1章 穿越   “A208号,A208号的病人在吗?”   清晨,太阳刚刚撕开夜幕的衣角,从缝隙里洒下点点银白润泽的天光,首都第一医院的走廊外就传来了白衣护士推着医疗推车,一边往病房里走一边喊出的活力四射呼唤声。   顺着推车车轮的方向,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徐徐打开一丝缝隙,天边的第一缕天光终于从窗台上蹦跶到了病房的瓷砖上,反射的光线不经意地在靠窗的少年周身描摹出淡淡的金色光线,将他如画的眉眼衬托的愈发俊秀飒然。   少年此刻正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是淡淡的浅茶色,温和寂静,睫毛纤长,起落见苍白的双唇微抿,但面上却不显憔悴病容,身姿依旧坐的笔直,如同清晨山岚中一株潇潇肃肃的含露青竹,清雅隽秀。   他听到声音,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循着护士的声线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任谁看了都会被惊艳许久的脸,一见护士便笑了,让人愈发心潮摇曳:   “璐姐。”   他说:“这么早啊。”   “是啊,记挂着你昨晚发烧,怕你出事。”   那名叫璐姐的护士从医疗推车上拿出一根温度计,给秋君药量完体温,眉头皱的死紧,片刻后又拿出药,给秋君药,还顺手给他倒好了水:   “还烧着。”   她看了一眼秋君药手中反扣在被子上的《资治通鉴》,和床边半人高的书,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劝道:   “等退了烧再看吧。”   “好。”秋君药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如同素雅的水墨画,氤氲开淡淡的清冷,但声线却是暖的:   “谢谢璐姐。”   他说:“你去忙吧。”   等送走璐姐之后,秋君药方气定神闲的将那本“资治通鉴”移开,露出——   底下藏着的手机。   手机的页面还停留在他昨晚看的小说里。   那本小说是秋君药昨天晚上烧的迷迷糊糊、查历史资料时无意间点进页面看到的。   那本小说的文案还打着“还原”历史的名头,秋君药见此,便稀里糊涂地充了五十元进去,结果看下来全是不可描述,把秋君药本就混乱的脑子看得更加混乱。   原文大概讲的是一个名叫引鸳的男子以继后的身份,男扮女装替逃跑的妹妹嫁给了成日里炼丹、快要嗝屁的无耻昏君,但却因为过于美艳的容貌,被昏君的几个皇子看上,从此被迫过上了日日夜夜、被爆炒的生活。   秋君药通篇看下来,没有看到一点儿有关历史的内容,反而被塞了不少黄色,他关上手机,咳了几声,病躯再也承受不住昨晚熬夜的疲惫,缓缓陷入被中。   浑浑噩噩之间,他似乎听到了隔壁病床和护士一轮自己的声音,说隔壁床那个的漂亮又懂礼貌的少年是如何不幸,明明高考考上了国内top2的名校历史系,却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检查出来白血病;说他的总裁父母是如何冷血,在得知自己得了白血病之后就火速要了二胎,自住院起,来看自己的次数就不超过三次。   肺部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腥甜从喉咙漫上,秋君药忍不住躬身在被子里蜷缩成虾米状,但嗓子里的痒意却促使他咳嗽起来,温热的液体从口中被吐出,沾湿了他干燥的双唇。   咸的。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吐血的那一瞬间,秋君药混沌的大脑立刻嗡嗡作响,变的一片空白,耳边朦胧之间只听到了医生和护士惊慌的脚步声和抢救机器滴滴作响夹杂在一起发出的吵闹的动静,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令秋君要努力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保持清醒活下去,但与此同时,肺部却忽然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下,血液像疯了一般冲刷血管,几乎连心脏都要爆开。   秋君药难受的四肢都不自觉颤动着,在一片漆黑中勉力挣扎了片刻,直到再也忍受不住,捂住口鼻,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陛下驾崩啦!!!!!”   一声尖利的嗓音如倏的同利剑般,猛地斩破黑暗,在秋君药的面前划出道道光明,耳边机器的滴滴声在此刻陡然转变成沉闷低哑的哭声,听起来有男有女......   还都听年轻的。   .....难道是自己已经死了,家人正在给自己哭丧吗?   这个无厘头的认知刚刚跃进脑海,秋君药便再度咳出一口血,在药香缭绕中,缓缓睁开眼。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一颤,他下意识猛地一挥手,指尖倏然碰到一个温热软绵的东西。   .........是谁?   秋君药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摩挲着那个“物体”,迟疑了片刻,心想:   是一只手......是来救他的医生的手吗?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秋君药令他如同穷坠入深海且不会游泳的旅人,死死地握住了这颗“救命稻草,”哑声道:   “......救我。”   “陛下!!!”   在秋君药睁眼说话的那一刻,那道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秋君药被这个声音吵得脑瓜子疼,心想这个医生说话的声音怎么这么像个太监呢,但还是好脾气应道:   “什么事?”   秋君药本以为自己在和医生说话,但孰料,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在场的每一个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亦或者是被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竟然连一丝声息也没有了,而刚刚还热闹的室内温度骤降,此时静的像个冰室。   所有人都似见了鬼一般,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姿势如同被泥塑的木偶,呆板僵硬,好像被人夺舍一般,连魂都没有了。   空气有了片刻的窒息。   “.......”   秋君药有些迷惑,努力睁大眼,但更让他迷惑的事情来了——   他此刻正坐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个好似宫殿的地方,而他床前的除了两个碎裂的酒杯,其余空地全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所有身着古装、好像电视剧里经常演的宫女太监、皇子们此刻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惊恐的眼神里又透着些许讶异和不可置信。   最重要的是,旁边一个面涂□□的老太监像是要背过气似的,看着秋君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声嘶力竭道:   “陛下,您........”   他“您”了半天,在目睹气息全无的人“诈尸”的极度失智之下,竟慌慌张张地吐出一句:   “陛下,您没崩啊?!”   秋君药:“.........”   他幽幽地抬起脸,露出一张被长如瀑的青丝遮住的俊秀面容,看着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人和地上崩裂的酒杯瓷片,一张秀雅的脸逐渐变的面无表情,抿唇不语。   任再有城府的人都看不出秋君药这张凝重的神情下是何等的慌的一匹,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被总裁父亲当接班人培养了十几年的他此刻只能保持骨子里的冷静和察言观色,下意识不再任何陌生人面前露怯,以免暴露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   兀自沉默,强装镇定。   而在此刻,看着秋君药喜怒难测的神情,老太监终于回神,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在极度惊恐之下到底说了什么要掉脑袋的话。   他吓的后背陡然出了涔涔冷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下,将头磕的好像击鼓传花一般有节奏地砰砰响,口齿不清地求陛下恕罪,而此刻,堂下跪着的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开始装模作样地“喜极而泣”,好像秋君药没死是一件多值得庆祝的事情。   但一向懂得察言观色地秋君药刚刚却敏锐地发现,在那些身着古装的人看清自己醒来后,眼底流露的分明是失望。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什么希望自己死?   还有自己又怎么会突然从病床上来到这个鬼地方?   这个场景,到底是梦,还是幻觉?   这样的疑惑在秋君药的心中生根发芽,很快便遮天蔽日,让秋君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但他面上去却不动声色,警惕让他开始小心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直到身边被他攥着手腕的人开了口:   “好了。”   被秋君药在昏迷中死死抓着的手腕的主人是一个红衣大美人。   他端坐在床边,似乎是除了秋君药外身份最尊贵的人。   待秋君药看去时,被一双极其姝丽的容颜惊了片刻,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那人眉如远黛,眸似灿星,唇比朱砂,精致漂亮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透露出让人无法直视的美艳。   但与此同时,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冷的:   “都别哭了。”   红衣美人的声音冷极了,似乎是看也不看秋君药,但秋君药能感受到,被他握住的手腕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陛下需要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红衣美人转过头来,云鬓边的金步摇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当视线落在秋君药身上的一瞬间,秋君药终于看清了,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令他心头陡然间咯噔一下。   下一秒,美人素白的指尖轻轻一动,似乎是想趁所有人低头退出去的瞬间,悄悄将一个药瓶推进衣袖,不让任何人察觉:   “明福......你再传太医,让他们进来给陛下瞧瞧。”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好像不是想要让太医进来给秋君药治病,而是要趁人不注意,拔了秋君药的氧气管。   秋君药:“..........”   秋君药忽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脑子瞬间被一个猜测塞得满满当当——   这个大美人,刚刚是不是想噶了他? 第2章 侍疾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虽然秋君药从小生活环境单纯,除了生病之外几乎“零挫折”长大,但并不影响他在几秒钟之内就迅速判断出面前这个红衣美人的杀意,于是果断地选择了——   装晕。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都不熟悉,如果再这样和这些人面面相觑,难保不会因为绷不住而慌乱露出马脚。   如果让人发现他此刻这具身体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人,那就糟糕了。   思及此,秋君药在红衣美人眯眼看他的那一刻,就白眼一翻,直接躺到了下去,如愿听到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哀嚎。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本以为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就能如愿独自思考和适应环境,但他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他竟然在太医的安神香的作用下,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引鸳是在亲眼看着秋君药昏睡过去后,才离开勤政殿的。   彼时的他尚还穿着大红的婚服,头上金钗步摇摇曳,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叮当的响声,却并不规则,彰显出他内心的慌乱和紧张。   他在陪嫁侍女浣尘的搀扶下一路疾步走到自己的寝宫中,在宫门关闭的一刹那,原本面对众人的冷静和淡然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面上难掩的焦躁和慌张。   在无人的偌大宫殿内,他如同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等到他微微抬眸时,入目则是滴血的红,床帏和地毯、窗棂,甚至连桌面上的蜡烛都是描金的鲜红色,如燃烧的血泪,昭示着在这个宫廷里刚刚举行过多么盛大的典礼。   引鸳见此,不由得苦笑一声,那笑里带着凄苦和不甘,素白的指尖用力绞着喜帕,肩膀神经质地颤动着,惹得浣尘将他看了又看,几乎要疑心自己的主子疯了。   还未等引鸳笑够,正待他要承受不住过于汹涌的情绪,掩面而泣之时,他袖口处的药瓶忽然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猛然脱落,当啷一下掉落在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好半晌才停下来。   而浣尘在看认出那个药瓶的一瞬间,刹那时脸色变的惨白无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伏在地面上,像个筛糠般发着抖,声音还打着颤:   “公子!”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连面上的覆粉也掩盖不住她额头暴起的青筋,失声道:   “您.....您糊涂啊!”   “怕什么。”引鸳看了他一眼,明明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按在桌上的动作也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咬牙切齿道:   “狗皇帝成日炼丹作死,早就已经到了弥留之年,我只是在交杯酒中下了药,送他一把而已。”   “若是让太医发现了陛下中毒,那可该如何示好?”   浣尘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胆子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但她是引鸳的人,如果引鸳被发现,她也难逃一死,只能硬着头皮帮引鸳瞒下去:   “公子可想好退路了?”   “先把易筋散收起来吧。”引鸳光风霁月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做这回事,手还在发着抖,完全是强作镇定:   “你放心吧,这个药,是我在离京城几十公里外的吴县的一名隐居侠客中买的,所以就算他们将京城药铺的掌柜盘查个底朝天,也查不到我头上来。”   “况且,他平日里服用的丹药也含毒,到时候使点手段将锅推到那些妖言惑众的道士身上,也不算难事。”   引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外人看出异样,眼神却发着狠:   “狗皇帝这么多年荒废朝政,沉迷炼丹导致国库空虚,百姓早就对他怨声载道,我这么做,算是为民除害。”   “........”浣尘不懂这些事,她跪在地上,赶紧爬过去将引鸳脚边的易筋散收好,随即慌慌张张地想要去销毁。   临走前,她还回过头,泪水涟涟地问引鸳:   “公子,我们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引鸳斩钉截铁道:   “中了易筋散,他必死无疑。”   言罢,殿门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福尖细的嗓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还伴随着啪啪啪的敲门声:   “主子!”   明福扯着嗓子喊道:   “陛下他醒啦!”   引鸳:“.........”   浣尘:“.........”   浣尘腿都软了,差点跪倒在地,一脸绝望地看着引鸳:“您不是说,他必死无疑吗?”   引鸳:“........”   他攥紧了手中的喜帕,狐疑不解:“难不成,那个吴县大侠卖给我的,是假药?”   而在另一边,吃了假药的秋君要在昏睡几个小时后,悠悠转醒。   等他醒来的时候,太医尚还归在他床边,守着他给他把脉,一见他睁开眼睛,就惊喜道:   “陛下,您醒了?”   秋君药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竟然还在这个鬼地方,再也蚌埠住,有些头痛的捂住脑袋,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发出了穿越剧主角的经典必备台词:   “我这是在哪里?”   “陛下,您现在在勤政殿。”   太医以为秋君药在药性作用下已经记不住事了,于是贴心提醒道:   “你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   “.....你是谁?”   秋君药看了一眼长着花白胡子、小腿还没有他手臂粗的太医,心中的警惕和戒备缓缓消下去,但还是无法立刻适应陌生的环境。   他慢慢从一开始穿越到现在众人对他的态度和称呼中慢慢推算自己的身份和设定,本想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但是又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穿越的事实,只能装作被药物影响了神志,摆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我又是谁?”   秋君药此话一出,太医顿时变的面如土色,将头磕的砰砰响,哭天喊地道:   “陛下呀~陛下!”   老太医哭的情真意切,但光打雷不下雨,连滴眼泪也没有,看上去假的不行。   “别嚎丧。”   秋君药本来是装头疼,现在是被吵得真头疼了。   他本来就是二十一世纪爱岗敬业诚信友善的好青年,看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虽然演技很差,伤心也是假的,但秋君药的良心还是微妙受到了谴责,揉着太阳穴,被一旁的小太监手疾眼快地扶了起来。   秋君药已经大概知道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份是什么了,但他还需要进一步确定。他不是明知事已至此还喜欢逃避的人,便也不再装晕,选择既来之则安之,让那个太医站起来说话,低声道:   “我头有点疼,很多事情也记不得了,待会儿我问你一些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无须问为什么,可以吗?”   “是。”其实不需要秋君药多说,太医也不可能多嘴的。   但秋君药这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还是让太医心中犯起了嘀咕,毕竟往常这个昏君陛下往常清醒的复健项目一般都是抄起床边的花瓶砸他脑袋,然后再骂一声废物的。   想到这里,太医心有余悸,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脑袋,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请问。”   “第一个问题,”秋君药指了指自己:“我是谁?又是什么身份?”   “您是大端王朝的第七任国君。”   太医没想到秋君药的脑子竟然坏的如此彻底,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他在直呼秋君药名讳的时候还有些纠结,但在秋君药鼓励的眼神里,还是犹犹豫豫的说了下去:   “名叫秋君药。”   秋君药没想到这具身体的名字竟然和他一样,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个略带着俏皮和少年气的动作在一具死气沉沉的身体上显得如此违和,太医心中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很快又被秋君药的话打乱了思绪:   “那今日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是您新迎娶的继后,引鸯。”   “引.......鸯?”秋君药被这两个字触动了敏感的神经,顿感大事不妙,原本懒懒散散靠在床头的身体忽然直了起来,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哪个引,哪个鸯?”   “吸引的引,鸳鸯的鸯。”   太监老实道:“是引家的二小姐。”   不是吧.......   秋君药闻言,神色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傻在当场,好半晌都能没有消化这个事实。   他穿越过来之前看的那本小说里,里面的主角受,就踏马的叫引鸳!   在书中,引鸳和引鸯本为一对双生子,原主在现任皇后死去后,便想娶年轻貌美的引鸯为妻,但引鸯誓死不从,在大婚前一天收拾东西和心仪的家丁跑路了。   为了避免皇帝龙颜大怒之下,下令以抗旨不尊之罪将引家满门抄斩,引鸳无奈只能换上女装,替妹上凤轿。   而在小说的描写里,灯下看美人的原主按捺不住躁动的下半身,本想一尝洞房花烛的美妙,却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昏迷,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   而在这七天里,原主的几个皇子前来侍疾,结果和美貌的小妈对上了眼,之后为了得到小妈,各处奇招,成功在原主35岁那年,联手把原主弄嗝屁了。   那么按照大婚的时间线来看,自己现在穿越过来的年纪,刚好是32岁,离嗝屁还有一段距离。   秋君药没想到自己刚出虎穴,又如狼口,心下复杂不已。   但人总是对活下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   即使推算出自己这具身体离死还有三年,秋君药也想好好活着。   思及此,已经基本了解清楚情况的秋君药在慌乱中逐渐冷静下来,但面色依旧不太好看。   看着秋君药喜怒不定的神情,太医一时间摸不清楚秋君药在想些什么,于是便没有贸然开口。   而在此时,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说话。半刻中过后,一直守着的侍卫推开门,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行了一礼,对秋君药道:   “陛下。”   他说:“几位皇子听闻陛下清醒之后,便来了殿外,现下皆跪候在门口,请求侍疾,是否让他们进来?”   侍疾?!   这不就是小说里他的便宜儿子们和他小妈对上眼的开始剧情?!   思及此,秋君药,脸都绿了,顿时如临大敌:   “不必了!”   他疯狂摆手表示婉拒,力道大的甚至不小心摔碎了床边的花瓶,霹雳啪啪的声音令殿内的宫女和太监心中一紧,顿时大气都不敢出,跪在秋君药床边不敢吱声,只能听着他们皇帝陛下“大发雷霆”:   “让他们全都回去吧!!!!” 第3章 朕的好大儿们   三年,在健康的正常人眼底也许并不长,但对于秋君药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三年。   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寿数,秋君药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知道,从他穿越过来后已经得知的信息来判断,他会在不久之后被他的好大儿们一剑戳中心脏而死,但他的便宜儿子们之所以要杀死他,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争抢他的新老婆。   小妈和皇子的故事放在任何类型的文章内都是无比炸裂的存在,也十分猎奇,然而,大部分人都只会将好奇心放在这段过于禁忌和劲爆的故事中,而不会注意到那一开始就注定倒霉、头戴绿帽的早死老爹。   而秋君药,就很不幸地穿越成了那个倒霉的皇帝,故事的结局会在皇子们一声“父皇,该退位了”的悲壮bgm中应声倒地,落地成盒。   可恶,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   一想到自己的悲惨下场,秋君药就不由得悲从中来,表情愈发颓丧,落在那张病容上,就显得格外的扭曲。   见此,殿内的众人不由得呼啦啦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再出声,而那个进来通报的侍卫也应声得令出去,向门外的皇子们宣布了秋君药的旨意。   “父皇不召我们侍疾?”   大皇子秋景明原本跪在地上,听见侍卫的话,差点站起来,好悬被一旁的二皇子秋景和拉住才没有冲动:   “怎么可能?!”   秋景明天生的一副剑眉星目相貌,尤其是一双薄情的双唇像极了秋君药,但身形却比在场的皇子们都要健壮些,所以即使跪在地上,在侍卫面前也显得十分盛气凌人:   “父皇每次生病,皆会传我们侍疾,怎么这次便不要了?!”   “这臣就不知道了。”侍卫也只是可怜的打工社畜一枚,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秋景明,随即又缓缓落下:   “陛下之心,臣不敢妄加揣测。”   “你!”秋景明气道:“定是你服侍不利,惹父皇发怒,所以迁怒于我!”   “父皇这么宠爱我,又怎么可能不见我!”   说完,秋景明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就想闯入殿中,侍卫下意识就想拦,但又顾忌着不敢伤到大皇子而被逼的步步后退,最后还是让秋景明闯入了殿中。   甫一走入勤政殿,殿中的药香便钻入鼻尖,秋景明甚至还未走到秋君药歇着的偏殿,就听到了耳边轻轻的咳嗽声。   这咳嗽声似乎带着些许沉郁,但并不带着死气,不像是从肺里使劲咳出的,倒像是大病将愈时的舒缓:   “谁?”   秋君药自然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但他偏偏就是要问一句,免得太快暴露自己耳聪目明的事实,引起皇子们的忌惮:   “是谁在外面喧哗?”   “父皇,是儿臣。”   隔着几米,秋景明对着秋君药的床噗通一声跪下,磕头行了一礼,情真意切道:   “儿臣来看望父皇,愿伴父皇左右,直到父皇身体重新回转康健。”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偷偷抬眼,似乎是想走余光瞄一眼秋君药现在的情况。   按照原著,此刻的“秋君药”已经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就算是有外星人在他的床头蹦迪他也没办法站起来逃跑,只能呼哧呼哧着长期吸入有毒气体的肺部而艰难喘气。   所以秋君药这个时候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健康,但要他装的多重病在床,也不能够,只能拿捏着一个度,沉声道:   “不必。”   他说:“我......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必劳烦你来。”   “怎可说是劳烦。”   秋景明忙膝行几步,上前像是想去掀开床帏看一眼秋君药,但不知又顾忌着什么所以没有动作,只道:   “请父皇准许儿臣侍疾!”   话音刚落,跟在秋景明身后的二皇子秋景和、四皇子秋景月也来了,掀起袍子跪下,齐刷刷地磕头,比动作比阅兵典礼还整齐:   “请父皇准许儿臣侍疾!”   秋君药:“.......”   他用力咳嗽了几声,在心里盘算着要花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他们回去。   在思考的间隙,他用余光从床帏的空隙里轻轻瞥了他那几个便宜儿子们一眼,发现他们的眼神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秋君药敏锐地从那几个眼神中判断出,这个紧张绝对不是源于对亲人病情的紧张,而是一种.......害怕事情被戳破暴露的恐惧。   是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侍疾呢?   难道说,或许自己是想多了,他们纯粹是害怕原主还未立太子就先撒手人寰?   这几个念头在秋君药的脑海中轮番转着圈,秋君药一边沉思着,斟酌着每一种猜测的可能性,一边缓下语气,努力镇定下来,维持自己的人设:   “朕说了,不必。”   他说:“你们连父皇的话都不听了?”   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在几位皇子耳中,却如同雷霆万钧,当场让他们变了脸色。   所有人都低下头,呐呐不敢言。   片刻后,就在秋君药想要再度开口,让他们离开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忽然出了声,语气平和:   “父皇,儿子只是忧心您的身体,故想伴随您左右。”   秋君药以为他又想旧事重提,正想婉拒,就听二皇子秋景和慢悠悠地将话题一转:   “但若是今日能得见父皇一面,确认父皇龙体无虞,儿臣等人,自会离开。”   ........什么意思,他们想见自己一面?   秋君药垂下眼,指尖在掌心上轻轻摩挲着,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猜测便在心中缓缓形成——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的这些便宜儿子们其实在故事的一开头便以搞死他为己任,过往那些丹药,或许也是在他们的授意下掺了毒,而时时在旁侍疾,也只是为了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死而已。   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他的这次昏迷其实要比以往耗费的时间更长,但没想到自己竟然提前清醒了,还能开口说话,这让他们不由得乱了阵脚,一定要提前看他一眼,才能安心。   虽然不知道这个猜测对不对,但清楚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秋君药轻轻叹了一口气,更觉心累。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多活了三年,就势必要在这剩下的三年里,和他名义上的孩子们斗智斗勇一番。   思及此,十八岁就喜提三个好大儿的秋君药想了想,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还是让他们赶紧离开为妙,否则要是在半路上撞见同样要来侍疾的引鸳,那就大事不妙了。   念头稍定,秋君药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轻咳一声,随即抬起手,指尖搭在了床帏边上,一边掀起帷账,一边道:   “既如此,那边看一眼吧。”   说完,他指尖轻轻勾起,直接将放下的床帏掀了起来,径直露出了他的脸。   秋景明立刻抬起头,往床上看去。   他本以为会看见一张分外憔悴苍白的病容,毕竟秋君药喜食丹药,又酷爱辟谷,定是皮包骨头,但在目光触及到秋君药脸上的那一刻,秋景明却震惊的彻底呆滞在地——   床上的男人不仅不显老,反而长的一张过分年轻的脸,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而且容貌也不显得十分苍老憔悴,而是萦绕着淡淡的疲惫,周身萦绕的病气并没有将他衬的如同枯木般没有生命力,反而为他平添了一丝脆弱的美感,像是素丽雅致的水墨画,透出些许潇潇肃肃的美感来。   像是雨中的竹,又似山间的岚,清淡秀雅,流光映雪,如君子谪仙亲临。   “父皇?!”   秋景明简直不敢相信床上躺着的人就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父皇,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这张脸是年轻了不少,但容貌依旧同十几年前他记忆中那般毫无二致:   “您怎么.......”   他有些张口结舌,第一次觉得吐字发音是一件极其难做到的事情。   在场的人自然也发现秋君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变年轻了,但没有人敢说,秋君药自己也没发现,于是好奇道:   “我怎么了?”   “.......没事。”   在众位皇子中,最为淡定的还是二皇子秋景和。   他是长的最像秋君药的一个,震惊过后立刻回过神,收拾好仪容仪表,直起身,淡淡一笑,道:   “大哥是见父皇身体康健,所以过于欣喜,故而失言了。”   “.......对,对对对!”秋景明赶紧接秋景和的话,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二弟说得对!”   他一张俊脸都要憋紫了,“儿臣见父皇身体无恙,过于惊喜故而失态!”   秋君药:“........”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和这些便宜儿子们虚与委蛇,于是用指尖指着脑袋,做出疲惫的模样:   “罢了。”   他说:“既然见过了,朕身体无碍,也无须你们侍疾,你们便都回去吧。”   说完,秋君药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小太监,小太监会意,忙把秋景明几人请下去了。   在勤政殿大门关上的一刹那,秋景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眸中似乎有些阴晴不定,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甩袖出宫了。   而秋景和显然要比秋景明淡定许多,但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和秋景月并肩走着,听见自己的四弟向见了鬼似的,对自己一惊一乍道:   “二哥,你看见父皇的脸了吗?!”   秋景月年纪比秋景和小了两岁,但实际年龄就好像小了十岁那样,脸也是还未张开的娃娃脸,眉头紧蹙:   “父皇的脸,好年轻啊!”   他歪头疑惑道:“难道父皇往日里服用的丹药,真的有让人返老还童的功效?”   “那些臭道士说的,都是真的?”   “我怎么会知道。”秋景和握着扇子,和秋君药相似的眉眼里藏着淡淡的烦躁,显然是在强忍着什么:   “许是父皇背着我们,偷偷服用了什么奇药也不一定。”   他说:“之前钦天监观测星象,说是天府星闪烁,与象征帝星的紫微星遥相辉映,父皇便龙颜大悦,迎娶了引娘娘。之后他又召见了国师,两人关在殿中密谈了许久,兴许就是在那时候,做出了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秘方。”   言罢,秋景和看向不远处,正想在说些什么,忽然视线的尽头遥遥来了一个红衣“女子”,正是他口中的引娘娘。   “母后?!”   就在秋景和话卡在一半,盯着往这里走来的引鸳兀自愣怔间,一旁的秋景月已经眼疾手快地跪下了,还贴心地拽着秋景和一起跪下:   “参见母后。”   秋景和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视线在引鸳清丽的脸上隐晦地停留了几秒钟,随即轻轻垂下:   “参见母后。”   “........起来吧。”   在这个角度,秋景和和秋景月并不能看清引鸳的脸,只能看到大红描金绣凤的宫鞋在凤袍底下露出一个绣的活灵活现的数簇合欢花,遮遮掩掩,并不清晰,但却不知为何,无端勾人心弦,诱人一看再看,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这底下的色彩。   红色是最热情奔放的颜色,何况绣的还是合欢,就更容易让人心生旖念,但耳边的说话声此刻却沉浸的像冰冷的雪,声声击玉,清冷好听,无端打破了人心中的暗欲:   “本宫看你们,适才是从勤政殿过来的吧?”   引鸳都没来得及看这几个皇子的脸,甚至没耐心等他们回话,满脑子都是秋君药,火急火燎地问:   “告诉我,你们父皇的身体如何了?!”   他说:“死……醒了没有?!”   秋景和、秋景月:“……嗯???” 第4章 皇子和继后   对于秋景和、秋景月来说,对于这个比他们大了三、四岁的继后、名义上的小妈,其实内心是没有多少尊敬可言的。   相反,对于这个貌美又年轻、且在京中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的美人小妈,处于十五六岁这个年纪的他们,总是在暗地里抱有这样那样一丝不切实际的心思,对于引鸳的每一个注视、和对话都暗自揣测,似乎是想从中品出一点不可告人的旖旎来。   本以为这个美人继后嫁与他们的病秧子父皇之后,或多或少也会滋生如他们一样不该有的心思,从而蠢蠢欲动,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本宫在问你们话呢!”   见秋景和、秋景月跪在地上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看,引鸳就差没急的跺脚了,冷下脸,   “做什么愣神?!”   “......是儿臣的错。”秋景和定定心,垂下眼睫,收了那点心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   “父皇尚且健在,且已经苏醒,母后若是担心,可前去探望。”   引鸳闻言,脸上的惊讶更甚。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惊讶过后,面上更多浮现出的是不可置信,似乎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片刻后几乎要站立不住,身形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摔倒。   “母后!”   “母后!”   秋景和、秋景月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起身搀扶,但一旁的宫女浣尘比他们工作更快,先一步上前,扶住了引鸳:   “娘娘。”   她在扶住引鸳的同时,抬起头隐晦地给引鸳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的表情不要太过引人注意,惹人猜疑。   引鸳见此,只能慢慢站稳,绷着脸,强行挤出一抹笑:   “.......你们父皇真的已经醒了。”   他对着秋景月、秋景和,努力做出欣喜的模样,道:   “本宫去看看他。”   说完,还不等秋景月、秋景和对他行礼,就提起裙摆,急匆匆地走了。   “........”   看着引鸳离去的背影,秋景月张了张嘴,嘴巴弯成了“O”形,大的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不可思议道:   “母后她似乎......很关心父皇?”   不是吧,父皇那样的糟老头子也会有人喜欢?!   秋景和对秋景月得出的结论不置可否。他默默起身,拂去身上的碎雪,握紧扇子,端的还是那副偏偏君子的模样,只是微垂的眼皮泄露了些许难平的心绪,语气意味不明:   “......谁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勤政殿内。   此时的秋君药并不知道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让皇子们和引鸳见面了,更不知道此时的引鸳正在来勤政殿的路上,行色匆匆,披风沐雪。   他屏退大部分宫女和太监,倚在床头,先是喝了一口上好的热茶,然后接过太监递过来的汤婆子,又披上了西域进贡的白狐裘,这才舒舒服服地躺下。   被人伺候的那么好,秋君药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愉悦,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不像之前炼丹药时,像吸了一样,脸黄唇紫。   见此,一旁跪着的太医顿时狗腿上前,跪下后膝行几步,对秋君药道:   “陛下,让臣为你再把把脉吧。”   秋君药闻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便吩咐一旁的小太监:   “你叫......”   “回禀陛下,奴叫来福。”小太监很会来事,笑着躬身上前道。   “来福,你去找一个凳子给太医坐着。”   秋君药还是不太习惯古代的自称:“我.......朕不喜欢别人跪我。”   “是。”小太监看了同样面露疑惑的太医一眼,并不多言,默默退了下去。   待那太医坐定,给秋君药把完脉之后,秋君药的一盏茶也差不多喝完了,撩起眼皮,问太医:   “如何?”   “这.......”太医的表情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尽量委婉道:   “陛下身体虽有些亏空,但若注意休息,多加滋补,定能岁数绵延。”   “这话你说说也就罢了,朕是不信的。”秋君药笑着道。   话音刚落,太医的面色一变,连凳子也不敢坐了,屁股呲溜一下滑倒在地,砰砰砰地磕头道:   “臣学艺不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陛下!!!”   秋君药:“........”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一把年纪了还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太医,将茶盏交给小太监,随即示意对方扶自己直起身:   “你不必如此。”   秋君药温言道:“你只需告诉朕,朕如今,还剩寿数几何?”   太医闻言,犹犹豫豫地抬起眼,咬牙问道:   “陛下,可否免臣接下来的失言之罪?”   秋君药点头:“免。”   “不过三年。”太医跪在地上,收了浮夸的表情,抖着花白胡子,愁苦道:   “陛下服用丹药已逾十几年,那些丹药例如朱砂这类,会一点点蚕食陛下的心脉。如今陛下的身体,已经如同被虫蚁蛀空的堤坝,只余一形,而无其实。”   说完,太医还偷偷摸摸抬起脸,看了一眼床上的秋君药。   出乎他意料的是,秋君药面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震惊或者盛怒,反而是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又接过了一盏茶。   秋君药并没有马上开口,也没有像原主那样将说大实话的太医拉出去斩了。他斜倚在床头,指尖轻轻地在太阳穴点了点,像是在思考。   香炉内的香安静地升腾起袅袅白烟,一点点燃烧着殿内的空气,点点星火又像是烧到了人的心尖,让人五内俱焚,几乎要窒息,喘不过气来。   太医跪在地上,抵在地面上的额头已经渗出汗。他浑身抖抖索索,只觉挂在脖子上的头颅随时会满地滚,不到半刻,心中已经想好了倘若秋君药下令刺死他时,要说什么临终遗言了。   过了几刻钟,也许是不到一刻,秋君药忽然开了口,偌大的殿内,只听闻他说:   “太医,你.......工作有双休吗?”   秋君药开玩笑般问:“五险一金有吗?”   “双,双修?”太医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羞涩道:“陛下,您要和臣双修吗?”   秋君药:“.........”   “.......并不是!”   他难得的满脸黑线,心道果然和古代人开玩笑果然是行不通的,片刻后缓了缓语气,道:   “朕知自己之前行事颇为乖吝,伤了你不少同僚,”   秋君药苦着脸把原主的锅给背了,正色道:   “今日,朕会将之前作风一并改了。合该予你们的东西,朕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们,但你们做到需尽心尽力为寡人医治,延长寿命,可以吗?”   太医不知道秋君药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变了这么多。他怔了怔,兀自琢磨了片刻,心想伴君如伴虎,君心果真难测,但面上却不显,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臣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医治。”   说完,又咚的一下磕了个响头,听的秋君药自己都觉得疼。   “行了,你回去吧。”   秋君药说:“你年岁也大了,外面冷,朕且让侍卫喊一辆马车来,送你出宫吧。”   “多谢陛下!!!”老太医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原因无他,在宫中乘轿撵,这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求也求不来的殊荣,他如今竟然也有了,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老太医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片刻后,殿内只留下秋君药和几个宫女太监。   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秋君药情不自禁的支起身体,看向窗外,声音低低:   “是下雪了吗?”   来福忙上前应道:   “是的,陛下,雪还不小呢。”   “........朕曾经,也想过去看一场雪。”秋君药是南方人,从来没见过雪,填志愿的时候但特地填了北方的学校,就是想去看一场雪。   但可惜的是,他刚拿到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去看,就病倒了。   “扶朕出去看看吧。”   秋君药起身,望向窗外:   “人活一世,总该看看这些的。”   来福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变得那么伤感,但他天然地君令有绝对的服从,于是将秋君药扶了起来,仔仔细细地为他披上披风,又用浅青色绸带,为秋君药挽了发。   从小太监这个角度,他能看清秋君药清俊的侧脸。   不知为何,来福觉得,他的陛下醒来之后,就变的温和了许多,也似乎.....年轻了不少?   思及此,他心中暗自琢磨着,随即鼓起勇气,小心试探道:   “陛下,您大病未愈,不可吹太久的风,奴扶你到门外站一刻钟便回,如何?”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   来福顿时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之后,秋君药微笑着对他点头:“好。”   他说:“难为你费心了。”   来福绷住的那口气瞬间吐出,忙不迭扶着秋君药出去了。   而在门口,已经将秋君药和太医的对话听了个大概的引鸳此刻已经面色惨白。   趴在门上,他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只能听到什么类似于“双修”“五险一金”的字句。   引鸳自己心中有鬼,稍微联想,就将这几个字想成了“吴县”和“易筋散”。   一想到自己给秋君药下毒的事情可能已经被秋君药发现了,引鸳整个人腿抖的差点站立不住,整个人掌心按在门前,面色难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的办法,门却不知为何,忽然被人从内打开。   引鸳此刻还沉浸在自己脑补的幻想之中,整个人慌得不行,因此没有注意到脚步声,所以等发现门被打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趴在门上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内倒去,速度快到浣沉和一旁的明福都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引鸳扑腾几下,猛地压在了面前一个浑身裹得像粽子的皇帝陛下身上。   秋君药:“.......”   引鸳:“.........”   片刻后,胡乱的惊呼打破了宫内暗潮汹涌的平静,宫墙内忽然变的鸡飞狗跳起来,人群也炸开了锅:   “娘娘!!!”   “陛下!!!”   “……不好啦!!!快来人呐,陛下,陛下他,他……被皇后娘娘压断气了!!!” 第5章 吃席   “陛下,陛下!”   尽管原著中的“秋君药”已然失了民心,有的是人想将他杀之而后快,但他毕竟还是在位的皇帝,一言九鼎的天子,在那样君为天的封建时代,没有任何人敢在明面上对他不利。   眼看着引鸳将秋君药扑倒,而秋君药这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也被这一压,压的差点当场去世,宫女和太监们见此,纷纷都慌了,在场乱糟糟成一团,最后还是引鸳换来侍卫将秋君药扶了起来,送到床上躺着。   该说不说,秋君药的身体也确实太弱了,被引鸳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一压,当场就闷哼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前脚刚走的老太医还未出宫门,又被一纸诏令喊了回来,在急匆匆走进殿内,看到秋君药又闭着眼睛奄奄一息时,深深怀疑自己的陛下是不是泥人纸灯做的,风一吹就破了。   在太医给秋君药诊脉的同时,引鸳站在床边,看着秋君药惨白的脸色,慌得直咬大拇指,屁股像长了针似的坐立不安,浣尘刚劝他放宽心坐下,他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伸长脖子问太医:   “邱太医,陛下如何了?”   邱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战战兢兢道:   “娘娘。”   他说:“臣还未开始诊,您就已经问了三遍了。”   引鸳:“......”   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泄气道:“那你诊吧。”   引鸳说这话时,特意画过的秀眉微微蹙起,因为不开心而鼓起的脸颊上还带着淡淡的腮红覆粉,唇如朱丹,齿若含贝,显得他容貌愈发鲜妍明媚。   但这说话的语气和脾性却着实不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里的大家闺秀,反而更像是鲜活的少年郎,任性骄矜。   思及此,太医心中一惊,不知为何不敢再看他,垂下头,认真给秋君药诊脉。   好在秋君药虽然虚,但是意志力很顽强,尚未断气,太医便给他开了一副方子,叮嘱引鸳在陛下醒后,提醒秋君药饮下。   引鸳闻言,苦笑着接过药方。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秋君药活过来之后还有没有命在——毕竟他在大婚之夜就在秋君药的交杯酒里下了毒,还在秋君药想要扑过来和自己行敦伦之礼的时候,用力挣扎,狠踹对方下\\体,并大骂秋君药昏君,这才把秋君药活活气鼠,晕了过去。   他刚刚急匆匆赶来,就是想看看秋君药有没有死,但没想到祸害遗千年,秋君药吃了毒药,竟然还没死。   老东西,真晦气!   引鸳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能敢怒不敢言,最后为了在秋君药醒来后猛刷一波好感度,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不得不去御药房做做样子,给秋君药煎药。   在煎药的时候,引鸳还在想要不要在秋君药的药里下药,但想到现在下药,要是秋君药死了,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自己,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引鸳盼着秋君药早点咽气时,秋君药却不如他所愿,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大红帷账,殿内点着安神香,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气。   来福一直守着秋君药身边,一见秋君药,登时便眉开眼笑起来:   “陛下,你醒了!”   “嗯。”秋君药揉了揉太阳穴:“朕刚刚又晕了?”   “是的。”来福被浣尘塞了银两,吃人嘴短,便小心翼翼地看了秋君药一眼,似乎是在斟酌要怎么在秋君药面前给引鸳说话:   “陛下,皇后娘娘她不是故意的。”   “.......”秋君药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秋君药想起来了,自己方才是被引鸳撞晕过去的,肚子上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引鸳挣扎着爬起来时、坐在上面的感受。   好家伙,差点一屁股被他坐死。   秋君药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   “他人呢?”   “娘娘担心陛下,一直在御药房给陛下熬药呢。”   来福看了边上站在的小宫女一眼,随即道:   “把娘娘熬好的药端上来。”   “.......”看着面前乌漆嘛黑的依托答辩,秋君药皱了皱眉,孩子气般躺下了:   “不喝。”   “陛下。”来福愁眉苦脸道:“您要吃药,身体才能好。”   “不吃。”秋君药背过他,随口道:   “这么黑,谁知道这药里有没有毒。”   来福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旁站着的小宫女脸便刷的一下白了,身形摇摇欲坠,手中的药碗也不受控制地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秋君药回过身来,盯着小宫女,狐疑道:   “你做什么呢?”   “陛下恕罪!!”小宫女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事了,一想到秋君药把砍人脑袋当切菜玩的残酷,她害怕地噗通一声跪下,将额头敲得邦邦响,听的秋君药脑仁疼:   “奴婢一时失手,请陛下恕罪!”   “行了。”这个宫女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左右,搁现代还在上高中,秋君药还真没有什么欺负未成年的变态爱好,挥挥手让她下去:   “你先出去吧。”   他说:“朕要睡觉了。”   “是。”在来福的眼神暗示里,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一出门,小宫女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的劫后余生感让她心脏砰砰跳动着,平复了许久还没平复下来。   趁人不注意,她一溜烟跑到引鸳的披香殿中,将今日与秋君药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引鸳。   “什么?!”引鸳“chua”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焦虑地又开始啃手指:   “陛下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小宫女跪在地上,指天发誓:“奴婢听的真真的。”   “........”引鸳脸色铁青,慌张地在殿内来回踱步,浣尘见他这模样,从袖口拿出几两银子递给小宫女,打发她下去,同时又屏退了众人。   待殿内只剩下二人,浣尘方开了口:   “公子,怎么办?!”   浣尘也没比引鸳镇定道哪里去,颤声道:“陛下是不是发现了?”   引鸳的脸色难看的很,垂下眼睫,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指尖深深地插入掌心:   “不会的,不会的.....”   他说:“易筋散已经销毁,就算是狗皇帝怀疑我们,也不可能有确凿的证据,查到我们头上来。”   “......”浣尘看了一眼引鸳,道:“可是公子,他可是陛下啊。”   浣尘道:“一个君主要是起了疑心,就算是没有证据又如何.......他若想随便找一个名头治你的罪,不也是在他一念之间,旁人又如何能阻止?”   “.......”   话音刚落,引鸳的神情愈发苍白。   片刻后,他恶狠狠用袖子扫落了桌上的茶杯,胸膛急剧起伏:   “可恶!”   引鸳大骂道:“老不死的狗皇帝,昏庸无能、尸位素餐!”   浣尘知道自己这个公子性子烈,但也没想到引鸳胆子竟让大到这个程度。她心下一惊,正想劝引鸳隔墙有耳。   岂料,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十分年轻的男声,含笑盈盈:   “皇后在骂谁呢?!”   浣尘心中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死死地磕在地面上,低声道:   “陛下!”   引鸳人傻了。   他没想到自己骂人竟然能被抓个现行,愣了片刻,才恍惚间跪下,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道:   “陛下万安。”   “嗯,朕挺安的。”本来想果然感谢引鸳给自己熬药的秋君药在殿门外听完了全程,在一众人的簇拥中走了进来,道:   “毕竟朕是老不死嘛。”   引鸳:“......”   他垂下头,步摇在耳边轻轻晃着,遮住了他因为恐惧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怎么办,怎么办?!   绝望的引鸳心想,秋君药听到了自己骂他的话,肯定将他下大狱吧?   在引鸳忐忑的神情里,空气有了片刻静默。   许久之后,秋君药才用力咳了一声,自己给自己顺气:   “别跪了,起来吧。”   秋君药又不是原来那个皇帝,知道引鸳不是再骂自己,于是也没想怎么为难他:   “朕今天来,是来谢谢你给朕熬药的。”   意料之外的,没有被降罪的引鸳愣了一下,迟疑片刻后,方道:   “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秋君药笑:   “没什么分内不分内的。”   他说:   “照顾朕是情分不是本分,朕虽然病了,但脑子还拎得清。”   引鸳一时间不知道秋君药是在阴阳怪气他还是真的宽宏大量原谅了他,秋君药仿佛基因突变般的转变让他满腹疑惑,所以跪在地上,谨慎地没有吭声。   秋君药见此,便走过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本来想过来看看你,但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朕。”   他说:“你先休息吧,门外雪大,没什么事不要出去。”   秋君药的本意是让引鸳保重身体,但没想到,他走之后,引鸳的眉头却蹙的愈紧。   “公子,陛下是不是吃错药了?”对于这么“温柔好说话”的秋君药,浣尘的心七上八下的:   “怎么这样都没有罚您?”   “可不是吃错药了吗?”引鸳看她一眼:“你忘了他吃的那个假药了?”   浣尘:“........”   “而且,你真以为这个狗皇帝转性了?”引鸳冷笑道:   “他今天告诫我不要出门,看似是关心,其实是在敲打我——意思是如果下一次我再出言不逊,他就要禁我的足,将我关到冷宫里去!”   浣尘:“......”   由于这番推测过于昏君的人设,浣尘竟然难得的没有开口反驳。她无语凝噎片刻,半刻钟之后,看了一眼引鸳,缓缓开了口:   “公子,要不........”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示,但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事已至此,要不您就和陛下认个错,道个歉,今后,好好和陛下过日子吧。”   她说:“陛下看起来真的很宠爱您,连您骂他.....都没生气。说不定您和陛下撒个娇,认个错,陛下就原谅你了呢。”   “......你确定?”   引鸳眯眼:“我觉得我犯的错,他不一定能轻易原谅我,说不定还想将我大卸八块。”   浣尘:“......公子做什么了?”   引鸳泰然自若:“我在他的交杯酒里下了毒。”   “.......”   “还在新婚之夜踢了他的蛋蛋,祈祷他不举。”   “.......”   “趁他昏迷的时候,还贴在他耳边骂他是个辫太王八蛋,祝他早点见到太奶,别祸害人家小姑娘。”   “........”   引鸳别过脸,真挚地看着浣尘:“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浣尘:“........”   “公子,”她说:   “明天,我是不是可以吃您的席了?” 第6章 滑马他老了   不管引鸳口中怎么骂秋君药,但他毕竟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对于君权,到底还是心存几分敬畏的。   说完这番落在任何人耳朵里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后,引鸳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一收,像是涟漪过后的春池,寂然无声。   空气沉默下去。   主仆俩短暂地对视了片刻,随即,异口同声地叹了一口气。   浣尘道:   “如果陛下真的驾崩了就好了。”   引鸳偏过头去看他,钗边朱钗轻晃,衬的他眉眼艳色愈妍,但却暗暗掺着愁绪,语气不明:   “你怎么也敢说这话,怎么,不怕掉脑袋了?”   “奴婢的脑袋已经保不住了,什么时候满地滚,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浣尘苦笑道:“奴婢不如公子聪慧,竟未听出陛下今日话中的警告和机锋,竟然还心存幻想。”   “聪慧又有何用。”引鸳拔下头顶的凤钗,重重丢到地上:   “就算考上了状元又如何,还不是逃不了被囚宫中、做那笼中鸟的命运!”   浣尘见引鸳满脸怒气,心中一惊,噗通一声跪下:   “公子!”   她想劝引鸳想开点,但嘴唇嗫嚅了半天,到底没敢说出口。   是啊,苦读数年,本能入朝为官一展宏图,却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仕途和性命不得不委身一个昏庸无道的老皇帝,换谁也不可能甘心,换谁也不可能接受现实。   “.......伴君如伴虎,我一开始就没对他有什么幻想。”   见浣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引鸳缓缓收了面上的厉色,让浣尘扶着自己,走到窗前,袖手远远地看着秋君药离去的背影,轻声吐出字句:   “他毕竟是这天下的共主,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的皇帝。”   浣尘赞同点头,跟着引鸳的视线看过去,刚好看见这天下共主秋君药在雪夜中看不清脚下的路,一脚踩下去身形一歪,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引鸳:“........”   浣尘:“........”   咱们这天下共主,看上去有点虚啊。   但不管怎么说,努力生存下去,是人的本能。   由于没能一次性弄死皇帝,还反被抓住了马脚,浣尘一气之下转头就写了几万字的投诉信,怒斥侠客倒卖假药,逼的侠客飞鸽传书亲自道歉,还又送来了一瓶新的毒药。   但引鸳已经不打算弄死秋君药了。   既然被秋君药发现了自己毒害的事实,引鸳决定摆烂。   但浣尘劝引鸳不能太摆,还是要适当讨好一下秋君药那个老色批,不然引鸳父亲、爷爷和外公在朝堂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思及此,在第二日,几个皇子按照惯例来披香殿给新继后请安的时候,引鸳便顺便问了一句:   “你们父皇平日里若是生气了,你们会做些什么来让他原谅你们?”   “嗯........”   秋景月今年才十四岁,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闻言举起手,道:   “父皇平日里最喜欢古玩了,每次惹他生气,我都会买一些花瓶和砚台。”   引鸳诧异:“想不到陛下竟还有赏玩古董的雅兴。”   他一直以为秋君药只会炼丹嗑\\药呢。   “不是,”秋景月说:“父皇喜欢丢东西,我买来让他砸我头消气的。”   引鸳:“........”   他又转头看向秋景明:“你父皇平日里砸你头吗?”   “不砸,”秋景明气定神闲:“父皇最疼爱我了。”   引鸳一喜:“你是怎么讨他.......”   “因为我每次惹父皇生气,父皇都会气晕过去,然后在床上躺几天,没空砸我头。”   引鸳:“.......”   他闭眼,心累地扶住额头,挥了挥手:   “行了,别请安了。”   他说:“你们都走吧。”   就在一行人请安完毕,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一直在饮茶没说话的秋景和却忽然开了口,抬起头对引鸳道:   “母后,儿臣倒是知道一个办法,能讨父皇欢心。”   引鸳豁然睁开眼,看向浅笑摇扇的秋景和,莫名觉得对方像个狐狸:   “有什么办法?”   “我母妃说过,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人的胃。”   秋景和是三个皇子里眉目生的最像秋君药的人,他但眼底却透着一股子狡黠,和秋君药的干净温和截然不同:   “母后可以常常令小厨房做些好吃的吃食。”   他慢悠悠地看了引鸳一眼,故意露出一点信息给他:   “父皇喜甜,犹爱吃梅花酥。”   “........”引鸳眯了眯眼,并没有马上回话,片刻后,才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   “是。”   秋景和也不在乎引鸳的冷淡态度,拱手退了下去。   他这番反常的表现引起了秋景月的注意力。   他挤到秋景和的身边,好奇地抬起头,一张脸还带着婴儿肥,杏眼眨巴眨巴:   “二哥,你今日为何要帮那个继后?”   他苦恼地摸下巴:“若是他和父皇关系好了,又生下一个皇子,我们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帮他了?”秋景和反问:   “你是不是忘了,父皇最不爱吃的就是梅花酥。”   他说:“因为父皇年幼的时候,误食过有毒的梅花酥。”   “........二哥你居然知道这个。”秋景月愣住了:   “所以你........”   “所以我不是帮他,”秋景和轻轻叹气,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   “有什么好可惜的。”秋景月说:“二哥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我可以给你找相似的。”   他毫不在意道:“实在不行,等父皇死了,你登上皇位,再把引娘娘纳入后宫不就得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秋景和往周围看了一眼,见四周无人,方道:   “小心你的嘴。”   秋景月笑嘻嘻地去挽秋景和的手臂,一边嘴上说着“滑马他老了”,一边被秋景和用扇子敲头,兄弟俩一路往宫门外走去。   就在两个人离去后不久,御花园的梅花树后闪出一个黑色的影子,赫然是在树后偷听兄弟俩人对话的秋君药。   来福胆战心惊地看着秋君药明灭不定的神情,躬身上前,替他紧了紧面前的披风,拂去肩上的碎雪,低低道:   “陛下,雪也看了........太医说你身子还弱着,不能在外停留太久,还是先回去吧。”   “.......朕才出来不到一刻。”秋君药咳嗽了一下,满脸写着不愿意,心想狗在家里呆久了还能出来放风,难道自己还不如狗吗。   “不是不让您出来,是您身子受不了。”   言罢,看着秋君药不满的神色,来福又道:“不过太医说了,若您再休息七天,身体好多了,就能在外多逛一个时辰。”   “........行吧,”看着周围跟随的太监宫女们跟着自己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秋君药到底不忍心。   心心念念的雪也看了,梅也赏了,秋君药还有了意外收获。他在花园里听见了那些话,心里已经知道皇子们对引鸳起了兴趣。   虽然还远远不到爱情那种程度,但已经足够让秋君药再次警惕。他盘算着要怎么收拾那几个皇子,但却知道自己除了一个太医院院首邱太医和小太监来福外并无盟友,面上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打道回府,回勤政殿接着躺。   但没想到的是,秋君药刚回到勤政殿,还没吃饭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大堆折子——   全是他生病这两天里没批的。   秋君药哪见过这阵仗,何况他又不是真的皇帝,谁知道一个差错会不会导致什么决策上的失误,于是便借着身体不适,说想要休息,逃避批折子。   见陛下想就寝,来福顿时对边上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很快,一个铺着黄绢的木托盘就端了上来,上面全是各宫妃子的绿头牌。   秋君药:“........”   他一个刚满十八的清纯男高、纯情处男,哪见过三宫六院的阵仗,赶紧摆了摆手,就要自己睡,但没想到来福却说大婚前几天,秋君药是一定要宿在继后宫中,否则合宫妃子都会以为皇后娘娘不受宠,从而不服娘娘的管理。   秋君药:“......既然只能选他,那你拿这个盘子给朕选干嘛?”   来福一甩拂尘:“陛下,流程不能少。”   秋君药:“........”   他想了想,觉得来福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起驾去了引鸳的披香殿。   披香殿此时还灯火通明。   引鸳不知道秋君药要来,还在宫殿里倒腾梅花酥。他在读书的时候就喜欢较真,做什么事情都喜欢亲力亲为,结果却把自己搞的一脸柴灰,等秋君药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灰上还没有抹去,就慌慌张张地冲出小厨房,跪下来接驾。   “........你这是咋了?”秋君药看着引鸳脸上的柴灰,疑惑道。   “回陛下,不是娘娘咋了,是厨房炸了。”浣尘道。   秋君药:“.......”   我什么时候看到谐音梗才能不笑?   秋君药忍着笑,看着满脸懊恼的引鸳,走上前,在跪着的引鸳边上蹲下身,掏出手里的帕子,想要给他擦掉。   但引鸳下意识躲开了。   秋君药一愣。   引鸳也愣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的眼睫紧张地颤抖片刻,随即赶紧别过脸,做出让秋君药擦脸的姿态。   但秋君药却没有继续下去。   他伸出手,将帕子交给了引鸳身边的浣尘,笑道:   “给你主子擦擦吧。”   神态自若,仿佛完全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对引鸳拒绝自己而生气。   浣尘傻傻地结果手中的帕子,在秋君药的允许声中,扶着引鸳起身。   引鸳不敢当着秋君药的面洗脸卸妆,以免将他特地用来柔和五官的脂粉卸掉,于是只是敷衍地擦了擦,便问秋君药:   “陛下,你今夜如何会来?”   秋君药指尖按着额头,忽然想到今日在花园里听到的对话。他不禁对引鸳从憎恶到讨好他的转变起了疑,却没有表露:   “当然是听说朕的皇后特地为了讨朕欢心,在做梅花酥,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引鸳沉默片刻,道:   “真的?”   假的。秋君药想,小爷我纯粹就是不想批奏折罢了。   他心里这么想,但面上却道:   “自然。”   “陛下真的想吃?”引鸳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秋君药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意一僵,有些蚌埠住:   “怎么.......?”   “浣尘,把本宫做的梅花酥端上来。”引鸳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半刻钟后,一坨乌漆嘛黑的东西就被端上了桌子。   “陛下尝尝。”引鸳好像完全没看到秋君药凝重的表情,坦然自若地将盘子推到秋君药的身边,   “.......”秋君药“呃”了一声,有些不太敢吃:   “皇后本人可有亲尝过?”   “自然没有。”引鸳挂上虚假的社交微笑:   “这是给陛下的食物,臣妾怎能先尝。”   “可是这玩意看上去像皇后熬的药,不太像人能吃的。”秋君药指尖点了点桌面,余光里瞟了一眼前几日打翻药碗、瑟瑟发抖的宫女,又侧过脸,装作不经意地说出一句让引鸳面色骤变的话:   “皇后,你是打算毒死朕吗?” 第7章 睡一睡怎么了   如果不是从小接受过严格的世家公子的培养和训练,在秋君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引鸳说不定会绷不住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双腿一软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的罪行。   但好在引鸳差点就要认罪的上一秒,秋君药就移开了视线,没有再露出那样似笑非笑的神情,而是专注地盯着桌面上的依托答辩,然后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银筷子。   他动筷子的姿态十分好看,站如松,坐如钟,沉稳安静,在烛光下的侧脸隐隐泛着淡淡的银光,勾勒出带着金边的下颌线。   一双素手白皙又骨节分明,握着筷子,抵在了肉粉色的唇上。这样的画面,任谁看去,都很难不认为这是一位翩翩君子,因为只有君子,才能有这样优雅矜贵的姿态。   奇怪,之前秋君药是长这样的吗?   引鸳盯着秋君药俊秀精致的脸庞,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许疑惑。因为他隐隐记得,之前高中状元的时候,在琼林宴上的秋君药,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秋君药已经沉迷于炼丹多年,双目无神,一张脸好像铺了一层淡淡的黄泥般粗糙暗黄,唇微微透着紫,干裂泛白,连进食都需要太监夹好后送他嘴中。   但即使是这样,秋君药也不能接受长时间的宴会,在椅子上躺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借着龙体不适的名头,先行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双腿如同烂泥,姿态不雅,最后还是太监把他抬上轿子的。   这幅情景给了当时刚入朝、志得意满的引鸳极大的心理冲击。他不敢相信自己一心想要侍奉的君王竟然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废物,回来后怒写了几首诗表达内心的愤概,最后这些诗不知为何流传了出去,被人指出他对当今身上出言不敬,最后被小人参了一本,引鸳便被外放柳州当了两年的县令。后来,他因为揭露朝廷赈灾银两被人私吞的黑幕,再次被既得利益者报复暗害,好悬父亲和爷爷他们力保,才勉强保住了项上人头,只不过被昏庸无能、听信谗言的秋君药褫夺了官职,并且永世不能入朝为官。   空有一身才华却始终郁郁不得志的经历让引鸳心中对秋君药起了极大的恨意,所以当他在宫中见到秋君药的时候,才一时冲动,没忍住动了手。   年少成名最后却落的这样潦倒的下场,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引鸳来说,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往事历历,还在眼前,引鸳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秀致俊雅的翩翩公子,似乎很难将这个人和记忆里那个昏君联系起来。   “你在看什么?”   秋君药这是真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梅花酥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问:   “你也要吃?”   “.......不,臣妾不吃。”引鸳垂下眼,指尖轻轻地绞着帕子,鬼使神差地问道:   “陛下,这道梅花酥,好吃吗?”   秋君药面带微笑地嚼了嚼,随即在引鸳略带期待的神情里,一口吐掉:   “报吃。”   引鸳:“......”   他瞬间握紧了拳头。   即使早就知道这个狗皇帝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为什么只有这一次,却分外想揍他呢?!   在引鸳杀夫正道之心又蠢蠢欲动之时,秋君药站起了身,朝披香殿的内殿走去,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   “好了,饭也吃了,朕要睡觉了。”   秋君药本就在病着,累了一天,此刻分外想休息。   但没想到,引鸳却对秋君药要歇在这里的行为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反应,不仅眼睛瞪大了不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什么,陛下要在这里睡?!”   “今天是我们大婚第二天,按例朕该宿在此处。”   秋君药回头看了引鸳一眼,俊秀的眉眼里带着淡淡的调侃:   “怎么,皇后的床铺这么矜贵,朕睡不得?”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想引鸳和自己都是男人,睡一睡怎么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那倒不是。”引鸳不知秋君药心中所想,被秋君药这一招打的有些措手不及。   他之前以为秋君药已经开始怀疑是杀人凶手,所以一定会对他避之不及,日渐冷落,但他没想到秋君药在说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之后,又主动接近了他。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皇帝!   引鸳僵在原地,眼看着秋君药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咬了咬牙,忽然上前一步,跪在地上,俯身请罪:   “陛下!”   引鸳道:“臣妾这几日一直有些头晕恶心,怕是已经感染了风寒,陛下您......”   “你得了风寒?”秋君药垂下眉眼,看着因为不善说谎而身体微微发颤的引鸳,沉吟片刻,“要不要叫邱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不了。”引鸳说:“多谢皇上关怀。”   话音毕,引鸳复又沉默下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单薄且微微颤动的蝴蝶骨已经以那样抗拒的姿态表明了态度。   秋君药沉默片刻,片刻后对来福勾了勾手指。   来福会意,重新将秋君药脱下的外套和披风递给他。   本想给秋君药重新穿上,却见秋君药缓步上前,大手一挥,直接将那件从西域进贡的金丝披风盖在了引鸳的身上,遮住了那过分单薄消瘦的身躯。   在那一瞬间,两人离得极近,引鸳甚至还能看清秋君药鼻尖的一颗小红痣。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倏然一暖,不由得下意识恍惚一瞬,感受到男人喷洒在自己面上的热气.......   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味?   “........”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看着引鸳紧张的面部表情,秋君药什么也没说,就带着宫女和太监,重新步入了漆黑的雪幕之中。   看着秋君药和来福离去的身影,引鸳瘫倒在地上,苍白的指尖捂着胸口,几乎要揉皱了丝绸。在这一瞬间,他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害怕侍寝时男子之身被暴露而紧张,还是因为秋君药给自己披披风这个动作而感到不由自主地心悸。   奇怪,他为什么心跳加快?   引鸳迷惑地歪了歪脑袋。   鼻尖的药香似乎还保留着秋君药原本的体温,有些暖,闻起来很舒服。   浣尘将还在发呆的引鸳扶起来,犹豫片刻,忍不住道:   “公子........陛下他是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为什么这么说?”引鸳偏头看她。   浣尘道:“因为帝后成婚之后,按照惯例,皇帝需要宿在皇后宫中七天,否则新继后就会被认为不受宠,不受六宫的敬重。”   她感叹道:“之前陛下对我们说了那番话,我还以为我们注定要被忌惮冷落了呢。”   引鸳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秋君药冒着雪特地过来竟然是这个原因,指尖攥紧披风的系带,半晌没说话。   入夜之后,引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又翻出秋君药的披风,看了看,随即将他折好,和那瓶易筋散一起,一同放在了床头的柜子里。   算了......看在秋君药这么识趣的份上,明天再杀这个狗皇帝吧。   随后几日,秋君药每天晚上都会来引鸳的宫中晃一下,用完餐后又回到勤政殿中宿下。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引鸳做饭太难吃闹了胃病,还是每天在风雪中往返实在太过于伤身体,秋君药很快就受不了这样的奔波,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狠狠感冒病倒了。   引鸳一开始还不知道,依旧在宫中备好了梅花酥等秋君药,直到宫女来报,说陛下起了高热,这才恍然间意识到什么。   等他匆匆忙忙赶往勤政殿的时候,秋景和几个皇子听到消息,也赶来了,跪在殿内,守在发烧的秋君药身边。   往常,若是见到这几个皇子,引鸳定会和他们寒暄一番,但今日,他竟没有这个心情,只是急匆匆地对着几个皇子点了点头,也没顾上他们的请安,便问太医:   “陛下这是怎么了?!”   还未等太医回话,秋景明就忍不住插了嘴,道:   “母后,父皇无大碍。”   他看了一眼引鸳的脸,慢慢说:“只是受了凉,感染了风寒罢了。”   “........”引鸳心想我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正想开口,一边的秋君药似乎是听到了引鸳和几个皇子的对话,慢慢睁开了眼。   他只觉嗓子想被火钳捅了似的,肺部也火辣辣的疼,看了一眼引鸳,虚弱道:   “水......”   引鸳赶紧扶他起来,给秋君药喂水。   秋君药喝完水,也清醒了不少。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穿越了,而下面跪着的三个儿子随时想要了自己的命,随即瞥了一眼秋景明等人一眼,咳嗽几声,低低道:   “你们先回去吧。”   他说:“不是什么大病,你们且回家歇着。”   “儿臣和引娘娘一同留在此处,服侍父皇。”   秋景和也开了口,声音平缓,“父皇,您安心歇着吧。”   秋君药心想我要是现在睡了,说不定明天起来就能多一顶绿帽,“说了不必了。”   他真的很烦:“引.......鸯,你也回去。”   秋君药挥手让来福过来扶他躺下,随即对来福道:   “送三位皇子和皇后离开。”   “是。”来福俯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请吧。”   君令难违,就算四个人心中有多心怀鬼胎,也不敢在此处就留。   引鸳对秋君药本来感情就不深,几位皇子也就是去装装样子,四个人共行踱步道外室,紧绷的一口气才缓缓松开。   夜色已深,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人总是喜欢美的事物,即使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继后,秋景明和秋景月都忍不住找引鸳搭话,引鸳也是有问必答,那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模样任何人眼底都不会引起怀疑,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几个人,看向引鸳的神情,却都不单纯。   秋景和扇子敲在掌心,做出一副十分温和的模样:   “母后。”   他笑眯眯地看着引鸳:   “那梅花酥,父皇可喜欢?”   那梅花酥,为父皇平生所憎,引鸳给秋君药吃这个,怕是已经受了冷待了吧?   思及此,秋景和带笑的眼底不禁缓缓浮现些许冷意。   他这继后小妈生了一副好相貌不错,但他不会允许她受宠,也不会让她生下对他的太子之位有威胁力的孩子。   美色是一把刀,如果不能为他所用,一旦威胁到他,只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除掉........而且,他那个病弱昏庸的父皇,似乎没资格拥有这样漂亮的一把刀呢?   本以为引鸳会如愿同他想的那样,因为被秋君药冷落的事情而对自己大吐苦水,从而拉进彼此的距离——但秋景和没想到,引鸳不仅没有对他诉苦,反而僵住了脸,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看了秋君药所在的内殿,随即面上陡然浮现起了淡淡的红晕,最后一言不发地带着浣尘离开了。   “???”秋景和懵了。   不是,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而在另一边的偏殿内,邱太医跪在秋君药的床边,细细给他诊脉。   他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抚摸着泛着白的胡子,从自己的药箱中拿出一根银针,在秋君药的指尖上刺了一下。   血缓缓滑下指尖,滴进了特质的溶液之中,很快就开始发黄。   “邱太医,可发现什么了?”   秋君药直起身,神色不似刚才在旁人面前时那般虚弱,反而像是因为此事应证了心底的猜测,早有预料,眼底浮现出些许狠意:   “朕得的不是普通的风寒,是不是?”   “陛下明察。”邱太医跪下,捧着那碗药碗,对秋君药道:   “陛下是中了毒。”   邱君药沉声:“…继续说。”   “是。”邱太医道:“这毒奇诡,很多人不知道它被饮下后并不会当场致人死亡,而是会悄然潜伏于人的心脉之中,一旦中毒的人的人本身就有或者后续感染风寒,毒性就会显现,而旁人也会以为中毒者是得了风寒发热而死,并不会追查。”   “......”秋君药挥挥手,来福便会意将那碗发黄的水液端上来,给秋君药过目。   看着浑浊的水面倒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秋君药缓了缓,忍下肺部的刺痛,沉声问:   “这个毒,叫什么名字?”   “此毒名唤易筋散。”邱太医道:“若是服下,不出一月,必死无疑。” 第8章 九族消消乐   “易筋散........”   盯着面前这碗已经黄的有些发绿的溶液,秋君药的脸色依旧难看,并没有因为得知自己昏迷的真正真相,就松口气。   即使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们各个都巴不得自己死,但在真正面对生存危机的时候,秋君药还是免不了心神剧震。   他只是一个刚过十八的少年,即使在这个年纪,很多古代的皇帝早就即位,甚至为了绵延皇室血脉早早就诞下了子嗣,但——   秋君药不是他们。   他只是一个无辜穿越过来的少年,从未尝过情爱之事,学习优异人品正直,人生遇到过的最大的挫折就是生病和被冷血无情的父母抛弃在医院,眼看着他们生下二胎接班人。   秋君药并非不能理解父母的决定,所以在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他一直表现的很淡然,但这种淡然在真正面对生死的危机时,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念头,令他胸口骤然绞痛起来,忍不住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嗓子如同被刀割一般疼,急促地喘息着——   原来有人真的要杀他!   这不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这里是彻底的封建王权□□,他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更是一些人眼底的眼中钉、肉中刺,有的是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自古以来,位高则承其重,所以能在皇位上善终的人很少很少........所谓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直到这个时候,秋君药才终于明白了这个社会的残酷之处,也明白了自古帝王多疑心的原因。   脑子一团乱,肺部像是要炸开那般疼,秋君药又忍不住吐出两口血,额间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   蔓延的毒素来势汹汹,从血液深处蔓延开来,秋君要只觉浑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宛如针刺,连布料摩擦身体的痛感都如此鲜明。   疼死了.........   因为要忍耐即将吐出口的痛呼,所以秋君药选择了用手死死地抓住床边缘的黄梨木,用力闭了闭眼。   他本就因为生病而表情苍白,此时更显脆弱,墨色的头发如同瀑布般垂下,没有遮住他过于隐忍的脸,却将他绷起青筋的手背埋藏其中。   “陛下——”   似乎是感受到了秋君药的痛苦,来福也慌了,屋子里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胆战心惊地看着秋君药吐血的场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秋君药像之前那样发起疯来到处砸人。   忍过了眼前陡然出现的眩晕,秋君药方睁开眼,额前已经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汗。   看着屋内的众人不敢吭声,秋君药疲惫地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   “朕没事。”   他说:“你们忙你们的。”   话音刚落,宫女们面面相觑一眼,福身退了出去。   “陛下........”来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素白色的帕子,跪在床边,把秋君药散落的头发都拂到背后,随即小心翼翼地给秋君药擦嘴角和手上溅到的血。   秋君药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但他也实在没力气了,只能靠在床头,任由来福给自己擦去手上的血。   “陛下.......”   邱太医显然也很担心闭眼艰难呼吸的秋君药,花白的胡子动了动,片刻后,表情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   “陛下莫慌。”   他说:“陛下虽身中易筋散之毒,不过陛下体内本就残留的丹毒乃比这更毒之物,自然能吞噬这区区易筋散之毒。所以,陛下的病,不出一月就能好。”   刚刚差点黑化的秋君药豁然睁开眼,盯着太医:   “你怎么不早说?!”   邱太医道:“刚刚看陛下吐血,臣忧心陛下,一时紧张,大脑空白,所以.......”   秋君药:“........”   你是懂忧心的。   得知自己的易筋散之毒不日可解,秋君药的气也顺了不少:   “来福。”   他眼底已经隐隐有了狠意:   “盯着刚才出去的宫女太监,尤其是那日曾经打碎朕汤碗的宫女.......一旦他们有异动,立刻禀告朕。”   “是。”   邱君药并没有让太医宣扬自己毒解的事,只默许了身中易筋散的传言传播,不出半日,合宫上下就知道秋君药不日就要嗝屁了。   三个皇子照例是最早来的,秋君药也没拦着他们见,但也不允许他们近自己的身,只在闲聊间,不远不近地观察者他们的反应。   秋景明对秋君药的态度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对秋君药中毒这件事表现出了比较明显的疑惑,但显然他更关心秋君药要是真的驾鹤西去后皇位的归属问题,于是数次出言试探,惹得秋君药不得不出声提醒他“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景月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据来福所说,四殿下在进宫请安的时候,还和几个皇亲国戚的世家子弟们去打了几场马球,打完了才来看球君药,聊天的时候甚至还顺走了秋君药床边的不少糕点,最终秋君药忍无可忍,让他提早滚蛋了。   三位殿下中,也就秋景和比较靠谱一点,但他话不多,情绪也比较平和,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和秋君药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聊完了也不走,就在椅子上坐着,有时候秋君药睡醒了还能看见秋景和坐在自己的床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   那场面别提有多惊悚了,差点把秋君药吓的心脏骤停,当场去世。   一连试探了几天,秋君药也没从自己这几个便宜儿子里试探出什么,他的几个皇子表面很着急,背地里却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侍疾也就是走走面子工程,投毒的人不查,喂药服侍秋君药起座的活也压根一点也不干——   侍疾,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这么几天下来,秋君药心中也有了数,联想到刚穿越过来时在引鸳袖口看见的那个药瓶,他愈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让人放出消息,说自己是在这几天往返勤政殿和披香殿的路上才感染了风寒快要死的。   他想赌一赌。   在这个消息被放出去的几天、听说秋君药快要驾崩之后,引鸳终于熬不住,来了勤政殿一趟,看看秋君药到底有没有传言的那么重。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病床上的秋君药已经烧的满脸通红,人也开始说胡话了,太医说需要人时时陪侍在身边,若秋君药一直高烧不退,离见太奶也是分分钟的事。   引鸳是新的继后,也是秋君药名义上的妻子,太医这番话,很明显是在让引鸳留下来,照顾秋君药。   但勤政殿较为破旧,也不防风,引鸳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顺水推舟,将秋君药接到自己的披香殿照顾。   反正秋君药也已经病成这样了,硬也不可能硬起来,不用担心他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秋君药这病来势汹汹,病的时间也十分长,体温时常忽冷忽热,需要引鸳夜夜起身探查温度,然后为秋君药增减被子。   几晚上睡下来,引鸳人都已经麻了,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让秋君药留下来就寝。   如果那时的秋君药真的想对自己不利,大不了就一刀让他做太监,何必把他赶走,以至于让秋君药路上感染风寒,结果病倒,如今倒把自己累的半死。   但他现在还是秋君药名义上的妻子,不可能言苦,只能暂且忍着。   一天夜里,秋君药又摇醒他,轻声趴在他耳边说冷。   引鸳整个人都睡意沉沉,一点也不想起来,于是想法也不经大脑,手一伸,直接将床头的柜子拉开,摸索出里面秋君药给过自己的披风,让秋君药将就披一下。   但他没想到,他这一伸手,直接将里面的披风和易筋散一同拽了出来,易筋散甚至卷在了披风里面,直接丢到了秋君药的胸口。   药瓶咕噜噜落地的声音不大,但在暗夜里却分外清晰。   在那瞬间,对于危险本能的感知让引鸳头皮一炸,瞬间睁开眼,睡意全无。   他的身体像是一个压制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伸手想要去拿那瓶几乎要被他遗忘的易筋散,但秋君药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直接伸出手将引鸳的手按在床上,力气奇大无比,毫无生病之人的虚弱;而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那瓶易筋散。   面前的黑暗忽然被一阵微弱的烛光去散开来,引鸳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面前刹那见亮了起来,秋君要的贴身太监来福正举着烛火,身后则跟着大批的侍卫和太监,如同潮水般闯进宫来。   在看见这个场面的一瞬间,引鸳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在零点几秒内捋清了秋君药这几日宿在他宫中的用意,又在零点几秒内思考了一波带走秋君药人头的可能性,随即果断选择了——   和秋君药同归于尽。   他猛地拿出枕头下的匕首,却发现那匕首已经被换成了木剑,而秋君药的反应也比他快得多,直接躲过木剑,随即反剪了他的双手,将他死死按在床上。   变故陡生。   引鸳都不知道秋君药是在何时苦练的功夫,竟在几招之内就将自己制服。   在被侍卫拉下去之前,引鸳还想再反抗,但当秋君药命令侍卫放开他时,引鸳的态度却慢慢冷静下来,跪伏在地面上,像是已经认罪般,一声不吭。   引鸳力气再不如秋君药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秋君药的手臂也被打的生疼,他用力咳嗽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惹得来福面色骤变:   “陛下!”   “朕没事。”秋君药指尖动了动,示意来福退下,随即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引鸳,低声问:   “引鸳,你可认罪?”   “.......不认。”即使是这样,引鸳还是打算垂死挣扎一番,让秋君药都不得不开始佩服他强大的心态:   “陛下何出此言?”   秋君药挑了挑眉,将那瓶毒药丢到了引鸳面前,拍了拍刺痛的胸口,问: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   “不过是臣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所以找太医给臣开的药罢了。”   引鸳神情镇定:   “陛下问这作甚?”   “引鸯,你是不是真的当我是傻子?”   见此,秋君药不得不沉下脸来,明灭的烛火照在他盛怒的面容上,无端让人胆寒:   “这里面是不是治风寒的药,你心里最清楚。”   秋君药说:“何况邱太医作为太医院之首,想要查近日里某位太医当值的时辰和次数再简单不过,如果你这几日并未找太医开药,又该当何罪?”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将引鸳说的哑口无言。   他的神情终于变了,面上的血色缓缓退去,半晌,才咬了咬牙,问:   “陛下为何要疑心臣妾?”   他话刚吐出,一串清泪就从眼底滚了下来,当真是梨花带雨,令人怜惜:   “臣妾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连侍疾时都毫不懈怠,难道陛下要因为臣妾撒的一个小谎,就要治臣妾的罪吗?”   说完,他还垂眸抽噎了几下,倔强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睛红红的,像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兔子,模样看上去让人心一软,几乎不忍苛责他。   秋君药:“......”   美人总是能让人轻易原谅他的过错,秋君药几乎要动摇了,但联想到这几日自己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要抓引鸳小辫子,甚至还不惜吃药发热,瞬间又变得郎心似铁。   他看了来福一眼,来福会意退下去,片刻后,便领来了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还有些战战兢兢,一看见引鸳和秋君药就跪下了,抖抖索索:   “参见陛下。”   “引鸳,还记得她吗?”秋君药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宫女:   “这个宫女,是你安插在朕身边的心腹吧?”   他语带讥讽:“当日她听见我怀疑你在我药碗里下毒,失手打碎了药碗,之后又给你通风报信,当真是忠心耿耿。”   秋君药说话时,小宫女一直伏在地面上,显然是在经受强大的心理压力,将头死死抵在地面上,不敢抬起来,显然是已经被逼问过了。   “........”见自己的心腹都被秋君药揪出来了,想来是自己干的那档子事已经被秋君药知晓,而秋君药也打算借此,和自己撕破脸......思及此,引鸳不由得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片刻后睁开眼,眼泪一收,脸上的委屈悄然消失不见,只剩清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问心无愧,但百口莫辩,求陛下赐死。”   说完,他将头重重磕在地面上,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看着引鸳这幅冷静淡然的模样,要不是人证物证确凿,秋君药还真要怀疑自己冤枉了人。   但引鸳这副抵死不认的模样也让秋君药有些不快,他脑子一抽,不知为何,忽然伸出手,捏住了引鸳的下巴,逼着他靠近自己。   四目相对之间,秋君药能看见引鸳眸子里有关自己的脸庞,但他并未有丝毫的心软,反而问出了一个让引鸳大感诧异的问题:   “玩过消消乐吗?”   “.......消,消消乐?”离得这么近,引鸳差点被秋君药那张俊脸迷惑了心神,片刻后借着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恢复了些许清明:   “这是何物?”   他一边揣摩着秋君药的意思,一边试图给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成妾不如陛下博闻强识,未曾见过此物。”   “很快朕就会让你见识到了。”秋君药垂下眼,眼底竟然飘过些许若有若无的笑意,吐出的字句却远不如他温和的笑,森冷无比,让引鸳顿时遍地生寒:   “朕想玩九族消消乐。”   引鸳:“.........”   “听不懂吗?”秋君药歪了歪头,掐着引鸳的下巴愈发用力,几乎到了疼痛的地步,喉咙里的血腥味忽然重了起来,却被他强行压下:   “你谋害君王,且拒不认罪,死不悔改,故......朕,要灭你的九族。”   话音刚落,引鸳的瞳仁倏然瞪大。   耳边心跳声如同雷鸣,引鸳掌心出了汗,片刻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一把推开了秋君药。就在侍卫们心提起来、担心引鸳要杀害秋君药的一瞬间,他却转过身,猛地抓起了地上的易筋散,随即拔开上面的塞子,仰起头,竟想要直接服下毒药!   见此,秋君药的面色顿时大变。   他甚至还来不及想,就猛地起身,对着来福和侍卫伸手大喊道:   “别让他吃......给朕拦住他!” 第9章 “有胆子,你就亲朕一下。”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如果不是秋君药反应足够快,如果不是一旁的来福足够忠心耿耿,一直在替秋君药盯着引鸳的举动,那么引鸳的自尽,将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但可惜,秋君药的动作比引鸳更快,一旁的侍卫听他号令,一拥而上,直接夺过引鸳的药,顺势将挣扎幅度颇大的引鸳按倒在地,不让他乱动。   一旁的药瓶也再次从引鸳的手中脱落在地,咕噜噜往外滚了好远。   眼见着引鸳再也够不到那玩意,秋君药的心不由得微微放下了些许。   不过,秋君药千防万防,到底还是没能防过引鸳的后手。   由于刚才仰头的动作,导致引鸳的唇上还沾着些许毒药的药液,等到秋君药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秋君药手疾眼快地蹲在引鸳面前,指尖掐着他的下巴,粗暴地想要擦掉他嘴唇上的药,但引鸳还是先他一步抬起头,挑衅地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舌尖一卷,直接将那药吞进肚中。   秋君药:“.........”   温热的舌尖擦过指腹,带起淡淡的酥麻,秋君药下意识愣了一下,随即指尖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原来是引鸳用力咬了他一口,倔强清冷的眼底浮现出些许快意,同时高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他的话:   “按大端律法,臣子主动畏罪自尽之后,君王不得再以同等罪名,诛臣子的九族。”   “陛下,”他说:“罪臣既已伏诛,请您不要祸及我的家人!”   说完,他挣开侍卫的束缚,将头重重磕在地面上,鲜血顿时从额间淌下,看上去些微有些渗人,再次提高音调:   “请陛下按照律法,不要祸及我的家人!”   听着引鸳如泣如诉的恳求,秋君药慢半拍地收回手,被一旁颇为懂事的来福扶了起来。   一把椅子很快就放在了秋君药的身后,秋君药顺势坐下,接过来福递过来的汤婆子,随即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引鸳,神情喜怒不明:   “看来你是真的抱着死志了,甚至也不向朕求一求情。”   “如果我求了,陛下会心软吗?”   引鸳顿时打蛇随棍上,抬起头,膝行几步,趴在秋君药面前,仰起头,眼睛亮亮的,含着泪,看上去十分我见犹怜:   “陛下圣明,成妾今日所做之事乃一时糊涂,和家人无关。如今罪妇已服毒认罪,求陛下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秋君药居高临下地看着引鸳,捏着对方的下巴,冷笑道:   “你倒是会和朕谈条件。”   “臣妾不敢。”引鸳温顺地将脸贴在秋君药的掌心上,抽泣道:   “只是臣妾命薄,无法再服侍陛下。但父亲掌管巡防营兵权已逾十年有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外祖父曾为三朝重臣,虽已乞骸骨,但学生遍布天下,朝中不少大臣也为外祖父的学生,若陛下杀了他们,定会寒了臣子的心。”   秋君药:“.......”   好家伙,这表面上是告罪,实际上是在威胁他呢?   秋君药这人遵纪守法了快二十年,心肠向来软,否则也不会在刚才拦住引鸳。   他没有害人的心,但也不会任由人欺负,闻言冷笑一声,道:   “你说的倒是没错.......”   在引鸳双眸一亮的同时,他话头一转,慢悠悠道:   “可是谁让朕是昏君呢?”   他说:“昏君不做点昏君该做的事情,不是很对不起这个名号?”   引鸳:“........”   他放在秋君药膝盖上的指尖倏然收紧,在那几秒钟里,他几乎要绷不住面上难看的神情,连那副泫然欲泣的矫揉造作姿态都要做不下去了。   “呵。”看引鸳终于装不下去,秋君药终于找回了一点场子。   他轻轻贴在引鸳的耳朵边,再度悄声丢下一个对引鸳来说宛若晴天霹雳的话:   “其实你那瓶毒药,也被朕差人偷偷换了。你方才喝下的,根本不是毒药,只是普通的水罢了。”   秋君药笑着对瞬间瞳孔地震的引鸳道:   “怎么,就许你收买人心监视朕,不许朕策反你的心腹宫女了?”   此话一出,引鸳再也绷不住,瘫倒在地。   他面上已经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心脏跳动的速度几乎要冲破一百八十迈,重重地喘着气。   他没当场“畏罪自尽”,就意味着日后秋君药能以谋害君王的名头,任意拿捏他和他的家人的命。   这可怎么办?!   引鸳几乎要绝望了。   看着引鸳惨白惨白的脸,秋君药没有再说话。   他看了来福一眼,来福顿时心领神会,做了个手势让侍卫上前,将地上发抖的宫女拉走了。   人群又如同潮水般退了出去,很快,披香殿殿内,又只剩下引鸳和秋君药两个人。   秋君药盯着瘫倒在地的引鸳,默不作声了片刻,几秒钟后忽然伸出手,将引鸳拉近了自己怀里。   他身体虚,一直坐在椅子上,而这个动作也让引鸳被迫坐进了自己的大腿上。   引鸳身子一歪,被迫倚在秋君药的胸膛上,不明白秋君药想做什么——   不过现在,这个昏君想做什么也无所谓了。   引鸳心想。   就算秋君药要在这里和他行敦伦之礼,他也没办法。   毕竟把柄都在秋君药手中,他除了顺从,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秋君药并没有碰他。   他这位在人前酷炫狂拽的昏君陛下此刻正拿出了一个帕子,仔细地擦着他额头和脖颈因为紧张出的热汗,还有额头上伤口渗出的血。   感受着额间和脖颈上微凉的触感,引鸳有些惊讶,一错不错地看着秋君药清俊平和的脸庞,心中的疑惑慢慢涌现,不知道秋君药在搞什么名堂。   他谨慎地没有吭声,片刻后听见秋君药淡淡开了口:   “双腿恢复力气了就起来吧。”   他说:“你挺重的。”   引鸳:“........”   他下意识踉跄着就想起身,但方才的恐惧让他整个人尚还处于极度混沌的状态,刚撑着扶手站起来,虚软的双腿一抖,又再度扑进秋君药的怀里。   秋君药:“........”   他看着引鸳因为尴尬羞耻而爆红、几乎要冒出水汽的脸,开玩笑道:   “你早这样投怀送抱不就好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秋君药也在演绎昏君人设上下了不少功夫,挑眉笑道:   “说不定我就贪图你的美色,放过你了。”   “......如果陛下这样就能放过臣妾和臣妾的家人的话,臣妾愿意如陛下所愿。”   引鸳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闻言顺势脱下身上的外袍。他像蛇一般趴在了秋君药的胸膛上,素白指尖从秋君药的鼻尖滑到唇上,暧昧诱惑中带着挑逗,随即轻轻捧起秋君药的脸,直视他:   “陛下,臣妾这样做,你满意吗?”   不得不承认,引鸳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其实是在这样慌乱、鬓云散乱的情况下,他也是极其漂亮的,像是初入尘事的妖精,眼神里既纯洁又带着淡淡的蛊惑,不怪原著里那几个皇子都被他迷得要死要活的,但——   秋君药他从来就不吃欲擒故纵、故作勾引这一套。   他表面温良,但骨子里也带着十八岁少年特有的坏——但即使是外露的锋芒,也仍旧带着些许的温柔,并不让人反感。   他轻轻垂下眼,漆黑的眼睫掀起又落下,盯着引鸳的红唇看了片刻,随即主动靠近,在那一瞬间,两人的距离瞬间收紧,唇与唇似有若无地碰在一起。   温热的鼻息交缠,周围的温度仿佛被加热煮沸般上升,引鸳身形一僵,盯着自己和秋君药那将吻欲吻,却最终未曾贴合在一起的双唇,酥麻如同过电般的感觉从他的脊背窜上大脑,头皮几乎要炸开:   “来啊。”   秋君药的视线一直落在引鸳的唇上,肆无忌惮:“有胆子,你就亲朕一下。”   引鸳:“........”   他看着秋君药冷淡的神情,咬了咬牙,指尖微微颤抖着,慢慢抚上秋君药的肩膀。   秋君药还是没动,眯着眼,一副任他施为的模样。   引鸳无法,骑虎难下的他即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面上也不得不装作从容诱惑的模样,缓缓压下上半身,将秋君药轻轻推到在了椅背上,   “那就如陛下所愿吧。”   下一秒,引鸳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般,猛地亲了下去。   不消片刻,他的唇就覆盖在了一个温热的皮肤上。   引鸳的心重重一沉,猛地睁开眼,但下一秒,他就对上了秋君药冷淡的双眼——   和压在自己唇上的右手掌心。   “行了,看你这幅样子,和受刑似的。”秋君药本来也就是逗引鸳,掌心微微用力,将引鸳推开,低声道:   “下来。”   引鸳还没从大喜大悲中回过神来,身体就滑落在地,跪伏在地面上,这下是真的承受不住汹涌的情绪,哭了:   “陛下。”   “朕没想杀你。”看了一眼地毯上悄无声息出现的泪痕,秋君药叹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在给引鸳一个教训了:   “朕要是想杀你,何必换走那瓶毒药。”   “谢陛下仁心。”引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哭的隐忍,肩膀抖了抖,似乎在抽抽,被不忍心的秋君药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行了。”   他说:“多大人了还哭。”   他差点死在引鸳手下,还没哭呢。   但引鸳这时候又意外地诚实,低下头,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道:“臣已逾十八了。”   秋君药险之又险地将“我也十八”咽进肚子里,随即叹了一口气,勾起引鸳的下巴,像逗小猫似的,挠了一下:   “既然已经十八,那定是能听懂人话。”   他说:“朕今日不杀你,并不是做善事,而是需要你和朕做一笔交易。”   引鸳捡回一条命,已经是感激涕零,闻言顿时跪下,俯身听令:   “但凭陛下吩咐。”   “朕有三个要求,你心里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要替朕做到。”秋君药举起三根手指:   “但事成之后,我会给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报酬。”   引鸳一怔:   “什么报酬?”   “报酬就是......放你自由,不再将你拘于这深宫之中。”   秋君药缓声道:“如何?”   “........”引鸳缓缓垂下眼皮,遮住了眼中的明灭不定,兀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引鸳双手交握,神情认真,对秋君药行了一个臣子礼,而非后妃万福礼:   “臣妾......但凭陛下差遣。” 第10章 违背祖宗的决定   对于引鸳来说,其实他一入宫,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原因无他,盖因引鸳不管身处何地,都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黎明百姓和天下苍生,看不惯秋君药的昏庸无能,加上年轻气盛,所以一时冲动,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在对秋君药动手的时候,引鸳也早就预料到了事情暴露后有可能引发的风险,熟读大端法律文书的他早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只不过他棋差一着,意外发现这秋君药昏却不庸,竟然也会使计害他原形毕露,进退维谷。   现在秋君药“大发慈悲”饶自己不死,却令自己帮他做三件事,引鸳思来想去,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破局,索性应承下来,以观后效。   思及此,引鸳面上装作毫无异常的样子,端端正正地给秋君药行了一礼,礼节挑不出错处:   “陛下请吩咐。”   秋君药很满意引鸳的识趣,也就没有在意引鸳方才沉默时心中的那些小九九,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第一,我要你保朕毫发无损,直到朕的生命尽头。”   因为原文中“昏君秋君药之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引鸳恨毒了原主,但一个人的力量又不够,所以费尽心机勾引了原主的几个儿子,让他们予秋君药最惨烈的死法——一剑戳穿心脏而死。   秋君药现在暂时不能确定自己的儿子和引鸳到底发展到了那一个程度,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伤害引鸳,以免在众皇子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到时候让事情愈发无法收拾。   万一这一刺死让引鸳成了加速他们黑化的白月光,就得不偿失了。   但引鸳却不能明白秋君药的良苦用心,他有些茫然,道:   “陛下,臣妾并非医者,或是侍卫。”   所以要如何保陛下身体无虞?!   “朕知道。”秋君药张口就来:   “但朕之前偶遇帝王星星宿托梦,告知朕三年后会有一灾,唯有你可解。”   “原来如此。”一听原来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引鸳终于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臣妾知道了。”   他说:“不管发生何事,若是陛下遭遇危险,臣妾都会保护陛下身体康健无虞的。”   “很好。”秋君药说:“那这第二件........”   他顿了顿,在引鸳紧张的眼神里,悄然吐出几个字:   “帮朕批奏折。”   “是........嗯???”引鸳傻了:“批,批奏折?!”   “对。”秋君药不是古代人,也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帝王心术的培训,所以不太敢上手运转这庞大的帝国,生怕一不小心给自己折腾没了。他没了也什么要紧,他是怕苦了这底下的百姓,遇到个不靠谱的君主:   “朕知道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名,又氏族家风的熏陶,想必才华不在你哥哥之下。”   秋君药暂时不打算戳穿引鸳的男儿身,以免又生事端,顿了顿,又开玩笑道:   “就是演技不太好。”   他说:“刚刚哭的太假了。”   引鸳:“.........”   他忍了忍,到底忍住了:   “可是后宫不得参政.......”   “你不说,朕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秋君药说:“放心吧,只是让你辅佐朕,并非让你越权到朕的头上来,不必如此惶恐。”   引鸳本来就有满腔的才华和抱负无法施展,秋君药这一出不是给他提要求,反而是帮他铺了一条路。   秋君药身子这般差,说不定几年后就魂飞九天外,到时候他有皇帝遗诏离开皇宫,恢复身份重新参加仕途选举,也并非不可能。   思及此,引鸳心中隐隐有了欣喜,但面上却不显:   “臣妾定尽心辅佐陛下。”   他顿了顿,又道:“这第三个要求........”   秋君药指尖扶着太阳穴,眉目在烛光下显得分外温和,笑着看他:   “这第三个要求嘛......”   他理直气壮地说:“朕还没想好。”   引鸳:“.......”   这么恶劣的态度,是他印象里的昏君没错了!   “罢了,朕也乏了,今日就到这里,第三个要求先欠着,先睡觉吧。”   说完,秋君药打了个哈切,重新往床上走去:   “你也早点休息吧。”   引鸳看着秋君药的背影,迟疑片刻,谨慎地开了口:   “.......陛下,是还要宿在臣妾这里吗?”   “对啊。”秋君药转过身,问:“你不愿意?”   “臣妾没有。”引鸳连忙否认。他都不知道秋君药是心思深沉还是单纯的傻白甜,都被自己暗害过一次了还敢在自己的宫里睡觉。   果真是君心难测。   他一边往秋君药身边走去,一边伸出手,想要给秋君药脱下身上的外袍:   “臣妾来服侍您吧。”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忽然勾唇笑了。   他本身就长的俊秀,这么一笑,身上的气质更恰似那白玉通透无瑕,微微泛着柔和的光,引鸳不由自主地看呆了眼,给秋君药解扣子的指尖也轻轻发起抖来。在一片震耳欲聋心跳声中,秋君药俯身,低头和正在给他解衣服扣子的引鸳对视,笑道:   “别装的这么贤妻良母。”   秋君药说:“不符合你的人设。”   “人.....蛇?”引鸳不解:“臣妾不是蛇。”   “......没劲。”秋君药觉得古代人真的没啥幽默细胞,撇了撇嘴,倒头往床上滚去。   秋君药已经穿越到了书里,身体还是属于他自己的纯情处男身,只不过被迫按照原著的要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改造成了身体亏空的模样。   他的睡姿和习惯都和原来一脉相承,神经放松下来后睡姿变的无比狂放,好几次和引鸳抢被子,把引鸳冻的瑟瑟发抖。   最后,引鸳是在受不了了,轻轻推醒秋君药,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自己冷,秋君药在半梦半醒之间,像是吝啬的仓鼠般,打开小小的被口,让引鸳进来。   引鸳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扛不住风雪之夜的寒冷,钻进了秋君药的被子里。   出乎意料的很暖和。   秋君药的身体很虚,但正因为虚所以才会虚热发汗,而引鸳的身体偏温凉,两个人靠在一起正好互补,导致秋君药睡得很舒服,也不再乱动了。   身前即是秋君药的胸膛,引鸳的指尖搭在上面,知道自己此刻要是有一点想要杀了秋君药的想法,指不定隐藏在某处的暗卫或者侍从就会破门而入。   到时候,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给他了。   即使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但秋君药也绝对不允许一个时刻有威胁的人呆在自己的身边。   引鸳还在想秋君药之后会如何对他,但秋君药身上沉沉的药香和梅花香却熏得他有些昏昏入睡,很快,他就不自觉靠过去,趴在秋君药的胸膛上,睡着了。   第二天,秋君药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引鸳正蜷缩在他怀里,睡得真香,两个人相贴的地方发丝交缠,像极了鸳鸯交颈。   床帐外传来了来福轻缓低哑的声音,“陛下,该上朝了。”   秋君药下意识捂住引鸳的耳朵,含含糊糊道:   “几点了。”   “寅时。”   秋君药:“........”   我去,有病吧四点多就把自己叫出来上班???   秋君药心里苦,但他不能说。   忍着困意,秋君药小心翼翼地从引鸳的身上越过,下床洗漱。   因为他生病,已经罢朝好几天了,要是再不去上班,这个国家迟早要完。   秋君药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落座,然后撑着下巴听他们一一上奏。   听一轮下来,他发现大端朝其实还是挺和平的,没什么事——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引鸳的父亲——引悯为首的老臣一直在牢牢把控朝政,而原主虽然有心整治朝纲,但没有什么太大的能力,加上身体一直又很差,所以摆烂下寄希望于丹药,而炼丹又会蚕食他的心肺,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秋君药不算是什么特别有上进心和事业心的人,有人替他操心朝政,他还巴不得,于是左一句“你说的对”又一句“他言之有理”,反正把这场早朝敷衍过去了。   大臣们对秋君药今天能正常来早朝、没有因为嗑药让他们在宫门外等很久也很满意,一场早朝下来,有不少人都说陛下变了——   变更帅了。   秋君药下了朝时候,一堆奏折就被搬到了勤政殿,秋君药见此微微一笑——   然后把那些奏折都丢给了引鸳。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引鸳不知为何,隐隐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   从早上到晚上,秋君药和引鸳分工明确——   秋君药疯狂恶补几位先皇帝在位时所做的贡献和颁布的政策,引鸳则负责帮秋君药披奏折,遇到拿不定注意的事情,也会问一下秋君药。   秋君药其实也不太拿捏的住,但他很会举一反三,看到过之前先皇做过的决策,也会依葫芦画瓢,给出批注。   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懒,一般都是他口述,引鸳写,两人分工搭档,也足足批了拢共三个时辰才完事。   “累死我了.......”   秋君药是肉眼可见的暴躁:“这个柳江总督能不能别再问我要不要吃鼠丽果了——他已经连续问了整整四次了!”   “柳江离皇宫很远,鼠丽果送到皇宫早就已经腐烂了。”   引鸳顿了顿,又道:“不过臣妾曾经去过柳江探查当地的风土人情,他们的鼠丽果确实很好吃。”   在被罢黜的那几年里,引鸳游历了名山大川,还做了不少官员的幕僚,所以聊起这些奇珍异物如同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真的啊?”秋君药看他一眼说:“那等三年之后,我放你自由,你可以再去吃一次。”   引鸳没有吭声,顿了顿,颇为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陛下,这几天你一直忙着批堆积的奏折,一直没有召见几位皇子,他们曾经问我,您什么时候有空,能检查一下他们的功课?”   上班已经够累了,还要给三个孩子辅导作业?!   秋君药简直想鼠。   他心累地歪倒在引鸳的肩膀上,脸因为压迫而微微鼓起一点,看上去多了一分少年的可爱,含糊道:   “下次吧。”   平心而论,秋君药内心深处,并不太想让那几个孩子过快地成熟起来、羽翼过于丰满,从而太早成为帝王的储备力量,威胁他的地位。但令他颇为感到棘手的是,原主和三位皇子似乎关系淡漠已久,忽然想要和他们拉进关系,妄图用亲情感化他们,改变自己的结局,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不论三年后引鸳是否能真的遵守承诺守他无虞,秋君药也总得有个退路和后手,总得找到能制衡这三位皇子的力量,来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可是,上哪去找那个planB呢?   秋君药本来身体就虚,受不了长时间的操劳,有些累了,便躺在引鸳的大腿上,睁着眼,看着引鸳的脸。   无法忽视秋君药过于明显的视线,引鸳摸了摸脸颊,疑惑地问:   “陛下为何一直盯着臣妾?”   “在想一件事。”秋君药说:“在我想到办法之前,你暂时不要见老大老二和老四。”   “啊?”引鸳迟疑:“我是他们的嫡母,他们每月都应该给我请三次安,那我也要避而不见吗?”   “不见。”秋君药满不在乎地玩着引鸳的发尾,把它卷在自己的指尖上又松开:“你就装病呗。”   “......”引鸳:“陛下能告诉臣妾原因吗?”   “因为我不喜欢你见别的男人。”秋君药随口道:“懂了?”   引鸳:“......”   “皇后,你怎么了?”片刻后,秋君药疑惑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让四周的太监宫女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低头笑:   “你脸怎么红的像猴屁股似的.......你很热吗???”   “........” 第11章 不像之前的陛下了   脸红不红引鸳不知道,但他现在确实是挺上火的。   他前十几年一直苦读功名,励志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所以对于父亲母亲送过来的通房侍婢,他碰都没有碰过,当做没看见。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代表他不懂一些男女情爱之事,不代表他没有因为好奇看过一些话本,潜意识里对一些调情的话,还是懵懵懂懂地懂得一些的。   所以,他每次听到秋君药和他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时,他的心脏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然后下意识浮想联翩。   但是,秋君药说那些话时候的表情实在太过正直了,正直到让引鸳几乎感觉自己沐浴着一层神圣纯洁的光芒之下,照亮了自己内心一望无遗的龌龊。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引鸳疑惑地低下头,刚好对上秋君药四仰八叉的睡姿。   ......很好,狗皇帝再一次舒舒服服地枕在他大腿上睡着了。   引鸳咬牙切齿地想,难道自己是靠垫精吗,怎么秋君药一躺自己身上就睡着的?   其实不怪秋君药,实在是古代的上班制度太变态,把他折腾的不行。身为君王,秋君药四点多就得起,而且大臣们有事可以请假,但秋君药不行,得每天都去,上完朝还得披折子到晚上十一点,等洗完澡爬上床的时候,秋君药真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过好在这样高强度的生活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五天后,秋君药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休沐。   这是秋君药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在四点多被叫醒。   他一觉睡到了九点多,这才在一阵饭菜的香味中,悠悠转醒。   他转了个身,没有摸到熟悉的温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引鸳?”   “陛下?”   来福一直在秋君药身边候着,一听到秋君药出声,就立刻躬身向前,低头问:   “您要起了吗?”   秋君药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叫了谁名字的他顿时后悔起来,忙问:   “皇后呢?”   “皇后娘娘正在前殿接受娘娘和皇子们的请安呢。”   “哦........”   听到这些尚还不够熟悉的词语,刚睡醒的秋君药猛然怔了怔。   他混沌的大脑逐渐召回些许理智,慢慢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病秧子皇帝,而不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高中生。   思及此,秋君药心里不知为何,陡然蔓延出些许失落来。   也许是在怀念那个永远不用担心遭受人身安全的国家,也许是在怀念自己自由热烈的学生生涯,也许是怀念那些在他生命力给予过温暖的好心人。   秋君药在之前都忙着保命,因此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曾经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或事,现在陡然回想起来,心中无端有些涨的难受。   见秋君药一直怔怔地在床上不言不语,来福有些担忧。   他本想小声提醒秋君药,但是又拿不准他是想继续睡还是下床吃早饭,只能陪着秋君药一块儿沉默。   主仆两人各怀心思,都没有说话。   所以当引鸳回到内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面——   秋君药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似的,呆呆地坐在床边,而来福则一脸担忧的看着秋君药,余光里看见引鸳,像是看见救世主似的,忙应了上来:   “娘娘。”   “陛下这是怎么了?”引鸳仔细打量着秋君药的神情:   “身体又不适了?”   “奴才也不知道。”来福弓着腰,愁眉苦脸道:   “陛下一醒来就喊你的名字,见你不在,就这般失魂落魄的。”   喊我的名字?!   还看见我不在,就失魂落魄?!   引鸳的心中不知为何,忽然重重一跳。   他的心像是一摊被搅乱的池水,心跳快的吓人,只觉一阵血气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地响着,满脑子只剩下这一句话,还是大写加粗的艺术体——   看见我不在,就失魂落魄?   引鸳身体一僵,垂下眼,几乎要同手同脚般,走到秋君药的身边。   他蹲下身,自下而上仰视着秋君药颓丧的神情,身体先于意识,吐出一句:   “陛下,我来了。”   “........嗯。”秋君药被引鸳这一句话拉回神志。   看着引鸳眼巴巴的神情,秋君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自己在穿越过来之前,在家养过的小猫。   也是像引鸳这样,眼睛圆圆的,漂亮的像还是个娇贵的小公主,性子很差,要养好久才能养熟。   想到家里曾经的猫主子,秋君药的面上忍不住浮现些许笑意。   他下意识伸出手,拂过引鸳额前的碎发,声音也不自觉变的柔和:   “你刚刚去哪了?”   “去前殿了,今日各宫娘娘和皇子都来请安。”   引鸳用脸蛋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看了秋君药一眼,斟酌着道:   “娘娘们都回去了,几位皇子还在外面,想要见陛下。”   “不见。”秋君药皱眉:“他们又有什么事?”   “大皇子说最近新做了一篇策论,想要送给陛下过目。”   引鸳说:“二皇子倒是没什么事,只说想和陛下单独下下棋,而四皇子是看二皇子要留在宫内,故而留下来了。”   “下棋?”   秋君药茫然道:“可是我不会下.......?”   “棋”字在引鸳疑惑的眼神里,忽然卡住,随即又被秋君药被险而又险地被吞入肚中。   他的大脑此时飞速运转着,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的有些难看。   而引鸳还不知道秋君药脸色陡然变化的原因,自顾自道:“陛下的棋艺是大端第一圣手所传,棋艺超绝,略微指点一下二皇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该死,秋君药心想:他根本不会下棋!   二皇子为什么要忽然在这个端口提出要和他下棋?是不是他从自己和往日不同的行事风格里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特地来试探他?   思及此,秋君药豁然站起身,在原地焦躁地走了两圈,片刻后,才单手成拳一锤掌心,转身对来福道:   “你去和老二说。”   秋君药道:   “朕最近听说民间的一位奇技人手工只做了一对粉白暖玉棋子,你叫老二寻来。他什么时候寻到那副棋子,朕就什么时候和他下棋。”   在原著里,这对暖玉棋子实际上是老二寻来讨引鸳开心的。   引鸳一直为自己嫁了一个病弱老皇帝而郁郁寡欢,所以老二特地寻来了一对暖玉棋子,来让引鸳的欢喜,而两人的关系也因在时不时的下棋切磋中,不断加深。   不过这对暖玉棋子有些难找,老二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还差点让老大捷足先登,抢了小妈的心。   还好秋君药读过原著,这一招,不仅躲过了老二的试探,给自己赢得了机会,也避免了之后秋景和再用这招来和引鸳套近乎。   吩咐完来福之后,秋君药将几个皇子赶回府中。   因为早上的事情,秋君药的兴致一直不佳,引鸳见此,主动提出让秋君药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恰好宫墙中的风雪也停了,御花园中的望兰粟竞相盛开,望过去如同海边蓝色的浪花,景色奇美。   秋君药爱玩,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只是帝后同游,浩浩荡荡的,让本来就不大的御花园塞满了人,秋君药心里不痛快,不想见人,便屏退左右,只留引鸳一人同行。   左右无人,两人相伴走了许久,直到秋君药走到一处开的格外旺盛的望兰粟前,顺手折下,漫不经心道:   “刚刚起你就一直在看朕。”   秋君药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朕说?”   引鸳被点中心思,脸上微红,片刻后,强作镇定道:   “其实也没什么。”   引鸳直直地看向秋君药,道:“只是觉得陛下最近变了很多。”   “变的好像,不像之前的陛下了。”   “那这怪谁呢?”秋君药抬起头,看他一眼,笑:   “任谁三番四次从鬼门关逃出来,也都会改变的。”   引鸳知道秋君药在点自己,忙跪下,慌忙想要认错:   “陛下,臣妾........”   “好了,别动不动跪啊跪的,就是因为你们这么跪,朕才折寿。”秋君药开玩笑地走过来,顺手将那朵望兰粟别在了引鸳的头发上,端详道:   “虽然花并非是桃花,但人面桃花相映红几字,放在你身上却也并不违和。”   “不过开的越艳的话,也许越容易被人摘走凋谢,就像它一样。”   秋君药轻轻地将引鸳耳边的花朵别的更稳固,笑意盈盈:“所以,人也好,花也罢,还是别开的太艳,引起人的注意为好。”   引鸳看着秋君药温和的容貌,稳了稳心神,福了福身,低声道:   “臣妾知道了。”   秋君药不想说,引鸳也装傻充愣,当做没起疑心,刻意转移话题:“臣妾只是觉察出陛下最近心绪不佳........而且所烦忧的事情,似乎是和几位皇子有关,故有方才一问。”   引鸳道:“若陛下不想说,臣妾便也不问了。”   秋君药看他一眼,片刻后,在引鸳紧张的眼神里,摇头笑道:   “你呀你,”   他说:“看上去混不吝,其实小心思却多。”   引鸳羞惭:“陛下。”   “其实也没什么事。”秋君药打断引鸳的话,故作忧愁地看了引鸳一眼,随即苦恼地用扇子抵着太阳穴,轻轻敲了敲:   “朕这三个皇子,老大莽撞,老二心思深沉,老四跳脱,若朕几年之后不在了,这个皇位,给谁,朕都不放心。”   “这.........”立皇储这件事,不是后宫能干涉的,引鸳自己也知道。   他忙跪下,说着一些挑不出错的安慰的话:   “陛下正当盛年,定能看到几位皇子出落大方的那一天。到那时,陛下此忧,定能迎刃而解。”   “可是朕等不及了,”秋君药说:“有什么办法能再变一个皇子出来?”   “这.......”这个问题真的涉及到引鸳的知识盲区了。他后背冷汗涔涔,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被打上一个“后宫干政”的大帽子,一时间紧张的不知做何回答。   看着引鸳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秋君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他忽然想到,原著里似乎有提到,引鸳的身体和别的男人有些许的不同,虽然构造和男人一样,但有一定的几率能有孕,所以在原著后期,几个皇子都发了疯的爆炒引鸳,想让引鸳怀上。   不过故事结尾引鸳怀没怀上秋君药就不知道了,毕竟他还没看完就穿越了,也不知道后续的发展如何。   等会儿,引鸳还能生孩子?!   思及此,秋君药的脑子忽然像是被拨响的摇铃点醒,猛地一个激灵。电光火石间,一句没有经过思考的话,先理智一步冲出口中,让气氛无端变的暧昧起来:   “要不,你给朕再生一个?”   引鸳:“.........”   嗯??? 第12章 品花宝鉴   秋君药是发现了,拿引鸳寻开心,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眼前这个世家小公子很明显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虽有一身傲人的才华,但是性格骄矜,导致情绪都写在脸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鲜活无比,在这个陌生、无趣又充满尔虞我诈的皇宫,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尽态极妍,生机勃勃。   所以当他看见引鸳如所料的那般眉头紧皱,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秋君药一展折扇,遮住自己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蹲下来,和跪在地上的引鸳对视,眼睛弯弯的:   “怎么,不愿意?”   他故意问:“你看上去好像很为难的模样?”   “......没,没有啊,”引鸳的脸都快憋红了。   他好不容易从秋君药的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自爆自己的男子身份,告诉秋君药他根本不能生孩子——   这不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吗?   于是,引鸳不敢再看秋君药的脸,垂下视线掩饰心中的紧张,盯着不远处的落雪,支支吾吾道:   “为陛下绵延子嗣,是臣妾心中所愿。”   “真的吗?”秋君药立刻道:“那不如我们今晚就圆房,怎么样?”   秋君药兴致勃勃道:“等你生下嫡子,朕就封为他为太子,好?”   引鸳:“今晚.........圆,圆房?”   引鸳差点惊得要跳起来。   如果两人要圆房,自己是男儿身的这件事,不是会暴露?!   一想到自己的罪名上还要再加一个,而秋君药不一定还会像之前这么好心,引鸳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   “这,这......臣妾还未做好准备.......”   “你要怎么准备?”秋君药靠近他,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道折扇,离得这样近,引鸳甚至还能闻到秋君药之间的暖香和墨香,耳边笑意低沉暧昧:   “朕的书房里还有很多记载了闺房之乐的书籍,比如《品花宝鉴》《汉宫春色》《怡情阵》,皇后要不要拜读一下?”   引鸳脸颊瞬间涨红:“.......”   他看着秋君药不似作伪的认真眼神,整个人懵了,惊了,炸了,绞着衣摆,哆哆嗦嗦道:   “陛下,您怎可在御书房里,藏那样□□的禁书!”   “看看怎么了。”秋君药理直气壮:   “朕可是昏君啊。”   引鸳那被这么调戏过,整个人都晕头转向,话都说不利索了:“.....话是这样说没错......”   话音刚落几秒,引鸳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紧俯身告罪:“臣妾失言!”   “哈哈哈........”看着引鸳被逗得慌不择路,脖子上甚至蔓延出鲜艳欲滴的红色的模样,秋君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后,你真........”   他真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形容词来确切的形容引鸳,片刻后,只伸出扇子,轻轻敲了敲引鸳的头,笑意盈盈:   “要不是遇见朕,就你这张嘴,早就在这个宫里死了几百次了。”   “陛下说的对。”引鸳羞惭:   “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好了,不逗你了,你还小,圆房和孩子的事情,过几年再说吧。”   秋君药直起身,对引鸳道:   “起来吧。”   他说:“雪地里怪冷的,别把膝盖跪出病了,老了有你受的。”   “是。”引鸳赶紧站起来,跟在秋君药的身后,往前走。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秋君药的脸色,斟酌了片刻,决定来一招祸水东引:   “陛下若是这么想要孩子,为什么不和其他妃子再生一个呢?”   引鸳想:“陛下还值壮年,再培养一个继承人,并不难。”   “.......”秋君药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忽然道:   “你提醒我了。”   他开口,直接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那些妃子,有没有办法把她们都送出宫去,恢复她们的自由身?”   “?”引鸳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陛下想要遣散后宫?”   “嗯。”秋君药点了点头,缓声道:“朕不会碰她们,更不会和她们做名义上的夫妻。”   “为什么?”引鸳百思不得其解:“自古以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对一个帝王来说再正常不过,陛下为何要遣散后宫?”   “虽然这话很扯,但朕还是想说,”秋君药:“朕的生平,只要有一个妻子便好。”   是妻,不是妾。   “........”即使秋君药没有说那唯一一个妻子是谁,即使秋君药的话中所指也许是他那个曾经逝世的前皇后,引鸳的心脏,还是不可遏制的因为这一句话,疯狂跳动起来。   同时,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对于那个已经去世的前皇后,引鸳忽然又有些酸。   还没等引鸳将心中复杂的心绪整理清楚,秋君药又开口下了旨:   “遣散后宫这件事,便交由你来办吧。”   秋君药斟酌片刻,道:   “这件事比较难办,朕会从旁帮助你。朕会先派人放出风声,来试探朝中大臣和妃子们的反应,然后等他们接受之后,再执行。”   “可是后宫中有不少臣子的家属,让他们接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引鸳鬓边的望兰粟被雪沾满,又被风慢慢吹开,面上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而且女子谋生不易,若被遣回娘家,她们的后半生,怕是不太好过。”   秋君药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思考了片刻,随即慢声道:“这样吧。你先去找那几个后妃,告诉她们,朕不日就要遣散后宫,如果她们想回娘家,那么朕会给他们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以做安置;如果她们不愿意走,也可留在宫中,一应开支还是从内侍府出,只不过名头不能再是朕的妃子。”   “.......”听着秋君药缜密的安排,引鸳愣了愣,片刻后慢声道:“陛下是彻底下定决心了么?”   “君无戏言。”秋君药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莫要慌,朕回去便会拟旨,你尽管去办。你父亲那边,我也会吩咐他助你。”   他说:“今后,朕有你一个妻子便好。”   秋君药扇子的力道并不重,甚至没有完全落在引鸳的眉心,只是轻轻擦过,但却像是燎原的野火,几乎要将引鸳的心点燃。   偏偏,秋君药对自己撩起的火还一无所知,保持着那样淡淡的笑意,转过身,道:   “再走一走吧。”秋君药伸了一个懒腰,慵懒闲适,身形像是清瘦孤高的鹤,自带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气质:   “朕的皇后。”   引鸳捂着被秋君药敲过的眉心,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跟上了秋君药的步伐。   不得不说,秋君药的心态还是很强的。   在这个陌生的王朝和环境里,他没有怨天尤人,反而积极地融入这个时代,尽力地用有限的生命去充实更广阔的人生。   他本就喜欢历史,对这些充满历史痕迹的建筑十分喜欢,一路沿着青石板往里走,两人走走停停,一路走到了一处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冷宫?”   秋君药抬起头,看着这间有些破败荒凉的地方,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诧异道:“宫里竟然还有这般去处。”   两人刚才经过的沿路上,那一处不是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的,这里却破的脸大门都关不上,“掖幽庭”三个字牌匾也松松垮垮地挂在头顶,金漆也掉了,上面挂满了蛛网,好似风一吹就能掉下来。   “........”看着面前如此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引鸳也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来过此处。   当初毒害秋君药的时候,他单纯地想到如果秋君药发现,除了刺死,就是把自己送入冷宫。   当时他还想,如果把自己送入冷宫,留住一条命,怕也是还不错的。   但现在想想,如果当初秋君药再狠心一点,直接将自己打入冷宫,自己恐怕来这里不超过三天,就会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而崩溃自杀。   引鸳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这样残破不堪的冷宫里,度过残生。   思及此,引鸳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刺入掌心,面上明灭不定,许久,才转过身,替秋君药整了整身上的披风,温声细语劝到:   “陛下,此处关的都是历代先皇的废妃,还有不少人死在此处,怨气和阴气颇重。”   他说:“您身子弱,见不得这些,不如早些回去吧。”   “........”秋君药没想进去,但引鸳这么一说,男人的好胜心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他握紧引鸳给自己系披风的手,垂下视线,和仰头的引鸳对视,挑眉道:   “朕偏要去。”   引鸳急了:“陛下,冷宫脏污,您身子矜贵,万万不可......”   “去一下吧,”秋君药反手握住引鸳的指尖,轻轻摩挲了片刻,对他眨了眨眼,笑里带着少年独属的意气风流:   “你就不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吗?”   话音刚落,那书写着“掖幽庭”三个字的牌匾“哐唧”一下掉了下来,风猛地一吹,直接将半遮半掩的大门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然后,不堪重负的大门发出痛苦的一声“吱呀”声,随即轰然倒塌,毫不留情地溅了两人一身的雪。   引鸳:“.......”   他呆滞地看着被风吹翻的大门,又看了看同样呆滞的秋君药,痛苦扶额道:   “陛下,臣妾……真的不好奇。”   秋君药:“........”   “皇后,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当然是.......”秋君药忽然拉起引鸳的手,笑着将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引鸳拉进了冷宫的门,慢悠悠的话语里含笑,带着淡淡的调侃: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   “陛下。”因为过于害怕,引鸳都没注意到不知何时,秋君药和自己的手已经牵在了一起:“臣妾真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在两人的身后,无人在意的地方,一双带着绿光的眼睛,如同地狱里的鬼火,森寒阴冷,陡然间——   亮了起来。 第13章 闹鬼?   冰天雪地,举目皆白。   不知何时,雪已经落的更大了,风呼呼的刮过脸颊,绵延起淡淡的刺痛。   秋君药握着引鸳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微颤的指尖因为摩擦而引起的热量顺着皮肤淌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不得不回过头去,看向引鸳:   “你就这么害怕?”   “......臣妾不怕。”引鸳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在某些方面也要面子的令人发指:   “臣妾只是觉得这里,太过于安静了。”   是的,安静。   冷宫,是关着无数废妃的地方,但在此时此刻,却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让人不适应。   秋君药皱了皱眉,敏锐地觉察出些许不同寻常来。   他抬起头,四周仍旧是那副空荡荒凉的模样,但阴沉低压的天幕和风刮过枯枝时发出的惨叫却让人觉得愈发渗人,后背不自觉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面对此情此景,如果换做其他人,早就逃跑了,但秋君药不同。   他惜命,但绝对不会因此产生恐惧。   秋君药低头,安抚性地整理了一下引鸳额头的碎发,温言问:   “你要先回去吗?”   他找了个台阶给引鸳下:“这里太冷了,你身子受不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秋君药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引鸳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虚以为蛇多于真心,若是自己主动放他离开,说不定连客套也不愿意客套,早就走的远远的了。   秋君药是如此的确信,所以下一秒,引鸳的话便让他不可置信地微微一怔:   “臣妾跟着陛下。”   引鸳扬起脸,一张小脸冻的微微发白,但眼睛却仍旧亮的惊人:“臣妾答应过您的,要保您无虞。”   “.......”秋君药用视线隐晦地打量着引鸳的神情,片刻后,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真的?”   他故意道:“如果你现在不回去,待会儿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朕可就把你推出去了哦?”   引鸳闻言,表情果然变的愈发苍白。   但几秒后,他还是坚定地握上了秋君药手,语句被风雪撕碎,但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秋君药的耳朵里:   “臣妾会保护陛下的。”   引鸳虽然性子烈,但到底是受过礼家文法耳濡目染的世家公子,懂什么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既然答应了秋君药,就绝对不会反悔;但如果秋君药先违约,那他也不会对秋君药心软客气。   思及此,引鸳轻轻抬起头,想要再看看秋君药的反应,却见秋君药已经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的脸,且神色莫名。   他没有在笑,但引鸳抬头时却能看见秋君药脖颈处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引鸳:“???”   引鸳正想问秋君药是不是渴了,但秋君药却一句话没有说,先行撇下他,往前走了。   脚步有些急切,一点儿也不像在床上躺了好久的病人。   引鸳有些迷茫,直到雪花融化在脸上的冰凉感让他回过神,赶紧追上秋君药的脚步。   冷宫的内殿和外面一眼空旷,几乎也没有什么桌椅床罩摆放,破碎的瓷碗和馊饭随处可见,地上还散落着女子画眉的螺黛和披帛,仅有的被子和衣料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抓的破碎无比,被风一吹就打着旋飘,像极了穿着白衣的野鬼站在原地舞动。   而炭盆烛火更是罕见,导致四周冷的比冰窖还盛几分。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秋君药和引鸳裹紧身上的披风往里走。引鸳从前刻苦读书,视力不好,在黑暗中视物不清,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才栽在了秋君药的手上,被抓到了把柄,这次更是一不小心,踩在了不知什么东西上面。   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引鸳吓的差点尖叫出声,秋君药安抚性地握住他的手,然后解下镶嵌着夜明珠的玉佩往那硬物上一照——   一张白眼球外突、面色紫的发黑活像恶鬼转世的死人脸就这样僵硬地、没有半点打码的映入秋君药和引鸳的眼帘。   死人的半张脸已经被啃掉了,露出血肉外翻的细胞组织和被冰冻僵的半截蛆虫。   秋君药:“......”   引鸳:“..........”   在引鸳噗通一声,就要瘫坐在地的下一秒,秋君药赶紧半拖半拽地将对方抱起来,拉出偏殿。   引鸳刚一出偏殿就差点摔倒,好悬被秋君药抱住,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没事没事,有朕在呢。”看着引鸳这幅因为生理性反胃而面色发青、捂着脖颈忍不住呕吐的模样,秋君药有些后悔执意带他过来了:   “难受吗?想吐吗?”   引鸳哪见过死相这么恶心的私人,那半截蛆虫还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闪现,他不自觉地有些反胃,所以点了点头,忍着恶心蹙眉道:   “那个死掉的人.......是太妃还是宫女?”   就算是吓得半死,引鸳还是注意到了那死人耳朵上有耳洞的痕迹,显然是个女子:   “为什么她的脸只剩下一半?”   “不知道。”秋君药摇了摇头:   “回去再查一查吧。”   来的时候是引鸳扶着秋君药,回去的时候是秋君药扶着引鸳,两人正想打道回府,但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雪下的愈发大了,甚至有些迷眼。   都说雪落无声,但此时此刻,秋君药却能清晰地听到雪花飘落在引鸳鬓边的望兰粟时,发出的窸窣声。   不对!   这不是雪声!   秋君药猛然察觉出些许不同寻常,等他抬起头,虚虚朝不远处的某一点看去时,之间明暗的阴影交界处陡然冒出两簇莹莹的绿色,紧接着,一个黑色的物体快如残影般,猛地朝引鸳的身后扑来!   隔着风声和雪声,秋君药甚至还能听见那怪物发出呼噜呼噜的吼声,莹莹的绿色化为清晰的兽瞳,冰冷如同毒蛇般,盯上了引鸳白皙光洁的脖颈!   秋君药背后汗毛倒数,他甚至来不及多想,直接将茫然无所知的引鸳拉到自己身后,随即干脆利落地打开手中的折扇扇面,哗啦一下挡住了扑上来的怪物。   秋君药还没来来得及放松下来,那脆弱的纸扇就承受不住怪物尖利的爪牙,被咬了个粉碎。   手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疼,像是被刀划开神经,秋君药疼的脸色发白,但到底还是没有喊出声。   在此时此刻,秋君药这才看清了面前这个死死咬着他手腕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不是怪物,而是一匹即将成年的狼崽!   狼口腥臭的腐肉味道萦绕鼻尖,不断刺激着肾上腺素,秋君药听着耳边的嘶吼声,几乎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一处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箭就贯穿了狼的胸腹,直接将狼崽射落在地。   “砰——”   尖锐的狼牙缓缓送了力道,方才还凶猛的狼崽像是瞬间被抽干的灵魂,无力地摔倒在地。   一滴滴鲜血顺着秋君药的指尖往下淌,染红了雪面。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早就在暗处潜伏已久的护卫飘然落下,跪在秋君药面前,一点声也不敢吱。   要不是刚才雪太大迷了他的眼,他也不至于反应这么不及时,让秋君药受伤。   秋君药捂着流血的手,正想让他起来说话,但没想到,一旁的引鸳比他反应还大,看着他流血的手臂,面色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   “陛下,您的手!”   “没事没事,就是被咬了一下。”秋君药自己也疼死了,还得去安慰引鸳:“别哭,等会儿眼泪淌在脸上被风吹了,不得吹伤了?”   “陛下.......”看着秋君药手腕上青紫的两个血洞,引鸳这回是真的被吓哭了。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刚才秋君药和自己换了个位置,要是刚刚秋君药反应慢一点,别说自己身上挨两个一模一样的血洞,就是被咬断脖子也是情理之中。   思及此,本来就被死人吓的魂不附体的引鸳握着秋君药的手,加上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着那伤口,不由自主地哭的肝肠寸断。   “好了好了.......别哭了.......”秋君药只能将他虚虚抱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等会儿脸哭伤了可怎么好?”   “陛下,臣妾叫太医来吧。”引鸳仰头看着秋君药,泪水涟涟:   “您很疼吧?”   “嗯,是挺疼的。”秋君药又不是铁打的,被咬了自然疼。   但现在比起疼,他更关注另外一件事:   “十一,冷宫里怎么会有狼?!”   “启禀陛下,这冷宫不远处就是百兽园,圈养着一批异国进贡的奇珍异兽,若是宫人看管不力,让这畜生意外跑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护卫道。   “不可能。”秋君药蹙眉:“这狼皮毛粗糙发黄,脸上的伤口还在溃烂发脓,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不可能是意外跑出来,分明是被人将养在冷宫许久,才会有这样的情状。”   秋君药将擦血的帕子丢到地上,冷冷道:“给朕查。”   “谁在冷宫养了狼,殿内的死尸又是谁,都给朕通通查清楚!”   “是!”   像是生怕秋君药下一秒就要说如果查不出来就要了他的项上人头,护卫赶忙领命离开了。   “陛下,会是刺客吗?”引鸳紧紧地护在秋君药的身前,生怕还有什么东西会冲出来伤了秋君药:   “这个冷宫里,有人想要陛下的命吗?”   “那谁知道呢。”秋君药笑。   “会不会是闹鬼?”引鸳急的都开始乱猜了:“要不要臣妾回去请国师帮忙,或者求一求神仙保佑?”   “你求神做什么?”秋君药乐:“你求神不如求朕。”   “为什么?”引鸳问。   秋君药道:“因为......神可不会在你哭的时候哄你啊。” 第14章 这是谁家的小allright   秋君药这个人还没有生病的时候,从小到大都是校草级别的人物,上过的表白墙次数比吃饭次数还多,而且全网无丑照,任谁想起他的名字,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个字——帅。   除了帅,就是学习优异,人品性格都上佳,只要和他接触过,几乎没有哪个小姑娘不喜欢他的——   甚至连喜欢他的男生,也多的数不过来。   但也许就是因为太好了,好到几乎没有缺点,所以物极必反,让高三的秋君药意外得了白血病,来到了这个地方。   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面前的引鸳却仍旧呆呆地看着他,脸上还淌着泪珠,看上去盈盈欲落,可怜极了。   见此,秋君药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想要递给引鸳擦眼泪。   但没想到,他手刚一伸出去,引鸳就主动将脸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动手。   “........”   秋君药愣了一下。   联想到上次给引鸳擦煤灰,人家还不乐意,这次倒主动把脸凑过来给他摆弄。   秋君药不得不感叹男人心海底针,但还是仔仔细细地用帕子边缘按干净引鸳脸上的眼泪。   引鸳自己也觉得刚刚哭的有些丢人,冷静下来之后,就跪下恳请秋君药回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秋君药拗不过他,只能先行摆驾披香殿。   也许是在外面受了风雪,回到披香殿这个温暖的地方时秋君药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他草草吃完饭,在太监的服侍下沐过浴,随即被引鸳扶上贵妃榻,斜斜地躺在上面看奏折。   看着秋君药拧着眉、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样,引鸳主动凑过去,对秋君药道:   “陛下,我给你揉一揉吧。”   “嗯?”秋君药撩起眼皮:   “揉哪?”   “头。”引鸳总觉得两个人的对话怪怪的,令他不敢深想,面上做出正直的模样:   “臣妾的父亲往日头疼时,臣妾阿娘就常常给父亲按摩头部。”   “那你上来吧。”秋君药拍了拍贵妃榻的侧边,笑道:   “朕的头确实有些疼。”   引鸳闻言,赶紧提着裙摆上榻,将秋君药的头小心翼翼地枕到自己的大腿上:   “陛下,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可以。”秋君药以前爱宅家看书,躺着看奏折也不影响他的视线:   “继续吧。”   “陛下看这一页已经看了好久了,”引鸳刚才一直在观察秋君药的反应,见秋君药放松下来了,忍不住问:   “是有什么拿不准主意,需要臣妾帮忙的地方吗?”   “.........你倒是心细。”秋君药看了引鸳一眼,伸出指尖把玩引鸳的头发,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倒也没有什么。”   “就是这个宫里,想杀朕的人实在太多了,有时候,真的防不胜防。”   “陛下是指今天的事情吗?”引鸳说:“十一已经去找刺客了。”   他说:“等找到刺客,不如就将他杀了,以儆效尤。”   “人是杀不完的。”秋君药道:“若是朕在他们心里一直是昏君形象,那么杀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阿鸯,你得帮朕。”   秋君药侧过身,握住引鸳的手,声音低低的:   “朕现在只有你了。”   “........”握着指尖的掌心是如此温暖,即使知道秋君药口中喊的是妹妹的名字,即使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故意示弱,引鸳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因为秋君药跳动起来。   在这一刻,引鸳甚至在想,昏君又如何,大不了他就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妃,陪秋君药一起遗臭万年好了......   不对,他怎么能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声冷汗的引鸳赶紧回过神,垂头看向秋君药,随即“嗯”了一声:   “臣妾会陪着陛下的。”   他说:“一直。”   听到满意的回答,秋君药笑了一下。   两个人在烛火中对视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靠越近,连墙上的影子也融为一体,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亲吻,连呼吸交融的气息都盖过了桌上烛火的哔啵声——   “陛下!”   一声急吼吼的呼唤从门口传来,伴随着哒哒哒的靴子拖行的声音,秋君药和引鸳同时一个激灵,还没碰到一起的嘴唇刹那间分开。   意识到彼此都在意乱情迷的瞬间,两个人的脸都瞬间红透了,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对方。   “陛下,臣回来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别人好事的十一拖着一个脏兮兮的“物体”进了大殿内,随即跪下:   “陛下,凶手在此!”   秋君药尴尬地轻咳一声,引鸳也尴尬地脚趾抠地,最后直接撞进秋君药怀里,死死用秋君药的衣领捂住自己的脸:   “你起来说话。”   “是,陛下。”十一这个不懂看脸色的老单身汉难得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十分不懂看气氛的他兴冲冲道:   “陛下,臣在冷宫里发现了这个小孩,臣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在那个狼崽的身边,给它挖坟,转头看到我们,就扑上来要咬臣。”   “这么说,是他养的狼崽?”秋君药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引鸳柔软的发丝,像在撸一只躺平放弃挣扎的猫:   “那那个冷宫女尸又是什么情况?”   “那个冷宫女尸是给他送饭的宫女,经常打他骂他,给他喂馊饭,小孩儿自己打不过宫女,就偷偷从百兽园里捡了一只快要病死的狼崽,奇迹般的养大了,然后趁宫女生病不备,指使狼崽咬死了她。”   “........”秋君药看了看地上的一团黑的看不清五官的“煤球”,又看了看十一,许久才问道:   “他多大啊?”   就有这心机?   “回陛下,不到六岁。”十一说。   “叫什么名字?”秋君药问:“把他送回他的父母身边吧,至于那个宫女,找到她的父母,给她的父母一笔丧葬费,好好安置了罢。”   说完,秋君药挥了挥手,就想让十一退下,却见十一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久久没有说话。   “?”秋君药问:“你还有事?”   “......启禀陛下。”十一跪在地上,拱手,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偷偷掀起眼皮看秋君药一眼,随即又赶紧垂下,小心翼翼道:   “陛下,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十一抓耳挠腮地措辞:   “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小孩儿,其实,是……陛下您的儿子?”   秋君药:“?”   秋君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第15章 知恩图报   我的.....小孩儿?   骤然听到如此有冲击力的几个字,秋君药耳边一嗡,几乎要愣在当场。   不怪他不可置信,实在是在他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横看竖看,也没有在那本小黄文原著的字缝里抠出面前这个小孩半点的人物设定。   不是,烙铁,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   秋君药正百思不得其解间,他身边的引鸳忽然哼笑一声,冷不丁开了口,吐出十分意味不明的一句:   “陛下可真多情。”   他道:“还说什么朕身边只有你了,还说什么要和臣妾生下嫡子.......陛下您看,你身边,不是还有的人给陛下生皇子吗?”   秋君药:“.......”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忽然觉着,这话有点酸呢?   可引鸳才不管自己的话酸不酸,直接拂袖起身进内殿去了,给秋君药留下足够的空间,来解决原主留下的烂摊子。   秋君药在追过去解释和背了这口黑锅之间,纠结半晌,含泪选择了后者。   他斜倚在贵妃榻,指尖抵在太阳穴上,挥了挥手,头疼道:   “先把这小孩........这个皇子带下去吧,洗完澡再来见朕。”   不怪秋君药头疼,实在是这个皇子长的实在太黑了,浑身滚了一身不知道是泥还是垢,脏兮兮的看不出五官,多瞧一眼都要浑身发痒——   好像也身临其境得数日没洗澡般。   几个宫人领命将小孩儿拖下去了,看着小孩离开时地毯上留下的一摊焦黄漆黑的泥土,隔着那么远,秋君药甚至还能闻到小孩儿身上的酸臭味。   周围的宫人也纷纷隐晦地用手帕捂住鼻子,像是受不了那个气味一般,表情透着忍耐的痛苦。   秋君药见此,皱了皱眉,让来福找内务府来换了面前的地毯,又打开门窗通了风,大家面上的表情才好看些。   “给孩子找几身合身的衣物来,天寒地冻的,怪可怜的。”   秋君药对来福道:   “命内务府快快送来,耽误不得。”   “回陛下,宫内已经数年没有皇子诞生了,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合身的衣服。”来福躬身道:   “不过奴可以去问问其他宫的娘娘,说不定她们宫殿里,还留有几位皇子少时曾经穿过的衣服。”   “也行吧。”秋君药想了想,道:   “你赶紧去吧。”   “是。”   来福领了命,忙退下去找了。   秋君药重新坐回塌上,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十一,问:   “你是在冷宫里找到皇子的?”   他说:“朕的皇子怎么会在冷宫里?”   “陛下贵人多忘事。”十一拱手禀告:   “七皇子和六皇子本是一胎双生,在五年前,由一宫女生下。但皇子们诞生后,老国师却说双生子乃是不祥之兆。同年,太后、太皇太后接连薨逝,陛下大恸,加上宫中又起风言风语说两者之死是受到了双生子的诅咒,陛下大怒,所以将七皇子和六皇子都打入了冷宫,令其永世不得出冷宫之门。”   “.......”秋君药人都傻了:“你是说,还有一个皇子?”   他紧接着追问:“那现在这个是六皇子还是七皇子?另外一个皇子又去哪了?怎么不一起带来?”   十一张口正想解释,岂料他还未吐出半个字句,架起屏风给小皇子洗澡的内殿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宫人惊慌的声音:   “殿下,殿下.........啊!”   听到惨叫声和木桶打翻的声音,秋君药心中一惊。他豁然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十一,你随我进去看看!”   “是!”   秋君药在听到动静的后一秒就疾步走进了内殿,岂料引鸳来的比他更快,两人的目光刚刚碰在一起,就像是触电一般移开:   “陛下。”   引鸳硬邦邦道:“您来了。”   秋君药:“.........”   他莫名有点心虚,但又不知道心虚在哪里,只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狼藉——   翠玉屏风已经被推到了,在地毯上散落成无数的碎片。洗澡木桶哐当倒下,汩汩流出干净的水液,而地毯上则湿淋淋的,浸着热水,在烛火下冒着幽幽的白气,一踩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水渍声。   而听见他进来而迅速跪下的宫人则低着头,脸上肿的老大——全是被挠出来的指痕,有些人的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两个圆圆的牙印,隐隐地渗出血丝来,看上去就很疼。   看着面前的凌乱场景,秋君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罪魁祸首偏偏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像是狼崽似的,五指成爪,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漆黑的眼睛瞪大,警惕地盯着秋君药,嗓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威胁声,像是在驱赶着秋君药。   “小兔崽子,”秋君药气的掀起衣袖,在“小狼崽”面前蹲下,想要强行拎起对方去洗澡,但没想到,他还没碰到小狼崽,左手就忽然一痛——   下一秒,虎口处赫然多了两个清晰的血洞。   秋君药:“........”   引鸳:“.........”   这下,引鸳也顾不上吃什么飞醋了,慌忙跪下,伸出手去查看秋君药的伤势,急的眼泪都快下来:   “陛下才伤了右手,怎么又.......”   “........没事。”小孩子的牙可没有真的狼崽那么锋利,伤口看上去吓人,其实只是破了皮而已。   秋君药甩了甩手,安慰般笑道:   “挺好的。”   他说:“对称。”   引鸳:“.........”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他的哭腔就这样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你且退开,朕怕他伤着你。”秋君药安慰完引鸳,便让浣尘把她主子扶下去,随即再次伸出手,揪住了小狼崽的后衣领。   这次他学聪明了,避开小孩儿的牙齿,直接把小孩儿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小孩儿当场叫出声来,对着秋君药又打又踢,嘴里吐出意味不明的威胁字句,最后一口咬在了秋君药的肩膀上,眼底迸发出惊人的狠意,像是要将秋君药咬死那般用力。   秋君药任他咬,在内殿内来回踱步走着,像是没有痛觉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小声哄着什么。   引鸳的心都要被秋君药的动作惊得提起来了,他绞着帕子,有些想要上前去,却被浣尘拦了下来:   “娘娘。”   浣尘说:“陛下他有分寸的。”   引鸳看了浣尘一眼,片刻后,到底还是强忍了下来。   肩膀上的疼已经有些麻木了,秋君药就这样抱着孩子小声哄着,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狼崽发抖的动作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没有再咬秋君药,但还是揣着手,警惕地看着他,直到秋君药叫宫人送来一碟米糕,他才没有再用那样冰冷渗人的视线注视秋君药,而是像饿极了的狼,伸出右手,狼吞虎咽地吃着。   “小狼崽”的动作还保持着原始的野性,直接用手抓来吃,洁白的米糕被他脏兮兮的手弄得粉碎,又被他连舔带咬咽进肚中,还习惯性地舔了舔手指。   周围的宫人都不禁隐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只有秋君药丝毫不顾帝王的威仪,陪他蹲在地上,还接过茶盏,吹凉细细喂小狼崽饮下。   小狼崽一边喝水,还用护食的眼神扫视众人,像是生怕会有人冲过来和他抢。   等到估摸着吃完了半盘米糕,秋君药才让人把米糕撤下去。   小狼崽饿了太久,不适合一下子吃太多,否则容易胀气。   等小狼崽吃完,他的脸上的凶狠终于淡下去了不少,看着秋君药的眼神也不再凌厉,而是带着些许打量和试探。   秋君药蹲在他面前,右手摊平,做出邀请的姿态,低声道:   “爹爹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小狼崽歪了歪头,眼底带着迷茫,似乎没能听懂秋君药再说些什么。   秋君药也不生气,正想再说一遍,却见小狼崽犹豫了一下,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纠结。片刻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东西放在了秋君药的掌心上。   秋君药不由得一愣。   他疑惑地看过去,却冷不丁地发现,自己的掌心上多了一块带着黑指印的馒头。   那馒头被攥的只剩下硬硬的一块,上面还带着血腥气,不难想象,握住他的人花了多大的力气,以至于指尖掐进掌心,刺破皮肤,染红了这块馒头。   见愣着秋君药不吃,小狼崽有些疑惑,想了想,伸出爪子,将馒头往秋君药的身前推了推。   “........”   在电光火石间,秋君药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原来小狼崽这是在知恩图报,想用心爱的馒头,来报答自己给他的米糕呢。 第16章 唤你小七   在看到那个又脏又硬却被面前这个小狼崽子当做宝贝般藏了许久的馒头,秋君药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几个宫人去碰他的时候,会被当做敌人一样又踢又咬。   在冷宫里只学会了生存的小崽子不明白宫人是想帮他洗澡,而只根据以往的经验误以为别人要抢他的馒头,所以才会应激。   但现在,这般宝贝的馒头,却被小崽子送给了自己。   秋君药忽然感觉眼前一热。   他缓缓握紧了那个脏馒头,将他收进衣袖里,随即倾身上前,抱住了小崽子。   这次,小崽子没有咬他。   小崽子不知道什么叫亲近,也不懂什么父子之情,只能僵硬在原地,任由秋君药将他抱起来。   虽然小崽子对秋君药还存在些许警惕,但本能告诉他,这个好看的像个神仙似的人不会伤害他——   还会给他米糕吃。   小崽子慢慢放松下来,为了稳住身形抱住秋君药,像某种软趴趴的小动物,黏在秋君药的怀里。   他身上很脏,但秋君药却并不嫌弃他,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幅度地晃动着,惹得吃饱了的小崽子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一刻钟后,宫人又抬了一桶水进来。   这次,秋君药决定亲自给小崽子洗澡。   小崽子不喜欢别人碰他,只要有宫女和太监朝他伸手,他就会十分应激地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还用手臂抱住头做出防御的姿态,手臂的缝隙里露出一双阴狠的眼睛,像是野兽般,有凶又渗人,惹得几个被他咬过的宫人都不敢再上前,只能僵立在地。   秋君药无法,只能亲自撩起衣袖给小崽子除衣。   小崽子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在意识到秋君药不会伤害他之后,就乖乖地伸出手,让秋君药给他脱衣服。   等衣服全部褪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一瞬间,在场的人几乎都倒吸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是这个小崽子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伤痕。因为天气冷了,他手脚还生了冻疮,一大块皮肤几乎要溃烂,松松地贴在手背上,掀开那块冻疮烂皮,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的嫩肉。   仿佛只要轻轻一碰,那块皮就能掉下来。   秋君药看到那些冻疮时,脸色都变了,引鸳也面露不忍,不顾浣尘的阻止,伸出手想要帮秋君药。   但小崽子只亲近秋君药,旁人只要一过来,他就会炸毛,秋君药只能按住他,不让他伤了引鸳。   “阿鸯,先让人过来给他洗洗头发吧,”   秋君药说:“朕按住他。只要有朕在,不会让他伤人的。”   引鸳点点头,一旁的宫人也在秋君药的命令下,端着一盆热水上前。   光是沐发就用了几乎五六盆水,直到过了第四遍水,那洗头水才变的清澈些。   “小崽子还有自然卷。”秋君药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让引鸳给他擦头发,笑道:   “朕小时候也是自然卷。”   “是吗?”引鸳一边手上的动作,一边有些好奇地问:   “陛下小时候也这样吗?”   “嗯。”秋君药拨了拨小崽子的自然卷,小崽子像是个狗崽似的,用力晃了晃脑袋,把秋君药和引鸳晃的一身湿,逗得秋君药直乐:   “差不多吧。也是这样,微微卷,黄黄的,后来去拉直了。”   “拉.......直?”引鸳没听懂:“陛下用什么拉的?”   “呃......”   秋君药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放松状态下又说了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词语,片刻后赶紧找补道:   “就是,呃,找了国师帮忙弄直的。”   引鸳:“???”   国师还兼职这个业务吗?   在不知不觉间兼任了大端第一tony老师的国师含泪背了这口黑锅。   洗完头后,秋君药和引鸳又合力给小崽子洗了澡。   因为崽子身上还有伤和冻疮,不能用力洗,所以秋君药和引鸳两人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弄了一身的汗,才把小崽子洗完。   等一套流程结束之后,终于把小崽子拾掇干净的秋君药,这才看清了小崽子的真面目。   小崽子长了一双和秋君药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凌厉斜飞,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白皙,高鼻朱唇,五官精致秀气,漂亮的像是女娲的毕业设计。   这下,谁都认不出他是刚刚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所有人都带着惊叹的目光看着小崽子,但小崽子依旧漠然,揣着小手手坐在秋君药的怀里,无视一切人的打量。   “陛下,这是奴从别处寻来的衣服。”   等秋君药给小崽子洗完澡,来福的衣服也拿来了:   “奴去问了各宫娘娘,她们都没有皇子们曾经穿过的衣裳,倒是奴在回来的路上撞见国师身边的童子,给了奴几身衣服。”   “就是这些吗?”秋君药伸出指尖拿出一件,细细打量:   “不像是穿过的.......倒像是新做的?”   “奴也不知国师是从何处得来的小孩衣裳。”   来福忙跪下回话。   “没事,”虽然心中有疑,但秋君药还没有疑神疑鬼的习惯:   “先给我们这位........六皇子?穿上。”   “回陛下,是七皇子。”   一旁的侍卫一直候在秋君药的身边,听见秋君药暗暗点他,十分懂脸色地上前一步,禀告道:   “这位是七皇子。”   “哦对,你还没有告诉朕,六皇子去哪了。”   秋君药将衣服丢给来福,想让来福给小崽子穿上,但刚要上前再问,衣袖处就传来一阵大力:   “呜——”   秋君药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就见小崽子手口并用地咬住秋君药的衣袖,不让他走,口中还发出小小的嘤呜声,也不知道是在撒娇还是在威胁。   秋君药无法,只能倒回去给七皇子穿衣服,穿好后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   “别怕,爹爹在呢。”   七皇子这才安静下来,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回陛下,六皇子他,他........”   看着面前这一幅和预想中不同的父慈子孝的画面,十一忽然也觉得将要说出口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半晌才跪下,低头咬牙道:   “......六皇子他,已于四月前逝于冷宫了。”   “........什么?”   话音刚落,殿外的窗户忽然被一阵大风撞开,风雪滑入温暖的殿内,化作无数无声的水滴,吹的人心底发凉发颤:   “你说的他.......死了?”   “.........是。”似乎是感受到秋君药周身气压的忽然降低,十一低着头,不敢抬起:   “根据臣所查到的信息来看,原本负责给六皇子和七皇子送饭的宫女此前因为与侍卫私通而有孕,被太后发现之后,强行灌了一碗红花落了胎.......此后,那宫女就恨上了皇家,在冷宫里百般折磨两位皇子,克扣他们的份例,换成银两寄回家中。而六皇子受不住折磨,在四月前活活饿死在了冷宫。”   “而两位皇子因由位份低的婢女所生,负有诅咒,加上他们被打入冷宫前,陛下也亲口说过不想听到有关双生子的任何消息,所以掖幽庭的公公们便私下处理了他,并未让陛下知道六皇子早已饿死的消息。”   “..........”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秋君药忽然一颤,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凝结了,遍体生寒。   这样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在了冷宫里,而他却完全不知道。   因为生母低贱,因为迷信,因为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一条原本应该鲜活的人命牺牲了,牺牲在了会吃人的封建皇权的阴影里。   秋君药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如果连人命都不在乎的话,那么一个君主,算什么君主?   秋君药缓缓蹲下来,将七皇子放在了地上。   他的眼眶有些热,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睛里落下,渗进口中时,咸的让他甚至尝出苦味:   “小七,我叫你小七好不好?”   秋君药握着小崽子的爪爪,声音因为沙哑而有些低:   “你有名字吗?”   小崽子半懂不懂地看着秋君药,忽然伸出手,擦了擦秋君药眼角的眼泪,笨拙的动作惹得秋君药又忍不住笑:   “没有也没关系。”   秋君药道:“父皇给你取过新的名字好不好?”   小崽子不知道为什么秋君药脸上的水液会越擦越多,最后都有些急眼了,生气地绷起个小脸,不吭声。   他不说话,秋君药就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建议,想了想,片刻后缓声开口道:   “《南衡》诗云:景秀蒙泛,颖逸扶桑。日后你便叫景秀,秋景秀,好不好?”   秋景秀歪了歪头,在秋君药看着自己、再次念出“秋景秀”三个字时,忽然很兴奋地将下巴放在了秋君药的掌心上,如同小狗崽般小声嘤呜了一句,像是在表示同意:   “呜——汪!” 第17章 陛下不行?   夜色渐深,秋君药和引鸳各自沐浴上了床。   秋景秀已经五岁了,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整个人还像小狗崽似的小小的一只,蜷缩在秋君药的怀里,用满是冻疮伤痕的手攥紧了秋君药的衣袖,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秋君药,像是在兀自打量些什么。   “来,爹爹抱着你上床睡觉。”   秋君药将秋景秀放到床上,自己侧躺在秋景秀的身边,命来福放下帷账:   “明天让小厨房一同备好小皇子的吃食,不可怠慢。”   “是。”来福在帷账外忙应了。   听到满意的回答,秋君药这才侧躺下去,掌心轻轻在秋景秀的后背上拍着,温声道:   “睡吧。”   秋景秀眨了眨眼,随即像个小虫子似的拱进秋君药的怀里,动了动鼻子,用力吸了几下秋君药身上的梅花香,这才闭上了眼睛。   像是小动物在本能地寻找着有安全感的巢穴,只有这样,才能放心地入睡。   “没想到宫中竟然有这样的密辛。”   在秋景秀入睡之后,引鸳躺在他身侧,转过身看向秋君药,意味不明道:   “陛下这慈父,未免也当的太晚了些。”   “如果朕说,朕从未做出那样的命令,你会相信吗?”   秋君药拍着胸膛上压着他的小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引鸳:   “你会觉得朕是伪君子吗?”   看着秋君药秀雅的眉眼,引鸳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声音低低地:   “那陛下得好好证明一下才行。”   “怎么证明?”   秋君药侧过脸,和引鸳额头抵着额头,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一瞬间,连周遭的温度都升高了。   “.....不知道。”   引鸳闭上眼,感受着秋君药身上沉沉的梅花香气和脸上温热的吐息,“臣妾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陛下。”   “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朕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朕不会对引家不利,对于你来说,就是最好的。”   秋君药道:“朕的身份,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引鸳豁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秋君药。   从未在引鸳面上看到如此冷厉的神情,秋君药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下一秒,他就被引鸳握住了指尖:   “因为陛下对臣妾来说,不止是陛下........更是臣妾的救命恩人。”   “.....”秋君药愣了愣,在消化完引鸳的话后,忍不住笑了。   “好。”秋君药凑过去,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引鸳:   “等此间事了,朕便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好不好?”   “臣妾会等。”引鸳闭上眼睛,享受秋君药的亲近。   话音刚落,他的唇上忽然印上一点温热。   引鸳心尖一跳,下意识睁开眼,看见秋君药正伸出手,用指腹摩擦着他的唇瓣,直到将那双唇揉的鲜妍欲滴,宛如花瓣。   看着秋君药沉沉的眼神,引鸳忽然张开嘴,将秋君药的指尖含了进去,轻轻地咬着。   麻痒从指尖的皮肤一路窜到了心里,像是落了一团火,越烧越旺。   偏偏引鸳这个人媚而不自知,墨发凌乱,垂眸抬眼的动作自带几分风情,和往日里清冷矜贵的模样大相庭径。   秋君药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猛地抬起手,用掌心捂住引鸳的唇,声音沉的发哑:   “别作妖。”   他表情透着忍耐:“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臣妾只是在尽一个妃嫔应该尽的义务。”   看着秋君药没忍住破功,引鸳忍不住弯起眉眼,越说越来劲:   “陛下日日宿在臣妾这里,却不与臣妾行鱼水之欢,莫不是......陛下不行?”   “........你给我记着你这句话。”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挑衅,秋君药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睡觉。”   看着向来高高在上的君王竟有这样吃瘪的时刻,引鸳眯起眼睛兀自乐了一会儿,片刻后被秋君药抱进怀里,强行按住了抖动的肩膀。   “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秋君药一手揽着大的,一手抱个小的,声音低不可闻:   “可等朕走之后,又有谁能护着你们呢?”   .   因为披香殿里还养了个小崽子,所以秋君药每次下朝,都急匆匆地往披香殿里赶。   秋景明几兄弟还想和秋君药多聊一会儿,但秋君药似乎没什么时间和他们深入交流,秋景明呈上来的策论也屡屡放在秋君药的案头,从未打开批注过。   “呜......汪!”   今日秋君药刚迈进殿内,小腿处就一重,一个小团子就连滚带爬地滚到他脚下,抱住了他的腿:   “呜汪!”   “怎么爹爹教了你几日,你还是不会说话?”   秋君药弯下腰,将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秋景秀抱了起来:“你又不是真的小狗崽,怎么能总是学狗叫。”   秋景秀之前在冷宫里的时候甚少见活人,宫女也经常用方言打骂他,导致他对于人类的语言都有些半懂不懂,也许能听明白一些,但是不会发音:   “唔!”   “来,看着爹爹。”秋君药将秋景秀抱到大腿上,对着秋景秀缓慢发音:   “叫父皇,父、皇。”   看着秋君药微动的唇,秋景秀歪了歪脑袋,努力张嘴模仿:   “fu....fu....”   “fu汪!”   秋君药:“......”   他别过脸,决定霍霍一旁笑的花枝乱颤的引鸳,顿了顿,随即低下头对秋景秀道:   “来.....叫母妃。”   秋君药指了指引鸳,声音很低,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   “母....妃。”   按照章程,秋景秀只能叫引鸳母后,因为只有名义上的生母,才能叫母妃。   听见秋君药这么介绍自己,引鸳收了脸上的笑,一脸诧异地看向秋君药。   但秋君药可不管周围人是什么表情,兀自逗弄着秋景秀,直到把人都逗烦了,生气地用屁股对着秋君药,秋君药才停止动作,笑着抱对方去吃晚饭。   也许是在冷宫里习得的习性,秋景秀吃饭不喜欢用筷子,总是用手抓。   考虑到用手抓食物不卫生,所以引鸳一直孜孜不倦地教秋景秀用筷子和汤勺。   但秋景秀用不惯这个东西,使了几次发现夹不起食物之后,就拒绝再用筷子,习惯性地上手抓。   今日秋君药在这里,引鸳还是耐着性子教秋景秀用筷子汤勺,但没想到,在第N此吃不到想吃的食物后,秋景秀的脾气也上来了,竟然直接上手打翻了汤碗,滚烫的汤泼了引鸳一身,引鸳白皙的手背顿时烧红起来。   “没事吧!”秋君药被秋景秀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忙站起来,将怀里的秋景秀放到地上,抓过引鸳的手查看:   “烫疼没有?”   说没烫疼是假的,但引鸳不可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于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但引鸳不说,不代表贴身服侍的婢女浣尘不说,她当下就将秋景秀做的“好事”抖落了出来:   “陛下,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浣尘气愤道:“娘娘好心教小殿下,但小殿下却总是故意打翻汤碗,娘娘不是第一次被烫伤了。”   “什么?”秋君药愣了,不顾引鸳的阻拦,忙又撸起引鸳的另一只袖子,果然在手臂上看见了一片被烫出来的水泡。   秋君药当下就皱起了眉,垂眸看着秋景秀。   秋景秀一缩脖子,抓米糕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但仍旧没有吭声。   “秋景秀。”秋君药这次是连名带姓唤崽子的大名了:   “就算你不愿意用筷子,也不能耍这样的心机,烫伤母妃。”   秋君药从来就不认为五岁的孩子没有心机,毕竟冷宫里那被秋景秀养的狼咬死的宫女就是最好的证明:   “来福,把装米糕的盘子拿过来。”   来福赶紧照做。   秋君药接过来福递过来的盘子,把其放在了秋景秀的头顶,神情意味不明:   “去,面壁思过。”   他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吃米糕,明白了?”   秋景秀看了秋君药一眼,抿着唇,顶着米糕面壁思过去了。   晚上,秋君药和引鸳两人沐浴后上床,引鸳看着给他涂烫伤膏的秋君药,声音低低的:   “你今天是不是对景秀太严厉了?”   “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你太小瞧他们了。”秋君药看着引鸳手臂上的那一大片红肿,叹气道:   “五岁就能利用狼咬死积怨已久的宫女,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孩。”   “也许他没有坏心眼,只是不想用筷子而已。”引鸳道:“也怪我,把他逼太紧了。”   “不怪你,”秋君药道:   “你是对的。”   他说:“朕已经给这孩子取了名字,他不日就要上皇家玉牒。如果在大宴群臣的场合,以皇子之身出席的他不会说完整的一句话,甚至不会用筷子,那么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在听明白秋君药意思的那一刻,引鸳心中一跳,迟疑半天,方道:   “陛下的意思是.......”   “朕想看看,到底能否将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皇位竞争者。”   秋君药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让他叫你母妃,而非母后,是想有一天,如果朕真的走了,那么在所有皇子里,只有景秀,会是你最后一张护身的底牌。”   “.......阿鸯,朕的私心,你能明白吗?” 第18章 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私心,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词。   它意味着自私,只顾自我,不顾他人,往严重里说,便是冷血无情的同义词。   如今,引鸳亲口从秋君药的口中听到了私心两个字。   他本该感到难过,但令他却忽然发现,原来秋君药的私心,字字句句都是冲着他来的。   秋君药虽然未言明,但每一句,都在为他和景秀做打算。   因为怕自己走之后,他和景秀无所倚仗,所以才想尽办法来给二人铺路吗?   思及此,引鸳忍不住靠秋君药靠的更近,声音低低:   “陛下是在担心臣妾和景秀吗?”   “嗯。”秋君药伸出手,掌心拂过引鸳厚重柔软的发丝,   “阿鸯,你知道的,朕活不长。”   他说:“朕既然与你立下了三年之约,便要保你三年之后事事顺遂平安,更要防止有人用强权来威胁你,逼你做你不愿之事。”   “加上景秀如今既然已经从冷宫走入了众人的视线,便不可避免会被众臣拿来与几位皇子做比较,即使他对皇位无所牵恋,也早就被卷入了皇权的争夺之中。”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几年后的你们陷入被动,不如从现在起,就早早地为你们筹谋。”   引鸳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和秋君药对视。   他恍然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陛下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再高高在上——   而且在任何时候,秋君药的神情都是温和的、从容的,与记忆里那冰冷嗜血的模样大相径庭。   “陛下.......”引鸳的语气忍不住一哽,像是不想去讨论三年之约这个话题:   “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   “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秋君药笑,慢声道:   “你放心吧........不管朕的日后走到何种境地,朕绝对不会让你和景秀,陷入危机之中。”   .   秋景秀从冷宫里被带出来,重新获得圣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廷上下。   因为六皇子已死,所以双生子的诅咒便不攻自破,加上这是皇上的家事,臣子们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礼部很快领了秋君药的旨意,拟好章程,准备将秋景秀的名字加入皇家玉牒之中。   秋景秀要上皇家玉牒这件事给了秋景明、秋景和、秋景月三人极大的危机感,他们情不自禁地开始旁敲侧击秋君药,想要见一见这忽然冒出来的、对他们有所威胁的弟弟,但都被秋君药挡了回去。   秋君药也并非是故意不让秋景秀见见几个哥哥,实在是秋景秀他......   太过难带。   不仅连简单的几个称呼都学不会,甚至也不肯好好走路,终日像个小狗崽子似的上蹿下跳,把引鸳和秋君药都折腾的够呛。   不好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还特别喜欢把自己折腾出一身伤口,惹得秋君药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一日,在秋景秀又因为爬御花园的假山摔的满头包时,秋君药终于没忍住,揍了他的屁股。   秋景秀这个小狼崽子被揍了屁股也不会哇像别的小孩那样哇哇大哭,就这样梗着脖子看着秋君药,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然后在引鸳的疯狂暗示下又只能老老实实地跪下,膝行几步拿着藤条递到秋君药身边,举高高,表情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秋君药看着他脸上和手上摔出来的青紫和伤痕,真的气的够呛,心脏抽疼:   “父皇说了多少次,玩闹也有个限度,你现在是小孩儿父皇能理解,但你把自己摔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秋君药蹲下身,看着小狼崽好不容易养好的皮肤上又裂开,第一次感到些许无可奈何:   “你就这么想气死你父皇吗?”   秋景秀似乎是感受到了秋君药的怒火,跪在地上,举着藤条的手微微发抖,不敢吱声。   “行了行了,起来吧,别跪了。”秋君药头疼地用指尖支着太阳穴:   “来福,去请邱太医来。”   来福忙躬身道:“邱太医早已候在殿外了。”   秋君药现在心情真的很差:“算他识趣。”   向来温柔的秋君药生起闷气来谁也不敢吭声,殿里黑压压跪了一片,只有引鸳站着:   “传他进来吧。”   言罢,引鸳又转过身,伸出手给秋君药按摩太阳穴:   “陛下,又头疼了?”   “朕心疼。”秋君药现在终于懂得为啥那么多家长会因为给孩子辅导作业发飙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就在崩坏边缘:   “好不容易养好一点,又伤着了。”   “好了陛下,别生气了。”引鸳捏了捏秋君药的指尖:   “邱太医年事已高,让他在外面候太久,也不是个事。”   “你说的也对。”许是引鸳的劝告起了效果,秋君药的眉头微微一松,紧接着,他伸出手,朝秋景秀勾了勾手。   秋景秀立刻像个小狗崽似的,连滚带爬扑进秋君药的怀里,黏人地和秋君药贴贴。   “小兔崽子,这时候又撒娇了。”   秋君药颠了颠秋景秀的体重,笑:   “快把受伤的爪子伸出来,给太医看看。”   许是天生就不会哭,所以即使邱太医给秋景秀治伤的药粉连大人也扛不住,秋景秀也始终一声不吭地任由邱太医摆弄,惹得邱太医在给秋景秀包扎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小皇子几眼。   秋景秀很黏秋君药,被包扎完后又扑进秋君药怀里,哼哼唧唧地说一些不成调的语句,谁也听不懂。   秋君药任由他哼唧,两个人鸡同鸭讲地对了一会儿话,忽然间在一旁整理药箱的邱太医忽然跪下,对秋君药拱手道: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秋君药疑惑地抬起眼:   “什么事?”   “是和七皇子相关的。”邱太医道:“这件事,臣本来几年前就想和陛下禀告,但陛下您........”   看着邱太医一脸为难的样子,秋君药就知道原主几年前又做混账事了,片刻后只能无奈叹息:   “你说。”   他说:“朕不治你的罪......一切言论,朕自有判断。”   “是。”邱太医这回淡定多了,吐字也很清晰:   “陛下,臣怀疑.......七皇子他,患有痛偶症。”   “?”秋君药一愣:“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奇症,臣年少的时候跟随师父在外游历的时候,意外在一小村庄中发现一则病例。”邱太医慢慢回忆道:   “一般来说,患有痛偶症的患者虽然极其聪颖,但身体发育却迟缓,举止喜做兽状,且不通人语。”   “这个病顾名思义,就相当于一个极其聪慧的灵魂放入了一个极其笨重的壳子,令人好似被控制的人偶一般。得病的人无法操控自己的行为,甚至还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屡屡做出和本心相反的行为,让人觉得无比怪异,误以为患者是中了邪,鬼上身。”   “臣斗胆猜想,老国师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病症,所以才会说两位殿下是不详之人。”   “.......”秋君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便反驳道:   “景秀虽然还不会叫爹爹,但他,他........”   秋君药他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半句话。   是的,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景秀是因为长期待在冷宫无人教养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但——   扪心自问,冷宫也有几个废太妃居住,景秀并非是完全的与世隔绝,他怎么可能五岁了,学了半个月,却还连爹爹两个字都叫不顺嘴?   回想起半月里景秀的种种异常行为,秋君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顾自抠手指的秋景秀一眼,眼神一暗,   “.......景秀。”   他说:“叫爹爹。”   “啊........呜!”秋景秀努力张嘴,想要发音,却好像凭空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始终念不出那简单的两个字,最终急的满头是汗,像是啃不到骨头的狼崽。   “.........”见此,秋君药捂着额头,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黑沉一片:   “邱太医。”   他说:“有什么办法能治好景秀吗?”   “他是朕的皇子........朕,不可能放弃他。”   怎么他不久前刚想将景秀当做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今天就得知景秀得了这个病?   似乎是看出秋君药的难过,引鸳走过去,从衣袖中牵住了秋君药的手,两人掌心相贴,在一瞬间,都能察觉到彼此不平静的心绪。   “也并非是无法。”邱太医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帝后之间亲密的互动,声音低低:   “就是要看陛下,能不能狠下心来了。” 第19章 什么狗崽子,他是你弟弟   “你先莫跪,且将你的想法一一与朕明说。”   秋君药着实不喜欢古代人跪来跪去的习惯,很耽误讲话的时间:   “你且说说看,需要朕做些什么?”   “回陛下,患有痛偶症的人并非痴愚,相反,他们很聪明.......”   邱太医顿了顿,又道:   “只是人无完人,他们既然承受了远胜于常人的天资,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朕知道。”秋君药颔首:   “你接着说。”   “是。”邱太医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秋君药的脸色,一边斟酌着君心,一边谨慎地开了口:   “但因为痛偶症的患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所以需要他人从旁辅助矫正。”   “而据臣观察,只有痛意,才能刺激患者做出正确的行为。”   “?”秋君药怔了一下:“你继续。”   “简单来说,就是在小皇子做出错误的行为时,即使施加惩戒,增强肢体上的疼痛或者其他感官刺激,从而达到矫正的目的。”   一旁的秋景秀似乎是听懂了邱太医的话,在秋君药的怀里扭了扭小屁股,随即将柔软的小脸蛋埋进秋君药的怀里,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太医,黑润的眼珠转来转去,兀自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秋君药安抚性地拍了拍不安分的小崽子,见对方还是闹腾,索性将他抱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轻轻晃着臂弯,看向邱太医的神情稍显迟疑:   “你说的疼痛刺激,需要多强度的刺激?”   “不需要特别强。”邱太医忙道:“小殿下目前还小,稍加调\\教尚还能早日矫正,等年长了病入膏肓,那么就算是用鞭子抽打,也无济于事了。”   秋君药:“........”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老太医不愧是老太医,说话都这么圆滑避重就轻,秋君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具体的解答。   秋君药还想再问,但不一会儿,秋景秀又闹了起来,一个人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抓起秋君药的头发就开始啃,把秋君药吓了一跳,又是抱着小崽子好一顿哄。   引鸳也走了过来,站在秋景秀的身边小声说些什么,一家三口的气氛亲密的任何人都挤不进去,邱太医很懂看氛围,赶紧拱手告辞了。   “陛下,您真的要依太医说的那样,对景秀进行治疗吗?”引鸳到底还是心软,忧心忡忡地看着秋君药:   “陛下您有办法了吗?”   “你放心,朕有分寸。”秋君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摸了摸崽子的头发,和崽子脸贴脸安抚:   “他还小,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体罚他的。”   等到引鸳和秋君药两人轮番上阵,把秋景秀哄老实以后,秋景秀又一个人从秋君药的怀里挣脱下来,在地上爬来爬去,像是个小狗崽子似的到处拆家,惹得一群宫女太监追在他身后,苦着脸喊他小殿下慢点跑。   不巧这事秋景月正来到宫中给自己的母妃请安,路过披香殿的时候,听到动静,便胆大包天地走进去,刚好看见秋景月爬出披香殿的殿门,两人当下撞在一起,扑了个满怀。   “啊......呜!”   秋景秀摔了一屁墩,像个肉团子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疼的皱起稀疏的眉头。他坐稳之后,也不哭,气的鼓起脸颊,张嘴露出整齐洁白的一排牙,迅速地爬到秋景月身边,咔嚓一下咬在了秋景月的手臂上。   “啊!”   秋景月疼的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惨烈的活像是有人把他的祖坟刨了:   “疼疼疼!”   秋景月清秀的一张的脸扭曲的吓人,用力甩了两下胳膊,没把秋景秀甩开,反而惹得胜负欲极强的小崽子加大了力度,像是要将秋景月的手臂活生生咬出一块肉来似的,一边咬还发出低低的吼声。   “你们还愣着干嘛?”   秋景月都要疼哭了,生理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边掉眼泪一边吼一旁的太监宫女:   “快帮本殿下把这个不长眼睛的贱奴拖下去!”   狗东西,等他脱身了,定要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秋景月恶狠狠地瞪了秋景秀一眼,岂料秋景秀丝毫不怕他,压下眼尾,更凶狠地瞪了回去。   秋景月:“......”   ???   一旁的太监和宫女们见两人又要大打出手,忙将秋景秀和秋景月分开,但秋景月被拉开时,喉咙里还滚出呜呜的威胁,看的秋景月火冒三丈,差点跳起来:   “狗崽子,本殿下要杀了你!”   “景秀!”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秋君药急匆匆地赶来,看见秋景月和秋景秀正互相瞪视着,谁也不敢示弱,唯有几个太监宫女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了?!”   “父皇!”一看到秋君药出现,秋景月像是找到了救星,气冲冲地走到秋君药身边,撸起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一个圆圆的带血的破皮牙印,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这个狗崽子居然敢咬本殿下,真是岂有此理!”   他道:“不知道他哪个宫里逃出来的贱奴,月儿请求父皇将这个狗崽子交给月儿,由月儿发落。”   说完,他还得意地看了秋景秀一眼,像是在耀武扬威。   秋景秀也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当下就“汪”了一句回去,脸上也有样学样地做出一个轻视的表情,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秋景月气了个倒仰,指着秋景秀的鼻子道:   “你!”   “好了好了,什么狗崽子,他是你弟弟。”秋君药头疼地看着这俩小屁孩,对秋景秀招了招手:   “过来。”   秋景秀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无差别攻击,唯独面对秋君药的时候乖。他闻言,乖乖爬过去,抓住秋君药的小腿,被秋君药顺势抱了起来:   “汪!”   “别装乖。”秋君药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又闯祸了是不是?”   秋景秀逃避地将脸埋进秋君药的脖颈,间或抬起眼,快速看一眼秋君药的神情,又低下头去开始装死。   “父皇.......”秋景月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狗崽子”就是最近宫里正得盛宠的新弟弟,明显尴尬了一下,片刻后又忽然想起受害人是自己,赶紧理直气壮起来,跺脚道:   “父皇,他咬我!”   秋君药:“.......”   引鸳也走了过来,见引鸳也来了,秋景月眼睛一亮,委委屈屈地又蹭过去,撸起袖子,就差把那排牙印按进引鸳的眼球里了:   “母后,你看他~~~”   秋景月说这句话时,声音拖得又长又带点节奏,一句话说的九曲十八弯的,像个小奶狗似的摇尾巴讨公道。引鸳对着那张娃娃脸,多少还是有点招架不住,索性把问题抛给了秋君药:   “陛下,你看他们两个!”   封建大家长秋君药:“......”   他一手抱着闯祸的秋景秀,一边看着秋景月,不好偏心偏的太明显,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好了好了,别吵了。”   秋君药拍了一下景秀的小屁股,板起脸:   “和四哥哥道歉。”   秋景秀鼓起脸颊,正想生气,但好像也知道自己不占理,片刻后又凶不起来了,不过天生犟种的他不打算道歉,趴在秋君药怀里,继续用屁股对着秋景月,一声不吭。   秋景月见此,整个人像是被吹鼓的河豚,差点炸了,拽着秋君药的袖子晃来晃去,满脸委屈地要个公道:   “父皇,你看他~~~~”   看他那架势,好像如果秋君药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就能当场哭出来一样,和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截然不同。   秋景秀也有样学样,抓着秋君药的另一只袖子用力扯了一下,压下眼尾,瘪起嘴,委屈巴巴地看着秋君药。   秋君药看着左右两个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他的袖子忽然发出“刺啦——”一阵响,刺耳无比,紧接着,整齐的袖口齐齐裂开,露出白皙的双臂。秋景月震惊地看着秋景秀手里拽着的那截袖子,表情从愤怒变成钦佩,最后变成看将死之人的同情。   秋君药:“.......”   引鸳:“.......”   看着齐齐裂开的袖口,秋君药太阳穴一突,额头暴起青筋,看着呆滞的秋景秀,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秋、景、秀!”   “嗷——呜!” 第20章 谁更受宠   其实对于秋君药来说,当他一开始知道自己要养四个小孩时,他并没有那么抵触。   因为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不论有几个孩子,秋君药都心态良好——   才怪!!!   看着被扯破的衣袖,秋君药只觉心脏病都要犯了,脸色阴沉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引鸳站在秋君药身边,手里捧着来福递过来的衣服,忍着笑劝道:   “陛下,您别生气了。”   引鸳和来福联手脱下秋君药被扯坏的衣服,来福跪在地上给秋君药整理腰带,引鸳给秋君药披上新的衣服:   “小孩子嘛,皮一些是正常的。”   “皮一些正常,力气这么大就不正常了。”秋君药简直匪夷所思:   “他不过才五岁,居然就能把我的衣袖扯坏?!”   这不是狼崽,这是狼王吧??   “邱太医不是说了吗,我们景秀和旁的孩子不一样。”   引鸳将秋君药的长发都弄到背后,给秋君药整理衣服上的褶子:   “陛下别生气,慢慢教,孩子总能成材的。”   “但愿吧。”被美人温言细语地劝没了火气,秋君药看引鸳一眼:   “景月和景秀呢?”   “在外面跪着呢。”引鸳扬起脸,笑着看秋君药:   “许是知道陛下生气了,大气都不敢出,就在厅外跪着。”   “去看看。”秋君药拉着引鸳的手往外走,太监们忙拉开水晶珠帘,秋君药定睛一看,果然见秋景月和秋景秀两兄弟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一见他就齐刷刷地抬起头,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但动作频率却出乎意料的一致,张嘴喊道:   “父皇!”   “唔!”   “别喊,担不起你们这声父皇。”   秋君药在两人面前坐下来,不咸不淡地拿起一杯茶,饮了起来,一副不想理他们的模样。   见秋君药生气了,秋景月和秋景秀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随即又互相推搡起来,你推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彼此都在怪罪对方,像是小学鸡互啄。   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秋君药:“........”   心脏病×2。   引鸳陪坐一旁,见状赶紧给两兄弟使眼色。   秋景月年长,最先get到引鸳的意思,感激地看了引鸳一眼,紧接着膝行几步,想去拉秋君药的袖子,却被秋君药手疾眼快地撤了回来,尴尬地直挠脸,   “对不起父皇,月儿错了。”   “错哪了?”秋君药问。   “不该和弟弟一般见识。”秋景月认错都阴阳怪气的,反正狗嘴里吐不出好话:   “月儿比弟弟年长,该懂事一些,不应该给父皇添麻烦。”   秋君药:“.......”   好家伙,82年的龙井都没你茶香四溢。   秋君药糟心地看了一眼绿茶小狗,又转过头去看秋景秀,正想说些什么,只见不远处的秋景秀膝行几步,手里抓着一根藤条,颤颤巍巍地举高双手,递到秋君药面前。   秋景月:“.........”   遇到对手了,居然用苦肉计!   不过秋景月并不觉得苦肉计对自己冷血无情的父皇来说会有用,毕竟他每次惹秋君药生气,头上都会挨点东西,区区藤条,简直不够秋君药发挥的。   如秋景月所想,秋君药果然没接秋景秀的藤条,而是丢到了一边,然后抓起了桌上的茶盏——   来了来了,又到了自家父皇生气时随时随地抓起身边的东西砸人头的保留项目!   秋景秀心里暗爽,正想看看秋景秀是怎么挨揍的,然而下一秒,令他大跌眼镜的事情就出现了——   秋君药不仅没有用茶盏砸人,还把秋景秀从地上抱起来,给他喂水:   “跪了那么久,渴了吗?”   就着秋君药的手,秋景秀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杯茶,然后抱着秋君药的脖颈不撒,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别撒娇,”秋君药笑:“小兔崽子。”   秋景月:“.......”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骗人的吧?!他的父皇什么时候会露出这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表情?!   作为挨揍专业户的秋景月看着面前“父慈子孝”的一幕,酸的几乎要变形,他悲伤地发现,面前这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低等宫女所生的孩子,好像确实比他要受宠。   不仅能被父皇抱,还能被父皇喂水。   他从出生起,父皇都没抱过他!更没给他喂过水!   一想到这个,秋景月跪在地上,这次是委屈的真想掉眼泪了。   “......你怎么了?”秋君药抱着秋景秀,诧异地看着欲哭不哭的秋景月:   “景秀真把你咬疼了?”   说完,秋君药低下头,掐着秋景秀的下巴让其张开嘴,秋景秀配合地呲了呲牙,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摸上去还带点疼。   秋君药:“.......”   他有点同情秋景月了。   犹豫了片刻,秋君药便开了口:   “起来吧,景月。”   他说:“今天是弟弟不对,他不懂事,父皇代他向你道歉,好不好?”   “.......”秋景月止住眼眶里乱转的眼泪,抬起头,惊讶地看向秋君药。   不是,父皇竟然在向他道歉?!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秋景月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震惊,身体先于意识跪下,砰砰地朝秋君药磕头:   “父皇,儿臣不敢!”   秋君药:“......”   他看着战战兢兢的秋景月,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看着秋景月的反应,不难想象原主对待这几个皇子是何等的苛刻。   思及此,秋君药叹了一口气,心不由得软了一瞬。他放下秋景秀,在秋景月的面前蹲下,声音很温和:   “弟弟生了病,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一次,嗯?”   “.......是。”秋景月含恨忍了:   “月儿都听父皇的。”   “行了,嘴上说都听我的,心里还委屈着呢。”   秋君药伸出说,捏了捏秋景月的娃娃脸,笑:   “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朕让小厨房做你爱吃的,如何?”   之前他生病的时候,秋景月每次来看他,都要顺走桌上的吃食,不难看出,这个皇子对御膳房的东西有多喜欢。   “真的吗?!”一说到吃的,秋景月果然眼睛一亮,喜滋滋道:   “多谢父皇!”   “好了,起来吧。”秋君药本来也没多生气,只是装装样子吓唬调皮的景秀罢了。   等到晚餐时间,秋景月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很多他从小爱吃的食物,兴奋的两眼放光。   他本来想坐在引鸳身边,但引鸳身边就是抱着景秀的秋君药,只要他一坐过去,秋景秀就开始低低吼他,秋景月只能含恨坐到引鸳对面。   “好了,动筷吧。”秋君药知道秋景月碍于礼仪不敢先吃,便开口让大家吃饭,秋景月果然迅速就拿起了筷子,直接夹走了秋景秀面前的大鸡腿。   秋景秀:“.......”   他愤怒地鼓起脸:“呜啊!”   秋景秀挣脱秋君药的束缚,爬到桌上去,想伸手去抓秋景月碗里的大鸡腿,却被中途出现的筷子打落了蠢蠢欲动的手:   “景秀!”   秋君药拿着筷子,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不许欺负哥哥!”   即使是秋君药宠爱秋景秀,也知道今天先动嘴伤人的人是秋景秀:   “你再这样父皇可要罚你了!”   这么多天下来,秋景秀自然听得懂人话,瞧了秋君药一眼。   虽然秋君药并没有用力打他,但小孩子手背嫩,被筷子轻轻打了一下,还是迅速浮起了淡淡的红痕。   见父皇不疼爱自己了,秋景秀委屈巴巴地握着被筷子打过的手,怒气冲冲地瞪了秋景月一眼,随即生气地爬下桌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讨厌四哥哥!   “哎!”   引鸳想去追,却被秋君药一句话钉在原地:   “随他去。”   秋君药夹起一块肉,放到引鸳的碗里:   “吃饭。”   引鸳欲言又止地看了秋君药一眼,片刻后又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秋景月也诧异地看了秋君药一眼,片刻后低下头,大口扒了一碗饭,面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饭后,秋景秀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天色已晚,秋君药便留秋景月歇在了偏殿,而他和引鸳沐浴上床,不久后便熄了灯。   引鸳睡在里侧,听见秋君药睡在外侧翻来覆去的动静,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   “陛下睡不着吗?”   秋君药瞬间停住动作,声音低低:   “你没睡?”   “陛下这样臣妾怎么睡得着?”   引鸳无奈道:“陛下若是担心景秀,不如去看看?”   “不行。”秋君药断然拒绝:“他也该好好反省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听见秋君药的话,引鸳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靠在秋君药胸前,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景秀确实是野性难驯,但他毕竟还小,饿一晚上,怕是受不住吧。”   这番话刚落,引鸳果然感受到秋君药的身体一僵。   片刻后,秋君药哗啦一声坐起来,一边披上外袍一边往外走,急的来福忙令宫人点起灯。   “景秀呢?”   秋君药头发散着都没空理,急急问:   “他人在哪?”   “让浣尘照顾着呢。”引鸳在床帏里直起身,撩起床帐笑:   “知道陛下担心,一直叫浣尘照看着。”   “.......”听到浣尘的名字,秋君药果然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引鸳的话就让秋君药的心再度提起:   “只是陛下没有开口让景秀吃饭,连浣尘也不敢偷偷给七皇子送饭。”   “现在什么时辰了?”秋君药再度皱起眉。   “回陛下,丑时。”   来福忙道。   两点多了,景秀说不定饿坏了。   秋君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有点后悔让秋景秀反省了,“先让浣尘把七皇子带过来,然后再让小厨房做点好克化的吃食端过来,注意不要太烫。”   秋景秀现在还不会用筷子,只会用手抓,太烫容易烫伤皮肤。   “是。”   来福躬身退下。   一刻钟之后,当等的不耐烦的秋君药正想问来福找人找到哪里去的时候,浣尘就被来福领了进来。   见此,秋君药站起身,刚想说话,忽见浣尘一看到他,眼泪就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秋君药心中咯噔一下,只见浣尘披头散发地跑到内殿,跪在秋君药面前,哆哆嗦嗦地禀告道:   “陛下,奴婢该死.......”   她声音都在打颤:“小皇子他........他不见了!” 第21章 “爹.......爹。”   不见了?!   怎么可能?!   秋君药震惊地瞪大眼,这一句话令他的心脏很快传来一阵绞痛,他眼前短暂眩晕了一会儿,眼皮灌了铅般不受控制地往下垂,因为站不稳而踉跄后退几步,往后倒去。   引鸳见到这一幕,心都要提起来了,他猛地冲上前,接住向下倒的秋君药,声音惊得快劈叉了:   “陛下!!”   好在秋君药虽然按照设定是个肾虚嗑药的昏君,但身体还是个纯情男高,很快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他倒在引鸳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引鸳一脸焦急的模样,强撑着笑:   “没事。”   秋君药说:“扶我起来,朕得去找找小七。”   “陛下,你先歇一会儿吧,”   引鸳扶着秋君药起来,声音带着忧虑:   “您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件事,让太监宫女们去做便好。”   “小七约莫是生我的气,他那么聪明,若不是朕亲自去找,他约莫都不肯出来的。”   秋君药勉强站起身,接过来福递过来的披风,转身披在了引鸳的身上,给对方系好带子,随即随后拿起一盏灯:   “朕去找一找吧。”   秋君药这话说的没错,秋景秀是真的在生气——   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在不满。   在他的小脑袋瓜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明明秋君药是最宠他的,但因为来了一个陌生的四哥哥,父皇就要打他的手背!   这样的想法在秋景秀的大脑里到处乱转,气的他到处爬来爬去,最后直接一个人爬到树上,隔着厚厚的树叶子,看见秋君药和宫人提着灯满殿找他。   秋君药本来身体就不好,又怕寒怕冷,在外面站了大半天,终于受不住,忍不住轻咳几声。   他咳嗽的声音并不大,但一直贴身伺候的来福顿时警觉起来,躬身上前,低声劝道:   “陛下,您回去吧,奴婢们会帮忙找的。”   “如果朕不在,就算你找到天亮也找不到的。”   被风一吹,秋君药嗓子已经开始疼了,声音也有点哑:“无妨,继续找吧。”   “可是........”   “父皇,您回去吧。”   忽然间,一阵清亮的少年音响了起来,秋君药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因为天色已晚所以被留下来歇在偏殿的秋景月,不由得诧异道:   “你怎么在这里?”   他顿了顿,又有些抱歉道:“吵醒你了?”   秋景月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因为秋君药的言行感到不可思议了,他犹豫了一瞬,随即上前一步,摇摇头道:   “没有。儿臣本就睡不着,故出来看看。”   他说:“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分内之事,父皇您先回去吧,儿臣会帮忙找弟弟的。”   “可是.....”   “景月说得对。”引鸳也走了出来,拿起一个披风披在秋君药的身上,语气也强硬起来:   “陛下您若是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那原本的三年之约,也便不作数了。”   秋君药:“.......”   他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引鸳的头发,低声哄道:“好罢。”   他说:“你别生气,朕随你进去便是了。”   引鸳闻言,这才脸色好看些,搀着秋君药进去了,临走前还给秋景月递了一个颜色,示意让他好好表现,在父皇面前多刷刷好感度。   虽然不知道引鸳为什么要帮自己,但秋景月还是记下了引鸳的恩情,但心中也不免对帝后两人口中的三年之约感到疑惑。   三年之约?什么意思?   三年之后他们要做什么?是有关皇储的吗?   秋景月一边琢磨着,一边敷衍地到处乱找,打算随便找找就回去睡觉,谁料刚走到一棵树下,脑门就一痛,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石子弹了他一脑门的血:   “啊!”   秋景月痛的蹲下身,缓过劲儿之后,正想站起身,然后又一个石子飞了过来。   这回秋景月学聪明了,一个闪身躲过,看着地面上一个小石子,眯起眼睛,随即敏锐地抬起头,看向树上——   然后就在树上看见了两只幽幽的瞳仁,死死地盯着他,好像暗夜里的幽灵。   秋景月被这一眼吓的心脏差点跳出来,飙起了男高音:   “有鬼啊啊嗷嗷~~~!!”   他这一喊,把周围的宫女和太监都叫来了,所有人齐聚树下,齐刷刷得抬起头,看向树顶:   “哪有鬼,在哪???”   终于,在众人惊恐的眼神里,秋景秀探出他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呜汪!”   宫女太监们:“......”   秋景月:“.......”   见又是小崽子在装神弄鬼吓他,被吓的花容失色、颜面全失的四皇子肺都快气炸了。   失智之下,他像个猴似的爬上树,提溜着秋景秀的后衣领,气冲冲地冲进披香殿,高声道:   “父皇,父皇!”   秋君药正被引鸳伺候着躺下没半刻钟,又被惊醒,惹得引鸳一个眼刀飞向秋景月:   “你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的,没看见你父皇正在休息吗?”   “没事没事。”秋君药起身咳了一声,隔着帷账问:   “找到景秀了?”   “找到了!”秋景月被引鸳这一眼看的委屈,只能把怒火发泄在秋景秀身上,按着小崽子的头跪下:   “他躲在树上装神弄鬼吓我,还用石子弹我的脑门!”   “什么?!”秋君药顿时一个激灵,先开帷账一看,差点被面前的一幕气的心机梗塞——   秋景月的脑袋真的被石子弹出了一个大包,上面还渗着血,把好端端的一个清秀少年整的像个刚出狱的杀人犯;而秋景秀本人就更不用说了,藏在树上被树枝划得脸上到处是伤痕,身上也湿漉漉脏兮兮的,沾着夜里的露水和树叶。   看着面前狼狈的两个崽子,秋君药一方面心疼的心脏都在抽抽,一方面又气的手都在颤,厉声道:   “来福,我藤条呢!”   “回陛下,在这呢!”   来福赶紧递上藤条,秋君药拿过,猛地掀开被子走到跪着的兄弟俩面前,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藤条——   秋景月和秋景月都被吓的一抖,朝上摊开的掌心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又生生忍住了。   .......然后就被藤条轻轻敲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疼,只带着一些物体落下的触感。   秋景月和秋景秀同步地只敢睁开一只右眼,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呼哧呼哧喘大气的秋君药。   他手里的藤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裹上了绸缎,打在手心上不怎么疼,反观秋君药和秋景月两兄弟的神色,活像秋君药才是挨打的那一个。   “气死我了!”秋君药甚至没打第二下手心,就把藤条丢到一边,“你们两个!”   秋景月和秋景秀赶紧跪好,等着秋君药骂人,但秋君药“你们”了半天,也没有你们出后文,片刻后,只憋出一句:   “下次不许了!”   “..........”   看着面前这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和体罚沾不上一点边的教育方式,秋景月愣了半天,着实没缓过来。   这和他之前被秋君药又打又骂动不动就被花瓶砸脑袋的经历比起来,这次简直算得上温柔。   但秋景秀没见过秋君药发大火,不一会儿,向来不流眼泪的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惹父皇生气,当下就流了满脸的眼泪,一边哭一边伸出手,膝行到秋君药身边,哭着要抱。   秋君药自然是心疼崽子的,伸手将他抱起来,伸出手摘去崽子额头上的树叶:   “冷不冷啊?饿不饿?”   秋景秀哭唧唧点头。   “哎,你真是.......”   秋君药都不知道说这俩啥好了,兀自叹气,片刻后又挥手叫当夜值班的太医来给两兄弟看伤口,折腾完之后,天也差不多亮了一半了。   秋君药索性不睡了,想到秋景秀也是一晚上没吃饭,就直接让人上了早饭。   经过这一夜,秋景月对秋景秀的受宠程度已经有所了解了。   他难得的收敛了小孩子爱玩爱闹的本性,沉默地扒着饭,心里兀自在想事情。   经过昨晚一事,秋君药已经放弃教秋景秀学筷子或者知礼懂礼了。   认命的他直接把他抱到桌子上,将米糕和鸡腿放到秋景秀面前,声音低低:   “景秀,吃自己面前的,不许抢哥哥的,也不许闹脾气,明白吗?”   秋景秀看了秋君药一眼,乖乖点了点头。   秋君药松了一口气,和引鸳对视一眼,拿起了筷子,对秋景月道:   “吃吧。”   话音刚落,秋君药夹起桌上的菜,放到秋景月的碗里:   “昨晚,委屈你了。”   秋景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摇头:“父皇言重了。”   “晚点朕再叫来福从库里拿点上好的药膏,你拿去抹抹,别破相了。”秋君药看了秋景月额头一眼,蹙眉叹气:   “哎。”   秋君药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承受起抚养小孩的重任,不然怎么屡屡受挫,两个小孩也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   许是意识到了秋君药的沮丧,引鸳看了他一眼,从桌子底下握住了秋君药的手,轻轻握了握。   似乎是感受了指尖上的力道,秋君药抬起头,眼角余光里是引鸳担忧的视线。   他笑着摇了摇头,正想习惯性地说自己没事,忽然间,耳边忽然传来叮的一声。   秋君药一愣,目光循着声源向前看去,只见面前忽然落了一个洁白的米糕,而执筷之人.......正是一直教还教不会的秋景秀。   秋君药:“........”   秋景秀拿筷子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和笨拙,明显控制不好力道,盘子里大半的米糕都被他夹得七零八落,碎的到处都是,唯有秋君药碗里的那个是完整无损的:   “唔!”   秋景秀爬到秋君药面前,拿着筷子,全神贯注地夹了一只鸡腿,虽然失败了好几次,但还是使了吃奶的劲儿,颤颤巍巍地夹到了秋君药的碗里。   秋君药看着面前这一幕,有些不可置信,颤声道:“景秀?”   “嗷!”见自己成功了,秋景秀高兴的双手乱舞,一个没注意,就直接将筷子深深捅进了桌子里。   秋君药:“........”   他心中涌起的那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忽然灰飞烟灭,看着天生与众不同的秋景秀,面上又落了一层苦笑,而正当他怀疑人生时,秋景秀却忽然爬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张了张嘴。   秋君药还以为他又要啃自己头发,下意识地将头发瞥到一边,然而下一秒,秋景秀的一个动作就让他当场僵硬在地——   “爹.........爹。”   面前秋景秀是第一次说人类的语言,还不顺嘴,难以驯服自己的舌头和声带,难受的蹙起眉头,但还是坚持地念到:   “爹.......爹。”   秋君药:“......”   “你说什么?!”   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紧接着,秋景秀就转过头,对着引鸳艰难喊道:   “母.......妃。”   引鸳:“.......”   这一种忽然想哭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秋景月也被这温情的氛围感动了,他有些跃跃欲试,看着秋景秀。   而秋景秀也如他所愿,回过头来,咧开嘴,对秋景月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看着秋景月,缓缓开了口,依旧口齿不清道:   “死.......死哥哥!”   四皇子秋景月:“.........”   他气的差点掰断手中的筷子:   你特么是故意的吧! 第22章 遣散后宫   因为秋景秀开口说话这件事,秋君药着实开心了好久。   虽然秋景秀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爹爹”,且对于其他需要一口气说完的长句,都说的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但秋君药丝毫不在乎。   他真的像是会对孩子小小的进步就感到无比自豪的老父亲那样,不仅天天将秋景秀带在身边,甚至还经常给他赏赐一些小东西,虽然不贵重,但也难掩他对秋景秀的喜爱。   伴随着秋景秀升高的体重一同到来的,还有新一年的除夕。   因为秋景秀的生日在除夕后一天,为了节省人力物力,避免铺张浪费,秋君药索性将秋景秀的生日宴和除夕宫宴一起弄了,使秋景秀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这场宫宴的主角。   宫宴上,除了秋景月,秋景明和秋景和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在传言中颇受盛宠的弟弟。   由于是生日,所以秋景秀内穿了一件新做的淡绿色褶袍,外罩滚边绣云纹的浅蓝搭护,脖子上还挂着莹润的羊脂玉项圈,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株刚抽条的嫩柳枝,清新淡雅,充满着勃勃的生命力。   而秋君药也没有穿龙袍,而是穿了一件晴山蓝的丝绸外袍,袍内绣着金色的合欢花镶边,和一旁穿着大红宫装的引鸳相比,真的好似一对谪仙携仙童款款而来,连衣角也染上了窗外月华的轻盈高洁。   宫宴上,秋君药破天荒的没有嗑药,而是笑意盈盈地给每一个人都送了新年礼,批了颂词,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宫宴难免拘束,除了几位娘娘之外,秋景明和秋景和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抬眼看一眼龙椅上的秋君药和引鸳,紧接着视线又长久地落在了被秋君药抱在龙椅上喂饭吃的秋景秀,暗自皱眉。   引鸳今日穿了一件极其鲜妍的红色宫装,星光水眸如星粲然,柔顺亮泽的头发被兰花簪子挽了起来,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衬的红唇间的笑意更加清淡温柔。   但秋景和和秋景明只是短暂地欣赏了自己这位小妈的美貌,心便不可自控地沉了下去。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秋景秀正如秋景月口中所说的那样,备受宠爱。   不仅吃饭都能被秋君药亲自喂,甚至连生日礼物都别出心裁——   是秋君药派人从柳江快马加鞭送来的冰莲种子。   冰莲只在温度不高的冷水中盛开,盛开的时候周身有如月华般散发着莹润的色泽,莲花瓣身晶莹剔透,花蕊也是罕见的蓝色,一旦绽放,美不胜收。   礼物虽然不如珠宝锦衣那般贵重,但胜在新意,也寓意着秋君药对秋景秀的期望——   希望秋景秀如同冰莲一般,在极其严寒困难的环境也能盛开,不屈不挠,热烈自由。   这件事给了秋景明和秋景和等人极大的刺激,秋景明甚至闭门不出了好几天,也没能缓过来。   等他收拾好心情,想要去宫中找自己的母妃求安慰时,却再度得知了一个噩耗——   秋君药想要遣散后宫,只留下引鸳一人。   而秋景秀名义上的母妃也变成了引鸳,这下他们母子两人真的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看到自家母妃手上的和离书时,秋景明整个人都傻了,不可置信地怔在远处,好像被雷劈了一道,连一个完整的表情动作都不能做出来。   他的母妃萧舒妃比秋景明淡定多了,涂着红色丹寇的指尖捏着那张和离书,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放下,轻轻按着太阳穴,头也不抬:   “做什么摆出这副表情。”   萧舒妃淡然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母妃,你怎么一点也着急!”   秋景明很难接受秋君药要遣散后宫这件事,整个人都慌了,在椒香殿内转来转去,像个不安分的陀螺:   “若是你与父皇和离,那儿臣该怎么办?!”   他母妃所属的萧氏在朝堂上的势力虽然不如引家大,但也握着一定的兵权,将来若他想即位,萧氏的助力是必不可少的。如今秋君药却忽然要遣散后宫,就代表他的母妃已经不受宠了,而他失去母妃的帮助,想要登上皇位,岂不是难上加难?   而萧舒妃显然对秋景明的担忧不屑一顾,她轻嗤一声,对着光看了看自己新做的美甲,光洁柔美的脸颊上全是不屑:“遣散了便遣散了。”   她冷下脸:“本宫已经受够这如牢狱一般的皇宫,若能出去,我求之不得。”   说到这里,萧舒妃缓了缓脸色,看着茫然无所适从的秋景明,声音低低,脸似乎如同没生过孩子般,依旧弹润年轻,暗叹道:   “你不要怪本宫,景明。”   “母妃!”秋景明急了:“父皇怎么能这样对你!简直......”   秋景明越说越跳脚,整个人都炸开了:“您好歹也孕育了一位皇子,萧家也为大端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可以说遣散后宫就遣散后宫!”   “如此,就更不该怪你父皇了。”闻言,萧舒妃打了个哈切,意味不明道:   “因为你父皇没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他的。”   “我怎么能不!”秋景明急的头上都冒烟了,他搞不懂自己的母妃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这样了还替秋君药说话:   “父皇他明明就是被那个继后的美貌所迷惑,所以才.......”   “够了!”萧舒妃一拍桌子,茶盏发出哐当的一阵响,衬的她眉眼愈发眼神凌厉: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母妃!!”   “出去!”萧舒妃不想再和秋景明说太多,直接让贴身宫女倩华送客:   “请安的时间已过,你走吧。”   “.......”秋景明看着冷冰冰的萧舒妃,气的一跺脚,甩袖出去了。   “娘娘,您不怕大殿下生气吗?”贴身宫女倩华跪在地上给萧舒妃捶腿,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陛下此番举动,是真的想要一心专宠七皇子了吗?”   “呵。”萧舒妃懒懒一笑,黑色的眼珠闭上,遮住了里面的算计和精明:   “我只知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更是引氏的天下。”   “引氏既允了我后半生逍遥自在,我又何必管那劳什子争权夺利。”   “前半生不由得我做主,后半生,我定要离开这宫墙,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子。”   倩华轻轻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在赞同:   “娘娘说得对。”   而在另一边,秋景明不懂萧舒妃和自己的宫女说了些什么,气急败坏地走出椒香殿,一路上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他内心有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只能靠走路来平息内心的怒火。   他不知道萧舒妃为什么会同意遣散后宫这种荒唐的提议,更对秋景秀受宠这件事感到了十分的警惕。   秋景明此刻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顾不到,满脑子都在想,秋君药遣散后宫,只留一个皇后,又对皇后膝下的孩子秋景秀十分疼爱,究竟到底是不是想立秋景秀为太子?!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秋景明整个人顿时气血上涌,耳边嗡嗡直响,大脑像是挨了一拳那样一片空白,只剩满心满眼的慌张,疯狂的嫉妒之下,连手心都忍不住出了热汗。   正暗自思忖之间,秋景秀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的莲池旁,刚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莲池边,和冰莲下的锦鲤玩闹。   周围有几个打瞌睡的太监和宫女,他们一大早就被秋景秀拉来玩,此刻还有些昏昏沉沉。   秋景明不知为何,神识鬼差地走过去,随便找了个玉佩丢失的借口,支走那些宫女太监,让他们帮忙去找。   因为秋景明是大皇子,所以那几个太监宫女也不敢不听秋景明的话,便听令离开了。   等到周围除了自己和秋景秀再也没有一个人影,秋景明再度将视线放到了秋景秀身上。   心中那些念头如火般越烧越旺,几乎要烧干秋景明的理智,他眼睛一片赤红,如同鬼上身一般,不受控地迈动双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秋景秀的身边。   秋景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伸手和锦鲤玩闹,直到肩膀上忽然一重,似乎是有什么人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秋景秀疑惑抬起头,刚好看见秋景明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   秋景秀还没反应过来,自顾自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肩膀上忽然受到一阵大力,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他连喊都没来得及喊,整个人突然失去重心和平衡,忍不住向后倒去——   而他身后,就是冰冷无人的万丈湖水。 第23章 “那孩子怎么样了?”   寒冷是什么感觉?   纵然如今的秋景秀无法用言语将这种感觉完全表述出来, 但不代表,他没有亲身尝过彻骨的寒意。   毕竟在冷宫的时候, 那个女人就是这样, 强行抓起冰冷发馊的吃食往他的嘴里塞,那时寒冬腊月,冰凉从痉挛翻腾胃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血液里, 冻的他浑身发冷发僵,牙齿颤抖, 几乎失去知觉。   在某一个时刻,秋景秀甚至希望自己能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夜里,好歹不用一直活在望不到头的黑暗与绝望里。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秋君药将他从冷宫里带出来的时候, 才濒临消散。   秋君药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带着梅花淡淡的清香和药味的沉稳,让他留恋其中。   那是他从未尝过的君父之爱, 是他从出生起就数度渴望的安全感。   只要父皇在, 一切的寒冷和恐惧终将消散,黑暗也变的和蔼可亲起来。   但现在,在看到秋景明的那一刻,秋景秀忽然意识到,他的好日子似乎要倒头了。   幸福来的如此的短暂, 短暂到他甚至来不及遗憾,就重重坠入了冰冷的池水之中。   他的眼睛很快被清澈的池水所淹没,刺痛命他重新闭上眼睛,他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越拖越深, 口鼻好似被捂住了一般,连神志也开始昏昏沉沉。   秋景秀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秋君药,但人类的身躯终究抵不过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池水,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带着他的灵魂也一同向下坠去。   父皇......母妃......   就在此时此刻,秋景秀才发现,原来当想起秋君药和引鸳的那一刻,他心中竟然有那么多的不甘,有那么多的不舍。   “噗通——”   在秋景秀的意识几乎要涣散、脑子里几乎要转起走马灯时,好似被一层膜堵住的耳边,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入水的声音。   或许从这细微的动静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生机,秋景秀眯着眼睛,试图睁开双眼,但眼皮却重如千斤,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只是宛然。   就在他的肺部因为缺氧窒息而火辣胀痛,几乎要感受到死亡气息将近的时候,他的腰后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臂膀拽着他的腰,猛然向他往上拉。   “哗啦——”   在秋景秀几乎要晕过去的前一刻,秋景和终于拽着他,从池子里冒出了头。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围了半圈,面上都带着焦急和紧张,当秋景和和秋景秀终于从池子里露出一张脸时,还有人因为过于激动而瘫倒在地。   秋景和率先撑着池子边起身,而秋景秀比他惨多了,小脸煞白煞白,只剩一口气吊着,眯着眼睛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眼珠子黑润润的,像极了落水狼崽。   秋景和自己小时候也落过水,对水有阴影,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狠心学了游泳和急救措施。   他按住秋景秀的胸口,让秋景秀吐出水,随后又将他抱起来,轻拍他的背。   直到秋景秀趴在他肩膀上,低低地吐出了几串意味不明的字句,一众太监和宫女们悬起的心这才放下来。   秋景和抱着秋景秀,扫了一圈这些宫女太监,正想秋景秀到底是怎么落水的,片刻后不知为何又沉默下去,沉吟片刻,只吐出了简单的几个字:   “带本殿下去见父皇。”   “是。”几位太监宫女们诚惶诚恐地互相对视一眼,低头应了。   而正在勤政殿里批奏折的秋君药完全没想到,自己仅仅只是上了个朝,不久就有太监来报,说是秋景秀落水了。   好在营救及时,没有闹出人命。   秋君药的心刚刚放下,听着耳边的太监的汇报,就越想越不对劲——   为什么秋景秀会忽然落水,那时候没有太监宫女看住他吗?   而秋景和又怎么会这么“恰好”地路过那处池子,将秋景秀救起?明明秋景和母妃的宫殿和莲池隔了那么远,即使是出宫,也绝对不会经过那条路啊?   心中那么想着,秋君药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让来福将秋景和召了进来,居高临下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秋景和走进来,跪在他面前,行了一礼:   “父皇。”   “你感觉怎么样?”即使心底有太多的疑惑,秋君药也在第一时间问了秋景和的身体:   “有没有冻着?”   秋景和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摇头,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未曾。”   他说:“多谢父皇。”   秋景和在几个孩子里是最不冒失,但却也是最有心机的那一刻,和他打交道,秋君药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你弟弟如何了?”   “........”秋景和静静地看了秋君药一眼,片刻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好似被砂石磨过:   “不知。”   他诚实道:“太医和母后在照看着,儿臣听到父皇的传唤,不敢耽搁就来了。”   听到引鸳的名字,秋君药的心头忽然一跳,不自觉拧起了眉。   秋景和惯会察言观色,见秋君药皱了眉,也不敢再多声,片刻后,谨慎地开了口:   “陛下,若没有旁的什么事情,儿臣就先下去了。”   “....你且慢。”秋君药站起身,负手慢慢走下楼梯,踱步行至秋景和的身边,低头看秋景和:   “朕且问你,你弟弟落水的时候,你有没有在莲池边看见别的什么人?”   “.......”袖子里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但秋景和面上依旧淡然:   “未曾。”   “......是嘛。”秋君药笑:“可是朕听太监们说,在你来之前,景明曾经来过莲池旁,打发他们去寻玉佩。”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慢条斯理,像是未曾开锋的剑刃,不露声色:   “而片刻后,景秀就落水了,而你恰好又从旁边经过,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秋景和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倏然掐入掌心,力道大的几乎要掐出血,发着抖:   “陛下这是在怀疑儿臣和景明吗?”   “你和景秀都是朕的孩子,朕对你们一视同仁。”秋君药蹲下身,和秋景和平视,声音很缓:   “但对于玩弄心术手段的人,朕绝对不疼惜。”   秋君药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视线落在秋景和身上时却如有实质,像是要将秋景和身上的每一寸小心思都看透:   “告诉朕,你到底有没有想利用你弟弟?”   “........”秋景和咬紧后槽牙,猛地抬起头:“若是儿臣说没有呢?”   秋景和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生命力,而他时常都感到无可奈何:   “......儿臣没有。”   秋君药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秋景和声音稳稳的,却没再看秋君药,俯下身在秋君药的脚边磕了头:   “儿臣未曾想利用这件事来获得圣心。”   他声音隐隐带着颤抖,似乎是有些委屈,但强忍着:   “若父皇不信,儿臣........”   “朕相信你。”   而在秋景和几乎要稳不住冷静的外表时,秋君药却忽然开了口:   “我信你。”   “.......父皇?”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秋君药叹了一口气,将秋景和从地上扶了起来,久久凝视着秋景和,抱歉道:“是父皇疑心太过了。”   秋景和摇摇头,没有吭声,但眼睛里却还带着未散的惊惧。   “吓到了?”   秋君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这个半大的少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不起。”   “......没事。”秋景和的声音还带着隐忍的沙哑:“只要父皇不怀疑儿臣便好。”   “朕自然是信你。”秋君药凝视着秋景和的脸,片刻后重新走回龙椅上,看着站在下首的秋景和:   “你救了弟弟,这件事做的很好。”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赏你。”   “什么都可以吗?”秋景和问。   秋君药怔了怔,片刻后笑:   “你且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儿臣想请父皇收回成命。”秋景和复又跪下:“关于遣散后宫的事情,请父皇三思。”   秋君药闻言,收了笑,面上意味不明:   “为何?”   “后宫几位娘娘皆为陛下诞下过子嗣,劳苦功高,岂能说遣散就遣散。”秋景和话说的情真意切:   “陛下这般,不仅会伤了她们的心,更会伤了朝中老臣的心。”   秋君药沉吟片刻,竟然赞同了秋景和的看法:   “你说的没错。”   秋景和心中一喜,正想趁热打铁再说两句,却听秋君药再度开了口:   “不过,朕能这么做,皆是和几位娘娘商量过,她们也都同意了朕的决定,朕才下的令。”   “至于你说的会伤了那几位朝臣的心......”秋君药顿了顿,语气意味不明道:“难道是朕的后宫和朝中有所缠绵,割舍不清,所以朕的家事,才会动摇他们为朕效命的决心,进而威胁到朕的这把龙椅吗?”   秋君药话虽然淡淡的,但却自带千钧之力,当下就把秋景和吓得满身是汗,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后宫不得参政,一直是自古以来的祖训,秋景和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让秋君药开始怀疑后宫和前朝牵扯不清了。   心不在焉地和秋君药提了几个赏赐之后,秋景和就不敢再多言,恐有多失,赶紧告退出去了。   来福一直在秋君药的身边侍奉着,他一边给秋君药磨墨,一边谨慎地打量着秋君药的神色。   秋君药又拿起毛笔,在奏折上批了几笔,片刻后,忽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   “人小鬼大。”   “陛下在说什么?”来福俯身,误以为秋君药是在命令他。   “没什么。”秋君药在奏折上笔走龙蛇,头也不抬:“去库房里给景和挑几样簪子和玉佩,他平日里穿的也太素净些,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子。”   “是。”来福不敢多揣度圣心,领命退出去了。   不一会儿,引鸳便走进殿内。   他刚走到殿中心,就想行礼,被急急走下来的秋君药握住手,低声止住了动作:   “你无须跪我。”   “陛下怎能如此偏废礼节。”引鸳得了便宜还卖乖,揶揄道:   “若让旁人知道了,又得说是臣妾勾引陛下,才哄得陛下不知南北,遣散后宫了。”   “你难道没有吗?”秋君药稳重道:   “当日是谁说要和朕行鱼水之欢的?”   “........”引鸳被秋君药的话一噎,半晌没蹦出一个字来,伶牙俐齿都不知飞到了那个犄角旮旯里,被秋君药捏住下巴,不得不仰视:   “现在看来,朕的皇后还真有几分姿色。”   秋君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引鸳清丽的容貌:   “若是能再为朕生个皇子,怕也是不错的。”   “两个皇子已经将陛下弄得这般憔悴了,陛下还要第五个?”引鸳脸上微红,衬的愈发人面桃花:   “陛下确定?”   秋君药:“.......”   他瞬间放开了揽在引鸳腰上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一秒变回正人君子的模样,义正词严道:   “还是爱妃说的有礼。”   引鸳:“.......”   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被秋君药握着手坐到龙椅上,手中很快就落了一只毛笔:   “来,”   秋君药一手撑着太阳穴,偏过头笑着看引鸳:   “批吧。”   “看来陛下一点也不担心景秀,也不担心宫外炸开锅的朝臣。”   引鸳看了秋君药一眼,熟练地开始模仿秋君药的笔迹批奏折:   “陛下都不知道,臣妾在宫内,都被穿成祸国殃民的妖后了。”   秋君药闻言,兀自乐了:   “你还在意这个啊。”   秋君药说:“朕还以为你不在意。”   “臣妾为何不在意。”引鸳说:“陛下遣散后宫到底是为了谁不得而知,却让臣妾背了这个黑锅。”   “是你受委屈了。”秋君药忽然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引鸳的耳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耳边萦绕的暧昧和低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大声:   “不如就让朕将你蛊惑人心的妖后地位坐实,如何?”   “.........”听着这玩笑中带着认真的话语,引鸳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笔下的墨已经晕的哪里都是:   “陛下又说胡话了。”   “切。”看着引鸳与往常无异的神情,秋君药一屁股坐了回去,趴在桌上,脸上竟然罕见的带上了孩子般的挫败:“没劲。”   看着秋君药这幅少年独有的鲜活表情,引鸳忍不住笑:   “陛下。”   他说:“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乎那些大臣了。”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在意的人很少。”秋君药捧着脸,遥遥地看向远方:   “我曾经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人了,父母也好,理想也罢,在死亡面前,都不重要了。”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声音低低:   “直到朕遇见了你。”   “什么?”引鸳没听清。   “没什么。”秋君药支着脑袋,看着引鸳笑:   “朝臣那边,朕会让你父亲去安抚,再赐下重金,不怕他们不老实;实在有非要劝谏的,随便抓点那些人的小辫子,私下威胁威胁让他们就范,朕就不信,他们为官多年,手脚能有多干净;至于那些后妃,她们也是自愿与朕签下和离书,不管她们想要出宫还是留在宫内,朕都不会强求。”   “陛下,你该知道,笼络朝臣,后宫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引鸳劝道:“不如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御朝用贤、稳定朝政需要那些女子牺牲自己的幸福,来陪着朕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驾崩的糟老头子,那我这个皇帝,也趁早别当了。”   秋君药握住引鸳纤细白皙的手,细细摩挲:   “朕不希望看到这些......也不想那些女子委曲求全,她们有自己的幸福和追求,与其强留她们在此,不如放她们离开。”   “那臣妾呢?”引鸳轻轻偏过头,看向秋君药,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衬得他眉眼愈发鲜妍秀致:   “陛下就没想过臣妾的幸福,也未必在宫墙中吗?”   “你?”秋君药揪住引鸳的头发,语气懒懒散散的:   “你和她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比较漂亮,也讨朕喜欢。”秋君药笑:   “就算是朕日后会死,你也得亲眼把朕送走。”   他说:“你记住,这三年里,你是属于朕的,全身上下,哪一寸都是,所以就算你心不在我这里,也哪里也不准去,也不许想别的男人,明白吗?”   “.......哼。”引鸳说:“昏君。”   他说:“亏景秀在睡梦中还念到着爹爹,没想到爹爹半点也不挂念他,还在这里说一些漫无边际的浑话。”   “哎,”一提到秋景秀,秋君药果然开始头疼了:   “那孩子怎么样了?”   “染了点风寒,昏昏沉沉的,本来就说不清楚话,现在更迷糊了,只会叫爹爹,旁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引鸳叹气:   “臣妾也问了贴身服侍他的太监和宫女,都说遇见了大皇子,是大皇子支开他们寻找玉佩了,然后一回来就看见景秀和景和落水,至于景明,当时是半根毛也不在。”   “没有证据啊.......”秋君药头疼地倒在引鸳的肩膀上,小声道:“那麻烦了。”   “拿不出证据,只能疑罪从无。”   “陛下是在怀疑谁?”引鸳问。   “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景和和景明都很可疑,但不排除是两个人联起手来演戏给朕看,算计着朕,只为了给景和一个提出暂缓遣散后宫意见的机会。”   秋君药说:“啊......朕头疼。”   “陛下别想了。”引鸳说:“索性这次景秀无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至于景明和景和.......来日方长。”   引鸳说:“不管他们如何算计陛下,臣妾总归是站在您这边的。”   “当真?”   “当真。”引鸳伸出指尖,轻轻揉着秋君药的太阳穴:“臣妾之心,天地可鉴。”   在另一边,被秋君药和引鸳挂在嘴边的秋景和一出宫门,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笑就消失了。   他坐着马车,来到自己的府衙前,边进门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烦躁地直接朝管家身边一扔,结果刚进大堂,就被一双手抓住了衣领:   “秋景和!”   秋景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粗暴地推搡着秋景和,将其按在墙上,愤怒道:   “你是不是天生就要和我做对?!”   “你们先下去吧。”被秋景明这么一抓,秋景和面上也丝毫不见慌乱,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挥手让底下人下去了。   很快,堂中只剩下了对峙的两人。   除了烛火的哔啵声,秋景和甚至还能听见秋景明粗重的呼吸,像是野兽般,压在他身上: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那个小杂种?”   “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小杂种。”秋景和伸出手,想要扯开秋景明的束缚,但又碍于没有秋景明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力气大,挣扎片刻后只能放弃,换上一脸冷笑:   “他是我们的弟弟,你不知道吗?”   “他算什么弟弟!”秋景明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更加粗暴地将秋景和推搡到墙上,以绝对的力量死死地按着他,烛火下他的神情算得上狰狞:   “你别忘了,他就是低等宫女说生的贱种,和你,我,秋景月,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是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时至今日,他也已经不同了。”秋景和冷笑:   “你别忘了,陛下已经遣散后宫,如今,秋景秀已经是当朝国母之子,是嫡子,未来还可能是皇储,太子......只要陛下说是,谁还能在他面前提一句,说那秋景秀的母亲是当初那个辛者库里的贱奴?”   “......”秋景和一句话直接把秋景明刺激到了,秋景明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天,许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秋景和冷眼看着秋景明的反应,在心底嗤笑一声,随即趁着秋景明愣神的功夫,轻松挣脱开了他的桎梏:   “你应该感谢我,今天救了你一条命。”   “感谢你?”秋景明觉得可笑:“为何要谢?”   “因为如果我没恰好路过,把秋景秀救起来,那么秋景秀一死,父皇第一怀疑的人就是你。”   “谁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的他。”秋景明打死不承认:   “只要我说我只是恰好路过,他是在我走之后才失足落水的,谁能还能查到我头上?”   “你看看你,我只要一诈,你就什么都说了。”秋景和漠然看着他:“就你这个脑子,还想骗父皇?做梦。”   秋景明:“.........”   他被戳穿,忍不住勃然大怒:“你.......”   “父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父皇了........他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我们的话漏洞百出。”   秋景和打断秋景明的话,整了整被弄乱的衣领,看着秋景明,面上有些厌烦:   “别再冲动了,秋景秀不是你能动的人。”   “你少在这里给我假惺惺装好人。”秋景明恼羞成怒,脸都红了,索性撕破脸: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多忌惮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   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救他,但我告诉你,如果我们不杀了他,那么等到他登上皇位那一天,会被杀的就是我们。”   秋景和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秋景明,好似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但下一秒,秋景明的话就让他心尖一颤,连原本的假面都维持不住:   “还有,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母后有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秋景和差点破防,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她是我们的嫡母!”   “你究竟有没有把她当嫡母,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秋景明眼角吊起一丝嘲讽,身影几乎要和窗外的浓重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我劝你最好和我联手,早点收拾了那个贱奴的儿子,免得他日后羽翼丰满.......至于杀了他之后,你我究竟是谁当上皇位,就各凭本事。”   他顿了顿,道:“如果你喜欢小妈,我会让........”   “滚!”秋景和终于失态,随手抓起桌上的花瓶掷向秋景明,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气:   “出去!”   “恼羞成怒。”秋景明敏捷地躲开秋景和丢过来的花瓶,终于像是找回了一点儿场子一样,抱臂得意地站在不远处,讥讽地笑: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和我联手。”   他说:“否则,我到时候连你一块收拾。”   秋景和几乎要被这个蠢货气出心脏病了,他靠在墙上,缓缓下滑,直到目光里再也没有秋景明的声音,才慢慢平复着剧烈的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秋景明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挑开了秋景和怀里一直暧昧不清的遮羞布,只剩不能见人的内里。   其实对于秋景和来说,在看到引鸳的那一瞬间,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仰视多一点,还是恋慕多一点。   或许两者都没有,他只是远远地看过引鸳一眼,然后就开始在心中勾勒起了有关母妃的回忆。   因为慧妃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药静养,更兼素日闭门吃斋念佛,所以秋景和很少见他真正的母妃。   他对于自己母妃的记忆很淡薄,印象里,他很少见过他母妃,母妃这个词只在回忆深处,成为了一个概念,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影绰绰并不清晰,甚至在梦里也不曾见过。   直到秋景和真正见到引鸳,唤引鸳一声“母后”的时候,他在恍然间又开始怀念起自己母妃的模样,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母妃的模样。   淡薄的亲缘联结在心中不断淡化,然后引鸳的样子就在他的面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最后连秋景和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引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或许那是对缺失的爱的长久的凝视,是对不曾有过的东西的强烈追寻,就像他从未得到的君父之爱般,久而久之,已经成了极其偏执的执念。   秋景和不知在何时,已经被自己的心腹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用热毛巾敷了脸,才从恍惚中缓缓回过神来。   “主子。”他的心腹是一个长相极其平淡的男人,平淡的一眼看过去几乎要记不住他的样子:   “萧舒妃的贴身宫女倩华说,今日,景明果然因为遣散后宫的事情,和萧舒妃大吵一架。”   “意料之中。”秋景和还是有些没缓过神,但好歹脑子在慢慢运转了:   “萧舒妃在进宫之前,本就有恋人,只不过被父皇拆散罢了。她记恨至今,又是个刚烈性子,随便被倩华挑拨几句,就和秋景明吵起来也不奇怪。”   “呵。”秋景和冷笑:“我早就猜到秋景明那个没脑子的冲动之下会对秋景秀下手,所以听到他今日进宫就匆匆赶去,没想到还真被我撞个正着。”   “可惜没能利用父皇给的恩典让父皇收回成命,白费了倩华这几日在暗地里拱火,也白费了我下的一盘棋,真是可惜。”   秋景和将擦脸的帕子丢回洗脸盆里,水波荡漾,将他俊逸的脸庞照的有些扭曲和阴冷。   “那殿下如今打算怎么办?”   长随白墨轻声问:   “大皇子殿下一心想要在此刻拉拢你,怕是不太好应付。”   秋景和低声说了一句我会怕他,忽然间,又问了一句和当下的话题完全不相干的话:   “对了,母妃她.......还是不肯出宫门吗?”   “......是。”白墨道:“慧妃娘娘对遣散后宫这件事并不上心,至于您的外祖父........他虽担任中正官,但年事已高,近几年权利也逐渐被其余几名副中正架空,已经不想再参与这件事中了。”   “.......”秋景和闭了闭眼,放在椅子上的手背青筋鼓起,即使是这般隐忍,也挡不住他张开嘴,暗骂了几句。   等秋景和发泄完,白墨才掀起眼皮,看了秋景和一眼,小心翼翼道:   “殿下,您.......”   “明天,约秋景明见一面吧。”秋景和睁开眼,眼中的复杂情绪早已褪去,变成了谁也看不透的一片黑沉:   “既然他这么急着送死.....那我就发发善心,送他一程好了。” 第24章 “他又没证据。”   “二公子, 临江阁到了。”   京城朱雀街旁最大的酒楼——临江阁正门口,停了一辆低调但不失华美的马车。   等马车上的车夫拉紧了辔, 令马匹停步, 不一会儿,随侍的侍卫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 抬手掀开黑紫色的车帘,露出了里头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庞。   那少年端坐在马车中, 闭目养神,听到停车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长相和当朝的君主秋君药极其相似, 同样的凤眼薄唇,鼻梁高挺,一双眉毛斜飞入鬓, 无端透出些许凌厉。   但仔细看, 除了五官的精致度相似,那少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和秋君药截然不同,透着丝丝缕缕的沉郁,连带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自眉梢吊出淡淡的死气来,一副对一切事情都十分不耐的模样。   长随白墨见秋景和睁眼, 抬手再度禀告道:“二公子,临江阁到了,属下扶您出来吧。”   “嗯。”秋景和俯身踏出马车,在阳光洒在他白皙面庞上的那一刻,他周身的沉郁气质慢慢被这阳光消融, 令他重新披上了一层温和的假面人皮。   “真难为他了。”秋景和抬眼,打量了一眼临江阁上的烫金边, 似笑非笑道:   “他这个屁股和脑袋装反的蠢货居然还能想到这种地方,着实让本殿下有些吃惊。”   白墨已经不是第见识到自家殿下的阴阳功夫了,冷静地开口道:   “公子,快些进去吧,我们已经比约定的晚了一刻了。”   他说:   “说不定此刻的大殿下,正在大发雷霆呢。”   不出白墨所料,秋景和刚踏入约定好的包厢门内,迎面就飞来一双筷子,正正扎向他的命门,要不是一旁的白墨反应快,用刀帮自家主子格挡开,秋景和说不定当场就被戳瞎了眼睛。   “哪来的那么大火气,”   在遇到不喜欢的人时,秋景和就像是换了个人,面上端的是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孔,让人生不起气来:   “气大伤肝。”   “知道会惹我生气还这般迟。”秋景明斟了一杯酒,自饮半杯,末了没好气地翻着白眼道:   “你天生就是来和我做对的。”   在秋景秀没有出现时,秋景和一直是秋景明眼中的假想敌,两个人很少有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的时候,一碰面就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地拌嘴互怼,好像看见对方高破防,是一件多开心的事情一样。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而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同一个战线上:   “这次你来,想好怎么帮我没有?”   看着秋景明一副“帮他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秋景和在心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展折扇,遮住了嘴角的冷笑:   “你想我帮你什么?”   “你别和我装傻。”秋景明平时就不喜欢秋景和一副狐狸般满是算计却又装的正人君子的模样,酒杯砰的一下敲在了桌面上,连带着杯中的酒液也倾洒而出,惹得秋景和下意识皱眉:   “弄死秋景秀,你有法子没有?”   听着这毫不掩饰的话语,向来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秋景和很想叹气,但是又不好当着秋景明的面叹出来,只能有样学样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你想怎么做?”   “要不找几个刺客,找个机会把他杀了?”秋景明凝眉:   “三月春猎就是个不错的时机。”   秋景和:“.......”   他到底该夸秋景明傻还是聪明呢.......   深藏在心里的那口浊气终于忍不住叹了出来,但这次秋景和没有再掩饰,指尖拨弄着掌心的青瓷酒杯,看着上面微微浮起的花纹触感,声音低低的:   “等到三月春猎,黄花菜都凉了。”   他慢声道:“虽然秋景秀现在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无法指认当时是你推他入水......”   秋景和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看向一直未曾用正眼看过的大哥:“但一时不代表一世,他现在不会说话,不代表以后不会说话,万一等到三月春猎那时,秋景秀已经学会了说话,和父皇指控你,你该怎么办?”   “.......”   话音刚落,果然没想到这层的秋景明的眉头就缓缓皱了起来,几乎能打起死结。   他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握紧,片刻后,酒杯的杯壁上就缓缓浮现几道裂缝,鲜血顺着缝隙淌下来,触目惊心。   秋景和装没看到,站起身,负手走到包厢前,低头看着楼下尚未盛开的桃花:   “我给你指一条路吧。”   “什么路?”秋景明这回真是走投无路,一听到还有方法,赶紧急急地抬起头问:   “有办法吗?”   “用毒。”秋景和缓声道。   “什么?!”秋景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下毒?”   “嗯。”秋景和说:“下毒,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比行刺要隐蔽些。”   “可是我要怎样下?”秋景明习得的歪门邪道要比秋景和要少,心思也比秋景和浅,烦闷道:   “我现在根本接近不了秋景秀。”   “.......谁让你亲自去给他下了。”秋景和无语,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加重了语气:   “找他身边的人即可。”   “身边的人?”秋景明迷茫地看着秋景和:“谁啊?”   “......父皇宠爱秋景秀,他落水得了风寒之后,照看他的人比往日多了一倍。”   秋景和靠在窗前,风吹过他额角的发丝,衬的他面如冠玉,但吐出的话语却不带一丝感情,凉凉道:   “给他煎药的宫女里,有一个,是从小服侍你长大的小太监的对食。”   “.......”在听明白秋景和话语里的意思之后,秋景明豁然一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秋景和看了片刻,随即转身就想走。   “做隐蔽一点。”   在这时,秋景和忽然叫住了马上要离开的秋景明,语气透不出情绪:   “别直接在药里下毒,最好找个不难发现的东西.......比如壶嘴带毒的药壶之类的,毒药也别找一招毙命的,找个吃下后中毒症状与风寒高热无异的,悄无声息地把人解决了。”   “知道了。”秋景明一向看不惯秋景和这幅大权在握的样子,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看着秋景明消失在了视线之内,一直隐藏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白墨这才抬起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   “二公子.........大殿下他,会被发现吗?”   “肯定啊。”秋景和闭上眼,感受着风刮过脸庞时那股沁凉,不知何时,他也被自己的阴狠程度吓了一跳,久久难以平息:   “父皇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父皇了。”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意味不明,白墨没听懂,以为他只是在说秋君药性情大变的事情:   “若是事败之后,大殿下供出公子来,可如何是好。”   “他又没证据。”秋景和扯了扯嘴角冷笑,片刻后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便放弃了:   “算了,不想他了,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秋景和一展折扇,摇了摇头,直接离开了这处让他觉得呼吸不畅的地方:   “走吧。”   他说:“我得进宫去见见父皇。”   “为何要见?”   “父皇已经怀疑我和景明有所勾连了,但越是到这时候,越是不能在他面前隐身,否则他只会觉得我心虚,从而加深怀疑。”   秋景和被白墨扶上马车:   “何况秋景秀还是我救起来的,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他。”   白墨想了想,点了点头,“还是主子思虑周全。”   秋景和命他放下帘子,随后坐进了马车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头有些痛,连太阳穴也轻轻鼓胀着,每一根神经都和良心一起,接受着沉重的凌迟和拷打。   此时此刻,秋景和按压着太阳穴,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身在帝王家,本就没有多少真情可言,若他此刻不自保,那么等秋景秀登上皇位,死的便是自己。   他这么做,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他没有错。   等到了皇宫,秋景和甚至不用猜,直奔披香殿,果然在披香殿内找到了正在照顾秋景秀的秋君药。   秋景秀病的有些重,整个人都烧的浑浑噩噩的,一张小圆脸蛋红彤彤的,像是某种柔软无害的小动物,又像一坨软趴趴的溏心蛋,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小声嘤呜着。   秋君药抱着他,在内殿来回走着,掌心拍着他的背,小声哄着他什么。   殿内的门窗都关的有些严实,就是怕漏风导致秋景秀病情加重,秋景和这个半大少年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刚进去还有些不适应,浑身被蒸出了一身热汗:   “父皇。”   听见有人在叫他,秋君药回过头,见是秋景和,有些诧异:   “你怎么来了?”   “来给父皇请安。”秋景和在秋君药面前一直是那副温顺恭谨的模样,撩起衣袍跪在地上:   “顺便来看看七弟。”   “你倒是有心。”闻言,秋君药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原本看向秋景和的面上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也多谢你,当日救了景秀。”   “应该的。”秋景和颔首。   似乎是听到了父皇在和别的人讲话,秋景秀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含糊地喊了一声爹爹,被敏锐的秋君药发现:   “景秀醒了?”   他软下语气:“母妃做了梅花糕,饿的话,爹爹带你去吃好不好?”   许是在病中,秋景秀什么也不想吃,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固执地叫着为数不多的会念的呓语:   “爹爹。”   “爹爹在啊,景秀。”秋君药看着秋景秀难受的样子,自己也心疼,顺口道:   “二哥哥也来看你了,那么多人关心景秀,景秀早点好起来好不好?”   “二........哥哥。”秋景秀虽然话不清楚,但简单的几个单词还是会念,也大概知道谁是二哥哥,闻言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秋景和一眼:   “哥........哥。”   看着秋景秀迷迷糊糊的小脸庞,秋景和的良心又再次揪做一团,只不过面上任旧不显:   “景秀。”   他说:“哥哥来了。”   秋景秀嗓子疼,喊完哥哥之后就默然不语,双臂紧紧地扒着秋君药的脖颈,就睁着黑润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不害怕我和阿鸯之外的人。”   秋君药惊讶了一下,片刻后又笑:   “许是他认出来了,是你救的他。”   言罢,秋君药走到秋景和身边,让他起来,然后将病的懵懵懂懂的秋景秀抱起来,放到秋景和怀里:   “既然他喜欢你,你便帮忙抱抱他,朕手也酸了。”   秋景和还是第一次抱人类幼崽,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但当视线落在秋景秀黝黑似水晶葡萄似的眼珠时,又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秋景秀白嫩柔软的脸蛋。   秋景秀很乖,任由他捏,片刻后支撑不住,将头搁在了秋景和的胸膛上,轻轻的呼吸着。   灼热的气流顺着脖颈一路向上攀爬,抱着怀里这个暖呼呼的糯米团子,秋景和有些僵硬,又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   奇怪的感动。   他的母妃慧妃未曾给他诞下弟弟,唯一的五妹妹也夭折了,他没有抱过像秋景秀那样的人类幼崽。   拥抱的感觉有些奇怪,但并不讨厌。   就在秋景和的心忍不住软下来,想要学着秋君药,抱着秋景秀哄他休息的时候,原本趴在他胸口的秋景秀却忽然警觉地皱起鼻子,随即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紧接着,毫无征兆的放声大哭起来。   秋君药正被引鸳扶在座位上,任由引鸳给他揉肩膀,听到秋景秀的哭声,忍不住抬眼看去,诧异道:   “怎么了?”   “儿臣.......儿臣也不知道。”秋景和明显也很傻眼,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不到一刻秋景秀就开始哭了,手忙脚乱地解释:   “他就,忽然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来吧。”引鸳走上前,将秋景秀从秋景和怀里带出来,但此刻的秋景秀谁也不信,只要秋君药,秋君药只好再度揽过崽子,抱在怀里轻哄。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累了,秋景秀慢慢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引鸳凑到秋君药身边,给秋景秀擦脸,秋君药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崽子的小肚皮,抬起头,看向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秋景和,笑:   “别紧张,他不讨厌你,朕也不会这样一件小事,责怪你。”   秋景和闻言,勉勉强强放下心来,声音低低的,有些不知所措:   “儿臣只是怕父皇误会。”   “误会什么?”秋君药问:“朕又没有怀疑你,你怕什么?”   “父皇.......”秋景和被秋君药这一句话说的面色大变,不知道秋君药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后背的热汗流的更欢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秋君药看他一眼,饶有兴趣。   “儿臣,儿臣.......”一向能言善辩的秋景和被秋君药三言两语地说的紧张不已,要不是他跪着,早就暴露了双腿打战的事实:   “儿臣真的没有对景秀不利!”   “......哈。”秋君药听着他的话,愣了一下,片刻后忍不住笑了:   “朕又没说你有了坏心思。”   他看了引鸳一眼,默契地将秋景秀放到引鸳的怀里,随即负手,慢慢地踱步走到秋景和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景秀不讨厌你,我知道。”   “是,父皇。”秋景和道:“作为兄长,我也喜欢景秀。”   “但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金子,做不到人人都喜欢。”秋君药伸出手,摸了摸秋景和的脑袋瓜,轻声道:   “你知道景秀刚刚为什么愿意让你抱,但却又忽然哭了吗?”   秋景和感受着头顶上覆着的手掌的温热,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慢半拍地摇头:   “儿臣不知。”   “景秀这个孩子,虽然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也不会写字,但是他能分辨谁对他好,谁对他坏,表达喜恶的方式也很简单,除了笑容,就是哭泣。”   秋君药久久地凝视着秋景和:   “他不讨厌你,但——你身上有他讨厌或者害怕的气息,所以他才忍不住哭了。”   “........”秋景和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骤然咯噔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秋君药就弯下了腰,和跪着的他平视,语气很冷静:   “景和,你老实告诉父皇——你在进宫之前,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秋君药的指尖搭在秋景和肩膀上,附耳时的气息低低,异常的稳重,却让秋景和的心瞬间坠到谷底,心脏快速跳动像是随时会爆炸:   “朕怀疑.......这个人,就是对景秀不利的凶手。” 第25章 “你信吗?”   秋景和从来没有想到, 自己会因为一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感到莫大的压力。   搭在他肩上的手虽然轻飘飘的没有使劲儿, 却带着好似带着万钧之力般, 令他的身体僵硬在地,无法动弹。   空气静了几秒,秋景和甚至能感觉到冷汗从后背滑落的触感, 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 也许只是几秒,在令人窒息的氛围里,秋景和动了动艰涩的双唇, 垂下头,看着秋君药腰上挂着的玉佩,声音低低:   “.....儿臣在进宫之前, 未曾见过旁人。”   “是吗?”秋君药再次问了一遍:“真的?”   “........”   这次, 秋景和的沉默明显更长,许久,他才摇了摇头,坚定道:   “真的。”   秋景和搜肠刮肚地想着理由,大脑从未转的那么快过:   “儿臣只是在进宫之前饮了酒, 许是身上带了些许酒味,惹臣弟不喜,故而才哭罢。”   秋君药索性蹲下身,和跪着的秋景和平视,秋景和则抬起头, 坦然地看向秋君药。   秋景和不打算在此刻就将秋景明供出来,毕竟他还要借秋景明的力量除掉秋景秀。   思及此, 秋景和看向秋君药的眼神愈发冷静,心想不管秋君药信不信,自己都要一口咬定没有见过——   “啊!”   在感受到右脸颊传来的疼痛时,秋景和内心盘桓的阴暗思想倏然如绳断线,下意识叫出了声。   秋景和被迫收回心神,忍不住抬起手捂着泛疼的脸,一脸懵逼地看着秋君药左右开弓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托着他的下巴,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使他不得不嘟起嘴,像是个呆呆的傻鱼:   “未成年就敢喝酒,胆子还挺大。”   看着秋景和因为被迫嘟起嘴而有些傻乎乎的脸,秋君药忍不住笑,又捏了捏秋景和的脸颊,温声细语:   “下次再让朕看见你偷喝酒,打断你的腿哦。”   秋景和:“........”   为什么父皇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看着秋君药看不出情绪的脸,秋景和一时拿不准该怎么表现,但为了让秋君药彻底打消疑心,秋景和顿了顿,决定还是再垂死挣扎一下:   “父皇,儿臣真的只是饮了酒.......那日恰巧经过莲池,也只是因为母妃闭门礼佛,不得空见我,儿臣心情郁闷,才会四处乱逛到莲池的。”   “行了,知道了。”秋君药又捏了捏秋景和的脸,低低笑:   “你呀,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些。”   秋景和:“......”   虽然不知道秋君药有没有信自己,差不多在披香殿呆了近半个时辰之后,秋景和便告辞离开了。   等秋景和一走,引鸳脸上一直挂着的礼貌的淡笑这才褪去,看向秋君药,低声问:   “陛下,方才二皇子所言......你信吗?”   秋君药走到他身边坐下,捏了捏他的手臂和肩膀,防止引鸳抱孩子手酸,沉吟道: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   引鸳疑惑地抬起眼:“二皇子所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真的是,他确实喝酒了。”   秋君药笑:“假的是,他没有见过旁人。”   “陛下怎么知道他没见过旁人这句话是假的?”引鸳不解。   “因为朕刚刚说,怀疑他见过的人是推景秀入水的凶手——但很显然,不排除有一种可能是景秀还小,他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脚滑自己掉进水里。”秋君药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所以呢?”引鸳似懂非懂。   秋君药摸了摸引鸳的头发,声音低低,带着笃定:“以景和那样的聪慧,怎么会想不到这种可能性?但是他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反驳,而是匆忙解释自己喝了酒的事实,这潜意识便默认了朕的说法,说明他其实知道景秀的落水并不是意外,一定是有幕后黑手。”   “哦!”引鸳不是傻子被秋君药一点,果然明白过来,赶紧道:“所以他之后说的没见过旁人、以及是无意间经过莲池的说法,都是假的。”   “差不多吧。”秋君药怕引鸳抱孩子抱累,从引鸳怀中接过昏睡的秋景秀,摸了摸秋景秀发烫的脸蛋,好像在摸一块刚刚蒸好的蛋糕胚,软软弹弹的,还带点烫:   “不过他求见母妃未果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秋君药一边说着,一边探着秋景秀的体温,被秋景秀下意识蹭了两下,轻声呢喃:   “爹爹......”   “唉,不管咋么说,还是可怜了我们的宝贝景秀。”   秋君药把秋景秀抱起来,轻轻拍着秋景秀的后背,秋景秀如同一个乖巧的白雪团子,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君父的安抚,轻轻地握紧白嫩的小拳头,砸吧砸吧着嘴唇,下意识咬起了君父披散下来的头发,用这种方式来留下秋君药,不让秋君药离开,以期获取一些安全感。   秋君药无奈地任他咬,回头对来福吩咐道:   “即日起,给七殿下煎药的所有人,每一个都给我查清楚底细,但凡和大皇子和二皇子、四皇子有关联的人,都不许用。”   “还有,煎药的器具也要测试有无毒性,无论是碗、勺子还是药壶,都要严格地检查,不许见毒。”   “是。”看着秋君药严肃的神情,来福不敢怠慢,赶紧下去检查给秋景秀煎药的东西了。   “陛下,那些和几个皇子有关的宫女太监,要遣出宫去,或者是派到辛者库、浣衣局做苦力吗?”   引鸳走过来,仰起头看着秋君药:   “是否需要臣妾下旨安排?”   “无妨,不用。”秋君药单手揽着引鸳的肩膀,他身形不壮,但比引鸳高半个头,轻轻松松地就能将引鸳圈进怀里:   “他们谋生不易,尤其是那几个宫女,若没有大的差错,无须如此苛刻。”   秋君药想了想,轻声道:   “如果查出来有和几个皇子关联的太监宫女,就派过来给朕梳头吧,索性别让他们接触煎药、送药、喂药的任何环节,也不许他们近前服侍景秀,远远地看着便罢。”   “朕就不信了,就这样,他们还能找得到机会伤害景秀。”   “是。”引鸳点头应是:“而且陛下也不用怕,若他们出手,臣妾定能抓住他们的马脚,将凶手牵引出来,交由陛下发落。”   “.......辛苦你了。”秋君药看着这几天来一直没日没夜照顾秋景秀的引鸳,有些心疼:“是朕不好,没有照看好你们。”   “陛下别这么说。”引鸳仰头看着秋君药,嘴角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恍惚间让秋君药不受控地想起了“贤妻良母”四个字:“为陛下料理后宫,这些都是臣妾的本分。”   看着引鸳清丽乖顺的脸庞,秋君药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忽然感觉心头有些热,揽着引鸳腰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不老实起来,惹得引鸳奇怪地看向他:“陛下,您怎么了?”   “.....没事。”秋君药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刚才好像被美色迷了眼,只道:“就是........想好好谢谢你。”   引鸳:“.........”   嗯???谢我为什么要一直摸我的腰???   因为小孩子身体弱,大冬天的落水,窒息淹死或者发烧烧死都是有可能的。   但秋景秀命硬,愣是没死成,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秋君药忧心的很,日日下朝后就往披香殿赶。   秋景秀显然也很黏爹爹,只要一到秋君药的下朝时间,就在床上支棱起来,睁着圆溜溜像水晶葡萄样的眼珠子,眼巴巴地看向殿外,等着秋君药进门。   若是秋君药因为批奏折来晚了,他便盘腿捧着烧红的小脸蛋唉声叹气,连饭也不肯吃;若是秋君药来早了,他就踉踉跄跄地爬下床,挥舞着小胳膊,捏着细弱的嗓子,要爹爹抱。   偏偏他还不会说话,若是秋君药抱着他,他便笑,若是秋君药不理他,他便皱眉,一副被冷落的委屈模样,看得人不由得心尖发软,什么都依他。   “我们景秀可真是越来越黏爹爹了,”引鸳右手撑在茶几上,手里抓着一块米糕,惹得秋景秀的眼睛都直了,口水哗啦啦流,举高肉乎乎的手,眼巴巴地想要拿:   “唔!母妃!”   “让母妃抱抱就给你米糕吃。”引鸳笑着抬高手臂,诱惑着秋景秀:   “爹爹要批奏折,到母妃这里来好不好?”   “唔!”   秋景秀为难地抬眼看了一眼秋君药,又看了一眼眼馋很久的米糕,犹豫纠结了很久,半晌,才凑到秋君药脸颊边,吧唧亲了一口,随即毫不犹豫扭头钻进了引鸳的怀里,拿过了米糕,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他像是个小仓鼠似的鼓起了脸,吃的极其认真,头也不抬,好像之前黏父皇黏的死紧的人不是他。   秋君药:“.......”   好家伙,我的地位还不如一块米糕?!   看着秋君药铁青的神色,引鸳抱着怀里的小仓鼠,乐不可支:   “陛下,您真该看看您的脸色。”   他说:“臣妾从未看过你的脸色有这般难看过。”   “.......”秋君药抬起头看了引鸳一眼,挑眉意味不明道:   “看朕不高兴,你很开心?”   “开心啊。”引鸳不知为何,就喜欢看秋君药在众人面前截然不同的孩子气的一面,   “怎么了?”   “你还问朕怎么了,”秋君药气笑:“就会拿朕寻开心。”   “陛下之前,不也总是拿臣妾寻开心吗?”   在秋君药要炸毛的前一刻,引鸳赶紧顺毛:   “好了陛下,别不开心,是臣妾的错。”   他笑意盈盈地举起米糕:“来,陛下,臣妾喂您。”   眼看着引鸳有了认错的征兆,秋君药本来就没真生气,决定大人有大量,勉勉强强给他给台阶下,原谅他。   他张开嘴,正想将美人送过来的米糕吃下,岂料那个米糕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被引鸳自己咬进口中。   秋君药:“.......”   到手的米糕飞了,秋君药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看着引鸳。   引鸳见秋君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咬碎了手中的米糕,眼中带着戏谑和调笑,一副就不想给他吃,将他当猴儿耍着完的模样。   秋君药:“........”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的秋君药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砰的一下拍桌子直起身,趁引鸳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倾身向前,咬住了引鸳唇间含着的、尚还未来的及嚼碎的米糕,随即卷入自己的口中。   被引鸳含在唇间的米糕尚还干燥松软着,没有接触口腔,秋君药满意地坐回去,得意地嚼着那半块米糕,挑眉看向引鸳,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就看见引鸳呆呆地握着手中的半块米糕,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绯色甚至蔓延到脖颈,最后整个人面红耳赤,然后抱起无辜的景秀,用力将脸埋在了景秀的小肚皮上,挡住了秋君药疑惑的视线。   被母妃的头一撞,小景秀差点吐血。   他四肢被迫悬在半空,用力挥舞了几下,随即停下啃食米糕的动作,抱着小肚皮软绵绵地叫唤了一声,低头茫然地看着母妃通红颀长的脖颈,有些懵:   “........嘎?”   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26章 “不行,灌不进去。”   对于秋景秀来说, 自从养在了引鸳膝下,日子过的要比之前在冷宫时顺心多了。   唯一不开心的是, 父皇和母后总是在不自觉地忽视他, 两人经常聊着聊着就凑到了一起,黏黏糊糊的不知在做什么。   秋景秀自然是很不满的,为了引起父皇和母后的注意力, 他经常在午休的时候,不顾太监们的劝阻, 抱着小枕头一路跑到秋君药的床头,隔着朦胧的床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像一朵漂浮的小蘑菇,声音也细细的弱弱的,带着好奇:   “爹爹?”   “......嗯?”   秋君药显然也没睡, 声音还带着些许沉闷:   “怎么了, 景秀。”   “爹爹.........”   一听到秋君药喊自己的名字,秋景秀就忍不住想撒娇,嘴巴一瘪,鼻子一抽,就要哭:   “爹爹......”   听着这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声, 秋君药也顾不上和引鸳厮混了,赶紧穿好松松垮垮的里衣,掀起床帏看向将下巴搁在自己床边,十个肉乎乎的小爪子搭在床沿,用黑润润的瞳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秋景秀:   “怎么了?”   “........”秋景秀不说话, 张开手臂,示意要秋君药抱他。   引鸳也穿好了衣服, 直起身,看着渴望爬上床的秋景秀,忍不住笑:   “这又是来找父皇撒娇了。”   秋景秀扭扭捏捏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哼唧,就被秋君药托着腋下抱起来:   “我们景秀可真黏人。”   秋君药将秋景秀抱到自己大腿上,打趣道:   “午睡还要父皇和母妃陪着呀?”   秋景秀咧开嘴笑,像个小虫子似的拱进秋君药怀里,随即像个八爪鱼似的,抱住秋君药不放,一边拱还一边用柔软的脸蛋蹭秋君药的下巴,一副讨好小狗崽的模样。   秋君药伸出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笑着由他蹭:   “黏人。”   “黏人才好。”引鸳说:“前几日他病的最重的时候,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臣妾真怕他挺不过来了。”   “不会的。”   秋君药细细端详着秋景秀红润的脸色,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   “我们景秀天生幸运,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对不对?”   秋景秀像是听懂了秋君药的话,思考了片刻,随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秋君药脸上的忧虑少一些。思来想去,他忽然灵光一现,艰难地用手撑着从床上爬起,迈着小短腿在床上蹦跶起来,蹦完以后,又在秋君药震惊的神情里,双手叉腰挺起小胸脯,仰起头看向秋君药,小脸严肃,以此向秋君药示意自己的身体比前几日好多了。   秋君药:“........”   看着秋景秀笨拙讨好他的模样,秋君药忍不住乐出了声。   午休之后,秋君药带着秋景秀起床。   直到这时,秋君药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天秋景秀要如此执着于和他撒娇了。   按照太医的嘱咐,风寒药需要一日四服,尤其是午休后,也要服下一次。   但这风寒药开的极苦,虽然药效好,但架不住秋景秀只是个半大孩子,连喝了几天之后,就受不住了,每次喝药,必要大吵大闹一通。   但在面对秋君药时,秋景秀又学会了装乖,企图通过撒娇来逃避吃药。   “陛下,药已经熬好了,到了吃药的时刻了。”   由于秋君药有额外嘱咐,所以心腹太监来福不敢怠慢,紧盯着药熬好之后,又监着人倒好,然后再亲自端到桌旁的。   秋景秀彼时还在玩秋君药特地找人打造的积木,远远地,还未等来福将药端过来,他就敏感地闻到了药味,直接丢下药,撅起小屁股,钻进了秋君药的怀里,一副十分抗拒模样。   “景秀,吃药了。”秋君药拍了拍秋景秀的屁股,托着他的腋下将人举起来,像举着一条疯狂扭动的小虫子,表情严肃:   “不许躲。”   “唔!”秋景秀见撒娇没用,赶紧用手捂着嘴,用力摇头,不让人给他灌药,敏感的鼻子动了动,被药的味道苦的泪花都要出来了。   “不行,灌不进去。”   引鸳端着药,站在秋君药身边,表情为难:   “药都洒了......”   因为秋景秀的疯狂挣扎,熬好的药根本喂不进去,还被秋景秀失手打翻,泼了引鸳一身。   “带娘娘下去换件衣服。”   虽然药不烫,但秋君药还赶紧按住秋景秀的手,心疼地看了引鸳一眼,随机吩咐来福,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强硬:   “喂不进也要喂,哪有生病不吃药的道理。”   “去,再熬一碗。”   “......是。”   来福看了一眼痛苦地皱紧小脸蛋、像个霜打苦瓜似的秋景秀,不敢怠慢,赶紧下去了。   半个时辰过来,又一碗熬得热热的汤药被端上桌子。   这次,秋君药没有让引鸳过来喂秋景秀,而是把秋景秀放到桌子上,抬头看着他:   “景秀,爹爹知道药很苦,你不爱喝。”   秋君药温言细语地安抚:“但生病了就要吃药,如果你一直好不起来,你就一直不能出门,那爹爹给你种的冰莲种子就要凋谢了,你就看不了了。”   “......”一听到爹爹给自己种的冰莲花要凋谢了,拢共没看几次的秋景秀顿时紧张起来,表情由痛苦和抗拒变成了犹豫。   “爹爹知道景秀最乖......这是雪花酥,”   秋君药眼看着秋景秀动摇了,招了招手,示意太监端着一盒自己亲自做的雪花酥过来:   “很甜的,等你喝完药,父皇就奖励你吃几颗雪花酥,好不好?”   秋景秀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米糕更好吃的东西,一开始还不屑一顾,但当秋景和捻起一颗雪花酥放进他嘴里时,他嚼了几下,顿时眼睛一亮,挣扎着从桌上站起来,要去够来福手里的一整盒雪花酥。   “来福,把雪花酥撤下去。”秋君药眼疾手快地按住秋景秀不安分的手,捏了捏他的小爪子,像是狐狸般眯起眼,藏住了里头的狡黠,轻声哄道:   “喝完药才能吃这个,好不好?”   “......”秋景秀皱了皱眉,有些不开心,揣着小手手不吭声,但在秋君药的“软硬兼施”下,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见秋景秀点头同意了,秋君药弯了弯眉,说了一声真乖。   秋景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在说“当然”。   见此,秋君药眉眼里的笑意更甚。   他没再哄,而是抬手示意来福将药碗给他。   来福赶紧照做。   “把今天这一碗喝完,明天就不用喝药了。”   秋君药知道今天这是最后一服药,吃完秋景秀就能完全痊愈,端起滚烫的药,用勺子搅了搅,随即看了紧张的秋景秀一眼,笑着喝了一口被秋景秀视为洪水猛兽的苦药汁。   这个动作刚做完,秋景秀紧张的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像是有些不可思议,紧张地咬着小手手。   “......陛下!”   眼看着秋君药喝了不属于自己的药,引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您怎么......”   “没事,就是试试这药有没有毒。”   前几日秋君药也是趁人不注意喝了秋景秀的药,今日也不例外。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确认没什么事,这才端起汤勺,一口一口地给秋景秀喂药。   见父皇都喝了药,秋景秀也没有再挣扎,皱着黛青色的眉毛,忍着恶心把药喝完了。   药一喝完,秋景秀就急急地爬进秋君药的怀里,闹着要吃雪花酥。   秋君药不是不守信用的人,笑着按住闹腾的崽子,叫来来福,依了他。   “这雪花酥是用何物做的?”引鸳虽然也是高门出身,见过不少奇珍异物,但还真没见过这种松软香甜的小吃,见秋景秀在吃,也忍不住自己尝了一口:   “陛下怎么会做这些?”   “是用麦芽做的。”   秋君药捏了捏秋景秀鼓起的脸蛋,正想再往下说,却见秋景秀的眉头一皱,忽然顿住了吃雪花酥的动作,僵着身体,不出声了。   “怎么了?!”   一看到秋景秀不同于往常的表现,秋君药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是自己没有看顾好,秋景秀还是不慎中了毒。   他赶紧拍了拍秋景秀的背,示意秋景秀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在他的动作之下,秋景秀弯下腰,果然将呛进嗓子里的雪花酥全是吐进了秋君药的掌心里。   而随着雪花酥的粉末掉落的,同时还有——   一颗白白的小门牙。   “这是.......”   牙齿?!   秋君药看着掌心里的牙齿,和因为少了一颗牙而有些不适应,不断伸出舌头轻舔压根的秋景秀,忍不住乐:   “景秀。”   他笑眯眯地拨了拨那颗小奶牙,声音温柔:“你要换牙了。”   “吓死我了。”看到秋景秀吐出的是牙而不是血,引鸳刚刚悬起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凑过去,正笑着想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却变故陡生——   不知何时,秋景秀的表情开始变的愈发痛苦,他不能说话,只能皱紧眉头和鼻子,直到鼻腔里和嘴角开始淌下了细细的血丝,刺目鲜红。紧接着,在秋君药骤变的脸色里,秋景秀忽然弯腰,捂着肚子,猛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血像是不要钱似的从秋景秀的口中呕出,溅了一地,秋君药捂着他的唇,却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血从秋景秀的身体里流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秋景秀吐了近一分钟的血,甚至还来不及叫太医,秋景秀就有气无力地停止了吐血的动作,闭上眼睛,脸色煞白地倒下,彻底昏迷了过去。   “——景秀!!!” 第27章 “朕知道了!”   在秋景秀闭上眼的那一瞬间, 整个披香殿都炸开了锅。   所有的宫女太监齐齐变了脸色,蜂拥而上, 似乎是想去看看宫内最受宠的小殿下此刻的安危如何。   其中, 有真心爱重关心秋景秀的人,也就不免有浑水摸鱼想要做点手脚的奴才,所有人各怀心思, 但表面上的神情,却都是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惊慌和担忧。   整个披香殿内乱成了一团, 乱七八糟嘈杂的声音像是杂乱的水波,乌央乌央的,好似被强行糅杂在一起, 齐齐灌入秋君药的耳朵里,摧残着耳膜和太阳穴同时刺痛起来,如同被针扎般, 泛着凌迟的隐疼。   秋君药本就喜静, 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加上忧心昏迷的秋景秀,极度的情绪交杂之下,最终演变成了盛怒。他直接抓起一个茶盏,用力摔在了地上。   茶盏顿时摔成千万片, 发出砰的一声炸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哗啦啦的跪倒一片,伏在地上,声音战战兢兢:   “陛下息怒!”   秋君药没理他们, 直接拔高声音,高声道:“十一!”   话音刚落, 一个黑色的身影飘然落地,不到一秒便跪倒在了秋君药的面前:   “陛下,臣在。”   秋君药捂着额头,语气缓沉,指尖沾着的血液透出些许渗人的阴冷,如他的神色一般沉郁:   “从现在起,披香殿一众人等禁止离开原地半步,在景秀醒过来之前,若有人敢违令妄动......”   秋君药顿了顿,随即扫视了跪倒一片的众人,声音低低,传入人耳朵里时,却让人忍不住两股战战:   “......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整个披香殿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几乎在霎时,所有人都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和身体,没有人敢再发出一丝秋君药不喜的声音,近乎同步地低下了头,最低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引鸳也跪在秋君药脚边,听见秋君药下了令,但他始终神情未变,依旧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   待秋君药说完之后,他才动了动。   引鸳抬起手,握住了秋君药沾血的手,与秋君药十指相扣。   秋君药反射性地想要躲,却被引鸳握的更紧,直到指节与指缝严严实实地扣在一起,再无一丝缝隙。   在掌心相贴的瞬间,引鸳依稀能感受到秋君药微颤的身躯,但他并未做声,也未因秋君药的盛怒而改变神情,只温声道:   “陛下......许臣妾去叫太医吧。”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握住了引鸳的手,似乎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些许温暖:   “你别走,阿鸯。”   他说:“你,你让.......让来福去吧。”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吹开了披香殿的窗户,吱呀的一声响后,倾盆大雨顿时顺着风斜斜打进来,远处的天幕漆黑一片,好似一台方砚被打翻,翻滚着发出轰隆的声响,偶尔几道炸雷沉闷地落在人的心上,震的让人心里沉甸甸,连心也如同坠下了无尽深渊。   大雨落个不停,沾湿了齐刷刷跪在披香殿外的几个太医的衣角,阴凉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连牙齿也忍不住打着战。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胆小的人担心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太大,惹怒秋君药,给自己平白找来杀身之祸。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蜡烛哔啵和小声交谈的声音。   小齐太医跟着父亲齐太医跪在殿外,跪的膝盖发麻,冰凉攀着骨髓往上蔓延,逼的年轻小齐太医不得不缩紧了脖子。他虽不敢喊疼,但还是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挪了位置凑过去,附在父亲的耳边,低声问:   “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各位院首和其余几位副院首都来了?”   齐太医被自己儿子胆大妄为的动作吓得一声冷汗,还没等他一个眼刀甩过去,警告自己儿子莫要轻举妄动,下一秒,一个冰冷的刀锋就抵在了小齐太医的脖子上,直接割出淡淡的血丝。   感受到皮肤上骤然出现的疼痛,小齐太医动作一僵,顿时吓的脸色煞白,连头也不敢抬,嘴唇不受控地直哆嗦,直到听见头顶上飘来一阵淡淡的男声,沉稳冷漠,让他的心也凉了一半: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喧哗,不得离开原地,否则格杀勿论。”   十一在警告完小齐太医之后,对着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的齐太医,再度开了口,意味不明道:   “为了你儿子的小命,和下官走一趟吧,齐太医。”   齐太医哪敢不从,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走的时候还隐晦又恨铁不成钢地踢了小齐太医一脚,警告他安分些。   十一装作没看见齐太医的小动作,引着他走入披香殿。   披香殿没有点香,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齐太医不敢乱看,被引着走到秋君药面前,撩起衣袍跪下,声音恭敬安顺:   “陛下。”   “你来了,齐太医。”秋君药坐在昏迷的秋景秀的床头,握着秋景秀的小手,回过头,招手示意他过来:   “刚刚邱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你再来看看,我儿究竟是何病症。”   “是。”齐太医拱手应是,随即上前,凑过去,给秋景秀细细把了脉,随即指尖沾了一点秋景秀唇边的血,对着光看了看,然后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蘸取了一点血液,查看银针的变化。   在做完一系列的观察步骤后,齐太医沉思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看了邱太医一眼。   邱太医也在看他,但两人相接的视线并没有持续很久,齐太医便跪下,道:   “正如邱太医所言,七皇子他.......是中毒了。”   “是吗?”秋君药意味不明地提高音调,随即挥了挥手。   来福立即会意,派人送来了一堆东西,摆放在了邱太医和齐太医的面前。   “这是小七他这几日所服的药的药渣、用过的药碗和药壶,还有吃过的餐盘、食物,穿过的衣服和戴过的配饰,你们逐一给朕检查一遍,看是否有带毒,或者是否有两种食材食用后会催损肝脏。给朕细细排查,不许遗漏。”   “是。”   很快,几位副院首和年长有经验的太医都鱼贯而入,开始分辨检查秋景秀曾经用过的东西,试图从其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没有人敢有丝毫的马虎,小命悬在十一剑鞘上的紧迫感让他们每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紧张里,几乎都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   看着太医们战战兢兢却又不乏严谨认真的举动,秋君药不知为何,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指尖按着太阳穴,闭目一言不发。   一旁的引鸳比来福还要及时地察觉秋君药神情的变化,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强忍急躁的秋君药,正想开口,却被再度睁眼的秋君药抬手压下,示意他不用说话安慰自己,也不用担心。   “朕没事。”秋君药说:“阿鸯,只要你在,朕就不会有事。”   半个时辰之后,检查终于全部结束。   秋君药看着面色各异的太医们,缓声道:   “是否发现异常?”   “回陛下,没有。”   太医们一一禀报着自己的发现:   “药渣无毒。”   “器具无毒。”   “衣物无毒。”   “小殿下连日所吃的食物中并无相克之物。”   “........”   听着越来越多的相同答案,引鸳眉心紧蹙,最后勃然大怒,拂袖站起身呵斥道:   “一群废物,连小小的毒物源头都不能发现,陛下养你们有何用!”   见引鸳动了怒,太医们齐刷刷地伏地请罪:   “臣办事不力,请娘娘息怒!”   “.........你们先起来吧。”   看着引鸳生了气,秋君药按下心中的焦躁,将引鸳拉回自己身边,低低道:   “没事的,阿鸯。”   引鸳知道秋君药身体弱,不宜动怒,所以直接先他一步朝太医发了火:   “陛下.......”   “没事。”秋君药摸了摸引鸳的担忧的脸庞,勉强笑了笑,随即转过头,对几个太医道:   “既然无法查出毒物的来源,可否能分辨我儿身中何毒?”   “回陛下,这是接骨木花毒。”   “?”秋君药凝眉:“会致死吗?”   邱太医摇摇头:   “木花产自北疆,有奇香,所以经常被北疆人当做香料使用,如果在生长期用接骨水浇灌,木花才会催生毒性,但即使是大量使用也不会致人死亡,何况小殿下所食并不多.......”   “那小七怎么会吐那么多血?”秋君药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尽:   “到底怎么才能救他?”   “回陛下,接骨木花毒无解。”邱太医说:“接骨木花能害人,也能救人,常用在五息全催的将死之人身上,来催动那人全身仅存的精气,以达到回天返照的效果。”   “但用在正常人身上,中毒之人刚开始会与往常无异,甚至越来越健康,但到了一个临界点,就会忽然吐血晕倒,浑身高烧,进而毒性蔓延至大脑心肺,致人痴傻.......但不会损害正常人的生命。”   “不会死,只会变傻?”秋君药愣了一下:   “还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邱太医再次禀告:“臣只能开方,尽量减少小殿下在高烧过程中产生的疼痛,剩余的.......只能等小殿下自行醒来,以观后效。”   究竟会发烧多久,退烧后又会傻到什么程度,邱太医自己也说不准。   每个人体质都不同,严重点可能是从此之后大小便失禁,难以自控自己的行为;但好一点,也许仅仅是智商倒退,永远如同稚儿般单纯,且再也认不出旁人——   也不会再记得秋君药和引鸳。   既然已经知道不会死人,秋君药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一半。   太医们都退了出去,整晚候在殿外,秋君药也坐在秋景秀的身边,紧紧地盯着秋景秀烧的通红的脸,一边又一边地用毛巾过冷水,覆在秋景秀的身上,换到手指皮肤发皱,指尖也拧的通红,也不停歇。   现在的他,不信任任何人,所有的事情,秋君药都由自己经手。   熬了一天一夜,熬到几乎24个小时没睡的秋君药眼睛都红了,直到第二天天光破晓的时候,秋景秀的烧才退了。   在知道秋景秀的烧退,暂时无大碍的时候,秋君药被引鸳扶起来,还差点不小心栽倒。   “陛下,您洗漱一下,臣妾喂您吃点东西吧。”   秋君药一夜没睡,而引鸳好歹还小憩了一会儿,精神状态明显要比秋君药好点:   “有太医和来福他们照看着,一定没事的。”   “朕也没事。”秋君药脸色很差,明显是强撑着:   “叫人过来给朕梳头,朕要去上朝。”   别的官员有事可以请假,但君王不能不早朝:   “虽然你父亲叔父他们都能干,但事关庙堂社稷,宫中一日无主,总归会乱套。”   “陛下.......”   引鸳心疼地看了秋君药苍白的神情,有些犹豫,但心里也知道秋君药是对的。   他此刻只恨没有绝世的医术,不能替秋君药多分担些,心中愧疚无比。   引鸳抬起头,看着秋君药挺拔玉立的身躯,片刻后,轻声道:   “臣妾叫来福他们去准备膳食......至于服侍陛下梳头和换衣,便由臣妾来吧。”   秋君药正想拒绝,就听引鸳紧跟着道:   “陛下,允了臣妾吧。”   引鸳声音很低,带着些许难过:   “让臣妾为您做一些事情,心里也能好受些。”   “.......”秋君药垂下眼睑,看着引鸳乖顺的面庞,睫毛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他才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好,都依你。”   秋君药说依引鸳,就是真的依他,二话不说,直接坐在了铜镜之前,由着引鸳折腾。   他的头发很长,也很厚,引鸳慢慢地从头梳到尾,间或从铜镜里看着秋君药闭目养神时的俊秀脸庞。   不知为何,现在的引鸳,多看秋君药一眼,心头都会不由自主地忽然一热。察觉到这样的变化,引鸳赶紧垂下头,连动作也有了明显的迟滞。   “怎么了?”秋君药一直很关注引鸳,睁眼问:   “手酸?”   “不是。”引鸳摇头:“只是盯着陛下看的久了一些,所以有些愣神。”   “看朕做什么。”秋君药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   “大早上,澡也没洗,头发也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臭烘烘,难看死了。”   “不难看啊。”引鸳摇头,随即弯下腰,圈住秋君药的脖子,像小狗似的用力在秋君药的脖子上闻了一下,好像感觉不到两个人此刻的动作有多亲昵:   “也不臭,还有股香味。”   “是吗?”秋君药只觉得引鸳在胡说八道,笑道:“朕从来不用香的,披香殿也不点香,怎么会有香味.......”   话音忽然戛然而止。   引鸳正蹭着秋君药的脖颈,认真听着秋君药说话,却没想到秋君药话只说了一半。他动作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铜镜里秋君药惊疑不定的眼睛:   “陛下,您怎么了?”   秋君药没有理会引鸳的困惑,兀自呆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我知道了.......”   他的眼睛从黑沉中一点一点聚集起光彩,衬的他整个人忽然精神起来:   “朕知道了!”   “陛下知道什么了?”引鸳歪头,靠在秋君药的肩膀上,犹豫要不要继续给秋君药束发冠。   但此刻的秋君药却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是披头散发,转过身,看向引鸳,声音透着极其强烈的肯定:   “阿鸯,我知道毒被下在哪里了.......”   他看向引鸳,声音很缓,字句清晰无比:“毒害景秀的凶手,此刻,一定还在这披香殿里。” 第28章 逆子【一更】   当皇宫琉璃瓦折射的第一缕的天光照进披香殿大门的那一刻, 一直紧闭的大门内忽然传来了几串脚步声,紧接着,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 披香殿的殿门倏然发出嘎吱一声响,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露出一张颇有些冷峻严肃的脸庞。   这张脸的主人, 正是当今君王秋君药身边的暗卫首领十一。   一直跪在外面不敢动弹的宫女太监们敏锐地竖起耳朵,立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恭敬安顺地跪伏在地上。他们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悄悄抬起头,用眼神的余光去打量陛下身边暗卫十一的脸色, 想要知道一夜过去,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十一什么话也没有说,锐利的眼神如有实质地在众人身上扫过, 像是凶猛的鹰紧紧锁住了猎物, 让人心里发毛,一群人迅速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尽量压低,不敢有所动作。   也许过了半刻,也许只是几秒钟, 紧接着十一手指一指,指向的方向刚好是跪在一处红色柱子底下、尚还在颤抖的绿衣宫女。   身边的手下看到这样的手势,如同得到了命令,瞬间像是影子般闪现到绿衣宫女身边,紧接着, 他像是拎小鸡仔似的,不顾绿衣宫女的尖叫, 将绿衣宫女拖行到十一的身边,抱拳复命:   “老大,就是她?”   “嗯。”十一又身后的属下使了一个眼色,声音依旧沉冷,   “将这个宫女带到陛下面前,陛下有话要问她。”   “是。”   属下抱拳,毫不费力地再度抓起宫女的后衣领,一路大踏步地将宫女拖行至秋君药面前,像丢垃圾似的,将那宫女丢到秋君药面前,随即跪下复命:   “陛下。”   他说:“属下将人带来了。”   “嗯。”秋君药闻言,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应了一声,随意抬眼看想脚底下跪着的宫女。   他本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说之前,却看见了宫女被抓的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的模样,愣了片刻,不由自主地皱眉:   “怎么弄成这样?”   “这.......”   还没等暗卫回话,秋君药就忽然想到,这暗卫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大,对于疑犯自然也没多少耐心,加上宫女一直在挣扎,拖行的过程中难免发生冲突,免不了撕扯衣服的情况出现。   宫女的衣服布料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被这么一扯,她的袖子直接裂了一大截,露出了白皙细嫩的手臂。她后衣领的衣服也被扯开了,从秋君药这个角度看,甚至还能看到宫女颤抖单薄的后背肩胛骨,连上面的几颗痣也未能幸免于视线下。   “.......”秋君药的眉头蹙的更紧了,声音加重,语气冷凝:“朕让你们去带她过来问话,却没让你们欺辱于她。”   暗卫十九愣了一下,正想跪下认错,却见秋君药挥了挥手,对他道:   “行了,你先下去吧。”   紧接着,秋君药移开了视线,没再看那个宫女,对浣尘道:   “去给她找件外袍披上,穿好了再来见朕。”   “是。”   浣尘动作很快,马上给宫女找来了一件外袍,那宫女似乎是被暗卫的动作吓坏了,整个人还在抖抖索索,外袍一披到她身上就被她迅速裹紧,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皮肤露在外面,像是害怕到了极致,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直到宫女重新将自己收拾好,秋君药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放下喝粥的手,勺子在碗沿发出“叮”的一声响,声音不咸不淡:   “知道朕今日为什么要召你到御前问话吗?”   “回陛下,奴婢不知。”宫女名叫凝梵,此时不过十七岁,尚还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龄段之一,一张俏脸此刻煞白煞白的,眼底包着一泡清泪,成串落下,可谓是我见犹怜,声声带泣:   “奴婢尽心侍奉陛下,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求陛下饶恕!”   “?你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笑了一下,好似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且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如此聪慧,都知道怎么给我儿下毒,竟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确实极其凌厉的,让人不敢直视天颜。   所有人都因为秋君药的愤怒而伏地不动,生怕引来祸端,唯有引鸳在听到秋君药在夸宫女聪慧时,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神情意味不明。   “陛下!”   而凝梵显然也感受到了秋君药语气里的其他意思,表情比刚才还更害怕和无辜,几乎是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跪伏在地,拼命摇头:   “奴婢饱受陛下和娘娘恩泽,心中感激不尽,怎敢谋害皇子?!奴婢冤枉啊!”   “.........你嘴还挺硬。”秋君药也不吃饭了,实在是也气的吃不下,但面上却依旧冷静:   “若朕搜出证物,你还敢抵赖吗?”   “奴婢真的没有!”   “行了。”   秋君药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打断凝梵的话,一挥手,就想叫十一拖她下去搜身,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到嘴的话拐了一个弯,变成了:   “浣尘,你带她下去。”   秋君药道:“找几个宫女搜了她的身,无论她随身携带着什么,只管拿来见朕。”   “是。”   浣尘看了身后的宫女一眼,顿时有识眼色的宫女跟了上去,直接将宫女拖走了。   在宫女走之后,秋君药这才想起刚才的粥还没喝完,又端起碗想要继续,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看见引鸳一直端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筷。   秋君药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阿鸯,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不吃?”   “臣妾不饿。”引鸳看也不看秋君药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秋君药:“?”   他喝粥的动作慢半拍地一顿,看了引鸳面无表情的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引鸳刚才给他梳头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会子又是怎么了?   秋君药有心想问,但无奈浣尘动作很快,马上就带着被搜完身的宫女回来:   “陛下,奴婢搜到了这些。”   “嗯。”秋君药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粗粗看了一眼那些被浣尘搜出来的东西,问她:   “你发现了什么?”   “都是一些帕子啊首饰什么的,还有梳子、银两,以及几封家书。”浣尘诚实道。   “没了?”秋君药问。   浣尘仔细想了想,摇头:“......没了。”   她说:“奴婢并未在凝梵的身上寻到毒物。”   一旁的凝梵听到这句话,立刻激动起来。她膝行爬到秋君药的脚边,抓住秋君药的衣摆,眼泪糊了满脸,语气带着泣音道:   “陛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投毒伤害小殿下!”   “你没有吗?”秋君药攥住凝梵的手腕,将她推开,不让她抓住自己的衣摆,没注意到引鸳愈发森冷的视线:   “那这个是什么?”   秋君药抓起梳子,将它掷到凝梵面前,恨声道:   “朕问你这是什么?!”   “陛下......”凝梵被吓的哭腔都中断了,小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连脸上肌肉因为恐惧颤动的动作都清晰可见,强撑道:   “这只是奴婢的一把木梳而已........”   她哭诉道:“一把木梳,如何能加害小殿下?!”   “只是一把木梳?”   秋君药见凝梵这个时候还在嘴硬,根本没有认罪的念头,整个人都气笑了,厉声道:   “若朕现在叫邱太医来,当着你的面告诉您,这木梳上面覆着什么样的东西,你还敢承认这是你的木梳吗?!”   秋君药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对凝梵用刑,但话音刚落,凝梵的声音就不如刚才那般底气十足了,结结巴巴道:   “.....奴婢,奴婢........”   “你不敢承认和邱太医当面对质,是因为你知道,上面被你加了毒粉,你每日,就是用这沾毒的木梳,给朕梳头的。”   秋君药没有耐心再和凝梵周旋,直接挑明道。   凝梵见秋君药已经发现了木梳有问题,放在地上的指尖用力抓地,几乎抠出了血,额头敲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陛下明察,就算奴婢用了毒木梳给陛下梳头,奴婢也未曾在小殿下所用的物品里掺毒粉,加害殿下啊!”   她这话一出,连引鸳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丝犹疑。   凝梵说的没错,就算秋君药发现了木梳上有毒,也不代表什么,毕竟她又没有直接在景秀所食用的东西里下毒,秋君药怎么就能认定,是凝梵害了景秀。   “你真是......”秋君药捂着额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直截了当道:“你一直在御前服侍,虽然没有直接接触景秀所用的一应物品,但你不要忘了——”   “景秀的起卧一直同朕一起,十分黏朕,这点你都看在眼底。”   凝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着泪,用无辜的眼神,祈求地秋君药。   “正因为景秀时常和朕在一起,所以你才发现了一个旁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秋君药顿了顿,接过来福捡起的梳子,透过梳子的齿缝,看着凝梵的脸:   “景秀还小,对什么东西都好奇,又兼有小孩子的活泼好动,加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时常喜欢咬朕的头发。”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引鸳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在瞬间,就如电光火石般回忆起了之前一直遗漏的细节——   景秀患有痛偶症,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经常喜欢啃咬秋君药的头发。   如果.......如果凝梵用毒木梳给秋君药梳头,上面的毒粉刚好又沾到了秋君药的头发上,被一无所知的景秀啃食,那么便能避开那些明显的能留下痕迹的食物,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景秀下毒!   一想到这里,引鸳几乎起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凝梵的心机竟然有如此之深,竟然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给秋景秀下毒。   一旁的凝梵闻言,顿时瘫坐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烂泥,不敢再说冤枉。   “你是不是很好奇,朕是怎么发现的?”   秋君药说出了在场的人都不解的问题:   “明明你做的那么隐蔽,怎么就会被人发现呢?”   “陛下.......”   凝梵抽泣道:“您.......”   “你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因为景秀病重,所以朕无心点香,也没有空收拾自己的仪容,没有在此时配挂香囊。”   “而接骨木花毒带香,你本以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点小香味,但.....一子踏错满盘皆落索,只要行动,必会露出破绽。”   秋君药说完,终于用正眼看向面无血色的凝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奴婢.......”凝梵正想说话,表情忽然一变,紧接着,秋君药察觉到她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忽然大喝一声:   “十一,堵住她的嘴!”   在场没有人看清楚十一到底是如何行动的,下一秒,凝梵的嘴巴就被堵上,整个人的双臂也被十一禁锢在背后,不得动弹。   “想自尽?”秋君药蹲下身,和凝梵平视,仔细凝视这少女姣好的面容。   引鸳发现了,秋君药很喜欢蹲下身和人讲话,尤爱与人平视,声音不紧不慢:   “值得吗?”   凝梵嘴巴虽然堵住了,但眼睛还会说话,一脸视死如归地看向秋君药,   “唔唔唔!”   “不许寻死。”秋君药伸出一只指头指着她,警告道:“若你死了,你的那个对食,朕也会赐死他。”   “......”   听到这话,凝梵的动作果然顿住了,盯着秋君药,没有再出声。   “十一,放开他。”   秋君药被引鸳扶起来,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凝梵,你站起来,和朕说话。”   “......”凝梵跪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腿还有些抖,踉跄几步,被秋君药一个眼神支使过去的浣尘扶住了:   “你聪明,所以朕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   秋君药说:“朕信你,下毒这件事一定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告诉朕,是谁让你做这件事的?”   凝梵收了眼泪,咬牙垂头,不敢看秋君药的视线,只道:   “下毒谋害七殿下这件事确实是奴婢一人所为,求陛下不要祸及旁人,赐死奴婢!”   说完,凝梵再次跪下,冲着秋君药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事真的只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无关?”秋君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一个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接骨木花毒,你一个人就能策划一个这么周全的局吗?”   看着凝梵伏地不敢抬头的身影,秋君药再次道:   “凝梵,谋害皇子是重罪,若你只是受人利用,朕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但如果你不肯招,那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秋君药话锋一转:“你尽管可以忠心不二,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你这般为他付出生命。”   “即便他对你有恩,或者你对他有情,也绝对不是他挟恩图报的理由。你看上去不过十七,手上尚未沾血,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别这般平白糟践自己。”   秋君药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件事?”   “.......”听到秋君药的话,凝梵闻言,身体再次紧绷。   她直起身体,表情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天人交战之中,眉眼中隐隐带着痛苦和纠结。   她身上尚还穿着浣尘给她披上的外袍,是方才秋君药不忍她衣衫凌乱,令浣尘给她披上的。   像她这样的奴婢,既然有了嫌疑,便等于失去了尊严,别说只是乱了衣裳,若是秋君药真的狠下心,将她发卖出去,任人践踏和折辱,也是有可能的。   凝梵知道,她是这皇城里最不起眼的奴婢,她的一生不由得她自己做主,在同意为那个人办事时,她就做好了为上位者牺牲的准备。   ......可是,凭什么呢?   凝梵看着秋君药的面容,那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打量,唯独没有轻视。   一个君王,会注意到她衣裳乱了,会与他平视,会低声与她说话,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   是啊,她凭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卷入那些争斗当中,凭什么要成为那些男人的牺牲品呢?   思及此,凝梵的眼底已经有了些许松动。片刻后,她闭了闭眼,等再度睁开时,表情已经变的坚定:   “......陛下。”   她自己给自己擦干眼泪,重新伏下身,脸上的恐惧还在,但却没有了矫揉造作的哭泣,只是声线还在不受控地颤抖:   “奴婢今日所为,皆受一人指使。”   “.....是谁指使了你?”   “.......是大皇子,秋景明。”   凝梵顶着压力和内心的煎熬,哑声道:“如奴婢撒谎,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虽然秋君药早已在心里猜到了投毒之人是谁,但在亲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猛地站起身,宽袖一甩直接扫落桌上的茶盏,在一片噼里啪啦和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声中,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十一。”   “臣在。”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协助御林军统帅封锁大皇子府,不许无关人等出入。”   秋君药顿了顿,背过身去,没有让任何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令外,将逆子秋景明押进大理寺监牢中,择日受审!!!”   “是!” 第29章 狱中【二更】   在下令将秋景明幽闭于大理寺之后, 秋君药本来想先将免了凝梵的死罪,只将她杖责十棍后逐出宫去。   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依照书中的设定, 虽没有白血病,但仍旧变的越来越虚弱,秋君药还没来记得开口说话,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心悸,像是心脏瞬间被人用利刃绞成碎片, 连肺腑的神经都被强行牵连起来。如同电流般强烈刺骨的疼痛游走于身体的经脉之中,几乎在那一瞬间,秋君药捂住胸口, 面前就忽然一黑,他的大脑眩晕了几秒,随即身体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 秋君药的耳边还传来了引鸳惊惧的呼唤声, 秋君药勉力想要睁开眼宽慰他,但眼皮却沉重地无法抬起,他只能放任自己的大脑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在昏昏沉沉之间,秋君药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的脸颊被一阵温热的毛巾擦过, 随即有人执起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侧,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但秋君药尚在昏迷之中听不分明,所有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他与这个世界始终都隔着淡淡的隔阂。   恍恍惚惚中,秋君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永远也无法醒来的睡梦之中。   他的灵魂像是受到召唤般, 再次不受控地离开躯壳,游走于一层又一层的泛黄的梦境里,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其中。   在这梦境里有引鸳,有一个长着长长白发和胡须的老人。秋君药下意识想要去抓住梦里的引鸳,但没想到眼前一晃,走在他前面的引鸳却消失了。   秋君药想要追过去,岂料掌心一重,抓到了一个更加结实的手臂。他知道这不是引鸳的手,正在有些疑惑这个手臂的主人是谁,岂料抬起头时,却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被他抓住的人,正是他自己。   是高中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他年方十六,正是青春年少、生机勃勃的年纪,一张脸庞秀净俊雅,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独属于少年的弹润和光泽,正微笑地看着他。   秋君药触电般想要放开手,却被“自己”死死攥住手腕,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急速地流逝着,从他的身上转移到面前的“秋君药”身上,而患白血病时的那股熟悉的虚弱感再度从体内发散开来,令他感觉微微窒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偷走了,秋君药只觉自己无法站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在他倒下后,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钻心的疼痛再次传来,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开始吐血,面前很快积聚起一摊鲜血,而从那鲜血的倒影里,秋君药意外看见了被封在冰棺中沉睡的自己,和现在自己的脸庞交错闪过,面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和难看。   “陛下,陛下!”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声,迫使秋君药从那心悸中回过神来,他猛然睁开眼,趴在床边,再次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引鸳在这两天里守秋君药守的眼睛都熬红了,愣是片刻不敢闭眼,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陪侍了两天,结果好不容易盼来秋君药醒来,就目睹了秋君药吐血的过程,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您.....”   “咳咳咳.......”秋君药将胸腔中的淤血吐干净,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引鸳不要担心,虚弱道:   “没事......”   他说:“我没事。”   “可是您吐血了.......”引鸳手足无措地看着秋君药:“太医早就来诊过了,施针压制了你体内的丹毒,但您一直没有醒,臣妾害怕......”   “没事,”秋君药伸出手,捏了捏引鸳的脸,觉得对方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   “死不了。”   “您到底是为什么会吐血晕倒?”引鸳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睑,额头的青丝软趴趴地垂在一边,衬的他脸只有巴掌大小:   “太医说您体内的丹毒并没有发作,怎么会......”   秋君药没有回答,闭了闭眼,眼前再次闪过之前做过的梦境。   想到刚才梦见的被封在冰棺中的自己,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但秋君药此刻依旧不动声色,片刻后,他只低声道:   “也许只是意外吧。”   对于秋君药这个说法,引鸳并不相信。   他忧心忡忡地拿出帕子,擦干净秋君药嘴角的鲜血,随即将秋君药扶起来,让秋君药倚着枕头靠在床头。   在安顿好秋君药之后,引鸳又令来福端来参汤,自己亲自喂秋君药喝下。   秋君药本来想自己来,但昏迷了两日的虚空令他端不住汤碗,只能拜托引鸳。   引鸳喂秋君药喝汤喝到一半,秋君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引鸳:   “对了,景秀如何了?”   “烧已经退了,但还在昏迷之中,没能醒来。”   引鸳摇了摇头,再次替秋君药擦去额头的汗,随即端起汤勺,示意秋君药张嘴:   “不过太医说过了,他体质特殊,身体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只等醒来看看,到底会痴傻到何种地步。”   秋君药默了片刻,半晌,才轻轻推开引鸳举到面前的汤勺,叹气道:   “那.......景明如何了?”   见秋君药不喝了,引鸳将没剩多少的汤碗交给来福,掖了掖秋君药的被子:   “他现下还在大理石的牢狱里。因为景明身份特殊,在陛下尚未钦定由谁主理这件案子之前,大理寺卿不敢擅自审问。”   “........”秋君药迟疑了一下,随即问:   “他在牢狱中,表现如何?”   “臣妾替陛下去看过一眼,景明他始终不肯认罪,不知陛下为何要降罪于他,说陛下是受臣妾蛊惑,才会将他下狱,骂了臣妾好一阵子。”引鸳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据关押他的狱卒所言,他还一直说是臣妾是妖后,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不明事理了。”   秋君药:“........”   他看着引鸳那张雌雄莫辨的秀丽脸庞,心里在想引鸳今日是不是在脸上覆了淡粉,整张脸细腻瓷白,透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半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   “你也不是没有这个资本。”   在原著里,引鸳可是能勾的他几个儿子为他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甚至为了得到他,还不惜反叛造反,将他斩杀剑下。   一想到自己在原著里那个一剑透心凉的结局,秋君药就忍不住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引鸳还以为秋君药是冷了,再次凑过去,想要给秋君药盖被子,却被秋君药反手攥住了手腕:   “阿鸯。”   他听见他说:   “谁都可以背叛我,但你不行。”   秋君药声音低低:“只有你不可以。”   秋君药的话语还带着病中的虚弱飘忽感,但字句都很清晰,飘入耳朵里时,像是带着力量,一下一下,轻轻敲在了引鸳的心上。   引鸳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动。   他没有挣扎,而是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缓缓启唇开了口:   “臣妾不会。”   引鸳说:“臣妾会遵守承诺,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臣妾的身和心,皆属于陛下您,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引鸳说这话时,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认真,秋君药细细打量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朕相信你。”   见秋君药笑了,引鸳的神情和也缓和了不少。   他想让秋君药再休息一会儿,但秋君药却执意要起身,去看一眼秋景秀。   秋景秀这几天一直用米汤吊着命,嘴里还含着参片,加上有太医昼夜服侍在侧,应该能保住小命。   “傻了便傻了,其实朕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聪明。”   秋君药揣手站在床边,弯腰看着秋景秀红润和顺的小脸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低:   “即便是傻了,只要我在一天,就能保你安乐一生,平安无虞。”   说完,秋君药在秋景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站起身。   他被引鸳扶着离开,引鸳一边搀着秋君药的右手,一边抬眼看了一眼秋君药,斟酌着道:   “陛下您身子弱,既然已经见过景秀了,不如再回去歇一歇吧。”   秋君药闻言,沉思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不。”   他的神情在对话中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既然朕已经醒了,也是时候,见一见那个逆子了。”   因为在秋君药晕倒之前,就已经下过将秋景明收押的命令,所以现今秋景明还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内牢内。   内牢幽深,终日漆黑不见光,每一块砖墙都刻着岁月的痕迹,坑坑洼洼,灰尘终日堆积在缝隙里,在大门打开时,微弱的光线甚至还能照亮空气中漂浮的颗粒,厚重呛人,无处躲藏。   角落甚至还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肉味,即使每日都有人打扫,但仍旧无法被清除干净,黑色的血液结块成团,踩上去时还带着些许黏腻微凸的触感。   当秋君药踏进大理寺内牢时,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一旁的官吏小心引着路,生怕自己一个做得不对,就人头落地。   因为大理寺不是专门关押有罪犯人的地方,存在的意义是暂时关押需要提审的嫌疑犯,所以会比兵部的监牢要更清净些.......   当然,也要更狭小一些。   秋君药进入内牢时,就看见秋景明一身狼狈,浑身的华服已经被换下,换做一身犯人才有的粗布麻裳,原本束好的青丝散开,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束发的金冠也滚落在地,沾上了满身的灰尘。   因为他当日在牢中咒骂引鸳,而引氏权力大,又格外护短,狱卒也是个会看眼色的,暗地里不知针对了秋景明多少次。   如今他双手手腕都被嵌入在墙的铁链束缚着,疲惫的脸上尚未破相,只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口。   秋君药在心中暗叹一声,在狱卒搬来椅子时,稳稳地坐在了秋景明的面前。   天气冷,牢房里更是森寒,秋君药身着玄色厚披风,尚且还觉得冷的骨头疼,何况秋景明只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囚服单衣,未有多余的布料傍身。   听到牢内传来不属于老鼠啃食东西的声音,秋景明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短短几天内就变的沧桑的眼睛里照出秋君药稳重的脸庞。   “......父皇?”   秋景明的嗓子有些哑,像是被小刀割破了一样,听起来怪渗人。   他似乎还不敢相信秋君药会来看他,着实愣了好久,许久,才抹了一把脸试图清醒清醒,手腕上的铁链也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逆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秋君药稳稳地坐在狱卒端来的椅子上,即使面对秋景明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是语气更加轻了一些:   “你玩弄阴诡,德行有失,甚至残害皇弟......对于这些,你可认?”   “残害皇弟?”秋景明愣了一下,急急站起身,想要伸手去拉秋君药的衣角,却被狰狞的铁链束缚住了,只能挣扎着辩解道:   “父皇,儿臣未曾......”   “未曾?”秋君药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失去身体平衡而摔倒在地的秋景明,   “当日难道不是你将景秀推入河中的吗?今日,难道也不是你想要利用朕的梳头宫女,给景秀下毒药吗?”   秋君药的眼神极其锐利,仿佛能够刺穿胸膛,看清人的心,声音也随着情绪的激动,越来越大声:   “秋景明,你敢扪心自问,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对秋景秀起任何坏心思吗?!”   秋君药的话音刚落,内牢仅存的小窗外忽然闪过一丝惨白的电光,紧接着,轰隆的雷声猛然炸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带着牢房沉重的木门也被吹的到处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渗人声响。   狂风吹拂,秋君药的黑面绣银月花的衣服裙摆被气流吹乱,秋景明甚至还没来得及抓住秋君药的一点裙摆边角,就被这雷声吓的一个踉跄,瘫倒在地。   秋景明被秋君药的一串话问的脸色惨白,几乎是一点血色也没有,电光照的他唇色青紫发乌,眼神乱飘,视线涣散,颤抖的手臂用力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里抱紧膝盖,一副十分怕打雷的模样。   即使是这样,秋景明也绝对不承认自己害了秋景秀,不住地否认道:   “儿臣没有下毒,儿臣没有!”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悔改。”秋君药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秋景明面前,用怜悯的视线看着他:   “你的心腹宫女已经招认,发生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你,你还不敢承认?”   秋君药摇头:“从前朕只以为你莽撞,但心思好歹单纯......但今日,朕发现朕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秋君药冷下脸,看着秋景明颤抖的脸庞,“你竟然也学会了用这些下流伎俩,是朕错看了你!”   窗外的雷声愈发沉重,一下一下砸在人的耳膜上,雨声淅沥毫不停歇,冰冷的雨丝好像将这不大的牢房空气凝结起来一般,冻的人一个寒颤,连五脏六腑都如坠冰窟。   “.......”直到秋君药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还在说自己没有下毒害秋景秀的秋景明愣住了。   他没有再吭声,但也许是被雷声吓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跪在地,连呼吸都暂停了。   见秋景明没再为自己辩白,秋君药再度肯定了自己内心的判断。   他厌烦地看了秋景明一眼,寒声道:   “你就在这牢中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朕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完,秋君药不欲再看秋景明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此时,一直沉默的秋景明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沉哑,如同刚才的天幕一般风雨欲来:   “父皇为何这么肯定这件事就是我做的?在这个宫里,想要害秋景秀性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您为何不怀疑景月.......为何不怀疑景和?”   秋君药本来不想回答他,但看着秋景明跪在地上,手腕被铁链束缚而被迫悬起的阶下囚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景月心思浅,决计不会想到这般诡计;景和......”   秋君药沉吟半晌,片刻后道:   “若景和真想要害景秀,当日又何必在莲池内将他救起?”   “......”此话一出,秋景明不知为何,忽然一怔。   随即,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肩膀一颤,紧接着,嘴角越抬越高,最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秋景和......秋景和.......”   秋景明像是着了魔般念叨着这两个字,悲愤道:“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秋君药听不下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怪别人。”   秋君药道:“你有这一天,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秋景明将秋君药说的话重复了几遍,脸上的笑意忽然愈发猖狂,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父皇!”   他用力站起,这次,秋景明没有再仰视秋君药,而是直直地看向他,眼底带着从未有过的讥讽,哈哈大笑道:   “您说儿臣今天沦落至此,是咎由自取......”   “是,我承认,当日是我将秋景秀推进莲池的,这点我不否认。”   秋景明说:“但父皇,难道我今天变成阶下囚,您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秋君药蹙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秋景明看着秋君药,字字泣血,脸上虽然在狂笑,但眼底却又眼泪淌下来:   “您会为了秋景秀夹米糕给您吃而欣喜,甚至会因为他能说话而赞赏,但我呢!”   秋景明的情绪愈发激动,想要冲到秋君药面前,但却无奈被铁锁挡住步伐:   “我曾经为讨您欢心,每一个夜里,都熟读经书诗文,每每朝中有事,必上书为您排忧解难,但我得到了什么?!”   秋景明笑着笑着,眼泪却留的更欢:   “秋景秀那个字都不会写的人,能得到您如此宠爱,而我为国建言献策的策论,您却放在案角,一次都未曾看过,一次都未曾打开批注过,一次都未曾!!!”   “......”面对情绪如此反常的秋景明,秋君药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愣在那里。   狭小的牢房中,只余秋景明带上哭腔的声音不断回荡,震得秋君药大脑嗡嗡响:   “孩儿也曾想得到君父之爱,也想自己的生辰有父皇亲临,也想得到一份您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可是父皇,这些,您除了给秋景秀,从未给过儿臣,也没给过秋景和、秋景月。”   “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秋景明问:   “父皇,难道我们不是您的孩子吗?”   “........”   说完这些在秋君药面前从来不敢说过的话之后,秋景明终于像是被抽干力气般,瘫坐在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像傻了似的默默掉着眼泪,脸上的灰尘被冲刷干净,露出一张和秋君药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庞。   天下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秋君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对于秋景秀的宠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成为间接伤害对方的因素。   所谓皇家无情,不外如是。盛宠之下,必有隐忧。   对于秋君药来说,秋景明和秋景和、秋景月不过是将来会对他们有威胁的纸片人,直到今天,秋君药才在恍然间明白,原来他们也曾对自己有过期许,原来他们在心里,也曾将自己当做真正的君父,只不过.......   正在父子两人对视无言,心中皆乱成一团乱麻之际,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秋君药下意识回过头去,见来人正是引鸳身边常伺候的小太监。   “陛下。”   那小太监很明显是冒雨来的,身上皆湿透了,脸上匆匆忙忙的,一见秋君药就跪下了,似乎要要事要说:   “奴婢有事要禀告。”   “......你说。”秋君药自己心里也乱的很,扶了扶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是皇后让你来的。”   “是。”那小太监恭敬地伏身禀告秋君药:   “回陛下,娘娘让奴婢来禀告您,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秋景明,再度垂下头,   “说,七皇子殿下,已经......醒了。” 第30章 处置   “哒哒哒——”   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恭迎陛下”, 披香殿的门被两旁的宫女徐徐打开。   而此时此刻,从大理寺内牢赶回的秋君药步履匆忙, 视线余光丝毫未落在两边跪着的太监宫女身上, 而是大踏步地提着衣摆,踏进门槛。   在迈入殿内的一瞬间,他甫一张嘴, 尚还未出声喊引鸳的名字,面前却忽然闪过一个小小的影子。   紧接着, 那个影子像是一个小炮仗似的,不管不顾地就这么撞进秋君药的怀里,差点将他撞得后退几步。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也不妨碍秋君药下意识伸手将冲进他怀里的人接住,稳稳地稳住下盘,防止两人都摔倒。   直到站稳之后, 秋君药才有空将视线落在怀中人身上, 在目光和那人相接的一秒,秋君药神情一怔,惊讶地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景秀?”   “爹爹!”秋景秀扬起一张红润可爱的小脸蛋,手脚并用的抓住秋君药的衣领,将那上面的月树花图案抓起了褶皱, 歪着脖子兴奋地再次喊道:   “爹爹爹爹!”   “.......景秀,你还认得朕?!”   秋君药早就做好了秋景秀认不得自己的自己的心理准备,骤然看到能跑能跳还能一口气喊好几个爹爹的秋景秀,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他将秋景秀抱起来,像是在抱一个小时候玩过的漂亮洋娃娃, 上上下下地打量,好似是极度不可思议一般:   “你........”   “没傻, 好着呢。”   直到这时,引鸳才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今日也同秋君药穿的一样,也是一身黑色,只不过裙摆用银线绣的是竹叶而非月树花,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清雅,笑意盈盈道:   “来,景秀,别叫爹爹了,叫父皇。”   “父.....父皇!”   秋景秀显然比之前学说话要学的快多了,引鸳让他叫什么就叫什么,甚至连走路也走的有模有样的,也不再在地上爬来爬去了。   “怎么会这样?”   秋君药坐在椅子上,惊讶地看着面前认认真真朝他行礼的秋景秀。   秋景秀的动作自然,好不迟滞,丝毫没有再做出生病时那般做不到正常走路、难以自控自己行为的举动,整个人再正常不过,连神采也煜煜生光,一点也不像沉疴新愈,旧疾方除的模样。   见到秋君药这般激动,引鸳哪能不满足他的好奇心,笑着解释道:   “太医刚才来瞧过了,也给咱们景秀瞧过了,说无大碍。”   “真的?”秋君药回过头,小心谨慎地试图确认:   “.......真的没有傻吗?”   看着秋君药不可置信的表情,引鸳轻笑道:   “真的没有。”   他说:“下毒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接骨木花毒虽会催人内息,但对于患有痛偶症的人来说,接骨木花毒却是上好的解药,能帮助患者冲开迟滞阻塞的经脉,使精气流通畅快,四肢不再僵硬,重新变成正常人的模样。”   “........真的?”   爱之深则忧之切,即使引鸳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秋君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将视线再次落回秋景秀身上,随即弯腰将秋景秀捞进怀里,声音低低的,带着试探道:   “景秀,叫父皇。”   “父皇。”秋景秀这次没有再停顿了,毫不犹豫地开了口,说完后像是求表扬一般,揣着手手扬起脸,看着秋君药。   “好,很好。”看着在梦中曾经期待过无数次的画面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秋君药内心情绪汹涌,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重复着一个“好”字。   引鸳陪着他,逗着景秀玩闹了一会儿,秋君药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冷静下来之后,方找回了理智。看着秋景秀抱着自己咯咯笑的模样,秋君药也忍不住舒了舒眉,伸出手捏了捏秋景秀的脸颊,声音淡淡的:   “既会说话,也能听懂别人说话,不如过几日就去绥成阁跟随大学士读书,好不好?”   原本以为景秀会一辈子痴傻,秋君药也便没有强求对方识文断字,但既然现在景秀恢复了,加上他又那么聪明,那么去读一读书,总是好的。   “好。”秋景秀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这此他不再动来动去吃秋君药的头发了,乖得不像话:   “儿臣,都.....都听父皇的。”   “.......”听见秋景秀的回答的话,秋君药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秋景秀话里的不对劲,捏着对方的下巴,左右打量:   “你怎么........”   “陛下。”   适时,目睹一切的引鸳将话头接了过去,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太医说了,景秀虽然不至于落的痴傻,但毕竟是中了毒,无法完全清除毒性,如今舌根僵麻,虽会说话,智力正常,但难免有些结巴。”   “结巴........?”   秋君药捏了捏秋景秀的脸颊,看着秋景秀委屈的神情,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他兀自低头,虚虚朝空中某一点出神了许久,才轻声叹道:   “......也罢。”   秋景秀将秋景秀抱起来,逗他开心,惹得秋景秀像是个活泼好动的小虫子似的在秋君药的怀里乱钻:   “总归会叫父皇了不是。”   他摸了摸景秀无知无觉的脑袋,声音低低:   “......没傻就好,没傻就好。”   “.......陛下,”引鸳察觉秋君药话里有话,有些奇怪地看着秋君药闪烁的神情,茫然道:“景秀的痛偶症已经痊愈,您不开心吗?”   “.....开心啊。”秋君药垂着头,难得说话的时候没有和引鸳平视,而是自顾自地逗秋景秀玩,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朕........很开心。”   因为意外中毒一事,秋景秀的痛偶症基本已经治愈,很快就入了学堂上学。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即通,甚至过目不忘,只要学过的东西,都能分毫不差地背出来,秋君药检查他的功课时都很省时省力,并不需要多为他多操心。   而在另一边,秋景明仍旧关押在大理寺的内牢里。   秋君药没有下令提审他,但也没有让人把他放出来,甚至死死压住了秋景明毒害胞弟的消息,所以朝中众人并不知道大皇子究竟是为何德行有失,惹了陛下发怒,以至于沦落阶下。   时间久了,上奏请求陛下昭示大皇子得行问题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向秋君药的案桌,上了一封又一封,想要试探得知真相的臣子并不在少数。   秋君药看多了,自然也烦了。   秋君药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在看到那些奏折的那一刻,面前时时闪过秋景明那日在牢中对自己所说的话。   对于秋君药来说,他一直将秋景明当做有威胁的纸片人,但对于秋景明来说,秋君药却是他心中一直依赖仰望的君父,这样地位和心理上的不对等和失衡,让秋君药自己心中难得对自己的所言所行起了反思。   人最怕的就是言与行不自洽,秋君药这一反思,就反思了半个月。   但他最终,也没有想到一个完美的解法来解开面前的困局,或许从一开始来说,在秋君药逐渐意识到,秋景明的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脉时,他就无法完全将这个人完全当做无关紧要的纸片人那般,决绝地割舍开了。   思来想去,秋君药还是无法做下一个果断的决策。他索性也不再沉浸其中,干脆直接将那些上书要求明示大皇子罪责的奏折按在中书省不让上奏,自己则撂挑子不干了,跑到绥成阁看秋景秀读书。   秋景秀五岁才开始识字,已经有些晚了,虽然他聪明,但在一众皇子和陪读之中,仍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秋君药来找他的时候,阁内的人走空了,唯有秋景秀一人坐在角落里,忘我地提笔写字。   因为痛偶症已经不治而愈,他也不像在之前那样无法自控自己的行为,脊背挺得笔直,握笔的动作也十分标准,认真地誊写抄录着一份策论。   秋君药走路的声音不重,也无意打扰秋景秀学习,但无奈他是个帝王,身边自然会有宫女太监随侍,一群人走过来的阵仗很快就引起了秋景秀的注意。   他动了动耳朵,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视线在落在秋君药脸上的那一瞬间,眼睛倏然一亮:   “父皇!”   他直起身,端端正正地朝秋君药行了一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秋君药看到自己的乖儿子就开心,再看到秋景秀与常人无异的动作,原本微蹙的眉头更加展开,笑着走到秋景秀身边:   “看到你这样,朕还是挺不习惯的。”   “儿臣也想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地赖在父皇怀里撒娇。”   秋景秀看了来福一眼,来福便自觉推开,让开一点空间给秋景秀。   秋景秀走上前去,代替来福扶着秋君药的手臂,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才在秋君药面前坐下:   “父皇今日怎会来?”   “你终日泡在这绥成阁中,有时刻苦的连晚饭也忘了回披香殿吃,你母后因此念叨了好多次,让朕劝劝你莫要如此不顾身体,朕被他磨得没办法,便过来看看你。”   秋君药一边说着,笑着拿起秋景秀桌子上放着的策论集:   “你今日记得早点回披香殿,可不许再这样让母后忧心了。”   “是。”秋景秀点头:“儿臣记住了。”   秋君药“嗯”了一声,顺手翻看起秋景秀刚才誊抄的策论集,越看,表情越是严肃,片刻后他悄然收了脸上的笑,看向秋景秀:   “这策论,是谁写的?”   “父皇也觉得这策论写的好罢?”   秋景秀闻言,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凑过去和秋君药手臂贴着手臂,指着策论集上的几篇文章,兴致勃勃道:   “这几页......还有这几页,嗯......关于文治和政论,大半是都景和哥哥和他的几个伴读写的。”   “还有这里,有关军需改革,这部分是.......是之前的景明哥哥写的。”   在即将说到秋景明的名字之前,秋景秀忍不住顿了顿,但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在秋景秀忐忑的眼神里,秋君药收了面上的表情,并没有责怪他,反而话锋一转,像是无事人一般谈起了别的:   “你看了几个哥哥的策论和诗文,有什么感想?”   秋景秀看出秋君药并没有因为听到了秋景明的名字就生气,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他仔细想了想,片刻后,道:   “若在乱世,景明哥哥必是不可多得的良将,但若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还是景和哥哥要更胜一筹。”   “那景月呢?”秋君药惊讶秋景秀仅仅五岁,就有如此识人断物的敏锐眼神,忍不住再度考他:   “若在乱世,他能做什么?”   秋景秀仔细思考了片刻,随即道:   “景月哥哥不适合生在乱世。”   他说:“论文治,他不如景和哥哥,论武功,他差景明哥哥也差得远。”   秋君药收了策论集,手臂倚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秋景秀聊:   “那这么说,景月算是一无是处?”   “也不能完全算是一无是处吧,”秋景秀委婉道:   “他......他马球打的挺好的。”   “噗——”   秋君药被秋景秀的回答逗乐了。   他忍不住将秋景秀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低声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么会给哥哥们留面子,可他们却没想给你留面子。”   秋君药看着表情纯良无辜的秋景秀,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来:   “你把他们当做哥哥,可他们只想盼着你死。”   “父皇,您这几日便是因为此事烦忧吗?”   秋景秀像是个小狗崽子似的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像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也不算是烦忧吧。”   秋君药叹气:“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能做到不偏不倚,不让任何人伤心。”   秋景秀想了想,语出惊人:   “那父皇便少疼景秀一些便好了。”   “少疼你一些?”秋君药挑眉,故意道:“那父皇今日睡前便不考你功课了?”   “那,那还是要考一考的。”秋景秀闻言,立刻改口:   “是儿臣失言。”   “你呀......”秋君药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刻。   在与秋景秀相处的时间里,他心中的郁结也逐渐消散,忍不住对秋景秀旧事重提,像是想要求得个答案:   “你哥哥当日推你入水,这件事肯定是他做的不对,朕......”   “但是要父皇狠下心来惩罚他,您又舍不得,对.....对不对?”   秋景秀似乎对秋君药的心思摸得很透,正如秋君药所言,秋景秀对看人有着非同一般的直觉和敏锐度:   “所以父皇这几日才一直在我和皇兄之间来回纠结,怕罚轻了,让我受委屈,罚重了,又会对景明哥哥造成伤害。”   秋景秀病愈不久,本来就有些小结巴,好不容易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段话,忍不住停下来休息了一下,许久才道:   “父皇,儿臣说的对吗?”   “说的很对。”   秋君药摸了摸秋景秀的头:   “若是你,处在朕的位置上,想要如何处置?”   秋景秀闻言迟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父皇,恕儿臣无法易地而处。”   秋景秀道:“儿臣并非天子,无需平衡各方人心,对于父皇所问之事,无法做出解答。”   “那你这么聪慧,就不能为朕分分忧吗?”秋君药撩起袖子,抬高手中的扇子在秋景秀的脑瓜上敲了一下,无奈道:   “朕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说:“若你对于那件事始终耿耿于怀,这件事确实又是景明做的不对,那朕自然要替你做主;但......”   秋君药的动作一停,许久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次声音更低,低到秋景秀几乎听不清:   “但如果你愿意原谅哥哥,朕......”   说完这句话之后,秋君药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片刻后又缓缓停住了话头:   “算了。”   秋君药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夕阳,通红的霞光在他的衣角染上淡淡的落寞,黑色衣面上用银线绣的鹤形若隐若现:   “这件事,还是.......”   “父皇,儿臣明白的。”秋景秀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愿意在秋君药的脸上看到这般纠结的神情。   他鼓起勇气,忽然打断了秋君药的话:   “虽说景明哥哥这次确实是下毒害了我,但阴差阳错,儿臣的痴症也得到了治愈。”   这几日秋君药为了什么事情寝食难安,秋景秀都看的分明。他其实无所谓秋景明到底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但秋景秀不愿意看到秋君药寝食难安,与其让秋君药一直因为这件事郁结于心,不如他主动后退一步:   “不若父皇您宽宏大量,饶恕了景明哥哥,将他从牢里放出来,之后再小惩大诫即可。”   “........”秋君药没想到秋景秀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胸,着实愣了好久,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周围亮起了烛火,看着秋景秀和润的眉眼,秋君药的心一点一点地柔软下来,抱住他,低声道:   “你真是这么想的?”   “.......”秋景秀道:“儿臣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景明哥哥之间,总要有人先提出握手言和。”   “兄弟手足,哪里能有隔夜仇呢?”   秋景秀微微笑道。   秋景秀越是这么说,秋君药越是觉得秋景秀懂事,满脸写着愧疚:“......可朕不想你受委屈。”   逐渐的,秋君药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感慨和柔软,被心胸宽广的秋景秀感动的一塌糊涂,就差没哭了。   和莽撞的秋景明相比,如此懂事又明理的秋景秀,让秋君药恨不得把心都捧给他。   秋君药越看秋景秀,越是满意,最后直接大手一挥,全权将这件事的处理权交给了秋景秀:   “朕刚才说的,让你易地而处并不是一句空话,你想怎么处置秋景明,尽管和父皇说,父皇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真的吗?”秋景秀仿佛有些不相信,再次问了一遍。   “真的。”秋君药怜爱地看了看秋景秀,   “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地善良了,还那么心软,所以才容易被人欺负。你这次必须好好想想,把你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可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了你景明哥哥。他这次,必须要吃点苦头和挫折,才能吸取教训,懂事一些。”   “这.....”秋景秀有些犹豫:“父皇真想听儿臣内心的想法?”   “当然了。”秋君药板起脸,谆谆教育:“你可不能轻拿轻放啊,这次,必须要让你景明哥哥受点苦才行,朕和你说,他......”   “.......啊,这个.....”秋景秀迟疑了片刻,随即睁着扑棱棱的大眼睛,看着滔滔不绝的秋君药,真诚道:   “要不.......直接把景明哥哥杀了算了?”   “........”   秋君药方才还在苦口婆心教育秋景秀不许心软的话顿时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一脸无辜纯良的秋景秀,许久,从嗓子里挤出颤颤巍巍的一句:   “.........啊?” 第31章 小脸通黄jpg.   尽管秋景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他自己心理也清楚,秋君药并不会按照自己所说的做。   他很了解自己的父皇, 秋君药对于很多事都有这着自己独到的看法, 对于他们几个皇子心理的心思,心中更是如同明净似的,衡量世事也自有一杆秤, 不会轻易为他而动摇左右。   两人又围绕“如何处置秋景明”这个中心主题说了一会子话,然后话题不知道为何又忽然绕回了景明景和各自写的那几篇策论上, 两个人开始各抒己见——主要是秋君药考问,秋景秀作答,这一来一回下来, 太阳西斜,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两人依旧意犹未尽。   ——然后等到父子俩人携手回到披香殿时, 就迎接了引鸳狂风暴雨般地“臭骂”。   “陛下怎的还肯回我这披香殿?”   坐等右等不见两人回来的引鸳坐在桌子前, 面前摆着满满当当一桌凉了的饭菜,听见“陛下圣驾到”四个字时头也不抬,面上冷冷淡淡,实则筷子都要捏碎了:   “臣妾还以为您被哪个不知叫凝梵还是凝碧的宫女绊住了脚,要带着景秀, 宿在她那头呢。”   “.......什么凝梵,”秋君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疑问道: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   眼看着引鸳被秋君药这极其直男的话语一点,当场就要爆炸,秋景秀赶紧扯了扯父皇的袖子, 好心提醒道:   “父皇,就是之前那个给父皇您梳过头的宫女。”   “......噢噢, ”秋君药这几天满脑子都是秋景秀和秋景明,一时间还真把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忘了:“怎么忽然提到她?”   秋君药有些奇怪:“朕不是让人杖责她十棍,然后让来福给她一笔钱,遣她离开宫中吗?”   “她可没有出宫。”引鸳不知道为何,忽然冷笑了一声,“她不要钱,尚还在床上养伤,就爬起来,恳求臣妾允她再见您一面。”   “见朕?”秋君药“啊”了一声,是发自内心的不解:“见朕做甚?”   “那就要问问陛下您了。”引鸳看上去在笑,但那表情着实有些意味深长,烛火下他面上阴影摇晃,让人莫名感到些许毛骨悚然:   “陛下您屡次夸她聪慧,给给她披衣裳,您又是想做什么?”   引鸳语气酸溜溜的:“难道您不满足于后宫只有臣妾一人,想要纳什么婕妤、什么贵人进来吗?”   “.........你在说什么,”秋君药真心觉得引鸳的话很觉得荒谬,满脑子都是问号,完全无视了秋景秀疯狂的暗示:“朕什么时候这么想了?”   “......父皇,”秋景秀听不下去了,在战火将要燃起之前,赶紧快走到餐桌前,踮起脚尖拿了几盘子菜,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儿臣忽然想到还有功课没有写,就先走啦~”   “你不吃饭吗?”   秋君药想要叫住他,但是秋景秀溜得比兔子还要快,他甚至还没伸出手揪住他的后衣领,秋景秀就脚底抹油跑走了。   “.......”   此时的秋君药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觉得这一个两个都有些莫名其妙,小声嘀咕道:   “朕还没吃呢?”   说完,他抬头看了引鸳一眼:   “阿鸯,你吃不吃?”   引鸳快要被迟钝的秋君药气死了,他直接将手边的筷子甩到一边,爬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即站起身甩袖就走。   来福一看事情不妙,赶紧对着周围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头也不敢抬,迅速退下。   来福退出内殿之前,还顺手把殿门关了。   殿内很快就传来稀里哗啦的摔盘子的声音,还有秋君药低声下气但又饱含茫然和不解的哄人的声音:   “阿鸯,你到底为什么生气了.......”   “是不是因为我没回来吃饭?我和你保证,我下次再也不......”   秋君药的话还没说完,引鸳冷冰冰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陛下吃不吃饭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陛下心中只有那个宫女,没有臣妾,不如臣妾早日从这披香殿中搬出去,给陛下口中聪慧的女子腾位置好了唔........”   摔筷子和吵架的声音很快就被一阵莫名的窸窸窣窣动静掩盖下去,很快,衣服摩擦的声音就从门缝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轻微的水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交错压抑,听起来暧昧不明。   秋景秀这个时候根本不敢出声,他蹲在门口,捧着一碗凉了的鱼沙面大口大口地吃着。   来福也躬身站在旁边,想要给小殿下拿把椅子,却被秋景秀摆摆手拒绝了。   “不用了。”秋景秀满不在乎道:“父皇和母后性子温平,很少吵架,等一会儿父皇和母后吵完了,本殿下直接进去就行,不麻烦了。”   来福欲言又止地看了秋景秀一眼,劝道:   “殿下,奴婢觉得,怕是没有那么快结束呢?”   “不可能。”秋景秀捧着一碗脸比他还大的面碗,埋头苦吃,间或摇头:   “父皇和母后都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不可能吵太久的。”   “.........”来福愈发欲言又止。   秋景秀自认为十分了解秋君药和引鸳,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会出现失误。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炫了一大碗鱼沙面,间或又将盘子里的吃食扫荡干净,这才捂着吃撑小肚皮,静静地蹲在门口等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吵完架——   然后他就在殿外等了足足两刻钟,蹲的腿都麻了,也没听见秋君药和引鸳喊他进去的声音。   “........”   秋景秀咬牙,捂着被蹲麻的腿,招手让来福扶自己站起来,感觉自己的腿麻的像有蚂蚁在爬:   “怎的父皇和母后还没吵完架?”   秋景秀疑惑:   “往日他们纵然有分歧,也绝对不会吵如此之久。”   听着秋景秀天真的“童言童语”,来福公公的面上逐渐带上成年人的复杂和犹豫。   小脸通黄jpg.   “.......?”   看着来福公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神情,秋景秀深深地感到疑惑了。   耐不住好奇心的他挣开来福的搀扶,趴在殿门口,踮起脚尖使劲往里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父皇把母后死死压在了贵妃榻上,不顾引鸳的挣扎,用力按着母后的两只手腕,将其举到头顶。   引鸳很不满这个姿势,似乎还在和秋君药说这些什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嘴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字句让秋君药脸上的笑意愈深。   父皇……在笑?   因为离得远,秋景秀怀疑自己看错了,加上又听不太清两个人在吵些什么,他正想凑的再近一些,没想到,下一秒,让他瞳孔地震的画面就出现了——   他的父皇秋君药直接低下了头,堵住了引鸳喋喋不休的嘴唇。   引鸳似乎没有想到秋君药会突然亲他,下意识推了几下,又被秋君药捏着下巴,勾着舌头再度深吻。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经验,所以一开始还亲的有些磕磕绊绊,直到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开了窍,啧啧的水声就开始蔓延开来,秋景秀亲眼看着秋君药一边闭眼亲着引鸳,一边轻松地解开引鸳腰间的系带,然后往里探去........   “......唔!”   秋景秀还没看完面前这带些限制级的一幕,他的嘴巴就被人捂住,随即被人抱着蹬蹬蹬的后退几步,直到再也看不清门缝里的场景为止。   “小殿下,您怎么什么都看呀!”   来福抱着秋景秀,急的满头大汗:   “您,这......”   “父皇母妃他们刚刚........”秋景秀迟疑片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愣了很久,才缓缓道:   “我刚刚看见母妃在咬父皇的.......”   “小殿下!嘘!”来福差点跳起来,指尖抵在唇边,急的疯狂摇头:   “小殿下,这可不兴说啊!”   “..........”   看着来福拼命阻止他往下说的表情,秋景秀停顿了片刻,许久才耸了耸肩,装作若无其事道,   “好吧。”   他说:“看来父皇和母后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吵完架了。”   说完,秋景秀想了想,随即扬起脸,看着来福,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麻烦来福公公找几个人带我去藏书阁吧,我看会儿书再回来。”   “.......是。”   秋景秀还小,对于情爱之事知之甚少,还以为父皇和母后只是在背着他玩什么他不能参与的游戏,兀自气恼了一会儿,片刻后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想开之后,他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一头扎进了藏书阁里,完全将自己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窗外传来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沁凉的夜色顺着窗台淌进了藏书阁中,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缓缓爬上了秋景秀的指尖。   秋景秀看书看得正入迷,陡然间被月色冰了一下,翻书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还小,加上出来的急,没有带披风,只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衣裳,被风吹的当下就有些受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秋景秀进藏书阁时没有叫人跟进来,他看了一眼被风撞开的窗户,眼下只能自力更生。   于是他搓着手给自己摩擦生热,然后直起身,冲掌心里哈着气,借着桌边烛火的照耀,摸到窗户旁边,就想去关窗——   然后就发现自己实在太矮了,无论怎么垫脚,也不能够到窗户的边缘。   “........”秋景秀使出吃奶的劲儿,脸都要憋红了,甚至想要蹦跳起来,去够窗户边,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就在秋景秀累的直喘气,愤怒跺脚,想要喊服侍的太监上来帮忙的时候,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秋景秀还没来得及回头,他的后背忽然覆上一个人的胸膛,惊得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一双素白的手从他身边穿过,指尖勾着窗户边缘,轻而易举地将窗户关上了。   “.......”   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秋景秀慢半拍地转过头,正好撞进了一个浅紫色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又深邃的眼睛。   年轻,漂亮,覆在一双俊秀白皙的脸庞上,闪着寒星般的光泽。   纵然见过长相和容貌都极盛的秋君药和引鸳,秋景秀还是下意识被这双眼睛吸引了。只不过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面前这个男人的相貌只能算青年,但却生了一头拖地的白长发,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气质也如同雪一般冷淡,甚至透着一种与世隔绝无欲无求的禁欲气息,和性格温柔的秋君药截然不同。   秋景秀从他怀里跳下来,揣着小手手,疑惑地抬眼看向这个奇怪的男人,疑惑道:   “你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七殿下。”那白发男人并没有自报家门,而是定定地看着秋景秀,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和怜悯的感情,片刻后又归于沉寂,只缓缓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字句:   “您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   不知为何,秋景秀对这个白发男人有着奇怪的警惕心,后退几步,正想喊人,却见男子忽然蹲了下来,和他平视,随即嘴角勾起,笑容里带着一丝极其诡异的僵硬:   “您今日一人独身在这,一定是有人给你造成了什么麻烦,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来此地读书,排解忧愁的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秋景秀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蛊惑:   “不如您告诉我,让臣帮您解决他,如何?” 第32章 别恨你父皇   秋景秀回到披香殿的时候, 已至深夜。   披香殿内殿的灯早就熄了,秋景秀在小太监的掩护下, 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他谨慎地将小脑袋塞进狭小的门缝里, 然后转了转黑润的眼珠,往空旷无人的内殿看了一圈,确认无人之后, 才放下心,提起衣摆, 悄无声息地潜入内殿之中,再缓缓关上门——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声突如其来的问话差点将秋景秀吓的心脏骤停。   他猛地往后靠在门上,捂着怦怦跳的心脏, 抬头看着面前面无表情、就差没把“我要揍你”四个字贴在脸上的引鸳——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引鸳覆着手站着,一头青丝泼墨般撒下,唇好似比白日更鲜红了些, 像是暗夜里蛊惑人心的精怪。   “.......母妃。”一看是引鸳, 秋景秀这下是想蒙混过关也蒙混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行了一礼,然后像个小狗崽似的,黏黏糊糊地凑过去,拉住引鸳的衣摆, 试图通过撒娇卖萌来逃避责罚:   “您怎么还没睡?”   “你父皇方才等你等到半夜,你没回来,他自然也没睡。”引鸳顿了顿,接着又道:   “所以我自然也没睡。”   “啊呀,已经这么晚了吗?”   秋景秀一拍脑袋, 开始装傻:   “儿臣刚才看书看入了迷,所以.......”   “母妃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勤快是好事, 但是太勤快,总有一天身体会垮的。”   引鸳叹了一口气,将秋景秀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换来对方软绵绵的一声惊呼:   “母妃,疼。”   秋景秀委屈巴巴地捂着被引鸳捏红的右脸颊,撒娇:   “肿了。”   “肿了就肿了,长教训。”   引鸳铁面无私,抱着他,走进内阁房,将他放在床上,弯腰看他:   “你父皇要是在这里,非得用扇子敲你的头,狠狠教训你不可。”   “父皇向来心软,才不会用扇子敲我头。”   秋景秀笑嘻嘻地去扯引鸳的袖子,睁着圆润漆黑像葡萄似的眼睛,一张小嘴叭叭的:   “父皇最疼爱我了,才舍不得我疼。”   “.........”   看着秋景秀圆润乖巧的脸庞,引鸳凝视他片刻,眼底一暗,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忽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因为已经到夜里,他也没有再做女子钗饰,洗了铅华和唇脂,露出一张素雅淡静的脸庞,多了些许君子的飒然,少了一点女子的娇柔。   秋景秀不是不懂的看眼色的人,见引鸳在自己床边坐下来了,赶紧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母妃,您是不是有话要和儿臣说?”   “......嗯。”   秋景秀一直很听话,做事也很让人省心,引鸳很少有为他教育头痛的时候,因此,两人也甚少秉烛夜谈。   但这次,引鸳却一反常态地选择和秋景秀独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严肃:   “景秀。”   “母妃,儿臣在。”   秋景秀答。   引鸳闻言,抬起手,摸了摸秋景秀柔顺的头发,惹得秋景秀笑了起来,弯眉轻轻晃脑袋蹭人的样子像极了可爱的垂耳兔:   “母妃。”   “景秀乖。”引鸳捏了捏秋景秀柔软的小脸蛋,声音低低道: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你父皇,最近在为什么烦心吧。”   “儿臣知道。”秋景秀点头:“儿臣也一直忧心此事。”   “.......”引鸳欲言又止了片刻,许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在烛火的摇曳下染上些许虚无缥缈:   “往事不可追,如今你既然是我和陛下的儿子,就应该知道,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引鸳说:“他性子顺平和软,待人宽厚,尤其不爱与人起冲突,有时候甚至温柔过了头,对于几个儿子,更是心软,没有办法完全狠下心来。”   “所以景秀.......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   引鸳犹豫再三,还是抬起头,盯着秋景秀,缓缓终于说出了今日的重点:   “不管明日你父皇究竟对景明做出何种处置,都别恨你父皇,可以吗?”   迎着引鸳忐忑的视线,秋景秀仔细思考了片刻,随即痛快地点了点头:   “好。”   “......真的?”引鸳有些意外。   “真的啊。”秋景秀笑:“我说了,兄弟没有隔夜仇,何况我又没有真的怎么样,反而因祸得福......所以不管父皇到底是从轻还是要从重发落景明哥哥,我都不会有怨言。”   “.......”看着秋景秀坦然的视线,引鸳不知为何,忽然还觉得自己的心胸不如一个孩子,有些愧疚道:   “不管你父皇那边怎么说.......母妃都会弥补你的。”   “不用了。”秋景秀摇头,轻声细语:   “父皇他.......是天下第一仁慈的君主,也是儿臣最好的君父,不管他会如何对我,儿臣对于父皇的敬爱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景秀,你........”   引鸳惊讶地看着这个仅有五岁的孩子,很难想象自己能从他的口中说出这种话:   “你这番说辞,是哪里学的?”   “当然是大学士教我的。”   秋景秀人聪明,一点就通,闻言笑道:“好了母妃,儿臣明日还要读书,您明天也要服侍父皇早起上朝,就早些就寝吧。”   见秋景秀都这么说了,引鸳哪能说不,于是点点头,站起身,叮嘱道:   “那你也早些睡。”   “母妃晚安。”   秋景秀乖巧地抬起手,像个小招财猫似的,晃了晃手臂。   等到引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秋景秀的视线里,他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掏出胸口一直藏着的一瓶药水,对着光瞧了瞧。   手中的药瓶是用水晶做的,里面带着气泡的绿色药液在烛光下缓缓地晃动着,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这就是溶于水后的接骨木花毒吗?”   秋景秀的面前再次浮现起那个紫眸白衣的男人,心中不免闪出一丝疑惑。   他为什么要将接骨木花毒交给自己呢?他又是谁?为什么一直说要追随自己、辅佐自己登上皇位呢?   一连串的疑问像是药瓶里的气泡,咕嘟嘟冒个不停。   然而,纵然五岁的秋景秀天生聪颖,智计无双,但到底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将自己今日碰到神秘男人的事情瞒着秋君药和引鸳。   一是秋君药最近已经够烦了,他不想再因为这件无关紧要地事情让秋君药再为他分心;二是他总觉得那个男子的身份不一般,他需要暗中再探查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抱着这样的想法,秋景秀将那瓶接骨木花毒药藏在枕头底下,一觉美美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照例是秋君药遣人来叫他吃早饭。   秋景秀有点起床气,但遇到秋君药后就变成了黏黏糊糊的撒娇,离秋君药还有几米远呢,就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含含糊糊地张开手要父皇抱。   “等你再过几年重了,父皇就抱不动你了。”   秋君药笑着,把秋景秀抱起来,颠了颠,随即亲自给他漱口,一边给他擦脸一边道:   “景秀,别这么快长大,再陪父皇玩几年,嗯?”   “景秀不长大。”秋景秀被帕巾擦清醒了,听到秋君药的话,赶忙抱住他的手,扬起一张过分秀气可爱的小脸蛋,含含糊糊地开了口,像块黏糊软糯的小糖糕:   “儿臣要一直跟着父皇,陪着父皇,不管父皇去哪,儿臣都要跟着去。”   “那父皇要是死了呢。”秋君药并不像古人那样忌讳谈生死,何况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只是放心不下秋景秀罢了:   “要是父皇走了,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秋景秀,他蹙着黛青色的眉毛,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难过地垂下眼尾,一副委屈的不行的模样:   “父皇,不要死。”   秋景秀哭唧唧地在秋君药的怀里站起来,伸出两只肉乎乎的手,抱住秋君药的脖颈:   “父皇死了,景秀要怎么办?景秀会很难过的。”   他眼底憋了两泡泪,好似秋君药再说一句就会掉下来:   “父皇,不要死好不好?”   “好好好,父皇不死。”看着秋景秀这幅委屈难过的样子,秋君药纵使心中有至多有再多的不舍,有再多的话想说,也变成了满肚子的心软,   “父皇为了景秀,会努力活着的。”   “拉钩吗?”秋景秀伸出小拇指,认真道:“父皇要是撒谎了,不能长命百岁,景秀不会原谅父皇的。”   “嗯,拉钩。”秋君药笑了笑,和秋景秀按了手印。   父子俩人的互动被引鸳尽收眼底。   他笑了笑,耳边的宝钥轻轻晃了晃,衬的眉目如画,姿容秀丽,催促道:   “你们父子俩别说悄悄话了,早点吃饭,等会儿该上朝上朝,该上学上学。”   “嗯。”秋君药给引鸳打了一碗粥,随即又给秋景秀抓了一个薏米糕。   薏米糕香软甜糯,秋景秀正扒着碗吃的正欢,连嘴角都沾上了糕粉,忽然听见秋君药开了口:   “对了,朕昨日晚上,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引鸳和秋景秀同步抬头,引鸳还疑惑地往秋君药的碗里夹了一个奶酥:   “需要臣妾帮忙吗?”   “不用了。”秋君药沉思片刻,然后摇头:“这事,朕让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去做就好。”   听见这两个名称,秋景秀心中有了猜测,埋在碗里的眼睛悄悄探出,一边扒着饭,一边竖起耳朵听:   “关于景明........”   秋君药放下碗,声音有些淡,要不是秋景秀离他离得近,还真不一定听得清:   “朕打算,再关他几日。”   “关几日?”引鸳像是早就料到了按照秋君药的个性,会做出这样的决策并不奇怪,于是庆幸自己早就给秋景秀打了预防针,温声细语地顺着秋君药的话往下说:   “也罢,让他吃吃苦头便好,不必重责。”   但岂料,秋君药却没有点头,而是摇头,声音低低:   “不。”   “虽然……”他说:“虽然……但是景明此次,行事着实荒唐,若放任自流,只会害了他,朕不想这样。”   “那陛下打算如何?”听见意料之外的答案,引鸳有些意外。   秋君药抬起头,看了引鸳一眼,随即启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朕打算,对他施以极碌刑。”   “极碌刑?”   秋景秀没听说这个,闻言疑惑歪头:   “这是什么?” 第33章 兄弟相见   “极碌刑, 是之前记载在大端刑判案例之中的一种极其罕见的刑罚。”   秋君药喝了一口茶,语气缓缓:   “朕这几日, 并非是在犹豫彷徨如何处置景明, 而是一直在翻看大端的刑罚典籍。”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朕是皇帝, 若有案犯,也自应当按照国家法典律例处置, 而非是由朕随心所欲。”   言罢,秋君药低头看了一眼捧着小脸蛋、目光灼灼认真听讲的秋景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伸出手摸了摸秋景秀的头:   “景秀,你记着,若是你以后遇到相似的事情, 切不可随意处置他人, 而当依从律法,可晓得?”   秋景秀转了转黑润的眼珠,像是在仔细思考,随即用力点了点头,脆生生道:   “儿臣知道了!”   “乖崽。”   秋君药将秋景秀抱起来, 拿过帕子擦了擦秋景秀嘴角的糕粉,一边擦一边道:   “因为景明是皇子,身份特殊,而历朝历代先皇对于皇子的刑罚,大多数是鞭刑、拘禁和禁足等不痛不痒的刑罚, 最严重也只是褫夺封号和削宗籍。”   秋君药的语气很慢,但却很清晰:   “景明现在还未及冠, 没有封号,那么褫夺封号也就无从谈起;但要直接将他削出宗籍,贬为庶人,则会近亲宗室大臣们的不满和上奏,尤其是景明母妃背靠的萧氏一族,一定会有所怨怼。”   “因此,朕翻找许久,终于在刑判案例中,找到之前的先□□皇帝审查对其子谋害同胞的先例。而案子判结时,先□□皇帝所采用的,就是极碌刑。”   “父皇!”秋景秀举起小手,像是个求学若渴的学生:   “极碌刑的具体内涵是什么呢?”   见秋景秀这么想知道,秋君药也就不再打哑谜,笑了笑,随即缓缓地解答道:   “极碌刑,其实是笞刑的一种演变。”   “往日笞刑,都是根据疑犯作案的恶劣程度和影响程度来定下笞的数量,如单次十杖,二十杖等。”   “但极碌刑,首次只需要笞三杖。”   “三杖?”秋景秀小小吃惊一下:“这么少?”   片刻后,他又歪着脑袋,看着秋君药,随即笃定道:“父皇,你一定还有话没有说完。”   “真聪明。”秋君药道:“虽然首次只笞三杖,但疑犯需要每隔三天再笞一次,且笞打的数量随着三天一次的周期累计逐渐增加,一直到三个月期满为止。”   秋景秀恰好着手指数了一下,随即“哇”了一声:   “好多次,儿臣数不过来了。”   “你这样算,三个月就是九十天,三天为一周期,那么就是三十周期。三为首项,公差为一,然后你用等差数列求和公式,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秋君药耐心道。   引鸳:“.........”   秋景秀:“..........”   风吹过,带来一阵长久的死寂。   许久之后,满肚子不解的秋景秀怯生生地举起小手手,带着疑问道:   “父皇,什么是等差数列啊?”   秋君药:“........”   .   在做好决定之后,秋君药很快就将旨意下到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处,交由二人审理和惩罚。   因为秋君药没有特意交代要关注,加上刑部尚书是个铁面无私的硬汉,每一次笞打,都是实打实落在了秋景明的身上,回回见血。   而秋景明此刻又是戴罪之身,加上秋君药不允许任何人去探视,所以自然也无人给他送膏药。   如此,日复一日,新伤叠着旧伤,等近半个月过后,有小太监来禀告秋景秀,说大皇子已经不大好了。   “小的使了点银子,托人去看了大皇子一眼,啧啧啧,那血多的呀,像是杀了十个人似的。”   随侍的小太监是秋君药给秋景秀选的,年纪轻轻就入了宫,不过比秋景秀大上五六岁:   “听刑部大牢的大人们说,大皇子这会儿,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啊?”秋景秀此时还在读书,拿着毛笔,间或抬头看了一眼小太监。   他闻言沉思片刻,随即道:“父皇知道吗?”   “知道啊。”小太监说:“刑部尚书来报时,小的和师父就在门外候着,因为宣政殿殿门大开,所以小的和师父听的一清二楚呢。”   “父皇什么反应?”秋景秀问。   “这........”小太监青涩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陛下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了。”   “.........”秋景秀凝眉在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笔,墨水晕染开,一张好好的字帖就报废了。   许久,他忽然抬起头,问小太监:“你那时候怎么会和你师父在一起?”   “哦,那会子皇后娘娘正好遣奴婢给陛下送温百合汤,到的时候陛下正在议事,所以奴婢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太监挠了挠头,道。   “哦........”秋景秀这下明白了。   他将纸揉成一团,丢到篓里,随即似笑非笑道:   “所以你听到了,因为和我有关,就回来禀告我了。”   “嗯呢。”小太监浑然不知秋景秀这笑里究竟是何意义,还有些美滋滋,觉得自己立了功:   “殿下,奴婢可是一刻都没耽搁,就回来禀告您了。”   秋景秀没说话,手里卷着一本书卷,踱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渐渐冒出绿牙的桃花树,忽然想到,自己被秋景明推进莲池里时,尚还是寒冬腊月。   时间一晃已经过了一个月,秋景明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在牢房里呆了那么久,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常常受笞打,估计已经在心里恨死自己了吧。   一想到秋景明独自负伤,还得抽空恨自己,秋景秀不禁在心中感到一阵愉悦。   他放下书,看了一眼低头给自己磨墨的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随即缓缓开了口:   “随瑜。”   那小太监下意识抬起头,“啊”了一声:   “殿下。”   “随我去兵部的牢房中看看大哥哥吧。”   秋景秀想了想,道:“对了........顺便,把我枕头底下的那瓶药拿上。”   兵部的牢房和大理寺不同,挤满了人,秋景秀走过过道两旁时,还能听到来自犯人受刑时的痛苦哀嚎。   鲜红的烙铁按在皮肉上发出的滋啦声近在耳边,秋景秀即使没有亲眼目睹那刑罚,也似乎能看见皮肉烧焦时的白烟从自己的面前飘过,带着人肉的气息。   秋景秀忍不住有点想吐,但他忍住了。   在走过长长的通道,前往关押皇亲贵族的“地”字号牢房时,秋景秀不经意地回过头,发现身边的随侍随瑜的脚步并未因为周遭的哀嚎和惨叫而有丝毫的动摇,而是像早就习惯了似的,目不斜视地跟着带路的牢吏,连转弯都没有丝毫的犹疑,像是早就来过这里似的。   秋景秀:“........”   他捏了捏指尖,不动声色地垂下头,接着这个动作,遮住了面上的若有所思。   秋景明被关押在天牢的内侧,越往里走,就越是阴森和安静。   秋景秀捂着鼻子,仰头看见官吏打开牢房的铁锁,然后门被打开时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沉闷的几乎要将官吏讨好的声音掩盖下去:   “小殿下,就是这里。”   因为秋君药没有特别要求关照秋景明,加上秋景明母妃早就出宫去了,没人给秋景明做后台,导致秋景明在牢狱中几乎无人暗中照拂。   他一身脏兮兮的看不清黑白的囚服染上了暗红黑紫的血液,整个人像一个死尸似的趴在稻草堆上,呼吸声趋近于无,满是细小伤痕的指尖沾着灰土,整张脸被杂草般干枯的头发覆盖,几乎要看不清头发下的神情。   “.........”   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皇长子哥哥落的现下这个光景,秋景秀不由得垂下了眼睫。   似乎是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秋景明缓缓动了动眼珠。   他的眼睛原本还带点神采,但当看到来人是秋景秀时,又彻底暗了下去。   秋景秀瞬间解码了这个视线所表达的含义,敏感道:   “我来,你很失望?”   在那样探究的视线注视下,秋景明本想站起身,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找回一丝当哥哥的尊严,但片刻后,从臀部到脊椎上传来的强烈刺痛令他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秋景秀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语气带着些许叹息:   “大哥哥。”   秋景秀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呀。”   被秋景秀这看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话,秋景明气的脸都红了,从乱发里探出一双猩红的眼睛,后槽牙咬的死紧,秋景秀甚至还能看见他面部颤抖的肌肉:   “你来干什么?”   秋景明恨不得跳起来咬秋景秀一口,却被打的几乎半瘫,动也动不了,扯着沙哑难听好似几百年也喝过水的嗓子,质问道:   “你多半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他冷冷地说:“现在看到了,你满意了?”   “皇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秋景秀听见秋景明的话,有些委屈地垂下眼尾:   “你错怪我了。”   “呸。”秋景明气道:“你少假惺惺......”   “你怎么能说我多半是来看你笑话的呢?”   秋景秀蹲在秋景明面前,眼睛弯起,像是在笑,但眼中却没有笑意,慢条斯理道:   “我就是特地来嘲笑你的啊。”   “.........”   看着秋景秀一脸无辜认真地说着能气死人的话,秋景明气的一口老血吐出,差点没溅秋景秀一身:   “你......咳咳咳.......”   “别那么激动,皇兄。”秋景秀这下是真的笑了:   “你要是当场死在这里,可得赖到我身上了。”   秋景明想要停止咳血,却徒劳无功地看着自己的面前聚了越来越多的鲜血,连嗓子也好像被黏住了,鼻腔里都是腥甜的气息。   但饶是如此,也不耽误秋景明恶狠狠地瞪了秋景秀一眼,声音低低的:   “我不会死。”   他说:“我还要见父皇,我还有话想对他说!”   说道这句话时,秋景明又陡然间激动起来。   秋景秀似乎对他这句话并不意外。   因为蹲着腿麻,秋景秀干脆在秋景明的面前盘腿坐下来,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想对父皇说?”   他道:“如果你讨好讨好我,我倒是可以帮你。”   “.....滚。”秋景明道:“你死也别想。”   听到秋景明未经大脑思考的话,秋景秀眯了眯眼,面上闪过一丝不悦,片刻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理性地自己的皇长兄分析:   “笞刑,一次打三棍见血,十棍就能皮开肉绽,二十棍就能卧床半载,皇兄你.......”   秋景秀顿了顿,伸出手指数了数,便数边道:   “你这半个来月,差不多总共也挨了二十五棍了吧。”   秋景秀道:“半个月就能把你打成这样,你确定三个月后,你还有命去见父皇?”   “.......我可以!”   “别嘴硬了。”秋景秀叹息:“别说见父皇,就算我现在给你一拳,你都不一定能还手。”   “三个月后,你估计只能在自己的坟墓前和父皇说说话了。”   秋景明:“.........”   他悲哀地发现,秋景秀说的,竟然是对的。   但无论心中怎么承认秋景秀的话很合理,秋景明心中还是不甘:   “我知道你恨我,如今来这里,也只是想看我笑话。”   他话锋一转,紧接着说:“但我真的没有对你用接骨木花毒。”   “哦?”秋景秀说:“何以见得?”   “因为我要是想对你下毒,会直接用鹤顶红取你小命,而不会用这个只能让你痴傻的破接骨木花毒。”   秋景明冷冷道。   秋景秀:“........”   地狱空荡荡,阎王在人间。   但秋景秀细细一想,好像秋景明的话,也有几分可信度:   “这么说,当日下毒害我的,另有其人?”   “当然。”秋景明毫不犹豫道:“不如你替我像父皇带话,我们联手把凶手找出来,我.......”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秋景秀打断秋景明的话:   “只要你死了,我就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然后再自己去找凶手,不行吗?”   “.......”秋景明:“好像也是。”   “皇兄,你这脑子,还是别想着找出凶手或者登上皇位了。”秋景秀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   “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少说废话,”秋景明勃然大怒:“你到底帮不帮我带话?!”   “........”秋景秀闻言沉思了片刻,随即爽快道:   “帮。”   秋景明闻言大喜:“那你.......”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秋景秀笑了笑,像是个晃动着尾巴的狐狸。   “什么条件?”秋景明不耐烦道。   “要么,和我道歉,并保证永远不会和父皇做对,永远忠心敬爱他。”秋景秀顿了顿,果然听见秋景明一听到要道歉,就快速略过了这个条件。   “我选第二个。”   “很好。”秋景秀笑了笑,随即拍了拍手,让随瑜把那个小药瓶带上来:   “要么,你就自己把这瓶接骨木花毒喝了。”   秋景秀垂下头,对上秋景明惊诧的视线,   “选吧。”   秋景秀是个记仇的人,他把这几天秋君药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的账都记载了秋景明身上,并且他也不太信秋景明的话,打定主意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只不过尚还存一丝心软:   “皇兄,和我道歉,只是丢面子,但是喝下接骨木花毒,就是直接变傻。你未必有我这么好的运气,如果变傻了,可就真的与皇位无缘了。自己好好选吧。”   “.........”秋景明咬了咬牙,从他这个动作里,秋景秀能清晰地看到,他面上的挣扎。   “识时务者为俊杰,”秋景秀道:“你要想再见父皇一面,就最好给我乖乖道歉——”   秋景秀话音还未落,刚才还像死蛇一样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秋景明忽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秋景秀手中的药瓶,迅速地吞入口中。   从始至终,快如闪电,秋景秀甚至还没看清秋景明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掌心就空了:   “喂,你——”   秋景秀惊愕地瞪大眼,看着冷冷地擦着嘴角、将药瓶丢到地上的秋景明,耳边尚还回荡着对方清晰的字句:   “成王败寇,我认。”   “但要我向你道歉,做梦。”   秋景秀气:“........你是死鸭子吗?”   嘴这么硬的? 第34章 “你是在审问我?”   秋景秀知道秋景明不太聪明, 但他没有想到,秋景明竟然这个时候了, 还能这么头铁。   秋景秀蹲在地上, 看着秋景明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呛血的秋景明,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皇兄。”他说:“这下,我算是相信你说的话了。”   “咳咳咳.......”秋景明被血呛的上气不接下气, 偏偏还要分出心神来回答秋景秀的话:   “你说什么?”   秋景秀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找你的性格, 应该想不出把毒下在梳子上暗害我的招。”   “那当然。”秋景明得意地回答。   等意识到秋景秀又在拐弯抹角说他脑子不好使的时候。秋景明不仅勃然大怒:   “你是不是又在拐着弯骂我呢!”   “我没有啊。”秋景秀无辜道。   “你咳咳咳.....”   “别咳了。”秋景秀叹气,抹了一把皇兄的狗头,声音低低:   “话我会替你带给父皇的。”   他说:“等你傻了, 我也会常常来看你的。”   秋景秀走的时候,秋景明并没有吭声,直到秋景秀的声音走出牢房了, 他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一言为定。”   秋景秀回到披香殿时,秋君药还没有回来。   因为秋景秀还小,一天的奔波已经让他有些疲惫,早早地吃过晚饭之后,就乖乖爬上了床。   引鸳知道他平日里黏秋君药黏的紧, 见他没等秋君药回来就先吃了饭就寝,还有些奇怪,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在闭上眼睛之前,秋景秀满脑子还是秋景明那张狼狈又灰扑扑的脸。   他想,如果秋君药还不把秋景明放出来, 那再过三日,说不定他就只能看见秋景明的尸体了。   因为心里一直沉甸甸地坠着事情, 所以秋景秀睡的并不安稳。   半夜半睡半醒之际,秋景秀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见外殿还传来一丝晃眼的烛光,照的他眼底清明一片。   .......父皇回来了?!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和秋君药独处的秋景秀顿时一个激灵,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艰难地和睡意做着斗争,随即缓缓爬下床,穿好小鞋子,紧接着蹬蹬蹬的跑出内阁房,一边跑一边喊:   “父皇!您回来啦!”   往日,秋君药听到秋景秀喊他,一定会马上应声,还会走过来抱起他。   但这次,秋景秀一连喊了几遍,秋君药也没有出声。   此时的秋君药,正端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看向跪在殿内的兵部左侍郎:   “你是说,大皇子今夜不知为何,忽然起了高烧?”   “回禀陛下,是的。”兵部左侍郎跪下拱手禀告:   “前去送饭的狱卒发现的时候,大皇子已经叫不醒了,整个人高烧不止,甚至连话也不会说了。”   “.......”秋君药站起身,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思考。   直到秋景秀走过去,抱住秋君药的小腿,黏唧唧地叫父皇,秋君药才如梦初醒,暂时撇开心中的疑惑,弯下腰看向秋景秀,随即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秋君药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声问:   “父皇吵到你了?”   “没有。”秋景秀伸出肉乎乎的手,抱住秋君药的脖颈,小脸蛋搁在秋君药的肩膀上,声音含含糊糊的:   “父皇一直不回来,想爹爹了。”   “........”   秋君药带着气音笑了一声,随即坐回位置上,让秋景秀趴在他怀里,继续睡觉。   “既然不会说话了,就让太医去瞧一瞧他吧。”   秋君药也没真想把人弄死,只不过秋景明一直在牢里咬死说自己没有下毒害秋景秀,这幅冥顽不灵的模样着实让秋君药火大,故一直没有松口将人放出来。   如今,秋景明好像确实已经到了濒临绝境的地步,秋君药还是心软了,一边安抚秋景秀,一边道:   “去看看,发现什么情况,就来回禀报朕。”   “..........是。”   兵部左侍郎接了令,却没有马上走,而是一副犹犹豫豫不敢开口的模样,惹得秋君药不得不停下哄秋景秀睡觉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奇怪道:   “你怎么了?”   “.........陛下。”兵部左侍郎抬起头,看了一眼秋君药怀里的秋景秀,随即又垂眼,声音低低的:   “臣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你直接说罢。”外臣不允许进后宫,也就事关皇子,所以秋君药才破格让他进来禀报的,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   “无需犹犹豫豫的。”   “.......是。”听到秋君药开了口,兵部左侍郎这回不犹豫了。他再度拱了拱手,声音也大了些,直直地看向秋君药怀里的秋景秀:   “臣今日受到消息,说有人亲眼目睹七殿下来到天牢之中,和大皇子说了一会儿话,还喂给了大皇子什么东西.......之后,大皇子就起了高烧,变的奄奄一息。”   “..........”秋君药轻拍秋景秀后背的动作一顿,脸上的柔和变成了凝重:   “你确定?!”   “臣之所言,千真万确。”兵部左侍郎书林坚定道:“陛下若不信,臣可以召来证人对峙。”   “不必。”   在秋君药和书林对话的时候,秋景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困顿沉重的眼睛:   “我确实是去过天牢,也给大哥哥喂过东西。”   “敢问七殿下,您给大皇子喂了些什么?”   兵部左侍郎书林表情没变,反而习惯性地带上了些许审问犯人般的咄咄逼人:   “为何大皇子殿下吃下您给的东西之后就起了高烧?为何大皇子这番表现,和前几月您所中接骨木花毒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你是在审问我?”秋景秀瞪大眼睛,一副十分不可置信地模样:“你怀疑我也给他下了毒?”   “.......臣不敢。”   书林拱手道:“大皇子虽然是犯人..........但陛下说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七皇子违规进入天牢之中,那臣也要禀明陛下的。”   “你........”   “好了,别吵了。”秋君药适时打断两个人的争吵,沉着声道:   “七殿下去天牢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是听谁说的?”   秋君药问:“何况如果景秀真的给景明下毒,一定会屏退下人,你有证人吗?”   “回禀陛下,有。”兵部左侍郎一听到秋君药说这句话,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立即道:   “陛下的随侍内监随瑜目睹了七殿下的行径,特地托人来首告。”   “哦?”秋君药低头,看着被点到名,颤抖着跪下的内监随瑜,意味深长道:   “你真的看见了?”   “回陛下,奴婢真的看见了。”随瑜不过是个十一岁大小的孩子,缩在地上小小的一团,颤抖的幅度肉眼可见,紧张的一句话都说错好几个字:   “是七,七........殿下亲自让奴婢给大皇子喂下接骨木花毒的。”   “陛下,虽然七殿下原本是受害者,但私下里给胞兄用毒,也是大罪。如今皇长子高烧不止,性命堪忧,求陛下圣裁!”   说完,兵部左侍郎书林的头重重磕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书林和随瑜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将秋君药架在了火堆上。   之前,他将秋景明关进天牢的缘由就是秋景明暗害胞弟,如今秋景秀也做了同样的事,如果他不进行相同的处置,他就是他偏心秋景秀;如果他处置了,秋君药又隐隐觉得,他又落进了另一个有心人的圈套之中。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看着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太监随瑜,随即声音发沉,不怒自威:   “既然你身为七皇子的内监,亲眼见到此情此景..........”   眼见秋君药就要信了,随瑜心中正欢喜着,却听秋君药忽然话锋一转,直接开始审判起随瑜来:   “你不仅不护主,反而以奴婢的身份告发主子,按照宫规,乃是大逆。”   言罢,秋君药挥了挥手,像是有些厌烦,按了按太阳穴:   “拉出去,杖杀。”   “.........陛下,陛下!!!”   随瑜顿时傻眼了。他丝毫没有想到秋君药竟然会这么偏袒秋景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秋景明身上时,秋君药都没有这么轻轻放过。   在被宫人拖出去时,随瑜几乎有些痛哭流涕,声嘶力竭道:   “陛下,请饶了奴婢吧!!陛下!”   书林看到秋君药这次不仅没有像上次处置秋景明的心腹那样处置随瑜,反而一反常态地想要杀他,忍不住开了口:“陛下,您........”   “让景秀去内牢,其实是出自朕的授意。”   秋君药冷冷地开了口:   “难道,你想质疑朕的决定吗?”   看着秋君药冷凝的面庞,书林心中咯噔一下,赶紧伏身告罪:“......臣万万不敢!!”   “不敢就好。”秋君药语气淡淡:“至于景秀给景明下毒这件事,不能听这太监的一面之词。真相如何,朕自会查清楚,给众卿一个交代。”   说完,秋君药不再给书林开口转圜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且退下吧。”   看着秋君药不欲再多言的神情,书林伏在地上,片刻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声是,便退出了披香殿外。   等到书林走了,引鸳才从内殿走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套玄色绣金凤的诃子裙,腰上的腰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着:   “陛下。”   “阿鸯,朕头疼。”   一看到引鸳走过来,秋君药就唤他,直到引鸳走过来,抱住秋君药,轻声问道:   “怎么了?”   “你问问你儿子,他干了什么。”秋君药头疼道:   “景秀,你老实告诉父皇,你当真给皇长兄下了毒?”   “回父皇,儿臣没有。”   秋景秀坐在秋君药的怀里,笃定地摇了摇头:   “儿臣从未给他下接骨木花毒。”   “那为什么那个内监一口咬定,他看见你给景明下毒了?”   秋君药其实也不相信秋景秀会做出那么蠢的行为,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因为儿臣怀疑随瑜有二心,想假借由此事,揪住他幕后所侍奉的主子,”秋景秀摇头:   “儿臣怀疑,他和我当日在藏书阁中所见到的人有所牵连。”   “藏书阁?”秋君药疑惑:“你在那边见到了谁?”   “一个紫色白发的男人。”秋景秀道:   “他给了我一瓶毒药,告诉我这是接骨木花毒。”   他说:“我一开始将他藏在了枕头底下,后来又找了几瓶假药,和它放在一起。”   “但我后来遣随瑜去取时,并没有告诉他哪一瓶才是真的接骨木花毒,但随瑜竟然问也没有问,竟然直接将那瓶真的找了出来。”   “从那之后,我就肯定,这人在背后,一定另有其主。”   “而我在牢狱中时,景明哥哥又数次否认自己并没有下毒,所以我怀疑,随瑜背后的主子,才是真正的下毒者。”   “........”   秋君药没有想到一个接骨木花毒案竟然还能牵扯出什么神秘的紫眸白发男人,听完秋景秀的推测,他心中乱成一团,只觉所有的思绪都被打成了死结,他左冲右突,也无法找到个正确的思维突破口。   难道说,秋景明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下毒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那个神秘的紫眸白发男人,又是谁?   正当秋君药满肚子疑问的时候,外面有太医匆匆来觐见。   年轻的小齐太医一见秋君药,就紧张地浑身发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还没等秋君药开口发问,他就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启禀陛下!”   他的语气里带着惶恐和焦急,有些不敢抬头看秋君药:   “臣才疏学浅,今日给大皇子诊脉,发现大皇子他现今.........怕是已经不好了。”   “........”秋君药闻言豁然站起,连语气都提高了八个度,瞳孔地震:   “你说什么?!” 第35章 帝王心术   如果秋君药之前还因为原著剧情和下毒案而对秋景明心有芥蒂, 那么在小齐太医冲过来对他说秋景明此刻性命垂危时,他心中那点如同芝麻绿豆大点的介怀就瞬间如同烟雾般, 瞬间散的无影无踪。   说到底, 人命关天,永远没有比人命这一项更要紧的事。   秋景明只是想惩罚劝诫秋景明,让他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并没有真的丧心病狂到想要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的命。   这个念头刚在心中转过一圈,秋君药赶紧将怀里的秋景秀放到地上, 随即快步走到小齐太医面前,面上带着焦躁: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算了, 你先带朕过去,边走边说吧。”   小齐太医哪里见过这番局势紧张的阵仗,极具压迫感的皇威面让他被吓出了的生理性眼泪。但他甚至擦都来不及擦这眼泪, 在听到秋君药让他起来的话, 就反射性地连滚带爬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一直跪着,腿酸软不已,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摔倒在地。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沉声道:   “来福, 你去把他.......”   “陛下别杀我!”小齐太医被秋君药的一句话,差点吓得晕过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满脸写着惶恐:   “陛下,求您别杀我!”   “........”秋君药知道他是在进来的时候, 刚好看见随瑜被拖出去,所以留下了心里阴影, 愣了片刻,随即哭笑不得道:   “没想杀你。”   他尽量缓下语气,“你也知道人命关天......快点带我去见景明吧。”   “......是。”   在出披香殿殿门之前,秋君药还路过了正在挨笞刑的随瑜。   随瑜已经被打的吐血不止,下半身血肉模糊,臀部处软烂的肉泥黏黏答答地淌着血,散发着淡淡的铁锈血腥味,是视觉和嗅觉上的双重恶心。   “..........”   此时,引鸳已经抱着景秀跑过来,一脸担忧地看向秋君药:   “陛下,臣妾.....”   “牢房脏污,你和景秀就不要去了。”秋君药知道引鸳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随即转头对施刑的宫人道:   “算了,别打了。”   他说:“留他一口气在,等朕回来,朕还有话要问他。”   “是。”   因为秋景明病的真的很重,加上他身份特殊,所以兵部右侍郎也不敢怠慢,直接将账上他接了出来,安置在了一处静室中。   等秋君药赶到时,秋景明基本已经不会说话了,整个人平趴在硬床上,原本健康红润的脸颊白的像纸一样,不仅下半身的衣服上全是止也止不住渗出来的暗红血迹,连床前的地面上也是几滩吐出来的血,都已经凝固了。   秋君药心尖忍不住一紧。   他举起手,示意来福不要出声吓到秋景明,随即缓缓走到秋景明身边。   此时,小齐太医的父亲齐太医正跪在一旁为秋景明诊脉,听到秋君药走过来的动静,赶紧回过身,看了一眼秋君药,俯下身行礼:   “陛下。”   “我儿景明现今如何了?”   秋君药这些天一直没有来看秋景明,就是怕自己看到这幅景象心软。但即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秋景明不知死活地躺在床上时,他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看着秋君药意味不明的神情,齐太医不知该怎么作答才能让秋君药满意,只能谨慎道:   “大皇子殿下身上伤口众多,已经起了炎症,加上内脏破损,已经有频繁吐血之兆,情况怕是不太妙。”   “......那他身上的接骨木花毒呢?”秋君药问:   “是不是无解?”   “......”   话音刚落,齐太医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陛下,什么接骨木花毒?”   他一脸懵:“大殿下身上并没有发现中毒的痕迹啊?”   “........”秋君药道:“兵部左侍郎方才来说,小齐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我儿身中接骨木花毒,此刻依然不大好了。”   小齐太医赶紧点头:“是啊爹,我刚刚诊断,大皇子陛下他就是......”   “糊涂东西!”   齐太医闻言,大骂小齐太医:“就你那半吊子水平,别人说风就是雨,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说完,齐太医赶紧转向秋君药,再次躬身跪下行礼,唯恐秋君药迁怒小齐太医:   “回陛下,虽然大皇子吐血和发烧的表现都像极了身中接骨木花毒,但经臣诊断,大皇子体内并没有这种毒素。”   “而他之所以会吐血发烧,是因为长期受杖责,伤口感染,脏器破裂,故而会如此。”   “.......原来如此。”   看来小七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没有给秋景明下毒,而只是想用来揪出被有心人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罢了。   思及此,秋君药总算放下了心。   然而,事实却远远没有太医说的那样乐观。   正当几人交谈之间,秋景明缓缓睁开了眼。   他尚未恢复清醒,眼睛刚刚睁开一丝,就被嗓子里的麻痒激的清醒,忍不住艰难地爬到床边,再次吐出一口血。   他的下半身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一边吐着血,一边还要忍受来自脊椎处的尖锐疼痛。   那疼痛好像有人不断用斧头锯着他的骨头,神经处突突的疼,皮肤像是被火烧穿了一般刺痛,秋景明一边呛血,一边忍不住疼的掉眼泪。   他也才不过十六,第一次受此极刑,心态已经崩了。   加上齐太医还在一旁说,大皇子的骨头已经遭受重创,如果再继续受刑,即使侥幸捡回一条命,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渡过时,整个人吐血吐得更厉害了。   秋君药看着嘴唇已经裂开、面色惨白惨白的秋景明,到底不忍心,走过去,坐在他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   “好些没?”   他顿了顿,道:“别怕,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   “......父皇。”感受着秋君药温声细语的安慰,秋景明的眼泪淌的更欢了。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秋君药真的来看他了一样,艰难地动了动指尖,像是想要抬起头来看,却因为身上的伤而疼的面目扭曲、龇牙咧嘴,却执着地道:   “父皇........”   “父皇在呢。”秋君药由着他抓紧自己的衣袖,都不敢动,生怕牵引起秋景明身上的伤口:   “哪里疼?”   “哪里都疼......”   秋景明像是个受伤的小狗,只知道呜呜:“父皇.......”   “父皇在。”   秋君药见他实在执着于抬头看自己,索性蹲下来,双手捧起秋景明的脸蛋,和他对视:   “父皇叫了太医来,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父皇......”   看着秋君药柔和的脸庞,秋景明呆了呆,泪眼朦胧中,他忍不住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掌心里,直到眼泪水从秋君药的指缝里淌下,秋君药才听见秋景明用沙磨过的嗓子一般,低声道:   “父皇.......儿臣知错了......”   他说:“孩儿知道错了.......”   不该有嫉妒之心,不该在冬日将弟弟推到莲池里,不该起那些恶毒的念头.......   铺天盖地的悔恨如潮水般席卷了秋景明的大脑,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一旦察觉到悔恨,身体的疼痛就好似冲破了一直摇摇欲坠的闸门,崩腾流经身体的四肢八脉,让他整个人不由得浑身发起抖来。   很快,他忽然又觉察出一阵凉意,五脏肺腑却又感觉有一团火在烧,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昏沉起来,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疼起来,脆弱到好像衣服摩擦身体的感觉,都能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眼泪水好像是决堤一般,不断从眼眶里掉出来,秋君药的掌心都湿透了。   他只能轻轻地从上方环抱住秋景明的脖子,低声安抚着他,给他喂药,直到秋景明药效上来,昏昏沉沉的昏睡过去。   看着秋景明这幅样子,秋君药也不敢离开。   他在床头守了很久,片刻不敢合眼,直到第二天中午,看见秋景明烧退了,有力气张嘴吃了点流食,才放下心来。   秋景明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受刑了,齐太医说这场发烧来的及时,如果大皇子再受一天刑,只怕后半辈子都会瘫痪,成为废人。   秋君药便将深受重伤的秋景明带回了宫内,因为披香殿不能再住人,他便将秋景明安置在了披香殿旁边。   秋景明虽然醒了,也能吃东西,但人还不是很清醒,昏昏沉沉之间,一直抓着秋君药的衣袖,小声说自己错了。   反反复复,说到嗓子都沙哑的不行,活像是被人拿火钳捅了。   等安抚完秋景明,看着秋景明再度睡着,秋君药才起身,想要去吃点东西。但没想到秋景明像是怕秋君药离开似的,死死揪着秋君药的袖子不肯放,秋君药走不了,只能花了点力气,想要扯出自己的衣袖,却不小心把袖子扯破了,留了半截在秋景明的掌心里。   秋君药:“........”   到底是他的衣服质量不行,还是他的孩子们力气都太大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秋君药迈着酸软疲惫的步伐,回到了披香殿。   此时已近深夜,秋君药以为引鸳早就已经睡了,没想到他刚踏进殿中,引鸳就迎了上来:   “陛下。”   “.....你怎么还没睡?”   秋君药惊讶地看着未饰朱钗的引鸳,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不是让来福带话,让你不要等我吗?”   “您没回来,臣妾不安心,睡不着。”引鸳伸出手,主动抱住几乎一天未见的秋君药的腰,埋在他脖颈的声音闷闷的:   “景明还好吗?”   “没中毒,应该没事。”   秋君药顿了顿,缓缓伸出右臂,揽住了引鸳的肩膀。   一旁的来福见此情景,赶紧给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都使了颜色,满殿的人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烛火之下,只留秋君药和引鸳相拥的影子在摇晃:   “陛下心情不好吗?”   似乎是感受到秋君药身上沉闷的气息,引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   “.......”秋君药张了张嘴,本想说没事,但看着引鸳清澈干净的杏眼,想说的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转了一个弯:   “......有一点。”   “能告诉臣妾是为什么吗?”   引鸳问。   秋君药没说话,只是将脸埋进引鸳的肩头,用力吸了一口气,鼻尖顿时萦绕起淡淡的香气。   引鸳和秋君药一样,也不喜欢用香,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一直自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木兰这类的白花香,尤其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心旷神怡,连大脑都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阿鸯。”   鬼使神差之间,秋君药竟然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会不会觉得.......”   “什么?”   因为秋君药的声音太小,引鸳没听清,不得不抬起头,再问了一遍。   “........”秋君药:“算了,没什么。”   他不习惯再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就连病危的时候被父母遗忘在医院,也都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说完,秋君药就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此事,正想唤来来福,吩咐对方准备沐浴的水桶,但下一秒,引鸳的话就将他的话全部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陛下,您是不相信臣妾吗?”   引鸳此时面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您还是不信任我吗?”   引鸳的这一个锅扣的秋君药措手不及,秋君药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脱口而出一句反驳:   “没有。”   本以抬脚离开的秋君药去而复返,重新搂住引鸳的腰,俯下身,咬住引鸳的唇,亲了几下:   “我没不信你,别胡思乱想,嗯?”   引鸳由着秋君药搂他亲他,但对秋君药的话却并不买账。   一吻毕,他掌心抵着秋君药的肩膀,声音低低:   “那陛下为何不告诉臣妾呢?”   引鸳委屈:“臣妾既然答应了陛下三年之约,就有责任为陛下分忧啊。”   “......是朕的错。”秋君药看不得美人皱眉,赶忙抱住引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我的错。”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秋君药道。   “......真的告诉我?”引鸳还是委屈。   “真的都告诉你。”   秋君药坐到贵妃榻上,拉着引鸳坐到自己大腿上,   “你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听到秋君药含笑的话语,引鸳紧蹙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   他低头,看着秋君药凌厉的丹凤眼此时因为注视着他而染上了些许柔情,不由得轻轻地抬起手,覆住了秋君药的眼睛:   “陛下,能告诉臣妾,您为什么不开心吗?”   因为看不见,秋君药的心理防线也松懈了不少,本能地开始依靠唯一能抓的住的活人,喃喃道:   “......因为景秀和景明。”   话匣子一开,能不能止住,就不是秋君药能控制住的事情了:   “朕刚刚去看景明,他伤的很重。”   “......比当日景秀中毒吐血,情况还要严重的多。”   “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是不是我,是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所以才导致他们兄弟反目,两败俱伤。”   听到秋君药略带着自责的话语,引鸳心里一紧,掌心也先一步,拿开了:   “.......”   烛光下,秋君药只能看见引鸳沉浸秀雅的脸庞,和缓缓开启的唇。片刻后,让听见引鸳斩钉截铁说:   “不是。”   引鸳一字一句道:“不是陛下的错。”   “景明既然生了贪念,就应该承受后果,这是规矩,您给他立的规矩。”引鸳说:   “坏人之所以会变坏,是没有在做第一件坏事的时候阻止,对吗?”   引鸳低下头,在秋君药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掌心在那张清俊秀致的面庞上轻轻摩挲着:   “何况,陛下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怎么可能做到事事都如意。”   “我只恨自己无法解开我与孩子们的心结,不仅害了景秀,也害了景明。”   秋君药轻轻叹气:   “朕一定是个很糟糕的父皇。”   “陛下,往事不可追,如今看似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但当务之急,人就是要慢慢查出给景秀下接骨木花毒的始作俑者。”   引鸳想了想,又补充道:“臣妾无能,没能看住随瑜,他几个时辰前已经自缢于宫中,而之前那个给凝梵传消息的对食太监,也神秘失踪了。”   引鸳说:“陛下,切莫沉湎往事。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敌明我暗,就越是不能消极以待。”   “.......”听闻此话,秋君药怔了怔,片刻后,才抬眼看向引鸳,定定道:   “阿鸯。”   他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淡淡的叹息:   “你是对的。”   因为马上要就寝,引鸳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诃子裙,没有穿大袖衫和披帛,被秋君药搂在怀里时更显纤细,连肩膀上的皮肤都散发着莹润健康的漂亮色泽。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对视久了,又情不自禁地吻在一起。片刻后,引鸳被秋君药按在贵妃榻上,反复亲了又亲,直到锁骨上都印上了红痕,引鸳才艰难地推开秋君药,声音低低:   “陛下,现在不是做这个事情的时候。”   因为引鸳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秋君药坦白自己的男儿身,所以两个人之间的亲密都有一种发乎情止乎礼的距离感,最多就是亲亲抱抱,没有再深入了解过对方:   “下次吧。”   引鸳不知道该怎么和秋君药坦白,害怕秋君药知道自己是男子之后会大发雷霆。但秋君药却不知道引鸳是在顾及这个,他头埋在引鸳的脖颈处,不满地咬了咬引鸳的耳垂:   “你是皇后,难道不应该侍寝吗?”   “陛下现在有心思让臣妾侍寝吗?”引鸳仰躺在贵妃榻上,衣裙全部被揉乱了,连发丝也黏连在脸侧,显出一种莫名的风情来,惹得秋君药心中一阵悸动。就在秋君药再次埋头亲他脖颈的时候,引鸳任由秋君药摸他的腿,素白的指尖穿过秋君药的发丝,将那金冠取了下来,带着笑道:   “陛下现在想必是在想着,要如何改善你们父子和景明景秀之间的关系吧?”   “.......啧。”秋君药觉得男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一件好事,翻身起来,盯着已经被他“糟蹋”的漂亮美人,片刻后又再次低头,在引鸳红润饱满的唇上亲了一下,含含糊糊道:   “等找到机会再收拾你。”   说完,他翻身下榻,朝书桌走去。   “......陛下去哪?”引鸳并不怕秋君药的威胁,笑了笑,旋即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慢条斯理地坐起来。   “今日之事,大概是因为我太过宠爱景秀,导致几个皇子心理失衡引起的祸端。”   秋君药隔着几步,回头,负手朝引鸳道:   “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对教育小孩子很有用,趁我还记得,想赶紧把它写下来,时时翻阅,若有用处,想将它全国推广,供天下父母阅读参考。”   “哦?”引鸳一惊:“竟有如此奇书?陛下竟还能记得,将他它完全抄写下来?”   “当然。”秋君药得意道:“你以为景秀只有长相随了我?他过目不忘的本领是白捡的?”   说完,秋君药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赶紧摆了摆手:   “你先睡吧,等你起来了,就能看到那本书了。”   说完,秋君药也不等引鸳回答,一刻不停地离开了,徒留引鸳坐在贵妃榻上,茫然地瞪圆眼睛。   因为秋君药话语间的自豪和得意,所以引鸳一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地在想秋君药到底是看了一本什么样的奇书,竟然能同时制衡几个皇子。   难道是什么失传已久的《帝王心术》?还是什么《帝范》或者《帝鉴图说?》又或者是什么先皇晚年传给他的《治国方略》?   引鸳一向好学,尤爱博览群书,一想到这些,他就好奇的有些睡不着。   他迷迷糊糊地眯到接近卯时,直到来福进来,想要催秋君药起床上朝,引鸳才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叫住了想要去书桌叫醒秋君药的来福,自己随随便便找件裙子穿上,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秋君药的书桌边。   秋君药的书桌上什么都有,有笔墨纸砚,还有景秀白天在这里读书时吃的米糕碎屑、以及胡乱用宣纸画的乌龟。   秋君药写了一晚上,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整个人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就差流哈喇子了。而他面前则凌乱地压着一沓纸,上面是清秀的簪花小楷。   “.......”   引鸳没想到秋君药除了行书草书,竟然还会写簪花小楷。   他心里猜到这是秋君药忙了一晚上,记录下来的奇书的只言片语,好奇心蠢蠢欲动,催的他忍不住伸出了罪恶的双手,拿起了那一沓纸上面醒目的一行字,定睛一看——   只见上面写的不是《帝王心术》,也不是《帝范》,而是整整齐齐的十一个大字——   《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指南》。   引鸳:“........”   没看到想要的东西,引鸳不信邪地再度往下看,很快,一行小字又再次映入引鸳的眼帘,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人民教育出版社。   引鸳:“?” 第36章 冰释   秋景明是在一阵剧痛中清醒的。   身上的伤痛让他无论如何也睡不好, 皮肤上牵引起的每一寸痛楚都好像能直击大脑皮层深处似的,令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   他几乎都不敢随意乱动, 因为一动, 身上的衣服布料就容易摩擦皮肤,像是有火在烧,让他难受极了。   在极其虚弱间, 他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双唇,说出了那句昏迷已久的人都会说的台词:   “水.......”   他的声音很哑, 很低,而此时朦胧的床帐外,隔着十几米处才站着两个低着头打瞌睡的宫女太监, 殿内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能听到他虚弱的喊声。   而光是一个微微启唇、发出声音的动作,都耗尽了秋景明的所有力气, 他不由得又昏睡了过去, 直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不少,像是风雨欲来。   此时的他已经处于微微脱水干渴的状态,但他发出的动静还不足以让人注意到他,还以为他此时还在睡着, 因此还是没有人给秋景明递水。   就在秋景明陷入绝望,以为自己就要被活活渴死的时候,床帐忽然被人撩开了,露出一张清丽秀致的脸。   撩床帐的人似乎没有想到秋景明已经醒了,漂亮的细眉微微皱起, 诧异了一瞬,随即回过头, 对秋君药道:   “陛下,您快来,景明他醒了。”   秋景明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温和熟悉的男声由远及近,很快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睡了一天,也该醒了。”   说罢,秋君药便撩起另一边的床帏,整张脸就这样出现在秋景明面前:   “好点没。”   秋景明前两天一直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秋君药一直在陪着他,闻言愣了很久,才艰难地点点头:   “孩儿问父皇安。”   “这个时候还行礼啊。”秋君药忍不住笑。他把秋景明微微扶起来,让秋景明侧躺在他大腿上,更舒服一些,温言道:   “渴了吗?”   秋景明点点头。   见秋景明点头,秋君药摸了摸他的头发,眼底不知是疼惜还是叹息,随即抬头道:“景秀,端杯水过来。”   “来啦!”一声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略微温情的气氛,下一秒,秋景秀双手捧着头顶顶着的一碗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从秋君药和引鸳的中间探出一个小脑袋:   “父皇,水来了!”   “没洒,真棒。”秋君药习惯性地夸了他一句,接着从秋景秀的头顶接过水碗,全然没注意到秋景明陡然变化的眼神:   “来,喝水。”   秋景明看了一眼趴在床边打量他的秋景秀,快一个月不见,秋景秀身上的衣服更加华丽,不仅绣上了更复杂的花纹图案,连脖子上戴的也是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盘螭项圈,上面的红宝东珠随着他胸膛起伏的动作发出轻轻的晃动脆响,手腕上戴着的琉璃翠镯衬的皮肤愈加白皙晶莹。   “......”   许是察觉到内心的心绪再次有难平的冲动,秋景明赶紧垂下眼,试图想要伸手结果秋君药递过来的碗,却被秋君药拖着下巴按住了:   “别动。”   秋君药说:“朕喂你。”   秋景明还不习惯秋君药这么温柔地对待他,全然不记得几天前是谁点灯熬油地照顾他,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被秋君药喂完水,吃过饭,又不吱声了。   太医每日都会来给他检查上药,秋君药听完齐太医说大皇子暂时无大碍之后,便给一直趴着不吭声的秋景明掖好被角,低声道:   “看你一脸疲惫,父皇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秋君药站起身就想离开。   但就在就君药起身的那一刻,衣角忽然又被人拉住,从刚才看到秋景秀起就一直没有吭声的秋景明忽然开了口:   “父皇。”   他说:“孩儿能和你单独呆一会儿吗?”   “孩儿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   秋君药惊讶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眼神躲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秋景明:   “你........”   他本想说你多大了怎么还想和我一起睡,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反而换成了一句:“你想和我单独呆着?”   “.........嗯。”秋景明鼓起勇气,抬起头: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今日是你母后生辰,朕还打算回宫陪他过生日。”秋君药摸了摸他的头,温声细语:   “要不朕明日再来陪你,好不好?”   “.........”见秋君药果然如意料中那样拒绝了他,虽然秋景明不抱希望,但还是像个淋雨的小狗,失落地垂下了头。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抹笑,但竟无论也笑不出来,片刻后直接将头埋进被子里,不吭声了。   .......但手还死死地抓着秋君药的衣袖,不肯松开。   秋君药:“........”   他抬头看了引鸳一眼,引鸳也在看他,片刻后,引鸳对着秋君药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一向温柔的眼底像是在说“你去陪孩子吧”。   “.........”见引鸳都主动退让了,秋君药也不好在说什么,何况他本来就放心不下秋景明,动作一顿,正想答应秋景明的话,却听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带着稚气的话语:   “父皇,你去陪母后吧。”   秋景秀仰头看着秋君药,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像是个漂亮的小猫崽子:   “景秀今晚留下来照顾他。”   “.......你?”秋君药忍不住笑:“你能照顾好哥哥吗?”   “我,我当然可以!”秋景秀鼓起脸,像是生气了:   “我这几日跟着齐太医看了好多医术,连齐太医都夸我厉害呢!”   “是吗?”秋君药自然愿意宠着崽子,尽管他说的只是一些语,但还是配合地问了问一旁的齐太医:   “齐太医,这是真的吗?”   “是的,陛下。”刚给秋景明换完药的齐太医停下收拾医箱的手,拱手摇头道:   “老臣惭愧,这几日犬子一直和七殿下在一起,我们老齐家特殊的望闻问切本领,都快被七殿下学光了。”   没人不喜欢恭维,何况夸得还是自己的崽子,秋君药忍不住勾唇乐了,摸了摸将下巴搁在自己大腿上的秋景秀,轻声道:   “我们小七这么厉害啊。”   “嗯!”秋景秀用力点头,骄傲道:“那当然!”   他抓着秋君药的指尖,用力晃来晃去,像是在祈求:   “父皇,父皇你就答应我吧父皇,求你了!”   说完,秋景秀合起掌心,一双杏眼bulingbuling地闪着光,让人忍不住心软:   “求你了父皇。”   面对秋景秀的祈求,秋君药自然是好好好行行行。   他千叮咛万嘱咐秋景秀要和哥哥好好相处,秋景秀听的不耐烦,连拖带拽地将他推出门去了,最后还指使太监和宫女把兰竹殿门关上,还用身体堵着门不让秋君药进来,势要让秋君药和引鸳两个人过上一个没有打扰的二人世界。   对于秋景秀的行径,秋君药还能怎么办,还不是笑着学会原谅。   而躺在床上的秋景明显然并不相信秋景秀说的会照顾他的话,思来想去,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喝了药,倒头就睡。   秋景明受了伤吃了药,药有镇定安神的功效,他便十分嗜睡,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下起了雨。   雷声夹杂着雨声,像是群像踩踏着宫殿顶薄薄的一层琉璃瓦,秋景明这睁眼看着周围漆黑的不见五指的环境,攥着被子的掌心微微出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焦虑发作。   随着哗啦啦的雨声越来越急,天边的雷声也愈发频繁,等到第四次雷声从天边炸响的时候,秋景明飙到极速的心跳像是要爆炸了一般,他猛地抓起被子,盖在自己的头顶,试图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叫,连手臂都在神经质地颤抖着,像是惊恐发作了一般。   “.......你怎么了?”   忽然间,一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漆黑冰冷的范围,很快,一丝烛火亮起,秋景秀轻轻松松地抓起秋景明头顶上盖着的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面色惨白的秋景明:   “你身体不舒服吗?”   秋景明咽了咽口水,抢过秋景秀手里的枕头,正想强装镇定说自己没事,但下一秒,像是山崩般的巨大雷声再次将他的自尊心击了个粉碎:   “啊!”   秋景明惊恐地叫出声,抱紧枕头,像个鸵鸟般捂住耳朵:   “把窗户关上!”   “.......”   秋景秀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秋景明好像怕打雷这件事,他眨了眨他的卡姿兰大眼睛,放下烛火,跑过去,将兰竹殿的窗户全部关上,又让宫女和太监点起烛火,弄出点人气:   “好了。”   秋景秀跑的浑身是汗,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气喘吁吁:   “窗户都关上了。”   “........”秋景明敏感地动了动耳朵,等确认打雷的声音小了一点,才像个蜗牛似的探出壳,试探性地抬起头。   然后下一秒,有一个能击穿人耳膜的惊雷炸响,把秋景明摇摇欲坠又紧绷的神经炸的灰飞烟灭。   眼看秋景明又有惊恐发作的前兆,秋景秀赶紧伸出手,捂住了秋景明的耳朵,声音低低:   “不怕不怕。”   他说:“父皇就在隔壁,你要是实在害怕,我就叫他过来。”   秋景秀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稚嫩,但却像极了秋君药,沉稳有力,听了秋景秀的话之后,秋景明果然缓缓平静下来,连身躯也不再颤抖了。   见秋景明冷静下来了,秋景秀又跑去拿秋君药嘱咐人煮好的汤,一勺一勺喂秋景明喝下,才放下心来。   “你好点了吗?”   看着秋景明的脸色逐渐恢复些许血色,秋景秀趴在他床边,打了个哈切:   “雨还得下会儿,你睡吧,我守着你。”   “.......”秋景明没想到秋景秀是真的遵守承诺,一直在床边守着他,闻言都顾不上害怕了,惊讶地挑起眉,犹豫了片刻,方道:   “你刚刚.......一直在这里?”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马上发现你不对劲?”   秋景秀理所当然地反问:“父皇和母后前几天轮流守了你好几夜,我担心他们身体吃不消,所以才来的。而既然答应了他们,我就会遵守承诺。”   “.......”秋景明尴尬:“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   他顿了顿,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谢谢。”   本以为谢谢两个字会很难说出口,但没想到说出口的那一刻,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说完这句话,秋景明自己都愣了一下,而秋景秀更是诧异,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时笑开了。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但也许亲缘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两个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的人,能这样自然地待在一起,相处于一个屋檐下。   “外面冷,你上来睡吧。”看着秋景秀一直趴在床头睡觉,秋景明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想了想,还是邀请秋景秀一起上来休息:   “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都没有人这样守着我。”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收去,变成了淡淡的苦涩:“父皇他总是待在丹房,母妃也不管我,每次生病打雷的时候,我都很害怕,害怕自己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没有人管我。”   “我也是。”秋景秀爬上床,趴在他身边,玩着肩膀上的头发,老神在在道:   “我之前在冷宫的时候,也怕自己就会这样死掉。”   “我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是六哥哥一直照顾我,他还找了个快要病死的狼崽和我作伴,把没有馊掉的饭菜让给我吃.....”   秋景秀的语气也逐渐低落下去:“可是六哥哥后来也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六哥哥被埋在了哪里。”   “要不是父皇把我从冷宫里带出来,我肯定也和六哥哥一样,早就死掉了。”   “.......”秋景明傻眼了。他不知道怎么自己的诉苦大会忽然变成了比惨大会,想了想,好像觉得秋景秀比自己惨多了,瞬间有些心理平衡。于是他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秋景秀的后背:   “别难过。”   他说:“你不是还有几个哥哥吗?”   秋景秀还是不说话,趴在床上,用手背捂着眼睛,肩膀微微抽动着。   秋景明以为他是哭了,不由得有些着急,脑子忽然一抽,想也不想,就直接开口道:   “你还有我啊!我不也是你哥哥吗!”   他急的抓耳挠腮:“我,我也会照顾你啊!”   秋景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之前错的离谱,遭了这么一大刑,他也不敢再惹秋景秀了,说话也尽拣着好听的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支支吾吾道:“之前的事情,就,对不起,我就是,嫉妒父皇对你好,所以才......就,真的对不起.........”   虽然现在也还是挺嫉妒,但是秋景明不敢说。因为他尝到了嫉妒的苦果,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后悔。   秋景秀闻言,肩膀果然不抽了。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睛看了局促不已的秋景明一眼,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意有些高深莫测,秋景明这个头脑单纯的看不懂,只觉后背发麻,不由得出声道:   “你笑什么?”   “没什么。”秋景秀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收了眼泪,仰头倒下睡觉,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似的,没有再开口。   秋景明挠挠头,不懂秋景秀这个六岁多就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小孩。此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秋景明才迟来地对自己刚才着急忙慌、急赤白脸道歉的行为赶到些许尴尬,脸色烫红,不敢再看秋景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睡觉。   正当他假睡变真睡、睡意昏沉、就要沉入梦乡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像是有人凑近了他,在小声说话:   “哥。”   温热的呼吸声扑在耳侧,惊的秋景明忍不住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睁开眼,见秋景明正趴在他面前,笑的像个无害的垂耳兔,脖颈上璎珞圈折射的光彩比他的眼睛还要黯淡几分,而他声音小小的,带着柔软单纯的稚气:   “我们......握手言和吧。” 第37章 太子   因为秋景明伤的重,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秋君药担心他受了重刑, 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如果没人照顾容易让伤情反复,索性就安排他在披香殿旁边的兰竹殿住了下来。   他一开始还担心这个举动会不会让秋景明近距离和引鸳接触,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很明显, 秋景明黏他要比黏引鸳的时间多得多。   因为见识过秋君药盛怒时的雷霆手段,所以秋景明现在对于秋君药的敬畏多过于敬爱, 面对秋君药时时常小心翼翼的,这样谨慎的态度反而搞得秋君药有些不习惯,左右难安。   许是秋家的孩子体质都异于常人, 寻常需要在床上修养半年多的伤,秋景明不到三个月就养好了,虽然还不能自如地活动, 但好歹下地走路是没有问题了。   这两个多月以来, 他和秋景秀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两人时时同吃同住同睡,好似真的像亲兄弟那样兄友弟恭,不管两人心里究竟各自怀中什么想法,起码这幅画面看得秋君药着实有些感动。   .......如果秋景明不要那么怕他, 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畏畏缩缩、欲言又止就更好了。   “陛下,起风了。”   一日,秋君药正带着秋景秀在御花园里放风筝,放到接近下午的时候,引鸳带着人从小径深处浩浩荡荡地走过来, 一见秋君药就笑:   “你让臣妾好找。”   “阿鸯,你来了。”秋君药放下手中的风筝线, 交到秋景秀手中,随即招手让引鸳过来,笑道:   “风和日丽,这个天气最适合放风筝了,景秀也玩的很开心。”   说完,他还唯恐引鸳骂他为老不尊,赶紧戳了戳一旁的秋景秀,怂恿道:   “是不是,景秀?”   “嗯!”秋景秀不愧是秋君药最宠爱的小儿子,瞬间理解了秋君药的意思,顿时脆生生的答应了,“母妃,好玩!”   “.......”引鸳果然没再训秋君药,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蹲下身,捏了捏秋景秀汗津津的小脸蛋,总觉得像是捏住了一个刚蒸好的白玉团子:   “你倒是在这里玩的开心,你哥哥还在兰竹殿眼巴巴等着你和父皇过去一起吃饭呢。”   “啊.........”秋景秀扭捏:“他也可以一起来玩啊。”   “你父皇在,他才不敢。”引鸳抬头看了一眼秋君药:“他现在可怕你父皇怕的紧呢。”   “.......”秋君药无奈:“我罚他,是为了他好,并不是为了让他怕我。”   引鸳叹气:“孩子不就是这样,罚轻了,不涨教训;罚重了,孩子又不亲近自己了。”   “还是我们景秀好,什么时候都黏父皇。”   秋君药把秋景秀抱起来,颠了颠他的小屁股,笑:   “你怕父皇吗?”   “不怕。”秋景秀抱住秋君药的脖子,笑嘻嘻道:“父皇是天下第一的好爹爹,景秀最喜欢爹爹了!”   “父皇也最喜欢景秀。”秋君药也就仗着秋景明他们不在,这么光明正大地偏心:   “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景秀肯定饿了对不对?”   “嗯!”秋景秀应声:“父皇,我要吃白玉饺子!”   “好,朕叫小厨房单独给你做一份。”   秋君药抱着秋景秀往前走,引鸳跟在父子俩身边,看着秋君药抱着秋景秀玩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   晚上就寝时,秋景秀又抱着被子跑去和秋景明睡,殿内静悄悄的,只剩下秋君药书桌前烛火哔啵的声音。   秋君药还在握着笔看奏折,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圈起来打算明天问问引鸳或者引鸳的父亲。   引鸳卸了妆,换了一件宽松的裙子,走到秋君药的身后,轻轻按住了秋君药的肩膀:   “陛下。”   “嗯,怎么了?”   秋君药还沉浸在户部尚书所说的国库空虚,要不要加重税赋的建议里,闻言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着引鸳素净秀丽的脸庞:   “怎么还不睡?”   “臣妾睡不着。”引鸳俯下身,从后面抱着秋君药的脖子,身上的木兰花香气直往秋君药的鼻子里钻:   “想要陛下陪着臣妾。”   “.......”秋君药心想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黏人,走了秋景明和秋景秀,又来了一个引鸳。但他没吭声,而是反手拉住引鸳细滑的手腕,将对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   “你怎么了?以往可没这般粘我。”   引鸳盯着秋君药看了片刻,随即俯下身,抱住秋君药,声音低低:   “臣妾害怕。”   “怕什么?”秋君药索性放下书,像安抚小猫似的安抚引鸳的后背:   “谁又欺负你了?”   引鸳摇头,慢慢抬起眼,然后道:“陛下,您不能再这般偏宠景秀了。”   他说:“当日接骨木花毒之祸,皆因父皇宠爱景秀引起。陛下身为帝王,万万不可让旁人看出陛下对景秀的疼爱,否则外头定会起闲话动摇江山,届时皇储之议又会沸沸扬扬,难以收场。”   秋君药闻言皱起眉,摸引鸳手臂的动作一顿,随即意味不明道:   “如果我就是想立景秀为太子呢?”   引鸳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却不显:“陛下慎重。”   他道:“景秀尚小,才德并不出众,且在朝堂上也未曾有自己的势力,若就这样登上皇位,恐怕承受不住这样的恩宠。”   “不是还有你吗?”秋君药看着引鸳:“你和你父亲、叔父他们.......”   “陛下,外戚干政,并不是一件好事。”   引鸳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和明镜似的,“当初陛下娶我,虽然是打着天府星北照的名号,但臣妾知道,是您忌惮我家族的势力,所以想要娶我。”   “如今景秀养在我的膝下,一旦他登上王位,那么引家的势力愈发如日中天。现下引家是无人想反,也无人敢反,但倘若有一天,景秀未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君王,朝堂上又没有人能掣肘如日中天的引氏,难保没有引家的子弟手握盛权,想要摄政。”   引鸳这个分析情真意切,句句为了秋家的皇权考虑,这让本来就不以为意的秋君药,也不得不起了些许重视。   他盯着引鸳看了片刻,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鸯。”   他说:“你没必要这样。”   “朕给你权利,你好好用就是了,无须惶恐。”   “可是臣妾想要的并不是权利。”引鸳轻轻垂下眼,感受着秋君药的掌心拂过他的发丝,低声道:“陛下应该知道臣妾想要的是什么。”   引鸳说到这里,就闭了嘴,没有再多言。他没有明说,秋君药也不太拿得准他话里的意思。他兀自沉思了片刻,随即缓缓抱住了引鸳,偏头亲了亲他光洁的肩膀,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朕都依你。”   “太子的事情,朕会再好好考虑的。”   “那陛下可不能再冷落了景明、景和和景月。”引鸳捧着秋君药的脸,认认真真道:   “臣妾不求景秀能当太子,只想要保证景秀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长大,再无人可以将坏心思打到他身上。”   “知道了。”秋君药道:“你且安心,朕会把握好分寸的。”   .   因为答应了引鸳,加上秋君药也有心想要改善他和景明之间的关系,于是他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但秋景明显然是被吓怕了,看到秋君药都打哆嗦,终日不是将自己锁在兰竹殿养伤,就是偶尔去御花园溜达锻炼身体,偶尔碰到秋君药,跑的比兔子还快。   秋君药自己也愁,但刚好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此时正是四月天,刚好到了大端例行的春猎时刻。   因为往年秋君药沉迷炼丹,加上身体不好,所以他一般都不到场,甚至不办,这次他想了想,竟然破天荒地选择了同意,还钦定秋景明、秋景和、秋景月、秋景秀四兄弟随行伴驾。   秋景明几兄弟显然是第一次这么完整地被秋君药凑到一起,一时间接旨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二哥,我还以为这次,父皇只会带秋景秀一个人呢。”   彼时秋景月接旨的时候还在二皇子府中和白墨比试。他武功差,但是又菜又爱玩,每次来找秋景和,一定要和白墨打一架才甘心。   当然,十有八九是输,还有几次赢是白墨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上,偷偷放水了。   秋景和显然也对秋君药此次亲自前往春猎现场、还要带上他们几兄弟这件事感到惊讶,但片刻后又收了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地喝了一口茶,意味不明道:   “此次春猎的第一名还有彩头,不知道会赏给谁。”   “当然是赏给我了。”秋景月大言不惭道:“秋景明伤才刚好,秋景秀又是一个黄毛小子,二哥你.......”   他顿了顿,笑嘻嘻地凑过去,用肩膀撞秋景和的手臂:   “二哥你不会和我抢的,对吧。”   秋景和睨他一眼,闲闲笑开:   “那可不一定。”   “啊?”秋景月顿时垮下脸,要闹了:“二哥你怎么这样啊!”   “我说不一定,不是我要和你抢。”秋景和哭笑不得道:   “是秋景秀那么得宠,就算没有拿第一名,父皇保不准也会寻个名头将彩头赐给他,你说是不是?”   “..........”秋景月恍然大悟:“有道理。”   他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头枕着秋景和的大腿,喃喃道:   “有父皇宠真好。”   秋景月抽了抽鼻子,想哭:“我母妃虽然母族积盛,但她本人早就去世了,二哥你的母妃慧妃娘娘虽然还在......却也常年闭宫吃斋念佛,甚至连你也不见........说真的,我们还不如秋景明,虽然他母妃现在已经出宫了,但起码之前景明之前还能时时见她一面,不像我们,相见都见不到。”   秋景和闻言,微微垂下眼睫,摸了摸秋景月的头发,声音低低:   “景月。”   他说:“你想你母妃吗?”   “想啊,怎么不想,可是人都死了,我又没有秋景秀那么好的命,生母死了,父皇还能再给他找个国母当母妃。”   秋景月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秋景和,“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啊,就是想让二哥你早点当上太子,然后把秋景明和秋景秀都杀光,然后我就可以去让小妈当我的母妃,嘿嘿。”   “.......”听着这幼稚中带点好笑的话,秋景和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无奈:   “景月,隔墙有耳。”   “在你府里还有什么需要忌惮的。”   秋景月转过身,趴在秋景和的大腿上,抬起头,认真地看向秋景和:   “二哥,我的好二哥。”   “你知道我最崇拜你,我也知道你什么都能做到。”   “秋景明母妃母族虽然手握兵马,但其势力并不是固若金汤,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找到制衡他的办法,助你当上太子之位。”   秋景月笃定道:“四月春猎,秋景秀一定会在,依照父皇对他的宠爱程度,也一定会让兵部的左侍郎右侍郎随侍保护。到那时,如果能引发狼群发狂围攻,说不定我们能一箭双雕,除掉秋景秀,也能给兵部来一次大换血,全部换上我们的人。”   秋景和听着秋景月的话,并没有马上应答,掌心的扇子被他握紧,微微下压,却被秋景月握在掌心里,反手抽离。   “二哥,四月春猎,机会难得。”秋景月握住秋景和的手,道:   “别再犹豫了。我们......没时间了。” 第38章 国师   秋景月的生母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因此,秋景月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反而对这个从小将自己照顾长大的二哥哥印象深刻。   秋景和的母妃慧妃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性格温柔沉静的美人, 长期的宫廷生涯将她的性子磨得更加孤寂,甚至有些冷情冷心,无人照顾的秋景月小时候跟在秋景和屁股后面喊他二哥哥, 拽着对方的裤腿不放手、偷偷看向慧妃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双过于冰冷的眼睛——   看一眼能做三天噩梦的那种。   所以, 秋景月最后能平安长大,离不开秋景和的处处照拂。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心肠太软, 秋景和就这样平平安安把秋景月养大了,也就间接造成了秋景月很依赖他,甚至经常在他面前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让他很无可奈何。   秋景月口中的皇位, 秋景和自然是想要的。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秋君药不必往日沉迷于炼丹的秋君药,要想将他拉下马,并没有那么容易,还需要徐徐图之。   很快就到了春猎那天, 秋景和捎带上睡过头差点错过出发时间的秋景月,坐上了前往春猎围场的马车。   春猎的地点在离皇城几十公里外的见春山,往年秋君药都用各种借口没有来,今年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秋君药刚下马,秋景明和秋景和、秋景月等人就候在了外头, 一见他就跪下行礼:   “儿臣问父皇安。”   因为太久没有见秋君药,所以兄弟三人还恭敬地给秋君药磕了个头, 只有秋景秀藏在秋君药的脚边,牵着秋君药的手站着。他因为马车坐久了,面上浮现些许难受的菜色,所以没有来得及行礼。   眼看着秋景秀难受,秋君药也没有强求他下跪行礼,顺手把他抱起来,顺便也叫了几个儿子起来:   “你们起来吧。”   他说:“不要拘束,先随着禁军驻扎下来,等时机成熟了便开始围猎。”   “是,父皇。”   秋景明、秋景和、秋景月异口同声地应下了。   安排完几个儿子的去处,秋君药便抱着秋景秀回自己的营帐休息。秋景秀还小,因为舟车劳顿所以感到很不舒服,秋君药便让随行的小齐太医过来,让他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等药熬好之后给秋景秀喂下,然后让宫人抱秋景秀下去睡了。   安顿好秋景秀之后,秋君药才有闲心想要出去逛一逛转一转,看一看这见春山的风景。但没想到,他还没走出帐外,就看见引鸳站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秋君药问:“有事求我?”   “有。”引鸳抓着秋君药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故意放软嗓子:“臣妾也想出去走一走。”   按照大端的礼法,即使受宠的后妃能跟随皇帝前去春猎围场,也只能待在皇帝的营帐中等候召幸,不可随意走动,更不可以参与到春猎的过程中,避免抛头露面,有失端庄。   但引鸳即使是身着女装,到底是个男人,见到如此大好的春光,也想和那些男人一样,挽起长弓,降服烈马,抢的头彩。   “今日春猎,群臣都回来,礼部那几个老头子也在,你确定要被他们看见身为国母的你偷偷跑出去打猎?”   秋君药由着引鸳扯他袖子暗戳戳撒娇,笑道:   “到时候他们朝堂上参你父亲一本,就有你父亲好受的了。”   “......”引鸳听了泄气,一屁股坐在塌上,忽然拔掉头顶的流苏簪子,泄愤般丢到地上。   秋君药看着引鸳带着赌气的动作,不由得好笑。   他打消了出去的念头,走到引鸳身边坐下,想要牵过引鸳的手腕,又被引鸳挣扎着不让碰。   “和朕赌气呢?”秋君药强硬地拉过引鸳的手,放到掌心里轻轻地揉着,低低笑道:   “虽然国有国法,但若是你求一求朕,朕被你美色所迷,说不定会同意呢?”   “......”引鸳回头看了秋君药一眼,忽然站起身,将秋君药扑倒在床榻上。   .........   两刻钟以后,秋君药将被呛的咳嗽起来的引鸳从地上拉起来,指腹轻轻擦过引鸳被磨红的嘴角,带着怜惜道:   “......都破了。”   引鸳跪的膝盖都快青了,耳朵也红的要滴血,但仍强装镇定,小声埋怨道:   “都怪陛下,太,太.......”   “太什么?”秋君药气定神闲地问:“太大了?”   引鸳被秋君药这一反问,整个人脸更红,像是熟透的柿子,将脸埋在秋君药的怀里,兀自不出声了。   .......竟也没有开口反驳。   见引鸳吃瘪,秋君药乐的更厉害。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荤话,而是穿好衣服,随即将重新收拾好仪容的引鸳打横抱起来,走出营帐,对站岗的士兵道:   “给我牵两匹马来。”   “是,陛下。”   士兵领命前去,很快就领来两匹马。   秋君药把引鸳抱上马,笑着仰头道:   “去吧。”   “......陛下。”引鸳倒是真的没想到秋君药会真的“色令智昏”地放他出来,坐在马上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一句:“您不上来吗?”   “这是一头性情温顺的小母马,驮不动我们两个。”   秋君药道:   “你且先骑着,朕去驯服另外一匹,等会儿再来找你。”   说罢,他拍了拍马屁股,小母马顿时嘶鸣一声,撅起蹄子跑远了。   “.......”   眼看着引鸳走远了,秋君药才缓缓收了脸上的笑容,看向另外一头性情刚烈的汗血马驹。   那马驹浑身赤红,皮毛油光发亮,肌肉线条流畅发亮,一看就十分健康。   秋君药绕到它身边,有些跃跃欲试,但又不敢上马。   他刚刚一直没有对引鸳说的是,其实他根本就不会骑马。   但鉴于说出来有点丢人,秋君药就没有说,而是让引鸳先骑着马离开,自己再来研究一下如何骑马。   正左右为难间,身边却忽然插进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温柔男声:   “陛下,是想驯服这匹马吗?”   秋君药闻声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一个白发紫瞳的男人正笑着看向他,于是疑惑道:   “你是?”   “陛下,臣是新继任的国师,楚瑜。”   楚瑜笑了笑,瞳仁在阳光下像极了漂亮的紫水晶:   “臣之前一直为师父守丧,所以没有出宫门,此次丧期满后,春猎名单上面也有了臣。”   “臣刚刚看见陛下一直在看这匹马,需要臣帮您吗?”   “.....你能帮我驯服这匹马吗?”有人帮忙秋君药自然欣然乐意接受,“朕想驯服它,将来若是将他赏赐给小七,也是好的。”   楚瑜闻言微微一笑,自信道:   “单靠臣,当然不行。”   秋君药:“.........”   他忍不住道:“那你.......”   “但是如果是二殿下,怕是能够做到。”楚瑜慢条斯理地举荐了秋景和:   “二殿下虽然不像大殿下那样能轻而易举地驯服猛兽,但区区训马,还是能够做到的。”   “真的?”秋君药有些好奇:“那你去唤小二过来。”   楚瑜领命下去,不久之后,就带着一脸茫然的秋景和,和想要来看热闹的秋景月走了过来。   “父皇。”秋景和一看见秋君药就很自然地行了一个礼:   “听国师说,你有事情找儿臣?”   “......咳。”秋君药有些不太好意思说自己不会骑马,含含糊糊道:   “朕就是想试一试这马到底烈不烈........”   看着秋君药这幅样子,一向聪明的秋景和哪有反应不过来的。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唇角边勾起一个小小的酒窝,浅笑道:   “儿臣虽然才疏学浅,但偶尔也会学一些旁门术,对训马也略有心得,不如让儿臣随侍父皇左右,以防父皇有要事需要差遣儿臣去做。”   秋景和这话说的很漂亮,难得让秋君药多看他一眼,试探着道:   “那你有把握吗?”   “父皇您先上马试试吧。”   秋景和道:“站在马的左边,比较不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言罢,秋景和让秋君药扶着他上马,随即紧紧拽着马的缰绳,让马现在原地做着前进后退和原地转圈的简单动作,还不断用手抚摸着马驹,直到马彻底驯服下来之后,才松开缰绳,交到秋君药的手上。   “父皇先骑远一点试试吧。”   秋景和仰起头,笑着道:“儿臣会在这里看着您的。”   “好。”得到秋景和的松口,秋君药自己也有些心痒难耐,得到准许之后,一夹马腹,飞驰了出去。   不远处的引鸳看着秋君药追上来了,调转马头靠近秋君药,两个人在回合之后又朝着共同的方向奔驰而去,这幅默契对视的画面,倒还真有分神仙眷侣的味道。   秋景和、秋景月束手站在不远处看着,而楚瑜盯着秋景和看了片刻,随即方慢条斯理道:   “二殿下。”   他说:“您为何不谢谢臣?”   “如果你要我谢你今日在父皇面前为我进言这件事的话,我倒是可以说声谢谢。”秋景和看向远方引鸳和秋君药并肩骑马的场面,并没有回头看楚瑜,而是束手站着,手里的扇子素白,衬的他手骨节分明,“但是很可惜,我并不需要。”   “父皇有父皇的恩宠,并不会因为今天这一件事,而对我青眼相加。”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是吗?”楚瑜语焉不详道:   “二殿下是明白人,若能辅佐你,也是臣的荣幸。”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今日给我这个在父皇面前露脸的机会,难道还真是想辅佐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秋景和转过身,盯着楚瑜那张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脸,接着面无表情地移开,用扇子点了点楚瑜的心口:   “不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不可能。”   他说:“你想要的,我给不起,也不能给。”   楚瑜盯着秋景和那张脸,缓缓上前一步,正想再开口游说些什么,忽然不知怎的,脚步一歪,重心一晃。他不由得面色一变,失控地向前扑去。   秋景和武功一般,来不及闪躲,正好被楚瑜压在地面上,两个人迎面相撞,额头碰在一起的瞬间,异口同声地痛呼出声:   “啊!”   骑马尽兴而返的秋君药本想牵着引鸳下马,岂料回头正好看到楚瑜将秋景和扑倒、两人抱着滚到地上的那一幕,愣了一下,随即缓缓道:   “磕到了。”   一旁的引鸳:“?”   他忍不住问:“陛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秋君药说:   “......我说这见春山上的石子也太大了,都磕到我脚了。” 第39章 我儿景和   热闹要看, 儿子也要关心一下,站在原地短暂欣赏了一下秋景和被楚瑜压在地上时那副青青白白的脸色, 秋君药到底还是压下心底那点幸灾乐祸, 强忍着笑,让来福上前去把他们俩扶起来。   “怎么站着也能摔倒啊?”   秋君药在给人添堵方面还是有一手的,一边说一边觑着秋景和难看的神情, 努力压下嘴角:   “景和,你没事吧?”   “......儿臣没事。”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秋景和恶狠狠地擦了擦嘴巴,活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再也绷不住温润平和的面皮, 看向楚瑜,声音冷的不行:   “儿臣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   说完, 对着秋君药行了一礼, 便甩手离开了。   “哎——”看着忽然开始闹脾气的二儿子,秋君药拦不住他,只能叹气笑了笑,随即回过头对楚瑜解释道:   “我儿景和的性格在四兄弟里是最好的,国师千万别为这件事怪罪了他。”   “.......微臣不敢。”楚瑜的唇角被磕破了, 原本清冷圣洁的模样也因为眼尾染上了一点微红,而带出莫名的颜色来。   秋君药看的不禁愣了一下,看着楚瑜下意识舔嘴唇的动作,再看了一眼秋景和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但还没等他思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在王帐前站岗的士兵来报,说是七殿下醒了, 闹着要见他,他便将小殿下带了过来。   说完,一个暖呼呼的小团子就踩着高高的草一路小跑过来,扑进秋君药的怀里,黏黏糊糊道:   “父皇!”   “景秀,醒啦?”   秋君药稳稳地站着,听到秋景秀喊他,笑着弯下腰,将秋景秀抱了起来,擦了擦对方额头的细汗:   “这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儿臣休息好了。”秋景秀揽住秋君药的脖子,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糯,擦了擦眼睛,小声道:   “儿臣醒来没看见父皇,儿臣以为父皇不要儿臣了,我害怕。”   “怕什么,父皇叫了好多侍卫守着你呢。”秋君药看秋景秀还是一副噘着嘴不开心的样子,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哄着道:   “父皇怎么会不要景秀呢,父皇最喜欢景秀了,刚刚还给景秀训了一匹好马,景秀要不要试试骑一骑?”   “哇,”秋景秀闻言顿时抛下心底那些不开心,眼睛睁的亮亮的大大的,一副十分欣喜的样子:   “哪里有马!儿臣要骑马!儿臣要骑!”   “马就在这里,景秀要是喜欢,父皇就把他赐给景秀好不好?”   秋君药一边说着,一边把秋景秀抱上马,而那马似乎是认可了秋君药这个主人,还主动跪下,让秋景秀坐好后再站起身:   “握紧缰绳。”   秋君药学一遍就会了,开始倾囊相授秋景秀:   “来,你试试看。”   秋景秀之前在百兽园看过宫女太监们训马,略懂一些,很快就上了手,一扫之前坐马车时的颓丧,玩的十分开心,在山上留下一连串笑声。   秋君药叮嘱了几个侍卫看住他保护他,随即带着引鸳回到营帐。   他是第一次骑马,即使懂得适可而止,但大腿内侧还是被磨破了,于是叫了小齐太监过来,拿了几种膏药涂。   涂了膏药后的秋君药不便再行走,加上他原本的身体底子就弱,骑完马后便觉得疲累,很快就被引鸳伺候着歇下了。   引鸳给秋君药拆下金冠后,给他铺好枕头,看着秋君药睡着,这才出门去。   他心里记挂着秋景和和国师今日那一遭,唯恐两人之间落下什么嫌隙,想着要为两者融通一番,于是掀开帘帐,朝秋景和的营帐走去。   秋景和的营帐在王帐的不远处,引鸳走了几百米就到了,他正想进去,就看见国师进了秋景和的营帐。   天色有些暗了,营帐内点起了灯,隔着薄薄的营帐,引鸳能看见国师进了秋景和的营帐之后,原本坐在桌前看书的秋景和换了个姿势,后背僵直,看口型应该是想让国师出去。   但国师却没有。   他反倒在秋景和的面前坐了下来,苦口婆心地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秋景和却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下一秒,在引鸳正猜测两人在密谋些什么的时候,秋景和忽然拿出了一把折扇,抵在了国师的脖颈上——扇尖忽然弹出了一把利刃,明晃晃地对着国师的脸。   这幅场面着实有些惊悚,惊得引鸳下意识捂住嘴,忍不住后退一步,不小心踩断了一只树枝。   “.......谁在外面?”这个动静很快惊动了秋景和,他很快收了扇尖,快步走出营帐查看,但此时的引鸳早已不见了踪影,原处只剩下一个掉落的流苏簪子。   “........”秋景和眯了眯眼,走过去,拿起了那根流苏簪子,片刻后若有所思:   “是母后的簪子。”   “皇后娘娘她听见了我和殿下的话吗?”楚瑜走过来,看向秋景和,声音低低:“我今日观帝后感情笃深,怕是轻易无法动摇皇后为我们所用。”   “停。”秋景和回过头看他:“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了?”   “殿下为何不选我?”楚瑜上前一步,逼的秋景和忍不住后退一步:   “在这个宫内,还有比我更好的帮手吗?”   “我说了,我不需要。”秋景和道:“我不管你是为名,还是为利,我始终不相信有人能无缘无故地帮我。你有你的目的,我还不至于傻到被你利用。至于夺嫡之事,你也不必再说了,隔墙有耳,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就算你是国师,小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说完,秋景和想将那流苏簪子收进衣袖,但不知为何,楚瑜忽然看了他一眼,直接伸出手,抢走了那支流苏簪子。   “......你做什么?”秋景和没料到他会抢簪子,下意识伸出手去抢,却被楚瑜后退一步躲开:   “殿下怎么能私藏嫡母的簪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对殿下的名声可不太好,所以.......这个簪子,还是臣替你保管吧。”   说完,他也不管秋景和目瞪口呆的神情,直接将簪子揣进衣袖中,利落转身离开了。   “喂.........这个人!”   秋景和气的嘴巴都在发抖,原地转了几圈,气的把扇子丢到了地上:   “可恶!”   “........二哥在对谁生气呢?”   不远处,秋景月正坐在树上,晃着小腿。笑意盈盈:   “二哥别气,若你想要母后的簪子,皇弟给你寻回来就是了。”   说罢,他稳稳地从树上站起来,身姿敏捷地跳下,一路追着楚瑜过去了。   楚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抢那支流苏簪子,抢完了才回过神,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有多莫名其妙。   他坐在营帐内,摸着被磕破还隐隐作痛的唇角,眼前不知为何,忽然浮现起他不小心扑倒在秋景和身上时,对方下意识揽住他的腰,不让他歪倒磕到石头上的动作。   秋景和的牙齿磕在他唇角的痛觉似乎还残存着,楚瑜想起风姿温润、气度平和的秋景和,只觉心中怪怪的,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自生下其就被老国师选中带入宫中,被老国师拔了情丝,剔了欲根,中了绝情蛊,一生只为老国师交给他的任务而活着,心绪经年如死潭一般冰冷,不像现在,心情未有现下如此震荡反复的时候。   .......他早就测算到秋景和心思深沉,行事狠辣,日后甚至会对皇后娘娘起觊觎之心,但他为什么在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在看到秋景和私藏引鸳簪子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推波助澜,反而抢了那支簪子呢?   ........是不是太久没有服下解药,所以绝情蛊发作了,所以才会失去理智,做出计划之外的事情?   楚瑜皱着眉,捂着心口思考着。   是了,他抢簪子一定是想以此胁迫秋景和就范,并无他意。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楚瑜气便顺了。他认定是绝情蛊发作,于是在营帐内站起身,走了几圈,直到心脏的跳动速度降下去。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营帐,决定出去走走,打坐冥想一下,稳定道心,压制蛊毒。   岂料,他刚掀开营帐,就看见秋景月站在他营帐门前,露着一颗小虎牙笑着看向他,朝他伸出了手,言简意赅道:   “簪子。”   “......什么簪子?”   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但楚瑜并不打算听秋景月的,开始装傻充愣:   “四殿下想要从臣身上得到什么?”   “.......”秋景月对楚瑜的不识相感到十分不满意。他盯着楚瑜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压下眼尾。他盯着楚瑜看了很久,瞳孔黑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只要是二哥哥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替他拿到。”   说完,秋景月拿起腰间的软鞭,猛地朝楚瑜挥去。   楚瑜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闪身躲开,随即衣袖内白绸飞出,直接以柔克刚,格挡开秋景秀鞭子的攻势。   他不知道,他之前站在秋景和面前之所以会摔倒纯粹是道心乱了,拿不稳剑也握不动武器,现在在武功比他低上许多的秋景月面前,自然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越战越勇,几招就将秋景月围困住,白绸死死地缠上秋景月的手臂和腰,将他束缚住,再难动分毫。   秋景月很快被裹得和蚕宝宝似的,躺在地上再也动不了,看着居高临下盯着他的楚瑜,再也绷不住冷酷的兄控人设,忍不住涨红了脸,直接破防大喊道:   “你敢绑本皇子,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我要喊二哥哥了,二哥,二哥我被唔唔唔——”   “不许喊。”楚瑜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瞪他:   “你要是想你的二□□后能荣登大宝,就听我的。”   秋景月闻言,果然愣了一下,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看向楚瑜,疑惑迟疑道:   “你........”   “我就是来帮你二哥哥的,可惜你二哥哥不识相,拒绝了我。”楚瑜笑着看向他,   “你要是乖乖听我的,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哥哥当太子。”   说完,楚瑜弯下腰,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蛊惑,声音和像是能将人引入歧途的海妖的歌声般,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看着楚瑜那张祸国殃民还带着迷惑性的脸庞,秋景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点头。   楚瑜很满意他的识相,解开秋景月身上的白绸,正想伸手将他扶起来,谁料在指尖刚刚握住秋景月指尖的那一瞬间,一声清脆的童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二哥哥,我没说谎吧,四哥哥确实是背着你在和这个人打架呢。”   秋景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牵着秋景和的手,指着秋景月和楚瑜道:   “我刚刚还看见他和四哥哥脸贴脸靠的特别近,在说悄悄话。”   “......是吗?”   秋景和牵着秋景秀,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如出一辙惊恐的秋景月和楚瑜,嘴角勾起一丝冷冷淡淡的弧度,像是有些似笑非笑:   “你们俩,可真热闹啊?”   秋景月、楚瑜:“你听我解释.........”   “是啊好热闹。”秋景秀忽然又开口,打断了秋景月和楚瑜的话,苦恼地挠了挠头:   “可是父皇说了,好孩子,不能打架,四哥哥,你做错事情了哦。”   秋景秀悄悄挣开秋景和的手,面上带着一抹狡黠,语气却一正言辞道:   “所以刚刚你们说的话,我啊......通通都要告诉父皇去。” 第40章 “父皇偏心!”   你们刚刚说过的话?   秋景月刚刚和楚瑜说什么了?   在这几秒里, 秋景和的心中瞬间闪过这样几个念头。但即使心中有疑,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低头看着秋景秀略带纯真无辜的神情,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个六岁多的孩子,有没有他看上去那般纯良没有心机。   他兀自沉思着,思绪情不自禁地飘远, 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之前楚瑜找过他说过夺嫡的事情,忽然心中骤然咯噔一声。   .......不会吧?   秋景和猛地抬起头, 紧张中带着警告的视线在秋景月和楚瑜的面上来回逡巡,终于不出所料地在两人面上看到惊讶和紧张。   这样的眼神落在秋景和眼底,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感情这两人真的是口无遮拦, 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起这事,说了也就罢了,还偏偏被父皇最宠爱的儿子秋景秀听见了。   秋景和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掌心汗湿, 大脑开始飞速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但秋景秀却不如他所愿,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抬脚就想跑开,引得秋景月脸色大变。   他刚刚和楚瑜打的正酣, 根本不知道秋景秀是什么时候来了,又到底听到了什么。   如果只是听见前面要簪子的话那还好,但是如果听到的是和楚瑜达成交易要争太子之位,而这话又被他吹到秋君药的耳中,那么以秋君药宠爱秋景秀的性格, 当然会借机用“藐视君上,参与党争”的借口把他处理了, 为秋景秀铺路。   秋景月自认没有当上太子的能力,但是他和秋景和一向交好,如果发落了他倒是无所谓,就怕秋君药因此牵连二哥秋景和,那他一定会后悔终身的。   他这一招,纯粹是自己把刀递到了秋景秀的手上,愚蠢至极。   .......但是现在,他又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秋景秀杀了。   一想到这个,秋景月就急的不行。他试图站起来,在楚瑜伸出手试图拉起他时,他想也不想,就连滚带爬地跑到秋景秀的身边,伸出手,死死地拉住了秋景秀的手,   “景秀.....景秀。”   秋景秀虽然比他矮,但却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半跪在地上抓着他手臂的秋景月,从鼻子里哼出疑惑的一句:   “四哥?”   秋景月的态度有些奇怪,他额头上冒出了晶亮的细汗,话也说不清楚,手神经质的颤抖着,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四哥.......四哥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秋景月指腹微微用力,似乎是想让秋景月不要离开,但是力气太大,让秋景秀吃痛:   “疼,四哥.......”   “好了,景月,起来说话,跪着多不像话。”   秋景和见此,将眼泪汪汪的秋景秀抱起来,伸出袖子擦了擦秋景秀的眼泪,声音低低的,直奔心中疑点:   “告诉二哥哥,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呜,二哥哥........”   因为秋景秀之前被秋景和救过,所以秋景和在秋景秀心里的地位仅次于秋君药和引鸳。他像小猫似的蹭了秋景和的掌心,苦恼道:   “皇弟只听到四哥哥说什么簪子,什么八宝......”   秋景秀天真地问秋景和:“四哥哥他们是想吃八宝粥了吗?”   “........”听着秋景秀稚嫩的语调,秋景和大概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了秋景月和楚瑜的对话,一定是有关他夺嫡的事情。   听到秋景秀并没有理解“荣登大宝”的意思,秋景月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秋景和比秋景月镇定多了。虽然不懂秋景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他还是捏了捏秋景秀的小爪子,看着不明所以的秋景秀,笑:   “是啊,你真聪明。”   “景秀,景秀。”秋景月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站起身,解下身上的香囊,递给了秋景秀:   “来,景秀,这是四哥特地给你找来的香囊。”   秋景月说:“你之前不是因为坐马车所以不舒服吗,我之前也这样,所以找人配了一副香囊,坐马车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坐久了想吐了。”   “哇。”秋景秀闻言顿时瞪大眼,摊开两只小手,接过秋景月递过来的香囊:   “谢谢四哥哥!”   “不客气。”秋景月闻言露出一只可爱的小虎牙,随即鬼鬼祟祟地靠近秋景秀,低声道:   “你可千万不能把今天我和国师打架的事情告诉父皇,包括我和他的话,也都不能说哦。”   虽然说秋景秀并没有听清或者说并没有理解秋景月他们的话,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让秋景秀不要在秋君药面前提起这件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秋景秀收了秋景月的香囊,在秋景月再三的恳求下,还是勉勉强强同意了:   “好吧。”   他说,“谢谢四哥哥。”   看着秋景秀爱不释手把玩香囊的模样,秋景和凝眸仔细看了秋景秀一眼,神情莫名。片刻后,他又抬起头,瞥了一眼秋景月,到底没舍得给自己的亲弟弟说重话:   “景月,你也别闹了。”   他说:“我先送景秀回去,你好生回营帐呆着,可别在生事端。”   “........”听着秋景和略带责备的话语,秋景月不服气地仰起头,对上秋景和警告性的视线,片刻后委屈地一甩袖子,直接用轻功飞走了。   见秋景月离开了,秋景和这才将视线投在楚瑜身上。   楚瑜似乎很不喜欢看他的脸,视线落到他面上又落下,片刻后,不声不响地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全然没有之前游说他时候的殷勤。   秋景和:“.........?”   换策略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等所有人走了之后,秋景秀才缓缓收起了脸上稚嫩的笑容,趴在秋景和耳边,小声道:   “二哥哥,”   他说:“谢谢你那天在莲池边救我。”   秋景秀看着秋景和陡然变的惊诧的面庞,语气平静:   “你放心.......作为报答,今日四哥哥说过的话,一句也不会传到父皇哪里去。”   .   “景秀到底去哪了?”   秋君药一觉醒来,没看见秋景秀,就开始问一旁的来福:   “他骑马骑多久了,怎么不回来休息一下。”   “回陛下,七殿下骑马骑累了,又说要玩一会儿,现下正在外面闲逛呢。”   来福躬身回道。   “...........”秋君药闻言轻轻皱眉,片刻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素日锁在这宫内,鲜少能出去,也是苦了他。”   他说:“就让他再玩一会儿吧。”   说完,秋君药下意识向引鸳看去,想从对方脸上看到赞同的意思,却看见引鸳自回来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黛眉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鸯,怎么了。”   秋君药以为引鸳是因为自己冷落了他所以不开心,于是凑过去,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贴过去吻了吻引鸳的侧脸:   “不开心?”   “........”直到秋君药亲他,引鸳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他伸出双臂,抱住秋君药,回了秋君药一个吻。   “......怎么了?”   似乎是感受到引鸳不安的情绪,秋君药一面享受着引鸳的主动亲近,一边问:   “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引鸳摇了摇头,鬓边的凤钗步摇轻轻晃动,却压不住他原本眉目的姝丽:   “陛下........臣妾只是觉得,二皇子和国师他们,不太对劲。”   “哦,怎么说?”秋君药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但引鸳自己也心乱如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安和惶恐。   秋君药无法,只能揽住他,微微偏过头,含住引鸳的唇,轻轻地啃咬吸吮,试图用这个吻来安抚引鸳。但很快,他便克制不住,在引鸳背上轻拍的掌心也落在了腰上,轻轻地揉捏抚摸着,原本想要的安抚很快变了调,变成了互相的调情勾引。   两个人正温声低语说着私房话,唇齿缠绵间,   营帐外忽然传来秋景秀的声音,“爹爹!”   下一秒,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就抱着一个玉雪团子走入王帐,秋君药和引鸳尚还未来得及分开,余光里就看见秋景和抱着秋景秀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满脸写着不知所措:   “........”   秋景秀显然是看惯了秋君药和引鸳温存的模样,尚还在兴奋地喊着秋君药和引鸳,试图想要引起两人的注意,而引鸳的脸早就已经红透了,他一头将脸埋进秋君药的怀里,指尖死死地抓着秋君药的衣袖,几乎要泛白,即使两兄弟给他请安,他也怎么都不肯抬起头来。   “起来吧。”   秋君药倒比引鸳脸皮厚些,轻轻地伸出手环抱住身躯微颤、面色发烫的引鸳,掌心在他背后轻轻地拍着,看向景秀:   “回来啦,小七。”   “嗯。”秋景秀脆生生道:“二哥哥送我回来的。”   “二哥哥?”秋君药闻言诧异地挑起眉,终于将视线落在了秋景和的身上:   “你?”   “儿臣见过父皇。”秋景和再次行了一礼,对于秋君药刚才的忽视,一直不卑不亢:   “皇弟尚且年幼,儿臣不放心他那些侍卫送他回来,故不请自来。”   “你做得很好。”秋君药夸他,片刻后顿了顿,又不知想到什么,上下打量着他,道:   “对了,朕之前赐你的那些玉佩和簪子,你怎么不戴?”   “回父皇,并非是儿臣不戴,而是儿臣想要再更加严肃庄重的场合佩戴,方能体现父皇的一片心意。”   秋景和道。   秋君药一向知道秋景和会说漂亮话,他闻言笑了笑,心中十分欢喜,想了想,便解下脖子上的瑞鹤九天金玉攒丝项圈,扔给了秋景和:   “戴上。”   “就当是今日你教朕骑马的学费。”   他言简意赅:“你话说的漂亮,也是个漂亮孩子,朕喜欢看你戴这些。”   “........”   秋景和稳稳地接过秋君药扔给他的项圈,微微失神了一会儿。   掌心里还带着秋君药解下的项圈上面沾染的体温,秋景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秋君药含笑的视线里,戴上了那个攒丝项圈:   “谢谢父皇。”   秋景和道:“孩儿很喜欢。”   “等改日看到什么好看的,就赏你。”秋君药道:   “你毕竟是朕的儿子,是皇子,应该多穿些红色紫色,方显尊贵,别总穿些没有花纹的白衣素檀木簪,看上去活像是朕亏待了你似的。”   “.....是。”秋景和应道。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秋君药道:“赶了一天路,你们兄弟都累了,先睡吧。”   “好。”言罢,秋景和行礼告退,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尚埋在秋君药怀中不说话的引鸳,再次低下头,退了出去。   等到秋景和走了,秋君药再拍了拍像鸵鸟似的引鸳的后背,笑道:   “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引鸳没说话,紧紧地抓着秋君药的衣领,不愿意放开。   见父皇一直抱着母后,秋景秀不乐意了,踮起脚尖张开手,也要抱:   “父皇,景秀也要父皇抱!”   “好,父皇也抱抱景秀。”   秋君药一手揽着引鸳,一手将景秀拉过来,揉了揉景秀的头发,笑:   “景秀,今天好不好玩呀。”   “好玩。”秋景秀的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极了玻璃珠子,圆溜溜亮闪闪的,晶莹的不掺杂一丝杂质:   “四哥哥还送了我一个香囊,我可喜欢了?”   “........香囊?”秋君药闻言,瞬间皱眉:   “什么香囊?”   “就是这个。”秋景秀捧起腰间挂着的香囊,小声嘀咕:   “好好看,味道也好闻,景秀喜欢。”   “........”秋君药低头,指尖在那花纹繁复的香囊上划过,眉头并没有因为秋景秀的话而松开,反而皱的死紧。   联想到之前引鸳惴惴不安的表情,秋君药瞬间怀疑秋景月等人是不是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情,才眼巴巴地送这个来堵秋景秀的嘴。   不怪秋君药多疑,实在是之前秋景秀和秋景月刚见面的时候还和仇人似的互相殴打,怎么今天秋景月就安好心了,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来送秋景秀香囊?   思及此,秋君药心中的怀疑更甚。   他拆开香囊,倒出里面的香料,却并没有察觉到里面加了什么。   于是,秋君药又再次唤来小齐太医,而小齐太医摸查过香囊里头的香料之后,也摇头,说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很普通的安神香料。”小齐太医道:“并没有掺杂什么东西。”   “......难道是香囊布料本身有问题?”秋君药不信自己的判断会出现意外,他拿着空着的香囊,对着烛火看了一眼上面的颜色和花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神使鬼差之间,将香囊放到烛火上,点燃。   他本以为香囊之中又暗藏玄机,可能会因为佩戴者体温的升高而释放出毒素,但没想到,他刚点燃那个香囊,营帐外又再次传来了喧闹声,一个活泼好动的身影忽然闪了进来,一边跑一边说:   “父皇偏心!”   秋景月看到秋景和被秋君药赏了项圈,嫉妒的面目全非,行动甚至没经过大脑,就闯进来要秋君药给他一个说法:   “为什么父皇只赏赐给二哥和秋景秀项圈,却不赏我!”   秋君药:“........”   他被这一声质问吓得手一抖,被烧的差不多,半截成灰的香囊就掉落在地,随着风,晃晃悠悠地飘到秋景月面前。   秋景月还没有从秋君药这里得到“交代”,就猝不及防地看见自己送给秋景秀的香囊被“大卸八块”,而秋君药刚才在他进来之前还像怀疑香囊上面□□似的,左看右看。   ........甚至还把它烧了。   看着地上那个被烧的只剩下一点点花纹的香囊,秋景月不知道为什么,鼻尖忽然一红,眼泪水瞬间开始在眼眶内打转。   他看了秋君药一眼,吸了吸鼻子,又看了地上的香囊,忽然弯下腰将它捡起来,随即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背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秋君药:“.........”   他想阻拦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去,最后还是一旁引鸳开了口,轻声提醒道:   “陛下,不追过去吗?”   秋君药:“......我是皇帝,你要我去哄他?”   引鸳加重语气:“陛下去不去?”   秋君药:“.........”   “......我去。” 第41章 约定   之前秋君药刚穿进这本书里的时候, 对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事情都一知半解,若无引鸳极其母族从旁协助辅佐于他, 他早就把整个大端搅的一团乱, 霍霍完了。   所以,对于引鸳的要求,秋君药几乎是有求必应, 当下也绷不住帝王的外皮,凑过去亲了一下引鸳的眉心, 低声笑道:   “好,我这就去。”   见秋君药应下声来,引鸳的脸色方好看一些。   他捧起秋君药的脸, 闻言细细叮嘱与他:   “陛下谨记,切不可偏心,等会儿月儿若有要求, 只要不太过分, 即可满足于他。”   “知道了,你莫操心,我自然都听你的。”   言罢,秋君药再度低下头来,这回在引鸳的唇上亲了一下, 视线在引鸳略施粉黛的脸庞上划过,随即喃喃道:   “你真好看。”   “怎么四个孩子都像我呢,若有一个像你,我定会以我全力疼爱他。”   引鸳只当秋君药在说胡话,男人如何会生子, 于是伸手推了推他,   “快去吧。”   “.......知道了。”   秋君药走出王帐的时候, 秋景月已经用轻功跑远了,他正站在王帐门外愁要怎么找人,引鸳又追出来给他披上了件披风。   “西边是围场,北边是下山的大路,月儿应该都不会去。”   引鸳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这里,对这里的地势还比较熟悉:   “陛下去南边和东边看看吧。”   “好。”秋君药围紧身上的玄凤披风,只觉如此夜晚,春寒料峭,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到底身子单薄,有些受不住寒风晚风侵袭,当下便觉得有些冷了。   好在秋景月失智之下还记得不跑远,秋君药强撑着四下找寻,终于在一处山间的桃花林里找到了他的身影。   夜色下,秋景月兀自在舞着剑,只不过这剑舞着实有些不太雅,甚至还透着些许粗暴,把桃花林的桃花枝砍得乱七八糟的,花瓣随风飞舞,又被他束发的发髻长流苏打的稀烂,还有几朵甚至飘到了秋君药面前,令他再度打了一个喷嚏。   “谁!”   秋君药在不远处欣赏秋景月月下舞剑的动静被发现了,秋景月刷的一下收剑,目光如利刃般射向秋君药: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是朕。”秋君药扯紧披风,走了出来,月光下的一双眉眼清绝无双,自带笑意,只不过这笑被山间的风吹的有些僵,牙齿也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一个人生闷气呢?”   秋景月本来就还在生气,但他又不想别人戳穿,于是反应极大地反驳道:   “我没有。”   “那你过来。”秋君药对他招招手:   “过来我看看。”   “........”秋景月不想过去,但君令不可违,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踢着石子,一步三挪地走过去,嘀嘀咕咕道:   “父皇出来找儿臣做什么,不去陪陪七弟吗?”   “你一个人在那说些什么呢。”   秋君药笑:“过来。”   话音刚落,秋景月就在秋君药面前站定。   他是是个儿子中最不像秋君药的,尤其是脾气也是,一双娃娃脸看上去稚嫩无比,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死:   “父皇偏心。”   他委屈道:“二哥和七弟有的东西,儿臣却没有。”   他一说这个就生气,一生气生理性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   “父皇若不喜欢儿臣,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直接丢掉不就好了。”   之前秋景月一直以为除了秋景秀之外,秋景明、秋景和都不受秋君药的宠爱,但没想到,秋景明现在都住进兰竹殿了,秋景和也得了一堆金贵赏赐,唯独他,什么也没有。   他本就是小孩心性,不然当日也不会在披香殿和秋景秀打起来,所以在知道连秋景和都被秋君药赏了贴身的攒金项圈,整个人都怒了,炸了,心里不平衡了。   只有他,什么也没有!!!   “..........”看着秋景月因为委屈瘪起的嘴角,秋君药软下眉眼,悄然上前一步,将秋景月轻轻拥进怀里。   秋景月才十四岁,身量比引鸳还要小一些,但已然有些高了。   秋君药轻轻拍着秋景月的后背,听着对方委屈抽鼻子的声音,轻声哄道:   “父皇没有。”   “父皇明明就有。”秋景月想要推开秋君药,又舍不得,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语气硬邦邦的,活像是要打架:   “父皇就是更宠秋景秀,刚才烧儿臣的香囊,是不是就是怕我在香囊里动什么手脚?”   秋君药承认自己是起了疑心,因为之前秋景秀和秋景月的关系之僵让他不得不怀疑。   但如今连小齐太医都说这个香囊没有问题,他自己也试过了,于是坦然地认错:   “对不起,是父皇错了,是父皇误会你了。”   秋君药低下头,摸了摸秋景月束发的发带流苏,轻声道:“你喜欢什么,父皇都赏给你,当做补偿,好不好。”   “.........”秋景月哽着脖子,没说话,但紧攥的拳头已经看出些许动摇的情绪。   “.........”秋君药哪能看不出秋景月内心激烈的挣扎,微微一笑,再接再厉道:   “你要是不说,父皇就默认你不要了啊。”   “.......要!”秋景月骤然激动起来,赶紧抬头,差点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我要,我要!”   “.......”看着秋景月紧张中带着期待的神情,秋君药带着气音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   “想要什么,说罢。”   “........”秋景月闻言,犹豫了一下,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即猛然回过头来,红色的发带流苏在空气中甩出一条长长的弧度,差点没打在秋君药脸上:   “儿臣想过几日的春猎上,和七弟比一比。”   “若儿臣赢了头彩,我要父皇在众大臣面前亲口承认,我比七弟厉害!”   小孩子就是爱攀比,秋君药闻言沉思了一下,认为这个要求并没有什么过分的,随即点了点头:   “好。”   “真的?”秋景月瞪圆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秋君药顿了顿,又继续道:“父皇.......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你和景和、景明能多多谅解。”   “.......”听着秋君药诚恳的话语,秋景月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很快又被不自然代替:   “父皇言重了。”   他低下头,抠了抠手,没再继续说话:“.......”   “好了,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看着秋景月尚还稚嫩的脸,这次秋君药没有用朕指代自己,而是轻轻俯下身,低头从侧面看着秋景月的脸:   “真哭了啊?”   “.....我没有!”   秋景月差点破防,又急又气:“父皇,你怎么又这样啊!”   “哈哈哈........”秋君药看着秋景月的哭脸乐,有良心,但不多:   “好了,不哭了,父皇带你回去,外面露水重,感冒了可怎么好。”   说完,秋君药哥俩好地揽住秋景月的肩膀,带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解释:   “给你二哥送项圈是因为答谢他教父皇骑马,并不是偏心。”   秋景月还是有些别别扭扭:   “儿臣也可以教父皇骑马啊。”   “好,行,下次一定找你。”   秋君药揉了揉秋景月尚带着婴儿肥的脸,笑:   “一个两个.......小孩儿似的。”   .   因为答应了让秋景月和秋景秀比试,所以秋景月这几日都十分关注秋景秀,甚至表现的尤其积极,一定要亲眼观察秋景秀是如何骑马和挽弓的。   秋景秀还小,但力气却很大,普通成年人要花很大力气才能举起的弓,他几乎不费力气就能拿起。   唯一的缺点是准度差一些,只能猎一些迟钝且皮毛颜色明显的猎物,要是遇上鹿这些的动物,秋景秀就有些犯难了。   秋君药知道秋景月哽着一口气,一定会主动找秋景秀比试,他揣着手站在不远处,看着四兄弟在山上飞驰,一副少年仗剑纵马的青春年少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又轻轻咳嗽起来。   那日深夜追出去,他到底是受了寒,这几日药水和着人参汤药一起进补着,但却没看出什么效果。   引鸳站在他身边,替他紧了紧披风,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低低:   “陛下在想什么?”   “......朕在想,人的一生短暂,青春尤其短暂。”   “十八岁的时候总不知道衰老为何,觉得天下都在自己手中,如今丹毒内倾,体力衰微,才方知青春易逝。”秋君药咳了一声,道:“阿鸯,我.......”   他用力攥紧了引鸳的手,不知为何,看着远处的几个儿子,总觉得气血涌动,嗓子里一片腥甜,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舍不得你,舍不得儿子们......”   三年太短太短了,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又把引鸳带到了他身边,他本该感激,却平白又生出一股怨怼来。   “陛下.......”看着秋君药略带难看的脸色,引鸳不知道秋君药为什么要忽然说出这些话。他知道秋君药尚还在风寒病重,于是担心地扶住对方的手,想要稳住对方的身体,却没有想到秋君药忽然面色大变,再也支撑不住地跪下来,猛地吐出一口血。   淅淅沥沥的猩红血液从唇间淌出,又流过指缝,秋君药满口满鼻都是浓烈的铁锈味,他面前阵阵发黑,看着秋景秀兄弟几个从不远处策马朝他飞奔而来,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秋君药面前,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带着哭腔纷纷道:   “父皇!”   “........无事。”   秋君药本想说这几个字,但一动口则吐出大口鲜血,看上去骇人的紧。   引鸳都快哭了,丢掉往日矜贵温柔的国母气度,大喊来福叫太医,而秋君药在昏迷之前,还虚弱地按着引鸳的手,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句,道:   “无妨......若几日内,朕无法醒来.......春猎,仍不许取消。”   “谁赢了头彩,都该将一应奖赏都将发与他,不许偏私。”   秋君药的眼皮耷拉着,看着秋景月,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几不可闻:   “景月,朕记得你和朕的约定.......你也——”   “不许让朕失望,知道了吗?” 第42章 “陛下,我是男子。”   秋君药这一昏睡, 昏睡了许久。   梦里有刀光剑影,有丧钟长鸣, 有万丈悬崖, 也有冕服朱缨。   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秋景明四兄弟轮番在秋君药的梦中出现,接着再一个接着一个慢慢消失, 最先是秋景明,其次是秋景和、秋景月, 最后是秋景秀。   秋君药亲眼看着秋景秀慢慢长大、长高,最终长成如他他的模样。身材挺拔的青年穿着华丽的龙袍,提着衣摆, 沿着汉白玉阶梯缓缓而行,最后在一片欢呼声中,坐上空无一人的龙椅。   他面前万朝来拜, 群臣高呼万岁跪下, 而自他身下,则缓缓渗出鲜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从阶梯上淌下,白骨枯草遍地,唯有他一人, 坐在着天地间唯一的金红宝座之上,目光冷漠、神情阴冷,不再有当初稚嫩青色的模样。   看着长大成人的秋景秀,秋君药不知为何,忽然急的掌心发汗, 想要往前走几步喊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也开不了这个口。   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舌,禁锢了他的手脚,他只能僵硬在地,围观着这个朝代所有的发展,被迫让时代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在历史上留下深刻的车辙和不可磨灭的一笔。   终于,许是父子连心,又或是适有所感,秋景秀终于动了动眼皮,缓缓转头,朝秋君药的方向看过来。   他居高临下,好似在看秋君药,却好似又没再看他,九重天子座上,忽然出现了万丈的漆黑深渊和无边孤寂,将自己和秋君药分割开来。   看着脚下一片黑雾和虚空,秋君药忽然感觉一阵窒息。   他心跳加快,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直到摔在深渊尽头,骨头和血肉碎裂的声音敲打着耳膜,他浑身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火蚁嗜咬,疼的他五内巨焚,内脏好似被锋利的刀刃绞碎般疼痛,最终,他再也收不住,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陛下!”   一声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恍惚中的秋君药,他眼皮极重极沉,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只觉有数不清的人声在他耳边喧闹,身上的穴位也被针刺入,疼的他皱眉。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昏迷中的秋君药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首先出现在眼帘的还是熟悉的王帐顶,秋君药明白引鸳一直遵照他的命令,没有回宫,而是如期举办了春猎。   这让秋君药有些欣慰。   “陛下,您醒了?”   旁边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声,秋君药顿了几秒,攒了点力气,动了动眼珠,缓缓转头看向面前的人,声音沙哑如同沙漠中的旅人:   “.......小齐太医。”   “陛下,您终于醒了。”   小齐太医这几日守得人都受了很多,双膝因为长期跪着给秋君药疗诊所以磕出了青紫,但这样的疼痛尚且不及他亲眼看见秋君药醒来的喜悦。   这个实心孩子一看见秋君药醒了就红了眼珠,踉踉跄跄地站起,抹了一把眼泪,道:   “陛下,您终于醒了,你不在这几天,我们.......”   他顿了顿,又忽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于是又憋了憋,把话憋回去了,只匆匆丢下一句:   “陛下您先歇息着,臣去给您煎药!”   随即像身后又狗撵了似的,火急火燎的掀帘子出去了。   想问引鸳人去哪里的秋君药:“........”   他咽了咽口水,索性闭上了眼,心想小齐太医应该去找引鸳了,引鸳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照顾他了。   但让秋君药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到傍晚入夜,引鸳都没有来看他。   别说引鸳,甚至连一向黏他的秋景秀也没有来,整个王帐外面静悄悄的,从始至终,只有小齐太医一直守在秋君药的身边。   秋君药又不是傻子,当即察觉到了不对劲,直接问小齐太医引鸳和秋景秀去哪里了,但小齐太医却支支吾吾不回话,可把秋君药气坏了。   偏偏小齐太医还一直跪在地上秋君药不要动怒,秋君药无法,总不能喊人进来拖出去把他斩了,这不是医闹么,只能忍着,直到休养了几天能下地了,才趁着小齐太医不注意,直接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入目仍是站岗的禁军,秋君药问他们是否有看到皇后和七皇子,众人皆摇头。   不同寻常的气氛让秋君药心跳的愈来愈快,心中的不安也浮上心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乱,最后几乎是凭着感觉,直接闯进了一间营帐。   然而,入目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引鸳,而是一袭素衣的秋景和。   他的脸色很白,唇色也呈现出不健康的淡紫色,指尖发抖,几乎要握不住毛笔,笔尖的浓墨在宣纸上滴下厚厚的黑色,晕开了一片暗沉。   在看他秋君药走进来的那一刻,秋景和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接着恍惚了一下,想要站起身迎接,身体却在起身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一晃:“........”   他捂住额头,忍住想要呕吐的眩晕感,等到缓过劲儿来之后,才俯身行礼,像是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声音有些弱:   “父皇。”   “起来吧,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秋君药自己都大病初愈,拄着翠拐,身上披的还是引鸳之前给他披过的玄凤披风:   “你母后呢?”   “........”听到秋君药在问引鸳的行踪,秋景和弓着的后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久久没说话:“........”   看着秋景和这幅沉默不作答的模样,秋君药急了,一急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秋景和自己脸色都差的离谱,见秋君药在咳嗽,还是赶紧踉跄着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扶住秋君药,轻轻拍着秋君药的背,担忧道:   “父皇.......”   “别叫我父皇,”秋君药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分出空来训斥秋景和:   “御前问话你竟然敢沉默不语,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底!”   “父皇,儿臣不敢!”这么一大顶帽子盖下来,秋景和本就惨白的脸色看上去更白了,忙跪下磕头:   “儿臣绝无此心啊父皇!”   “那你母后到底去哪了!”秋君药急的头顶都快冒火了,隐隐又有吐血的征兆:   “还有景秀呢!他们人呢!”   秋景和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藏在宽袖里的掌心都快抠出血了,他才缓缓开了口:   “母后他........在牢狱里。”   “........什么?!”秋君药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他愣了一下,随即大怒:   “谁敢!谁敢将我朕端的皇后押入诏狱?!”   “......是母后自己走进去的。”   秋景和俯身,不敢面对盛怒的父君,只能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禀告道:   “那日春猎前一晚,儿臣不幸中毒,未能参加春猎。”   “大哥和四弟各带领一队朝臣往南边和东边去了,岂料后来四弟和七弟遭遇群狼围攻,禁军解救不及,景秀不幸被狼群拖进狼窝之中。母后他听闻便换上男装披甲上马,上马挽弓射杀群狼,后来受了点伤。”   “他受了伤?”秋君药一凛,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带上了担忧:“然后呢?”   “景月倒是没受什么伤,景秀也被解救了出来,但受到惊吓起了高烧,母后则被狼挠伤了脸,摔下马重伤,太医在给他治疗伤情的过程中,意外........意外........”   “意外什么呀!”   秋君药急的就差没上手拍他了:“你倒是说呀。”   “.......竟然意外发现母后是男子!”   秋景和一咬牙,低头禀告道:“此事一传开,大臣们纷纷不满,都要闯进来向父皇禀告,母后自知有罪,又为了不让他们打搅父皇治伤,只身走路大牢,现下正在行宫的禁室中等候父皇发落!”   “.......”听到秋景和的话,秋君药脸色顿时差的不行。   他身体晃了晃,秋景和又想伸出手来扶住他,口中吐出犹豫的字句:   “父皇......虽然母后他男扮女装,犯了欺君之罪......但念在在执掌凤印管理后宫毫无差错的份上,就请饶他死罪吧!”   说完,秋景和伏地,重重一叩首。   “.......我怎么会舍得怪他........”   秋君药捂着额头,稳住身形,片刻后睁开眼,眼中黑沉一片:   “狼群的事情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暂且放在一旁,等朕查出来,定要将他杀之后快。”   “不过现在.....你只需告诉我你母后现在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   听见秋君药并不会怪罪引鸳,秋景和抬起眸,眼中划过一丝欣喜,片刻后又被紧张和心虚掩下,随即赶紧站起身,扶着秋君药,声音低低:“........父皇,您身体不便,儿臣扶您过去吧。”   .   自春猎过去之后,引鸳已经在牢内足足呆了三天。   因为欺君之罪属于板上钉钉,所以引鸳无可辩白,为了不让秋君药昏迷期间闹出群臣人议沸沸,扰乱朝纲的情况之下出现,引鸳毅然决然地入了禁闭室,甚至求自己的父亲不要为自己申辩,以免朝臣对立,让秋君药难做。   这个禁闭室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潮湿的地下室里又放了一个笼子,引鸳手脚戴着镣铐,披头散发地坐在角落里,往日君王宠妃的气度已然不在,甚至有些落魄狼狈。   腿上的伤尚且还在隐隐作痛,引鸳甚至站不起来,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大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那日狼群突然冲出,攻击秋景秀的画面,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这个狼群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为什么它们好像是有目标似的,只攻击秋景秀呢?   难道是景月干的吗?他嫌疑最大.......   不对,如果是景月做的,那他当日为什么要跟着去呢?而且,他一个皇子,又怎么能做到操控一个狼群的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心中盘旋着,加上担心秋君药的病情,引鸳忍着伤痛,满腹心事,好几天没睡好。   这个禁闭室一天只有一趟人过来送饭,今日也是如此。   在地下室的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引鸳微微睁开一双半眯着的眼睛,试图适应着面前的光线。   他还以为来的人是送饭的人,正想开口让人把饭放下就可以离开了,但没想到在笼子打开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走了进来,抱住了他:   “阿鸯!”   “.......陛下?”   鼻尖即是熟悉的梅花药香,引鸳愣了一下,努力眨了眨眼,试图辨认出面前这人熟悉的五官,片刻后惊呆了:   “陛下,您如何会来?!”   “你在这里,我能不来吗!”秋君药在引鸳面前常常用平语,他伸出手,摸着引鸳不施妆容的脸颊,心疼地碰了碰他脖子上的抓痕:   “这里又有上过药吗?还疼吗?”   “.......陛下......”   引鸳看了秋君药担忧的面容,喃喃出声,片刻后忽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陛下,对不起........”   他哑着声音,像是要哭了:“是臣妾骗了您,臣妾之罪,罄竹难书,只求陛下放过我年迈的父亲和引氏一族,这样臣妾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陛下的。”   “....你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秋君药心疼地抱住引鸳,声音低低的,轻声哄道:   “朕没怪你啊,阿鸯,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   秋君药抬起头,看了一眼禁闭室糟糕的环境,随即沉声对引鸳道:   “阿鸯,你和我走。”   “......陛下,我是男子。”   引鸳从秋君药的怀里抬起头,眼尾已经红透了,强忍着不肯落泪:   “如今外面全是等着上奏弹劾引氏的大臣,您不必为了我,而与他们........”   “什么大臣,什么男子,我不在乎。”   秋君药用力抱住伤痕累累还在为自己考虑的引鸳,心疼死了,声音低低安慰哄道:   “我只知,你是我的妻子。”   “........是我秋君药今生,唯一的妻子。”   “可是那些大臣........”   “不管他们。”秋君药低头轻轻吻去引鸳脸上的泪痕,声音温存,吐出的话却十足冷血:“若有人敢上奏让我废了你........那么劝谏一个就砍一个,劝谏两个就杀一双,反正我是昏君,我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议论我。”   “我在乎你,我只在乎你......秋氏引鸳。” 第43章 闺房之乐   引鸳对自己来说, 意味着什么呢?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来之后,秋君药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一开始, 引鸳对于秋君药来说, 仅仅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仅此而已。   只不过,这样的陌生感在一次又一次的伴君侧中逐渐消融而去, 取而代之的,是事业上的相互扶持, 是家庭中的理解尊重,是床笫春闺中的温言抚慰。   再后来,引鸳对于秋君药来说, 是帮手,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在长期的相濡以沫和平共处之中,事业上的欣赏和尊重就不可遏制地, 演变成了对彼此的不可或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两个就再也离不开彼此,眼波流转和肢体触碰之间,逐渐滋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来。   是君臣之情,知己之意,更是......夫妻之亲。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但秋君药在引鸳垂泪的那一刻,忽然觉得,他和引鸳之间永远只有至亲。   因为他懂他,懂他的难处, 不愿他为难,所以才甘愿画地为牢, 舍下尊贵的身份,毅然决然地走入这阴暗的禁闭室和充满屈辱感的木笼中。   他脚上的镣铐不是别人替他戴上的,是引鸳心甘情愿戴上的。   是为了秋君药,为了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君主,为了他私心爱慕的夫君,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但引鸳从未忘记自己是男子,也无一日没有思考过若是秋君药知道他是男子会如何厌恶恶心他,他惴惴不安、心生惶恐,却又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和善的主君,贪恋主君的温暖和纵容。   引鸳在秋君药认清自己的心之前就先一步爱上了秋君药,他不敢奢望“君心似我心”,只求秋君药只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恕引氏。   他脚被冷硬的镣铐磨得生疼,趴在秋君药的怀里,祈求主君的垂怜和宽恕,但在满心的惶恐和悲伤中,他却听到了让他不可置信的一句话——   “你是我的妻子。”   他说,他是他的妻子。   心脏再度重重地跳了起来,引鸳甚至嫌弃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会压下秋君药接下来对他说的话——   “阿鸳,我们回去吧。”   秋君药垂下眼,向来凌厉的眼神此刻柔和下来,摸了摸引鸳未施朱钗的头发: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引鸳呆了呆,随即用力摇了摇头,张开双臂抱住秋君药的脖子,眼泪很快就顺着秋君药的脖颈淌了下去,声音沙哑破碎:   “臣妾不怕。”   他只怕他不要他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秋君药明明自己病也才刚好不过几日,跪在湿冷的禁闭室里,膝盖已经觉出些许刺痛,何况这狭小低矮的笼子更令他头晕目眩:   “阿鸳,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秋君药被引鸳抱的快要窒息了,轻轻拍了拍引鸳的后背,像是在顺毛,让他不要害怕:“你这样,我放心不下。”   “........臣妾无事。”察觉到秋君药似乎想要离开,引鸳顿时炸毛,用力揽住秋君药的脖颈,声音低低:   “陛下,你再陪陪臣妾吧。”   他说:“自大端开朝百年以来,就从未有男后......臣妾幸得陛下宠爱,已经是万幸,臣妾不愿陛下因为自己而与众臣相争,故而愿意一直呆在这牢狱中.......”   “不愿朕与众臣相争?”秋君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闻言挑眉:   “那你是想让我把你扔在这里?”   引鸳抽了抽微红的鼻子,随即坚定道:   “为了陛下江山稳固,臣妾绝无怨言。”   “你没怨言,我有。”秋君药说:“这么好这么漂亮的老婆跑了,我上哪再找一个去?谁又能赔我?”   引鸳一噎,正想说话,就见秋君药找人暴力砸开他脚边的锁链,随即手臂穿过引鸳的腿弯,将引鸳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   引鸳重心一歪,胆战心惊地揽住秋君药的脖颈,担忧道:   “陛下您.......”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心秋君药的身体,挣扎地想要下来,却被秋君药轻轻拍了一下臀部:   “老实点。”   秋君药反问:“你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还能走?”   引鸳低头,对于这个公主抱的姿势品出些许羞耻,于是分辩道:   “那臣妾也可以让太监或者内侍背.......”   秋君药眯起眼:“你敢。”   引鸳:“.......”   他登时噤声,片刻后看着秋君药清绝的脸庞,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秋君药的脖颈处。   算了,既然陛下都不在意,那他夫唱妇随,为何也要在意?   抱着这样的想法,引鸳跟着秋君药走出了禁闭室。   回到王帐之后不久,秋君药甚至还没能喊太医来给引鸳治治腿伤,听到风声们的大臣顿时都赶来,跪在王帐内外,哭天喊地地求秋君药不要被这个妖后迷惑,要保住中宫正统血脉。   “正统,什么叫正统?!”   秋君药被吵的耳朵疼,气的不顾病体,摔了好几套茶杯,看的来福心惊胆战,就怕秋君药一怒之下随便拉个大臣出去砍了:   “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正统,朕的嫡妻就是正统,哪里轮的到你们来置喙?!”   “陛下!”礼部侍郎白发一把,眼泪汪汪:   “我朝没有娶男人为后的传统啊!引氏欺上瞒下,藐视君威,万万不可轻饶啊陛下!”   “.....”秋君药被秋景和扶着坐下,捂住起伏的胸膛,面色阴阴沉沉:   “当初引氏入宫,所有礼制一应由礼部筹备,但在整个过程中你们竟然无一人发现他是男子,朕还没追究你们的过失,你们现在就来逼朕了?”   他话音刚落,不顾礼部侍郎苍白的神情,随即转头,将矛头对准了接亲时候负责维护京城治安的一品军候:   “还有你,当初朕让你名下的巡防营负责看管引宅,沿街护送皇后,而你自始至终,竟然也没有发现引鸳换了人,还把假皇后送进宫里,让朕为他情根深种。”   “你你你,还有你,当初朕拟制要娶引鸳入宫的时候,你们不是也很赞成吗,说引氏景顺端方,现在又说人家引氏包藏祸心了?”   秋君药一拍桌子,吓了众人一跳,嘴上仍振振有词:   “朕就算是被妖后所迷惑,难道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没有一点责任吗?难道就不该罚吗?!”   “........”   话音刚落,现场鸦雀无声。   众大臣惊了,傻了,随即陷入了深深的迷思中。   .......陛下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看着面前众臣异彩纷呈的脸色,要不是在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不适合出声,站在秋君药身边的秋景和估计脸都要笑烂了。   秋君药虽然没有办法从根本上否认引鸳的男子之身,也无法否认,所以干脆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皇上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被引鸳迷惑了而已,大不了向全天下下个告罪书,然后让引鸳假死,实则继续留在宫里服侍他,那这事差不多就过去了;但是要是从根本上压实了众大臣一个筹备不力之罪,那有人轻则丢乌纱帽,重则丢脑袋。   没人想丢脑袋,也没有人想丢乌纱帽。   尽管有几个思想坚定的大臣还在劝,但有许多人已经动摇了。   尤其是这朝堂大半都是引氏的子孙或者至交好友、学生,所以当引鸳的叔父一个眼神扫过去,在场所有人都禁了声。   许久,才有个人颤颤巍巍站出来,顶着压力,小声道:   “陛下,臣认为不该听那个太医的一面之词。”   他强装镇定,道:   “万一那个太医得了失心疯,是胡言乱语呢?万一皇后娘娘是女子,岂不是冤枉了他?”   “是啊是啊,万一是误会呢。”   分向一转,在场的人赶紧都附和,全然没有刚才步步紧逼的模样,把御史气了个半死。   秋君药很满意他的上道,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爱卿会说话,就多说点。”   “臣,臣........”那中正官汗都下来了,连连擦汗,片刻后又道:   “现今皇后娘娘尚还有伤在身,不如先让他卧床休息片刻,至于究竟是男身还是女身,不如等他身体好后,回京再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再验明便是。”   台阶都递到这份上了,秋君药和众位大臣便顺水推舟地下了。   秋君药想保住引鸳,大臣们想要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各怀心思,也就先按下此事不提,一切等回京后再议。   等解决完大臣们,秋君药又叫了太医进来给引鸳治伤。   引鸳的大腿严重擦伤,索性骨折程度不重,只不过看着那大片脱落擦伤的的皮肤组织,秋君药还是心疼的不行。   “啊,怎么搞成这样。”秋君药气:“禁军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你去?等回京了,朕一定要重重打那随行护卫的大统领十棍。”   “是臣妾救景秀心切,执意要去的。”   引鸳看着秋君药孩子气的容颜,笑:“陛下不必忧心。”   “朕怎么能不忧心。”秋君药提起衣裙坐在引鸳床边,引鸳很自然地靠过去,将头倚在秋君药的胸膛上,让秋君药抱住他:   “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景和又中毒,景秀还受到惊吓.....这一切是朕的过失,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   “陛下别这么说。”引鸳闻言,担忧地抬起头,仰头看着秋君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了想,道:   “臣妾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引鸳低声说:“臣妾为自己保住了皇家的血脉,而感到很高兴。”   秋君药说:“你是不是傻?”   “臣妾不傻。”引鸳握住秋君药弹他脑门的手,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心口:   “不管是景秀还是景月,因为是陛下您的子嗣,所以臣妾.....臣妾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下次别这样了。”秋君药知道引鸳的言外之意,抱住引鸳,温柔地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你要是没了,我上哪找个有你一样漂亮又聪明的人做我的妻子?”   “.......”引鸳闻言,警觉地竖起耳朵:   “一样漂亮?”   引鸳的脑回路顿时岔到了太平洋去:“若陛下看见和我有着一样容颜的妹妹,会爱上她吗?”   “.....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秋君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挑眉直乐:   “你有这时间,不如想想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我就怀疑是景和,毕竟所有人都去了春猎就他没去......”   “臣妾愚笨,现在不想听这些。”引鸳之前在禁闭室的时候就一直听到秋君药说他好看,当时还不在意,现在就莫名开始在意起来。他像是一定要从秋君药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执拗道:   “陛下三番五次提到臣妾的脸,到底是喜欢这张脸,还是喜欢臣妾?”   “.......”看着引鸳紧张的脸,秋君药坏心顿起。   他捏了捏引鸳的脸颊,凑过去和他平视,声音低沉磁性,眼中带着戏谑:   “要是我说......我就是为了你这张脸呢?”   “.......”引鸳果然生气地咬了咬唇,一副失落小狗的模样。   秋君药哪舍得看引鸳真的难过,见势不好,赶紧低声下气就要哄,早就将刚才的推测抛到九霄云外:   “没有没有,我刚才就是开.......”   但没想到,秋君药话还没说完,引鸳就开始一声不吭地解开衣带,随即用细长的衣带绑住了秋君药的眼睛。   “..........”   秋君药话还没说完,就被猝不及防地推到在床上。他被绑着眼睛,看不见周遭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紧接着,他腰上忽然一重,一个人跨坐下来,趴在他腰间,逐渐往下,令他的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有人咬住了他的腰带。   身上的衣服被一双素手一件件除去,等到秋君药感觉到两人都彻底坦诚以待时,引鸳清冷好听的声音才在秋君药的耳边响了起来:   “那臣妾便先妹妹一步,与陛下行云雨之趣,闺房之乐。”   “陛下若占了臣妾的身子,就得为臣妾负责。倘或是有二心,辜负了臣妾,那么臣妾就........”   “就如何?”秋君药这时候还能忍得住没动,轻笑道:   “就杀了我?”   “不。”引鸳垂下头来,发丝和秋君药的青丝交缠,随即在秋君药的唇上落下一吻,语气蛊惑:   “那臣妾就会让陛下沉迷于臣妾的身体,不可自拔,然后........再也离不开臣妾。” 第44章 “事关于你,我绝不退让。”   一夜迷乱。   等到秋君药醒来的时候, 天光已经大亮,王帐外鸟雀吱啾, 窗外刺眼的阳光被阻挡在外, 但燃烧殆尽的烛火尚还在顽强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秋君药眯了眯眼睛,动了动,忽然感到胸膛上一阵沉重。   温热的呼吸声顺着轻轻漂浮的几根发丝搔到他脸上, 秋君药动作一顿,缓缓低头, 看了一眼趴在他身上睡得正熟的引鸳。   看着引鸳睡的泛红的柔软脸颊,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老脸一红。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十八岁这年就早早破了处, 破处的对象还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大美人。   何况昨天晚上,引鸳骑在他身上的神情,实在是太......   打住, 不能再想了。   秋君药轻轻地翻身, 将引鸳推到自己的侧边睡下,随即在引鸳不安皱眉地时候,又凑过去,轻轻拥住了他。   自今晚之后,秋君药对引鸳的喜爱又上了一层楼。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 诚不欺我。   秋君药想。   他低头看着在他臂弯里安然睡熟的引鸳,心中忽然冒起一阵奇异的感受来,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引鸳的头发。   像是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本来不奢望得到, 等到真的得到的那一天,又莫名有一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似乎感受到了秋君药的动作, 引鸳眼珠轻轻转动,随即迎着秋君药忐忑的眼神,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到秋君药放大的脸时候,引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有些迷糊,像是个小猫似的往秋君药的怀里钻了钻,随即伸出未着寸缕的手,拦住了秋君药的脖颈,凑过去含含糊糊亲了秋君药一下:   “陛下,您这么早就醒了?”   “不早了。”   秋君药说:“蜡烛都快烧干了,我们起码睡到了辰时。”   “辰时?!”引鸳顿时一激灵,猛地瞪大眼,“那您上朝岂不是迟到了?快起来,臣妾服侍您穿衣!”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引鸳这幅刚睡醒时候懵懵懂懂的样子,秋君药竟然只觉得他可爱,好笑道:   “什么上朝,我们现在还在见春山的围场中呢。”   “哦........”   引鸳闻言,又倒了回去,像是个小虫子似的拱进了秋君药的怀里:   “陛下,臣妾腰酸。”   “咳。”一想到昨天晚上两个人做的好事,秋君药忍不住脸红。   引鸳实在是太主动了,就这样坐在他身上。   他一边摆着腰,一边揽着他的脖颈和他接吻,秋君药从他的唇,一路到胸口,因为烧着蜡烛,彼此还能看见对方沉迷的神情。   “辛苦你了。”秋君药从后面抱住引鸳的腰,有一下没一下亲着对方的后颈:   “累着了吧。”   “服侍陛下是臣妾应该做的。”引鸳说:“若不是怕暴露男子之身,臣妾早该如此。”   “......难怪之前你总是拒绝我。”秋君药道:“原来是这样。”   “........”引鸳转过身,盯着秋君药:“陛下真的不觉得我奇怪吗?真的不介意我是个男子吗?”   “不介意啊。”秋君药说:“是我先喜欢你,而你又恰好是个男子,仅此而已。”   “.......”   听到这话,引鸳又开心起来。他凑过去,捧起秋君药的脸,美滋滋地在秋君药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陛下真好。”   他说:“我也喜欢陛下。”   “.....”   看着引鸳因为开心而柔软下来的眉眼,秋君药不知为何,也觉得欢喜。   他凑过去,在引鸳的唇上流连了片刻,随即将脸埋进引鸳的脖颈,轻轻地呼吸着:   “从昨天晚上我就想说,你身上好香。”   秋君药问:“你用了什么香囊吗?”   “没有。”引鸳道:“臣妾自小便是如此。”   “难怪昨晚这么天赋异禀,多大都吃得消。”   秋君药就仗着引鸳宠他爱他纵容他,一大早就开始和他说点夫妻床笫之间脸红心跳的私房话:   “又香身段又软,你怎么觉得我会喜欢上别人,明明你才是最好的,我恨不得..........”   听着秋君药的喃喃自语,引鸳耳根发烫,昨日自己的放纵画面终于迟来地涌上心头,让他再度感到一阵羞耻:   “陛下又胡说了。”   “我可没胡说唔——”   秋君药还想再开口,就被引鸳一把捂住嘴巴,“陛下还有闲心调戏臣妾,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引鸳说:“臣妾是男是女在外界看来还悬而未决,纸包不住火,只要有人有心去查,就一定查的出来。臣妾倒不是舍不得这后位,只是........”   “只是舍不得我?”秋君药笑:“这么喜欢我呀。”   引鸳没反驳也没有承认,而是瞪了秋君药一眼,只是这一眼软绵绵的,属实不带任何震慑力:   “还有忽然冒出的狼群也要查,虽然没有死人,但伤亡还是有的,需要安抚谁,惩罚谁,还需陛下定夺。”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贤惠了。”秋君药抱着引鸳,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反正我是不同意废后的,你也别想打着为我好的名义离开我.......如果他们还要逼我......大不了这皇位我不要了,传位给景秀,然后我们周游山水去。”   “退位这么重要的事情,陛下怎可如此草率。”   引鸳不赞成地凝眉,片刻后又松开:“不过臣妾父亲进言,说他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哦?”秋君药问:“你说。”   “父亲说,想让臣妾的妹妹,真正的引鸯重新回来,入主后宫。”引鸳一开口,就丢出一个重磅消息:   “陛下觉得如何?”   秋君药:“.......”   他还以为引鸳的父亲想到了什么完全之策,没想到就这,差点气笑:   “你,不是,你父亲是不是傻?”   秋君药道:“转告你父亲,就说我秋君药这辈子就你一个妻子,不会有妾,更不可能搞什么平妻!”   “陛下听我说完。”引鸳指尖卷着秋君药的发丝,语气带着十足十的纠结和犹豫:   “陛下......父亲说,臣妾确实是男子,到时候回到京城之中,一定会被发现,这是躲不掉的。”   “而引鸳和我长的相似,若将她召回,说不定能瞒天过海。”   “那之后呢?”秋君药打断他的话:“表面上我的妻子是引鸯,实际上却是你引鸳,我让你们兄妹皆侍于我,你父亲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引鸳一开始听见他父亲提出阴阳皇后计策来瞒天过海的时候,当然同样觉得荒谬,但这是他父亲和叔父深思熟虑过后,告诉他的,唯一不废后又能名正言顺和秋君药在一起的计策。   “可是我父亲他说........”   “别说了,这事没可能,简直是下策中的下策,烂招中的烂招。”秋君药道:“我要是真让引鸯回来,还娶了她当挡箭牌,那我第一个就是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个无辜的女子。”   他说:“阿鸳,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决计想不到这样的想法.......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不让我冲动,才转告我这个建议,但恕我不能接受。”   “.......对不起。”引鸳和引鸯从小一起长大,他对自己的妹妹也有感情,他眼睛红了,哽咽道:“是我不对,对不起阿鸯,也对不起你。”   “和你没关系,这个建议又不是你提的。阿鸳,看着我。”秋君药捧起引鸳垂泪的脸,轻声道:   “世界上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不同意皇帝娶男后,闹到要罢朝我都不在意,大不了就是我退位。”   “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想在一起,就损害别人的利益,甚至搞出阴阳皇后......这是不道德的。”   “我知道.....可是父亲和我说,是阿鸯她和侍卫私奔在先,清白尽失,已是大错。且作为引氏子孙,当维护家族利益为先,她若不回来,那么整个引氏都会背上欺上瞒下的罪名,那么他在朝臣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只要让她回来,才能弥补她的过错,而且当皇后荣耀万千,也好过在乡野蹉跎一生。”   引鸳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父亲对我说,这样是为了她好,回到家族,回到皇宫,才能保她一生富贵荣华.......”   “清白尽失?”秋君药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   “若女子和男子欢好便是失了清白,便是所谓污了脏了,那不就是再说男子本身就是脏的?你父亲也是男子,这话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这.......”引鸳尚且还在迟疑,秋君药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始终不觉得,女子与心爱之人互许终生甚至欢好有什么错误,她们可以做主自己的身体,任何人没有权利控制她们的人生,也没有资格说什么清白已毁,什么脏了......”   秋君药嗤笑:“不过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男人自己裹小脑胡说八道罢了,真正脏的是他们的心,是他们的嘴,和女子有什么关系?”   引鸳被秋君药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震惊了。   他出身礼制严苛的家族,唯一做过的最惊天动地的事情就是在怀才不遇下弑君,其余时候谨遵礼法,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些伦理纲常,显然是死死刻在了他的心上。   所以他之前才会对自己身为男子这件事这么耿耿于怀,胆战心惊,因为在他礼法的灌输下,他自己也发自内心的觉得男子和男子欢好,乃是十分大逆不道、有违世俗人伦的恶事。   “陛下,您.......”   引鸳有些懵懵懂懂,又有些豁然开朗,反正脑子懵懵的,人也看上去懵懵的,但语气中的纠结却不见了,像是要寻求什么肯定一般,急切道:   “你是说,父亲和那些族人的话,统统不对吗?和阿鸳之前想的那样,是他们都错了,多吗?”   “当然。”秋君药想了想,又道:“我觉得如果他们真的一意孤行把引鸯弄了回来,不管怎样,我不会同意阴阳皇后,你也好好待她,别让那些碎嘴的人侮辱了她。”   他说:“我不能改变这个封建的时代,也不能一下子改变所有人的想法,我只能......尽我所能。”   “阿鸳,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要先打碎压在女子们身上的沉重枷锁,才能解开你我身上的枷锁。倘若我们袖手旁观,那么终有一日,铡刀也会落在我们身上。”   “是,臣妾记着了。”   引鸳心中的纠结和彷徨被秋君药三言两语地丢开,他忍不住坚定自己之前的想法,抱住秋君药,小声道:“臣妾日后都听陛下的,之后不会再犯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思维的局限,我所想的,也不过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价值观罢了。”   秋君药道:“你别操心了,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这件事,永远不会变,如果实在立后受阻,我会下旨退位,让景秀登基。”   “事关于你,我绝不退让。”   “景秀还小,登上帝位,会不会引起另外几个兄长的不满?”   引鸳担忧地问。   秋君药笑:“你倒是提醒我了.......刚好,狼群突袭这件事,我也想到了一个人。”   秋君药顿了顿,直起身,喊了一声“来福”:   “来福,你进来。”   秋君药掖了掖引鸳披到他身上的内衫,看着躬身站在他面前的来福,声音低沉冷凝:   “去,把秋景和叫来.......关于狼群突袭那件事,我有很多疑点,要当面问一问他。” 第45章 “是我做的。”   “你们, 要带二哥去哪?!”   秋景月怎么也没想到,他刚刚还在照顾中毒生病的二哥哥, 一群穿着甲胄的禁军就跟着秋君药身边的大太监来福走了进来。   掀开帷账走进来的禁军什么话也没说, 一进来就直接粗暴地将躺在床上的秋景和拽了起来。   秋景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一抖, 手中的药碗不消片刻便摔在地上。   然而,他手中的软鞭却比药碗落地的时间更快。   在禁军想要将虚弱的秋景和拽起来的时候, 秋景月下意识就想要反抗,他刚抽出软鞭,却被几个察觉到他动机的禁军副首领死死地按到在床上, 动弹不得。   “你们要干什么,想干什么!”   秋景月此时才真正悔恨起自己平日习武只知道偷懒,他用力地挣扎着被捆住的手腕, 声嘶力竭道:   “我可是四皇子, 当朝皇帝的儿子!你们竟然敢对我动手?!”   “得罪了。”禁军的副首领一拱手,语气冷硬:   “在下就是奉陛下之名前来请二皇子前去面见圣上的。”   他顿了顿,又挺直腰杆,接着道:   “陛下有令,传唤二皇子秋景和, 若有反抗者,当即格杀勿论。”   “.........”秋景月闻言,狠狠闭上眼,将脸埋进了被子里,从禁军副首领这个角度, 他甚至还能看到秋景月因为咬紧后槽牙而颤抖的面部肌肉。   禁军副首领见此,垂下晦暗不明的眼, 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松开了挣扎的秋景月,声音低沉冷硬:“.......带走。”   “.........”   秋景和在走出帷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死尸的秋景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似乎有些怪异,又搀着许多不知道的情绪,引得走在他一旁的副首领微微撇过头,看了秋景和一眼。   秋景和他像是早知一切都会来似的,面色很白,又很平静,即使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紫色,也无损他的风姿俊秀。   他是长的最像秋君药的那一刻,但性格却是与他的君父截然的相反。   即使身中毒,他走路的脚步还是很稳,并不虚浮,即使因为中毒而骨头发疼,无法站直,他也尽力挺起腰,绝对不让任何人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落魄和狼狈。   他和秋景明不同,秋景明会因为疼痛鬼哭狼嚎,会因为悔恨而大彻大悟,但他不会。   并且是永远不会。   他秋景和就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但他也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时候。   抱着这样的想法,秋景和镇定地走进了王帐之中。   秋君药早就在里面等他了。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跪着,窗外淡淡的阳光凝成一束,从两人之间仅存的空间中穿过,割出两段不同的风景。   秋君药在明,秋景和在暗。   明暗的光线在两者脸上交错闪过,恍惚间,父子俩在明在暗的脸各自分开,又完整地重合,在记忆的脑海画面中,竟然神奇地合并成一张完全不违和的一张脸。   一模一样。   他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的血脉,再没有人比他更像他。   那样像的两张脸,却一个阴沉着,一个在笑,笑的那个甚至还抬起手对秋君药抬起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挑不出任何错的礼:   “儿臣问父皇安。”   “.........”秋君药没吭声。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秋景和,并没有开口叫秋景和起来。   秋景和就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也不喊累,也不抬头,姿势颤抖的脊背,能隐隐透露出他的辛苦。   许久,秋君药才听见自己说:   “景和,你是我的孩子。”   “是。”秋景和道:“按照长幼顺序,儿臣是除了大公主和大皇子之外的,父皇的第三个孩子。”   “那景秀呢?”   秋君药问:“他是你的谁?”   秋景和闻言,指尖一抖,微微弯曲,在地面的沙土上挖出一个小小的坑:   “他是儿臣的七弟。”   “你还知道他是你的弟弟。”   秋君药勃然大怒。   他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滚烫的水泼到地面上,差点沾湿了秋景和的衣袖:   “景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谁给景明出的主意。”   “你比我更了解老大,若无你在旁边出谋划策,他怎么会知道要给景秀下接骨木花毒?!”   秋景和伏在地上的头轻轻颤了一下。   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见秋君药的衣角。那时一身玄色的外袍,上面绣着团簇的银月花刺绣图案。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有人和他说过,那银月花图案有个传说,是孝子吴福顺为了治好父亲的病,遍寻神药,随后在蓬莱仙岛上,由药神赐下的。   从此以后,银月花就成了代表父子之亲的象征,而此刻,秋君药正穿着银月花玄色袍,在审判他,审问他。   而他无可辩驳。   他只能说:“是。”   “是我怂恿大哥,也是我找到了凝梵,然后将接骨木花毒交给了她,让她帮我下药。”   秋景和道:“这一切,确实是儿臣做的。”   “只有下接骨木花毒一项吗?”   秋君药问:“我问你,狼群,是不是你招来的?”   “........”这回,即使秋君药仍旧没有叫秋景和起来,但秋景和已然直起了身,直直地看着秋君药。他这回仍在笑,只是这笑意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带着大彻大悟后平静:   “若我说是呢?”   “事不过三。”秋君药抬起手,比出三根手指:   “你怂恿嫁祸兄长,谋害胞弟,这是罪一;引来狼群,企图伤害景秀,这是罪二;参与党争,觊觎皇位,这是罪三。”   秋君药说:“这桩桩件件加起来,哪一个不要你的命?”   “那父皇会杀了我吗?”   秋景和顿了顿,像是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道:“会吗?”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你引来的狼群。”   秋君药紧紧盯着秋景和,缓声道:   “只要你说不是,朕就相信。”   “真的吗?”秋景和反问,摆明了不信:“只要我说不是,父皇就不会怀疑我,再查了,对吗?”   “是。”秋君药却给了他一个与秋景和的猜测截然相反的答案:“只要你说不是你,朕就不会再怀疑你,也不会再往你身上查。”   “只要你说不是,朕就不会、不准让任何人查你;只要你说不是你,朕从你完好无损走出这个营帐的那一刻,百分之百信任你。”   秋君药眸子很深,眼底全然倒映出秋景和震惊的面孔,声音沉稳:   “你敢说,我就敢信。”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秋景和着实是愣了一下。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唇色的紫更深,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因为心绪翻滚而沸腾的血液和毒发的激烈程度。   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用力喘了一口气,随即头越垂越低,低到秋君药几乎要看不清他的神情。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地面上的那摊血迹逐渐变成紫色,秋君药才听见秋景和缓缓道:   “父皇,是我。”   他重复地说:“都是我做的,都是我。”   “我能训马,自然也能训狼为我所用,让那群畜生在秋景秀春猎的时候攻击他,并不是难事。在做着这些事情之前,我又为了摆脱嫌疑,所以故意给自己下毒,伪装不在场的证明。事实就是这样,儿臣无可辩驳。”   “........”秋君药动了动眉尾,听着秋景和的话,沉默下去,久久没说话。   几乎半刻钟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走到秋景和身边,将掌心按在了他头顶。   秋景和没动,秋君药也没动。   看着窗外刺眼的光芒,秋君药缓缓开了口:“景和,那些大臣都说,你是最像朕的。”   他说:“如果你是朕,面对现在这个情形,你会怎么做。”   秋景和毫不迟疑:“杀了。”   秋景和说:“如果我是父皇,我把秋景和杀了。”   “做臣子,他不忠;做兄弟,他不义;做儿子,他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恶的人,合该杀了完事。”   “..........”秋君药转过身,看着背对着他的秋景和,片刻后,方出了声:   “朕不杀你。”   “.........”   秋景和没回头。   “从即日起,朕会撤去你在皇家玉牒上的名姓,革去黄带子,将你贬为庶人,再无继承帝位的可能。”   “.......景和,我再问你一遍,凶手,究竟是不是你?”   秋景和没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身,再度对着恭敬行了一礼,笑道:   “儿臣,谢父皇宽赦。”   说完,他朝秋君药重重磕了一个头,直到额角的鲜血淌了出来,一片血红。随后,他拖着跪的酸疼的脚,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还不等秋君药再说什么,就缓缓走出了帷账。   秋君药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想起了梦里秋景秀登上皇位时,脚底下淌出的血,和周围成片的白骨。   那血是谁的,白骨又是谁的?   秋君药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冒出梦里的那个画面,然而,还没等他继续思索下去,王帐外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似乎是秋景月知道了秋景和要被带走的消息,在外面和带离秋景和的军官吵了起来。   秋君药再怎么样也是担心儿子的,他快步掀开帷账走出去,就看见秋景月站在秋景和身边,周围七零八落的躺着几个士兵,而他像个小狼崽子似的护在秋景和身边,一边哭一边甩着软鞭,将想要上前将秋景和带走的人通通赶走。   “......景月?”   秋君药第一反应不是怀疑秋景月要造反,而是快步走过去问:   “你不好好躺在床上养伤,跑出来干什么?”   “.......父皇,父皇!”   秋景月一看到秋君药,好不容易绷住的眼泪顿时哗啦啦地往下淌。他丢掉鞭子,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爬到秋君药的身边,抓住了秋君药的衣摆,垂头抽泣道:   “父皇,父皇......不要赶走二哥,二哥他是无辜的.......”   “.......景月,你先起来说话。”秋君药道:“你二哥哥他.....”   “不,不要,我不起来,父皇我求你。”秋景月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本能地慌忙摇头,抓住秋君药的衣摆,力道大的指尖都泛白,甚至还能看见凸出的关节:“父皇别赶二哥走,别赶他........”   秋景月说完这句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着秋君药的一双圆润的杏眼里浸着晶莹的眼泪,一眨眼便落了下来,恳切道:   “是儿臣做的,都是儿臣做的,和二哥没关系,你要赶走就赶走我,好不好!好不好父皇?”   秋君药闻言,看了秋景和一眼,见此刻的秋景和却没在笑了。他只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看着地上的秋景月,又像是没有。许久,秋君药才收回目光,闭了闭眼,似乎并不意外,而是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秋景月见事情瞒不住,只能低下头,跪伏在地上,抓着秋君药的衣摆,痛哭流涕:   “是我......父皇,是我.......”   他一字一句,每吐出一段话,都让秋君药原本就沉重的心重重坠入深渊:   “是我想杀了七弟,是我给二哥哥下的毒.....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二哥哥——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46章 “谁想死啊!”   听着耳边声泪俱下的剖白, 秋君药久久没有说话。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害了秋景秀, 秋君药心里不是没有判断, 不是没有怀疑,所以他才会反复盘问秋景和,就为了证明自己心里的想法是假的。   他只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是景月呢?   怎么会是那个大大咧咧、心直口快, 会因为自己没有给他项圈而冲进自己的王帐要个说法的景月呢?   “唉.......”   秋君药闭上眼睛,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 听着耳边的啜泣声渐消,秋君药缓缓才睁开眼。   他垂下头,看着眼睛都哭肿了, 肩膀还在颤抖的秋景月,顿了片刻,方道:   “别哭了, 起来吧。”   “喔.....”   秋景月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正想站起,忽然又想到什么,噗通一声跪下,拽着秋君药给他擦眼泪的手,轻轻晃了晃, 急切道:   “父皇,二哥他.......”   秋君药作势要走:“你再不起来朕现在就把他........”   “呜呜呜我起来,我起来嘛TVT......”秋景月哭的像个落水小狗,一张娃娃脸都被哭湿了,一边抽抽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秋君药, 像是怕挨打似的。   秋君药拿出帕子,想要给他擦眼泪, 就换来秋景月下意识紧张地抬起手,像是反射性怕秋君药打他。   “......”   秋君药愣了一下,余光看见秋景和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右臂轻抬,像是想要冲过来护住秋景月。   “.......”   秋君药刚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片刻后在众人紧张的眼神里,粗暴地按在了秋景月湿哒哒的脸上,“自己把眼泪擦干净!”   “喔......”见父皇不是要揍自己,秋景月短暂地开心过后,又陷入了快要被收拾的愁眉苦脸之中:   “谢谢父皇。”   秋君药揣着手看他一眼。   .......还挺懂礼貌。   秋景月自然是不懂秋君药心中腹诽的,他乖乖在父皇面前擦干眼泪,随即就听见秋君药对他说:   “去断崖边等我。”   断,断崖......   秋景月一听这两个字,整个人便有些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瞬间爬上手臂,整个嘴唇都因为害怕而不自觉颤抖起来。   父皇.....   父皇不会是想在断崖边赐死他吧.......   不要啊........   秋景月在心里哀嚎:我,我就算想死也想留个全尸啊!   但秋君药才不管秋景月心里在想什么,让秋景和陪着秋景月先过去,随即唤来来福。主仆俩贴身说了点什么,来福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点了点脑袋,然后躬身退下去了。   因为秋君药背对着秋景和、秋景月,所以兄弟俩听不到秋君药到底在和来福说什么,俩人互换了一个视线后,彼此都猜不到秋君药的用意。   不过他们猜得到就怪了,猜的到就不会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一个中毒半死不活了。   思及此,秋景月和秋景和不敢再怠慢,听着秋君药的旨意,前往断崖。   那断崖崖如其名,凸出的巨石断开一截,周围是乱石杂草。   底下就是万丈深渊,风呼啸而过时还伴随着可怖的空音,好似3D恐怖音乐的bgm,有恐高症的人,几乎是看一眼就能晕过去。   秋景月从断崖上头悄悄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看着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崖底,整个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腿还在不自觉地打颤。   他咽了咽口水,正想说二哥父皇不会是想把我们都丢到这里来吧,没想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力气,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   秋景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腾了几步,他踉跄着快要掉下去,在快摔的死无全尸时赶紧伸出手抱住秋景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整个人挂在秋景和身上,吓的都快哭出来了,话都说的含糊不清:   “二哥,你怎么这样啊!”   “哈。”秋景和忍不住勾起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至于吗吓成这样。”   “怎么不至于。”秋景月哭丧着脸,大声反驳:“谁想死啊!”   “你不想死,人秋景秀就想了。”秋景和揪着秋景月的耳朵,轻轻拧了一下:   “我都说了此事再议再议,你还胆大包天地想出这招去暗算他,你也不看看父皇是不是傻子,你看这有用吗?”   秋景月被训的耷拉下脑袋,小声嘟囔:“......没用。”   “不仅没用,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秋景和说:“你个笨蛋。”   “......我!”秋景月正想大声反驳挽回一下岌岌可危的自尊,忽然看见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是穿着玄色外袍的秋君药。   秋君药好似特别喜欢黑色的衣服,尤其偏爱黑色绣银丝线的外袍,衬的腰细脸又俊,整个人十分沉稳。   也许是他脸年轻,看上去才不到二十,所以才想穿点黑色的衣服来压住气场,不然整个人看上去又病又弱,一副随时能翻白眼撅过去的模样。   “你们俩搁那边欣赏风景呢。”   隔着远远的,秋君药披着披风,话语差点被风吹散:   “想欣赏就下去欣赏,我不拦着你们。”   秋景和、秋景月:“.......”   他们抬起被风吹的有些僵硬的脸,走到秋君药面前,正想行礼,就被秋君药抬手止住了:   “别行礼了,今日只有我们父子三个,就当做寻常人家便好。”   秋景月和秋景和两人还没来得及感动,一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来福举着一盘酒杯,稳重道:   “陛下,奴婢也是人来的。”   秋君药:“。”   秋景月、秋景和:“.......”   一通算不上寒暄的寒暄过后,秋景月和秋景和两人被秋君药领到断崖旁一个不起眼的“怡然亭”坐定。   其实抛开这旷野凄凉,四下无人的环境来看,端坐于高处,还真有一种“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的雄心壮志感。   秋君药将玉壶里的酒给秋景月和秋景和满上,随即拿起酒杯,想要喝一口,就听秋景月哆哆嗦嗦地看了他一眼,问:   “父皇,这是毒酒,对吗?”   “........”秋君药:“你喝一口试试。”   秋景月咽了咽口水,鬓边淌出豆大的汗珠,片刻后,才在秋君药的面无表情里,视死如归,猛地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唔!”   许是因为太紧张,秋景月喝完酒后手还有些抖,杯子不受控地滑落,又被一旁的秋君药眼疾手快地抓住:   “很贵。”   秋君药把杯子放回托盘里。   秋景月委屈:   “父皇你自己之前生气还摔茶盏。”   “........那是假的,赝品,懂不懂?”秋君药强装镇定:“断头酒也喝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操纵狼群的?”   “哦,那个啊。”秋景月想着死都死了,不如再喝几口够本,正想再偷偷倒一杯,被秋君药按住手不许喝:   “说了再喝。”   “喔........”秋景月收回手,揣手抬起头,动作和秋君药常做的一模一样:   “其实不难。”   他说话时红色的发带随风飘动,紫色的流珠穗子垂下,发出轻轻的脆响:   “那日我交给景秀的香囊确实是普通的香囊。只不过,那香料被我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在肉里,丢给狼群吃,这样喂养了一个月,狼群一闻到相似的香味,自然会形成条件反射,疯了一样扑过去袭击秋景秀。”   “但那香囊被我烧了。”   秋君药问:“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秋景秀打了个响指:“只需要买通马夫,每日给父皇御赐给秋景秀的汗血宝马喂养同样搀有香料的草料,这草料极难消化,肯定会残留在体内,而狼群嗅觉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只要秋景秀一骑着这匹马出去,肯定会.......”   “.........”秋君药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嘿嘿。”秋景月正得意,就被秋君药当头拍了一脑袋:   “这么多鬼主意,心眼子被筛子捅过是吧?”   “呜呜......”   秋景月垂下头:“父皇儿臣错了.......”   他说:“你罚我就好了嘛,不要迁怒二哥哥啊,真不是他!”   “我知道。”秋君药说:“景和不会像你,耍小聪明。”   秋景和闻言,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   “但是他也缺心眼。”   秋君药一视同仁地在秋景和的头顶拍了一下:   “还想替弟弟顶罪,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雄?”   两个崽子被秋君药骂的蔫头耷脑,抱着被秋君药打过的地方不吭声。   “行了行了。别卖乖。”   秋君药看着这俩崽就来气,身上的披风被风吹的直往后飞也不管:   “景和,你回去写一篇检讨书,这件事就算翻页了。”   秋君药看着秋景月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没好气道:   “还有你,给我退府幽居半年,罚俸一年,无召不得入宫,就好好待在家里反省,听见没?”   “.......半年?”秋景月瞪大眼睛,“父皇,可是我一会儿就要死了哇!”   “......酒没毒,我骗你们的。”   秋君药道:“因为景秀没有受重伤,大臣们也无人遭难身死,我会替你们赏金安抚他们,你们不要再操心此事。”   “只是,”在秋景月和秋景和逐渐瞪大的眼睛里,秋君药继续道:“只是下次不许再犯,否则我真的要重罚了,知道了吗?”   “........是。”   秋景月和秋景和互相看了一眼,拱手谢恩,看着秋君药实在受不了在冷风里和他们谈心,被来福扶着站了起来。   秋君药心想早知道就不要像电视剧里那样找个荒郊野地整那些没用的氛围感,刚转身要离开,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询问:   “父皇。”   “为什么?”   余光里的秋景和手里尚还紧紧抓着那杯没饮完的酒:   “你明明可以将我和景月赶出去,好给秋景秀他.......”   说完,秋景和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低下头,没再说话。   但父子连心,秋君药自然是听懂了秋景和话里的意思。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秋景和面前。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互相对视着,许久,秋君药才道:   “因为难得。”   “........什么?”秋景和不解。   “因为你和景月的感情很难得。”   秋君药捏了捏秋景和单薄的肩膀,解下披风给他披上,轻声道:   “都说皇家无情,可是人哪能真的无情呢。”   “为了皇位、为了天下,放弃手足亲情,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景和,人这一生,无忧无虑毫无猜忌的手足亲情太珍贵了,等你长大,你就会发现,长大后的你们,会各人走各人的路,寻找各自的目标,迟早会走散。这样纯粹的同侪情深,也只有的少年时代才会出现。”   秋君药道:“我想尽我所能,帮你们延长这段彼此信任的时光。”   “......父皇,其实你是想让我们,以同样的态度,好好对待秋景秀吗?”   秋景和道:“是吗父皇?”   秋君药乐,随即摇头:“景和。”   他说:“你想问什么,直接说罢。”   秋景和没想到秋君药竟然没有和他打太极,问的那么直接,于是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原本的温润和镇定隐隐有被惶恐取代之势。   但他毕竟是秋景和,许久,他才鼓起勇气,坚定地抬起眼,对秋君药道:   “父皇,我想问......”   “你是不是想立景秀为太子啊?”   他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第47章 死谏   秋景和问这个问题时, 表情有些紧张,虽然视线仍旧直直地落在秋君药的脸上, 只有轻颤的眼睫无意中泄露出些许的惶恐。   这个表情秋君药很熟悉——像极了他之前考完试想对答案又不敢对的样子。   “.......”   看着他这幅模样, 秋君药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开口。   他不想让秋景和失望,又不想让他充满希望, 所以思来想去,只给他系好了披风的系带, 随即故作高深莫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由着来福搀扶着, 径直离去了。   “.......”   看着秋君药离去的背影,秋景月磨磨蹭蹭地蹭到秋景和的身边,和他肩膀靠着肩膀, 语气里带着些许谨慎和疑问:   “二哥哥。”   他问:“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啊?”   感受着披风上尚还带着的余温, 秋景和缓缓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秋君药拍过的肩膀,默然不语。   他没有回答秋景月的问题,或许是和秋景月一样茫然不解,又或许是有了新的领悟。他慢慢抬起脚步, 走下了断崖,徒留秋景月一个人一脸懵的站在原地,疯狂挠着后脑勺,完全不懂秋君药和秋景和之间无声的交流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   春猎既然已经结束,加上还有“真假皇后旧案”悬而未决, 秋君药决定带着大臣们现行回宫,处置旧案。   秋景秀因为惊吓引起的烧已经退了, 一直由秋景明看护着。在队伍出发的前一个时辰里,他蹦蹦跳跳地抱着个小兔子,一溜烟跑到秋君药身边,奶声奶气喊道:   “父皇!”   他把小兔子高高举到正和引鸳说话的秋君药面前,扬起一张乖巧柔软的脸庞,眼睛笑的和月牙儿似的:   “景秀给你看小兔子呀!”   他最近换了第一颗门牙,说话时还有些漏风,笑起来门牙处露出一颗小小的新长白牙,有点幼态的可爱:   “父皇,小兔子!”   “看到了看到了,”秋君药摸着他的头笑,抬手将他抱起来,由着秋景秀凑过来和他脸贴脸:   “哪里来的小兔子呀?怎么和我们景秀一样可爱呢?”   秋景秀一只手臂托着小兔子,一直手摸着小兔子的耳朵,让那耳朵反复弹起又落下:   “是景明哥哥给我抓的!景秀喜欢!”   秋景明听到秋景秀喊自己的名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我看七弟一直病着,于是就想着抓个兔子,逗他开心,给他解解闷。”   “嗯!”看着秋君药看过来,秋景秀重重点头,把秋景明废了好大力气才洗的干干净净小兔子放到自己头上,像是凭空长出了一对兔子耳朵一般,点头时兔耳朵也跟着他上下摇摆:   “父皇,景秀喜欢大哥哥给的小兔子!”   看着秋景秀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蛋,秋君药的心放下了一半,笑道:   “那景秀谢了大哥哥吗?”   “谢了谢了。”秋景秀凑到秋君药身边,抬起手放到秋君药耳边道:   “儿臣把父皇赏给我的羊脂玉项圈送给大哥哥了,大哥哥好像很喜欢。”   “哦?”秋君药装作吃惊:“景秀舍得?”   “父皇给了儿臣好多呀。”秋景秀道:“儿臣有好多,但大哥哥却一个没有。”   “.......”秋君药抬起手,捏了捏秋景秀的手感极好的小脸蛋,随即将不明所以的秋景秀交到引鸳的手上,让秋景明和自己走到另一边:   “景明。”   他问:“见春山一行,可有什么感悟没有?”   秋景明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挠了挠头:   “没有。”   他说:“儿臣只顾守着七弟,所以.......”   秋君药闻言,乐了一下,随即将从宽袖中取出一包厚厚的信封,交到了秋景明的手上。   “想到的时候,就打开看看吧。”   说完,秋君药回头看了一眼抱着秋景秀、等在远处的引鸳,转头朝引鸳走去,边走边说:   “景秀,来,让父皇抱抱。”   秋景秀登时开心地笑了,从引鸳身上爬下来,小跑几步扑到秋君药身上:“父皇,抱抱!”   而在两人身后,满腹疑惑的秋景明打开了那包信封。   里面包着厚厚的一沓纸,秋景明打开其中一张,默默看去,却惊讶地发现,这张纸上写满了自己当初写给秋君药的治国策论。   而策论旁,全部都用朱笔批上了批注,簪花小楷的字迹清晰可辨,很轻易地就能看出,是出自秋君药的手笔。   “.......”   秋景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眶一热,好悬才把眼底的热意压下去,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待侍卫大声喊他时,秋景明方赶紧背过身去,擦干净眼泪,笑着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秋景秀怕车,虽然见春山和皇宫没有多远,不过两到三天的路程,但一路上还是让秋景秀面色发白,好在有秋景明给他捉的那只兔子给他逗趣解闷,不然他非要难受死不可。   不过相比于秋景秀的归心似箭,引鸳一路上的表情却并不那么着急。   相反,他还有些坐立难安,经常动不动就在发呆,明明秋君药在唤他,也时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返程的第二日晚上,引鸳和秋君药歇在驿站,秋君药伸出手让引鸳给他宽衣,一边低头一边问他:   “明日就要回京城了,你也累坏了吧。”   “........”引鸳没说话,魂不守舍的把秋君药换下来的外袍挂在衣架上,直到片刻后,才忽然反应过来秋君药刚刚好似在和他说话:   “陛下方才在说什么?”   秋君药:“......”   他不满意引鸳这幅模样,拽着引鸳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脸,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引鸳蹙着眉头,正想否认,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紧接着伸出手抱住了秋君药的腰,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怀里,低声道:   “陛下.......”   “......怎么了?”秋君药右臂揽着引鸳的肩膀,轻轻拍着:   “路途颠簸,所以难受?”   “.....不是。”引鸳闭上眼睛,听着秋君药平稳的心跳声,试图找到一点安全感:   “臣妾只是害怕,回到京城之后,会和陛下分开。”   秋君药掌心移到他光\\裸脆弱的后颈上,轻轻捏了捏:   “不是别让你担心这事吗?”   没想到,秋君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引鸳重新变的焦虑起来。他急切地抬起头,看着秋君药,让秋君药看清他没有装饰的脸:   “臣妾虽然和妹妹长的一样,但若不施粉黛,打眼看上去就是个男子,回到京城之后,一定会露馅的!”   “.....没有吧。”秋君药get不到他紧张的点在哪,甚至还在笑:“我就没看出来。”   要不是他看过原著,他还真不知道引鸳其实是个男子。   “......”引鸳不懂秋君药为什么总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明明他都急死了:   “臣妾真的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秋君药打横把焦虑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引鸳抱起,丢到床上,随即也躺下去,顺手把床帐扯下。   “陛下,您!”   “睡觉。”秋君药翻身压在引鸳身上,轻轻抓着他的头发,低声道:   “你不会有事,也不会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保证。”   引鸳盯着秋君药冷静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即猛地抬起头,亲了上去。   床帐抖了几下,缝隙里被人丢出来一件衣衫和襦裙,影子里重叠的人影翻滚了几下,随即又被掀起的被子遮盖住。   身体力行地把引鸳哄睡之后,引鸳担忧的神情也深深地印在了秋君药的心里。   他自然知道引鸳在担心什么,但要说他十分有把握让那群大臣同意自己立引鸳为男后,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   何况,他又不可能真的提剑把那些碰柱死谏的大臣都砍了,那些大臣也有子孙儿女,要是真砍了,倒也无辜。   尽管长的像女子,但引鸳的男儿身是确凿无疑,甚至是无可辩驳的,就算秋君药再怎么抵赖,也绝对堵不住悠悠众口。   只要事实在,那么就会有人反复提起,捂嘴是没有用的。   一想到那些大殿金柱上还未干的血迹,秋君药就有些无奈。   下朝之后,和大臣们论礼失败的秋君药就一头扎进了藏书阁里,翻阅了历朝历代的典籍,结果发现整个大端几百年以来确实是无男后的先例——   不要说男后,整个架空的小说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男皇后的正史,寥寥几步只有几个出了名的男宠,但最后因无子嗣,年老后下场也凄惨无比,被剥夺官职后赶出宫去,最后横死。   而无法立男后的的原因,也无非是觉得立男后有违礼法,乱了伦理纲常罢了。   秋君药能理解这个时代,却无法认同。   引鸳于他,不仅是难求的知己,更是结发的爱妻,如果废了他改立他人,那秋君药宁可不当这个皇帝。   .......只是若要他真的退位,引鸳又得自责不已,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到时候反倒又会让两人心中多出隔阂来。   “.......”   思及此,左右为难的秋君药重重地将沾满了灰尘的书籍合上。   到底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时代,到底能用什么借口呢?到底谁才能有比皇权更合适的权威,来让那些大臣松口呢?   此时已经天色已暗,秋君药一边想,一边被来福扶着走下寂静的藏书阁。   无数的雨滴顺着房檐流下,连接成一串串小水珠帘,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泡泡,顺着不远处奔流而去,轻而易举地就打湿了秋君药的衣摆。   “这雨也太大了,陛下小心着些,别淋雨着凉了。”来福一边扶着秋君药,一边让前面引路的太监小心着点起琉璃灯。   “嗯,”秋君药附和:“这雨确实很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叫大家小心着走,别滑倒了。”   “是。”   一行人齐声应了,护着秋君药往披香殿里走。   但当秋君药一行人经过一处造型奇异的宫殿时,秋君药却忽然看见一直退府幽闭的秋景月正跟在秋景和身边,两人似乎正在和国师楚瑜正在说些什么。   隔得太远,秋君药听不清三个人具体在谈论什么,只看见楚瑜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三人到最后似乎是谈崩了,楚瑜冷脸甩袖离去,国师殿的大门砰的关上。   哗啦啦的雨水顺着秋景和的脸上淌下,秋景月似乎是在劝秋景和说回去,但秋景和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了。   旋即,秋景和又转头往国师殿前走了几步,撩起衣袍,跪在了重重雨幕里。   他没有管一旁的秋景月在跳脚说些什么,自顾自跪在雨里,到最后秋景月也无奈妥协了,垂头丧气地跪在秋景和身边。   雨下的愈发大了,光是扑倒脸上,就夹杂着凉入骨髓的凉意。   秋景和本来就中了秋景月给他下的毒,余毒未清又跪在雨中,当下脸就发白,但脊背仍挺的笔直。   秋君药忍不住裹紧披风,看着跪在不远处的秋景月和秋景和,没有说话。   一旁的来福想要请示秋君药要不要过去看看,却被秋君药摇头制止了:   “找两个机灵点的在这里守着,若二位皇子有什么异动,来禀告朕。”   “是。”   吩咐完后,秋君药最后看了一眼跪在雨里的秋景月和秋景和,没有说话,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夜晚,引鸳服侍秋君药睡下,却发现秋君药睡的并不安慰,反复起来问来福雨有没有停,但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是没有。   “......”   几次之后,引鸳终于起了疑心。   他直起上半身,看着身旁睁着眼睛一晚上未睡的秋君药,低声问:   “陛下,您是被雨扰的睡不着吗?”   “.........”秋君药摇头,摸了摸引鸳的头发,随即将对方抱在怀里,抚摸着引鸳光洁细腻的肩膀和后背,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我只是在担心景月和景和。”   “他们怎么了?”引鸳趴在他胸口,与他青丝交缠:   “他们这几日不是在退府幽闭反省吗?”   “......我刚刚在国师殿看到他们了。”   秋君药说:“我猜,他们是在为了你的事情。”   “为了我?”引鸳不解:“臣妾并没有事情求他们。”   “你虽未求,但他们却不能不帮。”   秋君药说:“罢了,就且让他们继续在雨里跪上几个时辰吧,也好清醒清醒。”   说完,秋君药提起被子,就想给引鸳盖上,就被一脸紧张的引鸳按住了手:   “你说,景月和景和在雨里跪着?!”   引鸳焦急道:“景和身体还没好全.......景月又不过十四,在大雨里跪一夜,身体一定会跪坏的!”   说完,他直起身就想出去阻止他们,却被秋君药拉住了:   “别去。”   秋君药说:“你现在去了,才是害了他们。”   “.......”引鸳的动作慢了半拍,缓缓回过头,盯着秋君药,疑惑道:   “陛下所言何意?”   “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在求国师帮他们承认你的后位。”   秋君药见引鸳还是懵懂,片刻后又继续缓声解释: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信奉君权神授,传国玉玺上更写着受命于天,恒寿永昌的题字。《大学》中更有言曰:‘唯命不于常。’意思是德行好的君主就会得到天命。所以我虽为帝王,但有的时候,说的话却还不如传说能与天对话、下达神令的国师好使。”   “我想立男后,大臣们可以说我昏聩无状,拼命死谏,但若是国师亲口做法,下达神令,命我立你为后,那你猜那些最重视礼教的大臣,会怎么说?”   秋君药笑:“他们总不能去和老天爷抗命吧。”   引鸳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立你为后对国师并无好处,甚至可以说,立你为后,只会降低国师的威信。毕竟这么惊世骇俗的说法,万一有大臣怀疑,或者没有被国师的说辞说服,但是碍于一直以来的观念不肯说,回过未来后又来怀疑国师胡乱做法,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找个来代替国师。古籍所载的符合条件的国师虽然难找,但绝对不是绝无仅有,一旦被替代,这对国师来说,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局面。”   秋君药打个响指:“国师虽然是天神的使者,但却生活在人间,必定会有人欲,谁也不想丢了公务员饭碗,毕竟有编制的工作现在已经不好找了。所以国师必定不可能答应,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去求他的原因。”   引鸳闻言道:“既然陛下出面,国师都不见得答应,那景月和景和,他们说的话,国师会听进去吗?”   “那就得看他们怎么说,又怎么求了。”   秋君药索性也睡不着了,坐起来,走到床边,打开窗户,看着地面上已经浮起近乎一厘米水位的地面。   “陛下真的不打算管他们吗?”   引鸳的话语被风雨打的七零八落的,几不可闻,只听更漏一重又一重:   “他们纵然犯再大的错,也是您的子嗣啊。”   “........”秋君药盯着越来越大的雨,和灌入披香殿的刺骨寒风,没有直接回答引鸳的话题,而是轻声道:   “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既想当太子,若无德行,若无承担错误的勇气,若无弥补挽回错失的能力,只一味的因为一时宽恕而沾沾自喜,不求反思,如何能成为太子呢?”   “.....父皇,父皇。”在就君药喃喃自语时,一旁的秋景秀被雨声吵醒了,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从内阁里走出来,摸索着走到秋君药身边,扬起脸看他:   “父皇在看什么呢,儿臣也要看。”   “景秀怎么醒了?”秋君药的思绪被打乱,但却不以为意,带着笑意把秋景秀抱起来,“父皇吵到你了?”   “不是。”秋景秀趴在秋君药肩膀上,带着睡意小声嘟囔:“雨下的太大了,风也吹窗户,儿臣冷的睡不着。”   “父皇陪着你,你就能睡着了。”秋君药把秋景秀抱上床,笑着看在他被子里蹭来蹭去闻味道的秋景秀,忽然道:   “景秀,你想和哥哥们一样,当太子吗?”   “.....当太子?”秋景秀从被子里探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想了想,道:“当太子可以一直陪着父皇吗?”   “......恐怕不行。”秋君药道。   “那儿臣不要当太子。”秋景秀举起手,跃跃欲试:“儿臣长大以后,想做像来福公公那样的,能每天和父皇在一起的太.......”   秋君药一把捂住秋景秀还未说出口的两个字:“........”   这话可不兴说啊宝。   父子俩正玩闹间,忽然刚才被提到的来福公公走了进来,隔着几米的距离,低声道:   “陛下。”   他顿了顿,轻声道:“国师殿那边.....二皇子和四皇子出事了。”   床帐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几秒钟之后,床帏被猛地掀开,露出了秋君药那张向来波澜不惊、此刻却带着些许紧张的脸:   “他们.......怎么了?” 第48章 “疼........好疼.......”   虽然秋景月和秋景和没有秋景秀那样讨秀君药欢心, 但在秋君药心里,他们俩毕竟还是未成年的孩子, 也同样是他的崽。   秋君药穿好衣服, 疾步走下床,想让来福引着自己前往国师殿具体看看两个孩子们到底出了什么事,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 折返脚步走到引鸳身边,捧起对方的脸蛋, 在额头上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吻。   “别担心。”   他对引鸳说:“孩子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嗯。”引鸳闭着眼,感受着落在额头上的温热,未挽起的青丝披散在床上, 衬的他整个人愈发温顺和婉:   “你去吧,臣妾会照顾好景秀的。”   景秀听到母后在叫自己的名字,点点头, 抱紧引鸳的手臂, 声音糯糯的,带着可爱的稚气:   “儿臣不给父皇添乱,儿臣和母后一起在这里等父皇回来。”   “好孩子。”   秋君药笑着摸了摸秋景秀的头发,秋景秀仰起头,像是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安顿完妻和子, 秋君药这才穿好衣服,让太监点起琉璃灯,一路往国师殿而去。   这一路上,天气似乎很不寻常,天幕透着不正常的黑, 雨帘如同天被砍破了一块哗啦啦的倾天而流,按道理来说, 明明春末不该有这么大又寒冷的雨。   秋君药隐隐觉得此刻的气氛有点古怪,连阵阵的阴风也起的极其不寻常。但他又来不及思考,因为此事的雨还是下的很大,临近半夜又兼有狂风,湿冷的空气顺着脚底往皮肤里钻,如同吸血的水蛭一般紧紧吸附在神经之上,用力汲取着身上所有的热意不到一会儿,匆匆出门只披了一件披风的秋君药只觉下半身都冷的没有知觉了,皮肤僵麻一片,还带着隐隐的刺痛。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即使是有在风雨中走了一会儿已经有点受不住,只能停下来,原地活动了一下,直到身体微微发热,才继续往前走。   等到秋君药走到国师殿的时候他浑身基本已经半湿不干,眼睫上还沾着散落的雨滴,几乎要看不清前路。   国师殿外原本跪着的秋景月和秋景和此刻已经倒了一个。   秋景月不过十四,身体素质要比哥哥更差一些,淋了几乎两个时辰的雨,他很快就发起了烧。一开始,被冻的浑身发抖的他用力抱紧双臂,似乎是想要借此取暖,但很显然无济于事。   很快,高烧带起的晕厥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他只觉自己又冷又热,难受的头昏脑涨,浑身也跟着痛起来,最后直接昏倒在地,几乎有些生死不知。   而秋景和显然也自顾不暇,他虽然人还跪着,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跪着的姿态也不复之前那般板正,有些左摇右晃的,很快也会支撑不下去,如同秋景月一般昏倒。   秋君药有心罚他们,但是也不想再看见他们出什么意外,毕竟在这个时代,一场风寒也有可能害死人,万一高烧让原本的风寒转成了肺炎,那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不一定能救活他们。   想到这个,秋君药忽然抬头,忽然觉得自从自己穿越到这本书里时,就发现这个架空的时代有些奇怪。因为这个世界会出现很多他从没听说过的什么接骨木花毒,甚至被狼咬了也不会有狂犬病,支撑着整个世界运行的,似乎是一股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力量一样的,不同寻常的能量。   但此刻的秋君药来不及想太多,赶紧让几个太监去把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扶起来,背回披香殿去,但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出口,国师殿的大门就开了。   秋君药见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抬起了手,示意身后的太监不要动作。   而不远处的国师没有察觉到夜幕中的秋君药等人,他面色森冷,看着殿前一个晕倒一个昏沉的人,站着看了许久,片刻后,才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   道童跟在他后面,用力垫高脚给他打伞,而国师则走到秋景和身边,半蹲下,正想启唇说些什么,但此刻的秋景和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了他身上。   楚瑜:“........”   他脸色更加不愉,表情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片刻后,他才让小道童把秋景和扶到自己背上,然后艰难又吃力地背着秋景和走回国师殿,中间还有几次差点滑倒,看的秋君药心都要悬起来了。   在楚瑜把秋景和带走之后,秋君药以为楚瑜会把秋景月也带走。   他本想离开,又留了一个心眼,留下来观察了片刻,发现楚瑜在将秋景和带进国师殿内之后,就关上了门,再也没有出来。   秋君药:“.........”   看着躺在地上人嫌狗憎、孤苦伶仃还在昏迷的四皇子秋景月,秋君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来福。”   他的语气里带着叹息:“让太监们把景月抬到兰竹殿去吧,和老大做个伴,然后叫几个太医去瞧瞧。”   他想了想,道:“对了,吩咐太医给他的药里多加点黄连,良药苦口。”   来福:“.......”   他心想什么良药苦口,陛下您就是单纯的想让四殿下吃点苦头,好长教训吧。   来福心里这么想,但到底没有说出口,而是动作麻利地让人将秋景月送到了兰竹殿,随即又服侍秋君药回到披香殿中。   见只有秋景月一个人回来,引鸳有些好奇:   “陛下。”   他问:“景和呢。”   “他啊,”秋君药已经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舒适温暖的衣服,半躺在床上看着熟睡中还在磨牙的秋景秀,抬头笑道:   “他有贵人帮着呢。”   而在秋君药口中有贵人相帮的秋景和此时正躺在国师殿的床上,被楚瑜扶着,一口一口地喂着药。   他身体还有余毒未清,又受此风寒,已经有些昏沉,喝下药后不知为何又吐出一口黑血,趴在床头微微喘息着,睁眼看着已经出现好几个重影的楚瑜:   “你......”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但身上却奇冷无比:   “你给我喝了什么?”   “毒药,会毒死你的那种。”   楚瑜啪的一下把空的药碗放到托盘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额头青筋绷起但仍旧不坑露怯的秋景和,   “死了正好,我还懒得救你。”   “哈。”秋景和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他摇了摇头,直到感受到毒药被激发时那瞬间几乎能刺穿骨髓的疼痛,整个人都疼的咬紧后槽牙。   他是最能忍疼的,但此回的疼痛不同于以往,像是有人用斧头一下又一下砍着他浑身的骨头和大脑,一阵一阵的钝痛让他最后终于受不了,只恨不得用头撞墙把自己撞晕过去,好免受毒发的折磨。   楚瑜见他有撞墙的意图,吓了一跳,赶紧拉住秋景和,把他用力朝自己的方向拽过来,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自残。   但秋景和此时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想消除着无边的钝痛,被楚瑜按住还想再挣扎,一心只想撞上什么来缓解大脑的疼,楚瑜没有办法,只能一把抱住他,抱的死死的,不让他乱动:   “没事没事........”   即使身上的秋景和用力地挣扎,力气大的几乎能把楚瑜掀翻出去,但楚瑜还是死死地抱着秋景和,防止他自残,一遍一遍重复道:   “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   他轻轻将他压到在床上的拍着秋景和的后背,感受着身上人的颤抖,不确定秋景和究竟还有没有理智,只能试探着解释,希望秋景和能听得懂:   “秋景月为了不让你出去春猎受伤,所以给你吃了香鬼草药和昆山水混合研磨成的粉,虽然症状看似像中毒了,但原本只会致人眩晕,不会致人死亡。”   “但你现在淋雨受了寒,服下的昆山水的阴寒性被激发,我只能用强药把它压下去,不然昆山水顷刻就会将你的五脏六腑冻成冰块,最后碎裂,让你的身体变成一块空壳。”   “解毒的过程会非常非常难受,但你只能忍着,要是把自己撞晕过去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着楚瑜闻言的解释,秋景和趴在他身上,逐渐停止了撞击的动作。   但他的身体还在发抖,额头虚汗一片,只用残存的气音小声呢喃道:“疼........好疼.......”   他说:“父皇.......母妃........孩儿好冷........”   “........什么?”   楚瑜没听清秋景和在说些什么,只能感受到秋景和抵在他耳垂上开合的唇,带起淡淡的麻痒。   他还兀自在疑惑,但不到几秒钟,楚瑜就瞬间知道秋景和在说些什么了。   因为秋景和已经活生生疼晕过去了。   他整个人力气一松,抱着楚瑜的指尖也缓缓松开。   楚瑜愣了几秒,忙把秋景和整个人扶起来查看情况,没想到此刻秋景和的脸上已经迅速覆上了淡淡的白霜,唇色也变成了紫色。   他的眼睫毛在他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挂上了细细的冰块,随即秋景和整个人像是逐渐在结成一个冰雕,连呼吸都停了。   楚瑜没想到秋景和竟然疼晕了,脸色顿时变的铁青无比。   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脱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然后用力抱紧秋景和,忍着肌肤相贴时的冰凉,直到自己的体温足以把秋景和身上的冰融化掉,才艰难地背起秋景和,吃力地把他背进密室中。   而进入密室的秋景和已经没有呼吸了,所有的生命体征也已经消失,闭着眼睛,和死人一般。   楚瑜将他平放到密室的床上,然后掐了一个诀,密室墙上挂着的所有法器和古籍顿时虽诀而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最后一个血红色宛如铃铛的玉器和一本书缓缓墙上和书架上飞了下来,缓缓落在楚瑜的手上。   古籍无风自动,好似有人指引一般,迅速翻到某一页,楚瑜一边看着书籍上的口诀,一边喃喃道: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话音刚落,悬浮在秋景和头顶的血色玉铃铛猛地一抖,发出诡异的铃声,淡淡的金色光线如同金粉一般缓缓落在秋景和的身上。   念完口诀之后,楚瑜再打开阴阳眼看了一眼,但却失望地发现口诀并没有起效,秋景和的三魂已经离体散开,难以再聚拢。   楚瑜瘫坐在地上,看着双眼紧闭的秋景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只是国师,所能做的也只是师父所教他的一些镇魂之术,并没有办法救活一个死人。   在他师父留下来的推算里,秋景和确实是死的早——   但没有这么早。   按照老国师的掐算,他是秋君药四个儿子中第二个去世的,因为心力交瘁,慧极必伤,所以早亡。   楚瑜早就知道秋景和会死,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但他也早就发现,大概从半年前开始,所观测到的帝星的轨迹悄然就发生了改变,围绕着帝星的四颗星子也随时明暗错落,不再复原本此消彼长的规律,起落毫无规律,导致楚瑜推算的难度指数性的上升,到最后连楚瑜都快猜不透整个本该逐渐走向没落和灭亡的大端王朝为何会逐步恢复原本的气数。   为了让一切拨回到原始的轨道,他不得不出手介入,试图把师父留下的推算都推成真的,但他没想到他暗中的推动竟然使秋景月给秋景和下了毒,更没有想到秋景月会被发现,还连累秋景和因中奇毒又淋雨身死。   楚瑜看着地上早已气绝的秋景和,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痛起来。   绝情蛊又在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忍着疼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解药。   就在他手抖的不行,拉开柜子时不慎碰到药瓶,跪在地上捡起掉落的解药时,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从这个角度,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刀柄。   那刀柄上面还沾着血,隐隐泛着金光,而视线的最尽头,放着的四个冰棺其中一个最大的开始缓缓闪烁起来,到最后甚至变的光芒万丈,刺眼无比。   不知道想到什么,在看到冰棺的那一刻,楚瑜原本苍白的表情变的欣喜若狂起来。   不对,按照原本的推算,秋景和绝对不该在这个时候死!他一定还有救!   知道秋景和或许还有醒来的希望,楚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到那最大的冰棺上面,使了吃奶的力气,用力推开了上面的棺盖,直到冰棺里躺着的人脸缓缓露出。   现场只有楚瑜一个人,所以他在看到冰棺的那张人脸时,并无异样,而若有外人在场,此刻一定会大惊失色——   因为那冰棺里躺着的,正是有着一张和当朝圣上秋君药,长着一模一样脸的人。 第49章 紫气东来   秋景和睁眼的时候, 入目是一处从未见过的床帏图案。   床帏上面绣着一个个圆形的星盘,星盘内部是重重叠叠的圆形, 最外圈的星盘周围则凸起一个个三角形的小尖刺, 整个星盘上面似乎还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图案,盯久了,竟然有一种整个星盘都活过来, 并且开始在他面前不断旋转放大的幻觉。   “嘶——”   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幕,秋景和的头又不其然地痛起来, 他掌心捂着额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依旧如同昏迷之前一样昏昏沉沉的.......   不对!   秋景和忽然睁开眼——   他不是一直在国师殿外跪着吗?怎么忽然昏迷了?!昏迷之后, 又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他都一点记忆也没有!   就在秋景和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为何会忽然昏迷过去之时,耳边传来一阵略带疲惫和沙哑的男声:   “你醒了。”   秋景和动作一顿, 缓缓抬起头, 顺着说话的源头看过去,刚好看见楚瑜正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服,缓缓朝他走过来,手里还像之前那样拖着汤碗托盘:   “醒了就喝药。”   说完,他在呆滞的秋景和面前坐下来, 端起药碗,试了一下温度,随即舀起一汤勺,递到秋景和面前:   “喝吧。”   但秋景和看他的眼神却很警惕,并不张嘴喝药, 而是死死地盯着楚瑜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方道:   “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 秋景和就觉得自己这个问句有些熟悉,而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楚瑜的回答:   “毒药,会毒死你的那种。”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秋景和就猛地瞪大眼。   不对,他是不是在哪听见过这句话?   好熟悉的感觉.......   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让秋景和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不可置信般,忽然握住楚瑜握着汤勺的手腕,嘴唇颤抖着,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你.........”   “你什么你,快把要喝了。”   楚瑜不耐烦地将汤勺塞进秋景和的嘴里,也不管这药烫不烫:   “快喝,我把你救回来容易吗?”   “.......”听着耳边熟悉又陌生的话,秋景和愣了一下,眨巴眨巴几下眼珠子,慢慢将药咽了进去。   喝完药后,秋景和就开始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疼痛的降临,但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头痛欲裂并没有出现,喝完药后,他原本混沌的大脑开始逐渐变的清明,身体的不舒服也慢慢变的烟消云散。   看着秋景和由紫变红的双唇,楚瑜放下了心。   他站起身,就想把空了的药碗放回去,但衣角却忽然一重,原来是秋景和拉住了他:   “别走。”   楚瑜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秋景和:   “还有什么事?”   看着楚瑜居高临下的疑惑神情,秋景和迟来的感觉到些许的尴尬。   他抓着楚瑜衣角的指甲微微曲紧,片刻后又轻轻松开,摇头道:   “没事。”   他说:“只是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梦里的我们也是这么对话的。”   秋景和一边说一边想象:“你给我喂了药,然后我很疼.......”   “再然后呢?”   楚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被掩盖下去,下意识问道。   “然后我很疼,疼的受不了,你就冲过来抱住我,抱的特别紧,还告诉我没事,一切会好.......”   秋景和捂着额头,尽量回忆着,大脑中不断浮现出的片段让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   “然后我好像还听到铃铛的声音,听到你哭了,叫我别死........”   原本楚瑜还在认真听,怀疑秋景和之前根本没有完全陷入昏迷,但听到秋景和说自己哭了,立刻就觉得秋景和在胡说八道,当即否认道:   “不可能。”   他说:“我天生不会哭,怎么可能会因为你哭。”   “不会吧。”秋景和的关注点瞬间跑偏:   “你是小孩的时候,不会哭吗?”   “你以为国师很好选?”楚瑜反问道:“国师的人选不仅要在严苛的出生时辰范围内挑,还需要测算生辰八字,和星盘指引的方向,更重要的,是要天生没有眼泪才行。”   秋景和有些好奇:“那他们怎么知道你天生不会哭?他们又没有亲眼看见过你出生。”   楚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见了吗,天生无泪的人眼睛通常是紫色的阴阳眼,而且一辈子不会改变,这也是判断一个人是否能成为国师的最准确的标识。”   “原来如此.........”   听到楚瑜这么信誓旦旦,秋景和心道难道自己脑海里的画面真的是幻想幻听,兀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楚瑜见秋景和没事了,又想离开,没想到走出几步,又被秋景和叫住了:   “国师。”   “........”楚瑜回头:“又怎么了?”   秋景和就算死里逃生,也没忘了自己来国师殿的目的是什么:“我想请您帮我的母妃.........”   “我拒绝。”   国师想也没想:“男子之间通婚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皇亲贵族要养个男宠都支支吾吾不敢现于人前,何况你们是皇室,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成亲?”   “只因为古人从来没有做过,今人就不能做了吗,这是什么道理?很久之前也未曾出现过科举制度,所以今日的科举制度,也就不能作数了?”秋景和反驳说。   “.......男子成婚,有违阴阳调和的规则,霍乱人伦纲常。”   “人伦纲常在人心,若人心已变,再怎么明面上遵守,也只是假大空罢了。”   秋景和说。   “承认男子通婚,阻力众多,动摇国之根本。”   “国之根本在民生,若民生安稳,海晏河清,然则婚嫁之事,就该从人心志。”   楚瑜说:“你想的太简单了。”   秋景和:“是你想的太难。”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眼底燃起了熊熊的战火,一时间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谁。   许久之后,还是秋景和先服了软:   “若你不肯,那便算了。”   “不是我不肯,是真的很难。”   楚瑜摇头:“男性通婚,定然会引起很多不同意的民众的反对,和整个大端王朝原本的心理习惯和道德观念背道而驰,到时候民意沸腾不说,还会引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比如,当朝法律的婚俗习惯也是以男女为指向的,若是要修改,又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还有,如今的社会经济制度是小农经济,若男子通婚,出生率肯定会下降,谁来耕田织布,谁来供养皇室的生活?”   楚瑜的话听的秋景和懵懵懂懂的,他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楚瑜,道: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看着秋景和失望的表情,楚瑜眉心一动,片刻后,叹息道:“也不是不行。”   “社会的变革需要大刀阔斧,也需要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   他说:“若你想,我自是会帮你,但我不明白的是.......”   楚瑜顿了顿,换了一个委婉的方式问:   “你为何要帮你母后?”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生奇怪。”秋景和说:“他是我母后,我不帮他,帮谁?”   “可是他也是秋景秀的嫡母,一旦他位子坐实,到时候立嫡作太子,再正常不过了。”   “太子如今于我而言,只是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梦,我已经不想再做了。”   秋景和摇头道:“我母妃母家势力弱,我又不得宠,我怎么当太子?”   看着刚才还和自己振振有词辩论的秋景和如今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楚瑜不知道,忽然大怒。   他豁然站起身,猛地拉起床上的秋景和,拽着他往内室而去。   内室里面零零散散的摆着许多的法器和古籍,踉踉跄跄被拽着往前走的秋景和差点还被一个宝剑绊倒,等到他好不容易停下脚步,站定之时,却发现楚瑜拉着他在一个几乎通体晶莹的悬浮司南面前站定。   “好大......”   秋景和看着这个漂浮的司南,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再看一眼,谁料被楚瑜拉了回来,被对方脸贴脸亲了一下。   “.........!!!”   秋景和瞪大眼,猛地推开楚瑜,不可置信道:“你干什么?”   楚瑜冷笑一声,擦了擦嘴,随即甩袖一挥,秋景和茫然地顺着他甩袖的方向看去,却陡然被面前的画面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副极其浩瀚的星云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着无数漂浮的星座和星象,在他的瞳仁中星星点点地散落开来,几乎要将他震撼的不能言语。   “只是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留下来星图,专门用来测算大端王朝气数的。”   楚瑜指尖在他星图上一点,很快,星图开始动起来,楚瑜又用匕首割开掌心,血液滴落,顺着地面淌下去,最终在司南底座的凹槽下注入,整个星云图顿时如同被注入了活力,开始快速晃动变化起来,让人应接不暇。   最终,一片云层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明亮的星子。   “这是帝王星,俗称紫微星,居于整片星云图的正中,代表着你父皇秋君药。很显然,也只有他,能代表整个大端的气数。他若陨落,这个帝王星就会消失,整个星图也会重构。”   说完,楚瑜双手打开,把星云图放大给秋景和看:   “帝王星之下,分别是曲水、思危、天权和天玑。”   楚瑜说:“你在这里,代表着思危星。”   秋景和听的半懂不懂,“然后呢。”   楚瑜“啧”了一声:“如今紫微星虽然光芒大盛,但已经隐隐有陨落之势,而在曲水、思危、天权和天玑中,也只有思危和天玑有帝王之像。”   “天玑星代表的是谁?”   “你的七弟,秋景秀。”   楚瑜说:“看明白了吗,现在只有你和秋景秀两个人有帝王之相,但你的思危星光芒黯淡,完全被秋景秀天玑星的光芒压下去了。”   “......”秋景和迟疑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夺嫡?”   “嗯。”   楚瑜说:“引氏在朝堂上的势力太大了,秋景秀上位只会加重外戚专权。”   “.....”秋景和心念一动,正想说话,忽然不知为何气血涌动,忍不住半跪在地,吐出一口血。   见此情景,楚瑜赶紧把星云图收了,蹲下身去看秋景和的脉象:“........完了,忘了你的凡人之躯不能长期看着这些,会折损你的寿数。”   说完,楚瑜赶紧把秋景和背起来,放回床上,给他擦干净唇角的血,然后又像之前那样脱了衣服,钻进了秋景和的怀里,用力抱住了秋景和,防止对方因为体温太低再度陷入沉睡。   “你体内毒素尚还未清干净,吐一吐血对你有好处,但是现在还是不能睡,睡着了等会儿又醒不过来了,我再不能救你第二次了。”   秋景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躺在床上头晕眼花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抱着光着身子的楚瑜,吓的差点再一次吐血:   “你,做什么脱衣服!”   “两个大男人脱衣服怎么了。”   楚瑜说:“还是说,你心里有鬼,其实喜欢男人,所以再不敢抱着我?”   “!”秋景和被戳中了心里事,差点炸了: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母后,还想让他复位,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他?”   楚瑜说:“你别想说谎,我算的出来,而且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我真没.......”   看着楚瑜完全不信的表情,秋景和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许久,才支支吾吾道:   “有,有一点喜欢吧,但是不是那方面的........”   楚瑜早就猜到了,所以并不意外,打断他的解释:   “我就知道.......”   话音刚落,他没继续说下去,忽然就看见秋景和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捂着嘴巴,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你又哭了........”   “什么?”楚瑜疑惑。   “眼睛,你的紫色眼睛变黑了。”   秋景和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头发,直接怼到他面前:   “还有你的白头发,也变成黑色了。”   闻言,楚瑜这下才慌了。   他惊慌地看着自己的白发从发尾逐渐变黑,原本能看见阴阳两界的阴阳眼也看不见阴间的事物了,急的用力抓住秋景和的肩膀,晃了一下:   “都怪你,快点帮我把眼睛变回去。”   “要,要怎么变啊......”   秋景和也傻了,他慌乱之下赶紧用袖子去擦楚瑜脸上的眼泪,然后发现眼泪每被擦净一点,楚瑜眼底的紫色便再次浮现。   知道擦眼泪有用,楚瑜干脆直接将秋景和的衣服当做帕子,用力埋在他衣领上擦了一下,但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淌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只能不断地在秋景和的衣服上蹭来蹭去,试图把眼泪擦干。   秋景和只能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胡乱地安慰。   许久之后,楚瑜才抬起头,睁着一双哭的眼尾红红的眼睛,低声道:“变回去了吗?”   秋景和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即肯定点头:   “变回去了。”   听到眼睛重新变回紫色,楚瑜才重新放下心。   看着楚瑜通红的眼尾,秋景和欲言又止,片刻后,才低声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为难。”   他真诚地道歉说:“我再也不说这事了,你......你别哭了,眼睛颜色变来变去怪吓人的。然后母后的事情,我再找别人想想办法——”   “陛下驾到!”   秋景和话还没说完,国师殿门口忽然传来来福公公扯开嗓子喊的声音。   秋景和愣了一下,正想下去接驾,却忽然想到楚瑜还光着衣服和他躺在身上,赶紧道:   “你衣服呢,在哪,我帮你穿,你快起来,不然被父皇看到,就完蛋——”   “不让我看什么呢?”   秋君药可没有那种一定要等别人出来接驾的毛病,何况他担心儿子,一晚上没睡好,一到天亮就赶去了国师殿,让人打开门就走了进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正想问问秋景和身体如何,结果刚走进去,抬头就看见楚瑜光着身子趴在秋景和怀里,眼睛红红的,一副被蹂\\躏过度的模样。   而秋景和手上,还拿着一件疑似楚瑜内衫的衣服,正在往楚瑜裸露的肩头胡乱地盖着。   秋君药:“........”   引鸳:“.........”   秋景秀:“..........”   秋景秀赶紧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偷看,奶声奶气道:   “景和哥哥不穿衣服,羞羞。”   “.........”   秋景和顿时脸红,伸出手:“父皇,你听我解释——”   “我懂,我都懂。”秋君药说:“我不是这么不开明的家长,你十六了也不算是早恋了,是吧,阿鸳。”   引鸳表情微妙地看着秋景和,片刻后缓缓点头。   迎着父皇母后戏谑的眼神,秋景和羞耻的都要脚趾抠出两室一厅了:   “我真没有,我和国师之间就是纯洁的友谊.......”   “脱光了抱床上的革命战友情啊。”秋君药说:“我都懂,我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家长,就算你们睡一块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秋景和脸上的热度高的都快自燃了:“我,我真的没有!!”   “行行行,没有。”秋君药道:“我相信你,和国师一定什么也没有啊,两个男的在一起能发生什么,真是的,大惊小怪。”   说完,还不等秋景和点头,秋君药就转头,问引鸳:   “阿鸳,这几个月有没有什么好日子,宜嫁娶的那种?”   “呃......下个月?”   引鸳想了想:“下个月三十,是个黄道吉日。”   “那下个月三十怎么样?”   秋君药转过头,问秋景和和楚瑜:   “下个月三十,你们就成亲,如何?”   楚瑜、秋景和大惊失色:“臣\\儿臣.......”   他们还没出声拒绝,忽然有钦天监匆忙赶来,说有要事要禀告。   秋君药允了他进来,不一会儿,钦天监就被引进门来,一见秋君药,就满脸喜色地对秋君药躬身道:   “陛下,昨夜雨停之后,臣忽然观察到国师殿上方隐隐有紫气东来的气象,引丞相的府邸门前也有瑞凤来仪的征兆,不仅如此,在瑞凤出现之前,近日各地洪涝退去,大旱的地方更是久旱逢甘霖,禾生双穗,地出甘泉,有人说曾在雨中亲眼看见一只雄鸟鸳图案在雨中显现,乃是大吉之兆啊!”   说完,钦天监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如今百姓已经齐聚京城之外,写了万民书求陛下立引鸳娘娘为后,陛下,请你出去一观!”   秋君药:“........”   他当场愣住:“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陛下!”钦天监信誓旦旦道:   “陛下,引鸳娘娘,是我们大端的祥瑞啊!”   秋君药:“.......”   “等会儿,你刚刚说紫气东来?”秋君药眯眼,忽然察觉出些许不对:   “可是朕昨晚并不在这国师殿中......自古以来,紫气乃是帝王的象征.....所以为什么国师殿上方会有紫气啊?” 第50章 真要成亲?   秋君药此话一出, 在场的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但身为国师的楚瑜, 当下就明白了秋君药的话里之意, 豆大的汗瞬间就从后背冒了出来。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紫气确实代表君主,但秋君药昨夜却实打实的宿在披香殿, 就算这紫气再怎么不要钱地往外冒,也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这个偏远的国师殿中——   除非是他楚瑜想要谋反夺权, 自己当皇帝,所以事先给自己造势,沿着这样的思路往下想, 这一切才能说得通。   一想到秋君药在话里话外点他是不是要造反,楚瑜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下。在生死关头,他迅速披好衣服, 跪倒在地, 俯身告罪道:   “陛下恕罪。”   楚瑜的大脑此时转的是从未有过的快,话赶话解释道:   “昨夜国师殿中是所以会出现紫气,是臣在摆阵为您卜算,所以才会引来紫气环绕。”   他说:“这紫气并非是为臣而来,而是为了陛下您而来的。”   “哦?当真?”秋君药有些好奇, 挑眉道:   “你是如何卜算的?可否现场再为朕演示一番,看看到底是否会如你所言,会招来如此奇景?”   “这.......”昨晚压根没有卜算、只想撒个小谎蒙混过去的楚瑜微微一愣,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之时,偏偏秋景秀还在火上浇油, 小爪子举得高高的,兴奋道:   “父皇,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   闻言,楚瑜瞬间脸都吓白了。   卜算帝王确实是能招来紫气,只是即使是国师,也不能轻易卜算帝王的命数,只能通过星象缓缓推演猜测。因为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身上隐藏的天命和天机就越多,如果他胆敢直接卜算秋君药的未来,那么轻则吐血不止,重则短折而死,无法善终。   师父临终前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楚瑜还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冒险,但如果直接以这个理由拒绝秋君药,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自己证明了自己的话是谎话吗?   反过来想,如果证明了自己刚刚的话是谎话,那不就是欺君之罪?   思来想去,反正横竖都是死,楚瑜咬了咬牙,正打算干脆用自己仅存的寿数去拼一把的时候,眼前的引鸳却说话了:   “陛下,自古以来,天机轻易不可泄露。”   引鸳走到秋君药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温言细语地劝慰道:   “提前窥探自己的命数,对凡人来说,是会折寿的。”   “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还是别看了吧。”   楚瑜听到引鸳在替自己说话,心中一喜,赶紧打蛇随棍上:   “陛下,皇后娘娘所言有理,并非臣不愿在陛下面前为您测算,而是为了陛下您着想,不能轻易测算。”   “.......”   秋君药本来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太信这些因果报应,但——   谁让他宠爱引鸳,旁人的话他也许不会听,但引鸳的话,他自然是听得进三分的。   闻言,秋君药果然看了引鸳一眼,低头想了想,若有所思道:   “你说的有理。”   他无所谓道:“那就听你的,不看了吧。”   见秋君药不再提这件事,引鸳笑着点了点头。   “国师,你起来吧。”秋君药坐累了,有点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引鸳立刻给他换了个腰下枕,让他坐的更舒服些:   “既然如此,昨夜之事,朕就不追究了。”   “不过.......”   秋君药看着一旁的秋景和,不知道想到什么,再次移开视线,声音平稳:   “不过楚瑜,你既然和景和同床而眠........”   他委婉道:“既有夫妻之时,不如早点成婚,朕不是这么不明事理的人,若你俩人真心相爱,朕并不会因为你们都为男子,而阻止你们。”   “这.......”   此话一出,即使是伶牙俐齿如秋景和,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他当然可以说楚瑜和自己脱光了抱在一起,什么事也没做,只是为了治病,但问题是——   秋君药会信吗?   不要说秋君药不信,要不是亲身经历过,秋景和自己都不信。   脱光了抱在一起躺了一晚上,说没发生什么,谁信呢?   看着秋景和及楚瑜一脸为难又尴尬、还混杂着些许羞耻的样子,秋君药故意不说话,片刻后才装模作样的思索半晌,也不再为难他们:   “罢了。”   他说:“既然为难,就好好考虑,若你们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朕,朕也随时可为你们赐婚。”   言罢,秋君药直起身,引鸳也直起身,和秋君药并肩站着:   “走了,景和,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完,秋君药直接牵着引鸳,走出了国师殿的门。   在回披香殿的路上,引鸳一直从沉默不语。   秋君药自然还是注意到了,但是向来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人情绪的他此刻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说话,引鸳心中的疑心更甚。   所以等一屏退众人,引鸳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秋君药往床边走。   秋君药当然是知道引鸳为什么这么急,但他偏偏不提,反而还笑着问引鸳:   “这么急啊。”   他面上装做矜持,但指尖已经不老实的勾着引鸳的腰带,从后面抱住引鸳,轻轻解开,还坏心眼地朝引鸳的耳朵里吐气:   “青天白日的就宣淫,阿鸳,你学坏了。”   引鸳不说话,由着他解自己的衣服,掌心覆在秋君药的手背上,回过头,直到秋君药顺着他的后颈亲到他肩膀,他才陡然一个激灵:   “陛下。”   他转过身,外袍已经完全掉落在地,只留下极薄的春彩淡晴蓝襦裙裹着上半身,   “您为何要给景和赐婚?”   秋君药把引鸳压在床上,掌心已经从大腿上伸进了里面,一边亲一边道:   “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提这个?”   “今日陛下若是不将实情不告诉我,休想让臣妾侍寝。”   引鸳抓住秋君药的手,坐了起来,瞪他:   “陛下......唔.........”   他忽然蹙起了眉,腰间一软,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轻轻地呼吸着,似乎是有些难受:   “.......”   “你这么聪明,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秋君药手上的动作不停,偏头咬住引鸳的湖蓝宝石耳坠,在他耳垂上落下一吻,   “看不出来吗,景和喜欢你。”   “......”   引鸳闻言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秋君药呼吸愈发沉重:   “你个傻子看不出来,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怎么会呢?”   引鸳说:“未嫁给陛下之前,我与他素日未曾有交集......就只是在琼林宴上遥遥见过几眼罢了,那时候臣妾才十四,他才十一二岁。”   “十一岁,在这个朝代,也差不多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秋君药的鼻尖抵着引鸳光洁细腻的肩膀,涌入的气息里全是淡淡的甜香,是引鸳身上自带的香味,像是一种温柔的木兰花香混着露水的味道:   “所以我要早点让他安稳下来,让他知道为夫为父是和滋味,知道什么叫责任,才能让他不会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引鸳双臂抱紧秋君药的脖颈,被秋君药的动作引得浑身发颤,片刻后才缓缓软下身子,任由秋君药亲他,对他做尽轻薄事:   “可是臣妾心里只有陛下。”   引鸳仰躺着,发丝凌乱,眼尾也红红的,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臣妾是陛下的,从身体到心,一直都是。”   “我知道,”秋君药亲他的额头,说:“就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没有罚他。”   秋君药开玩笑道:“要是你喜欢上他了,我也舍不得罚你,定是只会怪他勾引了你。”   “......”   引鸳闻言,钻进秋君药的怀里,仰头看着秋君药的侧脸,轻声问道:   “那景和,会答应和楚瑜成亲吗?”   “不知道。”秋君药摇头,沉吟片刻,随即又道:“其实我觉得......他对你也并非像是我们常人所能理解的那种感情.......”   “所谓,喜欢,是一种占有欲,是一种非你不可,是一种魂牵梦萦。”   “但景和对你不是。”   “他看你的样子,更像是一种依赖,一种倾慕,像是孩子对待喜欢的长辈,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讨对方的欢心,所以会紧张,会不知所措。”   “这个样子,说是爱,更像是缺爱吧。”   秋景和说:“他大概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他小时候缺失的爱,简单来说,可能是有一种恋父或者恋母情节。”   “.......”引鸳被秋君药说的汗毛倒竖,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陛下您别说了,臣妾害怕........”   “哈哈哈.......”   秋君药乐,摸了摸引鸳的头发,笑道:“没事的。这并不难解决。”   “之前我初中上生理课的时候,我心理老师就和我们说过。这也可以称为一种俄狄浦斯情结,由著名的心理学家佛洛依德提出的。这种情结并不可怕,只要在后期得到正确引导,逐步清醒地走向自我成长的过程中,得到心理的成熟化,孩子就能慢慢独立起来,成为一个心理健全的大人。”   “他并不一定是喜欢你,大概可能是,把一个过于完美的虚影投射在了你身上,造成了一种隐性的依赖罢了。”   “那陛下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引鸳听的半懂不懂,不过不妨碍他本能地信服他的夫君,于是蹭了蹭秋君药,问:“要怎么做,陛下应该心中有数了吧?”   “嗯。”秋君药说:“孩子长大了,总要先拉开和父母的距离,慢慢摆脱这种依赖,最后形成自己独立的生活圈子,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情结慢慢就会消失了。”   “先给他敲一敲警钟,让他知道自己迟早也是会成家立业的,至于他想不想娶楚瑜,看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不愿意,那我也有其他办法治他。”   “总不能让他一直瞎惦记,不然我以后要是走了,我也放心不下你一个人。”   引鸳正想说如果秋君药走了,他一定会追随秋君药一同离去,但秋君药却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俯身覆上他的唇,不让他说出口。   两个人越吻越动情,看着彼此,隐隐都有些把持不住,正想水到渠成地做些什么,但没想到秋君药刚刚做好准备,来福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陛下。”   他说:“二殿下在殿外求见您,说是.......说是有关他成亲的事情,他有话要对您说。”   秋君药:“........”   他和引鸳对视一眼,正想直起身,但引鸳此刻,却不知为何忽然钻进了被子里,只需片刻就让秋君药的声音陡然变了一个调:   “你,嘶........让他进来吧。” 第51章 父母之命   秋景和被来福公公一路引进披香殿。   他打了一路的腹稿, 满脑子都在想等会儿要是见到秋君药该怎么措辞,但没想到——   他进殿之后, 压根没有见到秋君药。   还未到午休时间, 秋君药不知为何就躺在了床上,还把床帏拉上了,隔着缥缈淡薄的床帏, 秋景和看不太清晰里面有关秋君药的面孔,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个模糊的男性剪影, 挺拔俊朗,清姿绰约,连语调也是低低的:   “景和, 你可想明白了?”   “........”   看着面前平静中又透露着一丝怪异的场景,秋景和一时没能马上说话,待在原地愣了几秒, 直到来福公公拼命给他识眼色, 他才像是恍然大悟般,缓缓撩起衣袍跪下:   “父皇......”   就在他拱手,神情犹豫要不要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秋君药却替他说了下去:   “对于婚约的事情,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秋君药咳了一声, 清了清嗓子,把话音含着的沙哑的□□冲淡,间或还轻轻地抓了抓引鸳的头发,示意他下嘴不要没轻没重的:   “你不喜欢楚瑜?”   “没有。”秋景和当下否认:“楚瑜很好。”   “.......那你?”   两人说话间,引鸳的指尖已经抚上秋君药, 不轻不重地抚摸着,秋君药的瞳色已经变的黑沉一片, 很想现在就和引鸳做完刚才未能做的事情,碍于秋景和还在场,恍若未闻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热的能点燃空气,自顾自道:   “儿臣只是觉得.......父母之名,媒妁之言,父皇若想赐婚,景和并无其他想法,只是觉得应该禀告母妃一声,方合礼仪。”   “.......你母妃?”   床帐里,秋君药一边分心和秋景和对话,一边缓缓用沾着东西的指尖抹到引鸳的脸上,在那姝妍白皙的脸上涂上蜿蜒的水痕,偏偏引鸳还不知死活的在伸出荷色的舌尖舔了一下,惹得秋君药没忍住,抓着他的头发,用力一按:   “合该如此。”   “.......父皇?”   听着秋君药沉的几乎发哑的语调,秋景和很难将其与平日里温言和声的秋君药联系起来,他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秋君药身下盖得被子好像鼓起了一点弧度,只不过他隔得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他顶起来了,于是疑惑道:   “您的嗓子怎么........是不是又感染了风寒?”   “没有,只是前几天身上被一个小猫咬伤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不舒服。”   秋君药的语气加重了“咬”字,似乎是在警告着什么,但未经人事的秋景和没能听懂,见秋君药准允了自己见母妃,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走到一半,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倒回去找秋君药:   “父皇,我母妃素日闭门,几乎从不见客......甚至连我也不见。所以可否请您下一道谕旨,让我见一见我母妃?”   “.......朕现在没空。”   床帏里的秋君药似乎已经不是坐着了,而是躺下,但是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床帏轻轻地晃动着,片刻后一只白皙柔嫩的指尖伸了出来,用力抓紧了床沿,上面的一对半山水淡青白细玉镯轻轻地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叮当声,遮掩住了声音。   .........那是母妃的手吗?   离得远,秋景和并不能看清那双手的真实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了当日楚瑜拉着他往内室走的时候,掌心的触感。   “二殿下,回神了。”   在去慧妃清静轩的路上,来福公公看着秋景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疑惑道:   “您怎么了?”   “没......没事。”秋景和说:“........对了,我刚刚和父皇说什么了?”   “您让陛下给您下一道见慧妃娘娘的明旨,陛下说不必,只下了口谕,让奴婢代传,许你见慧妃一面。”   来福笑着说:“莫不是殿下您求亲心切,迫不及待想要见慧妃娘娘,听到她亲口准予你娶皇子妃,所以一路才心不在焉,忘了刚才和陛下说过的话?”   “.......我有吗?”秋景和说:“我看上去有很迫不及待吗?”   “有啊。”来福打趣道:“您的嘴角都咧到脑后跟去了,还说没有急不可耐想要娶二皇子妃呢?”   “.......才没有。”   秋景和才不承认自己刚才是想到了楚瑜,只觉得来福在胡说八道,故意转移话题道:   “清净轩快到了吗?”   “哟,您瞧我,光顾着和您聊天,忘了引路了,是奴才失职。”   来福笑着躬身道:   “转过前面的假山就是慧妃娘娘的清净轩了,奴先替您前去禀报,好让慧妃娘娘准备准备。”   “有劳公公了。”   来福笑着摇头示意不用,随即现行离开,去通报慧妃了。   秋景和则在后面慢慢走着,直到他站在清净轩门前,看着这个向来对自己紧闭的殿门,仰头负手,兀自沉思了好久。   过往种种,因为这一眼,又再度浮上心头,秋景和不禁闭了闭目,忍了又忍,方忍下心底那汹涌的情绪。   他自从出生起,他几乎就很少见到慧妃,也一直在皇子教养所,由几个乳母和老宫女养大。   他的母亲似乎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抱他,那个容貌秀丽的女人一见他就皱眉,久而久之,她的眉宇间便落了一层深深的刻痕,母子俩人之间,更显疏离。   ........甚至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年幼的秋景和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如此让自己的母妃厌恶,他努力去讨好她,认真读书,逢年过节和母妃生辰,他还会将秋君药赏赐给他的奇珍异宝、金银玉器都送给母妃,自己却整日着木簪和穿白衣,素净的不像个皇子。   但即使是这样,慧妃待他却依旧冷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甚至到了闭门不见的地步。   从懂事起,秋景和就很想见到他的母妃,但慧妃却极少愿意见他,久而久之,秋景和开始幻想他的母妃是否是有苦衷,是否骨子里也仍旧是个温柔的母亲,只不过是有他不知道的缘由,慧妃才会待他如此冷淡。   久而久之,他开始把这样的愿望和希冀,都投射到了名义上是他母后的引鸳身上。   引鸳身上有着他所希望的所有优点,温柔,聪慧,漂亮,顺和,身份高贵却又不盛气凌人,尤其是他穿着常服趴在秋君药怀里由着秋君药抚摸他头发的时候,那副仰头含笑盈盈的模样,自带一股岁月静好的温柔感,让他一瞬间把小时候幻想过的母妃温雅贤淑的模样联系起来。   引鸳太漂亮又太出挑了,几乎像个没有缺点的假人,只要见过他,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不对他移情。   不过,即使到现在秋景和已经醒悟自己对引鸳的感情并非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但秋景和却依旧认为,引鸳是他见过的最漂亮温柔的人,无关性别。   无怪父皇如此疼爱于他,竟到了不在乎他的性别和欺君,力排众议要立他为这大端开朝以来唯一的男后的程度。   按照父皇宠爱、临幸母后的次数和频率,如果母后会生孩子的话,那可能方圆十里的孩子都要和他一样姓秋了吧。   想到父皇和母后之间的鹣鲽情深,秋景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正出神之间,慧妃身边的大宫女打开门,走了出来,对着秋景和行了一礼:   “二殿下。”   她说:“慧妃娘娘请您进去。”   “.........好。”   秋景和的思绪渐收,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求见还不如秋君药一句话好使,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默默抬腿,跟着宫女走进了清净轩。   慧妃当初是自愿和秋君药和离的,不过她母家已经有些没落了,出宫怕也会遭遇非议,于是选择了留在宫内。   秋君药还是有善待她的,清净轩内一应摆设都依旧是妃子应有的规格,干净又不失清雅,秋景和走进去时,还能闻到晨青竹花香在兽性的铜香炉内缓缓向外飘出淡淡的白色青烟,四周安静的能听到窗外雀鸟吱啾的声音。   青花瓷折过温润的色泽,琉璃屏风依旧安静地放在美人塌前,秋景和看不到慧妃的声音,只能听见缥缈浅淡的女声从里头飘出来,混着朱钗晃动的声音:   “今日见我,是为了何事?”   即使慧妃看不见,秋景和还是按照礼仪,端端正正地跪下,给慧妃请安磕头。   磕完三个头之后,秋景和方道:   “母妃。”   他说:“孩儿要娶妻了。”   “......哦?”慧妃没想到秋景和今日来见他没有说些思念她之类的废话,而是如此的单刀直入,便下意识问:   “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看。”秋景和憋了半天,又道,“人聪明,性子也好,还,还救过儿臣一命。”   “那挺好。”慧妃无所谓道:“想娶便娶吧,你如今十六了,屋里却连侍妾和通房丫头都没有......如今娶个正妻回去,也好早日安定下来。”   “.......母妃就没有别的话想说吗?”秋景和问:   “若我娶妻,婚礼上.......您会来吗?”   “不会。”慧妃断然拒绝:   “本宫要清修,没有时间参加你的婚礼.......况且上婚礼上也过于吵闹,本宫不喜欢。”   “那如果我说,儿臣接下来要娶的,是个男人呢?”   秋景和道:“那母妃此时此刻,也没有时间和我多说两句话吗?”   “.......”   琉璃屏内,有了片刻安静。   许久,秋景和才听到了慧妃不可置信的声音:   “男人?!”   秋景和是第一次听到慧妃如此失态,他神情稍变,正想说话,但很快,他又再度被慧妃的变化吓到。   原因无他,此刻的慧妃像是疯了一样,完全没有往日里冷淡疏离的模样,而是陡然间拔高声音笑了起来:   “男人?!哈哈哈哈哈哈,男人!”   慧妃的声音笑中带着些许咬牙切齿,“荒唐,真是荒唐!”   她问:“究竟是谁给你提的婚约?!”   “.......回母后,是父皇。”耳边听着慧妃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般的语调,秋景和一愣,下意识回答道。   “你父皇?!”   “哈,你父皇。”慧妃她似乎早就有猜到,笑完之后,语气很快就恢复了压抑的平静。   但她的情绪似乎还是很激动,片刻后到底没忍住,一扫袖口,竟然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十几年了,你父皇行事,竟然还是这么荒唐!”   “竟然想让你娶个男人........”   慧妃跌坐在塌上,用指尖按着额头,片刻后笑道:   “看来,你终究还是被抛弃了。”   她说:“和我一样,你也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慧妃不断喃喃自语着,但秋景和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他盯着那盏屏风看了许久,片刻后,才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所想:   “母妃。”   他声音低的有些颤抖,似乎是带上了些许哭腔:   “能让我见一见您么?我已经........快五年没有见到您了。”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但又是如此的远,秋景和不是坏人,他曾经费心想夺嫡,也只是想要能光明正大地获得父母的一点侧目而已。   现在,即使他要娶妻,慧妃甚至也不肯亲临他的婚礼.......   秋景和想不明白——   为何他的母妃会如此冷落他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见我?”   但慧妃却对秋景和话里的委屈恍若未觉,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短暂的癫狂之后,慧妃很快就收了笑,恢复了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何必见呢?”   秋景和闻言伏在地上,清瘦的背颤抖着,像是在承受着什么不可承受的重量:   “你我为母子,难道连儿臣想要见您一面,都不能被允许吗?”   “母子?哈,母子.......”慧妃用掌心捂着额头,道:“你我母子,本就缘薄。”   她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叹息:“景和啊..........”   一双紫色的宫鞋缓缓踱出琉璃屏风,从秋景和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地上摇曳的肉色披帛,和记忆里一样,让他惦念了好多年。   但是,当他抬头往上看时,那个在记忆中曾经被极近美化的容颜,此刻却变的苍白粗糙,不复当初那般鲜妍,脸颊上带着淡淡的法令纹,眉心依旧皱的紧紧的,像是被生活生生折辱过,只剩千疮百孔的疲惫。   在秋景和逐渐瞪大的瞳孔里,慧妃蹲下来,看着秋景和,眉目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景和啊.......我老了,但是你还年轻.........你父皇还年轻。”   她涂着豆蔻的指甲在秋景和带着淡淡惊恐的脸上划过,仔细打量,动作轻柔,但语气好似带着深的看不见底的憎恨:   “你父皇毁了我,也想毁了你........”   她说:“他让你喊我母妃........可笑........你看看你这张脸,皱眉展颜,哪一个表情,面上哪一寸不是像极了你父皇........”   言罢,慧妃用力抓住秋景和的下巴,力气大的直接将秋景和的下巴掐出了红色的指痕,痛的秋景和几乎要喊出来。   但下一秒,慧妃说出的话就让秋景和忘了要喊疼,而是呆呆地怔在当场,惊惧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看我这张脸吧,我的景和,好好看看........你,到底有哪一点像我啊?” 第52章 “虽然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哒——”   “哒——”   “哒——”   刻漏在隐秘的桌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水波晃动,四周一时间安静下来, 遮掩住了人的呼吸声, 也遮掩了在此处发生的一切。   秋景和神情恍惚,脚步晃悠地走出门外,迈步时一时不查, 几乎就要在殿门口高高的门槛上滑倒。   还是来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想要拉着如同失了魂般的秋景和起来, 避免他失了体面,但秋景和此刻却好似完全失了力气,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 头重重地垂下,好似完全失了精气神一般,再也没有刚来时那般的急切和欢欣。   眼见着秋景和此刻就像失线的木偶, 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而此刻已经有好几个路过的宫人朝这里看来,来福心急如焚,正在想究竟要如何才能替秋景和挽回颜面,百般思索间,一阵清润的男声从耳边传了过来:   “来福公公, 你这是在坐什么呢?”   来福公公闻言,朝着人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只见天正下着小雨,身为国师的楚瑜一袭红衣,正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站在雨中, 雨水从伞沿如同断线珍珠般淌下,像极了血:   “二皇子殿下他人呢?”   来福闻言, 默默侧开身体,露出了清净轩门槛上正垂头丧气的秋景和。   楚瑜的衣摆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但他撑着伞,倒还没什么,但秋景和可就惨了,头发上都挂上了晶亮的雨丝,似乎还有水渍从他脸上淌下来,勾着清瘦的下巴,迟迟不肯落下。   楚瑜见状,缓缓朝旁若无人地坐在门槛上的秋景和走了过去。   此时的来福见楚瑜来了,心下了然,给周遭随侍的宫女太监们都递了一个眼色,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退下去,在场只留下楚瑜和秋景和一个人。   “你怎么了?”楚瑜蹲下身,拿出帕子擦掉秋景和头发上挂着的雨丝,一边擦一边试图看清秋景和的脸:   “在你母妃那里受了委屈了?”   秋景和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不说话。   他不说话,楚瑜也就不逼他说话。   他只是默默倾身上前,半跪在地上抱住秋景和,用身体和雨伞,静静替秋景和挡雨。   楚瑜比秋景和大不了几岁,如今也就是刚及冠的模样,身量算不上高大粗壮,反而清瘦挺拔,腰比秋景和还要细一点,腰带勾勒出优美柔韧的弧度。   秋景和的脸抵在他的胸膛,男人的胸膛并不宽阔,甚至有些柔软,感受着萦绕鼻尖的香气让秋景和的呼吸逐渐重了起来。   片刻后,秋景和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了手,用力抱紧了身前的男子,然后顺势让楚瑜跌进他的怀里。   两人由于惯性双双摔在墙边,楚瑜好悬抓住了雨伞,稳稳替秋景和挡去头顶的风雨。   待稳住身体平衡之后,楚瑜都顾不上看自己,首先低下头看秋景和摔伤没有,见秋景和并无大碍,许久后,缓缓放下了心。   但他这心放的有些早,因为几秒钟之后,楚瑜就听到有人哭了。   起初,这声音有些小,楚瑜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终日沉迷于算术所以脑子不清楚出现的错觉,但直到脖子上传来温热的湿之后,楚瑜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秋景和哭了。   .......秋景和竟然哭了。   少年哭起来也很安静,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痛哭流涕,只是将脸埋进他怀里,像是个受伤的委屈小兽,团在他的怀抱中,压抑又难过地流着泪,远远看去与常人无异,只是用力抱紧他腰部的手臂颤抖的弧度,则泄露了些许不平常的心绪。   “.......”   楚瑜没有问他为什么哭,他没有追问任何缘由,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秋景和,间或用掌心轻抚秋景和的头顶,像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安慰。   秋景和一个人安静地哭了好久,直到确定楚瑜不会追问他今日在慧妃处经历了什么之后,才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问: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哭吗?”   “不问。”楚瑜回答的很快:“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我问也没用。”   秋景和抽了抽鼻子,还想说话,脸颊上的眼泪被楚瑜擦掉:   “哭完了吗?”   他艰难地撑着伞,身影有些摇摇晃晃:“我腿快跪麻了。”   秋景和:“......”   他陡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擦了擦眼泪,把楚瑜从地上拉起来:   “对不起。”   这个时候,他不像那个在京城里玩弄心计、搅弄风云的二皇子,而像是个无措的小孩:   “对不起。”   他说:“我不是故意要拉着你.........”   “好了好了,别道歉了,堂堂二皇子拉着我道歉,算什么?”   楚瑜说:“先和我回国师殿去。”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秋景和的脸:   “有什么话,和我回去再说吧。”   .   楚瑜原本只是想把秋景和待回国师殿后,再找机会慢慢解开他的心结,但没想到,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但秋景和依旧如同当日在清净轩门口那样,绝口不提他那日和慧妃在清净轩中说了什么。   嘴一如往日的严实。   楚瑜倒也没想一定要刨根究底,当日来找秋景和,纯粹也就是一股莫名的情愫吹动着他来到清净轩。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结果到清净轩的时候,果不其然就在那里找到了委屈成一团的二皇子殿下。   秋景和虽然嘴巴严实,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捉摸,但是行动却表现的有些怪——   具体来说,就是颓丧了好几日之后,就开始从阴郁发展到黏人了。   两人没有夫妻之名,也没有夫妻之实,但去同吃同住同睡,秋景和还尤其喜欢抱着楚瑜睡觉,似乎抱着楚瑜,才能找到小时候缺失的安全感。   一开始他还会因为那段鲜少有人知道的对话,而抱着楚瑜悄悄哭,悄悄委屈,发现楚瑜并不会因为他哭就嫌他孩子气或者丢人之后,就慢慢放下了心,行动也愈发放肆大胆起来。   他毕竟已经十六了,换做原文里的秋君药,十六岁就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秋景和之前这种没通房丫头也没侍妾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能抵得住诱惑,睡着睡着就开始乱亲乱碰,似乎是想楚瑜身上要回小时候缺失的温暖和安抚,搞的楚瑜推也不是,允许也不是,纵容的后果,就是他的眼睛经常莫名其妙的变黑,有时候被折腾的迷迷糊糊之间,甚至再也看不清阴阳两界交界的事物。   一日,就在秋景和又想抱着楚瑜做些什么时候的,楚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举动,用力按住秋景和,不让他乱动:   “不行。”   楚瑜瞪他:“我又不是你的通房侍妾,想做什么,叫陛下给你纳一个,总拉着我做这些,你也不嫌害臊。”   “我做什么了。”秋景和委屈:“我又没有真的和你........”   “喂!”楚瑜比秋景和大不到五岁,但脸皮比秋景和薄多了,当下就满脸通红,爬过来捂住秋景和的嘴:   “不许说!”   “唔!”秋景和被捂住嘴,再也说不出话,只能眨眨眼睛,示意自己会照做。   楚瑜这才放开他。   秋景和吸取之前的教训,再也不敢乱说话。他不说话,楚瑜也不主动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楚瑜顶不住秋景和的视线,主动躺下,盖住身上的被子,粗暴道:   “睡觉!”   “哦。”秋景和闻言,乖乖躺下,片刻后,又像做贼似的,凑过来,双手揽住楚瑜的腰,唇抵在楚瑜的后颈,呼吸间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楚瑜被他弄得受不了,闭上眼睛,想要强行装睡,但秋景和却不如他所愿,自顾自絮絮叨叨:   “楚瑜,谢谢你。”   或许是因为两人背对着,所以秋景和看不见楚瑜的脸,在黑暗中也更放肆了些,自顾自道:   “除了你和父皇,还没有人会这样对我好。”   “........”   楚瑜这下是真的确定秋景和太缺爱了,他转过身,借着月色去看秋景和的脸,片刻后,才道:   “会有更多人对你好的。”   他伸出指尖,摩挲着秋景和俊雅的面部轮廓,喃喃道:“等你当上皇帝之后,想要巴结你的人,多的数不完。”   “那不一样。”秋景和说:“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是不一样的。”   “而且......”秋景和迟疑半晌,片刻后道: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会当皇帝啊?”   “因为我算到了。”   楚瑜说:“你将来,一定会是皇帝的。”   “那七弟呢?”秋景和好奇道:“你不是也算出了他也有帝星之相吗?”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王朝,怎么可能会有两个皇帝呢?”   “这......”   楚瑜被秋景和问的迟疑片刻,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他并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思来想去,片刻后还是固执道:   “你会是的。”   他说:“我说会就会。”   “哈。”秋景和乐:“好吧。”   他说:“既然如此,我就听你的,为你争上一争这遥不可及的帝王之位吧。”   “什么叫听我的。”楚瑜不满道:“说的好像我说什么你都听一样。”   “你将来若是嫁我,我自然是什么都听你的。”   秋景和闭上眼睛,下巴抵在楚瑜的头顶上,“父皇说了,若家有贤妻,岂可辜负也。”   “.........你啊你,你父皇身上好的就不学,上不得台面的浑话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   楚瑜指尖戳他脑袋:   “若将来你当上皇帝,怕也和你父皇一样,是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昏君。”   “......”秋景和勾起唇角,笑:“和父皇一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有爱妻有儿女,天下男人不都向往这样的生活吗?”   “......景和,”楚瑜看着秋景和有些困倦的睡颜,听着对方满嘴跑火车,片刻后忽然道:   “你真想娶我?”   他问:“你喜欢我吗?”   秋景和闻言,揽着楚瑜腰间的手紧了紧,片刻后并未睁开眼,而是语焉不详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老老实实道:“但若我娶了你,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三心二意。”   他索性盘起腿来,和楚瑜约法三章:“等你成了我的王妃,我绝对不会纳妾,会记得你的生辰,名下的财产都交由你打理,家中的金银珠宝都锁在库房里,等你过门就把钥匙交给你......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哦对了,还有我这些年的赏赐和俸禄,我大半给了母妃,剩下的一部分都放在书房的柜子里了,到时候全部都给唔唔唔.......”   “行了,我又不缺你这点钱。”   楚瑜听着好笑,又不想这么轻易就让秋景和得逞,于是故意刺激他:   “父皇都还没有正式赐婚呢,你就想这些了。”   “哈。”秋景和指着他笑:“你还没过门成为正式的二皇子妃呢,就随我喊父皇了,还说我想得多。”   “......你!”   眼看楚瑜就要恼羞成怒,秋景和是万万打不过他的,赶紧站起来,随即拉着他就往外走,故意转移话题道:   “不过你提醒我了。”   他说:“父皇还没有给我们赐婚,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不如我今晚就去求他,让他早点给我们定下婚期。”   说罢,他就急吼吼地往外走,全无往日温润不急躁的模样,逼的楚瑜拉住他:   “这都几点了。”   他说:“父皇和母后早就睡下了吧?你这时候找他赐婚,他要是从床上被你喊起来了,说不定会赐你十个板子。”   “......”秋景和:“还是你想的周全。”   “是你笨。”楚瑜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鬼迷日眼地就选了这么一个傻男人,把秋景和强行按回床上盖好被子:   “行了行了,睡觉睡觉。”   楚瑜虽然劝住了秋景和晚上去找秋君药,但没劝住秋景和那颗想要早点成婚的心。   一大早,他甚至还没睡醒,就被秋景和叫了起来,迷迷瞪瞪地梳洗过后,就跟着秋景和来到了披香殿门前。   出门的时候,天甚至还没亮。   因为今天是休沐,所以秋君药会比往日起的迟一些,秋景和到披香殿的时候,秋君药甚至还没起床。   来福公公也站在门口迷迷糊糊地值夜班,看见秋景和一大早就神采奕奕地来了,有些奇怪:   “殿下。”   他强打精神,迎上前来:“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我是来求父皇赐婚的。”秋景和跪下,见楚瑜还在犯困,又赶紧拉着楚瑜,提醒他也跪,满怀期待道:   “父皇他......什么时候醒?”   “殿下,您来的太早了。”来福公公苦着脸道:   “现在才什么时辰呀..........”   他看了一眼远处还没亮的天空,片刻后又低头说:   “按往常来说,陛下和娘娘起码还要一个时辰,才会起床洗漱呢。”   秋景和:“.........”   他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好像僵硬住了,眼睛都瞪得溜圆。   而此时的楚瑜,还在一旁垂头打瞌睡,显然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了,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困倦之中。   夜寒风大,秋景和旧疾刚好,跪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打哆嗦了。   恰好楚瑜也缓过来了,被风吹的一个激灵的他抬起耷拉的眼皮,看着跪在他前头的秋景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淌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心头忽然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然后心脏悄悄跳的更快了。   他膝行几步,从后面抱住轻轻发抖的秋景和,低声对来福公公道:   “公公,麻烦您通报陛下吧。”   楚瑜说:“殿下他身体刚好,不能受寒,国师殿离披香殿又远,再回去的话,路上又是一场折磨,我求你.......”   “哎,别。”来福忙道:   “您可是国师,对咱家这种阉人道谢,还真是折煞奴才了。”   他左思右想,片刻后还是咬了咬牙,实在看不下去小两口在门口冻的瑟瑟发抖的模样,丢下一句“奴才试试”,就猫着腰进门,去禀告秋君药了。   楚瑜揽着秋景和的肩膀,静静地等着。   好在,秋君药也没舍得让自己这个便宜的二儿子受折磨,来福进去通传之后,没一会儿殿内就亮起了灯。   楚瑜眯起眼睛,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天,已近破晓。   晨光静静地洒在秋景和的侧脸上,竟然将他照出几分和秋君药相似的剪影来。   一刻钟后,楚瑜和秋景和被满脸堆笑的来福请了进去。   秋景和的腿已经跪麻了,楚瑜扶他的时候,来福也过来打了把手,这让楚瑜不禁又多看了他几眼。   小俩口互相搀扶着进了门,此刻天光正好大亮,他们看见秋君药和引鸳正穿戴整齐,坐在上面看着他们。   秋君药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着,用一个带子扎起,盘腿坐在上面,掌心撑着下巴打哈切;反观坐在他身边的引鸳穿的就要庄重很多,因为尚还身着女装,所以挽了一个已婚妇的发髻,长长的流苏垂下来,华贵莹润的珠宝衬的他眉目更加莹润。   但现在秋景和却没空欣赏。   他老老实实地再度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道:   “父皇。”   他直奔主题:“孩儿想请您赐婚。”   “哦?”秋君药来了精神,眯起眼道:“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秋景和说:“楚瑜很好.......孩儿,很喜欢。”   “真的啊。”秋君药还不知道两人之前在清净轩门口的那一茬,更不知道两人私下里是如何抵足缠绵的,还在感叹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   他瞅了秋景和一眼,还抽空接过了来福递过来的早餐单子,随便在上面划了几笔,方调侃道:   “过来请安都要手牵手啊,你们是小学生吗?”   楚瑜闻言脸红,像是触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父皇.......”秋景和才不管这些,今天一定要秋君药给自己一个回答,急切地膝行几步,道:“儿臣.........”   “行了行了,朕准了。”秋君药挥手:“你们这门亲事我一开始就很看好。”   “景和,你心思重,所娶的新妇必然不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否则两个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娶回去了也是罪过,到时候闹的家宅不明,岂非朕的罪过。”   秋景和不知道秋君药这话是夸是贬,还是俯身:“父皇说的是。”   “不过......虽然你很急,但是你还是别急。”   秋君药看着宫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将早餐一碟又一碟地摆上桌,示意他起来:   “朕虽然也想早点看你成家立业,但是吧.......你的婚礼还是得排在你母后的封后大典之后。”   “封后大典?”秋景和还没站稳,就又是一愣,有些疑惑道:   “母后.....不是已经是皇后了吗?”   “.......之前那个不算。”秋君药心想自己还没体会过洞房花烛呢,都穿越了不体会一下岂不是太遗憾:   “朕想重新给你母后办一个,更隆重些的,并且昭告天下他就是朕此生唯一一个男后,此后你母后便以男子身份示人,他想穿男装就穿男装,想穿女装就穿女装,谁都不许因此置喙。”   秋君药想了想,又道:“若有机会,在朕的龙椅边给他摆一个一样大的椅子,让他也参政参政。”   “父皇.......”   秋景和被秋君药的话,吓愣了,半天没说话。   哪有让后宫参政参的那么明显的,对于母后,父皇对他的心眼汁真的已经偏到天边去了吧?   但秋君药才不管秋景和是怎么想,或许是他从来就没想过别人的想法,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哎你,别愣着了。”   秋君药对秋景和招手:“过来一起吃饭。”   他说:“等会儿景秀也会醒,这个米糕和龙井茶点是他最爱,你给他留着。景明喜欢吃肉,景月也喜欢吃肉,不过他们一个喜欢吃牛肉一个喜欢吃鸡肉,你别和他们抢,给他们留一些.....嗯,你吃这个。”   秋君药给秋景和夹了一个像是油条的东西:   “你吃这个吧,朕让宫人按照朕所提供的配方做的,你试试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是.....”   秋景和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吃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好吃,楚瑜在一旁看着他,间或又拿出帕子给他擦嘴。   “啧,小俩口感情真好。”   秋君药心里那股磕CP的灵魂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觉得他有必要给自己的便宜儿子传授一点性\\教育方面的知识,于是凑到秋景和身边,低声问道:   “你当日和国师同塌而眠,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呃......这.........”   忽然交流这样隐私的事情,秋景和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红着脸道:   “就,真的只是亲了一下.......”   “亲了!?”秋君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怎么亲的?谁亲的谁?”   “当然是他主动亲的我。”秋景和指着楚瑜,正要得意一番,被楚瑜揪着耳朵拽过去。   楚瑜瞪着他:“你又在父皇面前说什么不着四六的浑话?”   “为什么又扯我耳朵.........”   秋景和可委屈:“明明就是你先的啊。”   说完,他还凑过去,当着秋君药和引鸳的面,就这样忽然亲了楚瑜一下:“就这样。”   秋景和亲完,看向满脸写着“磕到了”的秋君药:“然后我就看见一个好大的司南......”   “砰!”   秋景和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门,发出闷闷的响声。   秋君药被打断的思绪,率先抬头看过去,只见清晨的光芒里,只剩下一个愤怒的少年剪影,正捂着肿起的脑壳大叫道:   “你们在干吗!”   秋景月看见自己的二哥居然和楚瑜亲在了一起,当场跳脚炸了毛,在原地张嘴吱哇乱叫,声音大的能吵醒聋子:   “二哥,你你你......你怎么能亲他!”   他气急败坏道:“你,你再也不是我的好二哥了.........你,你脏了!”   秋景和:“.......”   楚瑜:“.........”   引鸳:“........”   秋君药:“........噗,哈哈哈......” 第53章 遗诏   因为秋景月的到来, 所以一顿饭在一阵鸡飞狗跳中,勉勉强强吃完了。   不过, 倒不是因为秋景月不想大闹一场, 而在饭桌上还有秋君药坐镇,他就是想闹,也得看亲爹的眼色行事。   只是, 秋景月还是看楚瑜不爽,饭桌上有意无意地挤兑楚瑜, 楚瑜比他虚长几岁,虽然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但一场饭下来, 也实在是有够难受的。   尤其是秋景月还有意无意地和秋景和亲近,非要秋景和给他夹菜,喂饭, 那些默契的小动作落在楚瑜的眼睛里, 就显得格外碍眼起来。   连秋君药也感受到了三个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为了秋景和和楚瑜的婚事着想,不得不出言警告秋景月,秋景月虽然明面上老实了,但秋君药却看得出来, 他一定私下里没憋好屁。   果然,当饭后楚瑜提出想要回国师殿的时候,秋景和这个准夫君就提出要送楚瑜回去。   本来这是给小俩口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没想到秋景月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硬要跟上去, 说等秋景和送完楚瑜之后,他还有话要对二哥说, 但秋君药看得出来,他摆明就是想破坏秋景和和楚瑜的独处时光。   秋君药沉吟半晌,心中有一个想法渐成,于是给秋景秀递了一个眼神。   刚刚还在埋头干饭的秋景秀抬起眼,瞬间心领神会,于是装作天真懵懂的举手,说自己也要去。   秋景秀都说自己要去了,眼看着兄弟几个都走了,秋景明本来就有点怕秋君药,不敢和他单独相处,于是也提出要一起送送楚瑜,当做饭后散步。   这下,原本楚瑜和秋景和小俩口的独处变成了秋家兄弟团建出行,秋景月虽然有些不开心,但想来想去总比让秋景和和楚瑜两个人单独相处来的好,于是也就默不作声,当做同意了秋君药的安排。   送走自己的四个儿子之后,秋君药就坐回了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   引鸳此刻正在给秋君药梳头发,他听见秋君药叹气,下意识问:   “怎么了,陛下?”   “阿鸳,从你嫁给朕那一天开始算,是不是有半年多了?”秋君药问。   “快一年了。”引鸳给秋君药扣上金冠,又挑了一只白玉蘑菇首螭纹,给秋君药簪上:“臣妾是去年十一月嫁给陛下的,现在已经是来年六月了。”   “六月了?!”秋君药一惊:“这么快?”   “是啊。”引鸳道:“距离春猎也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了,陛下您整日忙于公务,莫不是连时令也忘了。”   “........”秋君药其实不是忘了,他只是不想去记到底过了多久。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引鸳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等到三年之期到了,他就会按照原文写的那样,肾虚而死。   “阿鸳......”   秋君药站起身,抱住不明所以的引鸳,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我舍不得你。”   “.........”引鸳闻言,伸出手拍了拍秋君药的背,声音低低的:   “臣妾也舍不得陛下。”   “我不怕死,只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几个孩子还是一样的令人操心,若我走了,你被欺侮,谁来替你主持大局呢?”   秋君药摸了摸引鸳白皙柔软的脸颊,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要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受苦,我必痛入骨髓。”   “臣妾不会让陛下担忧的。”引鸳搭上秋君药抚摸他脸颊的手背,仰头和秋君药对视,弯着眼笑:   “陛下若走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臣妾也是要跟着去的。”   他说:“陛下在哪,臣妾就在哪。”   秋君药闻言,心中一惊:   “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道:“若我死了,你得好好活着......再不济,也得给我守寡三年,三年内,不许随便寻死,知道了吗?”   三年,足够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淡忘。   引鸳闻言,眼底的笑缓缓消失,变成难过:“陛下这是在诛臣妾的心吗?”   他说:“您明明知道臣妾不能没有您,还不允许我跟着您一起走吗?”   “阿鸳,没有谁离不开谁,若我能活,必然是想和你白头终老。”   秋君药道:“可是的身体你也知道.......三年已经是极限,我走之后,请一定要将我抛之脑后,不许追思,也不许祭拜,按照三年之约期满的约定,你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知道了吗?”   引鸳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松开抱着秋君药的手,转身就想走。   秋君药想拉住他,片刻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有伸手。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秋君药忽然觉得,既然自己总有一天会大限将至,当初,又何必去撩拨引鸳呢?   他明明知道引鸳是个一根筋的傻子,认定的人和事就不会后悔,如今却说什么希望自己死后,让对方将自己抛诸脑后,这不是摆明了不信任引鸳吗?   引鸳会怎么想他呢?而引鸳究竟会不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在自己死后,毅然决然追随他而去?   他还那样年轻,那样貌美,那样聪慧,若是因自己的缘故而死了,那岂非是他秋君药的罪过?   思及此,秋君药不由得方寸大乱。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坐立不安,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叫来来福:   “来福。”   “陛下。”   来福一直在秋君药不远处候着,闻言躬身过来:   “陛下有什么吩咐。”   “随朕去御书房。”秋君药说:“朕.....朕要立遗诏。”   “遗诏?”来福闻言,心中一惊,忙跪下道:   “陛下春秋鼎盛,遗诏之事,不如再.......”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秋君药细细叮嘱道:“遗诏之事,只有你我知晓。等朕死后,交给......算了,到时候再说。”   “........”   来福有些不解,但面上还是听从道:“是。”   秋君药说要离遗诏就立遗诏,一下午就一直在御书房忙活。   因为事关立储这些身后事,所以秋君药需要认真思考,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引鸳身边的大宫女凝碧来请了几次让秋君药吃午饭都被秋君药忽视了,把引鸳气的不行,以为秋君药存心要和自己冷战,干脆也不等他,自己吃过午饭便上床睡觉了。   因为没有秋君药抱着,他一开始还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两刻钟后,才好不容易睡着。   梦里,他恍恍惚惚之间,好像梦到了一个短头发的秋君药。   梦里的秋君药比现在还要更青涩一点,穿着蓝白色的外袍,露出健壮白皙的手臂,看上去很不检点。他还染着黄色的头发,短短的仅到耳边,带点微微的自然卷,但不明显。   从别人的口中,引鸳好像听到别人喊秋君药叫班长,还勾着秋君药的肩膀,问秋君药要不要去打篮球。   看着别人和秋君药这般亲密,引鸳有些不开心。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走过去,站到了秋君药身边的高中生面前,鼓起脸颊,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说:   “不要脸。”   他道:“勾引别人的夫君,你太坏了。”   但秋君药身边的人似乎没有看到引鸳,也没有听到引鸳的话,直接从引鸳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引鸳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一时竟然没有出声。   他兀自沉思着,没有看到秋君药像见了鬼似的,转过头来看着引鸳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身边一无所觉的同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剩下的几天里,无论秋君药走到哪里,引鸳都会跟在哪里,甚至秋君药做作业,引鸳都会搬一把椅子坐在秋君药身边趴着看他,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任谁看到一把椅子到处飘来飘去,都会害怕的吧。   就这样一连跟了几天,秋君药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引鸳有一天,再次飘进浴室,想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秋君药洗澡的时候,秋君药终于忍无可忍,关掉花洒,转过身看着引鸳:   “你是谁啊?”   他问:“干嘛整天跟着我?你有什么冤情左转去警察局好吗?”   “.......”引鸳闻言一愣:“你看得到我?”   他一开口,秋君药也是一愣:   “你男的?”   秋君药说:“那你干嘛穿女装?古代也有女装大佬吗?”   “我穿女装是因为我替妹妹嫁给你了呀。”引鸳认真解释道:   “而且你不是也喜欢我穿女装吗?每次我穿女装,你都很激动,尤其是在床上,都把我弄得........”   “喂!”秋君药满脸通红:“你在说什么呢?我还未成年呢!”   “........”引鸳委屈:“可是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间,连床笫之事也不能说吗?”   “......你看看你自己。”   秋君药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身上穿的,这一看就是古装,发饰和穿戴,还是很贵重的那种.......说明你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是非常非常受宠的妃子或者皇后,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穿到几百年前去娶一个妃子或者皇后吧?”   “什么现代,什么古代?”引鸳听不懂,执拗道:“你是我夫君啊?这是多少年也不能改变的。”   “.......我懒得和你说。”秋君药说:“你让开,我要学习了。”   引鸳委委屈屈地让开。   秋君药不管他,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笔开始学习。   引鸳飘到他身边,搬起一把凳子,趴在桌边,看秋君药学习。   看着看着,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直到引鸳睡着,秋君药才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半透明的鬼魂。   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引鸳,只有秋君药才看的到——   甚至摸得到。   盯着引鸳看久了,秋君药甚至神使鬼差地伸出手,碰了碰引鸳的脸。   冰的。   很凉,没有什么人气。   秋君药继续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摸,直到摸到没有脉搏的脖子,摸到引鸳脖子上的那道红色的痕迹。   秋君药侧过脸去看,发现那条痕迹有些宽,像是一道明显的勒痕。   难道这个漂亮男鬼,上辈子是被勒死的?   秋君药心想。   他兀自沉思了一会儿,看见引鸳睡熟了,想了想,便凑过去,将引鸳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引鸳其实很瘦,但抱起来却有些重。因为他穿的有些多,看上去像是刻意盛装打扮过的,不仅头戴凤冠,连身上的服装都是一些精巧的金线绣成的花纹,腰间还挂着一个九龙纹的玉佩。   自古在古代,只有皇帝才能佩戴九龙纹玉佩,不难想象面前这个男扮女装的男鬼究竟是有多受宠,才能戴着这个属于帝王的东西到处跑,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神使鬼差之间,秋君药摘下玉佩,打算好好研究一下。   他本来就对历史有些兴趣,打算高考后报帝都的历史系,虽然看到引鸳有些不可思议,但不管引鸳是人是鬼,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可以研究的古代人放在自己面前,他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但他没打算偷引鸳的九龙玉佩,而是把那九龙玉佩的模样和花纹拓印下来,画在了经常翻阅的《资治通鉴》的扉页上。   做完了这些之后,秋君药把那个玉佩挂回了引鸳的身上,但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做完这个动作,引鸳的身体就忽然发起了淡淡的莹光,整个人像是透明的一般。   秋君药吓了一跳,九龙玉佩掉落在地,他本想摇醒引鸳,却见引鸳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秋君药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过来,吻住了他。   在两个人嘴唇相贴的一瞬间,秋君药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他本想推开引鸳,却被引鸳死死抓住。   周遭的一切都急速的向后退去,最终扭曲变成模糊的虚影,连秋君药只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的虚弱起来,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后倒去。   引鸳在看着秋君药倒地的那一刻,下意识想要去扶他,但没想到他刚碰到秋君药的那一刻,身体像是崩裂般遽然消散,变成了一个个小光点。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忽然听见秋君药喊他——   “阿鸳,阿鸳?”   秋君药从御书房回来就看见引鸳一个人睡在床上,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满头是汗,梦里还不断地喊他名字:   “陛下,陛下.......”   “阿鸳,你怎么了?”   秋君药有些担忧。   他想要伸手,给引鸳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却没想到,引鸳在那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害怕极了,醒来之后,瞳孔还微微缩着,像是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之中,一看到面前的秋君药,就直起身抱住了秋君药,哭着道:   “陛下........”   他说:“陛下........”   “怎么了?”秋君药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引鸳是因为之前和自己的对话在生气:   “哪里难受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臣妾不生陛下的气。”引鸳抱着秋君药的脖子,眼泪从脸颊上淌下来,浸湿了秋君药的衣领,哽咽道:   “臣妾只是梦到了陛下........但是陛下好像不认识我,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秋君药不以为然地笑:“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他摸着引鸳的头发,哄道:“梦里的事情都是假的,不能信。”   “真的吗?”引鸳哭的鼻尖都红红的,眼泪汪汪:   “陛下什么时候都会记得我吗?”   “真的。”秋君药低下头,给引鸳擦眼泪,心疼地去亲他:   “你那么漂亮,我肯定一眼就记住你,第二眼就就会喜欢上你,最后看你第三眼,就会你魂牵梦萦,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若你走了,肯定总得找到你才能罢休。”   秋君药的话哄得引鸳破涕为笑。   他扑进秋君药怀里,喃喃道:“我也是。”   他坚定道:“陛下无论去哪,我都会跟着去的,一定。”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不吉利的事情。”   秋君药不知道引鸳做了梦,以为引鸳还在惦记自己时候要给自己殉葬的事情,索性转移话题:   “景秀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我们去看看他。”   “好。”引鸳话虽这么说着,还是紧紧地黏着秋君药,甚至比之前黏的还紧,惹得秋君药哭笑不得,只能帮他穿好衣服,把他从床上抱到塌上。   秋景秀显然是刚从外面鬼混回来,一回到披香殿,就兴冲冲道:   “父皇!”   他说:“儿臣有要事禀报!”   “你说吧。”秋君药还在哄引鸳,右臂揽着引鸳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着,间或低下头去观察引鸳的神情:   “秀秀,你要禀告什么事啊?”   “儿臣要禀告,景月哥哥好像和景和哥哥打架了!”   秋景秀道:   “他们打的可厉害了,景和哥哥功夫不好,差点被打吐血了!”   “啊?!”秋君药吓了一跳:   “真的假的?!”   “父皇,是真的。”此时,秋景明也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一直和秋景秀一起,秋景秀看到了什么,秋景明自然也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儿臣当时也在场,见此赶紧把他们都拉开了,现在二弟已经出宫了,景月也回了兰竹殿,一切暂且无大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君药皱了眉:   “景和景月感情不是最好吗?为什么两个人会忽然打架?!”   “这.......”秋景明和秋景秀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迟疑道:   “似乎是因为........二哥\\二弟的婚事?” 第54章 最好的兄弟   秋君药有想过秋景月会对秋景和成亲的事情应激——   但他没有想到, 秋景月竟然会这么应激,甚至情绪激动到了和秋景和大打出手的程度。   .......可是为什么呢?   没有理由啊.........   就算是秋景月不满意楚瑜这个嫂子, 那也不应该......   秋君药扶着额头坐在塌上, 闭着眼睛,一副很疲惫的模样,心里有些茫然无解。   一旁的引鸳还从未见过秋君药这个样子, 面上颇为担忧。   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转过头去叫来福:   “来福。”   他鬓边的珠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里难掩果决:   “去把四皇子叫来。”   来福闻言, 首先抬起头看了一眼秋君药,见秋君药仍然蹙着眉不做声,迟疑半晌, 随即俯身应道:“........是。”   言罢, 来福便带着几个太监宫女退下了。   秋景明和秋景秀见到此情此景,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片刻后又被反应过来的引鸳赶出披香殿。   但秋景明和秋景秀还未及冠,正是对所有的事情都会好奇的年纪,于是秋景明想了想, 干脆提着秋景秀的后颈,带着对方飞上了披香殿的顶上,正想揭开殿顶的琉璃瓦往内窥视,结果——   不其然和同样蹲在殿顶上值班的秋君药的影卫对上了眼神。   秋景明瞬间尴尬:“.......”   影卫十一同样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大殿下,七殿下, 你们.......”   “嘘。”   此时,蹲在一旁的秋景秀将指尖抵在唇上, 眯着眼睛笑,像是个小狐狸扫了扫蓬松毛茸茸的大尾巴,难掩狡黠:   “别说话。”   他道:“父皇正在生气呢,小心被他发现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说话的秋景明和影卫十一瞬间噤了声,三个毛茸茸的头随即默契地靠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往那片被揭开的琉璃瓦原本的空隙看去:   “父皇!”   被“押送”到披香殿的秋景月此刻还在执迷不悟,即使跪在地上,还是一副十斤体重九斤都是反骨的模样:   “为什么!!!”   他无能狂怒道:   “为什么要给二哥哥赐婚!赐婚也就算了......竟然还是那个楚瑜!”   “你二哥都十六了,过完这个月的生日,马上就要十七,换做寻常人家,早就当爹了。”   秋君药捂着额头,被秋景月的嗓门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但又不得不耐心和他解释,   “何况楚瑜长相能力哪一个配不上他,天文测算医术推演样样都行,你凭什么对人家有意见?”   “这.......”   秋景月被秋君药毫不留情的话堵得一噎,半晌才道:   “可是他们才认识多久?!为什么这么快就定亲!”   “从三月春猎到现在已经过了三月了......你淋雨高烧那段时间,是楚瑜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哥,深夜孤男寡男,你哥被感动了,以身相许岂不是很正常?”   “........”   秋景月哪里有秋君药巧舌如簧,当下就被秋君药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他脸都憋青了,才豁然站起身,死死盯着秋君药,大声道:   “反正我不许二哥哥结婚!”   他话都不经过脑子,脱口而出道:   “若二哥哥要结婚,那我就去大闹他的婚礼,让他成为京城所有人口中的笑话,此后再也定不成亲!”   “放肆!”   秋君药一拍桌子,此刻是真的怒了:   “楚瑜和景和的婚事是朕钦定,你敢打闹婚礼,是对朕不满吗?!”   “父皇......”   秋景月还没见过秋君药盛怒的模样,吓的嘴唇一个哆嗦,又噗通一声跪下,猛地把头抵在地面上,一声“儿臣不敢”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秋君药眼前阵阵发黑,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拍在桌子上的手甚至隐隐泛起疼来,不难想象他刚刚有多用力。   他心中一阵无力,心道自己好不容易治服了一个,怎么此刻又来一个。   秋景和还好说,虽然阴郁,但好歹还是个正常人,面前这个秋景月更是重量级,说出口的话主打的就是一个相当炸裂:   “父皇.........”   “别说了。”秋君药不想看他,别过脸,挥了挥手:   “景和的婚事,你无须再置喙,若你那日当真敢大闹婚礼,朕一定把你腿打断,听明白了吗!”   “........”   秋景月缓缓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秋君药盛怒的面容,不知为何,眼泪刷的一下下来了:   “凭什么啊!”   他用力地擦着眼泪,但泪水还是像开闸的洪水,哗啦啦的往下流,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而把眼尾浸的湿红:   “明明是我先来的.........”   他哭着道:“明明和二哥哥长大的人一直是我,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的也是我,我们之前还说好要一直在一起,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把我们分开的!”   “父皇,你到底为什么要想方设法让楚瑜把二哥哥从我面前抢走!”   秋景月说到此,豁然抬起眼,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狠厉,甚至手背因为握紧拳头青筋绷起,像是蓄满了力量:   “为什么啊!”   “.......”看着秋景月这幅走火入魔的模样,秋君药简直要无语了:   “你们是兄弟,又不是夫妻,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   他说:“总有一天你们会有各自的目标,总有一天你们要各自成家,为人夫为人父,甚至会因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秋景月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什么夫妻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兄弟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   他越想越迷茫,认定了秋君药是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深厚亲情,于是怒火中烧,失智之下,竟然话赶话道:   “如果要做夫妻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的话,那与其让二哥哥娶楚瑜,不如让我和二哥哥成.........”   “啪——”   一声清脆利落的巴掌声响彻内廷。   秋景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右脸颊就挨了一巴掌,瞬间肿胀起分明的五指红痕,痛的他整个人都蒙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   是引鸳。   是一向温柔娴雅,连说话都温言细语的引鸳。   秋景月呆滞地跪在地上,看着引鸳,根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颤声道:   “.......母后?”   为什么打我?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引鸳好似看透了他所想,凝眉道: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秋景月:“.......”   他委屈,他不解,他难过,喃喃道:“为什么你们对我都不好.........”   “因为你蠢。”   一向说话都要斟酌许久,确保自己说出的话万无一失的引鸳此刻却毫不留情地教训秋景月:   “因为你说话不过脑子。”   “最重要的是........你气到你父皇了。”   引鸳指尖划过秋景月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忽然猛地掐紧他的下巴,直到秋景月仰头看他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恐惧和他此刻略显恐怖的表情,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狠厉:   “你再敢顶撞你父皇,本宫就让凝梵狠狠掌你的嘴,打到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为止。”   秋景月被表情阴冷的引鸳吓的一动也不敢动,大腿已经隐隐有抖如筛糠之势,后背却如僵硬的铁板,层层叠叠地淌下汗,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   “母后.........”   “好了,阿鸳过来。”   秋君药被气的不清,好半晌才缓过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轻声唤引鸳。   引鸳听到秋君药唤他,表情顿时变的柔软起来,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过身朝秋君药走过去:   “来了陛下。”   秋君药将手臂搭在引鸳的肩膀上,慢慢走到秋景月身边,看着秋景月此刻仍旧惊惧的脸,任由引鸳抚摸胸膛给他顺气,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景月,我不管你对你二哥哥是什么感情.......但你们只能是兄弟,不能有其他。”   “我和二哥哥自然是兄弟,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兄弟呢!”   秋景月深表赞同,不假思索道:“所以我和二哥哥要一直在一起!”   “........”秋君药又要被气晕了,不得不提高声音,厉声道:“你想和你二哥哥一直在一起,有问过你二哥哥的意见吗!”   他说:“景月,成亲不是儿戏,更不是你想和谁一直在一起,就能成亲的。”   “成亲,一定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是后半生风雨同舟,荣耀与共。”   “你想和你二哥哥一直在一起,可以是形影不离,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成亲,知道了吗!”   “........”秋景月不解:“做夫妻和做兄弟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是真的不懂:“只要能一直在一起,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秋君药瞥他:“做夫妻,是要有夫妻之实的.........你想抱你二哥哥,想亲他,甚至想给他生下朕的小皇孙吗?”   秋景月闻言一愣,想到那个画面,顿时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恶心和想吐,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不想。”   他说:“做夫妻那么麻烦啊......那算了。”   秋景月苦恼道:“我只是想和二哥哥一直在一起,不想看见他和别人走得近,但是也并不代表我想和他做这些啊。”   “........”听到这话,秋君药气顺了点,但还是没好气道: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地球是围着你转的?”   他大手一挥:“回你的兰竹殿去,给朕闭门思过一个月,没有朕的准许,你不准出来。”   秋景月一愣,随即急了,直起身想要去拉秋君药的衣摆:“父皇,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秋君药负手背对着他,已经不想再看他了:   “你二哥的婚礼,你也不必出席了,给朕好好反思,好好改一改你这口不择言的毛病。”   言罢,还没等秋景月再反抗,他就做了个手势,让几个太监把秋景月拉下去了。   拉走的时候,甚至还因为秋景月力气是在太大,甚至没能按住他,直到拖出宫殿十米外,还能听见秋景月恼怒的反抗:   “放开本殿下——我自己能走!!!”   “唉.........”   听着秋景月的声音,秋君药一个头两个大。   引鸳自然是知道他辛苦的。   他爬上榻,跪在秋君药面前,让秋君药靠近他的胸膛里,轻轻伸出手,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秋君药,拍他的背:   “好了,陛下你别生气了,气大伤身。”   “我能不生气吗。”   好在有娇妻在怀,秋君药气闷的胸口此刻才畅通一些,闭着眼睛享受和引鸳的温存:   “只是这个景月........真的太不懂事了。”   他说:“文不成武不就........甚至还差点给朕搞出个德国骨科.....好险他只是孩子心性,不是真想和他哥发生些什么,不然,不然我宁可把他阉了算了!”   “不长进的东西,真真气死我了。”   “.......”   听着秋君药略带些埋怨的话,引鸳忍不住笑。   他抱着秋君药的脖子,还贴心地换了个动作,让秋君药倚在他身上的时候能更舒服一些:   “陛下为什么那么肯定,景月对他哥哥没有那样的感情呢?”   “当然没有。”秋君药说:“真喜欢一个人,一定是希望他好,一定是舍不得他受伤,甚至是磕了碰了,都一定会心疼的。”   “你看那个景月,只顾自己快活,不开心了连哥哥都打,哪里像是喜欢,纯粹是从小和景和长大,一时间接受不了景和有比他更亲近的人,所以嫉妒心作怪罢了。”   “而且......说实在一点,这俩兄弟虽然,性格看起来不像,但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秋君药直起身,捧着引鸳的脸,看着引鸳懵懵懂懂的表情,忽然若有所思道:   “其实吧,像他们这种从小缺爱的孩子,一般都喜欢比自己年纪更年长些,温柔些的人。”   引鸳还不知道秋君药话里有话,本能地点头赞同:“楚瑜年纪确实比景和年长些,也稳重些。”   他压根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秋君药也就没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所以啊,景和和楚瑜,他们两个分明就是天造之合,啧.......”   话虽这样说,秋君药却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慌,最后索性从塌上直起身来,一拍大腿道:   “不行!”   “怎么了陛下,什么不行?”引鸳被吓了一跳:“你想到了什么事情吗?”   引鸳的话近在耳侧,但秋君药却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喃喃道:   “不能拖,不能拖.......”   引鸳没听懂:“什么......”   “婚礼啊,楚瑜和景和的婚礼啊。”   秋君药握住引鸳的手,转过头来,坚定道:   “阿鸳,封后大典得提前.....干脆提前到这个月。办完封后大典的下一个月三十,就立刻让景和和楚瑜结婚。”   秋君药话里还带着些许咬牙切齿:   “为了不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这婚礼真是一刻也不能拖了!” 第55章 成亲   “珍珠三十斛, 玉如意五十对,绫罗绸缎七十匹, 瓷器九十件.......”   太阳毒辣辣地打在窗棱上, 灼热的气息在遇到殿内的冷气时,又慢慢地变的温柔起来,轻飘飘的好似水雾, 缓缓地落在了一个身着浅蓝锦衣的男子身上。   这男子相貌长的极其优越,明明是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年纪, 但周身却落了一层稳重沉静的气质,明眸皓齿,脖颈颀长, 远远看去,脸颊好似霞映澄塘,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挂着明朗干净的气息。   他面前摊着长长的一张纸, 笔走龙蛇, 骨节分明的指尖下面,很快就密密麻麻地落满了不少字迹。   “陛下在写些什么呢?”不远处,一个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人走了过来,他提着衣摆走到正在拿着毛笔写字的秋君药身边,左臂攀上秋君药的手臂, 倚在他肩膀上看:   “这是什么?”   “是给景和成亲用的聘礼单。”   秋君药侧过脸,在引鸳的眉心上亲了一下,换来引鸳抬头一笑:   “这么多啊。”   引鸳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您娶臣妾的时候,都没有给那么多。”   “小没良心的,哪里少了你的了?”   秋君药放下毛笔, 指尖拂过引鸳额头的碎发,看着他笑:   “封后大典上朕可是把朕随身的九龙纹玉佩都给你了, 这可是□□打天下时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只有历任帝王才能拥有佩戴.....就单这一个,不比那些珍珠宝器来的贵重?”   引鸳轻哼一声,低下头来,素白的指尖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难得的没有出声反驳。   他聪明,自然知道这九龙纹玉佩有多贵重——   它不仅仅是贵重在材料和做工等价值上,更是代表着秋君药对他的信任。   独属于帝王的玉佩此刻正挂在他身上,就等于秋君药在告诉所有人,这秋家的天下,有他引鸳的一半。   这对于他来说,是多高的殊荣?   思及此,引鸳抬起头,看着秋君药笑,神情像是讨好主人的小动物,但清丽的脸庞如同藏在百合里的珍珠,莹润姝丽,让人即使是知道引鸳在撒娇也忍不住由着他:   “多谢陛下。”   引鸳晃了晃秋君药的手臂,额头的凤冠吊坠轻轻地晃动着:“臣妾很喜欢。”   “这下该不能说是朕偏心了吧。”秋君药失笑,又忍不住摸了摸引鸳的脸,温言道:“既已在天下人面前用男子之身封后,便不必日日着女装。”   他说:“朕允你穿男装,日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拘束自己。”   “.......”引鸳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又看了看秋君药,摇了摇头,然后将脸颊搁在秋君药的肩膀处,小声道:   “臣妾都已经习惯了。”   他说:“而且陛下不是喜欢臣妾穿女装吗,每次臣妾穿女装,你都........”   “停。”秋君药知道引鸳要说什么带点颜色的话,脸皮尚还有些薄的他不得不打住引鸳的话头,果断转移话题:“你想穿就穿吧。”   看着秋君药耳边悄悄升起的红,引鸳看在眼底,却不点破,而是悄悄笑眯了眼睛,随后又忍不住往秋君药身上蹭,像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动物,非要秋君药抱着他哄着他才罢休。   其实引鸳并不缺爱,在家里也并非不受宠。   但他毕竟是长子,多少需要承担起延续引氏在朝中势力的重任,因此从会说话起就开始背诵诗文,加上引家家风又严,父母看的紧,引鸳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敢脱离正轨,小时候甚至稍微没有坐端正,就要被父亲板子伺候。   那些经历虽然塑造了一个外表看起来端方安静的引鸳,但他骨子里其实是有些叛经离道的,生平最恨束缚,所以秋君药的温平性子很好地包容了引鸳的那些小性子和小任性,也让引鸳越发依赖于他。   “好了好了,别闹了。”   秋君药由着引鸳闹了他一会儿,随即扶住引鸳的肩膀,替他稳住鬓边的钗饰,   “等会儿景和和礼部的尚书就要来了,关于几日后的婚礼,还有很多需要交代的,你也在旁边听着,以免大婚当天出现什么差错。”   引鸳正想摇头说自己才不会出错,下一秒,来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陛下。”   就在引鸳转过头去望向门外的那一刻,景和与礼部尚书跟着来福一起进来了:   “陛下,四皇子和礼部尚书觐见。”   因为之前秋君药吩咐过若是秋景和想见他,无须通传就可以直接进来,所以来福也就没有让秋景和在门外候着,而是将他们带到了秋君药面前。   “父皇!”   因为这几日便要成婚了,秋景和的脸上一直洋溢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色,连带着秋君药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道:   “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吗?”   “关于婚礼的流程,孩儿还有些困惑需要询问礼部尚书,正巧撞见他有事要禀告父皇,儿臣就跟着他一起进来了。”   秋景和说。   看着礼部尚书点头表示赞同的模样,秋君药笑道:   “是朕让他来的。关于你迎娶楚瑜的聘礼,和需要赏赐你的东西,朕还想再从添着些,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礼仪规制,索性让礼部尚书再跑一趟。”   “父皇?”秋景和没有想到秋君药竟然对自己的婚礼这么上心,微微愣了一下:   “您.........”   “你毕竟是朕第一个娶妻的皇子,聘礼和赏赐,自然要隆重些。”秋君药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台阶,来到秋景和的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低声道:   “京城中朕给你看好了一处地方,准备给你做新的府邸,如今已经动工,等你成亲后,就和楚瑜一道搬过去住。”   “......多谢父皇。”   秋景和本来以为父皇让自己娶男子,便不会大操大办,没想到秋君药不仅命人连夜修改了典籍中有关婚嫁方面的条纹,还重赏于他,这几日送入府邸的赏赐如流水般,他家里甚至都快放不下了。   他有些受宠若惊,于是道:“儿臣品行平庸,担不得父皇如此厚爱,不如........”   “朕给你,自然是因为你承受的起,没有什么担的起担不起的。”   秋君药摸摸他的头发:“只是日后你为人夫为人父,切不可再入之前那般浮躁,可晓得?”   “是。”秋景和眼睛一湿,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别老是跪着。”   秋君药笑着把秋景和扶起来,看着他从前那般阴郁低沉的眼睛已经变的有些明亮,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奇怪满足感。   其实秋君药心里知道,秋景和性格并不差,他只是因为缺少管教和关爱,导致性格有些阴沉,只要稍微有个人给他一点温暖,他自己就能迅速成长起来。   .......秋景和本质上并不是坏孩子,他只是极度缺爱罢了,别人对他的一点点真心,他都能受宠若惊,像是个捡到糖果的小孩那样开心。   思及此,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越看秋景和越顺眼,于是便出言想留他用中饭,但没想到秋景和却忸怩着说想要去见一见楚瑜,因为他因为准备婚礼的事宜,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秋君药:“........”   娶了媳妇忘了爹,不中用的东西。   在送秋景和走的时候,秋君药越想越气,还忍不住伸腿在秋景和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秋景和被秋君药这个动作惊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秋君药生气了,于是笑道:   “父皇别动怒。”   他说:“等儿臣陪完阿瑜,就回来陪您吃晚饭。”   闻言,秋君药这才舒坦了,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秋景和本想走,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回过头,犹豫了片刻,低声问秋君药:   “父皇........”   他语气吞吞吐吐道:“四弟他......”   秋君药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担心什么。   看样子之前秋景月激烈反常的态度都给秋景和留下了心理阴影,秋君药见此,不得不费心安抚他:   “你放心吧。”   他说:“他动手打了你,朕便关了他禁闭,不到你婚礼结束,不准他出来。他虽然想逃,但朕派了好几个影卫轮番看守他,就凭他那个三脚猫功夫,不可能出来大闹你的婚礼的。”   被秋君药点出了心中所想,引鸳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睑,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竟然无端的透露出些许腼腆:   “儿臣倒不是怕四弟出来大闹儿臣的婚礼。”   他说:“他打了儿臣不要紧,毕竟是儿臣有违承诺在先,儿臣只是怕他看不惯阿瑜,故意要在婚礼当天找阿瑜的不痛快,让阿瑜受了委屈。”   秋君药:“......”   一口一个阿瑜,看来这个楚国师,还真是御夫有方,短短不到几月就让秋景和一颗心吊死在他身上了。   思及此,秋君药糟心地看了自己的倒霉孩子一眼,随即转过身,敷衍着道: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他说:“兰竹殿的守卫保证一个蚊子也飞不出去,景月不可能对你的楚瑜怎么样的。朕一定给你一个圆圆满满的婚礼,行了吧。”   言罢,秋君药故意瞪圆眼睛,威胁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留下来陪朕吃饭了。”   “是。”眼见秋君药金口玉言话都放这了,秋景和自然是信任他的,还不等秋君药再踹他屁股,一溜烟就跑走了,恨不得马上就去见他的心上人,留下秋君药和引鸳站在原地,相视而笑。   日子就在秋景和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迎亲的日子。   因为楚瑜无父无母,唯一比较亲近的老国师都去世了,也就由引鸳充当他的娘家人,又让一群命妇进宫,充了充出嫁的阵仗。   但不知道为什么,秋景和一大早起来迎亲的时候,就有些焦虑,心神不宁到连喜服都差点穿错了。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尤其是担心楚瑜出什么意外,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宫里去和楚瑜见面,但迎亲成亲的每一个流程都有严格的规定,提早了延误了都不好,秋景和只能耐下性子,一步一步地跟着流程走。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秋景和赶紧跨了马进宫,大老远就看见秋君药站在宫门口等他。   “怎么跑的一身汗?”   秋君药今日也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不过是浅红,和秋景和的深红有明显的差别,但父子俩站在一起时,气质还是都如同皎皎明月,雪映流光。   “这么心急?”秋君药笑着捏了捏秋景和的脸颊:“第一次当新郎官,太激动了吧?”   秋景和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在秋君药的示意下,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即一刻也不想等,忙问:   “父皇,阿瑜呢?”   “你母后到时辰就过去盯着礼仪规程了,命妇和宫女们正在给他上妆着衣,等时辰到了就出来了。”   秋君药看了秋景和亮晶晶的眼珠子,笑:“很快就能娶到新娘子了,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慢慢进去,嗯?”   “是。”秋景和被秋君药三言两语打趣的有些脸红。   他毕竟还未及冠,虽然心机深沉,但在心爱的人面前,还是如同青涩的毛头小子,因为想到马上就要娶到自己喜欢的人,连脚步都是轻快的,惹得秋君药挑眉直笑。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在约定好的时辰前赶到了国师殿前。   国师殿早就被铺呈的一片喜红,连地面上都是成面的爆竹,廊檐下红灯笼摇曳起伏,风悄然吹过,落耳可闻。   本该是极其喜庆的氛围,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国师殿里殿外莫名有些安静,秋君药和秋景和走到国师殿前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迎亲的锣鼓都散落着放在地上,毫无要敲打的趋势。   秋君药忍不住皱了皱眉。   秋景和也有些疑惑,忍不住想要抬头问秋君药发生了什么,但不一会儿,引鸳身边的大宫女浣尘就走了出来,来到秋君药身边,附耳和秋君药说了些什么。   秋君药一开始表情还算的上镇定,但听完浣尘说的话之后,整个人脸色瞬间一变,铁青无比:   “怎么会?!”   浣尘也有些为难:“娘娘他还在里面,让众命妇和各宫女太监们都去找了,但还是找不到........”   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小声,也没有刻意避开秋景和,听的秋景和是一头雾水,满脸迷茫:   “父皇,到时辰了,母后为什么还不带着阿瑜出来?什么又找不到?”   闻言,秋君药抬眼看了秋景和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起脚步,直接进入了国师殿中。   国师殿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只有引鸳穿着凤袍坐在上首,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见秋君药进来,他站起身,缓缓朝秋君药走去,紧蹙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陛下.........”   他摇头说:“找不到了。”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   秋君药本想发怒,忽然又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引鸳,只能控制好脾气,面色沉沉地转过头,问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   “昨夜是谁在此处值守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师又究竟到哪去了!”   “为什么前几日都好好的,偏偏迎亲当日,人就不见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秋君药的声音不大,却自带着雷霆之威,猛地在众人耳边炸响。   瞬间,所有人都伏低了身子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没有人敢说话,屏住呼吸,将额头抵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没有一个人出来担责,秋君药的火气忍不住蹭蹭蹭往上冒,正想发火,就听见耳边传来颤颤巍巍的一声响:   “........回陛下,昨夜是奴婢在此处值守。”   秋君药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当日楚瑜和秋景和定情的那一个雨夜,随侍在旁给俩人打伞的道童。   他年纪不大,看上去也才十岁左右,穿着灰色的衣服,绑着个丸子头,身躯小小的缩成一团,声音低低的:   “昨夜家师不知为何,忽然离开了内殿。”   “奴以为他只是出去观测星象,但没想到,他出去之后,就.........”   小道童攥紧拽着衣角的指尖,越说越磕巴,越说越紧张,最后,才在秋君药紧锁的眉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   “就.........再也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秋君药身边的秋景和好似挨了一记重锤,铛的一下,震得耳膜嗡嗡直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顿时变的煞白煞白,最终一点血色也没有,身躯摇晃了一下,好悬被人扶住才没有倒下去。   许久,他才扶着额头,声音发哑发抖:   “是不是四弟他.........”   “不可能。”一旁的秋景明开了口:“父皇命我看着他,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放松,昨晚一直和他在兰竹殿,他.........没有出去的机会。”   话音刚落,秋景和心中升起的唯一一个隐秘的希望和念头也破灭了。   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许久,才抬起头,眼睛里已经亮亮的浸了眼泪,像是个委屈到极致的小兽,茫然地看着秋君药,惹得秋君药忽然一阵心痛:   “.........所以,阿瑜是自己逃婚了吗?”   “父皇........我的新娘子,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了?” 第56章 大喜大悲   “景和他还是不肯吃饭吗?”   一大早, 秋君药才堪堪下朝,刚一迈进披香殿, 对着迎过来的引鸳第一句就是:   “他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不肯吃饭,也不说话,就一个人躺着, 谁去劝他都不肯开口,也不进食。”   引鸳今日换了一件男装, 万千青丝被银色的发冠挽起成一束,旋即泼墨般垂下,“我和景明、景秀一直守着他, 就是怕他出什么意外,但是他......”   引鸳顿了顿,声音复又低了下去:“但是他除了不吃饭不说话之外, 似乎并没有其他过激的行为。”   “........”   听到后一句话, 秋君药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随即揽着眉头紧皱的引鸳往里走,语气像是怕惊扰了谁,并不大声:   “孩子失恋了,有这个反应很正常。”   “失.......恋?”引鸳愣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秋君药,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   “就是和喜欢的人分开了,难过的意思。”   秋君药道:“之前我表哥失恋了也和景和一样,不吃饭不说话,把我舅舅舅妈急的不行。”   “.........”引鸳闻言, 转过头,兀自沉思了片刻, 忽然又问:   “陛下您失恋过吗?”   “我没有。”秋君药说:“我从不早恋。”   “真的吗?”引鸳噘着嘴,表示不信:“陛下之前没有喜欢过的人吗?”   “这.........”   秋君药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摇头:“没有吧。”   “什么叫吧。”引鸳就是在不该敏感的地方一场敏感,瞬间回过头,瞪大眼,视线好像要将秋君药看穿那般,上下扫视,片刻后眯起了眼睛:   “老实交代,以前喜欢过谁?”   “真没有。”秋君药把引鸳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着,掌心在引鸳的腰上慢慢抚摸,一直往下:   “反正现实里没有。”   “现实里没有,那就是梦里有咯?”   引鸳拍走秋君药不安分的手,往前一坐,刚好压在秋君药的某一处地方,惹得秋君药轻嘶一声:   “老实交代。”   引鸳说:“之前到底喜欢过谁?”   “.......”秋君药瞅他一眼:“真要说?”   “真、要、说。”秋君药越是这样着这样也,引鸳该死的胜负欲就越是旺盛,他说到最后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快说!”   “我说,我说还不行。”   眼见引鸳真要闹了,秋君药又是个无底线宠老婆的,还能拿他怎么办,只能照实说:   “十六岁的时候,做过一次梦。”   “梦?”   引鸳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认真,大有要刨根究底之势:“你梦到谁了?”   “记不清了。”秋君药摇头:“反正应该是个女的.....因为梦里那个人穿着女装,个还挺高的,嗯.......应该和你差不多,然后一直看不清正脸,但是很主动,会凑上来亲我。”   “之后我就一直梦到他,甚至频繁的........”   男人之间生理性的反应不需要秋君药多解释,引鸳气的咬嘴唇,但是又觉得和梦里的人吃醋有些过分,两种情绪交织之下,竟然憋着气不吭声了。   眼见引鸳鼓着脸颊,已经有要闹小脾气的趋势,秋君药赶紧抱住他,哄道:   “但是你才是我初恋啊。”   秋君药竖起四根手指头,对天发誓:“除了你,我真没别人了。”   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神秘的看不清脸的人。   但引鸳对秋君药的话持有半信半疑的态度,片刻后冷笑一声,没吭声,被很会看眼色的秋君药抱着又搓又揉又亲又摸,这才禁不住缓和了神情。   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平,凭什么秋君药梦里能有情人,但是自己不管是情窦初开和身体第一次可都是给了秋君药的,甚至做梦也从未逾矩。   他的身体和他的情\\欲从来都是由秋君药一手开发的,从未有他人。   因为知道了秋君药在遇见他之前还梦见过旁人,引鸳就隐隐有些吃醋,连说话也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搞得吃饭的时候就是迟钝如秋景明似乎也意识到秋君药和引鸳的气氛不对,捧着碗,视线在秋君药和引鸳之间左右游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贴心小棉袄秋景秀看出了秋君药的“困境”,几乎就是在瞬间就接收到了秋君药的求救信号,于是装作天真地举起手,大声道:   “父皇,母后,儿臣吃完了。”   他跳下凳子,随即背着手对一旁伺候的大太监来福道:   “来福公公,景和哥哥的饭呢,我送过去给他吧。”   “小殿下,奴早就让人备好了。”   来福也很会来事,立刻俯下身,和秋景秀平视,语气里带着些许苦恼:   “可是二殿下已经好几日没有进食了,恐怕就算您送去,他也不见得吃。”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朕去吧。”   秋君药担心和引鸳之间的小吵怡情会影响到整个家庭的氛围,导致两个孩子产生焦虑情绪,于是主动站起身,对来福道:   “朕给他送去吧。”   他说:“和儿一直不吃饭,也不是个事。”   既然秋君药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便都没有异议。   引鸳也没有吭声。   他只是爱使小性子来确认自己在秋君药心底的重要性,但不代表他分不清事情的轻重主次,于是便由着秋君药放下碗,跟着引路点灯的太监,一路往兰竹殿而去。   兰竹殿本身是一个空殿,但此时住进了秋景明和秋景月,在加上一个秋景和,就有些满满当当起来。   秋景和住在殿内左侧的海棠院,夜风刮过,垂落一地的落叶萧瑟,明明是盛夏季节,院内竟然无端有些冷清。   秋君药站在秋景和所住的厢房门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默默抬头,眼睛里倒映着月色的皎洁,清晰明了地照出他面上的无奈。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认识到了楚瑜逃婚这件事,对于情窦初开的秋景和来说,打击到底有多大。   秋君药明白,在秋景和心底,楚瑜到底和引鸳不同。   引鸳对于秋景和来说,只是一个模糊又不甚清晰的影子,甚至连爱慕也算不上,最多是一种朦胧的好感和移情;但楚瑜是实实在在救过秋景和的命的,那日暴雨,若无楚瑜,就凭秋景和那余毒未清的落魄身子,早就不知道应该埋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在无人照拂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点点温暖,任谁也会留恋不舍、死死抓住不放的。   而正是这样,当这点温暖消失的时候,对人的打击,也是致命性的。   秋君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才抬了抬手,示意随侍的太监把门打开。   来福见此,给了身后的太监们一个眼神,立刻有人领命上前,推开了秋景和厢房的门。   门打开之后,秋君药抬脚走了进去。   房屋内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声,秋君药走进去的时候,还不慎踩到了被摔在地上的小瓷器片,身体一歪,好险被来福扶住,才没有摔个大马趴。   来福正想出声让秋景和从床上起来接驾,然而秋君药却抬起了手,来福便立即噤声,待扶稳秋君药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去,让几个人过来处理地面上的残渣和碎瓷片。   秋景和显然是每一顿饭都没有吃,宫女太监们送来的饭菜几乎都被他打翻丢到地上。   秋君药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杂物,走到床边,掀起床帏。   迎面撞进他眼底的,是秋景和的背影。   他像个受伤的小动物,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脚,一动也不动。   秋景和本来就清瘦,几日下来,更是清减了不少,秋君药伸出手抚摸过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凸起的骨头。   他再度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懊悔还是心疼,声音也放的很低:   “和儿。”   秋君药说:“父皇来看你了。你就给父皇个面子,转过来,吃一口饭,好不好?”   秋景和还是背对着秋君药,一动不动。   见此,秋君药也不以为忤。   他慢慢将掌心搭在秋景和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像是在安慰:   “你不肯吃饭,是不是在怪父皇给你指定了这门亲事?”   听到这话,秋景和保持着背对所有人的动作才缓缓有了变化。   他慢慢转过身,哭的有些通红的眼珠缓缓转向秋君药,许久,才摇了摇头。   “不怪朕吗?”秋君药心疼地用指尖顺好秋景和额头的乱发,更加轻地放缓语气:   “不怪父皇的话,就起来吃饭,好不好?”   他说:“若你喜欢楚瑜,天涯海角,父皇也帮你找回来。”   秋景和闻言,没有焦距的瞳仁缓缓变的清醒,片刻后,他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没有什么神情,但两行眼泪已经从鬓边淌了下去。   他这幅憔悴的模样让秋君药看的难受,秋君药忍不住倾身向前,把躺在床上的秋景和抱进了怀里。   秋景和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但随着秋君药的轻声安抚,他的表情逐渐起了些许变化。   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再度落了下来,断断续续地沾染在了秋君药的衣领上,秋君药只觉颈间一片冰凉。他似有所觉,想要去看秋景和的脸,下一秒,却被秋景和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压抑的喘息声从耳边传来,秋君药骤然发现,秋景和就算是哭也极其安静。   他并不像秋景明和秋景月那般大喊大叫,而是静默而隐忍地哭泣着,除了抱着秋君药脖子时颤抖的双臂,没有任何一个迹象能看出他在哭。   他没有埋怨秋君药,也没有埋怨楚瑜,他只是有些难过。   在这几天里,秋景和一直在想,难道是自己真的不配被爱吗?为什么自己想要亲近的人都要离自己而去,为什么他每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相信别人的时候,现实总是要给他重重一击?   他越哭越压抑,越哭越是发抖,那副脆弱又隐忍、满脸泪痕的模样,看得秋君药揪心不已。   “和儿,别这样。”看着秋景和手背上被咬出的几圈牙印,秋君药就知道秋景和在这几日是如何压制自己情绪的,心脏好像是被泡在了酸水里,酸的牙根都泛苦:   “别这样惩罚你自己,好吗?”   秋君药用指腹擦去秋景和脸上的眼泪,表情难掩为人父母的心疼:   “是父皇的错.......不管那个楚瑜究竟跑到哪里,父皇都把他找回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好不好?”   秋景和肩膀颤抖着,似乎是还没有从哭泣中缓回来。他抽了抽鼻子,摸索着抓住秋君药的手,随即伸出指尖,慢慢在上面划着比划,写了一个“不”字。   “不要?”秋君药先是猜测着字里的意思,忽然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整个人神情一变,猛地用双手捧起秋景和的脸蛋,轻轻晃了晃:   “和儿,你说话。”   秋君药用力捏着秋景和的脸蛋,几乎要慌了:   “你告诉父皇,你想不想要把楚瑜找回来?”   秋景和定定地看着秋君药,随即如秋君药所愿,缓缓张开了嘴,动了动唇,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想要说话——   但此刻,他嗓子里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度的大喜大悲直接将他刺激到失声,甚至连想要求秋君药将楚瑜找回来的要求,都再不能说出口了。 第57章 出宫   夜色深深, 月光透过疏疏的树叶,溶开无边的的孤寂。   秋君药从海棠苑中走出来, 小齐太医跟在他身后, 手里提着药箱。   秋君药估摸了一下时间,随即转过身对小齐太医点头道:   “难为你了,这么晚了还过来跑一趟。”   “陛下言重了。”小齐太医躬着身体, 神情惶恐道:   “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秋君药看着小齐太医乖巧的脸, 笑:“你父亲老来得子,如今又年事已高,少不得你经常替他进宫了。”   小齐太医闻言一凛, 表情严肃,撩起衣袍就重重跪下:   “臣不辛苦,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秋君药笑了笑, 默了几秒, 随即缓缓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圆月,慢声吐出几个字:   “所以景和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小齐太医闻言迟疑了片刻,道:“陛下,不知您是否听过一句话。”   “什么?”   “心病还需心药医。”小齐太医的话掷地有声, 让秋君药逐渐陷入了沉思:   “二殿下的声带和舌头并没有受损,客观上来说不存在不能说话的可能性,臣倒是可以给他开一些安神的方子,但是........”   “朕知道了。”听着小齐太医犹豫的话语,秋君药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   “就按你的想法给景和开几道方子调理调理吧。”   他说:“至于剩下的.......朕会看着办的。”   小齐太医闻言, 微微拱手:“是。”   因为在秋景和那边耽搁了,所以秋君药回披香殿的时候,秋景秀和秋景明都各自回房间睡了。   秋君药沐浴后擦着头发走向床帏,掀起薄纱时引鸳正躺在里面看书,见他进来,顺手将书放下:   “陛下回来了。”   “嗯。”秋君药凑过去亲了引鸳一下,随即将半湿不干的长发甩在脑后,自觉枕在了引鸳的大腿上,玩着引鸳的手,沉默不语:   “.........”   见秋君药不说话,引鸳一向善解他意,于是便主动和秋君药十指相扣,问:   “陛下有心事?”   “......嗯。”秋君药执起引鸳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缓声道:   “景和他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不会说话了。”   “.......什么?!”   引鸳闻言一怔:“怎么会这样?!”   “心理问题导致的吧。”秋君药说:“景和虽然对谁都是笑脸,但因为朕之前对他疏于关爱,导致他心理有些脆弱。”   “如今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却搞得一地鸡毛,换谁都无法接受,当事人做出一些应激的反应,倒也再正常不过。”   秋君药看了引鸳一眼:“你当初不就是因为不想嫁给我,无法接受,才破罐子破摔给我下毒的吗?”   引鸳老脸一红:“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陛下怎么还翻旧账?”   “我做梦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不觉得你自己在翻旧账。”   秋君药笑:“可不带这么双标的。”   引鸳说不过秋君药,又不想承认自己吃醋了,于是干脆俯下身来,堵住秋君药的嘴。   秋君药由着他含住自己的嘴唇,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接着翻身把引鸳压在身下。   不得不说引鸳作为原文里容貌的top1是有道理的,即使是这个时候,他抓着床单,满脸汗湿,绯红的脸皱眉吐出含糊字句的时候,也照样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晶亮的汗水从他的鬓边淌下,似乎还带着体内特有的香气,整张脸好似春桃初结,鲜嫩柔软,即使是皱着眉头,表情同样比笑着的时候更诱人,甚至要更让人心动。   这样的美人此刻就乖顺地躺在自己的身下,由着自己为所欲为,秋君药自然没有客气,从里到外将一颗鲜嫩多汁的桃子吃了个遍,这才松开手。   引鸳浑身汗津津的,连皮肤都因此泛上了一层干净的白釉色,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拱进秋君药怀里,仰起头问秋君药:   “陛下,臣妾服侍您服侍的好吗?”   他问:“您心情好了点吗?”   “还行。”秋君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来根烟一定能爽上天,但面上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比上次好。”   听到秋君药夸他,引鸳眯起眼睛笑,愉悦地踢了踢被子,随即抱紧了秋君药的药,兀自乐。   “........傻子。”   看着引鸳因为自己的一两句话就这么开心,秋君药有些无奈。   他转过身,将引鸳搂紧自己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引鸳的后背:   “你太香了。”   他说:“总是让我忍不住。”   引鸳身上的体香是越热就越馥郁,像是徐徐绽放的木兰花,清雅中又透露着香甜,诱惑着每一个试图占有他身体的人。   “香吗?”引鸳问:“臣妾都闻不出来。”   “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   秋君药指尖拨了拨他的头发,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耳朵:   “你是你母亲送我的宝贝。”   他说:“我很感谢她。”   “母亲.........”   说道家人,引鸳的表情怔了怔,随即垂下眼:   “臣妾好久没见到母亲了。”   他说:“虽然我是男子......但在别人眼底,既已嫁作人妇,就该从夫所居,不能轻易离开宫中。”   “.......想家了?”   听着引鸳略带伤感的话语,秋君药动作一顿,垂下头,看着引鸳隐在长发中的半张侧脸:   “想见见家人?”   “说不想是假的。”引鸳摇头,随即伸手抱住秋君药的脖颈,在秋君药的唇上亲了一下,满足道:   “但是臣妾有陛下了,有陛下时常陪着臣妾,这深宫长夜漫漫,倒也不觉得难捱。”   “爱人和家人毕竟是不同的,你久居宫中,到底也会怀念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秋君药知道引鸳懂事,但没想到引鸳竟然这么懂事。他顿了顿,沉吟片刻,忽然间,一个成型的想法缓缓在脑海中浮了出来:   “不如.......阿鸳,我带你回家一趟吧?”   “.........回家?!”引鸳闻言一怔,随即豁然坐起,惊讶地瞪着秋君药:   “陛下所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秋君药看着引鸳这么激动,就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是对的:   “最近正直盛夏,酷暑难耐,不如我带着你和明儿、和儿还有秀秀去镜花避暑山庄避暑,顺便见一见你父母,也让我的和儿散散心,别总憋着,憋出病来。”   “.......”听着秋君药带笑的话语,引鸳只觉如听天籁,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脸上似哭又笑:   “陛下,您没有骗臣妾吧?”   “你今晚都这么主动了,我不得奖励奖励你?”   秋君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何况我也不全是为了你,和儿他也........”   “多谢陛下!”   即使秋君药这么说,也抵挡不住引鸳的兴奋。   他猛地钻进被子里,抱住了秋君药:   “臣妾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陛下,绝无二心!”   听着耳边带着着重号般强调的语气,秋君药缓缓勾起唇角,随即道:   “那,我们再来一次?”   引鸳:“.......”   他想,他的陛下可真是个昏君。   .......可是他还是很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喜欢到几乎无法自拔的程度。   引鸳在被情\\欲推上巅峰的那一瞬间,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为何,忽然冒了出来——   如果秋君药走了,那他一定会跟着他一起去死。   能和这个男人生同衾死同穴,大概是他引鸳这辈子能体会过的,最幸福的事情吧。   .   经过昨夜的一番折腾,天亮上朝的时候,秋君药还是没忘记正事,和大臣们敲定了前往避暑山庄的行程。   往年酷热难耐的时候,皇帝都会前往避暑山庄,这没有什么可争执的,只是在日期和归程、人数上稍微讨论的有些久,但索性也很顺利的结束了。   秋君药此行只带了引鸳,还有秋景明、秋景和以及秋景秀,当秋景月得知自己被落下的时候,开始当场表演哀嚎旋转大风车的街舞地面动作:   “父皇,为什么不带我去,为什么不带我去!”   秋景月在地面上疯狂扭动着,像是一块打滚的虫子:   “我也要去,儿臣也要去!”   “你还在禁足,去什么去,”秋君药不为所动:   “老实给我呆在京城,要是敢违令,板子伺候。”   “........”   秋景月翻滚的动作瞬间一顿,随即将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爬到秋君药的脚下,小心翼翼地去拉秋君药的衣摆:   “父皇,真的不让儿臣去吗?”   “不许去。”   秋君药轻轻踢了踢他的肩膀,“你要是真想去,就把楚瑜给我找回来,找得回来,朕就让你去,嗯?”   “........”秋景月闻言,老老实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起身拍着地上的尘土一边嘀咕道:   “那还是算了。”   “........”秋君药哼笑,闲闲地用扇子抵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八月春闱,礼部需要准备会试招揽天下有才的学子,可有的忙,你去帮礼部尚书,若之后殿试能招到有用的人才,朕就免了你的禁足,下次一定带你去避暑山庄。”   秋景月心思单纯,果然上当受骗:   “果真?!”   “真的。”   秋君药直起身子:“你文不如景和武又不如景明,合该想点办法好好学习提升自己,天天在家混吃等死,你也不嫌害臊。”   “........”秋景月没想到自己这样也能挨骂,瘪了瘪嘴,郁闷地跑走了。   就这样,去往避暑山庄的人员名单总算敲定了下来。   秋景明身体已经大好,又爱动,就骑着马随侍秋君药的马车左右,而秋景和和秋景秀则和秋君药、引鸳坐一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避暑山庄而去。   避暑山庄位于行宫中枢,处于京城和春猎围场的中心,一路上热闹非凡,还有不少经商的外族在这里行走,骆驼的铃声响彻耳边,甚至要盖过了买卖吆喝的声音。   秋景秀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将片刻不离身的兔子顶在头顶上,随即掀起帘子往外看,一边看沿街的景色还一边惊叹:   “哇,父皇,好多人啊!”   “景秀,你又不怕车了?”秋君药笑:“这回不想吐了吗?”   “不怕,有景和哥哥抱着我,哥哥抱的好稳,还有小兔子陪我。”   秋景秀兴奋地转过头,头顶上的兔子耳朵也随之动来动去:“父皇,等我们到了山庄,我们可以来街上玩吗?”   “当然可以啊。”秋君药说:“景秀在宫里也闷坏了吧?和景和哥哥出来玩开不开心?”   “超级开心!”   秋景秀兴奋的手舞足蹈,就差没站起来拍手了:“儿臣喜欢和景和哥哥还有景明哥哥一起玩!”   看着秋景秀单纯的笑脸,秋景和一直蹙起的眉头也微微展开,虽然勾起唇想要笑的动作宣告失败,但表情终究也不再像宫里那般沉郁了。   他心情不好,所以秋君药也不强迫他笑,等到快到避暑山庄的时候,眼看时间还早,索性就下来走,让憋了很久的孩子们放风散心。   喧闹的集市上有不少人,现在还是白天,游人如织,菜香和脂粉香交织,构成红尘的万丈烟火,鲜活如许。   在街上,能一些人抱着瓦罐似乎是在打量犹豫要不要买,还有一些人则驻足各种琴笛和胭脂水粉铺子之间,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安居乐业的笑意,周围还有巡防营的护卫队时不时出来值班,防止有人闹事。   秋景秀养的兔子很乖,一直蹲在秋景秀的头顶安安静静地不动,也就方便了秋景秀在人群里疯跑玩闹,一会儿想吃糖糕,一会儿又要买一些黏土小玩意,堪称落地就不见的走地鸡。   虽然秋君药这次出来带了十三个影卫,要护住秋景秀绰绰有余,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让秋景和和秋景明看紧秋景秀,别让秋景秀被人拐跑了。   他和引鸳则慢慢在后面牵着手走着,表面上是体察民情,实际上是小声说着私房话。   秋景秀上次春猎差点被狼咬死,在床上躺着休息了好几天,如今好不容易出宫再出宫玩一次,一路上如同脱缰的野马到处乱跑,秋景和和秋景明俩人差点逮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疯跑的秋景和在人群里灵活走位,最后还是撞上了一个人。   秋景秀自己撞到了人,但因为身量小,被作用力反弹在地,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痛的差点哭出来。   秋景明两兄弟紧随着赶到,想也没想,就将眼泪汪汪的秋景秀抱起来,正想对被撞到的人说声抱歉,但在看到被撞到的人的头发颜色时,忍不住齐齐愣了一下。   被撞到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也能被创,回过身,满脸疑惑地看向身后盯着自己目瞪口呆的几人,不自觉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们,认识我?”   听到这话,秋景和愣怔的时间显然比秋景明还要更长。   他看着那人银白色的长发和看向他们时陌生又茫然的视线,听着耳边的话语,片刻后,率先移开了眼神,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仿佛是在对对面那人低声说——   “我们........不认识。” 第58章 强取豪夺   秋景和盯着面前一脸迷惑看着自己的楚瑜, 缓缓低下头,片刻后又再度摇了摇。   他眼底闪过一抹失魂落魄, 在场无人察觉, 唯有被蜷缩在他怀里、仰头看他神情的秋景秀看了去。   秋景秀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孩,相反,他还极度懂事。   看着秋景和这幅模样, 他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当下把盈在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   蹲在肩膀上的兔子用耳朵蹭了蹭秋景秀的脸颊, 秋景秀顺势抱住秋景和的脖颈,将脸埋进秋景和的怀里,忍着疼, 没再吭声说话了。   在场一时间安静下来,周遭喧哗一片,唯有这个角落气氛几近凝结, 与四周格格不入, 沉闷的让人窒息。。   不远处的楚瑜盯着满脸失落的秋景和,不知为何,心中蔓延出一股奇怪的感受,大脑刺痛,但片刻后又被绝情蛊压下, 涌起的奇异的情绪如同石子入海,几近于无,很快消失不见。   即使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但在某一瞬间,他在为他的痛而痛。   秋景和与他两两相望, 一个失声,一个失忆, 昔日耳鬓厮磨,今日竟然无话可说。   见楚瑜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秋景和再度看了他一眼,踌躇半晌,最后只弯腰似乎是在像他替弟弟道歉,随后后退几步,抱着秋景秀,很快就抬脚消失在了人群里。   脚步踉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哎......”   楚瑜抬起手,下意识想问秋景和的名字,但秋景和脚步很快,不到一分钟就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了。   他莫名有些失望,却不知这失望从何而来,兀自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许久之后,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身量挺拔的俊俏少年,随即将目光移向了他,缓缓开口:   “你好?”   “........”秋景明看着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秋景和离开的方向,一脸的欲言又止,几秒后忍不住问道:   “你真不认识他了?”   楚瑜被问的一懵:“我应该认识他吗?”   秋景明:“.......”   他的表情愈发的复杂,看得楚瑜心中突突的跳,莫名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楚瑜正想再问,却见秋景明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算了,可能是我们都认错了吧”,言罢,秋景明竟然直接转身,朝秋景和离开的方向离去了。   “等一下,你们.........”   楚瑜抬起脚就想追过去,衣角却忽然一重,被人拉住了:   “圣女。”   一旁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头发为浅蓝色的人拉住了他,开口道:   “今晚就是您继任族长之日,您切不可胡乱走动,否则误了时辰,我们就不好办了。”   楚瑜:“.......”   他转过头,捂着胸口,蹙起眉头,眼底的紫色忽深忽浅,最后浓的好似一团化不开的墨:   “可是,那个人好像对我很重要?”   他心口有些闷闷的,似乎是有些难受,但又不知道这种情绪到底为何会像针一般刺着他:   “我是不是认识他?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蓝发的男人被他问的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肃起脸,摇头道:   “不。”   他肯定道:“您不认识他。您是我们灵族的圣女,自小生活在族内,又怎么会认识皇室中人呢?”   楚瑜眼神一凛,猛地抓住了重点:“原来他是皇室的人?他是皇子吗?难怪长的如此清俊,如此的气度不凡,身姿卓越,一看就与他人不同。”   蓝发男人:“........”   他用一脸“你别太爱了”的表情看着楚瑜,深呼吸几下,换上愈发冷酷的神情:   “走吧圣女。”   他说:“长老他们已经在找您了,您得赶快回去,不能在耽搁了。”   说完,率先抬脚往秋景和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楚瑜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秋景和离开的背影,踌躇了一会儿,带着疑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族人离开了。   而在秋景和这边,他一和秋君药汇合,即使不说话,秋君药就能感觉秋景和的情绪明显比离开时更低落。   “和儿这是怎么了?”趁秋景和往前走的时候,秋君药来到秋景明身边,疑惑地问:   “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吗?”   “......”秋景明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父皇,儿臣好像遇到楚瑜了。”   “.....楚瑜?!”秋君药同样也是一怔:“他不是逃出宫了吗,怎么会又突然出现在和儿面前?”   “不光是出现在了儿臣面前,我还看到他和灵族的人在一起。”   秋景明道:“灵族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他,看样子像是在保护,虽然景和他们没有察觉,但是我留的时间长,加上幼年开始就习武,五感要比常人更敏锐些,所以发现了。”   “.......”秋君药指尖的折扇换了个地方,握在手心里,敲了敲肩膀,似乎是在思考:   “楚瑜怎么会和灵族在一起......等一下,灵族是什么少数民族吗?”   “不。”秋景明摇头:   “灵族是几十年前存在于大端边境的灵国的后代。灵国在被皇爷爷北击金国的时候,就顺道把它攻占了。”   “皇爷爷班师回朝之后,灵国的疆土就并入大端的地图之中,至此,边陲小国灵国也随之覆灭,只留下灵族人存在于世。”   “这几十年来,灵族也逐渐和大端人通婚,很多人在外貌上已经和大端人无异,但还是有一些坚持族内通婚的人,保持了灵族人原本的容貌特色。”   说罢,秋景明往四周看了一眼,随即往前一指:   “那个卖给景秀弟弟糖糕的女子,之前应该就是灵族人。”   秋君药循声看去:“你怎么看出来的?”   “灵族人的发色和大端人不同,发色越浅,代表血脉越高贵,尤其是银白色,那是曾经几近凋零的圣女一脉才会有的发色。”   秋景明指了指那个女子红棕色的头发发尾:   “红棕色在我们大端看起来喜庆,但在灵族,算是地位比较低的石拓罗,只能从事劳作,所以石拓罗会更愿意和大端人通婚,来获得社会地位上的平等。”   “原来如此,”秋君药心想原来古代就有杀马特了,又再度看了那个灵族女子一眼,问:“但是她的头发也只有发尾是棕红色啊?不仔细看我还以为她是大端人。”   “因为她和大端人通婚了。灵族人天生就被抽去情丝,断情绝爱,就算是结婚也只是为了维持高等的血脉,假如一旦动情,那么头发就会变成黑色,失去灵族人的特征。”秋景明解释道。   秋君药一怔:“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灵族人大多数都能通晓天机,有些知道的多,有些知道的少。但不管多少,如果不绝情断爱,就很容易因为一己私欲扰乱红尘因果,这样就会遭到天谴。所以大部分灵族人为了保持生命安全,会选择一辈子都不会动心,将繁衍和情\\爱分开。”秋景明解释道。   秋君药觉得这些习俗真的有些奇奇怪怪,但面对别的国家的习俗,只能表示尊重:   “好吧。”   秋君药凝眉,思索着秋景明话里的意思,慢慢推测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楚瑜很有可能是灵族人?”   “不确定。”秋景明道:“不过不管是灵族人还是别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灵国既然已经覆灭,虽然他们之前是灵族人,那现在都五十多年过去了,灵族人也基本被大端所同化,与大端人无异。”   “怕的就是你这么想,别人不这么想。”   秋君药心中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安,片刻后又摇头:“........罢了。”   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和儿究竟能和楚瑜走到哪里,就看命吧。”   秋景明颔首:“父皇说的是。”   “回去吧。”秋君药看了一眼远处的黄昏,霞光盈满天幕,铺开一片刺眼的黄红:   “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回避暑山庄歇一歇吧。”   秋景和跟着秋君药等人来到避暑山庄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连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引鸳有心去喊他,却被秋君药制止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阿鸳。”秋君药说:“现在你让他吃,他也是吃不下的。”   引鸳还是担心:“可是......”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去送。”秋君药说:“对了,我让岳父岳母来避暑山庄住,他们老人家,脚程比我们慢些,但晚点也该到了。”   听到父亲母亲要来,引鸳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忙不迭去换衣服,准备去见父母了。   等安抚完引鸳,秋君药这才慢悠悠地吃完饭,接着让来福准备了一些材料,去小厨房亲自动手做了点吃食,这才慢悠悠地走到秋景和的落梅院。   秋景和的落梅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秋景和不喜欢人伺候,所以落梅院人很少,也就只有白墨一人一直守着他。   见秋君药进来,白墨便给秋君药行了一礼,随即在秋君药挥手的时候,自觉退下去了。   秋景和此时还未察觉秋君药来了,一个人背对着秋君药坐在秋千上发呆,面前是一轮明黄色的月亮,照的他脸色白皙,透着一股看破红尘俗世的清冷。   秋君药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秋千一晃,秋景和身体惯性向后仰,整个人骤然从“心如死灰”切换成“手忙脚乱”的状态,扑腾了几下,随即被秋君药伸手稳住:   “是朕。”   秋君药笑:“我的和儿在想什么呢?”   秋景和惊魂未定地稳住身体,咽了咽口水,随即转过头,看着秋君药,无声叫了一声父皇,嘴唇蠕动片刻,随即又不再开口了。   “让朕猜猜,你是不是在想楚瑜了?”秋君药踢了踢地面,秋千缓缓动了起来,荡起小幅度的高:   “想他想的茶不思饭不想了,嗯?”   秋景和表情明显在迟疑,随即摇了摇头。   “那就是在怀疑自己咯?觉得自己没人疼没人爱,特别痛苦,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秋君药问:“是吗和儿?”   “........”秋景和没有说话,但微微瞪大的眼睛,已经表示了他心思被看透的震惊。   “......傻和儿。”看着秋景和这幅模样,秋君药忍不住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揉的乱乱的:   “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秋景和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温顺地让秋君药摸他的头,片刻后又忽然抬起头,一脸紧张地看着秋君药,张了张嘴,十分急切地想要说话,片刻后又想起自己说不了话了,又开始连比带画的做着手势,看着秋君药眼花缭乱。   “好了,好了.......停!”   秋君药看得头都晕了:“朕看懂了,别比了。”   闻言,秋景和这才停下手臂,眼巴巴地看着秋君药。   秋君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笑: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朕呢,不会觉得你笨,也不会觉得你傻,更不会觉得你脆弱。”   “人生在世,该难过的时候就难过,该不开心的时候就不开心,活着哪里还没有几次想死的时候。”   秋君药说:“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是想死,但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秋景和听着秋君药的话,忍不住笑,又被秋君药揪着脸蛋,被迫做出嘟嘴的样子:   “不开玩笑了。”   秋君药正色:“和儿,你要知道,人活着就有伤心难过迷茫的权利,朕并不会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觉得你脆弱,就觉得你不好。”   “你是朕的孩子,朕怎么会觉得你不好?相反,朕希望你再任性一些。”   秋君药看着秋景和茫然的表情,接着说:   “你不是喜欢楚瑜吗?”   秋君药说:“那就把他弄到手呗。”   秋景和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张嘴急切地比划着,大意就是说楚瑜不喜欢他,他不想再去自讨没趣了。   “不喜欢又怎么样?”   秋君药反问:“现在不喜欢又不代表以后不喜欢,你母后之前还不是讨厌朕,现在不还是乖乖做了我的皇后,朕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听话的不得了。要是他能生孩子,你的皇弟皇妹都遍地跑了。”   “喜欢什么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用尽心机也好强取豪夺也罢,总归到手了才不惦记着;但如果确定自己能放下,那就不去打扰,你还那么年轻,大不了朕再给你找过一名二皇子妃,多大点事。”   秋君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秋景和的肩膀:“人活着最怕自己折腾自己,与其被不能得到的东西困扰一生,不如把握机会,再试一次,如果真的不行,也就死心,别把自己这颗心吊着不上不下,行不行?”   秋景和愣愣的看着秋君药,片刻后不知道为何,忽然一头扎进了秋君药的怀里,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似的,用力抱紧秋君药,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   秋君药莫名想到了一个社恐的小动物终于鼓起勇气亲近自己的主人,忍不住笑了笑,正想再摸摸他的头发,却被忽然站起了秋景和吓了一跳:   “怎么了?!”   此时此刻,秋景和脸上的沉郁一点一点消失,月色愈发明盛,在他的脸颊上打上一层淡淡的光彩,衬的他面庞若玉:   “孩儿想去试一试。”   秋景和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口型已经代表了一切。   他急切地想抬脚离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度冲过来抱住秋君药,用力埋头在秋君药脖颈间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攒什么勇气,随即又转过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秋君药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片刻后才失笑道:   “这孩子........”   “陛下终于说完了?”   秋君药正想从秋千上站起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现在想起臣妾了没有?”   “咳,咳.......”   秋君药被引鸳的话吓的用力咳嗽两声,片刻后才换上一副笑脸迎上来:   “爱妃.......”   引鸳后退几步,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君药:   “您说您让臣妾往东,臣妾不敢往西?”   秋君药哪能想到引鸳旁听了一切,顿时汗都下来了:“我胡说的........”   “还说什么如果臣妾能生,孩子都遍地跑了?”   引鸳说:“陛下这么看得起臣妾?还是说,您嫌弃臣妾不能生孩子?”   “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秋君药走上来,想要拉引鸳的手,被引鸳拍开后,又死皮赖脸地将人压在角落,反复轻薄那双不断吐出质问的双唇: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宝贝你还来不及........还有,是朕什么都听爱妃的,爱妃让朕上刀山下火海朕都愿意,好不好?”   “.........”   引鸳冷笑一声,正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重心一晃,被秋君药直接抱了起来,按在了墙上。   引鸳不由得心中一惊:“陛下,您........”   “我们还没有在院子里试过呢?”温热的唇还不断落在引鸳的脸上:“来一次,好不好?”   引鸳没说话,很快,他就只能被动地将后背贴在墙上,不受控地上下起伏摩擦着。   秋君药为了转移话题是真的不做人,引鸳被他弄得又羞又气,又不得不竭力抱紧他的肩膀防止自己掉下去,还要防止自己因为失控喊出来。   一旁的影卫早就退出几公里之外,没人能看清秋君药对引鸳做了什么,只能远远地看见浓重的树荫底下有一截白的晃眼的脚尖颤抖着,绷出难耐的弧度。   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哭腔,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声音才停下来。   引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平复过来后,轻轻地用拳头锤着秋君药:   “昏君。”   他眼尾都红透了,看上去像是靡丽的桃花揉碎抹在上面:“我快死了。”   “你是我的爱妃,我怎么舍得你死。”   秋君药弯了弯眉,给他整理好凌乱又充满褶皱的裙摆,自己则还好似正人君子般,提上裤腰带就能去上朝:   “刚刚叫的很好听,继续保持。”   引鸳用力在秋君药的肩膀上锤了一下,但是双臂软绵绵的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被秋君药抱回厢房,又是亲又是揉又是抱才哄好。之后,两人又一块儿去芸池泡了个澡,这才缓过劲来,交颈相贴,腻在一起说着闺中房事,说着说着引鸳便脸色通红,怎么也不肯试秋君药之后说要在马车里的提议。   因为正直盛夏,日头落的早,天黑的时候还不过酉时,秋君药吃完饭到现在一番折腾,也才堪堪到辰时。   秋君药被引鸳伺候着穿好衣服,又束好冠,想了想,拉起引鸳的手,在他指尖上亲了一下:   “时间还早,要不我带着你去外面逛逛?”   秋君药说:“我听景明说,今日是灵族的新族长上任的时候,我总觉得灵族不像是真的归顺大端,一定暗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所以想去见一见他们,试探试探。”   “陛下为何这么怀疑?”引鸳一愣:“灵国覆灭五十多年了,难道他们还抱有异心?”   “灵族复国肯定是无望了,但难保他们不会私底下想办法搞事,来报复父皇之前对他们做过的事情。”   秋君药凝眉:   “今日景和的几句话点醒了我。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管是老国师纵容甚至劝导朕炼丹,还是那凭空出现的接骨木花毒.....你想啊,明明接骨木花毒很少在京城流行,景明平常舞刀弄枪的,又不善用毒,那这罕见的毒是哪里弄来的?谁给他的?为什么事发之后那个联络宫女的对食太监又忽然消失在宫墙,再也找不到了?就像楚瑜忽然消失那样?还有那个指认景秀给景明用毒的叫随瑜的小太监,为什么明明你赦他无罪的时候,他却又突然自杀?以及,之前景月用狼群试图杀死景秀那件事,以景月那个半桶水的脑子,他真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吗?”   秋君药越想越觉得心惊,总觉得这些事通通都在指向一个人。   他只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但这些秘密还亟待某人去确认,于是豁然站起身,拉着引鸳,低声道:   “不行,让和儿一个人去找楚瑜,我不放心......为了确认,我得去灵族的聚集地看一眼。”   “阿鸳,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第59章 灵族   秋君药话音刚落, 引鸳想也没想,就毫不犹豫地接上了话:   “好。”   他握住了秋君药的手, 坚定道:   “我随陛下一同前去。”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 随即笑了笑,指腹落在引鸳柔软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不害怕啊。”   他说:“可能会很危险哦。”   “陛下都不怕危险, 臣妾为何要怕。”引鸳有些不明所以,凑过去用脸蛋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 随即双臂攀上秋君药的脖颈,贴着秋君药的胸膛,低声道:   “臣妾说过.......陛下在哪, 臣妾就在哪。”   秋君药低下头,在他眉心上亲了一下,随即打横把引鸳抱起来, 引得未有防备的引鸳重心一晃, 差点惊呼一声:   “走吧。”   秋君药稳稳地抱着他,往门口走去:   “不管是豺狼还是虎豹,总要去见一见,心中才有数。”   秋君药不是怕事的人,相反, 他胆子还很大。   不管是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还是几度历经危险,在短暂的失措过后,秋君药都展现出了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冷静和果断决策。   他懂得既来之则安之,也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从学着习惯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秋君药都没有怕的时候。   灵族虽然已经归顺大端几十余年, 但由于他们大多数人都自诩能道破天机,所以向来不愿意与大端人为伍,依旧喜欢成群结队,聚集生活在一处,每年还会选出族长,在这个情况下,没有朝廷的势力去介入看管是万万不行的。   秋君药先是留下了六个影卫和若干侍卫来保护秋景秀和秋景明的安全,随即又拿了半块兵符交给秋景明,告诉他若他亥时之后没有回来,就带着这块兵符去找州县的长官,带兵到灵族人的聚集地来找他。   如果找不到,到时候他会放出烟火弹示意方位。   秋景明不知道秋君药想干什么,但还是听话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弟弟。   秋君药点点头,随即带着剩余七个影卫,和引鸳乔装打扮一番后,便悄悄离开了避暑山庄。   因为还不到亥时,所以街上的集市和夜市都还很热闹,往来的灯笼高高挂起,如夜明珠般展开温暖璀璨的光彩,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混合着食物和脂粉的香气从街头飘到街尾,将夜晚点缀的愈发丰富多彩。   秋君药拉着引鸳,率先来到白天那家卖给秋景秀糖糕的铺子上,却意外地发现那家铺子已经打烊了。   “.......这么早就收摊了?”   秋君药愣了一下,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竟然连唯一能接触到灵族的线索都断在开头:   “这夜市才刚开启没半个时辰,怎的就打烊了?”   引鸳显然也没有想到,兀自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随即迟疑道:   “可能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   “这........”秋君药有些焦躁,没有灵族人带路,他们怎么可能知道灵族人今天会在哪里聚集?   两人正发愁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女声:   “公子是在找红娘吗?”   秋君药一愣,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容貌端正,笑意淡淡的女人正看着他:   “她今晚不出摊,恐怕您得其他时候再来了。”   秋君药见她穿的朴素但姿容气度却很温和,让人心生亲近,于是忍不住问道:   “你好,请问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这.......”女人被问的迟疑了一下,语气逐渐带上了些许警惕:“您找她有什么事?”   因为灵族人属于战败后才不得不归顺大端的,所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灵族人在大端的地位还是有些低,小部分人虽说比奴隶好些,但也差不太多。加上灵族人大多貌美灵动,所以经常会无故被人欺侮,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又少不得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因此女人看多了灵族人被调戏的事件,一时间不由得对秋君药起了些许警惕,生怕面前这个长相俊秀温雅的小公子人面兽心,会对好姐妹红娘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秋君药最懂看人心,见女人的态度不复往常那般温和,转头又见隔壁摊的摊主朝他投来若有若无的打量的视线,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   于是,他想了想,便笑道:   “夫人不必多虑。”   秋君药揽过穿着女装的引鸳的肩膀,道:   “今日我儿来这个摊上买过糖糕,我夫人顺带尝了一下,觉得这口味甚是稀奇合胃口,心心念念不已,连晚饭也不曾多用。我观他如此,不忍他惦念至此,于是便找到这家糖糕铺子,想要买一些给夫人解馋。”   引鸳闻言,配合地点了点头:“夫君说的正是。”   “........”   人总是容易对长的好看的人心生好感,女人见引鸳生的如此美貌,又闻秋君药对夫人如此宠爱,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放下了心,复又笑道:“原来如此。”   她说:“公子有心了。不过红娘今晚是不会来了,公子还是明日再来吧。”   秋君药闻言可惜道:“怕是她晚上有事,所以才不得见了。”   “公子猜得没错。”女人并没有意识到秋君药是在套他的话,仍然无知无觉道:   “今日灵族人要推选族长,她虽然已经嫁给大端人,但仍旧要回去参加的。”   “哦?”秋君药故作茫然:“推选族长?”   “是啊。”女人只当秋君药不是青州人,对此处知之甚少,于是点头耐心解释道:   “我听红娘说,新来的族长是他们族内最高贵的圣女一脉的后代。灵族战败后四散凋零,也就是这几年才勉强在青州聚齐,圣女一脉的后人也好多年没有出现了,她此次回去,是想去一观新圣女模样的。”   “圣........女?”秋君药迟疑:“这个新族长是女子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女子摇头:“不过灵族向来是女尊男卑,历任族长十有八九是女子。”   “原来如此。”秋君药摸了摸下巴,这回终于知道灵族人难以融入大端的真实原因了。   灵国女尊男卑,大端则男尊女卑,这样的文化和性别地位差距,造成了灵族人虽然归顺大端,始终游历于大端人之外,还是倾向于族内通婚。   只有少数真的赢得了大端人尊重的灵族女子或者男子才会选择嫁给心上人,而也正是因为丈夫或者妻子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平等,才会让灵族人宁愿舍弃自己原有的身份,义无反顾地嫁给外族人。   思及此,秋君药又从女子处问了一些红娘透露的信息,随即留下几锭足够女子一家人生活半年的金子,买走了那位名叫绢娘的女子摊位上的翡翠耳环。   秋君药把耳环挂在引鸳的耳朵上,一边走路,一边神神在在地看了引鸳好几眼。   “夫君总是看我做什么。”因为在外面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引鸳在外就喊秋君药夫君,摸着耳边问:“这个耳环不好看吗?”   “好看。”秋君药说:“你真的好漂亮。”   “........”引鸳脸红:“夫君你又犯浑了。”   “我没有。”秋君药说:“你看你出来之后,这个街上大半部分都在看你,好些人眼珠子都要掉在你身上了。”   引鸳还真没注意,他所有的心神都挂在秋君药的一举一动上面,哪里还有精力去注意旁人:   “旁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他茫然道:“我只关心我夫君,旁人的眼光,于我何干?”   “........”秋君药闻言一乐,伸臂揽住引鸳的肩膀,低声笑道:   “夫人,我的好夫人。”   他摇头:“你这嘴可真够甜的。”   引鸳不懂秋君药在笑什么,他顺势倚在秋君药的怀里,被带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   “夫君,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刚才那绢娘说了,灵族人今晚会在城外的泸西河外聚集,推选族长。”   秋君药说:“现在去泸西河。”   “哦。”引鸳道:“夫君,那绢娘的话你怎么都听的这么清楚啊。”   秋君药还没听懂小醋坛子又翻了,“那当然啊,我可是.......”   忽然,秋君药一顿,鼻子动了动,装作茫然道:   “哪里来的醋味啊?”   引鸳锤他一下,随即又被秋君药嘻嘻笑着抱住,又亲又揉,把人弄得浑身酥软了,才作罢。   泸西河离内城有些远,秋君药走到一半又雇了一辆马车,两人坐到泸西河边上,才堪堪停下来。   秋君药付了马车费,随即将引鸳扶下马车。   这泸西河说是河,其实就是一条浅溪,隔着清凌凌的溪水,秋君药和引鸳能看到不少头发五颜六色的灵族人正齐刷刷地穿着白衣,头戴长长的白纱,仰头看着面前被摆起的高台,虔诚地双手交叉捂在胸口,垂头似乎是在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灵国之前的国家图腾是月桂花,象征着灵族人与世独立,清冷高洁。   灵族人此刻无论男女老少都戴着月桂银簪,挽起发丝,虔诚地祈祷过后,随即仰起头,似乎是在凝望着高台上的几个人。   几个穿着同样穿着银色白衣的女人旋身跳起舞来,围着一个巨大的火盆转来转去,在月色下清灵鬼魅的好似妖仙,动作柔韧古怪,似乎是在遵循什么上古的召唤,一动一静都极有节奏,再配上那浅蓝浅绿的头发,有种诡异的美感。   秋君药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冷不丁道: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引鸳闻言回过头,小声道:“陛下之前见过灵族人?”   “见过差不多的。”   秋君药说:   “小时候,陪表妹看过巴拉啦小魔仙。”   引鸳:“........”   他迟疑着挑出了几个隐约可理解的字句:“.......魔,仙?”   “对。”秋君药指了指远处那些灵族人花花绿绿的头发,道:“巴拉啦小魔仙·古代版。”   引鸳:“......”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间,忽然听到远处的火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把没有设防的引鸳吓了一大跳,猛地扎进了秋君药的怀里。   秋君药反手抱住引鸳,捂住他的耳朵,顺势收了话头,蹙着眉看向不远处。   此时,那诡异的舞蹈早已结束,高台中间摆放的火盆忽然爆出冲天的烈焰,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燃烧殆尽。   在那冲天的火光里,有人竟然徐徐从中走出,火焰自他脚下淌过却像温顺的水一样,朝四周褪去,不染他衣角分毫。   楚瑜飞身穿过高高的火焰,完好无损的落地,他身上穿着白衣,头戴着月桂花的银冠,眉眼冷厉,居高临下地俯视台下的众人。   众人齐齐跪下,口中高喊“圣女”,那虔诚的模样,比跪皇帝还要更恭敬。   也许在他们心底,如今大端的天子的尊贵程度还不如他们的圣女。   引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不开心。他忍不住上前几步,正想过去斥责一番,却忽然看见在齐刷刷跪着的灵族人中间,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虽穿着白衣,但很明显不是灵族人的服侍,而只是普通的白衣,也未戴白纱,藏在角落里无人在意,只是当所有人都跪着的时候,他挺拔的身影便显露了出来。   秋君药眯着眼睛看过去,凭着对方脖颈上的玉璎珞项圈,他很容易就能认出,那正是他之前在春猎期间赏赐给秋景和的项圈,而那个站在台下没有跪的人,正是秋景和!   秋君药心中顿时一惊。   他想喊秋景和的名字,却看见秋景和正直直地站在人群里,仰头和楚瑜对视。   楚瑜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头看他,皱眉:   “你为何不跪我?”   秋景和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   周围有些灵族人看他对楚瑜不敬,又注意到了他与众不同的黑色头发,忍不住上前来,用力按住秋景和的肩膀,压着他往下跪。   但是秋景和的腿像钢筋似的宁折不弯,他身为皇子,骨子里自有皇室的清高和骄傲,跪天跪地跪父母,却绝对不可能跪一个亡国的圣女。   楚瑜眉头皱的愈发深刻。   他走到秋景和面前,和他对视,紧接着慢慢道:   “你是谁?”   他说:“你不是灵族人.......你是大端皇子?”   楚瑜话音刚落,周围灵族人看秋景和的眼神瞬间变的森冷,已经从警惕变成了敌视。   没有哪个亡国的人会对曾经进犯过自己国土的人的后代有好脸色,何况这个不知死活的皇子竟然还敢孤身一人独闯灵族的聚集地。   秋景和本来武功就一般,一身文气,哪里抵得过灵族人,当下就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拍后背,踉跄着向前倒去。   更要命的是,秋景和身体素质也普普通通,被这用尽死力地一拍,登时吐了血,然后双腿一软,接着就被人死死按倒跪在楚瑜面前。   “圣女,这个大端人竟然敢私闯我们灵族的地盘,按照族规,应该扔到蛊虫堆里,被毒虫咬成毒人!”   一个灵族人显然对大端人有着极其强烈的仇恨,竟然想到了如此歹毒的法子。   关键是,此言一出,周围竟然还有不少人跟着附和,显然是对这个方法十分认同。   他们的家国虽然覆灭了,但亡国的仇恨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平日里他们因为容貌过盛,也没少遭到大端人欺侮凌虐,心中更是埋下了愤恨的种子。   自古以来,亡国的人大部分都会被当朝的皇室当做战利品送给亲王贵族,地位和随意买卖打发的奴隶无异,被肆意践踏□□的他们早就对大端人怀恨在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落单大端人,还是皇族,更是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想至秋景和于死地。   秋景和看着这些人,却毫不畏惧,冷冷一笑,那笑容轻蔑讥讽,好像在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掌管天下权的人是他的父皇秋君药,哪里轮的到他们那些亡国奴来审判他的死活。   这样的笑容更是如同火上浇油,楚瑜甚至来不及阻拦,几个长老就发号了施令,直接把秋景和推进了那火盆里,叫嚣着要让秋景和求饶,才放过他。   那火盆其实只有外部边缘抹了油燃了火,但内部则密密麻麻供奉了灵族的毒虫,秋景和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倒进了虫子堆里,不到一秒,有个长相和蜈蚣马陆无异的数角长虫爬上了他的脚,看上去狰狞又恶心,一条接着一条,长短不一的毒虫各自挥舞着毒钳和长尾,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秋景和被那虫山虫海登时吓了一大跳,那虫子生的恶心,在火光中仍有无数莹绿色的眼睛亮起,但他嗓子失声了,即使是极度惊恐也说不出一句话,加上火声哔啵,他的气音更是被吞噬殆尽,一个字也透不出来,哪有机会求饶。   秋君药隔的远,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火盆里有毒虫,只知道秋景和被推进火盆里,吓了一跳,也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大喊了一声“十一!”   不到半秒,一个高挑漆黑的声音就从密林之中窜出。   始终忠诚于帝王的影卫十一几乎是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沉着脸足尖轻点,踩着人头飞身上高台,一脚就直接将那沉重的火盆踢倒。   “砰——”   火盆滚动,火舌舔过地面,烧的愈发旺盛,烈火冲天,木头搭起的高台迅速燃烧起来,蔓延的哪里都是焦味,刚才还井然有序的族长接任仪式顿时被搅的大乱,所有人抱头鼠窜,生怕被火燎着衣角。   此时的秋君药担心儿子心切,只恨自己不会武功,决心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练武。   但当下的情形容不得他犹豫,他赶紧又唤来影卫十二,让他用轻功将自己带到河对岸,随即在火光中冲向高台,在角落里找到了半昏迷的秋景和。   秋景和也不知道是被哪个虫类的虫咬了,反正人已经迷糊了,脖子上、手上还有几个明显的血洞,显然是被咬出来的。   秋君药愣了一下,赶紧把他抱出来,在他抱着秋景和走下高台的一瞬间,高台瞬间倒塌,轰隆隆的乱成一堆,七零八落的木块倒下,叠成了没有规则的形状。   “和儿,和儿你没事吧?!”   秋君药把秋景和放到地上,指尖抵在秋景和的脖颈,去探他的脉搏,生怕秋景和一个不小心,又死了。   好在秋君药赶到的及时,秋景和被蛊虫咬了,但还没死。   秋景和迷迷糊糊地仰起头,见是父皇来了,又安心地眯起眼睛,像是想睡觉。   “别睡,忍住。”秋君药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顺手抓了一个头发浅蓝色、刚刚围着火盆跳舞的女人,初步判断她应该是属于灵族的长老:   “蛊虫的解药呢?!”   秋君药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解药在哪里?!”   “你是谁?!”那被抓到的女人直直地看着秋君药,惊疑不定道:   “你身上有帝王气,比刚刚丢进去的小毛孩还要浓郁,你也是皇子吗?!”   “少废话。”秋君药平时脾气一般很好,不轻易发火,这回看着儿子气息奄奄,都快狂躁了:   “先把解药给我!”   “解药不能给!”   此时,一个长相更年老、发色更浅的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凝眉道:   “他和那个少年身上都有龙息,是那个灭了灵国的狗皇帝的后人,一定是当朝的皇子,不能放过!”   灵族中很多人都以复国为己任,更是无比仇恨大端皇室,如今听闻眼前几人是皇室,欣喜若狂,从刚才的慌乱变成了团结一致的同仇敌忾,坚决不肯交出解药。   “灵国覆灭,各国一统,强兼并弱,乃是历史大势所趋。”秋君药虽然能理解灵族后人对大端的仇恨,但对他们的做法并不认同:   “何况当今新帝登基之后,不也下令善待灵族人,商贾、朝堂,什么时候不允许灵族人进入了?你们中间有不少石拓罗,如无与大端人通婚,按照原本的社会地位,应该劳作至死,又如何能从事它业?”   说完,秋君药又看了楚瑜一眼,道:“新帝甚至还允许你们灵族人坐上国师的位置,你们中间难道就没有后人在朝堂任职,难道就没有人嫁或娶了大端人,生下大端人的后代,在大端安居乐业吗?”   秋君药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落在了每一个灵族人的身上:   “若事到如今,你们还是这么恨大端人,为何又要生下大端人的后代,又为什么对自己的后代下不了手,却要迫害别人的孩子?”   夜风萧瑟,令刚才还群情激奋的灵族人陡然清醒了片刻。   是的,五十多年过去了,就算当初再恨,就算当初灵族人再怎么在心底发誓和大端人势如水火,势要报这亡国之仇,但也改变不了他们与大端人同化的事实,他们中间甚至年少的身上还留着大端人的血,早就不是纯然的灵族人了。   秋君药见此,视线又在灵族人中间来回搜寻着,终于在里面发现了糖糕摊主红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们总说你们被大端人羞辱,但难道就没有哪个大端人曾经给过你们善意,难道就没有哪个大端人在你们被欺凌的时候,站出来护着你们吗?”   人群里的红娘听到这句话,骤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姐妹绢娘。   没错,绢娘也是大端人,但是她心地良善,在自己被人调戏的时候,绢娘依旧会站出来帮她解围,护着她不让她被人欺侮。   不是所有人的大端人都是坏人,她们也曾给予族人善意,也曾给流离失所的灵族人一寸栖身之地。   不仅绢娘,周围已经有不少灵族人也想起了自己流落青州时被大端人照顾的画面,很多人已经被秋君药三言两语说的动摇了,面带迟疑。   大长老见此面色一变,苍老带着周围的手微微举起,带着愤怒道:   “你到底是谁!”   她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像是不可置信般,心中已然冒出了一个让她心脏一跳的猜测:   “你,你不是皇子,你是,你是........”   话音未落,天边忽然传来惊雷一道,刹那间劈中了高台上的一角,直接将那熄火的木头批重新劈出万道火光,照亮了秋君药挺拔的背影和冷凝的面容。   所有灵族人都知道这是上天的暗示,他们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一条巨大的隐形的龙,在火光中冲天而起,在天边蜿蜒盘旋几圈,随即俯冲下来,咆哮着直接穿过秋君药的身体,令秋君药的周身瞬间飘起了淡淡的金光,尊贵的无比,令人不敢直视。   龙首表情狰狞,几乎要撞进每一个灵族人的心里,让他们心脏突突跳动起来,满脸惊恐:   “你,你不是什么皇子,你是当今大端的皇帝,是整个大端的主君!是那个狗皇帝的小儿子!”   秋君药不是灵族人,看不透天机,也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更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出自己的身份的,只站在原地,面色难测。   片刻后,他负手站在长老面前,只一字一句道:   “我再说一遍,解药呢?”   他说:“若我儿景和今日折在此处,你们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大长老被他威胁,恼怒的上气不接下气,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你!”   “我数到三。”秋君药懒得理他,伸出手指,平静道:“三声之后,若你们不交出解药,我虽不会杀你们,但一定会将刨了你们先祖的祖坟,再鞭尸数十下。”   看着灵族人顿时惊慌失措的面孔,秋君药说:“你们大可以试一试,看看到底是你们灵族人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第60章 短折而死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 隐约有银镯碰撞的叮咚声。   秋君药将打湿的布摊在秋景和的额头上,紧锁的眉目难掩忧愁, 在听到门外的动静, 下意识地抬起头,道:   “进来。”   吱呀——   下一秒,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木头托盘, 上面放着一个瓷碗,瓷碗中央隐有水波晃荡, 泛起淡淡的白雾,在烛火下,水波透着盈盈碧色, 中还有药渣起伏。   透过摇晃的烛光,秋君药勉强辨认出了来者是谁,有些不可思议道:   “.......红娘?”   “是我, 大端天子。”   红娘走到他面前, 颔首致意。   她见到秋君药并不跪,仍留有一丝灵族人不灭的骨气,但态度却是恭敬柔和的:   “你要的药在这里。”   “........多谢。”   秋君药看了红娘一眼,接过她手中的药碗。   坐在他身边的引鸳随即将躺在床上的秋景和扶了起来,将秋景和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秋君药将药物吹凉, 随即喂到秋景和的口中。   药很苦,苦的秋景和在迷糊中甚至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咬紧牙关不肯服下,最后还是秋君药放轻声音哄了一会儿,秋景和听到父皇的声音, 才勉强愿意松开眉头,张嘴喝下药物。   将药喂完之后, 秋景和的面色总算不那么白了,脸颊也逐渐恢复了红润。   秋君药将他放回床上,端详了一会儿秋景和的睡颜,见他的神情比刚才要更加平和,心慢慢放下来。他将药碗交给一旁的来福,随即站起身对红娘道:   “多谢你。”   “不谢,大端天子。”   红娘回答的很快,但说完之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趋势。   秋君药背手的动作一顿,停下了焦躁的脚步,回过头去看红娘在烛火下平静的神情。   他隐约从红娘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于是缓步走到红娘面前,低声问: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   红娘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忽然撩起衣袍跪下,神情冷静:   “刚才,给大端天子送药的人是灵族红娘,所以我不能跪;现在,跪在您面前的只是红娘,所以我愿意跪您。”   秋君药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去扶:   “你.........”   “接下来,我有一些话,想要告诉您。虽然不好听,但请您务必要牢记。”   红娘俯身,将额头抵在地面上,恳求道。   “.........”   秋君药闻言,下意识看了引鸳一眼,见引鸳同样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思索片刻后,才回过头,强行压着情绪道:   “你说吧。”   秋君药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朕会认真听完的。”   闻言,红娘放在地面上的指尖微微蜷曲,像是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片刻后,她才闷闷道:   “其实........我刚刚端来的,根本不是解药。”   秋君药愣住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音调瞬间提了上去,“那你刚才端来的是什么?!”   “您不用担心,不是毒药。”   红娘直起身,视线虚虚地聚焦在秋君药腰部挂着的玉佩上,不敢和秋君药对视:   “那确实是能压制蛊毒的药。”   秋君药凝眉,手中的扇子被握紧,发出轻轻的嘎吱声:“你说清楚点。”   “解毒和压毒,是不一样的。”红娘道:   “一个只是延缓毒性发作的速度,一个是将毒素清除消解。”   红娘看了一眼床上的秋景和,在她的眼里,能很清楚地看见萦绕在秋景和身上的黑色死气依然在,只不过是比刚才消散了些许,   “近日推选族长是放在引火盆里的蛊虫,都是我族的圣物,有些有毒,有些无毒。但......不管如何,被咬了,都会对身体产生影响,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红娘道:“尤其是这个人,还不止被一种圣物咬了,体内已经有好几种毒素交缠,相互作用,就像打死结的线,已经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解开他身上的毒,只能压制。”   秋君药一下子呆立在地。   他只觉周围的颜色瞬间都暗了下来,耳朵边嗡嗡直响,连红娘嘴唇张合时说出的话都听不清了。   铺天盖地的情绪将他包裹,心直直坠入无尽深渊,触底时,秋君药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带着颤抖的询问:   “压制?”   他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浑身的力气在急遽流失,连说话的力气都像是从肌肉强行里榨出来的:   “能压制多久?”   他声音哑了:“告诉我,我的和儿还能活多久?!”   “.........”红娘看了秋君药惨白惨白的神情一眼,随即俯下身,声音比之前更低:   “........难至不惑,三九即崩,短折而死。”   “..........”秋君药踉跄几下,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如同当头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当下即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冲上来的引鸳抱住,将他往后倒的身体拖到床边:   “陛下,陛下!”   “......我没事。”秋君药捂着脑袋,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断裂了,隐隐的绵延开无边的痛楚。   他闭了闭眼,反复喃喃道:   “难至不惑.......三九即崩........短折而死......”   他惨笑道:“我的和儿,甚至还不能活过四十岁么........”   “........”红娘不言不语,只是用比刚才更复杂的视线看着秋君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秋君药睁开眼睛,眼底已经浸满了冷光,不复有为人父的柔情,反而隐隐带上了些许杀气:   “不怕朕杀了你们吗?”   “.........怕。”红娘道: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不愿意用拙劣的谎言隐瞒您。”   “为什么?”   “因为......”   红娘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引鸳耳朵上的耳环:   “那时绢娘给你们的。”   她低头:“这个耳环,有人甚至花重金,绢娘也不卖.....但是她却卖给了你们,说明你们是好人。”   “好人不能被蒙在鼓里。”   红娘道:“大长老们已经尽力了.......但即使是医者,也不可能完全治愈他人,何况引火盆里都是一些至毒至阴之物,即使他有龙息护体,也难逃......”   红娘顿了顿,道:“最终也难逃一死。”   红娘没有告诉秋君药的是,秋景和的死,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   红娘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虽有龙息,但却不浓郁;周身泛着紫微星的光芒,但却黯淡,很显然是短命之相。   这是他生下来就拥有的命数,无可更改。   秋君药口中忽然尝到些许咸涩,一碰脸颊,才知道自己面上已经一片冰凉。   他看着指尖沾着的水液,兀自愣了一会儿,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着开了口:   “下去吧,来福,你和皇后一起,送红姑娘出去。”   他说:“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   红娘跪在地上,抿了抿唇,停在原地久久看了秋君药一眼,慢半拍地站起了身,跟着来福和引鸳退了下去。   走之前,引鸳还顺带关上了门,门缝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只能看见秋君药回过头去,伸出手摸了摸秋景和的脸。   现场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三道呼吸的声音。   秋君药凝视着秋景和的脸,忽然发现,秋景和还真是几个儿子里最像他的。   眉目锋利,唇红齿白,但睡着的时候,却异常乖巧,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青涩和柔和。   平心而论,秋景和在众多皇子里,实则是最不让他操心的那一个。   隐忍,聪慧,识大体,懂进退,虽然有些小心机,但从来没有真的动手害过人,甚至还救过秋景秀。   又重情义,还敢替秋景月背锅,有了委屈也不说,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秋君药一直以为秋景和是在隐忍蛰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哪有什么蛰伏,秋景和一开始没有想要什么天大的东西——   他只是想有人来爱他而已。   原主的漠视、母妃的疏离,令他过早的成熟了,但成熟的代价是在内心的某一处依旧渴望爱,甚至比常人要更执着,这执着最终伤了他。   .........他只是个缺爱的孩子罢了,他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能饶恕的事情呢?   秋君药闭了闭眼,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秋景和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到一丝温热。   秋君药愣了一下,凑过去,低头看着秋景和紧闭的双眸,很明显地能看到一丝透明的水液从秋景和的鬓角淌下。   “景和..........”   秋君药在瞬间就意识到秋景和其实醒着,但是他不清楚秋景和是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低声确认般道:   “你醒了吗?”   直到在场只剩下秋君药,刚刚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的秋景和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润,铺着淡淡的水光,漆黑的眼睫眨动间,更加明显的泪痕便显现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秋君药,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和儿.........”秋君药的喉结动了动,“刚刚那些,你都听到了?”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缓缓点了点头。   秋君药瞬间心神剧震,肝胆俱裂,一时之间竟痛不能自已。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秋景和看了他一眼,慢慢直起身,张开手,抱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肩膀抖着,更加用力抱住了秋景和。   眼泪像是血一样从眼睛里流下来,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到最后,秋君药甚至开始发抖,掌心不断抚摸着秋景和的头发,似乎是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秋景和却比秋君药更加平静一点。   他看过自己的命盘,在听到红娘说自己会短折而死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星图里,代表他的黯淡的思危星。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代表这个意思......   秋景和忽然间像是想通了,想明白了,一直默默流淌的眼泪也止住了,原本麻木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能说话,但他忽然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   于是,他张了张嘴,在秋君药的耳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   “灯.........”   距他上次说话,已经过了好久,声带几乎要生锈,舌根也僵硬,让他第一次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秋景和也不气馁,再次试了几下,最后,他才成功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句气音:   “灯.......”   是不成型的音节,沙哑的像是濒死的老人,不复有往日的清亮。   他的声音很低很柔,几乎要听不清,但秋君药离他离得近,当下就直起身,指腹擦过秋景和的脸颊,又惊又喜道:   “景和,你说什么?!”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惊喜的面容,勾起僵硬的唇角,笑了笑,如秋君药所言再说了一遍,这次要更加清晰:   “灯........”   秋君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字句对不对,于是便又重复了一遍,“灯?”   秋景和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想要灯做什么,擦掉眼泪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走到桌边,拿起桌边的烛台,走到了秋景和面前:   “你要这个?”   秋景和再次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要灯做什么,直接将烛台就近放在了秋景和床边的地面上。   烛影摇红,发出哔啵声。   见此,一直靠在床边的秋景和忽然动了。   他艰难地直起身,缓缓凑到床边。秋君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用手去扶了他一把。   然后他就看到,秋景和艰难地将手从衣领里伸了进去,慢慢地摸索了一会儿,随即从贴身的衣物里,缓缓拿出了一块红色的布。   秋君药定睛一看——   原来那块布,是那时大婚当日,楚瑜“逃婚”时,遗落在原处的红盖头。   ........秋景和竟一直将那块失落的红盖头贴身带着,今日来此,也只是想将这块原本属于楚瑜的红盖头交给楚瑜罢了。   秋君药瞬间背过脸去,一时间没有勇气再看秋景和。   秋景和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接着秋君药身体的支撑,缓缓垂眸,兀自看了这块红盖头一会儿,忽然苍白的指节一松,红盖头便如同蹁跹的薄纸,缓缓落在了烛台之上。   “轰——”   烛台的火光瞬间燎着了大红喜庆的盖头,火光从盖头中间往四周迅速蔓延开来,火舌不断地吞噬,很快就将那块红盖头烧的只剩下焦黑的边缘,只余白色的烟。   窗外有风缓缓吹过,青烟四散,这一回,是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   被救回的一条命换一次有缘无分,红色的蜡烛烧出了烛泪,红的像是在淌血。   秋君药用力抱着秋景和,再度泣不成声。   等到那块红盖头被烧的干净,秋景和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他慢慢抬起双臂,抱住了秋君药的脖颈,将脸埋在父君的怀里,动了动唇,用着失声已久的嗓子,沙哑断断续续道:   “父皇,儿臣想回家.......”   这回,秋君药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地听到秋景和对他说的话,透着深深的祈求:   “爹爹,和儿想您......想您带我回家.........” 第61章 情不敢至深   秋景和的一番话, 简直是催人心肝,断人肝肠。   这是秋君药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三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一次是因为牢中的景明, 一次因为高烧的景秀,第三次,因为哭泣的秋景和。   在穿过来的那一刻, 秋君药就曾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纸片人, 唯有自己才是活生生的。   但如果是纸片人,又怎么会哭,又怎么会这么痛呢。   直到这一刻, 秋君药才忽然明白了子女对于父母的意义。   子女对父母来说,是喜,是痛, 是真真切切的喜, 是真真切切的悲。   因子女所喜而喜,因子女的悲而悲,从血缘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喜怒哀乐也在无形之中被牵连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拥有相同血脉的人, 也是真心会为彼此感到悲伤欣喜的人。   无论秋君药怎么否认,在他再次以“秋君药”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就是他的孩子,他们喊的每一次“父皇”,请的每一次安, 磕的每一个头,都是对着他的。   自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 他与他们之间的因果缘分就被种下了,他们的人生因为他的每一个选择而发生着改变。   他们日后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坏,都掌握在秋君药的手中。   秋君药的一念之差,就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轨迹。   这个念头悄然在秋君药的心中攀升,如同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他的心脏裹得紧紧的,甚至挤压着肺部,痛苦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秋君药不由得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上面印着秋景和被蛊虫咬出伤口时,秋君药去探他脉搏时蹭到的伤口。   红的刺目。   秋君药瞳孔微震,许久才缓缓阖上双眼。   他舍不得用带血的掌心再去安抚秋景和,只是用力握紧拳头,抱紧秋景和,直到秋景和哭累了,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   秋君药单手给他掖好被子,随即站起身,小心地用衣袖擦干净秋景和眼角的眼泪,站在原地望着他的睡颜兀自愣神一会儿,才转过身,推开门走出去。   月满中天,夜色折过清清冷冷的光,在庭院中洒下一抹微光。   秋君药抬眼看去,只见那光中站着一个容貌秀丽的男子,正看着他。   男子的肩膀上挂着白色的梧桐花,比这夜晚还要更加冰冷几分,只不过男子的眉目确实柔和,温暖的。   “陛下,”引鸳唤秋君药:“臣妾等您好久了。”   秋君药“嗯”了一声,正想迈下台阶,忽然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引鸳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顺势在台阶上坐下来,捂着额头,平复着身体的不适,引鸳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跟着坐下来。   两人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坐在这夜色中,直到秋君药先开口,打破了这夜的冷漠和凄清:   “都是我。”   他说:“都是因为我。”   他抬起头,掌心间的一抹血迹已经发紫发黑,如一道洗不净的污痕,彰显着之前发生过什么:   “是我害了景和。”   “陛下。”引鸳蹙起眉,握紧秋君药的手,声音低低:   “不是您的错。”   “是我........”秋君药恍若未觉,片刻后神情茫然,扯了扯嘴角,笑里透着一丝自嘲:   “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我要保住我自己,我只要在这里活下去,别的什么都可以丢在脑后。”   “所以我和你立了赌约,把你绑在了我身边.......后来,我们就成了真的夫妻。”   “我又开始贪心,想保住你,所以开始宠爱景秀,心想如果我走了,有他护着你,就好了。”   “但我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差点让我的大儿子杀了小儿子,也差点让大儿子死在牢里,又差一点点让我的四儿子走火入魔,变成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我吸取了前几个人的教训,我想有个人好好对待我的二儿子,心想若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和精神去管教他,能有一个人爱他护他也是不错的。”   “所以我允许楚瑜接近景和,却没想到楚瑜却只是个彻彻底底的灵族人,他接近景和,只不过是想一报那亡国之仇。”   引鸳听着秋君药的自言自语,有些慌了:“陛下........”   “是我识人不清,是我间接害了他们所有人。”   秋君药垂着头,失魂落魄地抬起手,再度看向掌心里的血,喃喃剖白己身:   “阿鸳,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没有我,不会有那么多嫉妒,也不会有疯狂的报复和痛苦。”   秋君药仰起头,看向天边的明月,只觉眼前都开始模糊成一团,似有水光氤氲,令周围都泛起了潮:   “我来到这里,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我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引鸳没说话,而是倾身抱住秋君药,任由秋君药颤着肩膀抱住了他,泪湿了衣襟。   引鸳知道,人总是倾向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向天数和命运,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但秋君药不是。   他比任何人都有担当,也敢于反思,敢于调整自己的策略和方法,也比任何人都要更洞悉人心。   只是,他是人,也不是神。   谁也想不到救过景和一命的楚瑜会是灵族埋在皇城的卧底,谁也不会想到,那些灵族暗桩竟然还会死灰复燃,在京城搅弄风云。   连早就仙逝的先帝也想不到,他的一次外征,一次大国兼并小国,一次大端版图的扩张,就能引起后面一系列的事件。   接骨木花毒案,春猎狼袭案,还有逃婚案,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竟然是已经亡国五十多年的灵族利用他的几位皇孙的自相残杀,来达成对于大端皇室的疯狂打击和报复。   战争带给人的仇恨太过于深刻和惨痛,惨痛到只有以暴制暴才能平复,惨痛到秋君药差点将自己的几个孩子折进去,这才猛然醒悟。   他闭了闭眼,开始反省自己的不查,反思自己的无力。   最终,他才在引鸳的怀里抬起头,道:   “阿鸳。”   他说:“是不是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   “陛下.......”   引鸳心疼地摸了摸秋君药带潮的眼角,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他说:“景和还在等你,带他回家呢。”   引鸳这一句话,便让秋君药再次崩溃。   他将脸埋在引鸳的怀里,开始放声痛哭。   在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也曾被父母抛弃,也曾历经生死之痛。   他其实只想活下去,但上天自私地将太多人的生死,孤注一掷地压在了他身上。   他的一念之差,掌握着太多人的生与死,改变着太多人的命运,不管他愿,还是不愿。   这就是帝王。   .   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等到第二天,秋君药还是调整好心情,照常来看秋景和。   只是他没想到,他刚刚踏出自己的房门,就看见楚瑜带着几个灵族的长老,和大部分的灵族人,站在他门外。   秋君药眯眼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卫十一,发现他正僵硬地站在不远处的屋梁上,似乎是想冲过来保护他,但却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动弹不得。   秋君药倒不怕这些灵族民众会冲过来杀死他,淡定地低下头,看着楚瑜,语调平静道:   “有什么事吗?”   “我.......”楚瑜踌躇了一下,片刻后方深吸一口气,道:   “我昨夜继任族长,所有的事情,大长老都已经和我说过了。”   他说:“那个对食小太监,是灵族人。还有随瑜,也是灵族人。”   “还有接骨木花毒,还有能引起狼群追逐发狂的香料,也都是你们暗地里下的吧。”   秋君药哪能猜不到,在得知楚瑜灵族身份的一瞬间,他就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断挑起几个皇子之间的争端,然后在中间煽风点火借力打力,报复大端皇室,这就是你们灵族人的复国手段,是吗?”   楚瑜被秋君药说的低下头,默然不语。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秋君药不欲再多说,对他们也没话好说。他心心念念只想去看秋景和,岂料刚抬起脚,一旁的大长老却冷不丁开口了:   “........大端天子,你尝过亲眼目睹至亲惨死的场面吗?”   女人白发苍苍,近七十的高龄,让她握紧拐杖的手皱成树皮,手背上长着褐色的老年斑,不复青春年少时的柔软,而是透着僵硬的干瘪:   “你有看过亲弟弟被敌军铁骑践踏,马腿踩烂人腹,肠破如肉泥一般留出来的场面吗?”   “你有尝过看见妙龄女子被士兵当街□□的滋味吗?有看见无辜老人被一刀看下头颅,脑袋滚在地上,伤口沾满灰尘的画面吗?”   大长老平静的抬起头:“如果你没有,又凭什么站在你的角度,来批判灵族的行为?”   她说:“换做是你,看到你的亲族,看到你的子民惨死,看见昔日喜爱的故土和家国灭亡,你能带着释怀和原谅,就这样忍气吞声地度过一生吗?”   “.........”秋君药沉默片刻,随即摇头:   “我不会。”   他说:“相反,我会比你更恨。”   大长老闻言一顿,惊讶地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帝王。   只见年轻的帝王眉目间全是怜悯,连语气都带着叹息:   “我之前读过一句话,时代的沙粒落在每一个人的肩头,都是一座大山。”   “强国兼并弱国,虽是历史所趋,但每一次的战争,带给普通民众的,都是不可承受的痛苦。”   大长老眼睛微微闪烁,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竟湿了眼睛:   “大端天子,你,你和你父皇不一样。”   她说:“我当初问他,灵族若覆灭,他会后悔吗?”   大长老语调一转,握紧拐杖,力气大的手背的青筋暴起,似乎是强压怒火:   “他当时坐在马背上,轻蔑地看着我,说软弱的外族,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为这一句话,我发誓要报复,发誓要他看看,就算是灵国覆灭,但只要灵族还有一个人在,就会一辈子和大端皇室做对。”   秋君药无言地看着她,随即叹声道:   “是的........你做到了。”   他说:“在我父皇死之后。”   秋君药抬起头,看着桐花簌簌而落,夏天好像即将因为这一个动作,马上就要飞逝:   “你报复了他的孙儿,也报复了我,我确实因此感到痛苦,在某一种程度上来说,你是成功的。”   “当初无辜的人在那场灭国战争中死去了,如今无辜的人在你的报复中受了伤,大长老.......你现在变的和我父皇没什么两样。”   秋君药说:“如果你再成功一些,景明就会冤死狱中,景秀会命丧狼口,景和将毒发而亡,景月呢,会因为被安上一个谋害皇弟的名号,被朕赶出宫去,到时候贬为庶人,浑噩度日。”   “朕一连丧三子,怕是不多时,也会郁郁而终。所谓诛心,不过如此。”   秋君药叹息:“你太狠了。”   大长老不言不语。   她这一生,目睹了国破家亡,仇恨的种子发芽,根深蒂固,绝对不会因为秋君药三言两语,就否定自己的行为,只道:   “若你想杀了我,我绝没有怨言。”   大长老道:“我活了六十多年了.......也痛苦了六十多年,我早已活够了。”   她说:“今日来见你,告诉你这些,我就没有活着在回到族里的打算。”   言罢,大长老跪下来,连带着身后的灵族人都齐刷刷地跪下来,乌央乌央的院子里挨挨挤挤的都是人,跪在秋君药面前,只求一死:   “求大端天子恩典,鸩杀我等,绝无怨言。”   说罢,他们垂下头,重重叩首。   秋君药负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平心而论,因为秋景和,作为父亲的他,是真的很想杀了他们。   但杀了他们之后呢?   他们之间,有孩子有亲朋,若杀了他们,仇恨只会一代代传下去,杀戮永无止息,唯有鲜血长流。   秋君药指腹轻轻摩挲着,昨夜刻在掌心里的血似乎还在彰显着触感。   他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赶来救驾的士兵杀死,阶前的血三天三夜也流不完,就像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一样。   最终,秋君药闭了闭眼,良久,他才轻声吐出几个字:   “........都回去吧。”   他说:“今日之后,灵族与大端的恩怨就此了结。”   “你们的恨从父皇处开始,惟愿在朕这里结束。”   “另外,找出当日给我儿景秀下接骨木花毒的灵族人,带到朕面前,还有当日将景和投入引火盆的灵族人,也都留下。”   秋君药说:“朕会带这些人入宫,看管起来,若我儿景秀死了,当日给他下接骨木花毒的人,朕会当即赐死他们。还有当日将景和投入引火盆的灵族人,若我儿景和有一日毒发身亡,朕就算在他之前薨逝,也会留下遗诏,将那些灵族人即刻鸩杀,给我儿陪葬。”   “其余无关人等,回去吧。”   秋君药看着面色复杂的大长老,最后说了一句:   “大国兼并小国,乃是历史的趋势不可逆转,除皇室之外,普通人只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只想安居乐业。若人生幸福美满,又怎么会在意自己隶属何国。”   “大长老,你作为灵国皇室的最后一个公主,到底是真的想要复国,还是想借着复国,来泄私愤呢?你报复大端皇室,却让自己曾经的子民为你的复国大业惨死,这样,你真的就心满意足了吗?”   言罢,秋君药不再管大长老惨白惨白的神情,直接拂袖离去。   楚瑜站在秋君药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喊住了秋君药,脱口而出一句:   “陛下........”   他被大长老下了蛊毒,不再记得秋景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惦记他,连声音不自觉在抖:   “那个人,他.......他怎么样了?”   秋君药闻言,脚步一顿,侧过脸,视线垂下,没有看他,只道:   “情不敢至深,只恐大梦一场。”   “你若还对他有一点点感情,就让他早点梦醒,别再沉湎。”   话音刚落,楚瑜努力捂着额头,似乎是想回忆起什么,但大脑却空空一片,   “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秋君药闻言,终于抬起头,凝视着他,忽然道:   “还记得吗?你和他的姻缘,是你自己跪在披香殿前,磕头求朕求来的。”   言罢,秋君药不管楚瑜陡然愣怔的表情,抬脚离开了。   让他没想到的事,几秒钟之后,楚瑜忽然表情一变,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脱力般将脸埋在颤抖的双臂里。   而让所有人都感到猝不及防的是,自他散落的青丝之上,有一抹黑,像是有生命一般,逐渐从发尾攀爬到发根。   浓郁的黑将纯洁的白取而代之,圣女跌下神坛,沾了满身□□。   周围的灵族人同样惊讶地看着圣女的白发变黑,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指着跪倒在地上的楚瑜道:   “圣女,你的头发........怎么.......怎么会变黑........”   怎么变成那低贱的石拓罗才会有的深色........   大长老看着好不容易带回族里的圣女爱上了仇人的孙子,属于灵族的高贵象征此刻灰飞烟灭,当场崩溃,指着楚瑜失声喊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忍不住捂着心口,瞬间浑身绞痛的好似有人将她的骨头一寸寸打碎。   看着那属于圣女的标志一点一点消散,她忽然觉得,自己精心策划的复仇好像都是一场笑话。   如果说秋君药之前的话对她来说只是一次深刻的思想的暴击,那么楚瑜爱上秋君药的儿子,而失去成为的圣女资格,那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简直比秋君药亲手杀了她还更难受:   “为什么绝情蛊会再次失效.......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花费几十年的心血,精心策划的数次报复没有成功,秋君药依旧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而被她视作能带领灵族重新崛起的圣女,竟然真的对仇人的儿子动了情,连一头圣洁的白发也全变成低贱的黑色。   而面前的楚瑜跪在地上,看着指缝里倾泻而下的黑发,不顾大长老愤怒失控的问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他越小越大声,越笑越癫狂,最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仰起头,看着崩溃失声大长老,哑声道:   “当日在我大婚之夜,骗我出宫,洗掉我记忆的人,原来是你。”   “你是我族圣女,怎可嫁给仇人的后代!”   大长老依旧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死死地瞪着他,浑浊的眼珠里红丝遍布,连带着干瘪的肌肉也不断颤抖起来,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我让你待在宫里做灵族的暗桩,让你引他们自相残杀,可是没有让你牺牲自己,嫁给那个仇人的儿子!”   “圣女?”楚瑜抓起自己的头发,大笑着给大长老看他变黑的头发: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配当灵族圣女吗?!”   “大长老,你输了,灵族输了,我也输了。”   楚瑜笑累了,擦掉眼泪,扬天看着飞过的惊雀,道:   “从大端铁骑踏进灵国的那一刻开始,赢家就注定是秋家,注定是那九重天上的大端皇室。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一败涂地。”   话音刚落,大长老再也承受不住,跌坐在地。   她赖以生存的信念已经被全盘击垮,捂着胸口,猛然吐出一口血。她无法面对为了报复大端皇室亲手送进宫圣女血脉自她手上断绝的事实,在一片惊叫声中,昏死过去。   看着面前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的画面,楚瑜缓缓蹲下身,从地面上捡起掉落的月桂簪子,第一次以族长的身份,低声命令道:   “.........带大长老下去吧,好好照料,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让她老人家再出来了。”   楚瑜撩起再也变不回去的黑色发丝,用簪子随意给自己挽了一个大端的过门新妇才会挽的已婚发髻,对着仰起头看他的族人,笑了笑:   “从今天开始,灵族的复国大计,从我手上停止。在大端皇亲贵族、官员里当暗桩,企图消耗大端国力的,即刻召回。所有人,都停止复国的任务。”   “留在大端,好好生活吧。”   他说:“你们都看到了。当今的帝王,是个贤明仁德的好皇帝。若你们还想保住现在的生活,保住命,就不要再妄生事端了。”   灵族人闻言,互相面面相觑,看了一眼,随即双手交叠,指尖轻触肩膀,下蹲行礼,恭恭敬敬道:   “是。”   “走吧。”   楚瑜挥手:“该留下的人留下,不该留下的,都走吧。”   有人在离开前,回头看仍站在原地的楚瑜,忍不住问:   “圣女,你不走吗?”   楚瑜看着只到他膝盖的小女孩,目光柔和,随即慢慢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   “我现在已经不是圣女了。”   他迎着小孩茫然的视线,黑色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再无往日的纯洁皎白:   “........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算不得圣女了。” 第62章 一个人   秋君药在即将踏入秋景和房门时, 搭在门框上的指尖不知为何,忽然顿了顿。   他先是勾了勾唇角, 又片刻后又走到庭院养鱼的水池边, 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确认自己面上并无任何异常之后,才换上一副轻松的笑脸, 推门走进秋景和的房间。   他刚进去,入目即是倚在窗边的秋景和。   少年面色有些白, 但眼睛是亮的,神采是柔和的,笑意是清浅的。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只见他伸出葱白分明的指尖,碾碎桌上的糖糕,张开手指, 任由掌心的鸟雀啄去糖糕碎屑。   秋君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才轻声唤他:“和儿。”   秋景和听见秋君药唤他,慢半拍地转过脸,将掌心里的糖糕碎丢在地上,撩起衣袍跪下:   “父皇。”   “你身子还未好全,此时就不必周全礼数了。”秋君药走过去, 将他扶起,摸了摸他的脸蛋,温声道:   “回床上歇着去吧。”   “.......好。”秋景和很少违抗秋君药的话。   他乖乖走到床前,脱下鞋子躺下,任由秋君药给他盖上被子, 随即闭上眼睛。   “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中毒的人身体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何况秋景和中的还不是一种毒, 如今脉象错综复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嗝屁了:   “朕会一直守着你。等午饭的时候,朕在叫你起来。”   秋景和点点头,闭着眼睛。   窗外鸟雀吱啾,秋君药坐在床边听了一会儿,怕鸟声吵到秋景和睡觉,于是便站起身,想要走到不远处,去关上窗户。   但没想到,他刚直起身,指尖就被人瞬间抓住了。   握的死紧。   “.........”   秋君药一愣,下意识低下头。   只见刚才还闭着眼睛的秋景和正睁着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瞳仁里哪有半分睡意,全是清醒。   “.......和儿没睡吗?”秋君药站着,低头看他:   “睡不着?”   果然是窗外的鸟雀吵到你休息了吧。   秋君药想。   但没想到,秋景和却摇了摇头,掌心微微用力,愈发使劲抓住了秋君药的手:   “父皇别走。”   他说:“孩儿不想自己一个人。”   “.......”秋君药不知为何,眼底忽然闪烁了片刻,许久之后,他才在秋景和忐忑又惶恐不安的眼神里,复又坐了下去。   他摸了摸秋景和的头,声音低低:   “朕不走。”   “朕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身体好起来。”   秋景和闻言,撩起眼皮看着他,指尖的力道没有松,只是抿了抿干燥的唇,连吐出的字句都像是沙漠里许久没有喝水的旅人那般哑:   “那儿臣病好之后,父皇是不是就会走了?”   是不是像之前那样,会对他不闻不问?像面对一个陌生人那般看着他?   秋君药似乎是看出了秋景和心中的担忧,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重复:“......不会。”   他为了让秋景和相信自己,下意识往前面挪坐了一些,握住秋景和的手,伸出指尖,去抚平秋景和皱起的眉头:   “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说:“和儿,夏天过去,秋天就要来了。等你好起来,朕就带你回宫,你母后的披香殿里有好多梧桐花和桂花,还在等你去看呢。”   似乎是秋君药的话让秋景和的脑海中生出了某些幻想画面,他忍不住笑:   “父皇。”   他说:“秋天的话,梧桐花都已经落啦。”   秋君药说:“那还有桂花。”   “等桂花开了,朕就给你做桂花饼,还有桂花酒酿。”   话音刚落,秋景和眼睛一阵闪烁:“.......儿臣以前,也吃过一次桂花饼。”   秋景和似乎是被秋君药三言两语就带入了什么幻想之中,眼睛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床帏,床帏上绣着的飞禽走兽图案不知为何忽然变的朦胧起来,似乎是泛起了潮:   “是贞嫔娘娘给儿臣做的。”   秋君药一时间没有从脑海里极其这个名号:“........贞嫔?”   “嗯。”秋景和笑:   “贞嫔娘娘,是儿臣见过的,最好的女娘。”   “她会带儿臣放风筝,做花灯,还教儿臣读书写字,驯兽骑马。”   秋景和说:“她比母妃待儿臣还好。”   “.........”秋君药已经不记得宫里有这号人物了,沉默半晌,没有回话,只有秋景和好像陷入了某一种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后来,有一天,她说要带我去摘桂花,做桂花饼。”   秋君药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一起前去御花园,没想到在半路,我们就撞见了一个传信的公公。”   “公公告诉贞嫔娘娘,在大端军队和金国的交战之中,贞嫔娘娘的哥哥作为左前锋,被活捉到敌人阵营,后来,他的哥哥没有熬过利诱,背叛了大端。”   “有人说,已经看到他娶了敌国的公主,成了敌国的驸马,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   “贞嫔娘娘不信哥哥会叛国,但此时问州已经因为贞嫔哥哥的原因失守,金国敌军攻破问州大门,大肆在问州烧杀抢掠,无数百姓沦为奴隶,流离失所。消息传回来,父皇大怒之下,下令将贞嫔娘娘满门处斩。”   “贞嫔娘娘被打入冷宫,但她仍然不信哥哥会叛国。她就这样在冷宫里等啊等,吃尽了苦头,只想等到平反,但没想到一年之后,赵将军却带回了她哥哥的头颅。而她哥哥却因为亲口承认叛国投敌,其首级在城墙上挂了三天三夜,遭万人唾弃。”   “贞嫔娘娘逃出冷宫,远远看了一眼哥哥的头颅,回来之后就大笑着,疯了。她点了火,将栖身的冷宫烧成了一把灰烬,而景月的母亲赵美人所住的明月阁,却因为离冷宫最近,又因为重病难下床逃离,踉踉跄跄跑到一半就被殃及池鱼,同样也烧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秋景和一边说着,眼泪便从眼角淌下,留下一串晶亮的水痕:   “在那场大火里,死了好多人。谁也不知道哪个是贞嫔,哪个是赵美人,索性将所有人都视做叛国同党贞嫔,草席一卷,全数丢到了乱葬岗。”   “儿臣去看过一眼,看见好多死人。他们被烧的浑身焦黑,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有虱子和苍蝇、老鼠在他们身上乱爬,味道很臭,又焦味,也有腐尸味。”   “他们就这样死了。”   “没有亲人来认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秋景和说:“儿当时跪在哪里,看着着层层叠叠的尸山尸海,当时儿就在想,他们一定走的很疼,很害怕,很孤单,又很寂寞吧。”   “一个人走了,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秋景和说着说着,就侧过脸去,枕边湿成一片:   “父皇,儿害怕。”   “儿每夜都会梦到贞嫔娘娘,梦到赵美人,梦到那些被火烧死的不知性命的太监宫女。儿害怕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了,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在乎。”   秋景和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睛,肩膀抽动起来,最后变成放声大哭,面上的痛苦几乎让秋君药感到揪心:   “父皇,儿不想死。”   “儿不想一个人上奈何桥,不想一个人过黄泉路,儿真的好怕,好害怕从生到死,都是一个人。”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淌下来,不管怎么去擦,都流不干净:   “贞嫔娘娘走了,留下孩儿一个人.......孩儿再也吃不到她做的桂花饼了。”   秋景和的一句话,差点让秋君药泪流满面。   他上前一把抱住捂着眼睛流泪的秋景和,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吐息:   “不会的。”   秋君药摸着秋景和的后脑勺,嗓音低低:   “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和儿。”   这样的安慰太过于苍白和拙劣,秋君药此生第一次恨自己的语言系统竟然如此的苍白贫瘠。   “父皇,你说,贞嫔娘娘一个人过奈何桥的时候,她会感到孤单,会感到害怕吗?”   秋景和却好似没听到,睁着空洞的眼睛,问秋君药:   “我会像她一样,早早就死掉,然后一个人过奈何桥的,对不对?”   “........不会的,和儿。”   秋君药用指腹擦掉秋景和眼角的眼泪,轻声说:   “你知道,为什么父母都会比孩子年纪大吗?”   他没等秋景和回答,就笑道:“因为父母会想比孩子先寿终,因为他们怕自己的孩子在黄泉路上孤单,所以会先离开,然后在奈何桥上,耐心等着自己的孩子。”   “他们会一直等啊等,直到接到自己的孩子为止。”   秋君药握紧秋景和的手,唇角勾起笑,对神情逐渐产生些许变化的秋景和道:   “所以不要害怕,景和。”   他说:“父皇会比你先离开,不会让你一个人走黄泉路的,明白吗?”   “你是我的孩子,我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也会带你离开。所以不要害怕,知道吗?”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带着笑意却泪光盈盈的脸庞,忽然扑进秋君药的怀里,抱着秋君药的肩膀,将脸迈进了他怀里,看不清神情,声音却在颤:   “父皇........”   “.......”秋君药抱着秋景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努力勾起唇角的笑,故作轻松道:   “景和啊。”   他的怀抱很暖,声音也很柔:   “别害怕........父皇也会死。”   “无论何时,何地,父皇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第63章 父母之爱子   夏去秋来, 日子不知为何,忽然变的快了很多。   即使是一直住在避暑山庄内, 左右都有丫鬟和太监伺候着, 送过来的奏折也有引鸳帮忙批着,但秋君药明显还是感到了些许的力不从心。   他本就身中丹毒,一直靠汤药吊着命, 最怕劳心劳力,如今因为几个儿子的事情, 更是心力交瘁,终日里有些恹恹的,但在景秀等人面前, 却还是强打精神,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一日,秋君药站在庭中, 仰头看着夕阳下缓缓飘落的梧桐花,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伸出手,捂住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引鸳闻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朱笔,唤来浣尘:   “你去, 把陛下那件玄色绣银鹤的披风拿来。”   “是。”   等浣尘取来披风过后,引鸳拿着披风,提裙从秋君药身后走出来,拿出一条薄薄的披风给他穿上,一边给他系好一边数落道:   “陛下, 近来入夜风总是有些大,还是早日——”   他话还未说完, 却不知为何,忽然戛然而止。   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视线中有大片大片刺目的鲜血,正黏在秋君药的掌心上,红的像上好的朱砂,沿着掌纹,缓缓往下淌着,令人心惊不已。   秋君药怔怔地看着掌心里咳出来的血,还未有所有动作,引鸳的表情就倏然变了。   他一把抓住秋君药的手,脸上着急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圆润的瞳孔微微浸着水,视线紧张的在秋君药的手上和脸上来回犹疑着,引鸳的唇角微微抽动,似乎是想说话,但一时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保持着那样的模样,死死抓着秋君药不放,慌得只能听见颤抖的吐息。   “......没事。”秋君药似乎想像往常那样伸出手去抚摸引鸳的脸,但又顾忌着怕沾血的手会弄脏引鸳,便勉力勾起唇笑道:   “没事的,阿鸳。”   他说:“景秀和景明在外面练剑,我们不要发出动静,免得他们担心,慢慢地扶我进去就好。”   “........好。”引鸳忍着心疼,将秋君药的手臂搭到的自己的肩膀上,让秋君药的全身力气都压在自己身上,随后拉着秋君药,往门内走去。   在跨进房门,身后的门窗被关上的一刹那,秋君药脚步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引鸳只能堪堪扶住他,但接着也被带倒在地上。   他半跪在地,摔得膝盖疼,但也顾不上看自己摔倒了哪里,反射性去看秋君药,然后就发现秋君药半跪在地,手臂撑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鲜血好像不要钱似的从他嘴角淌出,秋君药在摔倒的瞬间耳边嗡嗡直响,眼冒金星,大片大片的黑点在他视线前蔓延开来,他只觉天旋地转,而体内的血管如同要寸寸爆裂般,疼的钻心,痛的刺骨。   引鸳慌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跪在地上,下意识用手去接秋君药口中的血,但秋君药却一把推开了他,将脸埋在地面的双臂上,肩膀颤抖了很久,才停止住。   引鸳想去看秋君药的脸,但下一秒,秋君药的身体却忽然一顿,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重重倒在了地上。   意识还未完全丧失,在完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秋君药能看清头顶旋转的房梁,还有引鸳惊慌的神情。   但他这个时候,什么也不想去想,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出言交代引鸳不要惊动孩子们,就缓缓阖上了眼皮,万般不甘地坠入了漆黑的梦境里。   梦里,还是那副熟悉的冰棺。   这回,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不再害怕。   他走到那副冰棺面前,垂头去看冰棺里的自己。   那是比现在的自己,还年轻几岁的面容。   冰棺里的秋君药睡的很安详,但胸膛却好似被什么人破开,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白森森的骨头。   心口处裂开一个巨大的窟窿,心脏好像被人取走了,暗色的血迹像是有生命的物质一般,从伤口边缘不断侵蚀着周围的肌肤,上半身的皮肤已经被完全被侵蚀偷了,只剩下双腿还完好。   秋君药仔细打量着这具身体,发现按照这样侵蚀的速度,不许多时,他的整个身体都会被吞噬完毕。   秋君药不知道这个冰棺里的自己和自己的本体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冰棺里的自己身体被侵蚀的越彻底,他的灵魂好像就越虚弱,虚弱到不足以支撑身体的运转。   秋君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冰棺里自己的脸,但下一秒,一阵熟悉的呼唤声就将他眼前的画面全部打碎。   周围如同镜子般呼啦啦碎了一地,秋君药循着声源回过头,入目即是一张放大的脸:   “陛下!”   “.........”被这么一喊,秋君药瞬间睁开眼睛。   他捂着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嗯.........”   见秋君药醒了,引鸳都要哭出来了:   “您终于醒了..........”   引鸳双腿一软,跪趴在秋君药的床边,身边的香炉里的最后一截香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应声而落,消散的干干净净:   “您已经昏迷三天了........”   引鸳垂头,嗓子里带着抽噎的哭腔,看上去像淋湿了毛的兔子,连耳朵也垂了下来,可怜极了,   “小齐医生说,如果最后一炷香烧完之前您还醒不过来,就,就........”   “........”秋君药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他动了动嗓子,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的像被人拿火钳子捅了三天三夜,哑的不成调:   “水.........”   引鸳顿时止住哭泣,忙让人端过水来。   秋君药喝完水,第一件事就是问孩子们:   “他们知道我昏迷了吗?”   “.......不知道。”引鸳摇摇头,他三天三夜都没怎么合眼,也没有钗饰,整个人素净的像张纸,带着淡淡的脆弱感:   “我瞒着他们,只说你政务繁忙。”   “不过景秀和景明还好说,就是不知道景和他......”   “他........”秋君药正想起身去找孩子们,好安抚安抚,但刚直起身腰就是一阵酸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嘶.......”   “陛下您好好歇着吧,”引鸳抽着肩膀,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   “他们那边臣妾夜里都有去看过,孩子们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秋君药躺在床上,平复着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许久才道:   “辛苦你了,阿鸳。”   “........陛下下次别这样吓臣妾了。”   引鸳俯下身,用脸贴着秋君药的胸膛,直到耳边再度传来平稳的心跳声,他才慢慢放下悬浮已久的心:   “........臣妾真的害怕。”   “........”秋君药慢慢伸出手,将手臂放到引鸳的后背,往里紧了紧,随即低头在引鸳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也不想的,阿鸳。”   他说:“但我能感觉到,我时间不多了。”   “说好的三年之约,陛下要失约于我吗?”   引鸳猛地直起身,眼睛红红的,像是之前哭过很久了:   “如今才过九月,还不到一年!”   秋君药揉了揉引鸳的头发,笑:“生死有命。”   他说:“我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你和孩子们。”   “.......”引鸳眼眶一湿,又有掉泪的趋势:   “陛下.......”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好心疼。”秋君药将引鸳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丧气话来气你。为了你,我努力再活久一些,好不好?”   引鸳这才将眼泪止住,抽着鼻子道:   “真的吗?”   “真的。”秋君药说:“我也舍不得你。”   他低头看了一眼引鸳腰上片刻不离的九龙纹玉佩,轻叹道:   “正想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带走,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引鸳破涕为笑,趴在秋君药的胸膛上翻了个身,和他鼻尖贴着鼻尖,亲昵地蹭蹭:   “臣妾也想被陛下挂在裤腰带上带走。”   “想变成陛下的衣服,金冠,扇子,玉佩,或者手上的一本书,一根笔,这样臣妾就能永远和陛下在一起了。”   秋君药想笑引鸳痴,但看着引鸳不似作伪的幻想神情,心头又觉的堵得慌,于是半晌没开口。   引鸳将脸埋在秋君药脖颈处,嗓子里吐出淡淡的呼吸,惹得秋君药有些热:   “臣妾真的很爱陛下。”   “如果陛下去了,那臣妾一定也会跟着离开的。”   秋君药一惊:“......说什么浑话。”   他道:“这句话可千万不许再说了。”   引鸳不满:“为什么。”   他说:“陛下都可以三番四次地丢下臣妾,臣妾为什么不能自作主张一回?”   “......阿鸳,别任性。”   秋君药说:“你一定要让我难受是不是?”   “那陛下也一定要让我难受是不是?”引鸳瞪他:“您身体都差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引鸳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的神经此刻紧绷的不像话,自秋君药昏迷之后,就没有一刻松开过,   “小齐医生叫您好生保养,不要操心劳力,以免内心郁结,但您为什么总是不遵医嘱,总是要......”   引鸳说着说着又哽住了,许久,才从嗓子里勉勉强强挤出一句:   “陛下,您再这样下去,连三年都不一定活的了!”   “......”秋君药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倒也没多意外,反倒是引鸳哭了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许久,才道:   “我以为我已经很注意了.......”   “丹毒本就忌惮过于激烈的情绪,否则会快速蔓延于经脉之中。陛下您这连月来操心各个皇子,已经心力交瘁,丹毒才能趁虚而入,故才会如此。”   引鸳说:“陛下您不如赐死我好了,也免得我日日担心!夜夜难眠!”   秋君药一惊,也顾不上疼,豁然从床上坐起来,搂住引鸳,贴过去吻他: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是我让你担心了。”   他揽住引鸳的肩膀,不顾引鸳轻微的挣扎,含住引鸳的唇,辗转研磨,甚至将舌尖伸了进去,勾着引鸳的舌头吻住,含糊不清道:   “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引鸳快恨死秋君药了,但他哪里又舍得生秋君药的气,只能生自己的闷气,被秋君药按在床上的时候,还舍不得秋君药用力,将秋君药按回床上,自己解开衣袍,坐了上去。   好不容易哄好引鸳,秋君药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被小齐太医和引鸳联手按着调理。   因为丹毒已经逐步侵入肺腑,没有回转的余地,小齐太医委婉地表达了只能尽量延缓秋君药的生命,惹得引鸳又是一阵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   比起自己会死这件事,秋君药倒是在思考怎么安置自己的几个孩子。   秋景和的寿命也不长了,但好歹他的蛊毒还能控制住,不像秋君药那样日积月累已经没有回天的几率。   秋君药被引鸳扶着过去看过秋景和几眼,发现秋景和整日也郁郁寡欢,虽然秋景秀和秋景明经常拉着他一起玩耍练剑扎马步锻炼身体,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让秋景和重拾生活的信心,但秋景和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秋君药思来想去,在身体的丹毒再度控制好,和引鸳再三保证自己能经受旅途的颠簸之后,决定起驾回宫。   一是这个地方对秋景和来说实在是算不上好地方,早点带他离开有助于缓解秋景和内心的抑郁;二是两个月过去了,京城早已不那般炎热,朝中也不能长期无君,也该到了回去的时机。   在走的之前,楚瑜还来求见过秋君药,请求秋君药带自己回京城,但却被秋君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顺带丢下一句狠话。   “既已悔婚,断无复婚的道理。”秋君药说:   “我儿已被你伤的至深,从今以后,请你便不要在他面前出现了。”   说罢,秋君药就让来福客气地将楚瑜请出门外。   楚瑜还想再纠缠,但几次都被侍卫拦住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等到了启程离开的那一天,秋君药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早早地上了马车,由引鸳照顾着,而秋景和等人则在门口收拾需要带走的物件行礼。   秋景和本来按照行李单一样一样清点着,岂料刚抬起头,就看见小齐太医正站在一边,和一个灵族人谈话。   秋景和对灵族人都有点PTSD了,但看着小齐太医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秋景和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   “小齐太医。”   小齐太医闻声转过头,见是秋景和,于是拱手行礼:   “二殿下。”   “嗯。”   秋景和看了一眼那个灵族人,随即又迅速移开视线:“你在和他们说什么呢?”   “哦,臣在和他们讨论,如何压制殿下您体内的蛊毒。”小齐太医除了医术高,但在其他方面有点缺心眼,在秋景和这个受害人面前丝毫不避讳,直来直往:   “陛下说了,让这些灵族人随我们前往京城,也方便了臣常常和他们讨论蛊毒的解法。”   “.......什么?”秋景和怀疑自己听错了:“父皇要带这些灵族人回京城?!”   为什么啊!   “是啊。”小齐太医依旧无知无觉,似乎没有察觉到秋景和的不解和怒气,道:“因为陛下说若殿下您一旦崩逝,就让这些灵族人陪葬,所以灵族人已经和臣商量了好几天压制蛊毒的法子了,臣打算回京之后,一一给陛下试一试。”   秋景和:“.......”   他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秋君药竟然会下这种命令:   “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呢?”   他大脑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一句:   “明明就有最简单的方法........”   “把他们杀了,哪里去找比他们还熟悉蛊毒、懂得制毒解毒的人,给殿下您延长寿命呢?只有当您的命和他们的命一样长时,他们才会拼命为您想办法解毒。”小齐太医闻言,回头束手笑: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他说:“二殿下,陛下他,这是在想方设法保您啊。”   “.......”   秋景和听完,完全傻住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秋君药留下这群灵族人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为了维系灵族和大端皇室之间的和平,而是在为他考虑。   是啊,如果当自己的命和另一个人的命牵系在一起时,才会想方设法让那个人活长一些,活久一些。   秋君药的用意就在于此。   他不是想让灵族的人死,他是.......想让秋景和好好活着。   秋景和顿时为自己刚才不明白秋君药的良苦用心,甚至对他的决定生气而感到些许羞惭,他猛地回过头,踉跄着朝秋君药的车马跑去,但因为身体发虚,还没跑几步,就差点被路旁放着的一个花瓶绊倒。   在摔倒的那一刻,秋景和吓得闭上了眼,但下一秒,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托住了他。   因着这一只手,秋景和勉强站稳。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少年正展颜朝他笑:   “二殿下。”   那少年看上去比他小一些,一头浓密又油光发亮的黑发,梳着新婚才会梳的发髻,月桂嵌紫色宝石的银簪在太阳底下折射出盈盈光彩,正眯着眼看他:   “站稳啦。”   秋景和愣了一下,只觉这少年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没法从脑海里想到这个少年是谁,迟疑片刻后,方道:   “你是此行要跟着我们回京的灵族人?”   “是的。”少年凝视着他,说:“族长命我随行入京,方便照顾二殿下。”   “.......”秋景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那点不对劲在哪,茫然间,只能先行被少年扶上了马车。   “怎的这样慢?”马车内,秋君药正倚在引鸳的怀里闭目养神,而引鸳则怀抱住他,指尖轻轻按着秋君药的太阳穴给他舒缓神经:   “你父皇都等你好久了。”   “儿臣,儿臣.......”秋景和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差点被秋君药感动哭了,所以才延误了启程的时辰,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儿臣方才在外面看见灵族人,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故而耽误了一会儿。”   “哦?”秋君药还以为经此一事秋景和都会对灵族人产生心理阴影了,闻言慢慢睁开眼,对秋景和口中交谈的灵族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是谁?”   “他。”秋景和胡乱一指马车外:“就是那个少年。”   “唤他过来。”秋君药说。   秋景和依言把那个少年叫过来。   少年虽然生的稚嫩,但却十分懂礼仪,一见秋君药就跪下,端正地行了一礼,挑不出任何错处,反而像是在宫里生活了很久似的:   “草民见过陛下。”   “刚才就是你在和二皇子说话的?”秋君药笑:   “你胆子挺大。”   “草民不敢。”那少年道:“皇室自有皇室威仪,草民一见二殿下,就如见盛日,不敢多看。”   秋景和脸红,秋君药却乐了:“你还挺会说话。”   他好奇问:“解蛊毒这些,你精通吗?”   少年点头:“自然。”   “那从今日起,便由你贴身照顾二殿下。”   秋君药道:“记住,你能活多久,全仰仗于二殿下能活多久。倘若他死了,你不会比他多活半秒,可晓得?”   少年点头,“草民晓得。”   “你不怕?”   “草民不怕。”少年对着秋景和笑:   “倘若二殿下死了,草民不会比二殿下多活半秒。不用陛下下令,草民自会自戕。”   “........”   这下轮到秋君药愣住了。   他没想到少年竟然会这么识趣,忍不住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好在马车够大,坐了三个人还能容下第四个。   少年从容跪在秋君药面前,秋君药从引鸳怀里直起身,指尖抬起少年的脸,仔细看了又看。   少年仍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任由秋君药的指腹又滑到他的鬓角和下巴处,似乎是在摸索着什么。   “嘶,没有吗.......”   秋君药对着少年的脸看了又看,看得引鸳最终忍无可忍,坐在一旁,束手冷笑道:   “陛下是嫌臣妾年老色衰,所以想要另纳新人入宫了吗?”   他的醋说来就来,简直酸气冲天:   “既然想纳新人,和臣妾直说就是。何必让和儿给您打掩护,还要装模作样地在臣妾面前和这人眉来眼去?”   秋君药:“.......”   秋景和:“.......”   母后的真的好爱吃醋啊.......   还不等秋景和感叹完,秋君药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瞬间缩回手,再也顾不上那个灵族人,讨好地想要去哄引鸳,片刻后又想到儿子还在场,赶紧挥手把两个人都赶下去了。   在马车门关上的瞬间,秋景和还能听到秋君药低三下气的哄声:“阿鸳别生气了,我真没想纳新人,你生的这般年轻貌美,哪里年老色衰了......”   “不信,那要怎么样才能信啊?”   “........行行行,好好好,都依你啊,都依你,别生气了......”   听着里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朝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秋景和尴尬地不敢再听,下意识拉着身边的灵族人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就想放开,却没想到指尖却被那人紧紧地抓住了,秋景和晃了两下,甚至都没能晃开。   “.........?”秋景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草民冒犯。”少年下意识松开手,看着秋景和,笑:   “只是第一次得见天颜,所以过于激动罢了。”   “......激动?”秋景和看他:“我看你一点也不激动啊?”   反倒是很冷静,很习以为常的模样。   少年脸上透着稳重:“草民心里激动。”   “.........奇奇怪怪。”秋景和问:“你叫什么名字啊?父皇让你以后跟着我,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才行。”   “草民名叫林玉。”   少年拉住秋景和的手,凑到他面前,笑道:“以后便由我,来贴身照顾殿下。”   秋景和用力甩了甩少年拽着他的手,甩了几下没甩开,沉默片刻,僵着脸,许久才从嗓子咬牙切齿挤出一句:   “你......倒也不用这么贴身吧。” 第64章 病重   本以为回宫之后, 有数位太医在侧,秋君药的病能好起来, 但没想到, 秋去冬来,秋君药的症状好像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原本只是减少了批折子的时长,引鸳将此事全权包揽了过去后, 秋君药每日就只例行需要上朝就好。   但很快,秋君药连每天上朝都不能做到了。   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 后面干脆命人在龙椅边打造了一张凤椅给引鸳坐,让引鸳代替他垂帘听政。   引氏在朝中的势力愈来愈大,树大招风, 导致有不少朝臣对其不满,所以只要每次秋君药身体好点,偶尔能去朝堂上坐一坐的时候, 就一定有人出来弹劾引家, 说引氏一手遮天,说引鸳后宫干政,骂的慷慨激昂,听的秋君药耳朵都起茧子了。   倒不是秋君药存心不想整治引氏,实在是引氏的枝丫长的够长, 埋的够深,秋君药就是想调整平衡一下朝堂的格局,按照他现在的身体,也有心无力。   好在引氏一家人都是老实人,打头的那几个姓引的虽然位高权重, 但因为家风森严,颇有成圣之志, 大多将百姓的利益看得比自己的利益还重,权利对他们来说,只是实现政治理想的工具而已。所以对于其他人的弹劾,他们大多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倒也不至于私底下给那些御史使绊子。   也正是因为引氏如此,所以朝堂上虽然热热闹闹的,但也仅仅止步于论理辨理的程度,因为阴私而故意给别人下套穿小鞋的很少,即使有,也很快就被引鸳揪出来,上报秋君药,由秋君药发落。   引氏虽然专权,却不是专政,秋君药虽然是病弱,但是不是庸弱,尤其是涉及到改革民生等事,一一都得由引鸳告知秋君药,等秋君药和众大臣商议过后,才能替笔下发中书省推行。   不过,即使有引鸳尽心尽力陪侍在侧,秋君药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力不从心。   等再一次因为忧心政事晕倒之后,醒来的秋君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几个儿子都召集到了披香殿内。   此时已经是一月底,天气逐步转暖,但披香殿内的炭火还是烧的很旺,常年习武的秋景和一进去就热出了一身汗,忙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后来进门的秋景和显然身体也不太好,但也慢条斯理地解下了狐裘,显然是热的够呛。   秋景月和秋景秀两个人还小,穿的和团子似的,一人抱着一个米糕那边啃,直到秋君药午睡醒了,引鸳才服侍他起床,随后叫几个皇子都聚集到秋君药的床边,听秋君药吩咐。   秋君药也不知道是修养好了还是没修养好,反正脸色还是白的吓人,只不过神情依旧是笑着的,间或咳嗽几下:   “都来了。”   秋君药对身边的来福道:   “去给几位皇子搬几把椅子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父皇,我不要坐椅子!”   只见秋景秀脱了鞋子,笨拙地爬上床,和秋君药贴贴:   “儿臣要和父皇一起!”   “......好,来,景秀让父皇抱抱。”   秋君药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秋景秀,将已经长的有些高的秋景秀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颠了颠:   “景秀长大了,都有些重了。”   “景秀已经七岁啦。”   秋景秀的生日是在冬天,早就已经过了,只不过那阵子秋君药病的昏沉沉的,人事不知,引鸳心焦不已,急的连觉也睡不好,所以连带着秋景秀的生日宴也就没有大操大办,只简单地命小厨房做了一桌子菜,又赏了他一些礼物,也就算过去了。   “.......”秋君药闻言一怔,随即缓缓垂下眼睫,摸了摸他的头发:   “.......朕竟然把你的生日忘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抱歉:“对不起。父皇把库房的钥匙给你,你去里面挑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当做父皇送你的礼物好不好?”   “.......没关系的。”   秋景秀摇摇头,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小声道:   “儿臣许了愿望,希望父皇能早些好起来。”   他有些垂头丧气:“只要父皇能好起来就好,除此之外,儿臣什么礼物也不想要。”   “........乖崽。”秋君药抱着秋景秀,摸了摸他的头:   “父皇尽量,好不好?”   “嗯!”秋景秀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儿臣相信父皇,父皇一定不会对儿臣撒谎的,是不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秋君药笑:“等来年你生日,父皇病好后,一定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生日宴。”   “好哦!”   看着面前父子和乐的画面,秋景明和秋景和坐在一旁,下意识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忽然相视而笑。   两年前的他们尚且还因为秋君药宠爱秋景秀而心生妒忌,如今再面对这个场面,内心竟然感到平静。   或许大概是因为秋君药对待每个皇子的方式各有不同,有些是明目张胆的宠爱,有些则是润物无声的关心,但不管是那一种,如今成年的秋景明和秋景明,大概都能从秋君药举动所表现出来的细枝末节里,察觉到秋君药对他们的重视。   不是不爱,只是爱他们每一个人的表现形式,都不同罢了。   待安抚完秋景秀,秋君药这才有时间抬起眼,看向面前坐着的三个皇子,低声道:   “景明,景和,你们两个是朕的皇子中唯二的成年皇子,尤其是景明,明年就要及冠了。”   “是。”秋景明不知道秋君药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个:   “劳父皇记挂。”   秋君药笑,随即做了一个手势。   一旁的来福见此,转身进了内室,然后捧着一个木托盘,缓缓走到秋景明面前。   秋景明还以为是什么寻常赏赐,下意识连客套的谢恩话都想好了,岂料低头一看,那木托盘上用锦布包着的,竟是半块兵符。   “..........!!!”   秋景明吓的差点从椅子上滑跪下去。   他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坐在床上笑意盈盈的秋君药,试探着问道:   “父皇........?”   这是何意?   “给你的,拿着吧。”秋君药抬起下巴,微微示意,秋景明虽然不明白秋君药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接过,只觉手中的物品烫手无比:   “这........”   “从今日起,你就和李将军一起,接管朕的历城军。”   “我?!”秋景明大惊失色:“可是儿臣.......”   秋君药抬起手,压下秋景明接下来要说的话,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从小养在你皇爷爷的膝下,你应该也知道你皇爷爷好战,平生大半时间都出征塞外,甚至到了六十岁还不甘寂寞,领了几万兵,一直从南疆打到夜楚,不仅顺路灭了灵国,还差点攻占了夜楚的国都。”   “朕上位后一直推行止战,可现如今除了几个已经灭国的,剩下的燕秦、夜楚和北戎都一直对大端虎视眈眈,若朕一旦有所不测,他们一定会联合起兵进犯大端,来一报当年之仇。”   秋君药转过头,看向秋景明:“你母妃出身将门世家,你又是他的儿子,如何带兵打仗,就算没有实战,也有理论经验。”   “朕命你接手历城军,是希望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那些你呈上来给朕看的策论上没有落实的改革,只要是朕允许的,希望你能慢慢推行下去,即使一开始效果不佳,也不要灰心丧气,知道吗?”   “.......是。”   秋景明诚惶诚恐地接过那半块虎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秋君药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转过头看向秋景和:   “景和。”   “儿臣在。”秋景和拱手:“父皇有什么吩咐?”   “武功你不如你皇兄,但文治你应该也有所想法。”   秋君药说:“你也长大了,如今进入朝堂,也该有所作为。即日起,朕封你为贤亲王,加封你七珠,位份列为众位皇子之首,和你母妃一起,监国理政。”   “..........”秋君药这一番话,直接将刚才还在神游天外的秋景和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还以为秋君药给秋景明赐虎符的意思是想让他顺带监管朝政,治理国家,好顺理成章地策封太子,入主东宫,今日召他来不过是做个见证,但没想到秋君药竟然又半途拐了个弯,命他监国。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疑问在秋景明和秋景和的心中逐渐浮现出来,他们各自对视一眼,谁也看不懂秋君药心中在想什么。   秋君药身体不好,吩咐完后又被引鸳伺候着睡下,秋景明和秋景和只能先行谢恩,随即缓缓退出殿外。   两个成年长子此时都心事重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各自告辞归家。   唯有秋景月这个缺心眼的高高兴兴的,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遏制不住,一出宫,就迫不及待地对秋景和道:   “二哥哥,父皇命令你监国了!”   他开心道:“那等父皇病死了,你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太子了?”   秋景和闻言,冷下了脸,周围的空气也连带着下降几度,只听他呵斥道:   “你胡说什么呢!”   他道:“身为皇子,不想着为父皇分忧也就罢了,竟然还盼着父皇崩逝,你读的仁义孝道,是不是通通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秋景月被秋景和骂的一怔,有些委屈地垂下眼尾:   “二哥哥,你之前从来不对我凶的。”   “你该骂。”秋景和说:“下个月会试,父皇吩咐你协理礼部,这件事情你做了吗?要是搞砸了,我第一个上报父皇,绝对饶不了你。”   “.......”秋景月显然就没有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被秋景和一骂,整个人又是委屈又是心虚,不一会儿就瞪着秋景和,怒气冲冲地跑开了。   “.........”   看着秋景月嘀嘀咕咕跑开的背影,秋景和沉下了脸,随即缓缓坐上轿子,回到了家中。   秋景和生活朴素无华,家中也是简洁干净,奴仆数量少,更是显得冷清。   秋景和已经习惯了,下了轿就想去书房,但没想到刚走没几步,就看见林玉端着东西朝他走过来。   林玉和他撞了个正着,见是秋景和回来了,忍不住笑道:   “公子回来了。”   他说:“奴给您做了避寒汤,你刚从外面回来,就且先喝了吧。”   “........”秋景和闻着避寒汤的苦涩味道,皱眉:   “不喝,你端下去吧。”   说罢,他急匆匆地越过林玉,就想离开。   岂料,他还没往前走几步,手腕就被人牢牢攥住,挣脱不得:   “公子。”   林玉抓着秋景和的手腕,语气带着些许不容置疑:   “您身子不好,不能受寒,容易催发蛊毒入侵,若想活命,必须喝下这避寒汤。”   “.........”秋景和今日见了病重的秋君药,忧心万分,本来心情就不好,被林玉这略带命令式的话语搞得情绪更差,当即甩开林玉的手,寒声道:   “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灵族贱奴,竟然也敢命令我?!”   “.........”   林玉闻言一怔,看着秋景和阴阴沉沉的神情,半晌没有能说出一句话。   许久之后,他才垂下头,涩声道:   “是奴冒犯了。”   “..........”秋景和看着林玉垂头的神情,从他这个角度望去,不知道为什么,林玉的侧脸,忽然带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电光火石之间,秋景和的脑海里竟然莫名浮现出一张相见又不敢见的脸,令他当即变了神情,下意识失声道:   “楚........瑜?” 第65章 喜欢还来不及   原本只是林玉抓着秋景和的手不放, 但现在情势陡转,变成了秋景和压着林玉的手不放。   因为心情不好, 所以秋景和的动作也不由得粗暴了些。   碍于之前发生的事情, 导致秋景和现在非常不喜欢灵族人,尤其不喜欢看不懂眼色的林玉,下手就更加没轻重些, 直接就掐着林玉的脖颈,用力将他按在了墙上。   只听后背砰的一声撞上了墙, 骨头挤压在坚硬的砖墙之上,林玉后背一躬,痛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肺部的空气急遽流失,只剩下满是窒息感的喉管。   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不约而至, 林玉满是痛苦地下意识用指尖抓挠着恰在脖颈处的手背, 但残存的理智又提醒着他不能伤了秋景和,挣扎片刻后,才慢慢放下手臂。   双臂无力地垂下,林玉已经有些窒息了。他半阖着眼,生理性的泪花冒出, 眼睛就这样眨也不眨地看着秋景和,看得秋景和燥郁的心情不知为何悄然散去,掐在他脖颈处的指尖也缓缓松了力道。   秋景和一松手,林玉的身体就如同软泥一般,无力地滑落在地。   他捂着被掐出五道红色指痕的脖颈, 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间或用力咳嗽几下, 嗓子都哑的不成调。   秋景和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林玉,微微蜷缩指尖。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人会有这么狼狈无措的时候,站在原地皱着眉,许久,才猛地拉起林玉,将他拉到了庭院的水缸边,直接按着林玉的头,将他按进了冰冷的水里。   因为是冬天,水缸里的水冷的能结冰,林玉被冻的一个哆嗦,墨发在冷水里四处飘散,像是水墨画上氤氲开的黑墨。   估摸着林玉快要窒息了,秋景和才把林玉从水里拉起来。   他指尖从林玉湿漉漉的头发中穿过,用力抓了一把,疼的林玉差点喊出声。   林玉不知道秋景和为什么要把自己按进水里,又为什么要摸自己的头发,抱着伶仃单薄的身躯瑟瑟发抖,明亮的杏眼含着的不知是水还是眼泪,就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秋景和。   可惜这一招对秋景和一点用也没有。   在确信林玉的头发是原装的而不是染黑或者是穿戴了假发后,秋景和站在林玉面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玉。   片刻后,秋景和又伸出手,像是当日的秋君药一样,在林玉的鬓边或者是下巴摸来摸去,似乎是想找出人\\皮\\面\\具的边角或者是破绽,但却失望地发现,林玉的脸颊和下巴之间毫无缝隙,是完整地黏连在一起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面具。   这一发现让秋景和此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表情。   他后退几步,看着林玉因为湿着头发所以有些弱小无害,甚至脆弱无辜的模样,再度怀疑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他不可能是楚瑜......   楚瑜不可能会这样的。   秋景和想。   他那么清冷高傲,肯定不可能对着他露出这样柔弱的表情。   被林玉这么一搅和,秋景和原本就乱的脑子现在更乱了。   他恨灵族人当日给他施加的耻辱,但一想到楚瑜也是灵族人,便是恨也恨不起来。   思及此,秋景和不由得后退几步,当即撇下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林玉,转身离开。   他走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在意识到林玉不可能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分给林玉半分眼神。   当晚,秋景和就接到了宫里来的旨意。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将那道圣旨看了又看,还是没能看出秋君药的用意。   父皇到底是想立他为太子,还是想立景明为太子?   如果是想立他为太子,为什么又要把最重要的兵符给秋景明,如果是想立秋景明为太子,又为什么让自己监国?   难道是他想用这招来制衡朝堂的关系?   秋景和看着黄色绢布上面的字句,百思不得其解,片刻后还是将圣旨放下,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柜子里。   做完这些后,秋景和才打开书房的门,吩咐管家上晚饭。   二皇子府上人少,平日里一眼望去就能分得清谁是谁,秋景和本来很安静地在一个人用餐,忽然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端着碗问管家:   “林玉呢?”   他问:“怎么不见他在一旁侍候?”   “回二公子,”在府内,所有人都管秋景和叫二公子,因为秋景和之前一直不喜欢“皇子”这个称呼:   “林玉他刚刚对老奴告了假,说是不小心摔倒了,身体不适,恐服侍不好二公子,所以老奴就没有让他近前,而是让他修养半天再过来。”   “.......摔了?”秋景和道:“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也能摔?”   言罢,秋景和又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推楚瑜的那一下,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道:   “算了。”   他说:“等会儿我去看看他吧。”   “..........”管家有些诧异地看着秋景和,毕竟在自己的印象里,这个看似温润实则冷漠的二公子可没有关心过任何一个下人。   但他作为奴仆,不敢对秋景和的意见提出异议,只能低声应是。   等秋景和吃完饭,管家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饭食,让一个小厮跟着秋景和去看林玉。   林玉住在东厢房的碧翠园,因为身份特殊是灵族人,所以可以自己住单间。   秋景和也没想太多,等到了林玉的厢房门就直接推门进去,结果入目就是大片光\\裸的后背,白皙的晃眼,秋景和愣了一下,下意识又将门关上了。   后面准备进去的小厮:“........”   他被前面的秋景和挡着,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所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秋景和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张光\\裸的后背赶出脑海,随即转过身,拿过端着饭的托盘,随后推门再次走了进去。   .......还顺带把门又关上了,将正准备进门的小厮挡在了外面。   小厮:“.......”   二公子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而房门内的秋景和走进去的动静并不小,但林玉还是坐在床上,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脱了上半身的衣服,手里拿着药,似乎是打算涂。   “.........咳。”   看着林玉后背上的擦伤,秋景和知道多半是自己干的,有些尴尬,于是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在这里,然后又转过头去,低声说:   “饭我给你送来了。”   “有劳二公子。”   林玉笑:“多谢二公子替奴跑这一趟。”   说完,他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听到林玉打喷嚏,秋景和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冰天雪地把人按进水缸的事,又是一阵心虚,下意识回过头,问:   “你没事吧。”   “奴没事。”林玉回答的很快:“........就是,后背有一点点疼。”   “.......”秋景和这才有勇气去看林玉后背上的擦伤,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指尖白皙的后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长条伤痕,血珠黏连着伤口表皮,鲜红刺目,一道交叠着一道,看上去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不是吧,我力气这么大的吗?   秋景和记得自己其实是收着力的,但怎么到林玉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他迟来的感到些许抱歉,忍不住走到林玉身边,看着林玉手里的伤药膏,犹豫片刻,主动道:   “我帮你吧。”   “........好。”林玉转过身,看了秋景和一眼,随即将伤药膏交给了秋景和。   秋景和接过他手里的伤药膏,撩起衣袍坐在他身边,拔开膏药的盖子,指尖蘸取了一点,开始慢慢给林玉涂抹。   林玉好像很疼的样子,刚上药就疼的一颤,秋景和不得不放轻了力道,一边给他涂一边轻轻吹着气,等上完药后,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一个是累的,一个是疼的。   等确定每一个伤处都照料到了之后,秋景和才长舒一口气,将药膏丢到一边,轻声道:   “好了。”   林玉缓缓拉好衣服:“多谢二公子。”   “......没事。”秋景和说:“你自己好好休息吧,记得把饭吃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但下一秒,秋景和就被林玉叫住了:   “二公子。”   他说:“你很讨厌奴吗?”   “........没有。”秋景和说:“没有的事情。”   “可公子看我的眼神分明就不对。”   林玉说:“是奴的长相让您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人吗?”   “.........”秋景和后背一僵,许久才道:“你别问这么多。”   “可是若公子有心结,对解蛊也是很不利的。”   林玉又搬出了蛊毒来说事:“殿下不妨告诉奴,说不定奴有办法帮您解决呢?”   “你能有什么办法。”秋景和正想说你小小一个贱奴能有什么办法,但转头看着林玉干净的视线,话到口堵住,说不出来:   “........算了。”   他说:“其实......你和我那个未过门的妻子长的有点像。”   “.......真的吗?”林玉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有多像?”   “不是乍一看像,就是某个角度像吧。”   秋景和说。   “那二公子讨厌您的妻子吗?”林玉从善如流地问。   “..........”秋景和一怔,随即笑:“怎么会讨厌。”   他喃喃道:“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   林玉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挣扎地从床上穿好衣服坐起来,急促道:   “其实我........”   “但是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不等林玉将话说出口,秋景和就打断了他,自顾自说:“我们之间......没可能了。”   言罢,秋景和也不管林玉此刻是什么表情,径直转身离去,留下林玉一个人跌坐在床,出神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用力握紧指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封了亲王,属于众皇子众位份最高的皇子,所以秋景和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   林玉不再给秋景和准备些白色的衣裳,而是选了一些蓝色或者颜色更深的衣服,还给秋景和准备了珠玉抹额,让他戴上去更加有皇子的气度。   但秋景和似乎对自己的外貌不感兴趣,一下朝就往披香殿奔,也不管秋君药需不需要他侍疾,他总是风雨无阻,日日如此。   一日秋君药饮完药后,复又睡下。   秋景和和引鸳一起送太医到殿外,走到殿门时,秋景和忍不住回头看了里面一眼,随即又叫住了离去的邱太医和齐太医:   “两位太医留步。”   邱太医和齐太医闻言顿住,回过头。   毕竟秋景和如今已经封了亲王,还加了七珠,是皇子们中间位份最高的,又正得盛宠,他们都不愿意得罪,于是道:   “贤王殿下可有要事要与臣说?”   “嗯。”秋景和问:“父皇的病,到底如何了?”   两位太医闻言对视一眼,一时间都知不知道秋景和想问出什么样的答案,犹豫片刻,只能谨慎地照实说:   “怕是不太好。”   邱太医是院首,解释道:   “陛下的脉象.......很明显只是中了丹毒,加上忧思郁结,正常情况下是会导致猝倒和昏迷。”   “但........”   邱太医顿了顿,在秋景和焦急的眼神里,继续道:   “臣已经花了大力气去压制丹毒,还开了不少安神静气的方子,按道理陛下现今应该逐渐好转才对,但不知为何,事到如今,仍旧收效甚微。臣和几位同僚日夜翻阅典籍,未敢合眼,却还尚未能查出陛下真正的病因所在。”   “........”秋景和闻言一怔:“连你也没办法么?”   邱太医摇头:“臣会尽力,但陛下这病来势汹汹,着实古怪,臣一时间还真.......”   话到此处,邱太医又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跪下谢罪:   “臣无能,请贤王殿下恕罪!”   说罢,他重重一叩首,本就佝偻的身体显得愈发弯曲。   “........罢了。”秋景和也不想为难一个老头,挥手让他下去。   待两位太医谢罪离开,秋景和才搀扶着引鸳进去。   引鸳这几个月来很明显就一直在操心秋君药的病情,整个人脸色看上去比秋君药还差,秋景和将他扶到贵妃榻上,随即又在一旁坐下:   “母后,父皇的病,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引鸳靠在小桌上,闭眼按了按太阳穴,眼底是很明显的青黑,心情差到谷底:   “宫里的太医都说没办法了,本宫能怎么办。”   “........”秋景和指尖掐了掐掌心,仍旧不死心:   “宫里的太医没有办法........那宫外呢?”   他灵机一动:“大端人杰地灵,青年才俊甚多,若张贴皇榜,广招天下能人异士,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呢?”   “......”引鸳闻言,动作微顿片刻,随即豁然睁开眼。   他眼珠微微转动,凝视着某一处,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豁然站起身,对秋景和激动道:   “有了!”   秋景和:“.......什么有了?”   “能人异士啊!”只要是和秋君药有关的,都能让引鸳来了精神,   “本宫很小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一个人,那人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尚还在世。传闻他医术高超,能肉白骨,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都能被他救活,若能请到他进宫为你父皇看病,应该能为你父皇争取一线生机。”   秋景和面上顿时又惊又喜:“果真有这种人才,那应该快快招进宫里才是!”   “........”话音刚落,引鸳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又淡了下去,片刻后又捂着额头,苦笑道:   “可是他退隐已久,连本宫也不知道他在哪。”   “难道就没有什么人能联系到他吗?”秋景和疑惑:“他总不能与世隔绝,不和任何一个人联系吧?”   “这.......”引鸳犹豫了一下:“那个人年轻的时候广交天下好友,倒是确实有几个人能联系到他,其中一个........”   引鸳说:“就在我们宫中。”   秋景和问:“谁?”   “秋景月。”引鸳也不卖关子:“那个人,就是秋景月的伯外公。”   秋景和:“........”   这事确实有点难办。   秋景和想。   但不管有多难办,秋景和都想去试一试。   于是他便和引鸳做了担保,表示一定会说动秋景月。   这个保证刚做完的第二天晚上,秋景和就约了秋景月在醉仙楼一聚。   秋景月还以为自己的哥哥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和自己谢罪来了,扭扭捏捏又高高兴兴地赴宴,等酒过三巡,看着秋景月面庞酡红的模样,秋景和只觉时机到了,于是便开始逐渐切入主题:   “景月啊。”   “二哥哥.......嘿嘿.....”   秋景月抱着酒瓶子,笑:“这两年来,还是你第一次约我出来,吃,吃饭呢!我高兴!”   “........”秋景和的良心微妙地痛了一下,但遭受住良心的谴责之后,他还是迅速恢复了镇定,低声道:   “景月啊........”   他说:“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想怎么办,想请谁来?”   “......二哥,”秋景月喝的眼睛都直了,但还没傻,努力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我的生日在六月啊,离生辰还有四个月呢,哪快了。”   秋景和:“.........”   他尴尬地想换个话题,但秋景月却很自然地将话题接了过去,“不过我啊,生辰的时候想请伯外公来。”   秋景和醉的倒在桌上:   “我最近给他写信,说我好想他了......”   听着秋景月的声音越来越小,秋景和有点急了,上前推了推他,“......景月,醒醒。”   “......嗯?”秋景月醉的不行了,眯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秋景和:   “怎么了,二哥?”   “......二哥想问问你,能不能写信让你的伯外公现在就来京城一趟?”   秋景和索性蹲下来,仰视秋景月:   “父皇病重许多日了,我听说你伯外公医术高超,能不能请你让他出山?”   “........哈?”秋景月迟钝的脑子在听懂秋景和说什么之后,发出一丝极其不可思议的笑声:   “请他出山?”   秋景月歪头,漫不经心道:“为什么啊?”   “.......”秋景和一怔:“你不想父皇早日好起来吗?”   “为什么要好起来?”秋景月反问:   “他好起来对我有好处吗?他只会打我,骂我,说我没用,还经常派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来折磨我!”   秋景月酒意上头,越说越气,干脆站起身将半个桌的酒菜就扫到地上。   在秋景和震惊的视线里,秋景月抱着一个酒壶,醉醺醺地仰头饮了一口,喝的半张脸全是酒液,随后被他一把擦净:   “父皇,父皇........”   “哈哈哈,父皇........”秋景月指着皇宫的方向,醉的双腿都站不稳,摇摇晃晃:   “这个老不死的,还救他,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死的越快越好,别在我面前碍眼!”   秋景和闻言,瞬间冷下脸,表情透着肉眼可见的阴沉:“放肆!”   秋景和道:“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秋景月指着秋景和,哈哈大笑道:   “哥,我的好二哥,你以为他封你为贤亲王是真的器重你吗,假的,都是假的!”   秋景月猛地喝一口酒,冷笑道:   “他封你为亲王,却把半边兵权给了秋景明,还不是想看你们两个互相制衡,相互争斗,等到整个朝堂都被你们整治的差不多了,引氏的专权被瓦解,他再扶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秋景秀上位,让他享受干干净净的朝堂,这么明显的计策,你这么聪明,你看不出来吗?!”   秋景和皱眉:“父皇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做,一定自由安排。”   “何况立储之事,你我作为皇子,怎么能胡乱非议?当务之急,是父皇的身体。”   “.......”秋景月用一种“你到底被秋君药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眼神看着他,冷笑片刻后,道:   “二哥,你没救了。”   他说:“我直说了吧,我不会叫我伯外公进京的。我没在那个昏君的药里再加点重料,就算我还念着一点父子之情了!”   秋景和忍无可忍:“秋景月!”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叫我变成这样,我不是一直这样吗?”秋景月晃了晃还剩大半的酒壶,随即用力掀翻整个桌的菜肴,盘子和酒杯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   “秋景和!你别忘了!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秋景月的眼底全是红血丝,目眦欲裂:   “你们都瞒着我,觉得我小,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其实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秋景月捂着额头,似疯癫又似清醒:   “我知道,我知道我母妃不是病死的,是被活活烧死的!”   秋景和闻言面色一变,整个人的气场骇人,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重要吗二哥?”   秋景月越说越激动,连神情看上去都显得有些狰狞:   “若不是那个昏君让我母妃住到明月阁,我母亲怎么会被那个在冷宫放火的疯女人连累,若不是那个昏君冷酷无情,执意不给那个疯女人收尸,我母妃怎么会连一个坟,一个棺也没有!”   “贞嫔娘娘不是疯女人.......”   “她是,她是!”一提到自己母妃在重病中无法躲避火势被烧死的事情,秋景月整个人就陷入了疯癫之中,似哭又笑:   “她和那个昏君是一伙的,一个疯一个昏,要不是他们,我母妃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往年被隐瞒着的血淋淋的真相再度被解开,秋景和无法想象原来自己所瞒着的事情秋景月竟然都知道,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秋景月的一口一个“疯女人”,一口一个“昏君”,还在试图劝解:   “景月,当时的事情只是阴差阳错,谁也不知道贞嫔娘娘会忽然放火,也没有人知道那把火怎么就烧到明月阁......”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要听!”   秋景月失控之下,竟然朝秋景和猛地掷出手中的酒瓶,秋景和躲闪不及,直挺挺地和那酒瓶对了个正着。   他没想到秋景月会忽然发酒疯朝他砸东西,整个人愣在原地,看着飞来的酒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哗啦——”   听到耳边酒壶被砸落在地的声音,秋景和愣了一下,下一秒,本该感受到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就看见刚才还在一旁不做声充当隐形人的林玉此时却忽然冲了过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面前。   林玉整个人被酒壶砸了个正着,额角瞬间裂开一大拇指长的伤口,皮开肉绽淌出鲜红的血,正顺着眉眼淌下来,而面上还带着未干的酒液,几乎要让他睁不开眼睛。   秋景和心中顿时一跳,他猛地拉着林玉的手让他转过来,看着林玉额头上的伤口,他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心疼的直抽抽,手忙脚乱地用指腹和掌心去擦林玉脸上的酒液。   林玉的眼睛被血糊住了,眼皮沉的睁不开,他只能感受到秋景和匆忙将他揽进怀里,温暖的右臂环过他的肩膀,牢牢地将他护住,而耳边带着怒气的话简直要直冲云霄:   “秋景月!”   他气得声音都在抖,而伴随呵斥响起来的,还有一阵清脆的巴掌声:   “你不敬父兄,还口出狂言,着实混账!”   “........”   秋景月被秋景和打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清醒了。   生理性的眼泪迅速浮了上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在诅咒秋君药死的时候秋景和都没那么激动,现在他只是砸了一个灵族贱奴,就让秋景和这么生气,这么大声地和自己说话:   “二哥........”   他颤声道:“长这么大,你从来不打我的......”   “你为了父皇,为了这个贱奴,你竟然打我!!!”   “..........”秋景和咬紧后槽牙,面对秋景月的质问,反而用力将林玉搂进怀里。他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打人纯粹是反射性行为,连自己刚才都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见秋景和默认了自己是因为秋君药和林玉打自己的,秋景月心态炸了。他捂着脸,哭着丢下一句“我再也不要理二哥哥了”,随即脚步凌乱地蹬蹬噔跑下了楼。   秋景和:“.........”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动手打了秋景月之后,秋景和也是脚步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此时此刻的他,心中思绪乱的像毛线团一样,无法分辨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事情发生的太快,后悔、愤怒和茫然混在在一起,令他站在原地呆滞许久,许久之后,秋景和才忽然反应过来,登时只觉大事不好——   他把秋景月打了,那......那请那位神医出山医治秋君药的计划,岂不是就此泡汤了?! 第66章 阴阳眼   “你有没有觉得, 最近景和和景月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   今日天气晴朗, 潇潇的冬雨雪也总算停了, 耳边清净了不少,秋君药一夜好眠,醒来也觉得久居沉疴的身体如同病树逢春, 灵魂和□□久违的察觉到些许轻盈,便被引鸳扶着下床, 到庭院里走走。   引鸳搀着秋君药的肩膀,正在认真替他看着脚下的路,闻言下意识抬起头, 迷惑地看着秋君药:“......有吗?”   秋君药点头。   引鸳说:“......臣妾无能,没有注意到。”   秋君药闻言失笑,停下脚步, 掌心揉了揉引鸳的脸蛋, 叹道:   “我病重这几日,全靠你撑着前朝后宫,你又怎么会无能呢?”   秋君药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你应该是整个大端开国以来最能干的皇后了。”   “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引鸳温顺地将脸蛋靠在秋君药的胸膛上,将脸埋了进去,声音闷闷的:   “臣妾只希望陛下的病早点好起来。”   “.......我尽量。”秋君药拍了拍引鸳的背, 以示安抚:   “好啦好啦,别撒娇了。”   “臣妾不。”引鸳伸出手,环抱住秋君药的腰,像个倔强的小动物,紧紧抓着秋君药不放:“臣妾就要这样。”   引鸳用力抱着秋君药的腰, 好似要将自己和秋君药融为一体般,死死不肯放手。   他像是一株只能依靠秋君药才能生长的藤蔓,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秋君药病重昏迷的几个月里,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真的很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从梦里醒来,身边睡着的秋君药就会离他而去,再也不回来。   他怕极了。   看着引鸳这幅黏人的模样,秋君药心中一动,垂下眉眼,掌心在引鸳的发顶轻轻摩挲着,片刻后用力抱住引鸳,手臂在环过他的肩膀,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不要怕。”   他说:“若你我情深如许,定不会只有一世缘分。”   “也许,我们还有两世,三世,甚至是十世。”   “.......”引鸳闻言,仰起头,眼睛里已经藏了泪光,看着秋君药,道:   “那如果能有第二世的话,陛下还会娶臣妾吗?”   秋君药笑:“当然了。”   引鸳不依不饶:“那我要是变成了小猫、小狗,或者成了孤魂野鬼,你还会要臣妾吗?”   “你要是变成了小猫小狗,我就养你一辈子;要是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不会害怕,你要吸多少阳气,就尽管吸去好了。”   秋君药勾起唇角,笑意盈盈,好一派光风霁月正人君子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引鸳顷刻间红了脸。   “........不正经。”引鸳揽着秋君药的脖子,凑过去在秋君药的唇角亲了一口,随即又分开,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缠绵缱绻,复又忍不住亲在了一起。   在场所有的太监宫女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去看帝后旁若无人亲热的场景。   因为顾忌着秋君药的身体,所以引鸳很注意不让秋君药纵欲,把秋君药的火惹起来了,自己又开始三推四阻,把秋君药弄得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么明艳温软的大美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能抱能亲能摸但不能吃,搁谁谁能受得了。   但引鸳不想他纵欲,秋君药也不可能强迫他把事办了,只能自己暗自忍耐着,比在内心发誓一定要早点好起来,连每日的饭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除了引鸳之外,显然还有一个人同样十分关心秋君药的身体。   在听说秋君药这几天进食比往日更多了些,秋景和便有些激动,连自己的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匆匆地进了宫。   不过他去的不巧,等到宫里的时候秋君药已经睡下了,他不欲打扰,只能现在披香殿殿外的院子里坐着。   他的身体比秋君药好不到哪里去,属于大哥别笑二哥的水平,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林玉一直站在他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听见秋景和咳嗽,便走上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披风,给秋景和穿上。   秋景和到了一声多谢,下意识想要给自己系上,指尖却不慎碰到林玉给他系披风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顿,停住了动作。   而林玉的身体也僵住了,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互相对视一眼,不知是默契还是无意,竟然同时放开手,任由披风掉落在地。   许久之后,还是林玉先反应过来,从地上捡起披风,跪下告罪:   “奴笨手笨脚的,请殿下恕罪。”   “......没事。”秋景和看着林玉跪下时柔软塌下的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许久才像被烫了一样迅速移开眼睛:   “起来吧。”   “是。”   尴尬僵硬的气氛又再度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秋景和和林玉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日在醉仙楼,秋景和抱着林玉时那颇为紧张的神情,一时间心潮起伏,各怀心思,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所以,当引鸳推开披香殿的殿门时,看到的就是面前这样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你们俩在那里干什么呢?”   引鸳束着手,宽大的袖摆垂下,遮住了他的指尖:   “怎么像闹别扭的小夫妻似的。”   引鸳这话是无心话,却让秋景和和林玉同时僵住了身体,都不敢再看对方,下意识垂下头。   “好了,别站着了。”   引鸳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抬起手,像是在招秋景和过来:   “和儿,你父皇醒了,知道你在外面等着,便让你过去。”   “是,母后。”秋景和拱手接旨,在引鸳不以为意地转过身去时,又忍不住掀起眼皮,用余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玉,随即移开视线,漆黑的眼珠里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脚,跟着引鸳走进了披香殿。   秋君药这几日确实是感觉身体好了不少,但引鸳很担心秋君药是回光返照,所以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只叮嘱秋景和前往不要让父皇累着,随后又离开,继续去批那些秋君药批不了的奏折。   “来了啊,景和。”秋君药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软被,冲秋景和温柔笑道:   “朕你母后说,你下了朝总是往宫里跑,有时候见朕睡了也不肯离开,一定要呆一会儿才走。”   “儿臣担心父皇。”秋景和坐在秋君药不远处的椅子上,低下头看着秋君药放在被子上的指尖,敏感地注意到了那指甲上淡淡的紫色,很明显就是中毒的征兆:   “父皇这几日,感觉好些了吗?”   “好不好就那样吧。”秋君药淡声道:“这天底下的所有事物,皆是从生到死,谁能逃得过。道法自然,便是此理。”   “和儿,”他说:“你要记住,人生在世,应当不妄为,不强求,尤其是生老病死,此是物之自然,不需要过分悲伤苛求。”   “......”秋景和知道秋君药这番话是劝他放下心中的愧疚和执念,但他仍旧摇了摇头,指尖抓紧大腿上的衣服布料,揉出一片痕迹:   “可是孩儿不想让父皇死。”   他有些惶惶然,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如果父皇死了,孩儿又是一个人了。”   秋君药闻言,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和儿坐过来,到朕身边来”   秋景和闻言坐了过去,像是个孩子,依赖地扑进了秋君药的怀里。   秋君药像是在哄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指尖勾着秋景和的发带,低声道:   “和儿,今日的头发是谁给你梳的?”   “........林玉。”秋景和闷闷地开了口,“怎么了父皇,不好看吗?”   “朕的和儿怎么会有不好看的时候,”秋君药笑:“你看,这不是还有人在你身边替朕照顾你吗?”   “.......他和父皇不一样。”秋君药敏锐地察觉到了秋君药话里的破绽:   “父皇是父皇,林玉是林玉,是不一样的。”   “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不好骗。”   秋君药勾起唇:“要是像景月那样就好了,好骗,又好玩。”   听到“秋景月”三个字,秋景和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好久都没有压下。   “怎么了?”秋君药勾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和弟弟吵架了?”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本想否认,片刻后又想到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只能缓缓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父皇是怎么看出来的?”   秋君药摸了摸他的头发,弯着眼睛不紧不慢道:   “朕的几个皇子里面,也就属你和景月感情最好。但这几次进宫请安,景月都没有和你一起来,而是恰好错开了你进宫的时间,两个人刚好到连面也碰不到,若不是两方都有意不见彼此,怎么可能这么恰好?”   秋景和垂下头,被秋君药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抱紧秋君药的脖颈,抿唇默然不语。   “好啦好啦,怎么像你母后那样爱撒娇。”   秋君药被他抱的快呼吸不上来了,笑道:   “若你信父皇,就和父皇说说,你们为什么吵架?”   秋景和不想让秋君药生病了还替自己担心,于是摇头:   “没什么大事。”   他避重就轻道:“左不过就是一些寻常拌嘴这类的。”   “寻常拌嘴也不是这个模样。”秋君药说:“景月心大,说好听点就是不内耗,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他能这么千方百计躲着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秋景和还想说什么来打哈哈掩饰过去,就听秋君药接着道:   “不过你既然不想说,朕也不会继续问。”   他道:“和儿啊,这天地下每天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层出不穷的事情,但躲是躲不过去的,面对事情,要学会面对和接受,知道吗?”   秋景和一怔,听着秋君药意有所指的话语,片刻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见秋景和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秋君药很满意。   他喜欢秋景和,因为秋景和聪明,一点即通,但他又不愿意过分雕琢这块璞玉,总觉得居高临下的说教并非他所愿,索性顺其自然,让秋景和自己去悟。   因为不想妨碍秋君药休息,秋景和在秋君药处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他一路上都在想秋君药对自己的说的话,琢磨着秋君药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竟然忘了传膳,拿着书坐在小石桌前一动不动,看似在看书,实则一夜也没有翻过。   林玉看不下去,走上前,故意拿走了秋景和头发上的树叶,来引起他的注意:   “嗯?”   秋景和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林玉:“怎么了?”   “二公子,时辰已经到了,该传膳了。”   林玉从善如流地接下了话:“厨房已经备好饭菜,就等二公子传膳了。”   秋景和烦躁地将书丢在桌面上,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父皇病的这样重,我却束手无策,我,我实在是........”   “这不是二公子的错。”林玉劝道:“陛下体内的丹毒日积月累,已经根深蒂固,轻易难以拔除。”   “再难也要试一试。”秋景和豁然站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病逝吗?!”   林玉跪下:“二公子息怒。”   “..........”秋景和看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奴仆,愣了一下,缓缓收了脸上的厉色,轻“啧”了一声,将林玉从地上拉起来: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是。”林玉顺势站起身,抬起头,看着依旧愁容满面的秋景和,试探着道:   “那.......二公子想怎么做呢?”   “我想,这神医虽然难找,但只要他身在红尘,就肯定不会找不到。”   秋景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着计策:   “我派几个人出去,找到那个老神医,是绑也好威逼利诱也好,一定要把他带到京城,事后他不管想要多少赏赐或者是赔偿,我都可以给他——前提是他把父皇治好。”   林玉站在一旁听着秋景和的碎碎念,片刻后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赞成秋景和的说法:   “二公子你想的太简单了。”   迎着秋景和疑惑的视线,林玉慢声细语:   “神医能在百姓间广富盛名,那便是有真正的能者,能者自有能者的风骨和傲气,金银财宝,美人权势,绝对不是那个老者的格局,不可能动摇他的。”   林玉道:“如今他年事已高,往日三两好友皆逝,他心灰意冷,游离红尘之外,若是二公子你强行将他接进宫来,以他的脾气,一个不开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是有可能的。”   “.......那怎么办?”   秋景和气恼:“总不能明知有办法,却不去执行吧?”   “........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玉道:“只是奴不明白.......二公子为何要为陛下奔走。”   他道:“若陛下病逝,您如今又在监国,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即位,何必再.......”   “若是两年前,你这么问我,我大概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做出一个在从前完全不会做出的选择。”   秋景和打断林玉的话,坦诚道:   “但事到如今,父皇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他说:“撇开他其他不说,若是没有他,我就不会遇见我的妻子......就只凭这一点,我也始终感激于他,不愿他受病痛折磨。”   “.......”林玉万万没有想到秋景和会说出这句话,愣了一下,眼睛倏然有些湿。   瞳仁处似乎有什么松动了,隐隐露出紫色的光芒,秋景和看着林玉,忍不住愣了一下,指着林玉的眼睛,下意识道:   “你的眼睛........”   林玉闻言瞬间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瞳仁处的异色顿时消失,恢复了深黑,快的像是秋景和的错觉:   “奴的眼睛怎么了?”   秋景和却不再听他的话,一把抓住林玉,用力将他推到墙上。   林玉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抵不住秋景和强硬压下来的身躯,只能任由秋景和凑过来,用指尖拨动着自己的眼睫,将自己弄出生理性的眼泪之后,瞳仁不其然掉出一块薄薄的具有人的瞳孔纹理的薄片,露出了底下淡紫色如同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   .........那正是只有当朝国师才会拥有的,紫色阴阳眼。 第67章 贤王妃   当林玉遮掩瞳孔颜色的瞳片彻底掉落开来, 露出底下紫色的眼眸时,秋景和几乎只要片刻, 求能瞬间将面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辨认出来。   “........果真是你。”   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猜测被证实, 秋景和神情怔怔的,手臂如同脱力般,缓缓松开抓着楚瑜衣领的手。   在那一瞬间, 秋景和几乎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只呆呆地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看着自己的楚瑜, 一阵气血直往大脑上涌,眼睛顷刻间就红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还在这个所谓的“林玉”面前还称楚瑜为“我的妻子”,一口一个喜欢, 秋景和在哪一刹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找个人来把自己当场打失忆。   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重逢,大脑里名为理智的弦崩断, 当场转过身, 动作快的楚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抬起脚往前走。   楚瑜愣了一下,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拉住了秋景和的衣袖:   “景和.......”   “放开!”   秋景和用力甩开楚瑜抓着他的手,转过头时,眼底血丝一片, 眉头皱着,清俊的脸上写满了难堪,即使极力隐藏,看上去仍然委屈的快要哭了:   “别碰我!”   “........”看着秋景和这番失控的模样,楚瑜想去碰他的手僵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抬起还是放下,半晌只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景和.........”   “别叫我的名字!”秋景和显然对楚瑜的欺瞒感到了无比的羞愤和耻辱, 他的手在哆嗦,整个人似乎都处在崩溃边缘:   “楚瑜,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他指着楚瑜,气的指尖都在抖:   “你当日弃我而去,我不怨你;藏着灵族人的身份接近我只为报复大端,我也舍不得恨你,甚至在当日被丢入蛊盆之时,我也未曾想对你如何。”   秋景和只觉心脏都开始抽疼起来,像是无数的蛊虫啃咬着他的血肉,用尖利的牙齿撕扯咬碎后吞下:   “可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实在是.......”   秋景和气急攻心,只觉五内俱焚,捂着胸口,甚至还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形容词,便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身中蛊毒者最忌情绪激动,秋景和这几日虽然忧心秋君药的病情,却还不至于到心绪起伏过大的程度,勉强还能保持镇定,但当他面对楚瑜时,往常的冷静和镇定就如同决堤的蚁穴,几乎楚瑜开口,就能让他方寸大乱,几乎无法自持。   待秋景和再度睁眼时,已经是晚上了。   他眼前有些眩晕,蛊毒入侵经脉时的阵痛还犹在刺激神经,他捂着额头,下意识想要直起身,却见楚瑜正坐在他身边,垂眸看着他。   “.........”秋景和眼睛一闭,差点又要昏过去,被楚瑜手疾眼快地扶住:   “二公子。”   “.........不是说了,别碰我吗?”秋景和声音哑的不成调,缓缓地想要从楚瑜的手中将自己的衣服抽出来,却被更加用力地握住了。   “景和,”楚瑜急急地解释,说话的声音像竹筒倒豆子,像是错过现在,就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当日大婚,我并非是存心想要逃离,只是当日大长老说有要事找我,所以我才.........”   “不重要。”秋景和捂着突突刺痛的太阳穴,嗓音低低,打断了楚瑜:   “......不重要。”   他说:“从我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报复大端皇室开始,这些理由都不重要了。”   “........”楚瑜低头看着秋景和,闭了闭眼,也不知如何面对:   “是。”   他涩声说:“我承认,一开始就是想接近你们几个皇子,挑起你们之间的争端,让你们互相争斗,消耗大端的国力。”   楚瑜心里酸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后来是真的........”   “你后来如何,与我何干。”秋景和转头看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冷静理智的模样,但抓着被子的手背却青筋绷起,无声泄露了些许情绪:   “既然其心不纯,则情爱真心如过往云烟,无可留恋。”   言罢,秋景和便下了逐客令:   “你且回去吧。”   他说:“日后,就不要再来了。”   “.........”楚瑜看着神情决绝的秋景和,抿了抿唇,反问道:   “既已无可留恋,二公子又何必时常将我挂在嘴边,对我念念不忘?”   秋景和神情一僵:“我.......”   “既已将往事,你又何必因为我之故而费心为陛下奔走?”   楚瑜不愧是虚长秋景和两岁,看问题都比他深刻: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   “够了!”秋景和打断楚瑜的话,此刻再也绷不住,“你就非要我承认我对你还有余情?”   他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竟然低低笑出声:“当日别有所图接近我的是你,抛下我的是你,任由你族人将我投入引火盆的也是你,甚至时至今日,擅自改变装扮潜入我府,冷眼看我为你患得患失的也是你。”   “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是不是感到很得意,很快活?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   秋景和看着楚瑜,眼底盈着一点水,但嘴角竟然勾起了笑,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楚瑜:   “楚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对不起。”   人生第一次,楚瑜感受到语言是那么苍白,解释的话堵在喉咙里,甚至说不出口:   “真的......对不起。”   秋景和转过了头。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以为自己不可能再为了谁哭了,但直到今天,他方才明白,人的心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的,无论多想伪装,多想竖起高墙保护自己,最终还是会被刺痛。   “........你走吧。”秋景和缓了很久,才垂下头,没让楚瑜看清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硬生生挤出了一句:   “你我之间,言尽于此。”   “.......”楚瑜看着面前垂头敛眉的男人,不知何时,对方已经褪去了两年前初见时的青涩,变成了一个清冷、绝情的男子。   最让他感到心痛难以呼吸的是,是他楚瑜,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是他楚瑜,亲手把秋景和变成了这番浑身尖刺的模样。   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他.......到底要怎么做呢?   要怎么做,一切才能回到两个人初见的时候?回到那个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补救的余地的时候?   看着贤王府的大门缓缓在自己面前关上,楚瑜失魂落魄地走在了皇城的大街上。   已经入夜,大街上明灯如昼,楚瑜仰起头,不经意间看到皇城的方向。   只见皇城之下,正张贴着一张皇榜,上面白纸黑字,正写着当今的皇后引氏正广招天下贤才和能人异士,若有能治好陛下顽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   “.........”   鬼使神差之间,楚瑜走到了皇城,仰头看着上面的皇榜,站在原地,几近犹豫和纠结,最后还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搭在那张皇榜上,缓缓撕下。   揭皇榜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周围守着的官兵,他们迅速赶到楚瑜身边,高声问他:   “就是你揭了皇榜?”   “......”楚瑜握紧了手中的纸,缓缓点头。   “.......”那打头的将领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瑜,随即对着身后的士兵低声道:   “搜一下他身上是否带有兵器和毒药,若无危险的话,带进宫去,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   “是。”   楚瑜跟着士兵离开的时候,还能听见带头的将领自顾自站在原地嘀咕:   “这人该不会是什么江湖骗子吧。”   他疑惑地看着楚瑜离开时的背影:“也没听说京城内,有这么年轻的大夫啊。”   “........”   楚瑜可不管那守城的将领是怎么想的,搜完身之后,就一路跟着士兵进了宫,进了披香殿。   秋君药和引鸳显然还没有睡,正一人拿着一盒棋子在下,秋君药棋艺很烂,被引鸳杀的毫无抵抗之力,快要输得时候,秋君药就利用美色让引鸳让他几步棋,引鸳吃他这套,这棋便勉强下到至今。   在听到守城士兵说有人接了皇榜之后,秋君药本来就不想下了,顿时扔了棋子,正襟危坐道:   “让他进来吧。”   下一秒,引鸳就拿起棋子将了他的军:   “陛下,你输了。”   “.......阿鸳,你好狠的心。”秋君药故作难过:   “太伤为夫的心了。”   引鸳微笑:“战场上无父子,棋盘上无夫妻。”   “陛下,输了就是输了,你贵为这天下的主君,怎可抵赖。”   秋君药对引鸳眨眨眼,理直气壮道:“我不抵赖。”   他说:“你吃了我的将,我吃你,本质上还是我赢了。”   引鸳:“......”   他白了秋君药一眼:“歪理。”   秋君药笑着去揽他的腰,引鸳顺势倒进他怀里,两人软语温存,就在此时,禁军将士带着楚瑜进来了:   “陛下。”   将士一见秋君药就跪下,低头行礼:   “今日有人揭皇榜,臣不敢耽误,速速将他领进宫来了。”   “哦?”秋君药抬起眼,看向林玉,忍不住一怔:   “.........你?”   他话没说完,顿了顿,又挥手屏退众人,只留引鸳和来福在旁侍候:   “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   等众人都有条不紊地下去,关上门,留下充足的空间给秋君药和引鸳等人,秋君药才缓声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会装久一点。”   他说:“楚瑜。”   “........陛下圣裁。”楚瑜早就知道自己瞒不过秋君药,干脆直接跪下行礼,俯身告罪:   “臣不敢再欺瞒陛下,故而进宫,想为陛下献上治病良方。”   “你?不敢欺瞒?”秋君药难得收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冷笑:   “朕猜,今日若不是景和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大概还想再装久一些吧?”   “.......”楚瑜被戳破内心所想,无可辩驳,沉默片刻,最后只能强行转移话题:   “往事俱往矣,陛下若想再惩治臣,臣绝不会说半句话为自己辩解。”   他道:“只是臣今日进宫,确能帮助陛下破解当前的难题.......还请陛下宽仁,给臣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哦?”秋君药饶有兴趣,指尖绕过引鸳的发尾,漫不经心地从他的手臂摸到腰间,惹得引鸳轻喘一声,   “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不瞒陛下,臣的师父老国师曾经和赵美人之父兄、当朝四皇子的伯外公赵悯曾经是至交好友,两人自少年时便结识,直到暮年仍互为知己,也正是我师父死后,赵悯才心灰意冷,无可留恋,远遁红尘。”   楚瑜拱手道:   “但他之前,因为受我师父临终所托,曾经给臣留下一信物,直言若他还活着,只需要出示信物,他就算是远在边疆,也会赶来助臣。”   他说:“而赵悯医术高超,若能说动他出面医治陛下,定能为陛下延年增寿。”   “........想不到你师父竟然还和赵悯有这层关系。”   秋君药沉吟片刻,指尖勾着引鸳的下巴,动作好似像逗猫般敷衍,但表情却仿佛尖锐好似能洞察人心,眯起眼睛看着楚瑜:   “不过,朕还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问:“你告诉朕这些,又说想要帮我,莫不是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是黄金万两,还是封侯袭爵?”   “.......陛下圣明。”楚瑜闻言,从地上直起身,摇头道:“这些臣都不想要。”   他说:“臣想要........成为贤王妃。”   “........”秋君药只觉每一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就不明白楚瑜的意思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臣想嫁给二皇子,成为贤王妃。”   这一次,楚瑜的声音清晰多了。他重重叩首,说话的嗓音和磕头的声音一同缭绕在偌大的宫室内,一字一句道:   “臣不要黄金侯位,只求能再度进宫,侍奉二皇子殿下,不离左右。”   “.........”秋君药:“楚瑜。”   他说:“朕是病了,不是傻了。”   秋君药问:“你凭什么觉得,大端皇室,会再度接纳一个曾有异心的灵族圣女,再度容忍其在宫墙内,搅弄风云?!” 第68章 秋家妇   话音刚落, 满室只剩余音袅袅,再无人敢多言。   楚瑜闻言, 身躯微微弯曲, 脱力般跪伏在地,指尖掐进掌心,用力到发白, 甚至连滑落在肩头的发丝都颤动出微微的弧度,良久, 没有发出一句话。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秋君药的话是对的,正确的, 不管他的初心和目的为何,只要他一日是外族圣女,就永远是外族圣女——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大端王朝, 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外族人,当皇子的正妻?   那皇子不得宠也就罢了,楚瑜说不定还能捡漏混个侧妃当当。现在关键是,秋景和虽然不是最得盛宠的皇子,也没有手握兵权, 但事到如今也已经是皇子中位份最高的贤王,行监国之责,以后很有可能是大端王朝的储君。日后一旦秋君药崩逝,没有留下立储遗诏,那么秋景和就能顺理成章地荣登大宝, 昔日的贤王妃便是当朝的国母,天底下除皇帝外最尊贵的皇后——   既然是皇后, 怎么可能让一个外族人来当?   实在是异想天开。   秋君药垂目,看楚瑜伏在地上,良久,才听见他说:   “臣知道臣这是在强人所难........”   他的嗓音紧了紧,细若游丝:   “可是臣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景和他不愿意见臣,臣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   “........”   秋君药听得出楚瑜声音里的无措和茫然,他本就心善,又知道事情的真相内情,心中的火气蓦的消了下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心退一步,但又尚在犹豫思忖,一时没有马上答话,而在此时此刻,跪在他面前的楚瑜却忽然拔出头顶的簪子,电光火石间,就对准了自己的脖颈,用力刺了进去。   “........!!!”   秋君药一开始以为楚瑜是想刺杀自己,片刻后又看见楚瑜调转了方向,瞬间明白过来,猛地站起身挡在引鸳身上,沉声道:   “十一!”   说时迟那时快,十一从房梁上飘然落地,快准狠地一脚将楚瑜手中的簪子踹出十几米之外。   “.........”   他到底来晚了一步,簪子的尾端已经在楚瑜的脖颈皮肤上划出了常常的一道血痕,皮肤组织外翻,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看着楚瑜这幅心如死灰的模样,秋君药都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庆幸自己摇人摇的快,保住了楚瑜一条命:   “.........楚瑜,你御前失仪,当真要一错再错?”   “罪臣恳请陛下刺死罪臣。”楚瑜懒得去捂脖子上的伤,泣声道:   “罪臣之罪罄竹难书,请求陛下赐死,罪臣.......感激不尽。”   言罢,楚瑜低头,重重叩首,看样子已经抱了死志。   既然不可能再嫁给秋景和,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秋景和另娶旁人做贤王妃,不如引颈就戮,也全了他一番念想。   ........毕竟,他虽然未曾和秋景和拜天地入洞房,但也是下过了聘书的,他若死了,以秋君药仁善的性格,一定会全了他的遗愿,让他以贤王妃的名义下葬,这对他来说......也算有始有终。   秋君药哪能看不出来楚瑜心里在想什么,因为知道,所以头又开始疼了。   他捂着脑袋,被引鸳扶着缓缓坐下,气的恨不得骂人,但还是忍住了:   “楚瑜,朕实话和你说吧,你若真心喜欢景和,真想回到他身边,就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你原本就骗过他一次,如今若是让他知道你与他的婚约又是一场交易,你猜以景和那眼底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会怎么想?就算你们真的成婚了,婚后他又会怎么看你?”   “他会觉得你强迫了他,知道吗?”   “到时候,不又得大闹一场,大吵一场?”   秋君药说:“夫妻之间,最忌欺骗,一旦产生信任危机,神仙也难救。你说你怎么就,每次都那么精准地,往景和的雷点上踩呢?”   楚瑜一愣:“陛下,罪臣.......”   “还有,若今日你若死在了披香殿,而死之前只见过朕和皇后,那景和知道了,又会怎么看朕和皇后?”   秋君药目光凝重,一字一句:“他说不定会觉得是朕,联合皇后逼死了你。”   秋君药指了指楚瑜:“你是心灰意冷一了百了了,景和心里有你,在你死后一定会求我追封你为贤王妃,但你却会陷朕于不义的境地,搞不好朕和景和好不容易修复的父子关系又会再次分崩离析,你说你啊,该当何罪啊?”   “.......”楚瑜现在都没有办法正常思考了,整个人都现在情绪里难以自拔,听着秋君药的分析,垂头不言不语。   “唉。”秋君药站起身,踱步走到楚瑜面前,许久,才问:   “你是真的喜欢和儿么?”   “........喜欢。”楚瑜声音很哑。   “日后会对他好吗?”   “会。”这一个字,楚瑜说出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你可知道和儿他身中蛊毒,时日无多,这样你也愿意?”   “罪臣知道,罪臣愿意。”   楚瑜看着秋君药衣角上绣着的银月花,声音低低:   “罪臣待贤王殿下之心,犹如皇后娘娘之于陛下,绝无半点虚以为蛇,只有一片真心。”   “知道了。”秋君药叹息:“你下去吧。”   楚瑜闻言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急道:   “陛下,臣和二殿下之事.........”   “和儿如今不喜欢你就算了,关键是如今他也放不下你,与其看你们俩互相折磨,不如朕再成全你们一次,替你游说。不过,至于景和最后会做出何种选择,以后你们能走到何种地步,全看你们自己。”   秋君药坐回椅子上,双手搭在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瑜:   “既然想做贤王妃,那嫁过来便是秋家妇。日后你死了,墓碑上写的便是秋楚氏,故,日以后当以夫君利益为重,不可兴风作浪,再生事端,否则就算景和心里还有你,朕也会下令将你处死。”   “是。”楚瑜这次总算回过神来了。在明白秋君药终于松口之后,他脸上逐步漫上些许欣喜,此时终于不忘拱手谢恩:   “多谢陛下。”   “行了,让十一先带你下去治治伤吧。”   秋君药挥了挥手,“找太医看看脖子上的伤口,别破相留痕了。”   “是。”楚瑜跟着十一告辞退下,不一会儿,披香殿内只剩下了秋君药和引鸳两人。   引鸳侧躺在秋君药的臂弯里,耳朵贴在秋君药胸膛上,低声问:   “陛下真的打算再给楚瑜一次机会?”   “嗯。”秋君药垂下头,指尖捻着引鸳白净的耳垂,上面尚有耳洞,其下是粉碧玺耳环:   “藕断丝连最是磨人,看着景和终日魂不守舍,我心里也不好受,不如推他一把,让他们两个把事情说开,看看他们之间,到底是一拍两散还是相濡以沫。”   “可是楚瑜是灵族人,外族人能做贤王妃吗?”   引鸳抬起头,面露不解:   “而且之前臣妾就想问,如果让楚瑜当景和的正妻,日后景和若不纳侧妃,他岂不是就要绝后了?”   “那就看他自己了。”秋君药摸着引鸳柔软顺滑的发丝,轻声道:“看他如何选,又想和楚瑜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了。”   毕竟秋君药虽然能赐婚,但是他不可能去改变秋景和的想法。   如果秋景和在知道楚瑜的身份之后,不愿意选他做贤王妃,亦或者在娶了楚瑜之后,秋景和又纳了其他女子为妾为自己开枝散叶,那寿命还剩不到一年的秋君药,也没法管这事。   他不可能未卜先知,秋景和和楚瑜的感情究竟能如何,他自己也不能一窥全貌。   秋君药自己心里没底,但引鸳却对秋君药的决策十分满意。   毕竟虽然楚瑜和秋君药没有达成明面上的交易,但如果楚瑜真成了秋家妇,那么帮公公秋君药找大夫,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横看竖看,在这件事情上,秋君药都不会吃亏。   引鸳其实并不在乎秋景和和楚瑜的感情生活,说破天,这也只是他那个名义上便宜儿子的事情,和他没半毛钱的实质关系。   他只在乎秋君药,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闹翻天了他都懒得管。   ......但是如果事情涉及到秋君药,那一切又不一样了。   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引鸳都会斤斤计较。   于是,就在第二天,秋君药的身体刚好些,人也精神些,引鸳就想宣秋景和进宫。   但秋君药却一直说不急。   甚至引鸳都开始三催四请了,他也不以为意,很沉得住气,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像那天答应楚瑜的事情,只是一场玩笑。   最后引鸳自己嘴皮子都磨破了,也不见秋君药有所行动,引鸳一怒之下还以为秋君药是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暗戳戳地和秋君药闹了几天的别扭,秋君药哄了几天,也不见好。   但引鸳不知道,实际上,秋君药早已有了主意。   他谁也没说,暗地里悄悄命令来福把楚瑜安置到一处密室,除了自己和心腹,谁也不知道哪个密室在哪里。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秋君药又悄悄放出前几日宫里进了刺客、被御林军当场抓获关进地牢的消息,随即静待秋景和上门。   三天之后,满京城都找不到楚瑜人的秋景和果然开始怀疑当日进皇宫刺杀秋君药的人就是楚瑜,纠结了好久之后,果断进了宫,面见秋君药。   秋君药早就知道秋景和会来,所以从早上开始就让人把躺椅放在殿前,又放了一把在自己的椅子旁边,坐在那里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秋景和刚一进披香殿,就看见秋君药抱着一只布偶猫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脸颊上的小绒毛在太阳下清席可见,照的他面庞透亮有光泽,神情安宁惬意。   “.......父皇。”   秋景和心里着急,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撩起衣袍在秋君药腿边跪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   “来了。”秋君药眼睛都没有睁开,指尖任就搭在布偶猫的身上,声音懒散:   “坐。”   “........”秋景和犹豫了一下,随即被太监扶起,在早就准备好的摇椅上小心坐下。   他都不敢坐满,半边身体还悬在空中,一副十分谨慎的模样。   秋景和不开口,秋君药也不主动开口。   他就是要试一试,秋景和对楚瑜的情分还剩下几分。   果然,不到几分钟后,秋景和就没耐心了,坐立不安片刻后,就直接开了口,婉转地问道:   “父皇.......儿臣听闻您前几日抓到一名刺客,据说还是灵族人?”   “是啊。”秋君药闭着眼睛,笑道:   “本想严刑拷打,查出幕后主使,没想到刚扒了他的衣服,就在他背后发现大片擦伤,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倒是有趣的紧。”   秋君药话音刚落,秋景和的身体就瞬间绷紧。   他当然知道那些擦伤是哪里来的。   那时当日他将楚瑜按在墙上的时候,因为墙面粗糙,他又过于用力,所以擦出来的。   “......那他说什么了吗?”秋景和不知道楚瑜为什么要去刺杀秋君药,谨慎地试探着问道:   “他有没有说自己是谁?”   秋君药沉默半晌,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秋景和,一副不太想多说的样子,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   “他说自己有罪,被御林军当场抓获之后,就很快认了罪,请求朕赐死他。”   “.......”秋景和心里一紧:“那之后呢?”   “然后朕就如他所愿,将他赐死了呀。”秋君药说:“尸体就停在牢房里,今日就让宫人把他丢到乱葬岗去。”   “.........”   秋景和闻言,顿时如一盆冷水浇下,整个人血液都好似冰冻凝结,当场傻了。   他大脑嗡嗡地响,一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面又忍不住去想象楚瑜横死的场面,一时间内心心潮激荡,竟然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秋家约莫有什么祖传的心脏病,情绪一失控就会心口疼,秋景和跌坐在躺椅上,眼前黑的看不清面前的太阳,直到秋君药过来拉住他的手,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趴在秋君药肩膀上痛哭,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父皇,他,他......”   “没错,朕派人去查了,那个刺客,就是楚瑜。”秋君药怜惜地摸了摸秋景和额头上的发丝:   “他假扮林玉,又骗你一次,害你心碎至此,如今又入宫来刺杀朕,与大端做对,朕早就想赐死他了。”   “........不,不是的父皇。”秋景和用力摇头,眼泪刷拉一下掉下来,像是透明的珠子似的,抓紧秋君药的衣领,痛哭失声:   “是儿臣先将他赶走,害他心灰意冷,他才会莽撞糊涂地进宫来找父皇的。”   “他不是想杀您,他说不定.......说不定只是想进宫来,求您再给他赐一次婚,和儿臣.......再续姻缘。”   “竟然是这样?”秋君药诧异道:“可是你竟然知他心意,又为何要赶他走,不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说:“楚瑜临死前说,昔日他逃婚离开皇宫,其实是因为灵族的大长老从中作梗,故意害他失忆,他才会如此。”   “儿臣知道,儿臣什么知道。”   秋景和只觉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想到楚瑜死了,他的心脏就阵阵绞疼,悲痛万分之下,甚至都没有抽出理智去细想为什么一向仁德的秋君药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已经赐死了一个灵族族长,真的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儿臣自知自己已经身中蛊毒,时日无多,说不定哪一天就死了.........”   “可是按照皇族的规定,皇子死后,妾侍可以遣散回家,但其正妻是不能改嫁的。若我死了,楚瑜还正当风华正茂之年,却不得不给我守寡,那岂不是我误了他的青春?”   秋景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他死,我想让他长命百岁的......早知道他会冒险进宫,儿臣,儿臣........”   他抽泣片刻,抖着肩膀咬牙道:“早知道儿臣就不该顾忌那许多,直接应了他,光明正大娶他做贤王妃,也好过他年纪轻轻,就因我而死!”   “........”秋君药闻言,总算是知道了秋景和和楚瑜两人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两人都过分为彼此着想,都想对对方好,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对方,心意互通,但却屡屡遭遇阴差阳错,以至于差点天各一方。   “......唉,”秋君药低下头,摸了摸秋景和的头发,看着秋景和哭的不能自已,知道秋景和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楚瑜,所谓的“两不相见”也只是想逼楚瑜放下而已。   “朕的和儿,怎么这么心软呢?嗯?”   秋君药用袖子轻轻去擦秋景和的眼泪,低声道:   “别哭了。”   他说:“父皇再给和儿找一个漂亮又温雅贤淑的贤王妃,好不好?”   秋景和低着脑袋,用力摇头,抓着秋君药的衣领,力气大的秋君药都要被拉着往下拽,秋君药堪堪稳住下盘,好悬没有被拽的跪倒在地上。   “别哭了别哭了,”秋君药都要无奈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道:“你且抬起头看看,朕为你挑选的新王妃,你可还满意?”   秋景和还是低着头,怎么也不肯抬起脸,哭的眼睛都快肿了。   秋君药无奈,只能掐着秋景和的下巴,用力将他的头掰向右边,强行让他看看自己给他挑的新王妃:   “看清楚了没有?”   他说:“这个王妃是不是比之前那个,漂亮的多?”   秋景和抽了几下,眯起模糊泛着水光的眼睛,迎着日光看,果然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朝他缓缓走来。   那男子黑发紫眸,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温雅贤淑的模样,只不过脸上还带着些许无措,似乎是想过来安慰他,但又碍于什么,站定在原地凝望着他,想动又不敢动。   “........”在看清那人样貌的那一刻,秋景和浑身一震,片刻后又回过头,看着含笑的秋君药。   “怎么样,这个王妃你想不想娶?”   秋君药故意道:“喜欢吗?是不是看到他的脸,突然又移情别恋了?”   秋景和闻言,咬紧后槽牙,用力地将脸埋进秋君药的脖颈处,像是个咬人裤腿的小狗,愤怒地呜呜直哭,气的大叫道:   “......父皇,你又骗我!!!”   秋君药是个没心没肺的爹,闻言乐的差点笑出声。他兀自乐了一会儿,片刻后还是拍了拍秋景和抽动的背,放柔声音问:   “娶不娶啊和儿?”   他说:“父皇可提醒你啊,你这可是二婚,要是不早点拴住,万一人家要是嫌弃你二婚,反悔了,你可再没地方后悔去啊?错过这个村也没这个店了哦?和儿?”   话音刚落,秋景和果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吸了吸鼻子,低声道:   “娶........我娶。”   “真的?”秋君药问:   “朕看你哭成这样,还以为你对朕选给你的新娘子不满意,被他丑哭了。”   “真的娶。”秋景和说:“还有........”   他顿了顿,随即像是泄愤般,恶狠狠地把眼泪往秋君药的衣领上蹭,咬牙切齿道:   “父皇,你真的真的.......真的太讨厌了!” 第69章 所谓帝王   虽然秋君药使了一点小计策让秋景和说出了心中所想, 但可想而知,秋景和并没有怨恨他。   与之相反, 秋景和和楚瑜对秋君药的感激更上一层楼, 在两人再次婚期的第二天,楚瑜的求助信就和信物一起,火速寄到了当年赵悯与老国师约定的春秋亭内。   “老神医赵悯与我师曾是同门师兄弟, 当年两人感情极好,常常披被夜谈, 抵足而眠,只不过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些事,导致赵悯被我祖师赶出了师门。离开师门的赵悯最后还是遂了他母亲心意, 成了一名郎中。”   楚瑜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清脆的声音唤回了秋君药的周身:   “陛下,你又输了。”   “.........啧。”秋君药收回思绪, 抬起头, 指尖指着太阳穴,轻轻点着,口中不满道:   “作为儿媳,你就不能让让朕吗?”   他说:“你母后每次下棋,都让我三子, 偏你一子也不让。”   楚瑜闻言,收回棋盘上的手,笑:“皇后娘娘让子,是他作为妻子与夫君的情趣;而臣媳不让子,是臣作为臣媳的忠。”   楚瑜稳重道:“妻与臣, 终究是不同的。”   “.......就你巧言善辩。”   秋君药从塌上起身,一旁侍候的来福反应很快, 扶着秋君药的手臂将他扶下贵妃榻,   “对了,和儿呢,这几日怎么不见他进宫来请安?”   楚瑜跟着站起身,闻言,脸上微微有些红:   “他这几日都忙着筹备婚礼的事情,难以抽身,故让臣进宫来给陛下请安。”   秋君药:“那挺好的。”   他道:“身为丈夫,理当一力承担筹措好婚娶之事,若办不好,那就是丢了他自己的脸,丢了秋家的脸,更丢了皇室的颜面。”   楚瑜被秋君药点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睑,片刻后才低声道:   “罪臣知错。臣不会再让景和再次遭到天下人的嘲笑,纵使力弱,也一定以己身,护他尊严和周全。”   秋君药见楚瑜能明白自己的话中之意,很满意,点头道:   “既如此,你便下去吧,多陪一陪和儿。”   他顿了顿,又道:“和儿性格......和朕不同。”   “他虽看上去温润柔和,但因为曾经亲眼目睹贞嫔发疯、被火活活烧死,所以性格要更脆弱。”   “所谓帝王,应守两道。”   秋君药揣着手抬起头,看着天边淡淡的蓝色,微风从他平和的眉眼拂过,连飘起的藏蓝色发带都显得分外温柔:   “你可知道是哪两道?”   楚瑜琢磨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秋君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也不明白怎么说才能对秋景和最有利,只能谨慎道:   “臣不知。”   “所谓帝王,应守两道,”秋君药竖起两根手指:   “一为王道,二为霸道。”   “王道,以德服人;霸道,以力服人。王霸兼用,则曰敬天治人;若缺其一,则难成大业。”   秋君药说:“朕的几个儿子里,景明有霸道,却没有王道;景和有王道,却没有霸道。”   “景月嘛,朕就不说了,没有什么可圈点的地方,他的能耐,也最多是个守城之主.......而且目前看起来,似乎连守城都难以做到。”   “朕其实最看重和儿,但他的性子,唉.......”   秋君药闭眼:“就拿之前景明推景秀下河这件事来讲,明明景和只要等景秀溺毙之后再下水去救,便又可得到好名声,又能坐收渔翁之利。但景和关键时候又于心不忍,跳下河将景秀救起。还有当初春猎的事情,朕不信他当初没有怀疑过你和景月达成过交易,但他虽然不阻止,但最后又愿意站出来替弟弟背锅。”   “虽有谋略,虽然每次都能准确地操纵人心,顺势而为,但事情做成后却总是当断难断,遇事不决,心软至极,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品质。”   言罢,秋君药拍了拍楚瑜的肩膀,趁楚瑜愣神的时候,轻声道:   “景和的心,终究还是不够狠,不够霸道。”   楚瑜看着秋景和深邃的眼眸,难以猜测秋君药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意义在哪里,但还是恭敬地垂手道:   “臣谨记陛下所训,回去后,一定转告景和。”   “嗯,去吧。”   秋君药站在即将到来的春光里,束手冲他笑:   “好好说,让景和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话。”   “是。”   言罢,楚瑜就带着满腹的疑惑和心事,出宫去了。   “陛下和楚瑜谈完了?”   等秋君药和楚瑜谈完之后,引鸳才提着裙摆走出披香殿外,站在秋君药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不远处的红墙绿瓦。   满园的迎春花轻轻摇曳,金灿灿的像极了阳光散在雪山上,莹洁辉煌,映衬出他明润的眼珠:   “陛下今日对楚瑜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难道每做一件事,都要别有深意吗?”   秋君药眯着眼,老神神在道。   “若是旁人,任他做什么事,臣妾都不会多过问,但陛下所做的事情,臣妾当然要问明白,看明白。”   引鸳回过头,看着秋君药:   “您是朕的夫君,思您所思,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这人有时候,太贤惠也不是件好事。”   秋君药笑,脱下披风,将引鸳裹了个严严实实,肩膀上垂下的发丝和发带缠在一起,更显清逸洒脱:   “朕对景和的期许,和旁人不同。”   “可陛下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其实........景秀要比景和适合当王。”   引鸳不解道:“他本就聪慧,等再陛下膝下将养几年,再凭借嫡子的身份,时机成熟,满朝文武定会请求立景秀为储君,到时候景和这个监国之位换人,岂不是更加尴尬?”   “如今朝堂,引氏做大,若景秀上位,尊你为太后,那这个大端朝堂,到底是该姓秋还是姓引?”   秋君药看得明白,但他之前只是不说,并不是不懂。   引鸳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猛地仰头看向秋君药:   “陛下这话,是在责怪臣妾吗?”   “臣妾的父亲和叔父给大端立下汗马功劳,陛下不能........”   “功劳这事,我说得,你父亲和叔父说不得。”   秋君药捏了捏引鸳的脸颊,止住了他的话头,低声道:   “既然是王,谁能忍受自己的朝堂被外臣随意把控,谁能忍受自己下颁的号令还需经过外臣的准允。皇权的本质就是□□的、排外的。”   “王生来便霸道,朕之前肯任由引氏做大,是因为朕知道引氏忠贞,不会起反心。”   “但不起反心,不代表没有反的能力。”   秋君药:   “阿鸳,我问问你,朝堂,最重要的是什么?”   引鸳知道秋君药想要出手对付引氏了,还想再说什么,但又不明白秋君药为什么忽然转移话题,只能勉强应对:   “清正廉洁?”   “不,是互相制衡。”秋君药说:   “皇权与相权必须相互制衡,必要情况下,皇权必须高于相权,这就是封建□□集权的本质。”   “虽然这件事,在朕这一朝不能做到,但朕希望能有一个皇子,能站出来重振朝纲,重整乾坤。”   “谁能做到,谁就是下一任的君主。所以朕分权给景明、景和、景月,让他们分管各项事宜,这就是朕下给他们的第一道考题。景秀虽然也有王气,但他还太小了,而且当皇帝并不是件好事,朕还需要再想想。”   “陛下为什么要和臣妾说这些。”引鸳气:“陛下可是听信了小人谗言,要亲小人而远贤臣?”   秋君药看着引鸳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乐,逗他道:   “阿鸳可曾听过,小人有时候,比忠臣还更忠。”   “?”引鸳一懵:“什么意思?”   “因为小人懂得揣测圣心。有时候忠臣和佞臣,皇帝并不是分辨不清,而他们之所以会亲小人,只不过小人提出了他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秋君药道:“但我之所以今日会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想听,所以我就说了。”   他说:“而且我知道,我想削弱相权的决定,你不仅不会阻止,你还会帮我。”   “就算我今日下诏令让你把你父亲和叔父全部贬黜回家,你也会亲自给我研墨,是不是?”   “........”引鸳登时炸毛,咬牙道:“臣妾才不会。”   “你会。”秋君药笑,他抱住引鸳的腰,垂下头去亲他,声音低低:“因为我比你自己,还要更了解你。”   “.........”   引鸳知道秋君药看人心比自己还要更透彻,但他不信秋君药所说,被秋君药咬着唇肆意轻薄了一会,最终还是难耐地推了推秋君药的肩膀,   “要做就去里面做。”   引鸳瞪他:“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失了你想要的帝王威严。”   听着小心眼的引鸳暗戳戳的内涵,秋君药差点笑出声。但他不以为忤,打横将引鸳抱起,跨步走入披香殿内,将引鸳放到了床上。   ..........   一个时辰过后,秋君药和引鸳都大汗淋漓,引鸳偏还不想去洗澡,趴在秋君药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探秋君药的脉搏。   确认秋君药没事之后,引鸳又放心地收回了手指。   秋君药将引鸳的小动作都看在眼底,半阖着眼睛,右臂揽着他光洁滑腻还带着薄汗的肩膀,笑:   “怕我死了?”   “太医说您不能纵欲。”引鸳起身,腰身塌下,薄被在他腰间滑出一道诱惑的弧度,而他的指尖则在秋君药纤长的睫毛上拨来拨去:   “您本来身体就不好,纵欲伤身。”   “我已经两个月没碰你了,就算没病死,我也要憋死了。”   秋君药阖着眼,“如今楚瑜已经归顺,信也寄出好几日了,我猜那个神医很快就回进宫,问题不大。”   引鸳冷笑:“万一又像之前楚瑜和景和的婚事那样,又生事端,我看您怎么办。”   “..........”   秋君药豁然睁开眼:“阿鸳,看来是朕还不够卖力,你还有力气胡说八道,嗯?”   小心眼的引鸳被秋君药一把按在床上,两人在宽大的龙床上滚了一圈,引鸳被挠着痒痒肉无法反抗,片刻后又再度被迫时侍了寝。   在两人厮混的时候,引鸳仰起头,任由秋君药亲自己的脖颈,难耐轻喘着,眯着眼睛,模糊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不远处挂着的王剑上。   王剑此刻正收入鞘中,但引鸳知道,王剑的剑锋从未因入鞘而发钝生锈,相反,它锋利而森寒,可斩万物,降各国。   思及此,引鸳的指尖缓缓插入秋君药的发中,重重的深入让他忍不住叫出声,但思绪却又忽然飘远,想到如今的朝堂,引氏做大,世族林立,寒门弟子晋升受限,早就积怨,重文轻武的风气又不减反增,这一切又一切的问题,秋君药是不是早就看在了眼底,并且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开始着手整治了?   他又到底会想到什么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而在另一边,楚瑜一路上都不明白秋君药话里的意思到底指什么,只能坐上马车急匆匆地赶回贤王府,想与秋景和一同商议。   其实楚瑜自己心里也知道,一旦自己嫁给了秋景和,秋景和就再无即位之可能。   他是外族,本来身份就尴尬,而且又是男子,在旁人眼底,男子,是不能替贤王诞下皇嗣的。   秋君药说的很对,秋景和性子软,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也不会侧妃,若秋景和一直没有皇嗣,那贤王这一脉就会绝后,就单单这一个原因,朝臣就不可能扶持景和当皇帝。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楚瑜真的能生,生下的孩子也是外族血脉,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楚瑜总觉得,秋君药的话,似乎又给了秋景和一点机会。   他既然嫁给了秋景和,就忍不住为秋景和筹谋策划,被那番话搅的神思不属,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直到马夫的一声低呵将楚瑜的神志拉回来,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拦贤王王妃的车驾?!”   楚瑜被突然停止的马车晃的头一晕,好不容易坐稳,才捂住脑袋,掀开马车帘向外问道:   “怎么了?”   “禀告王妃,有一老妪阻拦车驾,不肯让开。”   马夫拉进马缰绳,回头道:   “王妃,是否要让随侍的侍卫将她处置了?”   “.........”楚瑜闻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下意识低下头,看向地面上跪着的老妪。岂料,在他在视线落在老妪身上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瞬间骤缩,连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一个度:   “大长老?”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诧异地问:“你不是在青州吗.......你来京城做什么?!”   “.........您不必惊慌,您如今已经是灵族的族长,老妪就算想对您做什么,也不能做到了。”   大长老看上去老了更多,连头发都白透了,干枯粗糙,但面上却很精神,跪在地面上,禀告道:   “但听闻族长您不日要嫁给贤王,老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一样东西,想亲自交给王妃才好。”   “这个东西,相信当今的大端天子看到之后,一定会喜欢的。”   楚瑜看着大长老抓着车帘的手微微用力,将那帘纱抓的发皱,神情有些晦暗不明。思考许久之后,楚瑜才放下车帘,清亮的嗓音从车帘里透出来:   “起来。”   他说:“如今正值春闱放榜,我夫受命监国,事物缠身,酉时方才归家。届时,你便来贤王府,与我夫妻二人一道密谈吧。” 第70章 不大好了   是夜, 一个身形佝偻的女子出现在了贤王府外。   她身上穿着漆黑的外袍,将容貌和形体完全遮掩住, 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借着月色, 她左右看了看,随即敲响了贤王府的门。   三长一短,带着很明显的节奏感。   不一会儿, 有人将门打了开来,门中的人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在确认女子的身份之后,才缓缓将门缝开的更大些,闪身让女子进去。   等女子进入后, 来人很快关上了门,拿起灯笼,引着女人往王府深处走去。   一路上, 女子都不断抬起头, 余光打量着着王府的布置和地形,不多时又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刻钟后,仆人终于在一处屋外停下。   她躬身行了一礼,未发一言, 但守在门外的侍卫见状,便冲她点了点头,随即侧过身,打开了房门:   “大长老,请吧。”   他的词句虽然很客气, 但很明显带着疏离和冰冷:   “贤王殿下在里头恭候多时了。”   大长老闻言抬起头,这才提起裙摆, 朝书房内走去。   在经过那侍卫身边时,大长老突然侧过脸,视线在侍卫脸上上下打量了片刻。   在那一瞬间,看着大长老冰冷狭长的眸子,侍卫忽然一个哆嗦,后背冷不丁出了白毛汗,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而在书房内,秋景和正端坐上首,等着大长老。   大长老走入书房内,见秋景和正坐在书房正中的椅子上,面容冷静沉着,而楚瑜则站在他的身边,指尖搭在他肩膀上,无声地透露出些许亲昵。   见此情景,大长老不由得轻叹一声。   她没有跪,只是脱下披风的兜帽,扬起脸看着秋景和,道了一声:   “........贤王殿下。”   “........”秋景和似乎有些诧异于大长老的谦恭,沉思片刻后,方道:   “我听阿瑜说,你想见我,还有东西给我?”   “是。”大长老也不卖关子,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一卷信纸,双手呈上:   “请贤王殿下过目。”   秋景和抬起头看了楚瑜一眼,楚瑜点头,走到大长老身边,接过了那卷信纸,复又走到秋景和身边,将信纸交给了他。   从头至尾,楚瑜都没有想打开来看,而是直接交由了秋景和。   见此情景,大长老便更想叹气了。   而不明所以的秋景和则拿过信纸,打开,只见卷起信纸登时问下滑,约莫能垂到地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   “这是.......”   秋景和眯着眼睛,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发现其中还有不少熟人:   “这是一份名单?”   “是。”大长老道:“其上所记载的,均是我灵族人在大端或他国插进的暗桩。”   “.......”秋景和闻言,复又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往下看,随即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名,有些不可思议道:   “这燕秦国主的宠妃,竟然也是灵族人?”   “是。”大长老道:“如今那宠妃已身怀六甲,燕秦国主下令,若那宠妃能诞下男子,便封那皇子为太子。”   “那这北戎国主的近身太监.......”   “也是灵族人。”大长老道:“还有大端朝野内的几位武将臣子........上面写着的所有人,都是灵族人。”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秋景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想象,假如灵族时至今日都没有真心实意地归顺大端,那这些被安插在各国的灵族人,是不是可以时不时地出来作妖,不断消耗大端的国力,然后趁着大端衰弱下去时,再暗中联合各国,联军攻入大端,最后复国?   复国的可能性极低,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一代灵族人不能做到,但倘若复国的种子能一代跟着一代传下去,终有一日,灵国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秋景和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当日灵族人齐聚青州,莫不是因为青州与燕秦、夜楚交界,地处要塞,又物资丰富,若两国能和灵族里应外合,直接从青州攻入,便能像洪水冲开闸门,一发不可收拾?   毕竟青州周围几州都是有名的粮食和战马的出产地,拿下青州,就能快速补充消耗的粮草和军需物资,一鼓作气,便能拿下其他几座城池,毫不费力地直插京城的京畿心脏。   一想到这个,秋景和都不是冒冷汗了,甚至连手都开始发抖。   他突然开始怀疑父皇秋君药去青州到底是真的想避暑还是早就发现了京城中搅弄风云的另有其人,或者说早就得到了消息,不然怎么所有的一切事情就都那么巧,他刚到青州就遇到楚瑜,然后当夜就能撞破灵族的换族长仪式?   .......父皇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   见秋景和捂着额头,死死看着那份名单,不言不语,楚瑜有些担忧,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秋景和的指尖:   “殿下.......”   “.....我没事。”秋景和闭了闭眼睛,随即抹了把脸,复又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镇定:   “大长老,您为何要将这份名单交给我?”   他说:“您不想复国了吗?”   “.........当然想。”大长老看了楚瑜一眼,叹息道:“只是如今,圣女血脉已经覆灭。我皇奶奶曾经占卜,圣女血脉断绝之日,就是灵国真正消失之日。”   “我千防万防,在楚瑜一生下来的时候就抽了他的青丝,给他下了绝情蛊,甚至不惜冒险给他洗去记忆,但最后还是失效了。”   大长老掩面道:“天要亡我灵国,我已.......无可奈何。”   大长老的言下之意就是她也不是不想复国造反,只不过圣女血脉自楚瑜断绝,那他就算是想复国,也没法子了。   灵族人能窥天机,也因此过分依赖天机和占卜,所以在圣女血脉存续的时候,即使复国希望渺茫,他们也不得不殚精竭虑,但一旦圣女血脉断绝,应了占卜和卦象,他们便也就直接摆烂,放弃挣扎了。   “这份名单,算是我灵族送给族长的嫁妆,希望贤王殿下能善待我族长。”大长老话说到此,徐徐跪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腰道:   “请贤王殿下好生对待圣女。”   楚瑜,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即使复国无望,但私心来说,她还是希望楚瑜过的好些。   她为焚膏继晷地熬了一辈子,如今复国无望,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是轻松些,还是该意难平些。   作为皇室的最后一个公主,她一辈子没有拥有自己的子嗣,终身不断为复国而奋斗着,甚至凭着自己的能力,在诸国插下了无数的暗桩,像是一只只眼睛,暗中盯着所有人的行动,只要有机可乘,就能迅速反应,带着族人行复国之任。   她做了很多看上去可以说是有些天方夜谭的事情,而且确确实实被她做成功了,可以称的上是多智近妖。但很可惜,假如不是秋君药突然给楚瑜赐婚,并且婚期还排的那么快,她也不会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自乱阵脚,那么沉不住气,冒着暴露的风险直接将楚瑜带回青州,最后果真露出马脚,全盘皆输。   现今几乎十分之一的灵族人都被借口控制在了京城,还有一些则被看管在青州,她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被秋君药死死地镇在掌心下,丝毫动弹不得。   “希望贤王殿下和圣女能将这份名单交给大端天子,从此之后,灵族人皆为他所用。”   大长老道:“老妪言尽于此,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她也不等秋景和说什么,直接离去了。   她虽是亡国公主,但毕竟曾经是公主,公主的傲气在她身上,此刻仍然表现的淋漓尽致。   秋景和站起身,目送她离开,随即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天边的皓月,随即笃定道:   “父皇他早就知道了。”   他说:“青州之行,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简单的避暑。”   “他想通过我引出你,引出灵族,引出背后的阴谋。”   发带被一阵狂风吹乱,缠绕着漆黑的发丝,上面的金线闪着月色的华泽,秋景和仰起头,叹息道: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陛下心机之深,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楚瑜走到秋景和身边,摇头道:   “他或许并不能料到我失忆,也不能提前预知到当日万蛊盆中发生的事情,但他肯定知道大长老会因我出面。我总觉得,我应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暴露出灵族的身份了。”   “.........你说,他到底是真的想为我好,还是只是想达到他的目的?”   秋景和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   “我对他而言,到底是一枚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还是.......”   “陛下若是对您全无感情,就不会让我回来了。”   楚瑜道:“他达到目的之后,只需要暗地里威胁大长老,拿到名单,最后将青州的灵族尽数屠尽杀光即可,这样便永无后患。又何必大费周折,冒着被皇室宗亲指摘、冒着被灵族也许仍有异心的风险,让你娶我。”   “若他对你毫无父子之情,这份名单,便不是由你交给他,而是他自己拿了。”   楚瑜从身后抱住秋景和,轻声道:   “这份名单,是我的嫁妆,也是你重塑朝纲的第一步。”   毕竟这份名单上写着的几个朝臣都身负灵族血脉,如果秋景和能私下里结交,说不定会逐步丰满自身的羽翼。   “.........”秋景和闭了闭眼,随即哑声道:   “我知道了。”   “父皇的意思........我知道了。”   秋景和私下里见大长老的事情,秋君药并不知情。   他和引鸳滚了一天的床单,这个人累的不行,引鸳睡醒了还能跑能跳能批折子,甚至能夹着他的东西面不改色地上朝,但他愣是一根手指也不想动,活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爬起来。   引鸳拿着大补的参汤喂他,一边喂一边整个人笑的花枝乱颤,引得秋君药恼羞成怒地将他复又扑倒,结果完事之后——   又再床上躺了三天。   他的身体不济,本来就不适合纵欲,秋景和来看他时,他都不好意思是说自己是草人草累了,所以一连在床上躺了六天。   因为婚期将近,秋景和在宫里往来也频繁了些,顺带向秋君药呈上了那个名单。   秋君药却没有把那个名单放在心上,扫了一眼后便又将名单交给了秋景和,问秋景和是什么想法。   “儿臣认为,灵族在他国的耳目可不用撤回,或可为大端所用。”   秋景和道:“毕竟燕秦、夜楚、和北戎都曾被大端的铁骑倾踏过,他们三国的几座城池复还被大端所占领,不知道他们哪一天就缓过神来,举兵进攻大端。”   “而且大端这几年,一直由引氏把控朝政,虽然引氏并非奸臣乱党,但因无人挟制,在其影响下,重文轻武的风气已经存在十余年,朝内能用的将领已经年迈或者去世,可用之才甚少,虽然国力尚在,但.......”   秋景和顿了顿,看了秋君药一眼,又垂下眼皮,没有往下说下去。   “........”秋君药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片刻后才悄然睁眼:   “过几日,你去见你大哥一面,让他把他这几日推行改革的成效拿过来给朕看看。”   秋君药说:“朕不要看废话空话好话,朕要看实话。”   “是。”   秋君药被秋景和扶着起身。他走到书桌前,伸出指尖,在那份名单上指了指:   “这份名单上,有几个灵族的武将士兵。他们在皇爷爷进攻灵族的时候,打仗勇猛,可惜灵国国力衰微,就凭他们,也难抵灵国覆灭的大势。归顺大端后,他们被编入朝廷军队,因为外族身份,他们的职位十分低微,屡屡受到打压,一贬再贬,郁郁不得志。朕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怀有异心还是已经归顺,你让楚瑜代朕去一趟,务必说动他们为朕所用。”   秋景和一怔,随即狐疑道:“父皇要启用外族兵将?”   虽然大端和灵族现已逐渐融合,但让外族的兵将掌握一定军权,实在是太过危险。   秋君药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秋景和一眼,揣手笑道:   “和儿。”   他说:“你要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启用,就不能一面怀疑他们,一面又想用他们。”   秋君药说:“这朝政的格局,终究是要变一变。”   “.......是。”即使心有疑虑,但秋景和还是应下:“儿臣知道了。”   “好了,不说这事了,你的婚礼筹备的如何了?”   秋君药又话锋一转,带着笑意打趣道:   “你母后这几日为你忙前忙后,在婚礼上,你得好好感谢他,多敬他几杯酒。”   “是。”秋景和脸红:“母后这几日实在是对儿臣的婚事过于上心,儿臣是在汗颜。”   秋君药揣着手哼笑一声,挑眉道:   “知道为什么吗?”   秋景和:“........为什么?”   “你母后在和我闹别扭呢。”秋君药坐在椅子上,玩着手中秋景秀玩的都能盘起包浆的木剑,指尖在那剑锋尖锐处划过:   “我让他年迈的父亲少操心朝政,在家养老,他父亲都都还没说些什么呢,他倒先急了,一怒之下也不管事了,直接跑去忙活你的婚事。”   “不仅如此,他还不回这披香殿了,夜夜跑去景秀的丹阳殿休息,已经三天没回来了,就剩朕这个孤家寡人,翘首以盼,度日如年,头发都快白了。”   “啊......这。”秋景和一时间不知道这算是父皇母后真的吵架了还是在搞什么他不能理解的情趣,片刻后福至心灵道:   “那父皇需要儿臣去劝劝母后吗?”   秋君药满意这个便宜儿子的识趣,于是便问:   “那个神医,至今回信有无?”   秋景和点头:“派去的人说放在春秋亭的信已经被取走了,被取走时,赵悯的人也留下了一枚信物,算是回信。阿瑜想是那神医看完信后,此刻应该已经动身了,不日便会来到京城。儿臣已经在京中安插好眼线,等他一踏入京城,儿臣便即刻禀告父皇。”   秋君药点头,勾手让秋景和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他几句,随即看着秋景和,笑的像个摇着尾巴的狐狸:   “可明白了?”   秋景和看了秋君药一眼,心想还好自己悬崖勒马早就不和秋君药做对了,否则还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死,于是点头:   “儿臣明白。”   他说:“那我现在就去和丹阳殿找母后.......?”   “先别急。”秋君药摆手:“太刻意了。”   他说:“你哭着回府去,一边走一边擦眼泪,反正装哭的真诚一点,最好周围洒扫的宫女太监都能看到。”   秋景和:“......父皇,有没有一种可能,儿臣成年了,儿臣也要面子的。”   “你只是失去了面子,可朕此刻却失去了爱情啊。”   秋君药捏他脸蛋:“你要是不听话,朕现在就把贤王妃召进宫,天天陪朕下棋。”   “儿臣遵旨。”秋景和迅速滑跪,“儿臣告退了。”   “去吧。”   在秋景和告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贤王殿下面前父皇、出殿门时却泪洒宫墙的事情就传进了引鸳耳朵里。   此时的引鸳还在考背秋景秀的功课,闻言手一抖,掌心的书就掉落在地:   “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来报的宫人:“......你说贤王殿下见过陛下之后,一直痛哭不已?”   “是。”   宫人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着所看见的画面和宫里的流言:   “大家都说,兴许是陛下身体又不大好了。”   “放肆!”引鸳气的砸了石桌上的茶盏,动作语气和神情简直和秋君药发怒时摔茶盏简直一模一样:   “陛下万年,怎会不好!你们若再乱嚼舌根,小心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言罢,引鸳倏然站起身,留下背课文背到一半、尚且一脸懵逼的秋景秀,直接道:   “浣尘,起驾回披香殿,本宫现在就要面见陛下!”   浣尘冷眼站在一旁看着垂头丧气不敢吭声的宫人,闻言犹豫片刻,随即才小碎步上前,低声提醒道:   “娘娘,您正在和陛下吵架冷战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只能主仆两人听见:“不是说好,您和陛下,谁先和彼此说话,谁就是小猪吗?”   “........”引鸳闻言,果然怔住了,瞬间冷静下来,一屁股坐下,恍惚道:   “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浣尘一脸“施主你悟了”的表情,正想再说,就听引鸳小小声道:   “可是浣尘,我也确实想他了,怎么办?”   浣尘:“........”   她有些不确定道;“那不然,您主动去找陛下认个错?”   “凭什么啊?”引鸳又不开心了:“每次都是我先低头,为什么不是他先哄我?”   浣尘:“.......那娘娘您倒是说说,您想怎么样啊?”   “要不今晚我们俩趁夜色回披香殿,趁着陛下睡着了,然后从房顶上揭开琉璃瓦,偷偷往里看他一眼?”引鸳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决定了。”   浣尘:“.........”   秋景秀:“..........”   浣尘和秋景秀彼此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十个大字——   敢问这个主意.......不错在哪? 第71章 这不是你能免费看到的   引鸳本就生性率真, 嫁给秋君药之后,便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   别人在秋君药面前大多战战兢兢, 大气不敢出, 生怕秋君药一边温温柔柔笑着,一边就顺手把他拖出去斩了。   但引鸳可不怕秋君药。   他甚至能在秋君药盛怒的时候,继续和他拍桌子唱反调, 或者在秋君药摔东西的时候,比他摔得更惊天动地。   他是整个大端唯一敢明面上和秋君药吵架的人。   ——但同时, 他也是整个大端最在乎秋君药的人。   秋君药身体不好,他就经常在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探他的鼻息;秋君药要三餐不落地吃药, 不能着凉感风寒,引鸳就一边替他批奏折,一边替他打点着所有的起居食宿, 替他试新药;秋君药经常头疼心脏疼, 他就自学了很多方法,在睡前给秋君药按摩,减少他躯体的痛苦。   只要是能帮到秋君药的,他引鸳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算是秋君药让他拿刀砍人, 引鸳也只会担心他杀人的血会不会溅到秋君药,脏了秋君药的衣摆。   引鸳是秋君药最好的剑,同时也是最好的刀鞘。秋君药的戾气可以对着旁人,但却绝对不会对着引鸳,而引鸳对任何人都可以不在意, 但却独独不会不在乎秋君药。   秋君药给过引鸳在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愉,他对他而言, 始终是不同的。   秋君药的一生,有爱臣,爱子,爱妻,甚至有着千千万万的大端百姓,身为主君、君父,他的心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人,也不得不装着那么多的人。   但引鸳的心里,也独有他秋君药一个人而已。   所以在当夜,听说秋景和在见过秋君药就哭着回家之后,引鸳就十分担心秋君药,一直坐立难安。   等到夜深人静,看着秋景秀睡下不到一个半个时辰,引鸳就再也按捺不住,谁也没有告诉,悄悄回了披香殿。   偏偏他性格有带着那么一点矜持,不愿意这么轻易就和秋君药示弱,所以便让十一用轻功将自己拉到披香殿的房梁之上。   一个人打两份工的十一:“.........”   他不敢碰引鸳,生怕被秋君药砍了手,所以只能去找了个梯子,让引鸳自个儿爬上去。   偏偏这样大的动静,向来敏锐的秋君药愣是没发现,甚至引鸳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踩在琉璃瓦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动静时,他也没出声问一句外面是不是有刺客。   等终于爬上房梁,引鸳这才趴好,随便找了一块琉璃瓦,小心翼翼地揭开,往下看。   这么晚了,秋君药还没有睡。   他刚接见完邱太医,饮下了一碗成色碧绿的药物。   就在引鸳在疑惑那个药是不是他没尝过的新药之时,秋君药又放下碗,随即去沐了浴。   等跨出屏风后的浴桶之后,秋君药随意用淡青色的发带束起万千青丝,穿着蓝色香云纱外袍,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书,对着烛火在认真看。   明亮的火光在他的眉眼轻轻落下,像是淡淡的薄纱,令他的神情变的愈发温柔起来。   秋君药本身就长得好,朱唇高鼻梁,是再薄情不过的长相,偏偏眉目却生的甚为好看,眼睛很亮,像含着万千的星辰,气质也自带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感,所有的一切杂糅在一起让他有时候看起来像那种高居云端的仙人,清冷不可侵犯。   引鸳被秋君药这番模样晃了一下神,捂着胸口,感觉到心脏怦怦跳。   在心动的时候,引鸳又不禁有些疑惑——在他印象里,秋君药向来简朴,平日里穿的常服也是重复穿的那几件,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穿的庄重些,怎么独独今日穿的这样好看?   到底是秋君药刻意勾引他,还是说是他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   就在引鸳不可遏制地为秋君药感到心动的时候,秋君药却好像有些累了。   他放下书,走到寝账面前,开始脱衣服。   薄纱如流水般从他肩头淌下,引鸳倏然想起两人缠绵时秋君药那流畅挺拔的身体,倏然直起身,用力捂住了十一的眼睛,警告道:   “你不许看!”   这不是你能免费看到的!   真直男·十一:“........”   他说:“娘娘,臣不看,臣怎么保护陛下啊?”   “.......用不着你。”   引鸳说:“本宫自会保护陛下!”   说完,他迅速翻身下房梁,急吼吼地踹开了披香殿的门:   “秋君药!”   秋君药都已经脱衣服准备睡觉了,听到引鸳的话,动作一顿,片刻后依旧淡定地躺在床上,闭上眼,一声也不应。   倒是殿内伺候的下人听到引鸳回来了,都互相对视一眼,缓缓退下了,一边退出门去还一边想,还好娘娘回来了,不然不知道陛下又要熬夜看书看到几点了。   引鸳不在,没人敢、劝敢管秋君药,就算是心腹来福大公公,也不行。   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引鸳站在原地,坐等右等,也见秋君药不理他,不由得大怒。   他猛地往前走几步,直接掀开床帏,对着闭上眼躺的端正的秋君药道: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睡!”   引鸳哼哼唧唧:“我不在,你又熬夜看书了是不是?”   秋君药闻言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带着漆黑的眸子。   随即,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引鸳的手腕,使了点力气,一把将引鸳拽到了床上。   引鸳本来就没站稳,不需要秋君药怎么压制就顺从地倒了下去,被秋君药揽着腰按在身前,两人青丝交缠,视线对视。   秋君药的指尖在引鸳的眉眼,鼻梁和唇角缓缓拂过,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随后,才在那脸红心跳的氛围里,慢慢凑到引鸳的耳边,故意压着嗓音,吐出沙哑性感的四个字:   “你是小猪。”   “.........”   引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想起之前和秋君药吵架时两个人打过的那个“谁先和对方说话谁就是小猪”的赌,顿时炸毛,气沉丹田怒声道:   “秋!君!药!”   看着气成河豚的引鸳,秋君药忍不住乐出了声。   他翻身将引鸳压在身下,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两下,声音淡淡的,带着明显的笑意:   “好娘子,别生气了。”   他说:“你就算是小猪,也是全天底下最可爱的一只。”   “........”引鸳拍开秋君药在自己脸上作弄的指尖,翻了个白眼:   “臣妾才不是小猪。”   引鸳心里那个委屈啊:   “臣妾夜晚来看您,您却这般骗我!”   “明明没事........”   引鸳摸着秋君药的脸,又是庆幸又是生气,喃喃道:   “明明没事,还指使景和骗我。”   “还不是为了早点让你回来,所以不得已使了点小手段。”   秋君药表面上仍旧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掌心已经往裙摆下面探了。   指尖轻轻一动,引鸳就咬紧了牙关。   窗外的一盆昙花的花蕊滴着露水,由内而外绽开花瓣,秋君药觉得甚是美丽,于是竟深夜赏花,掌心不小心沾了满手的露水。   偏偏秋君药还不肯一个人深夜赏花得趣,邀着引鸳一道胡闹,引鸳只能半推半就地从了他,上了秋君药的贼船。   两人一道泛舟湖上,船内地方狭窄,引鸳不得不坐到秋君药的身上,随着波涛的起伏,引鸳身上的衣服和发丝也被打湿了,沁出半透明的布料和肌肤纹理。   后来,颠簸晃荡不已的小船果不其然翻了,引鸳不得不抱紧秋君药的脖颈,和他一起溺进令人窒息的深海之中。   等到引鸳醒来的时候,窗外透出的晨光斜斜地打在床帏的布料之上,顺着上面所绣的花鸟的空隙,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两人的床上。   引鸳腰都快断了。他听着耳边鸟雀的吱啾声,张开指尖挡去刺过来的阳光,等稍微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才忍着疼,缓缓从秋君药的臂弯里爬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去推秋君药:   “陛下,天亮了。”   “..........”   秋君药似乎还在睡,没有做声,引鸳只能复又闭上眼,躺回他的怀里,指尖习惯性地摸上秋君药的人中。   秋君药身体不好,气息都是微弱的,但还是能感受到,但这次引鸳摸了半天,也没有从秋君药身上感到一点人气。   甚至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都是带点微凉的。   “.......”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引鸳整个人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了。   他哪还有半点睡意,猛地睁开眼睛,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哆嗦着再一次去试秋君药的鼻息,果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温度。   引鸳当即崩溃,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下床。   他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面前好似听到一阵如同指尖刮擦墙面的尖锐声音,耳膜痛的连人都开始发抖,接着滚烫的眼泪就刷的一下从眼底涌了出来。   他几乎没有一点点防备,根本不相信秋君药竟然就这么没了,当下差点发疯,趴在秋君药的胸口,痛哭失声:   “陛下,陛下..........”   在那一瞬间,引鸳几乎连自己怎么跟着一起去都想好了。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抱紧秋君药的脖颈,哭的面前的枕巾都湿透了,也停不下来。   但往日最宠他、最舍不得他哭的秋君药这次却对他的哭声无动于衷,仍然无知无觉地躺着,既没有起身哄他,也没有抱着他安抚他。   等到引鸳哭的眼睛都睁不开,这才终于冷静下来。他才缓缓直起身,泪眼朦胧地看向已经感受不到脉搏的秋君药,随即低下头,在秋君药的唇间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吻。   引鸳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他甚至和秋君药连告别的话都还没有说。   思及此,引鸳又再度悲从中来。   他如同失了魂,丧了魄,踉踉跄跄地跌下床,随即拿出他早就藏好的白绫,直接抛上了房梁。   白绫是引鸳下定决心要跟着秋君药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这一件事,他甚至连秋君药也没有说,就是怕秋君药知道后下遗诏,不许他自尽。   他最是听话,若是秋君药不许他死,他是断然不会死的。   引鸳仰起头,忍着眼泪,又再度回头看了床上的秋君药一眼,随即用力将白绫打好结,就要踢掉凳子——   在千钧一发间,在房梁上值守了一夜的十一顿时跳下,一剑割断引鸳想要上吊自尽的白绫,然后拖着引鸳,将他远离那块危险的地方。   见自己自尽都要被人阻止,引鸳更崩溃了,哭的脸都麻了,用力甩开十一,大怒道:   “放开我!”   “.......娘娘为何寻死。”   十一果真放开了引鸳,因为自己莽撞了所以跪在地上请罪,同时不解道:   “您若是死了,陛下会不高兴,会很伤心的。”   引鸳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瞳仁里空荡荡的,带着些许绝望,抖着手捂住脸:   “他死了.........他哪里会在乎我高不高兴,他只在乎他自己,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十一:“........”   他闻言,语气带上了些许迟疑,谨慎地问道:   “娘娘,您说,陛下已经死了?”   “都没气了。”引鸳哭的肩膀都在抖,离当场发疯就只差一点点:   “他怎么能独自丢下我,我恨死他了.......”   “.........”十一闻言,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扶起引鸳,片刻后又犹豫地缩回了手,拱手道:   “娘娘不必伤心。”   引鸳:“我怎么能不伤心,陛下他........”   “陛下他没死。”十一耿直道:“您不如再等半个时辰,等半个时辰之后,陛下就会恢复心跳了。”   “........”引鸳闻言,缓缓抬起头,苍□□致的脸上挂着眼泪,脆弱的像是一朵漂亮的琉璃花,不可置信道:   “真的?”   “真的。”十一说:“属下从不说谎。”   话音刚落,引鸳就直接撇下他,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跑到秋君药的身边,用力抓住了秋君药的手。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脸颊上滚下来,引鸳顾不上去擦,他用力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贴着秋君药微凉的掌心,试图用这个方法来温暖秋君药的身体,眼底还带着摇摇欲坠的崩溃和悲伤:   “陛下........”   他哽咽着道:“你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了,臣妾,臣妾.......”   引鸳抽了抽鼻子,像是威胁,又像是发誓:   “......臣妾会永远记着您,会........会恨您一辈子的。” 第72章 父皇你说句话啊   等待秋君药苏醒的那半个时辰, 大概是引鸳这辈子过的最漫长的半个时辰。   他就这样跪坐在地上,谁喊他他也不听, 也不起来梳洗打扮, 用力握住秋君药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无知无觉的秋君药,神情紧绷, 像极了即将炸毛的猫,谁惹了他都能被他挠的满脸花。   直到秋君药逐渐冰凉下去的身体逐渐恢复温热, 心跳和脉搏也逐渐恢复,引鸳这才从恍然中惊醒,有了动作。   他咬着后槽牙, 缓缓颤着手,去试秋君药的鼻息,直到再次察觉到那阵熟悉的气息, 引鸳才瞬间双腿一软, 跌坐在地,又哭又笑。   秋君药自沉睡中睁开眼,刚抬起眼皮,就看见哭的眼睛红肿似核桃的引鸳扑进他怀里,哭着道:   “陛下!”   “........嗯, 怎么了?”秋君药慢半拍地伸出手揽住引鸳,摸了摸他的头发:   “谁让你受委屈了?”   引鸳将脸埋在他怀里,用力摇了摇头,随即抬起头,急切地去亲秋君药的唇。   秋君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任由引鸳像是个小狗崽似的在他身上撒野,眼神纵容。   等引鸳冷静下来了, 秋君药才复又抱住他,轻轻吻着引鸳的耳朵,带着些许温柔和心疼:   “这是怎么了?”   引鸳用力抱住他,第一次觉得被秋君药抱着感觉这么好,眼泪婆娑:   “臣妾刚刚醒来的时候,没有探到陛下的鼻息,还以为.......”   秋君药看着引鸳哽住,再也说不下去的神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以为什么?”   他说:“还以为我马上风了?”   “呸呸呸——”   引鸳觉得这个词不吉利,呸了几下,好像这样就能把这句话的晦气赶走,再也不会发生在秋君药身上,用力瞪了秋君药一眼:   “陛下又胡言乱语了。”   秋君药看着引鸳这幅样子,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引鸳可爱,摸了摸他的头发,被引鸳依赖地蹭了蹭之后,才道:   “放心吧。”   他说:“我终有一天会死,但绝对不可能是这么窝囊的死法。”   引鸳赞同点头,随即又疑惑道:“那陛下刚刚为何会........”   “因为邱太医给我换新药了。”秋君药说:“我身体不济,邱太医和齐太医等人翻阅典籍,想出了个新方子。”   “服下药后,会假死一段时间,来保存精力,等到天亮之后,就会逐步解除龟息状态。”   “原来如此。”引鸳恍然大悟。   “吓到你了吧。”秋君药怜爱地摸了摸引鸳哭红的脸颊,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对不起。”   “陛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换药的事情。”引鸳好气啊:“害的臣妾不明就里,差点想追随陛下而去了。”   “那是谁因为引老丞相的事情和我吵架冷战的啊。”   秋君药说:“三天,整整三天把自己的夫君晾在一边不管不问,我又不是没去请你,你直接把我的诏旨烧了,看也不看。”   秋君药伸出指尖,捏了捏引鸳的鼻子: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放肆,敢烧天子的诏书。”   “烧又怎么了。”引鸳说:“谁让你要罢爹爹的官。”   “也不是要罢他的官。”秋君药心想一大早就要和老婆谈政事,当皇帝真累人:   “你爹爹要是不隐退,朕很多人都没有办法提拔。”   “可是爹爹是好官。”引鸳不解:“如今朝堂上都是一些品行端正、清正廉洁的官员,这些可都是爹爹慧眼识珠,一手提拔上来的。”   “是,朕没说他们品行不好。”   秋君药叹息:   “可是品行好,不代表他们有经世致用之才。”   “他们很多人,都是世家公族的子弟,空有清谈,但一旦让他们真的推行一些法令和制度,他们便不会了。”   “笔下虽有千言,但胸中实无一策,焉能用哉?”   “我们有时候要用的官员,不是要他们日赋万言,我们要贴着地面去看,去看看他们到底为了百姓做了什么实事。”   “例如普通百姓的农耕、商人的创收,军队的整肃。最简单的一句话,如今的大端,是否每个人都能吃饱饭,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   “再者,你父亲提拔的那些官员,不可否认,有些是忠臣,但是他们同时也拥有大量的特权,大量兼并土地,施以赋税。试问,一旦赋税过重、地租剥削,农民沦为流民,谁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个皇位上?”   “我想要的,是那些真的懂得人民苦难、真的懂得建言献策的寒门名士。他们虽然出身寒微,也未必能学的什么贵族礼仪,但只有他们,才真的懂得基层民众的苦,懂得百姓的苦。”   秋君药站起身,被引鸳扶起,走到书桌前,将那份官员册交给了引鸳:   “阿鸳。”   秋君药说:“我没什么大的志向,也不可能带着这个朝代瞬间走到不符合它生产力的社会阶段。我能做的,只想让大端王朝多一些人能吃饱、睡好,就再好不过了。”   “........”引鸳低头看着那本官员册,指尖用力捏紧,随即才仰头道:   “陛下认为,那些出身低微的人,真的能管好这个国家吗?难道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后代,就真的一点用处也没有?”   秋君药笑:“灌江水浊,能滋养两岸民众;清江水清,也能灌溉四方。”   “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寒门之士,都不能偏用任何一方,需要相互制衡。只要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就不论出身,爽快提拔;若谋害了百姓利益的,就当即撤职。谁也不能因为出身就被看轻,也没有人会因为出身高贵,就获得免死金牌。”   秋君药捏了捏引鸳的脸蛋:“不要皱着眉头。”   他说:“你父亲虽然忠诚,也向我乞骸骨,恳求我下令罢他的官,但那折子其实早就被我压下了。”   “你父亲追随者众多,我怕忽然罢了他的官,朝廷会动荡。我需要让景和在朝廷内逐步安插新人,直到新格局的雏形新成,我才能放心放你父亲回家。”   引鸳蹙了蹙眉,随即不情不愿道:“陛下老谋深算,臣妾佩服。”   秋君药乐,捧着引鸳的脸细细亲了一下,随即又轻声哄道:   “我的好皇后,我贤惠懂事的好娘子。”   他轻吻着引鸳的侧脸和脖颈,随即抱住引鸳的细腰: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引鸳犹豫了片刻,随即仰起头看着秋君药的眼睛,缓缓点头。   引鸳......引鸳还能怎么样呢?   他既然嫁与了他,那么只要是秋君药想让他做的,他都会去做。   两人在一起,免不了要吵架,免不了政见相左,但引鸳从不会怀疑秋君药的决定。   他出身高贵,所得到的一切都出自士族,所以理所当然地将士族的利益看得比平民百姓要重一些,也并不认为那些用于供养皇室和贵族的赋税,能有什么问题。   但既然秋君药想要改变,引鸳也不会去质疑,他相信秋君药,远胜过相信他自己。   不过经过秋君药假死一次,引鸳为他担忧的心更甚。   他受不了每天每晚都要爬起来看秋君药到底是否还活着,尤其是每天早上看秋君药心跳暂停、呼吸全无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就犹如凌迟般痛苦。   他怕,怕秋君药有一天真的会醒不过来,简直怕的要死。   尤其是引鸳还私下里见过邱太医,知道这新药方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起死回生的新方子,而是给濒死之人延长性命的最后方式。   秋君药的命已经不长了,就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邱太医所用的龟息之法,实际上就是暂缓秋君药燃烧的时间,但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治标不治本。   等秋君药原本的寿数和精力用完,那么一切清零,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让他重新恢复呼吸。   秋君药的日子只能按照日来数了,过一天,便少一天——   他真的耗不起了。   这样沉重的认知如山般压在引鸳的肩头,使他终日如同惊慌的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神经紧绷,情绪焦虑,甚至连觉也睡不好,所以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在秋君药面前还好,但在众大臣面前就毫不掩饰,只要大臣们犯一点点错,引鸳都会发怒,惹得大家每天上朝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引鸳不开心。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偷偷找到监国的秋景和,苦着脸问秋君药到底什么时候能病好,回来主政。   大臣们心理都有数,陛下虽然心机深沉,经常看人都似笑非笑,搞得大家心里毛毛的,但起码比较克制,不像引鸳性子直,想骂人就骂人,大家有时候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尤其是年纪大的,被引鸳指着鼻子一阵骂,这谁能顶得住。   关键是引鸳骂人还有理有据,直切要害,让人想狡辩都不行,如果狡辩了,就被骂的更狠。   秋景和自己心里也苦,但他不敢去凑引鸳的霉头,只能拐着弯找到秋君药,问爹爹什么时候能结束假期,正常上班。   秋景和秋找秋君药的时候,秋君药还陪着秋景秀在花园里舞剑。   秋景秀不像秋景明和秋景和一文一武,他属于文武兼修的那种,学什么都很快,学什么都不偏科,堪称全能型选手。   见秋景和来了,秋景秀便收了剑锋,笑着行了一礼:   “拜见皇兄。”   “景秀在学剑?”秋景和诧异:“你那么小,拿得动剑吗?”   “这是朕专门请工匠给他打造的,刚好适合他。”   秋君药自己也拿着一把,插在地面上,笑道:“等他长大些,朕就换一把新剑给他。”   “........父皇你也?”   秋景和大惊失色:“你的身体?!”   “太医说了,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秋君药将剑丢给一旁的十一,随即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有什么事要禀告吗?”   “........有的。”秋景和回过神来,躬身道:“因为母后的事情。”   “他怎么了?”秋君药捏了捏因为学剑而酸痛的手:   “你的婚期就在后天,他应该是忙坏了吧。”   “呃.........”秋景和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道:   “差不多吧,就是.........”   “........”秋君药意识到了不对,皱起眉头,不满道:   “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他说:“有事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秋景和只能实话实话:“......父皇,母后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秋君药一怔,随即细细回想,摇头肯定道:“不会啊,你母后他脾气很好啊。”   秋景和心想那是只对着你时候才温柔写意吧,我才监国不到两个月都快被他骂死了:   “呃,这........”   “.......他骂你了?”秋君药敏感地从秋景和脸上看出些许难色:   “是不是?”   秋景和擦汗:“.........确实是小有教导几次。”   “哈。”秋君药乐,挥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件事,朕会和你母后好好说说的。”   他勾了勾手,让秋景和凑上前来,小声道:“我会私下里让他少骂你几句,给你留点面子。”   秋景和闻言,心想世上只有父皇好,差点要感动哭了。   岂料话音刚落,秋君药的眼睛就忽然一亮,看着不远处的人影,笑道:   “阿鸳。”   他站起身想要迎上去:“你来了?”   秋景和听到引鸳来了,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原地,僵着身体不动。   他今天就是特意避开引鸳来的,没想到还是被引鸳逮住了,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   “秋景和,本宫找你好久。”引鸳显然就是冲他来的,压着眉,阴恻恻道:   “每次一下朝都不见人影,这下终于被本宫抓到了,原来是早早来了你父皇这里啊?”   “........”秋景和都不敢看引鸳,头皮都快炸起来了,只想回家,装傻道:   “呃,母后找儿臣何事?”   “何事,还能是何事?!”   引鸳指着秋景和的鼻子,怒气冲冲:   “当日叫你的王妃去请的赵悯,为什么已经一个多月了,赵悯还没有到京城?本宫遣人去问你,你也三推四阻,含糊其辞,只说不知行踪,现下赵悯的行迹你竟都一概不知,你身为位份最高的贤王,到底是怎么监的国,怎么替你父皇办的事?!”   引鸳骂人骂的一向精准,秋景和也自知理亏,被训的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还是秋君药出来打圆场,抱着引鸳哄道:   “没事没事,阿鸳,这也不能怪景和嘛。”   他说:“这赵悯行迹飘忽,今天在闵河看到他,后几日又出现在了璜土,谁知道他现在到哪了。你也先别急,好不好?”   引鸳心想我怎么能不急,你试过每天醒来身边睡着的人都凉了的感觉吗,怒极之下竟然直接掀翻茶盏,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雷霆之怒:   “可是都快一个月了!!你大婚就在后日,你父皇这幅模样,你是要让他拖着病体去参加你的大婚吗!!”   秋君药被引鸳吼的耳朵一麻,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还想引鸳竟然还有这幅新奇的面孔,但又莫名地觉得引鸳这样也挺可爱的。   像是一个护卫主人的张牙舞爪的猫,逼急了会用爪子挠人的那种。   就在秋君药还揣着手,戴着滤镜欣赏引鸳发飙模样的时候,周围已经齐刷刷跪了一片,除了秋君药还神游在外,包括秋景和、秋景秀以及在现场的宫女太监们在内全都跪下了,齐声道:   “母后\\皇后娘娘息怒。”   秋景和跪在地上,自己心里也苦。本以为在父皇面前,母后能收敛点,没想到现在在秋君药面前引鸳也装不下去温柔娴婉的模样了。   关键是,就算是这样了,秋君药竟然也没有出言阻止。   父皇,说好的让母后少骂我几句呢!   您倒是说说话呀!   不过.......秋景和转念又想,秋君药多半是舍不得在这件事情上和引鸳做对的。自己的父皇护母后护的如珠如宝似的,对引鸳,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亲上几分。   秋景和只能自己自求多福,祈祷等会儿骂人的时候,给自己留点面子。   就在秋景和在心里为自己点蜡默哀的时候,御花园的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袭白衣,身姿挺拔清秀,一看就不似凡俗中人。   只这一眼,秋景和的眼睛就瞬间亮了:   “阿瑜!”   楚瑜知道秋景和今天进宫来了,也知道这一月来寻找赵悯的事情毫无进展,秋景和作为他夫君,铁定会挨骂,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刻就紧赶慢赶进宫来了:   “儿媳拜见父皇、母后。”   “起来吧。”秋君药道。   迎着秋景和好似看救星、几乎要热泪盈眶的视线,楚瑜款款起身,装作不明道:   “儿媳观母后面色不佳,可是为什么生气了?”   秋君药心想你这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按着引鸳的手,防止这猫急了用爪子挠人脸,掌心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安抚,   “他担心朕,所以对赵悯迟迟不能进京的事情,责问景和。”   “原来是为了这事。”楚瑜好似恍然大悟:   “儿媳进宫,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哦?”   看着秋君药和引鸳疑惑的眼神,楚瑜坦然道:   “儿媳刚刚接到消息,有灵族人来报,说——   赵悯于今日寅时,已经入京了。” 第73章 卦象   楚瑜这句话刚一说出口, 就瞬间解了秋景和的燃眉之急。   秋景和跪在地上,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一方面感恩上天创造这么好这么聪慧的老婆, 一方面又十分感谢秋君药慧眼识珠,将楚瑜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而一旁的引鸳听到此话,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垂下头,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对楚瑜的话还有些生疑, 怀疑这只是楚瑜说出来安抚他的权宜之计,半晌只道:   “你所言为真?”   “儿媳不敢哄骗母后。”楚瑜淡然道:   “赵悯曾与我师交好,我师曾经的卧房处, 甚至还有他二人品茗赏花时所留下的画像。我自小也见过赵悯的长相和容貌,虽然时隔多年,但到底还是记得赵悯的模样的, 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那就好, 那就好。”   阴郁闻言顿时闭目,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就好像一直支撑着房屋的独木倒塌,引鸳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 一下子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秋君药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在引鸳倒下的那一刻,他甚至顾不上什么帝王威严,下意识伸出手, 将引鸳搂在怀里,防止引鸳摔倒地上。   引鸳倒是没什么事, 就是有些累,躺在秋君药的怀里,闭着眼睛,紧紧抱着秋君药的脖颈不撒手。   他这几日一直在为了秋君药的病情奔忙操劳,几乎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日又要替秋君药上朝批奏折,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   但纵使没什么力气,引鸳还是本能地攀附在秋君药身上,像是只有依靠秋君药这棵大树才能生长的藤蔓,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对方。   在场的人见此,大都以为是引鸳的身体出问题了,急着四散开去,想要去寻太医,但只有和他同床共枕近两年的秋君药才知道——   引鸳这是借着疲惫,和自己撒娇呢。   秋君药是身体不好,约莫是丹毒四倾,侵蚀心脉,所以心脏有点问题,动不得怒受不了气,但不是虚,他当下就伸出右手,穿过引鸳的腿弯下方,将引鸳打横抱了起来。   引鸳不重,即使身着繁复的宫装,也轻飘飘的,很容易就被秋君药稳稳地抱了起来。   秋君药也没让秋景和和秋景秀他们起来,也没留下什么话,抱起引鸳就走,留下一群宫人或跪或站在原地,看着秋君药的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等秋君药他们一行人走远了,秋景和才松了一口气,抱着楚瑜的脖颈,像个扑腾的幼鹰,嘤嘤呜呜: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又要挨母后的骂了!”   楚瑜怜爱地摸了摸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轻声笑道:   “就是舍不得你挨骂,所以我才来的。”   秋景和差点就感动的眼泪汪汪了,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顾忌着,早就抱着楚瑜猛亲几口了:   “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楚瑜道:“你是我夫君,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注视着秋景和,慢声细语道:   “就算母后今日要连我一起教训,我也是要陪着你的。”   秋景和这回再也没克制住,抱着秋景和猛亲两下:   “好夫人!”   站在一旁看着即将新婚的小两口亲热的秋景秀:   “.........”   有些人结婚了,怎么就忽然变得恶心起来了呢?   然而秋景秀不会想到,夫妻之间,还会做更让他觉得“恶心”的事情。   楚瑜比秋景和年纪大两岁所有,所以房事上也更不扭捏娇羞,十分主动,加上灵族人容貌皆盛于常人,若是动了情,举手投足更是自带一股魅惑和勾引,秋景和没把持住,在新婚夜前一天就和楚瑜偷尝了禁果。   在尝完禁果之后,秋景和这才知道为何父皇要如此宠爱母后了。   自己的亲亲夫人,腰细腿软叫的又好听,谁会舍得他受一点苦呢?   办完事之后,秋景和搂着楚瑜,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鹤云图案,莫名陷入了贤者时间。   楚瑜躺在他手臂上,半阖眼皮,一头青丝沾着汗,歪歪斜斜的黏在脸侧,像是累及,整个腰部往下都是麻的。   和食髓知味的秋景和不同,楚瑜实在是被折腾够了,甚至连大婚都不想再做第二次。   恍恍惚惚间,他不知为何,似乎是陷入了沉睡,梦里似乎是看到了那赵悯年轻时,和自己的师父吹笛弹琴于桃花树下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太小了,小到记不清赵悯和自己的师父说什么,也不知道师祖为什么要在看见赵悯和师父同塌而眠之后大怒,强行将修行的赵悯赶出师门。   他只知道,赵悯离开师门时,他的师父站在山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   从青丝到白发,从年轻到垂暮。   而他一直跟在师父身后,看不透,也品不明白师父的那个眼神,到底是在表示什么意思。   好像有遗憾,又好像有悲伤,但——   独独没有后悔。   楚瑜那时候还不过五岁大小,见师父自那日后整日闭关不出,忍不住跑到师父闭关的后上,爬到师父的怀里,小声问师父为什么不肯要哭啊,师祖说了,要当国师,可是千万不能哭的。   那时候师父只是笑笑,抱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阿瑜。”   他说:“等你真的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会知道,你的下半辈子,眼中的眼泪是流不尽的。”   师父的话还尚在耳侧,但斯人却早已逝去。   楚瑜的师父逝世时才不到五十岁,但一头青丝尽数已经成了白发,眼睛因为整日流泪,到后面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用白布蒙上,又喜欢穿白衣,所以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苍老上去多,于是大家也便都唤他老国师。   老国师在死之前让楚瑜不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刻字,还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给自己墓前的无字碑刻上字的。   那块无字碑现今还放在师门之中,楚瑜这么些年也未曾回去看过,也不知道老国师想要等的人,究竟有没有等到。   在这样混乱的记忆和念头中,楚瑜的睡意四散,缓缓睁开了眼。   夜色四合,月光从窗缝里透出来,清清冷冷的,吹起床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沉睡的秋景和身上。   他睡的正熟。   楚瑜看到安静中带着些许小孩气的秋景和的睡颜,就忍不住笑。   他艰难地直起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给秋景和盖好被子,随即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因为明日就要大婚,所以贤王府内到处都贴满了红彤彤的喜字,就连灯笼也是大红色的,看上去十分喜庆。   楚瑜随意拿了一件披风给自己披上,提了一盏纸灯,避开众人,缓步走到了西南院角的竹林里。   他熟练地走到一处角落,放下纸灯,随即蹲下身,挖开脚下的一方土,从里面挖出了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似乎是有些年头了,木漆已经有些斑驳凋落,只能依稀从花纹里,看出蓍草和龟甲的痕迹。   楚瑜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盒子里头的红丝绢上,正稳稳地放着一枚龟甲和铜钱。   楚瑜随即轻轻捻出三枚铜钱,将其放在掌心之上,随即跪下来,双手合十,将铜钱藏于手心中。   在做完这些事之后,楚瑜才开始屏气凝神,在心中默念了自己想算的事情。   因为他和秋景和已经缔结了姻缘,因果交缠,他已经算不太准秋景和的命数,只能改占卜秋君药。   但帝王之命不可随意占卜,尤其是涉及死生大事,一不小心,就可能遭到反噬,所以楚瑜选择了避开秋景和,防止秋景和会因此受到波及。   毕竟越到婚期临近,楚瑜就越是忐忑,害怕后面会再生枝节,所以总觉得如果不算一卦,他心里就不放心。   他自己还好,主要是此事涉及到了秋景和,他便不得不多斟酌多想些。   如果赵悯没来,秋君药当真因此崩逝了,那引鸳暴怒之下,第一个问责的人就会是秋景和。   到那时,帝王崩逝之后,引鸳就成了唯一主政的人,假如他联合引氏扶持幼帝新君秋景秀上位,而自己私底下又看秋景和不爽,那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秋景和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思及此,楚瑜的眉头一皱,心一乱,手一抖,手中的铜钱就掉落在地。   借着月色和纸灯的火光,楚瑜不其然看清了那卦象所显示的信息:   周易第二十五卦,天雷无妄卦。   楚瑜见此,瞳孔骤缩,捂着疼痛的胸口,嗓子里已经一片腥甜,片刻后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顾不上疼,爬过去,用沾满泥土和青草地手,颤抖着捧起地面上散落的铜钱,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了看,片刻后忽然闭了闭眼,喃喃道: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天雷无妄卦,乃大凶卦。得此爻者,会屡屡遭意外之灾,不仅自己早夭不得善终,甚至连死后,子孙也会尽数凋零。   最重要的是,这个卦,就算是他师父尚在,甚至也不一定有法子可解。   不.......不可能........   楚瑜不敢相信自己为秋君药算的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猛地直起身,双手发抖,不顾窥视天机的惩罚,捂着地上散落的铜钱,就想再为秋君药算一次。   岂料在这时,一阵大风却不期而至,猛地将竹林吹的东倒西歪,瑟瑟的晚风吹起他的衣摆和青丝,将他面前的视线遮挡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事物。   有月无星的好天气,此刻却平地起风,像是在无声阻止楚瑜占卜一般,风刮的又急又猛,几乎要将楚瑜掀翻出去,连一旁的纸灯和木盒也尽数翻滚至远处,狼狈地倒在一边。   楚瑜死死握着师父留下来的铜钱,似乎是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猛地抬起头,看着头顶越来越明亮的月光,低声泣道:   “师父!”   他高声向着明月:“大端天子于我有恩,且是我夫君的父亲。我不愿看他青年崩逝,愿意为他逆天而行,救他性命。若您的魂魄尚还在世,就请您为徒儿指一条明路,授徒儿破局之法吧。”   言罢,楚瑜俯身对着那月色,重重叩首。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瑜的诚心,竹林的风倏然又安静了下来,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楚瑜的手都还在微微发着抖,耳边只闻簌簌的竹叶轻响,好似有人在叹息。   面前的纸灯和盒子都被风吹的翻滚了出去,露出了里头的烛火,火光摇曳,像一条笔直的火线般延伸过地面上的杂草,将那掉落在地上的龟甲尽数吞噬殆尽。   许久之后,他龟甲不知何时,背面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纹理花纹在逐渐扭曲,像是在逐渐组合成一个字。   楚瑜赶紧凑过去,低下头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   那字并不复杂,先是出现了一个“月”,紧接着,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日”字,合起来,就是一个“明”字。   在明字完整出现后不到一刻钟,那龟壳上的字又缓缓变成了原样,再也看不出占卜的痕迹。   “月........日......明........”   楚瑜坐在地上,艰难地解读领会着龟壳方才传递的信息,许久之后,他还是一脸不解和茫然:   “........明?”   这就是师父告诉自己的、能替秋君药挡灾的破局之法?   楚瑜不顾烫手,将那龟壳从火里捡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着,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占卜所示的这个“明”字——   到底是在指物,还是........在指人? 第74章 婚礼   秋景和半夜醒来, 迷迷糊糊间随手往身边一摸,不见在怀的软玉温香, 登时一个激灵, 清醒了。   因为楚瑜有“大婚前逃婚”的前科,一想到之前被楚瑜鸽了,而明日又恰逢大婚, 本就因此产生了心理阴影秋景和的心顿时如坠冰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秋景和好像是傻了一样, 在床上掀起被子和枕头,胡乱找了一通,片刻后才想起来枕头下约莫是不能藏人的, 才急匆匆地跳下床,连衣服也不披,冲出门外。   谁料, 他刚刚跑出门, 就和赶回来的楚瑜撞了个满怀。   楚瑜身量高挑,下意识伸出手,把踉跄着往后倒的秋景和捞住,好悬才把他扶稳:   “跑什么?”   他问:“匆匆忙忙的。”   “.........”   秋景和额头是一片晶亮的细汗,也不知道是跑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一见楚瑜,就猛地扑上去,用力抱住了楚瑜。   抱的紧紧的。   楚瑜一愣,正想说些什么,片刻后又想到自己之前大婚逃婚的事情, 随即眼神一暗,缓缓伸出手, 揽住了秋景和的腰。   两人就这样在夜风中傻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穿外套的秋景和冷的不行,被楚瑜拉回了房间。   直到回到房间,秋景和重新躺进到温暖的被窝里,出走的理智才悄然有回归的趋势。   楚瑜躺在他身边,给他盖好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胸膛:   “睡吧。”   他说:“明天父皇和母后都要来,可不能一脸疲态,否则就失礼了。”   秋景和下意识点头,随即似乎又想到什么,仰起头,看着侧躺在他身边的楚瑜,压下眼尾,看上去有些委屈:   “你刚刚去哪了?”   他说:“我还以为你又.........”   楚瑜闻言,笑着用指尖碰了碰秋景和的脸蛋,   “我不会跑的。”   秋景和抿唇不语:“.......”   见秋景和气鼓鼓的模样,楚瑜无奈轻笑,抬头往四周张望了一下,随即拿过一件披帛,绞成绳子的模样,绑在了自己和秋景和的手腕上。   “这下我便不会跑了。”   楚瑜躺在秋景和身边,温言细语:   “放心了吗?”   秋景和见此,这才松了松紧绷的神情,凑过去,亲昵地蹭了蹭楚瑜的鼻尖:   “那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楚瑜闻言一愣,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测算秋君药命格的事情告诉秋景和,片刻后又怕他担忧,到底还是按下不表,只对他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只是去看了一眼明日需要准备的东西罢了。”   “早点睡吧。”   楚瑜不欲再多说,秋景和见此,知道楚瑜有事瞒着他,有心再问,但片刻后又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像个小动物,悄悄钻进楚瑜的怀里,像倦鸟找到了归处,蹭着身前的软玉温香,随即闭上眼睛,逐渐陷入了沉睡。   楚瑜看着秋景和安静的睡颜,神情不明,半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旋即凑过去,在他的唇角留下一吻:   “我会护住你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有借口伤害你。”   他说:“谁也不可以。”   一夜难眠。   第二天天刚亮起,贤王府就紧锣密鼓地忙了起来。   因为秋景和现在是各皇子中位份最高的皇子,所以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不在少数,堪称是宾客如云,往来如织。   秋景和和管家一起接待着往来的宾客,礼物一箱一箱地抬了进去,库房里都快要放不下了。   少时,方坐定的宾客们只闻一声尖锐的“陛下驾到”,帝王的仪仗便从门外涌入,大家纷纷站起身,对着牵着引鸳的手踏入们的秋君药行跪拜礼:   “参见陛下。”   因为今日是皇子的大婚,所以秋君药和引鸳都穿了吉服,引鸳更是戴凤冠簪朱钗,一身淡粉色宫装灼灼摇映,光彩照人,几乎要让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晃了一下神。   “起来吧。”   秋君药微微抬起手,因为红色的映衬,他苍白已久的表情竟也有了些许血色,眉目清润:   “大家吃好喝好,不必拘束。”   “是。”众人赶紧回神,拱手齐声应道。   秋景和作为贤王府的主人,自然也迎了上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正红的吉服,冠上插着流苏簪子,两边飘下红色的飘带:   “父皇。”   秋景和笑道:“已经为您和母后额外准备了座位,往这边走。”   身为帝王和皇后,自然不可能真的与民同乐,加上在场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拘束,秋君药便也没有推辞,便跟着秋景和往花园内走。   到了专门准备的雅间,上好了酒菜,楚瑜这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皇族婚嫁女装改制的衣裙,和秋景和身上那件很像,但却不是完全一样。   “儿媳拜见父皇,母后。”   楚瑜走到秋君药和引鸳身边,跪下行礼。   “起来吧。”秋君药笑:“今日是你和景和的大喜日子,就不要这么拘束了,咱们一家人就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如何?”   引鸳闻言,动作一顿,转过头,头顶的钗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警告道:   “陛下,不可喝酒。”   “.......”秋君药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景和大婚,朕就不能喝两杯吗?”   引鸳:“..........”   他盯着秋君药,蹙起了眉。   一见引鸳这番模样,秋君药顿时如临大敌,哪还有什么想法,只能凑到他耳边认错:   “好了,你别生气,我不喝还不行吗?”   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手去揉引鸳的手。   听到秋君药这话,引鸳别别扭扭地看了秋君药一眼,体谅他还在人前,这才没有为难他,只道:   “回去再说。”   这就是虽然不开心,但仍会在众人面前给秋君药面子的意思了。   秋君药见此,不敢再惹毛引鸳了,只能轻咳一声,招呼大家入座。   因为几人坐的位置是属于高台,能从上面将贤王府的风景一览无余,所以众人一边看风景,一边吃饭,倒也别有趣味。   尤其是夜晚降临,贤王府外还放起了烟火,形状新奇,颜色多彩,看直了一群人的眼,纷纷叫好。   在烟花的映衬下,楚瑜笑的愈发开心,靠在秋景和的肩膀上,小声和秋景和说着私房话。   等烟火完全放完,站在房梁上点火的秋景明才跳下来,兴冲冲地走到秋君药面前,对着秋君药行了一礼:   “父皇!”   秋君药招手让他过来,让秋景明半跪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摸秋景明的头发,笑道:   “朕说怎么半天不见你,原来是偷偷为弟弟准备烟火去了。”   “这是儿臣托京城最有名的烟火师父所做的,紧赶慢赶,就在几个时辰前才刚刚做完,就当是我送给二弟弟的成亲礼物。”秋景和仰起头,像是个大狗狗,快乐地蹭着秋君药的手掌,就差没有吐舌头摇尾巴了。   “你倒是有心。”秋君药毫不吝啬地夸他:   “别人都送那些金银财宝,独独你送烟火。”   “那是呢!”秋景明就差没有叉腰表示骄傲了:   “儿臣刚刚在来的路上,还遇到了景月弟弟,问他这个礼物怎么样,他也说好。”   “........”话音刚落,秋君药才忽然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摸着秋景明头顶的动作一顿,在秋景明不明所以的视线里,转过头看着秋景和:   “景和。”   他问:“今天景月有没有来?”   秋景和迟疑片刻,随即摇头:“......没有。”   他道:“只差人送了礼来,但他自己并没有露面。”   秋景明闻言,顿时一怔:“........怎么会?”   他挠了挠头,圆润的狗狗眼里满是不解:“可是儿臣明明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他,而他行迹匆匆,确实好像是要急着去见什么人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赶着来婚礼现场呢。”   .......急着去见什么人?   “........”秋君药闻言,顿时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他在众人面面相觑的不解眼神中,提起衣摆,看向秋景和,语气不容置疑:   “你带我去看看景月送过来的礼物。”   “........这边。”秋景和记性好,对别人送来的礼物箱子的样式也能记得个七七八八,很听话地带着秋君药来到库房里。   在找到秋景月送的那个箱子之后,力气大的秋景明立刻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个花纹精致的箱子打了开来。   本以为作为兄弟的秋景月会给哥哥备上几份大礼,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那箱子虽然样式古朴大气,做工精致,而箱子内部却是空空如也,半点东西也没有。   秋景明不敢相信,又一连开了秋景月带来的几个箱子——   这几个箱子里面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放。   众人顿时都惊呆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无人开口说话。   气氛瞬间如同结冰,令人窒息。   “........”   在一片如同死水般的沉寂中,秋景和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几个礼箱,脸色缓缓变的难看起来,到最后几乎是铁青无比。   秋君药站在他身边,似有所感,侧过脸看他。   秋君药从未在秋景和面前,见过这般外露的情绪。   在他的印象里,秋景和是个很会掩藏情绪的人,很少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不过也正常,秋景月这个举动,几乎是把“我不看好你们这段婚姻”写在了明面上,丝毫不加掩饰,这让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娶楚瑜的秋景和,感觉到了极大的冒犯。   秋景和猛地握紧拳头,手臂用力到发颤,想也不想,用力转身朝门外走去。   秋君药知道秋景和是想找秋景月算账,但他又不可能真的看见秋景和和秋景月因为这件事打起来,只能转过身,喊道:   “景和!”   向来听话的秋景和此刻就没有领理会秋君药,甚至在离开的路上,还从秋君药随身侍卫的腰间,拔了一把剑,怒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   秋君药见秋景和真的怒气上头了,本想让侍卫拦住他,但侍卫们都顾忌秋景和是皇子,所以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生怕伤了秋景和。   秋景和见此,有些难办地蹙了蹙眉。因为秋景月的任性,也因为秋景和的冲动,秋君药两边都很为难,片刻后只能压下声音,沉声道:   “景明!”   秋景明一直站在秋君药身边,闻言转头看了秋君药一眼,在看明白秋君药的表情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之后,立刻足尖点地,利落地上前,用力按住了秋景和的肩膀,不让他往前走。   而此时的秋景和为秋景月近乎无理嚣张的挑衅感到出奇的愤怒,打定了注意要去找秋景月算账,因此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想要挣脱开秋景明的钳制,一向习武力气颇大的秋景明一时之间甚至还没能按住怒意上头的他,以至于秋景和手持的剑尖不慎从秋景明眼前划过,差点抹了秋景明的脖子。   好在秋景和不善武功,还不至于伤到习武已久的秋景明,但秋景明没有对自己的弟弟起防备,下意识伸出手去挡挥过来的剑的时候,还是不小心被伤了手臂,划出了一道三指宽的口子。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淡青色的衣袍,伤口处皮肤外翻,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   见秋景明身上见血了,秋君药顿时瞪大眼,快步上前几步,拉开了缠斗的两人。他死死地将秋景明护在身后,面对着秋景和,忍无可忍地提高声音道:   “景和!”   他道:“又不是你大哥哥的错,你何苦拿大哥哥撒气!”   “.........”   当啷——   话音刚落,沾着血的剑顿时挣脱开突然脱了力气的手,掉落在了地上。   剑无声弹了几下,最后又恢复了沉默。   秋景和看着面前被他不小心伤了的秋景明,表情逐渐从愤怒到不可置信,瞳仁微震,颤着手道:   “父皇.........大哥,儿臣,儿臣........”   看着秋景和这幅模样,秋君药又不忍心了。   他让引鸳去请太医来,随即又走到秋景和身边,摸了摸他的脸蛋:   “你现在是贤王了,做事情要想想后果,别那么冲动。”   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现在去找景月算账,但又不知他人在哪,岂不是要提着剑在街上招摇,让所有百姓都看见你弑弟?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家兄弟阋墙?又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楚瑜怎么办,你们的婚礼怎么办?”   秋君药提醒道:“你们的婚礼还没办完呢。”   “........”被秋君药这么一点,秋景和因为怒火出走的理智才有缓缓回归之势。   但他心里还是委屈,哽了哽,对着秋君药低声道:   “父皇........”   “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秋君药捏了捏秋景和的脸颊,将他揽进怀里,哥俩好般拍了拍他的背:   “父皇会替你做主的。”   他掌心抚摸着秋景和颤抖的后背,轻声道:   “现在,和大哥道歉,好不好?”   秋景和抱紧秋君药,用力点了点头。   一场还未发生的闹剧就被秋君药三言两语掐灭了苗头,秋君药束手站在廊下的阴影中,看着已经收拾好情绪,牵着楚瑜朝众人敬酒的秋景和,片刻后,缓缓皱起了眉。   夜风从他衣角缓缓爬上,将他的眉目浸的如月色般冰凉沉浸,肩头的发带垂下,金色和红色交织,显得他整个人愈发金尊玉贵。   “父皇。”   已经基本包扎好伤口的秋景明走到秋君药身边:   “您唤我?”   “.......”秋君药揣着手转过头,将秋景明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脸色如常,确实没因为刚才的伤而有什么大碍,这才缓缓放下了心:   “明儿。”   他说:“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往心里去。”   秋景明闻言愣了一下,缓缓摇头,憨憨地笑道:   “我不怪二弟。”   他耿直道:“如果我今天成亲,但别人给我送了空箱子当贺礼,我也会不开心的。”   他强调道:“会特别不开心。”   “........”秋君药闻言点头,笑着道:“你能这样体谅弟弟,很好。”   但话音刚落,秋君药又缓缓收了嘴角的弧度,声音很冷: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情,皆因你四弟弟而起。”   “如果朕今天不在这里,他又蓄意挑衅景和,说不定还真会弄出什么兄弟相残的事情来。”   秋君药揣着手,夜风将他脑后的发带吹起,长长的,从地上延伸开无尽的阴影:   “你去,把景月押到朕面前来。”   秋景明闻言,迟疑片刻:“.......押?”   “对,”秋君药说:“景和性子柔,但终究也不是泥人菩萨,经不起景月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和行动挑衅。景和本就将楚瑜看的如珠如宝,与他缔结婚约,更是平生所愿,如今平白被景月用空礼箱羞辱,怎么可能会忍下这口气。”   秋君药语气很冷:“但景月是皇子,朕不好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派侍卫去捉拿他,否则百姓会议论纷纷,认为皇家内部不和,不利于民心安定,也丢了皇室的颜面。你是景月的大哥,私下里派你去找他正合适。朕赐你王剑,如果他敢反抗,即使打断了腿,也要把那个逆子押到朕面前来!”   秋景明闻言肃起脸,听令抱拳:“是!” 第75章 赵悯   夜色沁凉, 天幕如墨,皇城内的闹市区人声繁杂, 然而在一处僻静处, 马蹄的声音从远处哒哒传来,缓缓铺满了冰凉的青石板路。   不一会儿,低调又不适华贵的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客栈前。   马车前的马夫熟练地拉紧辔绳, 随即跳下马车,搬出旁边的凳子, 放在一边,低声道:   “四公子。”   他说:“无忧客栈到了。”   马车内静了一会儿,随即马车前用于遮挡内部车厢的布帘被一双白净的手掀开, 露出了秋景月那双圆润的杏眼。   如果说秋景和是长的最像当今天子秋君药的皇子,那秋景月就是长的最不像秋君药的皇子。   他眉目秀气,男身女相, 和秋君药的清俊沉稳的长相截然不同。   只不过秋君药的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细看不足以发现,而秋景月的眉心上方也有一颗明显的红痣——   似乎也只有这一颗红痣,才能表明两人确有父子关系了。   秋景月被马夫扶着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过头, 远远看了一眼贤王府的方向,眉眼一暗,随即再度抓过头,表情比下马之前还要更加阴沉:   “走吧。”   “是。”   秋景月提起衣摆,在提脚迈进无忧客栈的那一刻, 就有掌柜迎了上来,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领着秋景月往楼上的天字一号房间而去。   天子一号的房间早在很久以前被人预订了,时隔一个月,也终于引来了它的客人。   秋景月被人引着来到了天字一号的房门外,看着里面亮起的模糊的烛火,下意识伸出手,就想敲响,不知为何又动作一顿,指尖僵在空气中,半天没有落下去。   秋景月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伯外公了,此时此刻,竟然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其实,更准确的说,秋景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母妃母族的近亲了。   因为自从秋景月的母妃赵美人去世之后,秋景月的外公赵御史便大受打击,不到三年便病逝。   而赵御史他待妻忠贞、未曾纳妾,膝下也唯有赵美人一女,在他去世之后,只剩下秋景月的外婆赵林氏苦苦支撑着逐步没落的赵家,而在前年,赵林氏也因为年老无人照顾,不慎摔倒在雪地里,当场没了呼吸。   现在的秋景月,当真是除了伯外公之外,就再无任何亲人了。   思及此,秋景月的眼睛一热,猛地仰起头,好容易才忍住了溢出的眼泪。   就在他下定决心,落手想要敲门的那一刻,天字一号的房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淡金黄的烛火如薄纱般倾数洒下,照亮了秋景月脚下的一方空间,秋景月下意识愣了一下,随即才抬起头,撞进了一个眉目柔和的年长者的眼底。   眼前站着的人,正是他富有神医盛名的伯外公——赵悯。   他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但身姿仍然挺拔,两鬓斑白,却没有疲惫和奔波的沧桑,眼睛依旧是亮的,神采奕奕。   他一见秋景和,便弯起了眉眼,温言唤道:   “月儿。”   他说:“伯外公来了。”   “.......”   他这一句话,就将秋景月这几个月来的孤独和寂寞全盘击碎,秋景月再也控制不住,眼睛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的流起了眼泪:   “伯外公!”   秋景月猛地上前几步,踮起脚尖,用力抱紧了赵悯,双臂用力到发抖,面上却哭的不能自已:   “您终于来了!”   “是啊,月儿,我回了。”   赵悯也回抱住秋景月,摸了摸他的肩膀,随即笑道:   “你长高了,也长大了,和几年前那个小萝卜丁完全不同了。”   “.......”   或许长辈见到晚辈,总是这两句话,但有心的人,总能从这两句话中听出深深的欣慰和喜爱。   因为,若不是至亲之人,又有谁会注意到家族中的孩子是否长高了呢?   秋景月闻言破涕为笑,从赵悯的怀中抬起头来,被赵悯拉着坐到房屋里,又关上了门。   “伯外公,你此行回来,是为了月儿的生辰,特地赶回来的吗?”   秋景月看着赵悯,脸上带着孩子般单纯的欣喜,眼珠子亮晶晶,像极了水晶:   “您周游在外多年,已经许久没有回京中了,此行竟然会特地为了我的生辰回来,月儿很开心。”   赵悯闻言,带着笑的脸庞微微一僵,随即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是在诧异:“什么,你的生辰快到了?”   “.........”赵悯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被耳聪目明的秋景月听了个清清楚楚。   秋景月脸上的笑意顿时落了下去,一瞬间变的尴尬起来,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   但在身为自己长辈的赵悯面前,秋景月不敢当场发火,只能勉强控制好情绪,装作若无其事道:   “没关系的伯外公,您多年游历在外,忘了也很正常。”   他说:“即使您忘了月儿的生辰,但您愿意为了我千里迢迢回来一趟,肯看我一眼,月儿已经很开心了。”   秋景月藏在桌下的指尖已经绞在了一起,面上的笑意有些勉强,但话到底还是真诚的:   “月儿......真的很想你。”   “........好孩子,苦了你了。”赵悯见秋景月这幅模样,忍不住叹气,做到秋景月身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既然已经到了你的生辰日,你放心,伯外公一定会送你一份拿得出手的大礼,来庆贺你的十六岁生辰。”   “........只要伯外公能回来就好。”   秋景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温暖了,看着烛光下眉目柔和的赵悯,圆润的眼睛里已经盈了淡淡的水光。他吸了吸鼻子,嗓音里带着哭腔,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母妃早已过世多年,外公和外婆也仙逝.....如今月儿身边,除了伯外公之外,已无真正的亲人了。”   赵悯闻言,失笑道:   “傻孩子。”   他说:“你怎么会没有真正的亲人呢?”   赵悯伸出手,拂去秋景月眼角的眼泪,耐心道:   “我记得你母妃体弱,所以你自小便养在贞嫔的楚仪宫,和二皇子共同长大,和那二皇子感情甚笃,如此,二皇子便也算是你的亲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   秋景月别过脸,自己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眼泪,站起身,背对着赵悯,看着天边的孤月,轻声道:   “今日的二哥哥,早已非昨日的二哥哥.......他不再是我的二哥哥了。”   秋景月的语气冷漠生硬,无形中拉开淡淡的距离感:   “如今我看到他,也该尊称他一句贤王殿下。”   “.........你们兄弟之间,怎的忽然变的这般生疏?”   赵悯听出了秋景月语气中的冷淡,坐在位置上,看着秋景月的背影,不解道:   “我听闻如今的大端天子御下有方,宗族内亲皆和乐,无一人不爱戴拥护他,我还以为你们兄弟间的关系,会因你们父皇从中调节的缘故,变的更好呢?”   “......什么狗屁天子。”秋景月冷笑:“不过是虚伪又无情的昏君罢了。”   他说:“还有........我从未在心中认可他是我的父皇。”   赵悯闻言,心中一惊,忙打断他道:   “月儿慎言!”   他呵斥道:“身为皇室宗亲,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秋景月猛地转过身,衣袍翻飞,无意间扫灭了不远处细弱的烛火,无尽的阴影瞬间从他的身边蔓延爬上衣角,将他的侧脸衬的愈发阴冷:   “我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的父皇,从未!”   赵悯闻言,不赞同地蹙起眉头,“血缘亲情乃是天定,又不是你不想承认,就不存在的。”   赵悯不知,他这句话,就如火上浇油,让秋景月本就失控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喷发点。   只见秋景月猛地上前几步,掌心用力抓紧赵悯的肩膀,表情微微扭曲,甚至透着偏执的恐怖:   “我也想舍了这身秋氏的血脉,我也想像那哪吒一样割肉还父,我也想和那大端天子断了父子关系,断的干干净净的,再也无所牵连!”   “可是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我母妃的仇还没有报,赵氏一族的仇还没有报,我不能就这样冲动地离开皇室。”   秋景月猛地跪在地上,垂下头,像是困兽在笼子里几经挣扎,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透露,连带着声线都透露着颤抖的不甘:   “伯外公,你得帮我......你得帮我!”   他缓缓抬起头,不知何时,那属于孩子气般的笑意已经当然无存,只剩下极度压抑后的偏执和阴沉,恍若从无尽地狱、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恶鬼,随时能择人而噬,见血封喉:   “伯外公,你得帮我杀了那个昏君.......你得替我母妃报仇,替赵氏一族报仇啊!”   话音刚落,桌上的烛火不知何时,陡然熄灭,室内一片漆黑,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冷清之中。   气氛如坠深海。   许久,赵悯才从恍然和震惊中回过神,抖着指尖,捧起秋景月带着希冀和绝望交织的脸,轻声道:   “.........景月。”   他艰难地吐出字句,声音一点点发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个满心绝望和满怀仇恨的少年:   “那日的大火,确是一场意外。”   “谁也不知道冷宫的火这么快就会蔓延到明月阁,也没有人知道你母亲那日恰好病重的不省人事,甚至连宫女的惊叫声也没能及时唤醒她......所以她才会逃跑不及时,不幸丧生火海。”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和当朝的天子无关........”   “不!有关!”秋景月豁然一下站起身,死死盯着赵悯开合的唇,眼底血丝遍布,像是一个绝境中的死囚,和命运做着最后的挣扎:   “若不是秋君药嫌弃我母妃体弱多病,不愿再宠幸她,让我母妃移居偏远的明月阁,我母亲又怎会被那场大火波及,又怎么会死的时候连敛尸的人都没有!”   “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可我母妃九泉之下,又何曾安过!”   秋景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赵悯,肩膀颤抖,泣道:   “伯外公,我母妃的尸首,就这样被丢在乱葬岗,数十年来,任由乌鸦和蚂蚁蚕食,千疮百孔,无人收尸啊.......”   “你的亲哥哥,赵怜,老来得女,膝下唯有这一女,你让他怎么受得了女儿被活活烧死的噩耗,怎么受得了啊......”   秋景月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似哭非笑:   “万恶之首,皆来自那个昏君。若不是他薄情寡性,嫌我母妃病弱,下令让他移居明月阁,我的母妃又如何会死!又如何会死!”   话音刚落,秋景月猛地站起,双臂一扫,径直将地面上的茶盏和杯盘摔得七零八落。   他像是在发泄着连日来听闻秋景和成亲时内心压抑的愤怒和十几年来心中的痛苦,随着一件又一件物品的落地,他的手心也不慎割出了道道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看得赵悯一阵心惊:   “月儿,你的手!”   他着急的上前几步,抓住了秋景月的手腕,防止他再摔东西发泄或者自残:   “够了!”   他提高声音,试图止住秋景月的动作:   “若你母亲还在,看见你这般自暴自弃的模样,定会责骂于你!”   “那她就来骂啊!”秋景月疯够了,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闻言到最后闻言甚至还哈哈大笑,表情颇为无所谓道:   “哦对,反正她也死了,如今也没人管我......那个九天之上的天子也不管我,我无人管束,还不是想如何,就如何?”   “景月!”赵悯用力抓住秋景月的手腕,语气逐渐变得严肃:   “你这幅模样,当真要让你父皇好好管束你。”   他说:“我此次进宫来,就是想要赴故人的约,前去面见大端天子。倒是,我定将此日你说的话,和他合盘托出。”   秋景月闻言一怔,眼中的泪还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你说,你要面见那个昏君?”   “是。”赵悯说:“我曾答应一个人,要照顾好他的徒弟。有生之年,只要是他徒弟提出的要求,我一定会尽全力满足。”   “.........那个人的徒弟,是谁?”秋景月心中已然浮起不好的预感,但他仍旧不敢相信:   “告诉我,他向你提了什么要求?”   “他让我用我毕生所学的医术,治好大端天子。”   赵悯说:“我此行,便是来赴我当初之约,践我当初之诺的。”   秋景月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知道为何,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所以你这次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我而来,而是为了你那个故人,为了那个昏君来的?”   “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他喃喃道:“我费尽心机想要杀了他,你却,你却想要救他,救害死了我母妃的人......”   秋景月看着赵悯,眼底的震惊和不解逐渐变成了更深层次的茫然和绝望,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看的赵悯心痛难忍,令赵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秋景月的脸:   “景.......”   然而,赵悯口中的“月”字还没有说出口,下一秒,只见黑暗中不知哪里闪过一阵冷光,像是有什么东西,直直插入了赵悯的身体里。   “呃.......”   最初的冰凉过后,有一阵剧痛从皮肤和血肉中逐渐蔓延开来,赵悯不其然吐出一口血,只听耳边有血肉和血黏腻交织的水声,像是尖利的匕首缓缓划破他的皮肤,化开他的经脉,刺穿他的血肉,直抵肺腑,还用力转了一圈,瞬间将那内脏搅的七零八碎。   “.......”   咚——   在秋景月松手的那一刻,赵悯的身体像是沉重的木头,斜斜倒了下去,身躯撞到木地板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悯像是痛到了极致,如同虾米般弓起身,捂着被匕首刺穿的腹部,痛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哈......”   秋景月缓缓松开之前握着匕首的手,看着掌心的血,管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敢相信真的伤了人,还是为偷袭得逞感到开心。他满头都是汗,手还在发抖,但仍然强撑着,居高临下地看了赵悯一眼,从赵悯这个角度,秋景月的表情狰狞似恶鬼,早就没有了刚才单纯爱笑的模样:   “我......我不会让你去救他。”   秋景月神经质地将掌心地血擦在了衣服上,似乎是想要擦干净,但越是用力,血似乎就流的越多,红的像火,触目皆是。   满眼都刺目的红,像极了当初烧死赵美人的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焰那样,烫的让人心惊,烫的让秋景月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翻来覆去地擦,表情偏执又恐怖,冷眼看着赵悯双眼开始发直,气息逐渐断绝,身体也缓缓停止了挣扎:   “谁也不能阻止我为母妃报仇.......就连你,也不能。”   说罢,秋景月打开窗户,用轻功从窗沿跳了下去,逃也一般的,径直离开了赵悯的房中。   此时,屋内只剩下赵悯一个人躺在血泊之中。他神情僵硬,看着秋景月离开的背影,艰难地想要伸出手去拦住他,最终却无法阻止生机似流出的血般从他的身体里流失,只能不甘地闭上了眼睛,重重垂下了手。   但与此同时,在他软下的手臂完全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不知哪里,忽然闪现出现了一个人影,竟及时伸出了一只手——   稳稳地托住了赵悯垂落的指尖。 第76章 烈火烧几遍   如果这天晚上, 赵悯不要和秋景月提起赴约的事情,也不要提起他的父皇秋君药, 那么也许, 秋景月下手不会那么狠,也不会那么丧心病狂。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错既然已经铸下,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秋景月大脑一片空白, 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逃回到四皇子府。   四皇子府的府门紧闭着, 他甚至没有拍门喊人,而是浑浑噩噩地用身体不断撞击着府门,到最后几乎是用蛮力撞开, 甚至一旁赶来的门童还没来得及扶住他,他自己就随着作用力被门槛绊倒,向内摔倒在地。   “四公子.........”   反应不及的门童生怕自己一个服侍不当, 脑袋就落了地, 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去扶秋景月,却被反应过度的秋景月用力推到在地,摔出一阵闷响,半晌没有爬起来。   “..........”   秋景月跌坐在地,用力地擦着掌心的血, 直到掌心看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眼角的余光无意间飘向倒在地上的门童,令秋景和瞬间一怔,瞳孔放大,微微震动——   只见他身上的血有些甚至还沾在了门童的衣服上,星星点点, 在夜色下看得并不分明,却让秋景月如遭雷劈, 整个人大脑都一片空白。   .......血,真的是血。   是他亲伯外公赵悯的血。   秋景月迟来地感觉到自己真的亲手杀了人,心中不自觉一哆嗦,整个人血液逆流,浑身发冷。许久,他才踉跄着站起,像极了被抽了魂魄的人,盯着地面上的门童看了很久,下定决心道:   “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的人,都离开四皇子府吧。”   门童闻言,痛的龇牙咧嘴的表情顿时一僵,紧接着才缓缓反应过来,甚至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来到秋景月身边,抓着秋景月的衣角,急切道:   “公子,可是小人犯了什么错.........”   门童的表情看上去快要哭了:   “若小人有错,烦请公子直言,奴一定改,一定改!”   言罢,他低下头,将额头磕的砰砰响:   “求公子不要敢小人走,求公子不要敢小人走!”   秋景月一脚踹开他,怒吼道:   “滚,都滚!”   他眉目狰狞:“给你们半个时辰,府里的金银财宝随你们挑,拿了就走......半个时辰之后,我不要在府里看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   “.......是。”门童看见秋景月扭曲的表情,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子,含着眼泪的表情一顿,许久后才缓缓收了手,拜谢后,悄然领命退下了。   秋景月束手站在庭中,没有看他离去的背影,而是闭了闭眼。   经此一遭,他也终于勉强找回了出走的神志,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自己的房间里,缓缓关上了门。   秋景月的房间内有一密室,上面供奉着他母妃秋赵氏的牌位,香烛和纸钱祭品也一应俱全,显然是在时时闭门密祭。   秋景月走进密室,在看到秋赵氏的牌位时,还含泪笑了一下,紧接着便撩起衣袍,缓缓跪在了秋赵氏的牌位前。   “母妃.......这大概是儿臣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秋景月对着烛火,熟练地拿了一沓纸钱点着,随即丢进盆内,看着那纸钱被火舌吞噬成余灰,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表情似哭非笑:   “你知道吗,我亲手杀了伯外公,你父亲的亲弟弟。”   秋景月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笑的很是开心,但眼泪却从眼底淌了下来,被他抹去:   “他想救父皇,我不会允许。”   秋景月抬起头,又往盆里洒了一沓纸钱,笑道:   “他死了,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救秋君药了。”   秋景月的笑逐渐收敛,像是再也绷不住,装不下去,转变为更多的眼泪:   “秋君药很快就会死了,母妃。”   “这是他欠赵家的,欠你的,我都让他还了。”   “........可是母妃,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却仍旧有些不痛快呢?”   秋景月喃喃道。   片刻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寻烦恼,扶着地面,站起身,有夜风从窗内透进来,穿过他的衣摆,撩起淡淡的弧度,他自顾自道:   “母妃,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我母子最后一面,是在明月阁。那时你让我去御花园,捡掉落的风筝。”   “你说,把风筝捡回来,你就会病好,会从病床上起来,陪我玩。”   “你还让我好好辅佐二哥哥,让他成为太子。”   “可是现在,风筝线断了,你走了,伯外公走了,我也再也找不回我的二哥哥了。”   牌位安安静静地在烛火下散发着莹润的光彩,没有开口发一眼,悲悯地看着台下跪着的秋景月。   秋景月倒也没有指望他的母妃真能死而复生开口回答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站起身,缓缓走到台前,拿起了桌上的烛台。   他握着烛台,面无表情地用火点着了周围的帷幕,木桌,以及任何能燃烧的一切,看着火势渐大,他才将烛台丢到了地上。   “母妃,”秋景月回过头,在逐渐蔓延的火势中,回过头,朝赵美人的牌位看了一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哽咽道:   “孩儿不孝。”   “儿臣无能,不能将您从火场里救出来,所以今日,儿臣陪你一起......痛您所痛。”   说罢,他取下赵美人的牌位,抱在怀里,静静地坐了下来,任由火撩上他的衣袍。   在被浓烟熏得意识迷糊的那一刻,秋景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明月阁,赵美人摸着他的脸,温言让他出去玩时的笑容。   那时的他满心满眼的还是那个掉落的风筝,尚不知,这一见,便是他与母妃的最后一面了。   ........   而在宫中,秋君药并不知道秋景月在宫内做了什么。   他本欲睡下,却问太监来报,说大皇子连夜进宫,有要事禀告他。   秋君药便立刻从床上起身,接见了秋景明,岂料秋景明刚转入内殿,秋君药就被他这身打扮吓了一跳:   “明儿。”   秋君药指着秋景明身上的血迹,吃惊道:   “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不是儿臣的血,是赵悯的血。”秋景明风尘仆仆,几乎是连夜策马进宫的,解释道:   “父皇果真料事如神,知道四弟不会善罢甘休,儿臣赶去时,刚好看见景月在刺杀赵悯,及时拦下,故而沾了满身的血。”   “景月刺杀赵悯?!”秋君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不可思议:   “他当真恨我至此?”   秋景明点头,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点头,只能拱手掩饰尴尬:   “这,儿臣不知。”   “那赵悯如今如何了?”   秋君药从阶梯上走下来,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若是赵悯死了自己也没救,而是赵悯死了秋景月岂不就是背上杀人犯的名头了:   “你去的时候,景月已经动手了吗?”   “儿臣无能,去的时候,四弟已经动手了。”秋景明说:   “不过儿臣还是赶在赵悯完全断气之前将他救起,又带他去看了郎中,现今赵悯虽然还在昏迷,但好歹无性命之忧。”   秋君药闻言,心中一颗石头落下,差点跌坐在地,好悬被眼疾手快的秋景明扶住:   “那就好,那就好.......”   秋君药捂着阵阵绞痛的心口,眼前阵阵发黑,半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若不是引鸳及时赶到,扶着秋君药坐到台阶上,喂他喝下药,秋君药估计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就能心脏病发,被活生生气死。   引鸳一下又一下给秋君药顺着气,等秋君药缓过劲来之后,只见秋君药睁开眼,眸中冷光乍现,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   “那个逆子,现在何处?”   “禀父皇,四弟似乎是回府了。”   秋景明担忧地看着秋君药铁青的表情,犹豫许久,才道:   “不若父皇再给儿臣一道谕旨,儿臣现在就调动禁军,去围了四弟的府?”   “动动脑子。”秋君药被这一个两个气的不清:“你现在带兵去围了四皇子府,那不就等于把秋景月杀害自己亲伯外公的事情昭告天下吗?你让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儿臣莽撞了。”秋景明低头认错。   秋君药捂着心脏,感觉痛的有些受不了,缓了半天,片刻后勉强站起身,对众人道:   “算了,朕自己去找他。若是朕在现场,谅他也不敢翻出天去。”   “摆驾四皇子府,朕现在就要出宫!”   宫人听令前去准备车辇,引鸳虽然不赞成秋君药以病躯出宫,但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还是默默低下头没说话,动手给秋君药换上出宫要穿的常服。   就在秋君药换好衣服,即将出宫见秋景月的那一刻,宫外忽又有宫人急急来报,高呼道:   “陛下,陛下!”   “急什么,慌里慌张的,”秋君药转过身,眉头紧锁:“好好说话。”   “.......是。”那宫人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看了秋君药一眼,似乎是在打量秋君药的脸色,斟酌着用词,吞吞吐吐道:   “陛下.......皇城内有一府忽遭大火,巡防营的人赶过去查看,发现,发现.......”   “.......”秋君药心中忽敢不妙,眯着眼睛,忙问:   “发现什么了?!”   “.......”   “说话呀!”   秋君药气的要拍桌子了:“要朕求你说?!”   宫人被秋君药的怒气吓的一哆嗦,头低的更厉害了,整个人都开始哆嗦:“发现起火的地方,正是四皇子府!”   “........”秋君药如遭雷劈,整个人怔在原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垂下头,声音迟缓:   “你.........说什么?”   “奴说,奴说........”宫人迅速抬起头看秋君药一眼,又马上低下:   “奴说,四皇子府今夜走水了!”   “........走水,哈,走水........”   秋君药恍惚了一阵,步履迟缓地走到那宫人面前,低下头,问他:   “你相信是无故走水吗?”   “.........”宫人不敢说话,片刻后耳边就炸开一阵爆呵:   “什么走水,明明就是那个混账见事情暴露,故意放火自焚的!”   “混账,当真是混账!”   秋君药猛地摔了手里的玉折扇,动静之大甚至把离他最近的引鸳都吓了一跳:   “他真是要反了天了!”   周围呼啦啦跪了一片,异口同声:“陛下息怒!”   但此时的秋君药没有回答,甚至顾不上安抚任何人,用力喘了几口气,随即沉着脸,快步走出了宫殿门。   等秋君药坐着轿子,紧赶慢赶地赶到四皇子府时,府中的火势已经到了最盛,隔着大老远,秋君药甚至能听见火苗哔啵,看见浓烟滚滚,几乎要覆盖天边。   秋景和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站在四皇子府门前指挥巡防营的人灭火,余光里看见秋君药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忙迎了上来,拱手道:   “父皇。”   “火势如何了?”秋君药做了一个手势,甚至没有说免礼,而是直接问:   “景月呢,救出来了吗?”   “.......没有。”秋景和轻轻垂下眼:“最后见到四弟的人说,四弟一回来就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火势的源头,也是从他房间蔓延出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秋景月伸出火源正中,现在处境危险,甚至.......很可能早就已经烧死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想自焚。”   秋君药仰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旺的火势。   冲天的红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妖魔,迅速燃烧着周围的空气,周遭的热源源源不断地往秋君药的脸上扑,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睛,将他的瞳仁照的愈发深邃。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秋景月可能救不回来的时候,忽然间,秋君药却动了。   他没有管任何人,竟然直接朝火里走去,惊得大家皆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秋君药竟然要进火场救秋景月的时候,众人皆齐刷刷地拦在了秋君药的面前,随即跪下:   “父皇\\陛下三思啊!”   “让开!”秋君药沉着脸:   “你们想抗旨吗?”   “陛下!”引鸳跪着膝行几步,拽着秋君药的衣角,仰起头,带着哭腔道:   “臣妾知陛下是个好君父,但陛下不是一个人的君父,更是整个大端子民的主君。”   “陛下的身体,事关国运国体,怎可进那火场危险之地?”   “..........”   秋君药用力握紧拳头,额角青筋绷起:“阿鸳,你莫要拦朕..........”   “若陛下今日定要进这火场,那就先从臣妾的尸体上踏过去!”   引鸳知道自己拦不住秋君药,也改变不了秋君药的决定,他只能用自己来威胁秋君药,赌自己能在秋君药的心里占多重的地位。   他猛地拔出头顶的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含泪看着瞬间慌了神的秋君药:   “等陛下踏入火场的那一刻,就是此簪刺穿臣妾脖颈的那一刻!”   说着,还真的用力将金簪的尖锐处戳在了自己的皮肤上,划出了长长的血痕。   “.......阿鸳,你这是干什么。”   秋君药心里火烧火燎,但看着引鸳死谏的模样,最终还是慌了。   他忙把引鸳从地上扶起来,伸手想去夺引鸳的簪子,却被引鸳后退几步,避开。   引鸳就这样挡在燃烧的四皇子府和秋君药中间,死死地握着簪子,一步也不肯让。   秋君药又拿他没办法,也不可能真的去赌等自己走了之后,引鸳到底会不会自尽,只能与他一道站在原地僵持着,两人互不相让。   就在秋君药想先说点好话哄引鸳放下簪子,自己再进火场去救秋景月的时候,面前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只听在一阵紧张的声音里,有一道欢喜的人声道:   “四皇子被救出来了!四皇子被前路统领救出来了!”   秋君药顿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年轻人满脸脏污,将一个浑身衣服均烧的焦黑的少年背了出来。   穿着盔甲的少年人显然是有些吃力,整个人脸上脏的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特别亮,一出府门,身后的厢房就应声塌下,而他则顺势跪倒在秋君药的面前,整个人瘫倒在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说话。   周围的人见此,忙七手八脚地将他和背上的秋景月拉开,而被拉开的秋景月整个人已经被浓烟呛的昏迷过去,脸上也全是灰,黢黑。   他的衣服已经烧的不剩下什么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完好无损的牌位,歪倒在墙边,死生不知。   秋君药看了一眼趴在地上艰难恢复体力的前路统领,默默记下了他的长相,随即走到秋景月身边,看了他很久,随即慢慢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秋景月身上。   秋景月没有醒。   秋君药蹲在他面前,凝视着秋景月的那张脸,而引鸳则同样陪侍在侧,担忧道:   “陛下........”   秋君药抬起手,止住了引鸳的话头,同时缓缓将手探出,咽了咽口水,将颤抖的不行的指尖抵在了秋景月的鼻尖下,紧张地试探秋景月的鼻息。   .......热的。   人还没死。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秋君药狠狠闭了闭眼,表情复杂,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咬牙切齿。   半晌,就在引鸳和一旁的秋景明、秋景月都以为秋君药会让他们去喊太医来,医治秋景月的时候,却没想到,秋君药忽然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秋景月的左脸上。   啪——   “.......”   听到这声清脆的巴掌声,刚才还在百感交集于秋君药拳拳爱子之心的引鸳和秋景明、秋景月同时愣住了:   “陛下\\父皇........”   然而秋君药却还没有完,他没有管身后说话的老婆和孩子,而是冷着脸,再次抬起手,在秋景月的右脸上又扇了一巴掌。   最后,他甚至左右开弓,接二连三,扇的自己手都麻了,才被身边的引鸳一把抱住右臂堪堪止住动作,兀自粗喘不已。   而与此同时,昏迷的秋景月在秋君药阴冷的神情里,缓缓睁开了眼。恍惚中,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脸上疼的紧,像是有刀子在割:   “父.......嘶.......父皇?”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直接把秋景月本就不清楚的神志,打的更加懵。   “你还有脸叫朕父皇?”秋君药压下眉,看着捂着脸不可置信、转头看向自己的秋景和,神情沉冷,语气讥讽:   “朕,有你这么混账的儿子吗?” 第77章 生不如死   秋景月不知道是被秋君药扇晕了还是被火熏傻了, 被秋君药这么恶狠狠地一训斥,还不像之前那样跪下认错, 而是直愣愣地捂着红肿的脸颊, 被火熏过的脸脏不溜秋,只露出一双黑润的眼珠,像是个落难小狗崽, 傻傻地看着秋君药,喃喃道:   “.......父皇。”   秋君药伸出手狠狠戳他的额头, 令秋景月像是不倒翁般倒下又弹起:   “父什么皇,你胆子那么大,合该我叫你爹才对!”   秋景月:“.......”   秋景明:“.......”   秋景和:“.......”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秋景和不敢在秋君药盛怒时弄出太大动静, 以免被迁怒,只能小心翼翼凑到秋景明身边,和秋景明肩膀挨着肩膀, 叹气道:   “父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秋景和说:“都气的说胡话了。”   秋景明抱着手臂, 摸着下巴,斜眼看了比他稍矮一截的秋景和一眼,随即赞同般重重点头:   “不要说你.....我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人,都看出父皇生气了。”   他说:“......这次,秋景月真的死定了。”   话音刚落, 他面前的秋君药就缓缓站了起来,负手站在秋景月面前,看着都还没回过神来的秋景月一眼,沉声道:   “来人啊!”   “陛下,臣在。”   禁军统领闻声从人群中挤出, 赶来跪在秋君药脚边,拱手垂头听令:   “陛下有何吩咐?”   秋君药拧着眉, 别开头不去看能把他气出心脏病的秋景月,深吸一口气,闭眼低声道:   “给朕把这个逆子打入天牢,期间不许给他饭食,也不许给他夜间保暖的棉被。另外,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见他!”   说罢,秋君药再也不想看秋景月一眼,带着引鸳径直甩袖离去,留下秋景明和秋景和跪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   禁军统领回过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的秋景月,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直起身,甲胄碰撞的声音几乎要将他的叹息掩盖下去:   “臣........遵旨。”   另一边,回到宫里的秋君药还嫌不够解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内殿里开始摔东西,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宫殿的门缝往外传,把一众宫女太监都吓的魂不守舍,纷纷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动作惹了帝王不高兴,脑袋就落了地。   唯有引鸳一人站在披香殿的殿门,束手看向大殿的门,眉头紧锁,面容忧愁,半个时辰了,仍一言不发。   一旁的来福公公见此,悄悄走到他面前,弯腰低声劝慰道:   “娘娘。”   他说:“陛下这边,有老奴守着呢。天寒露重,您不如先去七殿下的丹阳殿歇着吧,省的到时候感风寒伤了身子,陛下又得心疼。”   “.......”引鸳闻言,转头看向来福,衣服后的云背轻摇,拒绝了来福的提议:   “本宫不。”   他说:“本宫就在这里守着陛下,陛下在哪,本宫就在哪。”   来福欲言又止:“可是........”   “没什么可是。”引鸳转过头,没再看来福,而是把视线全心全意地放在了披香殿的殿门前,试图通过那薄薄的一层窗纸看出秋君药模糊的身影:   “现在这个时候,我是绝对不可能离开陛下身边半步。”   来福还是担忧:“可是娘娘的身体.........”   引鸳闻言,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声音低低:   “放心吧。”   他说:“他,不会舍得我一直站在这里的。”   话音刚落,披香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秋君药那张臭的不行的脸。   他和引鸳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看旁边的来福,片刻后只是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攥住引鸳的手腕,用力将引鸳拉进了披香殿。   在来福想要跟进去伺候的时候,秋君药又反手揽住引鸳的腰,将他稳稳扶住,随即砰的一下甩上门,将来福一众人等关在了门外,差点把尾随其后的来福的鼻梁夹断。   来福:“.........”   身后侍候的太监宫女:“........”   他们面面相觑一眼,随即谨慎地拱手问道:   “来福公公,”   他们忐忑不安地问:“我们还需要进去伺候吗?”   来福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口气,斜眼骂道:   “不懂事的小兔崽子们!”   他伸出一根手指,翘着兰花指,尖声怒斥道:   “还不快去准备热水,等会儿陛下传召要是伺候不周,咱家一定剥了你们的皮!”   闻言,太监宫女们忙如同鸟兽般四散而去,慌里慌张:   “是!”   殿外的动静秋君药和引鸳还一概不知,秋君药一把引鸳拉进门,就用力把引鸳按在门上抱住。   引鸳后背猛地撞到墙上,隐隐带出痛感,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推了两下。他没有用力,也就没能推开秋君药,掌心只能抵在秋君药的肩膀上,低声道:   “陛下,你弄疼臣妾了。”   秋君药闻言,这才眉心微松,缓缓地放轻了力气。   就在引鸳以为秋君药冷静下来的时候,秋君药又一口气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因为地面全是打碎的瓷片,所以秋君药选择抱着引鸳往里走,随即把引鸳丢到床上,欺身而上。   引鸳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秋君药又不老实,存心作弄他,他只能忍着疼,指尖穿过秋君药的发丝,顺手将那王冠取了下来,随即丢到地上。   王冠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床帏悄然落下,紧接着,属于引鸳的衣裙钗饰也被丢了出来,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都是。   秋君药往日里都是温和的,从容的,会等引鸳准备好了再行事,但今天却异常急躁,引鸳甚至没准备好,秋君药就不管不顾,莽撞的像个毛头小子,引鸳疼的直皱眉,用力抓紧一旁的东西,甚至还失手扯烂了床帏。   等到秋君药终于冷静下来,引鸳半条命也没了,躺在床上直喘气,转过身,不想再理秋君药。   秋君药此时却缠了上来,从背后抱住引鸳,缠绵地亲引鸳光洁的肩膀,声音带着沙哑:   “生气了。”   “走开,”引鸳不想说话,背对着他,闭上眼睛:“.......用不着你。”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和夫人赔罪行不行?”   秋君药往里探了一下,怜惜道:   “我的亲亲夫人,我最好的宝贝好娘子,您就再原谅我行不行?”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检查:“还好没出血。”   引鸳受不了秋君药语气里的狎昵,轻轻踢了他一脚,转过身,仰头看向撑在他耳边的秋君药:   “气也气了,发泄也发泄完了,现在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景月了吗?”   秋君药垂头,用力在引鸳的脖颈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浓郁的兰花香气,连带着身上的燥郁也逐渐平息,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   听到秋君药蔫了吧唧的声音,引鸳心里那点指甲盖大小的薄怒瞬间散去。   他反手抱住秋君药,任由秋君药做弄他,闭着眼睛,气息很乱,但话里的逻辑没有乱:   “你怎么又.......不管怎么样,臣妾只有一句,那就是景月是你的皇子,虽然行凶杀人,但毕竟是皇子,不适用于当朝律法,嗯........”   秋君药看着引鸳微微仰起的雪白脖颈,低头去吻引鸳脸侧连黏的发丝,额角的青筋绷起,抓着引鸳头发的指尖也微微用力,   “不管是皇子还是平民,只要是我大端子民,就平等的适用大端的律法。”   引鸳热得受不了,侧过脸去,躲开秋君药追过来的吻,但又不得不抱住秋君药的脖颈保持身体的平衡,以免被秋君药创到床底下去:   “可是他.....毕竟.......毕竟是你的孩子.......唔.......”   引鸳眼前漫上淡淡的白雾,视线模糊一片,只能思绪也乱了,耳边只闻被褥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秋君药沉重的呼吸:   “你不能杀他........”   他断断续续道:“杀了他,来日史官会说,你是个残暴昏庸的君主。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杀了秋景月,岂不是要让世人都说,你的心肠比虎比蛇还要歹毒。”   秋君药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垂下头,看着已经有些糊涂的引鸳,伸出指尖,怜惜地在他的额头擦过,将那汗湿的头发拂到一边,随即低下头,在引鸳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声音低低,带着些许任性的孩子气:   “阿鸳,那给朕再生一个皇子吧。”   他说:“老大徒有力气,却无头脑;老二有脑子,却又病弱,也不知还能撑多少年......小七吧,虽文武双治,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但到底非你亲生,我如今又有些不放心。细细想来,那孩子自小便鬼灵精,也不知长大后会长成如何模样,又到底会不会在心底默默怨恨我当初将他放在冷宫不闻不问,从而伺机寻事。”   “再加上个杀又杀不得,赦又赦不得的小四,我真的头疼。”   引鸳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但还是按住秋君药的肩膀,道:   “陛下又胡说了。”   他说:“我是男子,如何能诞下陛下的龙嗣。”   秋君药胡言乱语:   “万一可以呢。”   他说:“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嘛。”   引鸳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说话,而是累的睡了过去,全然不知秋君药躺在他身侧,指尖轻抚着他的睡颜,兀自又看了多久。   等引鸳睡过去后,秋君药也跟着眯了一会儿。   他的心脏已经被丹毒蚕食的千疮百孔,导致秋君药疼的睡也睡不好,几个时辰后只能摸索着在黑暗中起身,蹑手蹑脚地下床,随意披了件外套,坐在大殿的书桌前,等天亮。   桌上已经零零散散地摆了好几件大端律,秋君药仔细研读,遇到不懂的地方还用毛笔勾起来,片刻后又阖上,将笔丢到一边,用掌心捂着额头,只觉头疼的眼前发黑,好半晌缓不过来。   其实,不用太医说,秋君药也知道自己已经大限将至。   他看过原著,按照原著原本的设定,如今距离他崩逝的时间只剩下一年,他就算怎么苟也不一定能逃脱原本的设定,赵悯的出现,也不知道是希望还是更深层次的失望。   他死了没关系,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引鸳,还有他另外三个孩子。   秋景月的仇恨已经深埋在心里,感化已经没有用了,纯粹的恶意已经将他整个人改造的面目全非,如果今天不杀他,难保他不会发疯伤害秋景和和楚瑜夫夫。   毕竟秋景月一直觉得是楚瑜抢走了他的二哥哥,所以现在已经开始憎恨迁怒秋景和;加上他之前本来就和秋景明关系不好,还将秋景秀视为眼中钉,这么强烈的恶意和恨意支撑着他的一切行为,如果不能化解或者击碎,那么迟早有一天,会酿下大祸,会伤害秋君药所有身边的人。   养虎为患,不外如此。   “唉........”   秋君药掌心捂着额头,闭着眼睛,缓缓叹出一口气。   他已经在心里列了好几种处置秋景月的方法,又被他一一否决。   问题的关键,归根结底,是秋景月是个皇子。   加上赵美人之前确实是死得冤,原主也没有把她的后事处理恰当,这才会引发秋景月长达几年的恨意,这一点,本来就是原主有错在先,说出去,到底会落人口实。   如果他现在把秋景月处死了,一方面会使自己落下个教导无方的骂名,皇室名誉扫地,影响皇室的权威和在百姓内心的威望;另一方面,秋景月身后还有一整个赵氏,赵氏嫡系几代御史,皆为官清廉正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赵氏的家风在百姓中享有盛誉,如今赵悯膝下无子,嫡系也就只有秋景月一个人还负有赵氏血脉,如果秋景月死了,那么赵氏一族的旁支不免又惶惶不安,担心皇室冷血无情,无故牵连赵氏旁支,人心向背,朝野动荡。   到时候秋君药又得费心去安抚赵氏一族.....还不一定能安抚好。   就在秋君药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有禁军大统领带着侍卫来报,说赵悯跪在宫门前,请求面见君上。   “........赵悯?”   秋君药居高临下地坐在椅子上,问:   “他这时候不好好在医馆休息养伤,跑来宫城前做什么?”   “臣也不知。”来报的侍卫单膝跪地,低头拱手:   “昨日的大火已经引起了朝野上下和民间的关注和议论,赵悯的身后还跟着赵氏一族的老族长,包括已故赵御史曾经好友大都护上官大人、太常卿喻大人也皆候在殿外,请求面见陛下。”   “........”秋君药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那么多人啊。”   “......是的。”一旁的禁军统领接话道:   “昨日夜中兵部侍郎进宫一趟,让臣转禀陛下,说四皇子被烧伤的伤口溃烂,看上去颇为狰狞,四皇子疼的在狱中痛呼哀嚎至清晨,其状凄惨........故想问陛下要不要给四皇子传唤太医。”   “哦。”秋君药听到并未动容,反而径直向后靠,双手搭在椅子上,闭着眼,指尖轻轻敲着扶手,像是在思考:   “怕是这些人一早就得到了消息,随意焦心不已,早早地就候在宫城外,请求朕给秋景月一个宽赦。”   话毕,秋君药睁开眼,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大统领,你说是不是?”   “.......臣不敢揣度陛下的心思。”大统领忙拱手道。   “不敢个屁!”秋君药猛地抓起一卷书就砸到大统领的身上:   “朕看你敢的很!”   秋君药的呵斥令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齐齐跪下:   “陛下息怒!”   秋君药在齐刷刷的请罪声中站起身,看着跪在殿中的禁军统领,冷笑道:   “一个简单传话的事情,还要劳动你这个大统领帮忙转告?!你记住了,你的职责是保卫皇宫安全,保护朕的安全,不是牵涉朝政,牵涉党争!还有,兵部尚书来了不直接引过来见朕,反倒先和你禀告,朕说你们赵氏一族真的好大的面子啊,让兵部尚书都为你们马首是瞻!”   他说:“赵何,朕问你,到底那秋景月是你的主君,还是朕是你的主君?!”   赵何被秋君药一眼看穿,整个人吓出一声的冷汗,哪里还顾得上宫门外跪着的几个老头,忙跪地请罪道:“........是臣失言,请陛下宽宥!”   “臣求陛下明鉴,臣绝无牵涉党争之心哪皇上!”   说罢,他重重垂首,在地面敲出闷闷的一声响,动作幅度大的甚至额头都磕出了血,也不敢去擦。   秋君药揣着手,听到赵何的辩解,不反驳也不采纳,就这样一言不发,搞得赵何也不敢抬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跪着,鬓边落下层层的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就在赵何觉得自己此命休矣,已经在想秋君药要是赐死自己,该如何再替赵氏一族开脱的时候,秋君药悄然开了口:   “你自己下去,领十个军棍。”   说罢,秋君药复又坐下,缓缓闭上眼,不想再看:   “还有,派人去告诉赵氏族长,朕不会轻易宽恕秋景月,让他不要再白费功夫,要是再无召跪于宫门之外,乱棍打出。”   “至于那几个老家伙,就随他们跪,等他们自己熬不住了,自然就会走了。”   “.....兵部侍郎那边,就给朕派人去盯着他,不许他偷偷给秋景月叫太医或者郎中,否则革去他的官职,永世不得入京!”秋君药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道:   “朕就是要先让秋景月疼,先让他痛,让他狠狠长个教训!”   “.......是。”比起掉脑袋,显然军棍要好多了,赵何心中一阵感激,随即领命退了下去。   等到禁军统领和侍卫都离开了,秋君药才重新睁开眼。   他兀自端坐了许久,看着天边逐渐发白,案台上的烛火也逐渐燃尽,才慢慢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用行书写了一个“赵”字,兀自端详了一会儿,随即拿起那张写有“赵”字的纸,凑到即将熄灭的烛火上,径直点燃。   “赵氏........”   看着那张纸逐渐变火舌吞噬殆尽,秋君药在火光中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明灭不定,   “虽无实权,但有虚名.......”   “原来民议纷纷,流言难禁,软舌如刀,竟胜过斧刀加身。”   “赵氏,好你个赵氏。”   秋君药站起身,走到殿前,殿门缓缓打开,天光大亮,清清白白,照的人眉目清润干净,却掩盖不住秋君药眼底的光:   “朕不仅要让他疼,朕还要诛他的心。”   “死,哼,死太容易了,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一了百了,朕偏不让他如意......活着,倒是遂了那些老头的心,却又给朕平添祸端。”   “只有让他生不如死,你们,他,才都能给朕乖乖听话。”   言罢,秋君药揣着手,上身微微朝来福倾斜,转头挑眉,慢条斯理地冲他笑:   “你说是不是,来福?”   来福闻言,拱手,抿唇笑:“陛下,圣明。” 第78章 求情   虽现在大端朝堂明面上是由引鸳主政, 秋景和辅政,但实际上, 送进披香殿的折子兜兜转转, 还是进了秋君药的手里。   不重要的,就由秋景和和引鸳商量过后代笔回复;重要的,还是由秋君药和那几个中书令、中书舍人拿主意, 最后由秋君药确定后批注,盖上玉玺后, 下发中书省。   所以一大早,等引鸳下朝之后,几个太监们就先他一步, 穿过宫城,走过长长的走廊,小跑着抱着一叠奏折进了披香殿。   秋君药彼时才刚被伺候着穿好衣服, 简单地吃过饭后, 就坐到了书桌前,开始看奏折。   他看书或者看奏折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说话,所以即使是底下的太监频频给来福使眼色,来福也揣手拿着拂尘, 闭着眼睛当没看见,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来福算是心地比较好的大太监了,他虽失了男性该有的东西,但为人也不阴暗扭曲, 反而圆滑,经常照拂新人宫女, 遇到那种不重要的政事,只要收了旁人的好处,只要觉得所言有理,就也会向秋君药进言一二。   但受了别人的好处不代表要替人卖命,何况来福心里都和明镜似的,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当朝的君王,大端的天子,才是他真正需要忠心耿耿追随的人。   因此,他不会在秋君药在气头上的时候给别人进言,伴君如伴虎,他无比珍惜自己的脑袋,不想现在就掉了。   今天约莫是阴天,灰色的云挨挨挤挤凑到一起,间或发出轰隆隆的雷声,太阳光完全被遮挡住,所以即使是白日,室内也比较暗,秋君药有点看不清,指尖执笔,拿着奏折眯着眼睛。来福见此,便招手让人移来点燃的蜡烛,捧到秋君药面前。   秋君药这才松开皱着的眉头,对着烛光,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添了几个字,一边笔走龙蛇一边闲闲地开口:   “朕看你的那几个孩子,都对着你使了好一会儿的眼色了,你怎么不回他们一下啊?”   秋君药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来福捧灯盏的手一抖,顿时冷汗涔涔。   他心道皇上是额头上还长着一个眼睛还是怎么,擦了擦汗,忙跪下,道:   “陛下,是奴婢没教好他们,奴婢.......奴婢现在就把他们赶出宫去!”   此言一出,刚才还站在角落里缩头弯腰不敢吱声的几个太监顿时慌了,忙跪下,砰砰砰地磕头求饶:   “奴婢扰了陛下清净,奴婢有罪,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秋君药看也不看他们,继续看奏折,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直接把这一堆烂摊子丢给来福处理。   “大胆!”来福见此心领神会,顿时变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看向那些求饶的小太监们。但实际上他也是真的要被这些猪队友气死了,捏着尖利的嗓子,翘着兰花指,高声道:   “还不快把这些不懂事的拖出去!”   那群太监面如土色,慌得开始吱哇乱叫,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口中喊道: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秋君药就坐在高处,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些哀嚎哭喊,等到那些身负重甲的士兵踏进殿内,像拽水泥袋似的想把那些太监拽出去的时候,秋君药才忽然开了口:   “等等。”   侍卫们顿时松手,后退一步,像是几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影子压在几个太监瘦弱的身体上,令他们差点吓破了胆,瑟瑟发抖,差点没尿出来,一边害怕还要一边谢秋君药不杀之恩:   “陛下饶命!”   秋君药没有看向他们,甚至没有抬眼皮,丢下手中的笔,揣着手道:   “你们几个,收了赵家人多少钱?”   “..........”   几个太监不敢说话,俯身趴在地上,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大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了话,脑袋就满地滚。   秋君药揣手靠在椅子上,等了几秒,见没人开口,于是垂下眼睑,语气很轻,甚至带着些许气音,像是快要睡着了:   “拖出去,全数杖毙。”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太监都慌了。他们猛地向前爬了几步,就差没爬到秋君药的脚边磕头了,哭的看不出原本的神情:   “五两黄金,奴婢只收了五两黄金啊陛下!”   “五两黄金?”秋君药睁开眼睛,似笑非笑:   “看来你们最近很缺钱啊。”   “........”那些受了贿的太监们低下头,不敢出声。   “朕,应该没有亏待过你们吧。”秋君药说:   “你们的份例,朕从未克扣,你们私底下有什么交易,朕向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苛责你们。”   “........是,”太监们不敢直视秋君药的脸,低声战战兢兢道:   “奴婢感念陛下圣恩。”   秋君药理了理衣袍的袖口,脖颈向后仰,舒缓着酸痛的脖颈:“不必感念了。”   他说:“怪只怪你们贪得无厌,忘了你们真正的主子是谁。”   言罢,他默了片刻,刚才还站在殿侧的禁军顿时会意,上前一步,两两抓起一个太监,像拎小鸡仔似的,不顾他们的挣扎和哭喊,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拖了出去。   而从头到尾,跪在秋君药脚边的来福一句话也不敢说,一次情也不敢求。   秋君药闭着眼睛,揣着手往椅子的一边扶手靠了靠,压低声音对来福说:   “是不是觉得朕很狠啊。”   来福思索半秒,摇头:   “陛下所做,必有其用意。”   “没什么用意。”秋君药睁开眼,看着远处不断挤压的云层,莫名想起了“黑云压城城欲摧”这一句诗词:   “你去盯着他们,留他们一口气,然后把他们赶出宫去。”   他说:“让他们从正门走,务必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被朕赶出去了。”   “........是。”   因为秋君药的高压政策,加上已经处置的几个太监,宫里气氛一片凄沉,没有人敢向秋君药求情。   收了好处,想给秋君药吹耳旁风的太监宫女,都被杖责后赶出宫门;上书求情的,也被秋君药按着不表,不予理睬;公然在朝堂上议论的,更是被秋君药派出的人狠狠敲打,一时间整个皇城所有人战战兢兢,竟无一人敢开口。   但皇城内无人敢开口,民间的议论却纷纷如潮,好多百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当朝的天子忽然发怒,把四儿子打入了牢中,甚至不管大臣们的求情,冷血无情。   赵悯作为受害者,为了维护秋景月,竟然没有将真相讲出。   他一心想要将秋景月救出,所以默认了民议沸沸,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迫秋君药放人。   上书秋君药的折子一封又一封,如雪片般飞上秋君药的案头,但秋君药一概不管,一概不理,任由赵悯等人跪在城墙外,跪的双膝渗血,也绝不松口。   几日后,甚至引鸳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听说了民间对秋君药的议论,甚至还有几个不明就里的书生酸儒大骂秋君药昏庸无能,京城茶楼里有关父子俩矛盾的话本和说书都演变了好几个版本,其中最受人追捧和同意的一个说法就是秋景月觊觎嫡母,甚至私底下勾引当朝妖后,被秋君药发现后,打入天牢。   这种带着禁忌色彩、细想却狗屁不通的猜测竟然被百姓认同和接受,也许大家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只是想在茶余饭后吃一口皇家的瓜,来给自己平静的生活带来些许新鲜的刺激和色彩。   但相比于秋君药的知道却不在意,显然引鸳要比秋君药的反应更大。   秋君药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是因为他知道人性如此,何况他作为皇帝,又不可能真的搞文字狱,阻止流言散播。   但引鸳却不管。   在他心里,秋君药是顶顶好的皇帝,他看过秋君药的躬身亲劳,知道秋君药的宵衣旰食,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说秋君药的坏话,谁都不行。   所以等到京中的流言发展到顶峰,甚至连宫里也传遍了的时候,引鸳再也受不了,提着裙摆怒气冲冲地跑到秋君药面前,一拍桌子:   “陛下。”   “......怎么了。”秋君药笔一抖,差点在纸上晕开一片墨水:   “怎么这幅模样?”   “........”引鸳见秋君药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气的走到秋君药身边,夺去他手中的笔,咬牙切齿道:   “你知道宫外的流言都穿成什么样了吗?”   引鸳一把把笔拍在桌上:   “他们说你昏庸无能,宠爱妖妃,竟听信谗言,杀其爱子!”   秋君药没了笔,只能放下奏疏,随即抬头,认真凝眉上下打量着引鸳,在引鸳被看的浑身发毛的时候,随即挑眉笑道:“我娘子生的如此貌美,说我宠爱你,这不是说的挺对的吗?”   引鸳:“........”   他气的伸出手,想要去捏秋君药的耳朵,可惜又舍不得捏,半晌只能攥紧指尖,瞪圆眼睛:   “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   秋君药伸出手,一把把引鸳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随即拍了一下他的腰:   “别乱动。”   他把引鸳禁锢在怀里,随即拿起桌上的笔,复又改了起来,调笑的语气恢复了冷静: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怎么说,就随他们说去好了。”   “.......不行。”引鸳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于是仰起头,双手捧起秋君药的脸,凑上去亲了一下,嘀嘀咕咕道:   “我不许他们说你的坏话,一句也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把他们都杀了,嗯?”   秋君药笔尖一顿,弯了弯眉,笑着看向他:   “那么多人,可杀不完。”   “那你就把秋景月干的那些破事昭告天下啊!”   引鸳气的发抖:“凭什么是他做了错事,被指责的人却是你!”   见引鸳真生气了,秋君药忙丢下笔,抱着他哄:   “好了好了,别生气。”   他在引鸳柔软无瑕疵的脸蛋上亲了两口,哭笑不得道:   “明明是我挨骂,怎么就是你生气了?”   “你是我夫君啊,他们说你,我当然不开心。”   引鸳说:“不行,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那你想怎么办?”秋君药微微松开手,看着引鸳在殿内走来走去:   “他们只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你可不能对他们动手啊。”   “我当然不会对那些百姓动手。”引鸳说:“可是赵悯!赵悯他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说,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说罢,引鸳眼睛一亮,走到秋君药身边,一拍桌子:“要不我去见赵悯,让他把真相说出来,好给陛下洗清污名。”   “.......”秋君药闻言,笑了笑,随即摇头。   他让来福把自己的棋盘拿了出来,随手一抓,洒了几个棋子在棋盘上,随后摆好,   “阿鸳,你总说朕棋下的烂,朕也承认。”   “不过今天这盘棋,可和这棋不同。”   秋君药将白色的棋子分为两列,中心单单放了个黑色棋子:   “我和赵悯,就像这白棋,中间夹着的棋子,是秋景月。”   “赵悯他虽是受害者,但他同时也是秋景月的亲伯外公,所以相比于自己的死活,他也许会更在意这个侄外孙的秋景月的死活......毕竟赵家嫡系,如今也只剩下秋景月一个人,赵悯要是对赵家还有一点感情,就不可能看着秋景月在牢狱中死去。”   引鸳闻言急了:“那不如就以秋景月的性命威胁他,让他说出真相?”   秋君药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让他说出真相,就等于让秋景月的名声尽扫,就算秋景月因此出狱,天下人的嘲笑也会让他抬不起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怎么办?”   引鸳好气:“难道就任由赵悯以民议威胁陛下?!”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秋君药一眼,又叹气道:“而且陛下您的身体,也是在是经不起这么折腾........”   “问题就出在这里。”秋君药打了个响指,道:   “现在,秋景月知道我需要赵悯,所以他不怕死,只在于我关着他不让他死;赵悯也知道我要他的医术,所以一直放肆,因为猜到我不会对他怎么样,而我嘛.......”   “我知道赵悯在意秋景月,所以就算还剩一口气,也绝对会咬紧牙关不会轻易死,故而要用他对付秋景月。”   “......对付秋景月?”引鸳瞬间竖起了耳朵,好奇道:“陛下想怎么利用赵悯?需要臣妾从中帮忙吗?”   “我........”秋君药正想开口,忽然殿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跪下道:   “陛下,皇后娘娘。”   他说:“大殿下,贤王殿下请求面见陛下。”   “哦?”秋君药不得不转了话题,连语气也冷了下来:   “朕不见。”   “........”小太监犹豫了几下,道:“两位殿下说,若陛下不肯见他,他们便一直跪在披香殿外。”   “.......”秋君药冷笑:“真是朕的好儿子们,同气连枝.........那随便他们跪。”   说罢,他便挥手想让小太监下去,却被引鸳拦住了:   “陛下。”   他说:“两位皇子都是担心陛下气坏了身子,所以来看看您,并没别的意思。”   “不管他们有几层意思,那也都不见。”秋君药说:“阿鸳,你去,让他们回去。如果他们不肯回,非要见我,拦也要拦下他们。”   “........”引鸳看着秋君药,欲言又止:“陛下。”   秋君药垂下头,继续批折子,显然不想再多说。   引鸳只得领命,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等引鸳走之后,一旁站了很久、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的来福才悄然走到秋君药身边,拱手道:   “陛下,派引娘娘去,怕是........”   他顿了顿,又说:“不如让奴婢去拦着两位皇子吧。”   “阿鸳什么性格,我不比你清楚?”   来福一愣:“那陛下为何还让引娘娘去......”   “为何?”   秋君药没回头,将批好的奏疏放到桌上,拿起玉玺,在那奏疏上落了红色的章,似笑非笑道:   “我就是想让他去拦,然后........拦不住。” 第79章 长跪   红墙绿瓦, 残阳如血,精致璀璨的琉璃瓦黯淡下来, 折射的光线照的汉白玉阶长长的, 几乎要看不见尽头,夜的阴影从皇城逐渐往里渗去,几乎要将这全京城最华美的地方披上一层淡淡的霾。   周遭一片寂静, 所有的声息都在漫长而沉默的跪拜中泯灭了,跪在宫门口的他们眼中空无一物, 而心中却急切地想见到那九天之上的君王,大端的天子——秋君药。   他们想要见到他,想从他口中求到一个恩典。   但很可惜的是, 即使他们从清晨跪倒黄昏,滴水未进,滴米未食, 秋君药却仍旧没有松口接见他们, 他们只能在这煎熬的等待中,祈祷着那一丝几不可得的希望。   但是这希望太渺茫太不切实际了,就在他们等到口干舌燥,双膝发麻,神志恍惚, 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远远的,忽然有佳人自宫墙转交处走来。   佳人眉目精致,脖颈白皙颀长,戴着景泰蓝嵌珊瑚璎珞圈, 双手交叠在小腹处,恰到好处的端庄仪态, 腰间坠着粉玉双蝶金蓝珠禁步,身后是属于皇后的仪仗,华美的红色宫装顺着他迈动的脚步而上下起伏着,唯有身后的绿玉珠云背和鬓边的水晶步摇稳稳的没有晃动,远远看去,恍若神妃仙子。   等到引鸳终于站到秋景明和秋景和面前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两人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是他们实在是跪的有些神志不清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二是引鸳确实是美的有些过于惊心动魄,一身金玉,衬的他整个人如同粉雕玉琢,让他们一时间晃了一下神,有些看愣了,好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秋君药自己简朴,整日里用素簪发带或者金冠金钗束发,但他从来不亏待引鸳,引鸳的衣柜里的男装女装还有朱钗饰品加起来比他两倍还多,几乎可以一个月穿戴不重样的,稍微打扮一下,就能惊艳许多人。   但秋景和好歹是成家了的人,愣了一下后马上反应过来了,忙挺直背,双手上下交叠平举至额前,随即伏身跪下:   “儿臣参加母后。”   这一句话也把还有些迷糊的秋景明点醒了,他发直的眼睛忙恢复了神志,也学着秋景和的动作请安:   “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吧。”   引鸳站着没动:“你父皇让本宫告诉你们,他不得空见你们,让你们现在回去。”   说完,引鸳自认为话带到,任务完成,急的回去见秋君药,转身便想走。   孰料,他下一秒就被起身的秋景和叫住了:   “母后。”   秋景和看着引鸳笔直高挑的背影,轻声道:   “儿臣真的有要事见父皇。”   引鸳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隐约能看见他偏头时耳垂处的紫玉芙蓉滴耳坠:   “你父皇说了,不见。”   “母后。”秋景和定了定神,忍着嗓子里的干涩,低声道:   “古语曾言,王有过,臣不谏,乃臣之罪;臣谏之,若王不改,则臣替王改之。*”   “儿臣是父皇之子,也是他的臣,故,父皇有过,儿臣该上谏。”   秋景和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引鸳的注意。   他在迟疑中转过头,看向秋景和,表情已然从不耐变成了认真:   “你倒是说说,你父皇有何过错?”   “父皇不该将四弟打入牢中,引天下非议。”   秋景和跪的很端正,他今日戴了淡金色的抹额,人更加矜贵飒然。   “你知道,你父皇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   引鸳道。   “母后。”秋景和又行了一礼,“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   “倘若任由民议沸沸,便难平天下人之心,父皇的威望也会受到质疑,若来日有例要颁行,恐怕也会受到阻力,百姓‘无所措手足’。”   言罢,秋景和看着眉头紧锁的引鸳,知道母后听进去了,随即轻轻垂下眉:   “何况.......”   他说:“母后,赵悯对父皇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吧。”   引鸳前一段话都听的有些敷衍,但秋景和一搬出秋君药的安危生死问题,他立刻就来了精神,直言道:   “不是本宫不想你们见。”   他说:“实在是你们见了都没用。你们父皇是多有主意的一个人啊,他又是我的夫君,我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引鸳被秋君药养的骄纵,在外人面前都敢直接说“夫君”两个字,全然没有在乎秋君药曾经并不是他一人之夫君,他作为皇后,也不可如此称呼陛下。   但引鸳才不管那么多,“他说不想见你们,你们就别抗命,回去吧,啊。”   “母后,”一旁的秋景明二弟见好说歹说都改变不了引鸳的想法,急了,道:   “可是母后,父皇犯糊涂,你不能犯糊涂啊。”   秋景明快人快语,全然不顾使眼色都快使眼睛抽筋的秋景和:   “父皇执意要关押秋景月,这没什么,关键是那赵悯,一心惦记着他那个宝贝侄外孙,不顾重伤,在这宫门前跪了好多天了。”   “儿臣看他呀,也估计熬不了多久了,”   秋景明丧眉搭眼,一摊手,看上去像只路边被人踢了一脚的大金毛,委屈又上火:   “赵悯,一介草民,就算跪死了没关系,但是父皇,他可是天子,是我们的君父,他身子金贵,他不能死啊。”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引鸳一眼,嗫喏道:   “要是赵悯没了,父皇也不治而亡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呀。”   “.......”   引鸳虽然在心里认同秋景明话糙理不糙,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模作样呵斥道:   “糊涂东西。”   他说:“陛下万年,怎会随意崩逝。”   “.......”秋景明被骂的一缩脑袋,像个夹紧尾巴的小狗,唯唯诺诺。   引鸳甩了甩袖子,糟心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思来想去,还是咬牙道:   “你们跟着本宫来吧。”   本以为说不动引鸳的兄弟两人都打算打道回府了,听到引鸳这句话,惊喜地瞪大眼睛,都不顾跪的酸疼的膝盖,急急忙忙道:   “真的吗,母后?!”   “........真的。”引鸳看也不看他们,转身直接往前走,也不顾两个儿子互相搀扶,像是身残志坚的残疾人:“你们帮我好好劝劝你们父皇。若他后面若是怪罪下来,由本宫一力承担。”   “是。”   引鸳领着两个傻儿子来到披香殿的时候,秋君药正抱着秋景秀,就着他的手在锦鲤池边喂鱼。   秋景秀已经长的有点高了,秋君药有些抱不动他了,抱了一回儿就把他从自己的大腿上放下来,由着秋景秀一路跑远,扑进进门的秋景和的怀里:   “二哥哥!大皇兄!”   “景秀。”不知道为什么,在几个兄弟里面,秋景秀就是更黏秋景和。也许是因为被对方从水里救出来的缘故,所以秋景秀对秋景和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依赖:   “二哥哥,你来找景秀玩啦!”   “嗯。”秋景和摸了摸秋景秀的脑袋:   “今天有好好读书练剑吗?”   “有的!”秋景秀踮起脚蹭了蹭秋景和的掌心,兴致勃勃道:   “父皇又让人给我打了一把剑,名叫青霜,可好看了,我去拿来给二哥哥看!”   “好!”   看着秋景秀一溜烟跑远了,秋景和和秋景明才复又跪在秋君药面前,双手上下交叠至额头,缓缓伏身贴地道:   “父皇。”   “不是让你们回去吗。”   秋君药今日用金冠束起马尾,穿的是蓝白色的常服,很是素净,双腿交叠坐在石椅上,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玉扇,语气带笑地看着他们:   “想抗旨啊。”   秋景明和秋景和心中一惊,忙否认:   “儿臣绝无此意。”   “那什么意思,”秋君药晃动着脚尖,雪白的衣摆蹭着流云纹的鞋尖,玉扇在掌心轻轻敲着,看上去有些不像皇帝,反倒是像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侠客:   “说呀,你们费尽心机动摇你母后,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眼见秋君药又三言两语把引鸳摘出去了,秋景和知道,他今日若是不能说服秋君药,挨板子的绝不会是引鸳,而是他和秋景明两兄弟,顿时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儿臣进宫来,是想问父皇,到底如何处置赵悯和......四弟?”   “朕说了,赵悯,就随他跪,”秋君药轻描淡写地把秋景和的话堵了回去:   “不是朕想如何处置他,是他处心积虑要威胁朕、对付朕。”   秋君药盯着秋景和,直到把秋景和盯得差点没稳住心神:   “景和,你说,朕这么对他们,到底是惩罚呢,还是额外施恩,保全他们的性命呢。”   好家伙,秋君药这一句话,直接将赵悯长跪宫墙不起的事情算做了帝王的恩赐,秋景和擦了擦汗,不敢被秋君药再绕进去,于是谨慎道:   “可是父皇,赵悯不能死。”   他说:“若他只是一介平民便罢,死不足惜,可他还是神医,若没了他,父皇您的病........”   “朕的病,难道没有一个赵悯,就不能治了?”   秋君药反问道:“没了赵悯,难道没有张悯,刘悯?”   秋景和闻言急了:“父皇.........”   “好了,不必多说了。”秋君药之意已决,冷下脸:   “你四弟所犯下的罪行,不是一个赵悯,就能轻而易举地在朕这里揭过的。”   秋君药指尖一转,玉扇便稳稳落在了他的掌心。他攥着玉扇,轻而易举地抬起秋景和的脸,轻笑道:   “景和,别忘了,你四弟犯的是什么罪。”   秋君药慢条斯理,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他是杀了人,放了火,不是走在路上踩了人的鞋子。杀人,放火,这两项罪名领出来一项,按照大端律法,都足够他在牢里关个几十年。”   “要不是他还有点良心,知道在纵火前清退家仆,没有造成额外伤亡,否则,朕早就革出他的黄带子,将他从皇家玉牒上除名了。”   秋景和闻言,心中一惊,此刻焦急才真的从他眼底漫上脸:   “父皇,可是那赵悯并没有被四弟真的杀死,那场大火,烧的也是他自己的府邸.......若父皇不肯派人给他饭食和衣物,按照四弟的烧伤程度,他会死的.......他罪不至此啊父皇!”   言罢,秋景和眼底已经隐隐有了泪光,重重叩首,重复道:   “他罪不至死啊父皇!”   “.........”   听着耳边恳切带着哽咽的请求,引鸳站在秋君药身侧,本以为一向心软的秋君药会因此而生恻隐之心,松口允许秋景月进食,但没想到,接下来秋君药的一句话,就让他大吃一惊:   “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朕不是暴君,说过的话,绝不可能朝令夕改。”   言罢,秋君药站起身,不顾秋景和急切膝行想要拉住他的动作,一甩袖子,拉着引鸳走了。   而引鸳被拉走时,还回过头,看着一脸绝望的秋景和,轻轻垂下眼睑,又回过头去。   他这个动作,表明自己也爱莫能助。   见唯一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秋景和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般瘫倒在地,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而一旁的秋景明要比他没心没肺多了。   他进宫来求秋君药宽恕秋景月主要是担心赵悯不给秋君药治病,现在连秋君药自己都不在意了,还说要找别的神医,秋景明也就不再劝。   他跪了一天已经跪累了,也跪麻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处的底土,眼角的余光不经意落在了还瘫坐着失魂落魄的秋景和身上,想了想,朝他伸出了手:   “还能站起来不。”   他说:站不起来的话,我扶你。”   秋景和微微侧过脸,听完秋景明的话,才微微回身,随即苦笑地摇了摇头,咬着牙,自己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因为膝盖跪了很久,站直的时候还觉出皮肤处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被他握紧拳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喊出声来。   在和秋景明一起搀扶着走出皇城的时候、沿着长长的宫墙往外走,经过原本跪着的地方的时候,秋景和看着地板上的那一滩血,着魔般愣了好久,忽然松开秋景明抓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那摊血的旁边。   秋景明有些不解,也跟着凑过去看,在看到那摊血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意道:   “又是那个赵悯。”   他指尖甩了甩腰间的玉佩,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伤还没好,就在这里长跪不起,膝盖都跪出血了,真可怜。”   “.........”秋景和的眼睛按了按,漆黑的眼睫快速眨动着,胸膛也不住起伏。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抓着秋景明的肩膀,低声道:   “皇兄!”   他的眼睛里透着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们带着赵悯,夜闯禁牢吧!”   秋景明被秋景和的动作吓了一跳,甩玉佩穗子的动作一顿,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一双狗狗眼,甩开秋景和,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厉声道:   “你疯了!”   他说:“你想送死,可别拉着我下水!”   秋景和被秋景明推的一个踉跄,好险没有往后摔倒。勉强站稳之后,他拖着酸疼的腿,走到疾步想要离开的秋景明面前,伸出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   他甚至改了称呼,只为显得两人的兄弟情更深厚些:   “景月他还在牢里........”   “那是他咎由自取!”秋景明压下眉,目光里带了些许恨意,恍然间秋景和竟然好像看见了秋君药附身在他身上一般:   “若是他安分守己,少做些杀人放火的事情,父皇怎会将他下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大哥从生下来到现在,就不曾做过一点错事吗!”秋景和反唇相讥:   “当日大哥还不是推了景秀弟弟入水,还想用毒毒害他!”   秋景明被戳中心事,当场跳脚。他力气大,抓着秋景和的衣领往宫墙上顶的时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秋景和轻而易举地被他压制的喘不过气来,一双清秀的容颜顿时憋得青紫,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告诉你,当日推他入水之事,确实是我糊涂,我如今已经诚心改了,也决定要护他周全。”秋景明掐着秋景和的脖颈,用力地顶了顶,眼底透着邪戾:   “但我没有真的给秋景秀下毒,我的毒还藏在枕头底下,一直没有用。”   “那接骨木花毒,分明是楚瑜下的........若不是父皇仁慈,我早就中了你那个好夫人贤王妃的计策,冤死狱中了!”   听到楚瑜的名字,秋景和即使被顶的快要窒息,但竟然还能笑得出声来:   “呵........”   看着秋景和用力抓挠自己手腕,已经隐隐带出了些许痛感,秋景明没想伤他,只想警告他,片刻后又缓缓松了松手,将囚禁个号用力甩到一边,扯着嘴角道:   “你们夫夫,倒真是绝配。”   “一肚子坏水,心都脏。”   秋景和捂着被掐红的脖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力咳了几下,嘴角缓缓扯出一丝笑:   “多谢大哥对贱内的抬爱。”   秋景明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和你说。我先走了。”   言罢,他就想抬脚,却被手疾眼快的秋景和拉住:   “大哥!”   秋景明已经不耐烦了:“秋景月的事,我没办........”   “大哥,你可以不管四弟,但你难道不管父皇吗?”   秋景和这一句话,就把秋景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堵回嗓子眼里。   他本想甩开秋景和拽着他衣角的手,却不知为何卸了力道,转过身,狐疑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父皇说的,没有赵悯,还有刘悯,张悯。”秋景和盯着秋景明,好不露怯,反而字句清晰: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吗?”   “........”   眼见秋景明没有急着走了,秋景和缓缓松开他,继续道:   “你要知道,父皇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虽说这天地下不止一个神医,但现在要再找到一个活着的、还有余力进宫的,已经如同大海捞针。就算我们真的能找到,谁知道会不会是在三年之后,五年之后,甚至十年之后.........”   秋景和顿了顿,随即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让秋景明瞬间变了脸色:   “你和我能保证,父皇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   秋景和的声音不大,去足以振聋发聩,让人深省。   一时间,他没有再说话,秋景明也陷入了沉默,风声沙沙,吹过兄弟二人的衣摆,打着旋儿吹起地面上的落叶,平白添了些许凄凉。   在漫长的沉默中,秋景明抿了抿干燥的唇,随即,才用沙哑的不成调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要我怎么做。”   “我武功不好,其他人我有不信任,所以我想........”   秋景和抬起眼睛,再度抓住秋景明的衣摆,像是溺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根可靠的浮木:   “我想大哥帮我。”   “今天晚上,我们带着赵悯夜探禁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四弟带点吃食........”   “等等。”秋景明闻言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要带上赵悯?”   “如果不带上他,如果不确认秋景月没死,赵悯那口不死的气,怎么能绷住?”   秋景和说:“只有他亲眼确认秋景月没事,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给父皇治病。”   “........行吧。”秋景明被秋景和说服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闭眼,狠狠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还有疑虑:   “夜探禁牢倒不是很难,关键是父皇不许我们见他,如果被父皇发现了........”   秋景明伸出手,如刀般平举,直直划过自己的脖颈:   “要是被父皇发现了,我们就.........”   说完,他做出一声刀砍人时的声响,神情龇牙咧嘴的仿佛很痛苦:   “我们就完了。”   “........”秋景和心中一跳,哪能不清楚其中厉害。   他焉能不知秋景明的话,又怎么会不知道违背秋君药的诏令,他盛怒之下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他顾不得了。   牢里那个,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弟弟,皇城里的那个,是他的君父,他不想让任何人都受到伤害,所以他必须站出来,从中斡旋。   思及此,秋景和方定了定神,稳住情绪,低声道:   “不会的。”   他说:“我相信大哥的武功。父皇他.......绝对不会发现我们去了禁牢的。”   “何况我们只是去看一眼,又不是要劫狱,怕什么。”   “........但愿如此吧。”   兄弟两人敲定了主意,心事重重地相携离开宫墙,全然没有注意到夜幕降临的宫墙边上,正缩身站着一个矮矮小小瘦瘦的小太监。他听完他们的全部话之后,从水缸边缘悄悄探出一颗贼眉鼠眼的头,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秋君药所栖的披香殿跑去。 第80章 搜捕   其实对于秋君药来说,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并没有对秋景明等人投入太多的感情。   他将他们看做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个体, 将他们看做会根据剧情做出不同反应的纸片人, 并为了方便记忆,甚至私底下给他们贴上了一个又一个的标签。   但直到后来,秋君药才发现, 在自己逐渐融入这个时代后,惊觉这几个人, 和他认知里的纸片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有一套完整的立足于封建社会的价值观, 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这套价值观做出很多与剧情脱轨的举动,不仅难以控制, 且具有极大的破坏力和危险影响。   更重要的是, 他们各个都具有代表这个架空皇权时代的王权身份,说难听点,就是仗着皇子的身份自视甚高,如果秋君药自己不用这层父亲的身份压着他们,他们可能会更加不可控, 更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像是活跃在水里的铝块一般,随时会产生爆炸,波及周围的人。   因为他们是皇子,无论做什么, 只要不涉及造反,都不可能会死。皇子这个身份就是他们免死金牌, 是他们却别于其他普通民众完全不同的地方,是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挑战法律底线的法宝。   而皇子这个身份,恰恰是秋君药赋予给他们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才是让秋君药最为头痛的地方。   秋君药不想和这个封建时代的某些价值观共情,也不想对这些行为共情,但他既然要在这个时代里要活下去,就必须要不断地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不断地去适应环境中的人。   所以作为唯一能压制住这些活跃危险分子的人,秋君药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颇有些以身饲虎的味道。   所幸,他并不庸弱,也很聪明有头脑,知道怀柔政策行不通,就打算用铁血强腕。   秋君药毕竟是被父亲从小培养出来的继承庞大家业的顶级继承人,在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被父亲安排去名校插班上课,所请的课后家教老师也是各个领域最顶尖的老师,要不是因为生了一场病而意外来到这个地方,他也许也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功成名就,完成一番事业。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因此,秋君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和难关,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但因为难题接踵而至,这令他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也就令他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   引鸳将秋君药的辛苦都看在眼底,他开始不再劝秋君药放过赵悯,而是沉默地给秋君药宽衣,坐在他身边,轻柔他的太阳穴,舒缓他的头痛。   秋君药有看书的习惯,即使是马上要睡觉,他也会在怀里揣本古籍,有事没事就掏出来看。   这天晚上秋君药宽了衣盘腿坐在床上,引鸳坐在他身后,拿一块干布缓缓地替他擦着。   秋君药爱干净,所以经常沐发洗澡,引鸳便不厌其烦地给他擦发,虽然秋君药几次劝他可以把这种事情交给宫女们去做,但引鸳似乎已经做成了习惯,每逢秋君药沐发,他都一定要给秋君药擦干才肯睡。   秋君药见说他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引鸳的动作很轻缓,秋君药真的读进去书之后,也就没有注意到引鸳已经把他的头发擦干了,等引鸳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秋君药早些休息的时候,秋君药这才反应过来。   “我在看会儿。”秋君药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握住引鸳伸过来的手腕,敷衍地哄道:   “乖,你先睡。”   “陛下您还是早点休息吧。”引鸳伸出柔弱无骨的白皙手臂,像蛇似的缠在他脖颈处,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好似勾引:   “陛下今日已经看了很久了。”   “.......我警告你,少勾我啊。”秋君药偏开头,躲过引鸳缠过来的吻:   “你知道我忍不住的。”   “.......”引鸳似乎是笑了一声,侧过脸在秋君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指尖向下,解开身前人腰间红色的腰带,被秋君药一把抓住,翻身将他覆盖在剩下。   写满圣贤教诲的书碾过纷飞的衣角,啪的一声掉进床底,被急促的呼吸和水声所掩盖。   许久之后,引鸳从被子里钻出来,抬起沾满了水液的脸颊,指腹擦过皮肤,一点一点地舔掉:   “陛下此刻,可还看得进圣贤书?”   秋君药被引鸳勾的没法,喘息片刻,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我没心情不好。”   他说:“阿鸳,你不需要为了我做这些。”   引鸳擦干净脸,摇了摇头,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进秋君药的怀里,抱住他的肩膀,耳边听着秋君药沉稳的心跳声:   “阿鸳知道陛下心里难过。”   他和秋君药指尖交握,带着半山水手镯的手腕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声音:   “陛下,您不需要在我这里伪装。”   他说:“阿鸳可以是你的依靠。”   秋君药闻言,顿了顿,右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摸了摸引鸳的脸颊,随即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知道。”   他抚摸着引鸳只穿单薄襦裙的后背,说:“你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秋君药低下头,指尖抬起引鸳的脸,不自觉拂过他耳垂处的耳洞,神情一暗:   “不是允许你恢复男装吗,怎么还总是穿女装,嗯?”   “陛下不是喜欢看臣妾穿女装吗?”   引鸳皱了皱秀气的鼻子:   “不要不承认,臣妾看得出来。”   “.........”   秋君药纠结了半晌,随即点头承认了:   “确实。”   他诚实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和一名男子共度余生。”   引鸳抬起头看他:“那现在呢?”   秋君药认真想了想,又道:“在遇到你之后,我也从未想过和别人白头到老。”   引鸳眯起眼睛,似乎有些愉悦,像是个偷吃到糖的小孩,笑的更外开怀:   “臣妾也是。”   “所以你穿女装还是男装我都会喜欢你的。”秋君药说:   “起码你还是你,不是别人。”   “可是臣妾就是想看陛下落在臣妾身上的眼神。”   引鸳躺在秋君药的大腿上,指尖玩着肩膀的头发,语气像是有些委屈:   “有时候臣妾真的好嫉妒慧妃和萧贵妃,嫉妒她们身为女人,可以为陛下孕育子嗣。”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一说到这个,秋君药的头就开始痛了:   “如果会预料到现在这个情形的话,我宁可原主........宁可我自己不生。”   “陛下,小孩子嘛,教一教就好了。”   引鸳翻过身,指尖绕着一缕青丝,仰头看向秋君药:   “那些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孩子呀,陛下当然应该宠爱他们,难道能狠得下心惩罚他们吗?”   秋君药闻言,冷笑一声,眼底的温情在从引鸳身上移开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爱子教之以义方。”   “如果生出个不仁不义的,那不要也罢。”   “........”引鸳欲言又止:“可是陛下,他们已经不是孩提了,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且错误已然铸下,陛下打算如何做?”   “乱世用重典,病深下狠药。”秋君药说:   “就是因为他们仗着皇子的身份无法无天,所以才敢这般放肆。”   “而我要告诉他们,他们既然是皇子,那他们的荣耀是我给的,也能随时夺走。”   “当一个人失去他仰仗的阶级权势,那所有的戾气和自矜自然都会被磨平。”   看着秋君药冷淡的侧脸,引鸳忽然感到心中一跳:   “陛下舍得?”   “当然。”秋君药说:“养不教,父之过。”   他缓缓收紧手指,像是强迫自己下定一个决心:“他们既然是我的孩子,就算现在长成了歪脖子树,我也要一根一根把他们掰直了。”   言罢,秋君药正想再说,忽闻来福走进来,跪在床边,低头唤道:   “陛下。”   他说:“小盛子说有要事来报。”   “.......小盛子?”   秋君药揽着引鸳肩膀的动作一顿,和不明所以的引鸳对视一眼,随即抬起头,指尖掀开床帏,露出半张脸:   “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有要事禀告陛下。”   来福弯着腰,半点不敢把眼神落在此时躺在秋君药怀里衣衫不整的引鸳身上,“人已经在门口候了许久了,只等陛下得空呢。”   “.......让他进来吧。”   秋君药抓紧时间在引鸳的脖颈上亲了一下,随即翻身下了床:   “来人,给朕更衣。”   殿外的宫人顿时鱼贯而入,给秋君药穿好衣裳,来福扶着秋君药,坐到了大殿正中的书桌上,而下面则跪着战战兢兢、像个老鼠般的小盛子:   “你就是小盛子?”   “.......是。”小盛子咽了咽口水,仰起头,偷摸看了一样秋君药清俊的容颜,复又低下头,只觉自己猥琐的眼神会玷污这位尊贵的天子,不敢再看:   “奴婢有要事禀告。”   秋君药懒散地用扇子支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   “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秋君药现在已经很放松,但小盛子还是扛不住秋君药居高临下的打量,伏下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奴婢刚才在正阳宫门前,听到大殿下和贤王殿下合谋,说.......”   小盛子咽了咽口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甚至还在打着颤:   “说今晚要夜探禁牢。”   “...........”   话音刚落,披香殿前陡然安静下来,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寂静,气氛如同坠入深海,连心脏跳动,耳膜鼓噪的声音都听得见。   心脏砰砰的跳动着,几乎要撞断肋骨,来福后背已然湿汗一片,他都不敢去看秋君药的表情,暗暗悬着一颗心,半晌,他才听见秋君药不含喜怒的声音: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半点不虚,如有谎话,就让奴婢人头落地,天打雷劈。”小盛子是来福的徒弟,也算是秋君药在宫中的耳目,哪里敢胡说八道,接下来反而说出了更加让秋君药动怒的信息:   “奴婢亲耳听见的,说要在今日亥时动手。”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忽然传来一声炸响,是勃然大怒的秋君药一把摔碎了手中的玉扇:   “大胆!他们简直大胆!”   藏在内殿的引鸳温声一惊,连外袍也顾不上穿,提着裙摆冲出来,一把抱住了还要砸砚台的秋君药:   “陛下!”   他着急道:“气大伤身啊陛下!”   秋君药被陡然抱住,抬起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顿,忽然感觉到眼前发黑,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出,缺氧和心绞痛令他面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他手中的砚台脱力掉落在地,砸出重重的声响,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被引鸳和来福同时扶住,将他扶到椅子上。   秋君药闭着眼,捂着额头,蹙眉表情痛苦,引鸳则站在他身边,满脸担忧,弯腰给快要呼吸不上来的秋君药顺着气。   许久,秋君药剧烈起伏的胸膛才缓缓恢复了均匀的平静,他慢慢睁开眼,眼底一片冷光:   “现在几时了?”   “回陛下,亥时已经快过了,再过两刻,就是子时了。”来福忙禀。   “那还愣着干嘛!等那些逆子闯完祸就跑,第二天在朕面前当做无事发生吗?!”   秋君药竖起眉头,拳头猛地一敲桌子,怒极反笑道:   “传朕口谕,立刻调两千禁军,给朕把禁牢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在朕没有到场之前,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朕放出去!”   “是!”   言罢,来福就想退出去传旨,忽然,秋君药动作一顿,又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先派一队人进去搜。”   即使是现在,秋君药还是能勉强保持冷静,手肘撑在桌上捏着眉心,道:   “如果没有抓到现行,那法不诛心,算他们有贼心无贼胆,朕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到了这个关口,秋君药竟然还是心软,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但来福不给秋君药继续思考的机会,下意识追问道:“.......那如果搜到了呢?”   秋君药缓缓抬起头,面色白的吓人,一丝血色也没有:“搜到了?”   他顿了顿声音生涩,一字一句,仿佛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才能艰难地说出口:   “违天子诏令,夜闯禁牢.......按照大端律法,两罪并罚,当——   刖其双臂,截舌,后.......流放岭南。” 第81章 困兽   “开饭了!开饭了!”   狱卒有气无力的声音沿着阴暗潮湿的地牢阶梯慢慢漫进来, 紧接着禁牢的门被缓缓打开,渗出点点惨白的光亮, 但那光亮很快又被下落的门挡在外面, 没有再漏进一丝。   墙上的火把一支接一支燃起,地面上摇映出惨淡缥缈的虚影,如同鬼火般阴森诡异。   忽然间, 那层虚影上窜过一只瘦弱、皮毛掉了大半的老鼠,后面跟爬着零星几只蟑螂, 慌慌张张地躲避着人逼近的声音,但还是被眼疾手快的狱卒一脚踩死:   “前几天打死一只,怎么今天又来一只。”   狱卒见怪不怪地拎起那只顷刻间就被踩断气的死老鼠, 不管那撞上他脚跟的蟑螂,和其他狱卒一起,给牢犯分发完饭食后, 转头单手捧着一碗破了的瓷碗, 走到禁牢的深处。   这件牢犯的条件显然要比其他牢犯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照样是老鼠和蟑螂满地乱爬,排泄物和稻草混在一起,飘在满是浮尘的空气中, 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喂,里面的,吃饭了。”   虽说是吃饭,但狱卒也只是例行一说,隔着牢门的缝隙, “啪”的一下把一只漏了大半水的碗放了进去,不小心又把那个粗制滥造的瓷碗碗底蹦出零星的碎片。   “........”   那碎片在地上随便跳了几下, 又停住不动了,随即被一双遍布脏污和血痕的手擦划过,黏在了那干燥起皮的掌心上。   这双手的主人显然是饿了很久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爬过去,甚至懒得伸手去捧那只脏兮兮的瓷碗,半阖着眼睛,颤抖着干裂的嘴唇,去喝那脏碗里的水。   狱卒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怎么为难秋景月,而是坐到了一边,和随行而来的同事道:   “唉。”   同事注意到了他的叹气声,将剑别在腰间,疑惑地问:“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狱卒说:“只是看咱们这牢里,来来去去多少达官显贵,没进来前,多风光啊,都以为自己走一遭就能出去,但最后死在牢里和刑场的,也不在少数。”   那狱卒的话令秋景月喝水的动作一顿,在乱糟糟如同鸟窝的头发里,他抬起了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听着那狱卒的同事接过话去道:   “可不是。”   “世事无常嘛。”   他说:“这禁牢里,关着的基本都是时日无多的重刑犯,倘若上头的人不赦,那即使不处罚,就这样老死狱中的也不少,连累我们哥俩大好年华,要在这个牢里,和他们一起了此残生。”   话音刚落,秋景月心尖一颤,咬住碗沿喝水的动作一顿,失手被他打翻。   他本想去扶,但无奈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力气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任由那蟑螂和虫子钻进他的裤筒里,在那早就溃烂的伤口上爬行啃咬。   一开始他还有时间、有力气去尖叫,大骂狱卒,但后来,秋君药命人断了他的粮,整整六天,除了水,他几乎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到最后饿极了,甚至开始求那他曾经看不起的狱卒,求得口干舌燥,奄奄一息,才求到了一块馊馍。   别说是馊馍,就算是一块白馍,放在平时,身为四皇子的他都不屑于吃,但那时的秋景月实在是太饿了,竟然也不嫌弃,狼吞虎咽地将它咽下,忍着不适的肠胃,又强撑了两天。   裤腿处的烧伤已经开始流血水和脓了,看起来很让人恶心,秋景月前几天还能痛的打滚,但现在,他几乎有些麻木地躺着,感受着那钻心的、火辣辣的疼。   一开始,他还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烧伤不同于其他的伤口,短时间根本不会愈合,反而还会越来越痛,痛的秋景月整个人都恨不得用头去撞墙,把自己撞晕过去。   可惜他是狱卒重点看管的人物,他们根本不许他自尽,一开始甚至还在他嘴中塞了破布,防止他咬舌自尽,秋景月在牢狱中上蹿下跳挣扎了几天,最终在饥、寒、痛中度过了整整六天。   他实在有些疼的麻木了,也饿的麻木,仰头躺在地上,视线的尽头是两个正在交谈的狱卒。   胃部传来阵阵绞痛,秋景月饿的两眼发黑,最后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等他复又清醒时,忽然发现视线不远处的狱卒倒在了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而他小腿处的烧伤传来了阵阵清凉的感觉,暂且缓解了他的痛苦。   是......谁?   似乎是察觉到了药物被铺开落在皮肤的感觉,秋景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三个身着黑衣的人蹲在他身边,掀起他小腿的衣物,似乎正在研究者什么。   秋景月被眼前这幅出乎意料的情况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秋君药派人来暗杀他,反射性的曲起腿,用沙哑的嗓音吼道:   “你们是谁!”   他本想以此呵退来人,却没想到因为长期的不进食,他已经没有力气使用声带发出一丝声音,反而是轻微蹬腿的动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他。   即使来人蒙了面罩,但秋景月还是在转瞬间就认出了面罩下的神秘人,猛地瞪大眼,此刻终于能发声了:   “二.......二哥哥?!”   “景月。”秋景和见不到七天就瘦了一圈的秋景月醒了,心疼的不行,忙把他扶起来,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慌忙掏出了衣领里的糕点:   “饿了那么多天,你肯定受不了了吧。”   “来,二哥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小心烫。”   因为事出匆忙,所以秋景和只命厨房做了点方便携带的糕点,揣在胸前一路带过来的。   因为颠簸,所以糕点大多散开或者被压扁,看上去吃相很不好,但秋景月甚至还没能开口问秋景和等人是怎么进来的,就忙用沾满脏灰的手抓起糕点,像是怕有人抢似的,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连一道被他塞进嘴里的头发也懒得拔出来,也不管能不能一下子咽下这么多。   往常,秋景月是最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糕点的,这回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吃起来,半点没有抱怨,可见真的是饿狠了。   见到弟弟这幅吃相,秋景和不由得心疼了一下。   但他还没心疼多久,秋景月的胸膛就忽然起伏了一下,像是呛到了。   秋景和忙去拍他的背,但秋景月却不肯把堵在喉管里的东西吐出来,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硬是把糖糕咽了下去,哽的两眼翻白,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活活噎死。   秋景和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赶忙环顾四周,视线在落在地上那个脏兮兮还沾着点水的破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嫌弃。他做了几秒钟激烈的心里建设,才咬牙忍着恶心,捏起破碗,将它抵在秋景月的嘴沿,灌了下去。   半碗水下肚,秋景月总算缓过来了。   身体的疼痛和饥饿感均被减轻,他生锈的大脑终于缓缓恢复了运转,在秋景和的怀中艰难抬起头,有气无力道: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秋景和说:“我听他们说,你有几处烧伤,疼的大半夜都睡不着觉,父皇又命人不许给你饭吃,你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怕你挺不过去,所以来看看。”   “........不用。”秋景月说这句话之前还长提了一口气,才能确保这两个字不打磕巴地说出:   “我不需要你。”   他勉强坐起,推开秋景和,脏兮兮的脸上方露出两只冷淡的眼睛,像养不熟的狼崽一样,冷漠道:   “快滚吧,我不需要你们的关心。”   秋景和闻言一怔,马上急了:   “阿月........”   “你以为我们想冒着风险来找你啊。”   一旁的秋景明没有秋景和那么好的脾气,闻言抱臂翻了个白眼,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老头,伤看好了没有,看好了就赶紧走了。”   “.........老头?”秋景月闻言一愣,这才将视线落在了专心给自己治伤的另一个黑衣男子身上,看了片刻,才不确定道:   “伯外公?”   撒完药粉,给他的双腿绑上纱布的头发半百男子动作一顿,随即拉下脸上的布,在秋景月震撼的表情里,哑声吐出几个字:   “.......景月。”   秋景月瞬间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爬到赵悯身边,掌心猛地抓住赵悯的手臂。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上下将赵悯看了一遍,眼睛从一开始的冷漠到震惊、迷茫交杂,一时间情绪涌出胸腔,让他的语调差点失控:   “.......伯外公?!”   他嗓子里忽有哽咽:“你.......你没死?”   “没。”赵悯怜爱地摸了摸秋景月的头,在秋景月的愧疚几乎要溢出眼底的时候,叹息道:   “我要死了,谁来救你出去?”   “.........”秋景月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的像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最后他猛地后退几步,掌心按在地上,俯下身砰砰给赵悯磕头,磕的额头皮肤崩裂,鲜血淌红了脏兮兮的地面,灰尘和外翻的伤口流下的血混在一起,显得他整个人愈发狼狈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伯外公,真的对不起........”   他不是真的无情无义,也不是真的冷血之人,在捅完赵悯之后,极大的后悔就将秋景月吞没,令他在失控和极度的自毁情绪催动下,陡然产生了自焚的举动。   这几天在狱中,秋景月也翻来覆去将那日捅赵悯的画面想了千遍万遍,每想一次,后悔便愈发深刻,以至于恨不得自己即可就去死,不要再苟活于世上。   他想报仇吗,想的。   但他没有真的想要至赵悯于死地,如果赵悯好好呆在京城之外,不要进宫给秋君药治病,那么秋景月是不可能杀死他这个唯一的亲人赵悯的。   秋景月泪流满脸,赵悯看的有些心疼,几乎要比自己挨了一刀还要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擦掉秋景月的眼泪,却不知秋景月在后悔的间隙,还在怨恨秋君药的绝情,还在憎恶他当日进京之事。   或许他本身就是这样,习惯性地将过错推在别人身上,当日赵美人的事是一件,捅伤赵悯的事情又是一件。   正当爷孙俩抱在一起痛哭失声时,秋景明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只是被秋景和三言两语说动摇了,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急于离开这个充满危险和不安全因子的禁牢,但秋景和、赵悯等人似乎和秋景月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甚至还在秋景月栖身的稻草堆底下藏了不少的吃食和药物,给秋景月备用,这番举动无异于在秋景明着急的火上浇了油,开始反复催促秋景和、赵悯离开。   最终,秋景和和赵悯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待下去不合适,决定在下一班狱卒来换班之前离开,抓紧时间再叮嘱了秋景月几句之后,秋景和赶紧扶起腿脚还不甚便利的赵悯,往牢门走去。   秋景明从两个狱卒身上顺到了钥匙,他利索地再次打开牢房的门,又再次关上,将钥匙重新拴在了两位狱卒的腰间,随即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两道皆无人影,心放下了一半,开始带着秋景和和赵悯从既定的路线离开。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计划离开的道路不知为何,此刻却被封锁关闭了,石门重重落下,将他逼退几步。   秋景明顿时感觉到了些许不安,他拔出剑,警惕地沿着石墙一步步后退,似乎是感受到了奇怪的动静,猛地回过神,挥剑将石墙两边机关射出的箭矢弹落。   但他显然是低估了禁牢的威力,他还没有完全退出石墙,石墙的门却忽然动了,缓缓向里推进,直接将夹道里的三人逼的不能再向前,只能狼狈的往后退。   但因为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赵悯,所以三人显然跑的不够快,就在石墙和人身之间只差不到半根手臂的距离时,秋景明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些许压迫感。   他不得不丢出剑,将剑卡在石墙之中,来减缓石墙推进的速度,随即咬了咬牙,猛地扑上前,将扶着赵悯逃跑的秋景和推了出去,自己也狼狈地摔出石墙。   在三人终于逃出生天的那一刻,秋景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剑矢崩裂的声音,随即他的衣角被猝然关闭石墙死死夹住,令他动弹不得。   秋景明顿时急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甚至顾不上掌心和膝盖的擦伤,急着去拔墙缝里的衣角,但衣角却纹丝不动。无法逃离的恐惧让秋景明顿时吓出了半身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武力值不行但脑子还算得上好使的秋景和拔下簪子,用力划破了他的衣服,这才让秋景明从石墙里逃出来。   经过这么两遭,三个人均是受了伤挂了彩,但最要命的是,秋景明竟然发现无论从哪条路,他们都如同鬼打墙般无法再逃出禁牢,反而被不断落下的石门逼退,最后再次被锁在了关押秋景月牢门的那一小方天地里,再不得出。   而原本趴在石桌上的那两个狱卒,也离奇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经过几乎半个时辰的折腾,再看到面前这诡异的一幕,秋景明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他本来生性就暴躁,这么一下去更是没了耐心,拔出腰间的匕首,满脸赤红,眼底全是红血丝,大声威胁道:   “是谁!到底是谁在暗处!”   无人回答。   无边的沉默加剧了未知的恐惧和危险,死亡的阴影如利剑悬在头顶,让这些人逐渐被恐慌淹没。   秋景和还好,虽然心慌,但举止还算得上冷静,但秋景明的精神显然已经接近崩溃了。   他在禁牢里不停地打转,烦躁已经到达了顶峰,余光看见尚还坐在角落里的秋景月,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你!”   他气势骇人,冲到秋景月面前,抓起秋景月绵软的像一摊面那样的身体,眼底几乎能喷出火来:   “都是你!”   “..........”秋景月则冷笑一眼,半个眼神不想给这个蠢大个。   见此,秋景明更生气了。   他像是要将整个牢房的空气皮髓一半,无能狂怒地在这个小地方里来回走动、劈砍,像极了被拔去爪牙的困兽:   “是谁!”   他吼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话音刚落,禁牢不远处的石门豁然打开,一道清亮的月光缓缓透了进来,照亮了禁牢石门口那挺拔玉立的身影。   “……”秋景明没有回头,意想不到的动静让修到危险的身体倏然一僵,在空中劈砍的动作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不敢再动一下。   与此同时,那身影却动了。   那人一身玄衣,肩上披着黑色的披风,脑袋则用披风的兜帽盖住,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马,各个表情肃穆,捧着火把,如众星拱月般,跟着那玄衣人,一步步往里走。   打头的玄衣人全身都罩在披风下,唯有隐隐露出的白皙分明的手里拿着蓝玉扇,进入禁牢时仍闲庭信步,和偷摸溜进来的三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秋景明和秋景和汗流浃背,像是提线木偶,一寸一寸转过头,朝外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几乎是在视线落在那玄衣人身上的那一刻,他们,连带着秋景月在内的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慌忙放下手里的武器匕首,甚至连药箱都丢了,狼狈地跪倒在地,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口中颤抖地喊道:   “……父,父皇!”   那玄衣人脚步被他们喊的一顿。   紧接着,他像是没听到般,继续往前缓步走着。禁牢地面上脏污的泥土黏上他的衣角,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一步一步地朝跪倒在地上的几人走去,直到那玄色绣金合欢花的鞋面在秋景明等人面前停住。   他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跪伏在地面上不住发抖、额头的汗几乎要顺着鬓边淌下的几人,眼神缓缓一变,慢慢抬起手,用蓝玉扇挑下了几乎要盖住大半张脸的披风兜帽。   “抬起头来。”   兜帽顺从的落到背后,火光不知为何猛地一晃,随机又战战兢兢地恢复原样,暗淡的黄色火把下,照亮了兜帽底下的一张清俊秀雅的脸。那容颜本是再温和不过的,但此刻,却如结了寒霜般冰冷,连语气都透着冰渣子,几乎要狠狠刺到在场每一个人心里去: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冷肃的视线无差别扫过跪在他脚边发抖的每一个人,字句清晰,让所有人的心高高悬起,又猛地坠入让人头皮发麻的万丈深渊:   “不抬头……是想再抗旨一次吗?” 第82章 铁窗泪   秋景和虽然在秋君药看不见的时候, 敢在暗地里搞事,但当真的面对秋君药的时候, 他又怂了。   毕竟, 他敢仗着自己的身份屡次试探法律和道德的边界,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是皇子, 是当今天子的二儿子,是大端最高掌权人钦定的监国贤王, 在这数层的权利光环下,他才敢铤而走险,夜探密牢。   不过, 他胆子大,心眼却细,知道此事不被发现还好, 一被发现, 等待他的,就是秋君药的雷霆之怒。   他心里比谁都要清楚,他身上的所有光环都是秋君药给的,只要秋君药想,他就会立刻失去。   所以他在来的时候, 特地和秋景和商量了无数逃跑的方案和计划路线,但万万没想到,这些方案和计划全都失效了,他们现在成了秋君药笼中的困兽,再也逃脱不得。   此时此刻的他, 只能和秋景明一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几乎不敢直视龙颜,直到秋君药命他们抬起头来,他们才颤颤巍巍地对视一眼,哆嗦着惨白的唇,抬起了头。   对上着这两个混账倒霉孩子心虚犹疑的视线,秋君药心累,已经不想说话了。   身后跟着的来福见此,和几个小太监一起上前,贴心地抬起一个座位放在秋君药身后,扶着他坐下。   秋君药坐定后,双腿交叠,就这么坐着,盯着秋景明和秋景和,也不说话,沾着些微尘土的鞋就这么在秋景明和秋景和的面前轻轻晃着,手中握着蓝玉扇紧了又松,最终也没有开口。   气氛沉闷,只能听到火把的哔啵声,还有逐渐稀薄的空气以及过于急促的心跳。   秋君药不说话,秋景明和秋景和自然惴惴不安,满脑子都是对方会想什么办法来惩罚他们,自然也吓的不敢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跪着装死。   许久过后,还是一旁年过半百的赵悯才壮起胆子,低声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   他说:“请您宽恕贤王殿下和大皇子殿下吧。”   赵悯头发已经全数花白,看上去愈发沧桑,重重叩首,声音如同刮过沙面粗粒难听:   “他们心系陛下,受我威胁,所以才会如此糊涂行事的。”   听到这话,秋君药掀起眼皮,表面波澜不惊:   “哦,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威胁他们的?”   “........”赵悯闻言直起身,看向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秋君药,心尖一颤,随即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陛下,草民……草民是用自己的医术来威胁两位皇子的。”   赵悯绞尽脑汁地替秋景明和秋景和开脱:   “草民对他们说,若不让自己看一看月儿,就不会给陛下治病。”   秋景明闻言,顿时点头如捣蒜:   “是啊是啊,父皇,我就是怕他不给您治病,才铤而走险的!”   秋君药闻言,刚才还冷淡的表情陡然起了些许变化。   不过这变化不是感动,而是冷笑。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手中的蓝玉扇轻轻晃了晃,随即重重敲在了秋景明的头顶,声色疾厉:   “这么说,那朕是不是要感谢你啊?”   秋景明被秋君药这忽然的一敲,打蒙了。他捂着疼痛的额头,眼睛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秋君药。   “朕说过多少次,嗯?多少次?”   秋君药一把扯过秋景明的耳朵,在对方小声喊痛的时候,狠狠用力,直到把那块软肉拧的通红:   “朕对你说过多少次,朕不许你们见秋景月,你们怎么不听,反倒是对别人的话,言听计从?!”   “父皇,父皇疼.......”   秋景明被拧的耳朵火辣辣的痛,又不敢反抗,只能捂着那处,眼泪汪汪地看着父皇:   “儿臣错了.......”   “朕看你们就没有认识到错误!”   秋君药松开手,用蓝玉扇子用力打了一下秋景明和秋景和的头,把两个人的额头都打出一片通红,一边打一边道:   “屡教不改,屡教不改!”   那蓝玉扇子可是用青州知府特地进献的极其珍贵罕有的蓝烟玉打磨做的,看似轻薄实际却坚硬无比,即使用玄铁也难以砍断,箭矢也刺不破,本来引鸳是做来给秋君药防身用的,现在却被用来收拾教育儿子:   “朕怎么和你们说的,朕告诉你们,行事要动脑子,不要逞匹夫之勇!”   秋君药说到这个,气也上来了,恨不得给这两兄弟一人一脚:   “你们看看你们,只会闯祸任性,半点属于皇子的心气都没有。不仅不为朕分忧,也不为民请命,整日里抱团结党,你们这叫什么皇子啊,啊?朕问你们,你们三个,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吗?!”   秋君药坐在椅子上,脚尖踢在秋景明的肩膀上,用力踹了一脚:   “不思进取,只会给朕添堵!”   秋景明跪在秋景和前面,首当其冲挨了秋君药一脚,索性秋君药没有用力,只把他踹倒在地,并没有多疼:   “父皇........”   他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可怜流浪狗,委屈巴巴道:   “儿臣是真的担心您,想为您分忧的!”   “放屁!”秋君药竖起眉头,用扇子一戳秋景明,把他戳的直往后倒:   “真想为朕分忧,就该好好司职,学会替朕管理好大端,而不是天天动歪脑筋!”   秋景明被骂的一噎,泄气般跪坐地上,都不敢去捂被揣疼的胸口,打死不敢吭声为自己辩解了。   秋景和比秋景明谨慎多了,看见秋景明挨骂,更加不敢说话,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他不说话,秋君药却能注意到他。   等平复完急促起伏的胸膛,秋君药强迫自己缓下呼吸,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视线落在秋景和身上。   他盯着大气不敢出一下的秋景和,半晌才道:   “是要朕开口问你,还是你自己交代?”   秋景和即使没有和秋君药对视,但还是被那充满威压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跪伏在地上,努力冷静下来:   “此事......此事确实是儿臣怂恿大哥做的。”   闻言,秋景明立刻跪的比刚才板正了一些,头也抬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秋君药,面上带着委屈和不解,像是心有苦衷,想要寻求秋君药的原谅一般。   秋君药见此,又踹了他一脚。   秋景明心窝再次受到重创,这次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像是个缺水的盆栽,又像是夹着尾巴逃到角落委屈嘤呜的狗崽,蔫了吧唧跪在一侧,不敢再闹出动静了。   秋景和见此,心中更害怕。   他身体就比秋君药好一些,却比秋景明差多了,别说挨秋君药两脚,就是一脚他也受不住。   他按在地上的指尖不受控地蜷起,沾上了点点脏泥,轻易洗不掉了:   “儿臣,儿臣知错.......但儿臣只是担心四弟,所以铤而走险........”   “你这叫担心吗?”秋景和离秋君药离得远,秋君药本来恼火地想用扇子打他的头,因为距离又放弃了,只能提高声音道:   “你可有听过一句话?”   他说:“惯子如杀子。”   “你以为你这是关心秋景月吗?不,恰恰相反,你这是害了他。”   因着这十几年来的兄弟情分,秋景和还想再挣扎一下,替他求求情:“可是景月他并没有酿下大错........”   “啪——”   下一秒,一个鲜明的巴掌印便赫然印在了他的右脸上。   秋景和身体弱经不起秋君药的两脚,言行又着实混账,秋君药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厉声道:   “大错,你真的不知道他犯下了什么大错吗!”   言罢,秋君药沉下脸来,唤道:   “执金吾何在?!”   “回陛下,臣在。”   一名长相有些黑的大汉随即站出,漆黑的胡子几乎要和脸部一个颜色:   “陛下有何吩咐?”   “把那场大火里,所有的损失和伤者数量告诉这些逆子!”   秋君药头晕,指尖扶着一旁的石桌,死死攥着,几乎要将石桌攥裂:   “告诉他们,那场大火里,究竟有多少百姓受伤,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是。”   执金吾是一个官职,负责京城的警卫和消防,对于灾后的损失,也会整理归档:   “回陛下,那场大火因起于闹市,因此虽然救火及时,但总共有九户百姓的家被烧毁,所有财产付诸一空,虽无人死亡,但共有八人受伤,十二人受轻伤。有四人身上虽然无伤,但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梦魇,其中有孩童两名,一个四岁,一个八岁。”   话音刚落,秋君药的表情比原来更阴沉,死死地盯着秋景明和秋景和,一字一句道:   “现在听明白了吗?”   “九户人家,二十四条人命,难道还不值得朕让秋景月的一痛,还不值得朕要他一悔吗?”   “是不是在你们心理,只有他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秋景月在牢里挨饿你们会心疼,那那些无房可住,无食可进的百姓,怎么没有见你们去关心?”   秋君药用扇子在秋景明和秋景和头上又一人打了一下,似乎是想把他们打醒才能息怒:   “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民为本。*”   “你们可是皇子啊,也许某一天,会是这个王朝的掌权人,但你们如此漠视百姓,漠视民生,对那些身份不如你们的普通人,竟如此轻待,甚至到了善恶不分的地步,你们到底要朕怎么说你们才好,怎么放心把这个皇位交给你们,又怎么能安心地让你们掌权?!”   秋君药一句一句话像是敲打在了众人的心上,言罢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如波涛般在这个不大的禁牢一角内弥漫开来,震得人耳膜发疼,心肝发颤,一时间竟都低下了头,无人在敢出声。   “........”   秋景明和秋景和被秋君药训的无言以对,连赵悯也低下了眼睫,似乎再也没有颜面面对秋君药。   看着秋景明和秋景和等人恍惚的神情,秋君药深吸一口气,忍着眼前的眩晕感,沉声道:   “……你们真的很让朕失望。”   “父皇.........”   秋君药说:“闭嘴。”   他狠了狠心,道:“等今天天一亮,朕就下令,查抄你们俩兄弟的皇子府,所有财产,一律充公,用以安抚体恤在那场火灾中受灾的民众!”   “..........”   此话一出,秋景明和秋景和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们在那一瞬间竟然顾不上怕盛怒的秋君药,赶紧爬过去,伸出指尖,一人一手抓住秋君药的衣摆,祈求道:   “父皇.........”   他们此时终于感觉到了怕,颤着嗓子,哽咽地问:“没了皇子府,儿臣该去哪........儿臣无处可去了父皇!”   “怎么会无处可去。”   秋君药闻言,竟然露出了一丝笑。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兄弟俩泪流满面的脸蛋,轻轻勾起唇角,笑的很渗人:   “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同气连枝吗?”   他说:“既然你们感情那么好,想必心里也不愿意分开,不愿意离开彼此.......那朕就索性成全你们好了。”   言罢,秋君药直起身,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众人,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兵部侍郎听令。”   “从今天开始,将大皇子秋景明、贤王秋景和,与四皇子秋景月一同打入禁牢,分开关押,若无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他们离开!” 第83章 七皇子景秀   引鸳是被一声开门的声音惊醒的。   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很凄厉, 带着沉重的吱嘎声,像是年迈的老人直起腰时, 骨头发出的声音那般令人牙酸, 令引鸳睁开眼,猛地地床上坐起来,掀开床帏。   他还未让人点起烛火,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就从被推开的两侧的门中间,抬脚走了进来。   他去时步履匆匆, 回来时却脚步沉缓,像是遇到了什么沉重打击,以至于没走几步, 就停了下来,兀自杵在内殿中央,半晌没有出声。   但即使那人没有出声, 引鸳也能通过他走路的形体和动作片段出来人是谁, 当下连鞋也来不及穿,只着一件薄薄的襦裙,就扑过去,抱住了秋君药:   “陛下!”   引鸳的身体还带着从被窝里浸出来的暖,像是一块柔软刚出炉的糖糕, 而秋君药的披风上却沾着夜里的露水,引鸳扑进秋君药怀里时,还被冰的一个哆嗦。   “.........你没睡?”   秋君药本来不欲吵醒熟睡中的引鸳,故而动作轻缓,尽量不发出脚步声, 却没想到引鸳还是醒了:   “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是臣妾自己睡不着。”引鸳揉了揉眼睛,揽住秋君药的脖颈, 秋君药头顶的兜帽因为这层作用力,自然松垮垂落下。   几秒钟之后,秋君药沾着露水的披风系带又被一双素手轻柔地解开,掉落在地。   大殿周围的烛火被一旁的宫女轻手轻脚的点上,摇晃的烛光将引鸳踮起的光洁白皙的脚映的愈发清晰,在上面打上淡淡的色泽,仿佛那双脚是什么玉做的艺术品,脚边绷紧的弧度在蓝色的短襦裙下遮遮掩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隔着一层布料,轻轻蹭着一双漆黑绣金的鞋子,更透出一股子勾引诱惑的味道。   下一秒,那双黑色鞋子的主人上前一步,将那双脚从腿弯处捞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随即床帏落下,宫女和太监们都退了出去,只是从门的缝隙之中,尚可以透过薄薄的床帏,隐隐窥见引鸳柔软起伏的身形。   引鸳枕在秋君药的手臂上,身上的襦裙不知道何时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火辣辣的疼从腰间往上,像是连续不断干了一个时辰的苦力活一样累。   他翻了个身,对着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平复呼吸的秋君药小声抱怨道:   “疼。”   秋君药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多克制,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听到引鸳这句话,顿时清醒了,被中的指尖摩挲着确认:   “还有药吗?”   “.......没了。”再多的药也禁不住秋君药三番四次的使用,何况涂得黏黏糊糊引鸳也不喜欢:   “陛下抱一下臣妾,臣妾就不疼了。”   秋君药侧过脸,上扬的眼尾眯起,似乎是在笑,随即“嗯”了一声,勾着手臂将引鸳拽进自己的怀里:   “这样可以了?”   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心跳,引鸳应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似乎是想睡,但窸窸窣窣的动静又不得不将他的理智唤回,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陛下..........”   他最是宠着秋君药,被此刻露出脆弱一面的秋君药趁虚而入,心疼之余,却只能勉强开口道:   “陛下心情不好吗?”   秋君药说:“有一点。”   “那陛下可否说出来,让臣妾为您分忧?”   引鸳额头的汗淌了下来,刺的额头生疼,只能仰起头,看着撑在他耳侧的秋君药,汗水模糊了视线:   “陛下.........”   “嗯。”秋君药俯下身,亲了亲引鸳的额头,“忍着。谁让你这么乖,就想欺负你。”   “唔.......”   引鸳在生活中包容着秋君药的所有,甚至在现在也是,闻言只能忍下到口的破碎,断断续续问道:   “陛下刚才,是不是去见景明和景和了?”   “是。”秋君药也许是渴了,想要喝水,于是伸出指尖,去够,但却失手打翻床边的水杯,手上顿时被泼的湿淋淋的,水顺着之间往下淌。   还好水不烫,是温热的,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还有些粘稠。   与此同时,引鸳也发出短促的鼻音,像是小动物被欺负狠了,只能这样小声嘤呜。   秋君药自己被一片水打湿了,引鸳自己眼睛还红红的,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给他舔干净:   “陛下,脏。”   “不脏。”秋君药将指尖在那温热的口腔中搅动着,随即道: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乖,一样听话就好了。”   引鸳闻言,却道:   “陛下在臣妾这里是独一无二的,那么陛下心里,臣妾也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看着引鸳鼓起脸颊,暗戳戳地吃飞醋,秋君药便忍不住笑:   “我指的不是情爱方面的。”   秋君要掌心捧起引鸳的脸蛋,指腹轻轻摩挲着,和他四目相对:   “我在想,如果明儿和和儿都能像你一样懂事,我就不要为他们操那么多心了。”   “......陛下,”引鸳像是个柔软的兔子似的往秋君药身边蹭了蹭,随即犹豫着道:   “其实,臣妾有一事不解。”   “何事?”秋君药对于引鸳,向来是有问必答:   “你直说就是。”   “.......”引鸳盯着秋君药看了片刻,看着对方温润的眉目,旋即终于鼓起勇气来了口:   “臣妾想知道,陛下为何要对景月的事情如此生气,甚至还要重罚景明和景和?”   秋君药闻言反问道:“违抗君令,单这一条,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陛下不是这么□□的人。”引鸳蹙了蹙黛色的眉毛,眼尾的一抹红更是将他衬的漂亮清落:   “如果陛下因为别人违抗你的命令就下死手的话,那臣妾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   “.........你也知道。”秋君药一哽:“但是你和皇子们,是不同的。”   他说:“你是我夫人,当然可以对我任性。你不对我任性,那对谁任性。”   秋君药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但景明和景和、景月不行。”   “为什么?”引鸳不解:“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   他说:“你能允许我以男子身份称后,并且垂帘听政,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们夜闯禁牢?”   “相比起来,还是我的罪过更大、更不为世人所容一些吧?”   秋君药闻言失笑,摇了摇头,摸了摸傻老婆疑惑的眼角,声音如流水般沉缓:   “这些都是朕愿意给你的,你没有罪。”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明儿、和儿还有月儿,他们有罪。”   “.........因为纵火杀人,或者夜闯禁牢?”   引鸳说:“景月之前用狼群谋害景秀,同样是杀人案件,臣妾都没见你这么生气,气到把他打入大牢的地步。”   “阿鸳,你不明白。”秋君药叹口气:   “朕对他们的期许,和对旁人不同。”   说了一会儿话,秋君药那点睡意也消磨没了,索性坐起来,和不明所以的引鸳大眼瞪小眼:   “不管是之前的莲池案、接骨木花毒案还是狼群案,我之所以会小惩大戒,是因为这些案件都源于他们皇子的身份。”   “阿鸳,你听过一句话吗,叫自古皇家无父子,从来帝王少兄弟。因为皇位只能传给一个人,所以皇子们间会争斗,会抱团,甚至会流血,会手足相残。历史上都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管是九龙夺嫡,还是玄武门政变。这些事情虽然从道德上听起来很残忍,但后世的人们大多能理解这其中的行为逻辑。”   “但一个皇帝的手上即使沾着亲朋好友的血,也许也不能否定他在历史上所做出的功绩。”   “所以不管之前的景明、景和、景月几个人怎么吵怎么闹,怎么忤逆朕,朕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容忍,都可以慢慢教导他们,但这次........”   秋君药在被子上轻轻敲了敲,带了点力气,背面顿时凹陷进去:   “但这一次,他们真的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引鸳站起身,看着秋君药:“........陛下的底线,是什么?”   秋君药看着引鸳,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光泽,像是上好的墨玉,旋即他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一个字:   “民。”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句坚定:   “唯有百姓的利益,不可触碰。”   引鸳闻言一个激灵,顿时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此次的秋君药为何会比之前两次要更生气,手段更强硬无情,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   “是因为那些百姓。”   秋君药点头:“根源根本就不在于他们违抗了朕的诏令,而是因为那些百姓。”   秋君药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七天,整整七天。”   他说:“我看着秋景和为弟弟慌忙奔走,看着秋景明冷眼旁观,看着赵氏一族在宫门长跪不起,朕未曾没有动容于他们的深情厚谊........但朕知道,他们看似情深,实则凉薄。”   “因为他们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朕,要如何抚恤那些百姓,如何防止那些失去家园和财产的流离失所,如何解决他们的吃穿住行问题,如何进行后续的安置和赔偿。”   秋君药语带讥讽:“因为他们从心底,根本就不在意。两个成年皇子,一个未成年的皇子也已经满了十六,三个人竟然无一个人上书呈告朕解决灾情的详细对策,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放下身段’,去查看那些百姓的伤情,安抚他们的情绪。”   “所以在他们眼底,百姓到底算什么?民生又算什么?”秋君药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久久没有睁开: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养儿如此,真叫人心灰意冷啊。”   他说:“阿鸳,你说,他们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   引鸳此刻终于懂了秋君药的良苦用心,顿时百感交集:   “陛下,您是对的。”   “他们太冷漠了,阿鸳。”秋君药抱住引鸳,轻轻摸着他柔顺的发丝:   “一个皇帝,手上可以沾着亲族权贵的血,但不能沾着百姓的血;他可以是个狠心绝情的皇帝,但他独独不能对他的百姓狠心。”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这不是一句空话,朕想让他们都明白,只有将百姓的利益看的比他们自己的利益还要重要,才能算作合格的皇储继承人,否则,不管他们怎么玩弄权谋和手段,怎么讨好朕,朕都不会吃他们这套。”   秋君药:“可惜我来的还是晚了些.......四子折三,朕的教育,真的太失败了些。”   “那陛下之后打算该如何做呢?”   引鸳从秋君药的怀抱里抬起头,忍不住伸出手,抚平秋君药眉心的刻痕:   “需要臣妾从旁辅佐吗?”   “自然是要的。”秋君药说:“这几天都在忙着转移安置那些受害者,以及轻点他们烧毁的房屋和财产,改日还需要派人带着赔偿金下去抚恤他们。”   秋君药皱着眉,冥思苦想道:   “阿鸳你说........派谁去好呢?”   “若陛下派引氏的乡绅权贵去,倒是可行,只是我引氏这几个月一直听从陛下的号令,低调行事,非陛下之诏不出。”   引鸳说:“陛下您一直想压制引氏专权,如今已经初见成效,不可再生动荡,扰乱朝堂格局,不若陛下另派他人去吧。”   “抚恤民众,必得派位在普通百姓间颇有威望和声名的人,他们才愿意听从;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只能派个位高权重的人。”   秋君药闻言果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引氏百年世家,学生众多,清誉满天下,倒是可以,只是现在这个形势,还是派个有权势的去为好.........”   就在两人皆为难之时,电光火石间,秋君药忽然脑内一闪,猛地想起个人名来:   “对了,景秀呢?”   他抓住引鸳的衣角,急切地问:   “景秀今年多大了?”   引鸳不明所以地回看秋君药,并没有将自己的衣摆抽出来,而是听话地思索片刻,道:   “回陛下,景秀生在冬天,按照大端的历法测算,如今虚岁已经为十一有余了。”   “........”闻言,秋君药果真一愣,随即心脏狂跳起来,忍不住笑道:   “虚岁为十一了啊.......好,很好.......”   他猛地掀开床帏,对着门外高声道:   “来福?”   来福的影子在窗纸上透出圆润的弧度,只见他拱手,轻声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给朕传七皇子景秀入勤政殿。”秋君药说。   来福沉思半秒,接着又问:“陛下,几时召他进殿?”   秋君药闻言,毫不犹豫道:   “现在,立刻,马上!” 第84章 封号   秋景秀是在迷迷糊糊中, 被来福从床上请下来的。   不过,更准确的说, 是被来福从床上吵醒的。   他现在是引鸳名义上的孩子, 也就是嫡子,秋君药请了不少人成日围着他,督促他读书练剑, 秋景秀不得不像个陀螺似的转着,强迫自己在大脑里塞进众多超出学龄前儿童的知识。   但他虚岁才十一岁, 其实也还是个半大孩子,换做其他人,在这么紧密的教学安排下, 就算不疯也该闹了。   但秋景秀却很争气。   即使喘息喝水的机会也很少,但还是争分夺秒的完成夫子和武学老师交给他的任务和作业,努力做到不拖堂高效率, 这才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自己一天八小时的健康睡眠时间。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床, 本来打算在鸡叫之前进行一个满足而合理的睡眠时间,然后早点起来边扎马步边背课文,没想到才过去三个时辰,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就把他摇醒了:   “小殿下........小殿下?”   “.........”秋景秀在睡梦中,肩膀被人晃了晃。   这几年的飞速成长让他在睡梦中也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心, 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刚好就对上来福那张敷了□□、凑近放大的脸。   偏偏来福还长的有些阴柔,笑起来两边皱纹往嘴角堆,像极了两层括号。他眯起眼睛,后面还有淡淡的暗光披在他身后, 缓缓伸出双手,好像鬼魅一般, 在夜色中,显得影影绰绰,无比阴森恐怖。   “........”   秋景秀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他反手一个枕头朝来福的脸砸去,蹬着灵活的两条腿连滚带爬地爬进角落,然后扯开嗓子喊:   “救命啊,来人呐,有人要谋害本皇子唔唔唔——”   他还没多喊两声,就被来福一把捂住了嘴巴,急的跺脚:   “小殿下,是老奴啊。”   来福怕捂坏了秋景秀,不敢下手太重,结果被秋景秀抓住机会,死死咬住虎口,整个人瞬间疼的五官扭曲,要不是多年在深宫中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来福这会子都要叫出来了。   他忍着到口的惊呼,猛地放开抓着秋景秀的手,烛火自他背后猛地燃起,风声带过火苗的哔啵声,像是有什么人用力在秋景秀的耳边吹了一下,顺带把他脑子里的惊恐和失措吹走了。   “.........”   借着烛火,秋景秀终于看清了来福那张微微扭曲的脸,这下才终于在恍然中回过神来,眼前这鬼.......不,这人,不是什么牛头马面,也不是什么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而是父皇身边最得醒来的来福公公。   “.........”   一想到自己刚刚失控之下咬了他,秋景秀整个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冷静下来后,先是理了理头发,紧接着换了蜷缩的姿势,乖巧坐好,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来福和众人的错觉:   “来福公公。”   “........”要不是手上那带着血色牙印痕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还在提醒来福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福决计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乖乖巧巧、看上去软糯的像是个兔子似的小殿下,刚才下口竟然会这么狠,好似要将他手上撕下一块肉来般用力。   来福不敢说话,来福心里苦。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这可是当朝七殿下,大端天子的儿子,就算秋景秀把来福的牙齿打碎了,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来福适时地展现了他极高的打工人素养,勉强扯起一抹笑,揣手道:   “七殿下,快些起床梳洗一下吧。”   他说:“陛下在勤政殿等着您呢。”   秋景秀看了一眼窗外尚还黑着的天,有些奇怪道:“这么晚了.......父皇唤我何事?”   来福眼观鼻鼻观心:“老奴不知。”   “.......好吧。”见来福不说,秋景秀也不再问。他抹了一把脸,危机解除后,他又恢复了倦意,眼皮耷拉下来,似乎还有些迷糊,打了个哈切道:   “紫烟。”   他说:“过来帮我梳洗束发。”   “是。”   因为秋景秀的年纪还未及冠,所以只简单地挽了两个总角,用红色的发带绑住,底端坠着几颗珍珠。   他迅速地给自己收拾好外貌之后,还不忘带上秋君药赏给他的羊脂玉项圈,这才蹦蹦跳跳去勤政殿见秋君药。   秋君药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朝了,所以他干脆没有睡,就坐在上面等着秋景秀。   秋景秀一看到秋君药,刚才还蹦蹦跳跳的动作就有了些许克制,端端正正地跪下了,声音虽然还有些奶,但是已经初见少年人才会有的清亮音色:   “儿臣给父皇请安。”   言罢,他俯下身,轻轻叩首。   “景秀啊,来了。”秋君药放下手中的笔,顺手在纸上盖上玉玺,这才对秋景秀招手道:   “来,过来让父皇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秋景秀犹豫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站起身,啪嗒啪嗒跑上前,像小时候那样张开手,冲秋君药撒娇:   “父皇抱抱。”   秋君药顿时眯起眼睛笑,把秋景秀拉到独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   “是长高了,也出落了,和你母妃越来越像了。”   秋景秀立刻get到了秋君药话里的意思,垂下眼睛,给出了满分答案:   “儿臣是父皇的孩子,也是母妃的孩子,承他教导,受他恩泽,耳濡目染,自然是像母妃的。”   “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自然是多像他些。”   秋君药很满意秋景秀的回答,伸出指尖亲昵地捏了捏秋景秀的脸,道:“你和你母妃一样乖,也一样讨朕喜欢。”   言罢,秋君药话锋一转,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你母妃跟了朕两年多,一直帮朕处理政务,着实辛苦,你作为他唯一的孩子,如今也大了,有没有想过为他分担一些?”   秋景秀眼珠一转,想了想,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谨慎道:   “父皇教儿臣念书时,曾告诫儿臣,行事应该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他说:“所以父皇请明示儿臣需要做何事情,等儿臣量力之后,才能给父皇答复。”   秋君药闻言,神情顿时欣慰起来,摸着秋景秀的头发,像是撸一只不拆家的猫咪,满心满眼都是欣赏:   “这么多皇子中,也就你把朕的话听进去了。”   察觉到秋君药口中的酸楚,秋景秀像是安慰般,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认认真真道:   “父皇教导儿臣的话,儿臣一句也不会忘的。”   “你很好。”秋君药一连说了两边你很好,随即才及时拉回话题:   “朕想要你去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让你和几个大臣一起去看看受灾的民众,带着赔偿金下去安抚他们,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   秋景秀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抚恤灾民这件事,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   首先,安抚民众,应该考虑是否要按照受灾程度进行抚恤日期的排序,还要选定陪伴的大臣,以及不同受灾程度民众赔偿金的给定等等一系列问题,都要秋景秀去衡量,给出一个满意的数字和行程。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一张好的口舌,那么等去到那些受害者家中时,不仅不能起到安抚的作用,甚至还会被迁怒。   有时候人被逼到绝境,一无所有的时候,有可能不会管你究竟是什么皇亲贵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没有了,辛辛苦苦攒的半辈子积蓄也付诸东流,甚至自己还烧伤在床,这样刻骨的疼痛,不是单单给钱就能抚平的。   何况这件事,办得好还好,办不好,不仅观望准备站队的朝臣们会对他失望,他在秋君药心中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有点吃力不讨好的意思。   但秋君药既然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说明秋君药对他,还有另外一层期许在,于情于理,他好像又不应该辜负。   思及此,秋景秀咬了咬牙,利弊权衡之下,理智和情感的天平还在左右摇摆,不知道该不该解下这桩活。   但当看到秋君药那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时,他拒绝的话又堵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一句。   “.......”   半晌,秋景秀思索再三,良久,方下定决心道:   “..........好,儿臣愿意为父皇和母后分忧。”   秋君药闻言,顿时惊喜地瞪大眼睛:   “你真的愿意?”   “嗯,父皇,儿臣愿意。”   “父皇曾告诫儿臣,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儿臣不求做个孝子,只求做个在父皇心中,能感到满意的儿子。”   言罢,秋景秀缓缓滑出秋君药怀里,俯下身,道:   “儿臣领旨,此行,一定不复父皇所托。”   “好。”   秋君药抚掌笑,随即将跪在地上的秋景秀扶了起来,捏了捏他即将失去婴儿肥的脸蛋:   “还是你,最得朕心。”   秋景秀扬起嘴角,笑了笑,“多谢父皇厚爱。”   随即,他又低下头,拱手道:   “既然父皇已经将这件差事交给儿臣,儿臣不敢怠慢,现在就去和太傅等人商量抚恤之策,尽量以最快速度拟定一个章程和方案,然后呈给父皇过目。”   “好,你去吧。”   秋君药点头。   闻言,秋景秀这才告退。   看着秋景秀逐渐远去的背影,秋君药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儿,随即忽然出声,对着空气道:   “出来吧,阿鸳。”   “.........”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蓝色宫装、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男子便从内书房走了出来。   他提起裙摆,走到秋君药身边,扶着秋君药坐下,眉眼中凝着散不去的忧愁:   “陛下,景秀还小,他真的担得起陛下如此重任吗?”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五岁即位,康熙八岁登基,年龄均不是阻挡他崭露头角的阻碍,有没有头脑才是。”   秋君药指了指脑子。   引鸳:“.........”   他听着秋君药口中陌生的人名,蹙了蹙眉,心中疑惑更深,但到底还是没有多问,只道:   “可是景秀之前一直在深宫中长大,也因为年纪小并未进入朝堂,陛下贸然将此事交给他,只恐朝臣们不服,又欺他年幼,不肯尽力为他办事。”   “这是不难。”秋君药说:   “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只要他们能在景秀身上看到自己的前途和利益,那么一定会暴露出弱点。无欲则刚,那么有欲望,就会被人抓住软肋,以景秀的心智,要拿捏他们并不难。”   “那陛下打算如何让他们从景秀身上看到可图之利呢?”引鸳问。   “利,无非钱、权二字,要么,他们能在辅佐景秀这件事情上得到钱,要么,能得到........”   秋君药语气一顿,没再说下去,而是忽然拿起笔,想了想,扶着袖子,在桌面的纸上慢慢写了一个字。   引鸳被秋君药的话被吊的不上不下,满心疑惑不明所以,不知道秋君药想表达什么,怀着好奇心凑过去,定睛在那白纸上一看,只见一个字饱蘸笔墨,写的笔老墨秀,铁画银钩,令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定?”   “对,定。”   “乾坤简易定长生。”秋君药仰起头,老神在在地对着引鸳笑了笑,门外的天光斜射进来,在他的脸上打上半明半暗的阴影,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摇晃这蓬松柔软的尾巴:   “此封号,必是希望我儿能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整肃朝纲,一定乾坤。” 第85章 楚瑜   相较于秋景秀的春风得意, 作为他兄弟之一的秋景和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他身子本就弱,秋君药又将他下了狱, 狱中饮食用度不说比原本他在贤王府时差了很多, 规格甚至比不上普通百姓家中所食所用,因此一时间竟然撑不住,在牢中奄奄一息。   身为他妻子的楚瑜听闻他在牢中的情形, 心中甚是不忍和失控,冲动之下, 竟然想要也闯一闯禁牢,好悬被他的族人们拦下来,才没有造成祸端。   好在楚瑜虽然一时间情绪失控, 但他毕竟比秋景和年长,也更快冷静下来,当下决定进宫面圣, 求一求秋君药。   因为一层灵族族长的身份, 为了王朝统一和拉拢铭心,秋君药也不好太落他面子,晾了他几天后,还是允了他进宫。   楚瑜心急,进宫时秋君药正在午睡, 又硬是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晒得眼前阵阵发黑,秋君药的心腹太监才打开门,从紧闭的披香殿内走了出来,步行至他的身边, 躬身道:   “公子。”   “......来福公公。”   楚瑜晒得脸都白了,但看见来福, 还是强撑着勾起一抹笑,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罪臣想见一见陛下,请公公准允。”   来福跟着秋君药久了,心性也自然随了主子,也是极其心软的,看着楚瑜苍白的像纸一样的神情,有些不忍,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拱手叹气道:   “公子何须如此。”   他说:“陛下现在尚还在气头上,你现在去,岂不是撞在了枪口上?”   言下之意是秋君药还没消气,也还没有回过神来整治他这个臣媳,他不仅不安分守己,躲得远远的和秋景和撇清关系,还自个儿往前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楚瑜哪能不知道其中厉害,但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坚定地要为秋景和求一求情,博那一点的希望:   “罪臣晓得。”   他双手放平交叠举过头顶,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声音渐低:   “但罪臣愿意,求公公成全。”   “.........”   来福极低极低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替谁叹息。   也许是秋景和,亦可能是楚瑜。   但他是秋君药的人,不便再劝,一甩拂尘,侧过身,道:   “那公子......这边请吧。”   楚瑜被来福引入披香殿时,秋君药才刚醒,眯着睡眼惺忪的眸子,任由引鸳给他梳头。   引鸳一开始也不会梳头,长久之后便也会了,知道秋君药不喜奢靡,也便尽量挑一些简单和他心意的发髻,只簪上玉簪就好。   楚瑜跟着来福,走到披香殿内殿,还未等秋君药回过头,他便隔着几米跪下了,端正行礼,   “罪臣见过陛下。”   说完,他伏身叩首,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任何错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任何的轻慢懈怠,即使秋君药从始至终,都没有用正眼看他。   直到引鸳将秋君药的最后一丝头发梳理顺,帝后两人对着镜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能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   随即,秋君药站起身来,引鸳则后退一步,离他身后半步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秋君药没说话,楚瑜也没有说话,直到秋君药走到内殿的桌子前,楚瑜才换了个跪的方向,面对着秋君药,依旧跪的端正。   “........”   秋君药没有虐待人的习惯,就算他今天知道楚瑜心里没憋好屁,也不得不开了口,道:   “起来吧。”   他说:“来福,给楚瑜看座。”   “是。”   来福正想离开,楚瑜却开口了:   “多谢陛下隆恩。”   他说:“但近日罪臣是来请罪的,不方便坐下,希望陛下准允罪臣跪着。”   言罢,他又再度重重叩首。   “请罪?”秋君药闻言,余光斜过去看他一眼,明知故问道:   “你何罪之有?”   “臣作为贤王之妻,未能时时劝诫夫君谨言慎行,导致夫君冲动酿下大错,故如今的一切,均错在臣媳。”   楚瑜道。   “哦?”秋君药道:“听你这意思,是说秋景和没错,错在朕了?”   楚瑜抬起头,道:“罪臣绝无此意。我夫他心系皇弟,故一时盲目,行将踏错,致使遭遇牢狱之灾。罪臣不求陛下能宽宥他,只求陛下看罪臣和他夫妻一体的份上,让我和我夫共担罪责。”   楚瑜知道,现在的秋君药正在气头上,让他放了秋景和简直是天方夜谭。不仅如此,他要是敢提让秋君药原谅秋景和这种话,肯定也会被大发雷霆的秋君药治罪,到时候连唯一能护住秋景和的人都没有了,那他就更惨了。   楚瑜不是傻子,思来想去,索性以退为进,让秋君药也一同把自己打入监牢。   如果秋君药不准,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退一步,提出一个更不过分的要求:让秋君药允许自己去探望秋景和;如果秋君药准了让自己入狱,那他就可以和秋景和一起关在牢里,到时候他就能在牢里照看秋景和,也可以让秋景和尽量免受牢狱之苦。   “........”   楚瑜那点小心思,秋君药那能看不透。   左右都是套,因此秋君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放在桌面上的指尖点了点,像是在思考。   大殿内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要是换做其他人,面对沉默的秋君药,早就紧张的双腿直哆嗦了,但楚瑜毕竟在大端卧底了那么多年,即使是这样,依旧还稳得一批,跪在地上,不慌不忙地等待着秋君药的回答。   秋君药知道自己不管是准还是不准都会陷入楚瑜的圈套,因此选择模棱两可道:   “此事再议。”   他说:“你且先回去,等朕想好之后,再派人来回复你。”   说罢,挥手就想让来福送客。   “.......”   楚瑜没想到秋君药竟然既没有选择同意也没有选择不同意,这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令他难得地愣了一下,当下也稳不住冷静的面皮了,急的差点没膝行几步,赶紧求道:   “父皇.......”   “楚瑜。”秋君药难得的肃了脸,表情冷凝,警告道:   “你该知道,朕为何让景和入狱。”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却如同惊雷一般在楚瑜的耳边炸响:“他不该在朕面前玩心眼,你,一样。”   “..........”   楚瑜当下心中凉了一半,跪着的身姿也微微歪了,半倒在一旁,垂下眼睑,看着秋君药走到自己身边,蹲下身和自己平时:   “你是朕的臣媳,也是灵族的族长,要给朕帮忙,不要给朕添堵。”   “........”楚瑜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浸了水,但还是忍着,垂手道:   “........是。”   “回去吧。”   秋君药站起身,负手离开,一边走一边说:   “今天这事,不可再有第二次,你可明白?”   “.........罪臣明白。”   楚瑜不仅能明白秋君药的话外之音,还能明白,要不是秋君药看在他灵族族长的份上,早就打包让自己一起滚蛋了,哪里会有那么好的口气,和自己多费口舌。   见心愿落空,即使心中再不情愿,楚瑜还是缓缓退出披香殿,眼睁睁地看着殿门在自己的面前阖上。   他心有不甘,又不知该如何解救秋景和,只能失魂落魄地走在出宫路上,整个人好像被抽了灵魂般,远远看去,竟然没有一丝人气。   他自己满腹心事,一想到秋景和尚在牢狱中受苦,刹那间把七情俱已昧尽,以至于到心酸处,差点泪湿衣襟。   这边三魂没有了七魄,楚瑜也就没有在意拐角处一个抱着香炉匆匆跑过来的小宫女,一时不查,任由对方撞上了自己。   小宫女明显是新来的,看上去才十岁左右,手里的东西被撞得飞了出去,整个人还因为作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楚瑜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忙蹲下身,给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小宫女看见楚瑜穿着简朴,还以为对方和他身份差不多,一边捡还一边碎碎念道:   “谢谢姐姐。”   “.........”楚瑜一愣,旋即道:“我是男子。”   “.......啊?”   小宫女闻言动作慢了半拍,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楚瑜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方笑了,眼睛像个月牙似的:   “姐姐.......不,哥哥你长的真好看。”   她一边捡一边轻快道:“和皇后娘娘一样好看。”   听着少女活泼的语调,楚瑜的郁结的心情也有所缓解,忍不住勾了勾唇,道:   “你见过皇后娘娘?”   “当然了。”宫女很得意,差点没叉腰了:   “皇后娘娘长的像仙女似的,人也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   “仙女?”楚瑜说:“可他也是男的啊。”   “..........”小宫女闻言,如遭重击,灵魂差点出窍,嗓音里弱弱地挤出一个气音:“啊?”   “你新来的吧。”楚瑜拉着呆滞的小宫女起来,笑:   “看来你不知道这事。”   “我不知道啊。”小宫女摇了摇头,咬着大拇指,嘀嘀咕咕道:   “如果皇后娘娘是男的,那怎么能生出定王殿下呢?”   “........”楚瑜正想说话,但将小宫女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之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瞪大眼睛,神情显得有些骇人:   “定王殿下?”   他顿时急了,抓住小宫女的手,力气大的好像要将对方的手腕捏碎一般:   “你在说谁?!谁是定王?陛下封谁做定王了?!”   面对楚瑜连珠炮般的问题,小宫女吃痛地叫出声,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楚瑜的掌心里抽开。   但她年纪小,又是女性,力气没有楚瑜大,挣脱不开,只能忍着疼,一边嘶嘶吸着冷气,一边委屈嘟囔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皇后娘娘的亲子,当朝的七皇子殿下了。”   她嘴快道:“陛下今日刚封了七殿下为定王,诏书都下发了,姐姐你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楚瑜的脸色刷的一下褪去,简直比刚才还要白。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在瞬间就已然明白,秋君药另立新王,这不仅是他要扶秋景秀上位的信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代表着他已经打算放弃秋景和——他的夫君,这颗棋子。   一山岂能容二虎,这个道理,秋君药懂,楚瑜也懂。   一想到秋景和已经被彻底放弃,楚瑜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嘴巴还在开开合合,自顾自说着什么的宫女,片刻后,他后背靠着宫墙,缓缓地倒了下去。 第86章 好自为之   楚瑜是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的。   头顶不是贤王府厢房才会有的熟悉的玉烟罗, 而是单薄的薄纱,很普通很粗糙的环境, 甚至有些粗劣。   四周只简单地摆着几样花盆, 并没有名贵的花瓶和屏风,榆木桌面上倒放着的杯沿还有缺口,裂纹从发黄的底部蔓延到杯口, 显然质量一般,而且年头也有些久了。   楚瑜的头忽然有些疼, 像是一只大手用力拉扯着他的神经,连头皮都开始泛起痛来。   他轻嘶一声,用掌心撑在晃动的床板上, 勉力直起身,面前的床帏却忽然被人掀开了:   “族长。”   一个红发的少女在楚瑜呆愣的视线中,熟练地将床帏卷至床顶。她脖子上挂着襻膊, 将粗布衣服的长袖搂起来, 手臂和身体间还夹着一个盆,语气轻松:   “族长,您醒了。”   她说:   “已经到饭点了,您不在,大家都不敢动筷, 不如英儿扶您出去用餐吧。”   “..........”   楚瑜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贤王妃了,此处,也不是什么贤王府,而是灵族人聚集的小院。   “.......不用了。”   等意识到这一点后, 楚瑜摆了摆手,缓缓地下床, 坐在床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透了的淡茶,一饮而尽:   “让他们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吧。”   “........是。”英儿是个不过二十的年轻女性,也很聪明,当下也不再劝。   只是,当她走出门口,从关上的门缝里看见楚瑜憔悴的神情时,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族长。”   她说:“若此路不通,不如另寻一路。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绝境,却有千变万化的道。”   言罢,她不顾楚瑜陡然抬起头的动作,缓缓阖上了门。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楚瑜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他的手开始发起抖来,最后失手打翻了指尖的水杯,尖锐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指腹,鲜血迸溅,在一片血和水交融的水镜中,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脸,还有秋景和的脸。   在一片交错的人脸中,最后出现在那片水泊中的,竟然是秋景秀的脸。   对,秋景秀!   楚瑜猛然从错综复杂的思绪中理出一条线,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劫匪,紧紧地抓着这条救命的金子不放。   秋景秀现在虽然已经是定王了,但在此之前,秋景和对秋景秀还有救命之恩。   秋景秀现在又正得圣宠,说不定去求一求他,秋景秀就会顾念着当初的救命之恩,去在秋君药面前吹一吹风,可以让自己见上秋景秀一面呢?   思及此,楚瑜停止了拾碎瓷片的动作,连滚带爬地起来,从柜子里找出笔墨纸砚,岂料甫一落笔,眉头又倏然一凝,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放下了笔。   如今秋景秀和秋君药都住在宫里,他要是给秋景秀写信,说不定会被秋君药发现,让秋君药知道他贼心不死,一怒之下又给秋景和加上一条罪名。   思及此,楚瑜捂着额头,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将想要见秋景秀的消息传递进宫。   不过,很快,楚瑜就想到了办法。   第二天,他先是让灵族人惊了秋景秀太傅的马,让秋景秀的太傅从马车上摔下来,不小心摔断了一条腿。   因这一遭,作为他学生的秋景秀便顺理成章地得了准允出宫,去太傅府看望太傅。   族人在京城中耳目众多,不过一日,就有人通过秘密渠道告诉楚瑜,秋景秀已经看望完毕,正在回宫的路上了。   得到这个消息过后,楚瑜又让人放冷箭伤了秋景秀的马,因为马受了伤,要更换马匹需要一定的时间,秋景秀无奈之下,只能先行去不远处的醉春楼落脚。   而楚瑜早就在醉春楼等他了。   在被人引进包厢、却看见坐在下首的楚瑜时,秋景秀还明显愣了一下。   短暂的失态过后,秋景秀垂下头,给了身后的随从一个眼神,随从顿时听话退下,将门关上。   包厢内一时只剩下了秋景秀和楚瑜。   秋景秀现在虽然是定王,但名义上来说也算是楚瑜的小辈,于是他便率先拱手行礼:   “皇嫂。”   “景秀,坐。”楚瑜抬手让秋景秀坐在上位,秋景秀推辞不能,只能坐了上去。   他已经明显比两年前高了一些,已经不需要秋君药把他抱到腿上才能够得着碗筷了。   礼节性地尝了几口之后,秋景秀放下筷子,看向楚瑜:   “皇嫂处心积虑惊了太傅的马,又引我来此,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话从何说起。”楚瑜装傻不知:   “我只是刚好在此用餐,不知你今日会来此。”   秋景秀笑了笑,道:   “皇兄这几日一直在禁牢,我听说皇嫂连日来一直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但怎的今日我出宫,皇嫂就恰好一改常态,突然有了胃口,能与我在此会面?”   楚瑜被戳穿,差点没绷住,嘴角的笑僵住,半晌才勉强道:   “人是铁饭是钢,我虽然担忧你皇兄的处境,总不能一直不吃饭。”   秋景秀就笑笑不说话。   他不再问,楚瑜自然也不会说哦,两人各怀心思,装模作样酒过三巡,直到见秋景秀有些醉了,楚瑜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试探了几下之后,确认秋景秀真的放松了警惕,楚瑜方按住他继续喝清酒的手,低声道:   “皇弟。”   “........嗯?”秋景秀动作有些迟缓,迷蒙地抬起头,睁着泛着水光的眼睛,轻声道:   “皇嫂?”   “是,我是你皇嫂。”楚瑜抓着秋景秀的手,像是落水的旅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父母,又往秋景秀身边坐近了一点,循循善诱道:   “景秀,你还记得吗,当初在皇宫,你落水的时候,是谁把你从莲池里救出来的?”   “........”秋景秀闻言愣了一下,看似带着醉意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很快又被掩盖下去,只醉醺醺道:   “........二,二哥哥?”   “是,是你二哥哥。”楚瑜一提到秋景和,眼睛都亮了,瞬间直奔主题道:   “景秀,皇嫂不求你能将你二哥哥救出来,但你能不能看在他曾经救过你一命的份上,让皇嫂见他一面?”   “........见他?”秋景秀下意识重复了一句:   “皇嫂你想见皇兄吗?   “是。”楚瑜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再也绷不住,抓着秋景秀的衣角,轻轻晃了晃,低声祈求道:   “景秀,我知道你父皇最宠你.......你能不能帮我劝一劝他,让我见我夫君一面?”   “..........”   秋景秀盯着楚瑜低头哭泣时漆黑的发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放下了酒杯。   他眼底早已没有醉意,也许是那清酒几杯根本不能醉人,又或许是他一开始就没有醉。   秋景秀扶起楚瑜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   他看着楚瑜浸着水光的眼睛,想了片刻,低声道:   “皇嫂。”   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楚瑜一愣,随即似乎有些绝望地捂住了眼睛,颤着身躯道:   “可是,你皇兄他救过你一条命啊,你就不能看在这条命的份上,让我见一见他吗?”   “正是因为皇兄救过我,所以,我才想救他。”   秋景秀道:“可是如果我向父皇提出,让你见他一面,父皇会怎么想你和二哥哥?”   他反问道:“他会觉得你们冥顽不灵,不思悔改。”   “夜闯禁牢不是什么重罪。”   楚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烧府邸的人不是他,杀人的人,也不是他。”   楚瑜咬着牙道:“你父皇他,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秋景秀闻言愣了一下,几秒钟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几乎有些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楚瑜这几天精神一直处在崩溃边缘,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惕:   “你在笑我?”   “不。”秋景秀说:“皇嫂,其实我是在笑父皇。”   楚瑜:“.......笑你父皇?”   他说:“他有什么可笑的?”   秋景秀笑完了,恢复了平静,指尖碾过杯沿,盯着不远处的衣角,虚虚看着:   “我笑他用心良苦,但一腔苦心,却始终无人领会,平白付诸东流罢了。”   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听着秋景秀不明所以的话,楚瑜混乱的大脑根本没有余地去思考,只下意识追问道:   “你........什么意思?”   “皇嫂。”秋景秀这下,终于正眼看向楚瑜,轻声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父皇要将几个哥哥下狱?”   楚瑜人都糊涂了:“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夜闯禁牢,犯下错误........”   秋景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自己刚刚也说了,夜闯禁牢,根本犯不上什么大罪。就算是景月哥哥杀人,被杀的人自己都不在意了,父皇他为什么要重罚,一连将几个皇子下狱呢?”   “是父皇他老糊涂了吗?还是他失心疯了?”   “还是他........根本一如既往地,心如明镜呢?”   秋景秀说:“所以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吗?”   秋景秀这一番话,直接将楚瑜说愣了。   他嗫嚅这惨白的唇,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但最终没能发出一个字。   这几天,这个问题确实一直困扰着他,但他关心则乱,即使是有这个疑问,他也不得不短暂地抛之脑后,或者是直接将它忽略了。   .......殊不知,这个问题,才是解救秋景和的关键所在。   眼见楚瑜似乎是有些懂了,秋景秀也懒得和他打哑谜,直接道:   “皇嫂,你要明白,父皇他是个君父,但他更是个君王。”   “他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哥哥们后面擦屁股。他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悟性太差........不,或许可以说,是父知子,但子从来不知父。”   “他们从来没有去想过父皇的难处,没有去体察父皇的心思。景和哥哥今日下狱了,还有你为他奔走呼号,但父皇他身为主君,他受了委屈,他心中的苦楚,又能像谁倾诉呢?”   “君王喜怒轻易不形于色,所以景和哥哥他们会害怕父皇,但从来没有关心过父皇。他们不知道父皇究竟为什么生气,只会耍小聪明,用自己的理解去忤逆父皇,还以为是为父皇好,殊不知,他们的做法,和父皇的想法背道而驰。”   秋景秀站起身,没有再喝楚瑜的酒,而是走到窗边,向外凝视了一会儿,方道:   “所以皇嫂,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可能没有办法替你做到。”   他说:“因为我不会背叛父皇,永远不会。我不想让他失望,也绝对不会让他失望,这是我作为他的儿子,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说完,秋景秀拱起手,对着久久不发一言的楚瑜道:   “皇嫂,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秋景秀抬起脚,真想离开,身后却又再度传来了楚瑜急促的呼唤声:   “景秀。”   他的声音在发抖,但仍然强撑着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父皇是曾经杀了你双生胞兄的刽子手,你也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吗?”   “........”   在楚瑜发飘的视线中,秋景秀果然脚步一顿。   他缓缓回过头,但视线里却没有楚瑜想象的震怒,而是带着一种冷淡的似笑非笑。   秋景秀揣着手,站在门边看向楚瑜,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能看透一切的冷静。   许久,楚瑜才听见他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吧。”   他道:“我是恨那个杀了我双生胞兄的人........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起码现在,我还会一直站在父皇身后。”   “皇嫂,你与其在这里离间我和父皇,不如好好想一想我的话。”   秋景秀笑了笑,逐渐出落的少年眉眼里已经隐约有了秋君药的底色,是熟悉的、包裹在温柔下的锋锐和一怔见血:   “好好想一想,父皇想要什么。只有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二哥哥他,才有出来的机会,你......明白吗?” 第87章 药方   “父皇, 父皇我回来啦!”   铁画银钩的清晰笔锋被这带着兴奋的软糯嗓音打的一歪,秋君药瞬间就报废了一张宣纸。   然而他心中却并未感到不悦, 将沾了一团浓墨的宣纸丢到一边, 下意识抬起头,看着兴冲冲冲进来的秋景秀,忍不住放下笔, 弯起眉眼笑:   “我们景秀回来啦?”   他下意识站起身,冲秋景秀张开双臂, 轻轻招手道:“快来,到父皇这里来。”   “我来啦!”秋景秀像是阵小旋风似的,一下子就跑上阶梯, 瞬间扑进秋君药的怀里,被秋君药掐着咯吱窝抱了起来:   “父皇!”   “真重了,父皇都快抱不起你了。”秋君药半真半假地点了点秋景秀的体重, 随即将他放下, 边笑边咳嗽道:   “长的真快。”   “父皇,快坐着!”   秋景秀看到秋君药咳嗽,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满脸写着紧张,踮起脚扶着秋君药的手臂, 将秋君药扶到龙椅上坐下:   “父皇,坐。”   他爬上龙椅,跪坐在秋君药的身侧,轻轻拍着秋君药的肩膀,又攥起拳头轻轻给秋君药捶背顺气, 担忧地看着秋君药咳嗽的动作,就差没愧疚的眼泪汪汪了:   “都怪儿臣不好。”   他揪着衣摆, 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   “是儿臣得意忘形,才不小心撞到父皇,害父皇咳嗽不止。”   “咳咳咳.........”秋君药用手帕捂着唇,用力咳嗽了几下,压下嗓子里那点腥甜,随即趁所有人都不注意,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唇,这才抬起头,做出一副笑脸安抚着秋景秀:   “你哪里就害了朕了。”   他摸了摸秋景秀的脑袋,像是在摸一条眼巴巴的小狗崽:   “你又没做错什么,是朕自己身体不好,怪不得你。”   “父皇.........”   秋景秀凑过去,抱住秋君药的脖颈,依恋般蹭了蹭。苦恼道:   “儿臣要怎么才能救父皇呢?”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秋君药拍了拍秋景秀抱着自己脖颈的手臂,以示安抚:   “别什么事情都往你自己身上揽。”   “可是儿臣是真的想帮父皇。”秋景秀蹙起秀气的眉头,将下巴搁在秋君药的肩膀上,像是个眼睛水汪汪的小狗,吐出的气息也是软软和和的:   “儿臣可以为父皇做任何事。”   “......你好好帮我做抚恤灾民那件事,就算帮朕了。”   秋君药强行转移话题,捏了捏秋景秀肉肉的脸颊,左手则将擦过唇尚还沾着血的手帕放在身后,偷偷藏起:   “我听你母妃说,你这几日一直都在翻阅书籍,还常和太傅以及几个中正官讨论政事,是不是?”   “嗯。”秋景秀老老实实点头,道:“儿臣经验不足,应当多请教几位夫子和老师,多听他们的意见,日后处理类似的事情时,才能有所进益。”   “你能这样想,很好。”秋君药像逗小狗似的勾了勾秋景秀的下巴,换来秋景秀眯着眼睛蹭了蹭他的指尖:   “肯用功是好事,但是还是要注意休息,夜深了,还是该放下书简休息,以免累坏了。”   “儿臣不累。”秋景秀回答的很快:   “儿臣力弱,且自知天资愚钝,远不如父皇那般聪慧,只愿自己能多努力一分,让父皇肩膀上的重担轻一分。”   秋君药闻言一顿,随即垂下头,看着秋景秀干净清澈的大眼睛,道: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秋景秀凑过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依赖地和父皇贴贴:   “父皇给我饭食,授我诗书,我该为父皇分忧,这是为人臣为人子该做的事情。”   “........”秋君药看着秋景秀不似作伪的脸庞,一颗心忍不住放下,若有所思般笑道:   “你母妃把你教的真好。”   “孩儿自幼便追随母妃,养在他膝下,自然是听他教导。”   秋景秀说:“母妃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妃,父皇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皇。”   “就你嘴甜。”秋君药忍不住笑,指尖点了点秋景秀的鼻尖,道:   “不过,嘴甜阿谀奉承,朕可不会赏你,得事儿办得好才能得赏。”   他又问:“前去抚恤灾民这件事,你可定好人选了?”   “定好了。”秋景秀道:“执金吾统管京城消防与安保,那日火灾之事也与他监守不当有关,他必须去道歉;巡防营的前路统领也参与了好几次救火和后续的安抚工作,经验比我足,都会随我一同前去,只是.......”   似乎是看出秋景秀面上的难色,秋君药便道:“只是什么?”   “只是太傅他老人家前几日从马车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还在家中修养,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儿臣在想,到底谁去补上这个空缺。”   秋景秀说。   “.......”秋君药蹙眉:“坐在马车上怎么会忽然摔断腿?马夫怎么这么不小心。”   秋景秀为难地撇嘴笑了笑,没说话。   “也罢,那你再好好想想吧。”太傅毕竟也五六十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好让他带着伤去慰问灾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受害者,而且带伤上班影响也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秋君药压榨员工:   “那你再令择人选吧。”   “是。”   秋景秀抚恤灾民的流程和具体的赔偿金额已经定下,只要再凑一个合适的人选便要出宫,但与此同时,秋君药却不巧再次病倒了,要不是邱太医全力抢救,秋君药说不定会当场魂归九天。   不仅太医院被秋君药的身体折腾的够呛,满朝的文武也被秋君药吓的半死。   他病情反复,而且每一次都来势汹汹,十分吓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次秋君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故而大家都战战兢兢的,守在后宫和前朝的宫门外,在心里默默祈祷秋君药能再多撑一会儿。   毕竟现在秋君药还没有立太子,虽说牢狱里那几个皇子看似都不中用了,但很多大臣还是不太愿意让秋景秀当太子,毕竟秋景秀名义上的母妃是引鸳,引氏势大,要是在秋景秀这一代还是继续专权,那大臣们意见就更大了。   何况,太子未立,秋君药一旦驾崩,那边境虎视眈眈的外族就如同狼见着了肉,会趁大端内政混乱,政权交接未稳的时候大肆进犯,到时候秋景秀万一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赶鸭子上架,处理他完全不熟悉且没有接触过的业务,难保他不会年轻气盛,拍脑袋做决策,到时候一个不测,让大端满盘皆输。   ......现在的大端,已经经不起任何失败的战争了。   秋君药的父亲好战,在位的十几年里一直在不停的打仗,养了很多兵。士兵在前线要吃饭,打仗也要用钱,耕田的人又少,所以大端这几年一直在吃坐山空,国力这一直往下走下坡路,国库也很空虚。   先帝又生了很多孩子,可惜都内斗死掉了,大端的气数进一步下降,弥留之际,幡然悔悟的先帝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里只剩下个一直想当闲散王、与世无争且不怎么受宠的秋君药。   作为皇帝最小的儿子,秋君药一开始也没想当皇帝。也不知道是想明哲保身,还是真的什么也不懂,硬熬到先帝驾崩,几个哥哥全都死光了,他才在大臣们的无奈里,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地上了位,却因为没怎么受过系统的继承人培训,对政事一头雾水,满心茫然。   他即位的时候,因为国库吃紧,后宫的几个妃嫔,甚至刚开始连衣服都没有什么绣纹,各个穿的像尼姑太妃似的,朴素到了极致。   秋君药啥也不懂,好心办了几件坏事,挨了大臣们暗戳戳的批后,气性也上来了,转头便沉迷炼丹,不闻政事。   好在还有引氏那几个贤臣撑着朝廷,有这么个省心领导,还不热衷打仗开疆拓土,大端的百姓朝臣也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老老实实地修生养息。   不过,其实也有人还怀着其他心思,既希望秋君药病别好,也不希望他死的那么快。毕竟秋君药一直想扶持寒门子弟,动了很多世家家族的利益,他们倒也无所谓是谁上位,但最好别是秋景秀,毕竟他们更想要个傀儡皇帝,而秋景秀的身后是引鸳,就算真的做了傀儡,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傀儡。   所以与其去博一个不确定立场但身体健康的皇帝,不如期望秋君药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这样不仅没有空去管那些事,也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拉拢秋景秀。   在众朝臣的各怀鬼胎里,秋君药缓缓睁开眼,醒了。   引鸳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一见他醒了,便又惊又喜,擦掉眼底的水光,将秋君药扶了起来:   “陛下,你终于醒了。”   秋君药缓缓伸出手,抓住引鸳的指尖,和他十指相扣,气息虚弱,却还是笑着安慰他:   “又让你伤心了。”   他说:“对不起,阿鸳......如果下辈子,我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就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陛下现在可别说这些。”引鸳忍着眼泪,哽了哽,随即掏出自己的手帕,替秋君药擦着额头的虚汗,哑声道:   “陛下福泽万年,还能活很久,怎么就讲到下辈子的事情了。”   “.........”秋君药带着气音笑了笑,没有管引鸳的安慰,而是继续陷入了幻想,道: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做皇帝,你也不要做皇后,我们就是两个普通的大学生,然后因为缘分遇见了,我追你,你答应我,我们就这样,好好地过一辈子......咳咳咳......”   秋君药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吐血,眼睛半阖着,吓的引鸳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是去拍秋君药的后背安抚他,还是伸出手去接秋君药吐出的血:   “陛下......”   “我福薄.......今生不能和你相守到老,只盼来世,来世我们能.....咳咳咳......”   秋君药还想再说,却被引鸳按住了,哭着道:   “陛下别说了。”   他的指尖擦过秋君药的唇,素白的指尖顿时染上了血,却被他无视,含泪道:   “许多百姓听闻陛下病重,都自发去庙里替陛下祈福,楚瑜也捐出了自己的财产,在长亭搭棚施粥三日,为百姓施粥,只盼能为陛下积些德。”   “......楚瑜?”秋君药敏感地从引鸳的话中提炼出了关键字:   “......他竟然肯?”   “几日前他就主动去受灾的原址处,主动参与给那些受灾民众搭建房屋,晚上甚至也不回家,只睡在那片废墟里,醒来就和那些工人一起干活,一点架子也没有。这几日那些受灾百姓的衣食所用,也是他供给的。”   引鸳说:“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做样子........”   秋君药闻言,就这引鸳掌心的手帕用力咳嗽几下,吐出几口血后,方虚弱笑道:   “即便是做做样子,但到底也为百姓做了实事。只要对百姓有好处,且实实在在地付出了行动,又何须管他真心还是假意。他能醒悟,能这样做,很好,朕很满意。”   他说:“他虽然不是个好臣子,但是个好妻君,倘若他能一直如此,景和受他影响,终有一日,景和会明白朕的苦心,即便没有当上皇帝,也一定会长出一颗为国为民的君心。”   言罢,秋君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道:   “给我笔墨,我要咳咳咳........”   “陛下,您都这样了,且先躺着吧,别再操心了。”   引鸳真怕秋君药当场吐血而亡,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强硬,势要让秋君药躺下休息:   “陛下,邱太医已经说了,从今日开始,你不可再劳作,要安心静养,否则.......”   “否则我就会很快嗝屁,是不是?”   秋君药任由引鸳去擦他嘴角的血,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事的,阿鸳。”   他说:“我没什么要紧的......我多活了两年,还活的这样好,已经很满足了。你且附耳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引鸳本不想听,但无奈秋君药一脸严肃如同托孤般的神情震住了他,不得不低下头,凑到秋君药的唇边,听他如同遗言般的气音:   “我死后,你无须伤心,也不许为我殉葬。我已经写了遗诏,到时候你就按照遗诏所写,扶立新君。”   说到最后,秋君药已经有些没力气了,声音也就断断续续的:“遗诏,遗诏就藏在........”   他话还未说完,气息就低了下去,连呼吸声也似有若无。引鸳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下意识握住秋君药下垂的指尖,用力去晃秋君药的肩膀,防止秋君药半阖的眼皮完全垂下,语气急切发颤:   “陛下,您不能........”   “报——”   引鸳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该有的反应,急促的哭腔被侍卫的跑步声和说话声打断。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猝然跑进内殿,牛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重重的响声,好像毫无节奏的鼓点,和引鸳此时因为六神无主而狂跳起伏的心脏不谋而合:   “陛下,娘娘。”   侍卫也不知道是会看脸色还是不会看脸色,看着引鸳跪在地上握着半死不活的秋君药的指尖,头也不抬,半跪在地,敬职敬业地拱手垂头禀告道:   “兵部尚书来报,说狱中的罪民赵悯感念陛下仁德为民,连日不眠不休来在狱中辛勤钻研为陛下解毒治病的药方,如今药方初成,赵悯请求进宫,为陛下献方。”   他的甲胄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瞬间就拉回了引鸳的神志,令跪在地上的引鸳当即狂喜不已:   “求陛下、娘娘准允!” 第88章 道术玄法   如果在此刻, 引鸳最不想听到的是秋君药临终的遗言的话,那他现在最想听到的, 就是赵悯入宫的消息。   他几乎当下就令人, 连拖带拽地把赵悯拉进了宫,甚至也不管赵悯这一把老骨头从牢里奔波到宫里究竟受不受得住,让侍卫一路快马疾驰, 把赵悯五脏六腑都颠的快要吐出来,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到进宫的时候, 赵悯还打算依制对着宫门行礼,一旁领他进宫的侍卫实在等不及,直接扛起他, 用尽毕生的轻功所学,将他扛进了披香殿。   等赵悯进入披香殿的时候,秋君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个, 表面上很平静, 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所以,赵悯几乎是被心急如焚的引鸳拎着后衣领拎道秋君药床前的。   可怜赵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被引鸳拉的踉踉跄跄的,到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趴在秋君药的床边,还不得不屈服在引鸳的“淫威”下, 战战兢兢地给秋君药把脉。   ......不过还好,秋君药的脉像虽然弱,似有若无,但终归是有,还有救。   赵悯不敢耽搁, 立马放下背上背着的药箱,铺开针灸袋, 开始给秋君药针灸,随即又粘着须给秋君药开了一道药方,让引鸳抓紧拿去熬。   但很可惜的是,药虽然已经熬好,但秋君药此时很明显已经喂不进去药了,最后还是引鸳下决心,嘴对嘴,给秋君药喂了一整碗下去,昏迷中的秋君药才勉强喝下了半碗药。   等半个时辰之后,药效发作,秋君药因为中毒而隐隐发紫的面皮慢慢恢复了白净,连脉象也恢复了平稳,只是心跳还有些紊乱,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   引鸳见此,怕中途又出意外,只能在旁边守着他,眼睛也不敢阖。   他不吃也不睡,其他人就更不敢当着他的面偷懒了,披香殿主仆一行人愣是熬了一天一夜,熬到眼睛都红了,秋君药才终于睁开了眼。   “........”   秋君药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连遗言都交代完了,结果一睁眼,看见引鸳眼睛红的和兔子似的,死死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不由得愣住了,用嘶哑难听的嗓子缓缓吐出两个字:   “........阿鸳?”   “..........”引鸳眼底的红血丝迅速被一层泪水薄膜覆盖住,紧接着他趴下身,将头靠在秋君药的肩膀上,痛哭失声:   “陛下,陛下呜呜呜........”   “.......”秋君药听见引鸳熟悉的哭声,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回归人世间的实在感。他慢半拍地伸出手,艰难地用掌心积蓄起力量,轻轻拍了拍引鸳的后背,轻声哄道:   “没事没事。”   他顿了顿,说:“阿鸳,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呜呜呜呃.........”   引鸳哭到后面都要抽过去了,但是为了皇后的尊严还是忍住了,用力抱住秋君药,许久,情绪都难以平静:   “不是我救的你......呜呜......是赵悯.........”   听着引鸳断断续续的哭声,秋君药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是谁?”   “呜......是赵悯.......”   引鸳缓缓从秋君药胸膛上爬起来,由着秋君药似笑非笑地擦着他肿的像核桃似的眼睛,含含糊糊道:   “是赵悯。”   这下秋君药总算是听清了引鸳沙哑浓重哭腔里吐出的三个字,闻言顿了顿,这才微微侧过头,看着跪在床头也熬了好几天,头发明显比他上次见他白了好多的赵悯:   “是你?”   “回陛下,是草民。”   赵悯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双手交叠平举过头顶,端正伏身行礼:   “草民拜见陛下。”   “你......咳......”   秋君药刚醒还没完全恢复怨气,咳嗽了一下,被胆战心惊的引鸳从床上扶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朕放了你的侄孙,你才会给朕治病吗咳咳咳........”   “.........”赵悯闻言,脸上很明显地浮现出一层尴尬的情绪,但片刻后又被他飘忽的眼神遮掩下去:   “草民.....呃草民.........”   “行了。”看着赵悯白的刺眼的头发,秋君药也懒得再为难他,道: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救朕,朕都会感谢你。”   他说:“所以,除了将秋景月放出大牢之外,朕可以允你一个赏赐。”   赵悯的眼底顿时能能清晰地看出“欣喜若狂”四个字,“......陛下此言当真?”   “当真。”秋君药挑眉笑道:“但是如果你不信......”   他语气一顿,嗓音也变冷了:   “你如果不信,也可不必当真。”   “.......草民当真,草民谢恩!”   赵悯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不住砰砰磕头,磕的秋君药头都要疼了: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好了,起来吧。”秋君药还是很爱惜人才的,也不忍心看赵悯不眠不休照顾了自己这么久还没打得到什么好处:   “你且说,你想要什么?”   “........”赵悯磕头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用心虚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瞄了秋君药一眼,随即又极快地低下头,按在地上的指尖微微扣紧,犹豫许久,才低声道:   “草民想.......草民想陛下再给景月一个机会。”   坐在床边的引鸳闻言,顿时心中一惊。为了防止赵悯继续作死,他不得不在秋君药发火之前赶紧开了口,蹙着眉呵斥警告道:   “赵悯!”   “你继续说。”秋君药却没有马上生气,而是似笑非笑道:   “你想朕怎么给景月一个机会?”   “草民不是想让陛下放景月出来,也不是说他之前的行为就做得对的意思。”   赵悯已经明白,面对秋君药,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当下十分诚恳道:   “景月此事确实是做错了,也理应应该付出代价,所以陛下此举,不仅不冷血,且正是衡量之后的圣明之举。”赵悯先一顿夸夸秋君药,然后语调又一转:   “陛下是严父,但依草民觉得,陛下也一定是个慈父。您心里,一定还是希望景月能改邪归正。所以,草民大胆恳请陛下,希望陛下能准允景月有机会去到那些灾民家中,亲自登门给他们道歉,让他真正从行动上做出改变,从而洗心革面,做个心怀苍生的好皇子。”   赵悯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打了好几天腹稿的话,随即抬起头,忐忑不安地看向秋君药:   “陛下觉得呢?”   秋君药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别人不提,他也不好意思说,否则显得自己心思多变。但赵悯的出现和所说的话却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秋君药倚靠着枕头,沉思片刻,随即缓声道:   “也行。”   还没等赵悯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秋君药就继续补充道: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表情很严肃,再度重复了一次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秋景月机会。”   他说:“如果被我发现秋景月依旧冥顽不灵,面对受害者也依旧冷眼旁观,无动于衷,那朕绝对不会再宽容他了。”   “是!”   解决完悬置已久的秋景月的问题之后,欣喜若狂的赵悯这缓缓才放下悬着的心,分出心绪,勉强把话题转回秋君药的病情上来。   在治病这件事上,赵悯就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了,而是正色道:   “陛下。”   他说:“草民刚才给陛下把脉,发现陛下确实是身中丹毒,所以才会体虚气弱。”   “那怎么办?”秋君药还没说话,引鸳就担忧地把话头接了过去,蹙着眉道:   “那你到底还能不能治?”   看引鸳的表情和言下之意,好像是在和赵悯说,你不能治,还好意思提要求?   赵悯差点被哽住,咬了咬牙,才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并非是草民不能治这丹毒。”   赵悯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医术,当场话赶话道:   “这丹毒在几个太医眼中也许是不治之症,但在草民这里,只要多给草民几个月,一定能为陛下彻底清除积郁的沉疴旧病,不在话下。”   “哦,这么厉害?”秋君药下意识问:   “那朕以后岂不是能和正常人一样活到老了?”   赵悯闻言,耿直地摇了摇头,再度拱手道:   “草民可以给陛下调理身子,让陛下像普通人一样行走活动、习武修炼,甚至龙精虎猛,即使奋战三天三夜也能金枪不倒......”   秋君药:“......最后面一句就不能跳过吗?”   “是。”赵悯对于男科也颇有研究,但秋君药脸皮薄不想听,他也就没有说,而是战术性地顿了顿,然后在秋君药双双脸红的尴尬气氛里,装作什么事也发生般继续道:   “但是臣的医术仅限于病理之内,对于其他方面的,草民无能为力。”   秋君药一向敏锐,迅速从赵悯的话中提炼出关键词:   “其他方面?”   “是。”赵悯很果断道:   “陛下所患之症,看上去像是丹毒入侵肺腑后形成的沉疴,实际上,是心魂受损——简单来说,就是陛下的心脏被人取走了一半,而剩下的半颗心脏不足以支撑陛下身体的运转,所以才会有心痛头痛的症状。”   秋君药:“.........”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赵悯:“你开玩笑的吧?”   他说:“心脏少了一半还能活?”   赵悯坦然地回看秋君药:“可是在陛下身上,曾经也发生了类似于缺少一半心脏却依旧能存活般天方夜谭的事情,不是吗?”   秋君药看着赵悯漆黑的眼睛,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猝然抓紧被单,总觉得赵悯好像发现了他其实是一名穿越者的秘密,因此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反驳。   见秋君药不说话,赵悯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接茬。   他今天来的任务已经达到了,倒也没想继续咄咄逼人,而是起身就想要告辞。   引鸳还有话想要问他,于是便提出要送一送赵悯。   秋君药自己心思不定,也就没有注意到引鸳的举动,而是一个人坐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另一边,引鸳送赵悯离开披香殿,一路朝宫门口走去。   一路上,引鸳一直在心里打着腹稿,思考要怎么和赵悯提出内心所想,而赵悯则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一路上也提着药箱一声不吭,直到引鸳率先憋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赵悯说道:   “赵先生。”   听到引鸳喊自己先生,赵悯有些诚惶诚恐,忙躬身道:   “草民不敢当。”   他连连道:“娘娘您有何吩咐,直接对草民说便好,草民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办事,绝无怨言。”   “.........”引鸳心思单纯,看着赵悯真诚的表情,踌躇了片刻,方小心翼翼道:   “你说,陛下心魂残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悯似乎有话想说,但片刻后又再度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对引鸳道:   “娘娘。”   他说:“致人心魂残缺,其实是与道术相关,而道术.......草民也恰恰只是学了皮毛而已。”   赵悯叹了一口气,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自嘲地笑着解释,   “我当初和我师弟.......我们俩人一同在我师父门下修习道术,可惜我后来被赶出师门,而我那时年轻气盛,被赶出师门后颇为不忿,一怒之下也和师门断了联系,还烧了当时师父交给我的书籍........所以很多道术玄法,我也已经淡忘了,只隐隐还记得些许皮毛。”   引鸳很是失落,垂下眉眼,素白的指尖绞着帕子,直到把那帕子都绞的皱巴巴的:“.......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赵悯看了引鸳担忧的眉眼,想了想,为了安慰引鸳,还是强行安抚道:   “娘娘您其实也不必太过于担忧。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道术都自有它的解法,既然我看出陛下其实身中的是玄术而不是真的病入膏肓,那么只要我回去找到破解的方法,那么就一定能挽救陛下。”   赵悯拍着胸脯保证:   “反正在这段日子里,我会尽力给陛下调理身体,保证他在一年内,都能和正常男人一样,再也不会有体虚气喘之症,甚至连上阵杀敌也没问题。”   “.......真的?”   “真的。”赵悯说:“草民不才,承了神医的虚名,虽然是民间百姓夸大,但也并不是金玉其内败絮其中,请娘娘放心。”   “...........”引鸳眉头蹙的更紧,似乎还是在纠结,牙齿咬着红唇,松开留下淡淡的红痕,看上去像是有话想说,但又因为顾虑着什么而没有说出口。   赵悯看出他的为难:“........娘娘?”   “.......你既然说你是神医,那你可有适合男子承宠的药膏或者其他方子?”   引鸳双颊涨红,憋了半天,才终于问出了埋在心里的那个极其难以启齿的话题。   倒不是他没良心,秋君药都快死了他还想着床笫之事,实在是他是男子,加上身体敏感,秋君药后宫又虚悬已久,整个后宫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承宠侍寝,有时候引鸳真的遭不住秋君药的折腾。   秋君药身体那么虚都能把他折腾的半死,要是秋君药身体恢复正常了,真的能弄他弄三天三夜,那他腰以下估计也就废了。   看着引鸳尴尬又羞耻但又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赵悯:“...........”   他年纪一把,虽然一直洁身自好,但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床上颠鸾倒凤的事情,也知道以男子之身承宠确实很难,片刻后顿了顿,道:   “.........倒也不是没法。”   “........真的?”引鸳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有。”赵悯点头道:“草民游历各国,曾经在沙漠中找到一株雌雄同体的植物,只要用十株类似的植物蒸出水,再甫以珍珠粉等物服下,就可让男子的身体更适于承宠,甚至还可怀孕生子。”   “...........”引鸳这次沉默的时间,要比之前沉默的时间要更长更久,久到赵悯几乎要怀疑引鸳是不是突然变哑巴了,不然怎么会一句话也不说。   思及此,赵悯便试探性地出了声,“娘娘?”   “荒谬。”引鸳忽然冷漠地开了口:   “男子怎会怀孕。”   他道:“就算你是神医,也不可如此放肆,在本宫面前胡说八道。”   赵悯看着引鸳冷的好似能结冰的神情,愣了一下,还以为引鸳真的生气了,只能自认倒霉,忙道歉道:   “对不住娘娘。”   他垂头丧气道:“您就当臣胡说八道吧。”   “哼。”引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径直离开。   赵悯摸了摸鼻子,拱手行礼目送引鸳入宫,却没想到引鸳忽然又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走了回来。   “拿来。”引鸳臭着一张脸,伸出手看向赵悯:   “给本宫。”   赵悯被引鸳的转变搞得一头雾水:“.......娘娘想要什么?”   “生子药啊,你不是说你有吗?”   引鸳掌心摊平向上,振振有词道:“这种妖物,你怎可私自占有,应当交予本宫焚毁,省的祸害旁人。”   赵悯:“.........”   他看着引鸳此刻半点不心虚,还有点理不直气也状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道:   “娘娘,您......真想要?”   “不是本宫想要。”引鸳说:“其实,本宫有个朋友,他........”   “给您,娘娘。”赵悯火速掏出一个小盒子,将那盒子塞进引鸳的掌心里,殷勤拱手道:   “所有的药都在这里了,草民祝陛下和娘娘早生贵子,告辞!”   言罢,赵悯脚底抹油,溜了。   原地,只剩下引鸳一个人站在原处,视线紧紧盯在那个小木盒上,久久没有移开。   浣尘在一旁,往引鸳的身边靠了一点:   “娘娘,你真要?”   “.......不要。”引鸳将药收起来,揣进衣袖里,道:   “我已经有景秀了。”   “可是定王殿下毕竟并不是你和陛下的亲生孩子啊?”   浣尘道:   “难道,你就不想......?!”   “..........”引鸳的脸上很明显就产生了些许动摇,犹豫片刻后,还是低声开了口:   “先回宫吧。”   他说:“这件事.......总得问问陛下他才能做决定。” 第89章 八皇子   “阿鸳......阿鸳?”   引鸳略带迷茫发直的瞳仁中逐渐倒映出秋君药的脸。   秋君药衣裳半解, 青丝如瀑般淌在肩膀上,担忧地看着他, 随即俯下身, 用额头贴着引鸳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问:“不然怎么叫你都不应的?”   感受着额头处传来的温热,引鸳出走的神志缓缓回笼。   他转动着漆黑的眼珠,看着秋君药贴着自己的脸, 随即缓缓伸出手,和秋君药十指相扣。   “陛下........”   他声音有些哑。   “嗯, 怎么了?”看着引鸳沙哑中带着委屈的声音,秋君药还以为是谁欺负他了,当下顿时紧张起来, 指尖用力和引鸳的指尖交握,好像是想从这个动作中给予引鸳力量似的——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被引鸳亲了一口,还亲在了右脸上。   秋君药:“.........”   明明是老夫老妻, 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 但秋君药却还是忍不住因为这一个略带着纯情的动作而老脸一红,看似在盯着引鸳,实际上已经想好怎么把引鸳扒光焯来焯去了:   “你......怎么了?”   “......陛下。”引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伸出指尖缓缓摩挲了一遍秋君药的侧脸,眼神似乎是沉浸在了秋君药清绝秀雅的容貌里, 许久,他才抱住了秋君药的脖颈,低声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秋君药:“???”   要不是一直和引鸳同吃同住,秋君药都要怀疑引鸳是不是吃错药了,瞪大眼睛兀自震惊了片刻后, 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引鸳, 随即哭笑不得道:   “阿鸳,你在说什么呀。”   秋君药第一反应不是呵斥引鸳的异想天开,而是开始反思自己:   “是不是我最近又做什么惹你生气了?所以你要说这种赌气话?嗯?”   “不是赌气话。”引鸳似乎有些不开心,踢了踢被子,支起上半身看着秋君药:   “你到底想不想要嘛!给个准话!”   “........”秋君药眉头微微抽搐,看上去似乎是在忍笑,但是又忍住了,片刻后慢条斯理道:   “我想不想要另说。”   他一把把引鸳扑倒,挠他的痒痒肉:   “问题是你能不能生?嗯?”   “.....唔......”   引鸳被秋君药制住敏感的地方,忍不住在宽大的龙床上滚了几圈,又被秋君药从后面抱住,掌心从柔软嫩滑的大腿内侧往上探去,   “你这里,怎么生?”   “.......陛下想要的话,臣妾就可以。”   引鸳试图夹紧腿,解释的语调却再度变的断断续续:   “其实,臣妾可以唔..........”   秋君药却不想再听:“好夫人,好娘子。”   他道:“你这里,容纳我都够呛,还想生个孩子?”   “呜呜.......”   引鸳又被秋君药的荤话打乱了思绪,片刻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   月明星稀,长久的蝉鸣到深夜也嘶哑了,滚动的热气从叶烧融化至窗台,最后沿着窗与窗台的缝隙,缓缓淌入披香殿的地面上。   越往里走,凌乱的衣物就越多,最后能看见垂下的床帏里探出一个白皙细瘦的手臂,手腕处带着一圈红痕。   “陛下........”   手臂的主人躺在里头,指尖用力抓住了床沿,声音小小的,软的不行:   “放过臣妾吧........我唔.........”   “快了。”秋君药说:“这回是真的。”   “.........”引鸳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随即最终承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秋君药见此,才缓缓从引鸳身边退开,在引鸳汗湿的脸颊上爱不释手地亲了亲,随即在他身边躺下。   他躺着的时候,还用右臂枕着引鸳的后脑勺,让对方睡的更舒服,这才缓缓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先是梦到了和引鸳在一起时度过的点点时光,正当他以为他会在梦里和引鸳白头到老的时候,引鸳的肚子却忽然大了起来。   正当秋君药奇怪男人怎么会怀孕生子的时候,引鸳却快要临盆了。   他不由得心急如焚,在产房门口来回地踱步,从早上等到晚上,就在他担心引鸳会不会因为难产而死的时候,产房内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啼哭声。   秋君药心中一喜,立刻推开门走入产房,却忽然发现床上满满当当地躺了四个孩子,张嘴哇哇大哭,一见到他,就忽然张嘴,像个池塘里的青蛙,此起彼伏地喊道:   “父皇!”   “父皇!”   “父皇!”   “呃........”   秋君药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头发都炸开了,浓密漆黑的头发底下,是渗着汗珠的额头。   引鸳睡在他身边,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下意识伸出手去揪秋君药的衣带,却被秋君药反射性地躲开。   “.........”   察觉到秋君药抗拒性的动作,引鸳眉头一皱,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睁开眼,目光中哪还有一点睡意,盯着秋君药,缓声道:   “陛下怎么了?”   他道:“难道是臣妾伺候您伺候的不舒服,您厌倦臣妾了?”   “.........”听着引鸳略带阴阳怪气的语气,秋君药无奈地笑。   他自己都还没从做噩梦的阴影中走出来,就忍不住去哄引鸳,凑过去低头吻他:   “没有没有。”   秋君药说:“怎么会厌倦你呢,你这么漂亮。”   引鸳不开心,“那刚才臣妾碰您,您还躲我。”   他越说越委屈,垂下眼尾,侧过身去,不理秋君药了。   秋君药只能凑过去,从他身后揽住他的要,掌心在引鸳的腹部轻轻摩挲着,自嘲地笑笑:   “你知道吗,我刚刚竟然做了梦,把我吓死了。”   引鸳不屑:“梦有何可怕的。”   他说,“臣妾也会做啊。”   “那可不是一般的梦。”秋君药忍不住直起身,掌心揽住引鸳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忍不住解释道。   引鸳还是暗戳戳地不屑,晃了晃肩膀,想把秋君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不老实的爪子甩下去,阴阳怪气道:   “陛下倒是告诉臣妾,什么梦这么特别?”   秋君药闻言,一拍大腿:“我梦见你怀孕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刚才梦的荒谬,开始滔滔不绝,全然不惧引鸳陡然僵硬的身躯:   “我梦见你给我生了四个孩子,那几个孩子一见我就哭,还喊我父皇,吵得耳朵疼,就被吓醒了。”   “.......”   秋君药越说越觉得心悸,庆幸道:   “还好你是男子,不会怀孕,否则就依你侍寝的次数,倒还真的可能给朕搞出几个孩子来。”   “........”引鸳背对着秋君药,还是没说话。   秋君药自顾自说了一会儿,片刻后终于发现往常都会接他话茬的引鸳竟然保持了足足五分钟的沉默,这才奇怪地凑过去,将引鸳背对着他的身体掰正,和他面对面:   “怎么了,这幅表情?”   秋君药想了想,还以为引鸳也被自己的梦吓到了,于是开玩笑道:   “你别怕。”   他心有余悸:“没事,你是男子,不会怀孕的。光现在那几个已经够我们折腾了,要是再来一两个,我非得短命不可。”   “.........”引鸳还是沉默不语。   似乎是感受到了引鸳复杂的视线,秋君药一怔,慢半拍地察觉到引鸳此番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阿鸳,你到底怎么了?”   他晃了晃引鸳的肩膀,有些困惑道:   “怎么这个表情?”   “........”引鸳盯着秋君药仿若劫后余生的脸,许久,才缓缓动了动干涩黏连的嘴皮,轻声道:   “陛下可知,赵悯在离宫之前,给了臣妾一个生子药?”   “.......我哪会知道,”秋君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将这句话的意思从心中过了一遍之后,他才猛地坐起身,差点没跳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引鸳:   “你,你,你不会是.........”   他想说引鸳这是什么意思,但引鸳却先秋君药一步,直接开了口道:   “臣妾在今日侍寝承宠之前,就已经吃下了生子药。”   “..........”   引鸳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轻轻将秋君药的掌心放到自己的腹部,感受着那块肌理的起伏,声音很清浅:   “说不定此时此刻,臣妾已经怀上了陛下的八皇子了呢?”   秋君药:“..........”   ??? 第90章 吻了又吻   如果说秋君药做噩梦之后惊醒是惊吓, 那他在听完引鸳的话之后,表现出来的表情, 就是完完全全的惊悚了。   他脸上是罕见的失态, 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兀自瞪大眼睛,瞳仁只有轻微的转动, 大部分时候都死死地用视线黏在引鸳的脸上,好像是试图从引鸳的脸上分辨出一丝玩笑的神情。   ........但引鸳却很认真。   他不仅没有露出任何的心虚和无措, 表情反而更加无辜,眼睛像个漂亮小鹿似的,直直地盯着秋君药, 一脸茫然和不解:   “陛下为何是这幅表情。”   他反问道:“难道陛下不喜欢臣妾给陛下再添一个孩子吗?”   他越说越来劲,看秋君药不说话,自己反倒还委屈上了, 一脸不开心:“陛下不是经常说, 您最喜欢臣妾了,还想让臣妾给您再添一个皇子吗?”   “这,这......”秋君药怎么好说自己之前是被床笫间被美色冲昏头脑后胡说八道的,又怎么知道引鸳真的会把他当真,支吾片刻后, 到底还是妥协了:   “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复又躺到引鸳身边,从后面抱住生气侧过身不理他的引鸳,低声哄道:   “是我不对。”   秋君药说:“我不该说那些话,要是我不说,你也不会把这些话放心里。”   引鸳像是真的生气了, 还是不说话,用力把侧脸埋进香云枕里, 还蜷起身体,双手抱臂,不给秋君药牵。   不一会儿,他背对着秋君药,肩膀颤抖,一耸一耸的,似乎像是委屈哭了。   秋君药见此,顿时急了。   他最宠引鸳,甚至胜过几个便宜儿子,当下也绷不住心中的疑虑,忙直起身,想要把引鸳翻过来看看有没有哭肿眼睛,但引鸳却直接把眼睛捂上了,声音发哑:   “陛下就是不喜欢臣妾了。”   他捂着眼睛,因此秋君药看不清引鸳的神情,只能听见他说的话:   “陛下就是嫌弃臣妾年老色衰罢了,厌弃臣妾,也不喜欢臣妾的孩子。”   不是........这.......   秋君药心想这都哪都哪啊,连孩子的影子都没有,怎么话题又延伸道自己有没有厌弃引鸳这里来了,这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好吧。   但他怎么敢和情绪失控的引鸳抬杠,只能一边去用手移开引鸳捂着眼睛的手,一边轻声哄道:   “怎么会呢,阿鸳。”   他说:“生吧生吧,你想生就生。”   秋君药在引鸳面前一向没有什么原则和底线,当下就直接拍板道:   “等你生了孩子,如果是男孩,朕马上就立他为太子。”   引鸳还是不肯移开捂着眼睛的手掌,闷闷道:   “那......如果是女孩呢?”   秋君药毫不犹豫道:“那就立为皇太女,生男生女一样好,女儿也是传后人。”   引鸳说:“......皇太女?”   “对啊。”秋君药随口道:“只要是你生的,别说皇太女,就算是女帝,也是当得的。”   引鸳闻言,动作一顿,悄咪咪从指缝里去看秋君药,像个谨慎地竖起耳朵的兔子:   “真的?”   “真的。”秋君药说:“你要是不信,那我现在立诏书,你看行不行?”   引鸳闻言,破涕为笑,扑过去抱住秋君药,双臂搂住秋君药的脖子,小声骂道:   “昏君。”   听引鸳略带嗔怒的语气,秋君药就知道引鸳已经不生气了,放下悬着的心,抬手抱住他,在引鸳又细又白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昏君就昏君吧。”   他说:“谁让你长的这么漂亮,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哼。”引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随即挣脱开秋君药的怀抱,和他面对面对视,盯着秋君药漆黑的眼睛,这才道:   “我没吃药。”   “........啊?”秋君药才松口气,下一秒又愣住了。   “没吃生子药。”引鸳又重复了一遍,摸了摸鼻子:   “就是想逗逗你,所以骗你的。”   秋君药闻言,这才知道引鸳刚才的表现都是骗自己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哭笑不得:   “阿鸳,你......”   他伸出手,捏了捏引鸳的鼻子:“你这是欺君之罪,你知道吗?”   “那陛下把我拉出去砍了?”引鸳眨眨眼:   “臣妾绝无怨言。”   “砍了之前我先收拾你。”秋君药把“嚣张”的引鸳扑倒在床,用力蹭了蹭他:   “胆子越来越大了。”   引鸳被秋君药亲的脖颈往上都红了,用力挣脱几下没挣脱开,只能伸出手,指尖穿过秋君药的头发,轻声道:   “陛下明明知道,若无陛下的命令,臣妾绝对不敢擅自行事的。”   “.......”秋君药吻他的动作一顿,随即从他身上撑起身体,凝视了引鸳一会儿,随即点头“嗯”了一声:“所以为什么要骗我你已经服下药了?”   “想看看陛下是怎么想的。”引鸳咬了咬唇:“如果陛下开心,臣妾侍完寝就服下药,给陛下再添个皇子罢了。”   “......那朕若是不想要呢?”   “.......”引鸳不说话了。   看着引鸳无辜的脸,秋君药带着气音笑了一下,随即亲昵地亲了亲他的唇,才道:   “傻夫人。”   他慢慢地说:“其实也不是不想要,虽然养孩子辛苦,但如果是你的孩子的话,再辛苦朕也能养........只是怀孕生子太辛苦了,我舍不得你受这个苦。”   “臣妾可以。”引鸳说:“臣妾想怀一个陛下的孩子。”   “傻娘子。”秋君药这回是真笑了:   “赵悯的话,你也真信。”   他说:“世界上哪有男子怀孕的。”   “有啊。”引鸳说:“大端有过几个阴阳人,便可怀孕。”   秋君药闻言一噎,“这只是少数人吧。”   “那也可以啊。”引鸳说:“虽说我不是阴阳人......但我想试试。”   “这.......”秋君药不明白引鸳为什么这么执着,干脆直接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引鸳不解。   “为什么要生孩子?”秋君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是男人啊........就算你........但是也........”   秋君药想说就算你穿了女装但又不是真的女子,怎么这么异想天开,甚至怀疑长期的女装已经让引鸳对自己的生理性别产生混乱了,却听引鸳道:   “因为那是陛下的孩子啊。”   引鸳挤进秋君药的怀里,仰起头去亲秋君药的下巴,小声嘀咕:“臣妾希望有个陛下的孩子,嗯.......”   引鸳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手指,举到空中,慢慢将左右手的食指聚拢并在一起,眯着眼睛道:   “因为臣妾喜欢陛下,所以呢,如果能有一个陛下的孩子,是专门属于我和陛下的血脉,那即使日后臣妾和陛下都离开了,也能有一个孩子,证明陛下和臣妾曾经在一起过。”   “而且,能亲自孕育一个属于陛下的龙崽,感觉一定很好。”   引鸳侧过脸,看着秋君药,道:“臣妾不是傻瓜,焉能不知道赵悯的话半真半假,就算天下真的有此奇药,也不一定意味着臣妾真的能顺利有孕。”   “但是这并不妨碍臣妾有这样的想法。”   引鸳揽住秋君药的肩膀,道:“但是臣妾真的很喜欢陛下。”   他说:“那日嫁入皇宫,臣妾本来想下完毒就自杀,但您忽然睁眼的那一刻,臣妾又忽然觉得,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臣妾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很玄妙.......就像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从前的经历只是一些并不真实的记忆,但和陛下睁眼对视的那一刻,臣妾就觉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实在的感觉,时间忽然有了流速,臣妾像是从一个提线木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引鸳看着秋君药,道:   “臣妾一直觉得.......是陛下您赋予了我真实的血肉和生命。两年前臣妾出入皇宫嫁与您的那一夜,只有在您昏迷后从床上睁开眼看着我的那一刻,臣妾才算真正活过来了。”   引鸳和秋君药十指相扣,笑道:“臣妾这番话,听起来很荒唐吧。可是臣妾真的是这样觉得的。”   “只有陛下在的时候,臣妾才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等陛下走了,臣妾就会继续变成以前的样子。”   秋君药问:“......你以前什么样子?”   引鸳想了想,迟疑道:“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   他说:“陛下,引鸳真的是引鸳吗?臣妾总觉得,臣妾是一本话本里的人,在遇见你之前,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甚至没有感觉,我是机械地执行某些事情.......臣妾.......臣妾不想这样。”   引鸳把耳朵贴在秋君药的胸膛上,依赖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秋君药骤然加速的心跳,道:“所以臣妾不想离开陛下。”   他说:“臣妾是陛下一个人的引鸳,而不是其他人的引鸳。”   “那些引鸳都和臣妾没有关系,臣妾遇到陛下的那一刻起,身心皆属于陛下,不会再容得下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陛下,别把我重新丢到那些宛若人偶的日子里,臣妾不要做其他人的引鸳,臣妾也不想做其他人的引鸳。”   引鸳说:“所以我想.......我想能有一个您的孩子,日后若您真有不测,先行离开了,那个孩子也能证明您曾经来过这里。只要你的孩子还在,臣妾的信念就不会崩塌,臣妾就能等您重新回来这里。”   他仰起头,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看着秋君药,眼睛圆润清澈,全然倒映出秋君药的脸庞,乌黑顺滑的头发贴在清冷如月的脸侧,眉目如明珠生晕,纯洁中带着些许勾引。白如净雪的肌肤往下,是线条清晰的肩膀线条,和玲珑赤\\裸的锁骨,风吹体香满殿,混杂着引鸳的低声:   “请陛下,给臣妾一个孩子好吗?”   秋君药:“.........”   他定了定神,艰难地从引鸳的身体上抽回为数不多的神志,   “你确定?”   “确定。”引鸳毫不犹豫。   可秋君药却陷入了纠结,思索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其实,你想的确实没错.......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吗?”引鸳下像是早就猜到了,毫不意外。   “嗯。”几经犹豫,秋君药还是选择了说出口,面对敏感通透的引鸳,干脆坦白道:   “在我来到这个你世界之前,你是一本古代玄幻小说里的主角。”   “哦,真的?”引鸳对这个“主角”的虚名并不敢兴趣,也懒得问自己的命数,而是关心道:“那陛下呢?”   “........我是活不过十章的倒霉老皇帝。”秋君药苦笑道:   “按照小说的描写,我会在三十五岁那年去世。”   “.......那去世之后呢?”引鸳追问道:   “那陛下还会回来吗?臣妾呢?会去哪里?”   “.......你?”秋君药犹犹豫豫:“按照原本小说的设定,你会和......算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秋君药啵啵在引鸳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看着引鸳不明所以的脸,喃喃道:   “这样就挺好,这样就挺好。”   “........”见秋君药不肯说,引鸳也不问,熟练地踢了踢被子,钻进秋君药的怀里:   “那陛下既然能来到这里,就算之后离开了,也一定会重新回来的吧。”   他说:“陛下会回来的,对吗?”   “.......我........”   看着引鸳带着希冀的神情,秋君药将“大概率不能”吞进肚中,半晌之后,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尽量。”   他说:“你在这里的话.....就算很难,我也想回来。”   “那就好。”引鸳眯着眼睛笑:“臣妾等您。”   他说:“但是陛下要早点回来,不然等到臣妾头发都白了,您回来的时候却还是那么年轻的人,那臣妾就会很伤心啦。”   “会早些回来的。”秋君药揽过引鸳的头,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好阿鸳,如果我真的走了,不许自尽,好好等我回来。”   “.........”引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像个小猫似的蹭了蹭秋君药:“多久臣妾都会等的。”   言罢,他又迅速转回正题,仰起头,盯着秋君药看:   “所以,孩子,生吗?”   “........”秋君药费尽心机转移话题居然又被掰回来了,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笑:“开弓没有回头箭,阿鸳。”   “我不后悔。”   引鸳双腿缠上秋君药的腰,拿出枕头下藏的药,举到了秋君药和自己的眼前,两人隔着一粒小小的药丸对视:   “这生子药真也好,假也罢,其实臣妾根本不在乎,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生出来,也许到最后,臣妾也未能得偿所愿。”   他说:“所以这孩子有也好没有也罢,臣妾最终只想让陛下明白,臣妾真的很喜欢您。”   “您是臣妾的全部。”   “臣妾也想要您的全部。”   秋君药闻言,看向引鸳的眼底已然隐隐有些动情。   没有人能抗拒一个大美人三番四次地对自己明里暗里的邀约,就算秋君药是个心如磐石的男人,此刻也应该化为绕指柔了。   他想,那就遂了他的意吧。   秋君药其实心里清楚,对于引鸳来说,孩子都没有什么要紧,有没有都一样,但引鸳只是想要他的一个态度,要他的一个保证。   引鸳应该是被自己三番四次反复的病情吓怕了,所以才想让自己给他的身体留点纪念。   这其实是很隐私很隐秘的愿望,甚至有些羞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改头换面做一个男人的“娘子”,其实是一件有些屈辱的事情,更何况是要个孩子,传出去,引鸳甚至有可能颜面扫地,为天下男人所耻笑。   但是引鸳不在乎。   他甚至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甘为附庸,只要秋君药心里有他,那他就什么都能做。   因为是秋君药的到来赋予了他生命。   相对于附庸两个字,或许,用“初动力”来形容秋君药更合适。   他是他存在的原始初动力。   在看明白引鸳眼底情愫的一瞬间,秋君药忽然感觉一阵热血直冲大脑,令他忍不住凑过去,咬住了引鸳拿着的药丸,然后低下头,缓缓渡到了引鸳的口中。   近距离。   灵魂的同步共振在此刻高于一切,交颈的青丝缠绕过贴近的心跳声,像蜿蜒的蛇一般缓缓收紧绞缠心脏,让彼此都尝到了隐秘的甘甜味。   “阿鸳。”秋君药抱着引鸳,轻嗅他的发香,舌尖上还带着独属于引鸳的味道:“我不要孩子。”   他说:“我要你属于我。”   “我是陛下的。”引鸳搂着他的脖子,青丝在枕头上蜿蜒,轻轻抖动着,似乎有眼泪浸划过:   “陛下,让臣妾和您一起离开吧。”   秋君药语调断续,带着低低的叹:“可我........万一去的是黄泉路呢?”   “带我一起。”兜兜转转,引鸳终于说出了今日埋在心里最深处的愿望:“如果永远回不来,求您带我走。”   秋君药动作一顿,随即抬起手,缓缓将头发梳到脑后,露出一张清绝俊雅的脸。引鸳一开始就是被这张脸迷的找不到北,而如今秋君药却低下头,用这张脸,发狠地亲吻他,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他将那一抹朱唇吻了又吻,尝了又尝,直到色泽如同涂了桃花胭脂般靡丽,才开了口,声音喑哑:   “.......好。”   他用力揽住引鸳纤细玲珑的肩胛骨,眼中的占有欲终于冲破表面的温和,一字一句道:   “朕.......许你殉葬。”   引鸳盈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使了那么多心眼和心机,表了一大通白,绕了那么一大圈,等的就是秋君药这句话。   秋君药一直不想他死,引鸳也一直觉得自己会听话,但等秋君药真的快要咽气时,引鸳又不想秋君药就这么孤零零地走了,还是想跟着他,陪着他,去哪都好,去哪都行。引鸳怕死,但他知道,只要有秋君药在,只要他的陛下在,他引鸳就不会害怕。   思及此,心愿落成的引鸳终于抬手抱住秋君药,闭眼时脸上满是满足和开心:   “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第91章 登门道歉   秋君药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身体不行, 经常心脏疼,体虚气乏, 稍不留神就容易眩晕昏倒,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抱着引鸳的时候,就能短暂地稳定下紊乱的心跳, 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等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睛醒来时, 发现引鸳正躺在他的臂弯里,青丝散落在他掌心里。引鸳睡的很熟,对着秋君药微微张嘴仰头, 鲜妍红润的唇轻启,隐隐露出荷色的舌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 眉目恬静柔和, 看上去想要索吻一般。   秋君药见此,带着气音笑了笑。   也不知道赵悯给他用了什么药,他还真的觉得身体比往常好了不少,除了心疼,经脉之间隐隐的堵塞感和肢体的沉重感消失了, 呼吸时只觉身体畅快无比,血液里像带着风般轻盈。   秋君药微微曲起臂,指尖拨了拨引鸳漆黑纤长的睫毛,在引鸳轻蹙黛眉轻轻躲开时,又神使鬼差地低下头, 在引鸳醒过来之前,堵住他的唇, 带着些许强硬和占有欲吻着他。   引鸳被吻的有些窒息,下意识侧过脸想要避开,却被按着手腕动弹不得。   他不得不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缓缓睁眼,看见秋君药再亲他,又慢慢地放松身体。   秋君药支起身体,看着半梦半醒地引鸳,觉得引鸳眯着眼睛懵懵懂懂的样子也很可爱。   引鸳昨天就累得不行,反手抱住秋君药,迷迷糊糊道:“陛下.......”   他声音黏黏的,像是刚煮熟的糖糕,还带着腻,   “好累。”   “好阿鸳,就一会儿。”秋君药哄他:“一会儿就行。”   引鸳闭眼,伸长脖子,蹭了蹭枕头,没说话。   等引鸳整个人彻底清醒,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衣着凌乱地呆坐在床上,头发蓬松地炸开,像是个轻信他人被叼回窝的小动物,圆溜溜的漆黑眼珠里带着迟来的警惕,盯着带着坏笑的秋君药,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昏君。”   “那你就是妖妃。”秋君药不要脸地倒打一耙:   “是你生的太美貌了。”   引鸳:“.........”   他眯起眼睛,似乎是想控诉秋君药的荒淫无耻,但片刻后腰间又软软的没有力气,重新倒进秋君药的怀里,抬起柔弱无骨的手臂,攀上秋君药的肩膀,“自投罗网”:   “臣妾今天不替您上朝了。”   他将额头抵在秋君药的肩膀上,撒娇般蹭蹭,语气又带着没有杀伤力的埋怨:   “陛下精力那么好,不如自己去。”   秋君药闻言乐了,双臂圈住引鸳的肩膀,掌心轻轻拍着,像是哄孩子:   “傻阿鸳。”   他说:“今天本就休沐,上什么朝。”   “......嗯........”   引鸳趴在秋君药的怀里,像是听清了他的话,又像是没听清,闭上沉重的眼皮,呼吸再度变轻,很快又睡了过去。   秋君药低头见此,没有说话,而是在引鸳的额头亲吻一下。   他知道他是被折腾狠了,也就不再戏弄他。   秋君药轻手轻脚地把引鸳放回床上,随即下床换好衣服,一边换一边问来福:   “景秀呢?”   “定王殿下今日出宫抚恤灾民了。”   来福一边给秋君药整理衣摆,一边说: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   “那十几户灾民都走完了?”   秋君药说:“还剩几户?”   来福说:“具体的事由定王殿下已经写了奏疏放在陛下的案头了,请陛下过目。”   “拿过来给我看看吧。”   秋君药道。   “是。”   因为有肱骨大臣一路陪同护送秋景秀,所以秋景秀的工作做的还算顺利,唯一遇到的问题是有一对受了轻伤的老夫妇在灾情过后就消失了,执金吾也是查了好几天才知道老夫妇已经回了京郊的草房,所以他们今日才启程前往京郊,看望老夫妇。   老夫妇也很可怜,半身没有子嗣,一场大火少了两个老人家一辈子积蓄支起来的小豆腐坊,所有的心血付之一炬,两人的手也在逃跑的过程中摔伤了,不能在从事工作,万念俱灰之下,老夫妇便离开了皇城。   年龄还不是两个人最特殊的点,最特殊的是老夫妇是流落大端的外族人,他们年轻时,家园曾经被大端皇室的铁骑倾塌过,被大端的士兵抓来变卖为奴。他们好不容易攒了钱脱了奴籍,还没过几年自给自足的舒心日子,就又被大端皇室害的家破,差点人亡。   秋君药一目十行地将这份奏疏看完,缓缓阖上。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两个老夫妇的伤情并不严重,但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他们已然年老,也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去重新积累财产,所以他们的抚恤金额会给的多一些。   但怕就怕在,老夫妇对大端皇室恨之入骨,骨头硬,不肯接受赔偿,那就很难办了。   虽然秋景秀的身边有重臣,但秋君药还是有些担心秋景秀搞不定,思来想去之下,还是决定亲自出京郊看一看。   他身体不好,憋在宫里憋了许久也有些憋坏了,想趁着出差,去京郊看看风景。   但他大病未愈,秋君药担心引鸳不肯让他出去,于是就没有通知引鸳,想一个人偷摸溜出宫,但没想到马车才行至中途,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护卫一旁的十一还以为刚出宫就有刺客,忙“吁”了一声拉停马车,然后跳下车,拔剑对向来客——   “吁!”   来人的面容在滚滚马蹄扬起的浓尘中逐渐清晰,正是急匆匆赶出门跟随其后的引鸳。   “..........娘娘?”十一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放下剑,似乎是想去扶引鸳下马,但引鸳却先他一步跳下来,在秋君药听到声音掀起车帘的时候,一头撞进秋君药的怀里,怒气冲冲道:   “秋君药!”   “.......阿鸳?”   秋君药被引鸳撞的差点倒在马车厢内的地毯上,身形不稳的同时还不忘伸出手揽住引鸳的腰,让引鸳压在自己身上,别摔下去:   “你怎么来了?”   “你出门为什么不带我!”   引鸳生气:“太可恶了!”   “......你不是说你累嘛,我就没想吵醒你。”秋君药摸了摸鼻子,扶着引鸳的腰,让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骑马累着了吧。”   他说:“坐。”   引鸳哼哼唧唧地用头撞了撞秋君药的肩膀,力道不重,就是单纯撒娇:   “不管怎么样,下次出门还是得带我!”   “嗯嗯嗯带你。”秋君药笑着伸出指尖,将引鸳凌乱的短发青丝撩到耳后,清脆的珠钗声响起,但莹润的珠光却不足以掩盖引鸳此刻胜过青竹秋霜般干净的美貌:   “今天换了什么胭脂?”   秋君药让引鸳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去亲引鸳唇上的胭脂:   “颜色和往日不一样了。”   “.........”即使是知道秋君药故意转移话题,引鸳被按着亲了一会儿后,也就软了腰,没了脾气:   “月露胭脂。”   他说:“用胭脂淘出汁子配以花露蒸的。”   “好看。”秋君药某些方面很直男审美,“很甜。”   引鸳轻轻踢了踢秋君药的小腿,没说话,任由秋君药笑嘻嘻地抱着他玩。   引鸳毕竟是整部小说中容貌第一的纸片人,又因为特殊的设定而身娇体软,秋君药尤其喜欢抱着他,感觉就像夏天空调房里抱着一个软绵绵的香枕,舒服的很。   抱着抱着,秋君药又靠在引鸳的胸膛上,睡了过去。   引鸳抱着他,让秋君药靠的更舒服,直到马车行到了目的地,也舍不得叫醒秋君药。   最后,还是一阵喧闹声把沉睡的秋君药吵醒了。   原来是他的行踪早就有人通过书信告诉了楚瑜,楚瑜又快马加鞭送给了一同出来抚恤灾民的秋景和。   秋景和思妻心切,隐隐有了悔意,有心在秋君药表现的好一些,又记挂着弟弟,于是特地叮嘱秋景月等会儿要在来“微服私访视察”的父皇面前表现的好一些。   但秋景月一辈子犟种惯了,临了关头,怎么也做不出关心的模样。   赵悯心急如焚,在前去老夫妇草房的路上,一边碎碎念叮嘱秋景月,一边抓了一个沿途的路人,询问那对老夫妇的草房具体位置在哪。   “他们?”路人扛着个锄头,手上还挂着带着泥水的烂草鞋,头顶的破草帽在他的脸上打下斜斜的阴影,皱巴黝黑的脸透着庄稼人的粗犷:   “你说那两个被火烧伤的人?”   他提着烂草鞋,一指不远处的两座坟头,不以为意道:   “那儿呢。”   “.........”看着不远处草房边鼓起的两个新鲜坟包,赵悯不由得一愣。   似乎没有想到入目的不是人而是坟头包,前来的一行人也都同时愣住了。   空气中瞬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唯有清风刮过坟包边缘的小草,带来淡淡的尘土气息。   风刮过皮肤时还带着点凉意,秋景明和秋景和忽然感觉有些冷,两人一时忍不住抱紧双臂,下意识转过头面面相觑,表情凝重。   难道.......两个老人家因为没有接受及时的治疗,已经伤重去世了?   这个可能性在同一时刻瞬间出现在了秋景明、秋景和好赵悯的大脑里,肌肤上瞬间带起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像是一瞬间坠入了冰冷的囚牢里,不得逃脱。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老夫妇真的已经死了的话,那么按照秋君药的性格,说不定到时候,秋景月他们几个这辈子,都不能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监牢了。   思及此,赵悯陡然一个激灵。   情急之下,他忽然抬起脚,一脚踹在了秋景月的后背上。   秋景月没有防备,被踹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掌心擦除大片红色的擦伤,到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顺着惯性爬到那个坟包边。   等他吐出一嘴的土,回头看向始作俑者时,表情震惊中带着狼狈,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还没来得及跳脚,赵悯就揪着他的领子,又在他身后踹了一脚,这回踹的很重,秋景月几乎是在瞬间就张嘴喊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伯外公!”   “哭!”赵悯揪着他的领子,抵在他耳边,低声恶狠狠道:   “你父皇就在后面的马车里看着,要是你这样还哭不出来,那也没人救你了!”   “呜呜呜呃,伯外公........”   秋景月泪眼朦胧地看着赵悯,哭的直抽抽,但赵悯还嫌秋景月哭的不够真情实感,怕秋君药看到了,觉得秋景月面对死去的受害人依旧如此冷漠,故而不原谅秋景月,只能狠了狠心,又在秋景月伤势未愈的伤口上踩了一脚。   秋景月的伤口本来就没好,被这么一踩,伤口瞬间崩裂,肌肉撕扯,他这下是真的疼的撕心裂肺,连喊都喊不出来了。秋景月不用装,几乎是在刹那就被爆出的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看上去真的又可怜又让人心疼,还真的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怜悯:   “疼.........”   “呜呜呜.......”他被赵悯强迫着压着头,趴在坟头前,哭的都快抽过去:   “对不起,嗝.......唔,疼.........”   “.......太惨了。”秋景明和秋景和身上没有烧伤,入狱后也被好吃好喝的待着,不像秋景月,本来就有伤,还被人连踹带踢地跪在坟前,哭的声泪俱下:   “..........这哭的,我都以为他是真的悔过了。”   秋景和点点头,视线又偷偷摸摸地看向身后那个掀起一线缝隙的马车帘子,酝酿了一下,也跪下哭了。   秋景明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掐了自己好几下也没能哭出来,只能硬生生地挤出几滴眼泪,看上去真的很装:   “呜呜呜........”   几位随行的大臣看见皇子都主动跪下哭了,也就跟着跪下,一群人对着两个坟头哭的真像那么回事。   就在秋君药隔得远远地,还真以为自己的三个倒霉孩子真的悔过,痛改前非了,直到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似乎是要给谁去送饭,结果走到半道上看见一群陌生人在哭,愣了一下:   “你们是谁?”   老妇人头顶包着方巾,脸颊和脖颈的连接处还隐隐有烧伤的痕迹,有些焦黑和鼓胀:   “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前哭?”   “..........”秋景秀在泪眼朦胧中抬起头,看见老妇人,顿时像见了鬼一般,指着她,哆嗦了半天:   “你,你.........”   “你认识我?”老妇人看着指着自己的秋景月,不明所以:   “你是.......”   而跪在一旁的执金吾却立刻反应过来,瞪大眼,对着老妇人抢先道:   “你是.......程秋兰?”   “是我,怎么了。”老妇人说:“你们找我?”   “........你,你没死?”秋景月哭的整个人都脱水了,到头来发现人没死,整个人差点炸毛,声音哑了,但还是身残志坚地龇牙咧嘴怒吼道:   “你没死为什么要在家门口挖两个坟包?!”   “我家小白和小黑被火烧死了,我为什么不能给它们挖坟。”   老妇人反倒觉得秋景月莫名其妙:   “你谁啊?”   秋景月闻言,怔了一下,大脑里疯狂搜寻着受害者的名单和画像,愣是没有想到这两个名字的主人是谁:   “.........小白和小黑?”   是哪个被火烧死的倒霉蛋?他怎么不知道?!   见到秋景月一脸莫名其妙,老妇人谁让我能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些人对她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但还是好心解释道:   “就是我家老头子闲来无事养的两只王八。”   她语气里带着沉痛和可惜,不难想象,她对这两个宠物有多喜欢:“我没孩子,养他们养了十几年,都养出感情了。火烧起来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回去救它们,被我家老头子拦住了.......所以它们被发现的时候,池子里的水都烧干了,只剩下龟壳了。”   她语气沉痛:“这两个坟头,就是专门给他们挖的。”   闻言,秋景月:“.........这不是你的坟?”   “当然不是啊。”程秋兰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着秋景月:“这是我家两个小王八的坟。”   秋景月:“........”   秋景和:“..........”   赵悯:“........”   “.......”   秋景明:   “......哦莫。”   他说:   “.........哭错坟了。” 第92章 矫情   程秋兰的一句话, 硬生生把秋景月如瀑布般的眼泪给逼回去了。   半大的少年睁着乌溜溜浸着水的眼珠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身上不知为何, 还挂了好几个灰扑扑的脚印,看上去可怜的紧。   程秋兰虽然没有孩子,但不妨碍她一如既往地心地良善, 看见别人家的孩子跪在自己家门前哭的这般声泪俱下,颇有不忍, 想来想去,还是好心将秋景月扶了起来,弯下腰去, 替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一边拍一边道: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在我家门口痛哭嚎啕?”   “我, 我是........”   秋景月被程秋兰关心慈爱的眼神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浑身的汗毛微微扎起,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程秋兰对他这个“凶手”疾言厉色,甚至张嘴怒斥,秋景月的良心都不会那么痛。   但偏偏程秋兰却不知秋景月的身份, 对待旁人的孩子,像对自己亲生的那般温柔,看着秋景月满是泪痕的脸,忍不住掏出手帕去擦,温言细语道:   “哭的好生可怜, 你的父母呢?为何不在?”   秋景月看着程秋兰苍老中带着柔和的面庞,抽了抽鼻子, 难得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而此时这里发生的闹剧,已经被悄然隐藏在周围的十一报告给了秋君药。   秋君药得知后,想了想,先行跳下了马车,随即伸出手,将穿着裙子有些不方便行动的引鸳扶下了马车。   好在两人都知道今日要出宫,所以并未穿着绣有龙凤花纹的宫装,也没有穿戴贵重饰品,而是各自穿了一蓝一粉的纱云外罩袍,清淡素雅,又不失美感。   就在程秋兰拉着秋景月的手,开始忍不住好奇心往下问的时候,秋君药及时出现救场了。   他没有用金簪挽发,而是用蓝宝银冠梳起半马尾,晴蓝色的发带垂在肩膀上,身上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外袍,腰间用白色腰带系着羊脂玉玉佩,远远看去,好像仙君驾临人间,   “程大娘子。”   秋君药拿着玉扇,对着程秋兰拱手行礼,带着歉意和礼貌笑道:   “这是我的几个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一旁的几个大臣们自然是认得秋君药的,见他身为九五至尊却对一村妇行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吃惊地张大了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而程秋兰却不认得秋君药。   她转过头,见一年轻好似仙人般的青年公子对自己言笑晏晏,愣了一下,随即才恍然道:   “原来是您的孩子。”   程秋兰松开秋景月的手,对秋君药笑道:   “您可算来了。”   她说:“您的孩子竟在我门口哭泣,不知道还以为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他才在我门口喊冤哭泣呢。”   “是他做事欠考虑,叨扰您了。”   秋君药笑,表明来意,放下程秋兰的警惕和戒心:   “其实我是朝廷派来的,我们皇帝他知道您的房子被烧了,所以特地让我送来五十两黄金,来作为给您的赔偿。”   “五.......五十两黄金?!”   程秋兰很显然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整个人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用掌心捂住唇:   “这么多?!”   “不多。”   秋君药说:“您老人家半辈子的积蓄被烧了,后半辈子还指着这些钱养老呢。”   “.......不瞒您说,大人,我和我家老头子,一年拼死拼活、起早贪黑卖豆腐,刨去成本,拢共也勉强只能挣二十两银子。”   程秋兰看着秋君药通身的气派,以为秋君药是什么大官,忙忐忑不安地解释道:   “大人,这五十两黄金太多了,老妇不敢收。这五十两黄金,够我和我老头子生活二十五年了,老妇真的受之有愧。”   “收着吧。”秋君药给执金吾递了一个眼神,执金吾立刻上前,把一袋黄金放到了程秋兰手上:   “您年纪大了,又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这五十两黄金,是朝廷应该给的。”   “这........”   对着那五十两黄金,程秋兰却连连后退几步,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拼命摆手,一点儿也不敢伸出手去拿。   她还在犹豫,却殊不知她的话,在秋景月几个人的心里,落下了多大的振动。   五十两金子就够两夫妇生活二十多年,这在秋景月几个皇亲贵族心中,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他们贵为皇子,荣华富贵对他们来说,触手可及,别说五十两黄金,就算是五千俩黄金,对他们来说也是唾手可得,皇子府中每日的开销和流水,也远不是五十俩黄金能解决的。   他们一日的开销都不止五十俩黄金,也许买件贵重衣服、买个玉佩簪子,五十俩黄金就没了,但实际上,五十俩黄金,却足够平民百姓拼死拼活挣个二十多年。   “.........”   想到这里,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秋景明,也低下了头。   看着还在推拒的程秋兰,秋君药想了想,片刻后对程秋兰笑道:   “程大娘子。”   即使程秋兰嫁人了,秋君药也只喊她原本的姓氏,而不是像别人一样喊程秋兰叫顾程氏:   “既然您觉得这五十两黄金受之有愧,不如您帮我办件事,再拿走这五十两黄金,如何?”   程秋兰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很上道地点头。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官场上的黑暗,知道要拿这五十俩黄金没有那么容易,一直就等秋君药开口,这下心中终于舒坦了,忙不迭点头道:   “官大人,您说。”   “我听说您做的豆腐是京城中一绝,一直想尝尝,但是不得机会。所以可不可以趁现在,去您家中吃一次?”   秋君药眯着眼睛笑:“我几个孩子也从未尝过这些农家蔬食,可否劳动您为他们做一顿饭菜,让他们尝尝鲜?”   “..........”   本以为秋君药会给出什么极难完成的任务,好装模作样地吞走这五十两黄金,但没想到他只是想让自己给他的几个小孩做顿饭菜,程秋兰闻言一愣,呆了许久,才茫然道:   “........可,可以。”   “那便一言为定。”   秋君药走上前,将那五十两银子放进了程秋兰的手中,让她安心拿着:   “您放心。”   他说:“这里没有什么贪官,也没有污吏,没有人会以为想吞走这五十两黄金而心生歹念暗害您,您好生收着。”   “.........”程秋兰看着秋君药稳重的面庞,此时终于迟来地感受到些许感动,忙不迭地点头:   “谢谢官大人,多谢官大人!”   她一直不敢收这钱,就是怕这些官员人面兽心,看上去像是好心给她钱,实际上等她收完钱,转头就派人暗杀了她。   毕竟在这个时代,人命如同草芥,他们两个没有背景、没有亲人孩子的外族人,就算被杀了,也没人为他们伸冤,白白枉死。   秋君药懂她的顾虑,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也就是想借此表明态度,敲打敲打管辖此处的官员,无声告诉他们,倘若程秋兰夫妇因为这五十两无端招来杀身之祸,秋君药也绝对会让他们乌纱帽不保,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其然得了天价之财,程秋兰高兴坏了,忙把秋君药等人往里迎,一边往里迎一边局促道:   “官大人,民妇这里地方小,怕是委屈您了。”   “没事。”秋君药挥手示意那些跟随而来的官员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留下秋景明、秋景和和秋景月几个皇子,习惯性安慰道:“我小时候也跟着我太奶奶在乡下生活过,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   程秋兰搬来家里最好的椅子,让几个尊贵的客人坐着:   “您先坐会儿,我把院子里的鸡杀了,再去集市上买几斤猪肉来。”   秋君药看了引鸳一眼,引鸳立刻会意,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袋碎银子,交到了程秋兰的手中:   “老人家,这些钱你收着,就当做我们今日叨扰的饭钱。”   “这,这怎么行。”程秋兰今日已经得了五十两黄金,接下来二十多年都吃喝不愁,怎么能再收引鸳的钱,胆战心惊道:   “夫人,您这.........”   “这些银子,您就收着吧。”引鸳低声道:“菜不必买太好的。”   他凑过去,低声对程秋兰说:   “我那几个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我夫君有心想让他们吃吃苦头。所以,您无须买什么猪肉,平日里吃什么,就只管拣那些东西买罢了。”   “.........是。”   程秋兰心中疑惑,但还是选择听话,半晌点了点头道:   “老妇都听官夫人的。”   而秋君药将两人的对话都尽收耳中,闻言笑道:“程大娘子,”   他说:“我姓秋,你喊我什么都行,只别管我叫官大人了。”   听起来怪怪的。   “原来是邱大人,邱小娘子。”因为秋是国姓,所以程秋兰没有把秋君药的姓氏往“秋”上想,还以为是普通的“邱”姓。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改不了普通老百姓对于上位官员的毕恭毕敬,那是一种谦卑恭敬的处世之道,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过来的:   “恕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秋君药:“.......”   他一展折扇,遮住脸笑道:“也罢,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邱大人和邱娘子好生年轻,实在不敢相信,你们的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程秋兰看着秋君药的笑脸,心中的紧张感逐渐散去,竟然也敢和秋君药闲扯家常,瞅了引鸳一眼,疑惑道:   “邱娘子也好生年轻.......草民生这么大,未曾见过生了这么许多孩子,竟还能保持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娘。”   引鸳:“........”   秋君药闻言,后倒靠在躺椅上,扑哧一声笑了。   而引鸳则表情凝重,眼刀暗嗖嗖地飘向笑的前仰后合的秋君药,默默磨牙。   程秋兰见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拿着五十两银子,领命告辞离去了:   “您稍等一会儿,老妇去去就来。”   而程秋兰前脚踏出草房,后脚秋景月就开始嫌弃起身下的椅子不够软。   其实也不怪秋景月,他往日里都是好吃好喝、美婢侍从伺候惯了的,但这椅子不仅缺了一条腿不说,还有毛刺,且木质极硬,扎的他屁股疼,坐上去摇摇晃晃,稍不留心就会摔到地上去。   如此,秋景月简直是坐如针扎,不到半刻钟,他就再度一屁股滑坐在地上,痛的开始骂骂咧咧,活像是谁欠了他似的。   秋景明皮糙肉厚,倒也还能适应,半扎马步坐在椅子上,听见一旁秋景月龇牙咧嘴地暗骂,忍不住道:   “你就消停会儿吧。”   他说:“牢里那么脏,还没有椅子,你不照样活过来了,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秋景月闻言,动作一顿,忍不住抬起头,怒视秋景明:   “你到底哪边的?!”   “我姓秋,你说我到底哪边的。”   秋景明不耐烦道:“父皇在这,你就老老实实的吧,别再搞一些幺蛾子了,省的我们又被捉进去,到时候连椅子也没的坐了。”   秋景月闻言,气的半死,转头看向秋景和:   “二哥........”   而一向偏袒他的秋景和此刻竟然也没有开口帮他,而是点头道:   “是啊景月,你就老实忍耐些吧。”   秋景和犹豫了片刻,随即又吞吞吐吐道:   “而且如果不是你放火不小心烧了人家的家,他们家四条腿的凳子......又怎么会都只剩下三条腿呢?”   “..........”   秋景月闻言一怔,半晌,兀自沉默下去。   几秒钟之后,秋君药见他下低头,没有再抱怨了。 第93章 吃糠   许是家中来了贵客, 程大娘子在外忙活了好一阵,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到京郊的家中。   顾培已经在家中等她许久了, 在还没看见程娘子的时候就一直向外张望着, 直到程秋兰回到家中,才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小跑几步,走到程秋兰身边, 确认她没有出事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道:   “老婆子,你去哪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很明显的焦急:“我上山砍完竹笋见你不在,急死我了!”   “急什么, ”程秋兰挎着满满一篮子菜,笑道:   “家中来了贵客,你且好好招待着, 我去做饭。”   “就是那些人么?”   顾培下意识问:“你的亲戚?”   “我哪有这么尊贵的亲戚啊。”程秋兰哭笑不得:   “好了, 你别问了,快去泡茶招待着,别怠慢了贵客。”   “我们家的茶早就喝完了。”顾培忙不迭说:“要不我去林二婶家借点?”   “不用,我买了。”程秋兰掀开布蓝,露出其中满满的果蔬和吃食:   “我们家那个算什么茶, 最多是杂茶的茶沫,我们喝喝就算了,可不能给贵人喝。”   “所以我特地去茶馆买了上好的龙涧茶,不知道客人喜不喜欢。”   “很贵吧。”顾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这茶叶的名字, 就忍不住肃然:   “老婆子,你哪来的钱。”   他苦口婆心地唠叨:“我们虽然穷, 但可不能偷,也不能抢啊。”   “.......”程秋兰白了他一眼,没再回答,而是小心地把一小包茶叶递给他,仔细叮嘱了几句,随即打开栅栏,径直打开厨房门生火去了。   顾培不知道这买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兀自愣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帮忙去厨房烧水给秋君药煮茶了。   他不会煮名贵的茶,家中也没有适合配套的茶具,顾培只能翻箱倒柜找出几个成色还算细腻的茶杯,洗干净,然后将茶放进去,用煮沸的开水过一遍,用第一遍茶水再次清洗了茶杯,才用第二道的茶水恭敬地倒到秋君药和引鸳面前。   秋君药再名贵的茶都喝过了,何况宫中有专门的煮茶宫女,但对于顾培这粗糙又便捷的煮茶方式,秋君药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礼貌地接过,慢慢饮干净,在顾培又起身给他添茶的时候,指尖轻轻放在桌面上,对他点头。   他对于顾培和程娘子夫妇都给予了平等的礼仪,即使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皇帝,但秋君药却仍旧尊重他们,对于他们递过来的茶,也并未嫌弃。   秋景明和秋景月都不喜欢喝茶,所以喝茶的时候一直皱眉,还默默把茶杯边缘的小破豁口转到另一边,秋君药看过去时,倒是只有秋景和喝的很安静,不想喝的时候,还把茶杯倒扣在桌面上,礼貌地表示顾培不用再给自己添茶了。   顾培对秋君药和引鸳两人的兴趣很大,一直拉着秋君药扯家常,秋君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培说着话,直到厨房飘来饭菜的香气,顾培才收拾好餐桌,让秋君药上桌吃饭。   虽然引鸳叮嘱程秋兰不要做什么好吃的,但心地善良淳朴的程秋兰还是端上了一桌子好菜。   虽无人参鲍鱼,但鸡鸭鱼肉还是有的,程秋兰热情地给秋君药众人打好饭,然后才用手擦着围裙布坐下,和顾培坐到了角落的小桌子里。   她家的饭桌太小了,只能坐得下秋君药一家人,她和顾培就坐到了角落里。   等秋景月看去时,见程秋兰和顾培的桌上只放着几个黄色的窝窝头和咸菜,一碗绿的人发慌的青菜,还有两碗黄色的........“饭”?   秋景月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粗瓷碗,伸长脖子,凑到程秋兰面前,忽然出声道:   “你们在吃啥呢?”   程秋兰被吓了一跳,差点噎死,翻着白眼用力锤了几下胸口,在顾培的慌里慌张的眼神中,用力将饭咽了下去:   “咳咳咳.........”   秋景月:“........”   他没想到这样都会吓到程秋兰,摸了摸鼻子,心虚的缩回了头,不敢说话了。   但程秋兰却没有怪他,在咽下饭死里逃生后,还扬起脸笑道:   “草民吃的只是普通的粗饭罢了。”   “我都没吃过。”秋景月从饭碗里露出乌溜溜的眼睛,好奇道:   “为什么你们的饭不是白色的?”   程秋兰和顾培尴尬地对视,正在纠结要怎么和秋景月解释,秋君药却接过了话:   “因为他们吃的是谷糠杂粮。”   秋君药说:“程娘子,你看我的孩子们都这么好奇,不如给他们也盛一碗?”   “啊,这.........”   程秋兰讪笑道:“怎么能给贵客吃谷糠呢.......”   “没关系,给他们吃点,吃不死的。”   秋君药心很大,让程秋兰给几个孩子们都盛了几碗谷糠杂粮饭,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下去:   “尝尝吧。”   秋景明等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接过碗,用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口。   秋景和还好,吃第一口的时候,表情一顿,还是僵着脸嚼了几口,硬生生咽下去了;而秋景明和秋景月直接是吃第一口就喷了出来,忙夹起桌上的菜往嘴里塞,试图减缓口中的沙粒感。   但那看起来绿油油的新鲜青菜却出乎意料的难吃,几乎还有点苦,秋景明和秋景月遭到二次重创,整张脸绿的比那菜叶子还难看。   看着几个儿子们难看的脸,秋君药慢悠悠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引鸳的碗里,这才道:   “好吃吗?”   “.........呸。”秋景月把饭和菜通通yue出来,擦了擦嘴,不开心道:   “老头老太婆,你们这煮的的什么东西啊!是给人吃的吗?”   他脸拉的八尺长,老大不高兴:“饭又干又硬又没味道,菜还又咸又苦,难吃死了。”   程秋兰尴尬地直用手擦围巾,还是秋君药适时开了口,给他们解围:   “因为你现在吃的,是他们平日里常吃的谷糠杂粮饭,和用粗盐炒的青菜。”秋君药放下筷子,揣手道:   “而你之前嫌弃不想吃的,是他们一年到头吃不来几次的白米饭。还有这些看似家常的菜,里头加的是价格极贵的精盐。”   “.........啊?”秋景月一愣,狐疑道:“盐很贵吗?”   “农民糶终岁之粮,不足食盐之价。”秋君药说,“三担米才能换一斤盐,还是粗盐,你说盐贵不贵?”   “..........”   秋景月沉默了。   他没想到小小的一包盐对于普通百姓也弥足之重,或许在他心里,米就是米馆里天然能买到的,盐本身就是应该包好成列在货架上的,他不会去想,普通人要去耕种、淬炼他们有多不易,也不会去想,在普通百姓家中,甚至一小包粗盐,也足够他们心满意足地吃上一顿。   在这个封建王朝,秋景月和程秋兰的阶级背景本就不同,他从一出生起就无须背负家破人亡、落为奴籍的痛苦,也不需要为了一蔬一饭艰苦的劳动着。   但在当下的生产力背景下,封建王朝制度尚且有它存在的意义,不过与此相反的,既然皇室接受了平民百姓的供奉,皇室中人就应该为百姓殚精竭虑,方为正道。   秋君药见几个孩子都陷入了沉思,也便不再吃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将桌面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放到了程秋兰和顾培面前,对着两个诚惶诚恐几乎不敢下筷的老人,轻声道:   “这些才是你们该吃的。”   说罢,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凝望了片刻,才轻轻侧过脸,低声道:   “孩子们,回去了。”   “.......是。”   临上马车、将要离开程秋兰夫妇的时候,秋景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程秋兰夫妇。   两位老人饱足一餐,脸上都透着红润的光泽,脸上也笑意盈盈的,看见秋景明回过头来,还伸出手,朝他们晃了晃,似乎是想让他们下次常来。   秋景明见此,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慢了下来,站在马边,傻着不动。   秋君药见秋景明久久不上车,等了一会儿,掀起马车帘子,看向傻傻站在车边像是要在这里站岗站到天荒地老的秋景明,提醒道:   “明儿,回去了。”   “..........是,父皇。”秋景明恍然间回过神来,忙拱手行礼,但心里似乎又装着事,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秋君药,然后马上又垂下了头。   “怎么了,有事?”   秋君药饶有兴趣地将车帘完全掀起,靠在车窗边,低头看着秋景明:   “想什么呢?这幅丧气模样?”   “.......”秋景明闻言,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轻声道:   “没事。”   他说:“就是在想,程奶奶他们家的椅子,也该换一换了。”   秋君药闻言一愣,随即笑的后仰,然后在秋景明以为自己说错话的面红耳赤中,秋君药伸出手,揉了一把秋景明的头发,   “明儿。”   他说:“你是皇子,你不仅要看到程奶奶家的椅子没有四条腿,还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甚至没有家。”   秋君药说:“你是我的皇子,要心怀天下,要看到一处,也要看到全局。你能怜惜平民,这很好,不过父皇还是想让你多看看四周。”   “为什么?”秋景明不解:“程奶奶家已经很穷很可怜了。”   他小声嘀咕:“他们甚至不能日日吃上精盐和白米饭呢。”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们更可怜的人。”   秋君药说:“明儿日后要做个好皇子,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吃饱饭、睡好觉的生活。”   “那我需要怎么做?”秋景明很单纯地仰起头,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像一只单纯的小狗崽:“父皇,需要儿臣把家里的东西都给他们吗?”   “不。”秋君药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秋景明的心口上戳了一下:“你要把你的心给他们。”   “你的心里若有他们,他们才能真正富足起来。”   “..........”   秋景明呆呆地看着秋君药,一时间不能明白秋君药的意思,直到十一扬鞭驾车的破空声打破了这京郊的寂静,他才陡然回过神来。   看着秋君药离去的身影,秋景明缓缓地伸出掌心,在胸口按了一下,蹙着眉,有些疑惑不解。   而恰好秋景和从一旁走了过来,看着秋景明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   “大哥,你怎么不上马车?在发什么呆?”   他提醒道:“父皇他都走远了。”   “.......我没发呆。”秋景明很严肃地抬起头,指正秋景和的措辞:   “我只是在思考父皇说的话。”   “父皇对你说什么了?”   听到来自于秋君药的叮嘱和教诲,秋景和顿时也变了神情,很认真地靠过去听:   “和我说说呢。”   “他让我,他让我........”   秋景明说的很犹豫,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吞吐,支吾了半天,才困惑道:   “父皇让我把心给程奶奶他们。”   秋景明不解地问秋景和:“父皇的意思,是想让我死掉吗?”   秋景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真心感到疑惑的秋景明一眼,看得秋景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才缓缓道:   “大哥,”   他表情很严肃,甚至凝重:“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不是父皇亲生的。”   秋景明:“???为什么???”   秋景和说:“因为若你是亲生的,那父皇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偏偏在生你的时候,忘记给你安个脑子了?”   秋景明:“..........???” 第94章 立储   回去的路上, 秋君药一直紧皱眉头,掌心攥紧引鸳的手, 一言不发。   引鸳抬起头, 观他神情,隐约察觉到秋君药似乎有些心情不好,想了想, 于是主动凑过去,将头靠在秋君药的肩膀上, 像是个小猫崽似的蹭了蹭,如同在安慰自己的主人一般。   秋君药见此,掌心绕过他的后背, 掌心在引鸳的肩膀处轻轻拍了一下,随即蜻蜓点水地在引鸳的额头落下一吻,像是在安抚。   他和他之间一直很默契, 几乎不需要通过对话, 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和所思。   在回到宫中之后,秋君药洗了澡沐了发,斜倚在贵妃榻的靠枕上想事情,引鸳则去卸了妆, 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裙子,走到秋君药的身边,给秋君药按摩手臂。   察觉到引鸳爬到自己身边的窸窣动静,秋君药缓缓睁开眼,随即张开手臂, 引鸳顿时会意,扑进秋君药怀里, 抱住了秋君药的脖颈。   “陛下。”引鸳将下巴靠在秋君药的肩头,声音柔柔的,在秋君药的耳边带着气音问:   “陛下有心事吗?”   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秋君药抚摸着引鸳薄薄的裙衣下柔软的皮肤,低低地应了一声:   “在想一件事。”   秋君药说:“这件事.......我想趁着我健康还清醒的时候,把它做完。”   “哦?”引鸳动了动耳朵,从秋君药肩膀处抬起头来,坐在秋君药的大腿上和秋君药对视:   “陛下想做什么?”   引鸳关心道:   “需要臣妾帮忙吗?”   看着引鸳圆圆的大眼睛,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勾起唇角,带着气音笑了一声,指尖勾了勾引鸳耳边的短发,随即道:   “爱妃过来。”   他说:“让朕亲一下。”   引鸳被秋君药这一笑笑的有些心跳加速,差点被苏的腰麻,不知道秋君药葫芦里卖什么药的他歪了歪脑袋,随即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过去,手臂搭在秋君药的肩膀上,凑过去,咬住了秋君药的唇。   两个人吻的很克制,也很温存,秋君药闭着眼含着引鸳的舌尖,吃着他唇边残余的香甜胭脂,随即含糊不清道:   “我想立储。”   引鸳本来被吻的有些意乱情迷,闻言大脑“嗡”的一声响,随即唰的一下睁开眼,一双如幼鹿般的眼睛瞬间瞪大,看上去十分有神:   “陛下,你唔.........”   秋君药把他按到在贵妃榻上,呼吸已经乱了,咬他的唇,声音沉沉的发着哑:   “专心点。”   引鸳虽然顺从,但是心里还是想着秋君药刚才说的话,心里上上下下的被吊的很难受,所以等秋君药一结束,他脸觉也不睡,立马转过身,看向准备睡觉的秋君药:   “陛下,陛下。”   秋君药也累,转过身就想睡,却被爬到身上的引鸳轻轻晃着肩膀,柔软细弱的声音像个小蜜蜂似的嗡嗡响:   “陛下想立储?”   引鸳玩着引鸳漆黑纤长的眼睫,好奇地问道:   “陛下想立谁?”   “不告诉你。”   秋君药也睁眼,老神在在:   “我要睡觉了。”   言罢,还真的闭起了眼睛。   引鸳:“........”   他差点气的跳起来。   自从他嫁给秋君药之后,秋君药就没有什么事情瞒过他,引鸳生气之后,又马上冷静下来,见秋君药不理他,也不理秋君药了,自己蹭到床的角落里睡。   “..........”没了美人在怀,秋君药双臂内空荡荡的,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反射性地转过身,从后面揽住了引鸳的腰。   引鸳蹭了蹭,像是小虫子似的爬走,赌气似的,不给秋君药抱。   秋君药:“........”   别看秋君药心机深沉,温柔中又带着腹黑,看上去没什么缺点和软肋,但他的心腹都知道,他的软肋就是引鸳。   秋君药宝贝引鸳的程度,比他的那几个皇子还更甚。   原因之一,就是秋君药要抱着引鸳才能睡着,因为引鸳身负奇香,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很好地缓解秋君药的头疼,引鸳有点像是某种上好的止痛剂和镇定剂,对秋君药来说,十分重要。   秋君药只好“屈尊”蹭过去,再度抱住引鸳的腰,在引鸳还想挣扎着爬走的时候,被抓着手腕拉进了秋君药的怀里。   秋君药霸道地把自己的腿压在引鸳的腿上,掌心死死地扣住引鸳的背不让他动,在引鸳还想挣扎的时候,一句话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你再这样我就弄你了。”   秋君药说:“十一和来福还在殿内,你要是不怕,我就在他们面前弄你。”   引鸳:“........”   他脸皮薄要脸,果然消停了,消停之后脸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红,嘀嘀咕咕骂秋君药“不要脸”“昏君”,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把秋君药都听的忍不住笑。   秋君药拍了拍引鸳的后背,随即低下声,难得柔声道:   “好娘子,别生气了。”   他说:“没想瞒你,只是看你生的如此貌美,又怎么可爱,故想逗逗你。”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   秋君药睁开眼睛,露出一双带着盈盈笑意的漆黑双眸:   “你再问一次呢。”   “.......我不问了。”引鸳暗戳戳地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戳秋君药的心口:   “昏君。”   “我是昏君。”秋君药抓住引鸳作乱的手指,拿起握在掌心,低头吻了一下,随即道:   “问吧。”   “......那你到底想立谁为储?”   引鸳得了便宜也就不卖乖了,他其实也很好奇当日秋君药病危的时候,没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而勤政殿牌匾之后藏的诏书上面,又究竟是写着立哪个皇子为下一任的储君,   “是景秀吗?”   “嗯,我家娘子真聪明。”秋君药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承认,抱住引鸳,埋首在那细长白皙的脖颈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给过其他人太多次机会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把握住。”   言罢,秋君药缓缓睁开眼,漆黑带着纹路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冷意:   “我不放心把这个天下交给他们。”   “可是现在会不会为时过早。”   引鸳将十指插入秋君药的发间,无声包容着秋君药的所有:   “景秀还太小了,恐不能服众。”   说完,引鸳又稍作犹豫,才道:   “何况他又不是长子,上头还有几个哥哥,我怕景明他们........”   “你忘了,我早就把景秀过继给了你,他虽然不是长子,但他是嫡子啊。”   秋君药说:“自古立嫡为正道,立景秀为嫡子,符合祖宗礼法,又有谁敢反对?”   引鸳一顿,还在纠结:“话虽如此......”   “好阿鸳,你就答应了吧。”   秋君药啵啵在引鸳光洁没有瑕疵的脸蛋上亲了两口,笑道:   “你是皇后,你的孩子为太子,这是应该的。”   “.......好吧。”引鸳在秋君药的面前一向没什么原则,闻言便妥协道:“你是我夫君,我都听你的。”   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是引鸳本能地相信秋君药,相信秋君药的一切都有他的安排和用意。   低头看着引鸳黑润中带着信赖的眼神,秋君药笑了笑,又凑过去和引鸳接了个吻,随即才温言安慰道:   “你且放心。”   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景秀当上王储的。”   引鸳便终于问出了心底深藏的问题:“那他的那几个哥哥......?”   “景明、景和和景月,都是朕的儿子,朕不可能真的把他们关到老死,何况景和、景明又没有伤人,更是罪不至此。”   秋君药轻轻拍着引鸳的后背,像是在思考:   “但是他们确实会威胁景秀的地位,所以朕也不能让他嫩继续留在京城,否则一旦等他们的党羽结成气候,想要再剪除就更难了。”   “........”引鸳趴在秋君药的胸膛上,听着秋君药低低的嗓音,下意识竖起耳朵,好奇问:   “那陛下这是想给他们一片封地,让他们远离京城吗?”   “不可。”秋君药皱眉:“这样容易导致王朝割据,朕还不至于这么蠢。”   “.......”听到秋君药在说自己的主意蠢,引鸳撅了噘嘴,有些不开心,于是踢了踢被子来引起秋君药的注意,像是在泄愤:   “那陛下想怎么做?”   倒不是引鸳故意泼冷水,而是秋君药此举确实难度太大:   “而且你可有三个儿子呢,一下全部赶出京城,还不给封地,天下人都会说你薄情寡义的吧。”   “那便拈个错处,把他们先弄出京城吧。”   秋君药沉吟片刻道:“景和身子弱,去了别的地方,朕担心他身体受不了,就先缓缓,先留在京城将养着;景月那家伙脾气很暴躁,但也没什么脑子,构不成威胁,我得另想办法治一治他,也就暂时将他留在京城。”   秋君药说:“但是景明........”   他说:“我曾经给过他一半的兵权,因为军马改制的事情,他也曾在军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不少心腹得力的部下,我担心他知道我立景秀为太子后会领兵勤王造反,所以我先把他遣出京城。”   “陛下想把景明遣出京城?!”   引鸳一惊:“这.......”   他chua的一下坐起来,满脸担心地看着秋君药:   “遣皇子出京城,还没有给予封地的情况下,这与简直与将景明流放、削为平民无异了,陛下你若是想不出好的法子和充分的理由,按照景明他的性格,要是知道你单单遣他出京,他一定会不管不顾,怒而兴兵的。”   “我知道我知道。”秋君药说:“我这不是已经在想办法了嘛。”   引鸳蹙眉:“陛下您......”   “好了好了别想了。”秋君药拉着引鸳的肩膀让他躺下,闭上眼睛,轻声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的声音渐低,像一股温和的水,包裹着引鸳,安抚着对方躁动的心情:   “既然决定立储,我就要把景秀面前的路都铺平,干干净净的,最好一个坎也不要有。不然一旦皇位变更不顺,陡生波澜,朝野必定动荡,到时候民心向背人心松散,以大端之前四处征战掠城无数树敌无数的前事,我猜不日必有强敌虎视眈眈来犯。”   秋君药眉目似有忧愁,无法散去,片刻后又坚定起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保证太子的册封仪式按照我想要的方式进行,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我一定要将皇位顺利地交接给景秀。父皇好战,开疆拓土戎马一生,国库粮仓被掏空才勉强停手。如今在我这一代,大端的百姓也才过了几年休养生息的好日子,既然他们身为我的子民,我就不能再因为皇位动荡引得强敌来犯,让他们再无端受苦了。” 第95章 保护父皇   被秋君药从牢里放出来之后, 秋景明等人颇为消停了一阵子。   尤其是秋景和,他是有家室的人, 被秋君药狠狠整治了一通之后, 也不敢再放肆了,老老实实和楚瑜回了新家,不敢再闹一些幺蛾子。   在家里反思静养了今天, 老大和老二回过味儿来之后,都颇有些觉得羞愧, 有心想要和秋君药赔罪,但秋君药最近对他们好像都有些爱答不理的,秋景明等人给他请安也是敷衍应过, 也不再考察他们的功课,搞得秋景明和秋景和心中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秋君药能看得透他们,但他们却看不透秋君药, 担心秋君药厌弃了他们, 于是便各种想法子想要讨好秋君药。   可是秋君药是谁啊,九五之尊,一国之主,想要什么没有,想要什么得不到, 不管秋景明和秋景和送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既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看了一眼那些礼物之后便收下, 然后丢去了库房,搞得秋景明等人听说之后, 从心中一开始的忐忑不已,变成后来的蔫儿吧唧。   他们是真的有些没辙,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人的心都是肉做的,精力也有限,秋君药的一番用心良苦被他们泼了冷水,怎么能不心寒。   于是秋君药索性也就不管了,秋景明他们爱怎么就随他们怎么去,只要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随他们怎么挥霍都无所谓。   要是换做以前,面对秋君药的放任纵容,秋景明等人估计会很庆幸,甚至还会开心,但被严加管束久了之后,又骤然恢复了原本无人看管的状态,秋景明等人还颇有些不习惯,于是得了空便往秋君药和引鸳的寝宫跑,可惜秋君药根本就懒得理他们,也不再苦口婆心地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他们后面追着教导,一副完全放任自流的模样。   没有了爹爹的管教,秋景明和秋景和因此都有些蔫儿了,连秋景月也整日没精打采的。   本能让秋景月去亲近身为他父亲的秋君药,但秋景月又过不去母妃那道坎,于是就这样和秋君药僵持着。   所以现在的他们,好不容易被秋君药掰正了一点,正是摒弃过去,准备树立新的价值观的时候,结果正在这个节点上,秋君药忽然不管他们了。   引路人没了,路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这样的变故直接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比一个的迷茫,但是又不敢问秋君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只能闷头不语,夹紧尾巴老实做人。   不过秋君药倒不是真的不理他们。   他纯粹是心里装着事情,分不出念头来管这几个孩子。   要立太子,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秋君药正在思考怎么把秋景秀当太子路上最大的障碍——手握半数兵权的秋景明给遣出京城去。   说来也怪他自己,当初重病之时,火急火燎地就把这兵符给了自己的长子,当时是希冀对方能扛起大梁来,结果大梁没有扛起来,反而还给后日埋下隐患。   秋景明等人看不出秋君药波澜不惊外表下的焦急,但身为后宫之主、秋君药枕边人的引鸳却能看出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为何着急。   他劝秋君药放宽心,毕竟遣皇子出京这件事,不是件小事,需要徐徐图之。   而与此同时,秋君药的三十四岁生日也恰好到了。   他之前三十三岁生日因为重病,就没有好好办过,这回引鸳有心给秋君药好好办,也就将这场生日宴办的隆重了些,几个皇子见此机会,也纷纷送上厚礼,还写了一些自己在这段时间做的政绩和实事,夹在礼单里头,这才让秋君药的眉头抚平了一些。   按照大端的规定,帝王寿辰,需要出街巡游,以示福泽百姓,秋君药于是便也依照祖宗礼制,坐上了巡游的马车。   引鸳作为皇后,自然也是随行的,两人一道乘车而行,接受百姓的朝贺。   朝贺当天,彩旗飘带,百姓万人空巷,都围堵在街边,伸手欢呼,对着秋君药高喊“陛下万年”。   有些人就为了一睹帝后的容颜,甚至早早就排起了队,秋景明甚至出动了几乎全数巡防营的人,也架不住他们想往帝后的马车上扑。街上一时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在这么混乱又鱼龙混杂的环境下,为了防止有刺客,为了保护秋君药,秋景明心中那根弦,始终绷紧,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然而越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秋君药的车驾要转过朱雀街的时候,变故陡生。   不知道人群的哪里忽然跑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身着白衣,脖子上带着头桶,手上还拿着一张纸,就这样忽然冲出禁军的防卫,一路连滚带爬地走到了秋君药的车驾前。   一开始秋君药的护卫还以为是有刺客,纷纷都拿起了刀叉枪戟对准了那个妇人。   骑马走在后面的秋景明也吓了一跳,即使知道一个妇人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但他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秋君药的身边,拔剑高喊道:   “保护父皇!”   他一声令下,护卫们便一拥而上,将那妇人团团围住。   秋君药在车驾上听不清外面的动静,借着风吹帘子的功夫,他眯着眼睛,朝面前看去,这才发现被禁军围住的是一个身穿白衣、跪在地上捧着白纸的女人。   即使是被斧钺刀叉团团围着,女人脸上也没有任何惧色,即使是膝盖在地上磨出了血,蜿蜒出一片模糊的血痕,她也依旧坚定地一步步朝秋君药膝行而来,捧着手中纸的手几乎没有抖,好像上面写着的是什么很沉重的事情,沉重的压的她的手直不起来。   秋君药看了那女人一会儿,似乎是察觉到那女人在念念有词,想了想,朝前方喊了一声:   “明儿,过来。”   秋景明闻言,将剑收回剑鞘中,小跑过秋君药的车驾前,抬起头问:   “父皇,你喊我?”   “嗯。”秋君药掀起帘子,低头吩咐道:   “你去把那个女子手上拿着的东西拿到朕跟前来。”   “父皇,为何?”秋景明急了,“万一她是刺客........”   “哪有刺客会头戴头桶的。”   秋君药说:“你看她她身着白衣,身戴头桶,还拿着白纸,很明显就是有冤情想要犯跸。”   犯跸,俗称越级告御状,按照律法,越级告状,是要判死刑的。   要不是真的有了不得的冤情,很少有人会越级告御状,秋君药一向爱民如子,担心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会有冤情存在,于是便让秋景明把那女子叫来。   听到秋君药的话,秋景明很明显地也怔了一下,随即迅速反应过来。   他领命而去,但心中依旧警惕那女子,隔着一米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在那女子激动地看着秋景明,和他说自己有冤情,想要犯跸告御状的时候,秋景明便拔出剑,让那女子把诉状放到他剑尖上。   那女子愣了一下,在上下扫了一眼秋景明的面庞,并且确认秋景明身上穿的是皇子才有的规格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诉状放在了秋景明的剑尖上。   秋景明收回剑,在女人胆战心惊又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检查了一番诉状内并没有撒着毒粉或藏着暗器之后,才返回秋君药的车驾前,把那张诉状交给了秋君药。   秋君药隔着薄薄的幕帘伸手接过诉状,然后坐到引鸳身边,和他肩头靠着肩头看那份诉状上陈列的案情。   原来这犯跸的女子名叫陈见芬,二十年前得了一女名叫卢照梅。因为是年纪有些大了才得了的这个孩子,怀孕的时候还小产过,陈见芬对这艰难生下的唯一的女儿十分疼宠。   但不幸的是,卢照梅在出阁之后,婚姻却十分不幸,丈夫家道中落成日酗酒,时常打骂于她,甚至所怀的孩子也在家暴中流产了。   卢照梅流产之后,彻底对夫君死心,终日在自己的卧房中以泪洗面,任由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流连烟花柳巷。   好巧不巧,卢照梅的丈夫在喝酒逛青楼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左骑兵协理副首,两人详谈投机,卢照梅丈夫便将那副首邀请至家中。   一来二去,那副首开始垂涎起了卢照梅的美貌,曾经数次趁着卢赵梅丈夫不注意,调戏卢照梅。   卢照梅心有怨怼,忍不住告知丈夫,但丈夫却以自己的事业重要为由,直接将卢照梅迷晕送到了那副首的床上。   卢照梅被迷\\奸之后,羞愤欲死,但卢照梅丈夫以前途为由,数次强迫卢照梅献身于副首,副首甚至还邀请旁人一同与卢照梅戏耍,终于在一次床事中,几人失手不小心害死了卢照梅。   为了防止事情暴露,副首几人将卢照梅肢解后抛尸各处,担心女儿的陈见芬发现女儿被性\\虐身亡、甚至还被肢解之后,悲痛欲绝,报官将害死女儿的一众人都告上了刑部,岂料刑部忌惮副首的身份,不愿受理此案,以证据不足为由,把这件案子压下了。   陈见芬报官无门,又舍不得女儿就因此香消玉殒,为了让那些人付出代价,陈见芬便冒险犯跸。   秋君药看完状纸之后,又把状纸后附着的证据、卢照梅丈夫和副首的信件来往之类看了一遍,才收起了诉状。   他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是问了一下引鸳:   “阿鸳,你觉得,这个陈见芬的说法,是否有前后矛盾的问题?”   “臣妾觉得,这个诉状条理清晰,倒无问题,何况犯跸是要判死刑的,应该不存在为了陷害这个副首而把自己的命搭上去的情况。”   引鸳说:“而且只要查一查是否如陈见芬所说,为了安抚卢照梅的丈夫,副首让他在军中做了个十夫长,便可知道陈见芬所言真假。”   “你说的有理。”秋君药眉头渐松,都打算下令将那陈见芬提审过来问话了,却见引鸳眉头紧皱,咬着唇死死地看着诉状上面的名字,一言不发。   见此,敏感地察觉到些许不对的秋君药忍不住开口,偏头看向引鸳:   “.........怎么了吗,阿鸳?”   他凑过去揽住引鸳的肩膀,唇在引鸳的脸上轻轻吻着,声音很低:   “发现什么了?”   “......许是臣妾多心。”引鸳回过头,和秋君药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随即低下头,看着秋君药近在眼前的唇:   “臣妾总觉得..........陈见芬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   秋君药垂下眼睑,视线在引鸳的红唇上逡巡着,微微偏头,捧起引鸳的下巴,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你和她之前有渊源?”   “不是。”引鸳摇了摇头,在秋君药放开他的下巴时,轻声道:   “臣妾替陛下掌管后宫,日也不敢懈怠,也曾经查阅不少本册,在宫女录上,曾经见过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秋君药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你见过陈见芬这个名字?在宫女录上?”   “是。”引鸳记忆里很好,面对皇后这份工作也很认真,两年里早就把宫内的情况摸了个透彻,于是缓缓点头道:   “二十年前,有一名叫陈见芬的宫女进宫。当时她被派去了景月母妃赵美人的明月阁伺候,不过在那场大火之后,她就忽然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是,当时还只是个洒扫太监的来福公公和我说过,冷宫连着明月阁的那场大火烧起来的前一个时辰,他在外圈扫地的时候,亲眼看着陈见芬离开了,从始至终,也就没看见她回来过。”   “........什么?”   秋君药一愣:“所以说陈见芬她其实根本没死?还莫名出现在了宫外?”   秋君药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没能完全捋清楚这之间的联系,只道:“但有没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   “是不是同名同姓,让来福公公一看便知。”   引鸳说:“虽然二十年过去了,容貌可能大概,但脸上明显的痣位置不会改,语言习惯也不会改,花点时间,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说:“而且臣妾一直觉得,当日冷宫忽然放起的那把火,背后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知道内情之后,说不定还能解开景月对陛下这么久的误会。”   引鸳凝眉,声音很缓慢,却很清晰,在不大的车驾内,落地可闻:   “臣妾有预感,这个陈见芬,肯定知道一些,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第96章 手书   因为陈见芬当初犯跸告御状的时候, 就已经预想过自己会被判死刑,所以当她被押入刑部的主审堂的时候, 尚且还能保持镇定, 甚至还能在一众狱卒拿着水火棍猛敲地面大喊“威武”的时候,能端庄地对坐在主审堂主位上的秋君药行礼:   “草民,拜见陛下。”   说完, 她戴着沉重的木桶,双手平放在地面上, 重重弯腰,想要磕头。   秋君药一拍惊堂木,巨大的响声把站在他身边的引鸳都吓了一小跳:   “陈见芬。”   他说:“主审一旦开始, 犯跸告御状就成定局,案情终了,按照大端律法, 越级告状, 你会被判处死罪。”   秋君药看着跪在地面上神情坚定的陈见芬,低下声音,再次确认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要犯跸?”   “回陛下,草民不悔。”陈见芬披头散发, 一个年仅四十的女子,如今白发蓬头,银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刺眼的很,然而更刺眼的是她脸上层叠的皱纹和憔悴布满红血丝的眼神,让她整个人苍老了不止十岁:   “若陛下能为草民做主, 草民将感激不尽,即使是刀斧加身, 来生也愿意为陛下结草衔环,以报恩情。”   说完,她又再度叩首,头埋进木桶里,只要秋君药下令将她斩杀,她的头就会掉入木桶中。   这个木桶,实际上,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墓地。   “........”   秋君药见此,也就不再阻拦,而是在心中暗暗敬佩这个女子的刚烈与决绝,便再度让人呈上诉状,对陈见芬确认道:   “你说左骑兵协理副首侵害你女儿,除了这些书信,可还有其他证据?”   “当然有。”一提到女儿的死,陈见芬顿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   “那个副首,就是一个禽兽!”   她膝行几步,慢慢靠近秋君药,仰头看着她,眼中的泪光随着话语一同落在地面上,声音发着颤,字字泣血:   “他性格阴暗无耻,尤爱亵玩他人之妻,不止是我女儿,其他一些成过亲的女子,也曾被他调戏,甚至命丧他手。”   陈见芬说:“草民曾经辗转打听到,他名下有几个十夫长的小妾或者婢女也曾经死在他手中,只不过因为副首是他们的上级,加上死的小妾是妾或者婢女,所以他们并不敢声张,只道不知。”   “........”   秋君药愣了一下,抓着诉状的手指瞬间曲起,那诉状被他抓出些许深刻的皱痕,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秋君药本以为只有陈见芬的女儿受害,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女子惨死他手。   古代女子的地位本就不高,往浅了说,死的即使是妾或者婢女,但毕竟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若犯罪事实确凿,那副首绝对难逃一死;往深了说,这样性质恶劣的犯罪事实竟然要到犯跸告御状的时候才被曝光出来,其中还牵扯到了卖官,这不仅仅折射出了大端现今军队管理混乱的事实,更揭露了官场黑暗、官员层层包庇的现状。   毕竟,一个左骑兵协理副官都能想办法开后门让一个毫无军功的人担任十夫长,这样不公平的事件,在军队内部到底还有多少起,如今的军队内部,到底还剩下多少拥有真才实学的人?   秋君药越想越心惊,面色终于到了难看的地步。   他目光平移,看向身侧的秋景明,发现对方神情也很不自然,但对于陈见芬所说的话,显然看上去也并不知情,处于一种茫然又震惊的状态。   茫然的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震惊的事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会发生这种血案。   因为不管怎么样说,秋君药曾经给过他一半的兵权,那左骑兵协理副官,显然属于他的下官,而秋景明则是那副官的上司兼领导,如今自己的下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秋景明这个领导,也绝对有监管不到位的责任。   思及此,秋景明腿都软了,咽了咽口水,垂下头,不仅不敢去看陈见芬怨毒的眼神,也不敢去观察秋君药的表情。   秋君药转过头,深深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卢照梅案,只能大不能小,因为背后牵扯到的是军队的中层,如果不整治,那么军部内部和大端官场的腐败就会愈演愈烈。   思及此,秋君药只能将秋景明监管不严的罪责先放到一边,打算等处理完主犯再审他。   秋君药打起精神,又细细提审了一边陈见芬,在确认那名副官癖好恶劣,还会收集死去亡故女子的玉足之后,便立刻让秋景明去那名副官家里搜查。   秋景明正愁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听话地领命而去,在那副官收到消息,准备销毁罪证的时候,破门而入,将那犯罪证据和副官一并抓获。   等将犯人捉拿归案之后,秋君药又让那副官和陈见芬当场对峙,那副官承认自己杀害了婢女,但绝对不承认自己卖官鬻爵的事情,还企图狡辩,将卢照梅这些女子的死偷换概念变成是她们主动勾引她,之后又羞愤自杀。   听到最后,连秋景明都听不下去了,恨不得冲上去替陈见芬掌那副官的嘴脸,到最后还是秋君药十分耐心地听完了副官的辩驳,随即慢声反问道:   “你既然说她们是畏罪自杀,又不承认自己卖官鬻爵,那朕且问你,卢照梅的丈夫长期酗酒,曾经走夜路的时候失手摔进了阴沟里,又因为发现治疗不及时,至今左脚还有轻微残疾,按照大端律法,这样的人甚至无法通过新兵筛选这样的人,你是怎么让他当上十夫长的?还有,你家中又新添了不少宅子和田产,以你的俸禄,置办这些房产的钱,你是从哪里来的?”   副官愣了一下,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片刻后只说卢照梅丈夫的腿疾并不严重,日常行走看不出端倪,而自己的那些财产,都是老丈人帮忙置办的。   秋君药闻言,对那副官的回答,并不意外,而是点头继续问:   “那么按照规定,十夫长需要杀五个敌人的头颅,或者要有一年以上的从军经历、表现良好合格者才有资格升任,这几年大端一无战乱,二是卢照梅丈夫入军籍才九个月零二十八天,你又是按照什么规定,许他任十夫长的呢?”   “还有,你说你妻子的老丈人给你置办了田产,可是据我所知,你老丈人卧病已经有十年以上,你丈母娘也需要常年吃药,你妻子的两个妹妹去年才出嫁,以你老丈人名下的铺子所创收的财产,覆盖他每日的药费流水以及府上的开销虽然还有剩余,但是他接连出嫁两个女儿,所给出的嫁妆已经掏空半数家产,怎么会有余力给你置办田产?”   秋君药的一番质问,将那副官说的冷汗涔涔。   他没有想到秋君药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了自己的所有背景,一时间,想要蒙混过关的阴暗念头也散了大半,原本的巧舌如簧变成了吞吞吐吐,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狡辩。   见此,秋君药一拍惊堂木,冷冷道:   “徐则,你残害□□,卖官鬻爵,证据确凿,按照大端律法,需要剥夺官职,收回所有财产充入国库,并钺其双臂,流放瘴毒之地,死后尸身亦不能归乡。”   徐则专门玩弄下官的婢女或者小妾,就是因为熟读律法,留了个心眼,知道那些女子身份地位低,即使不小心弄死了,按照大端律法,也不会被判死刑,最多砍双手双脚流放。   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徐则顶着陈见芬怨毒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正想谢恩,但没想到,秋君药下一句话就让他瞬间呆滞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但你性质极其恶劣,手段又极其残忍,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按照律条,可重判。故朕决定先将你杖责三十,钺双臂后,再判你凌迟之刑,死后尸骨被送往瘴毒之地,至死不能返乡。”   言罢,秋君药一拍惊堂木,完成了一审终审,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主审堂内响起:   “即可将徐则押入大牢,择日行刑。退堂!”   秋君药话音刚落,立刻就上来几个衙役,将挣扎喊冤的徐则拖下了堂。   陈见芬为女儿奔波几乎一年有余,状告数次皆无果,终于在今日替女儿报了仇,顿时老泪纵横,   “民妇,多谢陛下!”   说完,她主动走到了一个带刀狱卒的身边,跪下低头,将脸迈进了木桶里:   “民妇虽然学识微薄,但也曾听陛下说,设而不犯,犯而必诛。陛下如今以法治理天下,而犯跸者当斩是古法,民妇的行为已经触犯大端律法,若陛下今日不杀了民妇,那么法令弛而国乱,国乱,则罪在民妇。”   陈见芬闷闷的声音在木桶内回荡,却条理清晰,视死如归:   “民妇已经为女报仇,此生无憾,求陛下杀了民妇,以明法度,以彰法典,而若有来生,民妇一定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秋君药坐在明堂上,低头看着陈见芬淡薄却又似乎能撑起一切的脊背,面上隐隐有所动容。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妇人,却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只为等到法律的公正宣判,只为揭露黑暗而有残酷的官场规则,而在扳倒那些看似不可扳倒的人、大仇得报之后,又坚决维护了法律的权威和尊严。   这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牺牲精神,一种极其伟大的母性,背后折射的,更是这个女性朴素而闪耀的守法观念。   “......难得你竟然有如此的想法。”   秋君药叹息片刻,径直走下堂,当着众人的面,将陈见芬扶了起来,轻声道:   “不过不需要你下辈子结草衔环报恩于朕,朕如今便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陛下请说。”陈见芬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坚定道:   “民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秋君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问道:   “朕且问你,二十年前,你可有在宫内当差过?”   “......”陈见芬闻言愣了一下,迟疑片刻,随即摇头:   “未曾。”   这下,轮到秋君药和引鸳愣住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的时候,却听陈见芬说:   “不过民妇有一双生阿姊,二十年前曾经代替民妇入宫,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她后来做了掌事大宫女,很得宫里娘娘宠爱了,说不定会一辈子留在宫中,民妇便以为自己将永远见不到她了。但没想到,她又在十几年前忽然出现在民妇家中,交给民妇一些银子和一个香囊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香囊?”秋君药问:“那香囊里有什么?”   “是阿姊交给民妇的手书,她走之前告诉民妇,若非到临死之时,不能打开。”   说到这个,陈见芬倒还真的想起来了:“不过都这么多年了,那香囊又不起眼,阿姊还让我临死之前才能打开,民妇当时只将银子收好了......至于那个香囊,民妇也一时间也忘了将它放至何处了。”   “本宫和你一起去找。”引鸳闻言,在一旁急切道:   “这份手书对本宫和陛下来说很重要,若找到了,可否将它交给本宫?”   毕竟这幅手书可能事关当年宫内大火案的真相,说不定还能解开秋景月和秋君药多年的心结,引鸳不得不看重。   “.........”听到引鸳这么重视这份手书,陈见芬怔了片刻,随即想了想,接着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然可以。”   她说:“陛下对民妇有重恩,这份手书,民妇即可回家找寻,若找到了,民妇定在赴死之前,双手赠与陛下和娘娘。” 第97章 一笔勾销   “陛下, 陛下?”   引鸳轻轻晃了晃秋君药的手臂,把秋君药游离许久的神志唤了回来。   “嗯, 怎么了?”   秋君药对引鸳向来事事有回应, 回过神来之后便将虚虚定在不远处的视线转到引鸳卸妆后素净的脸上,随即换上一副笑脸,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来,坐上来。”   引鸳依言, 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提起白色的裙摆,坐到了秋君药的大腿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 引鸳最喜欢坐在秋君药身上,与对方耳鬓厮磨。   半山水的透光玉镯在引鸳纤细伶仃的白皙手腕上轻轻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混杂这衣料窸窣的声音, 还有引鸳带着撒娇的埋怨:   “陛下盯着这张手书看了好久了,也不理理臣妾。”   “哪有,我现在不就在看你吗。”   秋君药把那张手术放到一边,揽着引鸳的腰,由着引鸳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轻轻拍着引鸳白玉般滑腻的背,笑道:   “都是皇后了,怎么这么爱撒娇。”   引鸳双臂环绕过秋君药的脖颈,戴着镯子的手更显莹润,他像是猫崽般蹭了蹭秋君药, 小声嘀咕:   “臣妾不管,”   他抬起手, 在秋君药纵容温和的眼神中,强硬地将秋君药的掌心拉到自己的腰上:   “臣妾要皇上抱着臣妾,不要再去看那劳什子手书了。”   “好好好,我抱着你。”   秋君药笑着揽住佯装生气的引鸳,顺势让引鸳扑进自己怀里,半是调侃半是无奈道:   “娇的很。”   “.........”引鸳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丝气音,趴在秋君药温暖的怀里,有些不开心:   “我怀疑那陈见芬在骗您。”   他气的鼓起脸颊,意外的有些少年感:   “为什么她交给你的手书是空白的?”   “她有什么骗朕的必要吗?”   秋君药却不这么想,他伸出手,捏了捏引鸳手感极好的脸蛋,轻叹一声:   “只是我猜这纵火案或许真的如你所说,另有隐情,否则为什么陈见芬的阿姊作为赵美人宫里的掌事大宫女,要特地留下这样一封手书?她究竟想留下什么真相呢?”   “她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拉倒,”引鸳性子直,说:“留下一份空白手书是想做什么?是想吊着人的胃口吗?”   引鸳轻轻蹙着黛青色的眉,看样子有些气愤,有些恼名,但即使这样,依旧也十分好看:   “平白让陛下伤神,算什么事?”   “我的好阿鸳,我又不是瓷做的,只不过劳心想些事情,这么小心做什么。”   秋君药揽着引鸳,两个人笑闹着在床上滚了一圈,随即一同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绣金床帏:   “不管怎么说,那场大火,一直是朕和景月之间过不去的坎,景月的性子偏激,约莫也是小时候亲眼看着母妃被烧死,所以才会这样。”   引鸳凑过去,枕在秋君药的手臂上,青丝逶迤,仰起头看秋君药清俊的侧脸:   “可是又不是陛下的错。”   引鸳说:“都说了是意外了,凭什么怪陛下啊。”   “那要是我当初不让赵美人去明月阁住,她还会出意外吗?”   秋君药侧过身,看着引鸳,指尖勾着引鸳鬓边的青丝,指尖拂过引鸳精致的雌雄莫辨的脸侧,眼底情绪莫名:   “也就只有你,从来都不觉得我有错。”   “陛下本来就没错啊。”引鸳有些莫名,还有些不解:   “要是陛下真有错,也就是错在不该把秋景月生下来,平白给自己添堵。”   秋君药:“.........”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口无遮拦的引鸳,“也就是你。”   他说:“换做别人,谁敢在朕面前说皇子的坏话。”   “陛下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要这么说。”   引鸳说:“我不管别人,我只管您。”   他凑过去,躺在秋君药的怀里,看秋君药的眼神既敬他为自己心爱的丈夫,也畏他似心中的神明:   “反正陛下没错。”   秋君药看了引鸳一眼,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复又重复了一遍:   “实在是娇的很。”   言罢,他低下头,在表情有些不明所以的引鸳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睡吧。”   秋君药说:“我还有点事没想明白,你先睡。”   言罢,他穿好衣服,拿着手书,径直离开床边。   那封空白的手书是陈见芬交给秋君药的,送到秋君药手里的时候还沾着灰,显然是存放了很久。   秋君药把香囊打开时,手书已经被虫啃了边角,更要命的是,手书上一个字也没写,根本不知道陈见芬的阿姊到底想留下些什么话。   她为什么要特地留下这一封手书?   目的又是什么呢?   秋君药拿起这封手书,将它对着烛火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端倪,又让人拿来一盆水,往上面洒了一点水珠,也没有发现有显露的字形。   难道说,这手书真的压根什么也没有写,其实就是空白的?   秋君药看着面前已经被□□的有些褶皱的纸,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又走回床边,撩起床帏,看着里面已经蜷着被子睡熟了、像个乖巧的蚕宝宝的引鸳,笑了笑,在他旁边躺下。   似乎是察觉到秋君药的到来,引鸳半睁开眼睛,见是秋君药回来了,又放心地垂下眼睛,往秋君药的怀里蹭了蹭。   他只穿了一件襦裙,秋君药抚摸上他的后背时,无意间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点点类似于金光般的痕迹,像是白玉上落了灿金色的的金粉,无比明显。   秋君药顿时一愣,忙唤来掌灯的太监,对着引鸳的后背一照,果然见引鸳的赤\\裸白皙的后背上全是淡淡的金粉,有些还蹭到了引鸳的头发上,有种异常妖冶的媚。   “唔.....陛下怎么了?”   灯太亮了引鸳有点睡不着,懵懵的睁开眼,像是个茫然的小动物,有些反应不过来,含糊道:   “陛下想要臣妾侍寝吗?”   “不.......”秋君药看着自己沾满金粉的掌心,忽然爬起来,走下床,将那手书放到桌面上,然后指尖拂过去,摸着手术上凸起的位置,随即果然从纸张之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秋君药指尖掐开这个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缝隙,然后用力将手书白纸从中间撕开,果然将手书上面覆盖的白色的一层伪装成纸的膜撕开了,露出底下掺杂着特制金粉书写的字。   因为墨水容易淡化,普通的白纸还容易被水火烧毁或者泡散,所以陈见芬阿姊特地将写了字的手书,藏在了两张空白的特制纸之中。   而金粉质量大,容易掉落,从夹层中滑落之后,就被触摸过手书的秋君药不小心蹭到了引鸳的身上,而引鸳皮肤白,金粉在他身上简直无所遁形。   秋君药在心中一转,就将陈见芬阿姊的用意和具体的过程想了个明白,然而他还来不及想太多,就被陈见芬阿姊写在手书上的内容吸引了目光。   在这张手术里,她详细地写了自己是如何促使了火灾的发生,又是谁指使了她做成这些事情,当看完这封手书内容的时候,秋君药已经震惊地扶住了桌角。   原来当年的那场火灾惨案,不仅有阴差阳错,更有人为。   而间接推动火灾案的人,却是一个,秋景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陈见芬阿姊还在手书的末尾写道,她也没有想到火灾会害死那么多人,心绪难平,已经无颜在生活在众人面前,因此趁着那场大火,趁机逃出了宫,留下这封手书,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有人想要翻案,可以依靠这封手书来发现真相,而不是来找她。   陈见芬阿姊说,她已经不想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也想请拿到这封手书、知道真相的人不要再去寻找她。   “.........”   秋君药将手书阖上,良久,没有说话。   他本以为,这封手书里的内容和真相会成为解开秋景月和自己父子心结的重要契机,但看完这封手书后,秋君药却又忽然觉得,知道真相的秋景月,大概会比没知道真相之前更崩溃吧。   秋君药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将这封手书点燃,将所知道的秘密完全埋藏在心里,永远不现于世人眼前,但没想到,他刚抬起手,眼前忽然一黑,面前的烛火全部熄灭,连带着周围的太监和侍卫们全都倒下了,偌大的殿内,凄风阵阵,凉的人陡然打个冷战。   一时间,黑暗中,只剩下秋君药一个清醒的人坐在主位上,保持着想要点燃手书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并未惊慌,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好怕的,艰难适应了一下面前的黑暗之后,借着照进来的莹白月色,他慢慢看清了究竟是谁,迷晕了所有的太监和宫女,缓缓从门口走来——   是秋景月。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黑暗阴影的掩盖下,无端有些阴森狠厉:   “父皇。”   他一步一步迈进殿内,看着坐在上位的秋君药,低声道:   “我要手书。”   “..........”秋君药闻言,保持着举着手书的动作一顿,知道秋景月此时,已经知道当年的火灾另有隐情,同时也知道了这份手书的存在。   他还是改不了老样子,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做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的,因为不想有人阻拦他,所以提前迷晕了秋君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   从小目睹母妃被活生生烧死的他,心中早已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而这种子在经年累月内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促使他做出了人生中的一切决定,他的人生已经被仇恨的硕大阴影所覆盖了,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满心的扭曲和防备。   对于他来说,他并非不是不懂善,也并非是不懂恶,但是知道善恶又有什么用,对于一个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何形象的人来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去维持那张表面的人皮。   他是仇恨的化身,是偏执的衍生,因为无法改变悲惨的过去,所以产生了强烈的无能感,而这无能感无处排遣,所以不断催生了自我毁灭的意向,同时这层自毁的情绪又转化成不断地攻击他人的动力来源。   因为秋景月化解不了仇恨,仇恨已经成了他行为的支柱,仇恨消失,他生活的动力便消失了,但仇恨倘若加深,他只会更加疯狂。   秋君药一直以来的教导策略是正确的,他在引导秋景月将仇恨转变成对他人的爱和同情,让他不再对于生活抱有强烈的憎恶,重新梳理起新的价值观,像是如水般塑造畸形的顽石。   但,这怀柔政策起效太慢了,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秋景月的本性。   秋景月是不是在恨他,秋君药已经无法分辨了,但他知道,秋景月是靠仇恨活着的。   秋景和可以对任何人冷淡,但他深爱楚瑜;秋景明可以对任何人无情,但他也知道尽孝,他们是人,有情感的人。   只有秋景月,他心里究竟曾有过爱吗?   秋君药想。面对这样的秋景月,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无力。   而在父子两人对峙的同时,十一和几个影卫已经从房梁上滑下,紧紧护在秋君药的身侧,掌心摸在后腰的武器上,漆黑而明亮的眼睛死死锁定着秋景月的动作,防止秋景月对秋君药不利。   即使被秋景月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秋君药却依旧很淡定,片刻后,他甚至往后一靠,坐进了躺椅里,将所有的心绪都藏进眼睛里,淡声道:   “若朕不给呢?”   “..........”秋景月握紧了拳头,声音抬高:   “那儿臣就一直在这里等。”   他说:“等到父皇愿意给儿臣看为止。”   “你用你自己威胁朕?”秋君药眯眼:“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   “儿臣确实不是东西。”   秋景月这个时候了,说话还自带一点黑色的幽默,但表情却很认真:   “儿臣虽是父皇最不中用的儿子,但儿臣也不傻,知道等景秀弟弟上位之后,儿臣也逃不过被放逐或者早死的命运。”   “可是儿臣在死之前,就想知道一个真相。”秋景月握紧拳头,表情很坚定,一字一句道:   “儿臣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害死了我的母妃。”   “知道了又怎么样?”秋君药反问道:“十几年过去了,还想报仇?是不是即使害死你母妃的人早就死了,你也要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鞭尸?”   “是。”秋景月说:“即使死了,儿臣也要把他找出来,掘开他的坟墓,鞭打他的尸体。”   “.........”秋君药一个后仰,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扶着额头,看上去头又开始疼了。   看着秋君药痛苦皱眉的动作,秋景月的瞳仁不自觉收缩,阴冷的表情忽然起了些许变化,整个人阴郁的气质一收,陡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似乎是有些紧张秋君药的身体,欲言又止,随即脚尖微动,似乎是想要上前查看秋君药的情况,却被影卫十一以为他想趁机伤害秋君药,快速投出的小刀,锋利的小刀刷刷刷地刺入地面,如同无形的墙,挡在了秋景月的面前,警告道:   “四殿下止步。”   十一老早就看秋景月不爽了,冷淡道:“刀剑无眼。”   秋景月有些尴尬,又有些被误解的气氛:“........我没想伤了父皇。”   “.........”十一没说话,就这样看着秋景月,秋景月也不甘示弱地回看回去,两人中间甚至能滋啦冒出火光,直到秋君药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火花:   “出去。”   秋君药说:“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出去。”   秋景月闻言,顿时急了,也不管十一虎视眈眈的视线,往前跑了几步:“.....父皇。”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母妃吗?”   秋君药的表情很冷静,道:“那我现在告诉你。”   他看着瞬间屏气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的秋景月,沉默半晌,随即轻声道:   “没错,就是我害死她的。”   话音刚落,内殿内落针可闻。   秋景月咬紧后槽牙,一时间,僵立在地,浑身的血液直冲大脑,将他的理智冲撞的所剩无几,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不..........”   但秋君药还不等瞬间瞪大眼的秋景月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猝不及防地拔出十一腰间的佩剑,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动作——   他直接将剑扔到了秋景月的面前。   沉重的佩剑掉落在地上,发出金属闷闷的声响,却掩盖不了秋君药冷淡的语气:   “来,给你一次机会,杀了我。”   他推开挡在他面前、想要护住他的十一,直接走下台阶,步行至秋景月不远处,抬脚将剑踹到秋景月的面前,随即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让身后所有的影卫都定在原地:   “来。”   秋君药揣着手,对着月光下神情甚至算得上惨白的秋景月淡声说:   “你曾经为了报仇,杀了你的伯外公,之后,又处心积虑想要杀朕。”   “朕处处容忍,你却处处恨毒了朕。那今日,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如今,只你我父子二人,无人拦你,你就拿起你面前的剑,杀了朕。”   “剑锋能剖开朕的心肠,挑看朕的心脏,再就握着这把剑,刺入这里,借着这月色看看,朕的心脏到底是不是黑的,到底是不是脏的。”   秋君药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眼神却看着秋景月,笑道:   “让朕也看看,你对着养育你十几年的亲生父亲,你手里的剑能拿得稳吗?杀人的动作,够快吗?”   秋景月闻言,差点给秋君药跪了,指尖都在发抖,连连后退摇头,面色惨白,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父皇........不.......”   他现在只想得到手书,只想知道真相,他真的不想伤秋君药........   秋君药却不管他此刻心中是什么想法,自顾自上前一步,随即默不作声地用脚尖勾起剑柄,握入手中,直直地见他横在了自己和秋景月的中间,剑光流转,好像如冰冷的闪电般,照亮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永远无法弥消、无法跨越的沟壑:   “来。”   他让秋景月接过他手里的剑,步步紧逼,仿佛他才是那个心心念念想要报仇的人:   “昔日杀母之仇,今日父子之情,你就用这剑,来一笔勾销。” 第98章 解脱   月光盈盈, 森寒冰冷的光彩从剑柄一路流转至锋利的剑尖,转瞬便照亮了秋君药冷凝的脸庞。   秋景月几乎是有些不敢直视秋君药锋利的眼神, 脚步虚浮, 不断向后推着,但却被秋君药强逼着,哆嗦着握紧了递到他面前的剑。   那是一把好剑, 削铁如泥,沉的秋景月几乎要握不住。   他的手腕被剑压的发酸, 指尖发抖,手中的剑往下垂着,几乎要对着自己的脚。   他不敢看秋君药在月光下逐步清晰的脸, 逃似的移开视线,却被秋君药掐着下巴,半是被强迫地转过头来, 连下巴的肉都绷紧了, 漆黑的睫毛轻眨着,速度快的几乎要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情。   他不敢。   他不敢用这把剑对着秋君药。   他也不能用这把剑对着秋君药。   但秋君药却看着他,对他说,抬起剑来。   他说,你既然恨毒了朕, 又为何不肯用剑对着朕?   秋景月慌乱地摇头,咬紧牙关,胸腔里有无数情绪在涌动,但此刻偏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是想杀了朕吗?”   秋君药说:“来,抬起剑, 为你母妃报仇。”   “不.......”   秋景月的口中吐出破碎的字句,脸色也白的吓人, 断续道:   “儿只是想要手书,儿只想知道真相........”   “儿........没想杀您。”   “可是你想杀了害了你母妃的人,不管那件事里,到底阴差阳错更多,还是人为更多。”   秋君药说:“你到底要恨到什么时候?你的一辈子就只有恨吗?没有了恨,你就无法活下去了吗?”   “可是除了恨,儿臣该用什么作为支撑活下去呢?”   秋景月看着秋君药,眼底蓄了泪,他抓着剑,却没有刺向秋君药,而是抓着秋君药的肩膀,带着泣音低声问道: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要怎么活,该怎么活.........”   “我只能去恨,没有恨,我就是一摊行尸走肉,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恨不得我当初就和母妃一起烧死在那明月阁。”   “母妃被火烧死了,没有知觉;可是我记忆里的火还在烧着我,烧着我的心,我还有知觉,我还会痛。”   “父皇,父皇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办.........”   秋君药被秋景月死死抓着肩膀,秋景月的力气很大,整个人都陷入了偏执之中,秋君药只觉自己的骨头都好像要被攥裂,许久之后,他才垂下头,看着垂头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哭泣的秋景月,默了片刻,随即平静地开了口:   “所以我才让你杀了朕。”   “你恨不恨朕,已经不要紧了。不是你不愿意放过朕,是你自己不愿意放过你自己,”   “秋景月,朕最后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拿起剑来,杀了朕。”   秋君药说:“这一剑下去,可以斩断你的仇恨,也能断了你我父子之情。于你于朕,都是解脱。”   秋景月闻言心尖一颤,慢慢抬起头,看着神情冷淡的秋君药,弯下眼尾,似哭又笑道:   “父皇.......您终于不要儿臣了吗?”   “..........”秋君药沉默片刻,漆黑的眼中逐渐漫上些许复杂,几秒钟后,才伸出手,摸了摸秋景月的头发,将那凌乱的青丝一点点整平:   “景月。”   他说:“今日,就来做个了结吧。”   “.........”   听见秋君药的话,秋景月缓缓垂下头,直到那眼泪滑过眼眶,淌过下巴,最终滴落在地面上,在两人的脚边,漫开淡淡的水痕。   “父皇,”   他说:“儿臣不想杀你。”   “即使朕害死了你母妃,你也不愿意动手吗?”   秋君药指尖上抬,勾起秋景月的下巴:   “恨朕,就恨得彻底一点。”   “心脏就在这里,等你刺进来。”   他语气很淡,仿佛置身事外的人:   “把剑刺进来,你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秋景月盯着秋君药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秋君药的那一句话刺激到他了,他忽然死死地盯紧了秋君药的胸口,眼底逐渐漫上些许红血丝,连带着后槽牙的肌肉也咬紧,轻轻颤抖着。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经年不散的梦魇,忽然在原地发了疯,大喊大叫着,口中吐着不甚清晰的字句,随即在秋君药始终平静的眼神里,抬起手中的剑,猛地刺进了秋君药的胸口。   秋君药甚至还没能感觉到剑锋的冰冷,鲜血从口中溢出的濡湿温热就先行传导至皮肤的感官上,然后传入大脑,随即大脑像是响起了警报。   秋君药的耳边嗡嗡响了起来,痛觉神经迅速开始工作,将仿佛要拆筋剥皮的刻骨疼痛传遍全身,他的瞳孔骤缩,猛地喷出一口血,鲜血甚至溅到了秋景月微微狰狞肌肉发抖的脸上,有血混着秋景月的眼泪淌下来,如同血泪。   秋君药脱力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握住了刺进他胸膛的剑锋,直到掌心被割破,滴出血来,偏偏秋景月还在用力,他不得不往后倒去,直到后背贴在了冰冷的墙上。   在一片眼神的交汇和厮杀中,秋景月忽然拔出了剑锋,直接将尚还沾着血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用力往下一滑。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而随之而来的,是秋景月手中脱力放下的剑,还有沉重倒下的身躯。   “........”   看着面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秋君药瞬间瞪大瞳孔,但他甚至没有力气爬过去看秋景月的情况,直到听到动静的引鸳赶来,将秋君药从地上扶了起来。   引鸳完全不知道秋君药和秋景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看见有鲜血从秋君药的胸膛不断流出来,而秋景月则倒在一边,生死不知。   他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着去看秋君药的伤情,却被秋君药按住了手腕。   秋君药的脸色很白,但理智尚存,带着气音对引鸳道:   “没事。”   秋君药说:“剑刺偏了,伤口也不深,他根本没想杀我。”   有鲜血从地上蔓延至秋君药的脚边,浓稠又带着刺鼻的铁锈味,却掩盖不住秋君药话里的急促:“快去叫太医,秋景月他.......他自戕了。”   引鸳立刻冲出门去,换来来福,宣太医进宫,而在另一边,秋君药却艰难地爬起来,忍着疼,来到秋景月身边,伸出手,去捂住秋景月被割破的脖子,想要止住皮肤里流出来的血,给秋景月保留一线生机。   而此时此刻,尚还保存一丝清明的秋景月却抬起手,缓缓推开了。   “父.......父皇..........”   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但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满足的像是解脱了:   “谢,谢谢您.........”   他染着血的指尖向下,艰难地握住秋君药的手腕:   “我太疼了.........我活不了了.......”   “谢谢你......让我死.......”   “谢谢..........”   秋君药一把握住他将要脱力下垂的指尖,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几乎要分不清哪些血是他的,哪些血是秋景月的,一如两人当初父子相亲,血浓于水:   “忍着疼,别死。”   “你不是还是想知道那份手书上写了什么吗,想知道,就别死。”   闻言,秋景月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熄灭了。   他脖子处的鲜血越淌越多,几乎要将秋君药烫伤:   “我知道,无论.......无论是谁杀了我母妃,我都没有.....都没有报仇的机会。”   “父皇,您叫我不要恨,但........但是.......”   越来越多的血从秋景月的口中吐出,见他的上半身都染红了,此时此刻,他脸上终于没有了往日的愤恨和森冷,反而多了几分释然和遗憾:   “但是.......没有恨.......儿臣不知道......儿臣不知道........”   他的口鼻被血呛到了,呼吸一时间上不来,越来越多的生机从他身体里消失,连瞳孔也开始涣散,直到下半句话强撑着从他口中说出,低的甚至有些听不清了:   “但是儿臣真的不知道.........该为什么活下去........”   “所以保重.......父皇......一直以来......谢谢您,谢谢您一直爱我........”   “没有人爱我.......只有您........”   秋景月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颠三倒四地说着不成调的话,最后他强撑着爬到秋君药的脚边,直到秋君药扶起他,握着他的手,看见秋景月仰头看着他,眼底里有满足,有遗憾,也有解脱了的平静:   “下辈子......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我还想........”   他话还未说完,握着秋君药的手就渐渐松开,眼皮缓缓垂下,封住了最后想要说出口的话。   他下辈子还想做什么呢?   秋君药不知道。   他抱着秋景月逐渐冷掉的身体,好像身体里某个器官忽然碎掉了,撕心裂肺的疼从骨头的每一寸蔓延开来,疼的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淌下,最终变成冰冷的水,落在了秋景月的脸上。   秋君药没有从生的路上拉住他,却让他从死的方向上获得了生时未有过的平静和超脱。   或许从一开始,秋景月恨的人就不是秋君药,他是在恨那时年幼、尚无法将母妃从烈火救出来的自己。   这样的无能的愤怒,最终从经年的执念,变成了抹不散的执念。   但最后,最终还是他所恨的他,拯救了他。   秋景月终于不要再做噩梦了,也终于不要再恨了,他从痛苦里解脱,从仇恨里解脱,也从经年不散的梦魇里解脱。   直到秋景月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秋君药从秋景月那漆黑的瞳仁里看到的,不是怨恨,也不是恐惧,而是面对死亡的平静,和对年幼尚且无力的自己的包容和接纳。   引鸳带着太医匆匆赶到的时候,秋君药还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死生不知的秋景月。   他大概是已经哭过了,又也许没有哭,脸上尚还算的上是平静,指尖轻轻拂过秋景月的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引鸳见状,轻轻步行至秋君药的身边,跪下来,握住秋君药的手臂,止住了秋君药的动作。   “陛下。”   他轻声说:“鸣丧钟吧。”   “........”秋君药嗓子有些哑,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没能马上说出口。   片刻后,他垂下头,最后看了秋景月一眼,方积蓄起全身的力气,涩声道:   “不。”   他坚持说:“让太医看看。”   “再宣,宣楚瑜进宫。”   秋君药捂着秋景月的脖子,捂住那道伤口,道:“我不信他会死。”   他的声音在发着抖:“他是我儿子.........他,他不能死。” 第99章 尽孝   “楚瑜, 他怎么样了?”   病床前,秋君药揣着手, 看着坐在床头给秋景和查看伤势的楚瑜。   楚瑜眉头紧锁, 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放出蛊虫,让蛊虫吐出的丝缓缓包裹住了秋景月的脖颈, 随即指尖放在秋景月的脉搏上,直到那脉搏重新缓缓跳动起来, 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冷凝了。   他站起身,跪在秋君药面前, 双手交叠平举至身前,回话道:   “回陛下,四弟无事。”   他说:“虽然伤口很深, 但儿妃已经放出了灵族的蛊王, 尚且还能牵引住他仅存的一丝心脉和声息,不至于气绝。”   楚瑜没有抬起头,言罢顿了一下,又道:“但儿妃只能保他不死,至于他后续是否还能醒过来, 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秋君药身形一晃,被手疾眼快的引鸳扶住,恍惚间,已经被围上来的秋景明等人担忧地注视着。   秋君药被引鸳扶到椅子上坐下, 低下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几个儿子, 表情有了些微的空白,许久,才像是缓缓过神,低声道:   “这几天,你们就留在这里,陪陪弟弟吧。”   “父皇.........”   秋景明和秋景和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秋景和开口,轻声道:   “您脸色好难看。”   他说:“我和大哥会陪着弟弟,父皇你,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秋君药指尖抵着额头,闭着眼睛,闻言,很久没回话。   秋景明见此,膝行过去,凑到秋君药的脚边,轻轻伸出手,牵住了秋君药的指尖,小幅度晃了晃,让自己皮肤的热源贴着秋君药,像是想给予一些安慰给自己的爹爹。   秋君药感受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他,听见秋景明说:   “父皇。”   他说:“您不必担心,弟弟会好起来的。儿臣和二弟,也会替四弟,在父皇膝下尽孝的。”   秋景和点头,也膝行过去,握住了秋君药的另一只手。   秋君药:“........”   看着这两个像小狗崽似的、用黑润的眼珠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们,秋君药有些想笑,片刻后又笑不出来,只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们的头:   “没事。”   他重复了一遍:“朕没事。”   看着秋君药连日来冷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缓和,秋景和知道时机已到,顿了顿,随即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父皇,可否告诉儿臣........那日在披香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是担心弟弟:“为何儿臣们赶到的时候,弟弟已经变成这样了?”   “.........”秋君药闻言眼神闪烁了片刻,低声道:   “既然你想知道,朕也便不瞒你。”   秋君药抬起手示意,一旁的来福顿时躬身下去,将当日秋君药发现的那封手书用沉香木托盘盛了,呈上前来:   “这个是记载着当年贞嫔放火烧冷宫,却殃及赵美人事件的全部真相。”   贞嫔算是秋景和的养母,他是除却秋景月之外,最按捺不住的,闻言立刻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拿起了那封手书。   “朕,之所以不让景月看,是因为那封手书里记载的真相,他未必受得了。”   “本想让他继续恨朕,然后再让他亲手杀了朕,好让他放下,缓解他心中的恨意,却没想到,他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秋君药还在说话,但一旁拿起手书迫不及待往下看的秋景和在看完那份手书之后,面色也同样变的难看起来,半晌,不发一言。   秋景明见到此种景象,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便也伸长脖颈,探出脑袋去看那手书里的内容。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当年贞嫔火烧后宫,另有隐情,而这幕后主使,不是她人,正是——   秋景月的母妃,赵美人自己。   当年,贞嫔的哥哥左前锋叛国,被活捉至金国之后,为了保住性命,故意写信让人去营救。赵美人的弟弟,也就是赵父唯一的养子,和贞嫔的哥哥多年好友,心急如焚之下率军前往,岂料营救阵前,却被贞嫔哥哥狠心射杀。贞嫔哥哥用赵美人弟弟的头颅换取了金国国主的信任,成功进入金国,娶了金国公主,享受荣华富贵。   事情败露之后,贞嫔哥哥已经成了敌国驸马,赵美人痛失唯一的养弟,恨贞嫔入骨,但贞嫔却数次表示自己相信哥哥,相信自己的哥哥绝对不会背叛大端,对于赵美人的恨,一直处于视若无睹的态度,甚至不屑一顾,到最后两人各执一词,姐妹反目。   也就在此时,赵美人萌生了杀死贞嫔的想法。   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请求秋君药,让自己搬到了贞嫔冷宫边的明月阁,伺机报复,直到贞嫔哥哥被捉回大端,她欣喜若狂,特地让身边的掌事大宫女去和贞嫔通风报信,不断描述贞嫔哥哥惨死的模样,在贞嫔大受刺激之后,还特意买通了看守冷宫的宫女和太监,让本关在冷宫里的贞嫔得以找到机会“逃脱”,亲眼目睹城墙上哥哥的死相。   果然,在亲自见过哥哥死相之后,贞嫔崩溃纵火,赵美人大仇得报,同时又担心自己故意放走贞嫔、刺激贞嫔的事情败露,秋君药盛怒之下,会重罚她和还是稚童的秋景月,思来想去,为了保住秋景月不被她连累厌弃,加上自己费劲心力布局,已然时日无多,赵美人便没有逃跑,主动葬身火场,企图用自己仅剩的生命,为秋景月换来秋君药的一点怜惜。   毕竟如果秋景月年幼丧母的话,秋君药多少会多看重怜惜他一点。   总而言之,为了让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住,通通烂在肚子里,同时也又因为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姐妹情义,赵美人到底还是没有跑,甚至还主动加了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最终葬身火场,和贞嫔一起走了。   她以为她当年间接谋杀贞嫔的事情随着自己主动放的那一把火,随着她心腹宫女太监们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但她却没想到,陈见芬阿姊在传完话之后,看见贞嫔大受刺激之后疯癫的模样,她竟然害怕东窗事发事发,因而不敢回明月阁,也不敢面对秋君药,借着贞嫔纵火的混乱,趁乱逃出宫了,还留下了一封手书,用微薄的良心,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年杀了赵美人的人,其实就是赵美人自己,她是为了防止自己谋杀贞嫔的事情暴露,也是为了尚还年幼的秋景月能被秋君药重视,选择了加速燃烧完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还故意加了一把火,把明月阁内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太监宫女一起烧死了,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这也就是秋君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秋景月真相的原因。   因为若是秋景月知道了杀了母妃的人,其实就是母妃自己,一定会崩溃。   这么多年,最爱的人成了伤他最深的人,还毁了他的前半生,让他前半生,一直活在恨一个本不该恨的人阴影中。这样的真相,对于秋景月这个依仗着仇恨生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的恨,简直就像是个毫无缘由的笑话。   秋景和看完一切,放下手书,不知何时,面上已经百感交集。   他仰头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苍白的秋君药,恍然许久,才道:   “父皇。”   他低声说:“多谢,多谢您一直瞒着弟弟。”   “........他是朕的孩子,朕也希望他好。”   秋君药摇头:“只是,他.......”   “赵美人死的时候,遗体,弟弟有去看过。”   秋景和声音艰涩:“儿臣.......当时没能拦住他。”   “......不怪你。”秋君药道:“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大。”   “别告诉他真相,就当做从始至终,你们都没看过这份手书。”   秋君药说:“朕宁可他不知道当年真正害死他母妃的人是谁,起码他醒来后,不管是恨朕还是不恨,因为想知道真相,也能挺着一口气,到底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但如果让他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是。”   秋景明和秋景和自然是知晓其中厉害,于是便点头:   “儿臣记着了。”   “行了,一起出去吧,朕看你们也累了。”   秋君药站起身,脸上似乎有些疲惫:   “你们这几天,就在宫里住着,多来陪陪弟弟,知道了吗?”   “嗯。”秋景明上前一步,扶住秋君药的手,方便秋君药站稳,低声道:   “儿臣知晓。”   秋君药拍了拍秋景明的脸,没有说话,片刻后和引鸳携手离去了,留下秋景明和秋景和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离开。   直到两人离去,秋景明才转过头,对秋景和道:   “父皇看上去真的很累,是不是?”   “.......嗯。”秋景和垂下头,犹豫一瞬,随即道:“因为听赵悯说.......父皇的身体虽然现在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式,因为心魂残缺,一年后,他就会死去。”   “.......果真?”秋景明闻言一怔:“一年?”   “嗯。”秋景和抓过头,看了躺在床上的秋景月一眼,随即走过去,伸出袖子,用袖子擦去秋景月闭目时眼角仍旧淌下的泪,却发现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所以我觉得.......为了防患于未然,父皇他,准备要立太子了。”   “.......太子?”   秋景明迟疑片刻,后方谨慎问道:“所以你觉得,父皇会立谁?”   “四弟已经这样了,父皇是不会立他为太子的。”   秋景和说:“我短命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约莫也是不够格的,所以现在长大成人的皇子里,也就你和景秀合适。”   他看着还在发呆的秋景明,好心提醒道:“大哥,如果你想当太子,就和父皇正大光明地争取一下,如果不想,那就早点和父皇表明心意,否则..........”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但他的话却把秋景明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忙问:   “否则什么?”   “........没什么。”看着秋景明依旧懵懵的样子,秋景和在心里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100章 苏醒   “明儿, 你也在宫内陪了你弟弟好几天了,如果呆不住的话, 也可以回家看看。”   御花园内, 秋君药提着衣摆,被秋景明扶着到烟雨亭内坐下,父子俩围着一张矮几对坐, 立刻有宫女走上前来,摆好玉杯和围炉, 恭敬地煮起了茶。   咕嘟咕嘟的茶水冒起泡来,隔着袅娜的白烟,秋景明看着秋君药被茶水白雾模糊的模样, 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垂下眼睫, 语气似乎有些低落:   “明儿还是留在皇宫中吧。”   他说:“二弟已是有家室的人, 需要常常出宫陪着楚瑜;七弟弟又还小,课业重,如果明儿不留在宫中陪父皇的话,又有谁能陪在父皇身边呢?”   他这番话说的,倒有几分掏心窝子的真诚感, 秋君药不由得抬起头,颇有些诧异地看着秋景明。   他大抵是没想到依秋景明的脑子和心胸,会说出这番话,颇有些震惊,甚至还怀疑秋景明是被夺舍了, 直勾勾打量的视线不加掩饰,落在秋景明身上时仿若如钩子一般, 让秋景明颇有些不自在,汗毛都竖起来了。   秋景明摸了摸后颈出立起的汗毛,有些尴尬,又有些心虚,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于是努力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着秋君药,但却还是抵不住秋君药打量的目光,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磕巴:   “父皇,父皇为何这样看儿臣?”   他说:“父皇不信儿臣的一片孝心吗?”   “..........”闻言,秋君药果然松开了视线,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倒也没有不信。”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只不过你变化太大,为父一时之间不能适应。”   秋君药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大概除了秋景明,也无人知晓。   果然,几秒钟之后,秋景明就在秋君药揶揄的视线里,耳红到了脖子根,再也绷不住成熟懂事的表象,视线逃也似的乱转,像是个拆了家、知道错但是又不知该如何示好的小狗崽,用湿漉漉的漆黑眼珠看着秋君药,祈求道:   “父皇........”   “.........”秋君药看着秋景明这幅可怜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垫,让秋景明坐过来:   “来,明儿到父皇这边来坐。”   秋景明闻言,依言提起衣摆坐过去,和秋君药肩并着肩,看着御花园的秋景秀练剑。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秋景秀已经悄悄长高了,明明之前还是不到腰的小糯米团子,现在已经到了秋景明的胸膛了。   “弟弟的剑比我练得好多了。”   秋景明接过秋君药喝完的茶杯,让来福添茶,随后又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秋君药,   “我之前可没有他这么厉害。”   “你们俩一样的师父,怎么一样的年纪,你却练得没有弟弟好,是不是偷懒了。”   秋君药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秋景明的脸蛋,秋景明忙笑着求饶:   “好父皇。”   他说:“儿臣错了。”   秋君药便该捏脸为拍,道:   “你该给弟弟做榜样,知道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景明闪躲的动作一顿,逐渐慢了下来,眼神闪烁片刻,许久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句:   “儿臣知道。”   秋君药敏感地察觉到了秋景明情绪的低落,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同秋景明一起,看着秋景秀练了一会儿剑,然后在秋景秀中场休息,扑过来找自己撒娇的时候,笑着掏出手帕,擦了擦秋景秀额头上的汗:   “景秀,练了半个时辰,累不累?”   “不累。”秋景秀还年轻,连汗也是烫的,整张脸红扑扑的,浑身上下流淌着勃勃的生机:   “儿臣要更刻苦些,要早日超过大哥哥。”   话音刚落,秋君药和秋景明同时笑了起来,秋君药还夸道:“有志气。”   他说:“你大哥哥小时候可比你刻苦厉害多了,你要早点超过大哥哥,知道吗?”   “知道了。”   秋景秀脆生生应道:   “景秀会努力的。”   “好,喝口水,再去吧。”   秋君药拿了一杯水递给秋景秀,看着秋景秀咕嘟咕嘟喝下,一边笑着让他慢点,一边拍着他的背。   秋景明就坐在秋君药旁边,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指尖绞在一起,没有说话。   等秋景秀走远之后,秋景明看着秋君药脸上尚未淡去的笑意,忽然开了口:   “父皇.......”   他把秋君药叫的回过神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怎么了?”   叫完这一句之后,秋景明却始终又没有开口再说下一句,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秋君药看着秋景明的掌心都快被之间刺烂了,才好心又开口问了下一句:   “怎么了?”   他很耐心:“你想和朕说什么?”   秋景明摇了摇头,试图想否认,但看着秋君药平静中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那纠结了好几天的问题,鼓起勇气道:   “父皇.........”   他问:“你,你是想立........立太子吗?”   秋君药闻言怔了一下,脸上笑容渐收。   他骤变的表情看得秋景明心中七上八下的,直到秋君药默默拿起了矮几上的玉杯,饮了一杯茶。   秋君药喝完茶,也没有马上回答秋景明的问题,而是在秋景明忐忑的视线中,淡声开口道:   “谁告诉你的?”   他把被子放在桌上,轻轻敲出一声响,又重复了一遍:“谁和你说,朕想立太子的?”   秋景明虽然有些笨,但被秋君药调教了那么久,也不至于全然听不出秋君药话里的潜台词,闻言大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忽然断了,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擅自揣测君意,对于上位者来说,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   秋景明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请罪还是该装作无事发生,梗着脖子,其实浑身已经僵硬了,也血液都逆流了:   “儿臣,儿臣是..........”   秋君药看着秋景明期期艾艾、吓的不敢动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脸上平淡的表情复又恢复了柔和,低笑道:   “怎么吓成这样。”   秋君药说:“朕还能吃了你。”   他道:“你们几个哪一回犯错,朕有真的罚你们。”   看见秋君药笑了,秋景明紧绷的后背肌肉才缓缓恢复松弛。   他无声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之后,只觉肺部憋气别的快要炸了,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直到理智逐渐回笼,秋景明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掌心已经留了几个明显的指印,应该是他刚才紧张时,不小心用指甲掐出来的:   “.........”   余光里,见秋景明发白的脸色已经缓缓恢复了正常的血色,秋君药才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你别紧张,好好回答就是。”   “是。”秋景明果然被套了话,速速把秋景和供了出来:   “是二弟和我说的。”   他说:“他说,父皇最近想立皇太子。”   “........朕就猜到是他。”   秋君药的指尖在玉杯上来回摩挲着,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手指在玉杯上更显莹润透明:   “除了他,倒也没有谁,能猜到朕在想些什么。”   言罢,秋君药话题又一转,饶有兴趣地问秋景明:   “说起来,你二弟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他?”秋景明闻言怔了一下,随即思索半晌,摇头道:   “儿臣不知道。”   “不过,我听别人说,因为楚瑜之前帮过那些灾民建过房屋,还广布施粥,现在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   “很多百姓听说了楚瑜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找楚瑜帮忙,楚瑜不好拒绝,但他毕竟只是皇子妃,很多事情做不了,就找二弟想法子。二弟又宠爱他,对于楚瑜所提之事,倒也一概应下,最近他又接待了一名科举中被人顶替的举子,正在为他奔忙。”   “哦,还有这种事?”秋君药问:“那个举子,怎会被人冒名顶替?”   “他出身寒门,又恰好和右仆射家的嫡子同名同姓,右仆射嫡子没什么大本事,又想入朝当官,见他有才华,便起了歹意。他威逼不成,就在放榜当天,让人将那无权无势的举子打的差点半身不遂,好悬才留着一口气,爬到二皇子府求助。”   “竟然有这种事。”   秋君药说:“但朕记得,春闱放榜的事情,好像之前,朕有交给老四做吧?”   “是。”秋景明尴尬地挠了挠脸:“因为怕父皇怪罪四弟,加上那举子实在是可怜,二弟便将这件事情悄悄揽了下来,答应替他处理。如今京兆府尹已经在审此案了,冒名顶替的证据确凿,应该很快能还那举子一个公平。”   “你二弟就是这样,坏的不彻底,又好的不彻底。”   秋君药低低叹气:   “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父皇放心,二弟有分寸的。”   秋景明憨憨摸头:“倒是父皇你的身体.........”   “朕的身体没事,你不用担心。”   秋君药伸出手,摸了摸秋景明的头:   “只是你们四兄弟,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才是对你们好。”   “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秋君药猝不及防地把话题又绕了回来,把问题抛给了秋景明:   “你想当太子吗?”   秋景明没想到秋君药会这么单刀直入,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愣在了原地。   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瞪圆眼睛,看着秋君药的嘴唇张合,又慢慢闭上,只有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睛看着他。   那漆黑的眼珠好像有种魔力般,让他本就凌乱的大脑影响的更加理不出头绪,好像一团散开的毛线球。   秋景明懵懵的,像是个受惊的小动物,嘴唇张了张,好半晌,才凭着本能,道:   “..........想。”   说完之后,他看着秋君药没什么表情的神情,片刻后又猛然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些懊恼怎么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忙找补道:   “儿臣不想。”   “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秋君药慢条斯理:“说实话。”   “.......实话就是不想。”   秋景明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今天来和秋君药说这话,也不是真的为了当太子,硬着头皮继续道:   “儿臣刚才是胡说的,请父皇恕罪。”   秋君药轻笑一声,“等会儿治你个欺君之罪。”   秋景明闻言吓了一跳,片刻后又看见秋君药在笑,一时间也不知道秋君药说的真的还是假的,也只能干笑:   “父皇......”   “好了,不为难你了。”   秋君药道:“太子的事情,不需要你去考虑。”   他说:“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去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罢了。”   秋景明忙道:“父皇,您说。”   “...........”秋君药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秋景明忙过去扶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往御花园里走:   “现今和儿体弱,景秀又还小,景月尚未苏醒,朕的身边,可靠的成年皇子也就只有你一个。”   秋君药说:“你大约也有听你二弟说,朕的身体不济,最多再撑一年,朕担心一年后,在朕崩逝的当口,会有他国趁机来犯。”   秋君药的发丝被风吹起,和银色的发带交缠,语气中的怅惘被落叶的声音打散:   “你知道的,你皇爷爷好战,桀骜不驯,一辈子侵略他国无数,如今大端版图虽大,但无盟友,却如立孤舟,不得不防。”   “所以,朕想让你带着一半的兵,去青州。”   “.......青州?”   秋景明一愣:“父皇是想让我离京?”   “是。”秋君药说:“你皇爷爷逝世近二十年,如今朝中重文轻武已成风气,昔日的老将也已经垂暮,小将又尚未历练长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你从小在你皇爷爷膝下长大,母妃又出身将门,派你去镇守边疆,再好不过。”   秋君药说:“虽然朕知道这对你来说,太过苛刻,但是........”   秋君药的话还未说完,秋景明却主动打断了他,低声道:   “父皇不必再说了。”   他跪下,拱手行了一礼:   “儿臣愿意去。”   秋景明低着头,秋君药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   “前段时间副官的事情,也是儿臣监管不力的缘故。父皇有心想要整治军部,但若我作为将领,未受到惩罚,恐怕也难服众。不如就用这个由头,派儿臣去青州,在内是镇守边疆之需,在外却犹如贬谪,如此,倒也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安分些。”   “他们怎么想是另外一回事,朕主要是担心,你会委屈。”   秋君药问:“边疆苦寒,一去也许数年难回,你可愿意去?”   “..........”秋景明果然沉默了片刻,行礼的动作微微颤抖,片刻后,他才缓缓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却又更坚定了: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秋景明道:“况且儿臣年纪最大,几个弟弟尚还未完全长成,我又怎么舍得让他们去边疆。”   言罢,秋景明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并未多有迟疑:   “儿臣愿领兵去青州,替父皇永镇边疆。”   “......你能如此想,很好。”   秋君药闻言,将秋景明扶起来,揣手看了一眼秋景明年轻而英俊的脸,片刻后,声音沉缓:   “朕将大端子民的生死,尽数牵系在你的身上,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儿臣谨遵旨意。”秋景明说:“父皇放心,我在边疆一日,大端的子民便能安稳一日,父皇在皇位上便也安心一日。”   “好。”秋君药欣慰地拍了拍秋景明的肩膀,眼中隐隐有不舍,但又不得不如此做: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嘿嘿。”秋景明挠了挠头:“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这么多天,他其实也想明白了,既然他作为皇子,接受了大端百姓的供奉,那相反的,他自然也应当以全力守护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   秋君药正想再和秋景明聊一聊出行的日程,但余光中,却忽然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蓝色的宫装,金色的步摇在晨光里闪烁着淡淡的细碎光泽,绝世的容貌落在秋君药的视野中,便瞬间让秋君药的眼睛亮了起来:   “阿鸳。”   秋君药冲引鸳招了招手:   “往这里来。”   引鸳本来还好好走着,远远看过去既端庄又矜贵,但被秋君药一喊,当下便也绷不住,快步行走几步后又小跑起来,扑进秋君药的怀里:   “陛下。”   “你怎么来了。”秋君药看见引鸳的那一刻整个人气质都瞬间变的柔和起来,眉眼笑意盈盈:   “好好走,不要摔了。”   “哪这么容易摔。”   引鸳被秋君药宠坏了,在旁人面前是矜贵稳重的皇后,在秋君药面前却是骄矜的“妖妃”:   “臣妾来找您,是有正事的。”   “什么事?”   秋君药笑着将他额边的青丝短发别到一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引鸳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   “景月醒了。”   “........什么?”   “秋景月,醒了。”引鸳声音低低,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语气道:   “但是.......算了,陛下您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第101章 谈话   “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殿下!”   秋君药和引鸳还未进入兰竹殿,就在殿外听到了殿内所传出的瓷片碎裂的声音, 还有宫女太监们惊慌的呼喊声。   声音传入耳朵里的那一刻, 秋君药和引鸳同时怔了一下,莫名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他们加快速度往殿内走去,很快就被殿内横七竖八打翻的东西给吓了一跳。   兰竹殿不知是被人洗劫了还是被人暴力破坏了, 到处都是倒塌的矮几、桌椅和碎裂的花瓶,呈现出一股狼藉的状态, 要不是布局还是熟悉的模样,秋君药几乎要以为是有一群乱臣贼子进入自己的兰竹殿,在里面乱砍一顿后扬长而去。   他还以为秋景月出了什么事, 心急如焚地踏入内殿,快步朝里头走去,但当视线触及地上散乱的尖锐瓷片尖角, 动作一顿, 往被戳出一个洞却仍旧看不清里头状态的帷幕内看了一眼,随即又倒回去,小心拉过引鸳,细细叮嘱几句后,才往里走。   引鸳性格比他毛躁, 他担心引鸳急着跟自己进来,而忽略了地上的瓷片,万一踩上去伤了脚,就麻烦了。   引鸳知道秋君药是担心他,但是越到这个时候, 他反而越是镇定,先行一步挽住秋君药的手臂, 不仅没有拖后腿被伤到,还替秋君药掀起帘幕,让其不再挡住秋君药的视线。   因为他在来之前就知道秋景月是个什么状态,所以面上的表情还不至于太失控;不过他身旁的秋君药虽然一路上不断在做心里建设,但当看到秋景月此时此刻的神情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只见原本阴郁偏执的秋景月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长手长脚,却无比憋屈地试图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球,背靠墙角,用陌生却又警惕的目光看向围在他身前的每一个人。   他虽然已经十六有余,但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婴儿肥,加上漆黑而圆润的眼珠,褪去了阴冷的他,此刻多了几分可怜,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但仍强撑着,色厉内荏。   秋君药打量了他片刻,缓缓定了定神,忍不住出声开口道:   “景月?”   他想问秋景月穿着内衫蹲在角落里做什么,却看见秋景月听见他出声,缓缓抬起头,视线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歪了歪头,捂着脑袋,表情有些空白和痛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片刻后又重新变的茫然和无措,只顾用带着水光的眼珠,傻傻地盯着秋君药看。   而正在秋景月一瞬不瞬盯着秋君药打量的时候,一旁照顾秋景月的太监宫女们走了过来,跪下身,苦着脸和秋君药禀告,还时不时抬起手,捂着脸上被秋景月挠出来的抓痕:   “陛下。”   他们说:“四皇子殿下一醒来就好像疯了一般,不让奴婢们碰,奴婢们想给他换衣服,却被他挠了一顿。”   醒来的秋景月不知为何,对于这些太监宫女抱有极其强大的警惕心,不仅不让碰,甚至不允许别人靠近他一米之内,但凡有人想要越过“雷池”,都会被他拔剑乱砍一番,而那些太监宫女们还以为秋景月醒来后得了失心疯要杀人,吓的抱头鼠窜,而这动静又更加刺激了神志本就不稳定的秋景月,所以一时间兰竹殿乱成一团,甚至还惊动了引鸳。   引鸳显然也被“发疯”的秋景月吓的够呛,忙去请秋君药,而奇怪的是,原本发狂乱砍的秋景月在看见秋君药的时候,却意外的安静了下来,蜷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   看着秋景月手中的剑,秋君药忍不住皱眉,不动声色地将引鸳护在身后,让他退远一些,等确定引鸳不会有事之后,这才缓缓走上前。   一旁被秋景月攻击过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上前去,胆战心惊道:   “陛下!”   他们说:“别过去!”   “.........”   秋君药被他们喊的果然脚步一顿,但几秒钟之后,他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太监宫女们一眼,随即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然后又顶着大家几乎要颤抖的视线,缓缓地走进了秋景月。   本以为秋景月会无差别的发狂砍人,但没想到,在秋君药出现的那一刻,秋景月的眼神就牢牢地钉在了秋君药的身上,在秋君药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本能地打了一个冷战,但还是往里头缩了缩,尽量挤压自己的存在感,无声地给秋君药让出些许位置。   “........”   秋君药见此,提起衣摆,蹲下身,盯着似乎是有些瑟缩的秋景月看了一会儿,看着秋景月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他才倾身向前,在众人嗓子眼都要提起的静默和窒息中,猛地抬起手,抓住了秋景月的手腕。   “..........”   这下,不仅是秋景月被他吓的一抖,连引鸳都差点吓瘫坐在地上。   毕竟秋君药身体才刚好没多久,而秋景月习武,手里还拿着剑,而且看样子还有些精神失常,要是秋景月发起疯来往秋君药身上来一刀,那可不是好玩的。   引鸳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挡在秋君药的面前,但秋景月却没有想要发疯砍人的前兆,而是用紧张又无措的眼神看着秋君药,像极了一个无辜的狗崽子,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主人。   秋君药见此,表情依旧冷静,缓缓抓住他的手臂,在秋景月紧张的视线中,将他的剑往外拉,缓缓脱离掌心,随后反握在自己的手里,毫不犹豫地丢到了地上。   引鸳立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剑,抱在怀中,生怕秋景月还有机会拿到这剑,伤了秋君药。   而蜷缩在角落的秋景月,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从睁开眼以来,第一次萌生出了委屈的情绪。   他似乎想怪秋君药,但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地抬眼看向秋君药,然后又迅速低下眼皮,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和周围的人保持着脆弱的距离感。   “........景月?”看着从刚才见面起,就一直对周遭保持陌生的秋景月,一个不好的念头从秋君药的心中缓缓升起,令他不得不凑过去,掌心轻柔地托起秋景月的下巴,像是确认般低声问道:   “还认得朕是谁吗?”   秋景月闻言,盯着秋君药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在众人忐忑的神情里,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父皇。”   还好,还好,没失忆,也没傻。   秋君药顿时欣慰,又指着引鸳,问:   “知道他是谁吗?”   “.........”   秋景月盯着引鸳的脸看了一会儿,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许久后,才突然出声:   “他是?”   引鸳:“.......”   赶来的秋景明:“..........”   秋君药:“.........”   这口气松早了。   接下来,觉得大事不妙的秋君药让醒来的秋景月辨认了所有人,甚至还把秋景和叫进宫里,但遗憾的是,秋景月除了记得秋君药是自己的父皇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记得,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面只烙了写着“秋君药”三个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而且意外失了忆的秋景月对其他人还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心,甚至不吃太监宫女们递来的汤药,也只有秋君药让他吃喝的时候,他才能乖乖的。   看着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弟弟竟然不认得自己了,秋景和心情也很复杂,但楚瑜却说自己也不知为何秋景月会忽然失忆,他只能将这个疑惑抛至一旁,努力和秋景月搞好关系。   但秋景月却不喜欢和其他皇子在一起玩,刚醒来那几天相当黏秋君药,甚至睡觉也要和秋君药黏在一起,这就把引鸳逼急了。   毕竟秋君药和引鸳其实□□不算少,甚至可以算的上有些频繁,每次两人情到浓时想来一次的时候,忽然看见帷账外面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搁在谁身上也会萎了。   引鸳想方设法想把秋景月送走,为这事,还和秋君药吵了几次,秋君药被他闹的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谁让他疼老婆,只能忍痛把秋景月送出宫。   因为秋景月现在心性还如同稚童一般,被秋君药送出宫的时候,还发了好大脾气,但有秋景明和秋景和两位兄长照看着,闹了一段时间后,倒也冷静下来了,只是每日都盼着进宫,好见秋君药一面。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半个月,不久之后,端午快要来了。   秋景明的出行青州由此被耽搁了,因为秋君药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想再留一留他,让他端午之后再离开。   端午当天,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几个人难得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一顿饭吃的倒也其乐融融,饭桌上,秋景和不断给楚瑜夹菜,秋君药在旁冷眼看着,自是发现两人历经数次磨难坎坷后,感情反而愈发深厚。   毕竟在秋景和入狱时,楚瑜并未抛弃他而去,反而为他奔走呼号,甚至为了秋景和主动替那些灾民建造房屋,一双手做的满是粗茧,把秋景和心疼的不行。   他喜欢楚瑜,但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便更加尽心尽力地对待他,楚瑜让他多顺着秋君药的心意,多体谅百姓,他便也认真照做,凡是百姓求到他身上的事情,能做的一定做。   但秋景和能力有限,能做的不多,自从中蛊毒之后,倒也没再想过觊觎太子之位,一心想带着楚瑜归隐田园,过完剩下的时光。   饭后,秋君药也没急着让几个儿子出宫,而是等了一会儿,又召来宫人煮茶,几个人倒也没有皇家的架子,而是如同寻常百姓一般,让秋君药坐在主座,引鸳陪坐在侧,剩下人围在秋君药下首,慢慢品着茶。   秋景明和秋景月还是不会品茶,举个茶杯,喝茶时像是在喝什么中药一般龇牙咧嘴的,秋景秀还小,秋君药让宫人给他调了一杯奶茶,让他抱着喝,把一旁的秋景明和秋景月馋的口水拉拉,最后还是秋景秀心软,把自己的奶茶分给了两个哥哥一人一半,秋景明和秋景月才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回去了。   在一片祥和安静之后,秋君药搂着趴在他膝盖上的引鸳,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便宜儿子们,随即缓缓开了口:   “景和、景月、景秀。”   他看着同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看着他们和自己有着五分相的脸,微微笑道:   “你们的大哥哥,景明,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青州。”   秋君药举起茶杯,慢声道:“以茶代酒,送他一程吧。”   言罢,他率先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见状,秋景和等人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时愣住的秋景明,随即心领神会地垂下头,拿起茶杯,对着秋景明行了一礼,随即也饮尽。   秋景明显然没想到秋君药会这么记挂着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之后,随礼饮下茶,才复又抬起头,看向秋君药。   秋君药喝完茶,颇有些温柔的目光落在秋景明身上,随即又顺时针扫了几个儿子有些疑惑的脸,措过词之后,才悄然开了口:   “明儿、和儿,你们已经成年,应该懂事,也应该知道,父皇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   “怎么会呢。”秋景明忙道:   “父皇万福,定能福寿绵长。”   虽然长命百岁的话谁都爱听,但秋君药却没有想逃避死亡这个命题,相反,他想在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给自己的孩子们做个好榜样:   “生和死,都是自然,无须回避。”   秋君药说:“朕死后,第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后,第二放不下的,就是这大端的江山社稷。”   秋君药的掌心缓缓拂过乖顺的趴在他膝盖上的引鸳,顿了顿,又继续道:   “朕要你们发誓,日后不论你们谁登上皇位,都要照顾好你们母后。”   说完,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任何人不许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允许他受到伤害,你们可能发誓?”   秋景明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对秋君药这个要求并不意外,便听话地依言发了誓:   “儿臣以大端皇子的身份发誓,愿在父皇仙逝之后,定善待母后,日后不论兄弟中何人登上王位,都尊母后为圣母皇太后,享尽尊荣。”   听到几个儿子们异口同声的话语,秋君药心中略感欣慰,心想这几个便宜儿子,总算是没白养。   他缓下语气,伸出手,揽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引鸳,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随即才道:   “这第二个........”   秋君药看着几个儿子,随即缓缓地问:   “朕只给你们今日一次机会。现在,这里只我们父子几人,你们尽管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不需要担心冒天下之大不韪,诚实地告诉朕——   这个皇位,你们究竟,有谁想坐?” 第102章 会不甘心吗,景和   秋君药的话音刚落, 这个大殿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秋景明等人大抵都没能想到秋君药能这么坦然地将自己死后的身后事宣之于口,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一时间面面相觑, 竟然没能想好要怎么回答。   秋君药不仅想好了身后事,还想好了他们的生前事,竟然还给了他们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想不想做太子,想不想登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其实无论从男人还是女人的角度来说,都无法拒绝。   但想不想坐上这个位置,和能不能坐上这个位置, 归根究底,是两码事。   想要当皇帝,不仅需要智计、谋略, 更需要有一颗心怀万民的心。   秋君药其实一开始就看的很明白, 秋景明和秋景月都不是当皇帝的料,而秋景秀和秋景和更靠谱些,只不过一个年龄尚小,一个精致利己,虽然谋略有余, 但是都缺少一颗为国为民的王心。   他想让这两个人长出一颗王心来,所以费劲心力,甚至为两人不断铺平道路。   如今秋君药最大的孩子秋景明即将远行,倘若他提出想要当太子,秋君药不免又要花点时间去调\\教他, 但如果秋景明拒绝了,那以他的能力, 做一个守城之主,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正如秋君药所想的那样,秋景明并未提出想要当太子,而是坚持要领兵前往青州。   “父皇,以儿之才,尚不足以堪当大任。”   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尚无法与皇位匹配的才能,秋景明短暂地流露出了一丝遗憾之情,但紧接着,他又坦然道:   “只是这世间,官位有高低,人的才能也有大小,但无论身处何处,无非就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而位高有位高的活法,位低自然也有位低的活法。”   秋景明看着秋君药,眼底全是坦诚:   “儿臣自知才能不及几位弟弟,若强行做了君王,只会误国误民。但儿食百姓之禄,尚还有一丝莽力在身,故只求能在边疆,为我大端稳固边防,开疆拓土,好让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秋景明这一番话听起来漂亮,倒不像是他原本稀里糊涂、没有脑子时候能说出来的话,引得秋君药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但也许是秋君药本身费心调\\教的好,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成熟懂事了,不过无论是那种,都足够秋君药欣慰。   秋君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随即又缓缓将视线落在了秋景和和秋景月两人身上。   秋景月失了忆,已经不记得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他其实本身就对皇位没那么热衷,失忆后就更是如此,只说但凭父皇差遣,接下来就没说什么了,专心致志地和秋景秀玩。   秋君药又把视线落在了秋景和身上。   其实该说不说,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是和秋君药同床共枕两年的引鸳知道,秋君药其实是对秋景和寄予过厚望的。   毕竟他有心计,也有智谋,身后还背靠着灵族,祖父也是中正官,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朝中也颇有声望,日后登上皇位,也能有所助力,不会太受制于引氏。   但错就错在他没能懂秋君药的苦心,屡次犯错,虽然最后幡然悔悟,但身体毕竟大不如前,让他当皇帝,秋君药总觉得,他也逃不过和自己一样,英年早逝的命运。   但话又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所指引和暗示,这秋景和,倒不仅长相和秋君药相似,甚至连体弱,也是随了秋君药,就是不知道他历经这许多事,还有无想要称帝的野心。   思及此,秋君药又再度抬起头,看向秋景和。   秋景和坐在下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他垂下头,先是反射性地看了楚瑜一眼,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秋君药,所以习惯地求助楚瑜,但在收到楚瑜爱莫能助的眼神之后,又收回目光,兀自沉思着。   秋君药也不急,慢慢地等他想完,期间又饮了一杯茶。   直到一杯茶见了底,秋君药再度放下茶杯时,才听见秋景和清朗的嗓音在大殿内回响开来:   “回父皇,儿臣不想做太子。”   他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和磕巴,似乎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秋君药似乎也不惊讶,而是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为何?”   “因为做王,需要有一颗王心,而这王心,里头需要装着无数的百姓。”   秋景和说:“但儿臣的心里,却装不了那么多人。”   “从前,儿臣会为了景月弟弟犯错;如今孩儿有了妻室,说不定哪一天关心则乱,又会因为楚瑜而犯错。”   “可是儿臣尚还在皇子时,犯错尚且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以后若是当了皇帝,依旧不小心犯了错,就会给黎民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儿臣不想这样。”   秋景和摇摇头说:   “儿臣心里小,只装得下在乎的人,这样的人,倘若做了太子,对于百姓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承认自己个人的局限性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秋君药知道,秋景和也知道。   秋君药有此一问,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们对自己能力的分析,试探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毕竟倘若他们有反心,就算强行将谁扶上了位,日后还是有被拉下来的可能性。   只有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太子,才能保证登上皇位的人,能稳坐钓鱼台。   秋君药掌心里握着茶杯,感觉到杯子的热气正随着茶水的离去而逐渐凉下来,杯底倒映出他略有些叹息的眉眼:   “可是和儿,你有没有想过,爱一个人,和爱天下,并没有冲突。”   秋君药看向惊讶的秋景和,慢声道:   “就如同朕爱你母后,和爱万民之间,并不是两相取舍的。”   “当日你弟弟入狱,倘若你能换一种方式,尽心尽力地救济受灾民众,是否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还未等秋景和开口,秋君药又说:“所以本质上,并不是你不配当这个皇帝,而是你还太年轻,方法还太稚嫩。”   “爱一个人的前提是懂得如何去爱,爱万民也是。”   秋君药招了招手,示意秋景和过来,随即摸了摸跪在他脚边的秋景和的发丝,低声道:   “若不爱一人,何以爱天下。”   看着秋景和好似顿悟又好似懵懵懂懂的神情,秋君药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   “但你能想明白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也不必强求太多了。”   秋景和闻言,忙回过神来,道:   “是。”   他说:“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只是儿臣愚钝,不如景秀弟弟聪慧,只盼在景秀弟弟成为皇太子之后,能携爱妻一同前往渝州,从此以庶人身份耕田织布,求父皇成全。”   言罢,秋景和双手交叠举至头顶,重重叩首。   秋景和不是傻子,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秋景明都被秋君药调走了,他这个没有兵权傍身、还曾经监过国的贤王,对于秋景秀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如果他此时不赶紧顺着台阶下,在秋君药面前表明态度功成身退,远离京城这些政治旋涡,保不齐在秋景秀成为太子的当天,就是他和楚瑜喝下毒酒嗝屁的那一天。   他死了倒是不要紧,只是楚瑜尚还年轻,平白因为他的缘故见了阎王,秋景和总归是良心不安的。   他有了妻室,就有了牵挂和依靠,何况自打入狱之后,看见楚瑜为他辛苦奔走,秋景和便是愈发地心疼妻子,心疼楚瑜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自此也更加深刻反省了自己,知道自己当日冲动,究竟是犯了何等大错。   所以,对于现在的秋景和来说,皇权不是最要紧的,能和楚瑜保住性命,两个人尚还能在一起过段安稳幸福的时光,才是最要紧的。   看着秋景和紧张的神情,秋君药却没有马上应允他的要求,而是笑而不语,又拉着他饮了几杯茶,话了家常,紧接着,便让他们出宫,各自回府去了。   回去的路上,楚瑜还有些坐立难安,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秋景和,欲言又止。   秋景和见他有话想说,于是便贴心地问:   “阿瑜,你是有话和我说么?”   “........嗯。”楚瑜犹豫了片刻,随即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道:   “你今日,为何对父皇说,你要去渝州?”   他有些焦急:“你不是一直想当皇帝吗?但是去了渝州,可就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不去渝州,我也没有机会啊。”秋景和捉住楚瑜的指尖,握在手里,源源不断的热源从他掌心一直传到楚瑜的皮肤上,好似温存:   “只是现在大局已定,我若还对皇位抱有非分之想,那我和你,才是真的活不了了。”   楚瑜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便问:   “你是真的对皇位一点想法也没有了么?如果你想,我还能想想办法........”   “没有了。”秋景和笑盈盈地打断楚瑜的话,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我只想好好和你再过一段时间。”   他说:“要当皇帝,定要传宗接代,三宫六院是少不了的,可我既然娶了你,又怎么能娶别人。”   秋景和揽着楚瑜,让楚瑜顺从地靠在他肩膀上,低头在他额心亲了一下,声音低低:   “等七弟当上太子,我就和父皇奏请离京,我听说渝州水秀山青,是个好去处,到时候我们便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处宅子,弄一点菜园,每日养养花种种草,无须再为政事勾心斗角,岂不快哉。”   “..........”秋景和说的,楚瑜其实也有些心动,但他始终怕埋没了秋景和的才能,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可是你会不甘心吗,景和。”   他直起身,和秋景和对视:   “你是为了我,身子才变的这样弱,倘若又是顾忌我,而放弃争夺皇位,会不会总有一天,等我年老色衰了,你便开始后悔了?”   “.........”秋景和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理了理楚瑜的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我还不一定能活到你年老色衰的时候呢。”   看着楚瑜顿时难过起来的面庞,秋景和又话锋一转:“何况,我也不会不甘心。”   他垂下眼,指尖勾着楚瑜的指尖,思绪似乎慢慢飘远:   “父皇和母后鹣鲽情深,但也逃不过死亡将其分离。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便是一件。父皇身为帝王,尚且不能脱离六道轮回之苦,我又能如何呢?左不过是在有限的生命里,与所爱之人共度此生罢了。那既然不要皇位便能和你厮守,我又何必费心去争。”   秋景和将楚瑜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手臂从楚瑜的腰侧穿过,静静地抱着他,声音低低的:   “我说过,我的心很小,从前装的是弟弟,现在装的是你。之前想要争皇位,是为了保住弟弟,如今放弃皇位,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孰轻孰重,我自有斟酌,你无须自责,因为我选择的,便是我当下最想要的,今日不后悔,日后也不会后悔。”   言罢,秋景和抬起头,轻轻吻住了楚瑜的唇,笑着问他:   “只是我从此以后,就会变成庶人,你也不能再做二皇子妃了,倒是委屈了你。”   “........”楚瑜闻言,笑了笑,久久地看着秋景和。他眼底似乎也有水光在闪烁,但更多的却是满足和开心:   “好吧,那我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从今日起,去他的二皇子妃。”   楚瑜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贤王妃当得,二皇子妃当得,普通百姓之妻,也当得。” 第103章 册立太子   秋景明离京的事情经过半月余的准备, 终于在端午第二天敲定了出行的时辰。   秋景明走那天,秋君药亲自率领百官, 送至皇城的护城河外, 直到引鸳出声劝他不要再送了,秋君药才停下脚步。   虽然秋景明之前也对秋君药犯过浑,但如今早已改过自新, 何况为人父母,哪有真的和孩子有隔夜仇的, 眼看着秋景明即将离京,这一去路上艰难险阻,加上边疆苦寒无度, 秋君药想着想着,倒心疼起秋景明来,执着秋景明的手, 久久不愿意松开。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让秋景明离京, 对于平衡目前的□□面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毕竟秋景明是秋君药的孩子,如今秋景明一旦上路,想要再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思及此, 秋君药握着秋景明的手愈发紧,力道大的秋景明几乎要感觉出些许痛意了。   他性格憨憨,并不能察觉到秋君药送儿千里的担忧之情,反而觉得觉得山长水远,日后定有再见之期, 再秋君药又拉着他说了几句体己话后,连连应下。   因为担心秋君药在外太久, 身体会受寒,加上送的路程有些远,秋君药的身体也确实不适合长时间的奔走,为了让秋君药早日回宫休息,秋景明只能狠狠心,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踏上马镫,利落上马。   看着马下仰头,仍旧一副不舍模样看着自己的秋君药,秋景明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父皇放心,犹豫半天之后,才转过身,对着秋君药身后的秋景月和秋景秀道:   “父皇........就摆脱二位弟弟照顾了。”   言罢,见秋景月和秋景秀都在无声点头,他也没再说什么,一拉马缰,披风的一角随着迅疾的风一路拉直,转瞬间只剩背影,只留下马蹬蹄的嘶鸣,尚还在原地,似乎一直萦绕在秋君药的身边,久久未曾散去。   在秋景明离开很久之后,秋君药还站在原地,怔怔的,半晌没有回神。   看着秋景明都走出很远了,引鸳和秋景月等人才簇拥上来,围着秋君药,一个给他披上披风,一个握住秋君药的手,慢声劝他回去。   秋君药见此,也不再勉强,依言启程回了宫,只是回宫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似乎还在不舍秋景明的离去,直到回宫的时候,也稍微颓丧了好几天。   几天后,秋君药这才勉强振作起来,拟了诏书,宣布册立嫡长子秋景秀为太子。   因为秋景秀是嫡子,加上年纪也不算太小了,所以册立的过程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波折,群臣很容易就接受了。   在太子册立典礼结束之后,秋景和果然按照当日说的那样,请求携妻前往渝州,秋君药压下他的折子,没有马上批复。   但即使是这样,秋景和也依旧坚持不懈地上书,几日后,秋君药这才准了,还额外赏了他好几处房产、田宅和几处铺子给秋景和两夫夫,可是秋景和什么也没有收,临走的时候还变卖了二皇子府救济民众,随即乘着一乘低调的小破马车,悄然又低调地离开了京城。   两子接连离京,即使当初秋君药也曾恼怒过两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但毕竟父子连心,没了两个儿子在身边,秋君药不免也察觉出些许孤寂来,即使有引鸳在身边宽慰着,心结仍在。   但即使是这样,包括秋君药在内的所有人心底,都很清楚的明白,现在的结局,就是每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太子已经册立,接下来,皇权即将更迭转移,整个朝堂都该逐渐形成以秋景秀为利益中心的团体,如果此时有另外的已经成年并且羽翼丰满的皇子仍留在京中,那么就算秋景明等人没有想法,但也保不齐别的大臣没有别的想法,到时候京中暗流涌动,臣子不思为民为政,反而将心思花在站队结党和勾心斗角上,这就大大违背了秋君药的本意。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管秋君药承认不承认秋景明等人是自己的儿子,不管自己遇到了什么困难和问题,秋君药都始终将为民谋利放在首位,将朝局稳定放在政治中心。   整个京城,看似在以引鸳、秋景秀为首的利益集团的趋势下运行,但其实秋君药才是埋在幕后的唯一推手,在关键时候,一把将整个王朝的行驶方向掰回正确的位置。   所以他必须将秋景明等人派出宫去,这不仅对他们好,也是对万民负责。   只是......   只是脱离开君权的角度,他首先还是一位父亲。   孩子离家,作为父母,总会担忧,秋君药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每一个人在各自合适的轨道上生活下去,但不代表他自己看得开,于是便一日又一日的沉寂下去。   好在宫内朝政还有引鸳和秋景秀操持着,秋景月也时不时会入宫来陪一陪秋君药,日子也总算不那么难熬。   又是一年深秋,离秋景明等人离京,也已经半年了。   秋景月今日照旧还是早早入宫来给秋君药请安,只不过中途遇到行色匆匆的秋景秀,两人互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一些,所以等秋景月来到披香殿的时候,秋君药一个人躺在披香殿后殿院子里的躺椅上,静静睡着了。   黄色的秋叶打着旋儿,落在他平静而又温和的眉目上,风一吹,又落在了脚边。   似乎连秋叶也不忍吵醒他,故而离开的声音也是缓缓的。   一旁的宫女太监们见秋景月来了,正想请安,却被秋景月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秋君药身边,给他掖了掖毯子的脚,还将秋君药伸出的手焐热后,才放进毯子里。   秋景明和秋景和离京之后,秋君药有心历练秋景秀,加上确实是精力有所不济,朝中的事情就落在了秋景秀这个太子身上,所以秋景秀也想常常给秋君药请安,但每次他忙完政事回宫的时候,秋君药往往已经歇下了,秋景秀只能通过起居注来知晓秋君药一天的动向。   而一天中,秋君药最常干的事情,还是喝药,睡觉,以及对着青州和渝州的方向发呆。   秋景月知道秋君药想哥哥们,所以常常进宫陪秋君药,还时不时带一些青州和渝州的特产,哄秋君药,说是哥哥们从青州和渝州寄给他的特产。   其实青州和渝州距离京城一个比一个远,秋景明和秋景和等人记挂父皇,除了时常写信,确实也常常寄一些瓜果特产、糖饼时蔬来,但是那些东西送到京城的时候,不是腐烂就是馊了,不能吃了,秋景月只能偷偷藏起来,再自己去外面集市搜罗一些新的,实在找不到,也只能拜托在京的青州人和渝州人,让他们做一些家乡的吃食,带进宫里。   今日秋景月带进宫里的是秋景和用自家园子里的种的桂花做的桂花糕和桂花糖,送到京城的时候,桂花糕和桂花糖都碎了不少,秋景月挑了一些碎掉的吃了,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仅存的几块还未碎尽的糕点和糖,带进了宫。   糕点和糖的香甜很快就唤醒了秋君药的嗅觉,他在梦中缓缓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之中。   他呆呆地盯着被红霞染红的天空,视野里天野宽阔,如同穹顶,头顶树冠已经发黄,萧疏的枝叶里有点点大雁飞过,空气中风吹来秋叶苦涩但干燥的味道,秋君药在这一片秋的昏黄里兀自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听到秋景月喊他:   “父皇........父皇?”   “.......”   秋君药闻言,这才缓缓回神,眼珠转了转,落在了坐在一旁的秋景月身上,想起了这个人是自己的四儿子,于是长了长嘴,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   “怎么了?”   “入秋了,外头凉,儿子扶你进内殿休息吧。”   秋景月笑:   “二哥哥从渝州寄了一些亲自做的糖饼,哦,对了,还有当季的桂花酿,据说是二嫂亲自酿的,可香甜了,儿子闻了都馋。”   “你个馋鬼。”   秋君药闻言,忍不住抬起手,秋景月立刻低下头,由着躺着的秋君药更方便地摸着自己的头,笑道:   “父皇且进殿中吧,儿子扶您起来。”   “嗯。”秋君药被秋景月扶起来,一边站起,一边问:“你二哥哥在渝州过的如何?他长大了,也渐染上了那报喜不报忧的毛病,来信只说好,让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二哥哥好着呢。”秋景月扶着秋君药的手臂,垂头应道:   “儿子听说他在渝州办了一座学堂,最近还和一些乡绅、员外等人商量着筹办着第二座,让一些贫困的孩子都能入学堂识字;而二嫂嫂则开了一家医馆,经常给普通百姓坐诊看病,两人每日都可忙了。”   “难为他们竟然有如此心胸。”   秋君药被秋景月扶着在内殿的桌子上坐下,桌上的桂花酿起封,清甜的味道蔓延开来,惹得秋君药在烛火下的眉眼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这么忙,还有时间记着给朕做桂花酿和糖饼?”   “二哥哥他们都记挂着父皇,忘了谁也不能忘了父皇。”   秋景月将桂花酿倒进杯子里,递到秋君药的手边:   “二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准偷喝,一定要让父皇先喝第一口,父皇快先尝尝。”   “好。”秋君药笑着品下第一口,随即一顿,紧接着又一饮而尽。   酒的口感虽然有些粗糙,不如宫里进宫的美酒,但毕竟是儿子亲手酿的,秋君药不知是滤镜还是真的有如此感觉,竟然从酒中品出了清甜的味道。   饮下酒后,秋景月又陪着秋君药吃了一顿晚饭,然后伺候着秋君药歇下。   也不知为什么,过了三十四岁生辰之后,秋君药好像就很容易累,即使赵悯日日陪侍在侧,每日焦头烂额地给他治病,秋君药的身体诊起来也一点问题也没有,但秋君药似乎仍是一天天疲乏下去。   因为秋君药之前服过老国师给他练的丹药,也不知道那丹药是真的有效还是怎么的,秋君药的容貌依旧很年轻,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老态,因此一开始引鸳还以为秋君药的身体在转好,直到那半心疾的坏处逐渐显露出来,引鸳才觉得大事不妙。   秋君药失去的半颗心脏谁也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回那半颗心脏,那么即使赵悯是神医,也解不开这玄之又玄的术法,只能拿尽力维持秋君药表面的身体健康。   但其实包括秋君药在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其实秋君药比任何人都明白,按照原文设定,他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后,按照原著,他会迎来“三十五岁”的生日,而那一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但是秋景月等人却不知道,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秋君药,让他开心,不让他操劳。   在照例伺候秋君药睡着之后,秋景月不知为何,忽然坐在床边,看了秋君药的睡颜,看了好久。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伸出手,捉住秋君药散落在床上的一根青丝,随即唤来宫人拿来剪刀,轻手轻脚地剪下了秋君药散落在枕上的一根白发。   但很快,秋景月就发现秋君药不止一根白发,他在不吵醒秋君药的情况下,一连剪了十几根白发下来,随即用窄布带束好,放在了一边。   红色的布带束着一缕银白的发丝,秋景月对着烛火下的白发愣了好久,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即使秋君药的容貌依旧年轻的像是二十岁出头,但他的内里其实已经未老先衰了,而秋君药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济,为了不让任何人担心,也依旧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送走两个孩子、立好太子之后,他安顿好一切,才敢在无人在意的地方,缓缓地长出了白发。   他们担心他的身体健康,而他也知晓他们的担忧,因此一直装的很好,差点把所有人都骗过了。   他的父皇就是这样,一如既往的宽容和良善,从前秋景月觉得秋君药是伪善,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是天底下第一温柔的人。   直到此时,秋景月才忽然感觉脸上一片冰凉,视线内也一片水光模糊。   很快,他口中尝到了冰冷咸涩的味道。   “.......”   秋景月抹了一把脸,随即将那一缕白发藏进衣袖里,不让任何人知晓,才缓缓走出了披香殿。   此时,引鸳和秋景秀还在勤政殿内讨论政事,秋景月沿着宫墙默默走过去。   他的脚步很缓,走到勤政殿门口时,扶着门边框,看着引鸳坐在玉阶前高高的龙椅上,对着烛火批着奏折,还时不时就这奏折提问秋景秀,而秋景秀明明很困了,但还是揉着眼睛,勉强打起精神,回答引鸳的问题。   因此,等秋景月走到勤政殿时,两个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秋景月,最后还是引鸳身边的大宫女提醒了引鸳,说四皇子殿下来了,引鸳和秋景秀才慢半拍地停下秋景月,看向秋景月。   三人对视片刻,一上一下,隔着昏黄摇曳的烛火和无边寂寥的月夜,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引鸳顿了顿,放下笔,正想问秋景月怎么来了,秋君药今日又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喝药,但满腹的疑惑还没来及说出口,就听秋景月忽然出了声。   他的字句很简单,语气也算的上是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引鸳却偏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最后两个字明显的颤音:   “母后。”   秋景月:“父皇的头发,白了。” 第104章 战事起   沾着浓墨的奏疏掉落在地, 顺着惯性往前滚了几厘米,但很快就被一双白色的绣鞋踩过, 裙摆摇曳, 滑下台阶。   秋景月的话,引得引鸳大脑“嗡”的一声响,令他几乎是想也没想, 就火速丢下奏折,疾步走下玉阶, 就要前往披香殿看望秋君药。   但下一刻,他就被立刻反应过来的秋景秀叫住了:   “母后。”   秋景秀坐在龙椅上,虽然脸色同样也不太好看, 甚至在烛火的摇映下,白的有些吓人,但他还是勉强从秋景月的话里立出些许逻辑, 扶着桌子缓缓站起, 说出的话到底比引鸳镇定几分:   “等等。”   他说:“金国联合夜秦、燕楚大军压境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呢。”   他的声音很缓,也很淡,但吐出的字句,却很有分量, 沉沉的压在殿内众人的肩头,一时间让引鸳的身形定住,没有再动弹分毫。   大端太子新册,也不知是哪国的间谍打探到秋君药身体不济,那些国家听闻之后, 竟然想要趁此机会,联起手来, 收复曾经被大端吞并的失地。   据前方派去的探子来报,据说金国、夜秦和燕楚已经集结了二十四大军,已经兵陈大端的边境,看样子,是直指青州。   而青州是关塞要地,攻破青州,之后便是平坦的北套平原,而此处盛产驽马和粮食,一旦被攻破,就等于大端的后勤军需被人攻占,此后金国可以一路补充消耗的粮草,一路剑指大端的皇城,兵临城下。   因为看出了青州的地理位置如此重要,所以秋君药一开始就让自己的大儿子带十万大军驻扎于此,就是怕哪一天自己身体受不了,也能迅速控制住局面。   而金国十几年前被大端夺过几座富饶的城池,战败以后一直蜷缩寄居于狭窄的关阴山山脉之后。国力受到重创的金国,在这十几年里,一直卧薪尝胆,势要报仇,此时竟然想趁秋君药病重,而自己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已经兵强马壮的时候,联合他国,一同攻打大端。   如今大端的青州城只有秋景明带领的十万大军驻守,而联军共有二十四万,一旦陈列青州城下,青州城破,那么联军取大端皇城便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就是因为实力相差悬殊,所以引鸳和秋景秀这几日才一直焦头烂额,一时间不知道该想出什么招数来应对。   青州只有十万大军,就算现在紧急调配京城军畿处的五万大军、各州城的几万散军,倒也能勉强凑够二十万,但关键就是在于,一旦京城和其余各州城的军队被掉出,万一金国等人趁其他州或者京城兵力空虚,突然变了策略,派几万人改道偷袭,那么此时想要将派出去的兵收回来支援皇城,那就不能够了。   秋君药上位之后,一直奉行自然无为的政策,让百姓休养生息。他也没有刻意地去扩张国土,大端的兵现在尚还沿用他父皇的作战方式,以轻步兵为重,兼有精锐弓弩兵,想要对抗金国以骑兵为主要特点、极其善于突击突袭兵种,确实是差了一截。   如今金国又拉了夜秦、夜楚为帮手,一旦形成以重装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作战方式,又有那么多的人数优势,如果硬碰硬的话,那么大端简直是被吊起来打,别说是秋景明,就算是秋君药的父皇还在世,以十万军队打二十四万,也绝对打不过,边防线很快就会被联军击溃。   思及此,引鸳只觉头顶都要冒火了,在大殿内走来走去,一方面担忧秋君药的身体,一方面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秋君药,让秋君药费心,两边为难之下,下颌线崩的死紧,一句话也不想说。   但奈何秋景月和秋景秀两个人都是身居皇宫中的皇子,一点儿作战经验也没有,一直在调兵支援青州和不出兵之中纠结,两相争论之下,谁也没有得出一个能说服彼此的结论。   调出京城的军队支援青州,到底会不会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谁也不知道。   但是金国联军又有二十四万,如果不调遣京城的防卫军队,青州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候,京城照样危如累卵,差别只在于时间罢了。   三人争执一词,但都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也不敢告诉秋君药,让他操劳。   但眼看着天要亮了,到底是引鸳耐不住相见秋君药的心情,先行回了披香殿。   等回到披香殿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了上朝的时间,引鸳本来想偷偷吃了早饭再去上朝,但没想到他踏入披香殿的时候,秋君药已经起了。   他半垂着眼皮,懒懒的只穿着内衫,由着来福给他梳头,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等了引鸳许久了。   引鸳见此,心中莫名一紧,忙走过去,提着裙摆在秋君药耳边跪下来,轻轻握住了秋君药放在膝盖上的手腕,低声叫他:   “陛下。”   “.........”秋君药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余光里看见引鸳的脸,忍不住微笑道:   “怎的这几日都回来回的这样晚。”   他温柔地抚摸着引鸳的脸,指尖在擦过引鸳眼角下的青黑时,不由自主地一顿,随即又道:“是朝堂上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吗?”   引鸳不想让秋君药操心,于是摇了摇头,鬓边的镶嵌着珍珠的钗饰莹莹,光彩照亮了他此刻面上淡淡的憔悴,而他却浑然不知:“不是什么大事。”   引鸳握紧了秋君药的指尖,半坐在地,依赖地将脸靠在了秋君药的膝盖上,轻轻蹭了蹭秋君药的掌心,语调也柔柔的:   “臣妾能处理好。”   他说:“陛下请安心养病便是。”   秋君药闻言,眼神闪烁片刻,抚摸着引鸳的头发,并没有马上应声。   两人久违地一起吃了顿早饭,之后,秋君药便目送引鸳去上朝。   朝上,群臣们依旧为是否需要出兵青州而争论不休,秋景月听不下去,散朝后便回了披香殿,想找秋君药,但没想到秋君药压根没有在披香殿,而是在莲池旁,坐在椅子上俯身喂鱼。   几十条锦鲤被喂的胖胖的,游动缓慢,秋君药的表情很安静,鱼食从他白皙的指尖散落,微风吹过,虽然莲池倒伏只剩残荷,但不知为何,依然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秋景月站在一旁无声看了一会儿,紧接着走过去,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了秋君药的身上,低声提醒道:   “父皇,外面风大,早些回去吧。”   “朕是病了,又不是快死了,不必这么紧张朕。”   秋君药将鱼食洒在莲池里,引得一群锦鲤争相来抢食:“说罢,你和你母后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呢。”   “......没什么。”   秋景月现在只想让秋君药好好养病,于是便小小地撒了一个谎:   “左不过是朝堂上的一些小事罢了。”   “小事能让你母后好几天睡不着觉啊。”   秋君药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和明镜似的,三言两语就戳破了秋景月等人的谎言。他喂完鱼食,直起身,拍了拍掌心,接过来福递过来的湿帕子擦净指尖,又丢给了来福:   “走吧,去御花园走走,陪朕散散心。”   “........是。”   秋景月不敢再多说,忙推着秋君药的轮椅,往御花园走去。   秋君药现在身体不济,出门都改用了代步轮椅。   秋景月推着秋君药往御花园走去,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几盆鹤望兰开的正盛,秋君药看着那几盆鹤望兰,不由得微微一笑:   “朕第一次见到你母后的时候,也是这鹤望兰盛开的时节。”   “是吗。”秋景月蹲下身来,给秋君药掖好膝盖上的毯子,仰头笑道:   “儿臣听说这鹤望兰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情,恰如父皇和母后那样,伉俪情深。如果父皇喜欢,不如儿臣明日让宫人移株几颗到母后的披香殿中,父皇即使不出殿门也可观赏,可好?”   “罢了,不必麻烦,就让它长在该长的地方吧。”   秋君药摸了摸秋景月的脑袋,总觉得自己在撸一条毛茸茸的乖巧小狗:   “这鹤望兰再好,也只能存活于故土,不能落入他国手中,对不对?”   “........”   秋君药的一番话,让秋景月心中骤然咯噔一下。   他仰起头,怀疑秋君药已经知晓了一切,但看着秋君药温和带笑的脸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唇嗫嚅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辩解的话,只将下巴搁在秋君药的膝盖上,由着秋君药揉他毛茸茸的头。   “好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撒娇。”   秋君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咳几声,揣手看着天边的晚霞,一阵赤红色的云落入他的视线里,红的像血:   “推朕去勤政殿吧。”   闻言,秋景月急了:   “可是父皇,您的身体........”   “推朕过去吧,景月。”秋君药笑着:   “听话。”   他慢声细语:“朕可不忍心看着你母后因为这些事,好几天睡不好觉了。” 第105章 奔赴   即使秋景月怎么不想让秋君药知道前朝的事情, 但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这前朝后宫, 宫里宫外, 哪里都有秋君药的耳目和眼线,他想要瞒秋君药,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要秋君药在那个皇位上一天, 那这天底下,就只有秋君药不想知道的事情, 而没有他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虽然身在后宫不上朝,但并不意味着他身弱耳聋,相反, 他比任何人都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驱使着他做出一系列行为,这一系列行为又恰恰证明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责任和价值所在。   虽说秋景明等人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但也正是秋景明等人的出现,才让秋君药在这个封建王权时代,逐渐而又缓慢地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定位。   他当然可以摆烂,索性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内阁、丞相,三省六部的大臣, 专心治病,但秋君药当意识到自己作为父亲的那一刻,他就会明白,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刻,那这天底下, 就没有一个不是他的子民。   他必须去庇护他们,就像作为父亲, 有责任有义务,去庇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样。   秋君药被秋景月推着来到勤政殿的时候,几个文臣还和几个老武将吵得面红耳赤,秋君药坐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片刻后来福看见秋君药面色变了,忙高喊一声“陛下驾到”,才成功止住了即将吵崩的局面和形式。   见秋君药来了,引鸳本来有些不好看的神色陡然一变,忙提起裙摆,走下玉阶,随即扑进秋君药的怀里,抱住他的脖颈,低声道:   “陛下........”   秋君药下意识揽住引鸳的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辛苦你了。”   “.......”引鸳紧紧抱着秋君药,没有说话。   虽然很多大臣都不满引鸳干政,但他们又知道秋君药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昏君,所以看见帝后恩爱相濡,倒也没说什么,赶紧跪下请安:   “臣等,参见陛下。”   “起来吧,坐。”秋君药没有一定要让人跪着和他说话的习惯,抬手便赐座,让各位大臣坐下,而他则被引鸳扶上龙椅。   引鸳本来是担忧秋君药的身体,所以迟迟没有把金国联军压境的事情告诉秋君药,但如今满朝文武皆束手无策,这让引鸳也不得不求助秋君药。   他在秋君药的身边坐下,由着秋君药揽自己入怀,温顺地趴在秋君药的怀里,安静地不再开口。   而秋君药却没有打断文臣和武将的争执,坐着自己听了一会儿,随即总算摸清楚了他们争论的点。   文臣想要固守皇城,不愿操戈,认为金国等人只是想要收复原本的失地,若青城没能守住,不如割地议和,将本就属于金国的城池归还,换的两国长久的和平,和百姓的休养生息;但武将却认为跟随先帝辛苦打下的城池不能随意割让,坚决要求领兵支援青州,打退敌军。   两方各有利益和立场,一时之间争执不休,秋君药听的头有点疼,按了按太阳穴,在引鸳担忧的眼神里,抬起眼皮,低声道:   “行了。”   他声音不大,表情也很平静,却自带一股漠然的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能在转瞬间掌握一切人的生杀大权,令在场的人瞬间闭了嘴,噤声垂头:   “大端和金国这账,不仅要打,还要打胜。等出了这门,谁要是还敢提割地议和,就自己摘了个乌纱帽,到百姓面前跪着谢罪。”   秋君药把玉扇丢到桌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单这一个动作,就让文臣瞬间冷汗直冒,跪下垂头,呐呐不语,唯有武将暗自得意。   但秋君药的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他们领兵出征的幻想:   “只不过这京城的五万军队,和其他州县的护城军,也不能随意调动,最多出动三分之一,以作后备,剩余的主力,还是应该集中在青州城。”   “可是陛下,就算算上大端各大州县的三分之一的散兵兵力,我们也只有十三万兵马,远远不足以抵抗联军啊。”   武将顿时有些着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万万不能蛰伏不出啊!”   “爱卿说的有理。”秋君药揽着引鸳,掌心在引鸳的肩头缓缓摩挲着,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   “只不过皇城乃京畿重地,若无五万禁军把守,各州县保存兵力蛰伏,那一旦禁军和州县的兵甲尽数调往前线,皇城就如同一座空城,想取之便是易如反掌。”   “所以在没有完全摸清楚联军的行军路线时,不可自乱阵脚,妄动而出。”   秋君药沉思片刻,指尖绕过引鸳的青丝,似乎是在思考对策:“何况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争并不在少数,朕不认为只有靠人数,才能取胜。”   言罢,秋君药站起身,对上众大臣震惊又茫然不解的视线,沉吟几秒,随即斩钉截铁道:   “朕要去前线,亲自指挥大端王军。”   秋君药此话一出,犹如重磅炸弹在众臣耳边轰然炸响,直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呆愣在地。   众大臣不知道秋君药具体的身体情况,但本着维护主君的本能,反应过来后,都还拼死极力的劝秋君药不要亲出;而了解他身体情况的引鸳和秋景月等人更是坚决反对,压根不同意秋君药用这样的身体前往前线指挥。   但形势迫人,加上皇储已立,秋君药并不担心自己要是不小心死在了前线,会引起政权更迭的动荡,他也有自己的意见和考量,所以坚持要去往前线。   众大臣拗不过他,秋景月等人拗不过他,引鸳也拗不过,但引鸳是唯一一个敢和秋君药发脾气的人,回到宫中后就当着秋君药的面摔了花瓶,摔一个还不够,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才红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秋君药,那眼神,又委屈又不解,像是炸毛的兔子,把秋君药看的心都软了。   他强制性地拉过引鸳的手,在对方奋力挣扎的时候,拉着对方让其坐到自己的大腿上,轻笑道:   “为什么生气?”   他说:“你明明知道单靠景明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指挥十万军队,来对抗远超于大端王军的金国联军。”   “臣妾知道,但是臣妾就是不解,陛下去了,又能改变什么?”   引鸳暴躁道:“十万大军不会因为陛下去了就凭空变成二十万,大端还是处于劣势。”   “那难道要我龟缩于皇城不出,看着我的儿子为了我浴血拼杀,甚至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吗?”   “可是陛下也可能会死啊!”引鸳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情绪都有些失控,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发抖:   “为什么要去?”   他说:“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差吗?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   “我知道。”看着似乎有些崩溃的引鸳,秋君药有些心疼,默默地伸出手,和引鸳十指相扣,试图通过这个动作让引鸳冷静下来:   “可是我必须去,不是吗?”   他说:“你在这里,我要保护你啊。”   引鸳简直是无法理解,“陛下,你我既然作为夫妻,就应当互相扶持,哪有你为了我挺身而出,而我一直站在你的庇护下无动于衷的。”   “如果陛下要去前线,那我也要去。”   一听到引鸳也想去,秋君药立刻否决:“不行,”   他眉目似含霜雪,语气忽然冷下来,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引鸳的提议,“前线危险,你不能去。”   引鸳简直要气死了:“为什么!”   他这是以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对秋君药发火和质问:   “为什么你可以去,我不能去?!”   “阿鸳,你冷静下......”   “我不能冷静,陛下,我不能冷静.......”   引鸳握住秋君药的手,将脸贴在上面,滚烫的眼泪瞬间顺着皮肤,将那热源传入:“陛下,没有你,我会死的..........”   他瞳仁里汪着水,比世界上最漂亮的水晶珍珠还要莹润,还要脆弱,声泪俱下:   “陛下,您不能离开我.......不能去前线......”   “阿鸳.........”秋君药看着引鸳已经全然崩溃的神情,面上隐隐有动容。   他忍不住伸出手,擦去引鸳脸上的眼泪,由着引鸳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的痛痛快快。   他的阿鸳一向是乖的,软的,甚至可以是娇的,但绝对不是没有想法的。   他甘为附庸,却不代表,他原本没有自己的思想。   他大概是知道秋君药这一次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才想要去前线,陪秋君药最后的时光。   秋君药多有责任感,引鸳是知道的,所以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阻拦,秋君药也会去青州;只是他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是,那就是在秋君药生命的尽头,他不能陪在他身边。   他因为秋君药而有了灵魂,秋君药死了,他的灵魂也会消失,他的一生会重新变为不知名书籍上短短的几行字,引鸳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宁可和秋君药一起死在青州,也绝对不允许自己重新变回一个没有思想和灵魂的玩偶。   秋君药抱着引鸳,感受着单薄身体上哭的微颤的肩膀,心疼的揪成一团。   他知道引鸳依赖他,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依赖。   但是秋君药不能让引鸳去前线,他死了没关系,但是引鸳不能。   “阿鸳,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第一个告诉我,我是谁,我该做什么的人,”   秋君药轻轻拍着引鸳的肩膀,努力安抚着他,随即握住引鸳的手腕,在引鸳哭的几乎要抽过去的时候,轻轻吻着他的指尖:   “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孩子们的父亲。”   “我之前一直想活下去,最好活的久一些,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人的生命长短,并不能由自己决定,但是我可以决定我的人生,能达到如何的深度和厚度。”   “我想负起我自己的责任来,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我需要承担的社会期许。”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真的当一个昏君,我的人生不能除了情爱之外,什么也没有。”   引鸳用力摇头:“可是不做又会怎么样呢?”   他抽噎着道:“你是皇帝,没有人逼你去,去前线啊。”   “可是我如果我不去,这天底下的百姓该如何呢?”   秋君药道:“想要以少胜多,就应该鼓舞起士兵的士气,最大限度地振奋人心,而没有比皇帝亲临,御驾亲征,要更能让人奋力拼杀。”   “阿鸳,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但是这天底下还有很多丈夫,很多妻子,也会因为战争分开,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离别的苦,而不想着百姓的苦。”   “若我去前线,我一定早日打完胜仗,早日回来见你,也让天下夫妻早日团圆,不再受相思之苦。”   秋君药伸出指尖,温柔地擦去引鸳脸上的泪,温言道:   “半年。”   “......什么?”   “半年。”秋君药揽着引鸳,道:“半年之内,不管前线胜负与否,我一定回来见你。”   “若是陛下您失约了呢?”   “那你便来寻我。”秋君药揽过引鸳,在他脖颈上亲了一下,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只不过在这半年内,你乖乖待在京城,陪着景秀稳定大局,为朕安定好后方,好不好?”   引鸳:“.........”   引鸳........引鸳还能怎么办呢?   他纵然不情不愿,但他到底还是违拗不过秋君药的圣旨和诏令,含泪揽住秋君药,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哭的秋君药心疼不已:   “那妾等您回来。”   “如果半年内您不回来,妾就去青州找你。”   “好。”秋君药应了,低下头,吻了吻引鸳的唇,舌尖探入,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味道,一如他的心一般,好似泡在柠檬水里,软的不像话:   “半年。”   “我答应你,只要半年。”   迎着引鸳含泪却又带着期盼信任的眼神,秋君药忍不住再度低下头,在那眼皮上又印下一吻,缓缓亲去引鸳眼角的泪珠。   秋君药扣着引鸳肩膀的右臂缓缓用力,和依依不舍、不愿与他分开的引鸳缠吻在一起,而他太爱他,甚至不忍告诉他,他其实——   最多,也只有半年时光了。 第106章 慈不掌兵   秋君药是在第九场秋雨落下的时候离京的。   说来也怪, 他明明那么疼引鸳,但离京的时候, 却没有通知引鸳, 甚至也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带着几个心腹将领,偷偷离开了皇城, 没有告知任何人。   除了秋景秀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秋君药离京了。   秋景明也是在秋君药到了时候, 才知道自己的父皇御驾亲征了。   彼时的他正焦头烂额,面对来自联军的书信叫嚣,一封封的劝降书如雪片般飞入他的营帐, 惹得他大发雷霆,但却又不敢领兵对战,只能蜷缩在青州城, 忍受着联军的羞辱。   非是他胆小如鼠, 若是早几年让他领军出征,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冲出城门了,但他身后却是几十万的青州百姓,如果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领兵出征,留下一座空城, 难保不会遭到来自左右侧的偷袭。   到那时,他打输了不要紧,但是让几十万的青州百姓为他陪葬,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秋君药就是在这个时候,盯着边疆萧瑟的风和漫天席卷的灰云, 走入了将帅的营帐里。   他来的时候恰好是黑夜,因此没有多少人看见秋君药, 所有人都不知道秋君药来了,只有秋景明和他几个心腹的将帅很激动,一看见秋君药就跪下了:   “父皇!”   “陛下!”   “主君!”   秋君药此番前来就是秘密前来,暂时不想先惊动任何人,于是扶秋景明起来,对众人道:   “朕来到前线的事情,先不要走漏风声,若是在军中听到泄露‘陛下’‘天子’等字眼的,格杀勿论。”   “是!”   给部下下完命令之后,秋君药又被扶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慢慢问清现下的军情:   “现在形势如何了?”   “如今金国联军共二十四万大军占据伏遗关,离青州不过几十里,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进攻青州了。”   秋景明眉目忧心忡忡:“父皇,我们这一战,到底是应该守,还是迎战?”   秋君药看了看桌面上的地图,沉吟许久,才道:   “当然是应该战了。”   “大端十万大军,守,又能守几时。”   “可是我大端只有十万军,联军有二十四万。”   秋景明迟疑着道:“父皇,若强硬出战,可会........”   “不会。”   秋君药指了指伏遗关,道:“你知道他们为何迟迟不进攻青州,反而通过劝降书这种下策,来搞心理战术吗?”   秋景明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儿臣不知。”   “因为不论是金国、夜秦和燕楚,都曾经被大端打败,那几战,几乎让三国精锐丧尽。三国花了快二十年才恢复元气,勉强拉起二十四万大军,但他们空有气势,却无一决胜负的决心。”   “........父皇,儿臣愚钝。”秋景明还是没能听懂秋君药的暗示:“此话何解?”   秋君药:“.........”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是一旁的老将军接话道:   “陛下的意思是,准备联军看似来势汹汹,但实际上,他们现在,谁也不敢率先出战,与大端的铁骑火并。”   他迎着秋景明似懂非懂的视线,低声,尽量解释的能让秋景明听得懂:“因为先出战的那个国家,必然折损最严重,而这三国谁也不肯率先消耗自己的兵力,而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让他国先和大端打,自己再捡个漏。”   “没错。”秋君药道:“三国以利相聚,但也必定因为利而分。”   “所以,现在金国、夜秦和燕楚看似是联为一体,实际上,他们仍旧在伏遗关等地各自扎营,不敢率先和我军作战。不如我们采用迂回战术,率先进攻,奔袭一百里绕过风阴渡口,从侧翼直接强攻最弱的燕楚,先行击溃他们的联盟,再徐徐图之。”   “陛下圣明。”   秋君药这边计策方定,几个将领立刻领命而去,悄无声息地准备齐全,在金国联军还以为秋景明这个小将军不通战术,只懂得蜷缩龟息的时候,秋景明却忽然领了十万大军冲出城门,绕过风阴渡口,直接暗袭燕楚,侧翼强攻,直接将燕楚八万大军屠杀殆尽。   金国和夜秦这时候才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仓促联合,勉强拉起人马,开始反击,秋景明不敌剩下的十六万大军,仓促败退,甚至一路退出了风阴渡口。   金国和夜秦以为秋景明一战过后,已经元气大伤,忙乘胜追击,却没想到刚刚进入风阴渡口不远处的犁谷,后方就起火,竟然有三万大端军队趁此机会,从后方绕过,径直焚烧了联军的粮仓,直接将联军的粮草供应一应切断。   之后,埋伏在犁谷的大端王军又突然出现,在联军团团围在犁谷中。   犁谷地形易守难攻,大端的王军只剩八万,没有办法和联军硬碰硬,只能采用围困的战术,断了联军的水米粮,在联军想要突破的时候,死死围住。   这时候,大端的劲弩兵又发挥了作用,若是哪个联军想要逃出包围圈,当即射杀,联军又饿又困,被围了半个月,所有的口粮断绝,很快就开始杀马取食。   而一旦开始杀马,就意味着自断双腿,再也没有逃出包围圈的可能。   但此时的联军顾不上太多,杀完马,再也没有东西能吃的时候,甚至开始啃食同伴的尸体。   就这样围困了联军近两个月,联军饥饿难耐之下,终于向大端王军投降。   这一战,联军折损大半,从原来的十六万人减少至八万人。   而秋景明轻点人数的时候也发现,大端军队死伤同样惨重,共计阵亡五万余人,受伤重残者不计其数。   联军的将领投降的时候,一开始还不相信秋景明这个毛头小子能想出这么一环扣一环的计策,但当秋君药一身龙袍,出现在犁谷上方的时候,联军将领不知为何,面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随即狂笑起来,一边说着“好好好,你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一边试图偷袭,然后被长矛刺穿心脏,眼珠凸出,血肉崩裂而死。   看着犁谷底仅剩的八万降军,当秋景明问秋君药,要怎么处理的时候,秋君药默了片刻,随即道:   “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呢?”   秋景明没想太多,只道:“大端没有虐待战俘的习惯,给予他们饭食,放他们走便是。”   “那等再一个二十年后,等这八万联军回国休养生息足够,又像今日那样,重新拉起兵马,进犯我大端吗?”   秋君药拢起披风,似乎是觉得冷一般,洁白的狐狸皮毛轻轻吹过他白皙俊雅的面庞,眉目冷冷的,看不清情绪:   “明儿,慈不掌兵。”   “..........”   这一回,轮到秋景明愣住了。   他呆滞地看着秋君药,似乎是没能明白秋君药的意思,眼皮长时间的没有眨动,因为惊愕而保持不动的眼珠轻颤,最后被风吹过,留下生理性的眼泪来:   “父皇,您是想..........”   此时的他,看着秋君药的侧脸,竟然迟来的感觉到一丝后怕,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能在战场上交给他的,竟然不是“兵者,诡道也”这样的阴谋阳谋,而是一句狠心绝情的“慈不掌兵。”   秋君药没有看秋景明,也没有继续解释自己这句话中的含义,而是伸出手,接住了来自灰幕天空上方,缓缓飘落的雪:   “斩草要除根。只不过,你不要怕,这是朕犯下的杀孽,与你无关。日后金国、燕楚、夜秦的将士,黄泉路上,只来寻我秋君药一人便是。”   言罢,秋君药没有再看犁谷底缴械投降的联军军队,转身离去。   白色的披风在地面摇曳出淡淡的痕迹,遮盖住了联军气势汹汹想要攻入大端的车辙,而不久后,车辙又缓缓被秋君药身后的大端军队踩在脚下,再也难觅一丝踪迹。   或许若不是联军率先进犯,秋君药是定不可能毫不留情地斩杀联军。   只不过他们所犯的是大端,只要秋君药后退一步,心软一步,明日所遭屠杀的,就是大端的子民。   因为这一场战役,大端十万大军损失了近一半,这一半的大端军队有兄弟、姐妹、妻子或者孩子,若不是联军来犯,为求自保,他们又怎么会死。   秋君药不是圣父,站在大端的立场上,为了一劳永逸,也为了彻底断绝金国、夜秦、燕楚再度进犯大端的可能性,秋君药只能狠下心。   “来福,离我离京,已经多少天了。”   秋君药仰头,看着漫天的白雪,将一切罪恶和血迹都掩盖,只剩他缥缈的声音在谷内回荡,漫天都是洁白飞絮,入目都是空茫:   “竟已经到冬天了。”   “回陛下,距离您离京,已经四月有余。”   来福说:“您离开的时候是深秋,如今,已经入冬了。”   “是了,入冬了。”秋君药怔怔地看着熟悉的雪景,低声叹道:   “朕第一次遇到皇后的时候,也是在冬日。”   “那时他一袭红衣嫁我,如今,竟然已经三年过去了。”   秋君药伸出手,那飞雪掉落在掌心,冰冷的好似凝结的血液:   “只不过,等朕回去的时候,他怕也是不认得我了吧。”   “怎么会呢。”   来福忙道:“陛下凯旋而归,英姿灼灼,娘娘心里,不知该如何仰慕您,又不知如何思念您,怎么会不认得您呢。”   “今年的雪如此浅淡,约莫是三年前的雪下到现在,已经全然下尽了。”   秋君药一头青丝尽数成白,风“呼”的一声吹起,将那浓密的白发吹起,入目是缥缈而淡的银光,在雪中,仍旧刺眼:   “心力交瘁,双鬓皆白。手上也沾了太多的血,时至今日,倒不知该如何轻抚他发。”   耳边似乎还有哭喊声,和刀兵刺入血肉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破裂声,一切似在耳边,秋君药忽然觉得有些想吐,只觉阵阵眩晕,心脏像是要爆炸开一般,眼前一黑,踉跄几步,勉强跪倒在地上,稳住身躯。   在来福惊呼着想要扶住他的时候,秋君药却忽然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下意识捂住唇,温热的血液顿时从他指缝里冒了出来,染得雪地上星星点点,确实如朱砂般刺目的红。   他终于脱力倒在地上,半阖的眼睛里是面前惨白苍茫、不断旋转扭曲的天空,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   意识终于沉溺进深海,自穿进这本书里开始的那一切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的源头,终于如潮水般涌上秋君药的心头。   秋君药先知觉得迷茫,后来又愈发确定,总觉得自己好像——   在还未穿进这篇文里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 第107章 下完这场雪   “母后, 母后!”   一大早,刚梳洗完毕的秋景秀就提着衣角, 兴冲冲地跨进披香殿的门, 一改在人前温润镇定的模样,语气里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儿臣接到信儿,说父皇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他人还未到, 话就已经来了内殿,引鸳对着镜子, 仔细描完眉,闻言转过头,嗔怪道:   “你这孩子, 怎么做了太子了还这么急躁。”   言罢,引鸳放下描眉的笔,对着铜镜, 扶稳翠翘冠, 这才缓缓站起身,看向秋景秀。   秋景秀听见引鸳斥他,一开始还不好意思,但看见引鸳穿着绛绡衣,还佩着玉铛的盛装模样, 不免又揶揄道:   “母后,您今日是不是穿的有些过于隆重了?”   他状似疑惑道:“父皇赐给你的这件那件绛绡衣您不是嫌贵重奢靡,不舍得穿吗,怎么今日.........?”   引鸳闻言,脸颊上飞上一抹红, 慌张地别过头,耳边的凤钗摇晃, 发出清脆的响声,难掩他支吾的声音:   “想穿便穿了,没什么特别的。”   言罢,他又强装镇定道:   “你父皇马上就要回来了,随本宫一同去螽斯宫门前等候,如何?”   “当然好了。”   秋景秀小跑上来,笑道:   “儿臣还让御膳房准备了接风洗尘的筵席,就等着父皇凯旋归来了。”   “好。”引鸳满意颔首:   “那我们便一同去螽斯门吧。”   即使面上装的镇定,步伐也压的不紧不慢的,但在前往螽斯门的路上,已经有五个多月没有见秋君药的引鸳,心早已飞到秋君药身上去了。   他恨不得亲自去皇城门口等,但后妃不能轻易出宫,他只能等在离城门最近的螽斯门上,等候秋君药的到来。   他等的羞涩,等的心焦,等的痛苦,但这些情绪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对秋君药的思念。   五个月不见,引鸳想秋君药想的要疯了,偏偏皇城中还需要他来稳定后方,他不得不按下性子和脾气,等着秋君药回来。   每次想秋君药但是又见不到的时候,引鸳就会找出秋君药以前穿过的衣服或者用过的披风,将它们通通放到床上,然后把自己埋在里面去,闻着熟悉的药香味,好像秋君药还在他身边,如同之前所有耳鬓厮磨的日子里一样,从后面轻轻抱住他,哄他,叫他阿鸳。   但那些味道很快就又消散了,无奈之下,思念成绩的引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秋君药曾经画过的画,给自己寄来的手书,指尖拂过上头的笔墨,好像就能因此和从前的秋君药十指相扣一般,汲取些许活下去的动力。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秋君药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引鸳只知道每天夜里,他醒来见不到秋君药,都会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好一阵子,等到浣尘唤他洗漱上朝,他才会慢吞吞的爬起来,临走之前还不忘把秋君药用过的帕子揣在身上。   但即使五个月都熬过来了,在等待秋君药从皇城走到螽斯门的这段时间,引鸳只觉一分一秒都被人刻意拉长了,呼吸也好似被遏住,他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感觉眼睛里的水分都要被空气蒸干了,才舍得眨一下眼睛。   但即使是这短暂的半秒,他都怕自己错过秋君药回来时的模样。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雪下的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沾染在引鸳的发丝上,或者栖息在他的睫毛上,融成晶莹的水滴,几乎要弄花了引鸳精心化的妆。   引鸳本来还因为羞涩而脸红扑扑的,但在雪里等了这么长时间,冻的脸色有些白,但还是持之以恒地等在原地,固执的任谁劝也不肯走开。   他坚信秋君药会在今天回来,所以无论谁劝他回宫里休息,他也不走。   就在秋景秀等人一筹莫展,甚至怀疑秋君药不会在今日回来的时候,入目皆白的空旷雪地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秋景秀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指着那个人影,对着引鸳兴奋道:   “母后母后!”   他跺了跺脚,哈了一口气,显然是冷的不行:“来福公公回来了!”   来福公公是秋君药的心腹,如果来福都回来了,那么说明秋君药也肯定回来了。   引鸳整个人被冻的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闻言缓缓抬起眼皮,见到来福,面上竟然缓缓恢复了些许红润,忙道:   “你快去请他过来。”   言罢,引鸳又觉得这样不够,干脆自己提起衣摆小跑几步,迈动着僵硬的步伐,忍着风雪扑面,来到来福面前,忐忑不安道:   “来福公公。”   “娘娘。”来福应也是冒血而来,肩膀上全是细碎的雪片,显然比引鸳好不到哪里去:   “奴才给娘娘请安。”   “免礼。”引鸳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往来福的身后看去,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羞怯,又有些期待:   “陛下呢。”   他本以为秋君药还在后面,所以不断伸长脖子往来福身后看,心脏跳的越来越快,面上却强装镇定:   “他回来了吗?”   “嗯,陛下回来了。”来福本该像引鸳道喜,但此刻面上却意外的没有任何表情。   引鸳正有些疑惑,想要发问,但下一秒,来福的一句话却直接让引鸳因为紧张而跳动的心脏骤停,如坠冰窟:   “但陛下现下歇在勤政殿,今夜,就不来披香殿了。”   “..........什么意思?”引鸳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半天,才不可思议道:   “你是说,陛下回来了,但是不肯见我?”   “.......陛下不是这个意思。”来福解释道:“陛下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累了,歇下了,不想再劳烦娘娘,所以今日便不去披香殿见娘娘了。”   “........”引鸳觉得荒谬,深深蹙眉,张了张嘴,许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来福见此,便拱手道:“话已经带到,奴才就先行回勤政殿服侍陛下了。”   “........等.......”   引鸳反应过来后,一个等等还未说出口,来福就已经转身,抬脚离开了,徒留引鸳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雪花裹着疾风吹过皮肤,带来一阵刻骨的冰冷。   一旁的秋景秀显然也没有想到秋君药回来之后,竟然没有第一个见引鸳,反而回了勤政殿,错愕地站在原地,望着来福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解的不仅有秋景秀,还有引鸳。   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披香殿,想了一晚上,也没能想通秋君药为什么不见他。   就这样失眠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引鸳又勉强打起精神,精心化了个妆,穿上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来到了勤政殿,想要见秋君药——   但侍卫却依旧将他拦在了门外,不许引鸳入内,即使引鸳发脾气拿出了皇后的架势来施压,他们也不为所动,只说陛下有谕旨,非诏,任何人不许入内。   引鸳真的要气死了,强闯不行,威胁施压也不行,不管他用了什么样的办法,秋君药都紧闭勤政殿的大门,除了送饭的宫女,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明明两人只隔着一扇门,引鸳心心念念的陛下就在门之后,引鸳实在不明白,秋君药为什么不肯见他。   而在另一边,紧闭着大门,不许任何人入殿看他的秋君药此刻正趴在床头,断断续续地吐着血。   三年的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加上战场高频度地费心尽力,他头发已经全白了,未老先衰的并发症就是常常梦魇缠身,吐血不止,脸庞煞白煞白的,指尖也泛着不健康的淡紫色。   来福心疼地看着比之前瘦了许多的秋君药,跪在他身边,轻轻拍着秋君药的背,还时不时拿着帕子去擦秋君药嘴角的血,直到那帕子再度被血浸红。   “陛下.........”   来福毕竟服侍了秋君药那么些年,看见自己的主子那么痛苦,心里也不好受,一张脸皱了起来,像是个失去水分的包子:   “您不要硬撑着,让太医他们过来,或者让娘娘、皇子们过来侍疾,好不好?”   秋君药嗓子里都是一片腥甜的血味,肺部阵阵刺痛,咳嗽不止,稍微一吸气想说话,都引得嗓子痒痒的,胸腔震动,喘不上起来:   “咳咳咳......不,不用.......”   秋君药废了好大劲,才把嗓子里那股痒意压下去,摆了摆手,艰难地躺回床上去。   他大限将至,心力交瘁,一张憔悴的病容显然是饱受梦魇折磨的模样,看他此刻的面容,几乎无法将他和那个藏在背后搅弄风云、杀的联军片甲不留的无情帝王联系在一起。   他秋君药毕竟是人,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他本就患有半心疾,还不好好将养,奔赴前线,呕心沥血,简直是生生把自己的心血熬干,没给自己留下半点退路。   夜半惊醒的时候,也总是恍惚间闻铁马踏地嘶鸣、兵甲相交铮铮,还有鲜红血液滴答、沙哑嘶吼哀嚎。   心血熬干了,青丝也尽成白,一副憔悴苍白、命不久矣的疲惫早衰模样,实在是不敢再见梦中爱妻。   秋君药抬起手,指尖吃力地穿过自己银白色的头发,看着烛光中,指尖上因为战场风沙寒风而皴裂粗糙的指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想,引鸳会怎么瞧他呢?   看到他这幅未老先衰的模样,会被吓坏吗?   或者知道他狠心杀了那么多人,会嫌弃他身上血味重吗?   晚上睡在他身边,发现自己梦魇缠身后醒来后的狰狞模样,会害怕吗?   秋君药不知道。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大限将至,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将他救回,也再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所以,与其让引鸳看见他这幅模样,不如自己一个人独自待在寝殿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秋君药躺在殿中,努力压抑着咳嗽,半晌微微蜷起,肺部好像被人用粗糙磨砺的枝干刺穿一样,痛的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而在一片近乎窒息的安静中,忽然有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跪在殿外多时,想要见陛下。   秋君药从床帏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往外摆了摆,意思是说不见,一旁的来福见此,忙遣那小太监下去了,免得让秋君药烦心。   然而,不过一会儿,又有宫女来报,说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都随着引鸳跪在殿外,说是若见不到陛下,就一直跪着,不愿离开。   秋君药:“.........”   他用力咳嗽了几声,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在来福担忧的眼神里,指尖摸到床边的花瓶,顿了顿,许久,才积蓄起力气,颤抖着将那花瓶推倒在地上,费力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滚!”   他本想说的大声一些,但没想到,花瓶碎裂的声音完全将他的斥责声掩盖了下去,跪在门外的引鸳和秋景秀等人听到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的就想站起身冲进去,但门外的侍卫还是冷酷无情地架起刀,将引鸳挡在门外:   “若无陛下诏令,任何人不可入内!”   引鸳几天见不到秋君药,简直要疯了,闻言暴躁地伸手一把推开侍卫,用力拍打着他们,一边怒骂道:   “秋君药,你个王八蛋!”   引鸳显然是情绪失控了,竟然敢直呼当今天子的名字,甚至对着出鞘的剑也丝毫不惧,任由森冷的剑光划过他的眼睛,而他眼皮子也不眨,就直接撞上去,在侍卫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时候,引鸳趁所有人不注意,提着裙摆趁乱跑到勤政殿的门前,直接趴在上面,用力想要推开门,却没想到门被栓的死死的,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推开。   很好,很好。   引鸳几乎要怒极反笑了,他趴在门上,在秋景秀等人上来拉他的时候,不顾形象地用力拍打着勤政殿的门,拍的掌心都红了,甚至连打带踹的试图将那门暴力破坏掉,一边踹门一边大喊:   “秋君药,你个王八蛋!说好的战事结束后就回来见我呢!你说话不算话!”   殿内的秋君药显然也听到了引鸳的话,他眸光微动,微微垂下眼睫,几乎想要站起身,走出门去见引鸳了,但当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粗糙手背的时候,又轻微颤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回答,甚至什么也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坐着,听见引鸳被侍卫拉离殿门的时候,口中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中猛然一震,指尖攥紧了衣角:   “秋君药——”   引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拉着他往外走的侍卫,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殿门,一边哭一边问:   “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为什么........”   他的哭的眼睛都红了,肿了,精心梳好的发髻也乱了,赤金镶红云珠发簪斜斜地插在茂密如云的黑发里,本是最金尊玉贵的人,却毫无形象地跪在殿前,不顾众人的眼光,声嘶力竭地问:   “为什么躲着我.........”   引鸳用力锤着门,直接将门锤的微震,站在门后的秋君药几乎要怀疑这门脆弱的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秋君药,你出来见我啊!”   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猛地吹开殿后的窗,冰冷的日光从窗沿落下,照在了秋君药雪白的头发上,轻轻扬起,再无往日意气风华的模样。   耳边的哭喊声一直未曾停下,断断续续,随后由嚎啕变的嘶哑,听的秋君药心头发疼,舌尖发苦。   他就站在门后,安安静静地听着引鸳哭完,直到他的几个儿子们走上前,劝引鸳离开,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都没必要再见了。   他想。   原本约定的三年期限已经到了,引鸳还年轻,不应该吊死在他这棵树上。不如早点分开,早点戒断,不必缠缠绵绵藕断丝连,对引鸳来说,是好的。   至于他的儿子们,各自成家立业,该教会他们的他们的,秋君药也已经教了,至于他们日后如何发展,秋君药也看不到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秋君药回身看去,只觉这雪下的仿佛分外熟悉,好像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入目的就是漫天的白雪。   他从雪里来,也该从雪里离开。   这个念头一出,秋君药不知道为何,内心忽然松快了不少,脚步也好似变的轻盈起来,甚至不要来福的搀扶,缓缓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了飘落在他掌心里的雪。   感受着掌心里的冰凉,秋君药低头,忽然想,就算不能和引鸳走下去又如何呢,他们一起淋过三年的雪,还共同养育了四个孩子,这辈子,大概也算白头到老过吧。   思及此,秋君药刹那间,便觉了无遗憾了,眼底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用力握紧了掌心融化的雪,直至水珠从他指缝露出,被焐热发烫。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看着窗外的雪景,秋君药喃喃地念着,指尖毛笔沾满浓墨,落在了白色宣纸上,但还未能落及一个字,细碎如雾的血液就瞬间喷出,溶解进了纸的纹理里,艳如朱砂。   秋君药甚至没能握住笔,便捂着发疼的心脏倒了下去,随着一声惊呼,勤政殿的门被引鸳和几个皇子暴力打开,而冲进殿内的他们尚还未来的及质问为何秋君药始终不肯见他们,便亲眼看见秋君药当着他们的面吐血倒下,一头青丝成华发,几乎要刺伤他们的眼睛。   “陛下——”   “父皇——”   在闭上眼睛之前,秋君药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慌慌张张冲他奔来,然而他顾不上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紧被他碰掉的砚台,用力向前摔去:   “出去!”   他低声道:   “别进来!”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   引鸳几乎是第一个跑到他面前的,快到秋君药的影卫甚至没有来得及拉住他,引鸳就冲到半昏迷的秋君药的身边,跪下来将他抱在怀里,甚至在来福上来想要把他拉走的时候,像是一个浑身竖起了刺的刺猬,嘶吼道:   “别碰我!”   他用力抱紧早已昏过去的秋君药,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淌下来,咸涩的味道充溢口腔,然而他浑然不知,对着周围人大喊道:   “本宫就在这里,本宫就在这里陪着陛下,哪里也不去!你们要不让本宫见他,本宫现在就跟他一起死!现在就跟着他一起死!”   言罢,引鸳猛地拔出发间的朱钗,用尖锐的簪头对准了自己的大动脉,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想阻拦他见秋君药的人。   “娘娘!”   “母后!”   他这幅决绝的模样果然把一众侍卫给吓住了,慌的忙放下刀剑,而在一片惊恐不安的面面相觑之中,引鸳深吸一口气,缓缓丢掉钗,指尖发着抖,穿过秋君药银白的头发,随即又再度哭的撕心裂肺。他弯下腰,用力抱住秋君药,将脸埋在了秋君药的脖颈里,和他肌肤相贴,用早已经哭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字句:   “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恨死你了.........”   呼——   不知何处来的疾风冲开紧闭的窗,再次裹挟着雪白的雪片飞入殿中,冷的刺骨,连血液都快和眼泪一起冻结了。   秋景秀看着昏迷的秋君药,脱力般缓缓跪下,用尽力气,伸出手去,吃力地碰了碰秋君药垂落的指尖。   ——这个冬天的雪,真的冷的让人,痛彻心扉啊。 第108章 密辛   满室药香盈盈, 帷幕低垂,透过单薄的绸布, 烛火被氤氲成了淡淡的一团金光色的光, 弥漫开微温的暖意。   在一片安静中,秋君药缓缓睁开了眼。   他身上还带着肌肉的酸疼,心脏依旧隐隐泛着痛意, 像是有针在不间断刺着血管,呼吸时, 整个胸腔内部都又痛又麻的。   他头也有些坠着难受,呼吸滚烫,勉强清醒时, 感觉眼睛被身上的热气蒸的有些干,他只能吃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通过这个动作, 来缓解眼睛的不适。   “陛下, 您醒了。”   一旁的来福一直在守着秋君药,见秋君药醒了,忙躬身问:   “要奴婢扶陛下起来吗?”   “........”秋君药一说话就忍不住咳嗽,他便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在来福扶他起来的时候, 秋君药轻咳一声,压下嗓子里的腥甜,随即艰难地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莲花瓷杯,意思是自己口渴了, 想要喝水。   来福点头,给秋君药的后背垫了枕头之后, 便离开了。   来福办事,秋君药一向是放心的。他刚睡醒,身上还有些懒懒的不想动弹,靠在床头,闭上眼睛,静静地等来福把水端来。   不一会儿,似乎是有人端着水过来了,脚步由远及近,冰凉的水杯很快就抵在了秋君药的唇边。   秋君药的头被人轻柔地托起,他下意识仰起头,缓缓地饮下了水。   秋君药喝完水之后,那人还用帕子擦干净秋君药唇边的水渍,动作极尽耐心和温柔。   秋君药被照顾的很舒服,闭着眼睛,被伺候的愈发昏昏欲睡。   似乎是察觉到秋君药又累了,“来福”扶着秋君药,让他重新躺回床上,然后给秋君药掖好被角,将秋君药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虽然之前来福也是这么照顾秋君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秋君药总觉得“来福”这次好像动作更温柔,也更让他觉得舒服。   秋君药喝了水,本来想重新睡回去,但没有想到,在他酝酿睡意的时候,一阵灼热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脸上,他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似乎有人从一开始就始终在看着他,从来没有移开过眼神。   秋君药被这视线扰的有些睡不着,他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直视天颜,没想到刚掀开眼皮,就看见引鸳正坐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   秋君药瞬间瞪大眼,一句“你”字尚未脱口而出,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瞬间就浸透了他掌心的帕子,刺目又惊心。   引鸳没想到秋君药一看见他竟然是这种反应,原本的生气和委屈在一瞬间变成了慌张,忙探过身去想要去查看秋君药怎么样了,但秋君药却转过身,不再看他:   “出去。”   他说:“出去吧。”   即使是想要赶引鸳走,秋君药的声音也不带多少冷酷和无情,反而低低的,语调也涩涩的,伴随着脱口而出的话,秋君药后背覆盖着的白色青丝悄然垂落,几乎要刺伤引鸳的心。   引鸳伸出手的指尖垂在半空中,猛然顿住,在触碰和收回之间犹豫半晌,许久,他才听见自己冷笑着说:   “秋君药,你竟真的是如此冷血的人?”   他怒极反笑,收回的手揪紧了衣角,蔓延开一片鲜明褶皱:“我伴你三年,伺候起居,与你合欢,甚至还想给你生孩子,你就这么对我?”   “..........”秋君药睫毛轻颤,紧接着缓缓垂下眼睑,帕子压在唇边轻咳了几下,并没有开口。   见秋君药仍然背对着他,引鸳本来一腔的委屈和暴躁难以找到一个抒发口,又不敢去碰秋君药,生怕碰出个好歹来,边说就忍不住流了泪,带着哭腔发怒道:   “秋君药!”   他说:“你若是打定主意不肯见我,那不如明儿就给我下一封休书,只要看见这休书,那我这皇后也不当了,从此以后,也不再缠着你了!”   言罢,引鸳猛地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转身就想走,却听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秋君药低声开了口:   “等等。”   引鸳脚步一顿,脸上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变成了淡淡的得逞的笑意。   他没有转过身,本来想听秋君药是怎么挽留他的,但下一秒,秋君药的一句话就让他脸色骤变:   “来福。”   他说:“拿笔墨来。”   “...........”引鸳指尖刺入掌心,猛地回过头,头上的钗饰一晃,几乎要打到引鸳自己的脸:   “秋君药,你.........”   “不是要休书吗?”秋君药掌心撑着床板,艰难地直起身,一边咳嗽一边道:   “现在就给你。”   一旁的来福为难几秒,终于在自己的主子和引鸳中间,选择了服从秋君药的命令,端来笔墨纸砚,还顺带磨好了墨。   毛笔在墨水中浸了浸,来福抬起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秋君药,而此时的秋君药却没有在看他,老神神在地盯着面前的一张白纸,许久,才抬起手,颤抖着接过笔,一字一句地写下休书——   “秋君药,有妻引氏。盖世上之姻缘,和则同被,不和则离。成婚三年,恩爱和满,两体一心,但如今,某体弱如雨中灯,风前烛,药石无医,再难为继。贤妻引氏尚且年少,某身陨之后,怜他孤身一人,恐误韶华好前程。故今日与之相决,永断葛藤,愿我妻娘子淡扫娥眉,重梳美髻,逞窈窕之态,选高官之主,弄花前月下琴瑟和鸣之姿。再拜。伏愿我妻娘子千秋万岁。”   最后一个“岁”字落笔甚艰,秋君药勉力写完,在画完最后一个笔画之后,终于脱力,毛笔掉落指尖,滚落床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秋君药写完之后,自己都不再看那封休书,别过脸,轻轻咳嗽几声,来福见此,将那封沾着血的休书捧到引鸳面前,跪下举高:   “........娘娘。”   引鸳不敢相信秋君药真的给自己写了休书,他眼睛瞪大,看着秋君药,晶莹的泪水从漆黑的眼珠里溢出,好似脆弱的水晶珠子,片刻后,他仰起头,试图将眼泪收回去,但却又不知为何,忽然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引鸳再度低下头,盯着来福手捧的休书看了片刻,随后猛地拿起休书,握在手里,当着秋君药的面,一片一片,撕的粉碎。   “想与我和离?”   引鸳将撕碎的休书扬了,纷纷扬扬的碎片飘洒在空中,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秋君药,你把我当什么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一个,不能与夫君同甘共苦、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吗?”   “我要你与我同甘,而不要你与我共苦。”   秋君药却说:“阿鸳,你的人生,不要因为我吃苦。”   “可是没有你,我算什么呢?”   引鸳走到秋君药的身边,缓缓跪下,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腿中,再也绷不住,低声哭了:   “没有你,我怎么才能开心起来呢?”   “.........”秋君药叹息,伸出手,摸了摸引鸳的头发:   “阿鸳,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臣妾不要遇到更好的人。”引鸳哭着将脸埋进了秋君药的掌心,隔着薄薄的皮肤,眼泪的温热被大脑清楚的感知道:   “陛下就是最好的。”   引鸳抬起头,漂亮的脸上已经被一层清透的水膜覆盖,看上去更显楚楚,让秋君药骤然心跳了一下:   “臣妾要跟着陛下,天涯海角都跟着。”   “......你这又是何苦。”秋君药难得地笑,但眼底却全是酸楚:   “我都已经这个模样了,为何还要跟我?”   他说:“我这幅模样,说是你丈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陛下什么模样臣妾都要跟。”引鸳抓着秋君药的手腕,力气很大,握的很紧,似乎是怕秋君药再次丢开他,猛地打断了秋君药的话:   “不要说陛下现在虽然满头白发面容依旧年轻,就算真的变老了又如何,就算陛下真的比臣妾大十岁、二十岁,三十岁,臣妾也要和陛下在一起。”   “........”秋君药叹息:“傻啊。”   引鸳用了摇了摇头,被秋君药扶了起来,坐到了秋君药的大腿上。   “哭成这样,眼睛都哭红了。”秋君药用指腹擦去引鸳的眼泪,“让我怎么放心的下啊。”   引鸳哭着摇头,扑进了秋君药的怀里,将脸埋进秋君药的肩膀上,抱紧了秋君药的脖子,哽咽着道:   “陛下就允了臣妾吧。”   “可是.........”   “臣妾这条命、这具身体,都只能是陛下的,若陛下不想拿走,那臣妾就自己决定他的去留。”   引鸳说:“臣妾不仅这辈子要当陛下的妻子,下辈子也要,生生世世都要和陛下同棺而葬,共眠皇陵。”   秋君药:“..........”   他动了动手,似乎是想抱紧身上的引鸳,片刻后又缓缓地放下,低声叹道: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嗯?”   引鸳还是哭,只要秋君药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引鸳便不依,眼睛死死地盯在秋君药身上,怎么也不肯移开。   秋君药只能随他去,也不再替休妻的事情了——   因为只要他一提放引鸳离开,引鸳就开始大哭,秋君药只能去哄,一面哄还一面怕他把眼睛哭坏了,只能打住,就此作罢。   夜晚,引鸳服侍秋君药睡下,钻进秋君药的被子里,久违地在秋君药的怀里睡去。   但到了夜晚,他就被深陷梦魇中的秋君药惊醒。   梦魇中的秋君药满头都是汗,表情痛苦地扭曲皱起,睡梦中,他面前却是被他下令斩杀的二十万敌国联军,那些联军的哭泣和哀嚎一遍又一遍地围绕着秋君药,如同魔音灌耳,令秋君药心跳加速,手心发汗。   他手上背着太多杀孽,即使那些鲜血都是秋君药为了自己的百姓和子民背负的,但他却又没有办法完全消解这种痛苦。   他不害怕,但他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身体一天一天地差了下去,到最后,甚至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披香殿的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跪在披香殿外,任何奇方都使尽了,也没有办法医治秋君药的半心疾。   心脏都少了半颗,就算用再珍贵的丹药仙草,又怎么能救回呢?   看着不住摇头的太医,引鸳缓缓走进,得到秋君药真的不能救活,只剩下最多七天寿命的时候,引鸳腿一软,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惊得秋景秀等人纷纷扶起他,口中不住喊着母后。   引鸳的腿因为从高台上摔下去,虽然没有全废,但再也不能和秋君药一起去御花园行走赏梅了,但引鸳却说这样也好,既然秋君药不能离开披香殿,那他也不走了,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秋君药。   看着父皇昏迷生死不知,而母后也终日消沉,身为太子的秋景秀有些顶不住这宫里的愁云惨淡,再第不知道几次听到有太医暗暗提示秋君药早日开始准备葬礼的时候,秋景秀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怒不可遏道:   “混账东西!”   他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就差没有摔东西了:   “要是治不好父皇,本太子让你们通通陪葬!”   “太子殿下息怒.......”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诚惶诚恐,再也不敢多言。   本以为因为秋君药去世,就能早些继位的秋景秀会希望秋君药早点死,但没想到,秋景秀自秋君药生病之后,就始终在床前侍疾,甚至忙起来连茶水都喝不上一口。   秋君药病危,引鸳摔伤了腿,宫里的重担一瞬间都压在了他这个太子殿下身上,秋景秀便一日一日沉默下去,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连照顾了他很久的浣尘都说,太子殿下越来越像陛下了,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都是当年秋君药的影子。   所以,当许久未曾回宫的秋景和听说父皇病重,赶回宫里的时候,看着半年多未见,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的秋景秀,忍不住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景秀?”   “二哥.......二哥哥!”   秋景秀在见到秋景和的一瞬间,眼睛立刻红了,猛地扑上前,抱住秋景和,压抑已久的情绪在看到哥哥的那一刻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哽咽道:   “你终于回来了!”   他抱着秋景和,把身为太子殿下不能做的事情在哥哥身上都做了一遍,痛痛快快地哭出声,在秋景和面前袒露了自己的脆弱:   “你怎么才回来啊..........”   “.......辛苦你了。”秋景和抱着自家弟弟,有些心疼,又有些焦急道:   “我听说父皇病重,可是真的?”   “嗯。”秋景秀擦了擦眼泪,几乎没有办法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   “太医......太医说父皇已经活不过七日.......母后,母后也摔伤了腿.........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哥哥在这里。”秋景和抱住秋景秀,低声道:   “已经是太子殿下了,要端庄些,在人前也不能这般哭,知道了吗?”   “呜呜.......嗯........”   秋景和给秋景秀擦干净眼泪,牵着他的手往里走,道:   “你瑜嫂嫂也来了,我让他先过去看看了,晚点儿再听他怎么说。”   “好。”   晚上,四个兄弟久违地坐在了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肃容,对着烛火,商量怎么治好秋君药。   秋景和现下虽然不是太子,但他毕竟是太子的哥哥,也比在座的人要沉稳些,便率先开了口:   “阿瑜。”   他说:“你去看过父皇了,父皇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楚瑜看了一眼秋景和,犹豫了一下。   烛火在他侧脸打下跳跃的晦暗的光,吐出的话更是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父皇他.......怕是真的不行了。”   他说:“赵悯和我说过,父皇的半心疾,只有道法玄术才能治好,但是对于半心疾,我和他皆束手无策。”   秋景明闻言,率先沉不住气,一拳垂在桌子上,红烛瞬间被震下一滴烛泪: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   回答他的,是在场所有人的沉默。   秋景和他们也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救秋君药,但是他们找不到方法,现在就像一个无头苍蝇,纵然急的团团转,也毫无头绪。   该怎么救,如何救,谁去救,现在都是个未解的难题。   “........对不起。”   许久之后,还是楚瑜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层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我学艺不精。”   他顿了顿,又道:“倘若我师父还在世,或许有法子。”   “不是你的错。”   秋景和马上回答:“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是啊,瑜嫂嫂。”   现在楚瑜是在场唯一一个懂道术玄法的人,谁也不敢惹他不快,还是秋景秀反应快,迟疑片刻后就马上接话:   “瑜嫂嫂,你在老国师门下呆了这么久,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吗?”   楚瑜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师父说,太懂这些不是好事,过于窥探天机,搬弄术法,迟早有一天会反噬其身,而我师父也是因为这样,才不到五十就去世了的。”   “..........”   看着众人瞬间失望的眼神,楚瑜心理也不是很好受,还是秋景和体贴老婆,见此,忙拉过楚瑜的手,将他揽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   “没事,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他说:“娘子,父皇他.......真的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很重要。算夫君求你,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有没有办法,搞清楚父皇这半心疾究竟是从何而来,又该怎么医治?”   “.........”楚瑜靠在秋景和的胸膛上,听着秋景和略带急促的心跳,到底还是不忍心推脱夫君所求,只能闭上眼睛,细细去想,当日老国师所传授他的所有术法。   其实,楚瑜对于这些,知道的也很有限,而且当初秋君药炼丹的时候,老国师和秋君药是关上门避开他炼丹的,楚瑜直觉问题肯定发生在那些他看不到的阴暗房间里,但无奈他到现在根本不知道老国师和秋君药在炼丹房里做了什么,自然就不知道秋君药这半心疾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   电光火石间,楚瑜的大脑中忽然闪过一卷书页,是他当日为了仓促间想法子救呼吸暂停、魂魄离体的秋景和时,慌张下不慎从书架上碰落的一本书。   ......不,那不是书,是他的师父,老国师留下的起居录。   那本起居录,相当于老国师的日记,上面记载了他每日所做的事情,和所学的术法。   思及此,楚瑜猛地从秋景和怀里直起身,沉声道:   “父皇的半心疾究竟从何而来,又该如何治........我总觉得,只有我师父知道。”   秋景明一脸“你说的不是废话吗”的表情,暴躁道:   “可是他已经死了,我们.......”   “他留下了一本起居录,上面记载了他所做过的所有事情,和所学的术法。”   楚瑜打断了秋景明的话:“如果能看懂那本起居录,我想,这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言罢,连刚才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的秋景月眼睛都不由自主的一亮:“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你师父留下的那本起居录!”   言罢,秋景月和秋景明纷纷站起,就想去国师殿,但秋景秀却蹙着眉,将楚瑜的话在心里推敲了一遍,随即迟疑着道:   “瑜嫂嫂,你说的........看懂,是什么意思?”   如果楚瑜早就知道有这本起居录,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而是要等到秋君药重病的时候,才肯说?   很快,楚瑜的话就解答了秋景秀的疑惑:   “因为那本起居录上面所用的字体,是我师父自创的。”   他说:“为了防止一些术法泄露,让有心者拿去为祸人间,所以师父他便自创了一套语言标记,应该是只有他才能看明白.......所以就算我们拿到了起居录,我也看不懂起居录上写了什么。”   秋景秀:“........”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破灭,秋景秀用掌心捂着脸,已经心累到极点,整个人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语气里颇有些绝望道:   “那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他说:“作为父皇的孩子,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崩逝,而束手无策?”   秋景秀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死生亦大矣,每当提到死亡,都禁不住让人沉默,又沉默。   但更让这些皇子无法接受的是,明明有可能,明明有办法,但却因为他们的无能,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秋君药受苦。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们混账了那么多年,而秋君药无声包容了他们那么多年,将他们抚养长大,让他们知书懂礼,但到最后,他们却没有一点办法来救秋君药,来救他们唯一的父亲。   或许从他们一开始想杀死秋君药的时候,第一支诛心的箭就已经射出,在时隔三年之后,就猛然射中了他们自己的心脏,让他们心痛不已。   悔意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包括秋景秀在内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或坐或站,但统一的却是长久沉默。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国师.......   老国师.......   如果老国师还在世,如果还有人能看得懂他的文字,如果那本起居注......   忽然,刚才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的秋景月一改面上的颓丧,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楚瑜。他似乎因为情绪激动,久久没能开口,整张脸的肌肉甚至因为失控开始颤抖,幅度大的甚至有些诡异。   他嘴唇哆嗦了一会儿,因为一时间没能调整好情绪,所以激动的甚至没能开口发出第一句话的声音,到最后,他忽然一拍桌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两个字:   “赵.......赵悯。”   他扶住身体,强行压下那一瞬间的情绪起伏,艰难道:   “我伯外公,赵悯。”   “.........赵悯,赵悯怎么了........”   秋景和看着秋景月略有些失控的神情,有些疑惑地接过话,片刻后,他也刹那变了神情,也如秋景月一般,瞬间激动起来,站起身,在大殿内转了几圈,握拳锤着掌心,一遍遍重复:   “对,对,赵悯.........”   只有赵悯看的懂国师的那本起居录!   原因无他,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只有身为他侄孙子的秋景月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恰好是由赵悯亲口说出的惊天密辛——   其实当年的赵悯,是因为误修术法,走火入魔之下竟失去理智,数次强迫楚瑜师父和他交欢,最后两人日久生情,情浓至此,纸包不住火,才被赶出师门的。   而后,为了不被师祖发现两人私底下还有往来,赵悯便自创了一套暗号语言,即使两人不在一处,却仍旧与楚瑜师父暗通款曲,书信往来,而楚瑜师父起居注上的文字——   恰恰好引用了他的情郎特地为了能与他青鸟传书,而独创的暗号。 第109章 破译   彼时的赵悯尚还不知秋景月等人发现了什么, 一如往常一样,照顾完院子里的青兰花, 随后便想去街头集市上采购一些东西, 没想到他刚打开小院的门,还未跨出门槛,十几双眼睛就瞬间聚焦在了他脸上, 炯炯有神,一眨不眨, 把没有防备的赵悯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   见赵悯似乎是被吓到了,秋景月忙提起衣摆闯进小院中, 扶住赵悯的手,关心地问道:   “伯外公,你没事吧?”   “.......没事。”赵悯就算年轻的时候作天作地, 但毕竟现今已经年纪大了, 冷不丁见十几个人不打一声招呼就站在自己门口一杵,到底还是没能立马消化这点惊吓,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抖着胡子问道:   “你们几个.......一大早站在我门口干嘛?”   “伯外公,”虽然秋景和等人是皇子, 但赵悯毕竟是他们的长辈,因此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即用熬了一晚上熬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悯,低声道:   “我们有一事相求。”   “.......你说。”赵悯看着秋景明这几人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接下来肯定会说很重要的事情, 否则也不可能熬夜在自己门口守着,像是生怕自己跑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 如果有困难,能帮的我一定帮。”   说完,他捂着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被秋景月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下了。   “其实也没什么。”   秋景和等人不方便说想偷看楚瑜师父日记的事情,到最后还是楚瑜站了出来,端正地对着赵悯行了一礼,这才低声道:   “师叔。”   他看着赵悯脸上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又缓缓垂下眼皮,漆黑的睫毛轻颤着,将想说的话轻轻道来:   “我师父和您的事情,他临死之前,已经告诉我了。”   “........”赵悯闻言,低低地叹了一声气,随即别过头,没有再看楚瑜,而是将视线虚虚地落在了满园的青兰上,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病重的时候,我就写信让他放宽心些,还寄了忘我花,让他磨成粉服下,但没想到他........”   “师父把忘我花种满了国师殿,但却没有服下,师叔,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楚瑜颤着唇,道:“师父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手里都还握着忘我花,都还在想您。”   “...........”赵悯这回没有说话了。   他沉默片刻,指尖轻轻蜷缩,在膝盖的衣料上留下一片鲜明的折痕,像极了他起了波澜的心绪,再难恢复平静。   “而且。师父之所以会收养我,就是师叔您曾经在山脚下救过我一命。”   楚瑜为了打动赵悯,再接再厉道:“您离开听雪宗之后,师父思念您,才把我带回了听雪宗,抚养我长大。”   “........”这回轮到赵悯惊讶了,他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楚瑜一眼,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不解:   “我........救过你?”   “嗯。那年我四岁,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小乞丐,因为捡了包子摊上客人掉落的一个包子,被包子摊主人误认为是偷东西,包子摊主人便放出野狗咬我,是师叔你救了我,还请我吃了包子和面。”   “临走之前,您给了我一笔银子,还将听雪宗的信物交给了我,让我如果有困难,就去找您。”楚瑜道:   “后来我觉醒了圣女血脉,被族人带回青州,但是一年之后,师父便寻到了我,不知和大长老说了什么,大长老便同意师父带我离开,但是等我跟着师父回到听雪宗的时候,您已经不在了。”   “........是,那时我已经和师尊三击掌,发誓与你师父此生此世不再相见。”   赵悯叹道:“甚至连青岚死了,我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师尊他不仅带走了他的尸体,埋在听雪阁的竹林里,还不许我吊唁,甚至连我三跪九叩求到山门,也不肯放我进去。”   他苦笑道:“你敢相信吗,为了阻止我见到青岚,他甚至派出了四大长老来拦我,我被他们打的吐了血,却连宗门都进不去。”   “..........师祖他一直觉得是您引诱了师父,害他最心爱的徒儿相思成疾,因此丧命,所以一直恨您,甚至在我面前,他提起您时,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楚瑜说:“修道之人必须清心寡欲,同宗相恋,更是大忌。”   “罢了,不必说了,是我害了青岚。”赵悯活着的每一天,没有一日不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师尊的劝告,非要练那些招魂邪术,不仅让自己走火入魔,还把一向冷清又与世无争的小师弟楚青岚拉下了神坛,落的今天这个下场:   “他将你视若己出,所以他死的时候,我就留下了信物,只要你有难,我一定全力相帮。”   赵悯回过头,此事眼底已然恢复了冷静和肃然,只是脸上的哀伤任旧藏不住:   “你说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见此,楚瑜和秋景和对视一眼,知道赵悯已然被他们说动,顿了顿,这才继续说下去,道:   “师叔,我师父他,临死之前,留下了一本起居录。”   “上面记载了很多道法玄术,和他平日里的所思所想,许是不想流传开去,为祸人间,所以上面的文字,都用特殊的符号暗语所记录,我无法破译,还望师叔您出手相帮,若有可能,说不定能在其中找到治愈父皇的良方。”   “哦?”赵悯闻言,脸上凝重的表情微微松开,低声道: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其实那些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暗语符号,是我闲来无聊的时候所创,就是为了防止师尊知道青岚和我还有交流,一怒之下又惩罚青岚。”   “.......”楚瑜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两位长辈曲折坎坷的爱情故事,下意识往秋景和的怀里靠了靠,再度沉默下去。   此时的他大概只能庆幸秋景和的父亲秋君药是为开明的家长,不仅一开始就成全了他那点心意,最后还让自己和秋景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免受分离之苦。   假如秋君药不同意他和秋景和在一起,是不是他也会像师父那样,在无尽的相思中,郁郁而终呢?   楚瑜这边还在为自己而后怕,而在另一边,赵悯已经同意了破译楚瑜师父楚青岚所留下的起居录的事情。   因为国师殿闲人免进,所以最后,秋景明等几个皇子都留在了外面,只有楚瑜和赵悯进入了国师殿的内殿密室中。   那件密室是楚青岚临死前才告诉楚瑜的,两人进入密室之后,赵悯低头看着这四周的陈设,半晌叹息这,又笑道:   “你师父还是那样,密室里除了书和法器,什么也没有。”   楚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掌心摸到墙角,随后往里轻轻一按,一块砖头就瞬间陷了进去,紧接着地面轰隆一阵响,赵悯只觉脚下一阵摇晃,片刻后,脚下的地面就凹了进去,顷刻间,有一个散发着寒气的冰棺缓缓升起,出现在他视线之内。   赵悯一开始还在疑惑为什么楚瑜不先给他看楚青岚留下的起居录,而是给他看了一座冰棺,但当他伸出头去,看清那冰棺里的人时,脸色顿时骤变:   “这是?!”   “是父皇。”楚瑜显然是一直守着这个冰棺,接过了话,随即才走到书架上,拿出了那本起居录,交到赵悯手上,解释道:   “师父临死的时候,才告诉我这座冰棺的存在,他让我好好守着这座冰棺,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赵悯在看到冰棺里的秋君药时,脸色已经变的铁青:   “你动过这具身体了?”   “.........嗯。”楚瑜没想到赵悯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曾经动过冰棺里的人,摸了摸鼻子:   “我夫君那日离魂身死,只有至亲的心头血才能接上断绝的血脉气息,我便只能取了一点心头血,来救活我夫君。”   “荒唐!”赵悯一拍桌子,发出重重的一声响,连带着整个人桌子的边角都被他震碎,扑簌簌地掉下些许木屑,低呵道:   “心头血是人的精魂所在,这个是能随便取用的吗?!”   “可是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他的心头血为什么不能取用?”   楚瑜不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夫君死去,而我却只做壁上观吗?!”   赵悯:“........”   他差点忘了楚瑜和秋景和如今已经是夫妻,于情于理,楚瑜取了秋君药心头血的事情,都挑不出任何错处。   赵悯闻言,再也说不出斥责之语,半晌只能低下头,叹息着摇头,随即打开那本起居录,一页页看了下去。   这本起居录上,刚开始大多记载的都是一些楚青岚思念赵悯时所吐露的心声,赵悯不忍再看,只能快速跳过,而越看到后面,他的表情便愈发凝重,看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一字一句地堪读。   楚瑜站在赵悯的身边,虽然很想知道师父的起居录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他又怕打扰到赵悯,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一个时辰之后,赵悯终于读完了这本起居录的关键所在。   他的神情很不好看,半晌缓缓阖上起居录,靠在冰棺前,一言不发。   楚瑜不知道赵悯因何会做出这个情态,于是急道:   “师叔。”   他问:“师父他,到底在起居录里写了什么?”   “.........”赵悯眼神闪烁了片刻,指尖捏紧那本起居录,沉默许久,才在楚瑜焦急的神情里,缓缓道:   “你师父他,用了我之前练过的邪术。”   赵悯沿着冰棺慢慢坐下,后背抵着散着寒气的冰面,脱力般道:   “我终于知道师尊为什么差点要把我打死了......他打的没错.......是我将青岚带进了歧途里。”   “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   楚瑜懵了:“什么邪术........什么歧途........”   “........”赵悯没有马上接话,而是转过头,看着冰棺里被封印的秋君药,片刻后又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让楚瑜坐下。   等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赵悯才开了口,用最轻的话语说出了最炸裂的信息,让楚瑜大脑嗡的一下,瞬间宕机:   “阿瑜,你知道........活人傀儡术吗?” 第110章 来龙去脉   “活人.......傀儡术?”   楚瑜在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 面上明显怔了一下,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 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师祖说过, 这是邪术,您怎么........”   “这确实是邪术。”   赵悯摇头道:“当初,我就是因为偷偷使用了这种邪术, 才会走火入魔的。”   “怎么会.........”   楚瑜并不相信:“师父说了,您是个好人.......”   “哈哈,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救过你是真的,但练过邪术也是真的, 当初,确实是误入了歧途,”赵悯抓了抓头发, 把本就蓬乱的头发弄得愈发凌乱, 似乎有些不敢面对当初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过去,将修炼邪术的原因一一坦诚道来:   “当初,我大哥养子战死沙场,唯一的亲生女儿赵美人又葬身火海, 我不忍心看他终日以泪洗面,所以,竟然想要使用活人傀儡术,复活我的亲侄女。”   “您想复活赵美人?”   楚瑜无法理解:“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您怎么........”   “就是当时我还年轻,想的太少, 总觉得修习道术,就要为常人所不能为,所以背着你师父和师祖,偷偷修习了邪术。”   赵悯显然是对自己当初的想法和做法感到无比的羞愧,垂下头去,指尖捏着那本起居注的书角,不住地摆弄着:   “你师父当初也劝过我,但见我不肯听他的,也就随我去了。”   “但是邪术之所以是邪术,就是容易改人性情,致使人走火入魔,我就是在那时候意志不坚定,没有把持住,强行拉着你师父尝了禁果......再后来,我就被你师祖赶出了宗门。”   “被赶出宗门之后,我道骨已废,不能再修行邪术,只能弃道学医,加上后来我大哥去世,我执念消除,更加没有再想着用邪术复活侄女的事情了。”   赵悯将那起居录的书页捏起了边角,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我走之后,你师父便入了宫,给当今的天子当国师,我听说他一直在给秋君药炼丹,但我不知道他在炼什么丹,因为无论哪种丹药,都不能致使人长生不老。”   他抬起头,看着楚瑜,声音低低的:   “所以我一直很奇怪,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让秋君药的容貌依旧保持如此年轻的,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他缓声道:“因为他用了活人傀儡术。”   楚瑜没有听说过这个邪术,但是不妨碍他知道“傀儡术”三个字并不是什么好的道法玄术,正想再继续问下去,门外的秋景明等人已经急了,探头探脑地在密室门口喊楚瑜的名字,似乎是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找到那本起居录。   赵悯和楚瑜只能先行带着那本起居录出去,刚出密室的门,兄弟四人就围了上来,面上带着明显的焦急:   “赵叔,找到那本起居录没有?”   “........找到了。”   赵悯垂下头,看着兄弟四人面上丝毫没有作伪的、对秋君药的关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们别急。”   他说:“办法会有的,但是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真相,在知道真相之后,又愿不愿意救你们父皇了。”   “赵叔,你在说什么呢?”   秋景秀从小就在秋君药的膝下长大,是最担心秋君药的一个,也是最想救活秋君药的,立刻接话道:   “若是有办法,就算再难再艰险,我也会去做的。”   “是啊。”   秋景明等三人也集体点头,小鸡啄米一般,笃定道:   “只要有办法救活父皇,不论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做的。”   赵悯闻言,知道他们说的可能都是认真的,更加用力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愁眉苦脸。   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在秋景月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在示意几人一同坐下来的时候,才环顾秋景明等四人的脸,片刻后,竟然丢出了一句重磅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几人的耳边炸开:   “如果我说,这三年来,养育你们成人的父皇,其实根本就不是原本的大端天子秋君药,你们还要救他吗?”   “.......”   这宛若天方夜谭的话着实让秋景明等人愣了好一会儿,他们齐齐蹙着眉,片刻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悯,怀疑赵悯在胡说八道:   “赵叔,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赵悯的脸色很严肃,也很凝重,一点儿不像在开玩笑:   “我是年纪大了,但是还没有老糊涂,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我怎么会拿这件事情和你们开玩笑呢?!”   “这.........”   见赵悯急了,秋景月默了片刻,怕哥哥弟弟们因为不信而情绪激动,和赵悯吵起来,只能出来打圆场道:   “伯外公,哥哥,弟弟,你们都先别急。”   他指尖揪着衣角,几乎要抠出血来,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个动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行笑着道:   “伯外公,您先把话说清楚,您刚刚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努力把赵悯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什么叫,现在这个父皇,不是我们的父皇?”   见自己的侄孙子还是向着自己的,赵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安慰,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最后,在一群人疑惑又茫然的眼神里,悄然道:   “你父皇即位的时候,一直在炼丹服药,想要长生不老,所以对你们不闻不问,这你们是知道的吧?”   几位皇子闻言,瞬间被赵悯勾起了一些并不太美好的回忆,眉头的沟壑更深,看上去似乎很不开心,但只能勉强回到道: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难道你们就不奇怪,为什么你们父皇都三十多岁了,但容貌看上去还是和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吗?”   赵悯说:“一个人就算再怎么精心保养,也不可能看上去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年轻的。”   “难道不是因为吃了那些丹药?”   秋景明接过话去,疑惑道:“我听说那些丹药能让人长生不老,既然有如此功效,那么青春永驻也不奇怪吧。”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长生不老的丹药,那青岚为什么会死,我又为什么会老。”   赵悯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这个世界上,正经术法和丹药,是不可能有长生不老和青春永驻的功效的。”   秋景明等人不免疑惑,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那父皇为什么..........”   “所以我说,这个父皇,并不是你们原本的父皇.......但,也可以说是你们真正的父皇。”   赵悯这一套话术下来,直接把几人弄晕了,还是秋景明忍不住急躁性子,在秋景和和秋景秀还在凝眉思索的时候,就按捺不住,一拍桌子:   “赵叔,你就别和我们绕弯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别拐弯抹角了,和我们直说吧!”   “好。”   赵悯此时又变得爽快了,见秋景明等人都想知道真相,倒也不兜圈子,直接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很不可思议,甚至天方夜谭,但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   秋景和几人互相对视几眼。   似乎是预想到赵悯接下来可能会说出一番惊世骇俗之言,秋景和等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吞吐几次,在平静下来,终于做好心里准备之后,才由秋景和开口,道:   “赵叔,你说吧。”   他顿了顿,又抬起头,目光里隐隐有坚定:   “不论你说什么,我们.......都相信你。”   “好。”   赵悯对于自己爱妻徒弟找的这个夫君还是信任的,低头,在一副紧张的气氛里错了措辞,许久,才道:   “许久之前,我在听雪宗的时候,修炼过一种邪术,叫活人傀儡术。”   “活人傀儡术,顾名思义,需要一个傀儡。当时,我捏好傀儡肉身之后,本想召唤回我侄女——也就是景月的母妃的生魂,让生魂寄居在傀儡身上,来完成我侄女的复活。”   “但当时我尚还年轻,邪术又需要非常强的道法功底来施展,才能做成,因此我当时不仅失败了,还被召唤而来的生魂扰乱神志和道心,差点走火入魔。”   “后来,我就一直和偏离的道心做斗争,无心再复活我侄女,但翻看起居注的时候,我发现,青岚竟然改进了这个傀儡术,然后用在了你们父皇的身上。”   秋景月闻言,忍不住道:“.......伯外公,你的意思是.........现在的父皇,是老国师捏的一具傀儡,不是我们真正的父皇。”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赵悯之前说的那句话,“现在这个父皇根本就不是原本的大端天子秋君药”,就能理解的通了。   但没想到,赵悯却摇了摇头,否定了秋景月的想法:   “不。”   他说:“现在躺在国师殿内殿密室冰棺里的那剧肉身,才是青岚原本做的傀儡肉身。”   “可是父皇和老国师要傀儡做什么呢?”   秋景秀这么聪明的人,都被赵悯说糊涂了:   “如果说活人傀儡术是为了复活死人,但那时父皇还活着,他要复活谁?又要在谁身上用活人傀儡术?”   “你们还不明白吗,你们父皇不是想复活谁,他的目标,一直是想要永生。”   赵悯动了动略白的唇,吐出了惊天之语:   “那具傀儡,并不是用来复活谁的,而是他用来永生的登天之梯。”   秋景明等人闻言,顿时大惊:“什么?!”   “......”赵悯抬起手,压下几人急于想要询问的举动,等秋景明等人不得不坐回去,耐下性子听赵悯说话的时候,才缓缓开了口:   “普通的道术、丹药无法做到使人永生,但是邪术可以。”   “我原本修炼邪术失败了,但是青岚那么聪明,很快就发现,这个活人傀儡术,还可以作为生魂的寄居地。”   赵悯拿出那本起居注,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随即道:   “这本起居注上写,二十多年前,大端天子秋君药曾经找到青岚,要求实现永生,并威胁他要是不能替自己做到长生不老,就杀了我和楚瑜。”   “青岚被其威胁,无奈之下,便想到了使用活人傀儡术这个邪术。”   “当时的大端天子想要长生不老,青岚告诉他,可以先捏一个傀儡肉身,然后召唤一个与大端天子秋君药同名同姓,甚至相同时辰出生、具有相同命格的生魂到大端,再将这个生魂寄放在傀儡的肉身上,等到肉身拥有生魂之后,长出一颗活人心脏,就立刻剖开这具活人傀儡的胸膛,取出活人傀儡的心头血,用心头血,来炼化几具幼体。”   “这些幼体,就是你们。”   “.........”话音刚落,秋景明等人已经惊呆了,听傻了,僵成几座石化的雕像,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赵悯的嘴唇一开一合,大脑已经成了浆糊,cpu都要干烧了:   “原本的秋君药想要长生不老,所以用生魂所寄居的活人傀儡心头血炼化出了几具幼体,但又怕被人发现自己在用邪术妄图长生不老,所以又召唤了几名秀女进宫,让她们当你们的母妃,来掩人耳目。”   “所以你们会发现,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那几名宫妃生的,所以你们长的只像秋君药,一点儿不像那几名宫妃。”   “为什么.........”几位皇子齐齐傻了,感觉自己都快听不懂人类的文字了:   “父皇为什么要用傀儡的心头血炼化我们........”   “因为他想炼化出几具幼体之后,等到你们长大,就夺取其中身体和头脑最为强大的一个皇子的身体,等到身体衰弱不能用的时候,就再重复使用这个邪术,通过不断炼化新的幼体,然后夺舍,实现永生。”   “而青岚他算出了秋景秀会是之后最为聪明和身体最为强悍的一个,所以就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把秋景秀送进冷宫,防止秋君药注意到秋景秀,也让秋景秀有机会蛰伏,最终推翻秋君药的统治。”   “而他之所以不能亲自生下几个皇子,是因为他因为长期服用丹药,丹毒已经深入肺腑,根本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所以才会想到召唤生魂、运用活人傀儡术心头血炼化幼体的方式,来作为他夺舍的第一步。”   “.........”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   为什么萧贵妃、慧妃会这么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或者远离,因为秋景明和秋景和根本就不是她们的亲生孩子,而秋君药因为嗑\\药太猛没有生育能力,甚至可能阳\\痿,让她们守了那么多年的深宫活寡,她们又更加憎恨秋君药和他的孩子,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谁都不想做工具人,赵美人其实纯粹是人美心又善,所以才会将秋景月视如己出,而性格稍微利己精明一些的,又怎么可能将一个没有自己血缘的孩子,视若己出呢?   秋景明等人听到真相之后,几乎要恍惚了,赵悯离他们这么近,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世界观咣当崩塌又重建的声音。   他早就知道说出真相后会是这样一番光景,复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胡子都似乎更白了。   他正想要说话,但四个皇子中的秋景秀不愧是太子,竟然第一时间就冷静下来,指尖握紧成拳放在桌上,片刻后,才咬着牙,白着脸低声询问道:   “但如果父皇真的想要夺舍,取走我们的身体永生,又为何会在生命最后的三年,对我们那样好呢?”   是啊,为什么呢?   秋景明等人猛然抬起头,看向赵悯的眼中又再度迸发出一缕希冀:   “父皇他.......该主意了,对不对?”   “........”赵悯捻了捻胡须,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   “其实你们现在这个父皇,就是生魂反噬其主的结果。”   “.......反噬?”   “对。”赵悯说:“邪术之所以危险,就在于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可能会反噬己身,达到事与愿违的效果。”   “青岚召唤来一缕和秋君药同名同姓甚至相同命格的生魂,将其放在傀儡体内,用因那缕生魂诞生的傀儡心脏练就了心头血幼体,但生魂原本的主人又怎么可能会甘心放任自己的魂体就这样被召唤离开,所以那生魂的主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千方百计地夺回自己的魂魄,一旦当生魂原本的主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生魂就会受到感召,重新回到主人的身体里,那么使用这个邪术的人就会当即被反噬,从此,他会由真人,变为真的傀儡。”   赵悯点了点桌子,说出的话,和敲在桌子上的节奏,如同鼓点一般,重重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令人当即出了一头冷汗,心颤不止:   “所以现在躺在披香殿的,其实是当年被取走一半生魂的生魂原本的主人,而国师殿内殿密室的那具冰棺里躺着的,就是被反噬的、原本的大端天子秋君药。”   “那个想要夺取你们肉身来达到永生的原本的大端天子秋君药,早就受到邪术反噬,在原本的生魂主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就只能被反噬代替,由活人,变成一具不能动、没有思想的傀儡了。”   “.........”   看着秋景明等人刷白刷白好像白墙的脸色,赵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个秘密被死去的青岚埋藏了那么久,竟然也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这让他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片刻后,他缓缓环视几个皇子的脸,看着他们惊惧不已但又带点劫后余生的神情,再度抛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实际上,现在的你们四个人,都是由现在躺在披香殿的、病重的秋君药的心头血炼化的。因为那缕生魂落在傀儡上从而诞生的心脏,其实就是秋君药原本的心脏。你们由他生魂诞生的心头血炼化而成,他的心脏便只剩下了一半。”   他说:“现在,除非你们当中的一个人,愿意献祭出自己的身体,让秋君药的生魂在你们的身体上寄居,他才有可能活下去。”   赵悯缓缓问:“所以你们现在........到底谁愿意主动献出自己的身体,让他夺舍?” 第111章 思君如满月   选谁被秋君药夺舍?   这一问题刚被抛出来的时候, 秋景秀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他愿意。   人初生时, 饥不能自食, 寒不能自衣,父母乳哺之、怀抱之。有疾,则为延医诊治。及年稍长, 又使入学。其劳苦如此,为子女者, 岂可忘其恩乎?*   秋君药用自己的心头血养育了他,给他衣食,授他诗书, 供他成长,如今秋君药身染重病,只有献出自己的身体才能救他, 而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漠然视之呢?   于是,秋景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开了口,道:   “我愿意。”   他坚定地说:“我愿意献出我自己的身体,让父皇夺舍。”   秋景秀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但他并不感到一丝的后悔。   如果牺牲他一个人,就可以换回父皇的千秋万岁,那他应该会觉得由衷的开心才是,能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岂料,秋景秀此话一出, 就遭来了几个皇兄的集体反对。   秋景明当即就说:“不行。”   秋景月道:“我不同意。”   秋景和心疼弟弟,也顾全大局, 当即就反对,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秋景秀道:   “你是父皇亲立的太子,也是大端的王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向天底下的百姓交代?”   “没错。”秋景明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抬起手,按下了秋景秀想要反驳的动作,低声道: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长子,如果真的需要一个人为了父皇献出身体的话,那也应该首先选我才对。”   “不可以。”秋景和转过头,同样很认真地反驳了秋景明的话:   “大哥,现在边疆还需要你镇守,要是你不在了,谁来保卫大端的百姓和子民?”   言罢,秋景和顿了顿,放在膝盖上的指尖抓紧,随即,他像是下了决心一般,闭目道:   “还是我来吧。”   秋景和的头脑一如既往的清晰,条理也很分明:   “我现在并未任一官半职,只是庶民,肩上的担子不重,少了我一个人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也不会打破任何局面的平衡,所以,还是由我出面,让父皇夺舍吧。”   “这.......”   “可是.........”   秋景明和秋景秀想要反驳,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措辞来反驳,怔了一下,最后还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秋景月开了口,抬起眼皮,慢吞吞道:   “二哥,你虽然并未担任一官半职,是不是忘了,你已经成家,现在是瑜嫂嫂的夫君。”   他反问道:“若父皇夺取了你的身体,那你让瑜嫂嫂怎么办?父皇如果占据了你的身体,那那个拥有父皇灵魂、但身体却是秋景和的人,该让瑜嫂嫂如何自处?”   秋景月点出了一个秋景和完全不敢面对的问题:   “你想想,到那时候,到底谁才应该是父皇的正妻?”   毕竟如果秋君药占据了秋景和的身体,那么从名义上来说,楚瑜就变成了拥有秋君药灵魂的“秋景和”的正妻,那么实际上作为秋君药正妻的引鸳又该怎么办?   而且很明显的,楚瑜是秋君药的儿媳,但一旦夺舍成功,楚瑜就从秋君药的儿媳,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他名义上的正妻。   公公和儿媳,这带点伦理色彩的□□禁忌很快就让楚瑜和秋景和同时白了脸,不敢再说话。   见秋景和噤了声,秋景明和秋景秀两人也沉默了,秋景月低低叹了一口气,随即才将话题转了回来,道:   “我来吧。”   他说:“让父皇来夺我的舍吧。”   秋景月道:“我年纪也不大,身体还比二哥好些,也没有成家立业,更没有守卫边疆或者担任储君的责任,由我献出身体,再好不过了。”   秋景明等人异口同声道:“可是........”   “但.........”   “别犹豫了。”   秋景月打断众人,视线一一扫过哥哥和弟弟的脸,随即微微笑道:   “我这幅身体,本来就是父皇的心头血练就的,现在还给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而且现在事态紧急,我们都别纠结了,就这么决定了吧。”   言罢,秋景月转过身,对着赵悯和楚瑜,拱手行了一礼:   “至于夺舍的事情,就麻烦伯外公和瑜嫂嫂,费心些了。”   夺舍的两个字,说的容易,做的难。   虽然夺舍需要被夺舍的人主动献出身体,但同时也需要夺舍的主动进入被夺舍者的身体,赵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进入披香殿,和秋君药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披香殿的地龙烧的正旺,角落的花瓶里摆着红色的梅花,淡淡的梅花香和药香混杂在一起,蒸的人身上暖烘烘的,还有些熏熏然。   秋景秀作为太子,跪在最前面,而秋景明等人则按照长幼分跪其下,垂头,静静地等待着秋君药知道真相后的指示。   半个时辰过后,等到秋景秀等人跪的膝盖都要麻了,秋君药的心腹来福公公才走了出来,轻声让几位殿下入内殿去。   秋景秀点头,随即在来福的搀扶下站起,轻手轻脚地进入内殿,尽量不吵到病重的秋君药。   秋君药此刻病的已经下不来床了,间或咳嗽几下,引鸳摔伤了腿,哪里也不去,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秋君药,给他喂水喂药。   等到秋君药的床出现在视线里,秋景秀就屏住了气息,走到离秋君药的床只有两米的地方,就掀起衣角跪下了,磕头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秋景明等人也在他身后跪下,齐齐请安。   秋君药见他们来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即咳嗽了几下,然后被引鸳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   “起来吧。”   他有些有气无力,顿了很久,才在一片令人窒息中的沉默道:   “你们谁要让我夺舍啊?”   “.........”秋景秀等人互相看了一会儿,随即秋景月缓缓上前,在秋君药的床边跪下了:   “父皇,是我。”   他恭顺道:“希望您不要嫌弃儿臣。”   秋君药:“..........”   他特别想翻个白眼,但又没力气做出多余的动作,最后,还是由引鸳扶起身,靠在引鸳身上,艰难地伸出手,抬起,在空中停顿地片刻。   秋景月已经被秋君药调\\教的秋君药一个动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忙伸出手,握住秋君药的手掌,让秋君药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低低地道:   “父皇........”   秋君药偏过头看他,随即指尖轻动,在他的脸颊上拍了拍,声音轻轻,一边说,一边有腥甜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来,压都压不住:   “谁要你的身体,嗯?”   他说:“你们四个都是我的孩子,是由我的心头血诞生的,还是我费劲心力教养长大的,你们要是死了,那我一直以来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秋景月闻言,顿时急了:“可是父皇,孩儿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   秋君药环视跪在地上的几个皇子,道:“你,还有你们都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有任何闪失,听见没?”   言罢,秋君药不想再听他们的话,挥了挥手,让来福把他们都请出去了。   几人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后,引鸳躺在引鸳的怀里,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力量,从自己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逝。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热源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挖出去了,血管里空荡荡的有些冷,秋君药忍不住往引鸳身上贴了贴。   引鸳以为秋君药冷,于是便贴心地想让秋君药躺回去,又要给秋君药添一床被子,却听秋君药开了口,咳嗽着道:   “阿鸳。”   他说:“我想看梅花。”   引鸳动作一顿,随即在秋君药的身边半蹲下来,握着他的手,低声劝道:   “陛下,外面下着雪呢,冷,您身子受不了,不如等你好一些了,臣妾再推你出去看梅花好不好?”   “.......”秋君药摇了摇头,指尖拂过引鸳精致姝丽的眉眼,从眼睛一直到嘴唇,坚持道:   “现在就看。”   “.........”   引鸳拗不过他,只能让人先去御花园的陶然亭里生好炉子,又搭了挡风的帷幕,才让人把秋君药推到了御花园里。   御花园的梅花开的正盛,红白相间,好似琼楼玉宇。   秋君药围着暖呼呼的白狐裘,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梅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也是看梅花。”   “陛下还可以看很久的梅花。”   引鸳蹲在地上,给秋君药掖好挡风的狐裘,怕秋君药受凉:   “不管陛下想看多久,臣妾都陪你看,好不好?”   秋君药闻言,竟然久违地有些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即使带着病容,但依旧清俊秀雅,所作所为,也当的上君子之名。   但可惜,人如其名,命如深秋之叶,摇曳枯黄,稍不注意便落了,顷刻生机断绝;一生如君子坦荡磊落,但药不离身,病弱难安。   秋君药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里置身之外的人,却没想到,也许当他入书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也就成了曲中人,而他的姓名,也便成了他人生中,最贴切的注脚。   但.......命薄又如何呢,起码他在这里过的每一天,都足够快乐。   妻子在侧,子嗣环绕,秋君药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遗憾,起码他来过,留下过属于自己的痕迹,即使他死了,也会有人记得他——   甚至他们中间还有人,愿意为了救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雪还在下,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埋葬其中。   风更大了,呼呼地卷起周遭的一切,秋君药在那一刹那,几乎要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已经病的看不清了,还是周围本身就是一片花白。   在意识到自己也许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那一刻,秋君药似乎有些回光返照,抬起手,勾起引鸳的后脑勺,然后凑过去,在引鸳的唇上印下一吻。   只有一吻。   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要听不清,一如两人耳鬓厮磨的时候,那般近距离的呢喃:   “阿鸳。”   他断断续续道:“这辈子吻过你,我........不枉此生。”   引鸳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几秒钟就将整张脸染得湿透。   他想说他也是,可是眼泪却像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的,将喉咙也堵的酸涩生疼,急的他哭的愈发厉害,眼泪从秋君药的指缝往下淌,冰凉刺骨。   看着引鸳这幅模样,秋君药也只是笑,神情很安静沉稳,轻轻抹去引鸳的眼泪,眼底带着鼓励,似乎是在等引鸳回话。   引鸳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擦干净眼泪,正想说出“我也是”,岂料他一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秋君药瞳仁里的光却忽然散开了,引鸳见此一怔,紧接着,秋君药轻抚他面庞的手也脱了力气,缓缓垂下,搭在躺椅的边缘,再也没有动作了。   引鸳心脏瞬间加快,他不顾形象,猛地扑到秋君药的身上,疯了一样大哭着喊秋君药的名字,但秋君药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安静的笑,没有像之前那样,抬起手去哄他了。   他死了。   片刻后,听到动静的秋景秀等人赶来,看到已经气绝的秋君药,秋景秀等人皆不敢相信,在漫天雪地里脱力跪下,声嘶力竭地喊着“父皇——”。   斯人已去,沉重的丧钟鸣起,当当三下之后,天边便飞过一群鸿雁,发出凄惨的叫声,在惨白无垠的天幕中,显得如此的扎眼寂寥。   先帝病逝,举国挂起了白皤,四处飘扬,到处皆闻哀声,出殡当日,皇城百姓自发夹道送行,看着木棺,所闻皆是一片痛哭嚎啕。   秋君药为他们所做的,他们都看在眼底,记在心里,他虽然未必是千古一帝,但依旧能称的上是仁君。   秋君药在位期间,减免赋税,放轻徭役,改革科举,不计出身任用贤才,修订法度,加强边防,防止外戚干政,朝野内外一片清正清明,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人民富足。   如今他短命而亡,没有一人不感到悲痛,没有一人不感念他在位时的圣明。   白皤,纸钱,香烛,哀乐,一切的一切混杂在雪地里,显得这个冬天,愈发的森冷刺骨。   引鸳身为皇后,身着白色丧服,已经哭的失声了,话也不会说,在灵堂守了足足八天。   在这八天里,他几乎只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米糕,剩余的时间,便是呆跪在灵堂之下,仰头看着秋君药的棺椁,复又垂下头,将那些纸钱丢到盆中,看着火舌吞噬一切。   秋君药死后,秋景秀顺理成章地即位,尊引鸳为昭圣慈寿皇太后,并改大端年号为天元。   秋景明在送秋君药出殡的第八日,回了青州。边境不可一日无将无主,他即使心中悲痛,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仍旧不能在京城停留太久。   秋景秀即位后,秋景和和秋景月等人留在了京中,替尚还未成年的秋景秀打理一切朝事。   秋景和仍旧做了贤王,秋景月则被册封为宁亲王,与秋景和一同摄政。   同年,秋景明被册为瑄王。   半月后,引鸳将秋景秀和秋景和等人召到披香殿,几人难得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引鸳秋君药去世的这半个多月里,瘦了很多,终日只着白衣,也不再上妆。   能让他上妆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便终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不再佩戴任何装饰,除了秋君药曾经留给他的九龙纹玉佩他始终贴身戴着,其余时候,都只用白色发带扎起马尾。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但自从你们父皇去世后,我们母子几人,就很少坐在一起吃饭了。”   引鸳像是在笑,只不过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些疲惫的苍白,像是强撑着一张假面,道:   “动筷吧。”   秋景秀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秋景秀率先拿起了筷子,给引鸳夹了一筷子菜,低声道:   “母后,您多吃一些吧,您瘦了好多。”   引鸳笑了笑,道:“多谢皇帝。”   秋景秀没有说话。   母子几人一同吃了饭,饭后,秋景秀还需要回勤政殿批奏折,秋景和和秋景月也各自有事要忙,毕竟先皇刚驾崩不到一个月,还有很多事情要帮着处理。   看着几个儿子离去的背影,引鸳不知为何,忽然叫住了他们:   “景秀,景和,景月。”   被叫到名字的三人下意识回过头,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看向引鸳:   “母后。”   “........”看着儿子们疑惑的眼神,引鸳的眼睛闪了闪,随即笑道:   “没什么事。”   他坐在上首,身形消瘦,脸上的笑意也不似秋君药在世时那般开怀,总觉得像是强装出来的那般,慢条斯理道:   “你们都长大了,我没有什么好叮嘱你们的。”   “只是如今虽然已经快要入春,但早晚天凉,还是要勤添衣,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国事政事繁重,但三餐还是要按时用膳。早晚看书看累了,也要早些放下书简休息,不要点灯熬油,看坏了眼睛和身体。”   “.......就这些了。”   言罢,引鸳顿了顿,随即摆了摆手,最后只道:   “去吧。”   “........是。”   秋景秀和秋景和等人虽然觉得今天的引鸳说的话有些怪怪的,但又想不出怪在哪里,最后抱着这一层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的疑惑,退出了披香殿。   兄弟三人行至半途,忽然间,秋景秀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好似终于感觉到些许不对,忙呵止前进的轿撵,忙让宫人们将他抬回引鸳的披香殿。   在重新跨入披香殿的路上,秋景秀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等不及宫人前去通报引鸳,就直接闯进了殿中,结果刚进入殿内,就被梁上悬挂的一袭白衣给吓的摔倒在地。   梁上挂着的人晃晃悠悠,而脚下的椅子则被踢到在地,秋景秀跪趴在地上,在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看清那悬梁自尽的人的脸时,至此,终于捶地,嚎啕大哭。   紧跟着入殿来的秋景和和秋景月在看到梁上挂着的人时,愣了一下,旋即,也缓缓垂下眼睑,跪倒在地。   在秋君药死后不到一个月,昭圣慈寿皇太后引鸳悬梁殉情,年仅二十二。   帝后二人生同衾死同穴,共葬入端昭陵。   天元十七年,瑄王秋景明在抵挡蛮族的过程中,战死沙场,年三十八岁。   同年,宁王秋景月替兄上阵,提枪上马杀退蛮军,占领北蛮国,替大端打下万里疆土。   第二年,天元十八年,贤王秋景和为政事鞠躬尽瘁,在带领贤王妃前往巢州查看当地疫情时,不慎染上瘟疫,最后吐血而亡,为了防止病情蔓延至京城,死后留下遗言,就地火花埋葬,尸骨没有葬入皇陵,年三十九岁,未至不惑。贤王妃楚瑜殉情,夫妻二人同葬巢州。   彼时,宁王秋景月尚还在边疆,没能赶回见兄长最后一面,此后,亦成为人生中一大未能解开的心结和遗憾。   兴乐六年,宁王秋景月因未能见到兄长临终最后一面,终日郁郁,年四十七,病故边疆,死后留下遗言,尸骨埋于沙场,未能回京。   至亲接连去世,此时,秋景秀不过四十,就已经无亲人在世。   他身着一身黑金龙袍,披风扫过雪,立于梅园之中,忽然想起,也是那样的一个大雪天,是父皇将他从冷宫带了出来,一步一步将他牵上了皇位。   斯人已逝,岁月如流水滔滔,转瞬间便带走了他所有的至亲,如今他孑然一身,已再无他人可以依靠。   微风拂旧面,鬓边染白霜。   秋景秀闭着眼,有风雪扫过他的脸颊,还有梅香淡淡,让他忍不住想到秋君药还在世时,抱着他,在御花园里,教他学写字,教他练剑,低声笑着唤他“景秀”。   风雪拂过眉眼,一如秋君药在世时,轻抚他脸颊时那般温柔和暖,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父皇........”他喃喃地喊着秋君药的名字。   “父皇!”   一声小小软软的童音骤然在秋景秀的耳边响起,打断了秋景秀的呢喃。   秋景秀闻言,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玉雪团子正扒拉着梅树,半身藏在梅树后,怯生生地看着他,手里还举着两枝梅花:   “父皇。”   “念君,你怎么来了。”秋景秀缓和了眉眼,招了招手,示意秋念君过来,随即将他抱起,轻轻捏了捏小团子的脸颊,温言道:   “你皇兄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思君哥哥今日被母后叫去诵读课文了,儿臣一人只能一人来玩梅园玩了。”   秋念君抱着秋景秀的脖子,奶声奶气道:   “父皇为何一个人在此?”   “想看梅花,便来了。”秋景秀笑着喊他的小名,亲昵道:   “走吧月奴,外面冷,父皇带你回丹阳殿看莲池里的冰莲,好不好?”   “好耶!”秋念君欢呼道:   “儿臣最喜欢看冰莲了!超级好看!”   “这冰莲,其实是父皇的父皇,也就是你皇爷爷给父皇种的。”   秋景秀抱着秋念君,慢慢往丹阳殿走去,徒有声音被风吹散,带着淡淡的笑:   “你皇爷爷是个很好的人,对不对。”   “皇爷爷长什么样呢?”秋念君日日听见秋景秀将秋君药挂在嘴边,懵懵懂懂道:“是像画像里那样吗?”   “比画像里好看。”秋景秀说。   “那父皇给儿臣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皇爷爷吗?”   秋念君,也就是小月奴趴在父皇肩头,手里晃着两只梅花,有些好奇:   “我还听思君哥哥说,皇爷爷最喜欢梅花,所以父皇你便在皇宫里中了很多梅花耶。”   “是啊,小月奴。”   秋景秀说:“你要和父皇一样,记得皇爷爷的名字,记得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永远也别忘记。”   父子俩的声音被风吹的有些乱,卷上天去,逐渐变低,再也听不清分毫,雪中只余背影残影几息,脚印几个,还有一路散落的梅花花瓣,但那星点鲜红很快又被皑皑新雪覆盖,留不下任何痕迹。   但有些人,有些事,会一直烙印在后来人的心上,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甚至会铭记一生,代代相传。   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第112章 【完结章】续前缘   “君药........君药!”   一声熟悉的呼唤声将秋君药从昏睡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好似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漆黑的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恐, 额头细汗密布,显然是被吓的不清,胸膛起伏, 呼吸声沉重的他自己都能听见。   一位和他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子站在他身边,怀里抱着一个还在咿咿呀呀说着不明短句的小孩, 见此,不由得担心道:   “君药,你没事吧?”   “.........”   秋君药闻言, 才好似从恍然中回过神来,缓缓转动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看着站在他床头的女子, 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母亲商邬, 还有他几乎未曾见过几面的妹妹秋君承。   他嗓子嘶哑,发不出声音,有点想喝水,但是商邬抱着秋君承,腾不出手来给秋君药喂水, 秋君药只能自己身残志坚地做出了一个试图坐起来的动作,最后还是路过的护士璐姐看懂了秋君药想要干什么,好心地倒了一杯水,扶着秋君药喝下。   “.......”   喝完水之后,秋君药沙哑不能言的嗓子总算恢复了些许干净和清亮。   由于睡得太久面部发僵, 他不太能做出表情,只能扯了扯嘴角, 低低向护士道了谢。   一旁的商邬看秋君药喝完水之后,愣了一下,几秒后才终于明白了秋君药想喝水的意思,想到自己身为母亲,竟然还没有护士更能立刻领会秋君药的意思,瞬间感到一点尴尬。   秋君药自己扶着床头坐好,看着商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表情,默了片刻。   他早已不在意。   在母亲商邬和父亲秋晔得知他患白血病的一个月内,就决定要生二胎,并火速执行之后,秋君药就对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自然也不会到现在,还对他们抱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妈,今天怎么来看我?”   自从秋君药半个月前意外苏醒后,他的白血病就不治而愈了,但是因为案例过于特殊,所以秋君药被医院留下来观察了半个月,秋君药很感谢生病以来护士璐姐和医生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所以愿意全力配合观察半个月。   “今天是你要出院的日子了。”   商邬很忙,但是她很疼爱自己的宝贝女儿秋君承,抱着她不愿意撒手,一边摇晃着轻哄,一边温言细语道:   “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秋君药重复了一边,随即笑着道:   “不了,我不回去了。”   他的情绪也自始至终保持稳定状态,没有发疯,也没有怨恨任何人,只有平静的语气在商邬的耳边响起:   “我想回明水苑住着。”   “明水苑?”商邬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丈夫秋晔送给秋君药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是坐落于市中心的一套房产,虽然位置好装修也好,但毕竟离主家远,于是立刻提出了反对:   “不行。”   她说:“你现在身体才好,不能自己一个人住明水苑,那儿离本家太远了,妈妈和爸爸很难照顾到你。”   “我身体不好的时候,你们也没有照顾我,现在身体好了,就更不需要了。”   秋君药看着商邬笑:“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散发着健康肤色的指尖,眼睛闪烁片刻,随即道:   “我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秋君药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令商邬骤然一怔,神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秋君承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气氛变的古怪了,但小孩子就是要比大人敏感些,顿时抱着商邬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两只手上戴着的金手镯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商邬见此,还以为秋君承不喜欢闻医院的消毒水味,忙抱着秋君承出去了,临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病床上的秋君药一眼,见对方仍旧低着头,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恢复健康了,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他从头到尾........也一直没有正视自己这个母亲。   *   秋君药健康出院以后,就自己一个人搬到了明水苑。   因为自己因病在医院里停摆了一年,所以一直处于保留学籍未上学的状态,秋君药出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申请复学,忙完之后,才有闲心收拾明水苑。   好在商邬虽然更宠爱健康的女儿,但对于这个抚育到成年的儿子,也并非不管不顾,提前叫阿姨把明水苑收拾了一遍,还买了不少食物放在冰箱里,秋君药也乐的清闲。   他并不恨自己的父母,毕竟恨也没有意义,何况他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若是一边恨他们一边又享受着他们给的好处,便是又当又立,秋君药觉得没必要。   他索性直接躺平,先是给父母发去了感谢的短信,然后拿着父母给的生活费,该吃吃该住住,也不含糊,并打算一直在家休养,好好躺到开学。   但没想到,再离正式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许久没有见面的父亲秋晔却忽然打来了电话,让秋君药和他一起去拜访一个自己曾经的老师。   秋家一向奉行精英教育,不仅让孩子上学,一般还会请其他各行各业的精英老师来给孩子私底下补课,这回秋晔要拜访的,就是曾经给自己上过周易课的老师。   周易老师家和秋家不同,是正宗的书香门第,据说从祖上开始就是天子的老师,家庭学术气氛颇浓,而嫡系一脉又人丁兴旺,一些人很早就开始行商、从政,所以家大业大,一点儿也不比秋家这个纯纯经商的商业新贵差,甚至可以说家底更厚实,关系网也更盘根错节,想要讨好、攀上他们家的,不在少数。   秋晔也是其中之一。   他之前之所以能请到周易老师给自己上课,纯粹是自己无意间撞破过周易老师的孙子被人绑架,于是顺手报了警而已。而那老师知恩图报,很感谢他,也便应了秋君药爷爷的要求,给秋晔上过几节周易课,还给了秋家几样价值连城的古董,以作酬谢。   礼也送了,课也上了,课程结束之后,恩怨两清,两家也没什么交集了。   而这回,那老师能破天荒地邀请秋晔来自己家,是因为自己的七十大寿。   秋晔虽然有了秋君承,但见自己的儿子身体又恢复健康了,也有心让秋君药继承自己的一半家业。   秋君承还太小了带不出去,只能带秋君药,让他多适应这种上流人士集会的场合,日后要是到社会上来,也就更能适应些。   秋君药本来不太想出门,但是秋晔催的紧,而且这是秋君药出院躺家混吃等死这么多月以来,秋晔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秋君药思来想去,只能答应。   放下书,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后,秋君药去厕所洗脸洗澡又洗了头发,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之后,又去衣柜里挑了一件得体的衣服,随即扣上帽子出了门。   秋晔的迈巴赫早就等在外面了,一见秋君药戴着帽子坐进车里,就皱起了眉,习惯性道:   “今天要去老师家做客,也不穿的得体一些,”   他上下扫视了秋君药一圈,最后落在秋君药头顶的黑色帽子上:“衣服就算了,为什么要戴帽子?”   秋君药没看他,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   “出院后,头还是经常会疼,不能吹风,医生建议出门在室外的时候,要戴个帽子。”   秋君药反问:“妈妈没把检查结果告诉你吗?”   “..........”秋晔直接把头转回去了,没再纠结秋君药戴帽子的问题,直接叫司机开车。   到了老师家以后,秋君药从车上下来,仰头看着这老师家的宅院。   只能说不愧是书香门第,在帝都还能住这么千平米的豪宅四合院,只能说是有钱中的有钱。   门前就是抱鼓石,各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秋君药走进月亮门的时候,入目就是围合式的风雨连廊,然后便穿过小巧精致的亭子、太湖石的假山,潺潺的流水从通往主宅的路边流过,他踏上小桥,低头,还能看见底下的五色锦鲤群畅游其中,各个长的胖圆。   “.........”秋君药暗自咂舌,继续往前,走过前庭院,直到此时,错落有致的白墙灰瓦的主宅才出现在秋君药的视线里。   有带路的人迎了上来,将秋晔和秋君药迎进屋里,低声说老太爷还在后院看戏,一会儿才过来。   秋晔应了一声好,脱下外套,熟练地开始和四周社交,秋君药也脱下了帽子,交给引路的人,四处查看。   室内的装修也依旧是中式的风格,楼梯都是木雕的,上面刻着仙鹤松柏等代表长寿的动植物,还有无数盆景和古董花瓶,客厅内的家具陈设也是最昂贵的黄花梨木打造的,看上去庄重古朴,意蕴非凡。   好在秋君药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第一次被父亲带到这种地方,也并不露怯,和每一个前来搭话的人礼貌回应。   不一会儿,后院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秋君药停下和人沟通的动作,下意识回过头去,之间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住着红木拐杖走了进来,身后鱼贯而入的都是他的子孙或者近亲,女的身着苏绣旗袍,男的都穿着中式改造的衣服,看上去轻便又贵气。   秋晔见此,忙叫来秋君药,和老人贺寿。   老人看到自己曾经的学生已经功成名就,很是欣喜,但他话不多,和秋晔简单攀谈了几句之后,就想离开,视线习惯性地落在跟在秋晔身后默不作声的秋君药时,不知道为何,忽然一愣,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手让秋君药过来。   他身后的亲族子孙都不认识秋君药,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会特地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上来,于是也纷纷朝秋君药投去疑惑的视线。   秋君药还算镇定,顶着众人打量地眼光走上前,礼貌道:   “爷爷。”   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老人家明显被秋君药这质朴到近乎简单的祝福语说的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笑的前仰后合。   他听多了恭维的话,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少年会这么实诚,而身后的秋晔也有点急,只恨自己刚才在路上没多教秋君药说一些祝寿语,全然忘了自己刚刚上车的时候把秋君药一阵数落,又被秋君药暗戳戳怼回去的事情。   但老人显然没有怪罪秋君药,摸了摸秋君药的头发,慈祥道:“你叫.......秋君药?”   秋君药点头:“是。”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长大的样子,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现在好些没有。”   老人关心道。   “好多了,无大碍。”秋君药道:“多谢爷爷关心。”   老人拍了拍秋君药的脸,随即拉着他的手在椅上坐下,四处端详着秋君药的脸,暗自道: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好奇怪。”   秋君药笑了笑,没说话。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说可以开席了,秋君药本来想和小辈坐到下座去,却被老人家强硬地拉到主位上坐着。   主位靠着庭院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咿呀唱戏的戏班,一边吃饭一边听戏实在不符合秋君药的审美,他比较喜欢对着ipad,一边盘腿坐在地上吃外卖。   但老人家不知为何,偏偏是很喜欢他,不仅让他坐在主位上,还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下面坐着的都是老人的子孙,有几个还比秋君药年纪大,秋君药被那些长辈犀利的视线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能赶紧扒饭,期待着早点吃完早点走开,免得被人当做猴一样看着。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秋君药本想脚底抹油溜走,但老人家有饭后饮茶的习惯,秋君药只能被拉去喝茶。   能围坐在老人身边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人物,秋君药甚至还能看见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市长坐在他下面,对着老人说着恭敬有礼的话,还时不时用隐晦的视线看着秋君药,秋君药坐在老人身边,坐如针毡,偏偏还要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只觉累极了。   几个大人聊了一会儿正事,许是老人终于发现秋君药这个还未出社会的年轻人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于是拍了拍手,让人过来,低声问了几句什么,随即又转过身,对秋君药笑道:   “忘了你还年轻,不适应这种场合。我想起来我孙女正好也放假在家,读的也是帝都大学,虽然读的是美术......但没关系,你作为她的学弟,可以和她深入地交流交流。”   随即,老人便“大发慈悲”地放秋君药离开了。   虽然秋君药并不想和老人的孙女有什么深入交流,但既然老人都这么说了,加上秋晔一直在旁边对他使眼色,秋君药只能站起身,听话地去了,   这座中式的古宅院很大,秋君药走到一半就不想再麻烦带路的大姐,让她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乱晃。   他寻到一处清净地,弯腰在池边看锦鲤,正想着能不能找一点鱼食来喂一喂,一声活泼的少女音就从他身后穿了过来:   “你就是秋君药?”   秋君药心里咯噔一下,循声回头,看见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正穿着改制的日常汉服,站在廊下笑嘻嘻地看着他,杏眼桃腮,妆容精致,头顶晃动的饰品如振翅欲飞的紫蝶,带些俏皮的味道。   秋君药觉得她眼熟,但是隔太远、少女又化着妆,他不太能辨认出来她的具体长相,只能点头说是:   “你好。”   他说:“我是。”   “爷爷让我带你四处逛逛。”少女这么说着,但站在廊下,却并不过来,隔着郁郁葱葱的林景和花,只是好奇道:   “可是我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你,你是谁,很厉害吗?”   换做一般人,被少女这单纯但是却有些伤人自尊的话一问,早就破防跳脚了,但秋君药别的本事可能没有,就是情绪经常趋于稳定,无论什么事发生他也能很好地化解:   “我之前生过一段时间的病,因此很少出门。而且我家并不十分显贵,并不常来,所以您不面熟我,也是正常的。”   听完秋君药礼貌又挑不出错处的话,少女对秋君药的好感瞬间up,加上秋君药长的又好看,她便放下戒心,一蹦一跳的走过来,带着秋君药往前走:   “我知道爷爷为什么喜欢你了,他最喜欢你这样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年轻人。”   少女转过头,笑着看秋君药:“不过我不是他,我很忙,我们家又很大,我没有时间带你逛。”   秋君药忙想说没事,让他自己一个人呆着就挺好,没想到少女却没有再听秋君药说话,而是转过头去,再看到不远处出现的人影时,眼睛忽然一亮,抬起手,用尽力气招了招:   “哥哥!”   不远处立在亭中挺拔纤细的人听到有人喊他,下意识回头,秋君药也抬头,隔着圆形的月亮门,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朝他看来,令他登时恍若过电,僵怔在地。   那人身上穿着改制的中式男装,清冷漂亮,皮肤白皙,眉眼好像融进了江南潇潇的烟雨,柔和清丽,笑起来时也自带一股淡淡的冷感,但又不让人觉得疏远。   他抬脚朝僵在原地的秋君药走来,走到少女身边,任由少女开心地挽起他的胳膊,亲昵地和少女说了几句话之后,又转过头,看着早已看着他的脸看呆的秋君药,礼貌笑道:   “你好。”   他说:“我叫引鸳。”   “很高兴认识你。”   秋君药:“..........”   能说会道此刻又好似被丢到了犄角旮旯里去,一时变的笨嘴拙舌起来。他恍然好似还未从引鸳这张脸回过神来,像是有些傻了,浑浑噩噩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哪个引,哪个鸳?”   “牵引的引,鸳鸯的鸳。”   引鸳歪了歪头,看向秋君药,随即温温柔柔地笑道:   “你怎么这幅表情,好像是认识我呀?”   他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秋君药盯着引鸳那张和记忆中毫无二致的脸,舍不得别开脸,随即“嗯”了一声:   “也许见过吧。”   “也许?”引鸳说:“可是看你的眼睛,我觉得似乎不是也许。”   “我们之前,是一定见过吧。” 第113章 番外一   不管多少次看引鸳的眼睛, 秋君药都会觉得,那清透干净的眸子, 似乎蕴含了太多的情意, 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要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去。   他几乎是有些不敢看引鸳无论何时都脉脉含情的眼睛,仓皇地别开眼睛, 只觉心如擂鼓,好半晌, 只能虚虚盯着远处的望鹤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是像极了之前见过的人, 才会觉得是故人吧。”   秋君药这句话说的似是而非,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引鸳, 但很轻巧地就将自己盯着引鸳发呆的事情揭了过去。   引鸳闻言,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着秋君药柔柔地笑开,似乎觉得秋君药很有意思似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似干净的水晶珠子,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秋君药的侧脸看。   而也正因为这一笑,他清冷的眉眼一下子好像霜雪初融,带着些许暖意,显得脸庞越发如玉清透白皙。   一旁的引鸯看着自家哥哥这幅样子,有些稀奇, 正想着为什么一向对外人清冷的哥哥能对这样一个陌生人笑的这样开怀,却听引鸳又开了口, 这次,却是对着她来的:   “阿鸯,你不是说要去户外写生吗,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引鸳转向引鸯,道:“爷爷那边我会替你打掩护的,你且去吧。”   “可是我.........”   引鸯本来想说自己今天就是休息的,但看着引鸳不容置疑的神情,眼珠一转,忽然又改了主意,语气轻快道:   “好吧。”   她俏皮地冲哥哥眨了眨眼睛,和引鸳相似的容貌被妩媚艳丽的妆容掩盖了下去,显得眼底的促狭更外意味深长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咯。”   言罢,引鸯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暗地里给引鸳做了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模样。   “........”引鸳装作没看见。   而秋君药现在还不确定这个引鸳是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个引鸳,他也没有什么恶俗的替身情节,所以很谨慎地没有和引鸳套近乎,而是道:   “既然引鸯小姐走了,那我也.......”   “她走了是因为她有事,你也有事吗?”   引鸳问:“爷爷让我们领着你在宅院内好好逛一逛,你要是就这样走了,他要是知道我们待客不周,会罚我们的。”   “这......”   秋君药为难地看了引鸳一眼。   他自知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按照家底来说,引家似乎比秋家还要更好一些,单就是引家之前随手赠与秋家的那些古董,随便拿出一件,都是能在帝都买好几套房的水平,哪是秋家这个没富过五代的人能比的。   所以引鸳所说的引老爷子会因为待客不周责罚引鸳这个事实是不成立的,毕竟这个“客”还是秋晔上赶着当的,引鸳愿意放下身段和自己攀谈几句就偷着乐吧,哪里有带他逛园子这种“殊荣”。   思及此,秋君药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引鸳见他一脸谨慎的模样,有些不开心,垂下眼尾,显得眼睛圆圆的,很是无辜:   “你不愿意?”   他说:“和我待在一起,你很难受?”   “没有,没有。”秋君药马上否认,道:“怕你辛苦。”   “我不辛苦,”引鸳笑:“刚好放暑假在家,也没有什么好辛苦的。”   言罢,他就主动让出一条路,让秋君药跟上自己:   “走吧。”   “.........”   这下,秋君药就算不想和引鸳游园,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引鸳家真的很大,上千平米的大宅院,还设计的十分古朴,秋君药差点被这绕老绕去的回廊绕头晕,最后实在是逛不动了,坐在回廊上休息。   他本来就是大病初愈,在外面吹了这会子风,很快就开始头疼了,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引鸳见此,忙问:“怎么了?”   他说:“累了?”   “......没事。”秋君药摆了摆手:“头疼,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老?”引鸳道:“你哪里老了?”   秋君药闻言心理咯噔一声,正想说句话圆回来,就听引鸳道:   “既然你想休息,这儿离我的卧房很近,不如你上去躺会儿吧。”   “........”   秋君药都顾不上难受了,刷的一下抬起头,惊疑不定道:   “你的卧房?!”   他是客,引鸳是主,哪有累了睡主人卧室的道理?!   “对啊,”引鸳走到秋君药的身边,弯下腰和他对视,笑的很温柔:   “不敢来?”   这就不是敢不敢来的问题吧?!   秋君药心中腹诽着,但面上盖还是强装镇定,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眼底暴露的惊恐让引鸳越来越觉得他这个人有意思:   “这不太好吧,毕竟我.......”   “你要是不走,晕倒在这里,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引鸳笑了笑,竟然不顾秋君药的推辞,主动上前一步,右臂穿过秋君药的腰侧,将秋君药扶了起来,几乎是半挽着:   “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卧室休息休息。”   “..........”   说是就近去引鸳的卧室,其实秋君药还是走了蛮久,而且上楼的时候秋君药明明还看见了很多空置的房间可以休息,但引鸳偏偏不让他去,而是径直把他搀上了楼。   不过该说不说,引鸳自己的卧房显然要比楼下那些客房豪华多了,配置和装潢也很高级古朴,秋君药进门的时候,打眼看见一个翠玉如意摆在紫檀架子上,还颇为小心翼翼地绕开,生怕一不小心,把这宝贝给碰碎了。   那把价值几十万的玉如意就这样大喇喇地放在刚进房间的架子上,除了引家在帝都的地位和家底,也无出其右了。   “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引鸳将胆战心惊地秋君药扶到房间,随即就出去给秋君药倒茶了,留着秋君药愣在原地,全然不顾这满屋子的宝贝要是给秋君药趁人不注意顺走一件,那就是几十万甚至高达上百万的损失。   他倒完茶回来,本以为会看见因为休息而面色恢复的秋君药,却见秋君药仍旧站在原地,一点都没动。   “.......你怎么不坐?”引鸳将茶放到桌子上,疑惑地问。   “.......我不知道该坐哪。”   引鸳的屋子除了床就是书桌椅,这两样都是引鸳常用的,秋君药不确定引鸳有没有洁癖,也不确定引鸳会不会介意别人用他的东西,所以一直站着没动作。   引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颇为新奇地看了秋君药一眼,笑道:   “你坐床上。”   他说:“床上舒服,你坐。”   “.........”秋君药是真的不敢。   但引鸳却不依不饶,按着秋君药让他坐。   秋君药逛了这半天,也确实累了,加上头疼,靠在引鸳的床上,竟然因为太舒服,直接一边和引鸳搭着话,一边倚在床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引鸳见他睡着,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帮他脱了鞋,随即扶着秋君药躺好,还给他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   做完这一切之后,引鸳悄然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他本想去找爷爷,让他出面,让秋晔留秋君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刚下定决心,一回头,就看见一张脸猛地放大,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   引鸳吓的后退几步,正想说话,却听引鸯见他这幅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好笑,颇为高声地笑了起来。   他忙上前去捂住了引鸯的嘴,让她强行噤声,指尖抵着唇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即才拉着自己妹妹离开。   “.......怎么了哥?”   引鸯被引鸳拉到空地上,才松了一口气,满腹疑惑:   “你怎么和做贼一样?”   引鸳板起脸:   “什么做贼。”   他说:“有客人身体不舒服,在我房间休息,你不要大惊小怪地吵到他。”   “你让外人在你房间休息?!”   引鸯这回是真的大惊小怪了,一张嘴长成“O”型:   “就那个男的?”   “什么那个男的。”引鸳皱眉:“人家有名字。”   “有什么区别吗?!”引鸯差点跳脚:   “你的房间连我都不准进,你竟然叫那个不熟的男的进去了?!”   “说了人家有名字,不叫那个男的。”引鸳说:“何况人家确实不舒服。”   “我看他不是不舒服,他肯定是故意留在你房间,想勾引你!”   引鸯忧心忡忡地看着引鸳,好像在看一株冰清玉洁的大白菜:“哥,你这样的男孩子很容易被骗的,要保护好自己。”   引鸳:“.........”   他看了引鸯一眼,慢吞吞道:“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却见引鸯绕到他前面,超大声反驳,好像是想把他骂醒一样:   “你清醒一点!”   她说:“你这样的身份,谁不想攀上你这根高枝。那男的长的确实是好看,气质.......气质也确实很好,但你起码,起码找个家境和我们家差不多的吧!”   引鸯恨铁不成钢:“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而且楼下客房那么多,他干嘛非要睡你房间........越想越不对劲,他男的肯定是另有所图,哥你要是舍不得拒绝他,就我来帮你。”   说完,她提起裙摆就想冲上楼。   “不是他非要睡我房间,是我主动让他进去的。”引鸳忙拉住她,说话的时候,也是一脸不开心:“我不准你这样想他。”   “哥,我是你亲妹妹,而他只不过是个才见几面的外人,你不听我的话,你相信他?!”引鸯瞪大眼睛:   “哥你这样,小心变成王宝钏,后半辈子只能挖野菜度日。”   “.........”引鸳并不想听引鸯的劝告,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秋君药不是那种人,他也本能地抗拒任何诋毁秋君药的话:“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他说:“我只是让他躺在我床上,休息一下而已,又没说想要和他........”   “现在他能睡你的床,以后他就能睡你。”引鸯打断他的辩解,表情十分凝重:   “他的身体尽管病了,但他还能勾引你,这样的男人,简直可怕的很!”   引鸳:“........”   引鸳盯着似乎很担心他被男人骗身骗心的引鸯,暗暗磨了磨牙,半晌才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一句话:   “引鸯,我最后说一次,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以后,我也不许再听见你这么说他。”   他说:   “还有.....少看点电视剧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