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撤回了一条BE   作者:大白狮   文案   圣人云,做人不能太烂,否则只能起来重做。   于是总拉着对象走向be的渣攻们重生了,   与此同时,他们的另一半也在逐渐恢复前世记忆……   世界一:   斯文败类秘书攻X神经病偏执霸总受   霸总生性高傲偏执,头一回动了真心,用尽手段将那人变成了自己的禁脔,强行绑在身边。   但他囚禁的不是笼中金丝雀,而是不屈噬主的苍鹰。   决裂那日,他亲手把枪交到对方手中,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开枪,你就自由了。”   .   世界二:   风流薄情书生攻X美艳纯情狐妖受   寒窗苦读的书生一朝金榜题名,成了状元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不到十年便一跃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被那只狐妖亲手捧上去的。   后来相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死里逃生回来的狐妖愣在门口。   人人都说,丞相要和侯府千金成婚了。   .   世界三:   狂傲无情仙修攻X卑微忠犬切片魔尊受   前任魔尊死后三百年,一朝重生,入了正道,为的是寻找正道剑神,他三百年前的白月光。   魔界换了新主,是他当初从战场上随意救下的小卒。   传闻新任魔尊暴虐凶残,偏偏在他面前却乖得像条只会摇尾巴的狗。   然而,再温顺的狗,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   1.主攻1v1单元剧,HE   2.有甜有虐,五五开   3.极端控慎入   4.渣攻从良文学,受恋爱脑,挖一辈子野菜也改不了的那种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川纪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火葬场?不存在的   立意:看清内心,正确对待感情   === 秘书攻X总裁受 === 第1章 重生   今天是探视纪珩的日子。   厚重的防弹玻璃将会面室分割开,两边的人只能通过通讯器交流。   如果单纯只是探视病人,自然用不上这样大张旗鼓的防备,但纪珩作为本该被关进监狱的罪犯,不能和普通病人放在一起比较,纪家最后拿出的精神检测证明结果显示,此人具有相当危险的攻击倾向。   游川等了很久,价值不菲的手表上,指针又默然走完了四分之一圈,但他没有半分不耐,始终保持着淡漠的神色,注视着玻璃那头的入口,眸色沉沉。   良久,门把手轻轻转动。   在他毫不闪避的目光下,探视对象慢慢入座。   千篇一律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却被纪珩穿出了高定的感觉,正如他这个人一般,生来就站在顶端,永远带着目下无尘的傲慢,从来都吝啬顾及旁人的凡尘俗梦。   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他也没有歇斯底里,指责对方的背叛。又或者,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大门打开又关上,无关人员都离开了房间,剩下的时间属于他们两人。   痛恨多年的对象终于被自己扳倒,游川本该感到无比畅快,他苦心经营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纪珩失去了权势,失去了财富,甚至失去了自由,再也不能用任何人和事来胁迫他,他本该高兴的。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游川却沉默下来。   准备好的台词都沉甸甸地积压在心口,嘲弄、讥讽、抑或是争吵……在此刻都失去了本该叫人畅快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从前在一起时争执太多,导致游川在这样的时刻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纪珩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落在冰湖上的一缕春光,他凌厉的气质转瞬便软化下来,只剩下眼底温和无害的粼粼柔波。   “游川,你终于来了。”   他站起身,把头轻轻抵在玻璃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似乎想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些。   “你怎么不说话?”   于情,游川是背叛践踏他感情的负心人;于理,游川更是联合旁人谋夺他财产害他差点入狱的罪魁祸首。   两人再次见面,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怨恨,纪珩情绪平和得叫人心惊。   游川把椅子腿往后撤了撤,避开灼灼如星的视线:“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贬低也好,讽刺也好,他需要一些熟悉的碎片,来找回曾经和他针锋相对的感觉。   眼前的纪珩让人觉得陌生。   “有啊。”纪珩道:“我讨厌这个地方。”   “吃的穿的我都不满意,里面的蠢货都不听我的话,每天给我打针塞药,还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想见我。”   纪珩垂下眼,像个刚入学的小朋友,一件件强调着自己受到的委屈,   “我不想见任何人,我只想见你!可是我出不去……”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游川。   “你消气了吗?”   我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能原谅我了吗?   游川心头一紧,几乎被他的眼神刺伤:“纪珩,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装。”   纪氏集团的掌权人,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上什么就直接抢过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低姿态?   纪珩有些失望地坐下,喃喃道:“还在生气……”   “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   他说话混乱含糊,神情也变得茫然游离,游川看出异样,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不可能。   游川不去思考那个可能性,他更愿意相信纪珩仍然在装。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里,纪珩从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求必应。游川三十不到的年纪,就拥有了大多数人劳碌一辈子也换不来的财富和地位。   只是……   “你不该对小澄出手。”游川低声道。   虽说和纪珩这一段畸形关系的开始,是源于对方权势的压迫,但真正让游川产生恶念的,是纪珩对舒亦澄的伤害。   原本柔软温良的男孩,被人一步步逼得沉默阴郁,眼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光彩。   游川神色沉下来。   那个名字似乎短暂地刺激到了纪珩,他忽然安静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纯良的神情缓缓消失,声音陡然森冷。   “所以呢?”   “所以你要报复我,给你的旧情人出气?”   纪珩冷笑,“我早说过,只要你和姓舒的断干净,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你每次嘴上答应,背地里和他见面当我不知道?游川,我警告过你的。”   游川闭了闭眼,“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瞒着他,你那些手段怎么不冲我来呢?”   “冲你?”纪珩笑着道:“我怎么舍得。”   深邃如星尘的眼中,除了浮于表面的讥诮笑意,还有不易被人发现的认真。   “另外,希望你别忘了……”他慢条斯理补充道:“你和舒亦澄那段早就翻篇了,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游川不想再澄清一遍自己和舒亦澄的关系,纪珩偏执地认为那是他为了保护心上人而编出的拙劣谎言。   “也希望你能记得,我们之间也已经结束了。”他冷冷道。   “结束?”纪珩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才起身擦了擦眼角,慢慢弯下腰,把双手按在玻璃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游川,似乎还带着残存的几分笑意。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结束了?”   游川毫不回避地迎上他的视线,某种熟悉的氛围在两人之间一触即发。   “叮铃铃——”   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怪异的氛围。   游川拿起手机,正要挂断的动作在看到来电显示时顿住,中指上的银戒折射出一丝辉光,格外引人注目。   纪珩的目光一点点移向游川手上陌生的戒指,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游川看了他一眼,没有接通也没有挂断,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向门外走去。   “你们在一起了。”纪珩垂着眼呢喃道,声音低得更像是自言自语。   游川没有听到,他已经打开了门准备出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纪珩攥拳重重地锤在玻璃上,双眼通红,恶狠狠盯着游川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拆之入腹。   “你又和他在一起了是不是!”他强行压抑的情绪彻底失控,面上终于显露出属于精神病患者的歇斯底里,“你不准!游川我告诉你,你是我的!谁碰你我就杀了谁!你不准再见他!”   会面室里异常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医护人员的注意,人高马大的医生冲进来想要禁锢纪珩的动作,竟差点被他掀翻在地,好几个人合力才将他制住,勉强给他注射了镇定类的药物。   “不要走,不准走!你给我回来!”   纪珩的目光穿过几个医生的身侧,执拗地跟随着游川的身影,也许因为受了刺激,生理性的泪水顺着他泛红的眼角滚落,显出一种他从未示人的脆弱。   而游川沉默地与他对视,电话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被人接起,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抬脚离开,将一室嘈杂留在身后。   开车回去的路上,游川有些神思不属。   曾经纪珩是他最厌恶最想摆脱的存在,可见过了他今天的模样,游川竟有些难受。   在亲手夺去纪珩的一切,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后,他发现自己对纪珩恨不起来了。   终于能够脱离他的束缚,却没有预想中那样感到解脱。   游川从来没有告诉过纪珩,一开始,他其实是喜欢他的。只是那点微末的喜欢,很快在纪珩步步紧逼的偏执中磨灭了。   他们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手机来电再次响起,他扫了眼备注,随即单手接了起来。   “喂,小澄。”   “川哥……”那边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郁,“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想到他如今过于敏感的性格,游川并没有打算将自己探视纪珩的事情告诉他:“没什么,去办了点手续,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起伏的呼吸声。   游川直觉不对:“小澄?”   “你骗我。”舒亦澄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僵硬地质问:“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他?”   游川一怔,小澄怎么会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隔着冷冰冰的手机,游川不知道此时的舒亦澄是怎样的表情,不等他开口,耳边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川哥,你说过不会喜欢上他的。”   游川的心猛地往下一落,来不及思考这样异常的情绪从何而来,便沉声否认道:“你想多了。”   忽然,猛烈刺耳的刹车声从侧面骤然袭来,游川只来得及猛打方向盘——   舒亦澄接下来的话都被淹没在了巨大的轰鸣声中。超载的大货车在十字路口刹车不及,直直地撞向了游川开的轿车。   巨响过后,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周围的人们都尖叫着四散逃离,没能等到消防车到来,顺势而起的烈火就已经迅速吞噬了一切。   ——   游川迟缓地睁开眼,天花板上炫目的灯光晃得人眼晕,他下意识伸手挡住,动作忽然一顿。   左手虎口处印着个清晰的咬痕。   转过头,身边有人正在熟睡,薄被遮住他一半身体,露出来的另一半皮肤上也全是暧昧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变得格外显眼,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某种旖旎的气息。   那人大半张脸都被枕头遮住,但体格修长,肌肉恰到好处,充满了勃发的力量感,又不过分夸张。   游川头脑昏昏沉沉,像是喝了不少,但此刻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这具身体游川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到了极点,他曾无数次地在他身上发泄,带着不甘的、愤怒的、迷乱的情绪。直到两人都疲惫不堪,他们才会像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相拥入眠。   但此刻,他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嗡嗡”一声震动,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初秋晚风略沾寒意,拍在脸上轻易便能驱散困意。游川靠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深深吸了口烟,却冷不丁被呛得低咳两声。   无人理睬的手机仍停留在日历页面——   2018年6月14日。   他刚和纪珩在一起没多久。   这时的纪珩虽然独断专横,将他强行绑在身边,但还没有做出伤害其他人的事情,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发展到水深火热的地步。   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打火机一遍一遍机械地点燃又熄灭,游川看着跳动的火苗,任由尼古丁刺激大脑,眼底慢慢充血发红。   他慢慢闭上眼睛,用一根烟的时间,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熟悉的来电再次响起,铃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游川垂眸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静音,转身进了卧室,徒留单薄的手机在阳台上静静亮着,显示着一通又一通不被接收的来电。   天边熹微晨光若隐若现,最冷的时刻已经过去,新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有话说:   小宝贝,给你看看我的大预收(坏笑)   《小雄子他总是很任性(虫族)》   诺亚·尤利西斯这个名字,在整个虫族帝国无人不知。   雄虫们嫉妒他出身高贵,容貌精致   雌虫们倾心他纯善可亲,品性高洁   身为尤利西斯家族唯一的雄子,他从不虐待雌虫,对待任何人都温柔礼貌,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甜到人心肝发颤,被奉为国民情虫。   他觉醒的前一天,星网一度卡到崩溃,只因太多人发出匹配申请,想要成为他的雌君。   论坛更是一夜起高楼。   点赞量最高的那条帖子明晃晃挂在首页:   “我宁愿做诺亚阁下的第一百零八房雌侍,也不想做某些渣雄的雌君!”   没人知道,在诺亚家的地下室里,锁着一只桀骜不驯,野性难消的雌虫。   诺亚轻挑又恶劣地将他踩在脚下,故意放出信息素撩拨,却又不肯真正安抚。   然后在对方忍到神智昏聩、意乱情迷时,捏起他的下巴,微笑甜美地诱哄:   “跪下,叫雄主。”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第2章 办公室里   清晨,鸟鸣声逐渐响起,佣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管家林伯刚摆好餐具,就见游川从楼上下来。   “游先生早安。”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为游川拉开座椅。   游川对他点点头:“多谢。”   早餐是清淡的杂粮粥,黄澄澄的煎蛋形状浑圆,边缘泛着一层蜜色焦壳。考虑到昨天晚上喝了酒,他的手边还贴心地放了杯蜂蜜柠檬水。   一直到游川用完了早餐,对面的空位也没有人坐。他犹豫了下,端着蜂蜜水上了楼。   空旷的卧室里,纪珩已经醒了。他□□着上半身靠坐在床头,面色微沉,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他的面部线十分凌厉,天生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沉下脸时很能唬人。但此刻脖颈和胸口周围的红痕却让他抹去了几分尖锐,像是香烟上即将燃尽的那一点火光,带着灼热刺人的吸引力。   看到游川,他的面色多云转晴,身体放松下来,对着他够了勾手指:“过来。”   游川刚走到他身边,忽然被他拽了领口,被迫弯下腰,还好他早有防备,手里水杯端得稳稳的,一滴水也没撒出来。   纪珩一手拽着他的衣领,一手从他的衬衣下摆钻了进去,顺着肌肉的纹路缓缓摸索着,眸色深沉地盯住他,暧昧氛围逐渐发酵。   游川面不改色,抓住他作乱的手:“纪总,上班时间快到了。”   意料之中的拒绝,   纪珩不在意,反而另一只手也开始不安分:“昨晚上我上得那么爽,现在才想起来拒绝是不是太迟了?”   大早上的,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游川被他毫无章法的乱摸摸出了几分火气,他平复了下紊乱的呼吸,一把禁锢住纪珩的双手,把杯子塞进他手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快速远离床边。   像个躲避狐狸精的年轻书生,“把水喝了,衣服穿上,我去楼下等你。”   纪珩日有所思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游川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庭院门口,低调的黑色轿车静静等待着,司机闲着没事敲打方向盘,心想纪总今天难得起晚了。   游川把充满电的手机拔下来,看着上面红通通二十多个未接来电记录,顿了顿,全部删除。   “纪珩!纪珩呢?让他出来见我!”   “先生,您不能进去——”   “离我远点!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人影态度强硬地穿过庭院,气势汹汹地朝大门走来,却被尽职的保安拦在原地不得寸进,一时间憋红了脸,怒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此人头发半白,眼皮耷拉着,嘴角褶皱纹路往下,腮边有颗极富特色的大痦子。   游川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走到争执的几人面前,挥挥手:“放开他。”   两个保安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松了手。赵国越冷哼一声,重重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赵先生有何贵干?”   赵国越眼皮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卷起袖口:“叫纪珩出来见我。”   游川看了眼手表。   七点五十七分。   “不好意思,现在是私人时间,纪总不接受任何打扰,工作上的事情请等上班时间再安排。”   赵国越屈尊降贵地抬起头,脸上的褶皱随之舒展:“你少跟我扯这一套,我进董事会的时候,他纪珩还在吃奶。怎么,现在掌权了翅膀硬了,开始摆谱了?马上叫他出来!”   游川只当没听到,他是纪珩的秘书,可不是赵国越的秘书,更何况现在还没到时间,他考虑着是不是应该问纪珩要个加班费。   他的态度叫赵国越感到深深的冒犯,当即皱眉质问道:“你又是谁?纪珩都不敢说不给我面子,你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子,能做得了他的主?谁给你的权力?”   “我给的。”懒洋洋的声音横插进来。   纪珩靠在楼梯扶手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打量着赵国越,似笑非笑:“在我这里,他有做主的权力。倒是你……七舅姥爷,这个点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见纪珩出来,赵国越也不急了,正色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七舅姥爷?长辈来了也不知道往屋里请,纪家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纪珩嗤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七舅姥爷记性不太好,我爹妈死的早,哪有什么人教。您少有接触公司事务,来找我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三分钟能说完吗?公司里还有事呢。”   赵国越算是看出来了,纪珩非但不让他进门,还嘲讽他没能力。他憋着一肚子火想发作,但对上纪珩的眼睛,又莫名有些气弱,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索性抛开面子问题,开门见山道:“奕德签的那份股权转让合同,是不是你骗他签的?”   “可不能说是骗。”纪珩笑得和善,“您儿子有出息,靠自己能耐挣了钱,您应该高兴才对啊。”   赵国越怒从心起:“五百万就能买他手里百分之七的股份,我怎么不知道集团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奕德好歹是你表哥,你就是这么坑骗家里人的?”   “家里人?”纪珩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   “我说过的吧?从外祖死的那天开始,我和你们姓赵的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赵国越一时语塞,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当初那事也不能怪我们,那时候你年纪还小,能明白什么事?别听旁人说两句就把我们当仇人似的,咱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是你最亲的人!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你好。”   “你现在看不明白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别的都是虚的,只有我们这些长辈才是真心对你。这样吧,你和奕德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把股份还给他……不,交给我,那五百万我也不让他白拿。过两天我就叫他进公司帮你做事,工资你就不用给了,就当是他还债了。”   真够不要脸的。   游川在一旁看明白了,赵国越这是鱼和熊掌都想要。什么打工还债,就赵奕德那个塞钱才能大学毕业的水平,看懂合同都费劲,进公司能干什么?赵国越竟也好意思腆着个脸把他往公司里塞,还一副大义凛然不占人便宜的表情,实在让人厌恶。   当初纪珩外祖父病重垂危,包括赵国越在内的赵家亲戚们非但不扶持公司,还联合外人在内部作乱,导致公司被纪氏收购,这件事成为了压倒赵董事长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时间在这里做梦,不如好好管管你儿子,五百万的赌资好像不怎么够他花啊,你这个当爹的既然这么会做买卖,不如再给他添点?”   纪珩的话就像个响亮的耳光,扇得赵国越老脸通红,又气又恼:“纪珩!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别以为你现在掌权了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你还嫩着呢!”   纪珩也不生气,慢慢走到赵国越面前,高大的身形带来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他微微倾身,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对方耳边响起:   “赵国越,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七舅姥爷,可别给脸不要脸。”   说完他后撤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国越,神色晦暗幽深。   赵国越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训练有素的保镖在一旁目光不善。想起他这侄子的种种手段,他心头有些发虚。明白今天讨不了好,也不敢再拿长辈的乔,他只能咬牙道:“黄毛小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慢走不送。”   撵走了不速之客,两人来到公司,纪珩坐到桌前,手边已经放好了两叠需要处理的文件。   “左边的需要你逐条确认,右边的只需要签字。”   游川说完,照着日程表给他报了一遍今天的行程。纪珩大权在握,相应的每天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忙,加班到两三点也是常有的事,白天的时间更是宝贵,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事可做。   纪珩往后一靠:“小秘书,给我安排这么多事儿,公报私仇呢?”   游川静默片刻,翻了翻手里的日程表:“纪总,这是在完成本月工作的前提下最合理的安排。”   “哦?我看看。”   纪珩向他伸手。游川递上日程表,冷不防被他攥住手腕用力一带,跌进了纪珩的怀里。   游川一手撑住椅背,一手下意识地抵在纪珩的胸口,掌心能感觉到衬衫下热烈搏动的心跳,比往常略微急促几分。   “小秘书原来喜欢玩这个……”   纪珩故作轻佻地摩挲着游川的下巴,眼底闪烁着狭促的笑意。   他总喜欢这样突然袭击,游川因为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而恼怒瞪视他的模样会让他感到满足,所以他一抓到机会就不厌其烦地耍这个把戏,往往能博得对方足够的关注。   不过这招在今天似乎不太管用。   游川尽力保持着平衡,冷静道:“这里是办公室,现在是工作时间,纪大总裁。”   公私分明不为所动的样子实在让人不爽。   纪珩伸出双臂绕到他脑后,强势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原本还算清白的距离骤然变得暧昧起来,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的温热。一开口,唇瓣几乎要互相贴上。   “办公室是我的,人也是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能多说半个字?” 第3章 奶茶好喝吗   双唇即将贴上的瞬间,清晰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   趁着纪珩稍微分神的机会,游川迅速从他怀里抽身,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朝门外朗声道:“请进。”   年轻的助理小刘刚推开门便对上自家总裁明显不大高兴的表情,顿时心里一紧,求救的目光下意识飘向一旁温和可亲的新任秘书。   “有什么事吗?”游川道。   “两位股东在会议室等着纪总,说是有事商谈,请纪总过去。”   “知道了,你先出去。”   纪珩发话,助理如获大赦,转身出去了。   纪珩捏着眉头道:“早上才赶走了一个,又招来两个,还是真是捅了耗子窝了。”   公司的股东们和纪珩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虽说纪珩拥有绝对的主导权,但股东们存心要给他找事的话,解决起来也得费点时间。   这次他们找的麻烦似乎有些棘手,纪珩是冷着脸从会议室出来的,不过照游川对他的了解,对方肯定也没讨着好。   纪珩倒进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明亮的灯光将他眼下青黑照得一览无余。   游川也有些困意,这才想起来他们昨晚似乎荒唐到了深夜。   他去茶水间准备咖啡,等待的间隙收到消息提醒。   【我们见一面好吗?】   是舒亦澄发来的。   游川盯着那短短的几个字,被热水烫了一下才回神。指尖微红,灼热的刺激感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他出神半晌,低下头,慢慢打字回复:【今天下午六点,老地方】   冲好的咖啡热气袅袅,清苦的香味挥发出来,靠近一闻便能让人醒神不少。游川端起它进了办公室,却发现桌前坐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纪珩一手撑着额角,脑袋微垂,闭上眼睛呼吸绵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扇参差的阴影。   他清醒时强势又霸道,睡着了却显得格外柔软,仿佛周身尖锐的棱角都暂时乖顺地收了起来,只显出一种不问世事的纯白,极具迷惑气息。   游川轻轻放下咖啡,没有吵醒他。   其实公司的事务并没有他安排的那么多,但他需要给上司找点事,不然对方就会找他的事……各种意义上的。   纪珩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清净的觉了,睡醒之后整个人都慵懒起来,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尽职尽责的小秘书在旁边提醒他:“纪总,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每天可得加倍补回来。”   “可以啊。”刚睡醒的纪珩很好说话,“不过明天的加班费游秘书可要提前结给我。”   游川听出潜台词,毫不意外。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纪珩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这一点他早就习惯了。   他把抽屉一合,表情镇定:“现在是下班时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纪珩叫住他,“晚上有个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今晚不行。”游川道:“有约了。”   纪珩脸色不太好:“有约……和谁?”   “朋友。”   “什么朋友?”   游川默了默,语气有些无奈:“普通朋友。”   纪珩不自觉地掐了下指尖,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了。   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纪珩的占有欲太强,他牢牢盘踞在游川身边,安排他的生活,限制他交友,甚至无法忍受他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旁人身上,两人没少因为这件事产生矛盾。   “早去早回。”纪珩道妥协道。两人关系好不容易才开始缓和,他不想前功尽弃。   离开公司后,游川开车去了第二中学附近名叫“避风塘”的奶茶店。   他提前了半个小时,但到达时常坐的位置已经上已经坐了人。   正是放学的时候,学生们来来往往,奶茶店里盈满欢声笑语,一身正装身形高大的游川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招来不少羞涩隐晦的目光。   叼着吸管发呆的男生余光瞥见了什么,忽然转过头。   “川哥,这里!”他立刻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朝着游川挥手。   待游川入座,他又去前台点单。   “一份芋泥奶茶,大杯,去糖加冰。”   几分钟后,去糖加冰的芋泥奶茶放到了游川手边。   这是中学时期游川最常点的,舒亦澄一直记得。   “不是说六点吗,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舒亦澄问。   “现在是你在等我。”游川扎开奶茶喝了一口,顺手放了回去。   “难得有机会过来,我早点来多坐一会儿,也算是怀念怀念校园生活。”   两人坐在角落,左边是一扇透明大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大的梧桐树遮住斜阳,昏黄的日光钻过树影落到桌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这是两人都极为熟悉的景色。   高中那会儿,他们放学后总会来这里,点上两杯最便宜的奶茶,一坐就是好久。久到舒亦澄做完作业,游川抄完作业,奶茶也该喝完了。   有一次游川意外打破了店里的玻璃窗户,因为赔不起钱,两人还被迫在这里做了一个周的免费苦力还债。   想到这件事,舒亦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捂着嘴道:“你记不记得那次……”   两人视线相交,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同样一件事情,游川被他感染,也笑了起来。   “那次多亏了你帮我一起干活儿,不然我还得再熬一个周。”   “这有什么。”舒亦澄道:“你帮我那么多,我能为你做的太少了。”   舒亦澄小时候身体不好,性格也胆怯内向,再加上苍□□致的外表和小心翼翼的行事风格,被班里其他男生排挤,甚至差点遭到霸凌。   每次他受欺负的时候,游川都会挺身而出,将欺负他的人都赶走,还会挥着拳头警告对方。久而久之,同班人都知道了舒亦澄有一个高年级的哥哥护着他,不长眼来找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游川笑着对上他的眼睛道:“我答应过你爷爷,要好好保护你。”   舒亦澄愣了愣,表情肉眼可见地落寞下来。   “啊……哈哈,原来是这样。”   他干巴巴地找补:“我还以为……还以为……”   “你不会是听多了那群兔崽子的胡话,被带偏了吧?”游川状似头疼:“那些话你可不能信啊!”   舒亦澄眉眼柔和,一直被游川护着,当初没少被人开玩笑,说他是游川家里的童养媳。那时候年纪小,这种话听听就过去了,游川从来没放在心上。一直到前世舒亦澄和自己表白时,游川才知道原来他对自己有着这样的感情。   一直以来舒亦澄在他的心里就是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对他,游川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他不知道对方的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他却因为这份本不该有的感情吃够了苦头。这一次,游川想让他远离自己,远离纪珩,过他该过的安稳生活。   舒亦澄垂眸看着半空的奶茶杯,没有接话,半晌闷闷出声道:“你这段时间上哪去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游川像是忽然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一样。   “换了个工作,这几天太忙了。”游川没有细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你的画展呢,准备得怎么样了?”   舒亦澄从小就对绘画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现在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早都准备好了。”   舒亦澄的眼里一下就有了光,他绘声绘色地向游川描述自己的设想,又见到了哪位仰慕已久的行业大触,得到了哪些前辈的夸赞……一说到这些,他几乎停不下来,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腼腆怯懦的影子。   游川一直专注地听着,不时给出自己的意见和肯定,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男孩的身上,在某个时刻终于引起了对方的局促,他讪讪地停下了自己的倾诉。   “我……我一直说这些,你听着是不是挺无聊的。”   游川欣慰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成熟了很多,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   “有吗……”舒亦澄脸颊微红,结结巴巴道:“我……你也是。”   一段时间不见,他也明显感觉到游川的变化。这种改变并不是外貌或性格上的变化,而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是经历了风浪后的沉淀,让人忍不住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舒亦澄抿了抿唇,坐直了身体:“川哥,你下个月忙吗?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参加画展。”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办画展,意义非凡,他想和自己最珍视的人一起参加。   出乎意料的,游川摇了摇头:“小澄,你的画展……我就不去了。”   舒亦澄一愣:“是有事要忙吗?”他连忙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画展改到别的时间也行。”   “不用改时间,也不必等我。”   浓浓的不安席卷了舒亦澄的心头,游川的态度过于郑重,不像是拒绝他的邀请,更像是与他道别,他莫名感到一丝恐慌。   游川还在继续说着。   “这些年来你的成就我都看在眼里,很多人喜欢你,喜欢你的画,我很高兴,曾经那个不自信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这样你就可以遇到更多优秀的人,就知道曾经陪你走过一段路的人并没有你所认为的那么重要。”   “小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再陪你一起走了。”   “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静默,久久的静默。   外界的喧嚣让两人间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兀,时间仿佛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静止了,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起来,甜香的奶茶味似乎也粘腻得让人发齁。   舒亦澄看着面前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懂他的心思。他白着脸,徒劳地张了张唇,一时竟无法发声。   “你……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你别说这种话……以前不都是我们一起解决的吗……”   良久,他仿佛找到了理由,抓住游川的手臂,仓促站了起来。   奶茶杯被碰倒,温热的奶茶顿时淋了他一身,他却好像没感觉到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游川,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   “别乱想,什么事都没有,先把身上擦干净。”游川将一包纸巾递到他眼前。   舒亦澄接过纸巾低着头,一下一下木讷地擦着:“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因为我老是打扰你,你觉得累了对不对?或者是有别的原因……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改……我都会改的……”   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对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觉得恶心,觉得无法接受,所以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   他慢慢红了眼眶。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原因。”游川有些心疼,舒亦澄是他从小护到大的人,这一次,却是他让对方难过了。   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纪珩纠缠下去,不能再和小澄有牵扯,尤其是在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心意的情况下,继续来往对谁都没有好处。   纪珩性情极端,游川不想因为自己让舒亦澄再次受到伤害。   “你……是不是知道了?”舒亦澄努力控制着情绪,他忽然抬头,望进游川眼中。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   游川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沉沉的目光告诉他:不能说。   有些东西,哪怕是彼此都了解的事实,说出来和不说出来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舒亦澄没有挣扎,他只是看着游川,无言落泪,滚烫的泪水沾湿了游川的手心。   他连把那几个字宣之于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仿佛认命一般。   游川生疏地为他擦干眼泪,然后握住舒亦澄的肩膀,凑近轻轻抱了抱他:“预祝你画展举办成功。”   舒亦澄哽咽着说不出话,垂落在两边的手抬起,死死地环抱住游川的腰身。   “笃笃——”沉闷的敲击声突兀响起。   游川偏过头,窗边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影。   纪珩。   路边的喇叭循环往复叫卖着特价纸巾和洗发水,笑容洋溢的学生们从旁走过,拥堵的路口汽车鸣笛声不断。   万物喧嚣,纪珩却安静地注视着游川将别人拥入怀抱。   但他怎么可能真的甘心于沉默。   于是他上前敲了敲窗。   迎上游川诧异的目光,纪珩笑了,他伸出手指,隔空在舒亦澄身上点了点,带着让人不安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谁把我过签通知偷走了(跑来跑去)谁啊(仰天长啸)是不是你(揪住衣领)说啊是不是你(狠狠盯住)什么?不是你?(十分不解)那是谁偷走我的过签通知 是谁啊(继续奔跑) 第4章 别生气   夜晚,纪宅灯火通明。   游川一进门,就有佣人接过他的外套,林伯迎上前。   “游先生回来了,需要安排晚餐吗?”   “不用了。”游川目光四下扫了一圈:“纪珩还没回来?”   “少爷几个小时前就回来了,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有吃。”林伯忧心地叹了口气。   纪珩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人,和他相处的时间比和父母相处的时间还多,说得直白一点,林伯算是纪珩半个父亲,他是真正打心眼里关心纪珩的人,也是最了解纪珩的人。   “游先生,你和少爷……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纪珩少有意气用事的时候,屈指可数的几次失控都因游川而起,林伯不知道这对于少爷来说是不是件好事。   “有点小误会,我会和他说清楚的。”游川走上楼梯。   “那就好。”林伯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什么:“游先生,请记得提醒少爷吃药,今天晚上不能再忘记了。”   “吃药?”游川脚步一顿,面色微紧:“什么药。”   林伯道:“少爷这几天总是头痛,可能是感冒的征兆,任医生开了几副药,让少爷每天睡前吃一次。”   任医生就是纪家的家庭医生任景辉。   游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打开主卧室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纪珩?”   无人应答。   游川四下寻找,终于在阳台上找到了人。   纪珩姿态随意地歪在躺椅上,身上是宽大的浴袍,带子系得松松垮垮,白皙结实的胸膛大片露在外面。   桌上摆着喝到一半的红酒,桌下还倒着几个空酒瓶。   落地窗的纱帘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游川把它拉到一边,然后打破沉默:“外面凉,进去吧。”   纪珩又倒了杯酒。   见状,游川上前,越过他想要拿走酒杯,却冷不防被抓住了手腕,他偏过头——   纪珩定定地看着他,神色莫辨。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说话,唯有裹挟着酒意的夜风东碰西撞。   “你别误会。”游川垂眸看他,终于解释道:“我和舒亦澄见面是想告诉他以后不要再联系,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   “和我解释这些干什么?”纪珩突然出声打断他,沉沉的语气像是诘问,又像是嘲讽。   “我有资格管你吗?”   “……”   游川动了动手腕,发现自己被抓得极紧,也许连纪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整个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其实他未必不明白游川和舒亦澄没有越界,舒亦澄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   而纪珩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游川拒绝自己去赴舒亦澄的约,没办法接受那杯廉价的芋泥奶茶,更没办法接受那个就发生在他眼前的拥抱。   说到底,他最介意的还是游川的过去,他没能参与的,和舒亦澄的过去。   纪珩刻意隐忍着某种情绪,攥着游川的手愈发用力,在游川想要挣脱的前一秒,他骤然甩开了手。   酒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甩出去,掉到地上竟没有摔碎,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后,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窗帘后不见了踪影。   纪珩一把将游川按在围栏上,捏住他的下巴,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他身上,潮水般压抑的情绪终于从破碎的一角显露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对我就无话可说?”   纪珩盯着面前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脑海中他和舒亦澄相拥的画面如附骨之蛆一般该死的挥之不去,胸口仿佛有一把邪火在燃烧,叫嚣着催促他做点什么,把情绪都发泄出来。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谁要是让他觉得不爽了,那个人绝对不会好过。他不会把游川怎么样,但舒亦澄可就不一定了。   惹恼了他,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阴暗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滋长,纪珩看游川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下一秒,他猝不及防地被吻住了。   他呼吸一窒,脑中那根弦像是绷紧到了极致,然后猛地断开,整个脑海中都是杂乱的余音。   这不是游川第一次接吻,但却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别人。和以往床上带着发泄意味的啃咬不同,这次他认真捧着对方的脸,生疏又温柔地唇齿交融,辗转流连,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那份珍视。   一吻结束,游川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灼热悸动的气氛尚未平息,逸散的荷尔蒙几乎要占满整个空间。   “别生气了。”   他的语气过于温柔诱哄,让人轻易沦陷,产生某种自己正被无限放纵着的错觉。   纪珩急促喘息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得抓到一根浮木,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慢绕到游川耳后,抓住他的头发,猛地收力——   两人的嘴唇狠狠地再次撞到一起,这个吻几乎可以用粗暴来形容,却带着天雷勾地火般的炽烈。温度升高,气息滚烫,连空气都似乎染上了几分灼热,让人血液沸腾,头晕目眩。   情到深处,游川的下唇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血腥味顿时顺着暧昧气息蔓延,游川低笑一声,喉结缓慢滚动,他伸手卡住对方的咽喉,更深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他们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脚下阵阵黑云压城,耳畔阵鼓狂作,他们倾尽所有攻城掠地。战火余烬中,濒死的知更鸟发出最后一声嘶鸣。   被按进柔软被褥里的时候,纪珩头脑还没能清醒过来,他的耳边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却什么都无法思考。   他红着眼睛看着曾经最反感和自己亲密接触的男人单手扯开领带,拇指在破损的唇角随意一抹,殷红血色晕染,擦出一片暧昧红痕。   男人俯下身,将他的双手禁锢在头顶。   习惯了作为掌控者的纪珩十分不习惯这样的被动。   “等一下……游川……”   “停……唔……”   ……   审计组-小张:【你们有没有感觉到,boss最近好像每天心情都很好】   策划组-程鑫:【对对对!上次我去总裁办公室不小心弄撒了文件夹,纪总居然什么都没说直接让我走了,太反常了,我提心吊胆了好久】   纪氏集团的内部工作群里,有摸鱼的员工展开了这样的话题,立马引发一片同感。   工程组-老邓头:【多年经验告诉我,纪总最近遇到好事了】   审计组-小张:【直觉告诉我,boss可能恋爱了】   后勤组-刘助:【nsdd】   策划组-程鑫:【果真么?我们要有老板娘了?】   工程组-小邓:【纪总恋爱?你怎么敢想的,要真有人搞得定那尊大佛,我直接倒立洗头好吧】   审计组-小张:【而且这个恋爱对象,很有可能就在公司里】   策划组-你陈姐:【不信】   策划组-程鑫:【不信】   工程组-老邓头:【不信】   小张看着队形整齐的一排“不信”顿时愤懑,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发出来的真相,居然没人相信,真是气煞人也!   她可是亲眼看见过纪总领口凌乱嘴唇泛红的模样,虽然她只粗略地瞄到一眼就没敢再看,但那模样明显就是刚被人吻过!并且目测战况十分激烈,纪总跟她说话的时候气息都还没平复过来。   那个人一定就在公司里,而且能进总裁办公室。   小张本想向游秘书打听打听情报,无奈本来一直在隔壁办公室的游秘书却刚好不在,后来她就一直没能找到打听的机会。   嘶——到底谁是呢……   ……等等!   小张终于发觉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说:   对象生气?日一顿就好啦(bushi)   应该不会被锁吧?锁了作者就自鲨 第5章 纪瑛   自从意识到游川对自己并不是全无感觉后,纪珩行事一天比一天放肆,游川无数次庆幸总裁办公室外人不能随意进入,否则他可能会成为某桃色新闻杂志的主角。   上次差点被小张发现,游川第二天就和纪珩约法三章,老板上班期间禁止潜规则秘书。   纪珩十分不满:“办公室是我的,人也是……”   游川捂住他的嘴:“脸是我的。”   “和我在一起让你丢脸了?”   “你别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啾。”   “就这?”   类似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游川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纪珩随时随地的耍流氓。纪珩其实很好哄,只要找对方法顺毛捋,他在游川面前就是只拔了牙的老虎,和猫咪没什么区别。   两人的相处越来越接近谈恋爱的模式,而这种感觉,在纪珩带着游川参加纪泽明七十大寿宴会时,达到了顶峰。   作为纪氏集团前任掌权人,纪珩的祖父,纪明泽的七十岁诞辰宴会举办得相当有排场。市里凡是叫得出名字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即便是没能亲自前来的,也托人送上了精心挑选的礼物。整个宴会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可见纪家门庭之显赫。   大堂人来人往,纪明泽在内屋接受小辈们拜寿。他唯一的儿子纪九思早些年去世了,此时围在身边的是几个侄孙,小孩们嘴甜,哄得老爷子乐呵呵的,给一人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   “谢谢爷爷!”   “谢谢爷爷,祝爷爷生日快乐!”   纪明泽慈眉善目,捏了捏小孩子的脸,笑眯眯道:“今天就在爷爷家里住好不好?”   “自己的亲孙子扔外面不管,诱拐别人家孙子是几个意思?”   不和谐的声音横插进来。   纪明泽笑容不变,拍了拍孩子们的背:“去院子里玩吧。”   待闲杂人等散尽,纪明泽转眼间脸色晴转多云,举起拐杖就往来人身上敲:“臭小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   纪珩可不是乖乖让打的性子,轻车熟路地躲过拐杖,气息都不乱:“年年都来这一套,腻不腻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老爷子更来气。   年年教训年年不长记性,一年到头出了逢年过节几乎看不到人影,他想见见孙子还得上公司,谁家孙子是这样的?   “你说说你自己住在那宅子里干什么,连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纪明泽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他几次要求纪珩回老宅和他一起住,无奈这小子倔得很,怎么都说不动。   “得了吧老爷子,我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不需要谁照顾,你管好自己吧。”纪珩懒懒地往椅子上一坐,顺手把带来的贺礼放到桌上:“哝,给你带了点保健品,您没事儿也锻炼锻炼,给自己保养好,说不定能有个第二春呢?”   “你小子!”纪明泽在他腿上抽了一棍子,吹胡子瞪眼:“你爷爷我都七十了!”   纪珩不痛不痒,揶揄道:“七十怎么了?凭你的条件,不得是相亲角上一朵花?”   老爷子哭笑不得,他这孙子平时看着正正经经的,到他这个爷爷面前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总跟他没大没小,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老爷子,时间到了。”管家进来提醒。   纪明泽点点头,伸手让纪珩扶他起来,两人一起前往宴会礼堂。   装潢大气的大堂内十分热闹,社会名流们大多身穿低调昂贵的礼服互相攀谈,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拓展人脉。   见今天的主角出现,他们都默契地停止了谈话,把注意力放到台上。   “咳咳,辛苦大家听我这个老头子啰嗦两句……”   纪明泽在台上侃侃而谈,纪珩在他身后不远处陪同着。耀眼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衬得周围环境黯然失色。身形挺拔的男人面无表情站在聚光灯下,肩宽腰窄,双腿修长,气场强势,极具吸引力。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小纪总吧?真是一表人才。”   “听说纪老爷子把自己手上的股权都转让给他了,这意思是要让他掌权了?”   “你这消息不太及时啊,谁不知道纪氏早就已经是纪珩的天下了。”   “可我记得,纪氏不是还有个继承人吗?”   “嗐!养子罢了,毕竟没有纪家血脉,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我看倒未必。”   “……再次感谢各位拨冗前来!”纪明泽朝台下微微欠身,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在众人的掌声中由纪珩搀扶着下台。   喧嚷中,忽地从人群里扬出一道声音。   “哎呀,我没来晚吧?”   大家转头望去,只见一面容俊朗的青年脚步轻快地走向台前,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头发却是与衣服毫不相配的银灰色,耳骨钉上镶嵌的蓝宝石在灯光下熠熠闪烁,看起来十分张扬。   青年脸上始终带着感染力十足的笑容,他快步走到纪明泽面前,端端正正地作了个长揖。   “年年岁岁身长键,负岁年年春草长。”   “纪瑛祝爷爷生辰快乐!”   纪明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拍了拍他:“起来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老爷子的儿子当年领养的那个名为纪瑛的男孩,也就是不久前他们讨论的对象。   只是……他们打量着纪瑛不伦不类的打扮和一眼就能看穿的表情,在心里暗暗摇头。   这个养子,看起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和纪珩比起来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纪瑛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头有什么不对,他对纪明泽笑得灿烂,故作神秘道:“爷爷,你猜我给您带了什么礼物?”   以纪明泽的身份地位,变着法讨好他的大有人在,他收到的寿礼也是五花八门,其中不乏价值昂贵的好东西。纪明泽被他勾起了点兴趣:“哦?是什么?”   纪瑛也不卖关子,他不知从哪捧出一个木制盒子,当着众人的面将盖子掀开——   “surprise!”   精致的鸟笼里,一只红牡丹鹦鹉扑棱棱扇着翅膀,仰头口吐人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家伙全身都是黄绿色,翅膀呈深绿色,也不怕人,歪着脑袋用又圆又黑的绿豆眼滴溜溜地盯着纪明泽。   “爷爷您现在退休了自己在家,我们这些小辈也不能经常陪着您,您以后要是觉得无聊了,可以教它说话。这小家伙可聪明了,一教就会!”纪瑛兴致勃勃地介绍。   纪明泽提起鸟笼,饶有兴致地逗了几下鸟,笑道:“你这礼物倒是和别人的不一样,有点意思。”   他侧过身:“纪珩,你说呢?”   从纪瑛出现开始,纪珩就没有正眼看过他,而是神色莫辨地注视着大堂某个角落。   被纪明泽叫到,他回过神,淡淡扫了纪瑛一眼:“还算将就吧。”   神色漠然,语气冰冷,就像在评价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纪瑛笑容有瞬间的僵硬,他压了压大拇指,好脾气道:“大哥掌管着公司,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在大哥这里能勉强过关我已经很高兴了!”   听到“大哥”这个称呼,纪珩脸色一沉,纪明泽想起自家孙子的臭脾气,怕他当众给纪瑛难堪,忙道:“纪瑛啊,把东西收下去吧。我有点累了,纪珩,扶我进去。”   等纪瑛乖乖收拾好,那爷孙二人早已进了拐角的房间。纪瑛动作顿了顿,笑着地向宾客们打完招呼,跟了过去。   他走后,又有人轻声交谈起来。   “看来小纪总和这个弟弟的感情不大好啊。”   “毕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哪有什么感情?”   “你说这纪九思也是奇怪,当年和夫人的感情那么好,两人又已经有了小纪总这个继承人,他干嘛还要认养一个便宜儿子?”   “谁说纪瑛是纪九思认养的?纪瑛进纪家大门的时候纪九思都已经……到底是谁的主意,还不全凭纪家人一张嘴的事儿。”   “这纪家也是倒霉,三代单传,还偏偏……”   “先生?先生?”   娇柔的女声拉回了游川的视线。   眼前妆容精致,气质优雅的女士从包里拿出一块小手帕就要往他的肩膀上擦,那里沾上了一小块奶油:“弄脏了您的衣服我实在很抱歉,要不您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重新赔给您一件。”   这里是宴会最不起眼的角落,餐台上整齐摆放着装饰品般好看的糕点,相当能勾起人的食欲。   可惜游川还没能尝上一口,就被这位端着小蛋糕的女士截住了。   白净的手帕掠起一阵香风,游川笑着用手腕挡住:“衣服已经弄脏了,不能再可惜了这么好的手帕。”   女士脸颊微红:“不能这么说……都怪我笨手笨脚的,万一耽误了您的事情就不好了。您就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方便我之后联系您,如果之后有什么损失,我也好补偿。”   话说到这个份上,游川似乎没有推拒的理由了,他递出自己的名片。   “游……川……”她低声念了一遍,露出个意味莫名的微笑:“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八个菜够吗?你在干嘛?没事干啊 吃完饭呢?朋友在哪里?男朋友呢?哪里找的?好无聊。哎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厕所有人在拉屎这么臭差点臭晕我了555。为什么我没钱我的钱呢,到底怎么活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章 醉酒   “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作为纪家人,总得要出来露露面。”   纪明泽慢吞吞走着,不时用余光瞥纪珩的脸色。   纪瑛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闹这么一出,揣着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明白,但不管在家里有多少嫌隙,搁外人面前,他们都是纪家人,出了事都是纪家的事,为了家族的颜面着想,他不能不做做样子。   他继续道:“外面那些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掀不起什么水花,更动摇不了你的位置。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你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好恶,他的身份再怎么不光彩,但他是纪家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外面的人看来,他是个养子,如果纪家人对他太冷漠,就会引发外界的猜疑。舆论的力量你早就领教过了,因此,为了家族颜面也好,为了你父母的身后名也好,你都必须接纳他。”   纪珩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老爷子“啧”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拽了拽他:“说话!”   “作为纪家的继承人,我可以接受他。”纪珩冷着脸,“但作为纪珩,我不会接受一个私生子。”   没错,其实纪瑛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养子,他根本就是纪九思的私生子。   私生子的身份见不得光,但这不是纪瑛受冷待的理由,纪珩厌恶的是他所代表的那一段过往。   只要他在眼前一日,纪珩就一直被提醒着,他曾经看似祥和温馨的家,只是那个所谓的父亲温柔面具伪装下的角色扮演罢了。   多讽刺?被外界成为豪门模范夫妇的父母,关系其实早已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在利用赵妤完成了自己的野心之后,纪九思还大言不惭地要她给自己的情人和私生子让位!   可笑的是,纪瑛只比纪珩小了两岁。   想起那个男人的脸,一阵恶心就涌上胸口,纪珩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忘掉那张虚伪的面容。   纪明泽掩上门,默默叹气。   他早年忙于事业,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导致他做出了那样的事。他这辈子最看重面子,这件事一直是他过不去的坎。   可不管大人再怎么不对,孩子是无辜的。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总归是纪九思的血脉,纪明泽不能任由他流落在外。   只要纪瑛不动不该有的歪心思,纪家可以保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纪明泽坐下来,思量片刻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让他……”   “爷爷!”门外传来纪瑛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纪明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了纪珩一眼,见他没有表示,开口道:“进。”   于是纪瑛进来关上门,背着手站得直直的,十足的乖宝宝姿态,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见他们都不说话,小心问道:“爷爷,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再理不清关系乱叫,我不介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纪珩的声音强硬横插进来。   纪瑛愣住,看了看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勉强扯出笑容:“我知道了……纪总。”   老爷子咳嗽两声:“纪瑛啊,你有什么事吗?”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虽然偏心自己的嫡亲孙子,却也不想看到纪瑛太吃亏。   “是这样的,爷爷。”纪瑛上前两步:“我申请了m国留学资格,结果已经批下来了,预计三个月后就要出发。我想……在出国之前搬到老宅来住,多陪陪您。”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商量?”纪明泽道。   “我的事不算什么。”纪瑛道:“怕打扰到您老人家的清净,再说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随时可以回来,爷爷不用担心我。只是费用方面,可能得让您费心了。”   纪家对小辈的支出一向大方,老爷子点点头:“等会儿我吩咐老刘给你办张新卡,你以后在外面的消费都从里面扣。”   还没等纪瑛回应,纪珩忽然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上个周才刚从财务划走了一笔钱。”   “上百万的资金几天就挥霍一空……你是沾了赌还是沾了毒?”   这话相当严重,纪瑛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纪明泽不至于立马就相信,但疑虑的目光还是向他看过来,针扎一般让人无法忽视:“有这回事吗,纪瑛?”   纪瑛辩解道:“我确实是在上周拿了一笔钱,但不是像大哥……纪总说的那样。我的大学同学正在准备创业,他那个项目我看过了,很有发展潜力,所以我才拿出钱投资,绝对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嗤——”纪珩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很有发展潜力的项目,不会是开美容院吧?”   纪瑛一愣,他怎么会知道?   “还是让我来说吧。”纪珩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所谓的大学同学、创业项目,都不过是你的虚造。而关于这笔钱真正的去向……”   他的眼神变得探究玩味起来,终于正眼看了纪瑛一回:“那个女人要开美容院,得花不少钱吧?”   “那个女人”指代的是谁,纪珩没有明说,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施秋月,纪瑛的亲生母亲。她的身份,说好听点是纪九思的初恋白月光,说难听点,就是见不得人的情妇。   纪九思死后,她很是消沉过一段时间,不过最近似乎已经振作了起来,开始张罗着做生意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还和她联系?”话说到这里,纪明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施秋月仗着自己的儿子进了纪家的大门,开始撺掇着他从家里捞钱满足自己的胃口了。   纪明泽从前就告诫过纪瑛,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就不要再和施秋月来往,以免外界传出流言。现在看来,自己的话他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不仅没有断了联系,甚至还正大光明地给她送钱。   纪瑛苍白着脸,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争辩的余地。   “爷爷,我……知道错了。”   纪珩看着他,眸色冷若冰霜,似有火光稍纵即逝:“再让我知道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事,你就可以滚了。”   作为主人家,纪明泽不好离场太久,在房间里稍作停留后又回到大堂。不过,有细心的人发现,陪着他的只剩下纪珩一人,纪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小小的不同没有引发过多的关注,人们该喝酒的喝酒,该谈事的谈事,一直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管家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看着醉倒在沙发上的纪珩,对纪明泽道:“少爷这样子,怕是回不去了,今晚不如就让他在这里住下吧。”   纪泽明点点头:“也好。”他也开始觉得精力不济了。   管家上前正打算扶起纪珩,被他一个侧身挡了回去。   “少爷,您醒了?我扶你去房间吧。”   纪珩晃悠悠坐起身,迟钝地四下看了看,慢慢皱起眉头:“游川……游川呢?”   左右没找到人,他才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哎——”纪泽明拿过他的手机,“这么晚了没人来接你,就在我这里住。”   纪珩歪了歪脑袋,额前的碎发散落,微微遮盖住眼睫,他低声道:“游川……会来的。”   他人高手长,轻松地捞回自己的手机,看都没看一眼就拨通了电话。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游川清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纪珩?”   “嗯……游川……”纪珩意识迷离,停顿了许久,像是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好半晌才回过神,慢吞吞道:“来接我。”   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撑着站起,脚步不稳地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啊?”老爷子在身后喊他。   纪珩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等……我去门口等他。”   见他实在不清醒,管家为难地看向老爷子,老爷子道:“算了算了,让他去,你扶着点。”   管家扶着纪珩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口,微凉的夜风吹得人精神一振。明亮的车灯划破黑暗,引擎声由远及近,黑色轿车很快在他们面前停下。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身形高挑,一双茶褐色的瞳孔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俊美的脸庞上线条分明,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无可挑剔的风度,给人留下极佳的第一印象。   “幸苦了,把人交给我吧。”   游川话音刚落,纪珩已经朝他倒了过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脖颈。游川稳稳接着他,不露痕迹地把怀中人微敞的领口拢了拢,对管家颌首示意:“麻烦转告纪老先生,人我接走了。”   发动机启动,黑色轿车来去匆匆,很快消失在管家的视野中。管家转身正要回去,冷不丁被后面的人吓了一跳。   “老爷子,您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说老刘啊,你有没有觉得……”老爷子若有所思,“他们好像哪里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考完试也要抹黑码字的勤奋选手   快夸我!没有夸夸就爬不起来了嘤QAQ 第7章 共浴   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的,管家和佣人们都已经休息了。   游川把纪珩放到沙发上,准备起身时,发现自己被纪珩紧紧勾着脖子,根本脱不开身。   喝醉的男人比平时更难缠,纪珩脸颊酡红,意识迷糊地低下头,脑袋重重靠上游川肩膀,呼吸间满是尚未消散的酒气,像晴天里晒太阳的橘猫一般,霸道地占满他的怀抱。   游川看着他这副似曾相识的神态,有些好笑地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酒量不好还非要逞强,把自己喝成这样,故意折腾我呢?”   纪珩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真切,他一把抓住脸旁的手,鼻子动了动,停顿了片刻,霍然坐起身,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开始扒游川的衣服。   “你这是要干什么?”   游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外套已经被扒了一半,要掉不掉地挂在臂弯。而纪珩还在锲而不舍地拽他衬衫的纽扣,喝了酒的手指轻颤着不听使唤,纽扣几次从指尖溜走。纪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起衣领就要准备用蛮力撕开。   游川立马抓住他的双手按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拉起外套,不让他动弹。   纪珩仍不死心地挣扎,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游川,脸上迷糊的神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怒意。   这怒气不知从何而起,但显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翻腾汹涌着,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尽数喷薄而出。   作为首当其冲的对象,游川直观感受到了,他翻身压住纪珩,用身体禁锢住他,定定地看着他,待到他彻底放弃挣扎,才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纪珩神色冷硬地侧过脸:“去洗澡。”   游川:“现在更应该洗澡的人是你。”   纪珩闭上眼睛拒绝交流。   游川:……   相持不下的两人最后一起进了浴室,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他们却还谁都没妥协。   纪珩蛮横地要游川“洗干净”,坚决不脱衣服,最后被游川连人带衣服一起按进了浴缸。   “哗啦啦——”   水面剧烈摇动,大量水花满溢出来,溅了游川一身。   而摔进浴缸的纪珩整个人都湿透了,他大概是呛了水,咳嗽着从水里冒出头,发丝上挂满水珠,柔柔地贴在脸侧,晕红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病态的柔弱感。   但他可从来不是什么病美人,而是头野性十足的凶兽,就算落入沼泽也要拉着猎物一起沦陷。   于是作为他的猎物,游川在下一秒也被拦腰拖进了浴缸。   一瞬间天旋地转,水花如浪潮般朝他涌来。   酒精削弱了纪珩的自制力,他平时极力压制的占有欲都在此刻显现出来,骑在游川腰上,扒开他的衣服,在他胸膛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搓洗,一直洗到原本白皙的皮肤泛红破皮,才勉强满意一般,低下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   这一口毫不留情,直接在游川肩膀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咬痕,而位置正是在宴会上被那个陌生女人碰过的地方。   游川总算是知道纪珩今天晚上在发什么疯了。   他身上大概沾上了那个女人的香水味。   -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叫醒了游川。   纪珩在身旁睡得很沉,昨晚闹了一通让他的精神和□□都十分疲惫,就连在睡梦中都死死地锁着眉头,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的一角,似乎梦到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游川轻轻把被子从他手里拯救出来盖好,起身洗漱。   收拾整理好一切后,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游川来到床前正要叫醒纪珩,忽然感觉到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纪珩的钱包。   大概是昨晚纪珩在床边挣扎时无意中掉出来的。   游川弯腰捡起,皮夹中轻飘飘落下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到泛黄的旧照,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牵着面色阴郁的男孩,微微笑着看向镜头。而照片右边,本该有另一个人存在的位置却似乎被烧掉了,空留焦黑嶙峋的破损边缘,看不出那个人丝毫的痕迹。   游川看着照片中眉眼与纪珩有七分相似的女人,陷入沉思。   “在看什么?”   肩头一沉,慵懒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纪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把下巴搁在游川肩膀上,垂眸越过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女人毫无阴霾地笑着。   他对上照片里女人微笑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还够不到她肩膀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而这个女人,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张残缺泛黄的小小照片里,美丽的面容再也没有改变过。   “她是我妈。”纪珩说,“叫赵妤。”   赵妤,原赵氏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豪门出生,相貌优越,能力出众,当年追她的男人能从泰山排到凯旋门,而她最后选择了嫁给同为天之骄子的纪九思。   事实证明她似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纪九思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从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两人在婚后的第二年就诞下了爱的结晶,一家三口美满幸福。而纪氏和赵氏的联姻更是让他们强强联合,两人的婚姻一度成为商业联姻的模范佳话。   只可惜,天妒英才,红颜薄命。纪珩七岁那年,家里发生火灾,赵妤和纪九思夫妻二人双双殒命,只有正在外祖父家玩的纪珩逃过一劫。   暮年丧女,赵董事长承受不住打击病倒了,缠绵病榻几个月后也撒手人寰,经此巨变,赵氏内部分崩离析,股市大跌,不久后被纪氏收购。   赵氏原本的股东大部分都是赵家本家人,赵氏倒台后,他们又转而投奔纪氏。那时纪氏的掌权人是纪泽明,有着纪珩这一层情分在,这些人倒还能在纪氏得到优待。   火灾发生的原因,经过警察后来的调查,确认为意外起火。从那以后,被烧毁的御景路39号就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它静静立在那里,带着被火烧出的丑陋疤痕,渐渐被世人遗忘了。   而以上都是外界说法。   “他们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纪珩覆上游川的手,用指腹蹭了蹭照片边缘,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刺人。   在游川看不到的地方,他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她确实是个十分优秀的女人。”   “可惜,挑人的眼光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有些东西都是遗传的 第8章 病情   那天晚上两人醉酒后在浴缸里胡闹终于还是带来了副作用,纪珩患上了重感冒,鼻塞加上头疼闹得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整个人情绪像个泡了水的火药桶,想炸都没精神。   他本人喝断片之后则把那天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是不是公报私仇,趁我睡着给我洗冷水澡了?”恹恹的纪大总裁带着口罩,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   很不爽,明明两个人都洗了澡,为什么感冒的只有他一个人?   搞得他都不能和游川亲近了。   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纪珩心里痒痒的,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不如直接把人办了,让对方也感冒,这样他就不用忍得这么辛苦。   纪珩阴恻恻地打着坏主意,却在游川倾身伏到自己面前时想都没想迅速把头扭到窗外:“啧,别招我。”   游川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见他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随着扭头的动作,修长脖颈尽数暴露在冷风中。   游川手指勾起刚给他系好的安全带,“啪”的一声弹过去:“头手不要伸出窗外。”   司机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这段时间游川就兼领了司机的职位,纪珩上下班都由他接送。   不过,工资还是一人份。   纪珩会错了意,表情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把头转了回来。游川把所有的车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一点儿冷风也漏不进来。今天路上难得没有堵车,两人很快到了公司。   一上午两人各司其职,没有了纪珩这样那样的骚扰,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办公室里难得清静。   下午的股东例会一反常态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结束后纪珩一言不发回到办公室,关门时发出“砰”的一声沉重闷响。   他在办公桌前慢慢停下脚步,视线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个点,深戾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翻滚着沼泽般的黑沉。   那几个老东西还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卯足了劲让他不痛快。   让人控制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几息之后,胸口起伏的气息逐渐平复,他低低咳嗽两声,发现自己的整条右手臂都在轻微颤动着。   纪珩下意识看了眼隔壁办公室的方向,自己接了杯水,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子,抖出来几粒药丸和着水咽了下去。   “你在吃什么?”   游川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站在门口看着纪珩。   两人的办公室只有一道门的距离,他这边的响动游川听得很清楚。   “感冒药。”纪珩清了清嗓子:“喉咙不舒服。”   “药不能吃太勤,你中午才吃过。”游川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头疼不疼?”   纪珩摇摇头。   “回家让任医生再看看,我和你一起。”   纪珩微微捏紧了水杯,不自然地垂下眸:“就是个小感冒,我哪有那么矫情。”   “不能这么说。”游川严肃地看着他:“不管大病小病都应该认真对待,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纪珩瞳孔缩了缩,好半晌才低声答应了。   -   “没什么大事,你就是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工作相关的事可以先暂缓,最好是给自己放个小长假。还有,情绪起伏不能太大。”   任景辉收回听诊器,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个药瓶,“这个药每天睡前吃一次。”然后又拿出一盒胶囊,接着道:“这个药是应急的,你感觉……难受的时候吃两粒,一天最多吃两次,记住了,不能多吃。”   游川在一旁听出些端倪:“他的感冒很严重吗?”   又是日常药,又是应急药的,给人一种这病很棘手的感觉。而仔细观察任景辉开出的药,他注意到药瓶上标签都被撕去了,无法判断这些药具体的功效。这些细节透露出的种种不寻常,让人无法相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   “感冒?”任景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镜片上有光一闪而过,“嗯……感冒本身不是很严重,只是……纪珩本身有病史,抵抗力比较弱,需要长期服药调养。”   游川眼底带着一丝诧异。他从来不知道纪珩有什么病史,前世和他日夜相处那么多年,也没见他吃过什么药。   是自己疏漏了?还是说……纪珩有意隐瞒?   他想再问,纪珩忽然拿上两副药:“既然没什么大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任景辉叫住他:“等等,我有点事单独交代你。家属先回避吧。”后一句话是对游川说的。   游川依言退出房间后,任景辉单手把椅子拉到纪珩面前,坐下来面色严肃地看着他。   “他还不知道?”   纪珩移开视线,神色显示出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别告诉他。”   “OK”任景辉点点头,作为医生,他有必要遵从病患的意愿,保护患者的隐私。   “但是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你:隐瞒病情很可能会对你自己造成伤害,对于你的具体情况,你身边亲近的人还是有所了解的好。”   有所了解,才能有所准备,而不至于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任景辉在纪家做了近十年的家庭医生,和纪珩私交不错,有些话只有他敢在纪珩面前说。   “不需要。”纪珩面无表情地回绝,“他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不希望自己在游川的心中是一个需要格外照顾的弱者形象,坦白病情,就相当于把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袒露在对方面前,这是蠢人才会做的事情。   “好吧。”任景辉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人,他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我会保密。”   这次纪珩难得地遵从了医嘱,决定暂时休假一段时间。   这下股东们犯了难,纪珩在的时候他们一个劲地作妖,可一旦纪珩做了甩手掌柜,许多事情他们没有办法做主不说,工作压力也是直线上升,有些人开始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折腾得那么过分了。   纪珩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他此刻正惬意地窝在柔软沙发里,稍稍偏头就能靠上男人坚实的臂膀。   作为总裁的贴身秘书,游川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带薪休假。两人难得能够静下心来一起看电影,没有接不完的电话,没有忙不完的工作,只有彼此平缓的呼吸和相似的体温。   月光像银幕一样顺着落地窗撒进室内,随着婉转起伏的戏腔唱起,电影缓缓拉开序幕。割据一方的军阀初次遇见梨园花旦,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她,一曲结束,他当即将人强掳回府,戏子微末的反抗如调情般无力。   这军阀倒是很有几分纪珩的“风范”。   游川道:“和你很像。”   纪珩不说话,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游川顿时感到手臂一阵触电般的麻木感。   他轻轻动了动肩膀:“你过去一点,我手麻了。”   纪珩本来只靠着游川肩膀,闻言后直接挤到游川身边,游川半个胸口都被他压在身下,锁骨被他的发丝蹭得痒痒的。   从游川的角度看下去,微长的发丝挡住了纪珩的眉眼,只能看到他优越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侧脸,红润的薄唇抿着,显得面色有些紧绷。   好吧,手臂麻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游川心道,一场电影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让他们先好好谈个恋爱吧   一翻大纲后面全是虐,有点子心疼纪总,好日子要到头了 第9章 饭糊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部电影看到结局,竟是个彻彻底底的悲剧。   在日复一日的纠缠中,军阀彻底爱上了自己强抢回来的戏子,而戏子对他的感情却一直模糊晦涩,难以看清。故事的结尾,军阀明白自己深陷漩涡无法抽身,大势已去,他爱恨与野望即将随同生命一起,被踏碎在敌人的铁蹄下。   他这一生纵情肆意,张扬狂傲,字典里从来没有“委曲求全”这四个字。   可在失势前夜,他压抑着种种黑暗的想法,扔给戏子一个包袱,让她趁夜从后门离开,找个远离战火的地方生活,不要再回来。   她紧紧抓着装满钱财的包袱,沉默良久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月娥。”   他忍不住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丝哀求:“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她只是顿了顿脚步,微微偏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这片刻的停顿,短暂得仿佛是个错觉。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许久之后,她在江南得知了军阀的死讯,面色平静,眼神无波。   素手托起杯盏,热辣的酒液如一团熔铸的铁水,从咽喉一路烧到心口。为何有人独独偏爱这样辛辣刺激的味道,她始终不懂。   片尾曲悠然响起,宣告着故事至此终结。   不完美的结局总让人怅然若失,而正是因为这种缺憾,才叫人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电影情节紧凑,演员演技在线,故事凄美动人,第一次看这类电影的游川觉得心里弥漫着淡淡忧伤,却听身旁的人从牙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这狗屁情节可真够烂的。”   纪大总裁虽然脾气坏不好惹,但自诩是个文化人,很少这么直接地爆粗口,可见这电影在他心中确实是糟糕透了。   或许正如同纪珩所说的,电影最初的情节与他们的开始有着及其戏剧的相似性,电影的结局却不尽如人意。悲剧的结尾像一把锈蚀的刀子,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一刀一刀割肉时就是折磨,痛觉温吞又绵长。   他拿出遥控器,毫不犹豫地摁下了关机键。   色彩变幻的电视屏幕瞬间归于黑暗,缠绵悱恻的音乐也同时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陷入视觉与听觉的双重静默。   漆黑屏幕上映出两人挨在一起的倒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纪珩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却被游川拉了回去。   双臂从背后环抱住纪珩僵硬的身体,游川轻轻把头放在他的肩窝,一偏头就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这是一个能让被拥抱的人十分具有安全感的姿势。   放在腰腹上的大手骨节分明,纪珩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手盖在上面,感受掌心下走向明晰的血管脉络,听着身后沉稳规律的心跳声,胸腔里那颗躁动烦闷的心脏也逐渐被安抚下来。   游川低沉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只是一部电影,是我们在各种不同的结局里随意选出的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   “如果你不喜欢看电影,我们以后就不看了。”   “我没有不喜欢。”   出乎意料地,纪珩否认了。   他重复道:“我没有不喜欢看电影。”   事实上他很喜欢这样没有任何打扰地和游川待在一起,尽管没有热烈的亲吻和拥抱,没有让人脸红心跳的感官刺激。但这个人始终在自己身边,抬头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摸到,他就在那里,不需要自己威逼利诱,没有旁人的蛊惑吸引,好像永远都不必担心失去。   纪珩说:“我只是不喜欢这个故事。”   在他看来,这个选择放手的军阀简直是懦弱至极。   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要不择手段地得到,为什么到最后又亲手放弃?   如果和爱人纠缠至死……不不,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哪怕是死亡。   纪珩半张脸被月光的清辉照亮,另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眼角犹带着一丝流转的湿意,黑沉如墨的瞳孔中却透出近乎病态的偏执。   此时游川还不知道,在这个静谧无风的夜晚,纪珩下定了怎样的决心。   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游川睡眼惺忪地醒来,意外地发现床上竟只有他一个人,纪珩不见了踪影。   他叫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回应。   游川披上衣服起身,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抹嫩黄色,他动作一顿,转过头。   在他枕头左侧的床边,静静放着一束花。   嫩黄的花苞还未完全绽放,层层叠叠的瓣蕊掩面含羞,在叶片的衬托下稍稍探出头,散发出馥郁的甜香,叶尖垂着晨间清露,带着幽幽凉意。   这是一支刚从枝桠上摘下不久的黄木香。   游川对花草并不熟识,他拿起花束用心观察,发现它的外形与蔷薇花近似。   黄色的蔷薇花,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纪珩是在哪里找到的。   游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用指腹拨了拨最外层的花瓣,找了个浅口的花瓶把它插了进去,放在门边的柜子上,一进门就能看到。   来到楼下,厨房里传出滋滋啦啦的炒菜声,推拉式的磨砂玻璃门上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纪珩往锅里倒入切好的番茄块,烧热的底油遇水沸腾,细密的水油混合物立马飞溅到四周。   他一手用锅盖挡脸,一手拎着锅铲想要翻炒,不料飞溅的油花落到他的手背上,把他烫得哆嗦了一下。   “嘶……”   他按捺住条件反射想要丢开锅铲的动作,忽略手背上的灼痛感在锅中迅速翻炒,没控制好力道,锅底被他铲得当啷响。   厨房里的动静引得游川忍不住过来看,他把厨房门拉开一人宽的距离,扑面而来的油烟味让他眉头一跳。   纪珩没有注意到他,此刻正照着菜谱反复推敲调料的用量。   食盐适量……适量是多少克?   白糖一勺,用的是什么勺?   一丝不苟的程度和处理公司价值八位数的合同没什么区别。   他斟酌到一半,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在灶上一拧,熊熊火力立时转为微火。   游川磁性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纪总,蛋糊了。”   纪珩不信邪,拿起锅铲在锅底翻了翻,压在下面的鸡蛋已经一片焦黑面目全非。   游川打开油烟机:“第一次见你下厨,还挺有意思。”   就像牛顿跳芭蕾,莫扎特打乒乓,有种既荒谬又荒谬的美。   纪珩听出他的话外音,脸色一黑。   他给宅子里所有的佣人都放了假,包括管家林伯,本以为做饭就是照着菜谱依葫芦画瓢,没想到这么麻烦。   他都想给负责做饭的阿姨加薪了。   “你出去,我能处理好。”   纪珩挥挥手下了逐客令,被油星子烫红的皮肤在灯光下一晃而过。   “手被烫到了?”   游川眉毛一拧,抓住他的手把人往水龙头边带,凉水哗啦啦冲到纪珩手背上,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   游川一把禁锢住他,声音微沉:“别动。”   他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平时的温和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认真。   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略显凌乱,柔软的居家服也不如西装整洁挺拔,甚至因为刚起床没多久,游川整个人还带着股思绪不清晰的朦胧感。   但此刻纪珩看着他认真冲洗的侧脸,微微蹙起的眉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左冲右撞,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起来。   在烫伤处冲了三分钟凉水,游川终于抬眼看向纪珩。   “感觉疼……”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黑,纪珩毫无预兆地整个人撞上他的身体,微颤的手紧紧捧着他的脸,激烈地吻上他的唇。   游川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子往后倒了倒,撑住了案台才没有摔倒,始作俑者却还闭着眼在他唇上肆虐,一点反抗的余地也不给。   这个吻打乱了他呼吸的节奏,让他的心跳也和纪珩一样热烈起来,他跟随着对方侵入的节奏辗转吮吸,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终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他眼底泛红反客为主,按着纪珩的肩膀一把将他摁倒在了案台上。   后腰撞上冰冷的案角,尖锐的刺激让纪珩瞳孔微缩,眼神有瞬间的清明,但下一秒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又像是献祭般义无反顾拥住游川,殷红的唇瓣再次被啃咬纠缠,任由对方贪婪地攫取着属于他的气息。   他的腰身向后折出一个柔软的弧度,被游川按着肩膀半躺在案台上,大理石冰冷的温度透过衣服贴上后背,衣服掩盖下的肌肤已经随着体温升腾成暧昧的粉红色。   游川气息微喘,膝盖顶进他的腿心,火热的手掌顺着他的后腰往下滑落……   “咕噜噜……”许久以后,灶上的砂锅震动起来,一股股奶白色的液体从锅盖下冒出来,发出粘腻的声响。   “我……我的……粥……”   纪珩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目失神地侧过头,看白粥一点点从砂锅里溢出,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挽救。   他的手下一秒被扣住拖了回去。   游川缱绻地摸了摸他的发丝,为他拭去眼角泪痕,俯下身咬住他的唇,声音含糊。   “亲爱的,看来今天我们只能点外卖了。” 第10章 故人   天气越来越凉了,夜间走在路上呼吸都会凝结成白雾。   在外玩了一天,刚吃过饭两人都还带着余兴,正好这个地方离家不远,纪珩索性把车扔在酒店,和游川一起步行回去。   这个季节天黑得快,路灯也早早地亮了起来,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路上只有零星三两个行人,脚步匆匆地赶着路,他们的闲适显得格格不入。   经过这几天的调理,纪珩的感冒已经见好,但被冷风一吹,还是觉得身上发冷,手也冻的冰凉,揣在口袋里许久不见暖和,于是他不客气地把手塞进了游川的颈窝。   温暖的触感让人忍不住喟叹。   游川被他凉得一哆嗦,下一秒就把他的手从自己后颈捉出来,牢牢扣住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手怎么这么冷?”   虽然不知道纪珩具体有哪方面的病史,但游川依然尽量迁就地照顾着他,他意识到纪珩并不总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性格强硬,大多数时候时候是在硬撑。   前世的游川没有看透这一点,把纪珩当成了难以推翻的敌人,却忽略了他掩饰在刀枪不入的外表下的脆弱。   也许是因为体质原因,游川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干燥的,天气冷的时候被他握住就好像兜里揣了个暖宝宝,寒意都被驱散了。   纪珩舒服地眯起眸子:“你一直牵着就不冷了。”   远方屋顶的烟囱飘出袅袅白烟,纪珩看了一会儿,饶有兴致道:“难得有时间,我们去R国泡温泉怎么样?”   R国是享誉国际的旅游胜地,度假天堂,各类温泉浴更是一绝,就连从不关注这些事情的游川也有所耳闻。   在寒冷的冬季来上一次温泉浴,想想都舒畅。   两人一拍即合,订票时纪珩心心念念嘱咐道:“要下午的航班。”   他可不希望休假还得早起。   最后他们选择了下个月的航班。   订好机票,两人也差不多快走到了。游川远远地望见大门口有个瘦高的人影搓着手来回踱步,他捏了捏纪珩的手,示意他看过去。   “赵奕德?”纪珩认出那人,眉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那人风尘仆仆,大冷天只穿了一件夹克,过长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啾,额头上裹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见到纪珩,他充血的眼睛一亮,巴巴地迎上前:“我的表弟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从中午等到现在,都快被冷风吹干了。   纪珩走进大门,冷嗤一声:“既然知道不早了,有什么事就明天再说吧。”   “别啊!”赵奕德着急忙慌上前想要拉住他,被一个眼神镇在原地,只好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脸上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就一点小事儿,耽误不了你太久。”赵奕德谨小慎微观察着纪珩的表情,察觉到他的不耐烦,忙道:“给我点钱就行!不多,三百万就行,我只要三百万!”   “你也知道……”他期期艾艾抬起眼:“我上次转让给你的股份,肯定不止那个价……大家都是亲戚,看在我爸的份上,你就把钱给我吧,啊?要实在不行,你还我一部分股份也行啊!”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就算打了个折扣,纪氏的股份在市场上转手的价格也够他再狠狠捞一笔了。   等他把钱拿到手,把赌场的高利贷还完,剩下的钱还能留着做他翻身的本金,这次他一定能转运!   赵奕德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牌桌上日进斗金的样子了。   “脑子磕坏了?”纪珩冷冷地戳破他的美好幻想。   赵奕德张了张嘴,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什么意思?   “当初跪在地上求我买股份的人是你,转让合约上说得很清楚,一口价五百万。现在钱花光了又到这里胡搅蛮缠……怎么,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   纪珩看他的目光就好像在看臭水沟里的老鼠。   事实证明,一个败光家财屡教不改的赌鬼比过街老鼠更加让人厌弃。   赵奕德不死心地继续哀求,直到他确定自己今天在纪珩这里拿不到一分钱,表情逐渐阴沉下来。   “好,纪珩,你很好。”他收起低声下气的表情,黑眼仁阴森森地盯着纪珩。   “你可别后悔。”   纪珩勾起唇角轻蔑一笑,丧家之犬罢了。   他叫来保镖,“我不想再看到他第二次。”   保镖们神色一凛,架起还没放完狠话的赵奕德就往外走。   “你特么给老子等着!你会后悔的!”   愤恨的叫骂声拉得很远。   “这种人只要尝到一次甜头,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你身上。”纪珩回头向游川解释。   游川摇了摇头,淡淡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赵家父子一样的厚颜无耻,贪得无厌。   经过这个小插曲,两人的心情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进屋睡觉。   一打开卧室门,纪珩就注意到了门口摆放的黄色蔷薇花。他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   他送的花,游川有好好地保存着。   见他顿住,游川的手臂环过他的腰间,胸膛与他的背部贴合,低沉发声时胸腔的震动都能彼此感觉到。   “怎么了?”   纪珩抿唇笑着转过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分开时在他耳边低声道:“作为奖励,明天送你一束新的。”   游川的视线越过他落到旁边摆放的花瓶上,嫩黄色的花苞与之前相比舒展了许多,既不张扬也不妖冶,静静散发幽香。   纪珩说到做到,第二天花瓶里的花果然被换成了另一束更娇嫩更鲜活的花,仍旧是黄色蔷薇,之前的那一株却不见了踪影。   游川还没来得及细看,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将铃声静音,往床上看了一眼,纪珩小幅度地翻了个身,怀里还紧紧抱着他起床时塞过去的枕头。   他走到阳台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是游川先生吗?”   电话那边是个柔和的女声,有点熟悉。   游川看了眼来电号码:“是我,您是哪位?”   “是我呀,你不记得了吗?”那女声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娇笑道:“那天在纪老爷子的寿宴上弄脏了你的衣服,我一直很过意不去,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纪总的秘书。”   是宴会上要了他名片的女人。   纪珩已经想不起那个女人的脸,但还记得她身上的香水味,并且印象深刻。   “原来是您。”想起某些回忆,他笑了下,“您贵姓?”   “我姓莫,你叫我小莫就行,我们年龄相仿,你不用那么客气。”   “好的,莫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想……能不能约你出来一起吃个饭?就当是我的赔礼了。”   “抱歉,我不希望惹恼我爱人,他大概不会同意。”   “啊……”那边声音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坦然笑道:“看来是我来晚了呀。”   “不过……出于对您事业的关心,我仍然希望您能接受我的邀请。”   这话引起了游川的注意:“你知道什么?”   “关于您的雇主……我有很重要的消息想要告诉您。”   游川的雇主,也就是纪珩。她说她知道关于纪珩的,很重要的事。   电话那头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接着道:“今晚七点,醉仙居二楼206,我等你。”   电话挂断,游川在阳台上站了片刻,然后走回床边慢慢躺下。   感觉到身边被褥凹陷,纪珩本能地凑过来环住他,作为替代品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踹到了床下。   “上哪去了?”他闭眼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厕所。”顿了顿,游川神色自若地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安慰我的宝宝们,嘴一个~快乐+1+1+1+1+1+10086   感谢G91-315行星送的营养液,第一次收到营养液好开心!(转圈圈)(怼脸亲亲)   我真是稀罕死你们了(土拨鼠尖叫) 第11章 前奏   莫这个姓并不常见,但游川总觉得自己似乎很久以前偶然听见过,回忆许久没有头绪后,只好把它归结于偶然,毕竟,谁能肯定一个人不会同时遇见两位姓莫的女性呢?   但此刻,他坐在装潢内敛典雅的包房中,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干练得体的女人,终于想起来了被自己遗忘在角落的一小段记忆。   那是一段他并不愿意主动触碰,但却真实存在过的往事。   他还记得,前世自己打开那扇门时,迎接自己的不是愤怒和质问,相反,对方平静地有些反常,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纪珩从未这样平静过,他曾经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和权势,生来就站在山顶,漫不经心地睨视着山脚下拼了命往上爬的人,对他们的汲汲以求不屑一顾。   他拥有的太多,以至于骤然失去一切时,让人有种不真实的虚无感,像是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   早已经签好字的协议被随意地放在茶几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纪珩自愿放弃自己在纪氏集团的所有权利,将其尽数转交给纪瑛。   纪珩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他抬眼看向打开门的人,漆黑的眼瞳里装着化不开的夜色。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就是游川想要的。扳倒纪珩,挣脱他对自己紧到令人窒息的禁锢,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能过上不受威胁控制的正常生活,不必再担心任何人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游川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在这座别墅的门口停下,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向他们逼近。游川知道,他做到了。   纪珩入狱,家产易主,整个纪氏集团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高层管理人员大换血。   “合作愉快!”   总裁办公室里,新上任的纪氏掌权人笑着对游川伸出手。多年夙愿一朝得尝,他看起来春风得意,西装革履的模样完全找不到曾经那个花花公子的影子。   纪瑛无疑是个善于伪装的猎人,在目标达成之前,他可以把自己包装得一文不值,庸懦无害。而当对手放松警惕之时,就是他举起□□的时机。   游川看着面前这张笑脸,没来由的觉得厌恶。   明明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眼前的这个人和纪珩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大约纪珩更像自己的母亲。   他没有和对方握手,漠然道:“你我各取所需,事情已经了结。按照约定,我希望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   纪瑛挑了挑眉,淡然收回手:“当然,只要你想,纪家人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这大概是游川最后一次从纪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门里走出去了。   秘书甜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纪总,莫小姐到了。”   “快请进。”   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从游川身旁擦肩而过。   那张脸和此刻他面前带着笑意的女人完美重合。   “原来如此。”游川低声道。   女人一顿,随即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对于我的提议,您做好决定了吗?”   她自认为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当然,游川的分量也当得起这个价值。作为纪珩唯一的秘书,他能接触到的机密比任何人都多,只要他愿意站在她这一边,他们就有足够的信心能扳倒纪珩。   游川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莫女士:“您想说什么?”   游川淡淡地看她一眼,摇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纪瑛的布局这么早就开始了,就连他在宴席上和别人的一次意外相遇,也是他精心算计后的结果。   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那么在此之前,他大概已经把自己的资料查得一清二楚了吧?   游川没有把话说完,他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封闭的包厢没有开窗,持续发热的暖气让人烦闷躁郁。他忽然很想抽烟。   细长的香烟在指尖摆弄了两下,游川抬眼对莫女士笑了笑,眉目温润柔和,眼眸里一片云淡风轻:“抱歉,失陪一下。”   莫女士点点表示理解。   游川走到门口,开门时脚步稍顿,略略偏过头,唇齿间叼着的香烟让他的语气平添几分散漫。   “哦对了,麻烦你转告纪瑛,好好学习,上课别开小差。”   莫女士表情有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倒扣在桌上的手机。   细长的香烟已经烧了一半,树影摇曳,静得可以听见风声。一缕白烟徐徐地朦胧了清冷的面部轮廓。游川双眸习惯性地眯起,弹落长长的一截烟灰,注视着灰白的余烬,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好意思先生,招牌蛋糕今天已经售完了哦,您需要提前预定明天的份吗?”店员笑意洋洋。   开车返回的路上,游川看见了一家甜品店,依稀记得纪珩尤其偏爱这个牌子的招牌蛋糕,便打算给他带一份回家。   纪珩嗜甜,就连喝咖啡也要往里面放大量的糖。自己今天把他一个人丢在家,回去免不了又要被闹一通,游川想着给他带点喜欢的东西,把人哄高兴了就好过关得多。   事与愿违,蛋糕卖完了。   纪珩在登记册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预定两份,明天下午来取。”   “好的,请收好您的凭证,欢迎下次光临~”   作者有话说:   游川表面:不露声色,高深莫测   游川内心:给老婆买点什么好呢……   为什么今天这么短小呢?因为作者被假期冲昏了头脑(划掉)因为明天有个粗长的高潮! 第12章 惊雷   一整个下午天色都阴沉沉的,风显得过于平静,乌云不断下压,翻腾在天边,正在酝酿着一场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的急雨。   游川想起自己在蛋糕店的预约,趁着雨还没下下来,带上车钥匙打算早点把东西拿回来。   “去哪儿?”   纪珩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   游川顿了顿,决定到时候给他个小惊喜,便随口找了个理由:“去干洗店拿衣服。”   纪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这些小事林伯早该安排好了,需要游川自己上门去取?   还是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纪珩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捱不过多疑的本性,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是您预订的蛋糕,感谢您的光临~”   游川提着精致的礼品袋,推开玻璃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扑到脸上。   “川哥。”   身后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   游川回过头,身形纤瘦,眉目柔和的少年隔着半人高的展示柜,直直地望着他。透明的展示柜里散出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为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一丝活力。   “小澄?”游川稍稍侧过身,仍按着门把手,“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舒亦澄道:“不巧,川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有什么事吗?”   舒亦澄几步走到游川面前,把手按在游川手背上:“我有话想问你,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好吗?”   游川不露痕迹地看了看四周,已经有好奇的顾客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他轻轻拨开舒亦澄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小澄,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并不认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单独解决的问题。”   “你还要拿这些话搪塞我吗?”舒亦澄眉头紧皱,显示出一种委屈的神色:“我都知道了,川哥。”   游川:“你知道什么了?”   舒亦澄一咬牙,直言道:“你不让我联系你,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因为纪珩威胁你,你怕他对我下手,所以才不敢见我对不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完全正确,游川不见舒亦澄最大的原因,就是怕刺激到纪珩,导致他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伤害到舒亦澄。   但游川此时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面色微沉,皱眉看着舒亦澄,问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对了?”他的反应让舒亦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眼睛一亮,语调上扬:“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小澄。”游川严肃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迫使他直面自己的问题:“告诉我,这些事情是谁让你知道的?”   “这不重要!”舒亦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认真道:“川哥,你别再把我挡在一边了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不管纪珩有什么手段,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怕的。你别为了保护我受他的威胁,别勉强自己和根本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在舒亦澄眼中,纪珩就是个为了得到游川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游川和他在一起完全是被逼无奈的。   现在有人愿意帮他,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只要让川哥知道纪珩没那么不可动摇,他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想到这里,舒亦澄眼睛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他太想回到当初和游川相伴的生活了。   见他这个样子,游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把拉开门,将舒亦澄带出来,郑重的按住他的肩膀,沉沉的声音被疾风割裂,却一字不落地落到他的耳朵里。   “小澄,你听我说。”   “不管别人和你说了什么,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不要因为一时的蒙蔽做出冲动的事情。”   “我是个成年人,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和纪珩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喜欢他,这一点毋庸置疑。你也许无法接受,但你不能否认。”   “过好自己的生活,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别再来找我了。”   “快要下雨了,我不方便送你,快回家吧。”   游川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打开了车门。   舒亦澄愣愣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我不相信!”他对着男人的背影喊道:“如果他没有威胁你,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没有回应,游川第一次在他面前冷漠得像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毫不留恋离开的样子仿佛他们从前那么多年的情谊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觉得胃部一阵抽搐,阵阵干呕的欲望冲击大脑,他捂着肚子缓缓蹲下,将脸埋进怀里,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低声呜咽起来。   游川开车时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时间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各色车辆来来往往,开一段路就要堵上一阵子。   在红灯前停下,游川不自觉地扫了眼后视镜,陌生的景色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出那段路很远,那个独自蹲在地上哭泣的脆弱身影早已看不见了。   他收回视线,看着红灯里不断跳动的数字,面沉如水。   结合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来看,究竟是谁向舒亦澄透露这些事情,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为了策反他,不惜将毫不相干的人拖下水,纪瑛为了达成目的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   “叮咚”一声提示音响,纪珩的电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点开邮件,看到里面的内容,纪珩的瞳孔微微缩了缩,眸光逐渐变冷,心中暴虐渐起。   去时只花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回来堵了一个多小时,昏沉的天色已经无法分辨晨昏,空气中充斥着雷雨将至的潮湿气味,刺激着人的鼻腔。   游川打开走进卧室第一眼没看见人,随手把手里的礼品袋搁置在门口的柜子上。   浴室里隐隐传出水声,他抬步走过去,正好看到纪珩在洗手池前,把脸埋进一捧清水里,激起清凌凌的水声。   “怎么这个点儿洗脸?”游川问了一句。   纪珩一顿,单手撑着台面抬起头来,凌乱额发湿湿地向下滴着水珠,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部轮廓一直流进脖颈,黑色卫衣的领口湿得彻底。   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薄唇微微抿着,没回头,透过面前巨大的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后的人,冷光下皮肤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你去哪了。”   不对劲。   游川从他低哑的嗓音中,敏锐察觉到了他正拼命隐忍的情绪。   这情绪来得毫无预兆,游川回想着自己出门前纪珩的状态,猜测或许是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许纪珩对自己离开时间太久产生了不满。   他上前一步,主动解释道:“回来正好赶上晚高峰,在路上堵了很久。”   “我问你去哪了?”   纪珩忽然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手指一点点蜷缩攥紧,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尽数暴起。视线尖锐得如同针扎一般,直直刺进游川眼里,仿佛要让他任何掩饰都无所遁形。   游川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怒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联想到今天和舒亦澄的相遇,某种猜测在脑中成型,他的神情反而平淡了下来。   “你不是找人跟踪我吗?我去了哪里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语气淡漠,连一丝慌张解释的迹象都没有。   纪珩冷眼看着游川,对方甚至吝啬于随口编个谎言骗一骗他。   阴暗情绪如浪潮一般在胸口翻腾,他怒极反笑,回头恶狠狠盯着游川的眼睛,喉结滚动:“是啊,我是找人监视你。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又怎么能知道你背着我在外面干的好事呢?”   猜测成真,游川的心彻底沉下去,他冷冷地看着纪珩:“我干的什么‘好事’?”   “你今天去见了谁,需要我提醒你吗?”   迎着纪珩满是狠戾的目光,游川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愤怒还是失望。   为了迁就纪珩的情绪,他主动断掉了和舒亦澄的联系,压抑着自己的本心纵容纪珩一次次越界,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了纪珩最大的安全感了。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监视,不过是纪珩宣泄占有欲的第一步罢了。当他发现这种手段没办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时,就会逐渐演变出更过分的手段。   引诱、胁迫、囚禁……   这些游川在前世已经体会过了。他很清楚,面对纪珩这样的人,只要一次退步,身后等待自己的就是再也爬不出来的深渊。   而他不想重蹈覆辙,一点也不想。   “在你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之前,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冷冰冰扔下这句话,游川转身就走。   被他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刺痛了眼睛,巨大恐慌瞬间席卷了纪珩,他想也没想就追上去,在游川开门的前一秒用力攥住对方的手臂。   “你不准走!”   他的霸道让游川眉头紧蹙,强压下心中怒意,游川道:“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   纪珩现在处于极度不理智的状态,什么都听不进去,受他影响游川的情绪也有些浮躁,继续说下去只会加剧两人之间的矛盾,游川不想浪费时间进行无效沟通。   这句话却让纪珩会错了意,误以为游川要和他分手。   “不……不可以……”   心脏剧烈得不正常,纪珩呼吸沉闷急促,大脑隐隐作痛,但他已经无暇顾及,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游川离开。   他发了狠,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要是敢走……我不会让姓舒的好过!”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游川的耳边炸响,这一瞬间,前世种种在他眼前浮现。   他一次次的妥协放弃,纪珩的步步紧逼,舒亦澄被人恶意打到残废的右手,精神病院最后的对视……   坚韧的心里防线骤然崩溃,他终于放任汹涌的怒意掌控了自己,一把攥住纪珩的领口,红着眼睛将他死死按倒在门口的木柜上。   木柜发出沉重的闷响,花瓶砸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蔷薇花连同花瓶一起碎了满地。精致的蛋糕从礼品袋中掉出,静静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游川几乎将整张脸贴到纪珩面前,原本白皙的脸色涨红,额角青筋突兀。他闭了闭眼,将已经到嘴边的怒吼强行咽下,咬牙道:“别动他……否则,你会后悔的。”   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这是游川给自己定下的底线。   纪珩满不在乎地扯出一丝微笑,赤红的双目盯着游川,眼底是无尽的阴狠和森寒:“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游川怒从中来,举起拳头几乎下一秒就要向纪珩砸去,可攥紧的拳头不停发着颤,始终没办法落到那张可恨的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纪珩忽然暴起,猛地将他掀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黑,结结实实的拳头破空而来,干脆利落地砸到他脸上。   紧接而来的是纪珩愤恨至极的低吼。   “你敢打我,为了姓舒的你要对我动手?游川,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一拳毫不收力,将游川的头打得偏向一边,口腔里破了皮,脑子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在自己耳边吼了些什么。   脸上湿漉漉的,他摸了一把,是血。   纪珩的血。   他的手臂剧烈颤抖着,瓷白的碎片深深嵌进掌心,被染成妖冶的暗红色。鲜血顺着指尖滴滴嗒嗒成串落到地板上,而他似乎对疼痛格外迟钝,甚至没有发现掌心的伤口。   游川身体挣了挣,马上被他更强硬地按住,满是鲜血的手指紧紧攥住游川的头发,纪珩眼里满满都是游川的倒影。   “我纪珩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一句话轻易再次挑起游川的怒火,他用尽全力把纪珩推开,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纪珩的玩具可以任凭你想怎样就怎样。”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撞上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纪珩当然不会放任游川就这么离开,可当他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手臂颤抖着,麻木到失去知觉。   大脑针扎一般疼,他意识到什么,想要去拿药,麻木的手臂却没法用力,他只能徒劳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地板上全是凌乱的血迹。   二十四年的人生里,纪珩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酝酿了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伴随着阵阵宣判般的沉重雷声。   电光倏而照亮了纪珩的脸,那张凌厉的面容向来给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然而这一秒,过分的偏执在他眸中凝聚,让人看了心头发凉。   “游川,你走不掉的。”   阴暗的种子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   他早就没办法放手了。   作者有话说:   游川: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用来打老婆的!嗷——老婆打人好痛! 第13章 记忆   纪珩从不掩饰自己对游川身体的喜爱,他沉迷于与对方的每一次纠缠。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身上的这个人正在为他而亢奋,那颗火热的心脏因他加速跳动。   可这一次和以往的每次都不一样。   他听到自己破碎的喘息。   “哈……那天在电梯里给你递纸的实习生……叫陈妍是吧?”   后颈猛地被人掐住,他戛然失声。掐住他的那只手掌骨节分明,带着仿佛恨不得捏碎他脊骨的力气。   他感觉到游川俯身靠近他耳边,呼吸是克制不住的急促。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奉陪,少把你那些下作手段用到无辜的人身上!”   “是吗?”他听到自己的哼笑,“那你倒是……用点力啊。”   腹内顿时一阵绞痛,他红着眼把痛呼都咽下去,一丝声音也没泄露出来。   那一秒,游川的声音遥远得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纪珩,你真让我恶心。”   背后的人毫不留恋转身离去。他像个被人随手扔掉的破布娃娃,身上到处都是窟窿,冷风一吹,就能带走他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   而他只能看着游川离开的背影。   他恨透了那背影。   ——   游川去而复返,手里提着紧急医疗箱。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走,纪珩的手伤得不轻,对方疯起来又是个不要命的,他总不能跟着一起疯,丢下纪珩的伤不管。   在楼下平息了许久,游川觉得自己已经冷静许多,不至于被情绪掌控了。于是拿上医疗箱,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卧室。   纪珩脱力地半靠在木柜前,满头大汗,目光涣散,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完全没意识到身边有人,紧咬着牙,表情痛苦,连额角都冒出了青筋。   没处理过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粘稠的鲜血沿着指尖滴滴嗒嗒落到地上,已经在他身侧汇聚成了一小滩,看起来十分严重。   不好好处理的话,这只手以后可能会废掉。   满地的碎瓷片很容易再次划到人,游川弯腰把纪珩抱起来,过度灼热的肌肤贴上他的,异常滚烫。   游川把人放到床上,起身时忽然被抓住了领子,动作一顿。   “游川?”纪珩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目光逐渐聚焦,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呼吸急促道:“你没走!”   白色衬衫的衣领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血腥味在鼻间萦绕不散。   游川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了。”   纪珩神色惊疑不定地审视着游川,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他神色自若,一点心虚都没有。   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纪珩开始感觉到原本被他忽略的,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   右手疼得近乎麻木,纪珩垂眸瞥了一眼,皮肉外翻,鲜血纵横。他不着痕迹地把它放到身后挡住。   “藏什么?”游川把他的右手拉出来,掌心向上,狰狞的伤口就这么不体面地暴露在了两人眼前。   纪珩不自在地挣了挣,没挣脱。   碎瓷片刚扎进肉里时其实不算太深,奈何纪珩几次攥拳挤压,揍人时也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导致碎片深深陷入掌心,与血肉密不可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纪珩这样的狗脾气,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游川冷着脸给他处理伤口,沾满鲜血的碎片很快从掌心里被取了出来。   消毒时,纪珩没忍住颤了颤。   处理伤口带来的疼痛不亚于再伤一次,他的后背疼出大片大片的冷汗,却愣是强忍着一声没吭。   游川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放轻了些。   “知道疼了,以后做事就别那么冲动。”   他知道纪珩是什么性子,脾气上来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还破坏力十足。和他对着干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这次也不例外。   纪珩尽力平稳着呼吸,闻言冷笑一声:“做错事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游川:“凭你对我动手了。”   还是冲着脸来的,他现在左半张脸都还是一片肿痛,还没来得及看有没有破相。   纪珩的目光在他破损的嘴角停留一瞬,迅速看向别处,语气硬邦邦的:“再敢有下次,可不只是挨打这么简单。”   游川面无表情地按压伤口止血:“哦,下次想把我怎样?”   纪珩神色一冷:“不会把你怎样。”   别人就不一定了。   让他这么火大,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游川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正在纱布上打结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气,蹙眉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纪珩疼得蜷缩起手指,闻言怒火又袭上心头,厉声道:“多余?如果你老实听话不去见不该见的人,那他什么事都不会有。再让我知道你和他纠缠不休,我迟早整死他。”   游川动作顿住,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心静气道:“今天的事是个巧合,我没想见他。市区就这么大,碰巧遇上也是难免的。”   “我不管是不是巧合。”纪珩盯着他:“你记住了,没有下次。”   “行。”游川答应得很痛快:“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做出伤害任何人的事。还有……以后别再让人跟踪我,能做到吗?”   纪珩觉得游川很天真,要不要毁约就是自己一个念头的事,就算自己真的对舒亦澄下了手,凭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自己甚至可以让那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游川什么也不会知道。   不过纪珩并不介意暂时拿好话哄哄对方,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可以啊,说到做到。”   游川为他处理完了伤口,放好器具又简单打理了一下房间,他将满地碎片尽数扫进垃圾桶,视线触及地上零落的黄色花瓣时顿了顿。   被摧残碾压过的黄色蔷薇花孤零零躺在地上,大半的花叶已经凋落,只剩下中间零星的一点花苞,看起来恹恹的。   游川看了片刻,将它捡起来,剪去受损的茎脉,把它就近插在玻璃杯里面。小小的花苞垂头丧气,不知何时能恢复鲜活。   处理好一切后时间已接近深夜,两人上床准备睡觉。   暖黄的床头灯照在游川脸上,衬得那双茶褐色的眸子越发温柔沉静。游川伸出手,却被纪珩按住。   “别关灯。”   纪珩闭着眼睛,凌乱的发显出一丝疲惫:“就这样睡吧。”   于是游川躺下,拉上被子,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面细密的雨点声。   很久以后,纪珩慢慢睁开眼,眸中满是清明,他微微侧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身侧熟睡的这张脸。   这是张很好看的脸,睫羽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每一个五官都长到了纪珩的心坎上。   纪珩觉得指尖有点痒。   他朝着游川的脸慢慢伸出手……   “纪珩。”   闭着眼睛的人忽然说话了。   纪珩的手僵在半空。   游川其实一直没睡,他睁开眼,认真地看着纪珩:“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答应游川什么了?纪珩略一回想。   哦,不能伤害舒亦澄。   纪珩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啪”的一声,灯光被猝不及防地关上,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被子里传出纪珩冷冰冰的声线:“睡觉。”   游川不再说话了,又过了很久,他缓缓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纪珩却睡不着。   掌心痛痒交加,大脑也针扎一般难受,尽管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脑海中浮现出那时看到的陌生记忆。   纪珩十分肯定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游川平时和他相处时虽然不算百依百顺,但也从来不会那么粗暴。站在当下向前回想,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从没有那么僵硬的时刻。   那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幻觉?还是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6 20:37:03~2023-04-07 20: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池漸 5瓶;G91-315行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回家   “我才放了两天假,你们怎么会搞成这样?”任景辉皱着眉头,手法娴熟地处理着纪珩身上细碎的伤口。   磕伤、划伤,还有他失控时自己在身上抓出来的伤痕,遍布在身上触目惊心。   在纪家当了这么多年家庭医生,这是他第一次见纪珩伤成这样。   难怪假期放到一半就火急火燎地叫他回来。   “小情侣闹脾气也该有个度,你怎么能……”   瞥见游川嘴角大片的青紫,任景辉默默把责备的话咽了回去。   行吧,这两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纯良角色。   “行了,一点小伤别磨磨唧唧的。”纪珩心里头惦记着游川的伤,不耐烦他慢条斯理的动作,“赶紧给他看看。”   “他没什么事,就是皮外伤。”任景辉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裹好绷带,叹了口气:“有那功夫关心关心自己吧!你这种情况不认真处理的话很容易感染,自己好好的身体怎么不知道爱惜呢……”   在纪珩发飙前,他很识趣地见好就收。   “好了。”给纪珩包扎完之后轮到游川,任医生看完道:“这下手也忒狠了。”   他拿出一副紫药水:“这个没别的办法,勤上药吧,过几天就能消下去。”   看完了伤,两人正要离开,任景辉开口叫住他们:“纪珩……药记得吃。”   纪珩没回头,垂下眸子,神色冷峻:“我知道。”   出了门,见纪珩情绪不高,游川揽住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身边靠了靠,额头亲昵地蹭他的侧脸:“中午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怎么样?”   纪珩觉得脸上痒痒的,他抿唇笑了下,捏住游川的下巴,弯起的眉眼竟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都破相了,出去不怕丢脸?”   “打人的不是我,我有什么可丢脸的。”游川笑着用肩膀撞他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像是藏了个小勾子:“任医生都说了,你下手可真够狠的,把我打坏了怎么办?”   贪嘴的鱼儿上了勾,没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好几口,分开时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纪珩勾着游川的脖子,刚放肆过的嘴唇又红又软,吐出认认真真的情话:“坏了我也喜欢。”   两人最终还是在家里解决了吃饭问题,吃完饭后,游川把人带到卧室,往床上一按,就开始扒衣服。   纪珩对这样的流氓行径分明相当受用,却还要在嘴上损人几分:“大白天的,就这么等不及?”   然后他感觉屁股一疼。   “啪”的一声,很清脆。   “你……”纪珩大惊,像尾被钓上岸的鱼,扑腾着把身子翻过来,“你干什么!”   “想什么不正经的。”游川按住他的腰背,又把人翻了回去,“上药呢,老实点。”   光裸的背部接受目光寸寸巡视,纪珩僵着身子,把脸埋进枕头,感觉背上火辣辣的。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却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感到不好意思,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纪珩身上的伤口大多都被处理过了,只腰背的地方横亘着大片青紫,需要好好揉开。   游川瞄了眼他通红的耳尖,把他的右手单独拉出来放到头顶,避免碰到伤口。   温热的掌心与背部肌肤接触的那一刻,掌下的皮肤仿佛受到极大刺激,轻颤着冒出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游川手上用力将药油揉开,不紧不慢道:“身体放松。”   揉开瘀血的感觉很不好受,比打架时痛多了,纪珩忍出一脑门的冷汗,结束时瘫软在床上,扶着腰缓了半晌,心想以后能动口的事儿他再也不动手了。   游川的伤大多在脸上,被揍的,被咬的……总之都是纪珩发疯时干出来的好事。   游川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不让纪珩用丑陋的紫药水糟蹋他的脸。纪珩自觉理亏,任劳任怨,按土方子用纱布裹了煮熟的鸡蛋在伤口上来回滚,低眉顺眼的很有几分小媳妇模样。   室外天气明朗,风和日暖,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昨夜暴雨冲刷的痕迹。   眼前人捧着他的脸,像是对待什么古董珍宝,动作生疏,眸光却很认真,柔和光线自上而下照在他的睫毛上,一根一根浓密分明。   游川感觉心脏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纪珩滚着滚着忽而抬起眼:“你笑什么?”   游川:“笑你。”   在把纪珩惹恼前,他又补充道:“笑你好看。”   不常说好话的人忽然夸了人,所带来的愉悦感是任何甜言蜜语都无法比拟的。纪珩眸子微微眯起,捏了捏游川的脸,嘴角得意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还算你有点眼光。”   —   游川发觉最近大街上出现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商场或奶茶店里时常能看到他们成群成对出现。脱下标志性的校服,无忧无虑的笑容和言语也能叫人轻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游川看了日历,12月份。不知不觉又到放寒假的日子了。   他在日历上那个鲜红的圈上看了一会儿,然后告诉纪珩,自己要回家一趟。   纪珩心里很不情愿放他走,但他也不可能真的蛮横到让人有家不能回,只好应下。   游川的老家离市区有十来个小时的车程,出发那天,纪珩一直把他送到高速路口,临行时还不死心地拽着他的衣袖。   “真不想放你走。”   游川笑笑:“三天就回,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纪珩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别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游川可太知道了:“欢迎纪总随时检查。”   在路口磨蹭了许久,眼看要耽误时间了,纪珩总算开了尊口放人。   轿车远去,他看着逐渐消失的影子,神色莫名。   来接他返程的车子已经停到身侧,下属小心问道:“纪总,现在回去吗?”   纪珩没有回头,语气冷淡: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下属如实汇报:“根据我们的调查来看,舒亦澄现在仍在市里,不出意外的话,近期都不会离开。”   闻言,纪珩的神色微不可查地缓和些许,转身道:“走吧。” 第15章 分开的第一天   游川的老家是一个偏远的小城镇,普通到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它的名字。各色小商铺并排错落,狭窄的街道往往十分考验司机们的错车技术。整个镇上最醒目的地方,大概是那所年纪比所有人都大的百年老校。   不是什么知名的学校,但游川整个学生时代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当年游川被q大录取的消息传来后,母校在校门口和每一栋教学楼外都拉上了喜庆的横幅,校长收不住的笑容快要咧到耳根,在全校师生的见证下亲自给游川颁了奖。   大概算是个“为母校争光奖”。   游川有意重游校园,奈何学校大门紧闭,亭子里的保安睡得鼾声如雷,于是他只在门外远远地看了几眼。   放假期间,学生们都不在学校,操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健身器材倒是品类众多,形态各异地矗立在寒风中。   教学楼翻新过了,亮堂的颜色与游川印象中老旧破损的模样大相径庭,一眼看去让人感到有些陌生。   游川这时才有了些感慨,阳光朝气的学生时代已经距离他很远很远了,曾经以为浓墨重彩的青春,回首望去也不过是试卷堆叠,还有少年不知所谓的轻狂。   今天正好是三天一次的赶集,农户们在摊位上摆出了自家种的蔬菜,游川挑着水灵灵的青菜称了些,引来人们若有若无的打量。   城镇里的人大多都是相识,在他们看来游川是个陌生面孔,容貌优越,气度出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别提他开的车一看就很贵,怎么看都不像本地人。   “嫂子,称半斤饺子皮。”   “好嘞!”   卖饺子皮的张家嫂子一边称一边拿余光打量面前的年轻人,总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把称好的饺子皮交到对方手里,对上那双温润的茶褐色眸子,她一拍脑袋,叫道:“哎呀!你是小川吧?”   游川笑着点点头:“是我。嫂子,张大哥身体好点了吗?”   张家嫂子咋呼着:“真是小川啊,你变化太大了,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还纳闷哪来的俊小伙呢哈哈哈哈……你张大哥身体还是老样子,这两年好歹能下地了,你还记得他呢?”   游川和她简单唠了两句,见天色不早,就说先回家了。他走后,之前悄悄关注着这边的人们纷纷围过来打听。   “老张家的,这年轻人是你亲戚?”   “哪儿的人啊,他那车可气派啊!”   “哎呀,什么亲戚,是小川嘛!湘琴她儿子,当年考了状元那个……你们都没认出来吧?我也吓了一跳呢!这孩子出落可得真好……”   游川家不在镇上,买完菜又在石子路上颠簸了十多分钟,车子才停到了自家门口。   “乖儿子回来啦!”   母亲宋湘琴听到声音走到门口,见阔别许久的儿子提着大包小包进门,快步上去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我回来了,妈。”游川说着侧身避开她:“东西沉,我来就好。”   “回来得真是时候,妈妈刚把馅拌好,就等着你买饺子皮回来呢。是你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来,跟妈妈一起包饺子。”   游川很听话,洗了手,拉过小凳子坐在矮桌前便开始包饺子。这活他从小做到大,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经验,包出来的饺子圆润均匀,每一个大小都刚刚好。   宋湘琴一边包饺子一边拿眼睛瞄他,见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地曲在凳子前,感叹道:“我的乖儿子真是长大了呀。”   她想起游川第一次包饺子的时候,才小小一个,还不到桌子高,非要掺和进来和大人一起包饺子。那么小的孩子哪懂得包什么饺子,扔给他一块面团他就能玩一天。   她总提起游川小时候的糗事,游川早就免疫了,手上动作不停,无奈道:“我都二十五了,再长不大谁养你?”   “你还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呀?”宋湘琴嗔怪地瞪他一眼:“也不知道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谁家小伙子像你这么大了还没娶媳妇的?”   游川应付道:“这种事情急不得,慢慢来吧。”   他这还没干什么坏事呢,就被看犯人似的管着,真要敢和谁谈婚论嫁,纪珩不得闹翻了天。   “回回都这么说,没见你哪次上心过。”宋湘琴想起什么,兴致勃勃道:“老刘家那个慧慧你还记得吗?你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她最近都在家,你有机会多走动走动。”   慧慧那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她可喜欢了。   “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游川推脱道:“说不定人家连我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哪能啊?”宋湘琴不乐意听这话:“我的乖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会挣钱,性格还好,哪个姑娘看了不喜欢?”   游川无奈一笑,心道也许这就是亲妈滤镜吧。   “不过……小澄那孩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舒亦澄家和游川家隔得近,两人也算是发小,舒亦澄小了游川两岁,上学时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游川身后,怯怯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他也来过游川家几次,和宋湘琴关系很不错。从前每次游川回家他都会跟着一起,这次却不见了人影,宋湘琴不由得有些担心。   游川面色如常地把饺子放进簸箕里,又摊开一张皮,擀馅捏合一气呵成。   “人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干嘛要陪我回来。”   “话是这么说……”宋湘琴犹犹豫豫的。   前几年舒亦澄的爷爷去世后,他家里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宋湘琴心地纯良,总想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多照拂些,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见母亲忧心,游川解释道:“他现在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操心。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淡了联系也是难免的,别多想。”   宋湘琴想起舒亦澄家无人打理荒废多年的老房子,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儿子说得对,这么久不来往,感情淡了也正常。   母子俩又说起别的话题,不知不觉间饺子馅已经见了底,包好的饺子也装满了四个簸箕,宋湘琴笑道:“这下够我吃到过年了。”   她拿出一部分当作晚饭,剩下的全冻进冰箱。   饺子很快煮好端上桌,游川也调好了蘸料,母子俩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   包饺子花费了不少时间,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这个时候纪珩应该已经吃完饭了。   游川的脑海里刚冒出这样的念头,下一秒手机就开始震动,是纪珩给他弹视频了。   还真是难得的默契,游川笑了笑,挂断了视频邀请,手机放在桌面下慢吞吞打字:   【在吃饭,不方便接视频。】   纪珩很快回道:   【这个点还在吃饭,你骗我呢吧?】   游川:【真的,骗你是小狗】   纪珩:【不信,你让我看一眼】   纪珩:【要么拍照证明,你自己选】   游川正要回复,忽然听宋湘琴道:“乖儿子,你在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开心?游川愣了下,下意识收起手机:“没谁。”   宋湘琴一副“我最了解你小子了”的神情:“还想骗我,我是你妈,你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眼中满是兴奋:“快说,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游川平静道:“不是。”不是姑娘,是小子。   不过这话现在还不能对他妈说。   宋女士兴奋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下来,不过她马上振作起来,耳提面命道:“你要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妈。妈知道怎么讨姑娘喜欢,你爸当年就是这样把我追到手的!”   她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性格打小就倔,不愿意被人管着拴着。这样的性格在平时倒是没什么,但放在恋爱关系里面,很容易让另一方没有安全感。   宋湘琴深知自己儿子在这方面的劣势,生怕他没分寸把未来媳妇逼走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帮他一把。   “好的,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游川随口敷衍人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等他应付完少女心不死的母上大人,手机另一头的纪珩已经炸毛了:   【这么久不回消息,干什么去了?】   游川瞥一眼时间,才堪堪过去了五分钟。   不过既然已经把人惹了,他索性也就不急了,慢悠悠地吃完饭刷了碗,等到踏着夜色在家门外的石子路上散步时,才不紧不慢地给纪珩弹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刚打过去就被接起来,纪珩阴沉沉的脸怼到游川面前,一声冷笑:   “挺有种啊。”   游川挑眉,不动声色把屏幕放远了些,熟练转移话题:“刚吃过饭……你没在家?”   “回去陪老爷子了。”纪珩那边人声鼎沸,听起来很嘈杂,背景像是某高档酒店。他脸上闪过不耐的神色:“被他叫来这里看一群没安好心的老东西演戏……啧,我就不该回去。”   老爷子的面子不能不给,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躲出来查游川的岗,这家伙还把他晾在一边,实在可恨。   游川提醒他:“你伤还没好,酒能不喝就不喝。”   “放心。”纪珩不以为意:“没人能灌我酒。”   他想起什么,正色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没理我的时候在干嘛?”他今天非得得到一个像样的解释不可。   游川随手捡起一块不起眼的石子,往黑黢黢深林一丢,半点回音也没听见,倒是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吃饭,洗碗,散步……”他一件一件老老实实交代。   纪珩狐疑道:“就你自己?”   “和我妈一起。”   纪珩想了想,没有可以找茬的点,于是开始生硬地找话题:“吃过饭了没?”   游川:“?”   大概他的诧异实在明显,纪珩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蠢的问题,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掩饰性地低咳两声:“我是说……你晚上吃的什么?”   “饺子。”游川如实道,还贴心补充了句:“韭菜鸡蛋馅的。”   “哦……”纪珩掐了掐窗口绿植的叶子,发觉自己没话可接了。随即他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找话题,不甘心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的?”   “说什么?”游川反问。   纪珩气闷,他们分开后游川看上去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好像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似的,反观自己,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心思总忍不住飘到对方身上。   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游川透过屏幕将他的郁卒尽收眼底。他抬起头,头顶月明风清,繁星璀璨,月光下的树叶在路面投下斑驳碎影,寒凉夜风刮过耳边,平添几分杂音。   纪珩在这片杂音中听到对方暗藏笑意的低语:   “纪珩,你是不是想我了?”   扑通——   游川扔出去的那枚小石子,似乎正正砸到了纪珩心上。   无辜的绿植一个不慎被捏碎了叶子。   纪珩捻着指尖,视线飘忽一瞬又不服输地转回来,他冷哼一声:“谁给你的自信。”   游川笑得有恃无恐:“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啊——”   纪珩的嘴角不露痕迹地上扬了一点点,竟没有反驳。   虽然说出来让他挺没面子的,但不得不承认,不过半天没见,他好像已经想了游川很久了。   他现在心情不错,就勉强让对方得意片刻好了。   游川问他:“你现在在哪?”   纪珩:“酒店。”   “具体一点。”   “窗边上吹冷风。”   “纪珩。”   “嗯?”   “你抬头看看。”   纪珩依言抬起头,视线中只有轮廓格外清晰的月亮:“怎么了?”   “看到什么了?”   “月亮,挺圆。”   “我想起一首诗,它是这么说的……”   对方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纪珩不由问道:“怎么说的?”   电话里传出低哑的笑语:   “它说……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我不看月亮,也不说想你,这样月亮和你都蒙在鼓里”   这章是听着《志明与春娇》写完的,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喜欢~ 第16章 戒指   第二天是游川父亲的忌日。   时隔一年回到家,他的坟头草已经长到可以没过游川小腿的高度了。   用游川妈的话说,看得出来老游在下面过得挺滋润。   坟头插上了三炷香和两支烛,游川端端正正地给他爹磕了三个头。   宋湘琴大把大把地烧纸钱,嘴里嘀嘀咕咕,仔细一听是在和坟里躺着的丈夫唠嗑。   “老游啊,我们娘俩来看你了。”   游川想了想,他今年确实没什么话想对老爹说的,于是做完事就自觉地避到一边,留空间给他们夫妻俩说点悄悄话。   远处孤烟袅袅,近处竹林摇曳,风一吹便给人萧索寒凉之感。游川等得身体发凉,他来回走动着往掌心哈了一口气,心想他爹妈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宋湘琴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坟地深处走出来,看表情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再多聊会儿?”游川伸出手搀她。   “不聊了。”宋湘琴摆摆手,看了眼日头道:“回去做饭。”   “行。”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宋湘琴不知想起什么,拉了拉游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去,给舒爷爷上两柱香。”   他们正好路过了舒亦澄爷爷的坟地附近。许久无人打理的坟地上横七竖八地堆了许多枯枝落叶,一眼看去杂乱无比。   游川把这些杂物都清理干净,然后蹲到坟头认真插上香烛,微弱火苗映在他眸中摇曳跳动时,他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   舒爷爷去世的时候,游川是在场的。   在游川童年回忆里,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会从兜里掏出五彩斑斓的糖果送给他,也教他下围棋、编竹篾。他是舒亦澄唯一的亲人。   他一生无灾无病,最后是在自己躺了几十年的那张木床上寿终正寝的。   弥留之际他仍放不下自己未成年的孙子,那时游川是舒亦澄唯一的玩伴,他希望游川以后能够帮自己照看舒亦澄。   游川一口答应了,然后在舒亦澄的哭泣声中,他看着舒爷爷欣慰地合上了眼睛。   对不起。   游川在心里默默道歉,他没能完成自己的承诺,也没能保护好舒亦澄。   前世舒亦澄被人恶意伤害,身上伤痕无数,右手近乎全废,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性格变得阴郁偏执,和从前判若两人。   是纪珩下的手。   游川本该保护好舒亦澄不让他受伤,没想到最后却是因为自己而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游川一度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那意味着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委曲求全都是无用功。最初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敢面对舒亦澄,他怕在对方眼中看到怨恨,看到那个什么都无力改变的自己,深深的愧疚感逐渐将他变成了一个自厌自弃的人。   所以最后他和纪珩走向了那样的结局,谁也没能在这场争斗中幸存。   单薄的纸钱触火即燃,在猩红火舌舔舐下很快化为灰烬,只剩余烬堆中些微不起眼的火星。游川无言地看了一会儿,将它们尽数拨灭了。   上天给了游川一次删档重来的机会,而这次他换了更温和也更决绝的方式,前世的悲剧无论如何也不能重演。   ——   时间一晃而过,游川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临行时宋女士母爱爆棚,各种香肠腊肉将他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来,乖儿子,试试妈妈给你织的围巾。”   长长的黑色围巾被一圈一圈地缠到游川脖子上,针脚略显粗糙,用料却十分厚实,戴着它不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融融暖意。   宋湘琴虽然很想选择粉嫩嫩的颜色,但她明白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任她捏圆搓扁的小团子了,粉色的围巾在如今的游川手里有被打入冷宫的风险,只好含泪将粉色换成了黑色。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等乖儿子带回了媳妇,她就给媳妇织粉色围巾!   不过分别在即,她也难免有些伤感。   “臭小子,下次回来记得早点告诉妈。”   “知道。”游川伸手把挡住鼻梁的围巾往下扒拉,对他妈说道:“进屋去吧,外边这么冷,就别送我了。”   然后他感觉到掌心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不起眼的暗红色首饰盒。   游川呼吸一窒。   这个首饰盒他再熟悉不过,里面装着的是一对他妈最珍惜的戒指。   宋湘琴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弯起的眼角已经有了被岁月侵染的韵味。   “小子,妈是过来人,你骗不了我。儿子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当妈的高兴,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等你下定决心要和那个人共度余生的时候,就把戒指送给她吧。妈没福气戴上它,但妈希望你有。”   她看着游川手里小小的首饰盒,嘴角笑意洒脱。   游川的父母结婚时家里一穷二白,只花几块钱去民政局扯了个证,别说婚礼,连结婚戒指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游父对妻子一直心怀愧疚。   后来游川出生了,游父拼命工作,什么活都接,家庭条件终于有了起色。   妻子生日那天,他带上自己攒了很久的薪水,去首饰店买下了那对看中很久的戒指,满心欢喜地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   可他最后没能回家,宋湘琴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天命不佑,造化弄人。   就在生活刚看到一丝希望时,他确诊了肝癌晚期。   昏倒在路边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首饰盒。他终于有了弥补遗憾的能力,却再也没有机会戴上那枚戒指。   游父去世后的这些年,宋湘琴一直将戒指好好地保管着,时常拿出来端详抚摸,但从来没有戴过。   她心里总觉得,如果不是为了买它,丈夫也许就不会工作得那么累,也许就不会生病离世了。   现在她决定把这对戒指交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帮自己了结这隐痛十几年的暗伤。   生命不会后退,也不会停留在过去。戒指会被交给新人,而故人也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开车回去的路上,游川面色复杂,那对戒指总若有似无地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想起上辈子,母亲也曾把它们交到自己手里。   那时他和纪珩的关系已经走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纪瑛的局已经设下,只要由他点燃最后的导火索,纪珩所拥有的一切就会轰然倒塌。   可游川发现自己的决心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坚定,他心情苦闷多日,找借口躲回了家。   母亲大概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在他离开那天把这对戒指交到他手里,然后说了一句话——   “别勉强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游川喝了很多酒,他倒在沙发里等着纪珩回家,一种从没有过的冲动在胸口处翻涌,他想他有话要对纪珩说。   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从睡梦中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手里摆弄的那个首饰盒。   纪珩把玩着手中的男女对戒,眼中似有万里冰封的雪原,凛冽寒芒掠过。   见游川醒来,他慢慢看过去,从牙缝里阴恻恻挤出几个字:“这就是……你回家要做的事?”   不等游川解释什么,他手上骤然加重力气,变形的丝绒盒子破碎变形,然后连同里面的戒指一起,像扔垃圾一般被扔到了窗外。   比这更刺心的是纪珩冷冰冰的言语:   “想结婚?”   “只要我纪珩活着一天,你就永远没有这个资格。”   游川愣了愣,然后自嘲一笑。   令人难堪的结局,嘲笑着不久前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他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竟不切实际地幻想能够改变这个人呢?   后来游川也曾在窗外的灌木丛里寻找,可他最终只找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父亲的那枚,另外一枚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思绪回归,眼前的景色随着车辆行驶飞快后退,那时无力的感觉犹记在心,游川却觉得胸口中生出另一种感情,逐渐将它取代。   这次,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油箱已经见底,途径服务区时游川停下来加油,在便利店买了水和面包当作午饭。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动作一顿。   尽管联系方式已经删除,但他能一眼识别出来,这是舒亦澄的电话号码。   游川直接挂掉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断绝来往,就必须贯彻到底,藕断丝连的后果他已经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可下一秒,屏幕又锲而不舍地亮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   游川又挂了一次,两秒后再次接到新的来电。   舒亦澄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不知怎的,游川心里陡然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指尖在拉黑键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接起这通电话。   “川哥……”   那边传来舒亦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他似乎正在极力躲避着什么,语气筋疲力尽中带着惊惶:“有人……有人要杀我!” 第17章 遇袭   游川猛地站起身,没盖好的矿泉水瓶打翻,湿漉漉洒了他一身。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个,第一时间上车,沉声问道:“你现在在哪,报警了吗?”   舒亦澄声线颤抖:“报……报警了,我在——”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阵刺耳的杂音打断,手机似乎狠狠摔到了地上。   游川心一紧:“小澄!怎么了?”   那边无人回应,手机话筒被摔坏了,只能依稀辨认出一点模糊的响动。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是舒亦澄虚弱的声音。   “我也不想对你动手的啊,只能怪你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刻意压低的男声充满恶意。   “刚在跟谁打电话呢,报警了?警察来得及救你吗?”那声音由远及近,爆炸般的巨响后,通话戛然而止。   手机徒劳地闪着忙音,再打过去就显示对方已关机。   游川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不自觉地轻颤着,他一把将手机扔开,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等游川赶到医院时,已经是许久以后了。   病房是单人间,环境安静适合静养,游川进来时舒亦澄已经醒了过来,神色恹恹的,病床旁站着两个警察,正在低声询问他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们回头见一个面容俊秀内敛的青年快步走进来,病人忽然精神一振:“川哥。”   两位警官心下了然,这是家属到了,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说实话,眼前这个病人从遇害到送入医院救治,再到术后修养,期间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一个来探望的亲属都没有,实在令人揪心。   其中一个警官想要询问什么,被另一个扯了扯使了个眼色。   于是他们确认了游川身份后就都离开了房间,贴心地为他们留出说话的余地。   舒亦澄的右手臂上缠满纱布,软软地吊在身旁,脸上也满是细小的擦伤,眼中充满惊惶。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却不敢睡觉,因为他一闭上眼,那个看不清脸的凶恶身影就好像站在他眼前,手中铁棍随时会朝他挥下。   见游川出现,他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终于放松了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白净的脸上显露出委屈的神色,眼底泪光闪动:“你终于来了。”   游川的目光仔细扫过他的伤处:“你的伤怎么样?”   舒亦澄看了眼自己的右手,一圈一圈的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一小块皮肤都没有露出来。袭击他的那人是抱着废了他的想法对他下的手,不过好在路过的民工及时发现,那人只在他手臂上抡了一棍子,造成了轻微骨折。   舒亦澄垂眸:“医生说……只要好好治疗,不会影响到以后正常活动。”   游川闻言闭了闭眼,恍惚中像是深海中的溺水者总算抱住了唯一的浮木,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还好……   他哑声道:“抱歉。”自己应该早点接电话的。   “你为什么要道歉?”舒亦澄忽然抬起头看向他,情绪有些激动:“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纪珩做的,该道歉的人不是你!是他!”   “纪珩?”   游川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继而垂下头,额前碎发略微遮住眸子,语气沉下来。   “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舒亦澄回想起昨天遇袭时的情景。   跟踪他的那人穿着一身棒球服,口罩和帽子把脸遮得密不透风,个子高高瘦瘦的,说话声音也刻意压低,显然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身份。   被他击倒后,舒亦澄奋力挣扎,纠缠间不知道划伤了他什么地方。对方情绪似乎很不稳定,被激怒后便不管不顾地想要下死手,还好被碰巧路过的人发现报了警,那人害怕身份败露,来不及做什么便逃走了。   他动手时说,怪舒亦澄不识好歹,惹毛了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舒亦澄深居简出,社交圈很窄,这个得罪不起的人物除了纪珩不作他想。   “一定是他。”对游川描述完事情的经过后,舒亦澄恨声道:“只有他能做出这种事情。”   自己已经把这些话都告诉了负责调查的警察,纪珩很快就会被带走审讯,相信结果不久后就能出来。   等到游川看清了纪珩的狠毒,他肯定会放弃纪珩,回到自己身边的。   舒亦澄还沉浸在憧憬中,没发现游川异样的沉默。   舒亦澄被人恶意袭击是事实,但现有的证据并不完全指向纪珩,游川没有反驳舒亦澄的话,潜意识却回避着这么草率地给纪珩安上罪名。   尽管对方曾有过不止一次的前科,可那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重生后至今为止,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两位警察表示有话想问问游川。   他是舒亦澄遇袭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他们需要向他了解情况,确认信息真实性。   简单问询记录后,女警合上笔记,向他点点头:“感谢你的配合,案情有进展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你。”   游川视线在她胸前的警徽上停顿一秒,问道:“关于嫌疑人……有什么线索吗?”   两个警官对视一眼,女警道:“这个我们目前不方便透露,不过我们会尽快调查出结果,请不要过于担心。”   他们走后,游川低头靠在走廊,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几下。   如果问他的话……   纪珩做事向来不藏着掖着,他看不上那些阴损的手段,就算威逼利诱也都是正大光明地冲着人来,坏得坦坦荡荡。   这件事要真是他做的,只要游川开口问了,他就一定会承认。   可如果真的是他……该怎么办呢?   游川脑中天人交战,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此时手机振动两下跳出消息,他瞳孔微缩,迟疑着点开。   是话费账单。   游川眉头紧皱,满心躁郁地按熄了屏幕把手机揣回兜,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正要点火,却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医院。   “艹!”   作者有话说:   呼~终于修完了,接下来就可以日更啦!   感谢在2023-04-16 21:36:05~2023-04-17 20:0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漠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决裂   纪氏集团,总裁休息室。   纪珩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呼吸急促,额头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抓住被角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他陷入了一个真实到令人害怕的梦魇。   “砰——”   子弹出膛,正中靶心。   这里是纪氏集团旗下最大的室外射击俱乐部,配置高端齐全,各类枪械应有尽有。要想成为它的会员,单是会费就得七位数。尽管如此,每年还是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去。   纪珩稳稳握把,枪托抵肩,右侧脸贴住枪托,护目镜上锐利亮光一闪而过。   又是一声枪响,几百米外的环形靶上,靶心距离上个位置仅仅几毫米的地方,出现了新的弹孔。   纪珩少年时极好摸枪,也恰好在这方面有着难得的天赋,十四五岁时就已经练出了一手精准枪法。   接手公司后空闲时间压缩,他来靶场的次数逐渐变少,有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练上半天。   AK的后坐力很强,子弹连续发射使枪膛异常滚烫,纪珩揉了揉肩膀,将笨重的步/枪丢到一旁,换上了M500 revolver,快速装满子弹。   换了个位置,他单手持枪,微微侧身瞄准新的人形环靶,日光落在漆黑枪管轮廓上,折射出威慑性的金属光泽。   没等他扣下扳机,身后大门突兀打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他身后阻拦不及的下属慌慌张张:   “抱歉纪总,这位先生一定要进来找您,我没拦住。”   纪珩慢慢放下手转过身,神色冷峻,刺人的目光在来人身上一顿:“谁让你拦他的?”   下属心尖一颤,支支吾吾不敢抬头,只听纪珩道:“出去,把门关上。”他如获大赦,连忙轻手轻脚关上门离开了。   纪珩看向游川,脸上表情淡去:“找我什么事?”   游川素常温和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压抑到极点的怒意。他呼吸急促,紧紧攥着拳头,语气中泄露出一丝深痛:“是不是你?”   看他的表情,纪珩已经猜到了他为何而来,不免兴致缺缺。   他低头仔细擦着手里的枪,漫不经心道:“是我啊,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游川强忍怒意:“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没有招惹过你!”   纪珩闻言笑了笑,抬起头,看向游川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丁点儿笑意。   “游川,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几次三番碰我的人,这还不算招惹我?”想起了什么,他的笑容带上了些残酷的意味:“放心,我知道你很乖很听话,所以我只是废了他一只手,而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游川瞳孔骤缩,怒气终于失控,他上前狠狠抓住纪珩的衣领,眼底冒出血丝,咬牙道:“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人命在你的眼里难道就这么轻贱吗!”   纪珩被他推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嘴角挂着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冷漠,他抬手抚上游川侧脸,眸子直勾勾望进对方眼睛里,反问道:“人命?人命在你眼里很重要吗?”   “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做这种事了,之前不都视而不见吗?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什么在这里跟我闹?为了人命?不是!”他的声音骤然加大:“因为我这次动的是你的旧情人,所以你才坐不住了!游川,承认吧……你骨子里和我一样烂!”   游川拍开他的手,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别把我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   纪珩最恨他这样的眼神,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好像自己在他眼里什么也算不上。他用力捏住游川的下巴,语气又急又狠:“别这么看着我!”   顿了顿,他忽然缓下声线,像是变了个人:“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金钱,地位,还是权力?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你说啊……只要你说,我都可以去做。”   游川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我到底想要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你做得到吗?”   他的话像一把利刃,直直扎进心口。纪珩怔愣片刻,慢慢握紧了手里的枪,心跳一次比一次快,疯狂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他一把抓住游川的手。   游川只感觉掌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纪珩抓着他的手,直接将那东西抵在了自己胸口。   看清楚那东西的模样后,游川愣住了。   漆黑,冰冷,坚硬。   SW M500,当今世界威力最大的左轮手/枪,口径12.7mm,适配S&W Magnum子弹,发射威力惊人,命中要害时可将大型猎物一击毙命。   而现在,黑洞洞的枪口被纪珩抓着,亲手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游川,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我吗?”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这把枪的转轮有五个弹仓,其中有一颗子弹。”   “只要你能扣下扳机,我就放你自由。”   “放心,不管最后我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追究到你身上。”   “现在,你可以向我开枪了。”   纪珩说完张开手,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将胸膛暴露在枪口下。   五分之四的概率,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获得自由,这对游川来说是一次赢面很大的博弈。   而对于纪珩,是有五分之一几率会让自己丧命的豪赌。   纪珩的心跳震耳欲聋,指尖颤抖着,神情狂热而病态。像个红了眼的赌徒,押上自己的所有,去换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可能。   毫无理智可言。   而他的视线缓缓下落,定格在对方握枪的手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事实上,他骗了游川。   弹仓是满的。   只要对方开枪,他必死无疑。   决定了他生死的枪现在被游川握在手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透过坚硬冰冷的枪身,游川仿佛能感受到对方搏动的心跳,那样强烈,那样鲜活。   晦暗难辨的情绪在游川眼中翻腾。   如果他开枪……   如果他开枪,就拥有百分之百获得自由的机会,而纪珩……有五分之一的几率……会死在他手里。   “来啊,你在犹豫什么呢?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实现愿望,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纪珩的声音蛊惑着催促着,似乎枪口对准的人不是他自己。   游川闭上眼睛,手臂上青筋蜿蜒,握住枪把的手越来越用力,然后——   猛地朝纪珩脸上砸了过去!   纪珩被砸的骤然偏过头,下一秒又被按着胸口推到墙上。昂贵的SW M500摔落到不远处,嗑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识货的人看了大概要心疼半天,可在场的两人谁也没有多看它一眼。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游川从来没有这么失态地怒吼过。   耳边的嗓音震得骨膜生疼,纪珩的眼中却满是兴奋与狂热,躁动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全部汇聚到大脑,这仿佛嗑药般的感觉让他几乎上瘾,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还是赌赢了!   “清醒点!”游川怒意更甚,抓着他的领子朝他脸上猛扇了一耳光。   强劲的力道让纪珩再次偏过头,凌乱潮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破损的唇角渗出血迹,纪珩舔了舔,转过头看游川时,仍带着兴奋的笑意。   “为什么不开枪?”   他眼睛里透出灼人的光,好像要烫穿眼前之人的皮肤,看清他的真心。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想要自由吗?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下不了手,游川,在你心里,对我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愤怒让游川头晕脑涨,他闻言睁大眼睛,抓住纪珩的肩膀用力摇晃,恶狠狠的目光似乎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感情?感情算个屁!”   “纪珩,你限制我自由的时候,用我的家人朋友威胁我的时候,将我的情绪喜恶通通抹杀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情吗?!”   “顺昌逆亡,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情!”   这嘶吼声振聋发聩,纪珩眼中灼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下来,身体随着他粗暴的动作晃来晃去,抿着唇一言不发。   游川的手掌就卡在对方的咽喉处,无意识的用力让白皙修长的脖颈留下红肿淤痕,他不管不顾,将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怒宣泄了个遍,最后以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作为结尾。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跟我谈感情的资格。”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刺激到了纪珩,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头,一拳猛地击中游川腹部。   “唔……”   猝不及防受了一击,游川闷哼出声,弓下身子蜷缩起腹部。   不等他反应,纪珩将他按倒在地,跨在他腰间,几乎将他整个人压在身下。他红着眼吼回去:   “那我还能怎么样?”   “不用那些手段,你又怎么会乖乖留在我身边?你巴不得和别人双宿双飞离我越远越好!我除了那样还能怎么做?你说啊!难道要我成全你吗?”   偏执之人的爱意如同带刺荆棘,猎物越挣扎,它就会缠绕得越紧,给彼此带来的痛苦也就越深。   游川重重倒在地上,像一只瘪掉的气球,放空了内里压力之后,只剩下满心疲倦。他也不挣扎,腹部受击的地方传来钝痛,他静静看着纪珩,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良久,轻声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   他说……什么?   纪珩的情绪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怔愣地迎上对方的目光,眸光闪烁。   他今天的情绪起伏过于激烈,身体已经发出了抗议,手臂无意识地痉挛着,脑袋也昏昏沉沉,疼得仿佛要炸开。   他努力想要平复下来,冷静的地思考游川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可是他做不到。脑海深处好像有无数个尖锐的声音在回荡激扬,杂乱刺耳的声音几乎要让人发疯。   游川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那个意思吗?   纪珩捂住耳朵,拼命地想拼命地想,眼神空茫无焦点,指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不规则的血痕,他却恍若未觉。   几乎像疯了一样。   莫名冒出来的想法让游川心中一痛,他制住纪珩的手,脑中回忆起初次相见时对方的模样。   矜贵傲然,恣行无忌,仿佛生来就该凌驾于众人之上。   当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只为你折腰时,谁能不动心呢?   可他又想起母亲欲言又止的担忧,想起无辜被开除的小姑娘委屈的啜泣,想起舒亦澄残废的右手,和逐渐凋败的眼神。   很遗憾,他的天之骄子并不明白该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   诚然,人生是一个在试错中不断成长的过程,可成长的代价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哪怕他家财万贯,哪怕他权势滔天。   游川吐出一直郁结在胸口的那股气,再抬首时已是满目颓然。   “纪珩,我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挑战日更!我的宝子们你们在哪里(哭哭)感谢在2023-04-17 20:00:45~2023-04-22 17:2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大 10瓶;高冷狂拽周少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头条   他仿佛刚经历了场长途跋涉,身体与精神都疲倦无比。那种感觉像是越过了一座大山,又游过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海,等到他终于踏上梦寐以求的彼岸,却发现那里是大片荒芜。   梦里的错乱感仍然纠缠着他,让他一时间无法分清自己是否已经回到现实。   平息许久后,他环顾四周,辨认出这里是自己的休息室。   他刚才……是在做梦?   如果是梦的话,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心跳仍然剧烈,纪珩撑着吃了药,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游川一整天都没联系他。   纪珩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梦的影响,始终觉得心情躁郁难安。   照原定的时间,这时候游川应该已经返程了,路途遥远,他大概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回到市里。   纪珩拿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此时,市医院病房里。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舒亦澄摸着右手上打的石膏,正看着窗外的夜色失神。   房间里忽然响起手机震动,他回过神,下意识拿出自己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发现不是它的声音。   那就只能是……他的目光看向游川随手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口袋里露出黑色手机的一角,正发出规律的震动。   舒亦澄看了看紧闭的房间门,下床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   见到屏幕上“纪珩”二字,他的面色陡然沉下。   想到什么,他的脸色由阴转晴,嘴角勾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滑动屏幕接起了电话。   “喂。”他嗓音温和,仿佛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你找游川吗?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纪珩认出了他的声音,眸光一点点变冷。   “把电话给他。”   “不好意思啊……”舒亦澄笑了下,有些羞涩似的:“他在洗澡……确实不方便,你有要紧事的话,就先告诉我吧,我会转告他的。”   “嘟……嘟……嘟……”   舒亦澄垂眸,看着“通话已结束”几个字,嗤笑一声,眼中满是恶意。   房门忽然打开,他抬眼看去,同时手指飞快地删掉了刚才的通话记录。   游川去缴费时发现手机落在了外套口袋里,他返回病房去取,却发现它正被舒亦澄拿着。   “小澄?我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啊……”舒亦澄连忙把手机递上去,“对不起川哥,但是那个骚扰电话一直打进来,我有点烦,就……帮你拉黑掉了。”   他性格向来单纯,游川不疑有他,接过手机简单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重新去前台缴费了。   昂贵的手机静静躺在墙角,被摔得四分五裂。   “游秘书他中午就已经回到市里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和您联系。舒亦澄确实没有离开过市区范围内,不过从这两人的定位来看,他们现在在同一个地方。”   下属小杨战战兢兢地汇报自己的调查结果,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老板,立马被对方恐怖的脸色吓得低下头。   “为什么不早说?”纪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小杨心里叫苦不迭,自家老板一直在休息,他哪有胆子打扰?不过他知道老板的脾气,从来只看结果,于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老板,是我的失误。”   本以为会迎来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或者被扣掉奖金,他本来都硬着头皮准备接受惩罚了,没想到等了半天,只听到对方低声说了几个字:“把车准备好。”   啊?   他抬起头,见纪珩脸色苍白,下意识有些担忧道:“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   “快去!”   层层叠叠的文件被掀飞,雪花似的洒了一地。   小杨脸色一变,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离开去了车库。   办公室安静下来,纪珩身形晃了晃,一手撑住桌面,等了一会儿,针扎似的头痛还是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上次任景辉开的应急药还剩了一些在抽屉里,大大小小的白色药瓶整齐排放,纪珩看也没看标签,指尖颤抖着倒出一把药片,直接吞了下去。   车子已经在公司门口停好,就等着纪珩上车。   纪珩乘坐电梯下了楼,到大厅时却被人拦住了。   “请问是纪珩先生吗?”   纪珩冷眼看着面前两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我是。”   警察亮出了自己的证件:“现在有人举报你涉嫌参与一场恶行袭击事件,为配合调查,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的态度放得很尊重,侧身为纪珩让出道路。   “请吧,纪先生。”   就这样,纪珩上了警车,而就在他上车的一瞬间,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微弱的亮光一闪而过。   -   《惊!纪氏集团总裁疑买凶/杀人,现已被警方控制》   社会新闻网页的头条上,赫然挂着这样醒目的标题。   从标题点进去,能看见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明显是偷拍,角度很刁钻,放大看才能勉强辨认出那是纪珩的侧脸。   照片里,他正弯腰准备坐进警车,身后还守着两个警察。   这则新闻简述了纪珩从遇到警察再到被带走的全经过,通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拼凑出了所谓的真相,最后下了个“买凶/杀人者极有可能正是纪珩本人”这么个定论。   纪氏集团是当地的龙头企业,作为它的实际掌权人,纪珩的言行一直受人关注。加上他秒杀一众娱乐明星的神颜和高不可攀的气质,在网络上也颇有知名度。   此事一出,当即引来了巨大的关注量,该条新闻下的评论区炸开了锅。   网友纷纷留言:纪氏?是我知道的那个纪氏吗?好家伙,看来股市要地震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仔细讨论一番,忽然页面一白,显示地址不存在,刷新才知道这条报道被紧急撤销了。   网页发出通告,大意是该报道信息不实,缺乏证据,主观猜测成分居多,存在误导煽动性,不符合报道内容规范。   可那篇报道已经导致大多数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纪氏家大业大本就招人眼红,再加上有心人在背后买水军推波助澜,网上很快就掀起了一场针对纪珩的口诛笔伐。   ——呵呵,到底为什么撤文,懂得都懂。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死的也能给你说成活的,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想发个声都难。   ——天哪,买凶/杀人!被他盯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啊,有知情人出来说说吗?   ——建议严查纪氏,光天化日的就敢这么对人下手,背地里恐怕不知道黑成什么样子了。   ——有钱人都一个德行。   ——现在好像还只是配合调查吧?有些人别上纲上线的,好像你真看着人下手了似的。   ——不会吧不会吧?还真有人共情资本家呀?   ——没有恶意,希望哪天你家人被袭击了你也能这么心平气和,呵呵~   ——可是他真的很帅欸,有没有人和我想得一样的?   ——颜狗滚开!   ——颜狗滚开!   ——颜狗滚开!   ……   评论直接歪了一百多楼,直到某个匿名爆料人士的出现,才将主题拉回来。   ——纪珩会做出这种事我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是九岁就进过局子的人。详细的不敢多说,怕被盯上,大家自己看吧。   后面紧跟着一条链接。   好奇的网友点开链接,一条十六年前的头条新闻跳进眼帘——   《豪门夫妇双双命丧火场,其独子或成为唯一嫌疑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快进入完结倒计时啦~   宝子们下一个世界想看哪个呀,留言告诉我,我先开最多人选的那个   啾咪~ 第20章 往事   一个是纪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一个是赵氏董事长独生女,同为豪门出生,男俊女靓,婚姻幸福,收获了许多艳羡的目光。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这些全都毁掉了。   别墅起火,将一切烧得精光,夫妻二人也没能幸免遇难,双双身亡。而火灾发生那天,佣人们都放了假,在家的除了他们俩就只剩下当时年仅九岁的纪珩。   调查显示,纪珩离开家不到两分钟后,火就烧了起来。   那火烧得十分异常,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就迅速吞噬了一切,让人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更巧合的是,别墅内的监控摄像头提前被人拆除了。   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别墅起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在两人的葬礼上,他们唯一的儿子纪珩,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连丝毫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他就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用无神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空洞得让人后背发凉。   这个孩子,有些不对劲。   凡是见过纪珩的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疑点重重的御景路39号火灾案迟迟找不出嫌疑人,有人便将目光放到了年幼的纪珩身上。   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剩下的那个可能性似乎就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小纪珩被带进了警局。   外界众说纷纭,当时大部分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认同着一个观点……火也许是纪珩放的。   除非纪九思夫妇是自杀,不然纪珩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就成为了嫌疑最大的人,他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很多地方根本说不通。   令人意外的是,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后,纪珩被无罪释放。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对警察说了什么,火灾案到最后也没有调查出结果。警察们苦寻数年后,决定将它定性为意外事故封存档案。   御景路39号从此闭门不开,不知为何纪家没有派人打理,反而是让一切保持着火灾后最真实的模样,甚至将纪九思夫妇的遗骨埋进了它的花园中。   如今16年过去了,旧案重提,人们依旧能发现很多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当初警方并没有说明,反而更惹人遐想。   ——纪家在里边有人吧,这都不查?   ——说真的,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视频里那小孩是纪珩小时候?那眼神也太瘆人了!   ——纪珩的嫌疑那么明显,为什么不追查下去?   ——别太离谱了吧?他那时候才九岁,九岁的小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别人我不知道,这位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惊讶好吧!   ——越看越心惊,小时候就能亲手放火烧死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建议严查纪氏,他干的坏事肯定不止这些。   ——以后凡是纪氏的产品我都坚决抵制!   ——可以重新立案调查吗?他爸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天生的坏种!长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丑陋的心!   ——人渣败类,怎么还不去死!   ……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   看了网上戾气十足的评论,小张气得连工作都没心思进行了,一捋头发打开了工作聊天室。   审计组-小张:【纪总的事儿,大家都听说了吗?】   何止听说,集团内部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无心工作,纷纷抱着手机等待着案子的进展。有性子急的人已经和嘴臭的网友对骂了几个来回,奈何势单力薄,为纪珩申辩的言论很快被压到最下面。   策划组-你陈姐:【我真服了,这网上发表评论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还骂我恰烂钱?我呸!】   策划组-程鑫:【大家理智点,别浪费时间跟网上的人吵。】   工程组-小邓:【那几个嘴最臭的id我查过了,全他妈是水军,专门躲在人群里带节奏的!对家那几个老板是不是疯了,这种事都敢拿来做文章?】   纪氏常年一家独大,压得周边几个同类型企业抬不起头,此事一出,他们见到翻身的机会,自然卯足了劲往纪珩身上泼脏水,借此打压纪氏集团从中获利。   审计组-小张:【什么叫黑心资本家?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张口就来。纪总平时虽然对我们这些下边的人要求严了点,但他给的工资也多啊!纪氏的工作机会竞争有多激烈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到这些人嘴里就好像占了他们多大便宜一样!】   工程组-老邓头:【没办法,总有红眼病见不得别人好】   策划组-程鑫:【公司发生这么大的事,董事会那些人怎么还不出来表个态啊?】   后勤组-刘助:【别提了,连着开了快十个小时的会了,什么结果都没商量出来,现在他们吵得比谁都厉害】   事情发酵了这么久,影响巨大,纪氏股票爆跌,在股市上被人连夜抛售。股东们损失惨重,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会议乱得像锅粥。   人人都想撇清干系,又期盼着纪氏翻身的机会,董事们早就各怀心思,纪珩在的时候还能把他们都镇住,现在他不在了,豺狼虎豹们都忍不住露出了獠牙。   助理小刘候在会议室门口,听着里面这场闹剧,叹了口气,默默低头打字。   后勤组-刘助:【没了纪总,这么大个公司都快没法正常运转了】   其他人都对她这句话深以为然。   他们已经习惯了纪珩雷厉风行的工作节奏,强度大效率高,做什么事都能井井有条。离开了纪珩,大家就失去了主心骨,无头苍蝇一般焦虑茫然。   这时小张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连忙打字问到:【游秘书去哪了,有人知道吗?】   聊天室里的人纷纷表示不知道。   众所周知,纪总与游秘书总是一起上下班,吃饭也都在一块,每天几乎形影不离。可自打纪总出事到现在,游秘书连面也没露过。   他们不由得发出疑问:游秘书到底去哪了?   -   游川此刻坐在拘留所。   一看到首页新闻,他就立马给纪珩打了电话。无法接通,于是他找到了小杨。   起初小杨不愿意说实话,顾左右而言他,推脱说自己就是个普通职员。可游川对纪珩的一切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小杨平时在帮纪珩做什么?   被他说破后,小杨一脸震惊,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游川第一时间来到纪珩所在的拘留所,提出了会面请求。   旁边的办公室里,两个得闲的警员说着悄悄话。   “还得是大老板啊,在咱们这儿关了半天,这都是第几个要求见他的了?”   “光他们想有什么用?人家一个都不见呢。”   “欸,这次这个……”其中一人示意另一个看窗外,竖起拇指道:“也太帅了吧!他是纪珩的什么人啊?”   游川侧对着窗户靠在墙边,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紧致修长。脸部线条起伏有致,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额前不经意滑落的几缕发丝为他平添几分忧郁的气质。   警员一不小心看得走了神,喃喃道:“是个极品……”   “收收口水吧!”身边的人怼了她一下,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能和那种人物沾上关系的非富即贵,哪能论得到你呀!”   警员瞪了对方一眼:“我这是纯欣赏好不好?能不能别用你龌龊的心思揣度我!”   “他都等了这么久了,到底能不能见到人啊……”美丽的事物总是令人忍不住偏爱几分,冲着那张脸,她忍不住为游川担心起来。   另一人耸了耸肩:“我看悬。”   与此同时,安静昏暗的拘禁室,会面要求已经传到了纪珩面前。   “有人来找你。”警员顿了顿补充道:“叫游川,你要见吗?”   正在为纪珩注射药剂的医师提醒道:“纪先生,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见任何人,还是静养为好。”   纪珩动作迟缓地抬起头,脸色苍白。   “我要见他。”   医师试图劝阻:“纪先生……”   “让我见他!”   纪珩猛地站起身,针筒从医师手中滑落,尖锐的针头在他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扑到警员面前,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带我去!现在就去!” 第21章 探视   游川跟着警员来到了会面室。   几平方米的小隔间被冰冷反光的玻璃隔开,左右两边是细密的铁丝网,暗沉的配色宣示着某种沉肃压抑的氛围。   像个无情囚笼,情绪的猛兽被强行禁锢,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一墙之隔,游川盯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看了很久,某刻心中似乎闪过各种情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墙壁上,挂钟指针一点点走动着。当最短的那根指向正上方时,“咔哒”一声,门开了。   看守所统一的灰扑扑的制服,穿在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看。   起码对于纪珩来说是这样的。   这段时间被限制自由的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他仍旧锋芒毕露,仪态优雅,衣服上找不到一丝褶皱,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门关上的前一秒,白大褂的衣角在门口闪过。   游川很轻地皱了下眉。   纪珩拉开椅子缓缓坐下来,平静的神色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这样的对峙,让游川有种恍惚的熟悉感。似乎,在某个相似的时刻,相似的地点,他们也这样相对无言地沉默过。   下一秒,纪珩对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你终于来了。”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   游川有些意外,对方早就从小杨那里得知了自己今天的行踪,按照纪珩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性格,他本以为对方会冲他发脾气。最起码……不该这么心平气和。   他看向纪珩,神色中多了一丝探究。   本以为纪珩只是控制住了脾气,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游川察觉到了不对劲。   纪珩抬眸看他,语气里莫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是来接我出院的吗?”   游川愣住了,良久才回问他:“你……说什么?”   纪珩被他的目光惊了一下,随即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讷讷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掐自己的掌心,小声道:“原来不是啊……”   随即他很快又抬起头:“可是我讨厌这个地方,游川……这里没有你,我讨厌这个地方,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   他说话语序混乱,颠三倒四,能听出来很着急。   游川本来有许多问题想问纪珩,关于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传闻,关于舒亦澄,关于纪珩的父母。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纪珩,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沉默许久,游川终于开口问道。   纪珩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死死咬着下唇:“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都会改好的!”   是他做错了事情,才会被关在这里……因为他伤害了别人,所以游川不想见他。他已经知道错了,他想改正自己的错误,他再也不会做坏事了。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游川才会消气,游川才能原谅他,只有这样……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无法正常交流。游川只好换了个问法。   “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纪珩想起什么,忽然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游川,然后一滴眼泪就那么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没有任何征兆的。   他的声音也仿佛失去了灵魂。   “你说……我们结束了。”   ——“也希望你能记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这是上辈子,游川对纪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真的……记起来了!   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棍子,游川猛地站起身,过于突兀的动作将椅子带倒在地,摔出一声巨响。   纪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游川感觉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平息了一下呼吸,想要组织语言,却发现竟不知改如何问起。   纪珩也重生了?或者说,他记起了前世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又知道了多少?   他后退一步的动作极大地刺激到了纪珩的神经,他立刻红了眼,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上去:“你是不是想走?不行!不行!你不准再离开我!”   情绪转变极大,和几秒钟之前判若两人。   游川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这个认知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可纪珩现在的状态让他没法冷静,两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纪珩满脑子都是自己被人强行按在地上,看着游川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场景。他不知道为什么游川又回来了,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让他离开。   可这小小空间里发出的声音很快惊动了门外的警员和医师,他们打开门,见到纪珩异样的状态心中一惊,立马上前将他按住。   “纪先生,冷静一点!”   “不……放开我!滚开!”   纪珩被按在台面上,挣扎得很厉害,他完全不在意会不会弄伤自己,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通红的眼睛时刻盯死游川。   墙里墙外,压抑的暗室,禁锢在身上的无数双手,还有玻璃那一头的,冷眼旁观的身影。   仿佛昨日景象重现,恐慌如潮水般蔓延,几乎夺走了他的呼吸。   再不拦住游川,他就要走了啊……   这样的认知让他近乎崩溃,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蛮劲,差点将按住他的几个警员掀翻在地。   他用力从重重钳制中抽出手,艰难伸向游川的方向。再有一点……再前进一点点……就能抓住他了。   指尖蓦然触碰到一片冰冷。   他和游川之间最后的一小段距离,被冷硬的玻璃隔开了。   任凭他拼了命地往前,也碰不到对方。   身边的人还在用力地禁锢住纪珩,想要往他手臂上注射镇定剂,他绷紧的肌肉却不知怎么放松了下来,带着颓然的感觉。   他执拗地盯着游川,手掌徒劳地按在玻璃上,生怕对方会如同记忆中一般转身离去。   下一秒,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游川俯下身,视线与被压在台面上的他保持齐平,然后伸出手,隔着玻璃与他掌心相贴。   “别怕。”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几乎要落泪,他说:“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纪珩忽然停止了挣扎的动作,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滴到地上很快变得冰凉。   他的配合让医师注射的工作轻松了许多,一动不动伏在桌上的模样让人想起落水浑身湿透,低声呜咽的小狗。   游川想摸摸他的头,然而现实条件不允许,他只能尽力用眼神安抚对方:“纪珩,你相信我吗?”   纪珩小幅度地点点头。   “闭上眼睛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带你回家。”   纪珩听话地闭眼,可他发现闭上眼睛就看不到游川了,他想睁开眼,此时药效却已经在他身体里发挥了作用,眼皮沉得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他终于完全放松身体,沉沉地睡去了。   会面中断,纪珩被带回去接受治疗,而游川站在这个小房间里,久久地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原来前世纪珩确诊精神疾病,并不是逃避入狱的手段。   游川想起每次争吵时纪珩掩饰不住的头痛失衡,想起他总是抑制不住右手臂的颤抖,想起自己偶然发现他吃药时他不自然的神情。   他从前种种让游川无法理解的、偏激的、疯狂的举动,在今天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纪珩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事实赤裸裸地摆在游川面前,他没办法逃避,也没办法扔下对方不管。   关系到纪珩的两起案子都还没有定论,游川看到过网上不堪入目的留言,现在他只庆幸纪珩看不到那些脏东西。拘留所限制了纪珩的行动,也保护他免遭外界的攻击。   网络上的文章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游川并不相信纪珩是当年的纵火者。如果他真的冷漠到能亲手烧死自己的父母,又怎么会将母亲和自己的合照贴身带了这么多年?   还有舒亦澄……自己离开之前和纪珩的关系已经在向好发展,与舒亦澄也断绝了往来,纪珩并没有忽然要对他动手的理由。   退一万步讲,就算纪珩真的犯了错,就算他真的是袭击舒亦澄的幕后主使,就算他真的放了那把火……游川也没办法放弃他。   风向是会转变的,人心里的天平也会向着分量更重的一方倾斜,也许纪珩曾经说的话没错,游川本质上和他一样,骨子里都是冷漠的,他们的眼里都只看得到自己在乎的人。   -   “少爷九岁之前,一直是由夫人亲手照料的。”   当游川问起纪珩的童年时,管家林伯这样回答道。他放下手中擦拭得铮亮的复古茶杯,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少爷从小就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各项成绩名列前茅,性格也很开朗,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他。”   往事重提,林伯苍老沉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怀念的神色,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挂着暖阳般笑容,每天会甜甜地对他道早安和晚安的小男孩。   可是不知从哪天开始,纪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偶尔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发呆时,便如同一份没有写上地址的信封,茫然找不到归处。   林伯只是管家,他没有权力去探寻少爷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猜测对方的改变或许与夫人有关。   纪珩的母亲赵妤是个如江南烟雨般温婉平和的女子,脸上总是笑盈盈的,从不对人发脾气,纪珩很依恋她。   可是后来,林伯不止一次地听见她在楼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摔打声,然后第二天纪珩就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哪怕是在酷热的夏天也不肯露出一点皮肤。   林伯在替他整理衣领的时候看见过,那截白皙稚嫩的脖颈上满是青紫淤痕。   后来纪家失火,纪珩被老爷子接到老宅抚养,有关从前的一切都被彻底掩埋在灰烬中。   林伯在纪家工作了大半辈子,也算得上半个纪家人,有些事情不能直接对游川说出口,他最后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游川。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就需要您自己去寻找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超喜欢这个封面的,超好看! 第22章 再遇   御景路39号,一个尘封多年的地方。   因为最近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火灾案,这个被遗忘许久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   经年无人打理的门口长满野草,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游川用钥匙打开门,锈蚀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尽管外墙已经被大火烧得焦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从精巧的构造和布局中仍能依稀看出这所别墅当年是如何华美大气。   游川站在门口抬眼望向二楼,复式阳台上装着围栏,那里就是搜救人员找到纪九思和赵妤遗体的地方。被发现时两人的遗体成拥抱的姿势,彼此紧紧地贴在一起,仿若一对至死不渝的爱侣。   这一发现当时在外界引发了广泛讨论,无人不称颂赞扬他们绝美的爱情。甚至有人说,纪九思本已经逃出火场,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他毅然返回,可惜最后两人都没能出来。   而事实究竟如何,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别墅内部贴了禁止入内的封条,游川从旁侧的小路绕过去,来到了位于房体后面的花园。   这里是受大火侵蚀最严重的地方,火星焚烧植物茎叶形成的草木灰,使这里成为肥料覆盖的沃土,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杂草野花在花园里疯涨,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繁花似锦的精致模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纪珩父母的遗体没有入祖坟,而是合葬在了这片荒废的园子里,石质墓碑上,他们的名字并排依偎,墓碑顶部有他们的合照,郎才女貌,笑得很温馨。   游川视线往下一扫,发现碑前静静躺着一束白百合。捡起来一看,花瓣仍旧娇嫩,幽然散发着清香。   “放回去。”   不远处霍然传来一道人声,游川回过头,就见一个清俊的影子从栅栏深处走出,直直地向他而来。   游川并不意外。   纪瑛一步步走到墓碑前,他的头发仍是一贯张扬的银灰色,还带着那个蓝宝石的耳骨钉,深沉的神色却与游川初次见他时轻浮浅薄的模样判若两人。   或者说,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纪瑛在游川面前站定,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出他的不悦。   “游川先生,你的父母难道没有教育过你,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话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游川看着他挑了挑眉,扯出一抹笑意:“哦,实在抱歉。”   他仿佛不经意地松开手,百合花直直坠地,在地上接连翻滚几圈,纯白的花瓣沾上污泥。   纪瑛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但他是个善于隐忍的人,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弯腰小心捡起来被弄脏的花束,甚至掏出手帕擦拭花瓣上的污渍。   游川似笑非笑道:“已经弄脏过了的东西,就不必再拿去污了逝者的眼吧?”   纪瑛垂着眼皮道:“我们无冤无仇,你对我说这种话,我可以认为……你是在为纪珩出气吗?”   他似乎对游川与纪珩间微妙的关系了如指掌。   游川毫不避讳地点点头,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你可以这么认为。”   纪瑛闻言嗤笑一声,他倒是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伪装成从前缺心眼的样子:“你喜欢他?”   游川看着对方蹲下身将擦干净的白百合重新放到墓碑前,神色淡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纪瑛这里,沉默就代表着肯定,他不禁觉得荒谬,认真发问:“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肆意妄为,喜欢他不择手段,还是喜欢他像个疯子一样……喜怒无常?”   游川眼神冷了下来。   纪瑛摇摇头,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对着这种人也能产生感情,你是不是忘了他过去是怎么对你的?”   游川居高临下看着纪瑛,带着那么点儿显而易见的怜悯。   “只有被记忆捆绑的可怜虫,才会对‘过去’念念不忘。”   纪瑛闻言顿了顿,面无表情抬头看了游川一眼:“你懂什么?”   他半跪在墓碑前,伸手缓缓从“纪九思”三个字上拂过,指尖逐渐用力泛白,原本藏得很好的恨意从他眼中浮现。   纪珩什么都有,而他纪瑛什么都没有。   同为父亲的儿子,纪珩可以在生日时得到纪九思一整天的陪伴,他们一起去放风筝,去游乐场,笑得那么开心,而自己只能在远处默默看着,连上前叫一声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想得到父亲的注意,于是他努力学习,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终于成为了整个学校最优秀的小孩。他累得病倒了,但是一点都不后悔,因为父亲带着礼物来看他了。   可纪珩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就将父亲叫了回去。   同为父亲的儿子,纪珩可以和自己父母和和美美地出现在新闻媒体上,而自己却不被纪家承认,父亲甚至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另一个儿子的存在。   后来父亲不在了,他难过了一段时间,可他知道赵妤也死了,那个霸占着纪家夫人位置的女人终于死了,这意味着他也许能够正式被纪家接纳。   现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告诉他,想要进纪家大门,可以;要想公开他的身份,不行。   纪明泽,他血缘上的爷爷,看不上他母亲见不得光的身份,连带着也看不上他。他永远也忘不了,初次见到纪明泽时,自己是如何忐忑雀跃,可对方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发出一声叹息。   纪泽明一心只顾念着刚刚失去父母的纪珩,可自己呢?自己也刚刚失去了父亲,自己也是他的亲孙子!为什么就可以对自己这么冷漠,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血脉呢!   养子……呵,多么可笑的身份!   纪珩的眼底冒出红血丝,心中恨意翻涌。他闭了闭眼:“我不能恨吗?我没有资格恨吗?”   这些年来,不管外面的人如何揣测嘲笑他,如何轻视贬低他,他都笑脸相迎,仿佛看不懂他们讥讽的表情,听不来他们话语中的夹枪带棒,实则把每笔账都记在心里,蛰伏着等待清算的那天。   现在纪珩倒台了,纪氏不会让一个蹲大牢的罪犯掌权,而作为除纪珩外唯一有正当身份的继承人,自己会顺理成章得到纪氏的一切。   “你当然有资格恨,恨你父亲不负责任,恨你母亲自甘堕落,你的悲剧是由他们带来的。”游川道:“你唯独没有资格恨纪珩。”   纪珩的存在没有错,他是父母在正当婚姻关系中诞下的血脉。他没有伤害过纪瑛,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纪瑛的存在才是错的,才是导致纪珩不幸的原因之一。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纪瑛恨声道。   “不要以为纪珩捧着你你就能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离开他你什么也不是。”   游川不怒反笑,语气轻松:“这我倒是承认。”   纪珩给得实在太多,抵得上他苦干大半辈子的成果。没有这些,他拥有的远远达不到现在的程度。   他离开纪珩什么也不是,纪珩离开他也一样。   想起不久前在会面室昏睡过去的某人,游川无奈地笑了下。   “可惜他很快就会失去一切,财富,地位,权力……我会一件一件地从他手中夺过来。而到那时,变得一无所有的纪珩,你还会喜欢吗?”纪瑛才不相信真有人能对纪珩死心塌地。   “尚未发生的事,谁知道呢?”游川道:“如果涉及感情就必须要有所图,那么比起钱权这些身外之物,我或许更愿意图谋这个人本身。”   初见纪珩时,游川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如果他真的能因为钱和地位和纪珩走到一起,那么前世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呵!”纪瑛对他的回答报以冷笑。   游川才不管他信不信,礼貌性叙话后便直截了当切入正题。   “这两天的发生的事,是你在背后操控吧。”   作者有话说:   越看纪瑛越适合做个偏执阴郁受……   该死!老夫的少女心,又在蠢蠢欲动了 第23章 绑架   “这也能算到我头上?”   纪瑛撑着膝盖站起身,双手插兜,脑袋一歪,露出无辜的表情。   “纪珩被警察带走,连带着他做过的事被新闻媒体曝出来,这都是他自找的。知道你想袒护他,但也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啊……警察办案都是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给人定罪。”   在纪氏集团大楼门口拍照的记者显然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早早地便在隐蔽处蹲守好了。而在拍到照片后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有人火速在网页上将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曝了出来,对该事件了解程度之详细,如果说没有内部人员透露,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   网站反应过来后迅速删文,也证实了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而背后这个人……游川眸子微眯。   除了纪瑛,他想不出第二个。   原本他只是怀疑,但在与纪瑛交流过后,这点怀疑就变成了肯定。   纪瑛的否认完全在游川的预料之中,没有小偷会承认自己是小偷,也没有罪犯会主动暴露自己的罪行。   “不承认也没关系。”游川淡淡看着纪瑛:“我会找到证据。”   然后将他对纪珩做的事,如数奉还。   这两天网上关于纪珩的话题还在持续发酵着,并且有越来越沸腾的趋势,很多网友一窝蜂地涌到公安局官方账号下询问调查的最新进展。   警方暂时还没有查到关于袭击者的更多线索,只能发公告表示正在努力搜查中,请广大市民稍安勿躁,然后毫无疑问地被喷了个狗血临头。更有甚者直言警方是不是和资本家有勾结,这样的言论已经属于恶意揣测的范围,这些人很快因为言论不当被封了号,却也因此激起了网友们更大的逆反心理,有偏激者甚至到纪氏集团门口举牌抗议。   纪氏内部一片愁云惨淡,而它的竞争者们却在暗地里偷笑,继续煽风点火挑起矛盾。   这天晚上,游川开车时与一个眼熟的身影交错而过,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放慢了速度,从后视镜观察对方。   那人脑后扎了个小揪,身上穿着件崭新的薄羽绒服,拉链大大咧咧敞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串儿车钥匙,走路姿势吊儿郎当,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游川略一回想,记起了这人的名字。   赵奕德。   那天晚上在门口向纪珩要钱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半个月前才赌光了财产被家里扫地出门,还因为纪珩不给他钱放了狠话。怎么短短时间内便一改当时潦倒落魄的模样,看起来春风得意的?   游川把车停在路边,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刚好能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他穿上外套下了车,像一只潜行在黑夜里的猫,不着痕迹地跟在赵奕德身后。   赵奕德对身后的小尾巴浑然不知,他刚吃完夜宵,嘴里叼着根牙签,大着嗓门跟朋友打电话。   “我操了,这破店到底他妈在哪啊?你大爷我在这儿转了半天也见着个影儿,是叫这名字吗?”   “啊?看见我了……哪呢?”   他伸长脖子望,终于看见远方拐角处朋友在对自己招手。   “操!终于找到了!”   他走近对着人肩膀来了一拳,两人勾肩搭背地进去了。   游川紧随其后来到门口,他抬眼看了看这家名为“YESE”的酒吧,糟糕的隔音效果使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响声直达耳边。花花绿绿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显得炫目迷离,站在门口抽烟的女人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他的气质干净温雅,与周遭灯红酒绿的场景格格不入,像个误入花楼的白面书生。女人看得心痒痒,怕他走了,正向上前要个联系方式,就见他一脸淡定地跨进了酒吧大门。   女人翻了个白眼。   切~还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呢,看走眼了!   舞池里形形色色人体随着劲爆的DJ舞曲扭动,声音震耳欲聋,游川找了好一阵子,终于在墙角的卡座发现了赵奕德和他的狐朋狗友们。   几个男人浑身酒气,对着赵奕德都是喜笑颜开的,反倒是赵奕德不痛快地猛灌一杯啤酒,埋怨道:“怎么找了这么个小破地方,害我在外面瞎转了半天。”   这话说得不太入耳,男人们对视一眼,有人笑道:“赵哥现在重回巅峰了,看不上它也正常。不过嘛……破有破的好处,藏得好,管得也少嘛!”   赵奕德和那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酒过三巡,眼尖的人发现了赵奕德挂在腰后的车钥匙,这牌子可不便宜。   “赵哥,你最近这是上哪发财去了?”   赵奕德此刻已经有些喝高了,脸上带着酡红,抹了把钥匙:“嘿嘿,这个……嘘!保密!”   其他人拉他去舞池,他神智不清地摆摆手:“我……去,去趟厕所!”   酒吧里热气升腾,他又喝了酒,憋得慌,就脱了外套放在座位上,撑着桌角摇摇晃晃站起身,动作间隐约露出了后颈处一片抓痕。   朋友们起哄道:“赵哥玩儿得挺带劲儿啊!”   赵奕德闻言下意识地捂住脖子,脸色不太自然。   胃里泛着酸水,他脚步急促地冲向厕所想要一吐为快,却见两个隔间一个紧闭着门,另一个挂上了“维修中,请勿使用”的牌子。   他狠狠踹了门一脚,心中再次把这个破地方骂了一通,瞥见酒吧隐蔽的酒吧后门,想也没想就走了出去。   从后门出来,是一条黑暗的巷道,酸臭的污水味更加刺激了他呕吐的欲望,他一眼望去没看到人,也没看到垃圾桶,对着墙角就开始倾泄呕吐物。   “呕……呕!”   他吐得头晕眼花,总算觉得胃里好受多了,用袖子一抹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冷风吹到身上,赵奕德莫名感觉背后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人一闷棍敲在后脑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赵奕德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后脑传来鼓鼓囊囊的胀痛,他想伸手揉一揉,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捆绑住,动一下都困难。   冷汗一下子就从脑门冒了出来,他抖着嗓子喊道:“有……有人吗?”   回声空荡,他似乎正身处某个空旷荒凉的空间……废弃工厂,烂尾大楼之类的……最适合悄无声息解决掉一个人的地方。   他强忍心中的惊恐,拼命挣扎,想要把蒙住眼睛的东西蹭下来。   忽然,脸侧贴上了一个冰凉冷硬的物体。   赵奕德浑身僵住了。   因为这触感,很像……枪管。   那枪管顺着他的侧脸一路慢悠悠往上滑,在太阳穴的位置停住。   赵奕德吓疯了,他浑身硬得像块木头,嘴唇煞白哆哆嗦嗦。   “你你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你别冲动,有什么要求你说!我都能做到!真的!”   对方没有出声,似乎正用饶有兴致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赵奕德咽了口口水,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爹是赵国越!纪氏集团的大股东!不信你可以去网上查,我爹很有钱的,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给你的!别……别动手,放放放放了我吧,我很值钱!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颠三倒四一口气说完,心中祈祷对方是冲着钱来的。   周遭静了片刻,忽然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那声音距离他极近,几乎就在耳边,他感觉浑身汗毛直竖,更紧张了。   “钱是个好东西。”那人的声音很模糊,却带着让人胆颤的杀气:“可惜有人拿了钱,却不知道好好做事……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啥,放个预收吧~忽然觉得很香的新梗,已经在脑子里反复冲爆了……我永远爱黑皮大乃受!(哦莫这是可以说的吗)   专栏预收《小雄子他总是很任性(虫族)》   被宠坏的漂亮娇气包小雄虫X强大隐忍对雄主毫无底线的硬汉雌侍   1.   诺亚是帝国最特别的一只雄虫,他美貌,高傲,任性,却讨厌雌虫。尤其是军雌。   他宁愿孤寡终生也不想碰那些硬邦邦的大块头!   诺亚这样想着。   2.   后来诺亚将一只军雌带回了家。   军雌高大,沉默,顺从。   他成为了诺亚的雌侍。   才不是因为喜欢他!   诺亚冷着小脸,一头扎进军雌厚实的胸怀。   只不过看他遍体鳞伤的样子有点可怜罢了。   3.   诺亚身边从此出现了一个如影随形的身影,他总是安静驯顺地跟在诺亚身后,高大结实的身躯却叫人无法忽视。   雄虫朋友们搂着柔软的亚雌,笑着问诺亚是不是转了性。   诺亚很生气,他第一次拒绝了军雌睡在自己床边的请求。   4.   雌侍好像生病了。   他看向诺亚的目光炽灼隐忍,身体里的热度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但他的雄主抗拒他的靠近。   于是雌侍只能在深夜无声来到小雄虫的房间,颤抖着手攥住对方被褥的一角,红着眼咬牙忍过一波又一波的热潮。   5.   半夜醒来,满脸潮红的雌侍昏倒在自己床边。   诺亚吓坏了,他眼泪汪汪地椒ⒸⒶⓇⒶⓜⒺⓁ汤联系了自己的好友,哽咽着问对方雌侍是不是要死了。   然后收到了好友诧异的怪叫。   “你不会还没标记过他吧?”   标记?   看着神情难耐蜷缩在自己脚边的雌侍,诺亚白皙的脸蛋一点点红透了。   感谢在2023-04-26 13:43:21~2023-04-27 09:5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奶盖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疗伤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赵奕德头顶,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忙叫道:“不是!我冤枉啊,老板交代的事情我做了!”   “做了?”冰冷的物体将他脑袋顶得一歪。   “那人现在好好地躺在医院里,你告诉我你已经做了?”   赵奕德冷汗涔涔,慌乱解释:“不是我不想下重手,有人看见我了,我怕暴露,只能先走!虽然……虽然没有废了他,可是该说给他听的话我都已经说了,老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啊!纪珩不是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吗?”   “给你这么多钱你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种地步?   赵奕德一惊,对方这意思,难不成是要他杀人?   这他可不敢做啊!   可冷冰冰的枪口就抵在脑门上,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说不出忤逆对方的话,赵奕德心想就先口头稳住对方,眼一闭心一横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把老板交代的事情办好!”   “老板交代的什么事情,说清楚!”   “处理舒亦澄,嫁祸给纪珩!”   空气终于安静了。   赵奕德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回答,却感觉太阳穴处摄人的触感消失了,然后耳边传来“丁零当啷”一阵清脆的砸响,他不明所以。   游川扔掉随手捡来的铁管,拍了拍手上灰尘,将放在一旁的手机录音按下结束键,冲着赵奕德微微一笑:   “感谢配合。”   赵奕德本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开口问,嘴里却冷不防被塞进了东西,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支吾。   游川嘉奖般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连人带椅子一起提出来塞进了后车厢,油门一踩直冲警察局而去。   谁也没有想到,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的恶性袭击案嫌疑人就这么落网了。游川提供的录音完全可以证明纪珩的清白,而要想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还需要对赵奕德进行更深一步的审问。   游川数着时间来到看守所,把纪珩接回了家。   纪珩还睡着,据医师说他醒来时没看见游川便发了狂,好几个人都没能按住,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根本没人能让他平息下来。医师没办法,只好强行给他注射了镇定剂,让他继续保持昏睡的状态。   林伯得知消息早早地便在门口等着,见游川抱着纪珩下车,连忙招手叫人上前。   “我来就行。”游川避开保镖的手,稳稳当当地上楼。   林伯望着他们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好半晌悠悠叹了口气。   希望这次事情结束后,他们两个能够好好在一起……少爷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关上卧室门,游川抱着纪珩来到床边,弯腰轻轻把人放下。他温柔地拂了拂对方的侧脸,看着这张脸不自觉地出了神。   短短几天时间,纪珩瘦了许多。   在这之前,游川不止一次地抱过纪珩,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肩胛骨骼的突起,感觉到他清瘦不堪一折的腰身。   他清醒时凌厉傲然,闭上眼睛时却一点也不显得强势。墨发凌乱,面容姣好,眉峰蹙起带着郁气,苍白的脸色更为他平添几分脆弱。   这样的纪珩,一点也看不出曾经锋芒逼人的模样了。   游川坐下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为他换上暖和贴肤的睡衣。卧室里的地暖一直开着,衣扣从上到下一颗颗解开,纪珩白皙皮肤上交错凌乱的伤痕也暴露在空气中。   看守所的人当然不可能对他做出什么粗暴的行为,不说纪珩身份贵重,伤害在拘人员的行为也不被法律允许,纪珩身上的伤大多是他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自己造成的。   看着他满身青紫的伤痕,游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纪珩一向如此,对敌人不会心慈手软,对自己亦然,发起狠来就是一匹谁也制不住的孤狼,所以他总是受伤。   顾及到他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看守所的医师并不敢长时间与他接触,处理伤口的手法也仓促潦草,还有些细小敏感的伤处没有上药。   游川拿来急救箱,逐处料理那些细碎的创口。   清洗,消毒,上药,明显的创口需要用医用绷带保护起来,淤青红肿的地方则擦上消炎药,剩余的微末伤口贴上创可贴。   做完这些,酒精和药水味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安静睡着的纪珩身上也已经满是护理痕迹。   看起来像个刚结束流浪之途的,浑身打满补丁的瓷娃娃。   一种名为怜惜的情感从游川心底升起,他低头蹭了蹭怀中人柔软的发丝,轻轻捏住对方的手腕,摊开掌心。   前不久他们争执时纪珩的右手被碎瓷片扎伤,伤口很深,完全愈合得等上一两个月。他们分开的这两天,纪珩一点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伤口已经开始有些发炎了,纱布与再次裂开的血肉粘连在一起,揭开的时候会带来剧烈疼痛。   游川已经尽可能地放柔了力道,揭下纱布时还是能感受到纪珩身体微微的颤抖,同时他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游川有些心疼,一边帮他吹着伤口缓解疼痛,一边迅速处理血渍消炎上药,很快给他换上了干净的纱布。   又疼又痒的感觉让纪珩下意识地想要收拢手掌,这样的动作很容易压迫到伤口,游川与他五指相交,虚握住掌心的位置防止他乱动。   处理好这些,游川一点点将他挽至肘弯的衣袖放下来。   左手不是很方便,游川放完一边,正要换到另一边时,忽觉掌心一紧,似乎被人狠狠攥住了。   他垂眸,对上一双暗色翻涌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上榜了。坏消息,没流量且更三万(倒地不起)感谢在2023-04-27 09:51:37~2023-04-28 15: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鹤 10瓶;小巫女 5瓶;兔兔兔兔 4瓶;479209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嫉妒   纪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同,是在八岁那年。   身为纪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且有着令人艳羡的人际关系,他的生日派对举行得十分浩大,欢腾鼎沸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那天纪珩收到了很多礼物,其中不乏新奇奢侈的玩意儿,但最让他感兴趣的是一只猫。   它有着一身雪白长毛,尾巴像璎珞般蓬松,鸳鸯眼一黄一蓝,比最名贵的宝石还梦幻。纪珩第一眼看见它就喜欢上了。   他给它取名叫阿蒙,这是他最常看的动画片里一直陪伴在主人公身边的旅伴的名字。   一开始阿蒙很听话,只要他叫它的名字,就会勾起尾巴尖尖朝他跑来。他看书的时候,阿蒙就把自己团起来,窝在他的怀里打呼噜,柔柔软软的一小团,摸起来温暖又舒服。   后来有一天阿蒙不见了,他从前门找到后院,一路呼唤它的名字,也没有看见它的影子。   纪珩着急得吃不下饭,一直找了大半宿,才在花丛里发现了它,和它一起的,还有一只他从未见过的,脏兮兮的三花猫。   阿蒙有了新的伙伴,就不理会他了。   纪珩很生气,他把三花从家里赶出去,抱起阿蒙就想回家。可一向乖顺的阿蒙这次变得一点儿也不听话,它在纪珩怀里剧烈地扭动身躯,尖利的爪子在他脸上手臂上留下血痕。   很疼,纪珩眼噙泪光,紧紧抿着唇,倔强地把它抱得更紧。   他就这么顶着一脸的抓痕跑到母亲的房间,将手里挣扎不断的小猫举给她看,认真问她自己该怎么办。   母亲正在弹琴,是那首他听过很多遍的曲子。她不紧不慢地弹完整首,才淡淡瞥他一眼,视线从他一身的伤口上划过,落到阿蒙身上。   阿蒙炸了毛,发出威慑般的哈气声。   母亲站起身,视线居高临下,她告诉纪珩:关起来就好了。   于是纪珩将阿蒙关进了笼子里。   笼子很大,里面有结构工巧的猫爬架,各种各样供猫咪发泄精力的小玩具,纪珩还每天给它换上最新口味的罐头。   可是阿蒙看上去无精打采,它总是懒洋洋地卧倒在笼子的一角晒太阳,每当纪珩靠近,它就会起身换到别处。   纪珩有些失落,但他告诉自己,阿蒙会好起来的。等它忘记了外面的那只三花猫,就会重新成为自己最好的伙伴。   “为什么要把它关到笼子里呢?”   同学来纪珩家里做客,看向猫笼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忍心。   纪珩笑了笑,对他解释说自己以后会放阿蒙出来。   可当他离开片刻再回来时发现,笼子空了。阿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大开着的笼子门在悬在边上吱吱呀呀。   “被关起来的猫咪太可怜了。”同学说:“我放它出去玩一会儿,放心吧,它很快就会回来的。”   纪珩沉默了片刻,没有说什么。把同学送回家后,他就守在笼子门口等。   一天过去了,一个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每天都去看,阿蒙再也没有回来。   纪珩打电话给同学,再次约他到自己家,然后把他带到了后花园里。   当管家发现他们时,惊恐无助的同学满脸是血,纪珩用力把他摁在花丛下,撕咬他脖颈处的皮肉,狠厉的模样像是某种猎食的幼兽。   能和纪珩做同学,对方的家底自然也不差,虽然不能和纪氏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但也还算得上有分量。   父亲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才让对方家长答应揭过此事,不对外宣扬。看上去纪珩没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惩罚,可只有纪珩自己知道,似乎有什么一直深藏在自己心底的东西苏醒了,他的性格开始一点点发生改变。   纪珩并不了解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但从前围绕在他身边的同龄人都渐渐远离他,像是兔子躲避猎鹰,羔羊躲避豺狼。   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争执得很厉害,他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大概明白了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而这样的不正常来自于他的母亲。   纪珩却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和母亲是一样的。   后来纪珩长大了,纪氏继承人的身份让他得到了很多,人们给他贴的标签也越来越多,他们说他专横强势,不择手段,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暴君。   这些纪珩都不在意,甚至可以说,他喜欢这样的评价。因为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深刻的东西。   他总是高高在上,凌驾于山顶,任由山腰处风尘喧嚣,也无法吹进他的耳朵,无法动摇他的胸臆。   然后游川出现了。   纪珩一开始对他只是略有兴趣,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他使了点手段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想着也许哪天兴趣减退了便放手。   但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你越是不在意它,它就越是在心底扎根发芽。等你蓦然注意到时,它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想要将它连根拔起,无异于抽筋拔骨,自寻死路。   这样从未有过的浓烈感情让纪珩深陷其中,他狂热地想要邀请对方与自己一同站在山顶并肩而立。可他渐渐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如自己这般放纵恣睢,对方割舍不下的太多了。   游川虽然已经站到自己身边,但他的眼睛总是追逐着高天的浮云,腾飞的云雀,燃烧的霞光……一切一切自己从不曾入眼的事物。只有十分短暂的时间里,他的目光才会偶然为自己驻足。   纪珩不满足于这样的短暂。   于是他蒙住了对方的眼睛,将他带入自己精心打造的,名为感情的囚笼。他想让游川成为另一个“阿蒙”,永远不会从他身边逃离的“阿蒙”。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小宠物小玩意儿,在于他有独立的思想,有不屈的意志。尽管身份地位差距悬殊,可从纪珩献上真心的那一刻起,游川就有了伤害他的能力。   看起来一个随遇张扬,一个温和克制,事实上他们都拥有着极度相似的、炽烈而野蛮的灵魂。这样的两个人碰在一起,注定无人能独善其身。   当心中最后一丝温情被怒火焚烧殆尽,他们终于纠缠着从顶峰跌落深渊。   纪珩终于想起来了。在看守所的那个冰冷静默的黑夜,望着透不进丝缕月光的天花板,前世种种不堪的回忆如同开了闸的潮水一齐涌入他的大脑。   仿佛蚂蚁啃食脑髓的剧烈疼痛中,他看到了与此世截然不同的,他又曾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自己动动手指轻易剥夺了游川为之准备很久的工作机会,发了话让有头有脸的企业都不聘用他,除了来到纪氏,他别无选择。   强硬地要求游川搬来别墅和自己同住,一天二十四小时吃饭睡觉都在和自己在一起,不能离开自己视线太久。   监视他的行踪,限制他的自由,剥夺他的隐私。   纪珩发现自己对游川的掌控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像是疯了一样,想要让这个人完完全全地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游川一次次忍耐换来的是他的变本加厉,于是游川开始反抗,不再时时顺从,甚至想要从他身边逃离。   纪珩舍不得对游川怎么样,所以他把矛头指向对方在意的人。   首当其冲的便是舒亦澄。   这个从前一直背后灵一样跟在游川身边的家伙,他早看不顺眼了。   一段时间后,舒亦澄失踪了。   “再不回来,我不保证他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这是纪珩发给游川的最后通牒。   结果可想而知,他终于得到了游川的妥协。   纪珩却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因为他发现在游川心里,有一个人的分量比他自己更重。   骄傲的纪氏太子爷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游川越是为舒亦澄妥协,纪珩就越是变本加厉,直到那一次,他终于越过游川的底线,犯下了不被原谅的错误。   游川告诉他,没有机会了。   这一次,惶恐之人变成了纪珩。从对方眼中,他清楚看到了彼此彻底无望的未来。   后来游川联合纪瑛做了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其实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做错了事情是要受惩罚的,不然的话,就连祈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游川想要加诸在他身上的惩罚,纪珩全盘接受了。   作者有话说:   字数突破七万字大关!给自己撒花花~   今天收藏一动不动,好凉好凉,大家放假都出去玩了吗?   感谢在2023-04-28 15:40:47~2023-04-29 10: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泽奈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自闭(倒v开始)   从长久的混沌中清醒过来时, 纪珩感觉到背后靠着温热的胸膛, 向下一看,自己的掌心被人轻轻扣着。   白皙修长, 骨节分明。纪珩一眼就认出这是游川的手。   这样的认知使他下意识攥紧了这只手,掌心传来撕裂般的痛意, 他却只是转头对上游川看过来的视线。   对方神情平和, 甚至对自己勾起一个笑容。   纪珩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他急切地抓住游川的肩膀,抚摸对方脸庞的指尖颤抖。   “游川……你没走?”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惶恐一齐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   游川握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了蹭,抬起眼睛看着他:“嗯, 没走。”   不出意外的话, 以后都不会走了。   见纪珩仍然不太敢相信,游川道:“那件事情不是你做的, 对吗?”   纪珩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下,随即他意识到游川指的是哪件事,心脏忽然便揪紧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他声线颤抖, 紧紧盯着对方不敢眨眼, 眼底很快泛起湿润的光泽, 纪珩用力攥紧游川的手, 急切地重复喃喃: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游川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 我不敢……我不敢了!你信我, 你相信我啊……”   纪珩怕了,他真的怕了。他现在一闭眼看到的就是游川面对着自己毫无感情的冷漠眼神,他怎么可能敢再重蹈覆辙?   他生怕游川再次误解自己,满脑子都想着要怎样让对方相信他,再无余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最后他近乎崩溃地抓住游川的肩膀,手臂上青筋暴起,眼底爬满血丝。   “不是我做的!”   骤然被拥入宽厚的怀抱,他还有些没缓过神,推着身前的胸口挣扎了一下,然后马上被对方抱得更紧。   他感受到游川和自己同样急促的,剧烈的心跳,正在他掌心下搏动。   游川一手横过纪珩的腰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放在纪珩头顶,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爱怜的姿态仿佛正在给受了惊的幼崽顺毛的猫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   游川在他耳畔柔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人会怪你。”   待到纪珩紊乱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些,游川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不露声色地观察他的状态:“是不是很难受?我去把药拿来,你吃一点,好吗?”   纪珩点点头。   游川找到了他压在抽屉最下面的药瓶,把药片和温水一起端到纪珩面前。   纪珩还有些恍惚,接过水杯的时候没拿稳,整个水杯顺势倾倒,掉到地面炸出一地碎片,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纪珩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忽然起身下床,低着头伸手去捡那些碎玻璃渣,整个人慌乱得不像话。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尖锐的碎块朝上躺着,纪珩伸手就要去抓,游川瞳孔一缩,快速伸手把他拉回床上坐好,翻来覆去检查他的掌心:   “没划到吧?”   纪珩抽回自己的手,眼睛依然盯着地面,看样子还想下去捡。   游川看不下去了:“纪珩。”   纪珩惊了下,总算放过了那堆碎片,目光小心翼翼地转到游川脸上,触及对方郑重的神色后他又马上垂下眸子。   游川倾身,与他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让他无处可躲。他伸手覆上纪珩耳侧,拇指在对方耳后轻轻摩挲,带着安抚意味。   他直直看进纪珩的眼睛,声音柔得如同情人呢喃的爱语。   “纪珩,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纪珩身体僵直着,放在床单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他从来不是什么谨小慎微的人,如今却变得草木皆兵,一点风声都会刺激他敏感的神经,让他变得焦虑难安。   他已经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会外界的声音,拒绝交流。   游川就这么抱着他静静坐了会儿,然后给任景辉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任景辉提着自己的药箱赶到现场,小心给纪珩做了初步的检查后,他一脸复杂地摘下听诊器。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语气里责备意味很浓,游川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问道:“他怎么样了?”   任景辉沉沉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他的情况你已经清楚了吧?”   游川点头肯定。   任景辉看向纪珩,恨铁不成钢道:“我就知道他这个样子肯定瞒不住,还不如早点告诉你,也不至于搞得像现在这么糟糕。”   纪珩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游川肩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很少有人知道,赵家……也就是纪珩母亲那边,其实有精神病遗传史。纪珩的病正是遗传自他的亲生母亲。”任景辉叹了口气,他并没有亲眼见过赵妤,不过能养出纪珩这么一个偏执的疯子,那位传闻中从容秀雅的女性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他继续道:“这种病比较特殊,没有特定的发作规律。只是患者不能受到过大的情绪刺激,否则就容易失去情感自制力,性格越来越偏激极端。而发病时伴有头晕头痛,身体痉挛等症状又常常会加重他们的恐慌感,使他们的言行变得更加失控。”   “不同患者的症状有轻有重,纪珩的情况本来不算太严重,加上他情绪阈值高,日常事务很难刺激到他。只要他每天按时吃药调养,是可以将情绪稳定在正常状态的,可是……”   可是纪珩偏偏遇到了自己喜欢到骨子里的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神,一句话就能让他丢盔卸甲。纪珩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说到这里,任景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游川,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游川低头看了看纪珩,眼底有莫名的情绪闪动:“这么说……是我害了他。”   “倒也不必这么说……”他承认错误的速度太快,弄得任景辉有点不自在,好像是自己在为纪珩撑腰似的,其实他只不过是个医生罢了。   游川看向他认真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还得继续吃药,我之前开的那几种……”任景辉余光瞥了眼散落满地的药片,眼角抽了抽,认命道:“我再重新开一次。”   他一边开药一边嘱咐道:“药物只能起到辅助治疗的效果,要想真正减轻他的病情,最重要的是让他情绪保持稳定。尽量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来,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他喜欢什么就给他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宠。   一切都交代清楚后,任景辉识趣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关门前又转过身,严肃地再次强调了一遍:   “他现在这个状态很危险,绝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切记切记!”   作者有话说:   接近尾声了,我努努力,争取在五章内把这个世界写完(握拳)! 第27章 忌日   游川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地照顾过谁。他的思维和大多数男性一样, 不太在生活细节方面的东西,不会费心纠结哪条领带更衬今天的西装外套,也不追求将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如果不用出门的话, 他更愿意一整天都穿着舒舒服服的睡衣。   但纪珩不一样, 他是个相当挑剔的人,就连用什么味道的香水都要经过层层筛选, 堪称高端生活的典范。   游川本以为照顾他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没想到事实完全相反。纪珩在他这里一点脾气都没有, 乖得不像话。   唯一麻烦的就是他太缺乏安全感了, 需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游川的身影, 一旦离开,他就会陷入慌张失措的状态。   这些天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游川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在带孩子。   纪珩的变化很大,从前那些桀骜骄横的表现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总是很害怕犯错, 因为之前打碎过玻璃杯, 后面好几天他都对类似玻璃这样的易碎品表现出抗拒,生怕自己再打碎一次。   这样的状态其实很不正常, 但任景辉表示只要顺着他的情绪,慢慢他就会恢复理智,不必着急。   于是游川只能继续每天做纪珩的人形抱枕和老妈子。   纪珩失踪这么久, 偌大的纪氏群龙无首, 高层们一直都很焦灼。得知纪珩已经回家时, 络绎不绝的电话几乎要打爆游川的手机, 他不得不暂时关机。   游川并不关心纪氏怎样, 天塌下来了还有纪泽明顶上, 他现在只想让纪珩好起来。   与世隔绝的生活持续了大概半个月, 终于出现了转折点。   纪瑛被推举成为了代理总裁,在纪珩缺席期间暂时代行总裁职责。   得知这个消息时,游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继续给纪珩冲药。这两天纪珩的状态已经明显有了起色,有时也能和他进行正常交流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恢复,到时候他不管他是想要夺回纪氏还是报复纪瑛,游川都会陪他一起。   进门时,他注意到了门口摆着的那束黄色蔷薇花。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很久没有功夫管它了,本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花苞应该已经彻底枯萎,没想到它乍一看恹恹的,细细观察却发现花瓣中心处还留有一丝柔润。   这倒是十分出人意料。   纪珩很喜欢这种花,于是游川把在阳台上吹冷风的纪珩叫进来,将花送到他面前。   “你以前送我的花,记得吗?”   纪珩看着几乎要完全枯萎了的黄色蔷薇,伸出手指在干枯的花瓣上拨弄了一下,捻下一片枯瓣在指尖细细揉搓,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向游川,眸子依稀闪过他最为熟悉的暗光:   “该送你新的了。”   纪瑛最近心情很好,自从当上了代理总裁,曾经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如今都只敢低着头和他说话,一个个谦卑得令人发笑。纪家老宅里的人也不再像防着外人似的不和他来往,反而纷纷主动和他攀亲带故,将“见风使舵”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人生好像忽然从困难模式换成了氪金模式。   这就是过去二十多年里,纪珩所过的生活么?   还真是……愉悦得令人上瘾啊!   纪瑛双腿交叠着放在办公桌上,撑着头思索着什么时候才能将“代理总裁”这个称号的前缀去掉。   秘书敲了敲门:“纪总,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您看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吗?”   纪瑛“啧”了声,对她挥挥手:“知道了。”   上个视频会议才结束没多久,又要开会,令人烦躁。   像纪氏这么大一个公司,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忙,尤其是总裁,从早到晚一点放松的时间都没有,连睡个午觉都成了奢侈,董事会那些人还都像水蛭一样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压榨他,纪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好在明天就是周末,他总算能喘口气了。   第二天一早,纪瑛到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花,再次开车来到了御景路39号。   距离他上次来没过多久,不过他这次的心情和那时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纪瑛把花放到纪九思的墓碑下,嘴角勾起笑意:“爸,没想到吧,到最后我才是您最优秀的儿子。”   他的目光移到赵妤的名字上。   “总有一天,我要让妈妈也能正大光明地到这里来看您。”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还想把赵妤这个女人的墓迁出去。这个毁了他们一家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和他的父亲葬在一起?   这样的野心纪瑛没有宣之于口,他只是盯着两人的那张合照,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话都说得差不多了,纪瑛抬手看了眼时间,从大门原路返回。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从里面出来时,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坐着两个人,正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游川皱了眉:“他怎么也来了?”   纪珩垂眸看着手里捧着的黄蔷薇,没有说话。   今天是纪九思的忌日。   也是赵妤的。   两人下车来到大门口,刚要进去,纪珩忽然停下脚步。   游川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不进去?”   纪珩只是望着被火炙烤过变得漆黑一片的门牌,默默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距离那场火灾发生已经过了十六年了。十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懵懂的孩子成长为可靠的大人,但这么长的时间里,纪珩再也没有踏入过这个自己曾经的家,一次都没有。   只要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么别墅在他心中就永远如同记忆力那般美丽鲜活,从不曾死去。母亲最喜爱的那片蔷薇花从,也依然在阳光下繁茂依旧。   许多年来,纪珩每每想起这些,母亲破碎的面容就会在眼前浮现。纪珩永远也无法忘记,她是怎么死死捧着他的脸,眼中燃烧着骇人的亮光。   她说:“纪珩,你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纪珩很听话,他最后帮母亲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心愿,同时,他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从那时候起,纪珩就明白,自己再也没有踏进御景椒ⒸⒶⓇⒶⓜⒺⓁ汤路39号的资格了。   他最后弯下腰,将手里的黄色蔷薇花轻轻放在门口,然后对游川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纪珩不想再做这样一个心无归处的孤魂野鬼了,他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与所爱之人一起组成的,家。   作者有话说:   大家节日快乐呀!   孤独的五一守舍人回不了家(哭唧唧)   感谢在2023-04-29 22:40:17~2023-04-30 21:1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昵称什么的最麻烦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噩梦   纪珩虽然无罪释放, 但网上关于他的争论并没有就此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原因无他,这件事情虽然有结果了, 但十六年前的火灾案还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比起无人遇害的袭击案, 显然还是关乎豪门世家伦理秘辛的神秘火灾更吸引人眼球。每天都有人在纪氏集团官方账号下喊话,纪珩好歹算半个公众人物, 这件事必须给社会一个交代。   纪氏员工苦不堪言,顶头上司的决断他们哪敢随意置喙?这件事情说到底算是纪珩的家事, 要怎么处理也不是无关的人应该插手的。   不管外界闹成什么样子, 纪珩始终保持冷眼以对的态度, 没有一点要为自己澄清辩解的意思。   “这几个IP地址都属于同一个区域。”   笔记本放在腿上,游川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把一串地址发到了纪珩的邮箱:“让小杨查一下。”   纪珩打开邮件,挑眉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小杨?   游川故意笑得很神秘:“别这么惊讶, 有关你的事情, 我都知道。”   互相算计了这么久,他们对彼此都称得上一句了如指掌。对于纪珩, 游川唯一不了解的事情,大概就是关于那场火灾的真相。   纪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把它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游川也不刻意追问, 纪珩离开公司那么久, 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公司那边传来纪瑛签下一个大单的消息, 做好了就有可能使纪氏的年利润再拔高几个百分点。公司高层们之前嫌弃纪瑛办事效率不够高, 现在却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   真要让他把这单做成了, 代理总裁转正也不是没可能, 不少人都已经起了歪心思, 在暗中等着看纪珩怎么应对。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纪珩对此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大权旁落,一时间心怀鬼胎的众人都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猜测难不成纪珩终于要放弃了?   “只放出一点饵就迫不及待地咬钩了。”纪珩看着线人发来的信息,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漫不经心道:“看来他比我想象得还要蠢啊。”   游川正在修剪新送到的蔷薇,听到这话,剪刀咔嚓一下,不和谐的叶片徐徐飘落。   有人上赶着干白工,纪珩这个总裁当得很悠闲,天天在家享受生活,没事和对象滚滚床单,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唯一让人不太愉快的地方,就是总有不明真相且正义感爆棚的网友天天在网上骂他,有些言论非常过分,已经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没营养的废话纪珩从来不理会,年关将近,有那闲工夫不如去超市多买点年货。   游川推着推车跟在纪珩身后,看他一路在货架上挑挑拣拣。   “家里的鸡蛋是不是快吃完了?上次我看冰箱里没剩几个……”纪珩拿了袋鸡蛋放进推车。   “这个西红柿看起来应该挺甜的。”又拿了四个西红柿。   “叶子上还带着水珠,肯定新鲜。”称了两颗生菜。   纪大总裁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并不知道自己精挑细选了几个熟过头的番茄,还有根部发黑的生菜。他难得来了点兴致,第一次做饭被游川搅和了,他想再重新尝试一下,备好食材亲自做顿年夜饭。   游川跟在他身后慢悠悠推着车,发现纪珩总能在一堆同类食材中选出质量最差的那个,并且对自己的眼光相当自信。   游川脸上的笑容就没放下来过,他不准备提醒纪珩,初次买菜,各种坑都踩一遍,以后就知道该怎么选了。说实在的,家里每天都有新鲜的蔬菜肉蛋供应,其实什么都不缺。   不过千金难买对象高兴,游川也就随他去了。   把商场都逛了个遍,买好所有东西后两人去收银台结账,路过甜品区时游川还顺手拿了两个小蛋糕。   结账时纪珩的目光被收银台旁边低调的小盒子吸引住了。   玻尿酸……超薄……大颗粒?   然后他迟钝地想起来,每次跟游川做的时候,那家伙从来不戴!   游川刚拿出手机准备付钱,腰间软肉冷不防被人拧住旋转九十度。他面不改色抓住在自己外套下作乱的手,不咸不淡地给他一个眼神警告:别逼我在外面办你。   纪珩有恃无恐,仗着没人发现,又隔着衬衫在他腹肌上狠狠摸了一把!   付完钱,两人提着东西并排走出商场大门,天已经擦黑。车就停在路边,他们正要往那个方向走去时,游川耳朵动了动,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破风声。   脑海里警报瞬间拉响,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用力揽过纪珩的肩膀,两人齐齐向左侧翻滚——   “砰——”   巨响在身侧炸开。   玻璃制的小型鱼缸准确地落在他们几秒前站的位置,落地的瞬间就炸成了碎片,飞溅的玻璃渣划过游川耳边。   纪珩掰开牢牢护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撑起来上下检查游川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紧张:“游川,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游川收回看向楼顶的视线,见纪珩脸色苍白指尖颤抖,忙握住他的手:“我没事,别怕。”   纪珩没在他身上见到伤口,勉强放下心,不同寻常的巨响已经吸引来了几个路人探究的目光,纪珩阴沉着神情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了路面上挣扎弹动的零星几条金鱼。   “有人故意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游川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在楼顶一闪而过的黑影,肯定了纪珩的想法,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报警吧。”   去警局备案做笔录花了些时间,两人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但谁都没有吃饭的心情。   自从病情恢复后,纪珩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然而这天晚上,他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沉溺在死寂深海中的空落感。   梦中游川紧闭着双眼,满脸都是腥红鲜血,纪珩拼命地按住他头上的伤口,粘稠的液体还是不停地从指缝里溢出。怀中人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呼吸。   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使纪珩在黑暗中蓦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第一时间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游川,用冰凉的手掌去探对方的脉搏。   游川半睡半醒间听见身旁紊乱粗重的呼吸,伸手打开打开床头夜灯,撑起身看见纪珩时精神一振,他伸出手温柔地摩挲纪珩的侧脸: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纪珩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嗓音沙哑,还带着点细微的哽咽:“我……做了个梦。”   只是一个噩梦罢了,但那种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的无力恐惧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那感觉简直要把人逼疯。   游川靠近一点点地给他擦去眼泪:“梦里有我吗?”   纪珩心脏狠狠揪紧了,他僵着身子,垂眸点点头。   游川拢着他的后脑,把人按到胸口,轻轻拍拍他的背,诱哄的语气平稳而从容,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你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我,答应我,不管梦到了什么,现在我们都把它忘掉,好吗?”   纪珩紧紧闭上眼睛,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声,垂落身侧的手臂抬起,一点点攀上对方的腰背。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游川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到自己胸口处传来一声模糊的低语。   “游川,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我家里的事?”   游川掌心放在对方头顶揉了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纪珩埋在他怀里浅浅睁开眼,暗沉的灯光在他瞳孔中打出暖黄色光晕,他眼中隐隐有眷恋之色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脑补出了一只在我胸口哼哼唧唧的小奶狗,好想一口吃掉它(张开深渊巨口)   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吃呢我亲死它还来不及呢(吐出狗头)感谢在2023-04-30 21:12:07~2023-05-02 15:3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奶盖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蔷薇   美丽而梦幻的童话故事总是在王子与公主在一起时戛然而止, 至于他们婚后生活是否幸福,善良的公主是否会变成扭曲丑陋的王后,却无人深究。   赵妤就是曾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公主, 她有着童话女主角般优越的条件, 坚不可摧的城堡为她遮挡一切风雨。然后有一天,王子出现了, 少女嫁作人妇,公主从一个城堡走向另一个城堡, 进入了王子的国度。   刚开始的那几年她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中, 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信赖并依恋着自己的丈夫, 她很快就生下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如珠似宝地呵护着他一天天长大。   可是忽然有一天,公主得知自己的丈夫其实并不爱自己,他早已在外有了另一个家庭:另一个更得他心的妻子,另一个受他看重的儿子。   从未历经过风雨的花蕊骤然受到寒霜侵袭, 很快就死去了。   赵妤从前喜欢养花, 从埋入一颗种子算起,经历寒往风来, 数度春秋,小小的种子扎根,破土, 抽芽, 结苞, 最后才能开出那样香味沁人的花朵。她沉醉于这样的过程。   纪九思知道她有这样的爱好, 新婚前就在别墅后院辟了很大的一处空地, 专门充当她的花园。赵妤花了几年的时间, 让这里开满了黄木香,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自从得知那件事后,她再也没有照顾过那些花,她只是每天站在窗边向外看,看着它们一簇接着一簇相继枯萎死去。   她开始头疼,有时会丧失一部分记忆,每每清醒过来时身边总是一片狼藉,她的儿子身上也青紫斑驳,目光闪躲。   赵妤知道自己生病了,这段畸形的关系将她伤得太深。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遗失的记忆越来越多。她在旁人眼中温婉柔美的模样渐渐崩塌,与纪九思的关系也走到了彻底决裂的边缘。   但赵妤仍然不愿意放手。大概赵家的血脉里天生就带着专情偏执的基因,明知道自己所爱非良人,明知道继续纠缠对谁都没有好处,也没有办法放任自己失去对方。   直到有一次,她从歇斯底里的疯狂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将枕头死死蒙在纪珩头上,而他已经陷入昏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妤怕了,她怕有一天纪珩真的会死在自己手中。那天晚上她难得清醒了很久,将纪珩抱在怀里讲故事,温柔得如同最开始的模样,谁也不知道她宁静似水的表情下暗藏了怎样的疯狂。   第二天一早,她遣散了家里所有人,给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的丈夫发信息,通知他回来签离婚协议书。   发完消息,她疏懒地靠在窗边,望着下方大片大片枯死的蔷薇花,点燃一支烟,眼中空无一物。   纪九思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有些晃神。自从赵妤发病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恬静柔美的模样了。   身形单薄的女人回头朝他笑了笑,神情有几分落寞。纪九思被这笑容煨软了心肠,难得生出几分愧疚,于是在对方递上一杯温茶时,痛快地仰头饮尽。   赵妤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她回到窗边,将燃尽的烟灰轻轻弹出窗外。   纪九思见状皱起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赵妤没有回答,口中徐徐呼出一阵青烟,烟雾笼罩下她的眉眼朦胧不清。   “纪九思,你真的想好了……确定要签这份离婚协议吗?”   纪九思面色冷硬,他拿过桌上摆着的协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决心彰显无遗。   “签字吧,希望你说到做到。”   在他坚定的目光中,赵妤的脸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扶住脑袋,觉得头有点晕。   那杯茶水……有问题!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桌上的茶杯,四肢失去力量,逐渐瘫软在沙发里,一动不能动。   那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不管心中如何惊惶不甘,他终究还是没能抵过药性,陷入了深度昏迷。   结束了。   赵妤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指尖微松,尚未熄灭的烟头带着火星,轻飘飘地从二楼坠下,落入早已淋上汽油的蔷薇花丛。   赵妤向沙发走去,这时门忽然又从外面打开。   纪珩愣愣地看着昏倒在沙发上的父亲:“妈妈……你在做什么?”   赵妤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叫你去外祖家吗?”   纪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蔓延着某种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烤焦了。   窗外有黑烟升起,纪珩睁大了眼睛:“外面……”   “你别管!”赵妤打断他,粗暴地强迫他转过身,将他推向门外,“你快走,去外祖家,别留在这儿!”   不知怎得,一种忽如其来的恐慌感攫住了纪珩,他转身不管不顾抱住母亲的手臂,怎么都拉不开。   “妈妈,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纪珩!”   赵妤蹲下来,死死地捧着他的脸,直勾勾的目光说不出的诡异。   “你连妈妈最后的愿望也要夺走吗?”   纪珩哭了,这话过于沉重,他不敢回答。   “乖儿子,听话。”赵妤见状温柔地摸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幸福的笑意。   “妈妈要和爸爸永远在一起了,纪珩会帮妈妈的,对吗?”   纪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赵妤希冀的目光中艰涩点头。   “谢谢你,我的孩子。”赵妤笑着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松开了他。   “去吧,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回头。刚才看到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别人。”   看着纪珩听话远去的背影,赵妤如释重负。她关上房门,坐到纪九思身边,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几分钟,炽烈的火光蔓延进屋内,赵妤在灼热的气浪中闭上眼睛,幸福地抱住了自己的爱人。   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纪九思,我说到做到了。   另一边,纪珩咬着牙闷头跑出了别墅大门,他知道母亲最喜欢的那片蔷薇花园正在被烈火燃烧侵蚀,他的家在火焰中发出哀鸣,不久后就会死去。   但他只记得母亲的嘱咐,他要完成她的愿望。   于是纪珩拼了命地往前跑,一次也没有回头。   听完纪珩讲出来的真相,游川久久失语。他总算理解了对方身上那种不死不休的执拗从何而来,也明白了对方为何宁愿背负弑父杀母的疑罪,也不肯将真相公之于众。   不明真相的新闻媒体将纪珩的父母描述为一对至死不渝的爱侣……赵妤的愿望,大概算是实现了吧。   这本是纪珩打算一辈子遵守的承诺,可现在他告诉游川,他要把事实公布出去。   联想到今天傍晚他们遇到的意外,游川沉默片刻道:“是因为我吗?”   某些行事偏激的人已经不满足于在网上进行语言攻击,他们开始想要对引起自己不满的对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来自陌生人的恶意防不胜防,今天有人从楼顶扔鱼缸砸人,明天或许就有人敢在大马路上开车撞人。   纪珩并不畏惧这些手段,谁敢动他他会十倍百倍奉还,可他唯恐游川因此受到任何伤害,那样的代价对纪珩来说太沉重,他无法承受。   “你别怕,我会安排好。”纪珩反过来安慰游川,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我明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把一切都说清楚,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游川,放心交给我就好。”   “需要放心的人是你。”游川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纪珩,你真的想好了?不会后悔吗?”   他不希望纪珩为了他打破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况且他自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纪珩反握住他,力量坚定:“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人。这次……我想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寒夜静默,明月高悬。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已然降临,被细心安置在温室中的黄木香依旧散发清香。   黄色蔷薇花再次找到了呵护它的主人,而当年那个哭泣的男孩,也终于从困住自己许多岁月的花园里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第一个世界完结(大概) 第30章 辞旧迎新   纪珩的新闻发布会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关真相陆陆续续曝出来之后,那些曾经嚷着要让他接受制裁的喷子们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网友们更是直呼吃到了一个陈年老瓜。   ——不是吧?意思是纪珩爸妈当年是自杀?   ——纠正一下楼上, 准确来说, 一个自杀一个被杀。   ——这女人也太狠了。   ——出轨男活该好吗!瞧瞧把人家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逼成什么样了?   ——就是说……纪瑛不是什么养子,他根本就是纪九思的私生子呗!这事儿他自己知道吗?   ——纪九思死的时候他都七岁了, 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明明是亲生儿子还不能相认,纪家人真是对他挺狠的。不管怎么说, 孩子是无辜的呀!   ——无辜?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 人家现在当上了纪氏总裁, 威风得很,用不上别人可怜。   ——所以之前那群天天叫嚣要打败资本替天行道的人呢?怎么都没声了?   ——骂人的时候一个都没落下,该道歉的时候全都在装死,哈哈!   网上的留言风向直接转了个向,纷纷要求之前骂过纪珩的人出来道歉, 声势之浩大不亚于当初全网声讨纪珩的时候。   而纪珩并不在乎有多少人道歉,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他用尽手段很快揪出了那天往他们头顶砸鱼缸的人。   对方是个性格偏激的激进分子, 受到网上言论的煽动后起了歹毒的心思。故意伤害未遂按理最多判三年,但纪珩是何许人也,动了他的心头肉,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轻揭过。   于是在最优秀的律师团的运作下, 该男子的刑期“略微”延长了一些。也算是给那些暗中不怀好意的人一个警醒, 再有人不长眼想打歪心思, 动手前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轻重了。   纪瑛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在纪家尴尬的位置, 邮件里各种揣测和辱骂不堪入目, 甚至有人挖出了他母亲施秋月名下的美容院,故意闹事搞得美容院只能暂时关门歇业。   施秋月天天在电话里向他诉苦,但他自己也是烂账一堆焦头烂额,上个月明明已经敲定好的合同对方忽然反悔了,宁肯赔付高价违约金也要撤销合作。   可需要的场地和建材都已经买好,有些部分甚至早就开工了,万事俱备前期投入巨大,那点违约金根本就不够赔的。董事会那些人又开始指着纪瑛的鼻子骂他目光短浅见钱眼开,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一致投票通过了这个提案。   纪瑛为这事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合眼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警察就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   “纪瑛先生,现在有人举报你涉嫌参与一场恶行袭击事件,为配合调查,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花钱让赵奕德袭击舒亦澄,再嫁祸给纪珩这件事,纪瑛做得很隐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连赵奕德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根据赵奕德的口供,加上长时间的蹲守调查,警方才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纪瑛身上。   两个同样的警察,在同样的地点,上一次被带走的人是纪珩,这一次轮到了纪瑛。   区别在于,纪珩很快就被无罪释放,而纪瑛……谁也不知道他最后会怎样。   恢复工作的第一天,游川还有些不习惯。   这意味着他不仅要重新开始处理堆积成山的文件,还要应对来自老板的各种无理要求,这些都让他感到颇为困扰。   每次纪珩叫他进办公室,他总会格外注意地先锁上门。毕竟有些事情……咳咳!懂得都懂。   这天中午,他接到了来自公司前台的内线电话。   “游秘书,大厅有位姓舒的先生找你,但是没有预约,你看……”   游川一顿,放下手中的钢笔。   “请他稍等,我马上就到。”   他正要起身,忽然想到什么,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纪珩的声音。   游川打开门,纪珩正带着眼镜专心看文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游川靠在门口,声音里藏着不明显的笑意。   “回纪总的话,你的秘书需要点时间下去见朋友,想问问纪总愿意批这个假吗?”   “见谁,去多久?”   “见一位姓舒的先生,至于时间……加上来回,十分钟就够了。”   纪珩闻言,目光忽然顿住了。他抬起头,见游川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仿佛很期待似的。他抬手摘下自己的眼镜,换了个坐姿,沉默半晌,又扯了扯领带。   不太情愿的:“快去快回。”   “哦……”游川慢悠悠退后两步,问道:“纪总不和我一起?”   纪珩冷笑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游川点头:“明白了。”   他乘着总裁专用电梯,很快下到了一楼大厅,找了半圈才在角落沙发上坐着的舒亦澄。对方变化很大,长长的头发快要盖过眉眼,整个人气质也变得内敛许多。   光看背影,游川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舒亦澄。他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小澄?”   沙发上的人回过头,仍是那张秀气的面庞。游川说不出有哪里变了,但总觉得和以前差距很大。   见他过来,舒亦澄站起身,笑着朝他招手。   游川在他身前站定,询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舒亦澄抿了抿唇,没有回答,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整个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中带着留恋。半晌,他低下头慢慢道:“川哥,我……我要去F国了。”   游川微讶:“F国?为什么?”   “油画大师史密斯先生,他很欣赏我的画,邀请我去F国进修……川哥,史密斯先生在美术上的造诣享誉国际,这是个很有价值的机会。可是……这一去,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对舒亦澄这样天资聪慧的画手来说,得到这种大家的亲自指点,就等同于抓住了一飞冲天的机会,这种机遇可遇而不可求,许多人做梦都想得到。   可是舒亦澄却不是那么向往。他上前一步,抓住游川的手腕,巴望着抬头看他:“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他还是想再努力争取一次,只要游川表现出不舍,就说明对方的心里仍有他的位置,他就有信心继续追逐下去。史密斯的青睐确实是个很诱人的选择,但与游川比起来,却显得微不足道。   “你当然要去。”游川笑着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舒亦澄的肩膀,语气里充满鼓励:“小澄,这是对于你的天赋和努力最大的肯定,你有机会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热爱,我为你感到高兴,相信舒爷爷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   舒亦澄仿佛失了魂一般,喃喃道:“真的吗?”   “当然。”游川点点头:“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舒亦澄垂眸道:“现在还不知道,等我确定了日期……再告诉你吧。”   “嗯,到时候我去给你送行。”   舒亦澄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游川一眼,很想问问他后来为什么再也没去医院看过自己,但他心里其实清楚答案,问出来只会让彼此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罢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舒亦澄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伤害自己的人并不是纪珩,也知道游川这次动了真心,但不亲自来确认一次,他心里总还带着点妄想。   得到游川的回答,也算能让他彻底死心了。   “送行就不必了。”舒亦澄道:“希望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一起喝奶茶。”   离开时,游川送他到门口,舒亦澄停下脚步。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他看着游川身后笑了下,“再送的话,有人要不高兴了。”   游川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了眼,大厅里人流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再回过头时,舒亦澄已经坐进了车里,朝游川微微笑着,嘴里说了句什么。   隔着车窗,他的声音并不能清晰地传出来,但游川知道,他说的是:   “再见了。”   在人生这段列车上,我们会遇见许许多多的面孔,他们也许会成为我们的旅伴,但到了站点就会有人下车。我们能做的,只有微笑着挥手告别,然后继续踏上下一段旅程。   看着出租车逐渐远去的影子,游川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去。   总裁专用电梯显示正在上行,他挑了挑眉,勾起一个笑容。   晚上八点,提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两人回到家。纪珩一进门就拿上睡衣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就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温热的水流劈头盖脸地冲下来,纪珩心情烦躁,只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   倒不是因为怀疑游川和舒亦澄有什么,他知道舒亦澄要出国的事。但要让他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你来我往的,他实在没那个心胸。   他不想让游川觉得自己不思悔改,所以忍着不高兴也没有发火,只借着冲澡的机会自己给自己顺顺气。   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就见游川坐在床边,腿上还搭着块厚毛巾。纪珩轻车熟路坐到对方身边,游川开始给他擦头发。   动作熟练,力度适宜,还附带头部按摩,这是游川哄人的常用招数,偏偏每次用都能有奇效。   纪珩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听对方在耳边问道:   “舒服吗?”   纪珩嗯了一声。   游川又问:“消气了吗?”   纪珩睁开眼睛:“谁生气了?”   还嘴硬。   游川一边按摩一边道:“本来准备了惊喜想哄你开心,既然没生气嘛……那应该是用不上咯。”   礼物?纪珩耳朵动了动,有点心痒痒。但要他主动承认是不可能的,所以纪大总裁状似兴致缺缺地问了一嘴:“什么礼物?”   游川有心逗他,故意不提:“算了,等你下次生气的时候我再拿出来吧。”   纪珩这才回过味来,他忽然转身把游川扑倒在床上,捏住对方的下巴,眸子危险地眯起:“敢耍我?”   话音刚落,右手中指感觉一凉。纪珩抬手一看,一枚素朴的戒指在他指尖反射出明净弧光。   纪珩愣住了,视线就那么定格在了戒指上。   这枚戒指,他有印象。   上辈子他当着游川的面把它扔出窗外,后来游川只找到其中一枚,因为另一枚被他捡回来了。   那时他固执地认为,哪怕他们不曾相爱,可拥有着成对的戒指,也能算是一种承诺,一种见证。至于是否两情相悦,也没有那么重要。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偷来的戒指,和心上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戴上的戒指,有多么不一样。   游川执起他的手,在戒指处落下一吻,眼中满是笑意。   “这次可不准再把它丢掉了。”   纪珩直直撞上他的唇瓣,粗放的动作使他们彼此唇齿磕绊。在阵阵刺激得人鼻头发酸的痛感中,纪珩献祭般深吻着眼前的人,痴狂沉溺的姿态仿佛全身心都为他打开。   唇舌纠缠间,游川尝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   他抚上纪珩侧脸,将濡湿的泪痕擦去,然后腰身用力反客为主,将人压到自己身下,更深入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雪花飘飘摇摇零落在路灯下,无声融化消失,只留下一点湿痕。   新年的钟声已然临近,这一年即将成为前事,而新的故事才刚要开始。   作者有话说:   游川和纪珩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各位做他们的见证人!   下回预告:风流书生俏狐妖之风雨痴缠夜(大雾) === 书生攻X狐妖受 === 第31章 初遇   “客官……客官?”店小二试探地凑近。   这人进门什么菜也没点, 就要了壶最便宜的茶。在最偏僻的角落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低着脑袋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日光斜射下,他大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 静默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整个酒肆闹腾得不行, 唯独这个角落寂静得堪称诡异。   喊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难道是个死人不成……   小二空咽一下,硬着头皮在他胳膊上推了把。   他这下没用上三分力, 谁成想对方竟是顺势软趴趴地朝另一边倒去。小二吓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正要冲上前, 就见那人自己撑着桌沿把身子拗回来了。   季陵喘着气坐回长凳上, 双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 星亮的瞳孔微润,嘴唇干裂,呼出的气息都是潮湿滚烫的。整个人像是开败了却尤带几分余香的山茶花,颓靡的气息勾着人往前凑。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脖子,触感光洁顺滑, 没有顽固狰狞的疤痕。   小二对上这张脸, 一句话堵在喉咙口,木头似的直愣愣杵在桌前, 不知是憋的还是怎么,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不过对方显然没工夫顾及到他的反常。   “……十八年前的寒冬,匈奴大军压境, 不过一月便连占七座城池, 更是将戍边将领的头颅悬于城门外, 让我大夏颜面无存呐!满朝武将无人敢接下这个担子, 最后是凌将军不得不舍下即将临盆的夫人, 千里之外奔赴战场……”   “雪漠之役嘛!直打得那群鞑子哭爹喊娘地滚回了老窝, 从此再也没敢出来咬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朝第一猛将!佩服啊!”   “不知道那号称武状元之首的孟良, 对上凌将军胜算几何啊?”   “我呸!沽名钓誉之辈,就他也配和凌将军比?”   “要我说……”   耳边各种各样的声音拥挤推搡着,像一坨打结缠绕的线团。   十八年前、凌将军。   季陵勉强从线团里扒拉出一根线头,抽丝剥茧,茫然的境况逐渐明朗。   他这是……重生了?   昏黄的日光斜射进屋,柔柔地铺在木地板上。他捻着指尖,盯着地板有点出神。   上一次看见日光,还是在刑场上。   那天的夕阳烧得格外艳,鲜血一般流淌在围观的每个百姓脸上,男男女女都在笑着,欢呼着。   他被锁在高台上,垂眼辨认着每个人的嘴型,他们都在说:杀得好。   不过……他是因为什么被杀来着?   记不清了……   季陵止住回忆,觉得这光有点刺眼,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视线。   看向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的店小二。   “有事吗?”   “没有……啊不是,我是说……有的……”小二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总觉得面前这个墨袍素衣书生打扮的人不仅模样俊俏,还带着种莫名的威严。这感觉很玄,他只远远地在知府大人身上体会过,总之让人不自觉地皮肉发紧,呼吸加速。   他苦哈哈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暗恨自己怎么就多管闲事,就见对方把茶壶往这边推了推,吩咐他换壶新茶。   微微晃荡的茶水已经凉透,触手摸不出一点余温,黄褐色的茶叶片片分明地沉淀在杯底。   季陵在身上摸出几枚铜钱,一并推过去:“够吗?”   “够了……够了。”小二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上前把东西收走,很快又换上热气袅袅的新茶,静悄悄地退下了。   季陵用杯盖拂去悬在表层的茶叶,低头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清苦的香气在舌尖绽开。堂屋的说书人和酒客还在大肆议论,嘈杂的声音却不再让人头脑发胀了。   说书人见堂上气氛热烈,扇骨在掌心重重一敲,正要书接下回,就听旁侧一个玩味的声音传来。   “先生,凌将军的故事过了这么多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您要不换点新鲜话本讲讲?”   这是说的什么话?   俗话说老牛肉有嚼头,凌佚将军身为大夏朝开国以来的第一将才,打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无一败绩,无数人将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的传奇故事不管走到哪都是叫好声一片,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张口就说不乐意听的。   说书人有些恼了,眉毛一横,嘴角向下撇,正欲开口,却见眼前微晃,似有只手从案台上掠过,台面上留下一对沉甸甸的银锭子。   说书人瞪直了眼,胡子住不住往上扬,赶忙望向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年轻人身长玉立,容貌俊美,箱笼倒在身边,通身的书卷气,却又不似寻常书生打扮,而是着一身墨黑外袍,不束冠不佩玉,低调的紧,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说书人心想自己这次遇到大老爷了,陪着笑脸朝对方作了个揖:“那依老爷看,什么样的故事能叫人满意呢?”   那书生托着下巴沉吟片刻,慢悠悠吐出几个字:“先生可曾听闻《春帐夜谈》?”   “这……”   说书人闻言便傻了眼,《春帐夜谈》,只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它也算名副其实,讲述的是年轻书生与美艳狐妖之间的风流韵事。用词之大胆,情节之露骨,让阅读过的人无不面红耳赤。   这东西……说书人自己自然也是看过的,不过此声色淫.乱之作向来叫人羞于启齿,不论私下如何手抄传阅,面上却还总是挡着层遮羞布,要让他当众宣读,岂非惊世骇俗,闻所未闻。   可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眼前,说书人面皮紧了又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愁眉苦脸犹豫了半天,正要咬牙应下,却听那书生爽朗地笑了几声,随即感到肩膀一沉,被他拍了几下。   “在下不过是和先生开个玩笑,先生无需介怀。”   说书人总算松了口气,干巴巴地跟着笑。   “不过……”   书生收起笑意,话锋一转。   “凌将军故去已久,若有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自己成为后世谈资,先生旧事重提,实属不妥。”   属于少年人的清冷嗓音中带了几分低醇,让人无端想起开了刃的剑锋上反射出的冷光,说书人后背发凉,连声应和。   那书生脚尖一挑,半人高的箱笼便腾空而起,装满了书册的箱笼份量十足,他随手带到肩上的动作却轻巧灵便,身形稳健,一点不摇晃。   说书人还想问什么,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初秋时分的白日还有些闷热,但越临近夜晚就越寒凉。季陵一个人背着箱笼慢慢地走出很远,酒肆的热闹和暖意都被留在身后,逐渐消失不见。   这一年,季陵刚满十八。寒窗苦读十载,带上半箱书卷和盘缠几许,独自踏上进京赶考之路。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会在此次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随之而来的是皇储青睐,官运亨通。再过十年,他将成为大夏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声名煊赫无人出其右。   然后,然后……   盛极过后势必倾颓,他死于而立之年,在万人围观下被斩首处决,死时骂名无数,孽债缠身。   短暂的一生化为记忆中的虚无泡影,泡影之外却还有大片的迷雾驱散不去,叫人看不清其下遮掩的过往,好似一张缺乏颜色的墨画。   既已是过往,便无需介怀,季陵最擅长的就是斩断牵绊稳步向前,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再次踏上了与前世相同的道路,而这一次,他走得更稳。   残阳被群山吞没,最后一缕日光也悄然隐匿,脚下的路越走越荒芜,林中远远传来几声狼啸,衬得冷色的月光愈发昏暗。   季陵举目远望,触目可见的只有连绵不绝的蛇肠小路,此刻他正处于两个城池的山野林间,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可供休憩之处。   祸不单行,淅淅沥沥的雨声此时也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季陵本就发着烧,冷风一吹更觉头昏脑热,步履变得沉重不少。山野林道崎岖难行,又过了一个转角,掩映在黑暗中的山神庙终于显露出来。   这是个许久无人问津的破败庙宇,但总比露宿野外来得强。漏风的木门歪歪斜斜虚掩在门框处,好像下一秒就要朝人当头砸下来。破碎幡布静悄悄垂落在屋内各处,供台正对着庙门,尘埃堆积,本该端坐在上的神像也不见了踪影。   天象不好,来这里躲雨的人不止季陵一个。   门一打开,便有四双眼睛齐刷刷朝他望过来,带着警惕的神色。   四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围坐在火堆前,面前的酒食吃到一半,听到门口响动都不约而同地静下声音绷紧了肌肉,有人悄无声息地握住了盖在身边草堆下的钢刀。   荒郊野外的又是晚上,会来这里的除了山匪盗贼,唯有妖魅精怪。   几人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却见进来的只是个文弱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着实察觉不到半点威胁性。   季陵面不改色任他们打量,从箱笼里抽出宣纸堵住门上的窟窿眼。呜咽的风声总算是消停了,屋里寒意却依旧凛冽。   他没有要和这些人交流的意思,在离他们远些的地方另生了火,靠在案台边上,借着火光看起书来,一副掉进书袋子里的模样。   百无一用是书生,几人顿时面露轻蔑之色,只当他是空气,又继续围坐着喝酒吃肉,放声谈笑。   季陵始终安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同一空间下嘈杂的声音在耳边阴魂不散。   书中分明的文字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个个扭曲成了晦涩难辨的模样,长着黑洞洞的嘴几乎要吞没了人的神智。   他放下书闭上眼,只觉脑中似有一团火愈烧愈烈,呼吸格外艰涩滚烫。   “呼……呼……”   屋外雨声仍未停歇,刚关上不久的木门又忽然被人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屋内众人再次循声看去,这次却是不约而同地陷入呆滞。   来人一袭雪白的大氅,领口围着柔软的绒毛,看起来很是暖和。外衣交领处露出一小截红色的内衫,矛盾感鲜明,衬得其下肤色愈发白皙。   寒风冷得刺人,她徐徐关上门,回眸时眼波轻横,媚色入骨,眉下一点红痣夺尽天光地色。   那是一双让人触目难忘的眼睛,微挑的眼尾给人一种她时刻都在笑着的错觉,这笑意如烟似雾,仿佛有足以将人溺毙的柔情沉淀在眼底,勾得人忍不住想为她献上心魂。   几个男人一时失语,几乎要把眼珠子落人身上,视线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只见她将屋内环视了一遍,大抵对几人露骨的注视感到惊惶,微微垂下眸子,短暂犹豫后便直直朝着案台方向而去。   季陵没有睁眼,耳边是缓缓靠近自己的细微脚步声,步伐轻稳,气息内敛,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绝色美人对自己避如蛇蝎,却主动靠近了一个穷书生,几人自诩英雄好汉,自然如鲠在喉。待她走过身边时,冷不丁有人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故作热情的模样不怀好意。   “小美人儿,冷不冷啊?哥哥们这里有酒,喝几口暖暖身子呗。”   作者有话说:   且看钓系美人如何勾引清纯书生   PS.此时的攻还处于懵逼状态,脑子不太好使   感谢在2023-05-03 16:47:04~2023-05-04 22:0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 10瓶;芝士奶盖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引诱   白衣美人抬眸看了眼, 季陵不动如山地坐在案台下,火焰光影在脸上跃动,冷眼旁观的意味十足。   衣袖还被人拽着,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 向后退了几步。   那人不依不饶:“你看他干什么?来哥几个这里,好酒好肉招待你!来!”   白衣美人很不情愿, 与被拉扯的力道僵持着,男人有意将她拉过来, 暗暗使了半天劲却发现对方身形动都没动一下, 心中纳罕这娇滴滴的姑娘力气倒是不小。却见那美人又往案台处看了一眼, 随即他便感到手上忽然一松,终于把人拉动了。   他本是把人往怀里拉,不知怎得对方却踉踉跄跄扑倒在无人的空地上,粗粝地面磨破了嫩豆腐般的皮肤,口中泄出一声娇吟。传到身旁几人耳朵里, 顿时气血上涌, 头脑发热,心中邪念放大数倍。   为首的男子坐不住了, 一个巴掌劈头盖脸地扇到方才出手的人头上,嘴里骂道:“毛手毛脚,看把人家姑娘吓得!”   他站起身朝白衣美人走去, 火光将他巨大的影子投射在身后墙壁上, 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 正欲将无力抵抗的猎物一口吞之入腹, 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搓着手在美人身前蹲下, 惺惺作态道:“姑娘别怕,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看你一个人不好过,想照顾照顾。你看这荒山野岭的,方圆几里都找不出几户人家,你一个弱女子走在外面,要是撞见了山魈可如何是好?便是没有山魈,豺狼虎豹也总是躲不过的。”   美人低着头不说话,他自以为是被他唬住了,趁热打铁道:“咱们几个自小习武,都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你跟着我们,保证一根汗毛都少不了,还能吃饱喝足,如何?”   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得到回应,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终于显露出急色的本性:“装什么装?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们欺负人了。”   说罢便直接伸手欲抓,这破庙里除了他们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把人弄到手里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谁能妨碍得了自己?   其他三人都憋了半天,见老大终于出手,顿时开始起哄。   “把她拉过来!拉过来!”   “陪哥几个乐呵乐呵!”   “哎,等会儿第一杯酒让我喝,谁也别跟我抢!”   “你喝的什么酒?交杯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大着嗓门,闹出了三十个人的架势。季陵端坐案台下,像座雪雕泥塑的神像,睫下投出一片浓黑的阴影,显得肃穆端庄。指尖动了动,手上书页悄无声息出现几道褶皱,他语气无奈,轻叹一声:   “聒噪。”   浅淡的声音淹没在淫邪笑声中,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白衣美人却仿佛听到了这一句,眼波微动。此时男人的手已经伸到自己胸前,她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面前的男人心中一凛,动作忽然顿住了,不敢再往前半分。   他也算是个刀尖上舔血的人物,对危险的敏锐度远超常人,无端萌生几分退意。身后不明状况的兄弟几个还在撺掇:   “喂!老大,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上吧!”   “不会连个小娘们儿都犟不过吧哈哈哈哈……”   男人尊严受到挑衅,又快速打量了面前的人几眼,见她身形纤柔肤如凝脂,怎么也不像是能反抗的样子,一狠心便抓住了她的衣襟。   正要上劲把人拉起来,抬眼便对上一双冰霜般的眸子。   那眸中此时看不到半点柔情,唯有近似于兽类的森冷凶光,像一把利剑直直刺入他的胸口。只一眼,男人登时就软了腿,冷汗直冒,抖着手正打算放开,忽觉手腕震麻,然后便是一阵分筋错骨般的剧痛。   眼睁睁看着一颗带血石子儿咕噜噜落到脚边,手腕上出现极深的豁口,汩汩往外冒血,几乎能看到被割断的筋脉和骨骼。男人发出难以忍受的吼叫,猛地扭头向后望去,眼底充血:“你!”   季陵手中捏着颗石子儿,眉头轻蹙,面色不虞。   “在下头痛难耐,烦请阁下勿要喧哗。”   十分有礼的说辞,如果不是为首的男人血已经流了一地的话,想必会更有说服力。男人咬牙撕下衣物一角将手臂扎上止血,对身旁看戏的同伙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干他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另外几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挨了骂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顿时面露凶色,抄起武器一跃而起,浑身煞气地朝季陵去了。   四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对上一介素袍书生,实在算是仗势欺人,被他们忘在脑后的白衣美人倏尔抬头,微微睁大了眼。季陵不慌不忙站起身,还有闲心拍拍袍子上的灰尘。   对上冲到近前的几人,他身形一闪,接下来的动作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不时有骨骼错位的脆响声发出。不到一炷香时间,几个大汉便如同叠罗汉般整整齐齐在地上摞起来,武器丁零当啷散落一地,哀叫声连天。   这几人本就是山里扎堆的盗贼,手里也不知道犯了多少条人命,要从这条路过去的人,无论年女老少,大多都被他们盘剥过,有钱给钱,没钱要命。他们在此处逍遥多年,没想到今天栽到了一个书生身上,真是砸蒜罐子里长豆芽 —— 窝囊坏了!   身上的伤虽不致命,但也是伤筋动骨,没个十天半个月绝对爬不起来,几人正凄凄惨惨地叫着,就听那书生缓声问道:“诸位可否另换一处休息?”   几个壮汉俱是一噎,瞧瞧这人,都把他们打成这样了,现在还装模作样地询问他们的意见,你要是一开始别装得那么好欺负的样子,他们至于不由分说就动手嘛?   当然了,这话他们也就在心里叫上几声,真要对着正主说,他们是不敢的,此时那白面书生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和林中猛兽无异,谁敢触他霉头。   几人连声应和着,鼻青脸肿连刀都顾不上拿,互相搀扶连滚带爬地逃走。路过那白衣美人身边时,有人还贼心不死,想拉她一起,没来得及伸手,便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顿时便怂得一溜烟跑远了。   强行运功催动体内燥意上升得更快,季陵不动声色伸手撑住案台,他其实远没有表面上这么轻松,若不是唬住了这几人,再多拖些时间,自己糟糕的状态就要瞒不住了。   他缓了半晌,睁眼时仍觉眼前光线明灭,虚影重叠,正是神思昏聩之时,臂膀处忽然被人柔柔搀住,一个声音在附在耳边,距离极近。   “公子……”   那嗓音雌雄莫辨,如羊脂玉落于青石板,轻灵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能够震颤人心的酥麻,天然便带着引诱之意。   季陵仿佛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但他不曾细想。能悄无声息接近身边不被他发现的人,这是第一个,明知对方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角色,他本该放任旁观到底。   雨声逐渐弱了下来,万籁俱寂中只余下水滴沿着残缺的屋檐一滴一滴砸下来的清脆声响。   “滴答——”   “滴答——”   季陵额头冒汗,呼吸滚烫,回过头对上那双烟云朦胧般的眼眸,恍惚中竟似看见被浪翻滚,他们在床榻间交颈缠绵,这双眼涣散半阖着,眼尾通红,泪珠濡湿了长睫。   现实与幻境交错浮现,叫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当下。   趁着脑中还剩最后一丝清明,季陵抬手推开对方贴得越来越紧的身子,脚步虚浮倒退了两步,后脚跟踢到一块陈旧干硬的蒲团,他摇摇晃晃地坐了上去,扬起一片灰尘,垂着头,尝试将眩晕感压下。   低垂的视野中出现一截纯白衣摆。   白衣美人一步一步靠近,在季陵面前屈膝蹲下,朝他伸出手。季陵向来抗拒旁人的触碰,身子后倾躲避,哪料对方不依不饶,像条美人蛇一般顺势欺身而上,柔情似水的同时也让人无法推拒。   被没有骨头的美人蛇痴缠着,季陵避无可避,手臂支撑着上半身,不动了。不是不想反抗,实在是病体难支,烧到这个地步还没有陷入昏迷,已经是他身体强健远胜常人的结果。   素白的手径直伸向他的后颈,一低头,两人便额头相抵。   气息交融,体温互通。   修长的指尖从耳后缓慢移出,碰了碰他微红的侧脸:   “公子,你身上好烫……是不是生病了?”   冰凉的触感让纪陵下意识追逐着蹭了蹭,没法聚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模糊的脸。他还勉强记得自己身在何处,闭了闭眼,伸手推上对方肩头,哑着声音道:“起来。”   “公子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勾魂摄魄的声音在耳边千回百转,好似引诱无知女郎偷尝禁果的毒蛇。   “就让奴家为公子解解热吧,嗯?”   她说着俯首到季陵颈间,鼻尖耸动,像某种小型动物,细细密密地嗅着自己的猎物。   墨香浅淡细腻,从半开的领口悠悠逸出,又被另一股馥郁气息所浸染,带出拨雨撩云的意味。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肩窝,引起一阵痒意。季陵冷不防地伸出手,牢牢制住了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家伙。   下颌被掐住,白衣美人被迫抬起头,修长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异于女子的性别特征也同时显露无疑。   起伏的喉结明晃晃告诉旁人,“她”并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而是个长了一张祸水容颜的,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季陵此时显然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认知能力,身份暴露,白孤一点都不慌张,反而毫不躲闪地与对方迷蒙的眼神相交。   偷腥的猫儿被人揪住了后劲皮,还在半眯着眸子挑衅。   他的视线从上往下,扫过季陵的眉毛,在落星般的眼眸处顿了顿,接着是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季陵下唇饱满,唇形流畅,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醴艳水润的泽辉。   白孤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他的唇上,指尖在他脸侧来回摩挲,鼻尖清冷的墨香发酵成了烈酒,令人头脑发热,气血翻涌,抑制不住无尽的欲念。   作者有话说:   收到了人生中第一颗地雷!妈妈我出息啦!记到我的小本本上~   专栏预收↓   《小雄子他总是很任性(虫族)》   被宠坏的漂亮娇气包小雄虫X强大隐忍对雄主毫无底线的硬汉雌侍   《剑尊今天屠龙了吗》   武力值与胆量成反比的美人剑尊攻X被抛弃后少女心破碎黑化烛龙受   感谢在2023-05-04 22:06:16~2023-05-05 18:5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年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白孤   迷迷糊糊间, 眼前人的模样清晰起来,季陵定定地看着他,分不清是梦是醒, 最后只梦呓般叫出一个模糊的名字。   空气静了片刻, 他忽的被按倒在地,唇上传来些微疼痛, 但这种痛很快消失,转而变成了温热滑腻的触感。   熟悉的气息轻易便使人放下戒心, 季陵本能回抱住对方, 大掌猛然按在他脑后, 辗转加深了这个缠绵至极的吻。   双臂交缠着在背后锁住,抑制不住的喘息中,深红色衣袍逶迤坠地。指尖游走在细腻的皮肤上,带起一阵颤栗。   情到浓时,白孤满头墨发倾泻而下, 季陵伸出手, 柔顺黑亮的发丝流水般从指缝中溜走,最后指尖只盈盈挂着截红色的发绳。   身上的人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 伸出一只汗涔涔的手将它取回来,坐都坐不住了,还珍而重之地坚持把它在手腕上绑好, 深红与霜白相互辉映, 招摇得晃眼, 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叫我的名字……季陵……求你, 再叫叫我的名字……”   “唔……白……白孤, 白孤……”   有人执笔在原本只有黑白二色的画卷添上浓墨重彩, 叫它重焕生机。那颜色里鸦青是低垂的夜幕, 嫩粉是被细雨打落枝头的花蕊,丹红是美人面上朱唇一点……   最后画卷投入浅潭,所有的颜色都一同搅浑在淌流的春水中……   前世的季陵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金榜题名时连考官都赞不绝口的文采,只是他给自己套上的一层绮丽虚幻的外壳,其下是深不见底的恶意与憎怨。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官场沉浮十数年,他最讨厌的就是那群肌肉比脑子发达,流出来的血都仿佛能把人烫伤的武将。朝廷蠹众木折,君王昏庸无能,为他们卖命拼杀,不过是一点点消耗完热情,最终得到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罢了。   那些武将似乎看不透这点,他们眼里总是燃着某种东西,让季陵想起一些十分不愉快的记忆。   但他已决意将过去都抛在脑后,只一心谋夺高官厚禄,玩弄权术,党同伐异,大权独揽。   占满鲜血的金银在他的私库堆积成山,君王将他视作肱骨偏信盲从,可季陵心中沟壑仍旧无法填满。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后,季陵与他的追从者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清算落马。此等奸臣佞幸,人人恨不能得而诛之,一听他将被问斩,百姓全都涌去观刑。刑场热闹程度只有名伶嫦越重新登台演出可与之媲美。只不过大家对后者是欣赏与喜爱,对前者却是恨之入骨——   行刑那天,残阳如血,季陵望着通红的天边,毫无预兆地想起一位故人。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快速地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最在意的,最留念的,放不下的人和事会像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闪过。   金榜题名,官运亨通,位极人臣,富可敌国,这些他曾牢牢抓住的回忆很快散开,像飘渺的烟云般捉摸不住,而这些消失后,占据他脑海的,竟只剩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拥有一双仿佛永远含情勾人的眼睛。   他曾无数次地亲吻这双眼睛的主人,冷静地、动情地,在荒野,在暗巷,在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到旁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季陵并非是什么惊世伟略之才,他只是比别人多了一把刀。他不必做执刀的那只手,只需要表现出对某个人的厌恶,又或者对某物的渴望,那把刀会为他肃清阻碍,荡平前路。   那把刀的名字叫:白孤。   修炼千年,术法高深的狐妖,如影随形地跟在季陵身后许多年,只要是季陵想要的他都会竭尽所能地做到,是他一手将季陵推上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到头来,季陵什么都有了,他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   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季陵曾经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世人皆知妖魅精怪多以阳气为食,狐妖化作美貌少女引诱壮年男子也多半是为了得到他们的精元,难道白孤跟在他身边,也是因为这个?   被妖物吸走精元不是件小事,至多来上三四次,再健壮的男子身体也吃不消,会迅速变得气损体虚,严重者衰弱而亡。可虽然白孤在那种事上要得勤,每次结束后季陵却从没有察觉过身体有何异样,反而许多年来都无灾无病,就连内功也精进了许多。   可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了。   难不成真是因为对他生出了情爱?季陵对这个莫名的想法一笑置之。人尚且薄情寡义,何况是妖?就算真有一星半点的感情,不过三五月也该淡薄了。白孤与他纠缠这么多年,一无情意,二无名分,到底所求为何,季陵从来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缘由并不影响他利用这段关系,白孤的能力可以为他做的事情很多,甚至有时会让他觉得,离开了对方,自己什么也做不成。这样的认知开始让季陵感到烦躁,他厌恶这种对自我失去绝对掌控的感觉。   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行刑前夜,清冷月光投不进阴暗潮湿的监牢,季陵双手交叉在脑后,百无聊赖地躺在干草堆上数着墙壁上来来往往的蚁群。这样匮乏的地方实在剩不下什么东西,连老鼠都鲜有出没。   季陵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抵是到头了,可下一秒白孤便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季陵笑了笑,他本以为白孤不会来,毕竟前不久他们已经闹到了彻底决裂的地步。   狭窄的牢房里到处都是污秽,空气中也弥漫着腐朽的味道,白孤把自己圈在勉强能够落脚的一小块地方,季陵知道他最爱干净,平时连皮毛上沾染到些微灰尘都要让自己仔仔细细清理干净。   白孤一双眸子居高临下睨着他:   “跟我走。”   太冷淡了。季陵心想,他从前不这样说话。   换到几个月以前,他们还没有一拍两散的时候,白孤多半会揽住季陵的脖颈,柳条似的腰身柔韧不堪一握,还要拿那双淬过春水般的眼神故意勾缠——他向来有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诱人。   或者放着自己的床铺不睡,非要钻进季陵的帘帐,同他挤在同一个被窝。   又或者干脆化为原型,趴在季陵肩上,雪白蓬松的尾巴在他脖子上绕一圈,假装自己是条平平无奇的围脖,去哪都得带上。   不管怎样,都比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好得多。   季陵半眯着眼睛把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懒洋洋地闭上眼:“不走。”   白孤问:“你想死吗?”   季陵道:“你能救我?”   “我能。”   “然后呢?”季陵缓缓睁开眼,视线定格在虚空中某一点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名利权势在你的眼里就这么重要?”白孤怒上心头,箭步上前抓起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拉到面前,撞珠碎玉般的声线隐隐颤抖:“没了这些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是啊。”   季陵脸上挂着无所谓的淡笑,眼底幽深暗沉:“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啊。”   “我能给你第一次。”白孤定定看着他:“就能给你第二次。”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季陵闻言闷声笑了笑,拇指在他脸侧轻轻摩挲,带着不可言说的怜爱之意,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冷得刺骨。   “帮我?你凭什么帮我?凭你破碎的内丹,衰退的功法,还是这副……连人形都快难以维持的躯壳?”   白孤脸色瞬间苍白,像块维持不住裂痕快要碎掉的青玉,季陵神色未动,归结出最后的论断:   “白孤,这样的你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这样的话落到听者耳中未免过于残忍,季陵毫不意外地彻底激怒了对方,他骤然被狠狠按在墙边,白孤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低吼,属于兽类的利齿已经抵在季陵脖颈致命处,阴冷的诘问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季、陵,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   明明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季陵却像有恃无恐般,甚至还有闲心抚了抚对方的墨发,轻佻的动作仿佛在随意逗弄小猫小狗,吊儿郎当地笑道:“才发现吗?我以为你一直知道呢。”   白孤身子彻底僵住,缓慢抬头凝视他,目光冷得能掉下冰渣子,指甲不受控制暴涨数寸,这是他失控的前兆。   有着上千年道行的狐妖,即使处于最虚弱的时候,也能动动手指就把面前脆弱的人类撕碎,但白孤终究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满身戾气地离开了这里。   而季陵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墙边,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午时已到,行刑——”   冰冷铡刀落下,季陵缓缓闭上眼。   破庙里静默无声,空气中的浮尘在阳光照射下无规则地飘动着。昨夜阴雨断断续续下了整晚,潮湿的泥土被太阳一照,仿佛污垢都被洗净,只留下自然清香。   屋顶破陋的瓦片漏下几缕日光,正巧落在眼皮上,季陵睫毛轻颤几下,慢慢睁开眼,澄澈的光线照进他的眼底,一片明镜似的通透。   他靠坐在墙边,身下垫着自己的外袍,怀中还环抱着具温暖的身体,对方身上只披着一件季陵的内衫,自己的外袍都堆叠在身旁,泼墨般的长发垂下来盖住了他的脸,从季陵的角度只能窥见他玲珑挺翘的鼻尖。   被压了一晚上的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季陵动了动,靠在他身上的人低吟一声幽幽醒转,缓缓撑起身子抬眼朝他看来。   作者有话说:   不风骚凭什么当狐狸精(胡言乱语)感谢在2023-05-05 18:53:38~2023-05-06 21:4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50瓶;离瞳 4瓶;芝士奶盖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露水情缘   修炼千年的狐妖化形出的皮囊无疑是很美的, 连日光也不忍惊扰了这份姿容,落到他脸上变得柔和朦胧。那双含情眼自下而上看过来时,能叫人酥软了骨头。   见季陵垂眸看着自己, 白孤伸出藕白的手臂勾缠在他的肩上, 面颊微粉,好似含羞带怯, 偏偏目光又十分大胆放肆,慢声细语道:“郎君, 你醒了。”   白孤身量修长, 形体柔软而不失力度, 整个人缩在季陵的怀里,一点儿都不愿意蹭到地面上,这样的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他餍足娇气的模样活像个刚经历了洞房花烛的新媳妇儿,晨起时向夫君耍着小性子不愿下地。   事实上性质也差不多, 不过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没有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的新房,也没有亲友见证下的三拜为盟, 昨晚的事说得直白一点,只能算白孤的一厢情愿,或者……趁人之危。   季陵看了他半晌, 收回视线作势便要起身, 白孤身子一歪, 忙伸手便按住他的胸口, 轻蹙着眉头嗔道:“郎君……你这是作甚?”   季陵一挑眉, 清雅眉眼间流露几分风流, 不同于身着长袍时的内敛, 精壮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时,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寸筋肉肌体蕴含着薄发的力量,颈窝胭红星星点点,腰背抓痕浅浅深深。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少不得以为这是哪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哥儿。   昨晚还一口一个公子,今天便改口唤郎君,白孤的小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季陵捉住他的手,指尖在细腻嫩滑的手背上来回揉弄,勾唇调笑道:“哪里来的小妖精这样不知羞,连衣服也不许我穿了?”   “小妖精”三个字让白孤心头一跳,不由得细细观察季陵的神色,见对方笑意自然,神情放松,明白过来他只是随口一说,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   季陵的内衫裹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白孤攥着领口的位置,窸窸簌簌挪到一边,季陵从他面前站起身,伟岸的身形足以将他整个身体笼罩在内。   季陵套上新的长袍,一身惹人遐想的痕迹都被尽数掩盖,系上腰带,理正衣冠,又是位儒雅淡泊的墨衣君子。   破庙中到处是他们昨晚留下的痕迹,读到一半的圣贤书摊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不知被什么液体浸湿过,墨迹晕开糊成了一团,纸张散落得满地都是。   白孤的衣物凌乱堆叠在地上,照他那个爱干净的臭脾气,弄脏了的衣服是决计不会再穿上身的,季陵丢给他一套自己的换洗衣服,他慢吞吞地穿上,葱根似的指尖一颗一颗系上盘扣,抬眼见季陵抖掉书册上的灰尘,将最后一本书放进箱笼,提起来背到肩上。   季陵走过他身旁,声音是独属于少年的清朗恣意,说出来的内容却是与年龄截然相反的凉薄:“白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清楚明白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白孤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他倏然伸手攥住对方衣摆,愣愣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季陵垂下头看他,细碎光影落在眉间,显示出一种破碎的温柔。   “或者我应该说……多谢款待?”   这话说得随性,甚至透出几分轻慢之意,白孤指尖紧了紧,面上却不见恼怒,扬起脸看季陵,姿态乖顺可怜,一绺头发在修长脖颈上缠绵,蜿蜒滑进领口,他眼睫轻颤了颤,眸中风情似刀,铁石心肠也能教它划得丢兵卸甲。   “书中圣人的规诫,郎君都忘了么……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郎君怎可抛下我一走了之。”   “夫妻之实?”   季陵意味不明地重复一遍,顺着对方的力道屈膝蹲下,得了趣儿似的勾起他一缕发丝在指尖摆弄,嘴角是含着笑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有在喜堂上正经拜过了天地父母,才能结为夫妻。这世道强求女儿家恪守贞节,我若坏了哪家姑娘的清白,自然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其娶进门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可白公子,同为男人,我该如何对你负责?我们之间算不得什么夫妻之实,不过是你情我愿,露水情缘罢了。”   末了,手指一松,那发丝便柔柔垂下。   “还请白公子尽早宽心,莫要强求。”   大夏朝风气保守,人们大多循规蹈矩,龙阳断袖之风从未盛行,若真有两个男子要拜堂成亲,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要遭人辱骂唾弃的。季陵说了这么多,意思很明了,不会对他负责。白孤心里发冷,不甘心地想,若他是个女子该有多好,怎么偏偏……化形成了这该死的男儿身。   他被季陵的混账话伤了心,但对方所言也是事实,季陵喜欢的是女人,而白孤是个男人,他没法要求季陵一定要对自己负责。事已成定局,白孤不可能回到化形时改变自己的性别,也不能立刻扭转季陵的心意,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得到一个留在对方身边的理由,只要人在身边,他便可徐徐图之,白孤等了这么多年,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白孤神色落寞,低低垂下头,后颈露出一截雪色,伤鹤一般,恹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季陵点点头,拉起他攥住自己衣袍的手,正要将它拿开,白孤忽地覆上季陵手背,看着他:“但你伤着我了,在我的伤好全之前,你有照顾好我的责任。”   “你受伤了?”   季陵闻言顿了顿,他昨晚神志不清,并不记得是否动作粗暴伤了对方,他用目光在白孤身上来回打量了几道,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   白孤当然是骗他的,季陵与他欢好时十分温柔,除了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全程他都没有感到疼痛,而是难以自抑沉溺其中。为了骗过季陵,他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面颊染上红云,如醉春芍药般惹人怜爱,羞于启齿道:“伤……伤在里头,看不出来的。”   季陵太了解白孤了,对方那些小心思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没有点破,有心逗他,故作不懂:“里头?哪里头?可需要我诊视一番?”   白孤这回是真羞恼了,连耳垂都红了个透,狐狸眼睁得圆圆的:“不要!”   “既然如此,那好吧。”季陵叹了口气,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让白孤跟在自己身边的理由:“无意伤了白公子,是季陵的错,我会好好照顾公子,直到公子身体痊愈。”   白孤眉头一皱,他不喜欢对方的称呼,太生疏。风情无限的眼尾横了季陵一眼,不似责怪,倒像是调情:“昨晚你可不是这么唤我的。”   季陵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含笑唤了声:“白孤。”   作者有话说:   我先骂:季陵你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感谢在2023-05-06 21:44:10~2023-05-07 17:3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iplefalls 40瓶;芝士奶盖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路途   一场秋雨一场寒, 路上草木叶片尖儿上垂着剔透水珠,牛蹄慢悠悠蹭过,足印比周围土地颜色更深, 又被车辙覆盖。   赶牛车的是位大爷, 年过花甲,须发皆白, 乐呵呵坐在车头,嗓门洪亮。   “你们遇到老头子我呀算是走运了, 这荒郊野岭的路也没个驿站, 要想一口气走到城里, 怕是天黑也到不了,要是遇到城门落了钥,就更遭罪咯!”   大爷姓李,是住在山里靠卖草药为生的散户,在半路上遇到一对年轻人, 问了几句, 得知他们要进城,便热心提出捎带他们一起。   这两人容貌出众, 气度不凡,其中一人明显是书生打扮,李大爷猜测道:“季公子此行是要进京赶考吧?”   秋闱近在眼前, 各地考生如今都在奔赴京城路上。季陵坐在车板上, 身边是几筐新鲜的药草, 闻言颔首道:“正是。”   “哎呀,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李大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回头望了眼自己的小孙女, 见她和白孤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忽然咯咯笑了起来,露出粉白的牙花。李大爷于是笑眯眯道:“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他这个孙女性格敏感,对陌生人总有几分警惕,跟同龄人也玩不到一块去,每次和他一起出来都默默的不说话,倒是少有见她和刚认识的人这么亲近。   一心小姑娘很亲近白孤,对他完全没有戒心,白孤长得好看,小孩没有什么复杂的善恶观,大都喜欢漂亮的。而且白孤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她时常在林间投喂的狸猫或绒兔,她喜欢和这些单纯的小动物一起玩。季陵生的也好看,她却从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连目光都不怎么敢朝他那个方向瞅。   和她正相反,白孤同小姑娘笑闹着,眼神总忍不住落到季陵身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季陵执着书册看得投入,对白孤的视线恍若未觉。李大爷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年轻人啊……”   一心手里拿着爷爷给自己编的草蟋蟀,那蟋蟀构造巧妙,栩栩如生,看得出来制作者手艺很精妙,白孤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指尖动了动,便听李大爷问道:“季公子和夫人成婚多久了?”   白孤一下子什么都忘了,耳朵竖起,心跳砰砰响。   白孤的容貌太有欺骗性,加上他自然而然对季陵流露出的情意,李大爷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人是一对夫妻。   季陵目光微顿,抬眼看向李大爷,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们二人并未成婚。”   “还未成婚?”大爷恍然道:“哦……那便是未婚夫妻。”   他似乎坚信季陵与白孤是十分亲密的关系,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对的。真要细究起来,他们算是……□□交易?想到这个词,季陵笑了下。   这笑让李大爷误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话,大爷得意哼哼两声:“被老爷子我猜中了吧?”   要知道,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哪怕闭口不言,情意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结合白孤身上衣服的细节,他一眼便看出这两人关系不简单。   季陵态度显然更为冷淡,大爷想,他这是还没开窍,另一方却早已经把整颗心都丢在他身上了,他们要想修成正果,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大爷忍不住问道:“你们准备何时成亲呢?”   季陵手上书册翻过一页,垂眸掩盖住敷衍神色,语气从容真诚:   “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事业未竞,何谈私情。”   “你的意思是,中举之后再成亲?”大爷心道,那要是没中……   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叹道:“成家与立业并不冲突,你还年轻,没有成过亲,所以将它当作牵绊,其实……”   大概人上了年纪都会觉醒说教年轻人的本能,大爷开始絮絮叨叨说着成亲的好处,季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挑两句回应,微风徐徐拂过他的眉眼,沉静清明。   李大爷有一点说得不对,季陵是成过亲的。   彼时他已过而立之年,对方是侯府千金,他们一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宫宴上的匆匆一瞥,第二次便是在喜堂前。   他们牵着同一段红绸的两边,在众人见证下拜过天地和高堂,礼成之时,满堂喝彩,礼乐沸腾。季陵看着眼前被红盖头掩住的面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心中既无喜悦,也无怅然。   那时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季陵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细想起来影响心情,他及时止住回忆。赶了半天路,日头开始西沉,季陵隐隐看见了城墙影子,脚下的道路也愈发宽敞,路州城就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前世的事,季陵其实没和别人成亲,后面会写到,怕有宝子雷这个,我先在这里解释一下,具体后文会写,就不剧透啦!感谢在2023-05-07 17:32:24~2023-05-08 22:1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年灯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同行   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 季陵和白孤谢过李大爷后便与其别过,自行离去了。   路州城是进京路上的一道枢纽,离京城不过百里距离, 车来人往交通便利, 时常有各路人马暂居此地,是以这里市井繁荣, 人们装扮不一,对外来人的包容性很高。   即便如此, 二人走在街上也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尤其是妙龄女子, 从城门走到客栈的这一小段距离,已经有至少三位姑娘“不小心”将手帕香囊掉到两人跟前了。   迎面走来的是第四位姑娘,她的手帕被初秋的凉风一吹,便打着旋飘到了季陵面前,扬起一阵馨香。季陵伸手接住, 那姑娘眼睛一亮, 正要说话,白孤忽然不走了, 轻轻拉住季陵的胳膊,身子也靠上去,声音莺啼般婉转, 像是在撒娇, 音量刚好能让不远处的人听见。   “郎君, 奴家腿软, 走不动了……”   那姑娘不自觉地捂住嘴, 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手帕也不要了,红着脸小步走得飞快。   白孤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眼角眉梢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最见不得有女人在季陵跟前晃来晃去,打一开始就憋着气,这下总算气顺了。白孤得意地抱住季陵胳膊,如果有他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翘得高高的。   偶尔无伤大雅的小任性也不失为一种可爱,季陵看了他一眼,见他终于不似刚进城那会儿焉巴巴的,便也随他去了。   两人终于到了客栈,然而时间太晚,他们只要到最后一间房。   房间虽然简朴,但胜在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整顿好行李,洗漱完毕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季陵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为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   房里只有一张床,被褥都已经铺好,夜里寒凉,白孤裹着被子坐在床边,烛光倒映在他狭长的眸中,异常惑人。   季陵看了会儿书,不经意间回眸,发现白孤一直盯着自己,白孤拢了拢被子,意有所指道:“夜深了。”   时间确实已经过去很久,桌上油灯的灯芯都燃尽了大半,季陵道:“今日舟车劳顿,想必你也累了,先睡吧。”   白孤没动,一缕墨发从鬓边悄然垂下,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无暇,如美玉一般,他问道:“那你呢?”   季陵拨了拨灯芯,烛光顿时亮堂了许多,他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我看完这本书便睡。”   前世季陵能在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并非偶然,过去的十年间,他夙兴夜寐苦读诗书,从未有过一天懈怠,重来一世亦是如此。他不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会按前世轨迹发展,但可以尽力做足准备。   “哦……”白孤低低应了声,慢慢躺下。只躺了不到半刻,便觉得客栈床铺硬邦邦的,床单太粗糙,被褥也不暖和,一点儿也没有昨晚在季陵怀里睡得舒服。他蜷缩起来侧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实则一直望着季陵的侧脸。他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目光丈量了一下空出的位置,觉得不满意,又往后挪了挪。   客栈的床本就不大,他挪了几下便觉得后背抵上墙壁,挪不动了。于是将另一床被褥拉出来放到外面的空位上,美滋滋闭上眼睛装睡等着季陵过来。   时间慢慢流逝,屋内安安静静,只有不时响起的细微翻书声,白孤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季陵起身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睡意全无。身旁被褥掀起,他屏息等待了半天不见季陵躺上床,于是疑惑地眯起一只眼睛偷看,却见季陵抱着被子头也不回地睡到了旁边的矮榻上。   白孤气得磨了磨尖尖的犬牙,用力翻身面对着墙壁,恨恨闭上眼睛。   不解风情的坏东西!   他这一夜辗转难眠,季陵倒是睡得神清气爽,翌日早上刚到辰时便准时醒来。简单解决早饭后,便带着白孤上街去了。   季陵此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给白孤买几身换洗衣物,总不能让白孤一直穿着他的衣服,不合身不说,一身墨黑也并不适合白孤。   白孤原本还记恨着昨晚的事情,脸上表情是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一张艳若春桃的脸蛋冷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气。然而被季陵带进成衣店时,看着满目琳琅的漂亮衣服,他顿时什么都忘了,这里挑挑那边摸摸,看哪件都喜欢,活像只撒欢的猫儿。   他生得极美,又这样灵动烂漫,成衣店老板娘对着他连连赞叹,将他哄得眉开眼笑,一连试了好几件衣服。   “好看吗?”   白孤穿着淡青色的长衫走到季陵面前,季陵抬眼一看,对方身形纤柔,淡青色衬得他如同雨中修竹,中和了他骨子里的媚意,属于男性的棱角便更为分明。季陵觉得少了点什么,但细想又想不出来,于是如实道:“不错,穿上这件衣服,大概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将你错认为女子,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白孤闻言脸色却是一变,说什么也不肯买这件了。   他选了半天,最后还是挑中了与季陵初遇时样式与配色都十分相近的衣服,红色内衫,白色外袍,领口处同样有一圈毛茸茸的围领。   季陵看了他半晌,点点头,这次感觉对了。付完钱两人离开时,老板娘还在身后赞不绝口。   得了季陵给自己买的新衣服,白孤宝贝得不行,不时便要低头看看,觉得这衣服用料精致,软和又贴身,绣样也漂亮,他越看越喜欢。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商贩们吆喝声不断,人流来来往往摩肩接踵。有人插进了白孤与季陵中间,白孤连忙拉住季陵的衣袖,白皙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攥紧,身子就被人流冲撞了一下,眼看两人就要分开。   白孤刚要皱眉,就觉得掌心一热,季陵反手牵住了他,力道紧紧的。   季陵稍稍顿住脚步等他,回过头,眉清目朗,在一众行人中很是扎眼,他捏了捏白孤的手,不轻不重道:“认真看路。”   白孤怔怔望着他,只觉得心跳砰砰响,半晌忽然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露出一个惊艳的笑容,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   两人并肩向前,胳膊贴得紧紧的,白孤目不斜视,用余光悄悄看了身边人一眼,指尖一点点从对方指缝中钻进去,他们牵起的双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作者有话说:   白孤:平平无奇的恋爱脑小狐狸罢了   让我看看是哪些粗心的小笨蛋把白孤认成了白狐? 第37章 自重   街边小摊琳琅满目, 吆喝叫卖声不断,人来人往甚是繁荣。季陵在摊位之间逗留了一会儿,很快就买齐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目光流转, 瞥见隔壁摊位上摆的小玩意儿时忽然一顿。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摆的摊,不大不小的摊位上满是手工编织的各类饰品, 看起来十分精巧,夺人眼球。   季陵回头看了眼, 白孤乖乖地牵着他的手, 鼻尖轻耸, 似乎正在嗅着什么味道。也不看路,手上一拉,他便跟着走。   白孤嗅觉灵敏,被空气中的某种味道勾住,恋恋不舍嗅了好久,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从来没注意过的摊位前, 定睛一看,面前摆满了模样各异的小玩具, 其中还有毛茸茸的布偶,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他不自觉抓紧了季陵的手,望向对方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希冀。   买一个吧……买一个吧~   讨食的小动物可怜又可爱, 一双眼睛能把人心都瞅化了, 惹得季陵多看了好几眼, 似乎被缠得不行了才勉为其难颔首同意, 只字不提自己本来就是打算买给他的。   要想马儿跑得好, 首先得让马儿吃饱。季陵达到目的之前, 向来不吝于以这样的低成本投其所好, 用点小手段把人哄高兴了,才好叫他给自己办事。   季陵随意在摊位上扫视一圈,视线在角落一个小狐狸形象的布偶上定格。他伸手拿起,小狐狸身体团在一块,酣睡的姿态栩栩如生,长长的大尾巴绒毛软和,让人忍不住来回摩挲。   布偶递到白孤眼前,季陵问他:“这个喜欢么?”   “喜欢!”   白孤立刻丢下手里的小兔子,眼珠子跟着狐狸尾巴一晃一晃。   他也有尾巴的,比这个还好摸。   但……   白孤悄悄瞄了季陵一眼,自从跟在季陵身边之后,他就再也没敢把尾巴露出来过了。   季陵讨厌妖,他得把自己的身份藏好才行。   付了钱,白孤把小狐狸系在腰间,狐狸尾巴随着走动晃晃悠悠,他爱不释手,走两步就要摸一下。   “咕噜噜……”   肚子发出羞涩的叫声。季陵朝他看过来,白孤的指尖在小小的狐狸尾巴上打转:“饿了。”   季陵看了眼天色,此时还未到正午:“距离我们用完早饭才不过一个时辰。”   二人在客栈吃的早饭是清淡的白粥小菜,白孤当时就吃得直犯恶心,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出来之后这街上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一阵肉香,让他饱受摧残的嘴巴馋得不行。   循着香味来到一家酒楼,原来是这家的烧鸡出锅了。   刚出锅的烧鸡色泽金黄,鲜嫩多汁,馋嘴的小狐狸看见便走不动道,化身撒娇缠人精,终于得到了两只烫手的鸡。   吃饱喝足,白孤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都还在稀罕季陵今天买给自己的东西。幸福来得太快,以至于他都有些晕乎乎的。   他看向季陵,对方已经在榻上睡下了,窗外微风和缓,屋内呼吸均匀。   季陵睡着睡着,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细微响动,像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他警戒心很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可这次不知为何他却没有立刻清醒过来,像是潜意识里知道没有危险一般。   怀中悄无声息挤进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手臂缠着他的腰身,贴得很紧。矮塌本来就不是给人睡觉的地方,季陵一个人睡下都勉强,更遑论再多一个,本就逼仄的空间更加紧张起来,翻个身都困难。   季陵在一阵挤压感中慢慢睁开眼睛,往下一瞧,白孤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安安稳稳,浑然不觉稍微侧身就会掉到地上。起伏的呼吸洒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份热度,在他心口微微发烫。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浅淡月光,地面反射出些许清辉,隐隐照出怀中这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妖孽面容,乌黑柔顺的发丝极长,在榻上铺陈还不够,又顺着边沿滑落到地上。季陵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它拢回来,这个念头刚生出来便被季陵摁了回去,他抬眸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   床上空空荡荡,被褥掀在一旁。   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得和他挤在榻上。   季陵盯着白孤的脸,目光和窗外的月色一般凉。   既然如此,那便让给他好了。   季陵起身,换到床上面朝着墙壁睡下。   睡意还未来得及酝酿,身边的床褥便往下陷了陷,紧接着后背贴上一片柔软,从身后绕过来的手臂皮肤白皙细腻,泛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触手却比玉石更为温热。   如此温香软玉在侧,怕是连柳下惠也该难以自持,偏偏床上那人感觉不到一般,半点动静都没有。蓄意勾.引没能成功,放在狐族是要遭耻笑的,白孤目光微敛,探出身子靠近季陵,伸出一截温热殷红的舌尖,在他耳垂上轻吻舔咬,双腿也更为过分地缠住对方的下腹。   白孤唇色艳丽,目光含情,垂眸向下看时,眉下那颗赤色小痣便显露出来,点在眼尾上方,晕染出风情万种的意味来。他眼神放肆,手也不老实,季陵终于不再放任他,一把抓住正在自己胸口作乱的手,嗓音低哑:“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勾.引你啊。   白孤被这声音激起一阵酥麻,他心里牢记着狐族引诱人类的法则,敌退我进,敌进我退,季陵一发难,他便停止动作,偏头把脸轻轻靠上对方的肩膀,神色娇弱委屈。   “郎君,外面好大的雷声,我睡不着……你能不能抱抱我?”   仿佛应和他的话一般,方才还风和气清的窗外忽地响起一声惊雷,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整个屋子照亮了瞬间。   白孤瑟缩了一下,将季陵缠得更紧,浑身都散发着“我好柔弱郎君快来保护我”的气息。   据说这样的姿态最能激起男人们的保护欲,男人都是好强的生物,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自己胆量的机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美人面前。   就在白孤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心上人拥入怀中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叹息。   季陵拂开他缠在自己身上的手,半撑起身子看向他,目光清明:“白孤,你我皆为男子,如此痴缠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了白孤,他心口一疼,瞳孔骤缩,猛地抓紧了身下被褥,伪装出的娇柔姿态消失不见。   “君子?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君子。”   他毫无预兆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身上浸染墨香,动作却是与之全然相反的暧昧旖旎。白孤指尖在季陵脸上流连,从眉间下落,一路划到唇瓣,眸色渐深。他拨开季陵脸侧的发丝,欲要吻上去时,季陵忽地一偏头,温软的唇瓣便只落在唇角。   季陵声音冷淡:“请自重。”   作者有话说:   季陵是不是不行啊,要不换我上吧   专栏预收《冷戾执行官怀了我的崽》   漂亮娇软小怂包X狠厉霸道大魔王   迟御,顶级alpha,帝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作战执行官,在将士们眼中向来是魔鬼的代名词。   当那双灰蓝色眸子对你投下目光时,被注视者脑海中便只剩下臣服的本能。   无数omega为他神魂颠倒,前仆后继,最后的结局却无一例外全是失败。   到底怎样的omega才能得到这位执行官大人的垂怜?没有人知道答案。   -   最近基地里来了个叫奚宁的小医师,声甜貌美,娇软可口,勾得单身alpha将士们天天往理疗室跑。   “我好像得了怪病,心口闷闷的,干什么都没劲……只要小宁医生靠近就没事了诶!”   “小宁医生,我腹肌好酸,能不能帮我按摩按摩。”   “这药太苦了,要宁宁喂才喝得下去~”   世上哪有这么甜美的beta?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奚宁一定是个伪装得很好的omega   就连执行官都亲自来到理疗室,面无表情盯人的样子似乎把奚宁当成了妖孽祸水。   当事人奚宁心里很慌,因为他真的不是beta。   他其实是个alpha来着。   某天,正执行日常魔鬼训练的战士们发现自家长官大人捂着腹部,面色苍白,体寒虚弱。   战士们:完蛋,不遵循种族繁衍规律果然是会付出代价的。   后来,迟御肚子弧度一天天圆润,时常犯恶心,脾气也越来越暴躁,频繁前往理疗室,身上药味萦绕。   家里有崽的某战士一惊:这熟悉的味道?好像……在自家怀孕的omega身上闻到过。   石破天惊,执行官大人怀崽了!   众人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议论纷纷:所以崽子它爹到底是谁?   等等——   他们一脸懵逼地反应过来:   执行官大人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啊啊啊啊!   外界闹翻了天,理疗室却大门紧闭。   从来面冷心狠的首席执行官制服半解,气息滚烫,捉着医师的手从自己制服下摆一路往上。   温软漂亮的小医师奚宁脸红到了耳根,微弱挣扎。   “迟御,别……会伤到崽崽……”   执行官恼恨拧眉,眼睛湿漉漉的,眼神却很凶。   “闭嘴!”   奚宁:QAQ   胸口涨痛这毛病,小医师必须负责治好。   谁惹的祸,谁来解决。   1.酸甜口HE   2.奚宁攻迟御受,主攻弱强   3.双A恋,生子 第38章 化形   只是想要亲吻自己的心上人, 白孤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自重的。   他化形不久,野性未消,向来是想做什么便直接做, 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可季陵不是“别人”, 白孤没法不在乎。   男人下颌线条流畅,拒绝的姿态很明显, 冷淡的态度让白孤心头一阵酸楚。他不禁觉得茫然,明明自己已经照着认真学习的技巧极尽引诱了, 季陵为什么一点动心的迹象都没有呢?   难不成, 自己在对方眼里真的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吗……   就因为他不是女人?   白孤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的。让季陵喜欢上同样身为男人的自己是多么困难的事,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生得这样貌美,媚术层出不穷,勾得对方多与自己缠绵几次, 还怕他不上心么?   白孤暗自下了决心, 面容愈发妩媚多情,柔若无骨地趴在季陵身上, 青丝凌乱旖旎,伸手捧住季陵的脸,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视线转过来, 与自己四目相对。   季陵轻蹙着眉, 正要推拒, 与那双眼睛对上的瞬间, 点星般的眸子就像是蒙了层阴翳, 变得有些迟钝空茫。残存的理智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对劲, 季陵想要移开视线, 眼前却是一黑,白孤没有给他逃开的机会,咬着他的下唇轻含慢吮,辗转流连,尖尖的虎牙嗑在唇瓣上,有点疼,又有点痒。   淡淡的异香从白孤脖颈深处逸散出来,云雾般朦胧且捉摸不透,这香味很是熟悉,但季陵没有思考的余地,在强烈的媚术影响下,他逐渐失去了理智。被那双媚意横生的眸子勾着,追逐着最原始的本能,沉沦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白孤就像波倾浪覆中飘摇的一叶扁舟,随着对方的动作起伏晃动,被汗水沾湿的发丝粘在脸侧,睫羽轻颤着,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眼神虚焦,失神盯着落在地上的月色,身体被填满,但心里仍是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个怎么都填不上的窟窿,冷风呼呼往里灌。   他忍不住抱住季陵,双臂一点点收紧,将这个人拥入怀中,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用尽手段,拉着心爱之人共赴极乐深渊。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他喘息着在季陵耳边轻声呢喃,微哑的嗓音雌雄莫辨,仿佛艳鬼摄魂的低吟。   “一样可以让你舒服……不是么?”   油灯安安静静搁在桌角没有点燃,帘帐无风自动。不知过了多久,季陵缓缓从那种梦魂颠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白孤神色迷离,红唇紧咬,抱着他的肩膀不放手,一点湿意从胭红眼尾蔓延到鬓角。   对方用了不入流的手段强迫自己动情,季陵本该恼怒的。可他盯着白孤看了半晌,最后只是伸手拭去了他眼角泪痕。   “很痛吗?”   耳边响起的这句问话让白孤微微睁大了眼,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与季陵初遇的那年。那时他还是只尚未化形的狐妖,被道士追杀,慌不择路地闯入了人类贵族的猎场,腿上中了一箭,鲜血淋漓。   少年模样的季陵将它藏在洞穴里,蹙着眉端详它的伤口。   ——“很痛吗?”   白孤一开始是很痛的,可少年那样认真细心地照顾它,给它用上了最好的金疮药,每天都给它带来新鲜的食物和水,它慢慢的也就不痛了。   时常有侍卫模样的人来找季陵,他便将它往雪里一藏,同样纯白无暇的皮毛与雪地融为一体,谁也看不出来那里有什么。   那年的冬天和白孤以往独自度过的每一个冬天都不一样,阳光更暖,微风更轻,就连雪水也融化得更快些,春天来得比想象中更快。白孤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它整日抱着尾巴缩在隐蔽的洞穴中,狭长的眸子一直望着猎场入口的方向,它知道季陵一定会来。   “你的伤已经快好全了。”   一日,季陵如往常般与它在日光融融的雪地中嬉闹,它四肢朝天,朝季陵翻出嫩生生的柔软肚皮,忽然听对方这样说道。   季陵将它抱起放到腿上,指尖在它的肩颈和腰腹下抚摸探寻,末了从头到尾顺了顺它的毛发,笑道:“毛发也已长好,小家伙,我该放你走了。”   因着初遇时白孤身上有伤,他忧心带伤的小狐狸无法捕猎,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才悉心照拂,日日查看。如今对方伤势大好,他便不必继续留它在这个陌生危险的环境中,怎么说附近也是猎场,若再被人当作野兽误伤便不好了。   他将小狐狸从怀中放下,将它轻轻往外推了推。   “去吧,回家去。”   少年背光的身形尚且稚嫩,却已有了几分日后挺拔的影子,清风朗月的面容在雪色映衬下好看得叫人眼晕。白孤哪里肯走,它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家,以狐身在山野间修行漂泊了上千年才遇到一个季陵,恨不得每时每刻待在他身边才好。   白孤没法开口,它小步迈到少年郎身前,叼起他的衣摆,用小脑袋来回蹭,拖在身后的大尾巴殷勤地扫来扫去,沾上几许碎雪。   季陵后退几步,它亦步亦趋地跟上,像个雪地里的白色影子一般缀在对方身边。季陵看出了它的意图,蹲下来摸了下它的耳朵,问道:“难道,你想跟我回家吗?”   白孤耳朵十分敏感,在季陵手里弹动两下,它睁着懵懂的黑眼珠冲季陵点头,尾巴尖从身后绕过来,缠上季陵手腕,配上一身雪白无害的绒毛,惹人怜爱的紧。   季陵的铁石心肠在年幼时便已初现端倪,他顶着小狐狸盈盈期盼的目光,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断然拒绝道:“不成,父亲大人讨厌野兽,他不会容许我将你养在家里的。”   事实上,他连这些时日偷偷来见白孤,也刻意避开了下人的耳目,不敢教他父亲知道,不然他少不了又要挨几板子,想起父亲不怒自威的脸,少年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他这几日连续外出已经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消息走漏的风险极高,季陵不愿再冒险,认真道:“你快些离去,以后遇到猎场记得远远绕开,不然当心被人做成狐裘。”   白孤闻言打了个颤,它不想被做成狐裘,也不想离开季陵,固执地跟在他身后又走了一段路。   眼看便要走上官道了,它这一身雪白的毛发离了雪地便异常显眼,落在有心人眼里便能直接折算成银子,偏偏它自己还不知者无畏,只跟着季陵直愣愣往前。季陵甩不掉它,又担心它被人发现,无奈垂眸对它道:“好了好了,别跟了,我答应你,等父亲离家后我就去看你,这样可好?”   季陵言出必行,白孤得了承诺便不再纠缠他,将身形隐于树后,遥遥看着少年与前来寻自己的侍卫一道走远了。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季陵这一去便是数月之久,白孤一边修炼一边等待,整日望眼欲穿,等到冬去春来,雪水化尽,也不见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季陵久久不至,白孤的内丹却在此时悄然成型。   妖族内丹凝结了它们毕生的修为,内丹成型,意味着它们修为大成,可以化形为人,使用术法。白孤从前只知埋头修炼,从未想过日后将要化形成为何种模样,然而自从遇到季陵后,它心里便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它喜欢听闻的市井故事里,风度翩翩的公子书生总与柔情似水的闺秀小姐喜结连理,小姐身段娇弱,貌美如花,为夫君操持家事分忧解难,夫妻二人天长地久情意绵绵。   白孤不是什么闺秀小姐,但它已决意为了季陵化形成为女儿身。   初次化形的过程漫长而艰难,要褪去一身兽态谈何容易,无异于脱胎换骨,白孤在半人半兽的妖异状态中挣扎了数日,几度因疼痛昏厥,强迫自己咬牙清醒,它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属于狐妖的某些特征正慢慢剥落,再坚持上一阵子,它便能化形成功。   可有时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消失数月的季陵就在此时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就是这么巧(沧桑点烟) 第39章 像小狗   白孤看不见自己的脸, 但他从少年惊惧交加的神情中,从那双清澈眸子的倒影里,依稀明白自己此刻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有多么可怖。季陵仓皇离去的背影刺痛了它的心, 它心神大震, 走火入魔,想要追上对方, 却喉咙一腥呕出鲜血,然后在烈焰焚身般的痛苦中陷入混沌。   再醒来时, 已过了不知多少时日, 它福大命大, 没有被别的人或野兽发现,身边堆满了白色毛发,上面覆盖了一层泥沙。   白孤强忍不适,低头伸出手,发现自己终于不再是狐狸的前腿, 而是属于人类的双手, 这手白皙修长,十指纤纤, 白孤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发现自己化形成了男人。   和季陵一样的男人。   他呆坐了半日,终于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郎情妾意的梦碎了, 但他没打算就这么放弃, 男人又如何, 没人规定男人不可以和男人在一起。就算有, 那也与他一个狐妖无关。   白孤想起自己化形时的丑陋模样吓走了季陵, 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还会回来, 于是决定去找他。他天生对气味相当敏锐, 季陵身上带着属于他的狐妖气息,行经之处都会留下痕迹。   可当白孤循着那气息找到季陵家中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空气中只余下挥之不去的浓浓血气。   从那以后,白孤又找了很久很久,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他终于在山野间再次发现了季陵的踪迹。   窗外雷声闷响,床帐间云雨暂歇,婉转承欢之人颤抖着手拥紧对方,落在肩窝的吻是与之相反的灼热滚烫,仿佛要将对方拆之入腹。   白孤在季陵耳侧留下细密的咬痕,痕迹深刻,边缘泛红,几乎见血。   积蓄已久的哀怨与依恋同时在从心口喷涌而出,几乎要将残存无几的理智也一同冲垮,白孤全然敞开身体,连脆弱的命门也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对方手中。   他面露忍耐之色,似乎不堪承受,季陵顿了顿,欲抽身离去,忽地被他揽住后颈,更用力地压了下去。   “别走。”白孤湿润的眸子半阖着,眉间风情比吸人精气的女妖更甚,红唇微张,喃喃出的话语让人头脑发热:“我没关系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柔软的唇瓣就贴在季陵耳边,呼吸间带出的湿热气流让人忍不住战栗,他揉弄着季陵充血的耳垂,乖顺地将难耐轻哼都咽回肚子里,在季陵看不见的地方,那双赤诚的眸子被爱与欲点燃,翻腾着让人心惊的占有欲。   一夜荒唐,天微微擦亮时,两人方才睡去。   多年习惯使然,即使前夜没有休息好,季陵也准时在辰时清醒了过来,脑海略有昏沉,但睡意全无。按照以往的安排,这个时间该起床练武了。   季陵从床上坐起,只觉得胸口滑落了一点重量,低头一看,白孤侧躺在他身边,把头埋在他腰身处,墨黑发丝在床上铺陈,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妖孽似的容颜,眼眸紧闭,眉头微蹙,似乎累极了,连身边人起身都没有感觉到,刚才从季陵胸口滑落的正是他的手臂。   季陵再是薄情,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人丢下不管,见他睡得沉,便叫了桶热水,试过水温后,将人从床上轻轻抱起,放进水中沐浴。   半人高的木桶周围水汽氤氲,略高于体温的清水刚好能没过胸膛。孟浪行径在嫩白的肌肤上留下显眼的痕迹,季陵指尖在这些痕迹上轻揉两下,发现没法洗掉,反而越揉越明显,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只专心处理那些能够洗掉的残余。   白孤的身体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还要娇贵,稍一用力便会在皮肤上留下红痕,这一点季陵深有体会,为他清洗的动作格外留心。   窗户是开着的,他们所住的房间朝东,太阳升起,清晨的日光斜射进屋,将屋子照得暖融融的,楼下街坊的吆喝交谈声也从窗户钻了进来。白孤耳朵动了动,睫羽轻颤两下,缓缓睁眼。   眼前是一道挺拔的身影,身长玉立,风骨俊俏,背对着晨光,光晕落在他的肩膀、发丝,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白孤趴在木桶边,发丝在水中柔柔散开,一部分被水沾湿贴在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落。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感受到对方掌心落在身体各处的温度,哑着声音唤了一声:“郎君……”   身后手掌的动作忽然停住,季陵低下头看来他一眼,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问了一句:“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浑身上下哪里都不适,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白孤自然不会把真话说出口,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没事,不过有些累罢了。”   季陵手上动作继续:“那便好。”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只剩下偶尔撩动水波的轻响。白孤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接一瞬,又同时移开,看向别处,他们都默契地对昨夜发生的一切闭口不提。   白孤是没胆子提,季陵的态度不会因为和他睡了一觉就发生转变,没有对他发怒就已经是万幸。而季陵,他神态自若地处理残局,那些事情似乎没有对他产生半点影响。   他毕竟不是前世那个会轻易被美色动摇的愣头青了。   把房间清理好后,两人来到楼下,叫了两份清淡小粥作为早餐。白孤消耗了许多体力,原本饿得肚子咕咕叫,打眼一看这清汤寡水的吃食,顿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慢吞吞地戳着粥里的米粒,半天也不见他咽下一口。   想吃烧鸡……   季陵吃饭很快,喝粥更快,三两下解决了一大碗粥,转眼便见白孤心有所念的表情,面前的吃食一口也没动,敲了敲桌面,见他看过来,问道:“不合胃口?”   岂止是不合胃口,简直是倒胃口!   白孤可怜兮兮望着季陵,哪有狐狸吃素的?   季陵一点也没有勉强别人的自觉,白孤现在不适合沾荤腥辛辣之物,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就算再不情愿,他也得捏着鼻子喝了这碗粥。季陵迎着他可怜兮兮的视线,把眼中笑意隐藏得很好。   “看来还是昨天的烧鸡更合你的心意。”   白孤闻言点头如捣蒜,他却话锋一转:“可惜……烧鸡虽好,却足足要五十文钱才能买一只,我一个穷书生,哪里有这么多银子天天买它呢?”   白孤连忙道:“我有银子的,很多。”   他会法术,季陵想要多少钱他都可以变出来。   “你有银子,哪来的?”季陵在他干干净净的脸上打量一阵,如果没记错的话,对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他付的钱。   白孤噎了一下,总不能说是自己变出来的吧?他不擅长说谎,一时间找不到靠谱的说辞,支支吾吾挤不出话来。   季陵并不说话,等他额头都开始冒汗时,才勾唇出声道:“原来是在哄我……罢了,钱的事情不着急,你先喝了这粥,我们再细细商讨一番。”   白孤心虚,憋着气一口闷了这粥,挺翘的鼻尖皱起,活像是喝了碗汤汁浓稠的苦药,微张着唇哈气,隐约可见半截软红的舌尖。   像小狗。   季陵捏着拳头,手掌不露痕迹地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落到了白孤头上,他垂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心道只是摸一下头而已,算不得什么。   白孤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别扭的心思,被摸得舒服了还主动拿头蹭蹭,刚沐浴过,全身都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和他本身自带的体香融合在一起,闻着便令人心情舒缓。他眼睛亮晶晶的,抬眼看向季陵,带着点得意地发问:   “我的头摸起来是不是很舒服?”   他似乎忘了要保持自己风情万种的姿态,自然流露的神情又娇又乖,刚喝过粥的唇瓣被烫得微微发红,季陵眸光一沉,指尖下滑,落到他柔软的唇瓣上摁了摁,力道不轻不重。   “嗯,倒是可与那鸳鸯玉面狸平分秋色。”   鸳鸯玉面狸是大夏朝贵族的宠物,体型娇小,性情温和,以华丽柔顺的毛发著称,很受人喜爱。   白孤得了这等赞美却不见喜色,将重点歪到了天边,质问脱口而出:“你还摸过别的狐狸?”浑然没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暴露了什么。   就算季陵真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听了这话也该怀疑点什么了,而他现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同样不抓重点,纠正道:“鸳鸯玉面狸并非狐狸。”   好吧,白孤的气焰弱下来,这样的解释他勉强可以接受。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先吃糖 第40章 倒v结束   四五个人忽然进入客栈, 个个身形稳健,气息下沉,季陵扫一眼便知他们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高手, 前几天在破庙里遇到的不入流的盗贼与他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几人长相平平, 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周身气质却如同入鞘的宝剑, 隐而不发,显然有意保持低调。中间那人明显身份更高, 衣料是上好的绸缎, 举手投足间难掩贵气, 被其他四人呈环绕之势护在中心。   “哟,几位来得不巧,小店今日已经满房了!”   掌柜作揖赔笑,做他们这行的,见识的人多了, 目光也比寻常人毒辣, 直觉认为这几位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敢轻慢。   “不妨事, 我们只是想寻个落脚处,便先上些茶水饭食吧。”中间那贵公子开口道,声音温和, 给人几分熟悉感。   季陵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那几人在不远处坐下, 看见那人的面容时, 才忽然回忆起来, 这声音他在前世时听过。   彼时对方坐于朝堂高处, 龙袍加身, 声音回荡在堂前,带着天子的威压。   “季陵,你可知罪?”   季陵不动声色地仔细分辨那贵公子的长相,目光触及他挂在腰间的玉骨折扇,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此人正是十三皇子,未来的君王:卫捷。   前世也就是他用雷霆手段肃清朝堂,推行新政,将以季陵为首的奸臣佞幸都清算了个遍,一个也没能逃脱。   季陵想起自己被斩首的结局,倒不至于因此对现在的卫捷生出什么怨怼之心,只是感叹自己站错了队。这个十三皇子平时为人温吞谦和,在一众各有本事的皇储中显得毫无竞争力,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没想到他会是皇位竞争中最后的赢家。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吠犬不猛,猛犬不吠。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这十三皇子倒是比京城那几位自视甚高的主儿来得顺眼得多。   “你为什么总看那边?”   白孤敏感地察觉了他的视线,歪头问道。   季陵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桌面上,指尖对着那几人的方向,随意的神情似乎只是在闲聊,出口的话却不像那么回事。   “听听刚坐下的那几人在说什么。”   季陵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更强,但卫捷身边的人使的是传音入密的法子,不用点非常手段,就是顺风耳来了也听不见。   白孤不疑有他,照着季陵说的做,凝神听了片刻,正要说话,季陵忽然拉着他站了起来:“走,到别处去说。”   两人来到二楼拐角处,离得远远的,一探头就能将整个一楼大厅里的情形尽数收入眼中。白孤看出季陵的谨慎,捂着嘴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他们说:朝堂情况有变,殿下须尽早结束南巡,回到京城早做打算。”   白孤对朝堂之上的事远不如对民间话本了解得多,但他大概知道所谓的“殿下”是个不同寻常的称呼,转述完他们的话,白孤道:“你认识这个殿下么?”   季陵道:“他欠了我银子至今未还。”   白孤观察一番,见卫捷打扮不俗,抱不平道:“这人打扮不像是缺钱的模样,竟如此可恶。”   季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所以我们得将这几个人看好了,不能教银子从我们跟前溜走。”   在白孤心里,银子与烧鸡已经画上等号,顿时对季陵这话深以为然。   那边卫捷几人用过饭后,简单商讨了几句,便拿上随身物件起身,看起来是要走了,白孤将他们盯得很紧,见他们有离开的意图,立刻叫上季陵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门,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所幸大街上人群熙攘,两人尾随的举动并不惹人注意。   卫捷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正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的次数不算多,平时行事也低调,更别提路州城远离皇宫,只要他不刻意暴露,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很小。路州城是他此行游历民间的最后一站,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一直隐藏得很好。   此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酒楼顶层窗户大开,一个身穿绫罗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斜倚在窗前,目光牢牢焦着在某处。小厮打扮的人在他跟前点头哈腰:“公子,正是此人。”   窗前这人名叫程潜,家里在路州城很有些地位,不少人对他鞍前马后,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好色,若是遇到了合自己心意的美人,管她是订了婚还是结了亲,统统都要被他收入后院,百姓们苦其已久,却因着他的背景敢怒不敢言。   前日里他刚得了房美妾,正是稀罕眼热的时候,便听闻传言,说是城中来了个绝色无双的美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弄得他心痒难耐,扔下小妾便来这里守着,要一睹这传说中的姿容。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人群往来中一眼便锁定了那张绝美的面容,想都不用想,传言说的一定是这人,此等容貌实在太显眼了,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让程潜心头火热。   “快!带上人随我下去!”他腾得一下起身,不忘火急火燎吩咐道:“叫上程辨。”   乌泱泱一群人很快来到街上,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暗骂晦气。   白孤此时正与季陵一同在商铺前假意徘徊,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卫捷身上,见他们快要走远,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追,不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位姑娘,我家公子邀您一叙,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孤一心想着季陵的银子,哪顾得上眼前这人的主子是谁,眼神都没偏一下,直接拒绝道:“我很忙,你别挡道。”   还是个泼辣的主儿。   程潜眉头一扬,选择性忽视季陵,咳咳两声走上前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状似无意间露出价值不菲的腰牌:“姑娘,在下一见姑娘惊若天人,不知可有荣幸结识一番?”   季陵一言不发,目光在他腰牌独特的纹路上顿了顿。   路州知府的人,看样子是个公子哥儿。   被他挡了一下,卫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流中,白孤看丢了人,阴恻恻的目光终于转到罪魁祸首身上,暗自磨牙,烦躁道:“我对你没兴趣。”   他只对季陵有兴趣,季陵就在他身边,他干嘛还要认识这人?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每个人都要认识一番,他累都累死了。   况且这人挡了他的道,若不是在大街上怕暴露身份,以他直来直去的性格,早把人埋一边去了,哪还容得对方废话第二次。   白孤心里着急,拉着季陵就要走,程潜堵上前,第三次拦住了他的去路:“姑娘可要想好了,是否真的如此不给我程某面子?要知道,世人身份尊卑有别,有时候上面的人不过轻飘飘几句话,便能压得下面的奴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呢。程某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提醒姑娘三思而后行。”   去你的三思而后行!   白孤神色一沉,这次是真动了怒,看向他的目光冷的叫人心颤。   修行千年的狐妖从来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性子,他从来不记仇,因为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程潜撞上了枪口还不知道,见白孤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话吓到,正自鸣得意时,忽见眼前银光闪过,身后有人用力将他拉开,一缕断发悠悠从眼前落下。   “少爷,您没事吧?”这是贴身侍卫程辨沉厚的声音。   程潜慢半拍地捂住额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要不是程辨拉了自己一把,他现在可能就凶多吉少了,他瞪大了眼睛,恼怒地指向白孤:“你!”   白孤的指甲刚冒出来就被季陵按在掌心,削铁如泥的利爪在季陵手里毫无威胁性,软得如同新生幼兽的麟甲。故而白孤只出手了一次,动作快得几乎连影子都看不见。   算这家伙命大。   季陵拨了拨手中握着的指尖,方才暴长的指甲仿佛只是错觉,这会儿白孤的十指又恢复了柔弱无骨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程潜的侍卫。   路州城这样的地方,竟还有此等高手。   程潜差点被人削掉半个脑袋,可恨的是他甚至没看清出手的人究竟是谁,深觉颜面无光,也不装什么翩翩公子了,当即退到侍卫身后,怒道:“程辨!把他给我拿下!”   程辨闻声而动,身形瞬间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白孤身后。   季陵出手迅疾如电,将白孤拉到身侧,抬手制住了对方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程辨暗自用力,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半分,与季陵淡然的目光对上一瞬,心中凛然,足尖一点便飞身回到程潜身边,果断请罪。   “属下不敌,请少爷责罚。”   作者有话说:   程潜:? 第41章 醋意   程潜梗着脖子,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程辨是他身边武功最高的人,竟只交手一招半式就断言自己不是对手,若非他对程辨的性子了如指掌, 只怕要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推脱。   程潜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季陵, 这个墨袍书生一副弱不经风的花瓶样,没想到还有点本事, 果然绝色美人不似那些个俗物容易得手。环顾四周,热闹的人群已经自发围拢过来, 对着此处的情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什么看, 都特么给爷滚!”程潜把怒火发泄到百姓身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还得在路州城混下去,不能把脸丢尽了。想到这里,程潜对着身后的侍从们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说罢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季陵咬牙放狠话:“你有种,给爷等着, 弄不死你。”   季陵略一挑眉, 手腕轻甩,一道疾影从指尖飞出, 带着破空之声掠到程潜眼前,程潜以为是暗器,“啊”地大叫一声摔了个马趴, 鼻子狠狠嗑在路边的石头上。侍从们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来, 他抹了把鼻血回头一看, 才发现那不过是季陵在摊上随手拿起的一张薄纸。   昔日横行霸道的恶少这回踢到了钉子, 狼狈滑稽的模样让众人爆发出哄堂大笑, 程潜涨红着脸冲了出去, 这次没敢再回头。   总算出了口恶气的人们都在叫好, 季陵正欲离开,忽地听见人群里穿来一阵掌声,他觉察到了什么,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公子深藏不露,不畏强权,实在令我等佩服至极!”   说话这人竟是卫捷。   他本已走出一段距离,听闻此处的动静折身返回查看,正好看到了季陵击退程辨的一幕。卫捷自身武功不算高,但身边个个都是能人,他很是欣赏季陵的身手和胆识,自然而然地生出与之结交的想法。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白孤想起季陵曾说面前这人欠了他钱,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小指被勾了勾,痒痒的。   他侧头看了季陵一眼,对方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从容对卫捷行了个平礼,淡然道:“拳脚功夫不足挂齿,阁下谬赞了。”   卫捷哈哈一笑,同样回了个礼:“公子过谦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季陵:“敝姓季,单名一个陵字,家住江州,此番经过路州城,实是前往京都赴考。”   卫捷恍然:“武试么?”   若是这位季公子参加武试,那魁首的位置大概是定下了。   季陵却是一笑:“文试。”   文试出文臣,武试出武将,近年来边境安稳,大夏朝重文轻武,要想真正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文试是最好的选择,季陵厌恶武将,就算能得魁首,也断然不会参加武试。   卫捷惭愧道:“没想到季公子文修武备,是在下狭隘了。”   他又道:“在下名叫黄捷,家里在京城营商,今日实在为季公子的风姿所折服,公子若不嫌弃,可愿与我一道入京?”   这话正中季陵下怀,他摩挲着指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卫捷分析利弊,仿佛全然不知对方身份,只真诚地在为对方着想。   “黄公子有所不知,方才与我对上的那人其实是路州知府之子,他为人睚眦必报,我此番得罪了他,他必不会轻易放过。黄公子的美意季陵心领了,只是这种时候你还是与我保持距离为好,若叫他以为我们有私交,连累到公子,必定令我愧疚难当。”   卫捷露出了然的神色,抽出折扇,扇柄在掌心一敲,气定神闲:“季公子不必忧心,黄某在官场上还算有些门道,必不会让那程潜胡作非为。”   路州知府放任亲眷在路州城专权跋扈,百姓积怨已久,他身为皇储,就该为民情愿,将这等蛀虫清除扫净。   二人对视一眼,谈笑间,这偌大的路州城便换了一番天地。   京中最近不甚太平,当今圣上春秋见长,对朝政的把持难免力不从心,朝堂上对于早立太子的看法莫衷一是,几位成年的皇子都各有野望,暗地里纷争不断。在这么个紧要关头,皇上竟开始信奉道家方士们长生丹药的说法,新封了位据说是得道高人的道士为国师,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做了大半辈子的九五至尊,临了却因为寿数将近而感到力不从心,看着手中的权力一点点被瓜分,想必换了谁也不会甘心。   权势这东西如同大烟,人一旦沾上便极易成瘾,为它变得面目全非,不复本心。   卫捷急于进京,季陵答应了与他同行,今晚便是他们宿在路州城的最后一夜。季陵只穿着中衣,照旧点了烛火看书,身形清俊挺拔。白孤抱着他的外袍,将它放在床上铺开,一丝不苟地叠着。   摸到某处异常的触感,他动作一顿,揪起来细细看了看,发现袖口处破了个不太明显的口子,像是磨损出来的。动作轻巧地溜下床,不知从哪翻出了针线。   季陵分出点心思留意着他的动作,见他埋着脑袋许久不抬头,便偏头看了一眼。   白孤坐在床边,腿上盖着自己的外袍,一手捏着根银针,认真在袖口上缝缝补补,修长十指掩在半截袖口下,指尖白中透粉。自然垂下的长发以红色发绳挽在脑后,额前一缕发丝落在眼前,乖巧垂眸时竟有几分婉约的风情,仿佛官老爷家中温柔小意的妻室。   季陵眉头一拧,对自己心中生出的想法感到几分莫名。   白孤效仿话本中的贤妻为意中人缝补衣物,但这活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笨拙钻研了半天,破口是缝好了,针脚却是歪歪扭扭,像条扭曲的爬虫,这效果还不如不缝。   他红着脸将刚缝好的线拆掉,生嫩的指腹不小心被针尖儿戳了个小点,冒出一粒血珠,白孤立马含住指尖,带着点心虚拿余光撇了季陵一眼,却见他正支着脑袋望着这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伤着手了?”   白孤连忙摇头,拒不承认。   要是季陵知道他连缝个衣服都做不好,嫌弃他了怎么办?   “你好好看书,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   白孤一愣,抬眼看去,季陵慵懒地靠在桌边,烛光映在他的眸中,如星辰般跃动闪烁,嘴角笑意疏浅。   耳垂没来由地开始发热,白孤抬手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脑中胡乱猜测着对方说的话是认真还是玩笑。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他的皮囊极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最能吸人眼球的存在,他也早就习惯了旁人惊艳的注视与赞美,此时此刻却因为季陵一句话陷入自我怀疑。   好看吗……真的在说他吗?   季陵扰乱了一池春水便事不关己继续看书,白孤本来就不会针线活,心乱了便更做不好,眼看快要到就寝的时辰了,他悄摸地使了个小法术偷懒,破损的袖口恢复如初,他长长地叹出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呼……娇妻真难当。   看完书夜已深了,季陵走到床边,在白孤殷切的注视下抱起被褥,转身时衣摆一紧。拉住他的那只手莹白如玉,力道却是一点儿不含糊。   季陵回过头,见白孤半伏在床边上,单薄的衣襟略有些松垮,状似无意地露出肩头一小片肌肤,自下而上盈盈望过来的目光柔得像水,饱满唇珠轻咬在齿间,仿佛熟透的果实诱人采撷。   这狐狸精又开始勾.引人了。   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白孤嗓音千回百转:“郎君,今日不与我同寝么?”   狐狸精一旦开始缠人便轻易不会罢休,季陵转眸看了眼自己被攥出褶皱的衣摆,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种种。   白孤是铁了心要与他睡在一处,就算他睡到矮塌上,晚间也难保对方不会强行挤上来,与其到时候麻烦换床,不如一开始就遂了这狐狸的意,不管怎么说,该做的不该做的两人都已做尽,似乎也没有强行避嫌的必要了。   “那便安寝罢。”   白孤眼睛一亮,立马蹭到墙边,留出大片位置给季陵睡。   果然,族训是对的,连郎君也没能抵御住半遮半掩的诱惑!白孤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烛火熄灭,房间沉入黑暗,他静心等待了一会儿,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手臂如蛇一般从季陵的被角钻了进去。   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什么,手腕倏地一紧,黑暗中响起对方清明的声音。   “别乱动。”   季陵并没有睡着,白孤的小动作直接被抓了个现行,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羞耻心,闻言非但没有脸红,反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整个人钻进季陵被子里,偏头靠上对方,指尖在他的胸口暧昧地打着圈。   “夜里风大,我冷嘛~”   今夜没有月光,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季陵无声睁眼,能清晰感觉到身旁柔润的温度,他想说窗户关得很严,再大的风也吹不进来,最后却只是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揽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明日一早便要赶路,早些睡吧。”   窗外风声呜咽,凉意沁人,白孤勾唇枕在心上人宽厚的肩膀上,一夜好梦。   路州与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数百里的距离车马却足足行了将近半月,并非因为道路崎岖,只是他们一行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沿街乞讨的乞丐,灾年逃荒的流民,地方官府欺压百姓……许多问题在季陵这里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轻易揭过,卫捷却事事上心。   整个大夏朝廷从内部开始便已经坏掉了,上层矛盾转移到下层,表现在百姓身上便是灾年难度,民生凋敝,君王逐渐失去民心。只要陈旧的制度仍然存在,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即使今日救下这些人,明日他们依旧会陷足于同样的困境,力气用错了地方,做多少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日后推行新政的君王此时尚未领悟这个道理,季陵旁敲侧击地向他提了几句,他对季陵的欣赏之意便更为浓厚,自觉遇上了一位文治武功的贤良能人,事事都要来征询季陵的意见。   卫捷或许本人不算经世之才,但胜在从善如流,手下人才众多,也不外乎后来能成为一位明君。   每每与他商讨国势策论,见他眼中对自己掩饰不住的惊叹敬佩之意,季陵免不得生出些耐人寻味的观感,昔日朝堂上分歧争端不断的君臣,换了个处境,竟也能促膝长谈。   可见观念并不是那么难以动摇的东西,也许不知在何时,它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只是人们自身尚未察觉罢了。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马蹄声踏进京都城门时,卫捷已对季陵付出了全然的信任,进入京城后,他不仅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邀请季陵入住皇子府,继续为他出谋划策。   十三皇子亲口相邀,季陵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与白孤一道,顺利成章地住进去,成为了皇储座上宾,更是时常与卫捷一起座谈论道,结识风雅之人,还未参加文试便已在京中小有名气,不少人都想要见识见识这位籍籍无名却深得皇子青睐的书生是何模样。   对于白孤,卫捷一开始也误以为他是季陵的妻子,季陵解释他们二人只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卫捷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姝容绝色之人竟是男子,怔愣片刻后连连道歉。   只是京城不比外面,规矩更多,卫捷身份摆在那,即使存在感不强,明里暗里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子府,白孤雌雄莫辨的容貌极易招惹是非,不得已换上了一眼便能识别出性别的男子打扮,平日里便跟着季陵,以好友相称。   季陵一边准备文试,一边经营人脉,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皇帝近日来愈发沉迷丹药,已有数日不曾早朝,朝廷人心浮动,皇子们都暗中准备着夺取太子之位,卫捷隐而不发许多年,此时也到了预备锋芒初现的时候。   这日,卫捷在府中宴请某位大臣,季陵也应邀入宴。   卫捷为了这场宴会特意提前挑了十几名舞姬,个个面容姣好身段一绝,白孤生怕季陵看上了其中的哪一个,索性扮作贴身书童紧跟在他身后,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枝末节,就像是护崽的猫儿,谁来靠近都要被龇牙吓唬一番。   宴上推杯换盏,宾主尽欢,舞姬们随着乐声摇曳身姿,轻纱浮动,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乐曲进行到最高处时,领舞在众位舞姬的簇拥下旋身而出,她身着飘逸红裙,赤足上前,纤细脚腕上系着银铃,随着轻快的舞步一步一响,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明艳动人的眸子,眼波流转时带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视线扫过她时白孤微不可察地愣了下,掌心不自觉地收紧。   季陵杯中酒已见底,抬手正要续杯,忽然眼前光线暗下,一只纤纤玉手从旁边伸出,柔情万分地覆上他的手背。抬眼一看,那遮面的舞姬不知何时跪坐在他的桌案前,看向他的眼中盛满细碎的波光。   “大人,奴婢为您斟酒。”   季陵勾唇微笑,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   舞姬羞怯低下头,执起酒壶,清冽的酒液缓缓倒入季陵杯中,她柔声道:“大人请用。”   季陵颔首:“有劳。”   也许是这酒香醉人,舞姬起身时不知怎么晕了一下,腰肢一软,好巧不巧地倒进季陵怀中。   她小声惊呼,扶着额角,目光微敛的娇弱模样让人不忍责怪:“多谢大人,奴婢失礼了。”   季陵托着她的背,垂眸看下来,俊朗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晦暗莫辨,一如既往和缓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还能起身么?”   舞姬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然后蹙起秀眉道:“似乎是扭伤了脚,大人……”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手腕一紧,接着便传来一股大力,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猛地将她从季陵怀中拽了出来。   舞姬娇呼一声倒在地上,疼得双目含泪,抬眼望去,只见白孤面色冰冷,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凶戾。   “离他远点!”   舞姬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敢说话,梨花带雨地看向季陵,季陵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执起酒杯放到唇边。   白孤见状抬手夺过酒杯,杯中酒液因着这突如其来动作溅出些许,沾湿了他的衣襟。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宾客出声询问,季陵笑言应对,态度如沐春风般温和,看着白孤的目光却染上了几分凉意。   这里可不是他能肆意发作的地方。   白孤咬紧下唇,情绪几度变换,忽然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湿润,一言不发放回酒杯,自己重新将酒斟满,推到季陵面前。   宾客见状促狭笑了两声,打趣道:“你这小厮实在不识趣,有美人对季公子投怀送抱是好事,郎才女貌风情月意,指不定就能成就一段佳话,你不帮着你家公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他这话精准踩中了白孤的雷区,他瞳孔骤缩,心里话脱口而出:“他有我就够了!”   这句话掷地有声,震得连乐曲都仿佛有片刻的停顿,那宾客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几分空白,下意识看向季陵。   季陵皱眉道:“白孤,不得对客人无礼,退下。”   白孤知道自己莽撞了,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但为了不让季陵生气,他还是忍着性子顺从离开了,拉着旁边的舞姬一起。   宾客干笑两声:“这奴仆,倒是对季公子一片赤诚之心。”   他说得还是保守了些,白孤方才的表现比那些在心上人面前争风吃醋的姑娘们更甚,不过他是男子,这么说总让人觉得怪异,他这才换了个说法。   季陵露出无奈的神色:“让大人见笑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并非奴仆。”   白孤拉着舞姬走得飞快,一路穿过走廊凉亭,直到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假山后,才一把将人推了进去,冷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离开了众人视线,那舞姬泫然欲泣的可怜神情立马变了个样,她抽出自己的手,不慌不忙地捋了捋头发,嗔怪地瞪了白孤一眼:“哎呀你瞧你,把人家手都抓痛了,多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越来越粗鲁了,这样子还怎么勾引男人?”   白孤在季陵面前可不是这副模样,他没好气道:“不关你的事。”   舞姬睨着他,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娇笑道:“本事没什么长进,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说着,她忽然凑近,细细嗅闻着白孤身上的气息,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身上充满了那个男人的味道。   “这么快就得手了?看来我的本事还真让你学会了几分。”   白孤冷哼了声,倒是没有反驳。   这女子名唤胡仙儿,与白孤一样,是只化形成功的狐妖。她属于赤狐一族,化成人形的时间更早,是十分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狐妖,常年游走在各色人类中间,靠吸食他们的精气增进修为。不过她深知路不能走绝的道理,从不在同一人身边多待,吸食过一次后就换下一个,免得身上沾了人命。   为了得到更多口粮,她可谓是将狐妖的媚术钻研到了极致,连骨子里都透露着媚意,要真看上了哪个男人,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让他们自己乖乖躺到床上,说东绝不往西。   白孤从前向她学了许多,譬如如何一眼让男人注意到自己,如何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如何将男人勾上自己的床……毫无疑问,这些理论最后都实践在了季陵身上,效果似乎还不错。   想起最后一次见白孤时他说的话,胡仙儿问道:“所以今天这个男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一提起这个,白孤就想到方才她倒在季陵怀中的样子,顿时又是一阵郁结,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这么小气嘛~”胡仙儿婷婷袅袅地往假山上一靠,她这个人有点恶趣味,就喜欢逗人,见白孤明显稳不住了,反而更来兴致,支着下巴慢悠悠道:“我又不缺男人,放心,不会跟你抢的。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不辞幸苦地找了这么多年,还有……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自然是不知道的。   白孤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化形时便将季陵吓到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他怎么敢再让对方知道,如果季陵不能接受……那样的代价他实在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见他这个样子,胡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人类多薄情,没有彻底看清此人真心之前,千万不可付出太多。”   她行走世间多年,对情爱二字司空见惯,深刻明白有些人的心比石头都冷,多的是人献上真情后只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一头栽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当。   胡仙儿觉得白孤这个后辈傻傻的,不过受了那人类一点儿恩情,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好,把他们狐狸精的脸都丢光了。   她说了这些,也不知道白孤听没听进去,只听他抬眸道:“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得,看来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胡仙儿气笑了,故意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人心里对你到底是何种情意?今晚我便去帮你试探一番,若他能对我不为所动,那便说明他还有几分可靠。”   白孤:“不要!”   他才不要让胡仙儿靠近季陵,季陵本就喜欢女子,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若是……若是他真看上了胡仙儿,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试探”这种事情,是建立在两人有一定信任感的基础上,而在季陵面前,白孤是从来都没有半点信心的。   白孤道:“你若还念着你我同族之谊,便答应我不要这样做。”   不然……他可从来不会念什么同族之谊。   “啧。”胡仙儿见不得他这样患得患失的样子,明明是个容貌绝色的大美人,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行行行,我答应你。”她掩着鼻尖,对白孤道:“我看你还是先去沐浴吧,这一身酒味儿,熏得我脑袋都晕了。”   他们狐妖可是碰不得酒的。   白孤脸色变了变,抬起袖子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临走前,他一步三回头道:“你要遵守承诺,别靠近他,你答应过我的!”   胡仙儿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族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值钱的货!   不过……看着白孤略微不稳的步伐,她又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倒在那个人类杯里的酒,可是加了料的呀……   夜幕低垂,乐声渐歇,季陵送走了宾客,又与卫捷商谈了一会儿,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了,他在桌边坐下,揉着额角闭目养神。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如今后劲上头,脑海一片昏沉。   休息了一会儿,他发觉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个人。   往常只要一到晚上,白孤就必然会钻进季陵的屋内,躺在床上催促他赶快就寝。白孤当然有自己的房间,但他偏不睡,要么抱怨自己房里的地龙不够暖和,要么说房门关不严吱吱呀呀吵得他睡不安稳,要么说下雨打雷他吓得不敢睡,总有理由天天赖在季陵床上,季陵也就随他去了。   可今日夜色已深,白孤却不见人影,季陵不知怎得就想起了白日里宴会上发生的事。   他生气了?   季陵嗤笑一声,脱了外袍随手搁在床边。   生气便生气,难道还要他去哄不成?   -   白孤将自己泡在热水中,升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洗了许久,身上的酒味似乎消散了,他却觉得水温似乎变得越来越高,将他蒸出一身薄汗,时间久了脑袋也晕乎乎的。   皮肤深处渐渐渗出痒意,怎么挠也没法缓解,他湿淋淋地出水,草草裹了件衣服便倒在床上,肌肤与床褥接触的瞬间便泛起大片红潮,敏感得不像话。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白孤眼底湿润,只觉得痒热交加,浑身止不住地战栗,他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在身上抓挠,控制不住变得尖锐的指甲在后背上留下一道道红印。   他迷蒙着眸子,神志不清,被这陌生的感觉逼得快要发疯。   他到底是怎么了?   季陵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白孤衣衫凌乱蜷缩在床上,身体颤抖着,口中发出哭泣般的低吟。   他神色一凛,锁好门来到床前,拨开白孤垂落的发丝,发现对方体温高得不像话。   “你这是……”   白孤因情热变得混沌的眸子有片刻清明,他如同沙漠中独行许久的旅人终于得到一碰清水,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立刻缠上季陵的手,将脸也贴上去,然后惬意地眯起眼睛。   好凉……好舒服。   季陵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单手撑在床榻上稳住身形,抬眼时两人距离极近,一种奇异的香味从白孤的领口逸散出来。这香味与季陵在破庙里那次闻到的味道很像,却浓郁得多,朝着季陵扑面而来,他的身体深处顿时生出一股燥热,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白孤被这难耐的感觉折磨得不上不下,本能驱使他抓着季陵的手放到身后某处,他半睁着眼,汗水滑落到眼角,竟像是流泪一般,哑着嗓子低声祈求:“帮帮我,季陵,帮我……”   指尖触感濡湿,泛着晶亮的水光。   季陵指腹向下按了按,白孤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剧烈颤抖,有什么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从他衣摆下钻了出来,讨好地攀着季陵手腕一路往上。   那是一条蓬松的雪白色尾巴。   安抚的动作忽然停下了,白孤不满地用小腿蹭着季陵,腰身弓起柔韧的弧度,浑然不知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不受控制露了出来。   狐狸尾巴有自己的想法,末端的尖尖在季陵手背上搭了搭,像是正对他点头打招呼。   连完整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季陵垂眼看着在自己怀里不安分的人,他似乎难受得厉害,哼唧声里带上了点小小的泣音。   季陵自己也不好受,狐妖发.情时身体无意识散发出媚香,效果不亚于烈性春.药,一刻不停地吸引着心上人同自己交欢,不过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季陵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不停催促他,去侵夺,去占有,让眼前这个人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在此之前,季陵从没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欲.望。欲.望是个可好可坏的东西,人能掌握它时,它便是鞭策进取的良药,被它掌控时,人则会失去清醒,失去理智,成为感官的奴隶。   季陵讨厌一切会让自己失控的事情。   白孤并不知道季陵正在经历怎样的抗争,身体上的难受半天也得不到缓解,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埋首到季陵腹下,牙关一合,抬起头来时,齿间叼着季陵的腰带,他身子往后倒,整根腰带便顺势抽了出来。   季陵被他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难得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便伸手想要拿回来。   白孤咬着不松口,眉头一皱似乎是恼了,眼中有红色光亮一闪而过。   季陵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瘫软下来,像是昏过去了一般,不受控制倒在床上。他睁着眼,神志还保留着,对外界的刺激也有感觉,能听能看,唯独不能动。   白孤对他下了禁制。   明明迷糊得快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却还记得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困住他。季陵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于失控。   “白孤,解开。”   白孤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吐出季陵的腰带,翻身将人压在自己身下,鼻尖在他颈间嗅来嗅去,确认了熟悉的气息后,毫不犹豫对着季陵的唇瓣一口咬了下去。   磨磨蹭蹭不让他舒服的坏人,该罚!   季陵嘶了一声,这一口咬的一点不含糊,他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他身体动不了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是剥洋葱般一层一层剥掉他的外衣,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心脏跳得飞快。   “白孤……别,你清醒点!”   白孤嫌他聒噪,一个禁言术将他的嘴也封上。   终于安静了。   在这件事上,他从前大多是被动接受,如今头一回做了主导,颇有些不得要领,生涩的动作磨人至极。   他没轻没重的,背脊都僵直了一段时间,呼吸堵在喉咙口,汗涔涔的莹白指尖颤抖着按在季陵胸膛,缓了好一阵子才喘过气来。   沾湿的尾巴被他顺到身前,随着动作轻摇慢晃,然后依恋地钻进季陵指间。   白孤本来就没什么体力,不多时便倒在季陵胸口累得不行,偏偏身体的难受丝毫没有缓解,他紧紧抓着季陵一缕发丝,无措地啜泣了起来。   茫然中,他听见季陵压着声音道:“解开。”   同样的内容,此时说出来的感觉却和第一次完全不同,说话的人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看似平静的语气下,翻涌着熔岩般滚烫的热度。   白孤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火热的眸子,身子不自觉抖了抖,用剩下的最后一点脑子艰难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慢吞吞地解开了禁制。   下一秒,两人位置颠倒,男人高大结实的身体压下来,白孤瞳孔皱缩,来不及出声,汹涌的浪潮瞬间便将他吞没了。   ……   晨间薄雾弥漫,空气潮湿而清冷,朝晖穿透雾气直落进房内,洒在肌肤上,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暖意。   白孤神色惶然,怔怔盯着头顶床帐,昨夜的记忆在脑海中尽数浮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陷入那种状态,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和季陵密不可分地交颈纠缠,像是疯了一样。   他还……在季陵面前露出了尾巴。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季陵还未醒,此时就睡在他的身边,将他半个身体压在身下,温热的呼吸在耳畔呼出,白孤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极了,他不知道季陵醒来后,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恐惧……厌恶?   如果季陵因此不让他继续留在身边,如果季陵要他走……他该怎么办呢?   对方多年前逃走时的那个眼神至今仍是他忘不掉的梦魇,他真的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了。   白孤想着想着,眼睛里泛起泪光。   此时他内心深处还抱有一丝微弱的侥幸。   也许季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呢?也许……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雪白的尾巴还团在季陵掌心里,他忍着泪,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想要将它抽出来。   只要他把尾巴藏好,抵死不认,也许……季陵会愿意放过他呢?   细密的绒毛从掌心擦过,尾巴尖快要脱离出来的刹那,忽然重新被一把抓住了。   尾巴毛瞬间炸起,白孤惊慌抬眸,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季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他注视着白孤,视线缓缓下移,落到被自己牢牢攥住的,拼命想要蜷缩起来的尾巴上。   作者有话说:   嘤~日万日得奴家想死(轻轻倒下) 第42章 求你   白孤真身是狐妖这件事, 季陵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遥想前世,莫说区区一条尾巴,就是他身为狐狸的原型, 季陵也早就看过、把玩过不知多少回了。   不过重来一世, 白孤尚未对他完全放下戒心,没有主动表明过自己的身份, 按理说季陵对此事应当毫不知情。   季陵看着手中紧张绻缩的尾巴,适时表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好似不能理解, 张口道:“你……”   话刚起了个头, 他便被白孤压上来一把捂住了嘴,不仅如此,连带着整个上半身也被禁锢住了,靠在床头一动不能动。   季陵很轻地皱了下眉,本想直接挣脱, 手臂动了动, 不知怎么的又停住了。   压在他身上的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不是!我不是……”   白孤紧紧捂着季陵的唇, 这张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都有可能成为刺进他胸膛的利剑,不会致命, 但剜心一般疼。   他此时六神无主,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一遍遍重复着:   “我不是……你别怕, 别怕我……”   不是什么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季陵没有反抗,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后, 白孤急促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些, 他不敢看季陵的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季陵,你听我说……”   “如你所见,我……我不是……人类,我其实是一只化形的狐妖。但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坏妖精,不会害你的!”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我很厉害,会很多法术,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真的不会害人,相信我吧……”   妖精贯会说谎迷惑人心,没有妖会主动承认自己造过孽,妖精不害人,这说法很难让人信服,可白孤说他没害过人,季陵是相信的。   屠戮过人命的妖,身上会背负业障。不管走到哪里,那不祥的黑气都会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时刻缠绕在它们周围,刺激它们的凶性,侵蚀它们的灵魂,直到将其彻底吞噬,沦为疯兽一般只知杀戮的躯壳。是以为祸人间的大妖,最后的结局往往不得善终。   这些事情,季陵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白孤心性纯良,对待不喜欢的人类虽然凶恶了些,但从未下过狠手取人性命,他那么爱干净,身上的气味都是清清爽爽的,像是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湖水,阴郁污秽的业障半点也不曾沾染上身。   季陵初次在他身上看到业障,是在某个暗无天光的夜晚。   白孤回来之后,没有如往常一般来找他,而是将自己浸入冷水中,数九寒天,滴水成冰,他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一般,一遍遍重复地清洗自己,好像身上有什么洗不干净的东西,脸上惨白得看不出半分血色。   季陵将他强行从水中抱出来时,他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水中浮木,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季陵将他拥入怀中,柔声安抚了整晚,那天晚上彻夜摇曳的烛火,亦是白孤此前从来没有在他这里得到过的温情。   那是白孤第一次杀人。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罪恶的阀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后来白孤又杀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有罪的,无辜的……他们也许互不相识,但都有一个共性——他们挡了季陵的路。   季陵从来不会弄脏自己的手,他干干净净地登上高位,不必付出什么,和他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而白孤被日益加深的业障侵蚀,纯良的本性逐渐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暴戾,是杀人如草,是麻木不仁。   只有目的达成后蜷伏在季陵怀中时,他才能找到一点过去柔顺乖觉的影子,他的善恶观早在不知不觉间重塑了,他开始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对,只要能让季陵开心,只要能让季陵对自己笑,温柔地抚摸自己,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有在季陵这里,世界才是真实的。   季陵不在乎白孤杀了多少人,又造了多少孽,对于他而言,这只狐妖不过是帮助他往上走的工具。这世上抓不住的事物太多了,将感情寄托在旁人身上在他看来是很愚蠢的行为。   任何人都有可能离你而去,要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别人怎么看他不重要,死掉的那些人不重要,至于躺在身边的是人还是妖……更不重要。   能让他达成目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季陵从不认为白孤的狐妖身份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显然对方认为他很在意。   白孤靠在他身上,一遍遍解释哀求,眼泪滴落在季陵的肩窝,温度是滚烫的。   这眼泪与他以往的每一次落泪都不同,不是为了装可怜扮柔弱刻意逼出的泪光,也不同与在鱼水交融时因感官刺激而晕开的湿痕,而是他真真切切地在难过,在恐惧,在向季陵表露脆弱。   放在以前,季陵大概会利用这份脆弱,诱导他替自己完成一些事情。但现在,也许是因为他在心口留下的泪珠清莹得叫人不忍沾污,季陵只是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泪意,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白孤愣了愣,他不自觉放松了禁锢的力道,缓缓抬头望向季陵,有些不敢相信。   季陵捧起他的脸,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白孤泪眼朦胧:“你不怕我吗?”   季陵笑了下:“我若是怕了你,又怎会同你相处这么些时日呢?”   白孤道:“可是……我……我异于常人。”   “很好看。”   白孤顿时呆住了,季陵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重复了一遍:“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从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天,白孤都整日懵懂迷糊仿佛在梦中,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本以为要命的最大秘密,季陵竟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并且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他还说自己好看!   如果这是个梦的话,那么白孤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   再次见到胡仙儿时,她又换了一副模样,这次她竟难得变成了自己从前最不屑一顾的清纯小白花形象,和以往风格大相径庭,不过通过狐妖独有的气味,白孤还是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她。   “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清,您还是与我保持距离为好。”   白孤觉得她这样子哪哪都奇怪,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还在这儿?”   “公子这话奴婢就听不懂了,我是皇子府的婢女,不在这里还能去哪?”胡仙儿捂嘴作惊讶状。   “你答应过我,”白孤瞪着她,眼神有点凶:“不会再接近季陵的。”   胡仙儿不装了:“这偌大的皇子府也不止他一个男人,你不让我找他,我自然可以找其他人,难不成这你也要管?”   说罢她在白孤身上扫视一圈,掩唇笑道:“人类有句俗话:吃水不忘挖井人,如今你得了我的好处,不好好感谢我一番便罢了,还横眉冷对的,真是让人家寒心呢~”   此话一出,白孤顿时明白了前几天自己莫名发热的缘由。   虽说最后结果是个意外之喜,但胡仙儿在他还未能确定季陵心意时就冒然让他暴露身份,其恶劣行径实在可恶。白孤心里还堵着一口气,见她转身便要走,拦住她道:   “你根本就是想看我笑话,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胡仙儿扑哧一笑:“被你发现啦!”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头发,随意道:“不过既然结局皆大欢喜,我也算帮了你的忙,我的小冤家,你就别再赖着我了,缠你的情郎去!”   白孤闷闷道:“这几天我不能打扰他。”   文试在即,季陵几乎整日泡在书房,连用饭的时间都没有,每晚都是夜深露重时分才回房歇息,第二天天不亮又要早起,眼下都熬出了青黑。白孤看着心疼得不行,偏偏在这事上帮不上他的忙,睡觉时也不故意招惹他了,只早早地给他暖好被窝,乖得不像话。   胡仙儿道:“难怪你有这功夫来烦我。”她说着提了提手上的食盒:“我还要给人送饭,忙着呢,你自己上一边玩去。”   白孤觉得她手里的食盒有些眼熟,好像……在十三皇子书房里见过。   “你……”   “嘘!”胡仙儿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神色暧昧,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之前,她忽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对白孤交代道:“没什么事的话,接下来这段时间最好安分一点,别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皇帝老儿新封的那个国师可不是什么好鸟,要是被他发现的话,我可不会救你,你只能自求多福咯!”   有关这位新任国师的事情,白孤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仙风道骨,术法高深,还献上了延年益寿的丹药,皇帝服用后果真龙体康健,越发对他信服有加,言听计从。   白孤法力低微时被道士追杀过,那人追了他数月,只为杀他夺取内丹,白孤因此讨厌上了所有的道士。   国师玄真卿就是个道士,他现在深受皇帝信任,可以随意插手朝堂之事,季陵若是进入官场,必定会与此人产生交集。   白孤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太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5 18:55:19~2023-05-16 23: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ce 30瓶;阿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做媒   三年一度的科举乃是举国瞩目的大事, 多少寒门学子苦读诗书数十载,只为了能在殿选中脱颖而出,从此金榜题名官袍加身, 若是还能获得贵族青睐, 那么顺风顺水的人生与贤妻美妾皆会成为唾手可得之物。   负责判卷的考官私下闲谈时说漏了嘴,言语中透露出此次文试中有一名考生才思绝伦, 看过他文章的人无不惊艳喟叹,直言此人聪颖通透, 有治世之能, 绝非池中之物。   这位考官大人不仅在礼部担任高职, 同时还是桃李满天下的文坛泰斗之一,眼光挑剔毒辣,批评文章策论从不嘴下留情,究竟是何方神圣写出的内容能让他老人家如此赞赏,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却都没能说出个结果。   揭榜这天, 大家翘首以盼,参加了文试的和没参加的都来榜下掺和一脚, 想要看看这榜首究竟是何人物。   不远处的酒楼上,窗户大开,卫捷与季陵坐于窗边举杯对饮。此处位置优越, 视野开阔, 能将榜下情景尽收眼底。   最终答案尚未揭晓, 卫捷却好像已对结果成竹在胸, 托起白底青釉的茶盏, 对着季陵一敬:“季兄惊世之才, 实在令我叹服, 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提前恭贺季兄功成名遂,官运亨通。”   季陵抬手按住他,摇头道:“皇榜未揭,在下考绩尚未可知,当不起殿下谬赞。”   卫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考试结果确实还未公布天下,不过他身为皇储,要想提前知道一些事情并不算难。   被拒绝了他也不恼,放下茶盏,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悠哉游哉扇了两下:“原是我心急了,不过在我看来,公子的才识与那些庸人完全没有可比性,这魁首……本就该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心中再次感叹自己识人有道,这位季公子果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还好让他先遇到了,没有便宜了旁人。   季陵但笑不语,闲适地饮了口茶。   尽管他们彼此都对即将揭晓的结果心照不宣,表面样子却还是要装上一装的。   视线往下,卫捷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好几个眼熟的面孔,他眯了眯眼睛,看来在意文试结果的皇子,不止他一个啊……   到了正式揭榜的时候,原本三三两两散在各处的人流顿时呼啦啦聚拢过来,个个伸长了脑袋仔细分辨那金灿灿的字样,考生们上下寻找自己的姓名,入选者欣喜若狂,落榜者黯然魂消。一时间,榜下这片地方热闹得如同菜市口。   那榜单魁首的位置上,赫然题着“季陵”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有人恍然有人疑惑,没听说过这名字的人到处打听,这季陵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力压好几位京中盛名已久的才子,摘得桂冠。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知情人透露道:“这位季陵季公子才来京城不久,现如今在十三皇子府中落脚,听说与朝中的几位大人私交甚好呢!”   “哎这我知道,是不是上次中秋诗会上拔得头筹那位?”   “正是!那次诗会我也远远地看过几眼,那季公子不仅诗文做得妙,更是长得潇洒俊逸,一表人才啊!”   “可不是么,这样好的底子,如今又成了状元郎,那些榜下捉婿的老爷们这下有得抢咯……”   “榜下捉婿”是只有三年一度的放榜之日才有的独特情形,发榜后各地富绅老爷们纷纷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以此改变自身阶级,其中自然是名次越高者越受欢迎。   季陵深受皇子器重,前途无量,又出身寒门无所依仗,自然会成为这些人争破了头也想得到的香饽饽。   “话虽如此,可近来京中常有流言,说……”   说话那人犹犹豫豫的,被人心急地推了一下:“什么流言,你倒是说呀!”   那人便压低了声音,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说这位新晋的状元郎,有些怪癖。”   “怪癖?什么怪癖?”   “这话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悦来茶楼的那个张老二你知道吧?他小舅子的表姑婆的干女儿在十三皇子府当差,据他所说啊,这位状元郎……私底下和人关系暧昧。”   “切!我当是什么呢……”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重点是:和他纠缠的这人,不是女子!”   “啊?不是女子……你的意思是……”   那人继续道:“自古以来便有分桃断袖之说,此等惊世骇俗之事在我大夏朝却还闻所未闻,也不知这季公子是否真如坊间传闻所说……喜欢男人。”   人群中有个不起眼的身影忽然动了,他分开潮水般的人流,一言不发地挤了出去。不远处的街道转角静静停着一辆雕花马车,身形高大的侍卫执剑守在一旁。   那人走到马车前,低下头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小姐。”   清冷的女声从马车内部传出:“如何?”   那人凑近了,将自己方才所见所闻一一禀报。马车里的人静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了,回程吧。”   沉默守在一旁的侍卫闻声而动,翻身上车,马车飞驰而去,在街上留下一串响亮的蹄声,有过路人好奇看了一眼,随口嘀咕两声:   “这不是镇远侯府的马车嘛……”   而另一边,接到消息的卫捷得知了此次文试的魁首,挥退下属后,他笑着站起身,再次朝着季陵举起茶盏:“季兄,结果不出我所料,这状元郎的位置除了你无人可担。这此……你可没有理由再拒绝我的恭贺了吧?”   季陵也起身回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不喜不骄,不卑不亢,垂首道:“既如此,在下便斗胆敬受了。”   卫捷不禁对他欣赏之意更甚。   两人饮尽了茶,复又坐下,卫捷开口道:“季兄如今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可曾考虑过……以后的路该要如何走?”   他的言下之意季陵听得分明,自己从答应与他一道入京开始,就已经入了局,要想在各方势力拉锯争斗中独善己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说卫捷会是日后的君主,就光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为自己提供门路,引荐朝臣,也算得上一份知遇之恩。   在“风骨雅士”心中,这分量不亚于再生父母,是值得尽力报答一番的。   季陵笑言道:“在下初到京城,人地生疏,多亏了殿下扶危救困慷慨相助。如今虽榜上有名,但对于朝堂之事尚且一知半解,季陵惭愧,想要厚着着颜面继续跟随殿下研修致世之策,不知殿下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这话落在卫捷耳中,便是他要站定于自己这边的意思了,心愿达成,他开怀大笑,连连抚掌:“哪里哪里,能得季兄襄助,才是我卫捷之幸啊!”   这两天要说京城中谁的风头最盛,那非得是新科状元郎季陵莫属,短短几天时间里,皇子府门房收拜帖受到手软,更是有数不清的媒人上门,门槛都快被她们踏平了。   尽管季陵一一回绝了,还是有各色女子画像如雪花一般飞进来,堆满了他的书案。季陵沉在文墨中无心理会,倒是白孤,将这些画像翻了个底朝天,掩不住的醋意能酸死人。   “这个太胖,这个太瘦。”   “这个皮肤太黑,这个太白。”   “这个嘴唇厚,定是个爱嚼舌根的,要不得要不得。”   “这个……反正不好,都不好!”   “……”   精雕细琢的画像被他烦躁地扔到一边,轻飘飘落到地上,季陵在下笔间隙瞥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如画,巧笑嫣然,是难得的美人,到了白孤口中却被贬得一无是处,可见他不过是信口妄言。   季陵道:“随意评判姑娘容貌,非君子所为。”   白孤憋着气,心道这伪君子谁爱做谁做,反正他不做。腹诽归腹诽,面上却还要装得乖巧善良,闷闷道:   “我知道错了。”   想了半天仍觉得不顺心,小声道:“本来就不如我美……”   这话进了季陵的耳朵,他轻笑了声:“若人人都要同你比,那我的相貌想必是不堪入目了。”   “怎么会?”白孤掀开眼前让人心烦的画像来到季陵跟前,歪头看着他,季陵凝神落笔的姿态清雅斯文,小狐狸一下子就看得着了迷。   “你最好看了,真的。”   季陵不曾分给他多余的眼神,只专注于笔下文墨:“各花入各眼,画像中的那些女子,你又怎知她们在旁人心中是否同样绝色无双。”   白孤垂下头,恹恹道:“我只是气不过罢了……”   他伸手拉住季陵的袖子:“你不会娶她们的……对吧?”尾声气弱,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季陵不为所动,下笔行云流水:“娶亲之事,暂且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于是白孤又高兴起来,连带着看地上散落的画像也顺眼了许多。他对季陵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对方说了不会娶亲,就一定不会娶亲。   他选择性地将“暂时”二字排除在外。   不多时,有下人将一道请帖交到了季陵桌上。   季陵问道:“我不是说过,此类请帖一律回绝么?”   下人恭恭敬敬道:“回公子的话,太后娘娘在宫中设宴,特意嘱咐了一定要您参加。”   原来是太后亲自相邀,那便不容他拒绝了。   季陵道:“我知道了,若无其他事,你便退下吧。”   下人告退离开后,他搁下笔,无言沉思。   他尚未入仕,与太后也从无交集,对方怎会指名道姓要他参加宫宴呢?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搞事情咯~ 第44章 赴宴   太后在宫中设宴, 为的是给自己的亲侄女虞鸢庆生。   虞鸢是镇远侯唯一的女儿,而镇远侯府是太后的本家,现任镇远侯更是太后的亲弟弟。太后可谓是将虞鸢这个侄女放到了心尖尖上, 对她的宠爱连宫中的公主都难以与之相比。   出身高贵, 又得太后宠爱,虞小姐刚及笄时, 便有无数人上门求娶,这些人要么是清风朗月的文人雅士, 要么是炙手可热的贵势权门, 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 然而虞小姐一个也没答应。   起初人们还没觉得怎样,顶多觉得她眼光挑剔了些,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越来越多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眼看着虞鸢及笄已快五年了,她竟是仍未有要出嫁的意思。在大夏朝, 与她同岁的女子几乎都已嫁为人妇, 孩子都能下地走路了,而她却一点也不见着急, 就这么慢慢耗着,谁劝也不好使。   事出反常必有妖,各种猜测传言逐渐在京城里传开, 说什么的都有, 传到虞鸢本人耳朵里, 不管说得多么难听, 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仍旧我行我素。   她不上心, 镇远侯和太后却是天天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 在她二十岁生辰这天,太后在宫中设宴为她庆生,同时还邀请了京中仍未娶亲的青年才俊以及闺阁小姐,其真实用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宴会举行这天,季陵早早进了宫,门口的守卫接过他的请柬,却将白孤拦在了门外。   “我们是一道的。”季陵道。   “一份请柬只能进一个人。”守卫硬邦邦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白孤今天穿的是一身低调的月白色长衫,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却如海棠般绚丽夺目,他睨了守卫一眼,然后拉着季陵来到偏僻处,付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季陵仔细环视了一圈,见四周无人,于是点点头。   只见眼前模糊光晕闪过,然后刚刚还站在季陵眼前的人便消失了,原来的位置上蹲坐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着他,尾巴矜持地围在自己身边,朝着他嘤嘤叫了两声。   季陵伸出手指在它下巴上挠了挠,它顿时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季陵又摸了下它的头,然后把它抱进怀里掂了掂,思考着将它藏在身上的可行性。   为了能够顺利偷溜进去,白孤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最小,抱住尾巴便只比季陵的手掌大了一点点,季陵将它托在手心里,不动声色地揉了几下,手心细腻的触感让人上瘾。   小狐狸发出催促的叫声,季陵只好先暂时放下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将它团吧团吧整个拢进了自己的袖口中。   索性他今天穿得宽松,只要不做太大的动作,倒也不容易被人看出袖中异样。季陵就这么揣着狐狸,在守卫眼皮子底下进了门。   正宴设于御花园旁侧的延庆殿,此时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提前到场的公子小姐们大多在御花园赏花,互相认识的人聚在一起攀谈说笑,好不热闹。   “季兄!”   季陵刚进御花园,就被不远处的声音叫住了,他停下脚步望过去,出声者束冠佩玉,闲闲坐于凉亭中的身姿自带一番潇洒之意,此时正笑着朝他招手邀他过去。   此人是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之一,名唤宋柏之,出身望族,半月前与季陵在诗会中结交,以知己相称。   “季兄,不出我所料,你果然也到了。”宋柏之拉着季陵坐下,拿起酒杯为他满上:“瞧,我早早地便为你备好酒了!”   此人行事不拘小节,在朋友面前更是放得开,季陵没有推辞这杯酒,酒杯在掌中轻晃两下便一饮而尽。   宋柏之就喜欢他这爽快劲,立马又给他倒了一杯。   季陵道:“宋兄怎知我会来?”   “我猜的。”宋柏之皱着眉头作苦恼状,半开玩笑道:“季兄魁首之名如今传遍京都,风头之盛连我也不得不避让三分,多少佳人将季兄你视作如意郎君,今天这宴会,你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他们说话的功夫,周围小姐们若有若无的视线都看了过来,有大胆些的姑娘直白地对女伴出言调笑,意指凉亭,惹得好友羞红了脸,羞赧晦涩的目光忍不住投向同一个方向。   此番情形,倒不像是简单的庆生宴而已了。   季陵指尖在杯口敲了敲,抬眼道:“这话是何意思?”   宋柏之失笑,摇摇头道:“季兄心里明镜似的,又何必装作不知。”   今天这宴会,明面上是太后要给自己的侄女庆生,可实际上却是要为她挑选丈夫,谁若是能入了太后的眼,娶了镇远侯千金为妻,不怕说得夸张些,直接就能一步登天,哪里还需要在朝堂苦心经营?   凉风徐徐吹拂而过,季陵将手拢于袖中,垂眸笑了下,并未搭腔,反而转移话题道:“宋兄与张兄向来形影不离,今日怎不见他与你同行?”   宋柏之接话道:“别提了,最近京城里不太平,出了好几件离奇悬案,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住在大理寺,哪还有心思理我这个闲人?”   “哦?”季陵指尖藏于袖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白孤柔软的绒毛,挑眉道:“天子脚下,皇城内外,竟也有人这般胆大妄为?”   “可不是嘛!”宋柏之拧起眉头:“此人专挑幼童下手,实在可恨之极!如今京中已有十数名幼童下落不明,恐怕……”   说到这里,他话锋忽然一转:“罢了,今日众人欢宴于此,我不便提这些,恐扫了季兄雅兴,还是日后有机会再详谈吧。”   季陵颔首,两人又谈了会儿,有内监过来提醒,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   其他人也在宫女们的引导下陆续前往延庆殿,他们起身走出凉亭,欲随众人一同进去,忽地有个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请问……是季陵季公子吗?”   季陵回头,见一身形娇小的女子红着脸盯着自己,便温和一笑,本就出尘的容貌更显俊雅:“在下正是,姑娘有何指教?”   那女子仰慕季陵已久,思虑再三后拿出了自己绣的荷包:“这个……请……请公子收下!”   不惧旁人目光表露心迹的女郎正像朵水莲花,羞涩又大胆,惹人怜爱。   季陵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荷包,精致的绣样显示着制作它的人有多么认真细致,不论接受与否,也不敢教人唐突了这份心意。他手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忽觉指尖一痛。   藏在袖子里的小狐狸狠狠咬了他一口。 第45章 赐婚   “姑娘, 请恕在下不能接受。”   季陵表面看上去谦和温润,拒绝起人来却是毫不留情,那小姑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烟消云散, 双目噙泪, 强撑着说了一句“没事”就跑远了,有在场的年轻公子见状瞪了眼季陵, 然后默不作声追了上去。   “哎……如花美眷,季兄也真是狠得下心。”宋柏之发出感叹。   季陵拢着袖口, 带着薄茧的指腹抵在白孤脸颊两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小狐狸自知理亏, 嫩红舌尖在自己咬过的地方讨好地舔了几下,引发一阵又麻又痒的触感。   季陵意味不明地笑了:“在下并非良人,又怎可空耗了那位姑娘的情意。”   宋柏之略一思索:“倒也是这个理。”   御花园宏大繁复,各类小道曲折回环,路过梅园时, 季陵看见隐蔽处守着一个面有不安之色的婢女, 身上穿的不是宫女统一的服饰,显然是哪家小姐带进来的丫鬟, 不知为何没有跟在主人身边。   季陵没什么探寻的好奇心,只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多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不料却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的训斥声。   “怎么还没找到?宴会就要开始了, 到时候还不见人, 惹了太后娘娘不悦, 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说话者似乎是个掌事宫女, 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不难听出焦急。   被她训斥的小宫女们战战兢兢:“不久前奴婢才见过她的呀, 谁知……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就……”   “继续找, 务必要在宴会开始之前将人找回来!”   季陵想起什么,思忖片刻后随意找了个借口与宋柏之分别,然后避开众人视线,绕过入口处守着的婢女,悄无声息进了梅园。   时值深秋,梅花尚未开放,枯枝横斜,枝头萧索,看上去除了负责清扫打理的内监,大概无人会到这里来。   季陵往深处走了好一段路,周围静得只能听见穿行而过的风声,又走了一会儿,树枝掩映中隐约透出两个人的身影,他无声停下脚步。   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子身形高大,看衣着像是个侍卫,抿着唇手足无措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帮她擦泪,却终究没敢抬起手,语气僵硬道:“属下有罪,请小姐责罚。”   女子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没推动,有些气结道:“你当然有罪,当然该罚!回府之后自行领五十大板,没受完之前不许见我。”   五十大板不是小数目,结结实实地打在人身上,寻常人只怕连命都要去了大半条,那侍卫却隐隐松了口气般:“是。”   女子更生气了,提起裙摆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你这呆子!”   身后不期然传来贴身丫鬟着急的声音:“小姐,时辰快到了,姑姑叫了人来寻,小姐快些出来吧!”   女子回神应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她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转过身,面容清冷,眼眶微红。   赫然是此次宴会的主角,镇远侯千金虞鸢。   几人逐渐走远,隐身于树后的季陵这才现出身形,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色淡淡,若有所思。   袖口动了几下,钻出个狐狸脑袋,白孤找到机会挤兑他: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偷听别人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季陵神色自若地抬手将它按回去:“梅园风景甚美,我不过是前来欣赏一番,何来偷听之说?”   延庆殿内,大多数人都已入席,会场珠围翠绕,笑语连连。   宋柏之身边的位置还空着,他望着门口百无聊赖,好不容易才等来熟悉的身影,他陡然坐直身体:“季兄,这里这里!我给你留了座!”   季陵入座后,宋柏之道:“你总算是来了,没有你,我独自坐在这里真是没意思。”   季陵笑道:“此处不乏青年才俊,宋兄还怕找不到人说话么?”   宋柏之摆摆手:“我与他们说不到一处。”   季陵是掐着时间到的,他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内监唱喏道:“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起身行礼。   太后五十多岁,保养得宜,面容沉静,她在身边的人的搀扶下跨进殿门,行至主位落座,声音和蔼:“今日不必拘礼,都坐下吧。”   众人谢了恩,这才重新入座。   太后拍拍身边人的手,看向她的神色亲近慈爱:“你也坐。”   立在她身侧的女子正是虞鸢,她着一身淡蓝色的宫裙,配饰简单,周身气质娴静恬淡,半点看不出方才在梅园中娇蛮的模样。   “鸢儿不累,就想在姑母身边陪侍着。”   “你呀。”太后笑着看她一眼,依着她的性子,叫来宫女在自己左手边加了张凳子给她坐,皇后则是坐在了主位右手边。   宴会开始,丝竹之声渐起,宫女们捧着精致佳肴鱼贯而入,宫廷舞蹈美不胜收,气氛愈加活跃起来。   在场许多年轻男子目的明确,视线明里暗里都汇聚在虞鸢身上。太后看倦了歌舞,注意到虞鸢的着装,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穿得这般素净?娇花似的年纪,就应该多多打扮,别平白辜负了这顶好的模样。”   虞鸢敛眸:“鸢儿明白。”   皇后在一旁帮她说话:“母后,再好的衣裳也抵不过自己喜欢,鸢儿不施粉黛,在一众娇花中便如清莲般脱俗,臣妾倒是觉得极好呢。”   太后道:“你就宠她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看向虞鸢时,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让人一眼便知她有多疼爱这个侄女。   宴会进行到一半,便有世家公子自荐献艺,若是能得到主位几人的青眼,便是走了大运;就算没有,也能在众位出身不俗的小姐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有人开了个头,在场的公子们一个接一个纷纷请缨,行书作画,抚琴吹曲,争相表现。   就连宋柏之也趁兴作了首诗,得了满堂喝彩。季陵八风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欣赏。   宫女们盛上宫中秘制的果酒,酒液清冽,酒香甜蜜,白孤鼻尖耸动几下,忍不住偷偷摸摸从季陵袖口探出头。   季陵垂眸看了它一眼,不动声色将酒杯往近处移了移,然后微微抬起另一只手臂,宽大的袖摆将不起眼的狐狸脑袋尽数遮掩。   白孤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爪子巴拉两下,将自己的身体往外拱,仗着有人打掩护,将小白脑袋埋进酒杯中开怀畅饮。   季陵嘴角扬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浅淡笑容。   太后目光在堂下扫视一圈,扫过季陵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开口道:“哀家听闻,此次文试的状元郎乃惊才绝艳之辈,写出的文章就连谭阁老都赞赏有加……不知今日他可曾到场?”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季陵身上,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抖抖袖摆站起身,垂首行了个礼,姿态甚是清雅:“回娘娘,季陵在。”   太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甚是满意:“不错,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位极出众的风流才子。”   季陵道:“娘娘过誉了,季陵愧不敢当。”   太后道:“你当得起。哀家看过你的文章,言之有理,治国有道,哀家很欣赏,有意赏你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赏起。季陵,自己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太后娘娘亲自承诺的赏赐!   在场不少人闻言便红了眼,若是季陵趁此机会求娶虞鸢,以太后对他的欣赏,想必不会拒绝,再不济,为自己求个一官半职也是极好的。   季陵却是后退一步,再行了个礼,淡然道:“著文策论本就是文人学子的分内之事,季陵文不成武未就,不过宣发了一些浅薄愚见,实在算不得有功,受不得封赏。娘娘若实在要赏……”   他微微一笑:“宴上果酒甚是甘甜,恳请娘娘恩准,允季陵带上一壶回府罢,也好免了我这牵肠挂肚之苦。”   太后眸光一闪,看着他笑意连连:“没想到堂堂状元郎,竟还是个贪杯之人……也罢,你要的赏赐,哀家同意了。”   季陵重新入座,此时门口传来声音。   “皇上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起身,还未来得及行礼,皇帝已经大步走进来,他不过四十上下,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手一挥道:“免礼罢。”   “朕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小表妹。”   他在主位落座:“朕这个表妹啊,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太后看着他:“皇帝最近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皇帝哈哈一笑:“都是国师的功劳,改天让他给母后也看看。”   太后淡淡回过头:“那倒不必。”   皇后道:“母后身子康健,一切有御医照料着呢。”   此时,在众人仰视中,整个大夏朝身份最尊贵的三人都聚到了一起,而虞鸢竟能与他们同席而坐,足可见其万千宠爱加身,尊荣无限。   只不过……   女子过于简单的装束与高座上的辉煌荣耀显得格格不入,她微微抿着唇,身子僵硬,目光只定格在一处。   季陵视线垂下,缓缓饮了口酒,眼底神色晦暗幽深。   过于耀眼的荣光,大多数人或许趋之若鹜,但落在某些人身上,却会变成无比沉重的枷锁。   宴会结束后,季陵与宋柏之一道离开,在门口看到了皇帝的轿辇,不过,在这明黄色的轿辇之后,竟还有一架白色轿辇同行,轻薄纱帘垂下,遮住了里面那人的容貌,只能隐隐看出清瘦的轮廓。   “嚯,这位国师大人好大的脸面。”宋柏之忍不住开口:“竟可与圣上并行。”   国师?   季陵神色微动:“我到京城数月,倒是鲜有听闻这位国师的名号。”   宋柏之道:“不过是个装神弄鬼,诳时惑众之辈罢了,依我看没什么真本事。也就是运气好,前阵子圣上龙体有恙,吃了他献上的丹药便好了,也就因着这事,圣上对他那套伎俩深信不疑,将其拜为国师不说,还在宫中大兴道术,实在荒谬。”   季陵默不作声地听他发牢骚,从他言语中分辨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然后悠悠提醒道:“宋兄,须知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宋柏之这才闭上了嘴,没想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道童,恭恭敬敬行礼道:“季公子,国师大人请您移步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宋柏之呐呐:“不会吧……这都能听见?”   季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无妨,我去看看。”   另一边,众人都散尽了,皇后扶着太后缓缓走进内殿。   太后道:“季陵这个人,你怎么看?”   皇后笑着回话:“臣妾见他不骄不躁,倒似个美玉般的佳公子,只是这出身……略显寒微了些。”   太后道:“出身并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这个人本身,得值得女儿家托付终身才行。”   皇后了然:“母后的意思,是想将鸢儿许配给他?”   太后点点头,又长叹一声:“鸢儿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性子太倔,拖到这个年纪了还不肯成婚。我与她父亲替她相看了那么多门亲事,她一个也不满意,总能挑出错来。你说说,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无缺的男子,能满足她所有要求呢?”   “如今这个状元郎,已经是最佳的选择了,这次哀家不能放任她继续任性下去,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哀家都要给他们赐婚。”   皇后有些迟疑:“只是不知那季陵……心意如何呢?”   太后笑了:“送上门来的泼天富贵,还怕他不动心么?”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忽然冒头)(亲你一口)(迅速跑掉) 第46章 交易   玄真卿此人, 外表仙风道气,鹤骨松姿,很有几番将要羽化登仙的缥缈感, 论起手段本领, 也并不如宋柏之所说的那般,只是一味的装神弄鬼, 他是有几分道家真传在身上的,算卦禳解, 阵法驱邪样样精通。   然而有本事并不能代表他就一定是个好人, 至少在季陵的印象中, 他凭借着皇帝的信任,做过的脏事儿也不少。卖官贩爵,打压异己,甚至暗中残害无辜幼童,以人入药。   同样是草菅人命, 他的行迹比季陵更为恶劣。不同的是, 季陵最后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这位国师大人, 一直都伪装在仙人般不容亵渎的外表下,受尽了不知情百姓的尊崇和爱戴。   重活一世,他也许还没剥下那层伪善的皮, 但在季陵这里, 他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一样的道貌岸然, 一样的不择手段。   季陵知道他暗中小动作不断, 近日频频发生的幼童失踪案, 大理寺众人久久找不出头绪, 大概也与玄真卿脱不了干系。   不过季陵自认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官,这件事也不归他管。玄真卿如今势大,就算真被查到也不会有什么事,他犯不着节外生枝,弄不好还会得罪皇帝,对自身无益。   某种程度上,他曾经还挺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只要双方都能拿得出足够的诚意,等价交换,两得其便,谁也不会过不去良心这关,不必强作虚伪模样。   正好他有玄真卿想要的东西,而对方也能帮助他更上一层楼,所以如前世一般,玄真卿再次找到了他,提出要与他做交易,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不过按道理来说,前世的这个时候季陵与玄真卿还未产生交集,对方初次找上他,应该是几年之后的事了,再加上今日预料之外的宫宴……   季陵回想着自己与玄真卿的谈话,脑中产生了一个念头:是否因为自己的重生,有些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了?   他独自走在出宫的道路上,孤影淡薄,长长的红墙宫道一眼望不到头,在这朱楼碧瓦之上,压抑的阴云成团聚集,仿佛有恶兽藏身其中,下一秒就会倾巢而出,将人吞噬殆尽。   刚回到皇子府,便有卫捷身边小厮迎上前,连忙道:“季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在书房等您许久了,还请公子尽快前去。”   季陵大致猜到了是什么事情,转头对白孤道“你先回房去。”   等他谈完事情从书房里出来,天色不出意外已暗沉得没有一丝光线,不过他也早习惯了踏着深夜露水回房。   皇帝有意传位于十三皇子,将近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幼童失踪案交予他处理,若他能处理得好,便能够在京城百姓心中留下良好的印象,成为民心所向,方是长久之计。   这是卫捷第一次亲自经手如此重要的案子,他相当看重这次机会,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地搜集线索,排查嫌疑。这些天来频频召季陵进书房,大多为的也是商议此事。   每每提到那个不明身份的幕后黑手,他总忍不住流露出憎恶的神色。   “无耻贼人,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我定要将他处以极刑。”   季陵面上同气连枝附和他,内心却平静无波,他总是不期然想起自己那天与玄真卿的谈话,还有那桩尚未有定论的交易……   深夜,他不知怎的睡意全无,索性披上外袍挑灯读书。   烛光在书页间跳动,橘黄色的光线仿佛将这些没有温度的文字也染上暖意,季陵聚精会神地看着,忽觉腿上一沉,低头看去,原来是通体雪白的狐狸跳上了他的膝头,然后抱着自己的尾巴在他大腿上团成一团。   烛火映照下,季陵目光闪动,眉目间似乎增添了一丝温柔,他下意识将手放在白孤身上抚了抚:“吵醒你了吗?”   白孤被他摸得有些痒,哼唧两声,声音懒洋洋的:“你怎么不睡觉?”   季陵没出声,视线落在书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给它顺毛。   白孤对他的情绪总是格外敏感,它耳朵动了动,忽然在他腿上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尾巴也缠上季陵手腕,圆溜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不开心。”   季陵道:“没有。”   白孤伸出爪子抵在他的掌心,粉嫩的爪垫热乎乎的,它认真道:“是谁让你不开心了?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谁让季陵不开心,它就讨厌谁,修炼千年的狐妖可是很厉害的。   季陵笑了下,觉得它可爱,单纯到近乎愚蠢,喜欢和讨厌的界限太明确,一点儿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这样的性子,实在太容易让人利用拿捏,遇到心术不正的人,便会沦为棋子,不得善终。   他们的前世就是最好的例子。   季陵把手里的书放到一旁,捏了捏白孤的爪子:“若是全天下的狐狸都如你这般,那可真是……”大难临头了。   世人皆道狐狸险诈狡猾,他怀中这只偏偏是个例外。   “嗯?”白孤歪着脑袋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季陵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接下来这段日子事务繁多,我回房晚,夜间寒凉,你不必等我,自己睡吧。”   每次他回房都能看见白孤趴在床边等他,明明困得头都快抬不起了,还要强睁着眼一直等到他回来,这又是何苦。   白孤却将尾巴一抽,斩钉截铁道:“不要!”   由奢入俭难,它已经习惯了伴着季陵的气息入睡,不在他身边完全睡不安稳,更何况这府中美人众多,它要是没看住季陵,让他被哪个小妖精勾去了魂可怎么是好?   它必须要每晚看着季陵回房才安心!   白孤连耳朵都折到后面去了,可见有多不情愿,季陵倒是没想到它的反应这么大,安抚性地在它下巴上挠了挠:“我只是随意一说,你若不愿,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便可。”   白孤这才满意了,微微有些炸毛的尾巴重新软下来,晃晃悠悠垂在身后。它心里还记挂着事,反应过来道:“你还没告诉我呢,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季陵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着它:“你真想知道?”   白孤点点头。   季陵垂眸,鸦羽似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他眼中神色隐匿于阴影中,晦暗不清,季陵缓声道:“冀望之物,求而不得,不过是人人都逃不过的烦恼罢了。”   能够毫无顾虑地躺在季陵怀中,白孤自认已经狐生圆满,但它从前没有找到季陵的时候,也曾体会过“求而不得”,在它看来,那是件令人十分痛苦的事情。   白孤不想让季陵痛苦,它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帮你。”   季陵:“什么都可以?”   白孤想了想:“嗯,都可以!”   如果是简单的事情,它用一些法术就能办到,如果很困难的话,唔……它就再努努力想办法。   季陵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白孤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还没告诉我呢。”   “以后再告诉你。”   “好吧……”白孤抖了抖耳朵,“那你现在高兴了?”   季陵挑眉看他:“我为何要高兴。”   “我说了会帮你嘛,你应该高兴起来才对。”白孤的想法很单纯。   季陵道:“原来如此。”   “所以你现在高兴了吗?”   “似乎……还没有。”   话音未落,季陵眼前忽然光影一闪,腿上的小狐狸消失了,白孤化作人形,面对面跨坐在他大腿上,身上只盖了件轻薄的外衣,若隐若现的腿根在烛光下白得晃眼。   季陵的手就放在他的腰上,那截纤腰柔得跟柳枝似的,两手合拢几乎就能将它圈起来。   灯下美人媚眼如丝,藕臂锁在季陵颈后,倾身朝他贴过来,唇色娇艳得好似抹了胭脂,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几乎下一秒就要吻上。   白孤调.情的功夫见长,就差那么一层薄纸的距离,他硬是克制地停了下来,和季陵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了蹭对方,声音里藏着勾人的笑意。   “既然这样……那奴家便做些能让郎君高兴起来的事,可好?”   旖旎烛光映在他侧脸,美得让人晃神。   季陵扶着他的腰没动,眸色却渐渐加深,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郎君怎么不说话?”白孤眼波微动,修长的手指抚上季陵眉眼,然后一路下滑,划过鼻梁、唇瓣、脖颈,最后落进亵衣领口,指尖一勾。   他忽然被抱了起来,轻哼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倒进了床铺中。   ……   同一时间,国师府。   纱幔层叠,烟云萦绕。   八卦阵中心,闭目打坐的男子玉冠高束,白色长衫外罩黑纱,手中静持着的拂尘无风自动,面前摆着一顶铜黄色四角丹炉,瑞兽口中吐出丝丝雾气。   良久,炉中发出一声闷响,男子睁开眼,拿起铜柄在炉身敲了一下,房内顿时回荡着悠远的嗡鸣。   在门口守候多时的道童立马进来,上前揭开炉顶,取出丹药,恭敬地跪呈到男子面前,口中道:“恭喜师父,神丹炼成!”   玄真卿拂袖执起一颗丹药,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半晌后将它扔了回去。   又是废品!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下去。”   道童不敢多问,依言退下。   玄真卿鹤发童颜,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不言不语便自成一派高人姿态,仿佛永远神意自若,深藏玄机。   只有紧握着拂尘到泛白的指尖,能窥见他内心的波澜。   不够……不够!   他想起那日在宫门口与季陵谈话时,对方不甚明朗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   那只狐妖的内丹,他一定要得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在狼狈赶稿,嘤~感谢在2023-05-19 22:04:34~2023-05-20 22: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ce 5瓶;尖叫土拨鼠、zan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赠玉   没过两日, 太后第二次宣召季陵入宫,不同的是,这次她直接将人召到了慈宁宫, 并且单单只找了他一人。   太后坐于主位, 居高临下看着季陵,缓缓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 哀家今天找你来是为什么,相信你心中有数。”   季陵垂首道:“季陵愚钝, 不敢妄加揣测, 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轻笑了一声:“据哀家所知, 你是江州人士?”   “正是。”   “江州……确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听说江州的姑娘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你认为呢?”   “季陵终日苦修,倒是不曾听闻, 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 想必确有此事吧。”   “哦?”太后饶有兴致道:“你已年近弱冠,又如此才智卓绝, 家中长辈竟不曾为你操持婚事么?”   季陵顿了顿:“双亲早逝,家中庶务一直是老仆在打理,故而……未曾考虑到此事。”   太后露出了然的神色, 又道:“可哀家听闻, 自你及第以来登门说亲之辈络绎不绝, 却都被你一一回绝, 难不成你已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   季陵略一抬头, 脑海中仿佛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意识到后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垂下眼皮,语气平淡:“回太后娘娘的话……未曾。”   “季陵一介布衣,出身寒微,有幸承蒙老爷们的错爱,又岂能真正配得上各位闺英闱秀?未曾立足便成家,难免不会委屈了对方,季陵不愿做此唐突之人。”   太后笑了几声,边笑边点头:“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只有一点,就是总把自己看得太轻。如你这般的人物,哪怕身无分文,照旧有大把的姑娘愿意嫁你,更别说你如今名满京城,深受皇子器重,更是没有配得上配不上之说。”   “季陵受教了。”   “嗯……”太后眯着眸子将他打量半晌,见他身姿挺拔,面若冠玉,举止中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文雅的书卷气,不禁越看越满意,直截了当道:“哀家欲将镇远侯府千金虞鸢许配于你,你意下如何啊?”   果然。   季陵早已经猜到了太后的来意。   虞鸢已过双十之年还未婚配,京中流言四起,以太后对她的宠爱,必然不会放任不管。   太后亲自为自己的侄女择婿,必然精挑细选出一个足够出色的人,方不算失了镇远侯府千金的身份,而同时这个人不能拥有深厚的背景,否则他本身的势力加上镇远侯府的襄助,便极有可能导致朝堂上一家独大的情形出现。   相反,他们需要一个出身简单,无所依仗的人,从皇室的角度来看,不至于倾轧皇权,从镇远侯府的角度来看,也便于拿捏,起码虞鸢在这桩婚事中的地位不可动摇。   而现在,京中满足所有条件且适龄的人,刚好只有季陵一个。   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季陵道:“这要看虞小姐是否愿意。”   太后问:“若是她愿意呢?”   季陵想起前世那个与自己在喜堂前拜过了天地的人,大红色盖头遮住了对方的容颜,那时他没有看清楚对方眼中是喜是悲,自然也就无从判断她到底愿不愿意。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未揭开过新娘的盖头,便从人人艳羡的首辅沦为了阶下囚,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他也再未见过一面。   他一生声名煊赫受尽追捧,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仍未放弃他的只有一个人。   如果让那人得知了自己要成亲,以他的性子,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也罢,还是暂且先别让他知道好了。   季陵发觉自己的思绪飘得太远了,回过神,太后仍在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垂下眼皮,遮住眸子中莫测的情绪。   “季陵……谢太后娘娘抬爱。”   从慈宁宫出来,没走出多远,上次在宫门口遇到的那道童便已经在道旁候着他了,季陵心道这位国师大人还真是消息灵通,连后宫的事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这次会见的地点是在千鲤池旁的凉亭。   微风吹拂,亭中道人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举目远望,自成一派仙人风骨。仔细一看,亭中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未竟的棋局。   季陵到了此处,见对方久久未曾转身,本就不甚愉悦的心情更是烦闷,心中嗤笑这人还真是到哪都不忘带上他世外高人的包袱。他出声打破寂静:“不知国师大人叫我来,所为何事?”   玄真卿闻言徐徐转过身,白发在空中划过悠然的弧度,平滑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老态,他看了季陵半晌,缓缓道:“前些日子我向季公子提出的建议,不知季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季陵知道他说的是要自己将白孤交到他手里的事,避而不答道:“国师大人说他乃异族妖孽,可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我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不知国师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   玄真卿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堂堂国师,又是得道高人,认定了谁是妖孽,从未有人敢提出质疑,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玄真卿心中不虞,面上却未曾显露半分,仍旧是无波无澜清心寡欲的模样:“我与妖物多有接触,自有方法能看出它们与常人的不同,那些妖孽诡计多端,尤其是化形为人者,更是肉眼难以分辨,季公子若轻信妖孽,当心自取其祸。”   季陵道:“国师深受圣上信任,有颠乾倒坤之能,既已认定了妖孽,何不直接出手将其收服?”   这话相当于是指着鼻子骂他没本事了,玄真卿脸上挂不住,强行压下恼怒之意,心道这小子上次见面时还对自己谦和有礼的,怎么几天不见脾气变得这么冲了?   偏偏他要是想得到那狐妖的内丹,还真就得靠季陵的帮助。   他早年间是在山上学到了几门真正的道术,不然也没法在皇帝面前卖弄玄虚,但他只学到一半就被逐出了师门,会的也不过是一点浅显的半吊子功夫罢了,唬人还可以,真要去降妖,还是这种千年的大妖,他哪有那个本事?   除非能够让那狐妖进入自己的阵法中,压制它的力量,如此一来,内丹自然能够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但狐妖又不是傻子,明知阵法对自己无益,又怎么会自己进去?   所以他才盯上了季陵。   季陵与那狐妖气息交融,想必是早有了肌肤之亲。凡人与妖结合,不出半月必定身体虚弱,严重者衰竭而亡。可季陵竟半点不适都没有,反而神完气足,内力精进。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那狐妖在以自己的精魂养护他。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很少有妖会做,它们不仅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好处,反而容易因为耗损心神导致境界倒退。从中足以见得那狐妖有多喜欢这个人类,喜欢到甘愿损己利他。   玄真卿若是能得到季陵的帮助,以季陵在那狐妖心中的地位,只要稍加哄骗,还怕那狐妖不会乖乖走进他的阵法中吗?   玄真卿转念间便又编好了一套说辞:“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若贸然出手,必定殃及无辜。我见你并非俗子,想来日后必定能在朝堂上大有作为,此事你若愿意助我,对圣上与百姓都是至上功德,事成之后封官进爵不在话下。”   这便是赤.裸裸的利益引诱了。   季陵心性坚定,然平生最容易被利益打动,对方明明白白地将筹码放到了自己面前,直截了当,比刚才故作高深的模样顺眼多了。   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仍道:“那就请国师给我些时间考虑考虑吧。”   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玄真卿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显,只是交给他一块玉佩,淡淡道:“你若考虑好了,便带着这玉佩到国师府寻我。”   季陵垂眸摩挲着手中玉佩,双鱼腾跃的图案寓意极好,仿佛在无声告诉他:只要照对方说的做,他想要的一切便都会收入掌中。   -   季陵刚回府,便又被卫捷叫进了书房,本以为还是照旧商讨失踪案一事,没想到卫捷却是先向他介绍了一个人。   “这是天一观的玄净道长。”   身穿道服,手持拂尘的清秀道人向季陵行了个礼,季陵回礼,脑中思索着自己前世是否见过这个人,答案是没有。   简单引荐过后,卫捷神色凝重切入正题:“幼童失踪案一事,有眉目了。”   这次的商谈持续了格外久,久到昼夜交替,日升月落,三人一整晚都没有踏出过书房半步,连饭也顾不上吃。   白孤在房间空等了半夜,以为季陵夜不归宿,心慌地出去找人才知道这事,这才堪堪停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第二天中午,季陵回房,明明熬了这么久的夜,他看起却一点困意也没有,只字不发地坐在桌案前,手中把玩着一块小小的玉佩。   白孤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劝他去床上睡一觉。   季陵摇摇头,抓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不困,你陪我坐会儿吧。”   白孤依言坐到他身侧,见季陵一直看着手中的玉佩,便也探头看了一眼,玉佩上雕刻的图案似乎是某种动物,他不认识,但潜意识里便觉得不喜欢,于是问道:“你怎么忽然看起玉佩来了?”   季陵身上是从来不佩玉的,他的视线短暂地移到白孤脸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玉佩?它可不只是块简单的玉佩。”   白孤动了动耳朵,歪着脑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是玉佩,那还能是什么?”   季陵指尖在玉佩表面图案上拂过,意有所指道:“它是钥匙,是能让我得偿所愿的通关玉碟。”   白孤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了它,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不止,它只能算个辅助,最后能否成事,还要看我如何做。”   白孤不假思索道:“我帮你,我们一起做。”   季陵一顿,抬眼看他:“你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白孤道:“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会帮你的呀。”只要能一直跟在季陵身边,他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我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到你呢?”   白孤愣了一下:“很危险吗?”   “那我更要帮你了!”   如果连他都会受伤,那换了季陵岂不是更让人担心?   季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收回了视线,白孤有些着急,揪住季陵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让我来做吧,我是妖,很厉害的!”   季陵目不斜视道:“我知道你有本事,可妖也会受伤,你不怕?”   白孤道:“不怕!”   “我有内丹,只要内丹还在,不管什么伤都能恢复如初。”   他看着季陵,眼神明亮,让人想起冬雪初霁时的春光,澄澈得不沾一丝污浊,眼角眉梢都是鲜活的灵气。   季陵不知怎么,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羸弱苍白的模样,即使强撑着身体,也掩盖不住那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灰败之气,仿佛彻底失去了生机的枯枝,于秋风中凋零死去。   季陵皱眉按了按心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白孤担忧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季陵:“无妨,也许是太累了,休息片刻便好。”   见白孤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季陵将他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掌心按在他的腰后,垂首在他眼皮上落下一个柔柔的吻:“腰好些了么?”   这要是放在平常白孤早胡闹起来了,可现在他忧心着季陵的身体,坐着一动不动,只乖乖点头道:“已经不难受了。”   季陵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鼻间充盈着对方身上的异香,隐痛的大脑逐渐放松下来。   白孤伸手揽住季陵肩膀,像母亲安抚入睡的婴孩一般,一下一下地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季陵的发丝落在他颈间,有些痒,他正想伸手拨一拨,忽觉腰间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拽了下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小狐狸布偶落到了季陵手里。   季陵笑了下:“这小玩意儿原来你还留着。”   白孤将季陵送给自己的每一件东西都保管得很好,生怕弄丢,这个布偶更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从不离身,旁人是碰也碰不得一下。   白孤伸手想把它拿回来,季陵却已经帮他挂回了腰间,将他的头往自己肩上一按,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也好。”季陵说:“好好带着,别把它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欸嘿!我看看有没有崽崽能猜出这里的伏笔,奖励一个大红包! 第48章 迁居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镇远侯女虞氏,恪恭久效于闺闱, 升序用光以纶綍, 咨尔虞氏之女也,秉性端淑, 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状元郎季陵, 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皇子府偏院内, 众人皆俯首听旨, 宣读完旨意,御前大太监李公公毕恭毕敬将圣旨合上:“季公子,请接旨吧。”   季陵起身接了圣旨,众人这才跟着起身,仍是大气也不敢喘, 谨小慎微地候在一旁, 这可是宫里来的贵人,他们这些终日在府中伺候的, 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见到这么一次,难免不紧张。   李公公道:“季公子,太后娘娘体恤你初至京城, 恐有诸多不便之处, 特赐了你一处城东的府邸, 另外指了你承接国子监司业一职, 大婚之后你便可自行前往吏部接任。”   国子监司业这个职位, 不算低也不算高, 但只要有心, 晋升的机会便有许多。   季陵尚无任何资历,仅凭文试成绩便能获得这么个职位,其中不能说没有太后的私心。   李公公继续道:“这桩婚事是太后娘娘亲自赐下的,皇恩浩荡,季公子可要慎重对待,方不负娘娘的一片苦心。按照钦天监的测算,本月廿七乃是难得的吉日,宜纳采,订盟,嫁娶,按娘娘的意思,大婚便定在这一日。”   季陵略一思索,今日已是十一,婚期定在廿七,岂不是意味着距离大婚的时间只剩下半月左右?   李公公也知道日子实在有些紧,他安抚道:“时间是紧了些,不过季公子也不必太忧心,太后娘娘看重这桩婚事,自然会在期限内将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不过该有的三书六聘一样也不能落下,还请公子尽快迁府,早做准备。”   季陵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公告知。”   他将李公公送至门口,下人极有眼色地暗中塞了银两,李公公掂量着手中钱袋的重量,笑得十分和善。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四大幸事季公子如今已占其二,咱家就先在这里提前恭贺季公子了。”   季陵脸上挂着笑,细看眼中却不见多少喜意,他目送着大太监远去,转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卫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季陵在皇子府中住了这么些时日,关于他与白孤的纠葛,卫捷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初闻时他不可谓不震惊,但见他们二人形影不离久了,却又觉得他们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甚至有时会认为他们十分般配,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可如今……季陵半月后就要娶妻,白孤真的能甘心吗?   卫捷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为这两人的未来担忧起来了,他看着季陵,迟疑道:“你这样做……他会难过吧,真的要这样吗?”   季陵不慌不忙地收好了圣旨与地契,抬眼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作为掌权者,殿下,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得到,卫捷明白这样的道理,但他终究还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他很欣赏季陵,私心里是将对方当作好友看待的,很难完全以利益评判对方的做法。   见季陵不为所动,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也罢,圣旨已下,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能多瞒一些时日吧。   天色昏暗,浓云蔽日,本该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天上却透不出一丝日光,反而有些凉意。   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的缘故,白孤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发现天色比往日暗沉许多。   天气凉了本就容易犯困,他也没多想,看时辰猜测季陵已经回府了,便起身径直去了书房找人。   季陵正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白孤推门而入,笔尖一顿,抬眼看他,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方才写的内容盖上。   “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   白孤一见他便扬起好看的笑容,若是露出了尾巴,此刻大概已经垂在身后晃来晃去了,他如往常般走到书桌前,正要在季陵身旁坐下,余光扫过却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季陵处理事务是从来不避着他的,闲暇时还会将他不懂的东西解释给他听,所以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他向来都是想看就看,但多数时候总是兴致缺缺。   今天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他打眼一看,发现竟是几张府邸的构造图,顿时起了兴致,伸手便拿了起来。   被盖在下面的书函露了出来,上面隐约有“合婚”字样一闪而过。白孤目光都在构造图上,没注意到季陵默不作声地将那封书函收进了暗格中。   白孤一张接一张地看,看到最后的整体景致时,眼睛一亮,发出感叹:“这宅子真好看。”   季陵搁下笔,问他:“喜欢么?”   “喜欢。”   “过两日我们便搬进去。”   白孤呆了一下,而后惊喜道:“真的?”   季陵点点头:“这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府邸,以后我们就在此处住下了。”   白孤猛地扑到季陵怀中,圈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眼角眉梢满是喜意:“太好啦!”   季陵挑眉道:“这么高兴?”   白孤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搬过去之后,我可以在家里养……养鸡吗?”   吃起来很肥很香的那种。   季陵顿了顿:“……家?”   太久没提起过这个字眼,此刻骤然听到,他竟有些不习惯。   白孤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对啊,太后将宅子送你了,那它就是你的家了,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被他这样直白地看着,季陵无声移开了视线:“这样说倒也没什么不对。”   白孤的快乐总是来得很轻易,他双手环着季陵,脑袋在对方肩膀上来回蹭,像撒娇的猫儿似的,眼尾上扬,眉下的那颗小痣仿佛都明艳了许多。   他要在院子里养好多好多的小鸡仔,等它们长大了,他就能每天都吃上香喷喷的烧鸡;卧室的床要又大又软,铺上最暖和的褥子,这样冬天他们睡在上面时才不会冷;来年开春他就要换毛了,到时候季陵会不会嫌弃他光秃秃的不好看……   白孤依偎在季陵怀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只觉得心跳热烈又欢快,脸上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他和季陵的家啊……想想都觉得幸福。   白孤带着期盼的心情,一天天数着时辰,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正如季陵所说,他们一同迁进了新宅。   宅子和图上画的没什么差别,又漂亮又阔气,后院宽得够他养上百只鸡,他背着手将自己的新领地巡视了一个来回,觉得相当满意,只有一点他不太理解,于是向季陵问道:“为何府上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呢?”   彼时季陵正在写字,闻言停顿片刻,墨迹在纸上晕染开,他将作废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中,淡淡道:“许是太后娘娘美意,认为乔迁之喜也值得庆贺一番吧。”   只是庆贺乔迁的话,需要如此隆重吗?白孤得了理由,心中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困惑。   下人们张罗布置着新居,进进出出很快就将原本空置的府邸装饰得精致亮堂,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婚期将近,季陵一日日地忙了起来,某天夜里回府时,发现下人们正搭着梯子摆弄门口的大红灯笼。   他走上前:“你们在做什么?”   季陵素来待下亲和,几个小厮看到他也不见慌乱,反而扬了扬手里的红纸,眉飞色舞道:“公子,咱们在为您的婚房贴囍字呢!”   “窗上的咱们已经贴好,这里便是最后一处了。”   季陵一日未回府,倒是不知他们已经忙活到了这一步。他看着几个小厮没说话,目光直叫人心里发虚。   几人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公子?”   季陵忽然开口:“撤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道:“之前的那些也都撤掉,日后不许再贴。”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迟疑道:“可是……这囍字是大婚时要用的,到时若是没有……”   “那便等到婚期前一日再贴也不迟。”季陵扔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小厮们只好照他说的做,将已经贴好的囍字都撤了下来,一个个心里却都在犯嘀咕,大婚将近,这公子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高兴呢?   白孤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连睡梦中也不得安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记得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红,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刺骨。   他辗转许久仍旧难以入睡,索性安静地下了床披上衣服,想去外面走走。   秋色已近尾声,他能从凉薄的空气中嗅到冬日的味道,倚在门口吹了会儿夜风,心悸的感觉总算是平复了些许,他想起自己刚叫人买回来不久的小鸡仔,夜里这么冷,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着凉?   白孤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去到院子里,见它们都好好地在窝里睡着,松了一口气,正要回房,忽地听见前庭传来些许杂音,过去一看,发现小厮们还没睡,正七手八脚地抬着箱子进门,为首的一人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放着的似乎是叠好的衣物。   “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那小厮听见问话,抬头正要回答,一见是眼前的人是白孤,还没说出口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只含糊道:“是……额,是季公子吩咐奴才们准备的东西。”   他的态度让白孤起了疑心:“掀开让我看看。”   “啊,啊这……”   小厮们牢记着季陵的吩咐,不能让白孤知道关于大婚的事情,这么多天他们都瞒过来了,可现在他手里捧着婚服……若是让白孤看见,那可就直接露馅了,他哪里敢掀开。   小厮战战兢兢:“白公子……这个,季公子吩咐了,不能……不能……”   白孤心中疑虑更深,心跳逐渐加快,他伸手想要自己掀开绸布,那小厮退后一步欲躲,却被他一个冷戾的眼神吓得身体僵直,冷汗直冒,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就在他将要掀开绸布的那一刻——   “白孤。”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孤动作一顿,转身望去。   季陵就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满脑子都是: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快来个人打醒我! 第49章 真相   白孤的指尖还放在绸布上, 莹白的肤色衬得那绸布颜色如血般粘暗沉,半分也不显得喜庆。   他僵着身子,清澈眸子中是季陵的倒影, 他看着对方缓缓朝自己伸出手:“到我这里来。”   白孤一动不动。   季陵眉头轻皱了下, 上前攥住他的手腕,触感一片冰凉。稍一用力, 白孤便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般倒入他怀中。   白孤好像着了魔一般,视线黏在那块红绸上:“那是什么?”   季陵无声看了一眼, 而后将他的头按了回来, 语气是一贯的平静:“许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你若想知道,明天再看也不迟。夜已深了,先回房吧。”   他说着便要转身,却被白孤攥住了胸口的衣服,白孤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脸色寡白, 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偏偏攥住他的手却那么用力。   他说:“我现在就想看。”   白孤是心性单纯了些, 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府中吉祥喜庆的装饰,下人们若有若无的回避,还有季陵越来越明显的异样……他没法再自欺欺人, 龟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 他不得不承认, 有什么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季陵垂眸看着他, 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漆黑幽深, 四周静得吓人, 抬着东西的小厮们都察觉到了这诡异凝滞的氛围, 僵住动作一动不敢动,心中暗求自己千万别被注意到。   许久后,季陵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他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带着所有的东西马不停蹄离开了。   白孤瞳孔缩了缩,愣愣看着他们离开,他身形本就纤细,凉风习习,他身上披的外袍随风飘起,更显单薄,整个人仿佛呼吸间就会消弭于无形。   季陵的行为似乎印证了他心中的某种猜测,白孤失去血色的唇瓣轻颤几下,喃喃道:“为什么不让我看?”   包裹在甜蜜糖衣下的拙劣谎言,终究也会有本相毕露的一天。   季陵忽然放开了拉着白孤的手,退后两步,看着他的神色不带一点情绪,好似决定了什么似的,语气漠然地问他:“你真的要知道吗?”   白孤一下子就慌了,他上前两步重新拉住季陵,仿佛这样就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一点体温,来慰藉自己胸膛中这颗冰冷的心脏。   可季陵的手也是冷的,一如他看过来的淡漠目光那般,本就没有温度的人,又如何能暖得了别人呢?   原本孤注一掷的勇气,在对方冰雪般的眸光中冷却下来,白孤漂亮的眼中浮起一层晶莹,肯定的回答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急促喘息几下,掌心紧攥着,不知不觉冒出来的尖利指甲刺进了肉里,有血痕在指缝中蔓延,空气中隐隐萦绕着血腥味。   见他如此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季陵似乎有些心软了,重新将他拥入怀中,柔下声音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家,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这句话狠狠触及到了白孤心中最脆弱的一点,他环抱住季陵,张了张嘴,忍不住泄出一声哽咽,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声调破碎得不成样子。   “季陵……你答应过我……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从前无事时他总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向对方询问,就为了得到一个“不会成婚”的肯定答案,可真到了需要确认的时候,他却怯懦得连那个问题都不敢问出口了。   “你不会骗我的……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他泣不成声,翻来覆去地只问这一个问题,不像是为求答案,倒更像是为了努力说服自己。   季陵没有说话,无言地抚着怀中人柔顺的长发,胸中那颗心脏一下一下搏动着,缓慢而沉稳。一直到晕开的眼泪湿透了他的肩膀,他才慢慢吐出几个字:“你不相信我吗?”   白孤眼泪流得更凶,他闭着眼,咬紧下唇几欲渗血。即使整个世界都快被呼之欲出的真相击垮,听到这句话,他还是将自己埋在季陵心口,泪流满面地点点头。   情到深处,执迷至此,倒是让人不知该叹他痴心,还是恨他蒙昧了。   -   距离大婚还有最后两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有些事情似乎也终于到了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地步。   季陵从国师府出来时,头顶是一片空茫的纯白,寒意顺着衣领袖口的缝隙侵入,天地间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不知何时会飘然而下的初雪。   他死的那天早上,天色正如现在这般,白得让他辨认不出时辰。直到上了刑场,他被压在刑台上那一刻,白茫茫的雾气才终于散去,叫他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看到了一眼日光。   不知道前世他身死后,白孤怎样了呢?   重新找到良人与之相伴一生……抑或远离人世回归山野?不管怎样,他脾气一向不小,在自己身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大概会恨上许久吧。   季陵不是个喜欢追忆过去的人,可今天不知为何却停不下来,放任思绪游荡了很久之后,他遥遥望向东边,雾气掩映中,那里有座山峰若隐若现。   回到府中,白孤正缩在房里,望着门口的大红灯笼出神。   他的小鸡仔已有许久没照料过了,这几日他精神萎靡,失魂落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毛色都暗淡了许多。就像是不知道刑期的死囚,总觉得余下的生命都是偷来的,头顶铡刀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落下。   见季陵回房在矮塌上坐下,他忙跟了过去,脚步犹豫了一下,却是不敢如往常一般直接坐到对方腿上,而是局促地在旁边落座,伸手虚虚搭在季陵手背。   “你……你回来啦。”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难道是怕季陵拒绝他?   可季陵从前不也不止一次地拒绝过他吗?那时他有胆子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贴上去,现在却不知为何生不出半分勇气,胆怯得简直不像当初那个大胆放浪的美艳狐妖。   他眼中的无措实在太明显,季陵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近处靠了靠,然后俯身在他眉间落下一吻,柔声道:“怎么不出去走走?”   白孤眼眶一热,慌忙垂下眼,他不想让季陵觉得自己娇气爱哭,哑着嗓子若无其事道:“外边太冷,我不想出去。”   其实修为深不可测的狐妖又怎会怕冷?他只是不敢随意出门,外面悬挂着的红绸实在太刺眼,他怕自己忍不住出手将它们全都撕碎。   ……季陵他会生气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的。   白孤担心季陵深究,便出声问道:“你呢?你今天做什么了?”   季陵一下一下地捏着他的手,冰凉凉的指尖似乎因为他的动作有了几分暖意,他说:“我前些天说的,想要的东西,如今有眉目了。”   白孤微微睁大了眼,目光在他周身寻找片刻,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于是出声问道:“在哪呢?”   季陵停下动作,认真看着白孤的眼睛:“你知道凤翔山么?”   凤翔山……凤翔山?   听到这个名字,白孤心口一跳,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几乎以为季陵想起了什么,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结果却令他失望。季陵面色平静,解释道:“我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凤翔山距京城十余里,山高巍峨,物种丰富,山脚下更是有占地辽阔的皇家猎场,每年秋猎都在那处举行。   如今已快入冬,野兽踪迹愈发罕见,秋猎结束后,没热闹多久的猎场便又恢复了平时人迹罕至的状态。   按季陵所说,他要找的东西是一张符纸,位于凤翔山山顶的破庙中,他想要白孤前去将它寻回来。   他的请求若是放在平常,白孤根本不需要考虑就会答应,莫说只是寻张符纸,便是让他将内丹交出来,他恐怕也不会拒绝。   可当下这个时间实在太敏感,他来回一趟至少也需要两天时间,这段时间里季陵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样的要求,季陵会不会是……为了支开他?   心跳随着猜测逐渐加快,白孤不自觉地绞紧了手指,垂着脑袋迟迟没有作声。   季陵抬起他的脸,眼中罕见的柔情令人心旌摇动。   “你不是说……会帮我的吗?”   白孤艰难地错开视线,对他的温柔束手无策:“可……可是我……”   嗫嚅了半晌,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他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季陵,哪怕知道对方极有可能只是在找借口骗他。   可他若是真的离开,季陵和别的女人成亲了怎么办?   白孤闭上眼,磕磕巴巴道:“我……我找别人帮忙,会帮你把东西找回来的。”   季陵语气有些失望:“这么说,你是不愿亲自帮我了。”   “不是的!”白孤睁开眼,猛然抓住季陵的手,慌乱急切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愿意!可……可我只是……”   季陵似乎明白了什么,反握住他,问道:“你想要酬劳?”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若是答应前去,我便许你一个承诺。”   白孤有些呆呆地看着他,本想说自己不想要什么酬劳,他是自愿帮季陵的,可听到“承诺”二字,他忽地心头一动,出声问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季陵微微一笑:“只要我能做到。”   白孤道:“如果我说,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呢?”   季陵无言片刻,白孤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正欲慌忙掩饰过去,便听对方轻声道:“可以。”   白孤愣住了,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颤意。   “真……真的?”   “真的。”   于是白孤彻底沦陷了,他将所有顾虑统统抛到脑后,只寄望于季陵一个不知能否兑现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临行时起了大风,白孤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季陵替他带上斗笠,将寒风遮去些许,还替他系紧了腰间系带,一切妥当后,在他眼皮落下一吻。   “不必着急。”季陵道:“路上当心。”   白孤的身影在凛冽风声中逐渐消失,季陵在原地站了许久,眼底情绪是无人能看懂的幽暗深沉。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一看,卫捷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后日便要大婚了,抓紧时间准备吧。”   季陵点点头,两人并肩离开了。   不知从何处落下的枯叶被寒风裹挟着在空中飘扬,沾染上了初冬的凉意,风一停,它便打着旋徐徐落下,安静躺在角落,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2 21:50:46~2023-05-23 23: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欲枕星河、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an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幻境   凤翔山植被茂盛, 静谧幽深,林间小道上满是杂草,清风拂过树叶飒飒作响。这个季节大型动物们多数藏身洞穴之中, 难见其踪影。偶有灰色野兔从道旁一闪而过, 在矮丛中发出窸窸簌簌声,便是这人迹罕至的山中为数不多的动静。   山脚下兽类最密集的地方被层层围住, 那一带的动物大多体型较小,性情温顺, 少有猛兽出没, 因此被皇室划入了猎场范围。   白孤独自进山, 路过猎场时在外边看了一眼,现在不是狩猎的季节,猎场中空无一人,只有象征皇室领地的旗帜在凌风中猎猎作响。   故景重现,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应劫时法力尽失, 遭天敌追赶数里, 慌不择路之下莽撞冲进了猎场之中,被人类当成了难得的猎物, 身中利箭后狼狈逃窜。   那时他好不容易躲掉了前来抓捕的人类,筋疲力尽倒在隐蔽洞穴中舔舐伤口,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遮掩洞口的杂草被人拂开时, 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 但他没有, 因为发现他的人是季陵。   如果那天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到那里, 他可能早就已经没命了。   白孤有心想进入猎场看看, 但又怕耽误了时间, 只好决定先上山, 日后再回来也不迟。   山势险峻,越往高处走地形便越崎岖,树枝勾缠不便行走,白孤索性化为原型,将原本系在腰间的小狐狸布偶叼在嘴里,迈开四肢在林间轻盈腾跃,小狐狸长长的尾巴随着他身体起伏在空中晃晃悠悠。   他小心避开残枝败叶,不让任何一点污秽沾上干干净净的布偶。就这么不停歇地赶了大半日的路,太阳都落山了,周围的树丛变得越来越稀疏,他总算来到了山顶。   狐族视力极佳,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山顶的那间破庙。于是停下脚步化为人形,小心将布偶重新在腰间系好,才朝着破庙走去。   隔得远还看不出什么,走近了方才发现,这庙实在破败得厉害,到处都蒙上了灰尘,柱梁上遍布虫蚁啃噬的痕迹,不知有多长时间无人打理了。   那木门太脏,白孤嫌弃得不想碰,指尖一抬略施法术,门便“砰”的一声自己打开,顿时激起扬尘无数。   他捏住鼻尖瞬间退出老远,待到灰尘散尽,才慢吞吞地抬步跨进了大门,抑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庙内同样荒废破败,数座神像倾倒在地,从它们身上的彩绘可以依稀看出此处昔日繁华,或许这座庙宇曾经也有过香火鼎盛的时候,只不过如今都已被尽数遗弃了。   白孤在庙内四下找寻许久,终于在神像背后的供桌上发现了叠成三角状的黄色符纸,他伸手拿起,将其展开。   说时迟那时快,复杂符文显露在他眼前的刹那,忽然金光大作,手中符纸变得如同浇筑铁水的洪炉般烫手,白孤不防被烫得指尖一颤,符纸飘然坠地,紧接着地面便映出亮光,那光有规律地绕在白孤周围,正好形成了困阵之势,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白孤一惊,下意识觉得不对,转身想要离开,空气中却好似出现了一方无形的结界,金光环绕,刺目至极,皮肤只稍微碰上结界,顷刻间便传出被腐蚀的嘶嘶声响。   白孤吃痛,退回阵法中心,这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他人布下的阵法。   他沉下心来,神念集中,感知结界表面的法术流动,找到了其中最薄弱的地方,蓄力猛地向那处击去!   结界如投石入水般波动片刻,很快恢复如初。   怎会如此……   白孤愣了下,正要再试一次,一个身影慢悠悠地从暗处现身。   “别白费力气了,你逃不掉的。”   鹤发童颜,白袍黑纱,此人正是国师——玄真卿。   白孤明白了便是他在暗中作祟,面色转阴,冷冷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臭、道、士。”   玄真卿微笑着,拂尘一甩搭上臂弯,一副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模样:“这缚仙阵乃仙家秘法,能根据被困者实力强弱自行变化,你使出的手段越厉害,它的结界也就越坚固,想要以蛮力击破纯属痴人说梦。更不用说……你还碰了那道抑制法力的符咒,十分的法力最多能用出三分,便更无逃脱的可能了。依我看,你还是乖乖认命吧。”   白孤垂眸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符纸,指尖还残存着方才被烫伤的灼痛感,他不为所动,又是一击狠狠打在结界上,整个结界内部泛起金色波纹。   “无耻之徒,没本事就只会使这些下作的手段,待我出去,定要叫你追悔莫及。”   玄真卿平生最恨有人说自己没本事,闻言目光沉了一瞬,冷笑着说道:“我下作?再下作的手段,不也让你乖乖上套了吗?”   见白孤对他置之不理,反而凝神对付结界,他不动声色握紧了拂尘,讥讽道:“你出不去的,与其浪费法力,不如省点力气,免得取丹时太过狼狈性命难保。”   白孤修炼这么多年来,遇到过许多道士,他们无一例外都想得到他的内丹,但白孤生性谨慎,从没有人能真正得手过。玄真卿是这些人里面头一个能将他困住的。   阵法的另一层作用开始显现,白孤感到一阵虚弱,经脉隐痛,气息狂乱,似乎正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闷哼一声,支撑不住身体,踉跄着跪倒在地,瞳孔几度变换,最后定格为兽类冰冷尖锐的竖瞳。   见他开始显露出属于狐妖的特征,玄真卿脸上露出喜色,立刻结印施法。但他这人向来惜命,虽说白孤此时陷入虚弱状态,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在一旁观望,准备等待对方失去反抗之力后再前去取丹。反正这狐妖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阵法,妖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在不远处踱步,欣赏笼中困兽垂死挣扎的美景,然后大发慈悲一般说道:“我念你修行不易,你若是能停止反抗,乖乖交出内丹,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白孤冷汗涔涔,气息狂躁,闻言嗤笑一声,甚至不屑正眼看他,只微微抬头,凌乱的发丝中隐约能窥见半只神色孤傲的眼眸。   “蝼蚁……想得到我的内丹,凭你也配?”   “我宁可亲手捏碎了它,也绝不会白白便宜了尔等小人。”   蔑视的态度让玄真卿顿时感到一阵羞辱,他怒极反笑:“妖族内丹并非关系性命之物,就算取走了也还能再修炼,代价不过是修为尽失,短时间内无法再化为人形。你拼死也不愿将它给我……难不成,是还想回京城找季陵么?”   白孤身子一僵,指甲无声无息暴涨数寸,压低的嗓音显得格外森冷。   “别动他。”   玄真卿闻言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笑了半晌,他擦了擦眼角,语气怜悯,又暗含恶意:“枉你修行千年,竟可笑至此。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究竟是谁卖了你?”   他盯着白孤,含着笑意,一字一句说道:“他可半点儿都不需要你担心,如今佳人在怀,钱权尽收,哪还能想得起你这只小小狐妖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劈在白孤身上,叫他立刻便慌了阵脚。   心脏一阵剧痛,他揪紧了心口,身体中乱窜的气流到了溃散边缘,眼底尽是血色,难以言喻的痛苦充斥着他的身躯,他十指收紧,在地上留下一片令人心惊的抓痕。   “你骗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玄真卿道:“我到底是不是在骗你,你自己难道分辨不出来吗?你日日跟在季陵身边,难道真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察觉吗?”   无数迹象涌入脑海,一直以来埋在心中的猜测成真,白孤心神大恸,气息凌乱至极,周身强劲的气流在阵法压制下已现颓势,赫然临近走火入魔的边缘,玄真卿见自己目的即将达成,直接下了一剂猛药。   “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我便将真相告知你好了,季陵明日便要大婚,让你来找的符纸也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只不过是随意寻了个理由将你支走,免得你干扰了他的大婚仪式罢了。”   白孤喉咙一热,鲜血尽数从口中涌出,沿着精致的下颌滴落。他强撑起身子,狂乱的气流骤然爆发,伴随着他一声难以忍受的低吼——   “闭嘴!”   这气流来得迅猛又突然,本就破败的庙宇竟被这一下轰得整个倒塌,无数瓦片碎木四散飞溅,两人直接暴露在野外。   玄真卿吓了一跳,被气流波及掀得连连后退了十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下身形,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番白孤的状态,生怕他真的突破了阵法的限制。   好在白孤爆发过后又重新倒了下去,刚才似乎只是个意外,玄真卿总算是勉强找回一些底气。   白孤虚弱到了极点,方才短暂的爆发抽空了他所有的余力,他被阵法压制匍匐在地也不见反抗,白净的脸颊沾染污泥,瞳孔灰蒙蒙的,直勾勾望着远处,看不到一点光亮。   玄真卿慢慢靠近,嘴里继续道:“季陵的未婚妻乃是镇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太后的掌上明珠,娶了她能得到天大的好处,岂是你这狐妖能比的?况且你身为男子,甚至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他若还有半分理智,便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选择同你在一起。”   这话无疑给白孤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刺了最致命的一刀,他染血的指尖不断攥紧又松开,抑制不住地痉挛着。凌乱墨发掩去容颜,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呜咽,那声音一点点加大,最后竟变成凄厉的嘶吼,仿若困兽临死前的悲鸣。   他死死捂着耳朵,鲜血混着污泥从脸上划落,口中发出的尖啸不似人声。   “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   玄真卿顿时一阵头晕耳鸣,恍惚中见白孤身前气流凝聚,已初步形成了内丹雏形,他顾不得头晕,面色大喜,成了!   他正要上前取丹,犹豫片刻,又隔空在白孤身上下了一道术法,等到他完全安静下来,似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这才靠上近前。   强行抽取内丹,对于施法者和承受者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玄真卿为此准备了许久。他盘腿坐下,念出法诀,聚气凝神,全身修为集中到一起凝成一股金色洪流,带着呼啸磅礴之势向着白孤尽数奔涌而去。   金光直接将白孤吞噬殆尽,在原地留下一个光华流转的茧状物   玄真卿心里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发觉不对。   ——他什么也没吸到。   察觉有异,他立刻就想收回术法,可就在下一瞬,那光茧表面浮现一层青色裂痕,然后在玄真卿目眦欲裂的注视中骤然破碎。   玄真卿如同被人敲了当头一棒,顿时天旋地转,“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身体栽倒在地,眼睛瞪得浑圆。   发生什么事了!   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他倾倒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几个身影。他的眼珠缓慢移动,辨认出了每一个人的脸孔。   卫捷、季陵,还有……他神色一慌,   玄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身着青色长衫的道人垂眸看着他:“师兄设计诱捕那狐妖时,可曾想到自己也已成为我等的瓮中之鳖?”   玄真卿顾不得伤势,强撑着站起身,擦了擦下巴上的血,神色惊疑不定,故作镇定道:“师弟,你如何会在此处?还……”他的视线落到季陵脸上,“同他一道出现。”   玄净没有回答他的疑问,面色沉肃:“师兄,你错得够多了,跟我回天一观领罚吧。”   此话一出,玄真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没有十分的把握,玄净不会说这样的话,直接让他领罚,那必定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然了如指掌了。   他卸下伪装,目光暗恨看向季陵:“是你?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假意答应让我取那狐妖的内丹,却是为了将我引入你们的圈套!”   季陵看着不远处的金色结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欠奉,蔑视到底的态度与白孤如出一辙,他淡然道:“在下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与国师大人这等人物为伍,实在……有失身份。”   “以利相聚,必因利而散,还请国师大人海涵。”   嘴上说着好话,行动上却看不出半点敬意。   玄真卿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又指向卫捷,咬牙道:“十三皇子,我是陛下亲封的国师,就连陛下也对我礼让三分,你联合外人如此对我,就不怕失了圣心,储君之位不保吗?”   卫捷这些时间在玄净道长的协助下连日追查,早已将他在京城犯下的罪状一一查了个底朝天,越发对此人厌恶至极,冷声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我若违背本心包藏罪犯,对百姓之苦不闻不问,即便登上皇位,又有何资格自称天子,有何脸面高居庙堂?”   “唯利是图的伪君子,简直辱没了国师之名,你还有何脸面再提君父!”   季陵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   见自己彻底没了希望,玄真卿心凉如冰,他作为被天一观逐出师门的弟子,是不能再使用师传术法的,可他不仅用了,甚至还造下杀孽,以童男童女血肉之躯入药,给皇帝献上了那种丹药……   若真被玄净带回天一观,等待他的下场唯有一个死字。   玄真卿最是怕死,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不由得两股战战,对玄净出声哀求道:“玄净,师兄知道错了,你就放了我这一回吧,我真的会没命的!你忍心让师兄就这么回去送死吗?”   望着这位曾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玄净缓缓叹了一口气:“错了就要认罚,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玄真卿闻言瞳孔骤缩,握紧了双拳,眼中有暗光闪过,地面上猝不及防扬沙漫天,迷了众人的眼睛,玄真卿趁机转身欲逃。   季陵早有防备,眸子眯起,脚尖发力,一颗枣大的碎石朝着玄真卿飞射而去,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跟腱。   玄真卿骤然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身下有大片血迹漫开,从季陵下手的力道来看,他这只脚算是废了。   不过,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断手断脚也无所谓,季陵嫌他叫声刺耳,又是一颗石子儿堵住了他的嘴。   解决完罪魁祸首,几人来到结界处查看白孤的情况。玄净原地作法解开了结界,季陵上前将白孤抱起,玄净忽然道:“不对!”   季陵动作顿住,目光沉沉地看着怀中的人。   白孤半阖着双目,眸光涣散,对几人的到来毫无反应,像是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碎发粘在脸侧,眼角滑落的泪痕竟透着血色。   季陵擦去他脸上的血痕和污泥,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怎么了?”   玄净静心感知了片刻,抬眼时面色十分凝重:“他中了心魔幻境。”   卫捷看向玄真卿:“叫他把幻境解开。”   “不。”玄净按住他,摇摇头:“此术无解。”   “心魔幻境乃是所有幻境类法术中最棘手的一种,承受者心神越脆弱时中术的可能性越大,进入幻境中的人,会无休止地重复回溯自己最恐惧的记忆,如若不能突破自己的心魔,就只能在幻境中不停被消耗磨损,直至神魂毁灭。”   神魂毁灭,也就意味着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会……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季陵抱着白孤的手微微缩紧,怀中这具身躯是如此单薄,原本纤尘不染的衣袍上此刻沾满血迹和灰尘,苍白的面色让他看上去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盏,经受不住任何触碰。   季陵低声道:“怎样才能救他?”   玄净犹豫了。   季陵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我要怎样才能救他?”   玄净道:“办法有是有……但太过冒险,容易得不偿失。”   季陵现在不想讨论得失,他冷声问道:“什么办法?”   “身处幻境中的人,外界是叫不醒的,除非……有人与他进入同一个幻境,也许能助他突破心魔,将其从中唤醒。”   季陵道:“我去。”   玄净神情焦灼:“不可!心魔幻境威力非同小可,季公子若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困,不仅没法救人,就连你自己也极有可能迷失其中!”   季陵问他:“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办法吗?”   玄净颓然道:“没有……”   于是季陵再次说道:“让我去。”   玄净还想再劝,卫捷却似乎看出了什么,拦住玄净,看着季陵道:“你若真的决定好了,那便去吧,外面有我们守着,你尽管放心。”   玄净稍微冷静了些,这才注意到,季陵正以一个非常珍视的姿态将那狐妖拢在怀中,表情虽然没什么波澜,手背上却无声鼓起蜿蜒的青筋。   或许他们都低估了这只狐妖在季陵心中的地位……甚至连季陵本人亦是如此。   玄净思虑再三,终于同意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取出一根香插到地上,对季陵认真嘱咐道:“在幻境中的人会模糊对时间的感知,也许现实中过去了许久,但在幻境不过须臾;又或许现实不过片刻,而幻境已是沧海桑田。我们便以这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在香燃尽之时,我会设法将你叫醒,届时不论结果如何,请你务必要立刻脱离幻境,绝不可再做逗留,否则……”   他话未说尽,但季陵已经意会。   季陵坐在地上,让白孤的身体轻靠在自己身侧,对玄净颔首,目光清明:“请开始吧。”   玄净点点头,手中结印,一道青光从他掌心飞出,来到季陵眉心处隐没不见。   季陵缓缓合上眼,一阵做梦般的眩晕过后,眼前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飞快闪过,耳边充斥着各色杂音,却都好像是隔在水面下一般朦胧听不真切。   天旋地转中,他仿佛躺在了草地上,微风拂过面颊,耳畔听闻溪流叮咚,飞鸟振翅,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带来一种许久未曾体会过的轻松美好。   “凌钰……”   “凌钰!”   有人不停地呼唤着,他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动了动眼皮,脑中记忆一片凌乱,如置深梦。   凌钰……这是在叫谁呢?   这是谁的名字,为何听起来那么熟悉?   是……他么?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季陵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除了蓝天白云,便是一张带着酡红的稚嫩面容。   “凌钰!你可算是醒了。”   “不是说好了咱们今天一起去猎场的嘛,队伍都快出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睡大觉?快起来快起来,要是让将军大人发现你在偷懒,咱们便又去不成啦!”   季陵看着眼前这张属于少年的脸,脸上表情空白,仿佛触动了脑海中某段不知名记忆一般,陌生而迟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江、鱼?”   “你忽然叫我名字干嘛?”名为江鱼的少年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看上去怪怪的。   季陵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神色竟有些茫然。   “我……是谁?”   江鱼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叫道:“我的大少爷,你是不是睡昏头啦?”   他肯定地说道:“你当然是凌钰啊!”   作者有话说:   okk~现在咱们正式开启前世副本啦!感谢在2023-05-23 23:06:10~2023-05-24 22:2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煊 8瓶;杂食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前世(一)   秋高气爽, 原野辽阔,哒哒的马蹄声交错响起,惊走刚落于枝头的麻雀。   “欸, 凌钰!你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   赛马的对手兴致缺缺,原本兴奋上头的江鱼也开始觉得索然无味, 他拉紧缰绳等待着季陵的马小跑过来,发出不满的嘟囔。   季陵放松身体骑在马背上缓缓靠近, 神情若有所思:“江鱼, 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哈!我知道……”江鱼与他保持同样速度前进, 少年郎明亮的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坏笑:“你定是忘了将军要你在今天之内背完的策论!”   季陵微愣,脑海中顿时闪过自家父亲大人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不由自主喃喃道:“完了……明天我死定了!”   江鱼憋着笑:“不是吧……你还真没背啊?那你胆子也忒大了哈哈哈哈哈哈……”   季陵别了他一眼:“那些酸腐的古文经学读来半点用处也无,要我背那些玩意儿,实在恶心。我只想同父亲一般, 习武练兵上阵杀敌!”   他身姿挺拔, 目光坚定,气势如同一往无前的开锋利剑, 锋芒毕露。江鱼盯着他的背影,心中豪气油然而生:“好!那等你日后成了将军,我便做你的副手, 跟着你混!”   江鱼的父亲便是凌将军的副手, 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江鱼幼年丧母, 常年寄养在将军府, 与季陵自小一同长大, 感情同样深厚。   在江鱼心中, 自己与凌钰就是父亲与凌将军的翻版,他是注定要跟随凌钰成为对方助力的。   两个不大的少年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确信。   季陵忽然道:“不是要赛马么?如今再加一项,咱们比比谁的猎物多,输掉的人明早多扎一个时辰马步!”   他一夹马腹,手中用力,话音未落连人带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你耍赖!”   江鱼傻了眼,赶忙加速追上。   两人你追我赶,在旷野上放肆纵马,季陵骑术极佳,很快将江鱼远远甩在身后。   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唳,季陵抬头望去,见天际盘旋着一只红喙大雕,他反手抽出一支箭羽,于飞速奔跑的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手稳得看不出一丝抖动。   弓如满月,箭指苍穹,某个瞬间利箭带着破空之声“簌”地射出,隔着遥远的距离准确射中了那大雕的翅翼,大雕在空中徒劳扑腾两下,歪歪斜斜地往下直坠,落入了正下方的树林之中。   季陵回头看了一眼,见江鱼的身影还遥遥无踪,便将缰绳一扯,调转马头朝树林的方向奔去。   树林中不便跑马,季陵将马套在边缘的树干上,这样江鱼看到之后也能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做好这些后,他带上弓箭独自走进了树林。   许是大雕掉的位置太偏僻,他在林中寻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其踪迹,深入太过容易迷失方向,季陵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忽然耳朵微动,察觉到了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轻微响动。   他本以为是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循声过去查看,拨开冗杂草丛,却对上了一双清澄的眼睛。   那是只很漂亮的狐狸,绒毛雪白蓬松,体型流畅,瞳孔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它前腿上扎着支箭,伤口血流不止,在无垢的毛发上晕染出大片血痕,如雪中的红梅点点,美丽而醒目。   见自己被人发现,它挣扎着起身慢慢后退,弧度圆钝的两只耳朵贴到脑后,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低吼。   见季陵仍旧向自己靠近,狐狸的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狠绝,后腿蹬地,露出寒光闪闪的爪牙,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断面前这个人类的喉咙。   就在这时,林中却出现了另一阵脚步声。   “那畜生躲哪去了?我记得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啊……”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应该不是,它腿上中了箭应该跑不远,再仔细找找。”   “欸,那边有人,去问问。”   两名参加秋猎的将士在林中遍寻无果,见林中有人,遥遥喊道:“那边的小郎!”   季陵闻声回过头,两人见到他的容貌,靠近后笑着见了个礼:“原来是凌将军的公子。”   他们是凌佚麾下的将士,认得季陵也不奇怪。季陵侧过身,不着痕迹挡住背后的洞口,出声问道:“你们这是?”   其中一人问道:“我们二人不久前射中了一只白狐,不防竟让它逃了,如今正在找呢……小公子可曾见过那畜生?”   季陵面不改色,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此处我搜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白狐,它大概是蹿到别处去了吧。”   两个将士不免面露失望。   皮毛成色那么好的白狐,他们也是平生仅见,本以为能大赚一笔,没想到还是让它给逃了。   “哎……真是可惜。”   随意攀扯了几句,那两人便告辞离开了,季陵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转身看向杂草掩盖下的隐蔽洞穴。   那狐狸被两个将士吓得炸了毛,小小的身体僵硬得不成样子,见他们离开,缩成一条线的瞳孔总算是放松了些,但对发现自己的季陵仍然抱有警惕,不让他靠近。   季陵蹲下身,仔细观察眼前这只罕见的白狐。   不怪两个将士穷追不舍,它实在是太漂亮了,这一身夺目的皮毛,若是做成狐裘,不知能在高门贵族中卖出怎样的天价。   不过除此之外,真正吸引季陵的,是它的眼睛。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如投入冰湖中的曦光,清亮却不耀目,季陵一眼便喜欢上了。   若是让那两人将它带走做成了狐裘,这么好看的眼睛便会失去光彩,季陵舍不得,所以他说了谎。   季陵见它身上都是血,伤口还未处理,前爪微微发颤,有心为它疗伤。没想到这小东西戒心倒是强得很,他的手刚伸过去就差点被咬,还好缩得快。   狐狸紧紧盯着季陵的手,大有他再敢靠近便要扑上去的架势。   季陵和它僵持了一会儿,忽然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将袍子在手臂上裹成厚实的球,小狐狸还没明白他想做什么,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便被罩住了。   它条件发射剧烈挣扎,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回头便咬在那条手臂上,结果牙都咬酸了,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是自己被他捏住了下颌,扬起脑袋失去了反抗能力。   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小狐狸仰天发出“呜哇哇”的叫声,悲怆凄凉,如出生婴孩的泣鸣,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季陵一把捏住它尖尖的嘴巴。   “别叫了,要是让别人听见可不好。”   小狐狸悲愤地在他怀里蹬了蹬腿。   季陵将手臂上缠的衣服扒下来,蒙住狐狸脑袋,一手按住它不让它乱动,另一只手快速地为它处理伤口。   箭头埋得很深,将它从狐狸前腿取出时,小狐狸疼得尾巴直甩,在季陵脸上身上抽了好几下,然后被季陵无情抓住,一同按在掌下。   简单处理完伤口,季陵抬手拽下自己绑发的红绳,紧紧扎在小狐狸受伤的前腿上止血。   做完这一切,他在狐狸尾巴上撸了一把,然后拿回了自己的衣服。   “条件简陋,望你见谅。”   小狐狸蒙在衣服里徒劳挣扎了半天,衣服掀开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一下子就懵了,短圆耳朵抖了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季陵,模样呆呆的。   这个人类……不杀它,还给它疗伤?   季陵仿佛看出了它的震惊,笑道:“狐裘虽好,但也并非人人都爱。”   他说着,没忍住又在狐狸脑袋上揉了一把,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小狐狸没再咬他。   江鱼过来时在树林外见到了季陵的马,于是守在那儿等他,没想到一直等到日落时分,才终于看到他慢悠悠出来的身影。   江鱼瞪圆了眼睛,大喊一声:   “凌钰,你在里面干嘛呢——”   嗓音惊起一片飞鸟。   季陵走到他面前,翻身上马:“射下来的雕掉林子里了,我进去找来着。”   江鱼觉得难以置信:“就这?你找了半天?”   季陵看着他,真诚点头。   江鱼见他出来时只带了弓箭,除此之外两手空空,于是问道:“那雕呢?”   季陵这才想起来,无辜摊手:“没找到,兴许是被人拣去了吧。”   江鱼:“……”   好气!   夜幕渐沉,远方的猎场大营中燃起篝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欢声笑语不断,大概是参加秋猎的将士们在论功领赏了。   季陵和江鱼什么都没猎到,不好意思过去丢人,趁着没人发现偷溜回了将军府。   正门自然是不敢走的,两个少年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后院墙外。   “我先上我先上。”江鱼攀住围墙,一使劲脸更红,“你在下面托着我点儿。”   “行。”季陵托着他的腿将他顶上去,听到了墙那头落地的声音后,缓缓后退两步,在墙面上轻轻一蹬,双手握住墙顶借力,便如一只灵巧的飞燕般稳稳翻过围墙,轻盈落地——   抬头,对上自家亲爹恐怖的眼神。   江鱼被人捂着嘴压在一旁泪眼汪汪。   季陵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天命不佑,世事难料啊……   凌佚年方四十,身为大夏人人称颂的战神将军,气势如山岳般强悍。不必说话,光是往那儿一站,高大的身躯便能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尤其是他发怒时,简直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他目光在季陵身上巡视半晌,出声道:“跪下。”   季陵闻言膝盖一软,跪得一点儿不带犹豫。   凌佚盯着他散落的头发,声音沉厚:“去哪了?”   季陵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儿子今日去了猎场。”   还算老实。   凌佚道:“既然有功夫参加秋猎,想必你已将为父交代的书都背完了,那为父便考考你: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得其福,下句为何?”   季陵根本就连一眼都没看过那些文章,哪里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儿子不知。”   凌佚无言盯了他半晌,忽然对身边人伸出手:“拿我的戒鞭来。”   ……   “呜呜呜呜凌钰你真是太惨了……”   季陵房内,江鱼扒在床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季陵挨了亲爹一顿削,身上被打得找不出一块好肉,碰哪儿都疼,只好趴在床上看那该死的策论,没想到耳朵还要受到江鱼的荼毒。   他嘀咕道:“这么能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挨了打的人是你呢。”   江鱼吸着鼻子道:“我爹也罚我了。”   季陵心里平衡了点,这才对嘛,好兄弟就是要有难同当。   “罚你什么了?”   “禁足三日。”   这算什么惩罚?季陵倍感凄切。   他不想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将手中书页翻得哗哗直响,憋着气要找出那个让自己挨了二十戒鞭的下句。   在这儿呢……   【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得其福;不忍为非,而未能必免其祸。】   君子能做善事,却未必能因此得到福运,虽不忍心做歹事,却未必能因此避免灾祸。   季陵琢磨了半晌,嗤道:“这君子还真是命途多舛。”   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非要逼着他学这些没用的东西,季陵只敢在心里偷偷抱怨:倒不如多教他些兵法韬略,好继承他们凌家将门荣耀。   戒鞭打在身上虽疼,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季陵身体皮实,在床上躺了两天,背完了那本厚厚的经书也便能下地了。   他心中挂念着那天在猎场遇到的狐狸,它当时受了伤行动不便,不知现在如何了?   季陵带上金疮药和吃食,再次来到了猎场树林中。   他原本想着时间过了这么久小狐狸应该早已经离开了,此次过去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一到地方,便看见草丛里钻出个白色脑袋,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还在啊。”   季陵心里有些高兴,笑着蹲下身抱起它,扒开层叠的绒毛查看伤势,发现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恢复得这么快?”季陵面露惊讶,然后在它没受伤的那只爪子上捏了捏,问他:“还疼么?”   小狐狸四脚朝天躺在季陵怀里,仰起头,见初升的晨曦穿过树叶,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碎影,墨发折射出近似阳光般的颜色。   好看得让狐狸眼晕。   话本故事里的翩翩公子忽然就有了脸。   虽说伤口已然愈合,但该上的药还是要上,季陵靠着树干盘腿坐下,认真忙碌,小狐狸就躺在他怀里任凭摆弄。   季陵印象中初见时它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这会儿再看,它的毛发竟又如新雪般光洁无暇。   他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自己洗了个澡?”   见小狐狸勾着前爪盯着他看,他又笑了,在它下巴上挠了几下:“你还挺爱干净的嘛。”   “不过下次要注意了,伤口不能碰水,否则容易发炎,知道吗?”   小狐狸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点点头。   季陵又吃了一惊:“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狐狸继续点头。   季陵啧啧称奇,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将它翻来覆去摸了一圈,见它生得漂亮,又通人性,猜测道:“小家伙,你不会是哪家小姐夫人遗失的爱宠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他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它身上有能证明这一点的标志。   “要不你跟我回去?”   这个念头在季陵脑中闪过一瞬,又立马被他自己否决。   不行不行,父亲最讨厌带毛的生物,也从来不让他养宠物,若是带它回家被发现了,他少不得要顶上个“玩物丧志”的罪名,再挨一顿狠抽,直到现在他身上还隐隐作痛呢!   “罢了,我就这么养你一些时日,等你完全恢复了,便自行离去吧。”   他又陪着小狐狸待了一会儿,投喂完成后,算着练功的时辰回府,路上想起江鱼还在禁足,便决定去看看他。   季陵来到江鱼房间,透过窗户发现他正捧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心中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家伙看书竟然比他还认真!   季陵推门而入,开门声让江鱼吓得一个激灵,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仿佛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书本,而是个烫手山芋。   兵荒马乱中书本脱手而出,刚好落到季陵脚边。   季陵脚步一顿,俯身将它捡起,看着封面上《淮南鸿烈》四字挑了挑眉:“你慌什么,干坏事了?”   江鱼脸上藏不住事,话还没出口脸已经红得像猴子屁股,他吭哧道:“我没……没慌啊?”   季陵就是眼瞎了都能看出有猫腻,有心逗他:“你念书这么认真,江叔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吧,我这就去……”   “别别别别别别——”   江鱼闻言顿时连滚带爬地从凳子上下来,死死抱住季陵大腿:“我说我说,你千万不能找我爹!”   他颤巍巍地拿过季陵手里的书,抖着手扒了封皮,露出它被掩藏在正经伪装下的,真正的名字。   季陵缓缓念道:“春、帐、夜、谈……?”   江鱼大惊,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的祖宗,你别念出来啊!”   季陵偏头撇开他的手,不解:“这是什么东西?”   “咳咳……”江鱼闻言低下头,小声道:“这个嘛……是李二他们塞给我的,我就是好奇,随便翻了一下,绝对没有细看啊!”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没头没尾的,季陵更不解了:“所以……到底写了什么?”   江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熟透了。   “哎呀你……你自己看过不就知道了嘛,别问我啊……”   季陵闻言拿过书本便要翻开,江鱼顿时紧紧抱住他的手:“别现在看!”   “为何?”   “你别管,总之不能现在看,要看的话……得等到……等到睡前,对!睡前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为何?”   江鱼将正经书封皮包好,一把塞进他怀里:“总之听我的没坏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看什么呢?给我也看一眼呗?感谢在2023-05-24 22:20:29~2023-05-25 22: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ft亲爹、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在当舔狗 20瓶;西西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前世(二)   入夜, 季陵练了一天功,沐浴完穿衣时,衣服里忽然掉出了一本书。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捡起来, 慢半拍想起, 这个……似乎是江鱼今天塞给他的。   回想江鱼给他书时一脸讳莫如深,再三嘱咐要他晚上睡前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 季陵多多少少被他勾起了点好奇心。   夜色还不算太晚,他索性倚在床头, 借着烛光随意翻开了书。   ……   第一回   【山神庙外风雨未歇, 温柔乡中鱼水情深】   话说杨州府江都县有一书生, 姓赵名琼字延卿。威仪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泽,虽貌姑仙人不过是也。   而赵生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 亦所谙明, 潜心功名性命。   年十八,乃独身赴考, 路途艰涩不必多说。是日风雨大作,赵生寻得半处敝庙遮身,顿首欲睡, 听闻嬉笑呤呤之声, 不觉精神大振。   定睛看去, 一娇娥拂帘而出, 粉脸朱唇, 生红白闪灼, 不能捉摸, 恍若仙妹宛如神女,身穿青绢海专,愈觉红白可爱。娇娇艳传,极人间之美,赵生侧目偷观,亦觉自惭形秽。   娇娥掩口娇笑,宛转似莺啼:相公风神俊朗,妾好生爱慕,敢借半枕如何?   赵生大喜,自当应允。   ……   俄而雨骤,渐闻水声潺潺,妙语声声。赵生快心之至,问道:睡者何人,君不能再战矣。娇娥道:相公风力甚高,何又怯战。赵生道:姑逊一筹。娇娥道:承让。   赵生遂款匕轻匕,不使情纵,得趣而已。既而云雨已必,赵生道:何物出灵,作怪产此尤物。令吾又憎又怜,若不遇,安知世间之乐,有如此者,吾兴于永以为好矣。   娇娥道:相公果爱我。我跟了相公便是。   不知赵生果应准否,且听下回分解。   ……   季陵头一次看到用词如此直白大胆的书,比起从前看过的志怪话本放肆百倍不止。   他尚在不谙世事的年纪,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也不过是伙同江鱼偷溜进梨园后台,远远看了一眼那花旦的模样。如今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话本,又惊又奇,心跳都加快许多。   他又往下看了几回,这才知道与那书生缠绵的女子竟是狐妖所化,两人一同进京,正是浓情蜜意时,书生高中探花,被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看上,欲与之结为秦晋之好。   季陵不知不觉看入了迷,正要翻到下回,忽地听闻油灯发出细微炸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夜已深了。   明日还要早起扎马步,季陵压下继续看话本的念头,将书随意往书架上一放,便扯了被子安寝。   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中,季陵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痴缠在他身上,他百般推拒不得,竟叫她在唇边落下一吻。   情窦未开的小公子又急又羞,蒙住那女子的嘴,忽地便看清楚了对方笑意横生的琥珀色眼眸。   “郎君……可还认得我么?”   季陵吓得一激灵,突如其来的坠落感让他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若再迟片刻醒来,他便已经摔下去了。   他深深喘了两声,发觉自己背上的衣服竟都已被汗水湿透。   经此一事,季陵一连半月都没有再去过猎场。   直到某日,边境战事彻底结束,匈奴同意签订停战契约,这意味着大夏边境持续了十数年之久的战乱彻底结束,百姓终于不必继续受难。   作为首要功臣的凌将军大受封赏,官位连升两级,在朝中地位已是如日中天,赏无可赏。武将皆以他为首,百姓更是将其奉若天神。   将军府内热热闹闹笙歌鼎沸,难得摆了宴席庆祝,凌佚甚至破天荒地给季陵放了个假,准他这两日不必背书,练功时间也可减半。   季陵忽然闲了下来,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不知怎么就想起来猎场里那只白狐,它的伤如今应该好全了吧?   他再次独自前往猎场,这次还未进入树林,便看着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朝自己疾冲而来,快得好似一道闪电,蒙头便撞进他的胸口。   季陵伸手捉起小狐狸,见它狗崽似的在自己脖颈处嗅闻,痒得他直想发笑:“瞧你这模样,看来已是大好了。”   许久未见,小狐狸就像见到了主人,爪子不停在他身上巴拉,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垂在身后一摇一晃,湿漉漉的眼睛实在惹人怜爱。   季陵在它之前受伤的地方探了探,发现已经摸不出半点痕迹,本想就此放它离开,可一看它我见犹怜的模样,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他把小狐狸放下,然后在它面前放了半只烧鸡,这是他不久前在宴席上偷藏的,狐狸应该会喜欢吃吧?   小狐狸凑上前闻了闻,而后眼睛一亮,埋头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喉咙里还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耳尖一抖一抖,仿佛很享受似的。   季陵蹲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它,见它如此天真无邪,心中越发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做的梦没道理。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可能变成什么美色惑人的妖女呢?可见那不正经的话本实在害人不浅。   季陵一心软,便又不知不觉地与这狐狸厮混了半月,冬季到来之后,积雪满地,季陵时常与它在雪中打闹,它毛色近似雪白,有时一个不注意,季陵就找不到它的身形了,但只要对着雪地唤一声“小白”,它便会变戏法似的忽然出现,扑到季陵怀中。   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后,季陵便在小狐狸前爪上绑上一截红绳,鲜艳的颜色在一片炫目的雪白中格外显眼,这样即使是在雪地里,他也能一眼就找到对方。   入冬之后凌佚对他的管教愈发严厉了,他频繁前往猎场的行为也终于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季陵不得已只好减少了外出的次数,最后一次去见小白时,他让它回家去,别再等他了。   可小白实在固执,怎么都不肯走,季陵无法,只好与它约定,等何时父亲外出离家了,他便再来。   这一别,便是数月之久。   小白舍不得离开,季陵又何曾舍得?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将对方视作了自己十分要好的伙伴,若不是父亲积威太重,他早就带它回家了。   一整个冬天的时间里,季陵一边念书一边练功,闲时与江鱼打鸟遛马,日子看似过得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心中却时常挂念着自己远在猎场的狐狸朋友。   边境太平,举国无战事,作为大将军的凌佚闲居家中,每日除了操练士兵,还要操练自己的独子,将季陵逼得苦不堪言。   这天,季陵刚背完新的策论,去书房找父亲时,发现凌佚手中拿着一封密信,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季陵少有见到父亲如此忧虑的模样,在他的印象中,每次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便只有一个理由。   季陵出声问道:“父亲……边境又有战事了么?”   凌佚看了他一眼,将看过的密信扔进暖炉中焚毁。   “军中内应传来急报,匈奴此次停战,不过是假借和谈的名义让我们放松警惕。如今他们已经在后方暗中集结人马,只待我方大军撤离,便要立即卷土重来。”   季陵一惊,疑虑道:“可凌家军里并无人发现边境有任何异动,这消息果真属实么?”   凌佚道:“兵不可一日无将,无论消息是真是假,但凡有一点开战的可能,我便要立刻赶到前线,以备战事。”   季陵微微握紧了手里的书。   上一次战事爆发时,凌佚离家征战四年之久,季陵也有四年未曾与自己的父亲见面。而这次如若真的开战,他们父子俩下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季陵忽然抬头道:“父亲,让我同你一起去吧!”   凌佚闻言怔愣一瞬,而后难得露出了些许柔和的神情,他注视着个头堪堪达到自己胸口高的儿子,布满厚茧的大掌落在对方肩膀上。   “我的儿子,等你长大之后,为父可以带上你一起,但现在……你还不够。”   “我可以!”季陵头一次鼓起勇气反驳自己的父亲,他急切道:“父亲教我的那套枪法,我已经练得很好了!”   凌佚低低笑了两声,摇头:“不够,远远不够。凌钰,你要明白,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其中利害更是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靠武力,是无法立足的。”   他取下自己闲置数月的战甲,语气深长:“为父逼着你看书,你总是不愿,若是某天你能真正领会其中真意,那时的你,才有站上前线的资格。”   就这样,凌佚带着两个副将连夜离家,奔赴战场。季陵没能跟随,在府里郁闷了好几天,还是想不明白他父亲的意思。   不过少年人大抵都是如此,年纪不大忘性大,季陵打听了许久的消息,也没听说边境有快要开战的迹象,渐渐地也就不再对此事耿耿于怀。   江鱼更甚,江副将临行前他还哭得死去活来,这会儿又像个没事人似的,挂着红通通的笑脸,天天来敲季陵的窗,要他出去一起晒太阳。   今年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数天前还堆积在屋檐下的冰雪悄无声息消弭殆尽,褪光了叶片的树枝又抽出新芽,处处绿意盎然。   季陵这才反应过来父亲离家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他可以随意进出猎场,不怕被人发现了!   他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只烧鸡,带着它迫不及待地去了猎场,想要快点见到自己阔别数月的伙伴。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撞见那样的场景。   眼前的生物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明明是人类的四肢,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长毛,竖耳,利爪,兽尾,还有那双冰冷的,充满凶性的眼睛,无一不让季陵胆寒。   他惊叫一声,手中烧鸡落地,在泥地上滚了半圈,沾满灰尘。   季陵却什么也顾不得了,那怪异生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尖啸,四肢动了动,似乎想要朝他扑过来。   “怪……怪物!”   季陵低声喃喃,嘴唇发白,身体颤抖着不停往后退。   那怪物似乎发了狂,猛地往前爬动几下,季陵彻底崩溃了,跌跌撞撞站起来转身就跑。   他拼命逃跑,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总算从受惊过度的状态中稍稍恢复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他往回看了一眼,身后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看到的东西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无比确信,那绝不是幻觉,而是给他留下了深刻阴影的恐怖存在。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甩了甩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白呢?   那东西出现在小白的洞穴附近,那它会不会有危险?   季陵越想越觉得忧虑,很想回去看看,心里又怕得不行。   犹豫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小白一定要救,但是不能靠他自己一个人,他得回府里叫上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兴许人多一点,他便没那么怕了。   想到小白也许正在等他,季陵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飞快地向着将军府的方向奔去。   然而,当他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目睹了将军府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时,脚下一滞,差点从山顶摔下去。   手臂擦破鲜血汩汩,他半点也顾不上,慌乱起身望向将军府的方向。   断壁残垣,火光冲天,漫天灰烬在空中浮沉。   椒ⒸⒶⓇⒶⓜⒺⓁ汤这也不是幻觉。   “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季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无数可怕的猜测从脑海中闪过,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出了一趟门,家里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疯狂跑回家的,他只知道,当看到鲜血如河流般蜿蜒流淌,熟悉的面孔全都变成惨白尸体,如货物般一具具陈列在院中时,他仿佛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季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一刻他几乎被剥夺了所有感官,世界一片寂静,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忽然,转角似乎有道人影闪过,季陵狠狠打了个冷颤,眸子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脚下微动,想要过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有人从身后将他打晕,他什么也没看清,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他并没有昏睡太久,他的潜意识逼着自己迅速清醒过来。   季陵艰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某个狭小阴暗的空间中,周围一片漆黑,头顶一指宽的小小缝隙透进来的火光,便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有人绑住了他的手脚,还堵上了他的嘴,让他只能被动待在这个地方,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身边传来拼命压抑着的啜泣。   季陵僵硬地转头望去,对上一张此刻觉得亲切至极的少年的脸。   衣料摩擦发出响动,江鱼抬头,发现季陵醒了过来。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给季陵松绑,只是看着对方无声地流泪。   江鱼哭起来总是惊天动地的,得让所有人都听出他的伤心,这是第一次,他在季陵面前落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季陵醒来后,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点慰藉,蹭到季陵身边,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不停发抖。   他很害怕。   将军府一夜之间满门被屠,那些曾经会说会笑的人们都变成了躺在地上不会动的尸体,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只知道这个逼仄的地窖便是自己与凌钰唯一的避难所。   挺过去……挺过去就好了……   等上面的人都走掉,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再坚持一会儿吧,一小会儿就好……   他瑟缩着抱紧了季陵的胳膊,两颗同样孤苦凄惶的心脏靠近彼此,他艰难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季陵不停地挣扎,想要摆脱身上的束缚,江鱼连忙按住他,小声道:“别动,会被他们发现的。”   见季陵眼含泪光看着自己,江鱼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伸手擦掉,呜咽道:“别这么看着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将军府上下一百一十九口人,一夜之间被尽数屠杀。   “凌钰……只有我们了。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季陵闻言全身一颤,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江鱼捏起袖子给他擦泪,稚嫩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他的头,小声抽泣着安慰他:   “凌钰,你别难过,还有我呢,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了……他们两人还可以相依为命,怎样都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江鱼在心中不停祈祷时,头顶出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嗓音。   “还差一个。”   “差谁?”   “是个小孩,跑不远。”   “大概是在哪躲起来了,搜仔细点儿,别放过暗门地窖之类的地方,必须把人找出来!”   两人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江鱼忽然背过身,张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狼狈得不成样子,却是一点儿哭声也没泄露出来。   他身体抖动了半晌,压抑住眼泪,缓缓转过身,点星般的眸子看着季陵。   “对不起啊,凌钰……刚刚的话,我……我可能要食言了。”   季陵定定望着他,呼吸加速,心中升起某种强烈的不安。   下一秒,江鱼慢慢站起身,透过头顶唯一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见周围暂时无人,他推开伪装,双手一撑,便从地窖里翻了出去。   看出了他想做什么,季陵疯狂挣扎起来,充血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上方,刺眼的光线让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跪倒在地,额角青筋暴起,手腕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季陵想叫他的名字,但嘴里堵着东西,喉咙嘶哑泣血,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去……求你了,江鱼……别去……   江鱼心里其实害怕极了,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两个谁也没法活。他抖着手将地窖门重新盖好伪装起来,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季陵还能看见他脸上常年带着的红晕。   江鱼最后还是挤出了一个笑。   “凌钰,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哦。”   季陵的瞳孔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暗下去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者只过去了短短十几秒,腥红粘稠的鲜血像蛇一般沿着地面缓缓匍匐向前,然后从头顶缝隙中蜿蜒而下。   滴答,滴答……   它们落在季陵脸上,落进季陵眼里。   还是温热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本来打算日万的,结果写到这里忽然破防爆哭,把室友都吓到了,实在写不下去了,对不起大家呜呜呜呜   【注:文中文部分描写引用了醉西湖心月主人《宜香春质》中的句子】   最后:表白我的鼠鼠,爱你呜呜呜呜 第53章 前世(三)   独自待在地窖的这些时日, 季陵的意识总是昏昏沉沉,黑暗中分辨不出昼夜交替,他有许多次都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他想, 就这么死了也好。   可他最后还是没死成, 几天之后,有人来到已是一片废墟的将军府, 打开地窖,将他从里面救了出来。   救他的人叫王忠, 是凌佚的旧部。   他带着奄奄一息的季陵连夜离开了京城, 隐姓埋名逃往江州。   季陵后来才知道, 他的父亲凌佚在前往边境的路途中遭人暗杀,消息都还没来得及传回来,有人便迫不及待地灭了将军府满门。   下手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陵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能够如此狠辣迅速地完成这件事, 幕后之人必定掌握着极强的势力。他努力回想与将军府有过节的人, 却怎么也找不出谁能有这本事。   他唯一知道的是,绝不能让那人发现自己还活着。   马车摇摇晃晃, 载着两人朝江州的方向而去。   季陵在路上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七日不退,为他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诊治过的大夫都纷纷摇头, 断言他这样的情况是撑不下去了。   季陵病得很重,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他看见父亲披上战甲策马离家, 看见江鱼强忍恐惧走出地窖, 看见将军府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朝他露出微笑, 然后转身,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季陵哭着追上去,求他们带自己一起走,可他们告诉季陵:还不是时候。   梦里不知过了多久,季陵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陌生的床帐。   他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他和从前判若两人,身上再也看不出那个意气风发小公子的影子。   那场大病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渐渐忘记了许多事情,前生种种回忆如同被冲上沙滩的明珠,在层层沙砾中深埋隐没下去,几乎不会再想起。   经历了这样激烈的感情起伏后,从前能轻易触动心灵的东西,于他心中也再难以生出一丝波澜,他眼中的任何情绪都像是蒙了层灰,既不鲜明也不真切。   隐姓埋名定居江州的这些年来,他唯一的爱好成了看书,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一头扎进书堆,像吸水的海绵一般汲取学识,起早贪黑,夙兴夜寐,十年如一日。   似乎真像是那些秀才们所说的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王忠知道季陵想做什么,却没有阻止。   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早就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了。   时间一晃便是数年,季陵彻底褪去了青涩的面容,单薄的身躯也已长开,这些年来的苦练使他拥有了常人难以匹敌的武功,但他更习惯将勃发的力量藏在温和内敛的长衫下,多数人只看得到他充满书卷气的外表。   十八岁那年,他辞别王忠,独自踏上了回京之路。   途遇大雨,他进了一座破庙,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季陵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女人,后来又看出他是男人,再后来发现,他不是人,是狐妖。   难缠的狐妖,赶不走的狐妖。   季陵可有可无地与之纠缠暧昧,每每看着对方沉溺于情海之中,他的眸子却清明到近乎冷漠。   后来季陵高中探花,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他从前看不上官场倾轧弄权之风,身处其中之后,方才明白想要独善其身有多困难。   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势力的人,即使再有才学,能力再强,上位者也有的是手段能将他蹉跎一辈子。   季陵在朝堂举步维艰,被打压被剥削,被推出去做替罪羊,要想保住性命往上走,只能与他们曲意逢迎。   有能力又识时务的人总是很容易受到欢迎,季陵的为官之路开始变得越来越顺利,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他没法回头。   白孤为了他第一次杀人那天,他抱着对方柔声哄了整夜。怀中身躯颤抖不止,他的心情也同样意乱茫昧,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彼此拥抱,在寒夜里感受着与对方相似的体温。   后来季陵身居高位,成为皇帝的心腹之臣,他追求多年的真相近在眼前,所有的付出终于在此刻结出了果实。   季陵想,等他知道了仇人的身份,报完仇以后,他就做个好官,尊君爱民,赎罪悔过。   可当他真正接触到真相时,才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下手屠了将军府满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高居庙堂之上的九五至尊。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仇杀,所以他才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季陵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自己效忠的对象。   战无不胜的将军,南征北讨,殊死鏖战,为大夏朝守住万里疆土,却死在了太平盛世到来之时。   飞鸟尽,良弓藏。皇帝需要一位在乱世中平定边境的战神,却不需要在一位在盛世中受万民敬仰的武将。   季陵缓缓闭上眼,只感觉到一阵莫大的讽刺。   父亲……   这便是你誓死尽忠竭力的君主,   这便是你为之披肝沥胆的朝廷。   ……   今日的早朝上,不同阵营的大臣仍为政事吵得不可开交。   “江州发大水,沿岸十几个县遭了难,如今正值秋收,稻田被淹,农户们无粮可收,好几个县都已闹了饥荒,户部却迟迟不发赈灾银,你们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大人这可就冤枉我户部官员了,朝中上下事务繁多,人人都朝户部要银子,我们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你李大人张口就要四百万两,真当我户部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   两派官员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剩下没说话的大臣都在小心窥探着上面的脸色,只见皇帝倚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看不出心情是喜是怒。   “赵大人,若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年末结算时国库尚有一千二百万两盈余,就算除去今年各部开支,剩下的六百多万两银子用于赈灾也绰绰有余。”   “李大人怕是还不清楚,这些银子在开年为皇上修万寿宫时便由工部调去了大半,如今所剩之数,不过够这满朝大大小小官员的俸禄罢了。若是连这些都一并拨出去,到年底户部发不出俸禄,李大人你说,这罪过又该由谁承担?”   “工部是怎么做的事?修一座万寿宫,竟要用上数百万两银子,以至于国库空虚,紧要关头不能赈灾,此等行径实在荒谬!”   朝中谁人不知工部尚书乃是丞相季陵的人?工部实权都掌握在丞相手里,李大人这句话就相当于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   以丞相的性格……   大臣们都在心里为李大人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位于群臣首位的年轻丞相微微一笑,姿态闲适从容,明明是温文尔雅的容貌气度,却给人无形的压力。   “万寿宫是为皇上修的,作为皇上清修之所,自然是要事事周全。李大人话里的意思,是在指责工部不该为皇上修建万寿宫?”   李大人心头一跳,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高声呼道:“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皇帝忽然叹了口气,换个姿势靠着,神色倦怠,挥挥手道:“行了。”   “工部是奉了朕的意思做事,要怪也怪不到丞相头上,李大人的意思朕明白。不过眼下国库里确实拿不出银子,赈灾银一事容后再议,没别的事就退朝吧。”   “父皇!”   十三皇子站了出来:“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也罢。”皇帝思索片刻道:“既然老十三如此心系国事,那朕就将此事全权交付与你,江州的新任官员调任由你负责,户部、吏部皆会全力配合你,你可有异议?”   卫捷顿首:“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问御前太监:“国师到了没有?”   “回皇上,国师大人一早便到了,如今正在偏殿等着呢。”   “好。”皇帝坐直了身体,“退朝吧!”   诸位大臣行了礼,便有序退了出去。   季陵走在最后,身边跟着几个心腹,出去时与走入殿门的国师打了个照面,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皆是微笑颔首,并不多言,各自离去。   “皇上今日的意思,是要放权给十三殿下。”   下朝后,丞相一派的几个核心官员聚在书房密谈,其中一人明显沉不住气,语气忧虑,分析利害:   “江州历来是赋税大省,粮铁产量更是占了整个大夏的十之二三,皇上将调任官员之事交予十三殿下,岂不等同于直接将江州划到了他们那边?如此一来,对我方形势可是大有不利啊!”   季陵坐于主位,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闻言道:“十三殿下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春秋见长,舐犊之情渐深也是难免。”   底下人道:“殿下宅心仁厚,我等自然是没什么可忌惮的,可恨的是那些在殿下背后出谋划策,卯足了劲要拉我们下马的党阀!他们平时便不安分,如今得了这么个权柄,少不得要从我们这边咬下一块肉来,我们若是放任不管,还不知道日后会被倾轧成什么样子!”   “要想与十三皇子党抗衡,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拉拢朝中中立派的势力,我等方才能寻得转机啊!”   中立派……   季陵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面轻叩,凌将军身故后,将军府原本掌握的大部分兵权都转移到了镇远侯手中,而镇远侯拥有着与大部分武将相同的秉性,为人刚直,对结党弄权之事嗤之以鼻,从来没有公开站位过任何一方势力,是中立派的代表。   若是能获得镇远侯的支持,那便是相当于将兵部大权也掌握在了手中,再加上丞相一派原有的势力,朝中便再无人可与之抗衡了,哪怕是皇子也一样。   只不过……   季陵摇摇头:“镇远侯此人太过顽固,要想改变他的想法谈何容易?”   镇远侯这块无主的香饽饽,人人都想啃一口,却从没人能成功过,不然他也不会到如今都还是中立派代表了。   说这话的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紧锁着眉头噤声了,这时却有另一人出声道:“依我看,不妨另辟蹊径,从他身边之人入手,如何?”   先前那人略作思索后忽然抬头:“对啊,镇远侯还有个女儿!”   要说起镇远侯这女儿也是奇了,堂堂侯府千金,圣上表妹,深受太后宠爱。如此显赫的身份,竟是二十好几了还顶着压力不肯成婚,硬生生将自己熬成了老姑娘,急得镇远侯天天在家里叹气,只盼着自己这颗掌上明珠哪天能想开了,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   镇远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若是能获得她的青眼,还怕他不站队么?   季陵看向说话那人:“你的意思是……联姻?”   那人拱手道:“正是此意,倘若丞相果真能与那镇远侯千金喜结连理,届时不仅镇远侯,便是太后那边,也会多上几分助力。”   季陵收回视线,垂眸沉思。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他若真要成婚……   脑中有双含着戾气的琥珀色眸子一闪而过。   白孤……会成为最大的阻碍。   -   那天之后,季陵便开始关注镇远侯之女虞鸢,暗中调查多日,他终于明白了虞鸢不成亲的原因。   原来她竟是与自己的侍卫有私情。   那侍卫据说是侯府家奴,自小便守着虞鸢,两人会产生感情也不奇怪。不过虞鸢身份何等尊容,她就算是孤独终老,侯府也绝不会允许她下嫁与一个奴才,若是此事传出去,更有损她的名誉,弄不好那侍卫连命都会保不住。   虞鸢不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嫁给不爱之人,更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季陵对她的做法难以认同,但对此事的结果却很满意。对方的情况无疑为他的计划打开了方便之门,只要合作顺利,他们便都能得偿所愿,至于这桩婚事是否有名无实……他本也没有打算真要与谁结为夫妻。   是日天朗气清,莲湖碧波粼粼。   湖上有桂棹小舟徐徐前行,舟中一男一女,公子佳人并肩而立,瞥见的游人无不赞叹一声佳偶天成,只道是谁家的郎君带着夫人一同出游,细看才发现,那两人竟是当朝丞相与镇远侯千金!   远远望去,两人泛舟湖上,脸上皆带着浅浅笑意,轻声细语交谈。   岸边众人往来观望,纷纷从中嗅出一丝暧昧气氛,心中猜测不断。   这两人……关系不简单!   而湖心小舟里,季陵与虞鸢的交谈却并不如旁人臆想的那般风花雪月。   季陵负手看了一眼岸边柳树下,有个沉默的身影自他们登船时便好似泥塑般守在那里,许久也不见动上一动。   季陵道:“虞姑娘这侍卫倒还真是忠心可见。”   虞鸢伸手扶住船篷,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看向那边,闻言轻哼一声:“榆木似的蠢东西,要他的忠心又有何用?”   她虽嘴上说得嫌弃,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暴露了自己实则心情不错的事实。   季陵看在眼里,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盯着脚下随舟微晃的水波瞧了半晌,忽然开口:   “在下思虑许久,心中仍有疑惑尚未得到答案,虞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你说。”   “姑娘出身贵不可言,想要什么样的夫婿都不在话下,那侍卫无论秉性还是容貌皆非上乘,无法为姑娘带来任何利益,论身份更是与姑娘云泥之别……姑娘却为何甘愿为他作出牺牲呢?”   虞鸢闻言看了季陵一眼:“你可曾对谁动过心么?”   季陵不语,片刻后摇摇头。   虞鸢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世人皆道丞相大人智周万物,无所不晓。可今日我才知道,无所不知的丞相大人在情爱一事上竟懵懂如稚子。”   季陵微微皱起眉头:“这是何意?”   虞鸢道:“不在其中不解其惑,丞相现在不懂,可若是有天遇上了那个能让你动心的人便会明白,有些时候,世上并不总是事事以利为先。”   季陵在心中将这句话品味片刻,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其中真意,半晌后,他抬起眸子,脸上又恢复一贯带着的云淡风轻的笑。   “在下能否有那么一天还尚未可知,不过眼下你我二人相聚于此,不也正是趋利而来么?姑娘尽可钟情于任何人,在下无权干涉。不过……还请姑娘切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虞鸢闻言咬紧下唇,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岸边,察觉之后又立刻抽回来。   “我不会食言,丞相大人尽可放心。”   前几日有不少人亲眼看见了丞相与镇远侯千金一道游湖,京中关于两人的传言持续许久,还未平息,便有人发现他们再次出现在一起。   九月十七,丞相携佳人前往梨园听戏,听的好巧不巧正是那折《牡丹亭》。   九月廿一,丞相破天荒差人前往珍宝阁定做了一套价值连城的首饰,而其中那支暖玉镯,不久后便戴在了虞鸢手上。   ……   京中人闻之无不啧啧称奇,都道这两人是铁树开了花,竟凑到了一起,也算是段奇妙的缘分。   还有硬撑着不肯相信的人,也都在虞鸢进宫面见太后之后接受了事实。   这天夜里,季陵一回到房间便见白孤趴在床上,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房内没有点灯,银练似的月光衬得他眸光微凉。   季陵点燃烛火,橘黄色的火光为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他脱下外袍随手挂到衣架上,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白孤歪着脑袋反问他:“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   季陵面色不改:“我不是告诉过你么?这几日政事繁忙,我抽不开身,都会晚些回来,你不必等我。”   白孤闻言从床上起身,缓缓走到季陵身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帮他解开衣服,察觉他的意图,季陵微微后退一步,不着痕迹的地避开了他的手。   白孤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季陵抬手自己解了衣服,并未与他对视:“你先睡吧。”   “你呢?”   “今日太累了,我沐浴完再睡。”   说完他不等白孤问什么,便带上换洗衣物径自离开房间了。   白孤独自立在房内,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眸子黑沉沉的,阴暗深幽。   一阵凉风从半开的房门处钻了进来,他鼻尖动了动,似乎嗅到了一阵浅淡的陌生香味。   他神色一凛,目光立刻在房中四下巡视,最后他发现那香味似乎来自于季陵方才换下的外袍。   他两步上前拿起外袍,随之变浓的气味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香味清新典雅,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明显不是常人能用上的,倒更像是高门女眷常年在熏香中浸染出的味道。香味悠远绵长,近身接触过的人轻易便会沾染上,自己却不易察觉。   白孤眸子危险地半眯起,手上不自觉地便用了力,绝艳嫣然的容貌也因此透出几分狠厉的意味。   若季陵真的整日忙于政事,他又是从何处带回了这一身女人香?   他疑心病很重,最见不得季陵身边出现女人,心中正是胡乱猜忌之时,手里拿着的外袍中掉了个东西出来,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一声轻响。   白孤伸手捡起来一看,是枚同心结。   季陵沐浴完回房时时间过去了许久,他本以为白孤已经睡下了,没想到推门进去发现对方还在原地等着自己,桌上的烛火摇摇晃晃,已快要燃尽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便听白孤直截了当问道:“你今天去哪了?”   季陵神色动了动,转身关上房门,语气平静:“在内阁批折子。”   “你说谎。”   烛光闪动两下,忽然便熄灭了,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似乎连温度也无声降低了许多,仿佛有湿冷的气流在季陵身后环绕,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白孤冷冷盯着季陵,琥珀色的瞳孔被黑暗笼罩,他缓缓开口。   “你身上有女人的气味……为什么要骗我?”   这些年来,随着业障加重,白孤的性格愈发阴鸷暴戾,这个季陵是知道的。但对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言软语,柔情百转,以至于他骤然面对这样态度冷酷的白孤时,一时还无法立刻适应。   季陵上前,伸手将白孤揽入怀中,白孤身子僵硬,却顺从地接受了他的靠近,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是想拉近还是要推开。但他最后什么也没做,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听季陵解释。   “我确实是在处理政务,不过后来应邀参加了同僚的酒宴,他的夫人也在。你所说的香味,大概是在那时不小心沾上的吧。”   白孤闻言指尖动了动,态度有所软化,看他的目光悄然恢复了几分柔情,不过他仍未完全释怀,冷冷道:“今天回来的这样晚,可是在那酒宴上看到了貌美女子,叫你乐不思蜀了?”   他这话刚说出口,便觉自己被人轻轻托起了下巴,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季陵。令人心折的容颜暴露在月光下,仿若美玉散发着清辉,任谁看了也要痴迷几分。   季陵垂眸看着自己眼前这张脸,指腹在他娇艳的唇瓣上揉弄两下,低声轻笑,嗓音磁性暧昧:“这世间最美的人已在我怀中,还有谁能让我动心?”   他一温柔下来,白孤就彻底拿他没了办法,心里再有气也凶不出来了。只能失了魂般愣愣地看着他,睫羽微微颤动着,眼尾上挑的弧度又纯又媚。   白孤伸手抵在季陵心口,仿佛能感受到掌心之下的起伏搏动,与他自己一声声加快的心跳规律趋同。   他轻轻张开唇,止住下意识想要将按在唇瓣上的指尖含入嘴里的冲动,说话间带出的气息温热而潮湿。   “那你告诉我……”   他将手中之物送到季陵眼前:“这是何物?”   编织精巧的同心结静静躺在他白皙掌心中,颜色对比鲜明得晃眼。   季陵目光一闪,问他:“你不知道?”   白孤摇摇头。   于是季陵笑了笑,伸出手,将他的手与同心结一起纳入自己掌中,贴在心口。   “这叫同心结,寓意恩爱情深,永结同心。”   “你喜欢么?”   白孤微微睁大了眼,深喘了口气,脸侧染上红晕,感觉手中的小物件忽然变得烫手起来:“给……给我的?”   季陵笑得意味深长:“回来的路上无意看见,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便买回来了。”   白孤伸手紧紧地抱住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开心得忘乎所以,醺醺然道:“你……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   以为是季陵与外面的女人私相授受,还瞒着不让他知道。   季陵摸摸他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他看向白孤时的神情温和又纵容,细看却能发现眸子里隐藏很好的轻嘲。   到底是心性单纯的妖,哪怕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移,再大的破绽,也不过耐下性子稍微哄一哄便能随意糊弄过去。   脑中这么想着,但当低头对上那双澄澈明亮,充满依赖与信任的眼睛时,季陵的内心深处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他的潜意识在阻止自己继续这样欺骗对方。   真是莫名其妙。   夜色深沉,两人相拥着就寝。   季陵身体疲惫,精神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困意,他在黑暗中闭目养神,然后察觉到了被褥之下若有若无的动静。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身侧伸出,调皮地从他衣摆下钻了进去。   季陵闭着眼睛,一把抓住了作乱的尾巴,淡淡道:“该睡觉了,别胡闹。”   白孤枕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传出来:“睡不着。”   手中的尾巴轻微挣动,季陵松开手:“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身边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白孤翻了个身,慢吞吞地撑起身子,趴在他的胸口上,墨发如瀑般垂落下来。   “可是我想要。”   季陵无声睁眼,觉得这狐妖单纯错了地方,不然为何总能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这般大胆放纵的话来。   他伸出手想要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拉下去:“夜已深了,明天再……要吧。”   掌心刚碰到对方身体,便有条灵活的尾巴卷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指尖往更深处。   身上的人咬唇攥紧了他胸口的衣服,嗓音里不知不觉带上了点哭腔:“季陵,我难受,你碰碰我……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季陵动了动手指,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不是已经……先斩后奏了嘛。   对方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季陵也难免被招惹出几分燥意,他将白孤的脑袋按下来,与之交换了一个绵长的深吻,唇瓣分开后喘着气嗓音低哑道:“就一次。”   白孤被亲得眼眶湿润,闻言小鸡啄米般点头。   于是季陵抱着他坐起身道:“放开。”   白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听到这话时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原本韧性十足的尾巴顿时像卸了力似的,松开季陵手腕,软绵绵垂落下来。   季陵嫌它碍事,伸手一捞,将尾巴顺到白孤面前,淡淡道:“自己叼着。”   白孤不解其意,但还是听话地张开唇将尾巴衔在嘴里。   (这一段改了好几遍还是不过我选择放弃大家自行想象)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是说收住就真能收得住的。   两人翻来覆去地折腾到了后半夜,情到深处,白孤无意识张开了嘴,尾巴没骨头一般垂落。   季陵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过来,本以为是索吻,没想到他忽然埋下脑袋,在自己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嘶——”   这一口丝毫没收力,白孤甚至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利齿刺进肉里,很快就冒出了汩汩鲜血。   季陵疼得皱了皱眉,不解道:“为何咬我?”   白孤咬完又在伤口上舔了舔,将流出来的鲜血都舔干净,直到伤处不再有新的血液流出,血腥味占据了他所有的嗅觉之后,才慢悠悠回答道:“没什么。”   他垂下眼睛,盯着季陵脖子上两个小小的血洞看了许久,心中偏执的独占欲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满足。   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季陵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一切结束后,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倒在床上平复许久。   季陵仍将白孤抱在怀中,听他低低出声道:“你以后别去宴会了好不好?”   季陵道:“这种事情说不准。”   有些应酬是没法推掉的。   白孤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你下次去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季陵没说话,空气逐渐安静下来,白孤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有些失望地闭上眼,就听季陵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白孤顿时就不那么难过了。   他伸手紧紧抱住季陵,靠在他的颈窝深深汲取对方的气息,然后睁开眼,看着眼前白皙的脖颈牙根又开始泛痒。   他总觉得季陵身上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味道,即使自己再努力地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也不能将它完全抹除。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升起某种暴虐的冲动,他迫切地想要发泄,想要摧毁些什么……   季陵是他的……   他就是死也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   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第54章 前世(四)   时间一晃便又入了冬。   这段日子以来, 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讨论最多的,当属当今丞相与镇远侯千金订婚一事。   这桩婚事是上月太后亲自赐下的,据说是由镇远侯千金虞鸢自己进宫向太后禀明, 称自己与丞相季陵情投意合, 求太后赐婚。   太后早已为虞鸢的婚事操心多年,见她终于松口, 且对方又是大夏朝最年轻有为的丞相,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当即便让宫里人前往相府宣了旨, 就近择了个吉日便准备完婚。   这两人男未婚女未嫁, 皆是容貌出众, 身份尊贵之人,多少人明里暗里倾慕良久,没想到最后他们却即将走到一起,每当有人提起都会引发一片唏嘘之声。   眼看婚事将近,一箱一箱的珍宝作为嫁妆堆在侯府, 两家皆是张灯结彩, 红绸遍布,来往的丫鬟小厮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让人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这份喜庆的氛围。   而深夜的相府书房内,季陵面无表情批着折子,冷淡的模样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 好像将要成婚的人不是他。   夜凉如水, 冷风在房门外呼啸, 安静的屋内只有纸张被风撩动的轻响, 平添几分寂寥。   “吧嗒——”   笔尖处, 浓重的墨汁不堪重负, 缓缓滴落, 在纸上晕开大片黑沉沉的痕迹。   季陵目光微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着提笔的姿势许久未动了。   他将笔搁置到一旁,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眉头皱得很紧。   明日便是大婚了,他本该将积压的奏折处理完,却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定,根本无法沉下心来进入状态。   他为了让大婚顺利进行,与国师商议好,随意寻了个借口让白孤去了凤翔山。那个地方山高路远,而国师表示可以暂且将白孤困住一段时间。等对方回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至于国师困住白孤后会对他做什么……季陵并不在意。   大婚之后他便能在朝中达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到了如今这个地位,仅凭一个白孤,能为他带来的利益太少了,少到就算对方从他身边消失,于他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丢掉也不可惜。   季陵原是这样想的。   他本该这样想的。   可现在……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白孤走后他便频频出神,心烦意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对方。   明明白孤在身边时,他从不会有这样的困扰。   简直像是他在担心对方一般。   那种似乎脑海中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的感觉,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感觉,再次占据了季陵的内心。   他狠狠掐了掐指尖,将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压下去,然后面色不佳地合上了奏折,手撑上案台,打算起身回房。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了,他该好好休息一下。   正巧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屋外传来小厮恭恭敬敬的禀报声。   季陵闭目平息好了自己的心情,声音如常道:“进来。”   小厮闻言推门而入,小步走上前,手里还捧着个红绸盖着的托盘。   “主子,这婚服早几日便已送至府中,您一直不曾试过。明日便是大婚了,典仪大人吩咐,务必请您一试,若有不妥,也好及时补救。”   季陵起身走到他跟前,烛光投下的影子将整个托盘笼罩在阴影中,他看着眼前静静盖在托盘上的红绸,不知怎得便觉得它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见过。   可这是他首次成婚,在此之前他也没有旁观过别人的婚礼,这熟悉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心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伸手碰上红绸,欲将它揭开,白皙指尖与之暗红的颜色对比十分鲜明。   季陵心头忽然重重一跳。   “砰”的一声,托盘被他骤然加重的力道按翻,金丝织就的婚服散落在地,小厮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主子,忙不迭跪下磕头。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然而季陵却完全没工夫在意他,在此刻的他眼里,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拉扯扭曲,各种颜色像是打翻了的颜料般混杂在一起,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原有的模样。   混沌中,耳边回荡着模糊不清的对话,似乎有谁在哭。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你不相信我吗?”   季陵扶着头踉跄着倒退两步,身后抵上桌角才稳住身形,他的眼中有许许多多的场景交替变换,每一秒都是自己过去的经历。   他终于记起来了。   前世的自己早已死去,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记忆重演,不论是成为了丞相的自己,还是业障缠身的白孤,都已成为了无法改变的过去。   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唤醒陷入幻境中的白孤,将对方带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季陵眼中时空扭曲的怪相终于消散,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眼前还是整洁典雅的书房,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厮还在一下下地磕着头,季陵挥手让他下去。   季陵还记得进入幻境前,玄净对自己说过的话。   陷入心魔幻境的人,会无休止地重复回溯自己最恐惧的记忆,如若不能突破自己的心魔,就只能在幻境中不停被消耗磨损,直至神魂毁灭。   他并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仍陷在自己的心魔里,还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白孤的幻境。无论如何,尽快找到白孤,唤醒对方的神智,才是他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思及此处,他立刻就想要起身离开相府前往凤翔山。   可就在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准确地说,他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神智明明还在,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此刻幻境中的“季陵”却不再随着他的意念而动了。   “季陵”面色冷淡地回到了桌案前坐下,提笔继续批折子,形容举止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不管季陵如何努力,都无法让身体有分毫的动摇。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寄居在这具躯壳中的外来者,灵魂与肉.体割裂,在此刻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只能旁观事情按照既定的路走,走向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结局。   于是季陵明白过来,这里是白孤正在经历的幻境。   椒ⒸⒶⓇⒶⓜⒺⓁ汤  ……   同一时间,凤翔山。   狂风大作,碎石飞溅。   方圆数里中,嶙峋的山岩,粗壮的树木都被威力冲天的气浪夷为平地,在这场堪称恐怖的爆发攻击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幸免遇难。   地面寸寸开裂,往下深陷了数尺,在原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坑。   白孤立于圆坑中心,墨发翻飞,气息狂乱,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白衣被斑驳的血迹染红,鲜血还在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的右手死死掐住玄真卿的脖颈,毫不费力地将对方提了起来,暴涨的指甲深深刺进对方的身体之中,留下几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玄真卿气息奄奄,浑身残破不堪,被掐住致命之处也没有一丝反抗之力。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狐妖竟能狠到自爆内丹与他同归于尽!   他喉咙艰难滚动几下,用尽全力挤出沙哑怪异的声音。   “你……嘎……你不能杀我……”   话还没说完,只听“喀吧”一声,白孤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玄真卿顿时气绝,脑袋软软地垂落到一边不动了,随着对方松手的动作,他的身体便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到一旁。   惨烈的战斗宣告结束,白孤无声立在原地,寒凉的夜风撩起垂落在他额前的发丝,露出深藏其后的那双阴翳森冷的眼睛。   业障凝练宛如实质,水流般缠结在他身上,散发着不详的血腥气,不断刺激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催促着他继续寻找下一个发泄戾气的目标,唯有无止境的杀戮方能平息他心中的狂躁。   “不……”   白孤青筋暴起,痛苦地与业障抗衡,污浊的气体不停从他的七窍钻入,企图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半晌后,他身形微晃,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失去内丹后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脑中不断回荡着玄真卿所说的话,眼前血红一片。   那个该死的道士说,季陵要成亲。   季陵不要他了……   怎么会不要他了呢?   不……他不相信。   白孤目光虚焦,神色慌乱,压下嗜血的欲.望强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山下走,顺着来时的道路原路返回,途中跌倒了无数次,他都咬牙站起来。灰白色的石板路上,留下了一道道蜿蜒清晰的血痕。   他始终坚信玄真卿在骗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但支撑着自己回到相府的那股力量,在他亲眼看到门口大红灯笼上贴着的囍字时骤然破碎。   这字样……白孤认得。   那是只有在大婚典礼上才会出现的。   喉咙一热,又是一口鲜血溢了出来。白孤双眸彻底暗了下来,脸色苍白灰败,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流泪的。   他伸出双手,失神地看着自己满身血污,衣衫破败的模样,和从前美丽的样子相去甚远。   这副模样……太难看了啊……   白孤颤抖着指尖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血泪,然后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季陵的房间。   “吱呀——”   门开了。   摇摇晃晃的身影来到床前,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白孤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慢慢跪坐下来,伸手描绘他的脸部轮廓,动作柔情无限。   房中响起他的低语:   “郎君……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8 21:45:45~2023-05-29 20: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西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K 8瓶;胡煊 3瓶;腓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前世(五)   昏暗房间中, 季陵沉沉睡着。   白孤伏在他的床边,伸手轻轻碰上他的脸,眷恋的目光随着指尖动作在他脸上寸寸抚过。   毫无疑问, 季陵长着一张相当出色的容颜。眉眼深邃, 鼻梁高挺,唇形饱满, 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时刻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 盖住了他的眼睛。   白孤永远都不会忘, 那双眼睛睁开时, 里面仿佛盛满了高天的星辰,明亮透彻。每当被这双眼睛凝望,自己总是痴迷心醉不已,心甘情愿为对方献上灵魂。   季陵的手放在身侧,修长白皙, 骨节分明, 指腹和虎口处带着薄茧。白孤轻轻将它捧起,贴到自己的脸侧, 脸上浮现出一种追忆般的思慕。   对方曾无数次地用这只手抚摸自己,轻柔辗转,柔情蜜意地对他说:“你做得很好,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   季陵说这话时, 低垂着眉眼目光专注温情脉脉的样子, 就好像他正注视的是自己的挚爱, 是心之所至, 情有独钟。   白孤完全抗拒不了,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在漩涡泥沼中越陷越深, 然后义无反顾地沉入对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   而现在,梦醒了。   季陵要和别人成亲了。   他宁可让自己去凤翔山送命,也要娶那个女人。   季陵一定很爱她吧……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夜色荒芜,屋外冷风呼啸,声音近似于呜咽。白孤在黑暗中紧贴着季陵的掌心,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身躯。他垂眸看着季陵,感觉似乎有双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心脏狠狠握住,痛得让人直想落泪。   如果今天自己真的死在了凤翔山,季陵会难过吗……还是说,他会将自己彻底忘在脑后,同那个女人成亲,从此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他们也许还会诞下子嗣……   温热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被子上晕开深色水痕后消失不见。白孤将下唇咬出血痕,将季陵的手掌放在自己额头上,无声落泪,心头一阵抽搐般的痛楚,盈满水光的眼眸中满是凄茫。   他从前总是处处为季陵着想,怕他生气,怕他难过,哪怕对方只是皱了下眉头,都会让他心慌意乱,他将对方的感受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所以白孤一直很安分,尽管对季陵的占有欲已经将他的心腐蚀得残损不堪;尽管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和季陵的关系;尽管他无数次地想要将对方禁锢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这些阴暗的想法一直盘踞在他心里蠢蠢欲动,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季陵会不开心。所以他忍住了自己日渐肆意的本性,只将最柔软最乖顺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哪怕自己只能做一个身份永远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他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至少能日日跟在季陵身边,能得到季陵的亲吻与怜爱,自己就已经很幸福了,他不该奢望那些本就得不到的东西。   可如今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   季陵要和别人成亲了,他渴慕至极,却连想也不敢想的东西,有人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认同,不需要名分。他付出一切所求的也不过是能与心爱之人好好地在一起……   为什么连他的唯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也要被剥夺呢?   白孤面容憔悴,眼眶通红,眼泪仿佛都要流干了,纷乱思绪中,有个黑暗的想法逐渐冒出了头。浓稠的青黑色瘴气寻到机会,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身体。   那个女人……   他缓缓抬眼,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浸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水,一点点蒙上阴翳,瞳孔渐变缩紧,神情阴沉怨毒。   任何妄图把季陵从他身边抢走的人……都要死!   镇远侯府,虞鸳房内。   “小姐,明日就是大婚了,您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高兴呢?”   小丫鬟坐在虞鸳脚边的矮凳上,撑着脑袋陪她说话。   虞鸳看着手中的喜服,神色平静:“有什么可高兴的。”   丫鬟睁圆了眼睛:“小姐不能这么说,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喜事!您瞧这喜服,通身都是金丝绣成,听说是苏州手艺最好的十几位绣娘不眠不休半月才赶制出来的,价值……好多好多银子呢!”   虞鸳抚了抚喜服上龙凤呈祥的图案,金红相映的颜色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到其中的祥和之意,她出神喃喃道:“价值高……便能让人喜欢么?”   “当然啦!”丫鬟不假思索地肯定:“俗话说的好,贵有贵的道理,越贵的东西当然值得越多人喜欢!”   虞鸳低眉不语。   丫鬟看了眼外边:“呀!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小姐您还得早起梳妆打扮呢,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   “哦对了,这喜服就放在小姐房中,明早会有教引嬷嬷过来伺候,奴婢就先告退了。”   虞鸳点点头,丫鬟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她一个人。她面色复杂,怔怔看了那喜服许久,长叹一声后,终于吹灭了烛火准备歇息。   忽然,黑暗中有道模糊的身影疾速闪过,然后她便察觉自己身后似乎站了个人。   “谁!”   她厉呵一声迅速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喉咙便是一紧,她顷刻间便被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呃……你,是谁……”   她徒劳地掰着掐住自己的那只手,微弱的挣扎难以将对方撼动分毫,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   耳朵里一阵嗡鸣,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哑着声音低语。   ——“他是我的。”   ……   唢呐声声,锣鼓震天,骏马开道,十里红妆。   送亲的队伍从镇远侯府出发,在大道上拉出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两面大鼓上飘着长长的红色绸条,连槌柄也挂上了鲜亮的穗子,送亲的丫鬟小厮人人脸上笑容洋溢,花瓣纷纷扬扬撒了一路。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道路两旁挤满了观礼的百姓,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有孩童捂着耳朵咯咯笑出了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在无数人的簇拥下缓缓自街道尽头而来,四檐垂挂着金黄流苏,轿帘上绣满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针脚精致细密,随着花轿起伏游动,仿若活物,妙不可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真是应了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   大红花轿将新娘的真容遮得严严实实,只偶尔帐帘被风稍稍撩起时,能瞥见轿中一段柔美的身形。   “光看这身段便知,新娘子一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丞相大人有福咯!”   “镇远侯千金也真是好命,含着金汤匙出生不说,如今就连即将成婚的夫君都是整个京城最出色的儿郎,这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福气呀!”   “都是命!咱们羡慕不来。”   “真想看看新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啊……”   大街上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在众人或艳羡或祝福的目送下,花轿终于在相府大门前稳稳落地。   “新娘到——”   “请新郎官迎亲——”   季陵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他身着一袭红边金绣的繁复红袍,玉冠高束,笑意吟吟,愈发衬得整个人身姿英挺,俊美非凡。   他迈步缓缓行至花轿前,微微躬身,向轿中人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温雅的嗓音叫人听了如沐春风。   “夫人,请落轿吧。”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轿中新娘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新娘怎么不动啊……”   人群里渐渐传出窃窃私语,对眼前看到的异常议论纷纷。   季陵动作不变,保持着微笑面不改色地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请落轿。”   大红花轿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出来,轻轻掀起轿帘。那手指甲圆润,柔若无骨,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嫩得叫人心尖发颤,一看便知其人是位养尊处优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季陵拉住那只手,稍稍一带,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便从轿中而出,柔柔地靠在他的身侧。   众人顿时亢奋地开始起哄。   季陵笑着谢过了门外观礼的诸位,便牵着身边人的手迈入了大门。   红裙翻飞,如浪花般层层叠叠,他们执手交握,相携着一步步走上喜堂。   典仪高声唱诺:   “一拜天地——”   两人面向门外齐齐躬身。   “再拜高堂——”   转身,对着高堂恭敬拜下。   拜完高堂,两人再次转身,对面而立。垂落大红盖头阻挡了他们相交的视线,盖头下的人只能透过光线隐约辨认出身前之人模糊不清的轮廓。   这个人,是他此生挚爱。   隔着盖头望着季陵,白孤不禁潸然泪下。   执子之手,永结同心。这是他梦寐以求了许多年的奢想,今日终于得以实现,却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   郎君,今日我们成亲了,你会高兴吗?   偷来的幸福短暂而又甜蜜,其后果与饮鸩止渴无异。但白孤一边落着泪,一边又扬起了笑意,他不后悔。   能以男儿身与季陵拜堂成亲,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要能和季陵在一起,做了谁的替身又有什么关系?季陵眼中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季陵喜欢什么模样他就能变成什么模样,至于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那都不要紧。   只要季陵还是他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夫妻交拜——”   白孤看着眼前的人,眼眸落泪,唇角带笑,低下头颅,心甘情愿地拜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本单元进度条告急—— 第56章 尾声   婚房中, 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烛泪沿着烛台滑落,又在底座处汇聚凝结。   铺着厚厚锦缎与喜被的床边, 坐着沉默的新娘。   新娘柔美的身段此刻略显僵硬, 坐姿规规矩矩,素白的指尖在身前紧张搅动。   门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然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刚从外面回来的新郎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意,他站在门口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 终于抬步走到床边, 缓缓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大红色的盖头一点点被掀起,露出其下那张肤如凝脂,绝色无双的容颜。唇似丹朱,眉目含情,与之相比, 烛火的光亮似乎顿时就暗淡了不少。   如此风情万种的美貌, 偏偏生了一双澄澈无辜的眸子,抬眼朝你看来时, 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   然而看到这么一张脸,季陵却是微微沉下了神色。   “怎么是你?”   白孤的心顿时便往下落了落,他扬起脸看着季陵, 目光闪烁, 唇角勉强扯出笑容。   “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夫君总该笑一笑。”   季陵不自觉皱起了眉, 问道:“她人呢?”   白孤的笑容有片刻凝滞:“夫君在说谁呢, 我怎么听不懂?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除了你我, 这房中自然谁也不会有。”   季陵闻言眼神一凛,伸手攥住他的胳膊,沉声道:“你杀了她?”   白孤的胳膊被他攥得有些疼,但更疼的是心。他搭上季陵手臂,勉力维持的笑容彻底消失,轻声问道:“她的性命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虞鸢是何等身份?若是大婚当日便在丞相府遭遇不测,不说镇远侯,就是太后那里也不可能就此放过,此事定会对丞相一派产生毁灭性的打击,季陵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都会付诸东流。   季陵面色愈发阴沉,转身便要走,白孤站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让他被迫停下脚步。   “新婚之夜,夫君要抛下我去找别人吗?”   新婚之夜?   季陵用力掰开他的手,转头盯着他,语气冷得叫人心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分寸了?白孤……我对你很失望。”   白孤被他的目光狠狠刺痛,霎时便惨白了脸。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唇瓣颤抖着,喃喃道:“是你先做错事情的……你已经有我了,又怎么可以再娶别人呢?”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季陵与别的女子成亲,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陵站在那里,明明房中布置喜庆至极,他的身上也穿着象征美好婚姻的大红喜服,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暗无光色,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我有给过你任何承诺么?”   白孤瞳孔骤缩,眼眶一点点红了。   没有,季陵从未对他许下任何承诺,这些年来两人的纠缠牵扯,都是他一厢情愿得来的结果。   “可是……”   两人相伴同行这么些年,他在季陵心中难道当真什么也不算吗?   季陵不欲与他分辩,抬步便要离开,却听背后传来白孤嘶哑破碎的声音,同时眼前有浓郁粘稠的黑色雾气横斜而出,张牙舞爪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许走!”   白孤几步追上来拽住季陵的衣袖,用力到指尖都泛起了青白,他的神色痛苦与狠厉交织,细看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求。   “你不能丢下我去找别人!”   “你闹够了没有?”   季陵耐心告罄,紧抿的唇角看起来冷硬无情,他抬手抽回自己的衣服,悍然的力道无意中牵拉到白孤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价值千金的发冠颓然掉下,发丝如泼墨般散落。   季陵居高临下看着他,唇瓣动了动,似乎下一秒便要说出更加伤人的恶言,却不知为何半晌都没有出声,反而是僵在原地不动了。   不能说……不能说……   身体里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对抗,争夺着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季陵的身体完全僵住,就连身侧的空间都仿佛有了片刻的扭曲。   白孤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那里本该有一颗莹莹流转的内丹,却已经在不久前与玄真卿的战斗中被他自行摧毁了。内丹承载了他大半修为,失去了虽不致命,但也会对本体造成极大伤害。   他摇摇晃晃支撑着身子半跪起来,大红的喜服上有深色血迹晕开,凌乱发丝遮掩下,原本清澈的双眸染上青黑瘴气,面色苍白阴郁,妖异得不似人类。   油尽灯枯般的虚弱感时刻折磨着他,伤口还在崩裂渗血,他却不管不顾凝聚起最后一点法力,想要将那人困住。   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受伤之后更是从未为自己治疗过,如今光是维持正常的行动都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困住季陵?   勉强凝聚的法力骤然消散,白孤死死咬着唇,血迹混杂着泪水一同滑落。他分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挣扎着伸出染血的指尖,执拗地伸向季陵的方向。   “别走……求你……别走……”   他努力仰起头,昏沉模糊的视线里只能依稀辨认出季陵的五官轮廓,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对方的脸上出现了担忧的神色,却在眨眼间又变回漠然。   季陵的神色太冷了,冷到他心口绞痛不已,身体深处却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叫嚣着要将他毁灭吞噬殆尽。白孤低下头发出无法忍耐的痛吟,泪珠凝在鼻间盈盈欲滴。   季陵的意识与幻境心魔对峙良久,仍相持不下。白孤此时心神濒临崩溃边缘,幻境世界随之动摇,他终于找到机会逼退了心魔,重新掌握身体。   与此同时,空气中忽然出现诡异的白色波纹,季陵身后的空间撕裂出一道一人高的口子,玄净道长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从天外传来。   “季公子,时间快到了。”   季陵看向白孤,见他眼底赤红,神色痴狂,无尽的业障在他周身交织缠绕,几乎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而他浑然不觉,神智昏聩,七窍缓慢地向外渗血,竟有走火入魔之势。   白孤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业障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脑中全是季陵的声音,一会儿冷酷,一会儿温柔,错乱颠倒,逼得他几欲发疯。   “这样的你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你身体受损,别强行运功。”   “我们之间算不得什么夫妻之实,不过是你情我愿,露水情缘罢了。”   “白孤,你清醒一点,不要相信,这些不过是幻境!”   “区区狐妖,也配跟我谈真心么?”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家!”   “白孤……白孤!”   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呼唤,是季陵……是季陵在叫他……   白孤从混沌中短暂清醒了一瞬,感觉有人抵着自己的额头,生着薄茧的指腹抚在自己脸侧,温暖得让人鼻尖发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季陵想尽了办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白孤从魔障中唤醒。周围的景象开始崩逝,空间裂缝也逐渐闭合,如果他再不出去,就会彻底与幻境融为一体,在虚幻惨象中不断轮回,直到身死魂消。   看来,他终究还是失败了啊……   最后关头,季陵反而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白孤拥入怀中,掌心摸了摸对方的头。   玄净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难掩急切。   “季公子,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   季陵无言,抬眼看着四周溃散的景色,怀中是白孤气息狂乱的身体,他轻轻笑了一声:   “前世总归是我欠了你,若眼下的结局无可避免……此生,便当我赔给你了罢。”   说完,他抱着白孤缓缓闭上了眼睛,已经做好了与对方一起面对一切的准备。可下一秒腰身猛地一紧,他还未回神,便被人护着双双滚入了即将关闭的空间裂缝,他们衣角消失的下一瞬,裂缝便完全闭合了。   幻境外,最后一截香灰落下之时,季陵与白孤一同睁开了眼睛。   玄净与卫捷紧张地盯了好久,见他们平安归来,双双松了口气。   “万幸!”   “季兄,你可有……”玄净正欲上前说些什么,话说到一般便被人打断了。   白孤刚睁开眼睛便狠狠抱住季陵,哽咽道:“你说话算话,不准再骗我!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季陵被他撞得怔愣一瞬,然后同样伸手回抱了他,掌心置于他脑后,安抚地一下一下摸着,眼中神色清冽依旧,却是少了一份权衡,多了一份钟情。   “嗯,不骗你。”   白孤把脸埋在季陵怀中,闻言哭得更厉害,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呜咽委屈得不成样子:“你不准和别人成亲,就算……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心,别人也休想得到!”   季陵闻言顿了顿,然后伸手捧起他的脸,注视着他被泪水洗过的,琉璃般通透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你已经得到了。”   权衡利弊是刻在季陵骨子里的本能,如果对白孤没有真心,就算亏欠对方再多上十世,他也不可能下定决心放弃性命,陪着白孤永远留在幻境之中。   白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眶哭得通红,情绪太过激烈以至于一度失语。他瞳孔轻颤着,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伸手攥住季陵衣襟,呜咽一声猛然咬上他的唇瓣,辗转吮吻,狂热炽烈。   “啊这……”   玄净大吃一惊,随即窘迫地转头,对上卫捷同样尴尬的大红脸。   “那个……额咳咳!我们还是先去别处走走吧……”   “是呢是呢……贫道正有此意……”   他们这一走便是许久,久到月落日升,清晨的第一缕曦光拂过了山顶,相互依偎的爱侣盛情平息,他们才慢慢地晃荡了回来。   玄净原地结了个阵法,将半死不活的玄真卿传送回了师门,然后提出要同他们一道回京,处理玄真卿留下的烂摊子。   白孤一夜之间经历大喜大悲,早已精疲力竭,一旦放松心神,便化为狐狸原型沉沉地昏睡了过去,耳尖耷拉在脑袋两侧,大尾巴将自己围了一圈。   他系在腰间的布偶应声坠地,不慎破损的布料里露出些许棉花,还有红色玉佩的一角。   季陵捡起布偶,抽出玉佩还给玄净。   “多谢道长以宝物相护,如今事情已了,此物也该归还原主了。”   玄净道:“灵气耗尽,它便只是个寻常玉佩,算不得什么宝物。况且我既已将它赠予季公子,就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请季公子收下它,就权当你我相识一场的见证吧。”   季陵将白孤托在怀中,指腹在他的绒毛上蹭了又蹭,闻言笑道:“那季陵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该解决的事情都已解决,一行人回到京城,却猝不及防得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   “怎会如此!”卫捷怔怔道:“父皇的病……这些时日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可他又马上想起皇帝身体变好的原因……是玄真卿献上的丹药!   玄净将皇帝平常吃的丹药一一察看过后,面沉如水,说道:“这都是些虎狼之药,药性极强,短时间内可调动服食者体内的生气,使其表面看起来面旺体健,实则是在透支生机。皇上滥用此药数月有余,又不让太医调养身体,精力匮竭,这才……”   卫捷道:“道长可有办法?”   玄净叹息一声摇摇头:“凭我毕生所学,也不过能再为皇上延续三五月的寿命罢了。”   天子病重,京城人心惶惶,民间被禁止了一切嫁娶之事,季陵与虞鸢原本已经准备妥当的婚事也顺势搁置下来。   数月后,皇帝驾崩,十三皇子即位。   先皇崩逝,新帝即位,朝中动荡,季陵作为卫捷的心腹自然是闲不下来,一日万机,案牍劳形,协助他安抚朝臣,平定动乱,着手准备推行新政。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又已过去不知多少时日。   季陵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卫捷却还整日埋首于成堆的奏折中。   一日,新帝宣季陵入御书房。   “陛下万安,不知宣召季陵所为何事?”   卫捷刚批完折子,抬眼见季陵站于堂下,笑着指了指右手边第一个座位:“来,坐下。”   季陵侧目往那边看了一眼,面不改色道:“季陵不敢。”   卫捷问:“有何不敢?”   季陵答:“此乃丞相之位,季陵不可逾矩。”   卫捷爽朗地笑了几声:“既是丞相之位,那朕便封你为丞相,你便能坐得了。”   季陵失笑,自己前世经营多年汲汲以求的位置,如今竟这么轻易就得到了。他看出卫捷的认真,反倒摇摇头道:“皇上怎可开这种玩笑?”   卫捷道:“朕可不是在同你玩笑,季公子经天纬地之才,又帮了朕这么多,于情于理朕都应该好好赏你。”   “原来如此。”季陵闻言笑了笑,抬起头从容地看着高位上的新帝,不紧不慢道:“皇上若要赏,便答应季陵一件事吧。”   “准了!”卫捷痛快地应下,然后好奇道:“你想要朕答应你什么?”   堂下之人微微一笑:“请皇上允许季陵……此生永不入庙堂。”   卫捷一愣,顿时后悔自己方才答应得太快,季陵若是不能入朝为官……他想想都觉得心痛。   可天子一诺九鼎,给出去的旨意不能收回,他只好咬着牙,不死心地问道:“这是为何?”   季陵清明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追忆般的柔情。   “我曾向一个人许下过承诺……等一切结束后,便带他离开京城。”   能让他露出这种神情的唯有一人,卫捷顿时了然,想起他们的往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忽然又想起了点什么,对季陵道:“先帝丧期已过,你那未完成的婚约……”   季陵道:“我与虞小姐并无私情,陛下可否将婚约废除?”   卫捷道:“不行。”   “那婚约是太皇太后亲赐的懿旨,朕也无法违逆。”   季陵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听卫捷继续道:“不过……镇远侯千金自请离京为先帝守陵,朕已应允。她这一去归期不定,你们二人的婚约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季陵闻言一顿,神色颇有些意外。   帝陵距京数百里,地处偏远,条件艰苦,与浮华的京城是两个极端,那位金枝玉叶的闺阁小姐,竟能下此决心前往。   “虞小姐……可有人陪同?”   卫捷意味深长地一笑:“陪同之人……不过一个随身伺候的丫鬟,外加一个忠心的侍卫罢了。”   季陵想到什么,也缓缓勾起了唇角。   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季陵离开时,卫捷最后问了一句:   “季兄,可想好了离京后要去往何处?”   季陵脚步微顿,没有纠正新帝不合礼制的称呼,背对着他笑了下,声音清朗,带着说不出的风流洒脱。   “游子离家已久,也该回江州见见故人了。”   ……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堆积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雪在温暖的阳光下消融,皇位更迭带来的暗流已然平息,新帝勤政爱民,推行新政,清理掉了一大批贪官奸佞,今日正是行刑的日子,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涌到刑台观刑。   人潮涌动的街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逆着人流的方向驶出了城门。那半曲着一条腿坐于车头赶马的是位面容俊俏的书生,不束冠不佩玉,只一身素衣墨袍,背后歪歪扭扭靠着个半人高的箱笼。   每当那箱笼快要倾倒时,马车里便会伸出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将它规规矩矩地扶正。   书生神情闲适从容,拉车的马儿也不紧不慢,走一会儿歇一会儿,马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地消失在了郊外。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四季中最温柔的季节,要忙的事情却也不少。   忙碌了一个通宵的李大爷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和刚采摘的药草,照常赶着牛车进城,却在半道上与一架马车狭路相逢。   李大爷眯着眼睛,总觉得那赶马的书生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最后还是对方先开口打了招呼。   “李老伯,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李大爷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哎呀!这不是季公子嘛!老头子我一切都好,没什么不好的,季公子你呢?进京赶考成绩如何呀?”   那书生含蓄一笑:“功名微末,不值一提。”   “哦……”李大爷有点遗憾,他当初看对方气度非凡,还以为定能金榜题名呢!如今看来,还真是世事难料。   他大着嗓门安慰道:“无妨!季公子还年轻,大有可为!”   “哈哈,借您吉言。”   李大爷还记得当初还有另一人与季陵相伴,那人的容貌着实让大爷惊艳了一把,一直记到了现在。   见季陵独自赶车,他出声问道:“那季公子的未婚妻……”   还未问完,他坐在身后牛车上晃悠小腿儿的孙女忽然咯咯笑出了声,指着马车叫道:“漂亮姐姐!”   李大爷愣了下,只见马车帘子掀开,紧接着一个同样熟悉的面容从里面出来,那位季公子笑着牵起对方的手,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侧。两人亲昵的模样与自己初次见他们时大不相同。   李大爷看出了些端倪,抬眼便见那书生与自己相视一笑。   书生道:“多谢老伯挂念,我们二人早已拜过了堂,如今是正经夫妻了。”   “正该如此!”李大爷拱手行了个四不像的礼,“二位终于修成正果,老爷子我没那个荣幸亲眼见证,如今便在此处简单祝贺一句。”   “祝二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作者有话说:   季陵与白孤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各位的陪伴~   正文完结后也许会有薛定谔的番外,大家想看哪方面的可以留言告诉我看到合适的会写。   下一个单元:正道攻X魔尊受,请大家多多支持! === 仙修攻X魔尊受 === 第57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一)   扑通……扑通……   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一声一声鼓动耳膜。血液自心脏中泵出,流过经脉,在皮肉下奔涌……五脏六腑, 四肢百骇得到滋养, 逐渐复苏。   漫无边际的黑暗禁锢了一切,粘稠的触感爬满皮肤, 像是置身于某种大型野兽的胃囊中,窒息感慢慢涌入口鼻。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黑暗被耀眼的日光驱散, 眼前天高云淡, 花鸟相闻,溪水潺潺,叮咚悦耳。   燕凌霄身体放松躺在地上,后背被短短的草茬子刺得有些痒。眼前的景象一派安宁祥和,阳光灿烂得有些灼人。   他厌烦地抬手挡住落进眼中的光线, 魔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不对……   这里不是魔界。   燕凌霄缓缓坐起来, 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半眯着眸子打量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等等,   他慢半拍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处的心跳沉稳有力, 没有半分不适的感觉。   他回想起最后一次战斗时, 天地间尸山血海, 暗无天光, 他闭上眼, 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 经脉寸断的声音。   没记错的话, 他应该早已魂飞魄散了才对。   可现在,他的身体分毫无损,一直盘踞在识海中的魔魇也感应不到了,甚至他伸出手,发现连身上的魔纹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这是投胎转世了?   不对……身体还是他原来的那具,若是转世,容貌身形也总该有所变化才是,何况他连记忆都还保留得好好的,还有这一身魔功……   燕凌霄心念微动,熟练地运功调息,进入内视状态。半晌后,他忽然睁开眼。   荒谬!   他一身已臻化境的魔功怎么全变成灵气了?   ……   千门山下,两个万灵宗弟子持剑行走于林间小道上。   “师兄你快些,我还想回去看看此次选拔的结果呢!”   “不可浮躁,剑鸣涧乃昔年魔尊陨落之地,魔气盘旋不去,极易滋生邪物。平常也就罢了,今日山里来了许多未开灵的凡人,若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得了吧!都几百年了,那魔气早被净化干净了!还能有什么邪物?宗门里弟子那么多,掌事偏偏就派了咱们来,分明就是看咱俩修为不高,有意排挤!”   两个弟子一前一后走着,还未到达目的地,便远远见着那地方站了个陌生的人影。   “师兄,有人!”   燕凌霄被阳光照得浑身不爽,正要寻个荫蔽处,忽然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响动。   他身形一顿,然后选择了忽视。   那两人却极没有眼色地堵到他身前,一脸严肃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白衣负剑,身形板直,一看就是正道弟子。   这样的小喽啰,放在仙魔大战里连当个炮灰都不够格,燕凌霄挥挥手就能如割麦子般干倒一大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怼到他面前质问他,实在新鲜极了。   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个弟子中的师兄看了他几眼,见他气度不似常人,猜测道:“你是来参加宗门大选的吧?”   今日是万灵宗十年一度的宗门大选,前来参选之人络绎不绝,不过山路复杂,若是无人引导,走错了路也不奇怪。   “宗门大选?”   燕凌霄若有所思地将这几个字品味了一番,这才察觉到眼前二人的道袍有些眼熟,领口处的云纹似乎与那人身上的相差无几。   脑中闪过了一个同样白衣负剑的身影,燕凌霄目光一柔,看这两个弟子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他顺着对方的话说道:“我在这破地……在此处寻了良久,没能找到出路,你们可知道如何去往万灵宗?”   师兄弟对视一眼,还真是来参加大选的。   师兄道:“我们就是宗门里的弟子,跟我来,我带你去。”   于是燕凌霄便与这两人同行,师兄弟二人一路护送,一边还叮嘱道:“此地甚是危险,这次便罢了,记得以后可千万别再独自前往。”   师弟嘟囔道:“这地方设了禁制,竟也让你误打误撞进来了。”   燕凌霄看了眼这山清水秀的地界,哪里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看出他不以为意,师兄解释道:“此地乃是昔日魔尊陨落之地,若是残存的邪气入体,凡人之躯无法承受。”   燕凌霄:“魔尊?”   师兄见他容貌清俊,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便主动为他普及。   “我所说的魔尊并非如今这位,而是三百年前的那位。”   师弟插嘴道:“你别看现在这魔尊凶名远扬的,他也不过才上位两百多年。前任魔尊也就是陨落太久了,不然其残暴嗜血的程度说出来能吓你一跳。”   燕凌霄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子,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原来他都已经死这么久了啊……   “不过呢你也不用太害怕。”那师弟见他不说话,以为真把他吓着了,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涧,清冽的溪水正在谷中哗哗流动。   “魔尊就是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万灵宗的剑神。看到那个山谷了吗?那就是当年被剑神一剑劈出来的,他们在此处大战了几天几夜,最后邪不压正,剑神不负众望,将那魔头斩于剑下,直接让他灰飞烟灭!”   燕凌霄:呵呵……   聒噪的蝼蚁,杀了算了。   他的手中悄然凝出一团灵力,恐怖内敛的气流在掌心盘旋,正要打出时,余光瞥见两人身后的剑,他的攻击凝滞片刻,又散去了。   罢了,怎么说也是那人的同门,自己便再饶他们一次。   作者有话说:   燕凌霄:只有白月光能让我放下屠刀 第58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二)   两个弟子丝毫不知自己逃过了怎样的一劫, 他们尽职尽责地将燕凌霄护送到山脚下,对他说道:“此处便是进入宗门的唯一道路,时间不早了, 你快些上去吧。”   燕凌霄抬头,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阶梯,直耸入云, 一眼望不到头。   要想进入万灵宗,首先便要身体力行地爬上这九万九千级阶梯, 这看似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却只是每个想要拜入宗门的人遇到的第一个试炼而已。没有能力爬上去的人, 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关,美其名曰考察修仙之人最基本的耐力与心性。   燕凌霄抱臂,轻嗤一声。   万灵宗这群老不死的,还真是喜欢换着花样折腾人。   爬上这阶梯对未开灵的普通人来说也许难如登天,但对燕凌霄来说, 却完全不需要放在眼里。为了避免身份暴露, 他将自己的脸幻化为另一个模样,和本来的容貌有五分相似, 然后便不急不徐地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同样走在台阶上的人,有的一开始冲劲十足,到后面却无以为继, 速度越来越慢, 直到彻底停下脚步, 望着隐没在云层中的阶梯露出绝望的眼神;还有的干脆躺在台阶上,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已经昏了过去。   燕凌霄一直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向上走, 不算快, 却从未有片刻的停顿,逐渐超过了许多比他先一步上山的人。面前有个躺尸的,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抬脚迈过,可谓是放恣到了极点。   他的表现很快引起了万灵宗长老们的注意。   “此子必定不凡啊。”   “话别说得太早,到底是璞玉还是顽石,得测过灵气亲和力才能见分晓。”   “不管怎么说,他沉稳内敛,心性过人这一点,就已经将许多人都比下去了,我很看好他。”   燕凌霄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痛骂。   辣鸡宗门搞出来的见鬼台阶,他越走越不耐烦,等他下山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台阶给炸平咯!   骂归骂,他还是耐着性子往上爬,终于在耐心彻底耗尽之前看到了尽头。   初级选拔为排名制,只有前一百个爬上去的人才有接着参加选拔的资格。而燕凌霄好巧不巧正是第一百个,上去时殿前已经围满了前来参选的弟子,他们大多出身世家,声名显赫,自小便接受家族的培养,已经有了远胜常人的基础,此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攀谈,很明显大多数人都是相互认识的。   下一个环节便是测验灵气亲和力,他们年轻的脸上或期待或忐忑,显然都不太能平静下来。   “哇!你好厉害!将将好是第一百位欸!”   燕凌霄刚上来,便有个粉衣姑娘凑到他跟前,满脸激动地鼓掌。   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雪肤黑发,娇俏可人,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十分讨喜。   燕凌霄没有出声。   他态度冷淡,那姑娘也不气馁,继续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粉色衣裙被落日的余晖染上金边,甚是美丽。   “我叫常安宁,你叫什么名字?”   燕凌霄拧眉,粉色的蝼蚁,为何与他搭话?   “喂!宁宁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   燕凌霄迟迟没有反应,有人先着急了。   青梅竹马的姑娘忽然对其他人展现出极大的热情,敖文天本就心里不爽,见那人竟还敢爱答不理,顿时怒上心头,出言嘲讽。   “不会真以为自己能爬上来就了不起了吧?你可是最后一名,有什么可得意的?爬得这么慢,灵气亲和力又能高到哪里去?”   “文天!”常安宁又是生气又是尴尬,忙伸手拉住敖文天,脸都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敖文天胳膊上的软肉被拧了一把,他见心上人生气,稍稍冷静了些,心里反思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结果一抬头发现燕凌霄连眼神也没给自己一个,无动于衷地看着远方某处,心里又是一把无名火起,上前一步挡住对方视线。   “喂!你这个人懂不懂礼数?我在跟你说话呢!”   不远处人群簇拥的高台上,灵气亲和力的检测已经开始了,前一百名的名字按顺序出现在了灵石上,燕凌霄正凝神观察,视线却忽然被一个不知好歹的无名小卒挡住了。   “你是哪个世家的?身上连个族徽都没有,也敢来宗门大选丢人?”   聒噪的蝼蚁。   燕凌霄略感烦躁,熟悉的灵力波动又出现在了掌心。   让他闭嘴好了。   负责灵气亲和力测验的掌事却在这时叫到了常安宁的名字。   常安宁:“到我了到我了,我们快过去!”她向燕凌霄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便拉着敖文□□高台走去。   到了台下,她放开敖文天,得到掌事的示意后,便独自登上高台。   高台上静静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灵石,通体透明晶莹,底部沉积着一层白色的液态灵气,石身从下往上有着一到十的刻度。测试者只需要将手放到灵石上,凝神聚气,底部的液态灵气便会根据此人灵气亲和力强度相应往上涨,最后水面与哪个刻度持平,便是此人的灵气亲和力等级。   燕凌霄刚看完旁边的介绍,便听常安宁惊呼一声:“五级!”   抬眼一看,她掌下的液态灵气正好停在了刻度五。   台下观看的人群中发出了一小阵骚动。   灵石刻度虽有十级,但正常人能达到的水平也不过只有一到三级,目前为止完成测试的这些人中,成绩最好的也只有四级,五级算是个很高的成绩了,毕竟灵气亲和力是与个人修炼天赋与水平挂钩的。   不少人纷纷露出了艳羡的神色,有这样好的天赋,看来常安宁是不必担忧无法入选了。   常安宁带着激动的表情跃下高台,敖文天也同样喜上眉梢:“宁宁,你真厉害!”   常安宁脸蛋红红的,摸了摸辫子道:“我也没想到……欸,别光顾着夸我,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他们之前是前后脚一道上来的,常安宁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敖文天的名字,敖文天暗自吸了口气,手心在身上擦了一下,一步步登上了高台,将掌心放下去。   灵气忽然亮了一下,然后以破竹之势一路上涨,迅速漫过了三级关卡,然后是四级……五级……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水面一点点地涨过了刻度六。   六级!   敖文天一愣,然后狂喜。   高达六级的灵气亲和力,放在历届宗门大选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这意味着敖文天是位罕见的天才,如果不出意外,他在修炼一道上势必会有一番作为!   就连远在殿内,透过灵镜暗中观察的长老们,也都不禁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测验还在继续,众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都想看看接下来的弟子中会不会再出一个天才。可惜天道的宠儿似乎寥寥无几,之后的几十名弟子中,再也没人能突破刻度四的界限,大家不禁有些失望。   敖文天从台上下来时便发现了人群外的燕凌霄,他不怀好意地冷哼了一声,只等着看对方的测试结果,到时候自己定要将他从里到外好好羞辱一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轻狂!   他抱着期待的心情等了许久,然而第九十九名测试完后,却迟迟没有出现下一个人的名字。   掌事也有点纳闷,按理说上山的应该有一百人才对,这最后一位上哪去了?   “喂!是不是搞错了,他还没测呢?”敖文天指着燕凌霄道。   “也许是报名时出了点意外,不要紧。”掌事问燕凌霄:“你叫什么名字,我重新登记一遍。”   燕凌霄看了看远处的大殿,没猜错的话,万灵宗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应该都在里面。   他转头道:“燕凌。”   “好了。”掌事登记好名字,对他道:“你可以上去测试了。” 第59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三)   因为这边短暂的小插曲, 众人的目光此时都纷纷汇聚在了燕凌霄身上。青年肩宽窄腰,身长玉立,负手登上高台, 自成一派凌厉的傲气。   从外表来看, 相当具有强者风范,不过……   想到他是最后一个登上台阶的人, 众人又在心里摇头,最后一名的天资又能好到哪里去?   燕凌霄觑了眼身前的灵石, 莹华流转, 光彩灿然。他随意地将手掌按了上去。   有片刻的时间, 灵石内部毫无动静,就在众人都以为他的灵气亲和力是零时,沉积在底部的液态灵气忽然翻滚了一下,仿佛有人拿着根棍子在水中搅动了几下。   不一会儿,水面竟如同沸腾般冒起了气泡。随着气泡在水中升腾又破裂, 水面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缓慢上升。   刻度一, 刻度二,刻度三……   上升速度正如同燕凌霄上山时的速度一样, 不算慢也不算快,却没有半分停顿,很快便突破了刻度四的大关。这还不算完, 水面仍在匀速上涨。   刻度五, 刻度六……   当水面涨过刻度七时, 所有人都稳不住了。   七级?七级!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 水面还在继续上涨, 似乎突破刻度七也没能对它的涨势产生任何影响, 当它不紧不慢地涨过刻度八和刻度九, 徐徐向着最顶端迈进时,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水面轻巧地达到了顶点,乳白色光晕将整个灵石填满,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脆响,自燕凌霄掌心之下的部分,灵石开始出现裂痕,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燕凌霄放开手退后两步,灵石在下一秒轰然炸开,碎片与灵气逸散于天地中,他皱起眉头一拂袖,将飞溅的碎片斥了回去,动作说不出的嫌弃。   即便一身魔气已经尽数转化为灵气,他还是会对这种东西下意识地厌恶,上千年的习惯不是随意能更改的。   灵石毁了,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个,现在他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十级……那可是十级……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即使在整个万灵宗长达数万年的历史中,灵气亲和力能达到十级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他们最后无一不是名垂百世。上一个达到十级的人是千年前刚入宗的闻人月朗,而现在他已成为了名动仙门百家的剑神,更是有传言说他曾将魔尊斩于剑下。   如今,又一个十级的天才出现了,这个名叫燕凌的青年,会是下一个剑神吗?   众人心神大震,现场鸦雀无声,忽然有人叫道:“这不可能!”   敖文天瞪着眼激动道:“他是最后一个登上台阶的,怎么可能达到十级?”   “小子,你是在质疑我万灵宗的公正吗?”   强劲的内力将声音放大到每一个人耳中,敖文天一惊,转身看去,殿中诸位长老们袖袍翻飞,转瞬间便来到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掌门,他无声将燕凌霄打量了一遍,然后出声道:“燕凌,你可愿成为我座下弟子?”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碍于长老们在场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没想到长老们更不冷静。   “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可还没到收徒的流程啊。”   “千年都不出一个的好苗子,当然是要慎重培养,你难道想强抢不成?”   “燕凌,来我们御气峰,本峰主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心法,保管你进步神速!”   “别听他的,来我们炼器峰,神器灵宝手到擒来!”   “他们都不行……”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昔日稳重自持的峰主长老们为了争夺燕凌互相攻谌,仪态不保。而抬头望去,那置身于漩涡之中的青年不仅没有一点受宠若惊的迹象,甚至还没下台,居高临下地睨着矮了自己一大截的长老们,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生来就凌驾于众人之上。   狂妄!太狂妄了!   燕凌霄没兴趣听那几个老头在吵什么,他的目光在这群人中扫了一遍,没发现自己想找的人,顿时没了兴致,懒散抱臂,语出惊人:   “我选问剑峰。”   ……   毫不夸张地说,问剑峰狗都不去。   作为万灵宗最离谱的存在,它是要功法功法没有,要师父师父不在,就连峰主都常年在外游历,弟子们更是人均武痴,抱着一把剑就能过一辈子的那种。整个问剑峰除了临时派来的管事,就只剩一个剑神闻人月朗还能勉强算是靠谱,不过他数年前因故下山后就与宗门失去了联系,至今未归。   一本剑谱,一套弟子统一制服,就是燕凌霄拜入问剑峰后得到的所有东西。哦,还有一把破剑。   习惯了覆手乾坤的前魔尊大人从来没用过这么劣质的武器,拿它当烧火棍都嫌硬挺。好在他也不是真想学什么剑术,这天底下能教他的人还没出生呢。   在问剑峰与世无争地呆了三月有余,燕凌霄感觉自己的脾性真是有了惊人的改善。   “师兄,我做了莲花酥,要不要尝尝?”   “师兄,这个地方我看不懂,师兄能不能指点我一下?”   “师兄师兄……”   “师兄……”   若是照他从前的脾性,这粉色的蝼蚁在他身边活不过一天。   燕凌霄进入问剑峰许久之后才知道,大选当天遇到的那一男一女也选择了问剑峰,具体原因他不想知道,但结果令他很不满意。   常安宁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套近乎,敖文天则是时常在暗处偷窥,看过来的目光奇异又复杂,偶尔想不开还会来找麻烦。   燕凌霄某次出手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结果被其他剑修弟子发现了,看出燕凌霄身手不凡,非吵着要和他比试一番。   然后……燕凌霄的住处就成了剑修们最常光顾的地方,他们找上门的理由也从“比划两招”变成了“求您指点”。   燕凌霄有时候真是挺想削平了这座山头一了百了。   平淡无奇的日子就这么过了数月。   这天,燕凌霄正在练字,听说这是一项陶冶情操的活动,能够让人心平气和,忘掉烦恼。   他刚写完一个自认为十分完美的“杀”字,正要收笔时,地面一阵震颤,山摇地动,他手上动作不防一歪——   燕凌霄面无表情地将整张纸扯下来碎尸万段。   “外面在做什么?”   倚在门边上打盹的常安宁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小跑着出去探查片刻后,一脸惊慌地回来了。   “师师师师师兄!护山大阵……护山大阵开了!”   燕凌霄闻言一顿,怒意消失,倒是来了点兴趣。   护山大阵乃是万灵宗最霸道的阵法,经过几十代长老们的层层加护,防御效果十分强悍,可将偌大的万灵宗严丝合缝地护住,极难攻破。也正因如此,它的开启条件十分苛刻,只有在宗门真正危机的关头才会被打开。   今日是发生了何事,竟连这玩意儿都启用了?   燕凌霄决定亲自出门察看一番。   万灵宗位于高处,群山迭立,云雾缭绕,凭肉眼只能看见很小一片地方。今日受到磅礴气浪影响,云雾散去,正方便了燕凌霄看到山下景象。   此处距离太远,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单枪匹马与万灵宗数十位高手对峙,不仅丝毫不落下风,反倒还有纵横驰骋之势,张狂的魔气遮天蔽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呀,是魔族!”   常安宁小声惊呼。   燕凌霄看着远方的黑色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山下,御灵峰峰主一个照面便被魔气腐蚀了手臂,污血落在地上发出“嘶嘶”声,他咬牙将受伤处的皮肉削去,怒声道:“魔尊,你今日到我万灵宗胡作非为,难道是想挑起仙魔之争吗?”   不远处的那人黑袍裹身,宽大的帽檐投下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精致苍白的下颌,妖异的暗色魔纹一直延伸到唇角,无声透露着他恐怖的实力。   他微微抬起头,帽檐下的眸子空洞而阴暗,如同注视尸体一般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这群人。   “把人交出来。”   声音低沉嘶哑,仿佛许多年没有开口说过话。   万灵宗众人暗中交换眼神,俱是不解:“什么人?”   若寒的帽檐又悄然压低了一些:“不知道……那我便自己去找。”   掌门上前一步,沉声道:“这里是万灵宗,不是魔族可以任凭你自由来去,今日我万灵宗长老峰主都在这里,你休想进去!”   若寒神色未动,身上的黑袍神秘而沉肃,连风都绕过了他的身侧。他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说话的掌门。   掌门只觉得自己被一道极其阴寒的目光摄住,后背瞬间冒出大片冷汗,直觉般地往后闪避,可惜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   裹着黑袍的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瞬间出现在掌门面前,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苍白有力的五指牢牢掐住掌门脖颈,稍一用力便会让他血溅当场。   众长老面色惊骇,想要上前,却被宛如实质般浓郁的魔气挡住反抗不得,他们这才意识到,方才的战斗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动起手来,他们这些人谁都不是魔尊的对手。   也许,整个万灵宗之中,能阻止他的人只有闻人月朗。   “最后一次机会。”   若寒面无表情看着即将成为自己掌下亡魂的人,一字一顿,声音僵硬,阴影下的眸子浓黑如墨,没有半分神采。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只凭着本能驱使身体。   作者有话说:   因为排榜原因这周会变成短小怪(对手指)   其实是在为下个周的爆更存稿作准备啦!   下个周会日六日万,欲求不满(划掉)的lp们可以先攒攒~ 第60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四)   作为新入宗没多久的弟子, 常安宁并没有离开问剑峰的资格,宗门里有实力的师兄回来之后,她又是忐忑又是好奇, 上前追问道:“师兄, 战斗结束了吗?”   路人师兄脸色复杂地点点头。   “魔尊已经离开了。”   亲眼目睹的这场战斗对他冲击极大,他从没想过自己崇拜已久的师长们竟在魔尊手下走不过三招, 魔尊的实力到底是有多恐怖啊?   “真的是魔尊!”   常安宁难掩惊讶,连忙问道:“长老们将他打败了?”   路人师兄长叹一声, 犹豫片刻, 还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魔尊一人便制住了万灵宗众位高手, 更是以掌门性命威胁,要他们让路。可掌门是何许人也,早已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又怎么可能屈服。   就在魔尊即将大开杀戒时,大长老向他提起了“不战契约”。   不战契约乃是前任魔尊在位时与万灵宗立下的, 规定他在任期间魔族不可主动与万灵宗发生争斗。凭借着这个契约, 万灵宗也过了数百年高枕无忧的日子。   可前任魔尊毕竟陨落多年,现任魔尊又如此嗜血残暴, 这份契约还能不能成立着实难说。大长老不过是情急之下才将其说出口,心中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那魔尊竟真的因此停下了攻击。   离开前, 他只说了一句话:   “闻人月朗, 他的命, 我会取。”   看着他消失的身影, 所有人都是惊魂未定, 不敢相信一场危机就这么轻飘飘地化解了。   “可是……魔尊为什么最后会提起剑神的名字呢?”   听完后, 常安宁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路人师兄握紧了手里的剑:“魔尊就是个反复无常的疯子, 谁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   “不多说了,我要抓紧时间练剑!”   他还是太弱了,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只能躲在长老们身后,他必须要抓紧修炼,变得更强才行!   路人师兄一脸坚定地走了。   万灵宗靠着不战契约躲过一劫,其他宗门却没有这么幸运。数天之后,仙门百家各地都传出了魔尊寻人未果大开杀戒的消息,一时间闹得整个修真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猜魔尊要找的人究竟是谁?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能让魔尊找他找成这样?   他们猜了好几天也没能统一出一个结果,不妙的是,魔尊近日来洗劫仙门百家的举动被魔族认为是开战的信号,他们顿时一个个变得狂热亢奋,肆虐横行。各地频频出现魔族作乱的消息,仙门百家弟子人手不足,魔族伤人又不能不管,最后连新入门的弟子都被派出去下山平乱。   燕凌霄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其中一员。   入宗三月,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除魔。除魔队伍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新入宗的弟子,其中便包括了常安宁和敖文天,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后便向着任务地点伏魔村出发了。   伏魔村是千门山南方一座不起眼的小村落,地处偏僻,村民们的日子过得虽不富裕,但也能自给自足,相安无事。   变故发生于半月前的一个晚上,有村民半夜听见自家后院的狗狂吠不止,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后院里养的猪全都死了,死状扭曲,面部发黑,怪异至极。   起初村民们只以为它们是被黑心肝的人投了毒,骂几句也就过了,只能自认倒霉。可后来出问题的牲畜越来越多,闹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人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联想到这些天来村子里的异常,村长总算是坐不住了,这才托人求到了距离伏魔村最近的仙门,也就是万灵宗。   燕凌霄一行人到达时已是夜晚,在山下等候的村长是个六十岁出头的老头子,须发皆白,脸上满是沟壑,笑容和善,确认身份后便带着他们进了村子。   村中分明房屋林立,却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没有透出灯光,四处荒凉诡异,简直像是个空无一人的鬼村。   常安宁心里发怵,伸手摸上自己的剑,同时默默地离燕凌霄近了些。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大着胆子与村长攀谈了起来。   “村长,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叫伏魔村呀?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村长走在众人前面,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相传许多年前,我们村子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村里出现了一只强大的魔族,他在村中横行无忌,吃了许多人,大家都拿它没办法。直到有位姜姓村民在家传的古籍中发现了能够降伏它的办法,在他的带领下,所有村民团结一心,付出巨大牺牲后,终于合力杀死了那魔头,自那以后,村子便改名为伏魔村了。”   “原来如此。”常安宁听罢恍然,其他弟子也是纷纷点头。   以凡人之躯杀死魔族,确实是一段值得铭记的过去。   村长说着说着,也觉得今天晚上村子里过于安静了些,以往虽然大家入了夜就不敢再有过多的活动,但总不至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挨家挨户地敲了几家门,皆无人应答。   “奇怪,村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夜风静谧拂过,风中夹杂着浅淡的血腥味。燕凌霄神色微动,望向风吹来的方向,那边是后山。   “你们听,好像有什么声音?”其他弟子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过去看看。”   一行人在村长的带路下来到后山。   后山树影稀疏,阴风阵阵,平日里若无事,很少有村民会来此处,可今夜却不一样。几乎全村人都聚在这里,围了一层又一层,靠近中心的人们手中拿着燃烧的火把,橘黄色的火焰照亮了他们眼中的愤怒,仿佛他们正面对着的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   “烧死他!”   “灾星!该死!”   “点火!快点火!烧死他!”   一行人刚靠近,便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村长来了!”   “村长!”   人群自发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中间的景象暴露在几人眼中。   高高的柴垛上立着根粗壮的竹竿,竹竿上绑了个人。   准确地说,绑了个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上衣服破旧到看不出本来面目。麻绳粗暴地捆住他的手脚,将他紧紧固定在柴垛上。过长的黑发凌乱垂落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奇怪的是,他的整张脸几乎都被白色绷带缠住,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露在外面,深色瞳仁占据了眼睛三分之二的位置,瞳孔却黯然无光,这让他原本清莹精致的眸子变得十分空洞,仿佛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茫然无归处。   身下的柴垛上泼满了油,一触即燃,许多只火把就在他身侧明灭晃动,随时都有让他被烈火焚身的危险,他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恐惧,那双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村长走到人群中,看看少年,再看看村民,出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情绪格外激愤的村民站出来:“村长,村子里又有两个人失踪了,咱们必须将这罪魁祸首处理掉!”   “对!”   “烧死他!”   “别让他再害人!”   见村长面露为难之色,常安宁忍不住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村子里发生的事都是……这个孩子做的?难道他是魔族?”   村民的目光顿时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带着对陌生面孔的戒备:“你又是谁?”   村长道:“这是我托人从大宗门里请来除魔的仙师。”   “仙师?”村民们见几人年纪尚轻,并不见多少敬畏,“不管他们是谁,我们得先把这祸害烧死!村长,只要你一句话,咱们立刻点火!”   此次前来伏魔村的弟子们都是新入宗的,哪里见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就要把人活活烧死的事情,何况受罪的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常安宁出声阻止道:“不行!这可是一条人命,你们怎么能如此轻率?”   “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事情,我们自己人会解决,你一个外人别来指手画脚!”   “不管在哪里,最起码的人伦道义得遵守吧?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孩子,和草菅人命的魔族有什么区别?”   “哎呀姑娘你就别管了,你都不知道这小野种有多邪门!”   站在常安宁身边的大婶拉了她一把,忍不住解释道:“他呀,也不知道亲爹是谁,他妈原本多水灵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莫名其妙怀孕之后就像是被脏东西上身了一样,憔悴得都没个人形儿了,这胎更是用尽了办法都打不掉!”   “后来好歹把他生下来,才养了几年人就没了!以前还有人看他可怜,给他送过饭,结果送饭那人也没过多久就得病死了,但凡跟这小野种有过接触的人都会遭殃……他就是个天煞的丧门星!”   “这……”常安宁噎了一下,“这也不能怪他啊,他也不是有意要害人。”   “这两天村子里都失踪好几个人了,这还不叫害人?”   “就是!再不将他烧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连累!”   村民的情绪不稳定,伸手便开始推搡起来,敖文天上前一步护住常安宁,其余的弟子们也都上来帮忙,挡在常安宁身前与村民们争辩。   看着眼前一张张涨得通红仿佛要将自己拆之入腹的脸,常安宁有些害怕,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怎么忽然就动起手来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庇护,扭头看向燕凌霄,却发现燕凌霄置身于闹剧之外,正无声与那个被称为灾星的少年对视着。   常安宁一下愣住了,跟在燕凌师兄身后这几个月来,自己从没见过他那么认真地注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第61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五)   心脏一下一下起伏搏动, 在胸腔中强烈震颤,血液流速加快,连体温也在不知不觉中升高, 仿佛因为眼前这个人, 身体中所有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燕凌霄一生杀伐果断,快意恩仇, 他的心脏只为杀戮和血腥跳动,很少因为某个人而产生这样奇异的感觉。   在此之前, 这样的情况只发生过两次。   身边两拨人的矛盾已经上升到了肢体冲突, 愤怒的村民们举起了锄头和铁锹威胁, 万灵宗弟子牢记着不能伤人的门规,只能将剑鞘横在身前,勉强挡住村民们挥动的武器。   “你们冷静一点,使用武力没法解决问题!”   一个男人冷哼一声:“我们可以先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说罢一举镰刀,村民们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敖文天紧紧握住手里的剑, 剑身悄然出鞘半寸, 又被他强行按回去。   不行……这些都只是普通人,不能对他们出手。   眼看高举在头顶的武器就要落下, 忽然一阵强劲的灵力喷薄而出,带起的巨大气浪瞬间将所有人掀飞数十米远,武器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哀嚎声不绝于耳。   “闭嘴。”   不耐的声音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   燕凌霄冰冷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不怕死的现在站出来, 我可以先解决你们的问题。”   见识了他骇人的实力后, 村民们上头的热意瞬间冷却下来, 一个个噤若寒蝉, 生怕被他注意到。   万灵宗弟子在一旁看着, 理智告诉他们燕凌霄的做法多有不妥, 但他们心里又不可避免地一阵暗爽。反正只要他们不说……师门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吧?   解决完聒噪的虫子,燕凌霄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少年身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挥了下指尖。   将少年紧紧缚住的粗绳齐齐断裂,他清瘦虚弱的身体软软地朝燕凌霄倒下来。   常安宁等人本以为燕凌霄会将人接住,没想到在少年身体接触到燕凌霄的前一秒,他直接伸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燕凌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语气诧异中还带着点不悦。   “小子,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的命门被他握住,却不挣扎不反抗,仿佛连最基本的求生本能都没有。窒息感一点点充斥身体,而他只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燕凌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划下。   燕凌霄的心脏跳动得更剧烈了,几乎快要让他喘不过气。   一边的万灵宗弟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到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劝阻。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快把他放下来呀!”   怎么刚把人救下来又要掐死他呢?那他们岂不是白折腾了!   燕凌霄不胜其烦,将人随手扔下,弟子们赶紧上前查看。   还好还好,性命无忧。   被人忽视已久的村长苦着一张脸颤巍巍出声道:“各位仙家……那这魔……是除还是不除了?”   “当然要除!我们来就是为这个。”常安宁将少年扶起,接着道:“不过您看,今夜闹了这么一通,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除魔的事情明日再开始,如何?”   他们愿意消停,村长自然是求之不得,忙将他们带到了村中预先留出的空房间里。   他们一行共有八人,村长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四个不同的房间,常安宁和另一个女弟子住一间,敖文天和另一个男弟子住一间,还有三个男弟子挤在一间,燕凌霄则亲自看着这个据说会带来灾祸的少年。   夜深人静,圆月遮蔽在阴云之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黑暗中,微小的烛火照亮了这个简单的房间。   两人相对而坐,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也几乎没有。   燕凌霄视力极佳,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也能将所有事物看得一清二楚,他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眸子:“泽生。”   他的嗓音像是被粗粝的石头磨过,沙哑艰涩,连原本的音色也快要辨不出了。   燕凌霄看着他唯一露在外面的眸子,心中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我见过你?”   微弱的烛光在泽生的眼中闪动了一下,他动了动唇:“……没有。”   燕凌霄伸手抓住他脸上的绷带,似乎想要将其拽下来,看看眼前人的本来面目。   “不!”   察觉到他的意图,泽生猛地向后躲避,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浑身颤抖着,指尖紧紧扒在自己脸上,用力到泛起青白,嘴里不住说道:   “不……别看……”   “很丑……很吓人……”   然后他忽然觉得头顶一暖,是燕凌霄的掌心放了上去。   燕凌霄闭上眼,静心凝神,探查他的身体。精纯的灵力从掌心向下,泽生的识海、内府、丹田、根骨经脉,四肢百骸,统统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   这少年,竟是个混血魔族。   所谓混血魔族,便是双亲中只有一方是魔,而另一方来自于其他种族。而泽生,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   一般来说,混血相较于纯血会更有优势,混血儿通常能够同时具有两种血脉的能力。比如魔族与妖族混血所产下的后代,就能同时兼备魔族□□强悍与妖族五感敏锐的特点。   然而人魔混血却恰恰相反,他们更多时候只保留了招邪纳祟的体质,却无法通过修炼提升自己的能力,故而人魔混血多孱弱早夭,几乎无人能长命。   泽生活到这岁数,已经算是很罕见的了。   村民们说他是个天煞的丧门星,倒还真不算是冤枉了他。   不过……半魔也算是魔,这少年说不定与他的前生有关。燕凌霄兀自思索片刻,决定将此人留在身边慢慢研究。   他收回手,语气不容置疑:“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说完也不管对方意愿如何,径直闭目休息。   泽生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他低低的声音。   “是。”   乌云散开了些,轻纱般的月光倾泻而下,柔柔铺满了窗台。   燕凌霄闭着眼睛调息养神,他并不知道,泽生缓缓放下遮住面部的双手后,无声地看了他一整晚。   那双生来便麻木空洞的眼眸中被从未有过的激烈情感填满。   庆幸、崇敬、忠诚,还有……爱慕。   他过了十五年浑浑噩噩的人生,直到亲眼见到燕凌霄的瞬间,他才终于想起了一切。   原来,这是他的第二十一次转生……   许多年前,泽生作为人魔混血诞生在这世间,与后来的每一世一样,他弱小,孤独,低贱如尘泥。   人族惧他招邪,魔族嫌他孱弱,他处在两界的狭间,找不到自己的归处。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明白自己的诞生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还没有死,所以他可有可无地活着,盲目混沌地活着。   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最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死去。   直到他被卷入了声势浩大的仙魔之战,以他这样弱小的实力,本该在战火的余烬中结束自己无意义的生命,可就在生命终结的前一秒,他看见了世上最宏丽的景象。   当那个肆意狂纵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时,那些曾让他觉得如神明般不可仰望的存在,那些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的存在,纷纷化作四散的碎肉和血雨,彻底消弭在天地间。血雾翻飞,染红了整个天际,尸山血海之上,唯有一人伫立。   在旁人眼中,那道身影是收割性命的镰刀;而在他眼中,那是他从今以后的每一天,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蘑菇,经受的从来都只是雨疾风骤,雪压霜欺,它以为这就是生命的全部。可忽然有一天,炽烈的阳光落在它身上,它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即使这温度并不适宜它的生长,即使这温度使它水分流失,表皮皱缩,它也固执地想要追逐,将自己完整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从那时候开始,他终于明白了“活着”是什么感觉。   他都想起来了。   泽生长久地看着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对方凌厉孤傲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从前那种疯狂嗜杀的血性淡去了不少。   他伸出指尖,隔空描绘着这张脸,目光如同虔诚的信徒般痴迷,却不敢触碰到对方哪怕半分。   他在心里默默道:尊上,您又让我活了一次。   作者有话说:   朋友说这个单元的开头一股男频味儿,笑飞了 第62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六)   虽说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不过万灵宗弟子还是得完成除魔的任务。至今为止村中离奇失踪的村民一共有三人,翌日一早,弟子们便前往失踪者家中了解情况, 得知这三人的职业分别是屠夫, 农户,还有一个铁匠。   从职业上来看, 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三人之间也互不认识。   唯一有些特别的地方是, 屠夫失踪几天前不慎割伤了手, 而那农户刚好有个闲暇时进山采药的习惯, 这里他们也许能够短暂地有些交集,可惜没人看到过他们有什么往来。   他们的家中也没有发现打斗或挣扎的痕迹,就像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不出任何线索。   几人最后来到铁匠家。   “阿泰失踪前……没有任何异常,他前一天晚上还跟我说, 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谁知道……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是找不到了呢……呜呜呜呜……”   弟子们手忙脚乱地安慰铁匠的妻子。   “那个……大娘您别太难过, 我们一定会尽力帮您找回丈夫的!”   “对对对!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件事情的,您别着急!”   ……   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毫无收获, 众人从铁匠家中出来, 神情都有些沮丧。   “燕师兄, 你说这真的会是魔物做的吗……我觉得……”   常安宁跟在燕凌霄身后乌拉乌拉说了一大堆, 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被对方习惯性屏蔽掉了。   “送完了赶紧回来吃饭!”   “知道了!”   他们走后不久, 铁匠铺传来母女两人的遥声对话, 燕凌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常安宁说着说着抬起头, 忽然发现身前空空如也。   师兄人呢?   燕凌霄一路跟在铁匠女儿身后,见她手中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似乎是要给谁送去。   她穿过一整条街,最后来到了一座装修体面的宅子门前,也不敲门,静悄悄地将食盒放在门口便准备离开。   “阿因,又来给姜大夫送饭啊?”   熟识的邻里乡亲路过招呼了一句。   叫阿因的姑娘点点头:“以前我爹的病多亏了姜大夫才能治好,现在姜大夫的妻子也生病了,我们……能帮就多帮一些吧。”   阿因离开后,燕凌霄又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放在大门口的食盒却迟迟没人出来拿走,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中划过一丝暗色。   “村长,这个宅子是谁家的?真漂亮啊!”   常安宁见到这座与周围房屋简朴风格截然不同的宅子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村长道:“这是……姜大夫家。”   “嗯?”有弟子觉得这个姓似乎在哪里听过:“是当初带领村民斩杀魔族的那个人吗?”   村长呵呵笑道:“仙长说笑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哪有人能活这么大岁数?”   “姜大夫是那位英雄的后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原本是人丁兴旺的家族,可不知怎的,后来姜家人的身体都变得不太好,如今传到姜大夫这一带,便只剩下他与妻子两人了。可惜的是,前不久就连姜大夫的妻子也得了病,现在整日连床都下不来……哎……可怜姜大夫菩萨心肠似的一个人……”   村长说着说着便愁容满面,姜大夫虽然岁数不大,但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村子里许多人都曾接受过他的救助,大家都很敬重他。   敖文天道:“可以让我们见见这位姜大夫吗?”他想对方既然博施济众,说不定会有关于失踪那三人的消息。   村长迟疑道:“这……怕是不妥,他的妻子生病需要静养,已经许久不见客了。”   “那个……”常安宁指着姜宅大门口,讪讪回头道:“您好像说得太迟了……我师兄他……”   姜宅大门半开,周围已不见了燕凌霄踪影。   “来者是客,请坐吧。”   姜大夫正如村长所说,是个温和可亲的人,即使面对着不打招呼就闯进自己家里的不速之客,礼数也仍然周全。   燕凌霄一进屋便发现了,房中陈设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除了桌椅,几乎看不到任何摆设,倒是与外面的模样相去甚远。   姜承端上刚沏好的热茶,袅袅热气飘然升起,他面容儒雅,气质平和,不像大夫,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不知小友来我家中,所为何事?”   燕凌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滚烫的温度蔓延到杯壁上,茶水晃荡,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满溢出来。他看向姜承的目光暗藏锋芒,开口道:“我听说……你妻子得了重病?”   姜承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听了这样的话也不见怒色,只是无奈一笑:“她并无大碍,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已经好多了,再过一段时日应该就能恢复。”   “哦,是吗?”   “我倒是很想见见她。”   燕凌霄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很冒昧。   姜承闻言,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半晌后才缓缓说道:“可以。”   两人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姜承伸手按住门把,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面有难色地对燕凌霄道:“屋里有许多杂物,请客人留步,容我先行整理一番。”   “不必。”   燕凌霄按住他的手一把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我不嫌弃。”   被他甩在身后的姜承神色暗了一瞬,目光触及燕凌霄身后的佩剑,又很快恢复了温和,跟着他进门。   外面分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屋内却遮得很严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到处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房间唯一的一张大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面色苍白的女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有人进来也没反应,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燕凌霄的目光在她泛青的嘴唇上停了一下,意味不明道:“气色不错,看来还真是快好了。”   黑暗中响起姜承的声音:“借您吉言。”   ……   自姜宅回来后,燕凌霄就没再出过门,一连数日都在房中打坐修炼。说来也奇怪,之前村子里频频发生怪事,万灵宗众人到来之后,却再也没出现过任何异常。弟子们根基浅闲不住,天天穿梭在各处打探消息,见燕凌霄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也不敢进去打搅他,只能聚在一处干着急。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七天。   第七天的晚上,燕凌霄仍然在房中闭目打坐,周身萦绕着的充沛灵气仿佛有生命般起伏律动。近日太平无事,村民们也不如之前提心吊胆,夜里渐渐有了人气,门外偶尔传来交谈声,屋内却寂静如常。   泽生一直在边上守着,燕凌霄七日未睁眼,他便七日没挪动过身体。如一尊沉默的泥塑,目光所至永远只有一个方向,眼中跳动着恒久不息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小周天运行结束,燕凌霄缓缓睁眼。他在修炼时虽不言不动,但仍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知道泽生一直没有离开。   “不必守着我,你是自由身。”   泽生在他醒来时便已垂下眸子,仿佛与燕凌霄对视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从绷带下传出的声音木木的。   “我不能出去,会……带来灾祸。”   “有我在,不会。”   燕凌霄这话的意思并非是主动向对方承诺什么,他不过是有着几乎能够目空一切的自信。这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认知,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缺陷,不过这种缺陷对某些人却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泽生眼眶一热,慌乱低下头,他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尊上不是那个意思,但胸口仍无可避免地充满了酸胀而欣喜的感觉。   他不过是万千尘泥中最微末的那一捧,只要那人愿意让自己跟随在侧,哪怕不能留下姓名,他也甘愿献上出自己的一切。   烈火般的情感将他反复灼烧,泽生无措地攥紧了手指,无意识低声喃喃:“尊上……”   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但燕凌霄听到了。   他倏地看过去,神色捉摸不定。   “你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期末真是能把我活活累死QAQ 第63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七)   泽生终于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尊上, 您为什么会……与那些人同行?”   正道与魔族势如水火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泽生的记忆中,魔尊对正道一直保持着十分厌恶的态度, 可如今, 燕凌霄不仅与万灵宗弟子同行,甚至连魔功都化为了灵力,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燕凌霄没想到竟还有人能认出自己的身份,毕竟他做魔尊时, 实力低微的小魔们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而今他已消失于世三百年, 又入了正道,这人还能一眼认出他……还真是有点意思。   他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泽生闻言便愣了下,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看到燕凌霄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对方是谁, 那是一种……仿佛烙印在灵魂上的痕迹, 无论他转生多少次都抹不去。   尘封的记忆一点点揭开,他想起自己当初第一眼见到尊上时的震撼。那时对方还不是魔尊, 魔族无主,纷乱四起,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就是有朝一日能有资格站在对方身后。   为此, 他修炼禁术, 死里逃生, 受尽折磨的同时也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他终于能匍匐在尊上脚边, 做尊上最忠诚的鹰犬。   可是后来……后来怎么了呢?   他如今为何又变回了这般孱弱无能的模样?为何离开了尊上身边独自游荡数百年呢?   泽生抓着自己的头发, 力道一点点收紧,目光茫然混沌。   ……他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燕凌霄看出他的挣扎,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是,尊上。”   泽生目光闪了闪,听话地起身来到他身边,却并不敢靠的太近,屈膝半跪着,头颅驯顺地低垂下来,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   燕凌霄道:“我已不是魔尊,你不必再如此称呼我。”   泽生微微抬起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眸子映着跳动的烛光,嗫嚅了半晌,犹豫道:“是……主人。”   话音刚落,燕凌霄二指合并点在了他的眉间,闭目探查片刻,果然在他识海中发现了封印的痕迹。   “你……”   话还未说出口,窗外忽然传来几声炸响,数朵烟花直冲上天,粲然绽开,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燕凌霄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万灵宗通用的求救烟花。万灵宗弟子在遇到危险时燃起烟花,周围看见烟花的同门便能根据他们的位置前去施救。   而方才烟花点燃的位置……是后山。   漫天的暗色迷雾笼罩了整个后山,飞沙走石,狂风大作,被困于迷雾中的万灵宗弟子们几乎无法睁眼视物。   他们头一次出宗,此前从未有过真刀真枪的战斗经验,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便先慌了阵脚,迟迟找不到突破口,背对着彼此紧紧依靠,将受伤的阿因护在中间,紧盯着暗处潜藏的危机。   迷雾中猛然掠出一道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影子,直冲众弟子而来。   “来了!”   眼前红光闪过,敖文天大喝一声,提剑格挡。   两股霸道力量相击,剑身发出不堪承受的嗡鸣。一击不成,魔物迅速消失,重新隐没于迷雾中。   众人不敢旁骛,全神防备,忽然听见左边树后传来响动,分神的刹那,魔物出人意料地从相反的方向再次袭来,首当其冲的正是常安宁。她察觉到不对,想要调转方向却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横剑护住胸口。   “砰”的一声,她的身体倒飞而出,狠狠砸在树干上。   “宁宁!”   敖文天瞪大眼睛,想要去救,却因为距离太远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魔物闪身出现在常安宁身后,月光将它露出的獠牙照得寒光闪闪。   常安宁挣扎着抬起头,看见的便是一张血盆大嘴,她通体发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嗡——”   一声剑鸣穿透长空,破风而来,常安宁猛地张开眼,黑夜中一把通体生辉的灵剑从她眼前闪过,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她面前的魔物挡开,然后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她回头看去,几乎喜极而泣:“燕凌师兄!”   燕凌霄飞身落地,紧盯着重新遁入迷雾中的魔物,负手道:“让开。”   常安宁刚从死里逃生,手脚瘫软得不行,闻言艰难地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站起来,便感觉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后领,迅速将她带到了万灵宗弟子们的保护圈之中。   “宁宁,你没事吧?”敖文天连忙将她扶起,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我没事,你专心御敌。”常安宁转身看向将自己带过来的泽生,认真道:“多谢。”   泽生脸上的表情都被挡在绷带之下,只露出一没什么感情的眸子,气质阴郁,语气低沉:“你们在……会给主人添麻烦。”   主人?   弟子们齐齐懵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燕凌。   只是,燕凌什么时候成泽生的主人了?   短短时间里,燕凌霄已与那魔物交手数次,魔物本身实力并不算太强,万灵宗弟子们合力也可勉强应付,不过这深重的迷雾阻挡了他们的视线,还要抽身保护受伤的阿因,所以几人才对它束手无策。   燕凌霄功力深不可测,自然不会把这区区魔物放在眼里,和它简单过上几招后,他便发现对方肢体僵硬,神智浑沌,魔气浮于表面而内里空虚,不像是自然诞生的魔族。   思及此,他猝然出手,以灵力为锁,缚住它的身体,随着空气中爆发出阵阵空响,磅礴的灵气涌出,笼罩在整座后山的迷雾顷刻间便被荡清得一干二净,露出了魔物的真容——   一张鳞甲覆盖,五官扭曲的女人的脸。   它扭动着四肢想要挣脱束缚,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吼叫,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像一条条有生命的触手。   燕凌霄踢起身侧掉落的常安宁的佩剑,注入灵力,便要给它致命一击。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燕凌霄神色未变,手中动作丝毫没有停滞,长剑尖啸着脱手,剑锋瞬间没入那魔物的胸膛,随即穿膛而出,将它整个身体牢牢钉在地上。   结束了。   “不——”   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通”一声在被斩杀的魔物面前跪下,神色崩溃地将它抱住,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莲——啊啊啊啊——阿莲啊!”   被众人护在中间的阿因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小心翼翼伸出头看了一眼,而后猛地捂住了嘴,倒吸一口凉气。   “姜大夫!?”   姜大夫怎会与魔物出现在一起?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就是因为白天时姜大夫拜托她晚上来后山帮忙,她才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却遇到了魔物。若不是有万灵宗弟子暗中跟随,她恐怕早已丧身于魔物之口了!   “怎么会这样?”   看出事情不大对劲,万灵宗弟子们也是一头雾水。   此时一阵阴风吹过,拂开魔物脚下的沙土,露出了鲜红的阵□□廓。   虽说阵法有些残缺不全,但燕凌霄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炼魂阵……果然。”   炼魂阵是魔族失传已久的秘术,可凝魂聚魄,使死者复生,不过施法过程及其复杂,代价巨大。完整的炼魂阵已不可考,如今还流传于世的大多是残缺版本,无法达到完美的复生效果,还可能出现各种不可预料的副作用,眼前的魔物便是一个例子。   燕凌霄在看到姜承妻子的状态时便有所猜测,炼魂阵以鲜血灵肉为引,强行固化死者魂魄,七天之内必须找到下一个祭品,所以他故意拖延时间,让万灵宗弟子暗中关注姜承动向,今天正好是第七天,姜承果然按捺不住了。   姜承的妻子阿莲并非病重,而是已经死去多时,他为了复活妻子,以活人献祭,艰难地维系着对方的最后一丝生机。为此,他亲手将自己的妻子变成了怪物。   也就是说,村子里接连消失的这些村民,其实都被他当作祭品,喂给了沦为魔物的阿莲。   “手段不错,可惜阵法残缺,即便你献上再多祭品,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属于魔族的躯壳罢了。”   “你胡说!”姜承抬起头,面目狰狞眼底充血,素来温和的脸上满是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对着燕凌霄嘶吼道:“她不是魔族!她是我的妻子!她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认得我!她会醒过来的!”   “最后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你知不知道?只要再杀一个人,阿莲她就能醒过来了!”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阿莲已经醒过来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啊!”   什么?   阿因闻言脸色渐渐白了,那个魔物……就是姜大夫的妻子?   什么杀人……什么祭品……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姜大夫做的吗?那她的父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因忽然出声对着姜承大吼,不过须臾已是泪流满面,她一边哭一边道:“我们大家都这么相信你,敬重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说到一半泣不成声,姜承却不为所动,与从前她记忆中温柔和善的姜大夫判若两人。   “那又怎样?”姜承面目森寒,阴冷得不像话。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就死了,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吗?所谓的名声和阿莲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我只有她了,要我杀多少人都可以,只要能让她好起来,我什么都能做到!”   阿因眸光破碎,痛苦地闭上眼。   燕凌霄看着魔物微微抽动的指尖:“真的么?”   怀中人忽然有了动静,姜承一愣,随即狂喜,他捧起阿莲的脸,激动道:“阿莲……你还活着……你——”   话还没说完,他突兀一顿,眼珠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被无情穿透的胸膛处。   “呃……”   他微微张口,鲜血大股大股地从嘴里涌出,他的眼中渐渐浮上泪光,倒映出妻子凶戾可怖的脸。   “阿……阿莲……”   他的身体倒了下去。   “啊……”   事发突然,众人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魔物掏了姜承的心脏,不约而同露出震惊之色。   “师兄……”常安宁僵硬地看向燕凌霄。   燕凌霄转过头,嘴角扯起的笑容无端显出几分嗜血。   “他自己说的,什么都能做到,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证明罢了。”   看来,他没有说谎。   负手而立的青年肩宽腿长,面容俊朗,身着万灵宗问剑峰弟子统一道服,袖袍随风轻晃,明明是弟子们看惯了的模样,不知怎得,这一刻却让他们觉得无比陌生,甚至……让人有些心头发寒。   “可是……”   他们喃喃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连目光都下意识闪躲。   在场所有人之中唯有泽生神色平静,似乎对燕凌霄的做法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倒不如说,比起那个看似随性无害的问剑峰弟子,眼前的燕凌霄才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足够冷血,也足够强大。   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已死,他所创造的灾祸却还尚未结束。姜承的性命恰好补齐了原本缺少的最后一个祭品,阵法吸收了他的血液后忽然红光大盛,原本垂死的魔物力量逐渐充盈,它伸出骨节嶙峋的手指,握住剑柄,将插入胸膛的长剑拔了出去,然后缓缓站起身。   浓郁到像是液体般的魔气从阵法中流出,飓风似的环绕在它的周身,月光再次被暗色遮蔽,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一次,它的实力与方才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万灵宗众人不自觉地握紧了佩剑,心跳砰砰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魔物就已消失在原地,速度快到留下了数道残影。   敖文天不过是视线朝燕凌霄的方向偏移了片刻,再回神时就已经不见了魔物的身影,下一瞬,他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心脏狠狠缩紧——   “低头。”耳边骤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敖文天猛地把头低下,一道长剑就这么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着凛冽的剑气向他身前的魔物掠去。   一声脆响,剑锋与鳞甲相击,灵剑飞回,稳稳落入来人手中。   众人转头一看,失声道:“剑神!”   燕凌霄眉头一挑,也抬眼望去。   来人一袭月白色道袍,身姿挺拔,发冠高束,整个人如一柄入鞘的宝剑,锋芒隐而不发,却掩盖不住一往无前的锐利剑意。   正是三百年前打败魔尊,一举成名的万灵宗剑神:闻人月朗。   闻人月朗途经此处,被万灵宗弟子的求救烟花吸引而来,刚一靠近便感受到了这股冲天的魔气,他不作多想,立刻出手救下了遇险的同门。   新生的魔物虽比普通魔物强大许多,但在成名已久的万灵宗剑神面前还是不够看,不过十招以内,令诸位弟子们束手无策的魔物就已被闻人月朗斩于剑下。   快速解决魔物后,他即刻检查众人情况。阿因不久前被魔物袭击伤了腿,此时伤处黑气缭绕,血肉已经坏死,闻人月朗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快速地为她上药包扎,动作娴熟,像是做过多次。   在场众人都是稚嫩的陌生面孔,又出自万灵宗,闻人月朗一边包扎一边问道:“你们都是新入宗的弟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一般来说,入宗时日未满一年的弟子是不被允许下山的。   常安宁正要回答,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自然是来除魔。”   燕凌霄抬步走来,目光含笑,直直地看着闻人月朗。   闻人月朗闻言抬眼望去,月光昏暗,照在燕凌霄脸侧,打下一小片阴影。看清他容貌的瞬间,闻人月朗明显有片刻的晃神。   这人……与三百年的魔尊太相似了。   不止容貌,就连身形神韵,气度声线,还有他看自己时那种无所回避的目光,都让自己有种仿佛是魔尊本人亲自站在面前的感觉。   可魔尊是他亲眼看着陨落的,气息彻底断绝,绝无生还的可能,此人言行自若,灵气充盈,又怎么可能是魔尊?   闻人月朗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实在荒谬。   他很快定下心来,问道:“你们才入宗不久,修为尚浅,宗门怎会将你们派下山来除魔?这太危险了。”   就算是新弟子外出历练,也该有资历深厚的老弟子带队陪同,可他在这些人中,竟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素来爱护同门晚辈,语气中不免透出几分担忧。   燕凌霄听出他的关切之意,心中多了几分愉悦,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前世他们阵营不同,闻人月朗对他向来不假辞色,见面便要动手,他们从来没有机会静下来好好地交流感情。没想到他重生之后见到对方的第一面,便能得到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待遇……看来加入万灵宗,也不似他想的那般一无是处。   常安宁道:“燕凌师兄很厉害的,有他在,我们便不怕遇到危险!”   其他弟子也纷纷应声符合:   “是啊是啊,宗门中的许多老弟子都不是燕凌的对手。”   “他刚才还救了我们呢!”   “燕凌可是灵气亲和力十级的天才!”   闻人月朗处理好阿因的伤口后持剑起身,探究的目光落在燕凌霄身上,划过他的眉眼时,与他不躲不闪盯着自己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人无声对视,周围不知怎得就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眼神中似乎流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这两人……认识?   忽然,闻人月朗察觉到一丝极其剧烈的魔气波动,他目光一凛,微澜剑瞬间出鞘,化为一道流光朝着波动来源刺去,剑光所指,正是沉默良久的泽生!   作者有话说:   轻轻放下我的新预收   《第九次攻略反派》   是主受,因为太喜欢这个梗了,主攻的lp们略过就好~ 第64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八)   剑光照亮了泽生黝黑的眸子, 看着向自己刺来的剑,他竟像是不知道危险一般,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锋划破他喉咙的前一秒, 有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前, 挡下了这势如破竹的一剑。   燕凌霄单手成掌,五指微曲, 微澜剑的剑锋就那么停在他掌心不到一寸的位置,再难前进分毫。   这一剑闻人月朗只用了五分功力, 不过就算如此, 威力也不容小觑。燕凌霄一个刚入门的弟子, 竟能毫不费力地接下,可见他的实力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强。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灵剑回到手中,闻人月朗执剑对准被燕凌霄护在身后的泽生,沉声道:“你让开,他是魔物。”   泽生没有说话, 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然后垂下眸子,一点一点将对方衣袍的一角攥进自己手心。   燕凌霄道:“我知道, 你先放下剑,听我说。”   闻人月朗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来回巡视片刻,收了剑反手负在身后, 剑身却未入鞘, 在月下闪着锐利的寒光。   “你说。”   燕凌霄放下手:“他不过是个实力低微的半魔, 面对人族的排挤打压尚且无力反击, 对我们更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闻人月朗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照他一贯的观念, 不管实力是强是弱, 只要与魔族沾上半点关系,就该杀。   他冷声道:“既是半魔,便有魔族血脉,难道不该死吗?”   燕凌霄反问:“并未害人,为何该死?”   “对啊剑神师叔……”见闻人月朗要杀泽生,常安宁鼓起勇气插话:“他……他没做过坏事,不久前……还……还救过我呢!”   “只要是魔族……”闻人月朗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对魔族的看法有些偏激,当着同门这么多后辈的面,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燕凌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燕凌霄无奈叹气。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对方的想法还是如此固执,一点也没有改变。   要轻易改变一个人的观念绝非易事,他索性换了一个理由。   “此人身上尚有重要的谜团未解,也许与魔尊有关,你就算要杀,也得等到我将事情弄个明白之后再动手。”   闻人月朗看了泽生一眼,见他默默站在燕凌霄身后,低眉顺眼,还是清瘦的少年身形,仿佛十分无害的样子。想起自己方才感受到的魔气波动,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退步了:“罢了,我可以暂时留他一命。”   “不过,我要亲自看着他,若有任何异动,就地格杀。”   燕凌霄笑了下,语气随意:“若他真有异动,不必你操心,我自会出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闻人月朗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收剑入鞘,在场众人皆是暗自松了口气。   魔物虽除,留下的躯壳却也不能大意,尤其是这种以阴损之法人为炼制出来的东西,强行汇聚起来的魔气更容易逸散开来,一旦有人不慎吸入,便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闻人月朗来到被杀死的魔物面前,一眼便看到了它身下的阵法。   他是剑修,并不精通阵法一道,但一看便知这东西出自魔族,散发着令人恶寒的不详气息。   魔物一死,这阵法便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重新变得暗淡,在夜色掩盖下显得不太起眼,稍不注意还容易直接被忽略。   闻人月朗结印将阵法毁去,同时驱散了残存的魔气,问道:“这阵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等魔族阵法古老晦涩,就算是仙门百家的长老们也不一定见过,伏魔村不过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鲜少与外界接触,结阵之人又是从何处寻得的门道?   在场所有人中唯有阿因是村里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被这么多人看着,阿因有些慌,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抽噎道:“什么……什么阵法?我没听说过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姜大夫他……他是那位英雄的后人,这些东西,大概是他们家世代传下来的……”   大家都想起了之前村长讲过的那个故事,关于伏魔村名字的由来,唯有闻人月朗不明所以,常安宁便为他简单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   听完后,闻人月朗神情复杂地看着姜承倒在地上鲜血流淌的残躯,叹道:“真是想不到……”   姜家先祖是当年带领村民除魔的首功之人,也正因如此,姜家大概是受到了魔族的诅咒,所以他们的后代才会灾厄缠身,人丁凋零,以至于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实在是世事无常,祸福难料。   清理完魔气,闻人月朗起身道:“这种东西不该留存于世,必须斩草除根。”   常安宁扶起阿因:“阿因姑娘,可以带我们去姜大夫家看看吗?”   阿因犹豫片刻,咬着下唇点点头。剩余的弟子们背起姜承和阿莲的遗体,一行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后山。   泽生落在最后,他看着所有人离开的背影,缓缓走到炼魂阵前。   阵法已经被闻人月朗彻底销毁,但残存的轮廓还清晰可见,上面还留着姜承和阿莲的血,凝固发黑,散发着阵阵腥味。   泽生的目光落在阵法上,一遍遍隔空描摹着它的轮廓,越看越觉得熟悉。脑海中似乎有过一个与它别无二致的图案,但比它更清晰,也更完整。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动了动指尖,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万灵宗众人兵分两路,一路带着姜承两人的遗体去见了村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另一路则是去了姜承家中,找出了那座百年老宅里藏着的禁书,然后一把火将它们烧了个干净。   承载了希望与罪恶的书页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也宣告着诸位弟子第一次除魔任务的完成。   完成了任务,他们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情绪反而都有些低落。从前他们只以为魔族凶恶,手起剑落除去便是,可真见识过了背后的种种缘由后,却没办法再继续保持着当初那般非黑即白的想法了。   一行人辞别村长,离开了伏魔村。   下山的路上,闻人月朗问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常安宁道:“宗门交代的任务已完成,我们该回去了。”   其他弟子纷纷点头,燕凌霄懒散抱臂,走在大部队之外没有说话,看着远方若有所思,泽生如影子般沉默地追随在他身后。   闻人月朗道:“也好,你们尽快回宗,不要逗留。”最近到处都有魔族作乱,这些经验尚浅的弟子们留在外面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燕凌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道:“你不随我们一道回宗?”   闻人月朗摇摇头,并不解释什么,看了泽生一眼,反问道:“你呢,打算带他一起回去吗?”   看得出来,他并不放心对方。即使泽生实力再弱,他身体里也流着魔族的血,而只要是魔族,就一定会对正道修士产生影响。闻人月朗并不清楚燕凌霄所说的,泽生身上与魔尊有关的谜团是什么,但他希望能尽快将事情做一个了结。   既然将泽生带出了村子,他们便有制约监督的责任。   泽生睫羽轻扬,古井无波的眸子在闻人月朗身上淡淡扫过,然后无声垂下,谁也看不出来,他眼底翻滚着的灼人的恨意。   想杀了这个人……   想杀了他……   正如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一眼认出燕凌霄,泽生同样不明白自己对闻人月朗的恨意从何而来,只要对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尤其是与尊上站在一起时,他便感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自己的心脏,疯狂叫嚣着让他杀掉闻人月朗。   但他能看出来尊上对这人的不同,尊上看任何人的目光都是冷漠的,仿佛将所有人都当作了没有生命,不值一提的摆设。唯有看向这人时,他的眼中才会出现不一样的情绪。   尊上喜欢他。   这样的认知让泽生舌尖发苦,他面无表情握紧拳头,拼命将眼中的酸涩压下去,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只看表象,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对闻人月朗的恨意已经强烈到了近乎扭曲的地步。   燕凌霄没有回答闻人月朗,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伏魔村里的东西已经诞生了有一段时间,周围寒意深重,阴气不散,难保不会孕育出新的魔物。”   “对哦!”常安宁一拍脑袋:“我们竟将这事儿给忘了,看来在回宗之前,还得先将附近排查一遍才行。”   闻人月朗看了看面前这几个少不经事的新弟子,终究还是不放心,沉吟片刻后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此话正中燕凌霄下怀,他嘴角笑意加深,就连头顶灼热的阳光也不再叫人心生烦躁了。   修者的脚程快,半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将伏魔村北边的一整片区域都排查一遍,不过这种事情劳心劳力,太阳西沉时,众人来到山下溪流旁的空地上,终于能有机会停下来歇息休整一番。   常安宁等人修为不够,都还没有达到能辟谷的境界,走了大半日,早就腹内空空,在山中巡查时便已顺手逮了好几只山鸡,现在生了火,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要怎么处理,不过可惜,他们之中似乎谁都没有过这种经验。   燕凌霄没有加入他们,姿态放松地倚在不远处,望着逐渐隐没于群山下的斜阳,眸色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闻人月朗习惯坐在最高的树枝上,一丝不苟地擦着手中的微澜剑,近旁溪流奔快,水声潺潺,空气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湿润。   万灵宗弟子们嘀咕了半晌,忽然听得常安宁一声惊叹:“哇!泽生,你好厉害呀,这个都会呢!”   原来是泽生接过让众人犯愁的山鸡,动作干净利落,三两下就将它们全都处理好了。   鸡腹被刨开,羽毛与内脏摘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洗净之后白嫩的鸡肉,腹中填充了香菇、洋葱等配菜,还添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天然香料,最后再将捣成酱的辣椒抹在表面。放在火上烤了片刻,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烤好后将鸡肉切开,鲜嫩的汁水便冒了出来,还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弟子们饿了许久,此等美味摆在眼前,顿时两眼放光。看着忙忙碌碌做饭的泽生,觉得他一贯阴沉空洞的眸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顾不得烫嘴,他们迫不及待地将烤好的鸡肉往嘴里送,然后斯哈斯哈喊着辣,泪花都冒出来了,还是抵不住诱惑一口接着一口。   泽生将烤得最完美的那份单独拿出来,切成合适入口的小块,然后用荷叶盛放着,小心翼翼送到燕凌霄面前。   “主人……”   以燕凌霄的修为,早就不需要进食了,他垂眸看了一眼,荷叶洗得很干净,晶莹的水露从翠绿的边沿滚落,中间放置的鸡块大小均匀,肉质细嫩,空气中萦绕着很明显的辣味。   泽生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忠诚的小狗一般,抿着唇没有说话,眼底却闪动着期待的微光。   燕凌霄可有可无地吃了一口,然后发现这份食物几乎是照着自己的口味做的。他嗜辣,味觉迟钝,旁人食之辛辣难忍的事物,在他这里刚刚好。   好久没遇到这么对胃口的东西,他吃得颇为享受,不知不觉,竟将整份都吃完了。   泽生就守在他身边,见状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眸子亮晶晶的,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欣喜。   燕凌霄吃完,顺手接过他递上的手帕擦嘴,刚擦完,水囊又送到了跟前。燕凌霄态度自然地接受泽生的侍奉,泽生也做得相当熟练,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好像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殊不知,他们的行为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奇怪。   常安宁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喃喃道:“他们不是才相遇不到十日吗?”   为什么有一种已经相处了很久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被辣懵了头,忽然想起坐在高处的闻人月朗,便抬头冲他喊道:“闻人前辈,您也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闻人月朗掩着唇轻咳一声:“你们吃吧,我就不用了。”   光闻着味儿都觉得辣得不行。   万灵宗弟子们痛并快乐着,吃完了这辈子最刺激的一顿饭,频繁前往溪边汲水。   解决完了温饱问题,他们开始注意到仪容。在山林里穿行半日,众人的衣袍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许多灰尘脏污。他们在火堆前支了几根竿,将外衣洗净后挂在竿上晾着,自己则是穿着中衣围坐在火堆前取暖。   泽生又默默地看向燕凌霄:“主人……”   燕凌霄吃得尽兴,心情很不错,直接脱了外袍递给他。   泽生便眼睛一亮,恭恭敬敬抱着燕凌霄的衣服去到溪边,挽起袖子便洗了起来,认真专注的模样像是在完成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常安宁遥遥看着他,不知怎得就想起了家中殷勤伺候的小奴。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她猛然一惊。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冒出来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常安宁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往敖文天身边凑近了些,不再看向溪边,专注地投入了与其他弟子的交谈之中。   他们都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生性活泼,在附魔村里压抑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一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火堆旁欢声笑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气氛相当热烈。   闻人月朗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轻叹一声。   到底是年轻弟子,稍微松懈下来,便全然不知危险了。   他摇摇头,拿起微澜剑,身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树梢枝杈间。   天色从苍青转为深蓝,最后变成墨黑,夜幕彻底降临。清冷的圆月高悬在天边,火堆的热度驱散了寒意,许是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安宁,燕凌霄竟难得的生出几分困意。   他坐在众人外围,单手支着头,漫不经心酝酿了一会儿,觉得这姿势不爽利,于是抬起头在周围扫视了一圈。   身后传来泽生轻柔的声音:“主人……主人不嫌弃的话,便枕在我身上吧?”   万灵宗弟子们还在闲聊,有人说了个趣事,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常安宁笑着笑着,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顿时止住笑意,伸出手指抵在唇边。   “嘘——”   她指了指身后,用气声说道:“小声点儿,燕凌师兄睡着了。”   大家声音一停,纷纷闭上嘴朝那边望去,随即震惊地睁大了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不然他们怎么会看到,平时眼高于顶冷傲恣睢的燕凌,竟全身放松,闭着眼睛枕在泽生腿上,呼吸均匀,睡得十分安稳?   而泽生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轻轻盖在燕凌身上,一手为他拂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与之前阴沉漠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什么情况?   他们真的不觉得这样不对劲吗?   有人梗着脖子出声道:“那个……”   泽生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立马把脖子缩了回去。   ……看来只是对燕凌不一样。   安静下来之后,余下的人也都有了困意,大家找好了姿势,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很快也都沉入了睡眠。清凉的夜风中,逐渐只留下了火堆静静燃烧的声音。   太久没有睡过觉,一朝入眠,燕凌霄睡得很沉。也许是因为今天再次见到了闻人月朗,他进入了一个久违的梦境。   ……   燕凌霄并非生来就是强大的魔族,在成为令正道门派闻之色变的魔尊之前,他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   年月太过久远,为人时的身份经历他早已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自己那时一定很弱小,否则便不至于被逼入绝境,沦落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好在水尽山穷后还有绝处逢生,他并非真的无路可走。   血流成川的深渊下,盘踞着一个古老的灵魂。   一个声音问他:   你想活下去吗?   你想得到强大的力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吗?   燕凌霄说:我想。   于是,他将灵魂献给了恶魔,与之共生。   游荡在深渊之底数千年的魔魇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宿主,它贪婪地吸取对方的血肉,然后将庞大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   燕凌霄被彻底改变了,以身饲魔后,他获得了颠覆自己命运的能力。后来的每一天,他都沉浸在杀伐征战的快意中,好战的天性被彻底激发后,他将“变强”视作此生唯一的追求。   他不断突破,越级挑战,不出百年,强悍的威名便已在整个魔族传开。终于有一天,他成就了魔尊之位。   魔族中已经无人是他的对手了。   可活了几千年的魔魇又怎么可能是善类?随着燕凌霄力量的增强,它的灵魂之力也愈发壮大,甚至壮大到了能够影响燕凌霄神识的地步。   它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开始想要吞噬宿主的灵魂,将其取而代之。   可它没想到的是,燕凌霄虽然本体只是人类,却有着及其坚韧的灵魂。即便它数次侵蚀他的识海,将他折磨到癫狂昏聩,也始终没能成功吞噬他。   燕凌霄其实一开始便知道魔魇居心不良,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两个灵魂争夺同一具躯体,他一直在挣扎,抗衡,不甘心就这样成为对方的傀儡。魔魇每一次尝试吞噬,都会给他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那种仿佛灵魂撕裂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性坚定的人陷入疯狂。   燕凌霄在清醒与癫狂的循环中煎熬,每当从混沌中醒来,身边都是断壁残垣,和数不清的肢体碎片。至于他到底杀了谁,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的性格越来越暴虐,如果说从前他杀戮是为了在战斗中提升实力,那么现在他杀戮就只是为了杀戮本身。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许下一次,他就再也无法醒来。   记不清是第几次发狂,他再次摧毁了一切,然后一头扎入幽深的山洞中,身躯倒下,精疲力竭,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灵魂仍被霸道的力量撕扯着,他躺在地上,看着洞口处投下的月光,脑海中是极致的痛苦。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跌入井底的蛙,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办法跳出困住自己的深井,只能徒劳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他想:我也许就快死了。   但正如每一次陷入绝境时那般,他没有死。   他得到了片刻的,宝贵的清醒——也许只有短短几秒。   因充血而变得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燕凌霄看到他背对着月光朝自己走来。   然后他的头被人轻轻托起,唇瓣印上了一抹温热的触感。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燕凌霄失神追逐着那道触感,可清醒的时间太过短暂,他的意识很快便再次沉入了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唯有山壁上的道道裂痕和成堆的碎石,昭示着此处曾遭受过怎样的暴力摧残。   燕凌霄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幻觉罢了。   夜色渐深,干柴燃尽后,火堆渐渐熄灭,一缕余烟袅袅升起,又被骤然掠过的凉风打散。   额角的发丝被风带起,拂在鼻尖,有些痒。半睡半醒间,燕凌霄感觉有人用指尖划过自己的侧脸,轻轻顺开了那缕发丝。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背对着月光,轮廓与梦中之人有瞬间的重叠。   燕凌霄猛地伸手拉住他。 第65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九)   这一秒, 燕凌霄几乎以为是梦中之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睡意瞬间清醒,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对方。   然而, 看清眼前人到底是谁后, 他神色一沉。   手腕被忽然抓住,失控的力道好像要捏碎腕骨。泽生指尖蜷缩起来, 微微颤抖,他无措地低下头, 对上燕凌霄的目光。   “主人……?”   燕凌霄视线重聚, 眼前之人满脸缠着绷带, 只露出一双剔透的眸子,此刻正低眉看着自己,眼底清澈,仿若一只受惊的鹿,纯净而怯弱。   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一种莫名的愠恼渐渐袭上心头。燕凌霄不明白, 明明是完全沾不上一点边的两个人,他为何会产生错觉?   夜色深沉, 月光被雾霭掩去,树影凄凉,在寒风中簌簌交响。其他人都睡得很沉, 火堆熄灭, 最后一丝余热也被夜风带走。   万籁俱寂, 唯有溪水拍打在岸边, 发出清越的声响。   燕凌霄面色有些烦躁, 他起身径直朝河边走去。   泽生看着他的背影, 身体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从地上起来,但他的腿被压了太久,稍微挪动便感到一阵麻木刺痛,他起身到一半,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燕凌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别跟着我。”   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漠。   泽生愣了下,不自觉地收紧掌心,重重掐着自己的指尖,而后顺从地垂下头颅,低声应是。   燕凌霄沿着河岸缓缓踱步,水声扰人,他越走越心烦,胸口似乎郁结着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心脏隐隐传来一股陌生的酸涩痛楚,他不由得眉头紧锁。   伸手抚上胸口,掌下是跳动的心脉,规律的起伏并无任何异常。   他为何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感觉……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出了一段长长的距离,溪流回转,视野陡然开阔,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直被遮住的月亮在此时终于冒出头,柔和的月光薄纱似地从夜空中倾落而下。   闻人月朗抱剑立在岸边,看着银光粼粼的溪水,神情沉谧悠远,仿佛与身后连绵的山岳和深林浑然一体。   超然不群,遗世独立。   看着眼前这一幕,燕凌霄慢慢停下脚步。   他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见到闻人月朗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月色明朗的夜晚。   那时他嗜杀暴虐的恶名早已传遍了仙门百家,而对方还不是剑神,虽剑术了得,但也不过只是小有名气而已。   第一次见面,闻人月朗便从燕凌霄手中救出了数十名正道弟子,即使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杀人如麻的魔尊,即使他明白以那时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那晚月华似练,剑光飞逝,他对着燕凌霄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目光清明,无所退惧。   燕凌霄本可以杀了对方,但他没有。   闻人月朗在剑道上的天赋极高,高到再给他几百年的时间,他或许真的能对燕凌霄产生威胁。后来燕凌霄有无数次动手的机会,可以轻易将这个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但他都没有。   而今,看着眼前这个风华如旧的故人,心中因为认错人而带来的那种烦躁感逐渐淡去。燕凌霄觉得,这才是自己梦中那个影子该有的模样。   强大从容,没有破绽,如亘古不变的月光,永远高悬天边。   ……   翌日,众人休整好后,沿着山路继续向南排查。   一夜过去,常安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她的目光频频在燕凌霄与泽生身上来回偷瞄,好几次因为走路不留神差点摔倒。   敖文天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疑惑道:“宁宁,你老是往后看什么呢?”   常安宁索性拉着他一起落到了队伍末尾,光明正大地看着前面的人,低声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敖文天摸不着头脑:“哪里不对劲。”   常安宁伸出手暗暗点了点前面的两个身影。   “燕凌师兄和泽生,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吵架了?”   敖文天闻言也打量起这两人,燕凌跟之前一样,不急不徐地走在队伍不远处,挑着荫凉的地界走,与众人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而泽生……   他还是沉默地跟在燕凌身后,微微低垂脑袋,偶尔抬头看一眼燕凌的背影,又很快低下头,仿佛害怕被发现一般。即使看不到他的正脸,但从他迟滞的脚步和不自觉绞紧的指尖来看,不难发觉他的黯然失措。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只刚被主人训诫过的小狗,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失魂落魄的,本能地想要亲近主人,又怕惹对方生气。   可他们两人昨晚看起来关系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一觉醒来又不对劲了?   常安宁与敖文天对视一眼,皆是遗憾自己昨夜睡得太沉,错过了了解事情原委的机会。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一次众人排查的效率高了不少,在天黑之前便已将所涉及的区域都排查完了,并未发现魔物,有几处可能滋生魔气的地方,也已经被他们处理妥当。   这下除魔的任务才算是彻底完成了。   下山的路上,闻人月朗对众弟子道:“你们该回去了。”   这个地方距离万灵宗不算近,他们就算是日夜兼程,也得花上近两日的功夫才能抵达宗门。而现在魔乱四起,到处都不太平,谁也不知道这两日里他们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常安宁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闻人前辈,您真的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吗?宗里的长老们找您许久了。”   闻人月朗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有数年时间未与宗门联系了。不过他有自己的苦衷,仍不打算回去,只是道:“烦你帮我向掌门以及各位长老带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请他们不必挂心。”   他话音未落,神情忽然一凝,感觉到了手中微澜剑发出的轻颤。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鞘,对众人道:“好了,天色不早,你们趁早上路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他不等众人应答,便直接向着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方向御剑离去,瞬息间便不见了身影。   燕凌霄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若有所思。   “哇……不愧是闻人前辈,这速度也太快了!我什么时候赶上他的一半呢……”   弟子们望尘莫及地感叹了几句,便听话地踏上了回宗的路程。   “总算是结束了啊!”   常安宁仰天发出一声喟叹,出宗不过十来天,她却感觉好像过了大半年,每天都很疲惫,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兴奋,她也是完成过除魔任务的人了啊!   敖文天同样也很兴奋,不过令他兴奋的点是另外一个。   “终于见到剑神本尊了,果然和传闻中说得一样强大!”   他打小便听说过剑神纵横九州的名号,心中向往不已,直接将对方当作了自己人生的目标,就连加入问剑峰,也是出于对闻人月朗的崇拜,想要成为和对方一样厉害的剑修。   可他又想起不久前燕凌徒手接下闻人月朗的一剑,苦笑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燕凌的实力竟如此深不可测。”   他在宗门大选时单方面与燕凌结下了梁子,后来两人又同时拜入了问剑峰,如果说一开始得知对方灵气亲和力十级时他还心有不甘,认为燕凌不过是运气好天赋好,那么在后来,当他亲眼看见燕凌轻而易举地消灭了让他束手无策的魔物时,他便已经彻底心服口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确实不如对方的事实。   常安宁狡黠一笑:“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燕凌师兄有多厉害啦!”   她说着,下意识去寻找燕凌霄的身影,却发现他原本所在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然空无一人。   “欸?燕凌师兄人呢?”   “泽生也不见了!”   ……   苍穹中划过一道流光,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密林深处飞掠而去,在后方留下长长的拖尾。   与众人分别后,闻人月朗便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远离他们,微澜剑的剑身不停颤动,发出一阵又一阵嗡鸣,那意味着它感应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正散发出强烈的战意。   闻人月朗方才便察觉到一股及其霸道的气息正在向他们飞速靠近,预感将有一场苦战无法避免,这才匆忙辞别了万灵宗弟子们。他们的修为还太低,若是被战斗波及,他很难分出心思去保护他们。   毕竟,如果来的人是他猜想的那位的话……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等到距离拉开得足够远,再也感应不到弟子们的气息时,他心神微松,收剑落地。   此处位于深山之中,是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林。竹影婆娑,青墨一色,本该是淡远雅致的景象,却因为呜咽般的风声显出几分肃杀。   闻人月朗执剑立于满地枯叶中,几片伶仃的尖细竹叶不知从何处打着旋飘下,交纵的脉络清晰可见。   周围看不见人影,耳畔却捕捉到了极微弱的风动,闻人月朗神色端凝,朝着风来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出剑——   时空仿佛凝滞了片刻,然后是轰天裂地的一声巨响,恐怖的气浪荡开,身侧大片翠竹瞬间被拦腰截断,竹林退潮般矮了下去。   竹叶漫天飞舞,许久后才寂然落地,露出其后站着的那道黑色身影。   闻人月朗面色沉肃,看着对方冷冷道:“你终于来了。”   眼前之人身上裹着一袭黑袍,帽檐宽大,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隐看见苍白皮肤上的一小片魔纹。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便已极具压迫感,浓郁的魔气不间断地从他袖摆中弥散而出,所经之处草木凋敝,仿若死神现世。   此人正是魔尊若寒。   隔着浓重阴影,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死死盯着闻人月朗的脸,原本深井般无波的神色被某种强烈的情绪所取代,暴戾黑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似乎想要将面前的人撕咬吞噬殆尽。   下一秒他周身魔气暴涨,迅雷烈风般朝着闻人月朗猛冲而去,出手便是杀机,没有留下半分余地。   闻人月朗提剑迎战,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猝然交汇,每一次过招,都会掀起一阵暴烈的罡风,尖锐的破空声响彻不停。两人动作迅疾,纵跃如飞,皆是各自领域内登峰造极的人物,不过瞬息之间便已交手百回,周围碎石翻飞,树木倾颓,一片惨象。   他们看似不分伯仲,然而越打闻人月朗的心情便越沉重。   无他,若寒实力提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他早该想到的,能在短短两百多年的时间里从无名小卒登上魔尊之位的人,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而他自己……自从目睹前任魔尊在他面前陨落后,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纯粹的剑意。   剑之一道,讲究的是摈除杂念,制心一处,若是心中有所顾念,便无法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世人皆道他在剑道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不能破除心魔,他的修为……恐怕再难寸进!   这几年来若寒一直在追杀他,两人上一次交手是在两年前,那时他们尚能分庭抗礼,打成平手,而这一次,闻人月朗发现自己竟隐隐有了败象!   察觉到这一点时,他的神念微不可察地动摇一瞬,对方没有放过他这一瞬间的迟滞,化气为刃,直接攻破了他的护体剑意,他的右肩上立刻出现一个血洞,魔气寻到机会猛地钻了进去。   闻人月朗脸色一白,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右手齐肩斩去,下一秒他的腹部受到猛击,整个人如陨星般重重砸落在地。   高手间的对决,定胜负往往只需要最关键的一击。对方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黑色身影带着狂啸的烈风疾驰而来,直指他的命脉。   力量耗尽,护体剑意被破,体内又有魔气侵扰,闻人月朗正是虚弱至极无力应战的时候,而若寒完全就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丝毫没有收手,最后一击凝聚了所有的力量,这一击若是真的打中,闻人月朗必死无疑。   他倏地抬眼,眸子中清晰倒映出了对方逐渐放大的身影,转瞬间便到了他的面前。   “轰——”   魔气爆发,席天卷地,方圆数十米内的草木尽数化为灰烬。   这致命的一击没有落空,却也没有落到闻人月朗身上,有人帮他挡住了。   方才分别时,燕凌霄便看出闻人月朗神色有异,正好他也不想回万灵宗,索性隐去气息跟在他身后,没想到来时却刚好撞见闻人月朗险些被杀的一幕。   他顿时怒意横生,不假思索纵身迎了上去,接下黑衣人的最后一击。   对方摆明了是要让闻人月朗死,这一击的力量相当恐怖,不过燕凌霄盛怒之下爆发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两人交手时距离极近,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若寒瞳孔骤缩,怔怔凝视着他,动作僵住,滔天的魔气竟有了溃散之意。   燕凌霄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双目冰冷,反手将灵剑刺入了对方的心脏,剑锋贯穿了若寒的胸膛,直接破体而出。   燕凌霄挡在闻人月朗面前,再次轰出一掌,这一掌蕴含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不偏不倚地落在若寒胸口,他的身躯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而出。   而就在他飞出去的前一秒,迅疾的掌风掀起了他的兜帽,苍白的面容在燕凌霄眼前一闪而过。   燕凌霄明显怔愣了一下。   怎么是他?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后的闻人月朗忽然将他拉了过去,然后掌心燃起一道符箓,烈焰冲地而起,火光熄灭后,两人身形消失不见。   鏖战之后,原本层叠起伏的竹海已被夷为平地,地面上到处是凹陷的深坑,魔气混杂在湿润的泥土中,迅速带走了其中的生机。   方才的战斗早已将这整片地域的生物都惊走,停战不过片刻后,此处便沦为死一般的寂静。   若寒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长剑穿透了他的心口,暗沉的血液沿着剑柄滴滴答答往下流,颜色是怪异的青黑。   许久之后,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他伸出手握住剑柄,将深埋进自己血肉中的长剑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剑身离体,他猛地咳出几口鲜血。   兜帽落下,一直不示于人前的容貌便露了出来。   以暴虐凶残著称的魔尊,其实长了一张堪称柔美的脸。眉峰浅浅,睫羽纤长,眼尾微微下垂,透着无害的稚气,唇珠嫩红饱满,却因为习惯性下压的唇角而显出几分乖戾。   他的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衬得原本就暗淡的眸子更加深晦,仿佛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右半张脸上,大片的暗红色魔纹爬满了整片皮肤,一直延伸到颈后,妖异而不祥。   魔气与灵气相克,燕凌霄的灵力消融瓦解着他的血肉,他唇色惨白,想要起身,却又因伤重再次倒下。   他狼狈地跪倒在地,脊背战栗着,几乎能透过衣袍辨出他分明的脊骨。黑袍被鲜血浸润,他攥进了手中的灵剑,神情空洞,茫然的目光落在燕凌霄方才出现的地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睫羽轻颤,泪珠便突兀地从眸中滚落下来。   另外一边,闻人月朗用传送符带着燕凌霄远遁,传送符的效果由注入的灵力多少决定,闻人月朗强弩之末,用不出多少灵力,所以两人没能传送到太远的地方。   两人的身形刚出现在林间,闻人月朗便吐出一口血,身躯往下滑落。燕凌霄扶起他,目光落在他空落落的右臂处,拧眉道:“你的手?”   闻人月朗闭上眼,脸色苍白:“魔气入体,我若不及时做出取舍,失去的便不只是一只手臂这么简单了。”   燕凌霄做过魔尊,他当然知道魔气对正道修士的伤害有多大,闻人月朗断臂保命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他断的是右手,对剑修来说,失去了右手,就相当于失去了握剑的机会,实在没法让人不在意。   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服,燕凌霄点了他肩上几处大穴止血,沉声道:“我带你回万灵宗疗伤。”   “不可!”闻人月朗拉住他,虚弱道:“魔尊恨不能将我杀之而后快,此时回宗,极有可能连累宗门,我不能这样做。”   “那你还能去哪?”   “先离开此处。”闻人月朗道。   燕凌霄带着他一路疾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多时便撞见另一个人。抬眼一看,竟是泽生。   “你怎么也来了?”   泽生捂着胸口,见两人浑身是血,愣了一下,发现燕凌霄身上没有伤口,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   很显然,他是跟着燕凌霄来的,不过没跟上。   事态紧急,不等他多问什么,燕凌霄便单手将他拎起,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等下了山,彻底离开了能被探查到的范围,他才将两人放下。闻人月朗一路上都在暗自疗伤,如今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但失血过多,唇色依旧寡淡。   燕凌霄问他:“这便是你一直不回宗的理由?”   闻人月朗无可奈何道:“魔尊的实力已臻化境,仙门百家无人能与之抗衡,我只能避其锋芒。”   说完他又闷声咳了几下,双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   燕凌霄与他相识数百年,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样子,想到当时自己看到的魔尊的模样,只觉得费解:“他为何要杀你?”   “谁知道呢……”闻人月朗缓过气来,喘气声艰涩:“总之,我们先去灵蕴镇观望些时日,若魔尊真的迁怒于宗门,我们必须尽快回去支援。”   灵蕴镇是千门山下的一座小镇,消息灵通,与万灵宗距离不远。   燕凌霄想起自己在若寒身上刺的那一剑。   那一剑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心脉,就算不死,恐怕也是重伤。思及此处,他不知怎得心头便有些发沉,面色寒凉道:“他现在没那个能耐。”   话是这么说,他最后还是遵从了闻人月朗的意愿,将他带到灵蕴镇暂时隐居。   三人易容后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开了两间房,闻人月朗在房中打坐疗伤,燕凌霄便在隔壁房间时刻关注他的状态,若有任何意外也好及时出手搭救。   灵蕴镇背靠万灵宗,来来往往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随意摆在路边的小摊上卖的也都是些外界不多见的好东西,即使入了夜街道上也依旧喧嚣。   燕凌霄一直守到深夜,终于感应到隔壁屋子的气息逐渐平稳,看来闻人月朗已将伤势稳定下来了。   他心神微松,这才有功夫分神关注到其他事情,他见泽生一直沉默地捂着心口,似有痛苦之色,便问道:“你受伤了?”   泽生竭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主人,我没事。”   其实有事。   他的心脏很疼,就好像有人拿刀狠狠刺了进去,再用力翻搅,疼得他面色惨白,几乎要喘不过气。   但主人为了闻人月朗都已经这么耗费心力了,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再让主人费神呢……   他咬紧下唇,将快要溢出唇边的痛吟生生咽了下去。   同一时间,魔族大殿上。   “启禀魔尊,探子来报,闻人月朗及与他同行之人并未返回万灵宗。”   魔将低头恭敬禀报,尊位上悄然无声,他也不敢抬头。他早已习惯了魔尊阴郁的性子,禀报完便默不作声自行退下。   他不敢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魔尊浑身浴血地跪在尊位前,将额头抵在一件宽大的玄色外袍上,姿态驯顺,犹如一只正在接受主人抚摸的,忠诚无比的鹰犬。   一阵风吹过,殿上烛火摇曳。   自前任魔尊死后,这空荡荡的大殿便寂寥了百年,而与它一同沉寂的,还有空守在尊位前,仿若行尸走肉般的孤独身影。   作者有话说:   有LP说没分清攻受   小燕当然是大总攻呀!   至于受是谁……这章挺明显的吧,切片受   小狼狗and小奶狗   我的坠爱~ 第66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   翌日清晨, 燕凌霄走出房门时,发现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进去一看, 里面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床单也没有一丝褶皱,整洁得好像没有人住过一般。   他在客栈里找了一圈, 最后在庭院里发现了闻人月朗独坐的身影。   闻人月朗还是那身白衣,盘腿坐在石阶上, 身姿挺拔, 右手袖管空空荡荡。微澜剑横放在他腿上, 而他略略垂着头,左手慢慢拂过铮亮的剑身。   身边是飞鸟虫豸的欢声啼鸣,他的身影却好似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燕凌霄能感觉得到,不过一夜时间,他的修为倒跌了好几个大境界。然而更折磨人的事实是, 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用剑了。这对于醉心剑道的武痴闻人月朗来说, 是比修为倒退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燕凌霄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恢复得如何?”   闻人月朗面色如常道:“尚可。”   天才大多都有自己的傲气, 就算一时失意,也未必需要旁人的怜悯。这一点燕凌霄很明白,所以他没有尝试安慰对方什么, 只是看着天边的流云, 随意道:“魔尊并没有去万灵宗, 你可以放心养伤。”   闻人月朗闻言, 心中算是松了口气, 点点头道:“万幸。”   然后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再言语, 他们坐在客栈后院的台阶上, 清晨柔润的风拂过耳畔,凉爽惬意。直到太阳升起,明媚的日光落到两人身上,为他们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燕凌霄不耐地皱起眉头,起身挪到了背阴处。   闻人月朗未动,看着他将身体藏于房檐阴影下,看向被日光照得发亮的地面时微微眯起眼睛。他似乎很讨厌晒太阳。   灵气之始,来自日耀月华,因此凡正道修士,大多亲近日月之光。燕凌霄却反其道而行,不似正道,倒似魔修。   但一想到他出手时充盈的灵气,闻人月朗又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只觉得此人身份成谜,让人看不透。   一个刚入宗的弟子,如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实力,甚至能与魔尊交手而不落于下风?既然有这样的实力,又为何从未被世人提起,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闻人月朗本该将这些事情一一盘问清楚,可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不管对方是谁,至少他用的是灵力,那就一定是友非敌。而且,他昨日还救了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处,闻人月朗道:“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多谢你昨日出手相救。”   感谢别人的救命之恩,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稀罕事。毕竟他天资出众,进步神速,一路走来都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向来都是他救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所救。   他这么一说,燕凌霄又想起了昨日看到的人,他问道:“那人……便是新任魔尊?”   闻人月朗道:“正是。”   “他是何时,又是如何成为魔尊的?”   闻人月朗稍作停顿,薄唇轻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他回答道:“前任魔尊死后,魔族无主……曾被他镇压的魔将们纷纷卷土重来,想要夺得魔尊之位。然而短短数十年后,不知发生了何事,魔族内乱,他们气焰全消,外界只知最后所有的魔族都奉一人为主,那人便是今日的魔尊。有传言说他灭情绝欲,残暴程度比起前任犹有过之。”   燕凌霄听他说着关于那人的事情,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乖巧顺从的脸,怎么都没办法将那张脸与闻人月朗描述的形象对应起来。   闻人月朗见他陷入沉思,便出声问道:“你与他是旧识?”   燕凌霄实力强大,身份又如此神秘,若是真的认识魔尊,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燕凌霄闻言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旧识吗?算是吧。   燕凌霄一直没有想过,该如何准确定义自己与若寒的关系。三百年前他做魔尊时,若寒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可要说只是部下,也不太纯粹,毕竟没有哪个尊上会和自己的部下上床的。   如果说是伴侣,那更是无稽之谈。燕凌霄自问从没对他动过心,与他行云雨之事,也不过是为了抑制体内的魔魇,好让自己不至于频繁失控暴走。   对这种事情,燕凌霄从来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就算不是若寒,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不过若寒体质特殊,恰好能缓解他的痛苦,态度又还算让人满意,不管他说什么都会照做,所以他们一直保持着身体上的纠缠。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并不会因为和对方上了几次床就产生什么奇怪的感情,一开始不会,后来就更不会了。遇见闻人月朗之后,他就与若寒断绝了此类往来,回归到了正常的主仆关系。   只是他的记忆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烙印。在他的印象里,若寒从始至终都是缄默的,温驯的,会小心翼翼伏在他膝头趋奉乞怜,会因为他随意的一个抚摩而浑身发颤,会在到达顶峰情难自抑时露出隐忍哀求的神情——即便如此,在没有得到允许之前,他也从来不敢触碰到燕凌霄的身体。   海棠花在主人掌心荼蘼盛开,但从不曾得到怜爱。   燕凌霄早已习惯了像绵羊一样柔软无害的若寒,所以再次见到他时才会惊讶。   他没想到若寒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昨日他在若寒心口刺了一剑,那个位置……是心脉。那时情况危急,他并没有多考虑什么,如今想起来,却怎么也忘不掉自己剑锋刺入对方胸口时那种触感。   他会有事吗……   燕凌霄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许久,直到闻人月朗将他唤醒。   “嗯?你说什么?”   “我说……”闻人月朗面色有些苍白,好脾气地重复第三遍:“魔气似乎并未除尽,可否请你帮我运功逼出?”   燕凌霄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二人回到闻人月朗房间,对坐运功,燕凌霄的灵气进入闻人月朗筋脉之中,探查之下才发现他的身体状况极差,看来与若寒的那一战确实令他元气大伤。   往更深处探去,便能发现他丹田之内盘踞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如附骨之蛆一般,任凭燕凌霄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将其完全驱散。   他不自觉皱起眉,收回灵力道:“不行,这道魔气已经完全深入你的丹田内府之中,若强行除去,势必会损伤你的根基。”   闻人月朗无奈叹气,没想到他都那么果断地斩去右臂了,还是无法逃过被魔气侵扰的结局。   好在残留在他丹田中的魔气只是十分微小的一缕,暂时还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太大的影响。但若是不能及时祛除,时间长了难免不会有意外发生。   “既然无法祛除,那便只有净化之法了。”   “净化?”   燕凌霄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魔气还能被净化。   闻人月朗道:“你可曾听说过世外境?”   世外境,传说中与世隔绝的方外仙乡。据说那里灵气充沛,到处是奇珍异宝,世外境人就算不修仙,寿命也可达到数百年。   它的传说由来已久,只是从未有人真的进入那个地方,随着时间推移,世外境也就如同桃花源、蓬莱洲一般,被当作是只存在于理想中的虚构之所了。   燕凌霄道:“那不是个传说吗?”   “不是传说。”闻人月朗神色坚定,“它是真实存在的,我曾有幸去过。”   他曾在机缘巧合下救过一个孩子,没想到那孩子竟是世外境之人,他也因此获知了进入那个地方的方法。   “世外境中有一处灵泉,名唤天池,具有祛魔净化的功效,若是能在天池中修炼几日,我体内的这道魔气,也许能完全消除。”   燕凌霄道:“我与你一同去。”   照闻人月朗的说法,世外境只在破晓时分才能进入,现在是黄昏,还须再等几个时辰。   燕凌霄回到房间,发现泽生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手中死死抓着被褥,身体不停发颤。他似乎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燕凌霄觉得有异,上前查看,泽生紧锁着眉头,发尖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口中不停喃喃:“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看着像是陷入了梦魇,燕凌霄叫了他几声也不见他清醒,于是伸手探查了他的身体状况,然而了解得越多,他的面色就越沉。   泽生的心脉不知为何忽然急速衰竭,就像遭遇过重创,一半的人族血脉导致他的身体相比于纯血魔族更加孱弱,心脉衰竭后就更加难以压制魔气。魔气会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壮大,直到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崩溃为止。   传说世外境中秘法无数,也许会有能救泽生的办法。   燕凌霄不想让泽生死,所以破晓之时,他带着泽生与闻人月朗一起来到了世外境。他怀中抱着泽生清瘦的身体,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也不知闻人月朗做了什么,上一秒三人还在客栈房间之中,下一秒便全然换了一番天地。   万丈苍穹之下,山峦起伏,群峰耸立云端。缭绕的雾气淡如轻纱,浮动勾勒在天地间。抬头望去,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天,唯有大片大片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脚下是透亮如镜般的盐泽,倒映出地上万物的影子,水天相接,上下一色,玄妙无边。   这里确实是个灵气充盈的宝地,泽生体内的魔气被暂时压制下去,他滚烫的体温也恢复了几分正常,只是仍然没有醒来。   眼前光影一闪,他们面前忽地出现了个矮小的人影。   这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女童,扎着讨喜的双丫髻,发间点缀几朵桃花,圆脸杏眼,脸颊肉嘟嘟的,若是身下再骑上一条大胖金鱼,便活脱脱是个年画娃娃。   闻人月朗对着她一拱手,温言有礼道:“见过圣姑。”   圣姑扬起脑袋看着他们,粉嫩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一开口便是相当老成的腔调。   “你来了,异乡人。”   燕凌霄看着眼前的小娃娃,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觉得她像个学大人说话的小屁孩。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世外境与外界不同,有独立的秩序法则,眼前看似稚嫩的孩童,真实年龄也许远在他们之上。   闻人月朗道:“圣姑知道我会来?”   圣姑高深莫测道:“我不仅知道你会来,还知道你为何而来。”   不等他再问,她直接转过身:“跟上吧,我带你们去天池。”   闻人月朗与燕凌霄对视一眼,跟在了她的身后。   境中空茫一片,没有草木水泽,也没有日月变换,他们对时间的流逝完全失去了概念。不知走了多久,圣姑停了下来,对他们道:“前方便是天池,要想净化魔气,只需在池水中修炼七天,方可保你无虞。”   看来传言说得没错,世外境果真是个造微入妙之处,他们才刚到,圣姑就知道了几人是为净化魔气而来,也不知她是否真的通晓命数,极往知来。   闻人月朗不多作耽搁,谢过圣姑之后就直接进入池水之中,盘腿坐下开始调息。他进去没多久,水汽荡漾,雾气升腾,再次散开时,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燕凌霄有求于人,语气难得客气起来,抱着泽生对圣姑道:“不知您可有办法救他?”   圣姑抬眼看着燕凌霄,视线又在泽生身上点了点,语气听不出一点起伏,冷淡得不似真人:“能救,但我劝你放弃,别做无用功。”   燕凌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为何?”   圣姑缓缓闭上眼,轻呼出一口气:“不过一副残躯,就算强救回来也活不了多少时日,这是他的命数。”   命数?   燕凌霄若是肯认命,那他早死了无数次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   圣姑道:“肉身不过表象,你若真想让他活下去,便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燕凌霄:“他该去哪?”   圣姑:“你不知道吗?”   她的问话让燕凌霄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意思是……泽生该去的地方与自己有关?   他想起初见泽生时心脏那不寻常的悸动,泽生第一眼见到他就能认出他的身份,还有对方身体里那道来历不明的封印。   泽生不过是个弱小的半魔,打从一出生便待在伏魔村从未出去过,又有谁会特意在他身上设下封印,要封印的又是什么呢?   燕凌霄沉思良久,越想越觉得,泽生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半魔那么简单,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圣姑缓缓睁开眼,目光静静落在燕凌霄脸上。   “异乡人,你认为……这世间真的有平白无故的重生吗?”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下午六点更新。   咳咳,那什么……明天的更新内容大概率被锁   LP们要趁早 第67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一)   世间真的会有平白无故的重生吗?   燕凌霄一时间竟被这句话镇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低头看着自己抱着的这个人。清瘦的、羸弱的身体,抱在怀中轻飘飘的, 仿佛感受不到一点重量。放在以前, 这样弱小的蝼蚁般的存在,他甚至不会投去半个眼神。   圣姑一抬手, 眼前便出现了个半人高的平台,她对燕凌霄道:“把他放上去。”   燕凌霄照做了, 他将泽生的身体轻轻放在平台上, 然后看着对方如同闻人月朗一般, 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的配合让圣姑很满意,她再次抬手,两人瞬间出现在了另一处空间内。周围是深谧的黑暗,除了一面没有厚度的镜子,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圣姑的身影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话, 稚嫩的尾音在空间内碰撞回响。   “此乃两世镜,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自己亲眼去看吧。”   两世镜 ,燕凌霄知道这个东西。   这是传说中放置在瑶台上的神物,能够破除一切虚妄, 照出镜中人的前世与来生。   眼前的镜面在黑暗中静静散发着莹润的微光, 燕凌霄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 然后慢慢走到镜子前, 镜面上像是漂浮着雨后的水雾, 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   燕凌霄对着它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拨云散雾,他的身形瞬间映在镜面上,连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   只是,镜中人的打扮与他全然不同。   自从重生加入万灵宗以后,燕凌霄就一直穿着门派内统一的弟子制服,白色底袍上绣着天青色云纹,看起来仙风道骨。   镜中的他却身着一袭黑底金纹的大氅,眉目凌厉似刀,神色跋扈疏狂,周身流转着黑色雾气,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这是他身为魔尊时的打扮。   时隔三百年再次见到前世的自己,燕凌霄心头难免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与镜子中的自己指尖相触,仿佛看到对方微笑了一下,然后手上便传来一股吸力。   燕凌霄没有反抗,闭上眼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拉入了镜中。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再次睁眼,触目所及的是暗红色被褥,周遭烛火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室内陈设。   这是他在魔族的寝宫。   他此刻正斜倚在床头,床榻边跪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对方深深俯下身子,额头抵在放于地面的手背上,隐约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姿态恭顺无比。   燕凌霄垂眸看了他半晌,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指尖在床沿上轻轻点了点,薄唇吐出四个字。   “上来,跪好。”   那人闻声抬起头,面容缓缓展露在燕凌霄眼前。   浅淡的眉色,微垂的眼尾,盈腴的唇珠……不是若寒又是谁?   此时他的脸上还没有出现那些象征着绝对实力的魔纹,皮肤干净细腻,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晃眼。   听见燕凌霄的命令,他直起身子,指尖放在领口处,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中衣……他就像是慢慢打开的蚌,除去坚硬嶙峋的外壳,一点点露出其下包裹着的嫩肉。   最后一件衣物落地,他唇瓣紧抿着,眼神无波,似乎已经抛却了所有的羞耻,对方的一个命令便可以让他毫不犹豫地袒露自己。然而止不住轻颤的指尖却暴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爬上床榻之后,他仍然跪伏着,沉默而驯顺。   眼前的躯体瘦而不弱,皮肤白皙,线条流畅,微微突起的脊骨显示出某种脆弱,让人无端产生想要将它捏碎的想法。   燕凌霄伸出手,掌心握住那截后颈。   若寒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光滑的肩胛上浮现出细密的小疙瘩,大片的胭红从耳垂一直蔓延到锁骨,被散落的墨发遮住些许。   这景象像是一根羽毛在燕凌霄心头轻轻挠了一下,眼前之人仿佛成为了祭台上待宰的纯白羔羊,无声刺激着他内心阴暗的施虐欲。   他手上渐渐用力,直到感觉掌下的躯体开始颤抖,阻滞的血液在皮肉下艰难流动,白皙皮肤上浮现出青紫痕迹,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骤然放松了力道,指腹在那片他亲手弄出来的痕迹上轻柔摩挲。   若寒十指微微收紧,在被褥上留下几道暗痕,即使方才遭遇到近乎窒息的痛苦,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当燕凌霄温热的唇瓣落在他后颈那一小块皮肤上时,他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险些撑不住软倒下去。   燕凌霄握住他的腰,声音有些低沉:“别乱动……放松。”   ……   这次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做到最后,若寒双眸失神,喉间发出不堪承受的泣音,纤长的睫羽被泪意沾湿,像是清晨露重时分的芦苇,一簇一簇凝拢低垂。   他的身上遍布斑驳的痕迹,晕湿被褥的水迹中甚至掺杂着血丝。但他咬牙将所有的痛吟都咽了回去,竭力放松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一切痛楚和欢愉。   结束后,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许久才挣扎着起身,扑通一声重新跪在床边,深深俯首,哑着声音道:“属下告退。”   然后便强撑着站起来,如往常一般沉默着退下。   燕凌霄的神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幽暗不明,看着若寒摇摇欲坠的离去的背影,他忽然出声道:“回来。”   若寒顿了下,转过身,见尊上拍了拍床榻上自己身侧的位置:“今晚你便睡在此处。”   若寒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回到床榻前,却不敢真的上去,垂着眸子低声道:“尊上,属下还需要时间……将煞气炼化。”   他是燕凌霄的炉鼎。   由于某种特殊原因,燕凌霄与魔魇对抗而产生的煞气,可以通过交.合传导到他的体内由他炼化,从而缓解痛苦,减少暴走失控的情况发生。   以往每一次结束后,他都是独自离开炼化,从不敢多留。偏偏这一次,尊上让他留下,他的心跳顿时就乱了。   燕凌霄道:“不急,今日你也累了,明日再炼也不迟。”   若寒道:“可明日便是仙魔大战……”   燕凌霄:“上来。”   这次的语气强硬许多,若寒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只好再次上了床,僵硬着身子在他指定的位置躺下,双手局促地交叠在腹部。   魔尊寝殿的床不算小,奈何燕凌霄躺在床中间,霸道地占去了大片位置,还没有稍微避让一下的自觉。于是若寒只能睡在他身侧一小片空间内,甚至能隐约听见他搏动的心跳。   除了做那种事之外,这是他第一次离尊上这么近。   若寒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燕凌霄把手放到他的头顶,感受了一番他体内的魔功,然后轻点了下头,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你进步得很快。”   若寒睁着眸子,眼神却不敢乱动,尊上的夸奖让他开心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咬着下唇,颤声道:“属下愿为尊上效死。”   燕凌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说什么,随手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若寒心跳快得不像话,在尊上身边他根本就睡不着,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身边人的存在感却实在太强。许久之后,他察觉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平缓,这才敢悄悄睁开眼看过去。   尊上总是皱着眉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的眼皮上,暧昧的光线冲淡了他眉眼间原有的阴骘感,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柔和许多。   若寒很想伸手将尊上的眉头抚平,告诉他不必烦心,自己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到,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若寒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他不敢,也没有这个资格。   第一次与尊上同榻,他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也许是因为今夜确实累得狠了,他没多久就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   燕凌霄起身,立马就有魔侍伺候他更衣。   他问道:“战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尊上,众魔昨夜便已集结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一举攻入正道。”   燕凌霄点点头道:“出发吧。”   “呃……”   前来禀报的魔将迟疑道:“还有一事,魔使大人至今未见踪影,尊上可要再等等?”   魔使便是若寒,他如今是魔尊座下最得力的下属,仙魔大战他无论怎么说都应该到场。   燕凌霄却道:“不必等,他不会来了。”   千门山,仙魔战场。   从椒ⒸⒶⓇⒶⓜⒺⓁ汤远处的高峰向下望去,可以看到下方分明的一黑一白两面阵营。整个魔族所有战力在魔尊燕凌霄的宣召下倾巢而出,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正道夷为平地。   仙门百家同样集结了能够调动的所有力量,团结一致,誓死守卫阵线。   从知道魔尊横空出世统一魔族开始,正道修士们心中便都有了猜想,而今猜想成真,千年一度的浩劫果然再次降临了。   正道中能与魔尊抗衡的人唯有剑神闻人月朗,因此他站在宗门所有人身前,对着燕凌霄举起了剑。   这场大战持续了数日,天空阴霾密布,大地尸横遍野,血流漂橹,触目皆是残肢断臂,连云都变成了惨烈的猩红色。   下方正道与魔修还在厮杀,上方魔尊与剑神的战斗也依旧难分高下。   不眠不休战斗了数日,两人身上都多了数不清的伤口,出手的招式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愈加凌厉。   燕凌霄越打越兴奋,脸上带着狂傲的笑意。   多久了?多久了!   多久没有遇到过一个如闻人月朗般能让他使出全力的人了?   又是一次惊天裂地般的交手,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眼中闪动着疯狂嗜血的凶光。   “哈哈哈哈哈……闻人月朗,本尊果然没有看错你!”   闻人月朗不语,心中唯有如虹剑意,微澜剑毫不犹豫再次发动。   他们又打了不知多久,直到熟悉的撕扯感再次从灵魂深处传来,仿佛有人在耳畔低语蛊惑,燕凌霄身形一滞,叹道:“看来今日你我注定无法分出胜负了。”   在闻人月朗惊异的目光中,一点血红逐渐在他的眼底漫开,就像一滴红墨水滴入清泉中,不过须臾就几乎侵占了他整个眼眸。   最后一点清明也即将被覆盖时,燕凌霄再一次勾起了疏狂的笑容,他轻声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掌控我么?”   然后他伸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全力一震——   心脏破裂,经脉寸断。   血色停止蔓延,他的瞳孔也开始涣散。   燕凌霄穷尽一生都在追逐至高的力量,最后也难免被这力量反噬。他体内的魔魇早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但自负如他,又怎么可能甘心成为魔魇的傀儡?   他选择了与对方同归于尽。   宿主身死,寄居在他身上的魔魇自然也就没了存活的可能,这便是它妄图控制燕凌霄的代价。   能在死之前再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燕凌霄觉得很满意,所以他决定给闻人月朗一点回报。   送他一个亲手斩杀魔尊的功名。   滔天的魔气骤然爆发,狂风肆虐之声像是尖锐的哭号,下方战场上的人与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斗,齐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中坠下,轰然落地,然后整片大地几乎都被蜂潮般的魔气侵袭。   ——魔尊陨落了!   然而正道众人来不及欢呼,他们面露惊恐之色,仓皇后撤退出战场。魔尊身殒,他身上的魔气足以摧毁任何一个灵修的躯体,哪怕是剑神也不得不暂避。   战场上的白色身影如浪潮般退去,就连魔族也因无法承受如此过量的魔气而退避三舍。天地间只剩下燕凌霄残破的躯体,他静静躺在剑鸣涧之下,无尽的魔气争先恐后从他心口处涌出,整个剑鸣涧很快被笼罩在一片死寂中,再也找不出半点生机。   燕凌霄关于前世的记忆便止步于此,心脉已断,他的神魂很快离体,散失在这人间炼狱般的剑鸣涧。   他再次睁眼时已是三百年后,而此刻,感受着逐渐变得冰冷的躯体,他想:一切都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   燕凌霄的意识在自己死去的躯体周围徘徊,他看到一个身影冲破了咆哮的黑色魔气,奋不顾身地跪倒在他身边。   是若寒。   魔气带出的罡风朝他呼啸而来,凛若寒刃,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短短数秒,他的衣袍已被血水浸透,粘稠的血液顺着衣摆滴落在地。   但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神情麻木地盯着燕凌霄胸口处的窟窿,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也破了一个洞,喜怒哀乐离他而去,他的世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他的唇瓣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捂住唇猛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指缝间就会溢出一股热血,   血迹溅落在燕凌霄的脸上,触目惊心。   若寒无措地伸出手,想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渍,却不知为何越擦越多,斑驳血迹印在燕凌霄苍白的脸上,鲜明得刺眼。   魔气顺着伤口悄然钻入他的血肉之中,他的眸子一点点变得腥红,满是血迹的掌心颤抖着放在燕凌霄空洞的心口处。   烈风割裂了他破碎的低喃。   “尊上……我一定会……”   遮天蔽日的魔气笼罩了剑鸣涧三月有余,在此期间无人敢靠近一步,方圆数里寸草不生。直到后来仙门百家联合起来打扫战场,清理魔障,剑鸣涧才终于重见天日。   只是,魔气散去之后,魔尊的遗体却不见了踪影。   谁也不知道,若寒在剑鸣涧之下打造了一座地宫,他将燕凌霄的身体藏在其中。燕凌霄原本只是一介普通人,能够修炼魔功是靠着与魔魇订下的共生契约,他和魔魇同归于尽后,契约破碎,魔气散失,他便又恢复了人族的躯体。   若寒为他重塑了心脏,又用自己的心头血温养他的经脉,每七日取一次血,花费数十年时间,终于将他的身体恢复如初。   其间耗费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燕凌霄重塑后的身体,每一条经脉几乎都被无数灵物改造滋养过,与他从前的力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若寒的身体却日渐虚弱,心头血乃人之精气所聚,他这样不计后果地取血,与自杀无异。   燕凌霄看着他如一株断了根茎的宿草,一天天地枯萎衰败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荒冢之下无声消亡。   燕凌霄的意识被困在躯体五步之内,他无法离开地宫,不知道若寒在地宫之外都做了些什么。但他每一次回到地宫,带回来的东西都一次比一次珍贵,而这些东西最后都用到了燕凌霄身上。   可燕凌霄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胸腔里那颗由若寒的心头血数十年如一日温养出来的心脏,仿佛死物一般,从未跳动过哪怕一次。   无数次地刺破心口取血,若寒的身上已经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疤痕,那疤痕仿佛是个诅咒的烙印,牢牢刻在心口之上,嘲笑着他的徒劳无功。   燕凌霄的身躯虽修复,但神魂已然散去,如果不能唤回神魂,那他永远也不可能醒来。哪怕若寒做再多的努力,能得到的也不过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可要唤回已死之人的神魂是何其艰难的事情?就算找到了办法,以若寒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也承受不起所要付出的代价。   后来,若寒消失了。   地宫之中不见天日,燕凌霄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三五月,也许是五六年,但都没有什么所谓。对于他死去的躯体来说,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   若寒再次出现的时候,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将自己的容貌完全掩在了宽大的帽檐阴影下,神色空洞,肢体僵硬,比燕凌霄更像个死人。   但他的脸上出现了大片的魔纹,这意味着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巅峰,甚至可以和曾经的燕凌霄一较高下。   他半跪在燕凌霄的身体前,沉滞地划破自己的掌心,用流出的青黑血液在地上缓慢地画下第一笔。   随着他不停歇的动作,巨大的阵法渐渐勾勒成型,在暗沉的环境中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炼魂阵。   最后一笔画完,他将燕凌霄的身体放到阵法之中,然后静静闭上眼。   最精纯的元神之力从他的眉间引出,然后注入阵法,收到牵引的阵法逐渐亮起莹白色的光辉,开始发挥作用,在天地间召寻阵中之人逸散的神魂。   召魂结束,燕凌霄的身体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要想召回完整的神魂,这个过程需要重复很多次。   炼魂阵这种颠倒因果秩序的阵法副作用极大,多次召魂之后,若寒的元神彻底与识海分离,被封印了所有的记忆,重新进入轮回,不断重复半人半魔的苦难。   失去了元神的肉身与活死人无异,若寒变得麻木而滞涩,眼中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从此以后,他的行动都靠本能驱使,做出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完成同一个执念。   三百年的时间悄然流逝,那场惨烈的大战逐渐被人们遗忘,昔日因魔尊陨落而生灵涂炭的剑鸣涧,如今又是春光明媚,草长莺飞。   暗无人知的地宫之下,若寒完成了第九十九次召魂。   与前九十八次一样,燕凌霄仍未醒来。   若寒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在他侧脸上轻轻碰了下,眼中是无尽的痴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1 15:29:29~2023-06-12 18: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尖叫土拨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月少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二)   后来的事情, 便是若寒离开地宫后,燕凌霄醒来。九十九次招魂后,他的神魂终于归位, 沉寂已久的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看完所有往事, 燕凌霄终于明白了圣姑的言下之意。   他的重生并非天意,而是有人逆天而行。   就连此刻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 也是若寒忍着非人的痛苦用自己的心头血重塑的,所以他第一次看到泽生时, 才会有那样悸动的感觉。因为泽生与若寒本为一体, 他是若寒分裂出去的元神重入轮回后的化身。   燕凌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即使已经与若寒做过最亲密的事, 知道他对自己无可辩驳的忠心,但燕凌霄此前从未将对方放在心上。他的整颗心都被对力量的渴望填满,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温情,也都给了闻人月朗,可他实在没有想到, 若寒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燕凌霄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痴狂的感情, 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但眼下还有另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摆在面前, 亟待解决。   泽生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要想救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到若寒的身体中。这样既能保留让若寒恢复神智, 又能延续泽生的生命, 两全其美。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 如何才能让他们融合?   魔族, 血域。   红月高悬, 寒气刺骨。   此处是魔界中类似于乱葬岗一般的存在, 无数魔族在这里死去, 成千上万的阴魂盘踞在这里,浓重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这样大凶大煞的地方过于阴寒,所有魔都绕着走,从来不敢靠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怨魂吞噬,成为其中之一。   地面上流淌着岩浆般沸腾冒泡的鲜血,成包围之势形成一个环状血池,若寒就坐在血池中心的祭台上,打坐修炼,缓慢修复着心脉处的伤口。   燕凌霄的那一剑给他的身体造成重创,换了旁人早该毙命了,好在他的体质异于常人,破损的心脉还能恢复,只是过程尤其煎熬。   若寒闭着眼睛,本该专心压制体内煞气,脑海中却不停浮现出尊上的脸。身体里的东西察觉到了他执念松动,丝丝缕缕地侵入他的识海。   耳边仿佛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低声蛊惑着什么。   若寒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自尊上陨落以来,这声音就会时不时出现在他耳边,准确地说,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声声喃喃私语,说出的全是他对尊上大逆不道的妄想。   可那时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让尊上醒来这一个念头,至于其他事情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尤其是元神离体以后,他更是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执念强到盖过了所有多余的杂音。   而前不久他亲眼看到了醒过来的尊上,他明白自己百年来的执念终于完成了。执念消失,那声音对他的影响忽然便强烈了起来,强烈到了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你不想要他吗?   不想让他待在你身边,哪也去不了吗?   不想杀光其他所有人,让他的眼中只有你吗?   你不想吗?   若寒缓缓睁开眼,眼神空茫虚无,瞳仁暗淡无光。他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看到尊上正在对自己微笑。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对方瞬间,那身影便如泡影般骤然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动作僵住,暗沉阴霾在他空洞无物的眼底聚集,他殷红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我……想……”   ……   泽生的身体静静靠在池水中,原本已经停止发烫的身体又开始泛起赤红的热浪,甚至连他身体周围的池水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水雾翻腾,他意识模糊间似乎感觉到识海中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无数尘封的记忆如洪流般向他涌来。他痛苦地蜷起身体,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滴,顺着鼻尖往下掉,嘴里发出难耐的低吟。   身体中的骨骼发出闷响,肌体酸胀,仿佛有人拉扯着他的四肢,要将他大卸八块。泽生止不住地颤抖,在这种非生非死的感觉中煎熬,终于在某个瞬间,他猛然睁开眼,瞳孔深处有微弱的猩红一闪而过。   异样的感觉让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触感光滑细腻,缠在脸上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拿走了。他又注意到自己的手,骨节分明,脉络清晰,充满韧感,仿佛忽然间成熟了不少。   他缓缓低下头,清澈的水面微荡,清晰地倒映出了他右半张脸上的魔纹。   他都想起来了。   尊上身殒之后,那地狱般的三百年,至今回想起来还是会令他痛到难以呼吸。不过现在尊上已经醒来,他所做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他终于不必整日空对着尊上无声无息的身体,像个孤魂野鬼般无望地活着。   当年他为了复活尊上,元神离体,轮回转世了二十多次,如今他体内的封印解开,元神才能再次与肉身恢复感应。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拳头缓缓握紧又张开。   这副躯体弱不禁风,半点力量也无,甚至还需要尊上分神照拂,实在没用。   他必须尽快回到原本的身体里,才能更好地侍奉尊上。   燕凌霄再次出现在圣姑面前,不等他说什么,圣姑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金丹,她将金丹递给燕凌霄,说道:“此乃还魂丹,可使服食者元神归位,灵肉一体,你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燕凌霄看着自己掌心放着的这颗小小丹丸,点了点头。   让若寒服下它,泽生与若寒就能融合,元神归位,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此番来到世外境受人施惠太多,燕凌霄来时心中尚抱有一丝怀疑,如今却对着眼前孩童模样的圣姑作了个礼,真心实意道:“多谢。”   圣姑微微一笑道:“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履行曾经的诺言罢了。”   “你们的事情已经解决,回去吧。”   说罢,燕凌霄眼前又是一白,瞬息之后,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栈房间内。   “尊……主人!”   泽生就站在他的身边,看见他时眼眶顿时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   他脸上的绷带消失,显露出与若寒一模一样的容颜,那双略微下垂的眸子含着泪光抬眼看过来时,带着几分凄凄楚楚的易碎感。   燕凌霄心头一动,随即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他对于情爱一事的经验实在太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对方不再内敛的感情,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然后转移话题。   “封印解开了?”   他看出泽生的身体长大了几岁,不再是清瘦的少年模样,倒是与之前的身体相差无几。   泽生性子内敛,短暂的失控之后,他狠掐自己的掌心,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垂下眸子,不再用那样热切的目光盯着燕凌霄,声线却还不可避免地有些颤抖。   “主人,我都想起来了。”   “哦……挺好的。”燕凌霄语气干巴巴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顿了半晌,索性道:“走吧,去魔界。”   说完自己先松了口气,拉开门就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面对闻人月朗时尚能谈笑自若,如今在泽生面前反而觉得别扭。   他从前只当若寒是属下,是奴仆,理所当然地认为若寒对自己的一切顺从都是源于对上级的忠诚,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命令对方,甚至将其当做了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供自己发泄的器具。   可当看清了若寒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燕凌霄不得不承认,自己亏欠他许多。   燕凌霄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情意,何况若寒的感情这样炽烈,就算他真是瞎子,也该感觉到了。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燕凌霄肆意狂傲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拿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扭扭捏捏的感觉让他憋屈极了。   还不如跟人打一架来得轻松。   …   踏入魔界之后,泽生就能凭借着元神与肉身之间的联系感应到若寒的位置,两人朝着若寒所在的方位靠近,然而越近便越发觉异常。   燕凌霄如今是灵修,灵修踏入魔界无异于羔羊挤进狼群,为了不引起众魔的注意,他还特意使用了隐藏气息的法诀。然而这一路上,别说是被发现身份,他们遇到的所有魔族皆是仓皇失措,连滚带爬往外逃的样子活像身后有什么令他们怕到极点的存在,连回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一只长着翅翼的魔族扑腾着从天上掉下来,身躯在地上滚了两圈,恰好停在泽生脚边,他匆忙抬头,看见泽生的脸时,瞳孔直接缩成了针尖大小,怪叫一声便手脚并用地逃开,嘴里不停说着:“饶命……饶命啊……”   燕凌霄看了一眼泽生,泽生自己也不明所以。他们明白定是魔族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加快脚步朝着目的地赶去。   到了地方,远远地便看见地上血肉横飞,黑压压的魔气遍布每一寸土地,不分敌我地攻击着范围内所有的活物。魔族们满脸恐惧四散奔逃,然而还没来得及逃出攻击范围,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回去,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撕碎,惨叫声不绝于耳。   “快逃啊啊啊啊啊啊!”   “魔尊发狂了!”   燕凌霄眯起眼睛,透过蔓延的魔气,看到了若寒宛若杀神般的身影。   他墨发披散着,脸上神色是冰冷与疯狂交织,繁复的魔纹延伸到眼角,几乎就要侵入眼眸。他周身气息狂乱,煞气暴涨,所到之处皆化为炼狱。   侧身时,眼中血红色的凶光一闪而过。   这个状态……燕凌霄很熟悉。   他面色一沉,按住泽生的肩膀道:“你在此处不要走动。”   泽生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光是若寒身上的煞气就足以夺走他的性命。燕凌霄本想让他待在身后,自己前去控制住若寒,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若寒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身形一顿,忽然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万叶这个迷人的小妖精,勾得我无法专心码字了呜呜呜呜 第69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三)   失去元神的若寒, 此时已经完全被魔魇蛊惑掌控,骤然感应到元神的存在,第一反应便是要将其诛灭。   他扔下手中刚断了气的小喽啰, 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泽生面前, 光是掠过来时带起的劲风就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压力。   若寒眼中红芒大盛,五指成爪, 直接朝着泽生的心窝掏去。   燕凌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脚尖一点, 带着他飞离泽生所在的区域, 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自己躲好。”   泽生不甘地咬紧了唇, 极度厌恶弱小到需要尊上保护的自己,但他也明白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给尊上添麻烦,便一边注意着两人的战斗,一边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区域。   失去理智的若寒及其难缠, 燕凌霄本想先将他压制住, 再强行喂给他还魂丹,但他忘了自己现在是灵修, 而他们处于魔界,魔气强盛灵气衰竭,若寒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天地间获取魔气补充, 他却不行。   即使失去了理智, 若寒的潜意识里也仍然在避免与燕凌霄交手, 他一心只想将泽生找出来杀掉, 无奈燕凌霄一直在干扰阻挠他。   两人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耗了许久, 若寒还没放弃, 燕凌霄却有些吃不消了, 长久得不到补充,他身体中的灵气已近枯竭,出招的速度相比之前迟钝了许多。   若寒再次感应到了泽生的位置,带着满身杀气毫不犹豫地朝那个地方飞去。燕凌霄一刻不停地追在他身后,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落地。落地的瞬间若寒杀招已至,燕凌霄闪身挡在泽生身前,想要蓄力挡下他这一击,正是紧要关头,灵力却忽然断了,他的身体就这么暴露在对方的杀招之下。   下一秒猛烈的气浪爆开,掀起漫天烟尘,看着燕凌霄一动不动的身影,泽生睚眦欲裂。   “尊上——”   燕凌霄却并未如同想象中一般受到重创,来势汹汹的魔气在他身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毫无预兆地停下,若寒颤抖着按住自己的手,仿佛正在艰难地挣扎,魔纹附近的皮肤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丝丝缕缕地往外渗血。   他死死盯着燕凌霄的脸,身上的力量忽强忽弱,眸子深暗昏蒙,明明已经陷入了无差别攻击的状态,却宁可强行中断力量反噬自身,也不肯伤到燕凌霄半分。   纷乱暴走的力量在他体内乱窜,叫嚣着要找到宣泄口,他忍着强烈的痛苦,左手制住右手,拼命想要收回,整个身体僵硬无比。   手腕一热,是燕凌霄握住了他。   燕凌霄垂眸看着若寒,握着他的手腕,一点点将他的双手分开,顽固的魔气随之溃散。燕凌霄没有多做犹豫,就这么控制着若寒的双手,微微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泽生顶着爆炸的余波,不管不顾靠近燕凌霄,一抬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轰的一声,仿佛有人在他脑海中放了个巨响无比的爆竹,将他整个人炸得神思恍惚,不知所以。   尊上……在吻他?   泽生几乎能感受到唇上湿热酥麻的触感,那样温柔,温柔到不真实,让人眼眶发热,不知所措。   他就那么呆呆地僵在原地,直到身体开始虚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从指尖开始,他的身躯逐渐失去实体,化为一触即散的光点,如柳絮般朝着若寒飞去,没过多久,他便完全回到了若寒的身体中,元神与肉身合二为一。   但若寒没能立刻恢复,他的神念在黑暗混沌的识海中辗转沉浮,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纷乱的记忆接连闪过,他一个也没能看清。   他无知无觉地沉浮许久,忽然天光大亮,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残阳如血,有个狂傲恣行的身影如死神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任何实力的人在他面前都如蝼蚁般被无情碾压。   若寒茫然的目光微微亮了起来,他无知无觉地对那个身影伸出手,喃喃道:“尊上……”   画面一转,他来到封魔大典,方才还在浴血搏杀的男人已经成就了魔尊之位,睥睨三界,万魔归顺。而自己成为了他座下最得力的魔使,影子一般忠诚地侍候,很偶然地,他的目光会在自己身上暂时停留一瞬。而更多时候,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另一个人。   再后来,男人倚在床上,他跪在床下,他听到头顶传来对方淡漠的声音:“上来。”   最后,他看到自己怀着不为人知的欣喜,在魔尊寝殿的那张大床上沉沉睡去,大战在即,男人却将他留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寒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恐惧,他想叫住男人,想让对方留下,但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出声,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男人的背影就这样走出去,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后来的每一天,若寒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就像个梦魇,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提醒着他像个无用的废物般被抛弃的事实。   为什么要丢下他……   是因为他不够强吗?   是因为他不够听话吗?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那个人的片刻垂怜呢……   若寒着了魔一般不停自问,然后他忽然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   ——变强,强到可以胜过所有人。   ——然后……   ——禁锢他,掠夺他。   ——将他困于至高的尊位上,让他满足你一切的妄想,从此他的眼中只会看到你一个人。   这样不对……   ——一味顺从的狗注定被抛弃。   ——你难道想再被抛弃一次吗?   不……我不想……   ——那就去争,去抢,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他是你救回来的。   ——他本就该是你的。   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若寒失神的眸子动了动,蒙昧的阴霾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热的坚定。   察觉到若寒状态的改变,燕凌霄身形微顿,缓缓直起身子,两人相接的唇瓣分开,他的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血腥味。   方才情急之下他将还魂丹含在齿间,以唇渡到若寒口中,这法子似乎有效,起码若寒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含着那枚丹药一直到药效发作。   见泽生消失,若寒的气息也渐趋稳定,他猜测应当是融合成功了,这才与若寒分开,心里虽有些不自在,但也还算坦然。   谁料他才刚退开一小段距离,若寒便猛然迎上来,燕凌霄不防被他压倒在地上,神色有些诧异,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唇瓣便骤然被堵住。   “唔……”   燕凌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推开他,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若寒强硬地抓住,一把按在头顶,力气极大,他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若寒喘息深重,气息滚烫,将他按在身下深吻。唇齿碰撞间,殷红舌尖撬开了他的牙关,不容反抗地往里探入,带着几乎要将他吞之入腹的炙热,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短小怪,明天尽量补回来QAQ 第70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四)   燕凌霄活了这么多年, 纵横三界,狂放恣睢,从来都是上位者的角色, 何曾被这么压着任人摆布过?忽视掉心里那点莫名的异样, 被人冒犯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快,更别说冒犯他的人还是向来最为驯顺的若寒。   就算他救了自己, 也不是可以任由他放肆的理由。   周围残肢满地,血迹遍布, 还有气的魔族们早早地便趁着机会逃命去了, 偌大的一片地方除了他们谁也没有。   若寒像是一下子卸下了心中所有的枷锁, 从臣服者变为掌控者,肆意品尝自己的战利品,禁锢着身下之人的力道越来越强,不容对方有分毫的抗拒。   燕凌霄眼中怒意渐盛,他忽而闭目调息, 仿佛放弃挣扎, 实则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到若寒因为他的配合而稍加放松时,他找到机会忽然发难, 屈膝猛击在对方腹部,一个翻滚瞬间脱身站起。   唇瓣被不加节制的含吮舔咬弄得破了道口子,又痛又麻, 燕凌霄指腹在上面狠狠擦过, 然后伸手用力掐住若寒的下颌, 面色阴沉。   “胆子不小啊?”   若寒被迫微微抬起头, 唇瓣颜色嫣红, 还泛着晶亮的水泽, 勾唇浅笑时带着几分引人采撷的意味。   他黝黑的眸子紧盯着燕凌霄, 抬起手,指尖顺着燕凌霄的手臂一点点抚上去,低哑的嗓音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贪欲。   “尊上……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他覆上燕凌霄手背,脸颊在他的手心里眷恋地蹭了蹭,动作轻柔,目光却是截然相反的火热。   “您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忍不住。”   燕凌霄冷笑一声,双目冰寒,他用力将若寒推开,冰冷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刀子,割得人心脏生疼。   “滚吧。”   若寒指尖颤抖了一下,燕凌霄厌恶的态度让他如坠深渊,但他想到什么,很快又镇定下来,拉住燕凌霄的手,抬眼道:“尊上,跟我回去吧?您的位置我一直为您保留着,谁也没碰过,您做回魔尊,我还是您的魔使,好吗?”   尽管外界一直认为若寒是新任魔尊,但事实上他自己从未承认过这个身份,他只是将所有胆敢觊觎魔尊之位的蝼蚁全都镇压了下去。在他心中,那个位置只有燕凌霄能坐,在燕凌霄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肖想。   燕凌霄觉得他不可理喻。且不说都过了三百年,魔族众人还认不认他这个前任魔尊,单说他这一身灵力,没被魔族围攻都是因为他隐藏得好,若寒竟还想让他继续受万魔膜拜?   虽说魔族大多都是蝼蚁,但若寒也太不把他们当人看了。   大概是若寒的想法荒谬得有些天真,燕凌霄心中怒意不知怎么消散了些。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若寒,魔魇的厉害,燕凌霄是领教过的。那玩意儿能勾起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它也能放到无限大,依靠对欲.望的掌控操纵宿主的行为。   燕凌霄当初自断心脉本是为了与魔魇同归于尽,可没想到它不仅没被消灭,反而转移到若寒身上去了,还真是阴魂不散。若寒在短短时间内实力大增,其中恐怕也有它的原因。   不管怎样,现在他最要紧的事情是离开魔界,灵力枯竭,内府空虚,燕凌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株缺水的草,时刻面临枯萎,失去力量的感觉让他十分不习惯。   于是他不轻不重地撇开若寒抓住他的手,说道:“不必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了。”说罢就想离开。   若寒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尊上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到魔族?为什么要走?他要去哪里?   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白衣负剑的身影,然后若寒神色沉下来,眼底一点点染上偏执的情绪。   燕凌霄刚走出去没几步,就感觉腰身一紧,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若寒垂眸看着他:“尊上,我们该回去了。”   燕凌霄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额角冒起青筋,咬牙道:“放开我。”   若寒充耳不闻,抱着他就往魔殿的方向走。燕凌霄一拳头砸过去,被他用魔气缚住,他的语气执拗,偏偏又相当认真。   “我会杀了闻人月朗,尊上,您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他胆敢伤您性命,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关闻人月朗什么事?   燕凌霄是身殒过一次,但那是因为他自己求死,他若是不想死,谁也取不了他的性命,故而他对若寒的说法十分不满。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令他不满的。   若寒直接把他带回了魔族的寝宫。   三百年过去了,他的寝宫内陈设装饰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就好像这些年里他从未离开。   可惜物是人非,寝宫没变,他却变了。   他身上的这一身万灵宗弟子制服与色调暗沉的寝宫显得格格不入,若寒将他放在寝宫中央的床上,刚脱离了禁锢,燕凌霄就出了手,但很快就被他重新压制住。   真是岂有此理。   有了前车之鉴,再被按倒在床上的时候,燕凌霄已经没那么愤怒了,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寒将手放在燕凌霄的腰带上:“尊上既已回归,这身衣服,还是换下来的好。”   说罢,他指尖一挑,腰带倏然滑落。   “住手!”   腰身出陡然松垮,燕凌霄很不习惯,他眉头一拧便要阻止若寒,若寒睫羽微掀,低声道:“别动。”   这话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燕凌霄发现自己竟真的动不了了!   他停顿一瞬,陡然森冷的目光直直刺向若寒:“你对我做了什么?”   若寒捂住燕凌霄的双眼,俯身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继续解燕凌霄的衣袍,宽大的外袍很快被他扒下来丢到一边。   “尊上别担心,我没有对你用什么不干净的手段,只是……尊上的如今的心脏是由我的心头血温养而成,有时难免会受到我的影响。”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仅灵力用不了,连身体也要受人摆布了?   燕凌霄深吸一口气,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若寒低低地轻笑一声,脱完了燕凌霄的外袍,他还想继续脱中衣。盘扣一解,胸膛处大片的皮肤便裸露了出来。   燕凌霄胸膛一凉,他闭了闭眼:“你够了。”   “不够。”若寒的动作不知怎得就变了味,原本放在燕凌霄领口上的指尖,顺着衣料与皮肤的间隙缓缓滑了进去,指腹划过肌理的纹路,又麻又痒。   他倾身下来,俯首于燕凌霄颈间,声音闷闷的。   “尊上,你知不知道,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我很不喜欢。”   说得准确一点,是闻人月朗的味道。   他身上常年带着驱邪醒神的玉坠,久而久之身上便也带上了那种雪松般的淡淡清香,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也会在不经意间沾上。   若寒讨厌这个味道,更讨厌这个味道出现在燕凌霄身上。   他顺着燕凌霄的肩膀向里啄吻,执拗地想要将那道气息覆盖掉。燕凌霄被他弄得有些气喘,他胸膛起伏几下,想推开对方,无奈受制于人,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嘴上放放狠话:   “起来,别惹我。”   若寒顿了下,他原本没打算对尊上如何,听了这话,心中却陡然产生了几分不甘。   他与尊上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尊上的眼里就是看不到他呢?尽管从前他只是一个炉鼎,但尊上偶尔也会露出愉悦的神情,并不完全是在发泄。既然以前可以,现在又为什么不行了呢?   他抬起头看着燕凌霄,眼中闪过某种炽热的感情。   “尊上,我们再一*次好吗?”   燕凌霄面无表情:“不好。”   从前他与若寒做那事,都是形势所迫,他需要一个容器来转移因魔魇而产生的煞气,他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现在,转移煞气的理由不成立了,再做便不妥。   若寒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忽然就想起来,从前尊上也拒绝过他,在遇到闻人月朗之后,哪怕煞气日渐肆虐,他也再没能踏进尊上的寝宫。   想起往事,他的神情越来越阴沉,看着如今在身下任凭自己摆布的尊上,他突兀地笑了一下,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   他指尖在燕凌霄唇上蹭了蹭,缓声道:“可你现在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说罢,他低头吻了上去。   燕凌霄喉结剧烈滚动,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喉咙里忽然闷出一声低哑的哼声,若寒的掌心握住了要命的地方。   两人缠吻许久,若寒的指腹在那处打转,触感湿滑,然而更勾人的是若寒牵丝般的眼神,分明是素洁纯情的长相,眼底却透出说不出的媚意。   他终于肯放过燕凌霄的唇,一路吻下去,最后为手分忧,重复的动作将脆弱的唇瓣磨得通红。   他一直抬眼注意着燕凌霄,见他呼吸急促,不自觉地将掌心放到了自己头顶,便像是得了嘉奖般更深地埋首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作一顿,喉结上下滑动,冷不防呛住,忍不住咳嗽起来。   燕凌霄躺在床上平复着气息,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他坐起身,见若寒蜷缩在自己腿边上捂着唇咳得厉害,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吐出来便罢了,你这又是何必。”   若寒抬眼看他,咳得脸泛红晕,双目蒙上一层泪意,哑着嗓子道:“以前都……”   大概发泄过后人的精神多多少少都会放松一些,看着若寒可怜兮兮的模样,燕凌霄也生不起气了,靠在床边拢了拢自己大开的衣襟,意味不明道:“以前是以前,都已经成为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可提的?”   他的态度太过散漫,似乎真的对以前毫无留恋,若寒心头一痛,手指骤然收紧。   “好,不提以前,那我们便说说现在。”   “尊上方才并不是无动于衷,不论原因为何,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为何偏偏不愿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燕凌霄道:“我是对你有反应,那又怎样,这样就能证明我对你有情么?”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不过是做出了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有的反应而已,就算换成别人,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燕凌霄向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斟酌粉饰,殊不知在他看来不过寻常的话落在听者耳中有多伤人。   若寒死死地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唇角滑落。   燕凌霄的这话无异于在他的旧伤上又补了一刀,因为他知道,对方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能做得出。   那件事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时他刚与尊上双修不久,还不能熟练地炼化煞气,某次尊上濒临失控时他没能守在身边,得知消息赶到寝宫时,在尊上床边看到了另一个人。   尊上捏着那人的脸,似乎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他几乎要疯了,直接闯了进去,当着尊上的面杀了那人。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尊上没有生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如既往地对他说道:“过来。”   那次结束后,尊上没有惩罚他,只是告诫他,下次不许再弄脏寝宫的床榻。他一边清理尸体,一边认清了可悲的事实。   他也好,被他杀死在床边的那人也好,在尊上心中,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作者有话说:   滴滴——   (开着卡丁车飞驰而过)   (忽然停下)(倒车)   (摇下车窗)(吹流氓哨)   吁~   美女,上车吗? 第71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五)   之后的几天里, 燕凌霄一直待在寝宫打坐调息,可惜寝宫里灵气少得可怜,他的功力始终没有恢复。   若寒并不是一直在身边守着, 魔族最近似乎正在筹备一件大事,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处理各项事务,只有晚上才会回到寝宫休息。   他离开的时间里, 寝宫门口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两个实力强大的魔将,平时不声不响, 像两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但只要燕凌霄试图离开寝宫范围, 就会被他们恭恭敬敬地请回来。   名为守卫,实则监视。   除了不能出门,在其他的方面燕凌霄受到的待遇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就连被他当作摆设般的水果吃食,都是最新鲜的, 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人专门进来更换。   可就算粉饰得再好, 也改变不了他正在被软禁的事实。   刚开始的几天燕凌霄尚能通过修炼平心静气消磨时间,可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随着被软禁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最后演变成了压抑的怒火。   这一天, 若寒刚进入寝宫, 便觉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的脸飞速砸过来。他看清楚了那是为燕凌霄盛放水果的托盘, 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 但他垂下眸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最后那托盘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 哗啦一声, 在身后的大门上撞得粉碎。   他抬眼望去,见燕凌霄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把玩着一只茶杯,连一个眼神也没朝他看过来,桌边的地面上滚落一地珍果。   这些果子极其珍贵,食之有增肌筑骨,增进修为的功效,放在外界千金难求,在这里像是普通水果一般成堆往燕凌霄寝宫送,他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若寒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上前,在燕凌霄身前单膝跪下,俯身将地上的珍果一个一个捡起来收到一边。   最后一个珍果恰好躺在燕凌霄脚边,若寒刚伸出手,燕凌霄忽然抬脚踩了上去。   果肉碾碎,青色的汁液缓慢溢出,好闻的草木清香渐渐飘散。   若寒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燕凌霄,轻声道:“属下有罪,请尊上息怒。”   燕凌霄面色阴沉,伸手握住他的后颈,拇指抵在他的动脉处,只要稍一用力便可让他血溅当场,而他知道对方绝不会抵抗。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在若寒的脖颈上慢慢摩挲,感觉到手中一下快过一下的脉搏,问道:“你打算囚禁我到什么时候?”   若寒睫羽颤了颤,他被迫仰着头,将脆弱的脖颈尽数暴露在对方面前:“尊上,我并没有囚禁您。”   这还不叫囚禁?   燕凌霄渐渐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看着他一点点露出痛苦的神色,又不知怎么松了手。   “让那两个杂碎滚开。”   若寒跌落在地,呼吸急促,他知道燕凌霄说的是守在门口的魔将,缓了片刻后又直起身子,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上燕凌霄膝头:“尊上是想出门么……我与您同行可好?”   燕凌霄同意了。   没办法,要是他一个人,这小子就算是被他打死也不可能放他离开寝宫的。这两天他的态度又顺从了许多,除了囚禁他这一点,几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总之看起来顺眼多了。   回到魔界多日,这还是燕凌霄第一次踏出寝宫大门,就连从前觉得索然无味的风景都变得动人起来……   ……才怪。   魔界娱乐贫瘠,众魔审美水平更是堪忧,燕凌霄刚来到魔界的那段时间,对他们的人骨雕刻、风干尸林的低级趣味十分看不上,见一次毁一次,久而久之也就没有魔敢在魔界搞这些,魔界也就失去了最后一点聊以装饰的东西,光秃秃一片相当寒碜。   本以为这么多年没了他的镇压,下面这些人大概已经重新兴起了这些癖好,没想到故地重游,风景如旧,魔界仍是名副其实的文化荒漠。   在外面逛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倒是偶然碰上的一个小魔,见他好像见了鬼似的,隔着老远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魔界这么贫瘠,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坚持待了数百年的?   燕凌霄意兴阑珊地逛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魔殿门口。伸手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常年不灭的烛火闪动着幽微的光,照亮了最高处的尊位。   燕凌霄走进去,静静站在那个位置前,目光寸寸扫过其上古朴鎏金的浮雕,想起了当初自己坐于此处接受万魔朝拜的场景。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百政荒废,残暴嗜杀。只有在刚成为魔尊的那几年里,他耐着性子处理了一些魔族事宜,后来便放任不管,一心挑起争斗,追求力量。下面的人发动内乱,他直接暴力镇压,反正没人比他更强,没人能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他对魔族的统治,从来都是建立在颠覆性的力量之下的,众魔怕他,却并不甘心服从他,反抗的声音总是此起彼伏。   尤其是他受魔魇影响陷入失控状态的那段日子,人人都怕他怕得要死,极力避免与他出现在同一空间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他掌下亡魂。   只有一个人不怕他……   他的魔使,若寒。   不管他变成了何种凶残的模样,若寒总像个影子一样,沉默地跟随在他身后,时刻等待着完成他的命令。   燕凌霄不确定自己失控时有没有伤过他,大概是有的,从混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时,他偶尔会看见若寒身上饱受凌.虐的青紫痕迹。   但若寒丝毫没有怨言,许多年来,他以魔使的身份东奔西走,平息了许多魔族动荡,艰难把控着魔尊与众魔之间微妙的分寸,为他们紧绷着的关系周旋出几分回转的余地。   后来更是以自身为炉鼎,为燕凌霄转移煞气。   他从不多言,只用行动诠释忠诚。   这些事情,燕凌霄本以为自己从未放在心上,早该忘干净了。但此刻看着辞别百年的尊位,他发现自己其实记得很清楚,清楚到可以回忆起封魔大典那天,他将掌心放到若寒头顶时那种柔软的触感。   燕凌霄回过头,若寒无声守在殿下,好似他仍是那个尽忠职守的魔使,而自己从未从这尊位上离开过。   兜兜转转数百年,始终如一。   出于厌恶日光的天性,魔族大多数时候与人的习性是相反的,他们昼伏夜出,暮色四合才是他们外出活跃的开始。   自从复生之后,燕凌霄的习性就已经逐渐与人族趋同,夜晚的时间多半用来打坐,然而身处魔界无法修炼,所以他重新捡起了睡觉的习惯。   魔界喧嚣的夜晚中,唯有他的寝宫一片静谧,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燕凌霄半夜醒来,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若寒就缩在床边的一小块位置,面朝他的方向侧躺着,手中紧紧攥着他的一缕发丝。   床上就一床被子,盖在燕凌霄的身上,若寒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单薄的身躯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燕凌霄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   没听说过哪个魔尊会因为睡觉不盖被子着凉生病的。   ……   没过一会儿,他在黑暗中再次睁开眼。一个翻身,两人间空出的距离便不存在了。他伸手在被褥里摸索片刻,扯出一小段被角,抬手精准地扔到若寒腰腹处。   老祖宗的规矩,不能漏着肚子睡觉。   燕凌霄这次终于神安气定地入睡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数百年的形影相随,他早已习惯了若寒身上的味道,他的身体也已经将对方排除在了警戒线之外。   这个晚上他睡得很沉,他并不知道自己与若寒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感觉到他的气息,下意识地向他身侧靠近。渐渐地,从贴在他肩膀,变成了靠在他胸膛,最后不知怎么变成了他将若寒揽在怀中,下巴亲密地抵在对方的额头上,他们的动作都很自然,就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一直到第二天醒来,燕凌霄才发觉不对劲。   怀里怎么多了个人?   他低下头,对上若寒黑沉清明的眸子。   显然,若寒已经醒了有段时间了。   燕凌霄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环在他的腰上,顿时像是被烫了一般撒开手,猛地坐起来。   “你怎么……”   虽说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他们二人早已做了个遍,但是搂着对方睡一整晚,这种事燕凌霄还真是第一次经历,顿时腻歪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若寒顿了顿,然后慢吞吞地起身,身上的被子顺势滑落。   “尊上恕罪,我也不知为何会……会如此。”   他昨夜入睡时明明很安分,谁知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尊上抱在怀中,他不敢吵醒尊上,又是欣喜又是无措,只能一动不动安静等尊上醒来,心头却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涩的甜蜜。   他们这也算是……同床共枕了吧?   他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墨发如水般倾落,耳尖薄红,恰似一朵将放未放的菡萏。燕凌霄好像是头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忽然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燕凌霄回过神来,不自在地皱起眉头,习惯性一挥手:“下去。”   若寒眸子暗淡了一瞬,但他什么也没说,下了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燕凌霄倒回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抱到一起去的?   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作者有话说:   燕凌霄:宇宙级大男子主义,直男癌晚期 第72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六)   距离燕凌霄进入魔界已有十几日了。   闻人月朗从世外境出来之后便一直守在魔界入口处等待, 在天池中修炼了七天七夜,他身体里的魔气已尽数清除。   除此之外,那池水还有洗心涤虑, 刈除杂念的作用, 他自前任魔尊陨落后便停滞的心境,又有了突破的迹象。对于剑修来说, 最重要的东西并非多么出神入化的技巧,而是那份一往无前的剑意。   这样看来, 他虽断去一臂, 却也因祸得福, 实力有所精进。   他追寻着燕凌霄二人的踪迹一路来到魔界边缘,心中猜测他们进去大抵是为了解决关于泽生的问题,他能看出来燕凌霄对泽生并非全然不在意。   只是他一连等了快十日,他们还没有出来,不知是否在里面遭遇了险境?   魔族危机四伏, 燕凌霄一个灵修进去后更是举步维艰, 他虽实力强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被困的可能。   又等了一段时间, 闻人月朗实在不放心,收好微澜剑,服下暂时改变气息的丹药, 伪装成实力低微的小魔, 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魔界。   一路上遇到不少魔族, 他们大多神色紧张, 脚步匆忙, 手中捧着各种物件, 十分忙碌的模样, 完全没有功夫关注到闻人月朗。   越是深入,这种紧张的气氛便越是明显。   闻人月朗轻轻皱起眉头,看样子……魔界这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快点儿!别笨手笨脚的误了时辰!”   低促的呵斥声吸引了闻人月朗的注意力,他藏身于暗处,见一个魔侍打扮的魔从不远处走过去,手中托盘捧得小心翼翼,而那托盘中盛放着的是……灵界珍果?   这东西灵修食之能增进功力,对魔修却是百害而无一利,为何会在魔界出现?   察觉到不对劲,闻人月朗无声跟了上去。   魔使捧着托盘走了许久,视野中出现一座宏伟的宫殿,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提着胆子打算继续朝那边走去。忽然他脑海一阵刺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身躯就软倒下去。   托盘掉落的前一秒,被人稳稳接住。   闻人月朗换上魔侍的衣服,将他的尸体销毁,然后带着这盘珍果继续前往不远处的宫殿。   燕凌霄正坐在桌边看书。   准确的说,不是书,而是功法。   住在寝宫里的日子没什么消遣,若寒便为他寻来了许多书卷,他无聊时粗略翻了翻,发现这些都是各大门派压箱底的秘传功法……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硬抢过来的。   这样的作风深得燕凌霄欣赏,于是他便挑了个顺眼的看了起来。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燕凌霄没有抬头。   这个时间点,该是魔侍前来更换珍果的时候了,他不吃那玩意儿,若寒却差人一日三次来送,风雨无阻。   往常来送珍果的魔侍都如履如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燕凌霄最瞧不上这样畏畏缩缩的作态,只当他们是空气。   这次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燕凌霄正看着书,冷不丁有个触感坚硬的东西在他手臂上碰了一下。他抬眼看去,那魔侍没说话,将托盘放在桌上,抬手时微微露出了腰间一截雪白剑柄。   燕凌霄视线一定。   微澜剑!   他下意识站起身,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寝宫门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魔侍。   而那魔侍,也就是闻人月朗,显然也知道门口守着人,并没有直接出声,二指并拢搭在燕凌霄腕间,燕凌霄的脑海中便响起了他清冷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你怎会被囚禁在此处?】   燕凌霄:【……说来话长,你此番是为救我而来?】   【没错,此地守卫森严,依你看,你我二人联手,可有逃出的可能?】   燕凌霄沉默了一下。   若是只有外面的众魔,靠闻人月朗的本事,单纯想要从魔族脱身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可若是自己与他一同离去,他们二人势必会遭到若寒的拦截。就算是在外面,闻人月朗也不是若寒的对手,何况现在他们身处魔界,要想安然无恙就更不可能了。   若寒对闻人月朗恨之入骨,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燕凌霄道:【不可。】   【我在此处性命无忧,你不必涉险来救,况且你的伤还未好,不宜再生事端。】   闻人月朗道:【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事态紧急,现在我只问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燕凌霄摇了摇头:【你带着我走不掉的,还是回万灵宗好好养伤吧。】   闻人月朗神情坚定:【不试试怎么知道?万灵宗从不舍弃任何一名弟子,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燕凌霄愣了一下,这种共患难的剧情他从前见过不少,不过他在其中向来充当的是那个反派恶人的角色,冷不丁成为了被救者,还颇有些不习惯。   他半晌没说话,闻人月朗只当他是默认了,环顾四周,发现另一个人不见了踪影,便问道:【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半魔少年呢?】   燕凌霄:【他……】   话刚开了个头,他瞥见门口逐渐靠近的影子,忽然歇了声,将闻人月朗的手按下去,两人的神识联系顺势断开。   若寒进门时,他的手刚从闻人月朗的手上移走。   若寒眼神微凉,静静注视着那个低垂着头的魔侍,刚想开口问话,燕凌霄便站了起来,直接挡住他的视线,问道:“你怎么来了?”   若寒的目光移到燕凌霄脸上,顿时放柔,回答道:“我有件东西……想让尊上过目。”   “这样啊。”燕凌霄点点头,对身后的魔侍道:“你下去吧。”   魔侍默不作声地退下了,经过若寒身边时,若寒似乎想伸手抓住他,燕凌霄一把揽住他的腰身,连带着将他的手也按在怀里,半托半抱地把人带到床边上一坐,仿佛对他所说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魔侍已出了门,若寒皱眉盯着门口的方向:“尊上,那个人……”   燕凌霄直接捏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转回来望着自己。   “人都走远了,别看了。”   若寒总觉得那人不太对劲,可又没法追上去查个分明,只好先暂时放下。注意力收回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尊上现在的距离有多近。   他几乎整个人都坐在了尊上的大腿上,尊上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环上他的腰身,让他完全没有起身的余地,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尊上的侧脸。   “尊上……”   若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无措地僵在半空,耳根一点点染上薄红。   燕凌霄低头看了他一眼,环紧的手臂忽然松开,然后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嗓音不知为何低哑了几分。   “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   若寒还坐在燕凌霄腿上,对方没有发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纠结半晌,最终还是私心占了上风,他抿着唇没挪地儿,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叠好的衣物。   “这是……”   燕凌霄伸手接过,抖开衣物,双臂展开时就像是再次将若寒抱在怀中一般。若寒眉眼低垂着,默不作声攥紧了指尖。   燕凌霄手中的是一件黑底纹金的直襟大氅,领口缀着一圈墨色裘绒,宽大的下摆在暗光中隐隐反射出龙鳞的纹路。   看着眼熟,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是自己当初在封魔大典上穿的礼服。   燕凌霄道:“拿它出来做什么?”   说起这事,若寒面露正色:“封魔大典已准备完毕,三天后便能正式举行。尊上,整个魔界……不,整个世间都要知道您的回归。”   “你想让我重新成为魔尊?”   “您一直都是。”   若寒将手放在燕凌霄手背上,黑沉的眸子里又泛起了一点红,他无害的气质逐渐变得深沉,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笑容。   “只是您太久不在,有些人忘记了。不过没关系,很快……他们就都会想起来的。”   燕凌霄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扔开礼服,抓住若寒的手,问道:“你想做什么?”   若寒道:“自然是替尊上完成尚未完成之事。”   他尚未完成的事情?   燕凌霄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仙魔大战。”   若寒微笑着点点头,指尖缓缓抚上燕凌霄侧脸:“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当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替尊上完成封魔大典。”   “祭品已经备好,到那天,我会亲手切开他们的喉咙,用他们的鲜血为尊上接风洗尘。”   燕凌霄不记得上一次封魔大典上有这么个流程,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们……是谁?”   一刻钟后,他跟着若寒来到了魔族地牢,在最深处的牢房中,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与他一同下山除魔的万灵宗弟子们。   “燕凌师兄!”   “师兄!”   弟子们身体虚弱,面色苍白,一见他便露出或激动或担忧的神色。   见燕凌霄与若寒一同出现,常安宁急了,恨声喝道:“魔头,你若是敢伤燕凌师兄半分,万灵宗绝不会放过你!”   若寒转过头,神色阴寒地看了她一眼,他从前便不喜欢这个整日跟在尊上身边撒娇卖痴的女人,如今更是厌烦。   一旁的敖文天见他面露狠色,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拿常安宁开刀,连忙伸手捂住常安宁的嘴,急道:“宁宁,别说了!”   其他弟子们都靠在墙角,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伤。见燕凌霄也来了地牢,还以为他和他们一样是被魔族抓过来的,眼中不免露出一丝绝望。   连燕凌这么强大的灵修都会被抓,那他们岂不是更没机会逃出去了?他们正倍感凄切悲凉,忽然见若寒转身对着燕凌霄顺从地低下头颅,恭敬道:   “尊上,这些人……便是我为您准备的祭品。”   作者有话说:   万灵宗弟子:excuse me? 第73章 霸道仙修,忠犬魔尊(十七)   “什……什么?”   万灵宗弟子们都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然他们怎么会听见,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对着燕凌喊尊上?还说他们是燕凌的祭品?   众人惊疑的目光全都汇聚到燕凌霄身上,他眉头蹙了下, 对若寒道:“我不需要什么祭品, 放他们走。”   若寒抬起头,泛着血色的双眸紧紧盯着他, 语气微不可察地发凉。   “尊上前世被闻人月朗所害,如今用他同门的血肉为祭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惩戒, 尊上为何不愿?”   “莫非……不过短短数日的相处, 尊上便对他们下不了手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 他的眸中驯良褪尽,留下的唯有深渊般望不见底的幽暗。   他可以接受燕凌霄对自己无情,但不能接受燕凌霄对别人有情。他宁愿永远只做个跟在对方身后的奴仆,任凭驱使的工具,永远守着这颗冰冷无情的心脏, 也不会让它被任何人填满。   若是放在以前, 燕凌霄绝不会在意区区几个正道弟子的死活,管他们是做祭品还是当场格杀, 他最多一笑置之。   而现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燕凌霄不想让他们死。   他道:“当年那件事情另有隐情,与闻人月朗无关, 更与他们无关, 让他们离开吧。”   若寒冷笑一声:“既然尊上不需要, 那他们的性命便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话音未落, 他的掌中蓄起一道魔气, 直接朝万灵宗弟子们轰出——   燕凌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面色逐渐沉了下去:“我说了, 放他们走。”   若寒眼中风暴氤氲,在燕凌霄的钳制下,他掌心的魔气缠绕回旋,迟迟没有打出,却也没有收回。他死死盯着燕凌霄的眼睛,头一次没有用尊称,语气阴冷而艰涩,一字一句道:   “你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杀过的正道弟子何止万千,为何偏偏在意他们的生死?”   为何?   燕凌霄顿了下,随即不耐地压低了眉眼,他做事向来随心,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不需要什么理由。   比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若寒骤然忤逆的态度更让他愠怒,就好像身边养了许多年从来只会摇尾巴的狗,忽然对他龇牙,强烈的反差叫人心烦意燥。   他压着怒意,手臂上青筋隐现:“我无需向你……”   若寒咬着牙冷声打断他:“你在乎的到底是他们,还是闻人月朗!”   下一秒他脖颈一紧,直接被燕凌霄掐着脖子按到墙上,墙面裂开丝丝纹路。燕凌霄缓缓逼近,滚烫急促的气息落到他的耳边。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若寒表情空白一瞬,心脏狠狠缩紧。他低下头沉默,脸庞隐藏在阴影下,神情晦暗不清,良久,忽然低低地笑了声。   “和闻人月朗相比,我什么都不是。”   “不管我怎么做,你眼里永远只能看到他……是吗?”   他慢慢抚上燕凌霄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然后猛地发力,一个回身之后两人的位置全然颠倒,他将燕凌霄狠狠按在墙上,语气又冷又急。   “我算什么……呵,你只需要知道,哪怕我在你眼里什么也算不上……现在你在我手里,我想对你做的任何事情,你反抗得了吗?”   说罢,他用力攥紧燕凌霄的领口,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说是吻,其实用咬来形容更合适。   唇齿碰撞,啃噬撕咬,燕凌霄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唇上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瞳孔逐渐缩紧,整个人怒火中烧,却被禁锢住双手无法挣脱。   燕凌霄眼中狠意渐浓,一口咬上对方舌尖,鲜血涌出,混杂着津液沿着唇角渗出,若寒却置若罔闻,反而更狂热地掠夺他的气息,从未有过的放肆疯狂。   燕凌霄喉咙里缓缓挤出几个字:“去你*的。”   若寒顿了顿,然后就着这个强硬的姿势伸手箍紧他的腰身,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地牢中。   万灵宗众人:“……”   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空荡的寝宫里,空气扭曲一瞬,大床上毫无预兆地砸下两个人。   环境骤变,但燕凌霄已经无暇顾及,刚落到床上,他穿着的衣物就被蛮横地撕成碎片,罪魁祸首限制了他的所有行动,一路向下的指尖目的十分明确。   若寒在他凸起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那种深入骨髓的痒意让燕凌霄本能地偏过头,想要摆脱对方的束缚,却骤然被人钳住下巴将头硬掰了回来,晃荡视线撞入那双黑红诡异的眸子。   若寒柔韧的腰背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他腿根绷得很紧,严丝合缝地契在燕凌霄腹部两边,黑袍撩起时能看到其上隐现的淡青色脉络,将皮肤衬得愈发苍白。   他这次是来真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燕凌霄心跳又加重许多,他的手被按在身体两侧无法抬起,无法发泄的怒气让他攥起拳头狠狠砸床,这一拳毫不收力,床铺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声。   又一个吻落下来时,他再次偏头躲过,神情满是厌弃。   ——厌弃当下这个无力反抗的自己。   他生来便好强,眼中只能看到更高处的风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弱者”,在他心中与蝼蚁无异,连让人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沦落到了这么个身不由己的境地,这种无力感实在让人深恶痛绝,甚至让他想起了当初被魔魇侵蚀如临深渊的回忆。   汗液顺着眼角渗入,又痛又涩,他不甘地睁大眼睛,狠狠地盯着若寒泛着血色的眸子,透过这双被欲.望蒙蔽的眸子,他似乎能看到那个深藏在对方内心深处,不断拨动痴嗔贪念、让人失控的元凶。   “滚出去!”   若寒正做到要紧处,原本还算温柔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后陡然变得粗暴,没做任何准备,身体直接沉了下去。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撕裂般的痛感袭来,若寒放在燕凌霄肩头的手猛然收紧,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抓痕。他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看到燕凌霄抗拒的神色时,又低下头硬生生扯出一丝扭曲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轻声慢语:   “我做得不够好吗?”   他指尖沾着几许血丝,分不清到底是燕凌霄的还是他自己的,顺着燕凌霄的脸侧向上抚,十指没入发间,隐忍着轻轻动了动,感受到体内灼热的温度,哼笑道:“你看,你不是也很喜欢吗?明明动了情,为什么不承认?”   “你分明沉溺于这种感觉,每一次都要弄进去,以前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燕凌霄眼睛都红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闭上眼咬牙道:“闭上你的嘴……滚下去!”   若寒当然不会照做,反而笑容更深,眼中翻腾着令人心惊的偏执。   “怎么了尊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第一次在山洞里c我的时候多舒服啊?都把我c出血了,还抓着我的头发不让我走……那晚的月光那么亮,你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时你神志不清,嘴可没这么硬啊……”   燕凌霄被怒气填满的思绪忽然停滞了片刻,他愣了愣,山洞?   他第一次和若寒*,不是在寝宫吗?   “不记得了?没关系……”   看着他茫然的神色,若寒笑意不变,低头狠狠咬在他的心口,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齿痕,抬首时唇色艳丽,似噬人心脏的妖鬼。   “没关系……多*几次,你总会想起来的。”   他动作大开大合,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燕凌霄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徒劳挣扎,他充血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若寒的脸,恍惚间,眼前人的轮廓似乎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逐渐重合……   他头皮骤然发麻,随即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自脊骨深处蔓延到全身,紧绷的肌体不自觉放松下来。   若寒动作稍顿,轻不可闻地喟叹一声,汗涔涔的手撑在他的腹间,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今天很兴奋啊?”   有点快,不过无妨。长夜漫漫,他们的时间还很多。   *   次日清晨,燕凌霄缓缓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   寝宫明显被打扫过,弄脏的被褥已经替换掉,干净整洁没有皱褶,他的身上也清清爽爽,没有任何不适,只除了心口上那道咬痕。   燕凌霄伸手抚上那道痕迹,心口隐隐作痛。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如置梦中的不真实感。   遇到无法消化的问题时,人们便会试图在记忆深处翻找出合理的解释与之对应。燕凌霄第一次尝试梳理与魔魇抗争时那段时间的记忆,却发现不知该从何开始。   那时他时而清醒时而失控,脑海中的记忆大多只是纷乱无序的碎片。   于是他换了一个角度,他开始思考一些自己从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比如,他为何会对闻人月朗另眼相看呢?   因为……他的身形很像一个人,一个他本以为只存在于自己臆想中的影子。   燕凌霄与魔魇的斗争从他以人类之躯得到魔族力量之时便已经开始了。只是早期他尚能压制,魔魇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随着力量逐渐强大,魔魇的存在也越来越能威胁到他。   魔魇并非独立存在的个体,当它与宿主共生时,它便成为了宿主欲.望的化身。欲.望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既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摧毁一个人。   魔魇不断刺激着燕凌霄的杀欲和对力量的渴求,企图让他成为欲.望的奴隶,成为一具任执念驱使的躯壳。而当燕凌霄的神智在欲.望中全然沦陷时,他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   燕凌霄与魔魇的每一次拼争都会使他的识海受到重创,陷入痛苦失控的境地,那种直击灵魂的剧痛,即使他癫狂地撞到头破血流也没办法缓解半分。   每一次都能要了他半条命,他就这么在地狱般的痛苦中煎熬了许久,直到那次,他在半昏半醒间看到了那个月下的白色身影,然后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燕凌霄以为那个身影只是自己在剧痛中产生的幻觉,后来若寒做了他的炉鼎,他的痛苦缓解了许多,那个身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在那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地对身着白衣的人投去更多的关注。直到某一天,他遇见了闻人月朗。   白袍猎猎,剑光凛然。   闻人月朗人如其名,就像高悬天际的皎白明月,柔和的光亮平等地照在其下每一个人身上。既有自信傲骨,也有悲悯心肠。   如果记忆里的那个人真的存在的话,大概便是这个模样吧。   从燕凌霄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一刻起,闻人月朗便成为了他的例外。   谈不上喜欢,但总归是要比旁人特别几分。   而这份断断续续持续了数百年的特别,于昨日宣告终结。   记忆中的那人并非幻象,他是真实存在的,且一直就在燕凌霄身边。   若寒早在正式成为燕凌霄炉鼎之前,就已经数次为他转移煞气,但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这么默默舍身,不计回报地承担了一切。   若不是他昨晚受了刺激自己说了出来,燕凌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直到重生之前,他在燕凌霄眼中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弱者,可就是这么一个弱者,无数次地将他从地狱中拉回,为他荡平了一道又一道坎。   他其实一点都不弱……   燕凌霄闭上眼,屈臂挡在眉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尝了口青涩的枸橘,又酸又涩。   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立刻起身看去,来的却是魔侍打扮的闻人月朗。   他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到桌上,径直来到燕凌霄面前抓住他的手臂:【跟我走】   燕凌霄没有动:【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闻人月朗以为他担心魔尊杀回来,于是安慰道:【别担心,魔尊去了血域修炼,极有可能是受了伤,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离开魔界,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受伤?   燕凌霄怔了一下。   若寒昨夜与他纠缠时身上并没有外伤,若是受伤,那么极有可能是识海受创。   ……难道是魔魇?   闻人月朗见他不语,催促地收紧手掌:【走】   燕凌霄回过神来,他看着闻人月朗摇了摇头,提醒道:【魔界的地牢中还关着六名万灵宗弟子】   地牢禁制严密,强行突破必定会引起魔族注意。   闻人月朗神色一沉,没想到自己要救的不止燕凌霄一人,这样一来,逃出魔界的难度就更大了。   不过,就算再难他也不可能放弃同门独自离开。燕凌霄深知这一点,于是主动道:【两天之后的封魔大典上,他们会作为祭品被送上祭台,你若要救,那便是唯一的机会】   封魔大典?   想起这两天看到的魔族众人忙忙碌碌的景象,闻人月朗总算明白了其中缘由。   【既是封魔大典,魔尊必然在场,我们成功离开的可能性很低】   岂止是低?若寒真要出手的话,他们根本没可能离开。   燕凌霄道:【我会拖住他,你直接带他们离开】   闻人月朗:【不可,且不说他实力深不可测,你如今灵气枯竭,拿什么挡他?】   【他不会伤我】   闻人月朗愣住了。   他想问为什么,可对上燕凌霄坚定的神色,心底深处埋藏的那点微妙的种子迎风生长,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你和他……】   燕凌霄道:【泽生便是魔尊……到时你只需要带走地牢中那几人便好,必要时我会帮你们,但我不会同你们一起走】   闻人月朗心情非常复杂,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向了他弄不明白的状况。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确实是不需要担心燕凌霄的安危,相比之下,地牢里被关着的弟子们更为危险。   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轻叹道:【如此……我明白了,我会将他们安全带回宗门】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箓,交到燕凌霄手中。   【此符名为止息,其上篆刻的术法可使中术者无法运功,暂时陷入昏迷。人心难测,还是为自己留些后路吧,记住万事小心】   他说完,燕凌霄便感觉到一股精纯的灵力从他指尖流入自己的经脉之中,干涸了数天的内府终于得到了润泽,那种疲惫无力感逐渐消失,力量又回到了身体中。   燕凌霄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十指缓缓握紧又张开,半晌后低声道:【我明白】   *   若寒在血域待了整整两天。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   那日他从极端的嫉恨中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不敢相信自己失控时都做了些什么。   自己不仅强迫了尊上,还……伤了他。   唇角和指尖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若寒抖着手,强撑着清理了寝宫,然后便将自己关进了血域,拼命压下心底仍旧蠢蠢欲动的妄念。   不久后他的神智完全恢复,但他却不敢离开血域回到寝宫,他害怕面对尊上,害怕看到对方厌恶的眼神,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能留给他逃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时间一刻不停地走着,很快就来到了封魔大典这一天。   他必须要回去了。   血域到寝宫的路不算长,若寒还没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便已经走到了寝宫门口。成排的魔侍守在门口,手中捧着冠冕和礼服垂首等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接过冠服,抬步走进了寝宫大门。   寝宫里只有燕凌霄一个人,他手中持着前两天没看完的那本书,听闻动静,目光朝门口看了过去。   若寒盯着自己的脚尖,将冠服举过头顶,行至燕凌霄身前屈膝跪了下去。   “尊上,请更衣。”   燕凌霄久久没有说话,若寒闭了闭眼,手臂抑制不住地轻颤。   尊上一定对他很生气吧……   也许……也许会狠狠惩戒他,让他尝到永生难忘的痛苦。   不过没关系,这都是他应得的,谁让他竟鬼迷心窍地那样对待尊上……不管尊上要如何罚他,他都认了。   只要……只要能完成封魔大典就好了,只要尊上能重新回到那个位置,让他付出什么都行。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手臂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然后头顶传来尊上平静的声音。   “回来了。”   若寒一愣,目光闪烁地抬起头,见尊上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容。   燕凌霄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问道:“现在如何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尊上……不怪他?   若寒红了眼,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哑着嗓子道:“属下大逆不道冒犯尊上,罪该万死。”   “起来。”   燕凌霄点了点他捧着的冠冕:“为我束发。”   若寒低头:“是。”   为尊上更衣束发,这件事情若寒并不陌生,从前做魔使的时候,他几乎一手包揽了所有与燕凌霄相关的事,衣食起居一类,更是经手过不知多少次,熟练到刻进了骨子里。   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燕凌霄墨发束起,垂下的冕流分割了他的视线,他舒展双臂,若寒正半跪在他身前,为他系好腰封处的佩带。   “尊上,您不怪我吗?”他低声道。   燕凌霄:“不怪。”   “可是……”若寒手指蜷起,自弃道:“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冒犯了您,我……”   燕凌霄似乎是笑了一声,说:“如此说来,你冒犯我似乎不止这一次啊?”   若寒微愣,随后便想起来,当初燕凌霄失控暴走,他以自身安抚,同样没有经过对方允许。   实在是……积罪颇深。   他系好佩戴,双手颓然垂下,深深俯身下去,闭目道:“若寒有罪,望尊上重罚。”   头顶微暖,是尊上的手覆了上去。   “如果你认为自己有罪,那么现在,我赦免你。”   “作为交换,我犯下的错……若寒,你也能原谅我吗?”   尊上怎会有错?   若寒动了动,头顶力度加重,他细微的动作止住。   “尊上,您没有……”   燕凌霄忽然蹲了下来,他们四目平视,若寒话没说完,在燕凌霄认真的注视下,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压低视线,避免对视,但燕凌霄抬起他的下巴,将他困在自己的目光中。   他又问了一遍。   “若寒,你能原谅我吗?”   若寒不认为自己有能原谅尊上的资格,他自认不过是尊上身边的一条狗,为尊上付出再多都是应该的,尊上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哪里说得上原不原谅呢?   可是尊上为什么要用这么认真的神色看着他?就好像……就好像他的感受很重要,就好像他真的有这个资格……   若寒鼻尖一酸,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中滚落,他摇着头,声音哽咽:   “尊上,您别这样……我……呜……我没有资格……”   燕凌霄指腹从他眼下擦拭过去,动作时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我便给你这个资格。”   不仅是原谅他的资格,也是真正能够与他并肩的资格。从今以后若寒不必如同死寂的影子一般站在他的身后,而是作为最亲近的伴侣,站在他身边。   燕凌霄唯我独尊了半辈子,向来凌驾于众生之上,从没有过与谁并肩而行的想法。可如果那个人是若寒的话,他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拉住若寒的手,说:“起来。”   若寒肩膀绷得很紧,指尖冰凉,睫上带泪,唇瓣被他自己咬得失了血色。   燕凌霄靠近他,揽住他的肩膀,问了第三遍:“现在,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心底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悄然破碎,一同破碎的还有若寒忍耐的抽泣。他猛地撞进燕凌霄怀中,声音沉闷,泪水融进裘绒中消失不见。   他似乎委屈极了,一边哭一边点头,对着燕凌霄,他终究还是没法说出那两个字。   不过这样已经够了。   燕凌霄无声安抚他,掌心顺着他垂在身后的墨发一寸寸向下捋,金色法印随着他的动作没入若寒身体中。   他说:“等一切结束后……”   “我们……”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转而拍了拍若寒肩膀:“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   封魔大典是魔族最为隆重的典礼之一,更别说这次对若寒意义重大,他显然不是匆忙准备,整个典礼宏大得仿佛筹备了许多年。   魔殿之前,万魔跪拜。   走过了前面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只要接过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君主剑,燕凌霄便算是再次回到了魔尊之位。   以灵修之躯君临魔族,何等惊世骇俗之事,下面的魔族们却没有半点异议,不过是真心归顺者少,畏惧屈从者多。   阶梯之下,燕凌霄最亲近的魔使,手捧长剑,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行至他身前屈膝跪下,将君主剑举过头顶。   燕凌霄拿起剑,锵然清鸣,剑身出鞘半寸,映照出他半边凌厉的轮廓。   他低下头,不期然对上若寒目不转睛的视线,那双眼里似乎有一团正在狂热燃烧的烈焰,气温不断升腾。   一声嗡鸣,长剑脱鞘。   燕凌霄看向祭台,万灵宗的弟子们被绑在那里,而他接下来要用手中这把剑割开他们的咽喉,以血开刃。   但他迟迟没有动作,半晌后一抬剑尖,道:“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祭台上空突兀闪现一道虚影,紧接着剑啸破空,锁链碎响,雪铸似的雪白长剑在祭台上利落游刃一个来回,万灵宗弟子们身上的束缚便尽数解除,纷纷落在地上。   常安宁撑地爬起,看清了那把剑的真容,几乎要热泪盈眶:“是闻人前辈的剑!前辈来救我们了!”   “真的是微澜剑!”   “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万灵宗弟子们喜出望外,魔族这边却如临大敌,剑神之名很有威慑力,但封魔大典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快!不能让祭品被人夺走!”   当即便有魔族守卫上前,刚靠近祭台,只听一声轰然震响,漫天浮尘散去之后,缓缓现出白衣挺拔的身形。   磅礴剑气荡开一排魔族,闻人月朗左手持剑,挡在万灵宗弟子们身前,神色坚定。   “我带你们出去。”   这句话在万灵宗弟子们耳边荡了一圈,又被劲风裹挟着,穿过重重人障,清晰地掠进了若寒耳中。   这个声音……   若寒一点点转过头,看向祭台前破开众魔包围圈的白色身影。那个人,即便化成灰,他也忘不了。   “来得正好。”他低声说了一句。   用那人的性命为尊上加冕,这封魔大典,才称得上是完美无憾。   他会亲手捏碎那人的心脏,抽出他的神魂,让他尝尝什么叫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若寒缓缓站起身,身体略微前倾,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寒箭。正要疾驰而出时,肩膀忽然一沉,燕凌霄拦住了他。   若寒偏过头,眸色黑沉。   “尊上,我要杀了他。”   燕凌霄身长肩宽,立于殿前,身后就是威严厚重的尊位。他与若寒对视时,眼中闪过一轮淡金色辉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闭上眼睛安心休息吧,等你醒来……”   后面的话,若寒听不清。巨大的困倦感忽然席卷了脑海,丹田内府形如死海,半点反应也没有。他身形晃动几许,艰难地撑开眼皮,视线倾覆。   止息之术相当霸道,一旦发作便无人能硬抗过去,至多片刻,若寒便会完全失去神智,陷入昏迷。   燕凌霄抱起他的身子,然后转身将他放在尊位上,离开时轻抚了一下他的耳畔。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若寒残存的神智在拼命挣扎,无尽的恐慌几乎将他吞没。昏沉模糊的视线里,是燕凌霄走向祭台的身影。   不……   别走……   快要完全失去意识时,他手放于胸前,骤然发力,五指没入血肉之中,然后继续向下,随着衣帛撕裂声响起,涌出的鲜血很快染透了整片衣襟。   五感有片刻的清明,他听见兵戈相接的铿鸣声里响起燕凌霄的声音。   “住手,放他们离开。”   不能离开。   不能……   “尊上……别走……”   那一声低喃微小得像是自言自语,于风声中悄然消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若寒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呼吸逐渐艰难,唇角洇出血,色泽青黑。他着了魔一般大睁着眼,眼底赤红,胸口血肉模糊,手指却还在碎肉中狠碾。   止息术之下,从未有人能保持清醒。   但若寒不允许自己闭眼,生理性的泪水流了满脸。泪光下,他的神色逐渐癫狂,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笼而出。   无尽的嘈杂之后,世界忽然安静了,仿佛一声水滴入河的声音响起,他的双目终于完全变成血红色。   闻人月朗与众魔缠斗良久,他虽失了一臂,却因祸得福,重拾剑意,即便是左手使剑也仍有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实力低微一些的魔族无法近身。   他们也不傻,打不过厉害的,就挑软柿子捏,频频偷袭万灵宗众人。   两个弟子同时受敌,闻人月朗分/身乏术,眼看其中一人就要落入魔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上方压下来:“住手。”   是燕凌霄。   他从幢幢人影头顶掠过,落于祭台上,目光扫过下方如蚁群般涌动的魔族,命令道:“放他们离开。”   按理说,典礼未成,他还不算名正言顺的魔尊。但魔族对危险的嗅觉相当敏锐,没迟疑多久,人群退潮似的往后撤,其中却有一个例外。   偷袭万灵宗弟子的那人是个实力稍强的魔将,或许自恃拔尖,又或许不甘心机会白白浪费,他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竟对燕凌霄的命令置若罔闻,继续向万灵宗弟子疾驰而去。   眼看他的利爪就要抓住常安宁脖颈,常安宁躲不开,惊叫一声抬手去挡,半晌却什么感觉都没有,放下手一看,那动手的魔将已经被燕凌霄抓着头颅提了起来。   魔将头骨欲裂,手脚痉挛,瞪圆的眼中倒映出燕凌霄不悦的神情。   “我说住手,你听不懂?”   魔将眼仁上翻,额角血管炸开,嗓子里拼命挤出一点声音:“喀……魔尊……饶命……”   下一秒他的身体飞出,砸翻了好几个后撤的魔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燕凌霄拍了拍袖口,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令牌,扔给闻人月朗,说:“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拿着这东西,魔界没人再敢拦你们。”   闻人月朗拿着令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燕凌师兄,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常安宁忍不住问。   “还没看明白?”燕凌霄意味莫名地笑了下,“我是魔尊啊,和你们一起回去做什么……灭门吗?”   常安宁被他看得肩膀一抖,心里发毛,但是却没有多害怕,她心里总觉得,燕凌师兄不会真的对他们做什么,他明明就不是魔族。可她又想起前两天在地牢里看到的景象,不禁涨红了脸。   不是魔族……但好像……和魔族有点奇怪的关系。   燕凌霄送了几人一程,出了魔族最外围的戒严线,他便停下脚步。   众人多多少少都明白他留下的理由,分别时,常安宁道:“师兄,你要是遇到危险,或者想离开魔界了,就给宗门传个信,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   燕凌霄嗤笑,心道那破宗门里没一个能打的,不知道常安宁哪来的自信救他出魔界。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敷衍地点了下头,转身就往回走。   看着他从容远去的背影,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觉得……他似乎天生就该属于魔族。   闻人月朗低低地叹气,然后转身道:“走吧,回宗。”   刚靠近魔殿墙外,燕凌霄便察觉到了异常。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空无一人,空气中蒙着一层不祥的阴翳,细微的风擦过脸侧,像是受到某种感召,气流奔涌向同一个方向。   他心知有变,飞身前往殿前,却为眼前的景象惊了一瞬,瞳孔缩紧。   凝流的魔气沙砾般在空中盘旋缠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风涡,无差别摧毁周围的一切,就连殿上那根几人合抱粗的横梁都被卷起,顷刻间便在风刃中化为齑粉。   风涡中心跪俯着一个人影,清瘦的脊背弓起,衣袍破碎翻飞,周围的魔气不断涌入他的身体。   那是本该早已陷入沉睡的若寒。   他硬生生地扛下了止息的效果,而代价是走火入魔。   他的眼睛红的几欲渗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裂纹,青黑的血液在身下积出水洼,还有血迹不停地顺着衣袍滴落,触目惊心。   皮肤上的裂纹已经爬到眼角,他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周围的魔气,他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可身体的承受力是有限的,他现在显然已经快要触及那个极限,若是继续吸收下去,结果必定爆体而亡。   必须让他停下!   燕凌霄灵气外放,护在周身,强行突破风涡来到若寒身边,试图将他唤醒。   若寒什么都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苦尚且可以忍耐,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却能将他推向深渊。   为什么要走……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对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燕凌霄顶着强劲的风刃,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办法唤醒若寒,忽然捕捉到他的一丝低喃。   “别……别丢下我,尊上……”   燕凌霄心神一震,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我回来了……若寒,你看看我,我回来了!”   他力道很大,两颗心脏贴到一起,心跳逐渐趋同。   若寒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他目光茫然游离,触目皆是赤红,下意识地停止了继续汲取魔气,然而此前他的身体中积压的力量已经太多,不得释放,痛不欲生。   若寒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吼,燕凌霄一顿,发现他自毁般的行为终于停下,于是将他抱得更紧,同时为他疏通经脉,导出魔气。   灵气与魔气相斥,他几乎立刻就受到反噬,力量中断,胸口血气翻涌,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随意地一抹唇,从头再来。   就这么重复着反噬与重来的过程,若寒最后一条淤塞的经脉也终于顺通,他长啸一声,魔气从身体各处爆发出来。   燕凌霄被反噬多次,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他将若寒抱在怀里没有放手,外放的魔气比剑刃锋利百倍,从若寒体内放出凝实后,一道接一道穿透了燕凌霄的身体。   等到遮天的魔气终于消散,风涡平息时,燕凌霄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他抬起血迹斑驳的手掌,按在若寒后颈,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若寒……该醒了。”   若寒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第一感觉便是冷,仿佛体内温度尽数流失,寒意渗入骨髓。   但他又感觉到胸口传来的暖意,某种温热的液体不停流出,温暖着他冰冷的身躯。   他愣愣地抬起手,触目一片血红,他被人护在怀中。   肩膀一沉,似乎有人垂首靠了上去。   若寒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他目光发直,呼吸停滞,缓缓看向倒在自己身上的人……   “尊上——”   -   燕凌霄睡了很久很久,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寝宫垂落的帘帐。   有片刻的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他闭目缓了许久,才慢慢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得那时,若寒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   燕凌霄从床上起身,目光在寝宫内巡视一周,并未发现若寒的身影。倒是有个魔侍,发现他醒来后,连忙到床边跪下。   “尊上,您醒了!可有不适?”   燕凌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的伤都已痊愈,几乎看不出一点儿伤痕,也没有任何痛感,唯一的感觉便是,睡了太久导致身体有些疲软。   他揉着眉心,问道:“若寒呢?”   那魔侍卡了一下,“额,魔使大人他……在血域。”   燕凌霄察觉他态度有异,放下手看了他一眼:“带路。”   这是燕凌霄第一次来血域,作为魔尊,他自然知道这个地方,但从未涉足,那里过于阴寒,他并不喜欢。   带路的魔侍不敢深入,将他带到入口处便战战兢兢地退下。燕凌霄驻足,面前洞口仿佛某种巨兽张开的大嘴,深不见底,鬼气森森。   若寒来这里做什么?   燕凌霄皱了下眉,抬步往里走。   然而越往里走,椒ⒸⒶⓇⒶⓜⒺⓁ汤他便越发觉不对。   作为魔界乱葬岗一般的存在,血域内按理说应当是阴魂盘踞,怨气难消才对。可他这一路走来,四处安安静静,连一丝残魂都感觉不到,这状况实在反常。   没有看到若寒,他便一路向前,直到无路可走,才停下脚步。   这里便是血域的中心,血池。   而呈现在燕凌霄眼前的,是一个环形深坑,坑底泥土深黑,还带着股腥气,不久前应该还有血液流动,现在却已干涸见底。   四周石壁支离破碎,惨不忍睹,显然是被认为破坏的。   万籁俱寂,燕凌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碎石堆下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   他面色一变,轰开乱石沙砾,露出其下蜷缩着的清瘦身形,破碎的衣袍有些眼熟。   是若寒。   他奄奄一息地倒在乱石间,满身脏污,遍体鳞伤,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简直与死人没什么两样。   燕凌霄心尖刺痛,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进怀里,拨开凌乱的额发,低声道:“若寒……能听见我说话吗?”   若寒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看清面前之人时,他瞳孔剧颤,抖着唇弱声道:“尊上……尊上……您没事了吗?”   燕凌霄喉头发堵,现在更有事的人是若寒才对吧。   他不再说话,探出灵气为若寒疗伤。而就在灵气进入若寒身体的一瞬间,他动作一僵,而后又探了一次,得到的仍是同样的答案。   若寒的魔气,散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什么力量也没有了。   燕凌霄僵硬地低头看向若寒,声音细听之下有些颤抖。   “你做了什么?”   若寒咳了几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震动,他就像个无药可救的病人,腰身瘦得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他好久才缓过气来,沾了污泥的脸上泛起病态红晕,声音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   “尊上……主人……魔魇……已经没有了,我再也不会……咳咳……再也不会伤害到您了……”   他一点点伸出手,抚在燕凌霄侧脸上,满目眷恋:“我可以……继续留在您身边吗?”   那日他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然后发现了令他肝肠寸断的事实。   ……他亲手伤了尊上。   咬过主人的狗,便没有继续跟在主人身边的资格了。   可要若寒离开燕凌霄,无异于是要他的命。   他心中还卑微祈求着一丝能够留下的希望,所以他放任血域中万千阴魂噬身,借这千年的怨气彻底消灭了魔魇,连带着他这一身魔功也一并散去。   如此,算是惩罚他伤了主人,也彻底根除了他再次失控的可能,他觉得很值得。   唯一令他不安的是,他现在成了个软弱无能的废人,尊上还会要他吗?   晶莹的水泽从若寒眼角滑落,他祈求道:“主人……别赶我走,好吗?”   燕凌霄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声:“闭嘴!”   若寒颤了一下,然后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心头冰凉。   不可以吗……   不……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留下,留在主人身边……   若寒神色惶然,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感觉身体一紧,是燕凌霄更用力地拥紧了他,将头抵在他的脖颈间,传出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喑哑。   “不赶你走。”   “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结为道侣,永不分开。”   锁骨处有温热的液体流过,若寒微微睁大了眼,微弱的心跳似乎都因此跳动得有力了些。   若是能死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安静地想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续有个甜宠向番外~ 第74章 番外(一)   魔族近日闹出不少动静。   与动不动灭魂夺舍, 屠人满门相比,这些动静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还是引起了不少关注。   稍微有点名气的丹修们一时间都不敢出门, 天天缩在宗门里。   无他, 魔族众人倾巢而出,几乎将整个修真界的丹修都抓去了魔界, 也不知道那魔尊到底在谋划什么。   修真界最富盛名的丹修是药仙谷的老祖宗,人称涂翁。药仙谷阵法强悍, 灵气充盈, 并不担心会有魔族侵入, 涂翁自以为高枕无忧。   没想到,传说中新上任的魔尊亲自来了药仙谷捉人。   涂翁上一秒还在躺椅上摇扇子,下一秒就被人提着领子扔进了一处寝宫。   “治好他。”   身后那人嗓音低沉,压着焦躁。   涂翁一抬头,见床上躺着气若游丝的病人, 再联想这些日子魔族的异样, 顿时福至心灵。   难怪仙门百家的丹修被抓了个遍,原来是为了给此人治病。   看来此人在魔尊心中的地位相当高。   涂翁不敢多言, 也不敢回头看,连忙搂起袖摆上前探脉,暗自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   别的他不敢说, 要说治病救人, 他自称第二, 没人敢称第一, 在他手上起死回生的灵修, 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 面前这人……   咦?   涂翁胡子抽动两下, 眉毛诧异地挑起,换了只手继续探。   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魔尊要他治的,竟是个凡人?   他仔细观察这人的面容。   脸上苍白无血色,气息规律却微弱,体温极低。   他沉吟着收回手,久久无言。   “如何?”   魔尊忽然开口,涂翁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处境。   “啊这个这个……”   他治不了。   灵修与凡人身体差异巨大,甚至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面对灵修的病症,他可以有千百种治疗的办法,但这些办法若是用到脆弱的凡人身上,大概率能要了他们的命。   可他若是直说治不了,魔尊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涂翁心里苦。   他做了这么多年丹修,久负盛名,德高望重,最后还是逃不过医闹的魔咒。   难道这就是丹修的宿命吗……   他久不开口,燕凌霄不耐烦了,眉头拧得死紧。   “说话。”   涂翁一个激灵,不小心秃噜出了实话:“不行,这个老朽真不行!”   看着魔尊一秒转阴的脸色,涂翁的心里下起了暴雨。   啊啦……小徒弟,今晚不用给为师留饭了……   燕凌霄阴沉沉地盯着他,然后忽然扬起了手,本想叫人把这老头丢进地牢,与前面那群没用的丹修关到一起。   可他还没开口,涂翁似乎误会了什么,退后两步靠在床边,双腿打着摆子,坚定地对他伸出手。   “别杀我!我还有话要说!”   性命攸关之际,涂翁思路打通,给自己想出了一条生路。   “他这情况我虽然治不了,但有人可以!”   燕凌霄动作微顿,放下手,半眯着眼看他:“谁?”   具体是谁,涂翁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忽然想到,既然病患是凡人,那么凡间的郎中或许会有办法。   当然,实话是肯定不能告诉魔尊的,万一对方听完之后,觉得他没了用处,直接将他就地埋了可怎么是好?   于是他煞有其事道:“我有一好友,医术在我之上,只是常年云游四方,无人识其踪迹,只有我有办法能够找到他。”   魔尊看了他半晌,他心里发虚,冷汗直冒,然后他听见魔尊说:“明天之前,我要看到人。”   唔呼,又多苟一天!   涂翁获得了一天的自由,出了魔界,他就直奔凡间而去。   什么云游四方的好友当然是假的,不过是他用来保住自己老命的借口。   他在闹市里打探了半日,终于选定了一名医术不错,胆子也不小的年轻大夫。   他豁出老脸,将那大夫哄得团团转,火急火燎地跟着他来到了魔界,要诊治他口中那位,性命垂危的病人。   途中年轻大夫还有所顾虑,觉得此处氛围实在压抑阴暗了些。   但当病人出现在他面前,医德极好的大夫立刻将别的都抛到脑后,上前专心诊脉。   初步诊过脉后,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又扒开病人的眼皮仔细观察。   涂翁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的是他的亲儿子。   “怎么样怎么样?可有法子?”   年轻大夫道:“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没有任何伤病,只是会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可有办法将他唤醒?”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听他说完便沉声询问,想来一定是病人的家属。   大夫摇头道:“这便是症结所在。”   “他身体虽无大碍,精神却受到过极为严重的创伤。换言之,他不醒并非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愿。”   也就是说,要想让他醒来,必须要激起他强烈的愿望才行。   大夫说完,室内便陷入一片寂静。燕凌霄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涂翁心里怂的要死,燕凌霄一不说话他就害怕。   咽了咽口水,他颤巍巍举手发言。   “那个……老朽似乎有个办法。”   燕凌霄:“说。”   涂翁满头大汗,从随身的乾坤袋里翻找出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双手奉送到燕凌霄面前。   “此物名为梦魂铃,可按持有者心意随意编织梦境。”   “既然病人症结在心,要唤起他醒来的愿望,不如……为他编造一个完美的梦境。”   燕凌霄接过梦魂铃,垂眸查看半晌,沉郁的目光逐渐从银铃转移到床上那人脸上。   若寒已经沉睡了三月之久。   期间燕凌霄抓遍了仙门百家懂医术的人,谁也给不出办法。   现在有了办法,不管有用没用,总要试一试。   “只是这梦魂铃还有个小瑕疵……”   涂翁小心翼翼地补充:“它构造的梦境并不稳定,需要造梦者一同入梦。可梦境这东西玄之又玄,直接联系着识海,所以……”   识海是一个人最为敏感的地方,天生有着极强的排他性,旁人轻易是进不去的。   除非……是非常亲密的关系。   燕凌霄说:“无妨,我亲自去。”   涂翁:“哦哦……嗯嗯?”   了解梦魂铃用法之后,燕凌霄斥退了其他所有人。   坐在床头,将若寒冰冷的手纳入自己掌心,闭上眼。   铃声渐起,他的意识由柔和的光晕包裹着,沉入若寒的识海。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契合得就好像他本就是这片识海的主人。   梦境展开,他隐约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番外为放飞之作,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75章 番外(二)   若寒从睡梦中睁眼, 床外晨曦正好,鸟雀落于枝头,黑豆般的眼睛透过窗, 好奇地盯着里面的小人。   若寒坐起身, 下意识看了眼空荡荡的床边,然后默默披上了衣服。   他一颗颗系好了扣子, 穿鞋下地时,惊动了门外的小厮。   “少爷起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指令, 捧着盥洗盆具的侍女鱼贯而入, 脚步落在铺了昂贵绒毯的地面上, 轻巧无声,她们在若寒面前一字排开。   贴身伺候的小厮咏秋腰背弓着,站在床头离若寒不远不近的位置,手里的托盘中盛着个通透的玉碗。   碗中浓黑的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药汁微晃,味道苦涩的水雾袅袅升起。   若寒洗漱完毕, 咏秋立刻端着药上前。若寒看也没多看一眼, 浆汤似的苦药几口喝完,脸色不改。   咏秋照例笑着夸了几句:“小少爷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看来郎中开的药效果很不错。”   若寒抿着唇将玉碗放回去。   药效如何他没什么感觉,只是这味道,倒是比从前喝过的那些汤药更令人倒胃口。   不过, 他也都习惯了。   再难喝的药, 也能面不改色地仰头喝完。   时至今日, 若寒活了十余载, 喝药也便喝了十余载。   他出生在江州泼天富贵的商贾之家, 上头有一兄一姐, 父母相敬如宾, 都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宠着。   这样好的出身,注定了他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大多数人此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   他什么都不必付出,就算做个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也能一辈子顺遂无忧。   然而江州人谈起这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无不是摇头叹息。   命薄。   若寒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哭声的。   不管产婆怎么折腾,他都安静得像个死胎,气息也微弱得可怜。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没救了,结果不知怎得,他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皱巴巴的小手朝着半空中伸去,够了半天,什么也没够到。   然后便嘴巴一撇,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不管怎样,能哭出来就是好事。家里人这才松了口气,对待他更加小心翼翼。   若寒从小身子就弱,最普通的风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最严重的一次,躺在床上整整烧了半个月,吃什么吐什么。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可一夜之间,他又奇迹般地好了过来。   他母亲高兴得泪花直冒,第二天就上了佛寺还愿,连说是佛祖显灵,在保佑她的宝贝心肝。   只有若寒知道,确实有一个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但不是佛。   若寒从没见过那人的脸,他只记得自己高烧烧得快要死掉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脸。   触感清凉、柔软。   不同于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   从他出生开始,那个人就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若寒一直这样坚信着。   这件事他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这是只属于他与那个人的,唯一的秘密。   他重新漱口,用完早膳,然后去向自己的母亲问安。   做完这一切,他就该去书房学习了。   小少爷身子弱,不能去学堂里和同龄人一起学习,那里的空气对他来说太浑浊。   家里人给他请了教书先生,他想学什么都好,过往的十几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前些日子,上一任教书先生回老家娶亲,故而请辞。新来的这位,若寒还未见过,只知他姓燕。   教书先生还未到,若寒便自己翻看不久前兄长为自己寻来的志怪话本。   晨间的光很柔和,他垂眸翻书时,光点便在他睫羽间轻晃。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无声推门而入,木制房门发出吱呀响动。   若寒循声抬眸看去,眸光就那么定格在了那人脸上。   良久,才开口询问:“先生?”   进来的人身量很高,身着读书人再熟悉不过的素净长衫,容貌气度却锋芒凌厉,看不见一点书卷气,让人怀疑他手里卷着的书册,是不是下一秒就能从中抽出剑来。   若寒注视他的同时,他也在静静注视若寒,黝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执着书册的手稍微抬起,而后很快又放下,握紧了书册,扬起一个亲和的笑容。   “你便是若寒吧,我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姓燕。”   若寒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若寒见过先生。”   他说这话时忘了站起来,有些失礼。燕先生却没有怪罪,反而上前,撩起衣袍一同坐了下来。   书房里放的是长凳,刚好能坐下两个人。只是若寒坐在中间,就显得两边的位置局促了些。   燕先生要想坐稳,就只能紧挨着他的身子,偏偏若寒像是迟钝得感觉不到拥挤似的,稳稳地占着中间,任由男人的气息靠近。   燕先生似乎脾气很好,这样也没说什么,直入正题道:“你想要学点什么?”   若寒的情况很特殊,比起考取功名,他的父母更希望他能接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要学什么,向来是由他自己做主。   放在平常,若寒也许会学雕刻,学药理,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位新来的燕先生,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学。   他将桌上看到一半的志怪话本推到男人面前。   “先生将话本中的故事念给我听……好吗?”   男人答应了。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泛黄的书页上,重新翻到第一页,大致扫了几眼,便开始念了起来。   他的嗓音很沉,带着颗粒感,念到长句时会停顿片刻,像是不习惯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平日里应当寡言少语。   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又怎么会来做教书先生呢。   若寒的目光很直白,毫不掩饰,一直落在身旁之人的身上。   这位先生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燕先生念完了第一卷,若寒开口道:“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燕先生拿书的手一顿,与他对视片刻后收回目光,坦然笑道:“刚才不是说过了?我姓燕。”   至于名字,却没有提。   于是若寒没有再问。   他们一人念,一人听,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教学时间结束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先生的嗓音比初见时低哑了些。   若寒斟茶端到先生面前,本想叫他润润喉。对上那双眼睛时,他心念微动,茶盏倾倒,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下来。   手掌忽地被人攥住,避开了升腾的热气,茶杯摔在地上,只发出一声闷响。   “没烫着吧?”   听起来先生似乎有些紧张。   若寒心里莫名冒出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念头,然后他注意到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先生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很轻易地就能将他的手纳入掌心。   被他握着的感觉,清凉又柔软,似曾相识。他注视过来的眼神,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若寒忽然反握住他:“厨房准备了金丝鸽子汤,先生可愿同我一道品尝?”   燕先生只负责教他上午,教完便能离开,不必继续留下。   可他看着少年饱含期待的目光,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便留下了。   彼时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微不足道的让步,成了纵容的开始。   教书两年,若寒从求他一道用膳,变成了求他一同外出游玩,最后甚至求他留宿。   “请求”也逐渐变成了“要求”。   若寒从没想过,自己会将一个人看得那么重要,喜怒痴嗔皆系于他身上,简直像个被宠坏的姑娘,稍有不顺意都会郁结许久。   所幸先生对他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从来没因为任何事情对他生过气。   先生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亲手喂他喝药,会带来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逗他开心,会在夜晚守在他的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到入睡……   日复一日,若寒觉得自己似乎病得更严重了。   这次的病在心里。   他想把先生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自己能见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谁也不能打扰。   他的心很小,只装得下先生一个人。他希望先生的眼里也只有自己。   但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理智和情感的博弈折磨了他许久,最后连先生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晚上睡前,先生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侧脸,语气有些凉:“是谁让你不开心了?”   若寒侧躺在床上,抬眼看着他,诚实地说:“是先生。”   先生动作一顿:“哦……”   “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你说,我改。”   若寒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慢吞吞地翻身平躺,盯着头顶的帘帐,没说话。   先生极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好半晌才听他出声道:“先生……你以后会娶亲吗?”   先生一愣,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   “为什么这么问?”   若寒一下一下揪着手边的被褥,闷声道:“上一任教书先生……便是因为要回家娶亲才离开了。先生,您会吗?”   天气寒冷,先生将他的手掖进被子下面,然后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答应了一个人,如果他的身体能好起来,就与他成亲,以后再也不分开。”   若寒心里一酸,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强装无事地问:“是谁?”   先生无奈地笑了一下。   “是个让人心疼的傻子。”   若寒却不这么认为。   能被先生喜欢的人,就算是傻子,那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傻子。   如果成了傻子就能让先生喜欢,那他宁愿做一辈子的傻子。   他忍着泪,又问:“先生喜欢他吗?”   先生却说:“我很爱他。”   若寒眨眨眼,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他再次翻身,面朝墙壁一言不发。   先生没发现他的难受,像是从前给他念话本那样,将自己与那人的往事一点点说给他听。   “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也相伴了很多年,可惜那时我太混账,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也伤了他的心。”   “他为我做了太多,就算我把自己赔给他也还不起。”   “后来我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心,可他却因为不小心伤了我而自责到了极点,甚至因此惩罚自己,伤害自己。”   说到这里,先生停下来问若寒:“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若寒没有回答,他心里揪着疼,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出哭声。   没等到他的回答,先生自顾自说道:“他睡了很久,我一直在等他醒来,可他不愿醒来,不愿见我。”   “所以,我来见他了。”   “现在的他身体很差,总是生病,我总是担心他没法健康长大,只好亲自守在他身边照看。”   听到这里,若寒眸光颤了颤,藏在被子下的手抓紧了自己的心口,一种荒谬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他猛地转过头,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守在自己床边的人,心跳越来越快。   先生对他笑了笑,接着道:“他现在娇气多了,总央着我陪他,我若是敢多看旁人一眼,他便要生闷气。”   “就连睡觉,也一定要我在床边陪着,不然便闹着不肯睡。”   “你说,他是不是被我宠坏了?”   话音刚落,一个脑袋猛然扎进他的怀里,若寒的抽泣声随之响起。   “不坏!一点都不坏!”   燕凌霄抬手轻抚他的头。   “所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   怀中的脑袋闷声点了点。   燕凌霄环住他,轻声问道:“若寒,你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吗?”   若寒从他怀中抬起头,哭着点头:“愿意!”   燕凌霄捧起他的脸,眉眼弯着,吻上他的唇。   唇瓣碰上的瞬间,周遭景象飞逝,光影闪动。   若寒下意识闭上眼。   许久以后,眩晕感散去,他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魔族寝宫,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顺势望去,他眼底一酸。   无论梦里还是梦外,那人始终守在他的床前,对他露出柔软的笑意。   他反握住对方的手,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尊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总算是把番外挤完了嘤嘤嘤   下一本要写的梗很刺激,调/教/恶/犬什么的……很担心能不能过审(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