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游戏也可以作弊吗[无限]   作者:黄金厚蛋烧   文案:   忽然有一天,一行自称是神明写下的文字出现在了城市的上空,欢迎全人类参加他的游戏。   一阵白光闪现,正在路边摊买煎饼的池昱被迫进入了副本。   【在游戏中被淘汰的玩家在现实中也会消失。】   >>>   池昱是在墓地里睁开眼睛的。   好消息:神明会给予所有副本的玩家每人一个特殊技能。   坏消息:只有池昱没有。   但在玩家们逃到墓地的出口因无法开锁而等死时,只有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把怪物给他的钥匙——   “我有,但不知道是不是?”   *   池昱第二次睁开眼睛,他正在一栋办着晚宴的别墅。   三十个玩家里隐藏了五个怪物,每隔三天就会“淘汰”一位玩家。   当副本里的人开始在互相猜忌中陷入崩溃,别墅里的乌鸦忽然对他说话了: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我可以为您直接指出怪物。”   池昱:“……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吗?”   *   第三个副本是丧尸围城。   本来末世副本生存难度就大,他还不幸被丧尸咬了。   可池昱不仅没有异变,控制丧尸的生物母还给他送了物资。   池昱:“你们真的不是在搞我??”   *   第四个副本是游轮上的捉迷藏。   这一关开始,神明没收了所有人的能力。   池昱逃脱时不慎从通风口掉落,然而丑陋的怪物却忽然伸手托了他一把让他成功逃了出去。   池昱:???   现在他成作弊的那个了是吗?   *   第五个副本是表里世界转化的惊魂小镇。   不断变换的房间位置,隐身向他们逼近的怪物。   一个接一个的副本被攻破,池昱的身世也在逐渐清晰。   ‖阅读须知‖   人设就是封面!   1.并非爽文,男主全程没有神明赠送的能力,全靠(部分)怪物帮忙,副本里多数是会连着他一起揍的怪物。。   (特殊能力也多为背景板设定,为剧情铺垫用)   2.男主性格和三观都缺了点东西,所以也会对于一些事情产生奇妙的反应……甚至会有迷惑行为   用正常人的想法去理解他可能会产生不适   3.无cp,没有任何爱情线,所有的都是友谊   内容标签: 惊悚 异能 无限流 成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神明的游戏里被迫作弊   立意:以希望、热忱与爱面对生活   ​ 第1章 墓地盲盒(1)   灯光忽明忽暗,粘连着碎肉与血液的黏腻脚步声自走廊的尽头处传来。   池昱瑟缩在拐角后的视野盲区,他双手用力捂住口鼻,生怕自己颤抖着的呼吸声会吸引来“那东西”的注意。   衣角忽然被人扯了两下。   他一惊,回头才发现是同样与他被困在这里的青年正不断地用手指着自己右侧的墙壁,似乎在向他示意着什么。   池昱僵硬地回过了头。   四肢形同蜘蛛般细长,身体却和人类无异的诡异黑影正以极度扭曲的姿态倒映在两人侧边的墙上。   仅凭着光线投来的影子,池昱也能看到它垂线木偶似的头颅不断地上下转动,似乎在因为搜索不到猎物而发怒。   池昱的心脏跳得飞快,额头早已冷汗涔涔。   他因恐惧而发麻的指尖颤抖着钻入口袋,紧紧攥住了那柄对怪物来说根本没什么杀伤力的匕首。   幸运的是,墙上怪物的倒影在四下搜寻无果后便消失了,整个迷宫似的走廊再次陷入寂静,只余下头顶黯淡昏黄的灯光依然亮着。   “咕咚”吞下口唾沫,池昱颤抖着双腿半直起了身子,他扒拉在墙边只露出双黑得发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走廊拐角外的世界。   “它走了吗……?”青年在他身后用气声低低地问。   四周静悄悄的,连怪物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无限空旷的迷宫里只有他们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应该是安全了……   池昱冲身后的青年点头,又如虚脱般地回到拐角的阴影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   他长吁一口气,然后抬头望天,刚准备感叹一句“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他的瞳孔就因恐惧而疯狂地震起来。   彼时就在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那刚才应该离开的蜘蛛怪物正肢节倒扣粘连在墙角,只荡下个倒置着的脑袋,在两人的面前摇摇晃晃吐着满是倒刺的舌头。   ……   时间倒退回几天前。   本该和平的城市上空忽然浮现出了一串古怪的图案。   它像是由变形的云朵填充而成,色彩很淡,只能借着晴天的烈阳才能依稀看到。   起初人类还以为这是飞机穿梭而过留下的痕迹。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片图案的颜色越来越深,字体也越来越清晰,直到就算黑夜降临之时,也只要借着霓虹灯的光就能看清楚那上头的内容。   【欢迎全人类参加神明的游戏。】   不似邀请,更不似商量,而是完全用一种直接的形式告诉看到这行文字的各位:   你们已经加入了这场游戏。   出事的当天,年纪不过刚上高中的池昱正在马路牙子上买煎饼。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天心情不错,特意要煎饼大叔给自己加两个蛋。   只不过在他纠结到底要不要放辣时,那摊着煎饼的大叔忽然望着天空瞠目结舌,一动不动了。   见路人纷纷露出同他一样的表情,池昱也疑惑地回头看向了天空——   巨大到连太阳都能吞噬掉的白光映照在他眸中,它如天幕掉落般忽然笼盖下来,让人产生了一瞬“天塌了”的恐慌感。   池昱听到周围的人群在尖叫,有人在疯狂地逃窜,但他却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连抬腿都困难。   于是在一阵强烈到几乎让他的眼睛致盲的刺痛后,池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又像雨点子似的被重重甩到了地上。   而他再睁开眼时,就完全身处于另一个世界了。   刚才还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居然日沉月升。   湿漉漉的雾气飘散在整片空间,连天空都变成了朦胧的浅灰,一轮弦月幽幽挂在夜空,成了这黑暗的环境中唯一的光源。   池昱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眼前的东西,在握到手心中那坨软软的触感时,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掉粪坑里了。   但好在他的视力恢复得很快,也发现自己手中抓的不过是一团泥土。   “他妈的,我刚摸到一手好牌啊!这是哪里啊?”   “是谁的恶作剧吗?怎么把我丢到这种地方!”   有不少人在说话,或疑问,或争吵,看样子被甩到这片古怪空间的人不止几个。   池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甩掉了泥土,先揉揉自己生疼的脑袋,又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灰尘。   天生在感情方面有点迟钝甚至是缺陷的他,此刻还感觉不到恐惧之类的情绪。   他无言地望着不远处正在争论的其他人,内心只纠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因为他真的很想吃那个加了两颗鸡蛋的煎饼啊。   “你别说风凉话了,大家都是被关在这里的人!”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这么急躁……”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忽的,刚才还嘈杂的人群停了下来,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又在片刻的不安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池昱蹙眉,正疑惑他们发生了什么时,他的脑海里也传来了古怪的声响。   「欢迎各位玩家加入游戏。」   有人在说话。   但比起是在他的耳边,那更像是某人在直接跟他的脑子对话,并且很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在这场游戏中,我会给予每一位玩家不同的特殊能力,帮助你们通关。」   “你是谁!出来说话!”有个急性子的家伙开始对着天空大吼,他似乎并不能理解对方是用何种方式在与他进行沟通。   不过这个神秘的声音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兀自继续他的话题。   「游戏通关的方式非常简单,只要活着从出口离开就算玩家胜利。」   「在你们的身后是绝对安全的安全屋,就把这里当做神明温暖的怀抱吧!」   「注意,在游戏中死去的话,现实中的你也会消失哦!但成功通关游戏的玩家,我会给予他们一笔巨——大的财富。」   「特别提醒:人类无法反抗神明的力量。以上,祝大家游戏愉快。」   刚才还听上去平淡的声线,在提及玩家们可能会“死”后便忽然兴奋了起来,完全就像是个病态的家伙在欢迎猎物们来到他精心布置的猎场。   不过听得出来,这家伙绝对是策划一切的“神明”,或者说,那行几个月前出现在天空上的文字,也极有可能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什么叫做现世的自己也会死啊!!你在开玩笑吧!”   “这里还能有两个世界吗!”   “放我们出去啊!无聊的恶作剧!”   和其他陷入惊恐的玩家反应不同,池昱只是摸着下巴沉静地思考。   神明给予的信息并不算多,仅仅只是通关的条件,甚至连出口在哪里都没有告知他们。   而从这里放眼望去,这地方就和墓园差不多,区域虽大,但基本全是一座座的石碑,每块石碑都对应着一座土葬墓,粗略估计能有两百个左右。   池昱猜不出这些墓地是做什么用的,但也不排除出口就在地底的可能性。   毕竟拉他进这神明的游戏就已经很离谱了,出口的位置更离谱点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们先去其他区域探索一下,说不定会有回去的方法。”   和他一样很快冷静下来的玩家还有好几个,他们细致地观察副本的环境,然后跟着池昱一起走进了神明所提到的安全屋。   虽然说是“屋”,但这片区域却大得离谱,有点像池昱高中的校区长廊。   侧面被打通的回廊上有几扇窗户,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是供玩家休息的房间。   房间很大,摆放着很多铺位,应当是所有玩家都会在休息时聚集到一起。   除此之外这里还配备了储藏室,甚至还有公共厕所和男女浴室,只不过门是布帘做的外拉式,要洗澡的话可能没什么隐私。   储藏室里还有一点储备粮,但多数都是罐装食品和矿泉水,虽然有厨具但没有煤气和火源,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   和很多恐怖游戏里的存档点一样,只要玩家一直待在安全屋里不出去,就不会受到生命的威胁。   “啊,好讨厌,这里怎么没有插座啊!手机都没有电了。”其他进来的玩家在身后抱怨着。   经人这么一说,池昱才发现个古怪的地方。   这里的电灯全能打开,电器也全能使用,但它们根本就没有插线,甚至连开关都找不到,完全靠的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自己运作。   池昱现在可以肯定了,他所处的世界完全是与现世不同的另外一个空间。   他们就像是被限制了行动的羊,被神明圈养在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副本里。   “待在这里等死是个什么事儿,有没有胆子大点的,现在就和我出去找出口!”   说话的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性,名叫胡忠。   看他一身肌肉还留了点络腮胡,莫名给人一种“很能打”的安心感。   现在众人身处这片未知的区域,又莫名收到了听不懂的游戏规则,很多人都处于一筹莫展的状态之中。   只有少部分人能冷静下来,知道一直留在安全区是不可能会有出路的。   遂池昱也决定和胡忠几人一道出去,比起坐以待毙,出去胡乱兜兜还说不定真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   推开安全屋的大门,墓地里的雾气比他们刚来时更浓了一些,就算借用这里配备的手电筒,也只能照出来一团团与灯光同色的水雾罢了。   胡忠带头先走,池昱就和几人在后头跟着。   冷风吹着两边本就快要凋零枯萎的枝干飒飒作响,如暗夜中的鬼魅摇曳着起舞。   要寻找出口就必须横跨墓地。   众人的鞋底踏上松软的泥土,那种仿佛被谁握住脚掌的感觉叫人起了密密麻麻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们生怕土里会忽然伸出只手把他们拖入地底。   但幸运的是这些场景不过都是看多了恐怖片才有的遐想,不出须臾,他们就在墓地的最边缘处找到了离开副本的出口。   全封闭的金属门整体呈冰蓝色,正门雕刻着众人从未见过的神秘图案,它们像是某些部落的未知图腾,紧凑着排满了形状迥异的文字。   如果不仔细看,可能只会以为它们是门上的花纹而已。   金属门板有数十米高,横宽大抵十几米,简直够这里的玩家手牵手并排出去。   “从安全屋到出口的脚程也不过十几分钟,总觉得这样就获胜也太可疑了。”胡忠说着,伸手敲了敲门。   他浑身肌肉扎实,拳头更是同个馒头那么大,可这实打实的一拳敲在门板上,愣是连点回声都听不见。   “你们看,这里有锁孔。”有一陌生青年站在一旁开口。   他穿着身米白色的风衣,架了副眼镜,裹了条格子围巾,浓眉大眼的模样看上去有股文绉绉的书生气。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枚长方形的金属板镶嵌在了大门的正中,板中央凹陷了一块古怪的图案,看上去是需要用对应形状的钥匙板来填满。   原来副本的难点不在于找门,而在于对应的钥匙。 第2章 墓地盲盒(2)   一行人扒拉在金属门边四处观察。   兴许是觉得在这么大一个副本里,要找出如此渺小的钥匙板实在是有些折磨人,遂大家总觉得神明的游戏不会那么简单直白,他们想要投机取巧。   此处是墓地,泥土多被挖掘开发过,地质松软的样子看着非常好动手,有人便琢磨着:   “我们干脆打个地洞,从金属门下面挖出去,反正胜利的条件只是离开这里,并不在乎用的方式吧?”   “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刚才经过墓地时是有看到不少锄头铲子之类的,那说不定就是神明给我们的通关提示呢?”   说话的人是个戴眼镜的青年,名为刘伟成。   从刚进副本开始他就喜欢指点江山,不过心理素质看着还行,要不然也不会跟着胡忠一起来到这里。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赞同了挖地道的提议。   胡忠生着张有威信的脸,也不知何时被大家默认成了团队的领导者,只见他大手一挥,有模有样的,池昱和几个年纪轻的倒霉鬼就被安排去做了苦力。   池昱无语地挠了挠头发,看来想躺赢还挺难的。   和他一起同行的还有之前发现钥匙孔的青年,汪明哲。   大抵是见池昱在这儿年纪最轻,热心的青年便主动凑了过去,抱着想要安慰一下小朋友的心态,他笑眯眯地问,“小兄弟,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没想到还会有人闲得跟自己搭话,池昱愣了愣,淡淡回了句,“我买煎饼来的。”   汪明哲:“……”   见人根本不搭理自己就要往前走,汪明哲又大步跟了上去,“哎,小兄弟,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岁的,我们干脆做个伴吧!”   池昱挑眉,回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要是胡忠这么说,他倒还愿意考虑考虑,毕竟那家伙看着就强,估计怪物来了都能一拳搞定,轻轻松松带着自己躺赢。   但汪明哲这张文弱书生脸,怎么看都很不靠谱啊。   “算了,我不想和太弱的人组队。”池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他自己就够弱了,还要再带一个拖油瓶,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啊?   “别这么说啊,我只是看着文弱!”结果这话痨还孜孜不倦地跟着他。   两个人一路走回墓地,汪明哲就一路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   池昱虽不想搭理他,但无奈那人太热情,就算自己捂住耳朵,也七七八八被迫听明白了个大概。   汪明哲在来到城市之前,一直都住在大山里。   他为了能够摆脱全家人贫困的处境,便拼了命地读书学习,最后终于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又在不断地努力拼搏后换取了份不错的工作,是典型的飞上枝头变凤凰。   “给你看这个!!”   池昱都已经扛起锄头和铲子了,汪明哲还美滋滋地炫耀着他正准备开始的大好人生。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让池昱看到了屏幕里他和另一位漂亮女性的合照。   “这是我的女朋友,好看吧?”汪明哲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照片,像是隔着屏幕在摩挲女友的面庞。   见他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池昱无语地扯扯嘴角,“又不是我的,好看有什么用。”   “你这人长嘴就是为了让别人不痛快吗??”   汪明哲有些恼火,但想着池昱年纪不大也不好和他计较,只得继续说:   “等我实习期一满,工作稳定下来,我就买房,然后和她领证结婚!我努力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终于要迎来幸福美满的阶段了!”   汪明哲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样子是完全沉浸在自己设想的美好未来里了。   大抵是对方的神情太投入,池昱没忍凑到他的身边,又瞧了一眼他手机上的照片。   汪明哲和女友依偎在一起,两人笑得明媚万分,看着幸福甜蜜。   只可惜池昱没有共情能力,更不能理解别人的幸福,遂这情感上有点缺陷的家伙像是泼冷水似的,在汪明哲的身侧幽幽地说:   “你可不要立flag了,别到时候这张照片成了你最后的遗物。”   啪。   然后池昱就挨打了。   汪明哲不轻不重的一拳敲在了他的脑袋瓜上,疼的少年眯起了眼睛。   见池昱皱眉不服的样子,这看着文弱的家伙终是忍不住碎碎念他,“别怨我无礼,你这情商在哪儿高低都得挨顿打!”   小少年撇嘴表达了不满,但什么都没多说,只是指了指旁边没人拾起的工具,提醒对方,“别忘了,你的任务是把铲子给拿到大门口。”   汪明哲一愣,终是回想起来自己到这里的目的。   他顺了顺胸口,抚平了情绪,又转身拿起工具,一边跟着人群往前走,一边继续说:   “可惜啊,这所谓的游戏来得也太突然了,纯纯就像是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开始了。”   对于这个观点,池昱倒是无比同意的。   但有些古怪的是,在他听完汪明哲曲折且丰富的人生经历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过去。   别说是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他甚至连自己高中前的记忆都想不起来。   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不记得他之前的同学,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座城市,只是有记忆的时候他便一个人独居在外了。   起初他还觉得所有人都会跟他一样,记不起曾经的事情很正常,直到这个副本让他被迫与其他人类接触。   他才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   一群青年人带着铲子和锄头等工具走回来了。   胡忠拿过其中一把,用尖头处在地上勾画出一片长方形的区域,而后指挥道,“我们就从这块地方往下挖,深度差不多一米,够我们弯腰在里头走就行。然后你们只管往前挖,门板多厚我们就挖多远。”   他说罢,自己第一个抄起家伙就开干,其他人也被他的斗志所感染,纷纷拿起工具跟着一道挖。   望着身边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还喊着“加油”口号的队友们,身为摆烂人的池昱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很想问一句,难道挖地道出去就真的会比找到钥匙来得更轻松吗……   但看着周围人都在努力地干活,他只得放弃思考,跟随大流。   毕竟枪打出头鸟,他才不愿意为了没把握的事情而成为众矢之的。   ……   墓地附近雾气缭绕,月色忽明忽暗教人心情也跟着抑郁万分。   又扒开一坨泥土,已经站在坑里的池昱疲惫地松开铲子,看向了他的掌心。   少年细腻的皮肤上被磨出了血泡,十指更是发麻肿胀,痛得他一旦停下,可能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铲子撬开地面拨走泥土的声音接连不断,但只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努力好像看不到尽头。   “好累……”池昱小声叹息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电子屏上的指针走了半个轮回,但天色仍然没有要亮起的意思。   池昱记得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因为他睁眼时就是天黑,所以还以为墓地的时间会和现世完全颠倒过来。   但现在他望着晚上八点的数字显示以及头顶上连方位都不曾改变过的弦月,他终于悲痛地反应过来——   这里是永夜,在他离开副本之前,估计是暂时别想着见到太阳了。   可恶,人类也是需要光合作用的啊!看不到阳光真的好痛苦!   “不行了,挖不动了,腰都要断了!!”不过比他先崩溃的是刘伟成。   戴着眼镜的男人一把丢掉了手中的铁锹,摇摇晃晃地从坑底爬了上去。   他搓了搓满是泥泞的双手,指着脚下黑漆漆不见底的洞口说:   “我们都挖了好几个小时了,连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就算挖通了,凭什么要让那群躺在安全屋里的混蛋们坐享其成啊?”   “有道理啊!”   “对!我提议让他们继续接班来挖,不然天底下的便宜都让他们给占尽了!”   刘伟成这么一闹,众人本就疲惫了一天,现在逆反的情绪全全上来,一个个都罢工喊着“不干了”。   胡忠觉得他们说得有理,索性也从坑底爬了上来,只留下几个回家心切的还留在里头不打算出来。   池昱举起铁锹,用柄端敲击坑洞的顶部。   他们是贴着门底下的缝隙开工的,整体以斜上的方向来挖掘,为的是一旦挖出了大门的范围外就可以直接打通到地面。   随着池昱几下用尽全力的敲击,几人头顶的泥土与石块不断落下,但始终不见地面有变薄的趋势,甚至还传来了令人绝望的沉闷回声。   最后池昱收回手,借着旁人手电筒的灯光,只见那铁锹的顶部都扭曲变形,像是撞在了极硬的金属板上。   但他们头顶的泥土却纹丝不动。   池昱又一连敲了好几个地方,发现上头几乎都是这样坚硬的地面。   一行人至少挖了三米多长的地道,就算门板再厚,那也不至于这么厚吧?   “……这次绝对是打白功了。”   小少年一边抱怨着,一边虚弱地爬上地面,他就像蚱蜢似的贴在了泥地上,手脚一摊,彻底摆烂,再也干不动活了。   “看来神明早就想到我们会从地底下挖出去了啊,连门对面的地板都是金属质地。”汪明哲也是一样的灰头土脸。   “那还有什么别的出去的方法吗,在这么大的墓地里找钥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啊?”刘伟成还是不打算考虑用钥匙出去。   “说起来,神明不是给予了我们特殊的能力吗?”有个从头至尾一直默默跟着干活的女性小声开了口。   “或许这些能力可以在通关时派上用场?”   见大家都紧皱着眉头不打算说话,她索性继续说:   “既然这是合作型的游戏,目标就是为了让大家齐心协力一起逃脱。那我们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吧?知道彼此的能力对我们来说是好处。”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着对方的话语是否可信。   只有池昱睁着双黑到发绿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在场的众人。   欸……什么,什么能力?   他怎么根本就不知道的啊?? 第3章 墓地盲盒(3)   “我的能力是燃烧,可以凭空召唤出火焰,不过目前不知道在这个副本有什么作用。”   留着中分头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他是第一个自愿曝出能力的人,名为丁志云。   接着带头提议的女性也站了出来,“我的能力是绝对听力,能够清晰地听到远处的动响。可能是方便危险来临时通知大家吧。”   带头的人一多,众人纷纷说出了自己的能力,只有池昱尴尬地保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假装是没力气说话才不加入。   身旁的泥地往下凹陷了些许,池昱侧眸,就见汪明哲在他身边坐定了下来,似乎并不打算和其他人交流情报。   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没有能力,池昱像找到了组织一般,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他用了个模棱两可的方式问他,“他们说的能力是什么东西,你得到了吗?”   汪明哲一愣,果然不是池昱意料之中的反应。   男人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半天才压低着嗓音问出一句,“刚进副本的时候神明就通过大脑给我们提示了啊,你没有吗?”   池昱没说话,只是幽幽垂下眼帘,似乎陷入了内心的纠结中。   他确实记得神明说过会给玩家能力,但因为自己一直没能等到,便慢慢忘记了这回事,直到现在他才晓得……   所有人的能力都已经发放了,只有他没有。   是他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神明,还是他真的没有仔细听神明说话而错过了这些?   池昱实在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时候承认他没有能力,等于亲手为自己贴上了“废物”的标签,很容易在接下来的组队中被人排挤。   到时候别说躺赢,他甚至会因为“无能”而被当做让别人获得胜利的垫脚石来使用啊。   遂池昱犹豫了两秒,扯出个看似自信的笑容,“我当然有能力啊,不过要到危险时刻才能告诉你,你就敬请期待吧!”   见人这么卖关子,汪明哲半眯着眼睛“切”了一声,果然没有再怀疑对方能力的真假。   池昱也见风使舵,马上换了话锋,“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啊,是透视眼哦。”汪明哲得意洋洋。   小少年一惊,赶紧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和下身,旋即用一种非常戒备的眼神紧紧盯着汪明哲的脸,低呼,“这种事情不要啊!”   秒懂池昱在表达什么,汪明哲无奈地扶额,“……不是,这能力透不了你的衣服,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变态好吗!”   他的能力说来古怪,虽是透视眼,却连单薄的衣服都透不过去,但一米多厚的石墙又能轻松看穿。   他只需要站在安全屋外侧的走廊上往墙壁窥探,里头其他玩家四处走动的画面便清晰可见。   看汪明哲长了张老实巴交的脸,再加上自己是个男人也没什么好看的,池昱选择勉强相信他一回。   两个人不过尬聊了一会儿,那边的大部队就推选出了一位能力最适合这种场合的玩家。   说得难听点,那人生得有些像猴儿,个子瘦瘦小小的,皮肤黝黑还佝偻着背,但确实是个年轻人来的。   他的能力是黏性手,即用掌心分泌强力的黏液,可以将自己的身体依附在任何建筑上。   “既然大门底下行不通,那就直接从上头爬过去!反正这门又没盖子!”胡忠双手叉腰,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先去看看门对面是什么情况,剩下的等有了结果再做定论。”刘伟成推推眼镜,一副又要叫板的样子。   拥有黏性手的青年话不多,他点头,掌心合上又摊开,本该分泌汗水的汗腺在此刻不断地渗出浑浊黏稠的怪味液体,顷刻间淌满了他两个手掌。   青年将手盖上金属门,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些许黏液顺着他手腕流了下来,虽然有点恶心,但好歹也是通关的方法之一,众人都忍着没说话。   那人身形灵活,再加上能力特殊,不出须臾便爬上了金属门的顶端。   他用两手按在门框上将自己固定,但刚准备从另一侧翻身下去,他的目光却倏然定格在了门对面的远处。   “怎么了?”底下有人问他。   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在那一刻僵硬,只露出个上半身挂在门上,再不打算继续往下爬了。   男人的瞳孔因不安而晃动,甚至连双腿也不自禁地打颤,好在双手还粘连在门板上,不至于就这么跌下高墙。   他“咕咚”吞了口唾沫。   从他的角度往外放眼望去,门对面的世界根本就是完全漆黑的一片。   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地面,连四周都是无边的黑色。   仿佛是来自于深渊的怪物,张开着足以吞噬天地的巨口,要将他彻底吞没进去。   也是此时他才发现,就连他依附着的这扇金属门板都异常纤薄,而他们挖出的地道早就超出门板的厚度到达对面了,如今却被未知的东西堵在了底下。   别说让他爬出门外走入黑暗,光是让他看到门的另一边,他都会因为过于窥探“那边的世界”而感到恐惧。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说话呀!”   其他玩家的催促声拉回了男人的神智。   他一怔,赶紧翻身爬回了门内,生怕底下真有巨物会把他拖入地狱。   而在落地后,男人冷静了半天才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告知给了众人。   “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连月光都照不进去。”   他还无比肯定,门另一边的地面也是深不见底的黑渊,一旦踏入就只会坠落,永远都别想离开这里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没再说话。   “别投机取巧了,我们还是乖乖用那些工具挖坟,把钥匙板给找出来吧……”   静默之中不知是谁如此叹了一句,但这次那群灰头土脸的玩家们不再提出自己的意见了,他们认命了。   或许用钥匙板打开金属门后,就可以连接到正确的世界了。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最坏的可能。   这位恶趣味的神明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他们出去。   >>>   回廊对面的钟楼上,深褐色的金属时针指向了两点。   在永夜的月色下,众人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凌晨还是下午,但没有疑问的是,他们劳累了一天都很疲惫。   池昱靠在安全屋的墙边摆烂,汪明哲就和其他几个玩家去仓储室里捣鼓了一番。   各式各样的罐装食品被整齐排列在货架上,还有好几箱的矿泉水堆积在角落。   资源看似充足,但这副本里少说也有二三十号人,在这表面上没有时间限制的游戏中,就算按照一日两餐节约着吃,不要一个月,这些东西也能被掏空了。   汪明哲拎着几盒罐头进了安全屋,彼时那些没加入他们的玩家已经开始准备不知是晚餐还是早餐的食物。   “来得正好,吃饭了。”脸上的泥泞还来不及擦掉,胡忠坐在人群中招呼着迟来的他。   “谢谢。”汪明哲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又瞄了眼靠在墙边昏昏欲睡做着点头功的池昱,他安静地坐了下来。   这里配备了简单的锅碗瓢盆,大家把同类的罐头倒入锅中,然后由那个会使用燃烧能力的丁志云进行加热,按量分配给所有在场的玩家。   池昱本就胃口不大,再加上身心疲惫,他吃不了几口就随便找了个地铺躺了下去,还不忘抱怨一句,“地板好硬。”   罐头食品的味道到底还是枯燥,其他人也没吃多少就四下散开了去,一时之间只余下食物被加热过后的香味还弥漫在沉闷的空气中。   今天是他们在副本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或恐惧,或不安,或思念自己的家人。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已经接受自己进入了副本,除非胜利才能回家的现实。   ……   池昱是被屋外吹进的寒风给冻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外的月色依然妖娆,它淡淡地铺洒在竖立着石碑的墓地上,带着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静谧与诡异。   池昱的身体很是沉重,但他觉得他的大脑好像已经睡清醒了,遂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试图去仓储室里淘些吃的来慰藉自己空虚的胃囊。   安全区的内置走廊上,灯光从不熄灭。   暗黄色的光火一直延伸至走道的最深处,总让人忍不住脑补有什么东西会忽然从那里向自己狂奔而来。   池昱打了个寒战,转身溜进了仓储室,选了几个看上去还算好吃的罐头大快朵颐了一番。   而当他填饱了肚子回到安全屋时,才发现其他玩家也已经陆陆续续地起床了。   “今天的任务是挖坟,用那些配备好的工具,大家使劲挖,挖到钥匙板我们就成功了!”胡忠已经成为了所有玩家的领头人。   对于他的安排,众人没什么异议,毕竟投机取巧了两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坐吃山空还不如放手一搏,万一就找到钥匙板,成功逃出去了呢?   汪明哲看了眼自己起了水泡的手,叹息道,“墓地的泥土很多,土质也松软,但没有太阳进行光合作用,看来在这里种地搞基建不太现实啊。”   没想到这时候汪明哲还有心情想别的,池昱没忍揶揄他一句,“你想得还挺开的。”   男人怔了怔,目光看向了对方手中那瓶才喝了一半的可乐。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喝饮料的,大概也只有池昱了吧。   到这,他又将目光移到了少年的脸上。   与其说池昱生得俊俏,汪明哲倒是第一次见到只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男性。   撇去他本就无可挑剔的五官,还有那柔顺墨发间出挑的粉色挑染,他确实生得清新脱俗。   少年一双瞳黑得发绿,但奇特的是连高光都没有,与谁对视都像是在悲悯一般,教人忍不住生出些距离感。   尤其是他淡漠如幽潭的眼神,似乎从进副本开始就没怎么变过,以一个少年人的心态来说,池昱的表现属实是不可思议。   遂实在是看不透他的汪明哲淡淡笑了笑,“你也挺不赖的。”   >>>   挖掘计划顺利地进行。   玩家每人手持一把铁锹,一人找上一个还算顺眼的坑,就这么兀自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一行人边挖边聊天,效率居然还算不错。   忽的,胡忠一铲子挖到了泥土深处,木制品碎裂的“咔咔”声从底下传来,分明是触碰到了异物。   “你们快过来!”   他如此一吆喝,听到动静的玩家们纷纷围聚起来。   他们紧张地盯着胡忠用铲子拨开坑里的泥土,露出了底下那个已经被他撬出一条裂缝的木箱子。   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赶紧一道帮忙,将那几十斤重的木箱从坟墓里头搬了上来。   “会不会有怪物藏在里面啊?”   “这种副本可不好说的……还是小心为妙!”   “但万一钥匙板就在里面呢?”   众人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但决定要不要开的人是把它挖出来的胡忠。   拆箱的过程池昱也一起围观了,就见那些靠木箱较近的玩家手握工具,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然后由胡忠用铁锹砸开木箱。   在“喀啦”一声巨响过后,本就脆弱的木箱四分五裂,但意外的是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怪物亦或是钥匙板。   那些颜色各异的金属罐头从箱子的裂口处拼命滚落出来,发出“叮当”撞击的脆响,直到被地面上的泥污所卡住而堆积起来,众人才看清楚了里头的东西。   “居然是食品罐头……”   “这里能挖出来资源?”   意外的发展让所有人的眼睛里亮起了光,虽然没能找到出去的钥匙板,但至少这些资源又够他们撑上几天了。   “我也挖到箱子了!”   大家正惊奇胡忠的收获时,另一边默默干活的玩家也从地里抱出了自己挖到的宝贝。   被胡忠所振奋了信心,他也迫不及待地用铲子的边缘撬开盖子往里头一看,居然是满满一箱的砂糖橘!   那一颗颗橙黄色的水果看着鲜艳水润,与当下黑漆漆的压抑环境格格不入。   “这里面怎么啥都有啊,跟开盲盒似的!”   “我们也快挖,我都开始期待自己能挖到什么了!”   幸运的是,众人的气氛明显被这开盲盒的惊喜感所调动,一个个兴奋不已地挖着自己的土坑。   只有池昱内心惴惴不安,他总觉得钥匙板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挖出,而大战之前又必有补给。 第4章 墓地盲盒(4)   兴许是从墓地里挖出了不少资源的关系,大家愈加相信钥匙板也会藏在这两百多个坟墓的底下。   一行人顿时散去了浑身的疲惫,一个劲地埋头苦挖,只希望自己可以早早离开这破地方。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堆积在墓地旁边的木箱子也愈来愈多。   有罐装食品的,有可乐雪碧的,还有放着毛巾与干净衣物的,简直就像是某机器猫的四次元口袋,除了尸体以外什么都挖得出来。   池昱向来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干劲,胡忠都已经挖出来三箱资源了,池昱脚下那个坑才刚刚见底。   见别人都斗志满满的样子,池昱只得为了合群又往下挖了两铲子。   结果运气不错的,他的铲子也在坑洞底下碰到了个硬物。   小少年好奇地蹲下身,用工具扒拉了两下泥土,一只特殊的红木宝箱便幽幽从坑底露了出来。   它的外壳因打磨光滑而在月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锁扣处还镶嵌了一圈金边,看着与其他人挖出的资源木箱格格不入。   宝箱个头不大,池昱一个人也能抱着它从坑里爬上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打开,一旁比他还要摸鱼的瘦老头就飞速凑了过来。   那人散发着一股子酸臭的怪味,身上的白背心都被汗渍染成了黄色,他说话时会露出嘴里的烂牙,口臭熏得池昱连连掐自己的人中。   “这东西看着不一般呐。”   打一开始就没有加入过任何合作的老头儿摸着下巴,那双浑浊的眼球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打起了箱子的主意。   终于从对方的体味中缓了过来,池昱黑着脸色耸耸肩膀,给他让开了条道。   “你要是有本事打开它,那就都归你了,反正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他是真的无欲无求,更何况摇晃箱子时,里头的声音听上去和可以使用的资源也没什么关系。   听人这么豁达,老头儿“嘿嘿”怪笑了两声。   他也不同池昱客气,只一脚踩着箱子的底部,一手用那铲子的尖头卡进了宝箱的盖口下。   只见瘦弱到好像随时都能散架的老头儿手臂上青筋一爆,那本就不太牢靠的铁锁发出清脆的“咔咔”两声,宝箱就在他暴力的动作下被撬了开来。   池昱:“……”   真是非洲老头子跳高,黑老子一跳。   宝箱的盖口被撬飞了许远,月光自两人的头顶笼罩而下,那一瞬间箱子里的物品像是流光溢彩般闪烁出教人睁不开眼睛的辉光。   不少人都被这耀目的光泽给吸引了过来,甚至把池昱都给挤到了最后,让他只能透过人群的缝隙往里头艰难地窥探。   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   澄清到连杂质都看不见的琉璃,被研磨光滑的大克拉蓝钻,还有剔透的冰玉,纯金的项链。   这一件件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宝物在月下旖旎着流光,让在场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看什么看啊,这些都是我的!”见所有人都在垂涎宝物,瘦老头儿赶紧挤到了人群的最中间,一把将那已经合不上的宝箱给抱进了怀里。   “什么你的啊,这块墓地是大家的,挖出来的好东西当然是见者有份啊!”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向他叫板,显然不服宝物的分配。   其他人也纷纷闹腾起来,嚷嚷着,“对啊,凭什么我们挖出来的食物资源要分享给你,宝物却要被你私吞啊!”   “就是!从现在开始你别想吃我们一口食物,你有本事就饿着肚子,不依靠大家的帮助直接混到游戏结束吧!”   “哎哟喂……你们这是要我这老头子的命啊!!”   老头儿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他脸皮倒也够厚,索性直接往地上一坐,抱着宝箱哀嚎起来。   玩家们吵起架来嗓门一个要比一个大。   池昱受不了这种噪音,只痛苦地捂着耳朵要往人群外钻。   不过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胡忠在身后大吼:   “吵什么吵!大家都被困在这里,钥匙板也没找到,要这些金银财宝有什么用?!把宝箱埋回去,谁都不准动!我们现在讲究的是合作精神,不能内讧!”   胡忠这么一吼,他额头与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开来,更不要说那条肌肉强壮的胳膊,只不过是往那一折,大家都能脑补出来被他一拳头抡飞的惨相。   遂欺软怕硬的家伙们一个个鹌鹑似的缩起了脖子,老老实实地再不敢提到半句与宝箱有关的事情了。   负责把宝箱埋回去的人是池昱,因为胡忠说他长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   “不是,我的脸也能成为使唤我的理由吗……”小少年懊恼地揉了揉自己乱掉的头发。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乖巧地把宝箱连着珠宝一道丢回了坑底,又勤勤恳恳地用铲子把旁边的碎土往回填上。   直到坑洞被完全填平,劳累了一天的池师傅忽然就有一种自己白干了一天的挫败感。   他今天就挖了这么一个坑,现在好了,又填上了。   见一旁汪明哲仍埋头苦干,已经想要摆烂的池昱默默凑了过去,问他,“你的能力可以透视坟墓底下吗,要是能直接找到钥匙板那就更好了。”   汪明哲:“……当然不能,神明没这么傻,不然这和保送有什么区别吗?”   池昱痛苦地叹气,“那你的能力可真够玄乎的,到底能看到点啥啊……”   >>>   副本里没有白天与夜晚之分,众人知晓时间的方法只有依靠安全屋对面的钟楼。   此时指针划向七点,他们已经在墓地里连续挖掘五个小时了。   池昱无聊的时候数了数,这里一共233个坟墓,听上去就像是神明的嘲讽。   不过在他内心吐槽神明的恶趣味之后,也难免要感叹一下大家的工作能力,不过五个小时就已经挖开了几十来个坟墓。   坟墓中大部分摆放的是食物资源和水源,也有少部分是空的,放着财宝的坟墓就目前池昱挖出来的那一个,除此之外的东西还有待探索。   “嗐,平时几十块钱的盲盒不舍得买,现在免费的坟盒开得我想死……”一起加入工作的年轻女孩子抱怨着。   “不过我们挖出来了不少资源,至少够我们所有人再在这里大吃大喝生存一周了。”有人安慰她。   工作了一天属实疲惫,众人今日就准备这么停工了。   回到安全区的时候,几个女性玩家纷纷围聚在那堆放满了干净衣物的木箱旁,惊喜地挑选着里头漂亮的衣裙。   “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这么好看的衣服耶?”   “但这可是坟头底下挖出来的东西,穿死人的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仔细想想,那些挖出来的食物资源,是不是等于我们在吃死人的贡品啊?”   几个小女生谈论到这里,一下就觉得手中的衣裙不香了。   正好路过听到她们谈话的池昱无语地抽抽嘴角,他自顾自地盘腿坐上地铺,倚着墙壁同她们调侃:   “这里是和现世完全不同的虚拟世界,挖电子坟头,吃电子贡品,难不成还能有电子冤魂找我们算账吗?再说了,这都是神明干的好事,要报复也应该报复神明吧。”   池昱话糙理不糙,虽然听着还有些强词夺理,不过按照他的逻辑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行不通。   遂几个女孩子再次美滋滋地挑起了衣服,打算一会儿去走廊尽头那的洗浴室好好冲一把,洗去身上的泥污与疲惫。   然后她们又兴冲冲地转身,红着面颊同那些灰头土脸的男人们说:   “洗浴室的卷帘门关不上,所以一会儿我们洗澡的时候,你们可不准偷看啊!”   “谁有心情偷看啊,我巴不得你们能快点洗好,我也一身脏污臭得要命呢!”胡忠冲她们嚷嚷,就差把她们直接赶去浴室了。   “就是说啊,我指甲缝里都是泥了,再不洗澡我就擦在你们的地铺上了!”   “噫!好恶心!!”   “哈哈哈……”   兴许是此刻的气氛终于有了些在现实中轻松的感觉,让这群整整过了两天压抑生活的玩家们纷纷被逗乐。   欢笑声此起彼伏。   池昱看了一眼身旁的汪明哲,青年扬起唇角笑得开心,真心为这样的氛围而感到愉悦。   他又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却见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好像唯有他一人只觉心底空空落落,感受到不到半分喜悦。   池昱不太明白这样的情景有何好笑,但这种所有人都融入其中,只有他格格不入的感觉非常不好。   最后他无言地站起身,在汪明哲困惑的目光中默默离开了房间。   ……   狭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无数枚圆形的灯泡镶嵌在天花板上,如一条细长的蜈蚣,一路延伸到了黑暗的最深处。   少年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空荡地回响着,总让他会产生背后还有人跟着的错觉。   从穿过储存室之后,安全区的范围就彻底结束了。   走廊的尽头是公共厕所,离平日里大家活动的区域相距有几十米远,所以安全起见,这里的厕所非必要时间极少有人光顾。   池昱心底烦闷,便抱着四处逛逛的心态顺着廊灯一路直走,最后竟迷迷糊糊到了厕所的位置。   这里几乎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从窗户往外望去也只能看到一片缭绕着雾气的死寂墓地。   那些个被他们挖开的坑洞就这么黑黝黝地敞开着,像是怪物生长在泥地里的眼睛,就算是脑补出来的画面,可叫人看久了也要心底发毛。   池昱本想上个厕所就赶紧回去,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瞥见了个不可思议的画面。   厕所最侧边的墙壁居然不是直接与走廊尽头的墙壁连接建成的,而是在当中空出了一道横宽不过二三十公分的狭窄缝隙。   池昱探头向缝隙的对面看去,竟见到那里也同安全区一样被灯光笼罩着。   无数堵曲折的墙面连接在一起向着他视角的盲区不断延伸,以极度诡异的画面呈现出那片明显要比安全区甚至是墓地还要大出不少面积的区域。   这是什么地方…… 第5章 墓地盲盒(5)   【钥匙就在副本里。】   这是神明从一开始就给予所有玩家的信息,那么必然也不排除神明会和他们玩文字游戏的可能。   以墓地里存放着资源作为诱导性,再配备上安逸舒适的安全屋,供玩家洗澡吃饭和休息。   让众人坚信只要努力,钥匙绝对会从墓地里被挖掘出来,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探索这边的通道。   实质上钥匙可能就在这片隐秘的区域里,等待一个不会被神明哄骗的人来发现。   就目前来看,虽然他身处非安全区,但这副本除了恼死人的体力活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危险,遂池昱没多想,他打算进去探索看看。   两堵墙面之间的缝隙极为狭窄,恐怕只够偏瘦身材的人侧身挤着进去。   池昱把自己堵在墙壁的入口,他用力地吸了口气,再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以达到一个胸腔被压缩至最小的状态。   再配合他仍属于少年人的身材,这才勉勉强强从缝隙处挤了进来。   与入口不同的是,区域内部的空间非常宽敞。   一堵没有与天花板连接在一起的墙面如蛇般扭曲建造,又错列出一道道不知通往哪里的幽深通道。   这看不见尽头的感觉如汹涌的海水扑面而来,让池昱感觉呼吸都压抑得难受。   按照各类恐怖游戏的规则,探索地图时只要贴着墙走就一定可以摸索到出路。   虽然不知道这对迷宫地形有没有作用,但至少这么做可以让他不用转个身就忘记自己来时的方向。   池昱没往里走几步,“哗啦啦”的水声就打破了幽静的气氛,把处于高度紧张的他给吓了一跳。   细听他才发现是那几个女玩家在区域入口附近的洗浴室洗澡。   女孩子们嬉笑着的动静与不间断的八卦聊天时不时地传来,倒是头一次没让池昱觉得心烦,而是感叹有她们在真好,他现在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不过随着区域被探索的范围越来越大,池昱也渐渐听不到除他脚步声以外的其他动静了。   廊灯昏暗地打亮了这片神秘未知的区域,稀奇的是池昱一路贴着墙走,居然完全没有遭遇过岔道的选择题。   就算道路出现了分歧,他贴着的那堵墙也会毫不犹豫地带他走入其中一条通道,并且绝不会在接下来被死路堵住。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神明的出题方式和自己的脑回路还挺像的。   如果是他,也会先用一条线拉出入口到终点的道路,再以此为基础添加各个岔口增加难度。   如果不在一开始就找到这条线并一直贴着走的话,很可能会迷失在那些毫无意义的分歧路上。   在一通七拐八弯后,池昱果然成功找到了迷宫的终点。   但他料想中的钥匙板亦或是副本的出口并不在这里。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口平铺安装在地面上,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金属质地的门板上没有把手,池昱用劲推了推,却发现这门板纹丝不动,开门的方式居然是由地下室内向外的。   遂他又不放弃似的把指尖插入门与地面的缝隙间,试图把这玩意儿给抠起来。   可惜他指甲盖都要撬裂了,也依然无法撼动这块金属门分毫。   “什么鬼啊,这门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池昱痛苦地抱头,无能狂怒。   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极浅,就算工具可以卡进去,但根本就没有足够它发力的点。   除非能有人从地下室的对面过来并把门给推开,要么谁的能力是小小工程师,来给这破门板按个把手,不然谁都别想打开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着了神明的套路,但池昱真的有种无比强烈的预感,钥匙就在地下室里。   只需要他把门给打开,就能彻底和这个破副本说再见。   但现在只能无功而返。   >>>   池昱回到安全屋的时候,其他玩家都已经睡下了。   因为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再加上那条入口实在是狭窄,所以池昱也没打算兴师动众地告诉大家关于地下通道这件事。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铺位,刚准备躺下休息,却忽然发现他的枕边居然放了几盒罐装食品。   少年墨色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了几缕,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般,他指尖颤抖着从地上将它们拾了起来。   罐头外侧的金属薄板还留有点余温,池昱瞄了一眼身旁已经睡熟的汪明哲,能大概猜到是这家伙特意给他留着的。   但池昱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明明应该感激汪明哲的温柔,可这种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又让他觉得有些生理不适。   胃液在翻滚,让池昱像猫儿似的骤缩了瞳孔。   随着他喉结上下的滚动,少年淡粉色的唇角旁溢出了些许津液,他赶紧用手挡了挡,那透明的黏丝便顺着他白皙指缝往下淌了两滴。   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恶毒地咒骂,「恶心」,「虚伪」,「做作」。   它似乎对来自于他人的温柔深恶痛绝,并让池昱本人也跟着一起觉得反胃。   罐头的外壳在他无意识地使劲下凹陷了一块,他体内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把这些东西给丢掉,好缓解他胸腔那酸痛的不适。   但池昱的理智却在告诉他,这样“不可以”。   最后小少年疲惫地靠坐在墙边,他用指缝撑起凌乱的刘海,露出满是冷汗的光洁额头。   他叹了口气,就这么魔怔似的支着腿,盯着那几盒罐头,直到其他玩家都睡醒为止。   ……   钟楼上的时钟又划了半圈,挖掘工作仍在继续。   这种在副本里还要朝七晚五打工十小时,甚至连双休日都没有的悲痛让众人感到疲惫万分。   “不行了,我腰酸背痛的,手都抬不起来了!”刘伟成是第一个罢工不干的。   他一甩手,那柄铲子就“哐当”一声掉进了坑洞下,里头空空落落,这一次他又什么都没挖出来。   连续几日不停的工作再加上一无所获的结果,确实会对人的信心与动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见他这么说,另外几个也早就受不了的人纷纷有样学样。   他们把工具一丢,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声嚷嚷着,“没工资就算了,连点休息时间都没有,黑心包工头听了都要过来哭一会儿!”   “这可是合作类的副本!”作为领头人的胡忠将铲子插入地面,气势汹汹道,“你们越怠惰,时间就拖得越久,难道你们都不想出去了吗!?”   “拜托,你只是临时的领导者,还是你自说自话当上的,不代表我们必须要听你的话。”   “单位领导使唤我还能给我工资呢!你一个莽夫,又找不到钥匙板,又要别人听你的话,你这是来副本找优越感了?”   “我强烈要求重新投票,要么取消领导者这个位置,要么换人!”   一人向胡忠发泄了心中的不满,接下来所有人都群起而攻之。   劳累了整整四天的玩家们在此刻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般,要把所有的怨气都砸在胡忠的身上。   他们七嘴八舌,喋喋不休,不断地将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甚至最后将一切的苦累都归咎于胡忠的错误领导上。   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教这五大三粗的大汉一瞬间呆站在原地。   他满眼茫然地望着其他玩家逐渐狰狞的嘴脸,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让大家合作的口号,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大家别吵了,胡忠也是希望我们能快点出去。”最后出来解围的人是汪明哲。   池昱正打着呵欠凑热闹呢,就见身旁的青年不疾不徐地走到人群中,站在胡忠的面前替他打圆场。   “合作类型的副本最怕起内讧,一个人不合群,拖累的是我们一群人的进度。再说了,除了胡大哥,又有谁愿意在这破游戏里当领头人?”   不仅要规划那些剩余食物资源的使用量,还要为通关副本出谋划策,分配每个人的工作。   甚至明明在自己的工作量是所有人之中最大的情况下,他还要照顾其他玩家的心情。   这种累活连狗听了都摇头,真不知道胡忠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主动愿意承担下来的。   听到汪明哲这么一分析,大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遂一个个尴尬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和这吃最多的苦,说最少的话的领头人叫板了。   “……对不起,胡大哥。我真没想到这工作这么累的。”先道歉的是个脸皮较薄的女孩子。   见她的气度这么大,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装聋作哑,只一个个地跟着道歉,“胡大哥,我们错怪你了。”   “哈哈……没事儿!宰相肚里能撑船嘛!”胡忠就生着张不会与人计较的脸。   彼时听到大家对他道歉,他立刻又绽开了笑容,还不忘记对汪明哲感谢,“多亏了你,不然我这委屈真没地方放啊。”   汪明哲弯眼同他笑笑,安慰胡忠只是一茬,他主要是想平复下众人的情绪。   “现在资源有限,副本的情况肯定由不得我们休息,但为了大家工作的续航性,我们就改用轮班制度吧。”他向所有人提议。   就像平时工作的排班表一样,有人休息的时候就要有人在工作。等第一批人的时间到了,就马上换第二批人交接。   虽然挖掘的速度要比之前慢上一些,但可以保证工作进度不会中断,每个人也有的休息。 第6章 墓地盲盒(6)   安全屋里挤满了灰头土脸的玩家。   本该是一起挖掘的时间点,所有人却都聚集在桌边,紧张地盯着胡忠手里那把白花花的纸条。   连续工作四天,每个人都想在今天得到休息,遂众人打算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这两天的排班。   汪明哲作为提议者,他是第一个主动去抽签的。   青年白皙的指尖在那堆撕得歪歪扭扭的纸张中点拨着,好像能看到这纸里包着的文字似的。   在精心挑选了半天后,汪明哲抽出了其中一张。   纸张在他掌心被摊开,露出了胡忠之前写下的小字,“明”。   “哎呀,真幸运啊,你可以明天再工作了!”胡忠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汪明哲心满意足地攥着纸团离开,其他玩家也纷纷跃跃欲试地围了上去,生怕好签都被别人给抽走了。   池昱无所谓今天还是明天,只默默等着别人抽完,不过排到他的时候意外的还剩下五六张纸供他选择。   小少年撇撇嘴,刚准备随意抽一张,就见对面的汪明哲皱着眉毛同他摇了摇头。   池昱对他的意图半知不解,但还是默默地松开手,改为去抽右边的那张签。   在把纸张抽出来之前,他又抬眸看了眼汪明哲,却见对方还在摇头,甚至比刚才用的劲更大了。   “挑什么呢,小家伙。每张纸都是一样的,可别想着作弊啊。”胡忠觉得他好玩,没忍一边催促一边揶揄他。   池昱长着张漂亮的中性脸,个子一米七几不算太高,但睫毛纤长皮肤白嫩的样子像是水里捞出来的花骨朵,干干净净的让人不忍亵渎。   他平时总是懒洋洋地坐在角落,但叫他干活又都老老实实地很听人话,在这堆青年玩家中算是讨喜的那一类。   “哦……”被人这么一催,小少年有点不满。   但他还是按照汪明哲的提示换了个签子,彼时看到对方终于点头,池昱才慢悠悠地两指一夹,把签子从胡忠的手里抽了出来。   “写的啥啊?”男人凑到池昱的身边,好奇地从他头顶往下窥探。   是“明”字。   下一秒,池昱的肩膀被他重重一拍,壮汉的大嗓门震得他耳鸣嗡嗡响,“恭喜恭喜,今天你也可以休息了!”   池昱:“……”   说实话他并感觉不到多少高兴,不过看大家都在祝贺自己,那他就扯个嘴角意思意思吧。   抽签很快就在纸张被抽完后结束,胡忠领着几个抽到今天工作的倒霉蛋一起去了墓地。   不过想到这位不参加抽签的领头人根本就不打算给自己留下休息的余地时,众人都不好意思再抱怨什么。   而剩下可以休息的人也纷纷抓紧时间躺倒在床铺上,准备养足精神等待明天的换班。   四周都安静下来,池昱便捏着那张签子左看右看,最后见汪明哲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他耐不住困惑地凑了过去,问他:   “这是你用能力帮我作弊的吧?”   青年点头,同时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纸团,示意他的签子也是这么来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池昱又问。   “因为我觉得你人很不错,所以就想帮你咯。”汪明哲耸耸肩膀。   他的回答太过模棱两可,池昱没理解。   “我和你才认识几天,你怎么就知道我人很不错?”   见小少年睁着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汪明哲没忍失笑,他再次补充道,“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啊,所以我也相信能和我相遇的你是善良的。”   汪明哲是个对世界充满了爱意与希望的人。   即使出生在大山里,即使童年只有苦难与艰辛,他却依然抱着憧憬与梦想,对世界报以极大的期盼。   当然最终让他产生“世界是美好的”这种想法的关键原因,是世界回馈了他的努力,让他有了幸福的下半生。   “是你的乐观造成了你的善良。”   池昱无法理解汪明哲这份对世界充满希冀的热爱,他只能如此敷衍一句,然后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床铺。   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汪明哲又幽幽开口,像是在对池昱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善意和恶意其实是一样的,无端的,没有来源的。但我宁可善良地做出每一个决定,只要世界上像我一样的人足够多,梦想就不会被破灭。”   池昱:“……”   听不懂,但他觉得有点尴尬。   彼时其他人都已经早早睡了下去,池昱作为当代猫头鹰却根本感觉不到困倦。   见一旁汪明哲也不想睡觉,甚至还打算拉着他继续尬聊,池昱索性自己先抛了个话题出来。   “我在走廊的尽头发现了一个秘密通道。”   此言一出,就见汪明哲的眼睛一亮,果然不再追究什么“世界的真善美”了。   这事儿其实池昱早就想说了,但无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现在他们有了轮班制度,大家都有各自的休息时间,再加上这短短几天池昱对汪明哲的了解,他觉得对方应该会愿意和自己一起去看看那处地道。   “地道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吗?”汪明哲果然同意了。   生怕接下来几天会有什么突发事件,两个人在敲定决策后就立刻动身。   他们蹑手蹑脚地钻出安全屋,一路疾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永夜之下弦月高高挂着,朦胧的雾气从窗口飘入,在玻璃上落下灰蒙蒙的一片,又有几缕缭绕在两人的身边,宛如鬼魅共舞。   廊灯忽然闪烁了两下,把刚到这里的他们给吓了一跳。   正如池昱所说,一处狭窄的缝隙就卡在厕所与走道尽头的墙壁中间。   汪明哲伸了条胳膊进去,稍微比画了一下缝隙的横宽。   “从这里能看到对面啊,好像面积比安全区还要大的样子。”   可供行动的位置不够,汪明哲只能把脸贴在墙上,艰难地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   “是的,里面是迷宫,终点处是一个地下通道,但门被封死了,我怀疑钥匙板可能就在底下。”   池昱说着,用上次一样的办法吸气再吐气,然后轻松钻到了缝隙的对面。   旋即他又伸出只胳膊,同墙缝外的汪明哲勾了勾食指,“快点进来。”   青年站在墙外翕动唇瓣,虽然他也很想给予池昱一点有效回馈,但此刻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吐出了一句,“……我可能不太行。”   这条缝隙太窄了,横宽至多二十几公分,对于一个身材正常的成年人来说实在是有些艰难。   “你把外套脱了试试?”池昱扒拉在对面,给他出谋划策。   汪明哲听话照做,甚至还多脱掉了件内衬,但这样依然不足以让他把自己的上半身卡进缝隙。   就连他的脑袋都需要把额头与后脑勺紧紧贴着墙面才能勉强挤进来。   不过往里走了一公分,那种头颅都仿佛要被液压机夹爆的痛楚就逼迫汪明哲惨叫出声。   他手脚并用,痛苦地把自己推了出来,然后顶着一头被挤到乱糟糟的头发不停摇头:   “不行不行,真进不来,到时候要是我卡死在这里头就完蛋了,你也出不来咯。”   池昱倒抽了一口冷气,属实是没想到在地下室的门板被打开之前,他先需要解决的是这条几乎只有自己才能进得来的墙缝。   两人最后遗憾离场。   >>>   池昱找不到打开地道的方法,更找不到适合与自己合作的人选,只能先认命地跟着大部队一道挖坟。   兴许是因为屡次碰壁,他总时不时会产生一种,万一是神明耍他玩,钥匙板其实真的在墓地里的想法。   而其他人也因为有了做一休一的轮班制度,一旦经历过怠惰的休息期,再重新面对工作时就会很难提起原先一样的干劲。   挖掘工作的进度越来越慢,大家的怨声也越来越多,但又因为谁都心知肚明只靠抱怨是无法离开副本的,所以只得垮着张批脸继续干。   时间就这么在蹉跎中一晃到了第七天。   钟楼的时针指向了十一点。   在这个玩家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但只要感到疲惫就会去睡觉的副本里,现在是所有人的休息时间。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大家此起彼伏的呼吸,偶尔还夹杂着那么一两声震耳欲聋的呼噜。   身材干瘦的男人裹着外套从地铺里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见所有人都已经睡熟,他踏上自己那双已经穿破了底的军用布鞋,贴着墙壁慢悠悠地走出了安全屋。   男人是个赌鬼,从小就好吃懒做,父母费尽心思帮他讨了媳妇之后,他也不知道要有点上进心,还是整日躺在床上等着老婆赚钱养他。   久而久之女人厌倦了他的懒惰,直接撒手跑路,而他因为没钱吃饭喝酒,又不愿脚踏实地地干活,就在那些不良人的诱惑下接触了赌。   男人刚入赌场就赢得风生水起,拿到钱后的第二天便狠狠潇洒了一番,只留下点小本钱等着下次继续赌。   并且没过多久,第二场赌局也开始了。   同第一次的幸运截然不同,这次的男人输得昏天暗地,最后连父母的房子都抵了进去。   可见到生他养他的亲人被赌场的人赶到大街上流浪,男人的内心却只想着房产卖掉后剩下的钱还够自己赌上几把。   不过结果可想而知,从最开始他就中了那些不良人的套。   他们先让男人赢上两把尝尝甜头,而像他这样喜欢靠不劳而获来发财的人最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肯定会接着“顺风顺水”的势头继续往下赌,最后输得家破人亡。   后来一无所有的男人成了大街上的流浪汉,整日为逃赌债东躲西藏,靠捡垃圾过活。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这么度过时,神明游戏的白光将他笼罩,带他参与了这场只要胜利就能得到用之不尽的财富的游戏。   赌鬼的一生就是赌,所以此刻也只不过是他赌运中的一环。   至于这是开启自己下半辈子幸运人生的钥匙,还是将他推入地狱的恶鬼,他也没个底,但赌就完事儿了。   赌鬼摇摇晃晃地走在安全区的走廊上,本就营养不良的他靠每天节约着吃那几个罐头,根本就补充不了多少的能量,完全是那笔财富在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现在他正因为惦记着几天前池昱从坟地里挖出来的珠宝,而打算回去将它们收集起来。   到时候要是出了副本,这些珠宝也能卖到不少的价钱,谁会嫌弃自己的钱太多呢?   哒、哒、哒……   走廊的对面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赌鬼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紧张地抬头去看,才发现是个身形高瘦的老头刚上完厕所,向他迎面走来。   赌鬼认得这家伙,当时就是他吵吵嚷嚷地非要私吞宝物,才会吸引了胡忠的注意,害得大家最后谁都没捞着好处。   他做贼心虚,再加上所有玩家都在睡觉的时间点,老头却莫名起了夜,赌鬼总觉得这家伙是出来偷财宝的。   两个人本就各怀鬼胎,彼时又在走廊里撞上了照面,但他们意外的都像是要息事宁人般,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与对方擦肩而过了。   赌鬼装作自己也要去洗手间的样子,等看到走廊倒影里的老头进了安全屋,他便赶紧调转了方向去了墓地,打算好好捞个一笔。   空无一人的目的只余死寂与压抑的浓雾。   身后的钟楼指针划向了十二点,伴随着“咚”的一声,被卡在器械内的血红色钟摆忽然掉落,鬼影一般在镂空的建筑物间左右晃动。   齿轮相扣旋转,无数生锈的碎粒下雨一般掉落,那盅悬挂于高楼之上的巨大铜钟第一次被敲响。   沉闷且空灵的钟声回荡在整片墓地之上,像是在预示着某些东西即将出没一般,吓得赌鬼打了个激灵。   但赌鬼已经利欲熏心,此刻哪管得上那么多,他一把抓来旁边的铲子,找准了记忆里宝物被埋回去的地方就信誓旦旦地往那冲。   只是他抬腿迈过其他坟地的那一刻,随着眼角余光的落下,赌鬼的身形猛地一僵,连手中的工具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所有之前被挖开的坑,居然全都被填上了。 第7章 墓地盲盒(7)   安全屋内没有亮灯,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不断。   在副本里关了整整七天,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铜钟被敲响的声音。   沉闷且庄重的钟声如信徒在向神明祷告,即使回响已经停下,却依然诡异地在所有人心中不断震荡。   “怎么回事,十二点了吗?”   “现在还是睡觉时间啊……”   有人在小声地议论,但都不敢轻举妄动。   摆放在柜子上的闹钟是副本里自带的东西,每隔十二小时就会在七点钟闹铃一次,以提醒大家“昼夜”交换的时间到了。   但现在闹铃未响,说明仍处于“夜间”的休息时分,这钟楼实在是响得有些不合时宜。   池昱本就睡得半梦半醒,听到其他玩家讨论,好奇心驱使,他便起身趴在窗台上往外窥探。   透过幽静的外侧回廊,墓地安静地展现在不远处的区域,浓雾从未有散开的意思。   稀薄的月光透不进去,池昱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隐约见到一片黑影在里头晃动。   但想着自己挖坑时也偶尔会看到这样晃着的树影,他就没再多想。   “大家快睡吧,醒来之后还要工作。可能只是风太大吹的,钟楼又生锈了这么久,忽然响一下没什么奇怪的。”   汪明哲安慰着众人,兴许他也还没睡醒,声音听上去有些恹恹的。   但他的说辞确实有效,大家见到钟楼没再响下去,仍处于困顿中的他们纷纷躺回了被窝,继续睡觉。   安全屋重新陷入了寂静。   ……   墓地上忽地吹来一阵寒风,雾气往四周弥漫扩散,露出了那些好像从未被挖开过的坟墓。   赌鬼吞了口唾沫,在短暂的惊惧之后,利欲熏心的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刚才在走廊里鬼鬼祟祟与他擦肩而过的老头。   那家伙一直想要私吞宝物,而且每次睡觉时都会起夜,真的不排除他在偷偷搬运宝物的可能!   那现在这些被填上的坟地也好解释了。   一定是老头害怕有人会和他争夺宝物,所以就找机会重新掩埋起来,以此来混淆视听不让其他人找到。   “他娘的,好你个老家伙,一把老骨头了还贼心思这么多!还好老子记得坟头的位置!”   一想到老头儿为了私吞宝物而做到如此地步,赌鬼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趁着其他玩家还在睡觉,他赶紧抓来旁边的铁锹与镐子,按照记忆中那块挖出宝箱的坟头拼了命地刨土。   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挖开后又重新填上的土,赌鬼却觉得这些土质扎实的有些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一个完全没被人挖过的新土坑,他每一铲都需要用极大的力气来把泥土重新撬开。   赌鬼平日里干活都是摸鱼居多,再加上本身还营养不良,此刻还没挖到一半就已经感到头晕眼花。   一双腿更是软得没有力气,让他只能依靠插在土里的铲子才堪堪站稳。   但想了想离开副本后的荣华富贵,他又一咬牙,大骂了几句脏话,再次拿起工具用力铲了下去——   咔咔。   本该只有泥巴的土坑里传来了古怪的脆响,他铲到了个硬物。   绝对不是木头箱子的质感让赌鬼眼睛瞬间亮起了光。   “哈哈,找到啦!”   他欣喜若狂,一扫身上的疲惫,赶紧加快了挖土的速度,生怕挖得慢了,宝物就会自己长腿跑掉。   又是几铲子下去,那硬物露出表面的部分越来越多,但奇怪的,它不像是个宝箱,倒更像是块玉石。   赌鬼起初还以为是老头儿掩埋得匆忙,连箱子里的珠宝洒落到外头都浑然不觉。   可待他着急忙慌地跳到坑底一看,才发现这玩意儿与他记忆中宝箱里的东西截然不同。   月光朦胧落下,在宝物的表面镀上了一层森冷的薄光 。   它大半部分还沉没在泥土之下,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块面积,但这也透着足够诱人的色泽,仿佛在等待被人继续挖掘。   赌鬼伸手一摸,玉石手感冰凉光滑,凝白的石质之间又揉着妖冶的红,如渗入清水的血滴还未来得及散开便因时间的停止而凝固,美得教人连呼吸都会下意识地屏住。   它很像鸡血玉,但质地与外观都要比他认知中的玉石要来得惊艳许多。   “没文化的老头儿,居然留了个最好的东西不拿!”   赌鬼心中窃喜,这宝玉绝对能卖上不少的价钱,看来神明还是眷顾着他的!   不过很快他也意识到了老头不把玉石拿走的原因。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大了。   他生怕铲子会伤到玉石坏了价格,便小心翼翼地用手去刨两边的土。   可任他挖了半天,眼看着玉石的面积都要和坟墓洞口一样大了,他却始终都没找到它的边缘。   “这可不好藏起来啊……”赌鬼蹲在坟洞里琢磨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拾起了一旁的十字镐。   他虽然心下有些不舍就这么凿了块好玉,但不把它敲碎了,这玉石根本没地方可以藏。   “反正就算是一小块也能卖个好价钱……!”   赌鬼一边安慰自己,一边高举起铁镐,寻着玉石中间看似最薄弱的一点用力凿了下去。   但他属实是没想到玉石的质地居然会如此坚硬。   他握着镐子的手被反震都得快断了,玉石却连条裂痕都没出来。   “他奶奶的,我还降不住你了!?”赌鬼心下来气,握紧工具欲要再来一次。   不过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发力,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陷,旋即坑洞两侧的碎石泥块同泥石流般哗啦啦地往下淌,要将他和那玉石一道掩埋起来。   赌鬼所在的坟洞才被他挖了一半,他上半身还露在地面外,对这种程度的泥土塌陷根本不为所动。   一心担忧宝物会被重新埋起来,他顾不上那些噼啪往他脸颊乱砸的泥土与碎石,只弯下腰拼命地用双手去拨开四下淹没过来的泥泞——   忽的,什么东西在慌乱中拽住了赌鬼的脚踝。   起初他还以为是底下的泥土堆积太多而造成的挤压感,但很快他的手掌也被那冰冰凉的东西给扣住了。   “……”   他身体一僵,心底被莫名的恐惧迅速填满,头皮一阵阵地发麻,连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快跑,快跑。   他的大脑在不断地尖叫,可他的身体却惨白着脸色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两侧的泥土终于停止了往下塌陷,赌鬼颤颤巍巍地低头,就见土里不知何时伸出了几节同那玉石颜色一样,形状却如同枝干的物体。   它们像是蜘蛛的肢节,又像是有意识的藤蔓,一点点地从泥土下钻出,缠住了赌鬼的四肢,要将他往坑底拖拽。   赌鬼惊惧万分,他用尽全力从泥土里挣脱出了双手,又胡乱地扒住坟墓外的石碑,想要以此借力上去,口中还拼命地叫喊:   “救命,救命啊!”   但下一秒,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咔啦”的脆响,旋即整个身体诡异的一轻,刚才的拖拽感也完全消失。   “……?”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男人惊恐回头,只见自己的双腿已经与身体分离开来。   血液如喷泉从他体内随着脏器一道飞出,溅得满地都是,但很快又被那仿佛会吸血的泥土全部吸收了进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晃动个不停的瞳孔倒影中,在他看来会为他带来荣华富贵的玉石缓缓破土而出。   人在恐惧的时候大抵是感觉不到疼痛的,面对此情此景,赌鬼只绝望地张着嘴,发不出一声哀嚎。   那些卷走他身体的枝状物在玉石外粘连了一圈,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法控制自己八条腿的巨型蜘蛛。   而彼时出了土的玉石就是它的身体,拥有着同人类女性身躯一般妖娆的轮廓,而在那之上的,是一颗生着杂草似的乱发,不断诡异地张合着嘴巴的丑陋头颅。   “我逃不掉了……”   赌鬼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句遗言,怪物起跳飞至半空,比整个坟墓还要大的躯体便向着他的面门重重盖了下来。   它的肢节扭曲变形,如蛇般缠绕住了赌鬼仅剩的上半身。   然后一点一点地拧碎吞噬,直至一切都淹没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之下。   …… 第8章 墓地盲盒(8)   老头儿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横竖睡不着觉,心里越想越不得劲。   刚才他眼角余光瞥见赌鬼去了厕所的方向,但也不至于上个厕所要一两个小时还不回来吧?   他越琢磨越觉得那家伙铁定是背着自己偷宝藏去了,遂觉也睡不着了,只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要去看看他的宝藏还在不在。   他先去走廊最后的洗手间检查了一圈,见赌鬼不在那里便晓得这家伙绝对是去了墓地。   老头气得咬牙切齿,步子在走道上踏得飞快。   此刻还未到众人起床的点,墓地寂寥无声,偶有几重树影在不远处摇曳,透过浓郁的雾气投下片可怖的幻象。   老头抄起铲子,气势汹汹地往之前挖出宝藏的那处坟洞走,想着好说歹说也要给那贪财的赌鬼点颜色看看。   但走了没两步他就惊讶地发现,这些之前挖开的坟地居然全都被人填上了。   玩家们光挖这几十个坑洞就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填土虽然要简单一些,但也不至于几个小时就能把这么多的坑洞给全部填满了吧?   甚至连一点痕迹和多余的泥土都没有留在坑外。   老头人生经验丰富,遇到此事自然会更谨慎一些,不过待他看到那口已经被挖空的坟洞时,他好不容易保持镇定的理智就蒸发了。   “我就知道这狗东西惦记着我的宝藏!!”   他大声咒骂着,眼神凶狠地扫视过周围的一切,试图把还未回去安全屋的赌鬼给揪出来打一顿。   “出来啊!畜生!”   不过他嚷了半天都没见到赌鬼的踪影,反倒是安全屋里有几个人影晃了晃,似乎是被他的动静给吵醒了。   老头一惊,赶紧猫下腰捂住了嘴巴,生怕被人给发现。   直到远远瞧见屋子里那几个人影又重新睡下了,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起身,鼻息间却忽然嗅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与泥土的气味混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老头儿干哕了两声,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慌乱之中扶了把竖在一旁的铲子,往前踉跄了两步,结果又一脚踩进了片黏腻潮湿的土中。   他定了定神,借着月光低头往下看。   泥土就是普通的泥土,但不知是在哪里沾到了水,变成了现在黏糊糊的一团,腥臭味似乎也是从这泥里传来的。   光线太暗,老头实在看不清楚脚下的情况,但他抬头一看钟楼,再过几小时就到了其他玩家起床的时间,他若是还不快点挖些宝藏出来,恐怕就没机会了。   到这,他也顾不上赌鬼在哪里了,只赶紧抄起自己的家伙,挑了个之前没挖开过的地方打算试试运气。   ……   一铲子深,一铲子浅。   钟楼上的指针就要临近七点,安全屋的方向窸窸窣窣传出些其他玩家在说话的动响。   老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旁边挖出来的资源已经堆了好几个箱子。   平日里真要他挖土他都没这么勤奋,可一想到有宝藏可贪,他能不眠不休挖个一晚上。   他敲敲酸痛不已的胳膊,看着眼前只挖了一半的坑洞,心想着若是再挖不出点好东西来,今天就作罢了。   随着老头最后卯足了劲的一铲,铲子的前端触碰到了硬物,震得他手腕一阵发麻。   他面露喜色,赶紧借着月   LJ   光定睛往洞里去看,却发现摆在那儿的并不是他意料中的宝箱。   几节白玉色好似竹节虫的奇怪物体同水管一般七扭八歪地横插在泥地里,月光打落进洞内,在它的身上泛开一片诡异的血红。   老头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便想去拿一旁的镐子来勾弄两下,试图把它从土里给拉出来。   但他才刚转身去捡工具,身后的泥土就开始簌簌地往下陷落。   那看似水管的东西破土而出,在他的身后从一根扩展出如蛛网般细密棉麻的无数根,它们在黑夜中左右摇摆,显然已经瞄准了自己的猎物。   >>>   冥冥中听到了一声惨叫。   熟睡的少年忽然被惊醒,他从地铺上坐起,浑身冷汗涔涔。   正想着去喝口冷水压压惊,他却忽然瞥见窗外有两个黑影正一前一后地在墓地上奔跑。   什么东西……有人半夜在墓地跑步训练?   池昱好奇地靠在窗边往外张望,随着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散了满屏的浓雾,老头那满身血痕的身影便向着安全屋的方向狂奔而来。   池昱张了张嘴,刚想问他在做什么,却见老头的身后有个高大细长的怪物正慢慢向他逼迫而来。   那东西不仅体型巨大,外貌也奇怪无比。   说是竹节虫,可它能站立行走,说是人形,可它四肢手脚甚至是身体都瘦窄得像根筷子,好像风一吹都能倒了。   池昱甚至都找不到它的头部在哪里。   “有怪物啊!有怪物!!”老头隔着走廊撕心裂肺地喊。   他被追得慌不择路,绕着墓地跑了一大圈才想起来还有安全屋这个设定,遂没命似的往其他玩家的方向狂奔。   眼看着那东西又要用藤蔓似的“手”来卷自己,老头索性眼睛一闭心一横,一个大跳从外廊的对面直接跳进了安全区的走廊。   “哎哟喂……!”   他重心不稳,胸口先着地,额头又因为惯性也重重磕上了地板,剧烈的疼痛惹得老头嗷嗷惨叫个没完,嘴角和鼻子都在一道流血。   但那竹节虫怪物真的没再继续向他攻击,而是静默地站在安全区范围外的过道上,紧紧地盯着瘫痪在地上的老头。   它比走廊承重柱还要高大的阴影笼盖下来,带着让人远远看见都会恐惧的威压。   好像只要地上的老头超出安全区一公分,哪怕只是一根小脚趾头,它都可以把他整个人从里头拽出来撕碎。   不少人都被外头的动静给吓醒,他们还没来得及从半梦半醒中缓和过来,便因为见到这一幕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先反应过来要救人的是胡忠。   以防万一,他离开安全屋前还抄了把榔头,虽然看上去对那怪物没什么杀伤力,但好歹能防一下身。   老头还趴在地上惨叫,刚才那一摔,他的胸口撞到了台阶,恐怕肋骨已经断掉了。   但此刻因为身后的怪物还不离开,他僵硬着肢体也不敢乱动,只能没命地乱嚎。   “别怕,我来了!”胡忠粗犷的声线无疑成了老头此刻唯一的生机。   不过见他伤得厉害,胡忠也不敢随意挪动,生怕给他造成二次伤害,遂他只能拿着个榔头站在安全区里对那怪物不断地挥舞。   “滚开啊!!你这怪物!!”   比起待在安全屋里还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其他玩家,也难怪胡忠能当上这里的领头人。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汪明哲声音打着颤,惊恐地望着窗外。   “谁知道啊,都已经被拉进副本玩逃生游戏了,遇到点怪物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设定吧……”   就算是池昱这样的人,也难免会对这种非人设定的东西感到些许恐惧。   不过刀没落到自己的头上,他的字里行间总带着点儿风凉气。   走廊外怪物与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屋内七点钟的闹铃忽然打响。   叮铃铃,叮铃铃——   闹人的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不断炸响。   有人盯着闹钟,担忧怪物会因为这嘈杂的音量而忽然袭击屋里的自己,有人盯着怪物,生怕它会吃掉胡忠和老头。   大家的表情千奇百怪,担忧的事情各式各样,但此刻都像是在与怪物玩木头人一般。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关闭闹钟,他们只是抱着自己起满了鸡皮疙瘩的胳膊,祈祷着噪音能早点停下。   “那个……你们不嫌吵的吗?”   在所有人都面露恐惧的尴尬氛围下,额间染着缕粉毛的小少年默默地上前按掉了闹钟。   见一旁汪明哲也铁青着脸色望着他不敢说话,池昱只困惑地挑了眉毛,不晓得他们到底在畏惧什么。   神明说安全屋是安全的,那相信神明不就好了吗?   神奇的是,怪物也像接收到了什么指令般,它忽然收敛起了对两人的攻击姿态,转而身形一转,回到了墓地里去。   它的背影在雾气中越来越小,但并不是消失不见,而是以一种非常死板的状态——   摇摇晃晃地在墓地外围诡异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它这是在巡逻……?”池昱眨了眨眼睛。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么这意味着他们的工作区域已经成为了怪物的领地。   虽然现在它不会对安全区里的玩家发起攻击,但到了墓地上,他们需要挖掘资源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总之先去救人,现在还不是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汪明哲没搭理池昱的猜测,而是在反应过来后着急忙慌地穿上了鞋,跟着其他几个玩家一道去了走廊。   此时的胡忠已经瘫坐在地,显然被刚才的大家伙给吓得不轻。   再看他身旁的老头,早已惨白了脸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们当中有职业是医生的吗?或者能力是治疗的!?”   “我是当医生的,不过我是牙医,可能……对他没什么效果……”   “我有燃烧的能力,之前挖出来的资源箱子可以直接拿来当骨灰盒。”   “……”   汪明哲着急地问了一圈,却绝望地发现三十个人里愣是揪不出一个能够救下老头性命的。   最后没有办法的他们只得拆掉了部分资源箱子,用木板拼搭出一张简陋的担架,将老头小心翼翼地挪了上去。   一群人把老头抬进安全屋的时候,池昱就倚靠在墙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少年墨色的发丝垂下,掩盖了半边无光的眉眼,那双深邃到只剩下冰冷的瞳幽幽倒映着众人忙碌的背影,宛如神明在悲悯。   像是感受到了这几乎让人背后发寒的注目,汪明哲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池昱就和往常一样,同他微笑着挥了挥手,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错觉么……   “哎哟……”   老头突然的一声哀嚎扯回了汪明哲的注意力。   看来今天会是个难熬的日子了。 第9章 墓地盲盒(9)   丁志云用能力加热着平底锅,罐装食品的香味弥漫在不算太大的安全屋内。   安静时偶有几声因饥饿而发出的“咕噜噜”怪响,教几位玩家羞耻地红了面颊。   负责分发食物的人叫李美然,女人留着头长长的卷发,性格温柔善良,不过实际上比池昱也大不了多少岁。   她的特殊能力是将物体进行短暂的时间修改,譬如让加热中的罐头更快热好,亦或是让无法使用的工具倒退回磨损之前。   她的能力非常好用,不过只能针对没有生命的物体,所以多数都被用在帮大家做饭亦或是修复工具上。   因此受她照顾的玩家一多,那些岁数不大的青年们都会亲切地称呼她一句“姐姐”,几个中年玩家也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   总之她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李美然将热好的食物等量放进盘中,分配到每一个人的手里,就连那个躺在木板上完全无法动弹的老头也拿到了一份。   不过她的手里还是多出了个盘子。   “奇怪了,我明明是按照以前一样的量来分的呀……怎么多了一份?”她觉得古怪,遂视线疑惑地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在确认每人都拿到了食物后,她没忍又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少了一个玩家?”   此话一出,所有还在大口吃饭的人纷纷停下了筷子。   “是不是上厕所去了?”有人怀疑。   “不会的,从昨天起这个床铺就一直是空着的了。”刘伟成指着那个曾经还躺过人的空位,否认了别人的猜测。   池昱虽然性子懒洋洋的,但一有八卦他就忍不住要凑过去听,连饭也顾不上多吃两口。   一群玩家很快围在了无人的地铺旁。   虽然不太礼貌,但为了确认失踪者的身份,李美然还是直接上手检查了那人放在枕边的包裹。   那布包只比女孩子的手掌大一丁点,很可能是这人在进入副本前一直随身带着的。   李美然小心地扯开布包的拉链,指尖轻轻一勾,一条镶嵌着碎钻的铂金项链便从里头被抽了出来。   价值不菲的珠宝在李美然白皙的指缝间闪烁着耀目的光泽,女孩子蹙了蹙眉,将那重量明显不太对劲的包裹给倒置了过来。   不出须臾,几枚戒指与碎钻也从布包里滑落到她的掌心,让围观的众人难免发出小声的唏嘘。   “这家伙这么有钱……”   “好多珠宝啊,难怪他要当宝贝似的天天枕着睡觉呢。”   他们七嘴八舌讨论间,池昱终于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了个脑袋,旁边人的胳膊抵到了他的面颊,让他只能像只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看。   在看清了那堆宝物后,池昱眨了眨眼睛,茫然道,“这堆东西不是我从坟里挖出来的吗?”   池昱清晰地记得,李美然手上的珠宝都是那枚红木宝箱里的,并且仅仅只是一小部分。   因为当时宝箱的盖子被这马上就要嗝屁的老头给撬开了,所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便记住了里头的东西。   “那箱子不是被埋回去了吗,难道他每天都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偷偷去墓地挖箱子吗?”   “……那也算胆子挺大了。”   这人随口一提的猜测将话题牵引到了墓地,遂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一道幽幽看向了窗外。   隔着那条幽深狭长的外侧回廊,月色稀薄,浓雾弥漫在整片墓地之上。   有一高大瘦长的黑影从雾气的深处由远至近,形体也越来越大,直至触碰到回廊最边缘的拐角处,然后它也拐弯,继续向前走动。   是那只差点杀死老头的竹节虫怪物。   众人“咕咚”吞了口唾沫,每次那东西走到接近安全屋窗户的时候,他们总要担心它会不会忽然发狂,然后打碎玻璃直冲进来,把在场的所有人统统杀光。   幸运的是,怪物遵守神明的规则,不会触碰安全区分毫。   但不幸的是,他一直就在墓地的周边反复徘徊,一圈又一圈,等待着玩家踏入它的领域。   “这已经是第十个小时了。”   比起这位连身份都不被人记得的玩家的消失,大家更担心的果然还是在墓地上巡逻的怪物。   它的攻击性极强,也没有人敢勇于尝试在它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安全区。   而比这更令人焦灼的,是他们无法一直待在安全屋里以求安宁。   储存室里的物资早晚有用完的那一天,他们必须要回到墓地上继续挖掘,要不然只能饿死在安全区。   “他妈的!!”   众人都一筹莫展时,一直守在老头旁边默不作声的胡忠忽然一拍桌板,叫骂了一句。   只见之前还贼溜溜地总想着摸鱼的老头此刻已经没了生气。   他脸色铁青,嘴唇乌紫,嘴角还淌着未干涸掉的血迹,一双眼睛像牛似的怒睁着,却只是绝望地瞪着天花板,眼底满是不甘与憎恨。   他整张脸的肌肉都松垮下垂,就连胸口也塌陷下去了一块,浑身发绀。   老头死了。   本来还算和睦的氛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玩家们或恐惧,或无措,或愤怒,他们的情绪各种各样,但心中的决断却越来越清晰。   他们必须要驱逐怪物,不然别说吃不上饭,就连老头的尸体他们都无处安置。   任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结局是在这种地方让空气滋生体内的细菌,最后在所有人的面前慢慢腐败掉吧?   “既然神明赠予了我们特殊能力,那肯定不是只让我们挖坟用的吧?”胡忠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双手紧握拳头,胳膊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我的能力是体质强化,使用这些工具应该可以和怪物拼个一二!”   看出了胡忠的想法,刘伟成第一个不同意,“它的力量和攻击方式你都不清楚,你要拿什么和它对抗?就这几把锄头和铲子吗?!”   “没关系,武器坏了,我可以修。”李美然上前一步,打断了刘伟成的质问。   没想到一个女人的胆子也会比自己大,刘伟成的男性自尊心立刻受到了伤害。   他涨红了面颊,扯着嗓子继续吼,“你们疯了吧?那可是怪物!要送死你们自己去,我可不像你们那么傻!”   他话音落下时,整个安全屋寂静一片,无人说话。   刘伟成内心窃喜,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还是同大部分人一样。   他贪生怕死,所以也希望其他人和他一样胆小,这样他就不会太丢脸。   可他不知道的是,有人在危险时会临阵脱逃,就有人会愿意为了保护他人而站出来,并且无所畏惧。   “我的燃烧能力这么牛,可不是用来给大家做饭的,我也去!”   丁志云一砸手中的平底锅,算是为自己涨了点士气。   “我也去,我的能力是让接触到的东西腐蚀,只要能碰到怪物,说不定也会有用。”   “那我也来,我的能力是……”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由胡忠所带起的斗志如熊熊烈火,让这些玩家的勇气与希望都连接在了一起。   汪明哲也很想一起加入,但他的能力是透视,对怪物并没什么作用,他的身手也不太灵活,就算上场估计也是拖后腿。   但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还在喝可乐的池昱,“池昱,你不是说你的能力在危急时刻能派上用场吗?”   小少年口中的饮料“噗”的一声喷了一地,属实是没想到自己之前胡编乱造的设定居然被汪明哲记到了现在。   “话是这么说,但我的能力不适合打怪物,还是不要给其他玩家添麻烦了。”池昱抿唇,装出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他一点能力都没有,但他不能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说实话,胡忠那群人的举措让他平静的内心起了点意外的波澜。   或许是因为对人性的一无所知,池昱极少能被他人的情绪所带动。   但此刻面对胡忠几人的勇气与坚定,他的内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缓缓填满般,让他在觉得稀奇之余又有些想吐。   大部分的感情对池昱来说都难以理解,更会在他被迫接受后而产生强烈的生理不适。   可他必须要去学着接受,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中继续生存下去。 第10章 墓地盲盒(10)   吸气,再吐气。   月光裹着浓雾,几人站在安全区的回廊外围,虎视眈眈地望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大黑影。   只要再往前踏入一公分,他们就会进入被怪物所占领的区域。   权衡利弊后,最终选择参加战斗的玩家只有四人。   体质强大的胡忠,会倒退物品时间的李美然,能够燃烧火焰的丁志云,以及可以腐蚀一切的刘涛。   “我先上。”胡忠握紧手中铁镐,他深知越犹豫,就只会让自己越胆怯。   如果连他这个领头人都没有举起武器向命运反抗的勇气,就更不要说那些依仗着他来保护的玩家了。   胡忠的肌肉在瞬间膨胀至比原先一倍还大,本该沉重的工具此刻就像是一根可以随意折断的木棍,被他单手一提就轻松捏在了掌心。   然后他开始交代任务计划,“李美然,你别出安全区,如果武器断了我会扔回来给你,你只负责修。”   漂亮的女性重重点头,她努力将眼底的不安隐匿下去,生怕自己的糟糕情绪会影响其他玩家的状态。   “丁志云和刘涛,你们能力比较特殊,都需要与怪物有肢体接触。所以等下我先攻击,等它注意力被我转移走,你们就马上出手。”   胡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他会作为团队中的“坦克”位置来进行冲锋。   而剩下因为能力不够亦或是胆小而不敢加入的玩家们就不安地趴在窗边,透过水雾中愈加朦胧的玻璃窗户向外头盯着他们的动向。   几人商讨完毕,胡忠就举起武器一鼓作气地走进了安全区。   当他的鞋底触碰到墓地泥泞的那一瞬间,一声诡异到让人身上寒毛都要立起的怪叫从墓地深处传来。   大地颤动,摆放在柜子上的罐装食品都一盒盒地滚落在地,但彼时没人敢伸手去捡,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忠的方向。   察觉到猎物终于出了安全区,竹节虫外形的怪物立刻向此处狂奔而来。   但又因为那实在是过于细长的四肢与身躯,让它的身形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团在风中被吹到乱飞的碎纸,摇摇欲坠。   在那团黑影即将冲破浓雾的瞬间,胡忠抄起铁镐就向它的下肢勾去!   男人的速度又快又狠,几米高的怪物一时避之不及竟真的被他拽倒在地,筷子粗细的手脚也因跌倒的惯性而插入泥土之中,将它卡死在了原处。   “就趁现在!!”胡忠冲着丁志云几人大吼。   深知自己的对手不好对付,他不会错过每一秒能够为对方造成伤害的机会。   丁志云点头,跟着刘涛一起拼命向这里冲,就连李美然也跟了过来。   她将新的铁镐丢到了胡忠的脚边,而后抱起原先壮汉使用的那柄就往安全区跑。   仅仅对怪物造成了一击,甚至只有几秒钟的工夫,这柄崭新的铁镐上就已经产生了裂痕,连固定处都松脱了一半。   若不再快点修理,恐怕下一击还没打出来就坏了。   “好耶!!不愧是胡忠!”安全屋里的大家围观到这几人配合完美的一幕,纷纷兴奋地叫嚷着。   他们感觉看到了击败怪物,从这里逃出去的希望。   丁志云双手紧紧按住怪物的身躯,随着他掌心热量的急速上升,火焰在他手中爆燃,意图要将怪物吞没在高温之下。   那巨大的怪东西因疼痛而开始挣扎,胡忠赶紧把铁镐往地里一砸,让工具与地面之间箍出个锋利的半圆。   他使用能力强壮手臂上的肌肉,用尽全力抱住怪物的腿杆,将它死死锁在原地。   刘涛见时机成熟,赶紧从另一侧绕上前来。   如果能趁此机会腐蚀掉怪物的四肢,就算不能杀死它,也不用担心它会对众人造成威胁了!   “加油啊!!”   “刘涛,看你的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人们的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所有人的心都在刘涛奔向怪物的那一刻连接在了一起,叫嚣着他们各自对回家的渴望。   池昱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双手按在窗台上,脸颊紧紧贴着湿漉漉且冰冷的玻璃,像一只见到了稀奇之物的猫。   他看到了胡忠几人脸上的坚毅与勇气,也看到了其他玩家的热烈与期待。   但在这阵让他莫名感到呼吸困难的振奋过后,池昱震颤着瞳,自言自语道,“不行……人类无法反抗神明的力量。”   这是早在副本的最开始,就被神明亲自提醒过的设定,但由于并不怎么用得上,而被所有人都轻易地忽略掉了。   嗤。   从墓地上传来非常清脆的一声怪响,所有人的欢呼都在这一刻停止。   怪物插入泥土中的手居然调转了方向,它几米长的细胳膊从刘涛背后的地底穿刺而出,以根本无法被拦截的速度狠狠贯穿过他的胸口。   男人的身体因惯性向前走了两步,又随着那根手的抽出而向后倾倒,但这次没有怪物支撑着他了。   刘涛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坚毅转为震惊。   他在原地踉踉跄跄地挣扎了半天,最后“扑通”一声跌倒在了泥里,再也没能起来。   “刘涛!!”   丁志云大吼他的名字,但得来的不过是对方沾染了泥污的手指因神经反射而形成的抽搐。   血液大片大片从刘涛被刺穿的胸口渗透进泥地里,怪物的手就像是大树的根茎,寄居在他的体内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的营养。   “可恶!刘涛死了!你不是神明吗!?就这么虐杀我们人类吗!?”丁志云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蒸发。   他愤怒地咆哮着,掌间的火焰瞬间爆发,力量之大甚至引燃了怪物的其他部位。   丁志云的体温也在怒火与透支使用的能力下疯狂升高,他的脸颊被烫得赤红,手上的皮肤都块块剥落,毛发也卷曲起来。   他就快要自燃了。   “冷静点,丁志云!你会把自己烧死的!”胡忠被这烫人的火焰逼迫着松开了钳制住怪物的手。   下一秒,得到了自由的怪物一甩手臂,向胡忠的面门狠狠抽去!   好在男人反应够快,他伸手下意识地挡了一把,虽然要害没有被击中,但掌心却在瞬间被怪物戳开一个能看到对面的窟窿,连血肉之下的骨头都跟着被折断打飞。   浓稠的赤色滴滴答答沿着血窟窿的边缘狂流不止,胡忠痛得脸色发青。   可他的怒吼与遭遇依然唤不回丁志云已经狂躁的理智。   他哪怕把自己烧死,也至少要把这恶心人的东西给一起带走,以命换命!   “丁志云!!”   “快停手啊!!”   窗户被玩家们拉开,担心又会损失队友的他们向那个已经癫狂的男人不断呼喊。   或许是他的内心对这个世界还有所留恋,也或许是他的意志真的不够坚定,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他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回过了神。   但也就是这仅仅一秒钟的怔忡,丁志云便尝到了被他忽视掉的剧烈疼痛。   他的双手在烈火的焚烧下已经只剩下了畸形的手掌,身上的皮肤也统统化开,露出了里头带着血水的肌肉组织。   可令所有人绝望的是,火焰随着他能力的停下而散去,在他面前的怪物却依然毫发无损,甚至连一点焦灼的痕迹都没有产生。   怪物转动了上半身,纤细的躯体上没有五官,但丁志云依然能感觉到它视线的注目。   它的脖颈忽然扭曲伸长,一颗只长了嘴巴与尖利牙齿的圆形头颅从顶端延展出来,如恐怖片里的食人花,在男人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丁志云的瞳孔晃了晃,虹膜里倒映出怪物扬起的嘴角与那三排不对称的尖牙。   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怪物已经撕开了满是唾液的巨口,黑影笼罩下来,将丁志云的视野完全埋没进黑暗。   指挥器官与神经脱离,丁志云“扑通”一声僵硬地跪了下来,但身体却诡异地挺得笔直。   血液从他断裂的脖颈处奔涌而出,如喷泉般分裂成了几簇,让一旁胡忠那样的硬汉都吓得瘫坐在地。   “呀啊啊啊啊——!!”李美然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人类不该妄图反抗神明的。 第11章 墓地盲盒(11)   整个副本都被绝望的氛围所笼罩。   汪明哲被吓得脸色铁青,他指尖紧紧攥着窗台的边缘,后槽牙都几乎被他咬碎了去。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他忽然丢下这么一句话,拿过一旁唯一可用的工具就冲去了安全屋外。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汪明哲拿着铁锹挡在了胡忠的面前,死死瞪着还在咀嚼丁志云尸体的怪物,似乎做好了保护队友而死的准备。   汪明哲的行为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池昱疑惑地站在窗边,不解地看着会做出如此决策的青年。   但令他意外的是,刚才还同他一样因为贪生怕死而缩在安全屋里的其他玩家,也在此刻纷纷冲了出去。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不再畏惧怪物一般,纷纷跑上了墓地,合作着将已经无法动弹的胡忠给拖回了安全区。   见需要保护的人已经得救,汪明哲不再踟躇,而是高举手中铁锹同那怪物挑衅,“你有本事抓得到我吗?!”   风吹乱了青年栗色的头发,他的围巾在身后不断摇曳着,风衣的尾巴亦飒飒作响,就像是他恐惧却也依然坚定的内心。   汪明哲说罢,转身就沿着外侧回廊开始狂奔。   此处并非安全区,所以怪物对汪明哲的猎捕根本不加犹豫,只不过因为它的体型关系,跑起步来不算太快。   汪明哲从走廊上飞奔而过的时候,池昱就靠着窗户无语地看着。   他在内心暗骂对方一句“疯子”,但并不受三观与良心折磨的他,根本就没有要帮助这位唯一朋友的意思。   “来,快把他抱软铺上!!”屋外去救胡忠的玩家已经返回。   那个手掌不断流血的男人被他们抱上了床。   但因为资源有限,这里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甚至连消毒的药水都没有,众人只能从干净的衣服里撕下几块布料,给他简易地包扎一下。   “汪明哲怎么办啊,他一定也会死的……”李美然小声抽泣着。   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本该为所有人打响胜利号角的第一战,居然会以怪物无伤,而他们死了整整两人还重伤一个为结束,其中都没有算上现在生死未卜的汪明哲。   “呜呜……拜托你们,有没有谁愿意去看看汪明哲!”李美然话是这么向着大家问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最喜欢装大男子主义的刘伟成身上。   “你自己怎么不去啊?”结果对方还反过来指责她一顿,“你怕死,我就不怕死了?”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愿意救他的……”李美然还是不愿意放弃,她甚至悄悄握紧了拳头,做好了自己去找汪明哲的打算。   一个陌生人可以为了大家做到这种地步,她觉得自己也没有理由躲在汪明哲的身后,享受这份带着血腥味的安宁。   但众人无不沉默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恐惧与无奈。   说实话,刘伟成的怕死并不无道理。   毕竟刘涛和丁志云是他们这群人当中唯一几个拥有杀伤能力的人,但这样的力量也根本无法对怪物造成任何伤害。   这说明,神根本没打算让他们产生对抗怪物的想法。   池昱插不上话,只两腿一翘往床铺上一躺,他觉得自己内心平静,就像刚进副本时一样毫无波澜。   这些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甚至觉得就这么死在副本里也没关系。   反正他的人生这么空虚无聊,体会不到感情,理解不了人性,甚至连记忆都没有,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   但奇怪的是他只要一合上眼睛,脑海里居然就自动浮现出了那个他独自回到安全屋的夜晚。   几盒被加热过的罐装食品整齐地摆放在自己的枕边,还有汪明哲替他作弊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的纸签,以及那句在池昱看来有些阴阳怪气的“我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嘶。   小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床铺上尴尬地坐了起来。   他懊恼地揉乱了头发,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汪明哲这么点小恩小惠就可以让他感恩戴德地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了呢?   不过很快池昱就想明白了,或许是因为在过去的人生中,就连这点小恩小惠,也从来没人愿意对他施舍过吧。   而汪明哲是第一个。   “我去救他吧。”池昱站起身,掸了掸运动衫外套上沾染的灰尘。   “池昱……?”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里最为胆大的人居然会是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   不过他那张漂亮到一尘不染的脸上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做出的决断而感到什么情绪上的波澜。   但池昱如此抉择,对汪明哲的莫名在意只是其一。   因为他刚才忽然想到,汪明哲逃跑的方向是外侧回廊,那条路是捷径,也只有唯一一个终点,公共厕所。   可想而知,汪明哲是想利用那条自己之前提过的狭窄缝隙把怪物引入迷宫里去。   而不管成功与否,把怪物留在那片迷宫都是对他的不利,因为那个地道要是真藏了什么秘密,它早晚会成为自己通关副本路上的绊脚石。   倒不如趁此机会借着怪物的力量,把暗门给打开。   毕竟说“早上好”的人,早上一点都不好,而摆烂人也最喜欢说“不想活了”这种话,但谁真的愿意死啊?   他还想要活得更久一点,摆得更烂一点啊。   >>>   安全屋的走廊和外侧回廊都可以通往尽头的公共厕所。   池昱的脚步停驻在狭长的走道上,他皱眉向前眺望,能从这边的角度隐约看到厕所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人,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虽说是去救人,但池昱的态度实在是显得有些不慌不忙。   离汪明哲引走怪物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之久,那东西几下就能把一个活人像拧毛巾似的挤得连点水分都没有。   所以汪明哲这一走,还挑了个一点都不熟悉的迷宫作为逃跑路线,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   在接近缝隙处的距离,地面上开始有了斑驳的血迹,不深不浅的几滴,像是顺着人的指尖往下淌出来的,一路滴滴答答延伸去了迷宫的入口。   是汪明哲吗?   池昱蹲下身仔细端详,血液的表面有些干涸,看样子离这家伙受伤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会儿。   笃定对方肯定进了缝隙,池昱没多想,他有些嫌弃地绕开血迹,再次勒紧胸腔挤了进去。   迷宫的灯光同那日一样黯淡地照着地面上冰冷的瓷砖。   奇怪的是那道血迹在缝隙的入口处就没了可循的踪迹,不知是汪明哲自己止住了血,还是没来得及进来就遭遇了不测?   池昱按照之前的方法将掌心抚上墙面,沿着迷宫的侧墙一路往前。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这座迷宫有且只有一个终点。   不过没往里头深入几步,池昱就听到了除他之外第二个生物的声音。   是呼吸声,即使隔着几堵墙的距离,那宛若猛兽的吐息也让池昱几乎脑补出了对方口中吐出的恶臭与滚烫浊气。   怪物就在他的附近。   迷宫的墙壁目测只有两米多高,并且不与天花板连接建造,所以池昱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隔墙顶上的壁灯。   按理说那竹节虫似的怪物身高远远不止三米,它若是在迷宫行走,池昱应该可以透过墙顶看到它的踪影。   奇怪的是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对方如野兽低吼般的呼吸。   莫非是怪物为了搞偷袭,而有意识地把姿态改变成爬行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怪物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只差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他撕成碎片。   池昱张了张嘴,呼出了两口混乱的吐息,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在打颤,这是一种尝到了恐惧的表现。   看来他的身体要比他那迟钝的感情来得敏锐许多。   说来无情,池昱不是那种会为了伙伴而上刀山下火海的烂好人,更何况现在的汪明哲还生死未卜。   所以此行他只有一个目标,把那只怪物引到地下室的暗门旁,利用它的怪力砸开门板。   池昱摸着墙壁继续走了段距离,彼时怪物的呼吸声比起刚才要更加清晰。   错综复杂的墙壁构造勾勒出无数条不知通往哪里的道路,偶有几段墙面会忽然分开,引诱着来人走进黝黑的死路。   怪物与自己仅有一墙之隔了。   池昱甚至听到了它的脚掌碾压过地面而发出的黏腻怪声,不过是从对面过来的。   再往前走几米,墙壁会在那里断开,产生一条池昱从未走过的岔道,而那之后又延伸出许多复杂的道路交错着,看着就叫人头晕。   上一次来时他是直接摸着墙壁略过这条路的,所以完全不知道岔道另一边的构造。   现在他也只能卡着对方的视角盲区,瑟缩在墙壁投下的阴影中,谨慎地望着那条岔道口的方向。   地面上的光影忽然晃动了两下,怪物的喘气声在这一刻无比接近。   池昱的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淌了一身,他生怕自己再往前多挪动一公分,都会因为没有卡好怪物的视角而暴露位置。   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   虽然需要引诱怪物来追他,但又因为怪物正好堵在他要走的必经之路上,导致他就算引诱成功也只能往回去的方向逃跑。   唯有等怪物从他的对面过去,他再马上对其进行挑衅让它跟着自己跑,要不然等下再回来找怪物,又麻烦又容易走错路。   小少年在内心做好了发生一切可能的准备,但在他卡着点与怪物错位穿过岔道口时,他居然一脚踩进了滩黏液里。   “……!!”   属实是意料之外了!   不知何时被怪物分泌出来的黏腻液体从墙角对面大量渗出,同蛛网似的哗啦啦铺了一地。   池昱一个打滑,竟直接浮夸地从岔道口起飞,一个标准的单脚滑冰姿势完美撞上了对面的石墙,痛得他蜷缩成了一团。   黏液淅淅沥沥落了他一身,就连他的头发丝儿都成缕似的粘在了一起,恶心得他直打寒战。   但他还来不及喊疼,那怪物就因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池昱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边打滑边起身,又下意识地回眸看了一眼,然后他发现……   这怪物居然不是竹节虫那款的。 第12章 墓地盲盒(12)   怪物类似蜘蛛,奇特的是只有八条肢节与之相像。   它的躯体轮廓同人类女性几乎无异,甚至有着无比妖娆的身材,但肤色看上去更像是块白玉,揉着大片大片诡异的血色。   一根酷似人类脊椎骨的长条连接着怪物的身躯与头颅,就像恐怖片里的傀儡,顶着头毛糙的乱发,方形的嘴巴不断开合着,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你好。”   池昱跟它打了个招呼,一边微笑一边后退,然后“哧溜”一下就转身往迷宫的深处狂奔。   好吧,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不过事情的进展大抵还是和他的计划没差。   他沿着墙壁延展的方向一路飞奔,身后蜘蛛似的怪物也在反应过来后扭转了身体。   它以八条腿着地,但身躯和头颅却面朝天花板的诡异姿态向他追逐而来。   尼玛,太掉san了!   池昱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但此刻他无比感谢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要比他的大脑来得更快,要不然刚才摔那一跤的时候,他就已经寄了。   廊灯闪烁了两下,池昱看到了临近终点时的那堵墙。   在到达地下室入口前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蹲下身,旋即头顶一道黑影迅速掠过,差点就能咬下他的脑袋。   地下室附近的空间明显要比迷宫中宽敞许多,彼时池昱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怪物的构造,它绝对和之前追逐汪明哲的那只不是同一个。   “你们这些怪物,到底都从哪里来的啊?”池昱疑惑,但他直接向怪物提问的行为更迷惑。   身形巨大的蜘蛛怪物哪里会搭理他的问题,只见它屈起肢节弹射起跳,毫不犹豫地向着池昱的面门猛扑而来!   好在少年身手矫健,他在地上翻了个滚,又在即将摔飞出去时赶紧扒拉住了一旁的墙壁,还算华丽地站了起来。   但此时再回头去看,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已然碎石炸裂,只剩下了个冒烟的大坑。   也太浮夸了。   池昱“咕咚”吞了口唾沫,双脚慢慢挪到了地下室的门板上。   他扯扯嘴角,漾开个尴尬又失礼貌的笑容,总给怪物造成一种这家伙又菜又爱挑衅的阴阳怪气。   “吼——”   对方的肢节忽然扭曲地向内收缩,身体不断抖动膨胀,就像是即将烧开的水壶,发出刺耳尖锐的怪声。   眼看着怪物又要跃起,池昱往后退了两步,在那东西向他脚边坠下的一瞬间,他故技重施,再次向侧边闪躲。   随着一声叫他几乎耳鸣的炸响,怪物从天而降,地下室的门板也彻底爆破。   尘灰四下而起,从地下室里散发出的霉味与尘土味混杂在一起,让池昱没忍干呕了两声。   计划成功,来不及和蜘蛛怪叙旧,池昱拨开身边碍眼的浓雾,拼命朝着迷宫的出口狂奔。   没有人会傻到在有个怪物追杀自己的情况下,还往根本没有探索过、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出口的地下室里钻!   没有人!   烟尘迷乱了怪物的视野,它无脑地在原地咆哮挣扎,显然已经被池昱所激怒。   小少年的脚步因恐惧而凌乱,但他知道就算爬也要赶紧爬出迷宫,只要到了安全区,怪物就不会再追。   下次再来地下室探索也是一样的,他的命才是第一位。   身后怪物的动静逐渐变小,池昱没敢停下脚步。   因为很可能那家伙以为自己躲去了地下室,所以才没往这个方向追,但他不能保证一会儿它还不追。   也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跑的时候太慌不择路,他摸错了墙,这会儿竟然绕到了个完全没有印象的岔道里。   池昱:“……”   他有些窒息地瞪了瞪眼睛,没想到一路成功的计划,最后居然会毁在自己迷路这点上。   咔嗒。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清脆的一下。   池昱的脑袋里瞬间浮现了蜘蛛怪物将脚掌按在地上的画面,绝对是它朝这个方向来了。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他紧握的掌心早已汗湿,小少年望着眼前的岔道陷入了迷茫,因为一旦选错就意味着他会在死路里被怪物吃掉。   “……唔!”   池昱正纠结时,一双手忽然从旁边的拐角处伸了过来。   那人的力气极大,轻松就将他拽入了墙角下的阴影中,那只捂住池昱嘴巴的手也能让他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小少年吓得瞳孔都缩成了针眼点儿大小,他抱着必死的恐惧颤颤巍巍地回头一看,才发现拽住他的人居然是汪明哲。   距离他失踪已经整整一个多小时,彼时能在这里见到他,池昱确实感到不可思议。   但他的情商只能让他说出一句:“你怎么还没死啊?”   汪明哲:“……”   “你这是什么问题啊,咒我死也不带这么直接的吧!”汪明哲小声地骂骂咧咧,显然他也听到了那个追逐而来的怪物的动静。   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只躲在墙壁投影下的黑暗中面面相觑。   怪物的喘气越来越近,几乎听到了它口水滴答落地的声响。   骤然紧绷起来的气氛却让池昱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简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墙壁的结构,终于回想起来哪堵墙是能带他回去的正确“直线”。   就在他的斜对角,蜘蛛怪物所吐出的黏液浮夸地糊满了整栋墙面,而地上凌乱的痕迹显然也是他之前跌倒时划出来的。   池昱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拨弄了两下额前黏糊糊的碎发与湿透的衣服,又因为恶心而抖了抖身子。   从这里的视野能看到不远处墙壁上晃动着的黑影。   几条纤细扭曲的影子像苍蝇搓手不断纠缠着,而随着那东西的前进,一颗吊线木偶似的头颅也幽幽荡了过来,在灯光的照耀下左摇右晃,简直让人生理不适。   池昱的目光看向旁边一脸紧张的汪明哲,他是真好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从那竹节虫的手里逃出来的。   但现在可不是取经的时候。   池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柄被他从储存室里顺来的匕首边缘有些锋利,隔着衣服也刺得他皱起了眉头。   但这是防身用的,他不舍得。   最后池昱随手摘掉了汪明哲鼻梁上的眼镜。   男人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要抢,但被池昱转身一挡,轻松躲开了。   “借我一用。”他压着嗓音小声说,并且来不及汪明哲反应的,那副眼镜被池昱隔墙丢到了另一侧走道的中央。   啪嗒。   金属质地的眼镜重量却不大,落在地上只发出细小的一声。   但听觉灵敏的怪物立刻发现了它的存在,两人只听到一声可怖的嘶吼,怪物居然在狭窄的过道中起跳,直接一个飞跃就踏上了迷宫的墙顶!   但好在它是奔着眼镜去的。   “就是现在!”   池昱的身体本能快得离谱,他都已经往对面的小道跑出去一段距离了,那句叫汪明哲快点跟上的话才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青年的大脑一片空白,见池昱都跑远了他也只知道要赶紧跟上,口中却不忘小声嘀咕,“没有眼镜,我会看不见东西的……!”   “别叫。小命要紧,等下我去坟里再给你挖一个。”池昱头也没回,一路疾走。   汪明哲:“……你认真的?”   眼看离出口不过几堵墙的距离了,蜘蛛怪物的脚步声却忽然再次接近。   这里四周都是墙壁,回声一多,池昱就分辨不清怪物来的方向。   再加上那怪物能在迷宫的墙顶随意跳跃,他很难保证不会在下一个拐角被怪物堵住前路。   两人的逃跑计划被迫停止,池昱找了个拐角拉着汪明哲蹲下,怪物在暗,他们也不能在明。   安静的氛围下,池昱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混乱的呼吸会吸引来怪物的注意。   但失神间,他的衣摆被旁边的青年拉了两下。   池昱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匕首,只不过回眸却只对上了汪明哲同样发青的脸。   青年略微麦色的指尖点了点他们斜上的方向,似乎在向他示意什么。   怪物的阴影透过回廊灯光倒映在了对面的墙上。   它似乎丢失了两人的踪迹,那颗怪异的头颅不断地画圈晃动,然后随着它脚步声的远去,影子也逐渐从墙上变小消失。   “安全了吗”片刻后,汪明哲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在池昱的耳边询问。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小少年受不了这股扑在颈子上的热气,更受不了别人与他的距离太近。   他嫌弃地推开了汪明哲的脸,然后转身探了个脑袋去观察拐角外的走道。   少年墨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哪里都没有怪物的影子,就连刚才听到的动静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应该是安全了。   产生如此想法的那一刻,池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他倚靠在墙边,仰起脑袋重重吁了口气。   但他刚打算缓一缓就赶紧离开迷宫,一抬眸却发现那八脚蜘蛛怪正肢体倒扣在天花板上,只垂下颗乱糟糟的头颅,向他们诡异地“桀桀”怪笑。   池昱:“……”   池昱:“跑,跑!!”   这次池昱的大脑和身体一样快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一个阴差阳错却极其标准的蹲踞式起跑姿势把后头的汪明哲都吓了一跳。   池昱是个无情的逃跑机器,一旦涉及需要自己逃命的时候,他是没有回头看怪物的习惯的。   所以当他绕到出口甚至飞速挤出缝隙,直到奔上安全区的时候,他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去看。   汪明哲就跟在他的身后匆匆跑来,还带了只从迷宫里一道出来的怪物。   池昱实在是想不明白以怪物的体型到底要如何在缝隙里穿梭自如。   虽说已经处于安全区,可他到底还和怪物站在同一条走廊。   池昱不敢去赌,只一个闪身冲进了安全屋里,和躲在门后早已看到这一幕的刘伟成撞了个满怀。   放在平时男人早就开始骂骂咧咧了,但此刻他却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跑在最后的汪明哲也一道冲进了房间,他才“啪”的一声用力合上了大门。   全场静默。 第13章 墓地盲盒(13)   安全屋里无人说话,但彼时蜘蛛怪物在走廊里拖动着脚掌四处徘徊的动静却无比清晰。   池昱拍拍胸口,艰难地调整着呼吸,一旁汪明哲也同样铁青着脸色,看样子正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李美然赶紧给他们两人倒了杯水,汪明哲道了声“谢谢”,接过水杯咕咚两口就喝见了底。   反观一旁的池昱,男孩子还未从刚才的画面中缓和过来,再加上平时本就摄入不多,此刻面对李美然的好意,他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拒绝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李美然也不强迫他,她转身把水放上了桌子,还不忘回头安慰一句,“能把汪明哲从那样的怪物手里救出来,以你的年纪来说,真的很了不起。”   池昱怔了怔,没说话。   毕竟对他而言,他只是冲着打开地下室的门才去的,与汪明哲半路撞上都是碰巧。   更不要说,不是他救他,而是他俩互相合作着出来的。   房间里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上升,安全屋给大家带来的“安全感”属实强大。   刘伟成扒拉在廊侧的窗口,只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外望。   蜘蛛怪物丢失了捕猎的目标,它的头颅高悬在半空,像是老版的录像带忽然卡带,它不断地抽搐晃动,最后在吐出一声让人背脊发毛的怪叫后,它转身,摇摇晃晃地爬向了安全屋的后侧走廊。   那是一片几乎没人会去的区域。   干枯的泥土遍布了整个走廊外的平地,没有坟墓,更没有可用的资源,只有一片充满了雾气的荒芜,散布着同死亡一样压抑的气息。   怪物就那样慢慢走入了浓厚的雾气中,在月色下,沿着那条绝对不会有人经过的小道机械地徘徊。   “它也和那个竹节虫怪物一样,一直待在外面不肯走啊……”   “会不会是在等我们出去,候着把我们吃掉啊?”   “我们不可能打得过怪物……”   众人讨论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眼瘫坐在角落里的胡忠。   一米八几浑身腱子肉的壮汉此刻低垂着脑袋,他颓然地靠着墙壁,掌心被包扎过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猩红已经完全渗透了纱布。   李美然担心胡忠,又鉴于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差,她情急之下便想了个电影里看到的办法:   “用烧热的铁片试试吧!把伤口的边缘给烫煳,这样说不定就能止血了!”   李美然的方法虽然血腥,但听上去并非不可行。   只不过在她习惯性地要去找身旁那个总与她待在一起的男人时,却因为见到的是池昱那张漂亮的脸而忽然愣了神。   “哈,真抱歉啊,我不是他。”少年挑眉,眼底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嘲弄。   他能从李美然的脸上读出来她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共情能力实在是低得可怜。   所以在意识到对方是因为丁志云的死而失神时,池昱也只会觉得为什么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值得李美然伤心。   不过气氛中的尴尬他还是能感受得出来的,他又说错话了。   “……好吧,节哀。”   见大家都僵硬着表情,池昱耸肩,他默默地往后挪了点距离,坐到窗边老实地闭上了嘴。   反观被人群包围起来的汪明哲,青年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   大概是面对那种怪物还能见义勇为的表现真的很加好感,其他玩家纷纷围拢在他的身边,询问他到底是如何甩掉的竹节虫怪物。   “是因为我有坚定的信念,在现世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汪明哲温柔地笑了笑,又开始说那些叫人觉得肉麻的话了。   见汪明哲开始摸口袋,一旁偷瞄着他的池昱便晓得,他是要掏自己的手机给大家炫耀他漂亮的未婚妻了。   不过任那青年摸索了半天,手机始终都不见踪影,直到他忽然看到了自己衣摆下与怪物纠缠时而撕开的破口。   “啊,我的手机……”汪明哲呼吸一顿,欲哭无泪。   就算他不把话说完,大家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无力地安慰,“手机丢了没事,能活着都很幸运了!”   “是啊,等你成功通关了,不是会有很多奖金吗?到时候一样的手机能买好多个呢!”   “哈哈,但愿如此……”汪明哲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去吃那些玩家们画的饼。   因为别说是他,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像刚来的第一天那么轻松了。   蜘蛛怪一直都在安全屋外徘徊,虽然在墓地上游走的那只竹节虫已经不知所踪,但他们无法保证会不会有更多的怪物加入狩猎者的队伍。   “怪物是从坟墓里被挖出来的。”静谧的空气下,池昱一脸云淡风轻地开口。   “你怎么确定?”刘伟成质疑。   对方毫不在意地挑眉,他捞了一把赌鬼床边装满了珠宝却无人敢动的布袋子,又走到了老头的尸体旁边。   老头一死,他周边就无人敢再靠近了,可这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却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池昱的小指在老头鼓鼓囊囊的裤兜处轻轻一勾,好几串纯金质地的项链便从他的口袋里“哗啦啦”地落下,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闪耀的色泽。   彼时就算再没脑子的人也能猜得出来,这两个家伙绝对是趁着他们睡觉的间隙,偷偷上坟地挖宝藏去了。   “在这里挖墓地和开盲盒同理,资源是常规盲盒,宝藏就是隐藏盲盒。所以也肯定会有几个脸黑的开出最烂的那一个,譬如怪物。”   池昱早就怀疑老头和赌鬼有问题,但想着他们只是贪个钱财而已,也并不打算在意,谁想会变成如今这幅局面。   “现在的问题在于,不挖掘坟墓就无法得到资源,更无法找到钥匙,我们会饿死在副本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池昱的声线偏轻,清隽的面庞上也依然是毫无表情的,那双幽绿色的瞳倒映着昏黄的灯光,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担忧还是戏谑玩家们的胆小。   “可那些是怪物啊!我们根本无法反抗的东西!丁志云和刘涛都被它吃掉了,就连胡忠也……”   试图反驳他的玩家在说到这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已经神志不清的胡忠,然后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知道你们害怕,但你们必须面对。”明明同样身为玩家,池昱的表现却显得过于平淡,甚至有些古怪。   对于队友的死亡,他的内心始终是毫无波澜的。   就连此刻他站在老头的尸体旁边,被他因满是怨恨而合不上的眼睛死死瞪着,池昱也依然平静。   他的眼神乃至于整个人,都像是一潭死水,深邃幽静,沉淀着叫人莫名不适的压抑。   见没人再反驳自己,池昱的目光落在了廊侧的窗户。   透过玻璃的一角,那只蜘蛛怪刚好出现在众人能够看到它一部分躯体的位置。   它在弥漫着浓雾的拐角口诡异地抽搐了两下,然后黑影随着它的前进而慢慢消失。   “怪物应该是以区域性进行巡逻的,它们只会在固定的范围里徘徊。”   参考那只失去了目标就只会在墓地里瞎转的竹节虫怪物,还有这只因为撵不上他和汪明哲就直接去了安全屋后侧的蜘蛛怪。   它们都在找不到猎物的情况下,非常机械地回到了固定的区域里反复走动,再不会越出范围一步。   “如果我的猜错没错,现在巡逻墓地的竹节虫不知所踪,而蜘蛛的巡逻范围又在后侧回廊,我们完全可以继续进行挖掘工作。”   池昱双手抱臂,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但众人的回应都是沉默,他们似乎在慢慢吸收这青涩的高中生所带来的信息。   “你这小毛孩,说的可真轻松啊?”不过刘伟成再次叫板了。   他伸手敲了敲玻璃的窗户,叫众人的目光一道看向了后侧回廊外还不断游走着的蜘蛛怪物。   “那可是怪物啊!万一你猜错了,我们这些人不全都得被你坑死?还是说,你愿意自己亲自上阵,或者找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倒霉鬼来替你印证猜测?”   池昱的推断确实有理有据,但刘伟成的一席话又让众人再次摇摆了想法。   因为那归根结底只是猜测,没有事实来证明它的可行性。   对方果不其然的沉默了。   在刘伟成以为池昱绝对会和自己据理力争时,那额间染着缕粉毛的小少年却轻轻“嘶”了一声,居然认同地点头了。   池昱:“你说的对。”   刘伟成:“……”   男人平时和别人抬杠惯了,面对池昱的反应,他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软棉花上,就算赢了也依然一肚子的气。   但池昱还真不是阴阳怪气。   虽然他对自己的猜测有十足的把握,但像他这样贪生怕死的摆烂人,是绝不可能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给大家做证实的。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在场唯一一个或许有能力与怪物抗衡的胡忠,此刻也发起了低烧。   虽然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着的,但意识已经昏昏沉沉,再加上手掌还穿了个洞,应当不会再有力气与怪物打上第二场了。   一时之间没人再敢说话,但也没人能想得出第二个除了池昱之外的方法。   就像是人类不能没有空气,继续去墓地挖掘资源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我来吧。”   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青年干脆的声线兀自响起,是汪明哲。   “我从小跟家人一起干农活,体能应该还算不错,我愿意去印证池昱的想法。”他甚至还做好了被怪物发现后而逃跑的觉悟。   漂亮的少年动了动唇瓣,眸中第一次有了光。   在这个他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自私自利的副本中,汪明哲的很多行为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甚至还能在众人迟疑的注目下,回头坚定地看了池昱一眼,“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 第14章 墓地盲盒(14)   “唔呕……”   安静的房间里,少年忽然干哕了一声。   见所有人都注目着自己,池昱赶紧捂住了嘴巴,用手背飞速擦去了嘴角粘连着的唾液。   “那个……抱歉,我的肠胃不太好。”等到终于缓过来后,他才抬头古怪地笑了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毕竟连池昱自己都觉得奇葩,怎么会有人因为被其他人当做朋友而信任就觉得恶心,甚至还会因生理不适而呕吐。   好在池昱平日里吃得少也喝得少的情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面对此刻他突如其来的反胃,他们并没有怀疑什么。   池昱咳嗽了两声,见汪明哲也担忧地望着自己,他只能干巴巴地扯开嘴角,“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气氛在这样的状态下显得有些古怪与尴尬,好在大家的着重点都在于汪明哲要如何验证池昱的猜想。   青年从储藏室里找出把匕首,他心知肚明这东西对怪物根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但它已经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够与怪物对抗的武器了。   汪明哲走出了安全区,其他玩家就与他隔着一堵墙,通过走廊上大开的窗户来观察他的行动。   他沿着外侧的回廊一直往前走,最后脚步停驻在了池昱所说的临界线上。   那是一个非常刁钻的位置。   如果说怪物是在回字形的内圈徘徊,那么汪明哲所在的外圈,虽然不会和内圈有所交集,但内外两圈的边距却几乎短到只需要他伸手就能碰到怪物。   寒风冰冷刺骨,吹散了众人眼前的浓雾,生着傀儡头部与人类躯体的蜘蛛怪物正从青年的对面缓缓走来。   “池昱……”汪明哲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眼角的余光不安地瞥向了自己的身后。   “我在。”小少年半蹲在回廊的扶手上,鬓角的碎发被晚风吹得凌乱。   月色朦胧,他的表情在极淡的光线下显得几分晦暗不明,但他的回应却给予得很快。   “等下往这跑。”他又补充了一句,向汪明哲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这是他们能从此处回到安全区的最快捷径。   而至于为什么池昱也在这里,只能说是舆论压力。   毕竟让汪明哲以性命为代价来替他验证猜测,而池昱本人却躲在安全区里悠哉游哉地看着,确实是容易引起公愤的。   所以他只能乖乖一起来到了安全屋的后侧,还心机地往后站了一些,想着顶多怪物一发狂,他就直接卖队友走人。   哒、哒。   蜘蛛怪的脚步声比刚才更加近了一些。   猎猎狂风平地而起,随着汪明哲的围巾胡乱摇曳,那在迷宫里追得两人要死要活的怪物再次露面。   它喉间发出野兽似的低吼,但看样子并没有发怒,而是非常机械地继续走动。   再往前五十公分,就到达池昱所划出的巡逻范围界线了。   若蜘蛛怪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不会对范围外的玩家进行攻击,那么它将会在到达界线时进行转弯,并无视与它相距有六十公分远的汪明哲。   随着距离的拉断,眼前怪物的面貌越来越清晰,汪明哲几乎看到了它脸颊与肢节上的倒刺。   “……”他动了动嘴巴,呼出了两口混乱的吐息。   青年整个人都因恐惧而感到寒冷,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发抖,让他像是个被水母蛰了一口,然后倒在沙滩上任海水冲洗的虾米。   能感受到怪物的呼吸了,带着滚烫与恶臭的浊气不断扑打在汪明哲的脸上,怪物已经一脚踩上了界线。   其他玩家就趴在窗户上围观,他们不敢说话,甚至在这一刻同步地屏息,惊恐地看着汪明哲与怪物的对视。   青年额头的冷汗滴滴渗出,淌过他的鼻尖,亦或是沿着他刀削般平整的面颊迅速滑落,在泥地上绽开深褐色的一点。   池昱因焦躁而敲打着膝盖的指节倏然一顿。   下一秒,那根连接怪物头颅与躯体的脊椎骨像蠕虫似的抽缩,随着它角度诡异地弯折,头颅改变了朝向,怪物的躯体也一道跟上,它慢慢从汪明哲的身边经过了。   “好耶!!”躲在窗户后的大家兴奋地欢呼,看来他们能继续去墓地里挖掘资源了。   不过池昱的猜测还未完全印证完毕。   下一个问题,怪物是否会因为被“吸引仇恨”而离开自己的巡逻范围。   参考许多游戏中的野怪,当玩家进入它们的攻击范围时,怪物便会离开自己原先的领地,对其进行追逐。   “接着。”池昱忽然丢了个东西过来。   汪明哲手忙脚乱地接住,才发现那是罐放在储藏室角落里许久都无人问津的鲱鱼罐头。   明白了池昱的意思,汪明哲捏紧罐头,将它往怪物的巡逻范围内用力一丢。   金属质地的小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进了被怪物踩到扁平的泥土里。   但它还未来得及顺着惯性往前滚动,距离它许远的怪物就已经发狂,它咆哮着扭曲起肢节向那可怜的罐头狂奔而去,只一下就用尖利的足部戳爆了罐头的金属外壳。   鲱鱼罐头的恶劣气味在瞬间弥漫开来,就连怪物也因此眩晕了一秒。   不过那家伙的情绪很快就因为失去了目标而稳定下来,旋即再次重复了刚才的机械徘徊,并没有找丢出罐头的汪明哲的麻烦。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知道又要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汪明哲内心的不安是强烈的。   他回头看了眼池昱,试图从那提出观点的家伙身上找到些信心,却没想只看到小少年麻溜地从扶手上跳了下来。   池昱甚至还皱起了眉头,理所当然地瞥了他一眼,“看我干嘛?这很危险,我准备跑路了。”   汪明哲:“……”   不知道为什么,事态的发展好像有点意料之中。   但这种真诚永远是必杀技的说法,又让汪明哲无法诟病池昱的所作所为……   最后他叹了口气,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抬脚踏入了蜘蛛怪物的巡逻范围。   “吼——!!”   同看到鲱鱼罐头时的反应一样,怪物因发狂而怒吼,汪明哲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脚,重新站到了刚才所在的巡逻范围外。   区域内的目标短暂丢失,怪物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顿,但它并没有重复之前的机械巡逻,而是向着根本没打算离开的汪明哲一步一步地爬去。   这个实验是用来验证,在被怪物发现的状态下,如果玩家离开怪物的巡逻范围,是否能脱离被怪物锁定的状态。   青年的双拳紧紧握着,手背上已然透出绀青色的血管。   他确实恐惧,但怪物缓慢的动作以及他对池昱的信任,让汪明哲始终站在原地不曾移动过分毫。   池昱还算有点良心,他站在汪明哲的不远处,目光锁定着蜘蛛怪的身躯。   怪物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还会时不时地停顿下来,但它口中的獠牙却尖利地亮着,就连四条前肢也浮夸地高举起来,露出了他白玉带血色的腹腔。   四周是死寂一般的静默,安全屋里的其他玩家已经有部分捂住了眼睛,生怕接下来会发生让他们无法入睡的画面。   雾气渐浓。   当怪物与汪明哲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两米不到时,那种仿佛从身体本能里诞生出来的强烈恐惧,竖起了青年身上的所有寒毛——   “跑!!汪明哲!跑!!”   向来一副咸鱼模样的少年第一次产生如此激烈的情绪变化,让汪明哲都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迈动双腿向着池昱所说的方向狂奔而去。   下一秒,他原先所在的地面被怪物的利爪刺穿,尘烟爆开,碎石崩裂飞溅。   怪物因没有击中猎物而狂暴,大地亦随之颤动,它再次高举起前驱的四肢,亮着獠牙狠戾地盯着汪明哲的背影。   那是非常标准的,属于蜘蛛的攻击姿态。 第15章 墓地盲盒(15)   成功跑回安全屋的两人正靠在门上吃力地喘着粗气。   那只已经追上走廊的蜘蛛怪物正疯狂地破坏着安全区外的墙壁,房屋在不断地震动,碎石与尘灰淅淅沥沥如下雨般的往下掉落。   众人不敢作声,只紧紧贴在安全屋的窗玻璃上,直到瞧见那失去目标的蜘蛛怪物悻悻回到了自己的巡逻范围,他们才兀自松了口气。   “现在应该安全了……”池昱拿过桌上已经放凉了的水,仰起脑袋大喝了一口。   干燥的唇瓣得到了滋润,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比先前顺畅了一些。   现在三个猜测都得到验证,怪物的行动轨迹以及对玩家会产生敌意的所有方式都已经被池昱摸索清楚。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资源会用完了!”李美然一把抱住了池昱,喜极而泣。   她好像总能从破碎的局面中找出一线生的希望,并为之而感到欣喜。   池昱被她抱着晃了又晃,眼看着杯中的水都要翻腾出来了,他才痛苦地推开了李美然,同她无语道,“你换个人庆祝好吗……?”   “你是我们的大功臣啊,不抱着你庆祝,那要抱着谁呢?”就在他身后的汪明哲失笑。   “……硬要说的话,那也应该是你。”池昱瞥他。   青年的身上还满是因跑得太过急促而沾染的泥土污渍,但面对这样的画面,不仅仅是汪明哲,就连其他之前还陷入绝望的玩家也会心而笑。   >>>   众人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挖掘工作便继续进行了。   胡忠已经昏迷,再加上死了好几个能力强大的玩家,所以在众人间口碑最好的李美然便接替了领头人的位置。   被排班到今天的玩家们手中持着锄头与铲子,其中也包括池昱和汪明哲。   虽然他俩才与怪物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亲密”交流,但规定好的制度还得遵守,要不然又会有人有意见。   只是待大家还盘算着需要多少天就能掏空这些坟墓时,他们走上墓地一看,竟发现原先挖开的坑洞居然全都被填满了。   “怎么会……”   “是怪物填的吗?”   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竹节虫怪物的身上,而且墓地光线昏暗,安全屋与之又有一段距离,他们确实没有发现坟洞的变化。   而唯一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赌鬼和老头,也早在几天前就去世了,带着秘密石沉大海。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挖开几个坑看看吧。”   李美然的眼底闪烁过几分慌乱,但因为考虑到领头人的身份,她必须强迫自己镇定。   来自于女性那份独特的坚毅一直是让李美然在玩家中人气比较高的原因,见她一个女孩子都这么认真努力,大家自然听话。   只有刘伟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可最好别使唤我们干白用功。”   他一向认为除了胡忠,自己应该是最适合当领头的人物,却没想众人居然会推选李美然,而且她还是个女人!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在单位里要听女领导的命令,没想到来了这副本里,还得听女人的使唤!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太好开口叫板,只能每次在李美然说话时呛她那么两句,心里才稍微舒服点儿。   领头人的命令已经下达,一行人也没得选择,只得跟从前一样认命地挖。   因为之前已经挖开过不少坑洞,大家便顺着记忆里的画面去挖曾经找到过资源的位置,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投机取巧。   但不对劲的是,当那些曾经摆放着大箱罐头或是水源的坟墓被挖开后,里头的东西却不再一样。   “奇了怪了,我分明记得里面放的是矿泉水啊。”某玩家困惑地挠了挠头皮。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因为这位置是他第一个挖出来的坑。   但现在坑底摆放着的只有一把沾满了泥污的小刀。   男人不信邪,他丢掉了那把小刀又继续往下挖,但坑洞已经超出了平时的深度许远,底下也再见不到任何的资源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坟墓旁也有人低呼,“天呐,怎么里面会是鲱鱼罐头啊!我明明记得之前是牛肉的!”   “我这里的资源也变了!好怪啊!”   相同的呼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就连想要喝可乐而挖老位置的池昱也挖出了一箱女孩子穿的小裙子。   “嘶……”他有些痛苦地扶额,感觉自己对碳酸饮料的瘾从未如此重过。   墓地里的资源位置似乎全部发生了改变,本来放满了食物的坑变成了空洞,要么就是罐头的种类有了变化。   “难道这里也和电脑游戏一样,每隔一段时间,资源就会刷新吗?”   “嘶,那这样不是离我们挖到钥匙越来越远了吗?”   “别这么想,资源刷新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我们不会饿肚子。”   光是进副本就已经够抓马了,事到如今大家对于这种设定似乎也不再感到多少稀奇,甚至接受得很快。   池昱有些烦躁,每日都重复一样的工作真的会让人精神崩溃,更何况还是没有工资的那一种。   食物的补给也只有各种干巴巴的罐头,让他愈加想念那没吃到嘴里的双蛋煎饼。   他越想越气愤,然后狠狠一铲子凿进了地里,但不知是不是神明听到了他的抱怨,铲子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过于坚硬的质地回弹了池昱铲土时用下的力道,他手腕被震得发麻,眉头也拧得更紧了。   小少年的记忆中自己从来都没受过委屈,彼时本就烦躁的他忽然就来了脾气,他扬起铲子又是重重一挖,试图把底下的怪东西给揪出来。   “停停停,别挖了!”混乱间,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手腕上,停下了池昱逐渐发癫的行为。   他愤恨地抬眸,却发现阻止他的人是汪明哲。   青年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就连他按在池昱手腕上的指尖都在悄悄地发颤。   “你干什么?”然而池昱并感觉不到,厌恶肢体触碰的他甩开了汪明哲的手,还顺带不爽地磨了磨后槽牙。   他像只发怒的小猫,尖牙抵着自己的唇瓣,略微纤细的瞳仁收缩着,以最平静的方式叫嚣着自己的不悦。   直到青年吞下口唾沫,沉声回他,“下面是怪物。再挖下去就要醒了。”   “谁挖到怪物了?!”   还没来得及等池昱回答,附近听到这句话的其他玩家便惊恐地丢下了铲子,往安全屋的方向狂奔。   只有几个离得远的还不明真相的玩家困惑地靠了过来,询问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也有作为领头人的李美然。   被池昱挖开了一小半的坑洞旁到处都是碎泥土,一小块白玉色的半圆体暴露在了空气中,只有继续深挖才能晓得底下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醒来……”汪明哲抿唇,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我的能力是透视,我看到了埋藏在地底的东西是怪物。”   如果汪明哲说的没错,那么之前的两只怪物也大抵能推测得出来,是赌鬼和老头儿挖出来的。   不过彼时大家都没有那个勇气来证明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只在确定怪物被挖开前不会醒来后,他们又重新铲了点土把坑给填满了去。   李美然还贴心地去安全屋里拿了支笔,在坟地的墓碑旁写下了“此处有怪物”这样的警醒标志。   最后她拍了拍裙摆上的泥灰,笑道,“汪明哲的能力真不错,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呢。”   “还好,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能派上点用场吧。”汪明哲青涩地笑笑,栗色的眸子里漾着柔软的光点,看上去还有几分羞涩。   众人讨论间,池昱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默默看着汪明哲的侧脸。   “呀,已经七点了。”李美然忽然低呼。   彼时还在场的众人才注意到,钟楼上的时钟早已过了他们该“下班”的点了。   “今天就这样结束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随着李美然轻柔如风的声线,大家一边与同伴抱怨着今日的疲惫,一边慢慢向安全屋的方向走去。   池昱就跟在人群的最后,他走得很慢,视线落在汪明哲的背影,心里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遂不放心似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重新埋起来的坟墓。   怪物没有爬出来,周围的泥土也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但就算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安。   “池昱?”   意识到自己的朋友并没有跟上来,汪明哲回头唤了他的名字。   周围的风忽然变大,雾气四下散开,凌乱了少年人的衣摆。   池昱一怔,错愕地回眸与他对上了视线。   汪明哲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脸上绽开着明媚的笑,眼底的温柔几乎满溢而出,他说:   “快跟上来吧,不然一会儿只剩下鲱鱼罐头给你吃咯?”   “我,呃……”   面对对方的关心,池昱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但这次他没吐,只是胸腔一阵阵的痉.挛,浑身都不舒服。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出错了。   是什么细节被他忽略掉了吗,要疯了…… 第16章 墓地盲盒(16)   安全区不具备任何火源,丁志云一死,众人的口粮就都是冷罐头了。   不经加热的食物黏糊糊地凝结成一团,酱汁也变成了口感恶心的冻水,但为了保证身体的供需能跟得上每日的工作,大家只好闭眼硬吞。   池昱本就胃口不好,食物还难吃得要命,他没吃几口就颓然地放下了罐头,坐在角落里像没电的机器人似的懒得再动。   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因为他平时根本就不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和事物,所以很多细节也会被他理所当然地忽视。   以至于当他察觉到或许有问题的时候,他的脑袋瓜里根本就挖不出丝毫有用的信息。   他越想越烦,伸手用力揉了把自己的头发,结果不揉还好,一揉就抓了他满手的黏液。   湿滑的手感让少年打了个寒战。   池昱这才回想起来,自己这美好的一天从遭遇怪物开始,就一直在字面意思上的“摸爬滚打”。   他在怪物的黏液里摔了一跤,又在安全屋的后侧回廊和怪物赛跑,最后还不当人地被使唤去挖了坟,彼时身上又是泥土又是怪物的口水,实在是恶心得要命。   玩家们正边吃着罐头边聊天,小少年忽然一敲桌板,猛地站起了身,吓得众人连忙停下自己在干的事儿,纷纷向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结果池昱只是无言地皱起了眉头,他坚毅地望着天花板,在内心暗自咆哮:   他今天要洗澡!   >>>   之前大家挖出来的干净衣服就被堆积在储藏室里。   因为这里的洗浴设备都是冷水,洗浴室又在非安全区的地方,除了最开始怪物还没出现的时候,几个女孩子过去洗过澡,平时根本无人使用浴室。   毕竟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就在副本里肆意地徘徊,大家都是宁可一身脏污的去睡觉,也不愿意冒险离开安全区,就只为了洗把澡。   池昱选了几件还算合适的运动服,往小臂上一挂就慢悠悠地晃去了浴室。   彼时的走廊上还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回廊外,那只蜘蛛怪物反复徘徊的沙沙脚步声。   借着走廊幽幽落下的灯光,他下意识地往窗外瞄了一眼,竟碰巧与巡逻至此的怪物对上了视线。   怪物的身形猛然僵住,如看到了自己的猎物般,紧紧盯着池昱所在的窗户玻璃。   “……”池昱顿了顿呼吸。   虽说是在安全区,但被怪物这么盯着实在是渗人,他没敢多停留,只抬脚要赶紧走人。   但不知为何,他人都走出去两步了,目光却像着了魔似的无法移开,还怔然地望着怪物的眼睛。   怪物也同样僵硬在原地注目着他。   它灰白色的眼球不断地晃动,嘴巴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池昱无法听懂的语言。   最后见池昱一直都没有给予回应,怪物也慢慢走回了自己原先的巡逻路线,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池昱的幻觉。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脏在飞速跳动,但他却艰难地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恐惧还是紧张。   亦或是那份难以用语言去描述的……兴奋?   ……   洗浴室因为长期无人使用而显得有些寂寥,所有的洗浴用品都被凌乱地摆放着,看上去好像经历过一场磨难。   池昱将干净的衣物挂上衣架,拉上那两块没什么作用的帘布,然后他打开花洒,准备好好地冲洗一把。   这里的洗浴室装潢有些像他家小区附近的澡堂子,并且是比较穷酸的那种。   只有冷水不说,就连花洒也不过三四个,还装模作样地隔开了几个坑位,装了个公用的铁架子。   花洒里不断喷出冰冷刺骨的清水,冻得池昱一边洗头一边打颤。   无语凝噎大概就是他现在这样的状况吧。   怪物的黏液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池昱任是手搓加清水直冲都洗不掉那些黏糊糊的东西。   好在之前来这边洗澡的女孩子们没把她们挖出的洗浴用品给带回去,池昱在公用架子上发现它们的时候简直如获至宝。   “呃,怎么是火龙果味的……”只不过在挤出那些透明却带着黑色颗粒的洗发液时,他有些无语地吐槽了一句。   说起来,真的有火龙果味的洗发水吗??   嘶,算了,能洗干净头发就行。   阴间的洗发水却打出了阳间的绵密泡沫,随着头顶的脏水被冲走,他指间黏糊糊的恶心触感也缓缓消失。   池昱舒心地松了口气,仰起脑袋静静感受着冷水从他发丝间掉落的动响。   他特别享受这份难得的清净。   没有烦人的尖叫声,没有众人挤在一起时空气中复杂的怪味,更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要让他成为别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是一个极度依恋孤独的人。   只不过这份叫他沉浸的舒适在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有人正看着他。   池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水哗啦啦地从他的肌肤冲刷而过,留下一层让他手脚发麻的恶寒。   就像是人能在不对视的情况下感受到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般,池昱也感受到了在这里除他以外的第二人的视线。   他滚了滚喉结,唇间吐出的气息在本就寒冷的气温下化作了一团团半透明的薄雾。   “我爱洗澡身体好好……”   他不敢乱动,只装作没有发现异常的样子,一边哼着些不着调的怪歌,一边又抹了团洗发水按在自己的头顶。   雪白的泡沫从指间不断淌下,掩盖了少年俊朗的侧颜,那缕出挑的粉毛也顺着水流幽幽垂落,乖巧地黏在他的脸颊。   发丝与泡沫的交错间,沾染了水珠的睫羽轻颤了两下,池昱墨绿色的眼珠移动到了眼角,向浴室的门外悄悄投去了余光。   诡异的白玉色在少年的眼底与泡沫的倒影混合作了一团。   对方躲藏在大门的侧边,只露出了半个光溜溜的脑袋。   它的头颅就像是西方动画里在圆球上套了块白布的幽灵,诡异地飘浮在半空,黑洞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昱的方向。   “……”池昱的视线默默地移了回去,他望着正对面的白墙,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说实话,他确实有那么一秒钟,怀疑对方是故意披着床单来吓唬自己的玩家,因为那东西的头颅尺寸和人类一样。   但他很不幸地看到了对方扒拉在门框上的手掌。   就像是插在夏日的海滩上巨型遮阳伞里的伞骨,扭曲,诡异,还两米多长。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有的手掌大小吧!!   池昱无比肯定这家伙是怪物来的,还极有可能是他刚才挖到的那一只,但至于为什么它现在才苏醒,池昱没兴趣知道。   他此刻只在乎自己是要光着身子死在浴室里,还是不穿衣服奔上安全区的走廊向其他人求助。   但好像也没差,都挺羞耻的。   水光的倒影中,怪物还站在门口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池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炸开,脚尖最后的泡沫也被冷水冲走,这是他为了假装没发现怪物的存在而第四次洗头。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好像只要他装傻,怪物就真的不会靠近。   幸运的是,大概半分钟后,怪物忽然活动了两下,旋即一点一点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掌,那颗脑袋也从浴室的大门口消失了。   在确认那东西真的已经离开后,体温都快和洗澡水一样冰凉的池昱靠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他双手捋起额前湿漉漉的刘海,小臂顺势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在铺天盖地的恐惧之后,他感受到的是极端的怒火。   好在花洒还没关,冷水浇了他一头,扯回了他差点蒸发的理智。   少年恶狠狠地咬着牙,要不是语言太匮乏,他高低还要再骂上几句脏话。   池昱不知道那怪物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它为什么不伤害他,但现在他最好赶紧回到安全屋,在那个怪物变卦之前。   ……   浴室的外头寂静无声,池昱迅速换上了干净衣物,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门帘。   但他前脚刚踏上走廊的地面,后脚便听得“哒哒”两下,沉重的脚掌碾压过地面,发出让他毛骨悚然的拖动声响。   池昱颤颤巍巍地回头,就见刚才偷窥他洗澡的怪物正背对着他向走廊的深处走去,并且果然如他所料,这怪物只有脑袋和人类是一样大的。   它的躯体有至少三米多高,除却头部和浮夸的手掌,他的全身都是一团涌动着的烂泥,不断咕噜噜地冒着气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见怪物还没发现自己,池昱努力平静下呼吸,他踮起脚,指尖轻轻抚着身侧的墙壁,像瘫痪了十年终于可以站起来的人在做康复运动般,四肢非常不协调地往前挪动着。   虽然姿势难看了点,但确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怪物不知要去往何处,但方向与后侧回廊徘徊着的蜘蛛怪截然不同,看样子每个怪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固定分区。   这是否意味着……   如果玩家再不幸挖出新的怪物,它们就会慢慢填满这片墓地,以后再想要找到钥匙,就得顶着怪物的追杀来挖墓了。   池昱想到这,没来由地一阵恶寒,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怪物的方向,那臃肿如烂泥的东西在一阵蠕动后缓缓消失在了走廊拐角的阴影下。   但他还来不及回头喘口气,身后却倏然传来了女性温柔的呼声,“池昱?”   他身子一颤,没有回头,头皮几乎是在瞬间发了麻。   是起夜去上厕所的李美然。   她的长发睡得有些蓬乱,没了平时的贤淑与严谨,但在见到同样也要回安全屋的池昱时,她还是温柔地同他打了招呼。   “你是去洗澡了吗?怎么不说话呢。”见池昱没有回答,李美然有些担忧地走上前去。   少年的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它们让他不要回头,不要说话,更不要搭理李美然的任何问题。   因为就在下一秒——   已经幽深平静的拐角后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宛若海啸铺天盖地涌来,要将这尚未进入安全区的两人给淹没其中。   不等池昱反应的,他只听到耳边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的“咔嚓”怪响,旋即李美然的双臂从后侧紧紧揽住了他的臂膀。   比起拥抱,那更像是李美然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池昱听到了怪物肚子里翻滚着的气泡,感到了自己脸颊与脖颈上的那片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不断凝聚,最后啪嗒一声,在他洁白的衣襟上绽放开刺目的红。   “欸……?”李美然脸上的笑意甚至都来不及收敛。   月光透过玻璃落进走廊,它照亮了池昱满身的赤色。   少年的睫毛上也在滴落血珠,他的瞳孔因惊惧而晃动着。   怪物的倒影垂直在墙面,而他脚下斜长的影子里,那个拥抱着他的女人没有了下半身。 第17章 墓地盲盒(17)   李美然的双臂脱了力。   她像一盏风中的残烛,两手虚弱地挂在池昱的肩上,她冰凉的指尖从少年的脸上划过,但唇瓣拼命开合却任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池昱知道那是李美然在向他求救,但他也更清楚,这种情况怕是神来了都救不了她。   她说话的动静吸引来了还未完全离开的怪物,池昱不知道那堆软泥是要如何攻击,但确确实实,李美然被它腰斩了。   血液从他背后飞溅而出,残酷地落了他一身。   池昱鬓角的碎发淌着水,滴滴溚的在他衣襟上揉开一片温润,但他僵硬在原地没敢回头,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听着身后不间断传来的挤压声。   咔嚓,咔嚓。   骨头与血肉被一起碾碎,当李美然的上半身也被拖走的时候,池昱感到自己的脚踝被谁抓了一把。   女人尖利的指甲   LJ   划破了他的肌层,但因为力气太小而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刮痕。   “……”他吐出一口浊气。   指尖在拼命地发颤,双腿也软得无法挪动,池昱心底的恐惧是真切的,但比之更为强烈的是那份内心莫名的空洞。   平日里温柔对待自己的朋友就在他的旁边被怪物杀死,可池昱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尖叫:   他又要重新洗澡了。   “外面什么声音……”   十几米远处的安全屋里,有人因听到怪物进食的动静而推门出来。   在见到走廊里那僵硬着躯体一动都不敢动的少年时,他也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池昱背后几乎要与走廊同宽的软泥怪物。   它不知做了什么,浑身沾着黏稠的血色,黑洞的双眼在感受到第三者的那一刻,竟然越过池昱直勾勾地看向了安全屋的门口。   意识到自己被怪物盯上,男人瞬间发青了脸色,他转身回了安全屋,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像是池昱对近在咫尺的李美然视而不见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波凶多吉少,就算逃跑也不过是单方面地在为怪物增添游戏的乐趣。   所以当唯一可能救下自己的队友关上了那扇安全屋的大门后,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怪物像喝奶茶那样吸光他的脑髓。   墓地上的浓雾忽然散开,破败的枝干遭不住风压而折断,乘着狂风狠狠撞击在了廊侧的玻璃上,如干枯的鬼手拍打着窗户,向池昱索要他的性命。   软泥的怪物浑身冒着水泡,一点一点地从池昱的身后碾过满地的血迹,移动到了他的面前。   硕大如小山的泥泞躯体上,是它和人类一般大小的头颅。   那些软泥忽然翻滚起来,扭曲,折叠,最后浓缩成了和池昱差不多的高度,就像是怪物在低下腰和他对视。   然后那东西咧开嘴,露出了里头还粘连着血与肉的獠牙,冲池昱古怪地笑。   “……”小少年脸色发青,下意识地想跑,结果一脚踩进了地上还没被吃干净的泥里,一个坐地摔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两滴。   这种画面不管放在恐怖片里还是现实都足够让人窒息。   怪物举起巨大的手掌,在池昱以为自己也要被它切成两半的时候,怪物的手却指向了他的身后。   “k,ka……”它好像在说话,狰狞的獠牙咯吱摩擦着,从口中发出断断续续无法被人理解的音节。   池昱担心自己一回头就会被削掉脑袋,便倔强地坐在原地死死盯着怪物的眼睛一动不动。   但那东西却丝毫不在乎池昱的反应,而是执着地用巨手指着同样的方向。   “ch……”   它真的在和他说话,并且用尽了全力,试图告知他一些只有怪物才知道的秘密。   察觉不到怪物在撕碎其他玩家时的杀意,池昱甚至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友好,于是大脑已经完全一片空白的他木讷地回过了头。   怪物所指的方向是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月光幽幽洒落在淡色的墙面,从李美然体内溅出的血点子还斑驳遍布在上,刺痛着少年的眼睛。   “出……”怪物模糊不清的声音又响起,执着地传达自己的意思。   池昱瘫坐在原地,他惶恐不安,但又生怕自己不回复就会被怪兽吃掉,遂哆哆嗦嗦地开口,“那里……厕所?”   怪物的头颅转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否认池昱的意思,“出k……”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啊……”他甚至不知道怪物为什么要和他说话,并且还不攻击他。   “那,出口……”   终于出现了一句池昱可以听清楚的发音,他在短暂的迷茫两秒后忽然意识到,怪物指的可能是走廊尽头后的迷宫,那处被他打开还没来得及探索的地下通道。   “出口在地下室里?”他的声音发着抖,听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   这次怪物点头了。   在确定池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后,那团烂泥再次直起小山般的身躯,缓缓从他的视野里退了出去,消失在了拐角的阴影中。   他被放过了。   池昱还坐在血水里,不敢置信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好像刚才自己与怪物的对话不过是一场不太现实的梦境。   但在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时,掌心里湿热黏腻的触感却把池昱吓了一跳。   “……”他垂下眼睫,望着指尖与衣摆上的赤色,微微翕动了唇瓣。   因为此刻他终于回想起来,李美然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被那只对他来说友好的怪物砍烂了躯体,吃得连渣子都没有剩下。   所以光就这个会让人做噩梦的画面来说,池昱并不打算相信怪物的说辞。   >>>   待在安全屋的玩家都醒了。   他们三三两两抱坐成几团,面露惧色地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窗户玻璃,屏息听着走廊上一切的动响。   但他们距离怪物太远,再加上还关着门,只能听到窸窸窣窣好像谁在讲悄悄话的怪声。   咔嗒。   “呀!!!”   安全屋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满身是血的小红人站在了门口,吓得神经紧绷的众人尖叫出声。   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安全屋不会有怪物闯入,而那个小红人也不是别人,是劫后余生的池昱。   他的正面看上去还好,只有脸颊与发丝淌了些血水,但他的后背却不太好用语言来描述了。   整件纯白的运动衫都被染成血色不说,还黏糊糊地挂着大小的碎肉块,肩头那块黄粉的混合物更是让人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   “池昱,刚才发生……”有人想要询问刚才在走廊上的事情,但在见到对方的目光时,他因胆怯而闭上了嘴。   池昱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额间的碎发掩盖了双眼,脸上毫无血色,犬齿紧紧咬着嘴唇,瞳仁更像猫儿似的缩成了细小的一点。   在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时,他一动不动,只是诡异地转动了两下眼球,让自己的虹膜里倒映出了对方的模样。   见他如此反应又浑身是血、满脸煞气的模样,大家自然不敢再多嘴。   唯有一直照顾着他的汪明哲站起了身,像在替他打圆场似的,安慰着被池昱吓到的玩家。   ……   小少年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无神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碍于汪明哲的面子,其他玩家没再逼问他,他们围拢成一圈,清点着安全屋里的人数。   在确认真的少了一人后,他们又绝望地开始从剩下的人中回忆,到底是谁不在场。   最后有个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是李美然……她去洗手间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怎么会,她才刚刚成为我们的领头人……”   “她人这么好,怎么能被怪物……”   “神明会不会是在骗我们呢……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死去的人只是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或许是悲伤占了主导的气氛,玩家们讨论的声音不大,并且很快议论声就变成了女孩子们轻轻的抽噎。   她们平日里和李美然关系最好,也受了不少她的照顾,任谁都不会想到,“好人有好报”的道理在这个世界根本行不通。   李美然不仅没有活到最后,甚至还惨死,只剩下池昱那件衣服上细碎的肉块还留有她存在过的证明,但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恶心,大家也不忍直视。   “好了,你们都别哭了,趁现在把新的领头人选出来吧,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当无头苍蝇吧!”   女孩子们细小的哭声中,刘伟成的声音显得有些浮躁。   李美然的死对他来说也算是求之不得的发展,一向自负的他在现实中被人踩在脚底,如今到了不用顾忌众人身份的副本,他当然要尝尝使唤别人的滋味。   当然,刘伟成是不可能把这种歪心思说出来的。   他还要装作悲伤的样子,同那些哭泣着的玩家们劝慰,“大家都振作起来,我们要带着李美然的那一份,努力从副本里逃出去!”   见大家都慢慢围拢去刘伟成的身边,池昱抬眸,沉默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怎么做,甚至开始怀疑怪物之间是否也会有内讧。   要不然怎么一个想要杀了他,另一个却要告诉他出口在哪里?   还是说,他那个从未被神明告知的能力是,只要不穿衣服就不会被怪物吃掉……   这也太怪了吧!   不过池昱因惊吓过度而失语的状态确实是他装出来的。   以众人现在对怪物的态度以及池昱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的身份来说,他不能让其他玩家知道怪物与自己有过沟通,更不适合将地下室的信息透露出去。   万一消息是假,他必定会惹火上身。   池昱正思忖间,一个黑影慢慢走了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还递给了他一听可乐。   他抬眼,发现对方是一向老好人设定的汪明哲。   青年笑得温柔,甚至还贴心地替他打开了可乐罐,“池昱,我知道你难过,但现在别多想了,当务之急还是通关副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少年抿唇,难得的悲观主义,“你真的确定会好起来吗?”   汪明哲点头,“真的,完成副本就可以得到很多的钱,到时候我们想要怎么挥霍都可以,足够摆烂一辈子呢!”   “嗯……也是。”   池昱敷衍地回答着,他本想就此结束话题,可忽然脑中闪过了副本最开始时的汪明哲,那种莫名的违和感让他的心底涌起了古怪的情绪。   遂在沉默片刻后,他幽幽看向了旁边的青年,“汪明哲,虽然这样问有点奇怪,但……你是不是汪明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1 23:37:06~2023-04-03 20:5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闲来写就青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麻汤圆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墓地盲盒(18)   故事最开始时的汪明哲,是努力学习,任劳任怨,拼命走出大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佼佼者,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虽说池昱不想被人诟病过于敏感,但从汪明哲的口中确实不太适合出现“等我们有了钱,就摆烂一辈子”的话语。   再仔细想想,他之前为了替自己印证猜测居然能连命都不要。   若是对于其他人,早就感动得把他当作一辈子的好兄弟了,可池昱是在感情上非常迟钝的人,被人信任的感觉确实不错,但在这场实验过后他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早期的汪明哲字里行间都是对离开副本的渴望,对回家与自己女友结婚的期待。   像他这么一个充满对生活热爱的人,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愿意为一个和自己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而豁出性命?   就算是他温柔的个性使然,在此刻也显得太过于热切,以至于到了都会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步。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面对池昱的困惑,青年的眼底闪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以我对你的认知来看,你有很多行为不符合最开始时给我留下的印象。”   以池昱活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一个值得被他记住的朋友的状况来看,他这么直白冷漠的发言,似乎也并不在乎汪明哲会因此离他而去。   对方果不其然地沉默了,他额头渗着细密的冷汗,眼神因不安而飘忽不定,但池昱并没有发现。   少年只是用指尖小心地拨开了之前落在他肩膀上的不明组织,然后因嫌弃而皱起了眉头。   他回头见汪明哲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便耸肩叹息,“我只是好奇一说,你不用太过紧张。”   池昱向来不是那种喜欢刨根究底的人,对方不愿回答,他也懒得继续追究,所以更没能发现汪明哲已经逐渐扭曲的表情。   彼时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我再去洗个澡。”池昱被身上的血腥味熏得有些头晕,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抛下这么句话就兀自离开了。   汪明哲什么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池昱的背影。   >>>   胡忠的伤势得不到治疗与消毒,他的伤口溃烂流脓,整个手臂都变成了乌紫色的一片,痕迹斑斑驳驳,让人不敢直视。   他本人也因为伤口感染而引起的发烧陷入昏迷之中,看样子死亡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   “丁志云死了,我们都只能吃冷罐头了。”   “刘涛也可怜啊,我还挺喜欢跟他聊天的……”   “呜呜,美然姐……”女孩子抱着李美然生前使用过的物品低声抽泣。   “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的。”又没能成为领头人的刘伟成不满地凶她。   如今二十多人的副本只剩下了十几个,曾经的领头人静默等死,大家的士气也像是随之消散了般,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但也正如刘伟成所说,心情再差也必须振作起来,游戏要继续,他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困在副本里。   蜘蛛怪在安全屋的后侧巡逻,昨夜的软泥怪也被发现在厕所的走廊附近徘徊,但两者都不靠近墓地,挖掘工作不会受到影响。   众人只有在挖坟这件事上才没有分歧,见钟楼的时间早已过了七点,一群人就按照排班制度拿着工具磨磨蹭蹭地去了墓地。   他们一连挖了三四天,资源堆积了不少,也依靠着汪明哲的透视能力及时阻止了好几个怪物的诞生,但能开启大门的钥匙板却依然不知所踪。   再这么毫无意义地工作下去,别说玩家们的体能吃不消,就连精神内耗都足够耗死几个心态本就不怎么平稳的人了。   于是在某一天的七点后,眼看着墓地里只剩下最后六十个坟洞还没被挖开过,汪明哲便提议:   “我们干脆拼尽全力挖掘一次吧!所有的玩家都加入挖掘工作,在今天把这些坟墓全部挖开,肯定就能找到钥匙了!”   “你倒是说得轻松,你昨天休息了一天舒舒服服的,那我们连续干了两天的岂不是要累死?”有人因为自己在工作上吃亏而拒绝。   “对啊,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汪明哲的能力可以一直准确吧?万一挖出来新的怪物,我们又全都在墓地上,那不得被它一锅端?”也有人担心怪物的问题。   不过汪明哲有万分的自信,“没事,我会负责引开怪物,毕竟我也被怪物追了那么多次,很有经验了。”   一旁的池昱无语地擦了把汗,“……是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有些心疼的经验呢。”   兴许是汪明哲的身上有那么几分胡忠的领导气质,再加上他们回家的心情确实迫切,一行人终于不再有意见,他们拿上工具一道去了墓地。   宽敞的泥地上坟墓几乎都被挖空,唯有几个挖了一半的也是因为底下有怪物而堪堪停止。   对于马上就能离开副本的希望让玩家们燃起了斗志,一行人的挖掘效率显著提升。   直到钟楼上的时间早已过了平常休息的点,这群人才停下了一整天的超强度工作,围拢在了最后一个未被打开的坟墓旁。   “终于可以回家了!!”   有人兴奋地欢呼出声,他不顾自己手腕上因过度用力而泛开的大片青紫,只拼命地挤到人群的最前打算亲自挖掘。   “赶紧挖啊!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后面也有不少人急躁地围堵过来。   没想到一个合作类的副本最后也能演变出这种情节,汪明哲焦急地喊着,“你们别挤啊!不管是谁拿到了钥匙,我们都能出去的!”   他撑开双臂阻拦在越来越多想要冲过来的玩家面前,试图停下他们□□的举措,但并没有什么作用。   在副本里被整整消耗了十几天的人们早已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种迫切感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就像是让一个饿了四五天的人忽然看到了一盘装在透明保险柜里的美食。   他绝对不会花时间去思考保险箱的密码,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暴力破开柜子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把食物塞入口中。   他们根本听不清楚汪明哲在说什么,也无法思考钥匙谁都可以使用这个设定。他们只想要得到钥匙,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该死的副本。   “啊,别推了,很危险!”汪明哲还在人群中挣扎。   池昱就扶着铁锹默默地站在最后,看着玩家们为了这块共用的钥匙板而争吵。   他一点都不在乎谁能拿到钥匙,他只想赶紧回家和他的煎饼再续前缘。   “哎哟喂!”混乱中,有个男人忽然惨叫了一声。   他从人群里被挤了出来,又因为一脚没踩稳而滚落进了一旁挖开的坟洞里。   男人疼得半天爬不起来,他越着急那些碎石泥土便越往他身上一个劲地乱砸,看着狼狈万分。   池昱心下觉得好玩,便恶劣地探了个脑袋过去围观那人的惨相,结果借着月光一看才发现,这人是一进副本开始就爱和人叫板的刘伟成。   “哈。”池昱不记仇,但他不喜欢刘伟成,此刻看到他这么狼狈,没忍嗤笑出声。   坑洞颇深,底下泥土又湿又滑,刘伟成来回摩擦了半天还在原地爬不上去,抬头见到坑外池昱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便不满地同他大声嚷嚷:   “看什么看啊!还不快点把我拉上来!”   “嘁。”   小少年撇撇嘴,意外的乖顺,他把铁锹伸进坑洞里,示意对方可以拉着上来。   刘伟成一把捉住了铁锹上的木棍,倒也不与他客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力,钟楼上的大钟忽然“嘡”地敲了一声。   这钟极少会响,上一次还是七天前,赌鬼出事的那天晚上。   动静太大,池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时针已经在十二点处与分针合拢。   撇去这里根本没有白天和黑夜的设定,应当是到了第二天了。   “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快一……”   池昱打了个呵欠,他本想催促刘伟成快点上来,可话都到了嘴边却倏然噎住了。   就在他的脚下,那个刚才还躺着个大活人的坑洞竟忽然被填满,就连他手中的铁锹也只剩下了半截木棍,之前伸入坑中的那部分已然不知去处。 第19章 墓地盲盒(19)   钟声响起,所有挖开的坟墓都在短短一秒内被重新填满,恢复成了他们刚来副本时的样子。   风也在此刻寂静,本该喧嚣的墓地里,刚才还争吵着玩家们没了声音,就连刘伟成的谩骂也在顷刻间静默了下去。   “喂,不是吧??”池昱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恐。   他抢来一旁玩家手中的铁锹,那家伙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呆若木鸡,一点都不在乎池昱的无礼。   而池昱也顾不上什么道德礼仪,他把铲子插进土里就开始没命似的挖,但他越挖心里便越没底,那种不祥的预感始终都环绕在心间。   随着最后一铲子泥土被池昱挖开,坟墓赫然见底。   但躺在底下的不是刘伟成,而是一瓶没有任何标记、任何说明与生产日期的矿泉水。   池昱:“……”   这也太令人绝望了。   那么大一个刘伟成,前一秒还在咋咋呼呼地骂他,下一秒就在这坑里凭空消失了?   他总不能是变成这瓶矿泉水了吧?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啊!!”   “都是因为你们挤在这里才会挖得这么慢!!”   “我们回不去了,呜呜呜,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另一边在争抢钥匙的玩家们也崩溃了,十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一起挖,没想到反而拉慢了进度。   眼看着离开副本的机会转瞬即逝,继续迎接自己的又是挖不完的坟墓,他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这十几天来所积累的怒火与怨气。   他们的愤怒直指一人。   嘭!   极重的一拳忽然落在了汪明哲的脸上,痛得青年跌坐在地,手中的铁锹也一下飞了出去。   “你他妈的,都是因为听你的废话,老子现在快要累死了,还什么都没得到!”   跟着众人挖了一天的中年男人恨得咬牙切齿,见汪明哲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还不反驳,他心中的怒火愈加旺盛。   因为这在暴怒的他看来,汪明哲的沉默和挑衅无异,是他对他爱答不理,是他不愿意为自己造成的局面而做些解释。   见对方是真的不打算反驳什么,男人旋即又照着他面门来了两拳,直到汪明哲的鼻孔下窜出两行赤色的浓稠,他才满足似的收回了手,叫骂道,“晦气!”   “就是啊,没有能力做什么领头人啊!有本事你就和胡忠一样去送命,要么跟李美然一样去死!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你打白工?”   “像你这种喜欢投机取巧的小人,真的活该被揍。”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前来,虽然不至于像那中年男人一样狠毒,但多少都会在汪明哲的身上留下一两个脚印,踢得他只能把自己抱作一团,以达到伤害的最小化。   挨打的过程中,汪明哲全程咬着唇瓣,连嘴角出了血都浑然不觉。   他的呼吸在打颤,他的身体在发抖,但他对这些不公平的殴打依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直到人们的怒火在咒骂中散去。   玩家们发泄完了怨气,陆陆续续地回了安全屋。   喧嚣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墓地上仅剩的几人瑟瑟发抖。   把汪明哲从地上扶起来的人是池昱,他皱着眉头,神情看着有些古怪,但还是意思意思地问了句,“你还好吧?”   “……还算活着吧。倒是你,看上去也不怎么样?”汪明哲苦笑了一声,狼狈地擦去了鼻血,似乎不愿意将话题继续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知道这种时候的反抗也没什么意义,只会让本就散乱的队伍愈加无法齐心罢了,所以他选择忍耐。   人情世故的问题,池昱没多问,反正问了他也听不明白。   他现在更在乎的是这墓地的刷新机制,如果只是以时间来衡量,那大概可以断定是七天一次。   每次翻新时间一到,钟楼就会以敲钟作为提示。   汪明哲想要速战速决挖出钥匙的出发点没错,但大家一鼓作气得太晚,离刷新日还剩一天的时候才动工,这才导致挖到最后一个坟墓的时间刚好不够。   “对了,刘伟成去哪里了?刚才还听见他和你说话。”   池昱思索间,汪明哲的问题将他拉回了现世。   小少年一愣,像是终于后知后觉般地回想起来,那个因为掉入坟洞而跟着刷新机制一起消失的男人。   刘伟成的失踪对这个情感上有些缺陷的家伙来说,仅仅只为他带去了两分钟的震撼,若不是汪明哲再提,池昱应该也不会再想起来了。   “他在墓地刷新前掉下去了。”池昱回眸看向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坟墓底部。   见汪明哲不说话,他便神色平静地继续叙述自己的见解,“就目前来看,刷新是指之前已经被挖走的资源会重新出现,并在墓地里随机变化位置。”   所以池昱猜测刘伟成应该没有消失,而是被转换去了随机的另外一个坟墓。   “但现在这里少说两百个坟,哪怕我们第一个就挖对了位置,可人是需要呼吸的呀……”汪明哲欲言又止。   墓地刷新,意味着刘伟成所在的坑位会被泥土全部填满,人家活埋好歹还有口棺材让他慢慢窒息,但刘伟成是直接被土灌满的。   从他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至少十几分钟,恐怕凶多吉少。   现在挖坑救他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最后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片刻,他们丢下手中的铁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墓地,一起回了安全屋。   >>>   干了一整天的白工,所有玩家的情绪都非常不稳定。   见池昱和顶着满脸青乌的汪明哲一道回来,这些人纷纷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好像当初他们为团队做出的贡献已经不值一提。   但就算如此,汪明哲还必须硬着头皮向他们解释,“我知道各位的心情都很糟糕,但请接受我的道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墓地有七天刷新一次资源的设定。”   玩家们没说话,只是用不悦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门口的两人。   池昱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遂本想进房间休息一下的他果断转身出了门,打算一个人去外头散散心。   “请听我一个请求吧,接下来开始,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每天一起工作,以保证七天之内挖开全部的坟墓找到钥匙。不然……”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汪明哲的声音还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试图劝说那群已经不愿再合作的玩家。   池昱慢悠悠地在走廊里闲逛着,虽说是出来散散心,但他的脑袋里却反复地播放着那日怪物同他提过的事情。   关于出口就在迷宫里的地下室。   现在四下无人,怪物的巡逻区域也不在附近,恐怕是他确认真实性的最好机会。   池昱一路飞奔至厕所的尽头,就像以前一样吐出了胸腔里全部的空气,然后艰难地挤进了缝隙里。   迷宫的地面上还留有之前他们与怪物缠斗时的痕迹,碎石凌乱地掉了一地,干涸的黏液也化成了黑漆漆的一大片,凝固在本该干净的墙面上。   池昱这次走得很快,他单手扶着之前为他引路过无数次的墙,踏过满地的碎石与污水,一路顺畅地到达了迷宫的最深处。   地下室的大门在上次就被他利用怪物的力量砸碎,彼时黑漆漆的洞口如深渊的巨口向他敞开着,散发出一股叫人恶寒的霉味。   迷宫的灯光并不明亮,只能隐约看到入口处往下延伸的几层台阶。   池昱这次来得匆忙,手电筒与手机都没带,他生怕地下室里还栖息着怪物,不敢贸然前进。   但他刚打算回去拿些照明的设备来,眼角余光却瞥见在那层光线几乎已经照耀不到的台阶上,一部灰色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手机的位置比较刁钻,颜色又偏暗,如若不是碰巧,真不容易被人发现。   池昱心下好奇,便半身进了地下室,把那手机拾起来反复查看。   随着按键被他摁下,锁屏画面也幽幽亮起。   屏幕最上的是【电量极低】的提示框,池昱下意识地点击了【确认】,没想到下一秒那手机就像是交代完了遗言似的,“嗞”的一声就自动关了机。   少年的瞳孔晃了晃,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在提示框消失的那一刻,他确实清晰地看到了锁屏的壁纸。   是一张男女依偎在一起的合照,女方他不熟悉,但那个戴着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男人,绝对是汪明哲没错。   这是他的手机?为什么会掉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3 21:30:20~2023-04-05 23:1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闲来写就青山、雀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雀狸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墓地盲盒(20)   池昱回到安全屋的时候,汪明哲似乎已经成功说服了那群玩家。   但比起汪明哲的口才,池昱更愿意相信是现实逼迫着他们不得不同意。   一伙人匆匆休息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的七点就准时起床去了墓地,生怕去晚了又会和上次一样前功尽弃。   十几个人累死累活地挖了好几天,但始终都没有见到任何与钥匙板有关的踪影,甚至就连资源的数量都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他们刚来副本时,一个坟里就能挖出整整几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午餐肉罐头,但如今一个坟里却只有五六盒,甚至连这点数量都是奢侈的。   多的都是些只放了一瓶水或是一盒鲱鱼罐头的,是感觉充满了神明的恶意的坟墓……   这期间胡忠也终于遭不住伤口感染而引起的各种并发症,在某天晚上突发恶疾,一命呜呼。   池昱在副本里见了太多的血腥场面,但这种时候面对如此平淡的死亡,他却极少有地受到了震撼。   那个在故事开始时强壮坚毅的男人,在临终之际忽然回光返照般地睁开了眼睛。   他走不动路,便像条毛虫似的在地上弓着身子蠕动,然后对着安全屋狭小的门板高呼:   “……我看到了终点!”   大家都知道这是胡忠因高烧而产生的幻觉,遂一个个咬着嘴唇白着脸色,默默地看着他爬到门边,谁也不打算破坏他最后的那场梦。   只有不会读空气的池昱站了出来,他替胡忠打开了安全屋的门,叫屋外稀薄的月光洒落进了屋内的地面。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同他说:“很可惜,但这只是安全屋外的走廊,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出口。”   “池昱!”有女孩子小声低呼他的名字,想要阻止他那不合时宜的“清醒”。   少年不为所动,只是无言地望着胡忠倏然停下了爬行的动作。   他好像哭了,眼泪从红肿不已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流淌,鼻涕也混着血水一路流到嘴角。   他的哭泣是无声的,也或许是因为撕心裂肺到了一定程度,便再也呐喊不出声音,最后他的脑袋低垂下去,就这么在安全屋的门口咽了气。   有人对池昱的做法感到不满,便站起身指责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他最后的……”   “幻想?”池昱打断了那人的话语,他的眼底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在这种时候,还是应该看清现实更好吧?”   他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更不会温柔到去照顾每一个人的心情,但池昱自身也并不了解这算是何种心态。   他只是从进副本开始就是如此的现实了。   他的灵魂,他的大脑乃至于他整具身体,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虚无缥缈地感知不到任何冷暖。   胡忠死后,众人把他的尸体埋进了已经挖开的坑洞里,就在大家努力填土的时候,有人忽然注意到一旁的石碑上写了一行小字,他便好奇地俯身看了一眼。   石碑上用马克笔写着“此处有怪物”,同李美然一模一样的笔迹叫看到这画面的众人登时噤了声。   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纷纷静默地垂下眉眼,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的玩家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但他们的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的幻想,或许呢……   或许那些死掉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他们离开了副本,回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中。   挖掘的工作仍然进行着,进度虽快,但气氛却没了往日的和谐与温馨。   所有人都铁青着脸色,只拼命地挖掘着坟墓下的一切,他们对于赶紧离开副本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令他们绝望的是,钥匙板仍然不知所踪,就连他们的食物与水源也慢慢跟不上供需。   玩家们工作量变大,需要补充的能量也会随之增加,再加上可挖掘资源的数量变少,这导致罐头的消耗量也明显要大于补给量。   眼看着储藏室里的罐头与矿泉水一天接一天地减少,每个人都心急如焚,但又因为担心自己少吃一口,其他人就会多吃一口,遂他们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愿做出退让。   咣当!   池昱正挖坟挖得灰头土脸,身旁的男人却忽然丢掉了手中的铁铲。   在玩家们不解的注目下,他从坟里捞出了那仅有的一瓶矿泉水,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水源本来就少,你怎么还……!”有人想要阻止他,但话到嘴边却被男人发了红的眼睛给吓退了两步。   “老子挖得这么辛苦就找到了一瓶水,给我恢复能量都不够的!还他妈要跟你们分享?!”   他一边怒骂着,一边将喝完的水瓶像草纸似的揉成了一团,恶狠狠地丢到地上。   没有多少重量的塑料瓶因触碰到坚韧的泥地而反弹,池昱微微偏过了头,那边缘锋利的东西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感觉到又有一场恶战要在这里爆发,嫌麻烦的他赶紧收起工具换了块坟,给这群即将暴怒的玩家们让了块地。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委屈啊?大家不都和你一样在强撑着吗?”   “资源越刷新越少,早知道是这种设定,当初我们就把墓地全挖开来了。”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啊!那时候都是因为胡忠说的啊,要什么劳逸结合,让我们慢点挖,你看现在好了,错过了这么多的资源,我们都要饿死了!”   “不是,胡忠人都死了,你们还在埋怨什么啊……?”   虽说人多的地方就会起内讧是无比正常的发展,但这样一天就要吵个三四次的,真的很让人窒息。   “大家别吵,听我说……”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听你说?我不爽,我先说!”   汪明哲就在一边无奈地看着,他一直都试着用自己的见解去安慰他们,但结局总是会把众人的怒火都引到他的身上。   池昱对于汪明哲这种老好人的做法根本不能理解,所以每次在看到汪明哲为了劝架而挨骂时,他的内心都是一句话在反复地刷屏:   不理解但尊重。   最后见大家实在是吵得厉害,连坟地都没心思挖了,池昱索性也丢掉了自己的工具,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他从储藏室拿了把手电筒,又顺手取了柜子上的匕首作为防身用,这次的道具配备齐全,池昱决定再去一次地下室看看。   不过他刚出大门,就在走廊上遇见了从墓地回来的汪明哲。   青年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慌张,似乎是被那群玩家给赶回来的,见池昱手中还提着手电筒,他便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开口问他,“……你要去哪里?”   池昱挑眉,他本想实话实说,但想到万一汪明哲刨根究底,他解释起来会很麻烦,遂一转话锋胡说道,“我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需要用手电筒?”他果然追着问了。   “你管我?有备无患。”小少年拍开了汪明哲试图拿走他电筒的手,旋即头也不回地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意外的是这次汪明哲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死缠烂打,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池昱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拐角口。   ……   每次走在迷宫里,池昱最庆幸的是还好这里的地图不会七天变化一次。   他的脚步再次停驻在黑黝黝的地下室入口前,深吸了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   功率不算太大的手电筒向下照去,原先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台阶在灯光下逐渐清晰了轮廓。   从捡到汪明哲手机的地方再往下两米,台阶上有一滩已经凝固了的液体,墙面上似乎也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一小片碎石散落在地面,与那些黏糊糊的液体粘连在一起,看着万分渗人。   是之前蜘蛛怪撞破门板时流的血吗?   池昱在心中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举起手电迈开脚步继续往深处探索。   地下室的台阶长得离谱且坡度很大,稍有不慎就会整个人向前倾倒,好在池昱一直扶着墙壁才幸免于难。   空气从最开始的难闻到了此刻会让人眩晕的浑浊,手电筒能照到的范围里几乎全是灰尘在漫天漂浮,浮夸到几乎遮挡了他的视野。   “嘶。”   一直摸着墙面的指腹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池昱痛得抽了口气,他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低头去看,只见一颗血珠从他细腻的皮肤下缓缓渗出。   他困惑地抬起灯,照亮了身旁与他紧挨着的墙壁。   地下室有着和外面还带有内嵌灯的迷宫截然不同的装饰,不,与其说是装饰,不如说这里根本是连装修都没有过的毛坯房。   整个墙都是由未被刷过漆的水泥组成,而刚才划破他手指的,正是墙面上那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血液在长时间的风化中已经完全凝固,甚至连边缘都变得锋利无比。   “难道之前有人来过这里……”他心下费解,没忍出声碎碎念着。   眼看着前方的走道依然深不见底,而来自于入口处的灯光已经越来越暗,池昱只得咬牙,抱着“来都来了”的典型想法继续往里走。   大抵两分钟后,身体的倾斜感逐渐消失,池昱终于踏上了平地。   但令他窒息的是,当手电筒的光芒照亮眼前的空间,呈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座新的迷宫。   完全没有光线的空间内,水泥墙壁组成了一条条根本不知通往哪里的道路,手电筒的光晕在墙面上泛开一深一浅的两层光圈,池昱的影子也被笼罩在这层模糊的光影下,显得扭曲又诡异。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不仅仅是地底稀薄的空气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光就这亲临恐怖片的感觉也足以叫他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但……来都来了。   池昱掐了一把大腿,强行为自己增加了勇气buff。   他故技重施,摸着最近的墙面往前直走,祈祷着自己选中的这条“直线”可以带他离开迷宫。   可惜这次他的运气不算太好,墙体在半路上就中断了,而他亦被这条线引进了一道死路。   全封闭的墙面从四周围拢过来,让他有种被棺材板给狠狠挤压的不安与崩溃,他拼命稳住自己混乱的呼吸,按照来时的路线往外狂奔。   少年的步伐在迷宫里“哒哒”响个不停,可在他终于因感觉到疲惫而停止奔跑的那一刻——   哒。   无比突兀的,他的耳边又多了一声谁的脚步。   池昱的瞳孔缩了缩,他清晰地知道这声脚步绝不会属于自己,因为在听到动静前,他就已经扶着墙壁停下来了。   有个扭曲的声音在他脑内不断地呐喊,好似尖锐的指甲摩擦着黑板: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他浑身冒出了冷汗,滴滴溚地浸透了单薄的衣物,但他的身体却像是不受使唤般,提着手电,僵硬着脑袋,缓缓地转过了头——   电筒的强光打落在池昱背后完全被堵死的墙体上,但那里空无一人。   是错觉……?   他有些恍惚,开始慢慢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不过他屏息又往前走了几步,那脚步声居然再次跟了上来。   哒、哒。   池昱走一步,那声音就跟进一步。   他可以断定,虽然地下室的迷宫高度只有两三米,但他清晰记得自己走了不下十几米的深度,除非这当中还有什么自己没发现过的夹层,要不然脚步声绝不会是从头顶传来。   那个“人”绝对就在他的身边。   手电筒的灯光因他逐渐慌乱的心思而晃动,他鼓起勇气又四下检查了许多遍,仍然找不到那个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家伙。   但他又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迷宫的深处走。   空气中的怪味渐渐地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腐臭,从前方的区域源源不断地传来,池昱越是深入,那气味便越是刺鼻。   身侧的墙壁又带着他走到了岔口,看到那堵拦截在正当中的灰白色的墙,他的心底莫名翻涌起一阵阵的压抑。   一颗不安的种子在他的胸腔里生根发芽,最后刺穿了他的血管与肌肤,从他的体内破土而出,将他反向包裹进了满是荆棘的花苞。   像是要与这种内心的恐惧较真似的,池昱的第六感甚至是墙体的结构都已经明确地告诉他那是死路了,他还是要倔强地举着手电往里拐,好像非得被那堵墙挡在脸上才会罢休。   “呃……”臭味越来越重,池昱下意识地干呕。   他指尖一抽,手电也跟着晃了两下,竟意外地照到了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字体。   那似乎是用血液写出来的文字,此刻液体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池昱皱着眉头凑近看了一眼,发现那都是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文字,就和当初墓地外那块金属门上写着的文字属于同一种。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透过这行文字读到写下他的人的内心。   那家伙似乎在因为做了某件事而感到极度的兴奋,以至于笔迹都显得歪歪扭扭,让人几乎能脑补出他在写下这行字时嘴角癫狂的笑意。   而随着他的手电筒继续往里打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倒映入了少年的瞳孔。   腐臭就是从它的身上传来。   池昱厌恶地捂住口鼻上前查看,就见那和人差不多大小的东西像团被人拧干的毛巾似的扭作一团,已经完全腐烂掉的块状物也像融化了的太空沙,一滴一滴往下缓慢地淌,在地面上汇聚出一大滩黏稠的漆黑。   池昱努力忍住想要呕吐的生理不适,他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那团黑乎乎的麻花,将它转到了正面。   啪嗒。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上头脱落,慢悠悠地滚到了池昱的脚边。   他下意识地往下打光,却在见到那东西的正面时差点魂飞魄散——   那居然是一颗人头!   他已经展现出尸斑的脸颊上皮肤都腐烂了大半,脆弱的颈椎骨与沾满了血渍的围巾缠绕在一起才勉强没有让他的头与身体完全分开。   池昱掐了一把自己的人中,但双腿还是不受控制地发抖。   因为从尸体的打扮以及他头骨的轮廓来看,他忽然发现这个死人的身份是……   汪明哲。 第21章 墓地盲盒(21)   池昱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惶恐。   如果这具尸体是汪明哲,那么楼上跟他称兄道弟还处处照顾他的汪明哲又是谁?   他扯起自己的衣摆用力捂住口鼻,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靠近检查那具尸体。   从腐烂的程度来看,这家伙的死亡时间至少有两个星期以上。   如果真要这么往前推测,那从汪明哲愿意主动替他验证猜测,并好心安慰池昱说他会永远信任他开始,那个真正的汪明哲就已经死在了地下室里。   “唔呕……”   即使捂着鼻子也能嗅到的尸臭不断侵占着空气,胃里忽然翻涌起强烈浓稠的酸液,池昱一时招架不住,扶着墙痛苦地干呕起来。   他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都是些黄绿色的胆汁,连眼白都因为用力而泛开一片血丝。   等到那种叫他崩溃的感觉终于散去,他才颤颤巍巍地擦去了嘴角的唾液,开始反复回忆这两周里汪明哲的种种不对劲。   但他一想到那唯一对自己好的青年可能是什么东西假扮的,还要假惺惺地说“我信任你”这种话,他的胃就又一阵阵地痉.挛,根本没法好好思考。   最后池昱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攥紧口袋里汪明哲的手机,打算回到地面好好质问他。   不过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手电筒的光圈落在了身后男人惨白的笑脸上。   !!   池昱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差点就一脚踩上那颗头颅而再次跌坐回地面。   电筒的光源在黑暗中瞎晃了一通,直到池昱稳住了心态,这才重新固定在青年的身上。   他的头发因不知哪来的静电而根根立起,整张脸都毫无血色,但嘴唇却艳红的像抹了血,绽开着诡异的弧度冲池昱幽幽地笑。   “你……”池昱瞳孔地震,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不敢动弹,连那上头都是腐朽掉的血渍都顾不上。   汪明哲没说话,他看到池昱的手塞进了口袋,那副哆哆嗦嗦的样子显然是在摸索自己防身用的匕首。   于是他也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一边向池昱靠近一边无声地笑。   “滚远点啊!”厌恶与别人太过亲近的少年下意识地低吼,像只红着眼睛同人类呲牙的小狗。   他有种即将被怪物吞入口中的不安,池昱猛然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着汪明哲的面门挥去。   但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他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捉着池昱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劲都无法挣脱,直到剧痛扭曲了少年的五指,让他被迫丢掉了那把唯一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匕首。   “……”池昱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套,瞳孔也缩成了针眼点儿的大小。   死亡的恐惧头一次如此强烈地席卷而来,就像是铺天盖地的海啸,逐渐吞没他的视野他的理智,让他完全丧失了继续思考的能力。   但汪明哲仅仅只是按住了他的腕骨,在池昱惊恐的注目下,他一点点地用指尖勾开了他紧绷着的五指。   用劲过猛让池昱的手背上冒出了绀青色的血管,清晰的脉络一直延伸到无法看见的袖口深处。   两人之间毫无对话,唯有掌心里的温度是清晰的。   汪明哲的手指冰凉无比,他轻轻勾勒着池昱的掌纹,然后像是要给予他什么一般,他展开他已经脱力的手掌,将一枚更加冰凉的金属物递交了过去。   按在手腕上的五指松开,池昱的肌肤留下了一片狰狞的红色。   但他来不及在意,只是怔然地望着掌心中那枚亮银色的钥匙,它与开启金属门的钥匙板绝不适配。   “这个钥匙是……”池昱错愕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对方依然不说话,但他忽然晃悠悠地起身,就像是体内的血液被加热爆炸一般,汪明哲整个人都开始变形膨胀。   手电筒的光芒下,青年的手脚变得细长浮夸,身体也逐渐拉到了几米多长,最后竟化作了那只竹节虫怪物的样子!   在池昱惊恐的注目下,它依然沉默,只是倏然转过身,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走。   逼仄的地下迷宫里,怪物只能苟着身子往前蠕动,并且时不时地会回头与池昱对视,好像在催促他快点跟上自己。   意识到对方是在给他带路,还处于茫然中的池昱跌跌撞撞地捡起了自己被丢掉的匕首,带着迟疑地跟了上去。   地方不大,但怪物的移动速度却意外很快,池昱需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这不会攻击他的竹节虫。   他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而且虽然形态不同,但他在这只竹节虫的身上感受到了与软泥怪一样的友好。   现在他已经大概能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了。   汪明哲这个玩家确实存在没错,但在他为了解救其他人而选择引开怪物时,他就在走廊尽头处的迷宫口被怪物给杀了。   怪物夺舍他的方式池昱并不清楚,不过汪明哲的“皮套”确实被这竹节虫取走了,并且在他死后,怪物就一直以他的模样混居在玩家中。   池昱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异样了。   在当初他为了找汪明哲而进入迷宫时,他就一度费解过,为什么汪明哲之前死活都钻不进来的缝隙,如今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出入。   以及他的透视能力,他最开始时就清晰地告知过池昱,他根本无法看到坟墓底下的东西,但那个“汪明哲”却可以。   现在地下室里汪明哲的尸体铁证如山,他再也无法用摆烂的态度去无视自己内心因察觉到异样而堆积起来的不安了。   且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之前的汪明哲一直都是怪物所变,那么那些温柔的举措,亦或是他为了平息众人的怒火而挨打的选择,以及种种只有汪明哲本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应该作何解释?   凭这些怪物的智商是能模仿人类到这种地步的么?   不,这不是模仿,除却那些小纰漏,这根本就是他们本人。   想到这里时,池昱无神的双眼里忽然倒映出了内嵌灯暗黄色的光。   他错愕地抬眸,发现自己已经跟着怪物回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那东西回头看他,浑身都不自然地抽搐着,好像古早的游戏里掉了帧数的画面。   “干什么……”池昱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对方是“汪明哲”的状态还好对付,但化作怪物的原型就不一定了。   它总是沉默,也或许是无法说话,但它没有五官的空洞头部却能让人感受到它直勾勾的视线。   片刻后,怪物的脖颈开始向外延伸,如即将开放的花苞般逐渐长大,又从侧边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露出了嘴下三排锋利的牙齿。   池昱见过竹节虫的攻击方式,当初的丁志云就是被它这招给一口吞掉了头颅。   生怕对方故技重施,他挑起掌间匕首,反手一握就向着竹节虫的头部用力划去。   怪物竟一时避之不及,嘴角被池昱往后切开了几公分,露出了血淋淋的牙肉与宛如棉絮的内部组织,让它本就浮夸的面容因大量流血而愈加渗人。   虽说池昱早就知道自己的攻击不可能秒杀比他大出几倍的怪物,但对方那副不痛不痒,甚至连身体都没移动过的轻松状态着实令人窒息。   “m......”那东西忽然动了动,嘴里发出了模糊的音节。   池昱听不懂,但他知道惹恼了怪物的他绝对会被爆头,甚至连爆头都是好的,他极有可能会跟汪明哲一样,像团毛巾似的被怪物绞干体内的血液,然后丢弃在地下室的一角。   但意外的是,怪物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直到池昱的身体都因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硬,它才以一种非常反常的状态,乖顺地在他面前俯下了身。   “Ma,m......”流淌着腥臭血液的嘴里涌现出无法被人理解的断音,在池昱的耳边不断地重复着。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在呼唤自己的母亲。   妈妈。   这种古怪的空耳让池昱浑身恶寒,但来不及他追问的,怪物竟在他的面前慢慢融化。   像是碳酸汽水里的气泡,它浑身冒出咕噜噜的怪响,身形一点点地缩小,最后完全变成了一滩血色的液体,被地面瓷砖的缝隙吸收吞噬,直至消失。   “……”   池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信息一时之间向他蜂拥而来,压得这个从来都不打算带脑子过副本的少年喘不过气。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怪物还未消散的液体黏腻无比,他浑浑噩噩的一脚上去差点跌倒,好在扶了一把身侧的墙面,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额间的碎发缕缕垂下,池昱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好像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怪物是死是活他不知道,但他现在应该快点离开这里。   想到这,池昱幽幽回眸,看向了昏暗的地下室入口。   汪明哲就在那里沉睡。   他真的能在死亡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还是如神明所说,玩家的尸体与灵魂会在死亡后永远沉寂在这片连光线都没有的黑暗之中……   “先回到安全屋……”池昱翕动苍白的唇瓣喃喃自语。   他对这所谓的神明游戏感到费解,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更不知道那位神明想要以此来达到什么目的。   只是在他准备动身离开迷宫时,他又缓缓回眸,对着已经平息下一切的地下室入口轻轻道了句,“晚安。”   那个人听得见吗?或许不了吧。 第22章 墓地盲盒(22)   从狭窄的缝隙中挤出,池昱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了不远处的墓地。   钟楼上的数字还未到七点,但本该是工作时间的墓地上却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大家都趁他不在场的时候偷偷通关游戏离开副本了?   突如其来的静寂让池昱感到心慌,他试图跑去安全屋,但还没走两步,身侧却传来了第二人的脚步声。   有谁自他的身后缓缓靠近,头顶内嵌灯的光莫名闪烁了两下,在池昱侧边的墙面落下了一道狰狞的倒影。   不过与其说它是“人”,倒不如说是怪物来得更好。   那东西走路的声音就像是生锈的金属在水泥地上摩擦,缓慢却刺耳,光是远远听到就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池昱循着声源回头,只见一浑身往下淌着血色泥水的“人”正从走廊的拐角向他蠕动而来。   它的身体像即将融化的冰淇淋,诡异地渗着黏糊糊的液体,唯一是固态的手臂上也破开了无数的小洞,密密麻麻,时有白点在洞口冒出缩进,细看才发现是大片还未成型的蛆虫在它的胳膊里筑巢。   如此掉san的画面让池昱呼吸一窒,差点晕死过去。   好消息,这家伙的体型和人类差不大多且移动速度缓慢。   坏消息,他走路时总有金属摩擦地面的巨响,可见液体之下是同钢铁般坚固的皮肤。   此地离安全区仅仅十几米的距离,池昱本能地想要跑回“神明的怀抱”,但忽的,他听到那东西口中嘶哑的嗓音。   比起之前那些怪物根本叫人无法理解的碎语与断句,彼时走廊上的那只却用无比清晰的发音摩擦着牙齿:   “池昱——”   风带着怪物的低吼呼啸而过,猛然停滞了少年狂奔的脚步。   他错愕地回头,恍惚间见那东西拼命加快了脚步,就连融化掉的五官都能让人看出它逐渐狰狞的情绪。   它张开没有唇肉的嘴,黄褐色的牙挤压得咯吱作响,并且执着地重复了第二遍:   “池昱……!!”   怪物认识他,还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池昱见过一言不合就要揍他的蜘蛛怪,也见过会向他友好“交流”的软泥怪与竹节虫,但唯有眼前这个要死不活甚至分不清是人还是怪物的家伙,会带着如此强烈的怨恨向他靠近。   “……”他握着匕首往后倒退,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瞥向几米外的安全屋。   在看到窗户里晃动的人影时,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怪物是其他玩家从地里挖出来的。   因为没有“汪明哲”的透视能力帮助,又没有愿意顶在前方的领头人庇护,所以这群无能的家伙选择躲回安全屋,任自己的领地被怪物侵蚀。   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怪物的脸上似乎架着眼镜。   它身上溢出的腐蚀液腐烂了眼镜的框架,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还戳在它破碎的眼球中,随着怪物的行动摇摇欲坠。   而它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显然不是怪物的特殊癖好,而是在“他”变成怪物前所穿着的衣物。   “刘伟成……”在认出它身份的那一瞬间,池昱惊呼了怪物的名字。   他没想到掉入坟墓里的玩家居然也会跟着资源刷新而一道变成怪物!   是被其他玩家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吗……   它的意识并不清晰,但保留了自己被埋入坑底前的记忆,所以它独独憎恨没能把它从坟墓里拉出来而导致它死去的池昱。   “杀了你,杀、杀……”那东西模糊地吐着暴言,拖动已经异化的身躯向池昱疯狂地靠进。   如此强烈的杀意直逼而来,池昱不敢和刘伟成硬拼,只握着匕首转身往安全屋狂奔。   他本以为进了安全区就可以暂缓一口气,却没想刘伟成追来的步伐根本不曾犹豫。   见到停留在走廊里的池昱,刘伟成忽然咧开腐烂的牙床,随着“嗤”的一声怪响,大片恶臭的腐蚀液狂喷而出!   池昱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又往安全区里跑了几米。   但他刚要顺势回到安全屋,不过是下意识地后一瞥,他竟发现刘伟成居然摇摇晃晃地走入了安全区!   难道玩家变成的怪物不受安全区设定的影响?!   惊慌失措的少年抬眼向安全屋的窗内看去,玩家们果然没有离开,而是瑟缩作一团。   他们与池昱对上了视线,显然早就知道刘伟成化作的怪物正在外头游走,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身对他进行救援。   周围的温度在下降,池昱能看到自己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作了白雾徐徐飘散。   这种时候,他明显可以闯入安全屋和这群没有担当的家伙们同归于尽。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这样还说不定能逼迫他们出手拯救自己。   但莫名的,他想到了汪明哲,那个哪怕是假货也会义无反顾地为所有人牺牲自己的家伙。   “啧……”池昱因不满而咂舌。   即将握上门把的手倏然一顿,他转身跑去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变成怪物的刘伟成也快步追上,因池昱的转向而放过了那一屋子不敢说话的玩家。   走廊两侧的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少年鬓角的碎发,冰冷的空气钻入他的鼻息,让他尝到了恐惧的温度。   “靠,我肯定是个疯子!”池昱边跑,口中边碎碎念地咒骂着自己。   他无法形容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与其说他是被汪明哲的那份精神所感染,倒不如说他觉得从来都是空壳的自己,在见识到汪明哲的那份坚定后,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般,竟也产生了想要与他做一样事情的古怪冲动。   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逐渐逼近,刘伟成似乎已经习惯了怪物的躯体,它的步伐越来越快。   仅凭池昱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与它对抗,但他也不会被动到像只无头苍蝇慌不择路。   迷宫的入口近在咫尺,早已习惯出入此处的池昱轻松借着飞奔时的惯性而挤进了缝隙。   他找了个能卡视野的拐角堪堪蹲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墙边,只露出一双眼睛谨慎地望着入口的方向。   金属声越来越响,池昱几乎已经脑补出了地板被硬物划开一道道白痕的画面。   片刻后,从迷宫的缝隙外能勉强看到刘伟成的身体了,那看着好像臭臭泥的家伙早就不受人类的限制,进入这种狭窄的缝隙对他来说就像是雨水流进下水道那么容易。   它的身体在挤进缝隙的那一刻就化作了黏稠的水,跟着墙壁的形状而改变了体型,轻易就钻入了对其他人来说根本无法进入的迷宫。   池昱暗叫不妙,赶紧起身往迷宫深处跑。   这里的通路只有一条,在前方大概第七个拐角的时候会出现一条岔道。   如果选择左边可以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选择右边则会在两个岔道过后回到迷宫的前半部分,即唯一一条除了摸墙走的“直线”之外,可以让他从迷宫深处绕回入口的路线。   池昱进了迷宫就等于只能和刘伟成玩秦王绕柱走,如果他记错了岔道的位置亦或是走错了方向,那他走得再深,等待他的也只有堵在死路里被刘伟成吃得一干二净。   还好他熟悉这破迷宫。   咔、咔——   好似指甲盖摩擦黑板的尖锐怪声不断从入口处传来,不用看也晓得是刘伟成进入了迷宫。   它的肢体摩擦过两侧的通道,连墙面都因为它的挤压而不断地震动。   池昱一路疾走,口中默数所经岔道口的数量,生怕动作慢了就会被刘伟成堵截在半路,也主要是想留下点万一自己走错了路还能回头换地方的余地。   在数到“7”的时候,池昱一顿,前方的岔道出现了三条,好在他认路技能拉满,遂在片刻的犹豫后就选择了右侧那条。   他一边走,一边频频地回头去等,想确认刘伟成到底跟上来没有,以保证自己在顺利绕路后不会看到那个走路慢吞吞的家伙在原地等他。   迷宫的墙壁被怪物的躯体摩擦得滋滋震动,碎屑不断从墙顶往下掉落,沾了池昱满身都是。   刘伟成变的怪物与人类一般大小,池昱无法利用迷宫的矮墙来窥探对方,只能循着声音的方向来辨别它的位置。   听到对方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了,池昱动身就走,前方再过两个岔道就是他来时的路口,只要从那里出去就能把刘伟成暂时甩在迷宫里,至于对方什么时候会继续来抓他,那都是后话。   但让池昱怎么都没想到的,当他信心满满地钻入岔口往前直冲时,居然会在他逃跑路线的半道中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刘伟成!   那因为找不到池昱而临界暴怒边缘的怪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彻底疯狂,它浑身的液态皮肤像是被加热至沸腾似的开水般疯狂冒泡,旋即大量的腐蚀液向着少年的面门铺天盖地地洒下!   “怎会如此!!”池昱呼吸一窒,没命似的调转方向回头就跑。   腐蚀液扑了个空,大面积地淋洒在略显破碎的地面,酸性极强的液体在顷刻间就腐烂了小半面的墙壁。   池昱现在只能庆幸,还好自己是在有选择的道路上与刘伟成迎面撞上。   他起初先怀疑刘伟成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可以知道自己在哪,但很快他就从对方杂乱无章的行动中推测出来……   这家伙不是副本里原生的怪物,自然不会清楚迷宫的路线,所以才会在胡乱寻找的过程中瞎猫碰着死耗子,逮住了正要从这里出来的池昱。   真够倒霉的。   池昱拼命地挤出缝隙,向着最后还可能得到一线生机的安全屋跑去。   此时的玩家们仍然没有要离开屋子的意思,并且见到窗外的池昱时还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像没想到这个已经被他们放弃的少年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池昱惊慌失措,一个刹车不及借由着惯性猛地扑上了安全屋的大门,此时回头再去看刘伟成,他已经与自己近在咫尺。   “怎么打不开……!”池昱紧张的连心跳都乱了节奏,可任他转动门把数下,安全屋的大门都纹丝不动。   这种不合乎常理的故事情节让池昱的理智莫名冷静下来了一些。   他抬头往安全屋的窗户里看,在见到那群人紧蹙着的眉头以及希望他赶紧走掉的神情时,池昱终于反应过来,安全屋的门是被他们给反锁了。   咣咣咣!!   “开门啊!”   少年的声音发了颤,眼看着刘伟成已经咆哮着接近,池昱也顾及不上更多,他头一次如此激动地用力拍门,好像在乞求里头的玩家能放他进去。   被死亡压迫的感觉终于让他清晰地品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但回应他的只有玩家们冷漠的注目。   甚至还有人隔着大门对他喊,“你走吧!别连累我们了!”   “你要是个男人,就该有点担当,自己去把怪物引走!”   “我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啊?”   “我们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就牺牲所有人的!”   在受到他们的驱赶时,池昱握在门把上的指尖倏然僵硬,他无光的眸子晃了晃,居然莫名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发展。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隔着那扇能让他回到安全地带的木门,他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讥诮——   「看吧,人类都是这个样子。」   他失神间,刘伟成的腐蚀液又一次喷来,不过这次它没瞄准,液体洒落在安全屋的门上,竟七七八八腐蚀掉了一大片的门板,破开了一个足以池昱钻入其中的大洞。   “呀啊啊!!”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玩家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抱头鼠窜,透过破开了大洞的门板与池昱对视,怒骂着他“坑队友”的恶行。   而门板对面的少年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站在原地,任走廊里的穿堂风凌乱他的发与衣摆,无神的瞳里幽幽倒映着众人堪称于滑稽的嘴脸,最后他咬破了嘴角,转身跑去了走廊后侧。   刘伟成想要杀掉池昱的目标明确,见他离开,它也没有选择在原地继续多待,而是跟着池昱的背影一道追了上去。   彼时碎裂了大门的安全屋内一片寂静,众人看着屋外两者逐渐跑远的背影,只面面相觑再不敢作声。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谢谢大家支持!!!   感谢在2023-04-06 15:32:19~2023-04-08 00:2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闲来写就青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墓地盲盒(23)   池昱把刘伟成带到了安全屋的后侧回廊上, 那片蜘蛛怪的巡逻范围。   这是他最后的求生手段。   既然刘伟成并非副本的原生怪物,并且对这里的设定一无所知,那么这只蜘蛛应该也不会把它当做同类。   虽说这些都是池昱的猜测, 但现在的他被怪物撵着追了几里地,早已无路可退。   墓地雾气渐浓, 气温低得离谱, 寒风飒飒而来却吹不散这满屏的水雾。   池昱吐出一口浊气,他听到了熟悉的叫声,那只因巡逻区域较远而被他们忽视掉的蜘蛛怪, 正一直在这里重复着机械性的徘徊动作。   视野较差, 但池昱早已在和汪明哲的实验中摸清了怪物的区域范围, 他无需精准的测量,只需要凭着感觉就能找到正确的位置。   “杀了你……池昱……”刘伟成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小少年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明明脸色都被吓得发白了, 还不忘记扬起嘴角同它勾着食指挑衅,“既然你那么有本事,那就来吧?”   “池昱……!!”   刘伟成本就易怒自负,此刻果不其然地又被他激怒, 扬起满是铁锈的手臂要将池昱砸成两段。   但没想在它用尽全力向池昱撞去的那一刻, 少年居然猫着腰往侧边一闪,叫重心不稳的它彻底扑了个空, 还一个轱辘滚到了他的身后。   “你……该死!!”   没能趁此机会杀掉池昱的刘伟成仰天怒吼,不过它还没来得及做出后续的攻击, 随着大地无端地颤动, 比它要更为刺耳与震慑的咆哮从它背后传来, 好像顷刻间就能吞噬掉所有不自量力的生物。   它闯入蜘蛛怪的巡逻范围了。   狂风猎猎不休, 浓雾迎面扑来又往四下散开, 吹乱了池昱染了脏污的衣襟。   同他差不多身高的怪物就站在他的对面,有一黑影在它背后的烟尘中不断靠近放大,直到以铺天盖地之势笼盖而下,遮挡了所有能照耀到刘伟成身上的月光。   池昱咬唇,像只受惊的猫儿,他双眼紧紧盯着刘伟成的一举一动,在确认对方不会追逐自己后,他赶紧麻溜地往走廊上跑。   而就在他往前奔出去没几米时,脚下的大地轰然颤动,旋即磅礴气浪从后狂猎吹来,将身材本就略显单薄的他给掀翻在了地上。   “好痛……”池昱咬着牙,灰头土脸地爬起身,眼眶里都不自禁地滚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来。   此刻再回头去看,蜘蛛怪已然在烟雾散开后露出了本体,它的嘴部不断地张开又合拢,尖牙碰撞“咔咔”乱响,唾液滴滴流到刘伟成的头上,让池昱看得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根本无法逃脱,刘伟成选择与那怪物拼死一战。   不过它才抬起自认为坚固的手臂试图穿透对方时,蜘蛛怪只用一掌就把这渺小的家伙给按在了地上。   汁液四溅,刚才还对池昱虎视眈眈的怪物已顷刻间化作一滩形状都看不出来的液体,那些摩擦地面会发出怪声的金属物也从它的体内滚落出来。   池昱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都是刘伟成的骨骼,因为皮肤已经完全融化,所以只剩下变异的骨头支撑着它的躯体。   但意外的是刘伟成居然没死,那些液体哗啦啦地流向了蜘蛛怪的身后,仅仅依靠着一根落到旁边的碎骨就再次凝结成了原先的形态。   居然还有再生能力。   池昱庆幸自己之前还好没和它硬刚。   领地被其他物种侵犯,蜘蛛怪显然不会就此罢休,它长啸着扬起头颅,做好了要将那家伙碎尸万段的准备。   “吼——”   伴随着两个怪物震天撼地的咆哮,池昱的耳朵都“嗡”的一声炸开了耳鸣。   果然,玩家变成的怪物无法被原生怪物所接纳,如果好好记住这点,说不定可以利用刘伟成做许多仅凭人类无法做到事。   不过现在不太行。   史诗级的怪物大战就要上演,池昱的内心虽然非常渴望围观一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第二次的战斗,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再不跑路就该殃及池鱼了。   遂他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跑回了那栋对刘伟成来说可能并构不成威胁的安全屋。   彼时的玩家们仍躲在里头,哪怕门板已经破开个足够刘伟成随意进入的大洞,他们依然觉得只要不离开这里就会一直安全。   “开门,快点!”   池昱拧了拧把手,本就因受到攻击而脆弱无比的锁扣堪堪掉落,大门也随之敞开。   门板撞击墙面发出“咣当”的巨响,吓得屋内的人纷纷瑟缩了肩膀。   他们一个个睁着双铜铃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池昱的面庞,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如何做到被怪物追逐那么多次还能成功逃脱。   池昱当然能读出他们眼底的信息,说实话,他甚至恨透了这群自私自利的家伙。   但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把当初怪物告诉他的讯息转达给这群只顾着自己的玩家们——   关于出口就在地下室的这件事。   这并不是池昱有多么的善良与好心,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怪物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急需几个能为了离开这里而不择手段的家伙,去替他冲在前面为他探路。   说难听点,他可不想再一个人以身试险,遭更多的罪了。   “你们听我说……”池昱深呼吸了一口,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脸。   可惜他明明生了张水中月莲般干净清隽的面庞,但那双应该是点睛之笔的眸子却黯淡无光,眼底更是深邃如黑洞,让池昱像极了毫无灵魂的躯壳,根本无法看出半点温柔。   众人小声唏嘘,显然并不打算服气池昱接下来要说的一切。   并且也来不及他开口的,墓地上的钟楼忽然敲响了钟声。   嘡——   是无比冗长的一声,如神使降临般带着庄严与令人倍感沉重的威压,在天边回响了许久才堪堪散去。   与此同时,在安全屋后方战斗的怪物们尽数倒下,就像是能源耗尽的机器。   它们化作一滩滩的血水,在钟鸣的祷告中兀自散去,流淌进干涸的土地,直至所有的动静都在这一刻平息。   “……发生了什么?”   “怪物消失了?”   刚才还沉默不语的玩家们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个个不可思议地趴在窗口向外窥探。   撇去那堆每次在钟声响起后都会刷新的坟墓,之前巡逻在附近的怪物居然也全不见了踪影,整个墓地一时之间空空荡荡寂寥无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们刚进入副本的那一天。   大脑忽然一阵抽痛,池昱下意识地扶额喘息,眼前的视野也模糊成了一片,耳边更是嗡嗡炸响不断,好在这种迹象仅仅持续了两秒钟就全部消失。   池昱本以为是自己最近连续工作没能得到充足的睡眠才会如此,可他一抬头却发现,出现这种情况的远远不止他一人。   并且他还是症状最轻的那个。   “好痛!!啊啊!!有什么东西钻到我的脑子里了!”   “我要死了,头要裂开了!!”   玩家们在哀嚎,在整个安全屋里宛若无头苍蝇般的东倒西歪四处徘徊,他们不断地用头部去撞击墙面,试图缓解这种从脑内迸发而出的不适。   有些甚至抱着脑袋发出癫狂的惨叫,直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是怪物的什么能力?还是副本到了结束的时间要强制掠夺大家的生命?   这般景象让池昱错愕地站在原地,只看着身边跌跌撞撞、虚弱哀嚎着的其他玩家不知所措。   好在片刻后,这种叫人生不如死的痛楚终于结束,同时池昱也听到了脑海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低笑。   「恭喜各位玩家坚持到副本的第三次刷新,努力的孩子是值得被嘉奖的呢。」   是神明在通过大脑与他们对话。   难道刚才的痛楚是因为他们的意识被这所谓的神明给强制侵占了么……   从副本开始时,众人就对这自诩为神的家伙抱有各种的怀疑和不满。   但所有人都像是心照不宣般,神说“游戏开始”,他们就一个劲地去找道具和出口,好像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位神明的身份到底是谁,而这所谓的副本又是真是假。   宛若被神明用丝线操控着的傀儡,就连池昱也不过是其中一只。   不过就游戏进行到现在的地步来看,对方是真神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明显不是什么神话里会普度众生的好神,而极有可能是邪神之类的存在。   玩家们还在剧烈的头痛中没有缓和过来,面对神明久违的发言,他们不再像副本开始时那样提出任何质疑。   只有那个听上去好像少年的声线仍在众人的脑海里戏谑地笑。   「打开大门的钥匙板已经作为奖励在墓地中生成了,大家要合力找到它哟。」   神明在这句话后就完全静默,众人脑袋里还留存着的钝痛也随之散去,就好像是祂特意来通知大家这件事一样。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振奋了人心,让这群已经失去动力的玩家们眼里纷纷亮起了光。   “难怪之前一直挖不到钥匙板呢!”   “一直待在安全屋里果然是正确的!只要苟到最后就一定可以出去!”   “早知道我就不参与之前的挖坑工作了!少吃点就少吃点,让我躺着不动,我一天不吃都行!”   怪物的消失,钥匙板的出现以及对离开副本的渴望,无数种好消息汇聚成了人们脸上轻松的表情。   他们无比相信,此刻的快乐完全源自于神明给予他们的“嘉奖”。   因为他们活到了最后,把那些甘愿牺牲亦或是带领团队的人们的命运给踩烂在鞋底,然后踏着他们的头骨走上胜利的台阶,去迎接神明赠予的荣光与财富。   在大家欢呼着即将离开副本的喜悦时,池昱茫然地站在门口,他的脑袋里搅成了一团糨糊,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也无法辨别神明的话语真假与否。   虽然怪物很可怕,而他也清楚神明的存在类似于这副本游戏里的“规则”,他应该无条件信任神明给予的一切提示。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软泥怪与神明的措辞之间,池昱却更愿意相信那丑陋的怪物。   >>>   人们聚集在之前无人敢来的墓地上。   没有胡忠与李美然的领导,也没有汪明哲的提示,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成为了彼此之间最值得信任的队友,他们无比齐心地挖掘着两百多个不知何时才能掏空的坟墓。   几次的独自探索而导致的翻车经历让池昱没有选择去地下室,他也拿着铁锹出现在了墓地上,但因为心底那份隐隐约约的不安,他始终都没有动手加入其中。   其他人见他光站在原地不干活,便不满地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胸口,念叨他,“你难道不想出去吗?这么不合群可不行啊!”   “少你一个人的力量,就意味着我们的进度要慢很多!”   “到时候七天时间一到,我们要是因为你的偷懒而还没挖出钥匙导致回不了家,你担当得起责任吗?”   被一伙人劈头盖脸地一顿指责,就算是情感上有缺陷的池昱也难免要生气。   “你们……”你们刚才把我关在门外的时候,怎么不提合群?   他握着拳头,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   但话都到了嘴边,他突然想到那个因为提议不好就被众人推倒在地还一顿暴打的汪明哲,池昱只得识相地闭了嘴,然后不爽地举起铁锹加入挖坑的队伍。   他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番毒打。   但如果还有下一个副本,他死也不想进合作类的了,因为这群混蛋压根就不合作!   ……   钟楼上的指针旋转了几圈,在对离开副本极端的渴望之下,人们似乎不再感到疲惫。   平时早就该散场休息的时间点,此刻墓地上依然站着不少的玩家选择继续挖掘。   他们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魔怔,无神的双眼好像只能看到月光下黑漆漆的墓地,然后一铲接着一铲,把可能掩埋住钥匙板的泥土堆到了脚边。   “啧……”池昱又挖开了一块坟墓,他低眉一看,空空如也的洞底让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似乎是进入了游戏的最后阶段,这些坟墓里不再能挖出资源,甚至连怪物也不复存在。   如果没有钥匙板,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呈现在眼前的只有空洞与绝望。   储藏室里的食物为了供给大家的体能消耗正在飞速减少,尤其是水源只剩下了堪堪两三瓶。   有玩家提议去洗浴室接点生水也能混着喝,可他们一到那里才发现,所有的供水都在墓地刷新的那一刻被神明切断。   这似乎是神明在变相地提醒玩家们,要做好最后奋力一战的准备——   要么挖出钥匙冲出大门,要么就因为资源耗尽饿死在副本里。   而在墓地刷新倒计时的最后两天,终于有人在挖开某个坟墓后兴奋地丢掉了铁锹,他纵身跃入坑底,然后抱着那块形状怪异的石板爬了上来——   “我找到钥匙板了!!”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后,他们蜂拥上前,试图将那块能带他们逃出生天的钥匙板给占为己有。   十几个人不要命地上前去抢,口中还不忘打脸地叫嚷着,“不要抢啊!大家一起出去!”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各自打着算盘。   或许呢?或许拿钥匙开门的那个人,可以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财富。   “别他妈想独吞!大家累死累活挖了这么久,付出的努力是一样的!”   “只要能离开副本不就好了吗!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那你倒是松手啊!把石板给我!”   人群叽叽喳喳争吵做一团,不过他们奔向那扇金属大门的步伐倒是一致。   要说真正佛系的人大概只有池昱,从他听说有人找到钥匙板开始,他就好像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争吵般,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玩家们越聚越多。   彼时一群人已经走到了出口前。   金属门的钥匙孔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只要他们将手中与其形状完全一致的钥匙板填入凹陷处,这扇大门就会随之打开,带他们回到现实的世界。   但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怪主意,在填入钥匙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摸到一点钥匙板,以保证最后神明给予的财富可以让大家平分。   这也导致偌大一扇门板前,十几个玩家以怪异的姿势紧紧贴在上头,口中还不忘碎碎念:   “挤死我了!你后面去点啊!”   “你要嫌弃挤,就别来沾这个边儿啊?”   “这里谁不挤啊?都给你让出点位置了,还叨叨个没完!”   挖出钥匙的玩家高举双臂,然后其他人从四面八方伸手过来,哪怕已经被人挤在墙上压得呼吸困难,可只要自己一根小指头能碰到石板,他们就觉得自己没有吃亏般,再受点苦也可以忍耐。   此情此景让池昱觉得有些好笑,他冷哼一声,双手插在兜里,只默默地站在最后,等待开门的那一刻直接出去。   但在钥匙板马上就要被这十几人一道推入锁孔之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隐约听到了门对面有古怪的声音。   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某玩家利用能力到达对面的时候,他说得很清楚,那里只有望不见底的黑渊,而并非通往副本的出口。   池昱还一度以为是因为没有达到通关条件才会看不到门对面正确的画面,但现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比起之前在怪物的巡逻范围内挖掘资源,还有各种探索未知区域的迷宫,他总觉得现在的通关条件未免变得有些太过于简单。   神明消除了一切会对玩家造成威胁的东西,连墓地里的怪物也不再刷新,为的就是让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找出钥匙离开副本。   要知道那可是会想出把他们拉到这种游戏,又挨饿又受苦地玩弄了这么多天的神明啊……   怎么可能会忽然这么好心?   这副本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不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节目吗?   和许多电子游戏一样,玩家需要不断地消耗体力寻得物资,破解多个地图的谜题获得关键道具,以及只要有安全屋就一定也会有的——   惊心动魄的大逃杀环节。   “你们等等!”少年倏然出声,想要叫停那群要将钥匙板推入门中的玩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门对面有怪声音……”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玩家们嘈杂的争论声。   他们拼命挤靠在门边,对于池昱的警告置之不理,双手还紧紧贴着钥匙板的一部分,生怕等下开门后,神明给予的财富会少掉自己的那一份。   唯有少数几个因实在挤不进去而只能站在外边围观的,会因为无事可做而被迫停下来聆听池昱所提到的怪声。   玩家们的争吵与谩骂接连不断,窸窸窣窣让人头脑发胀。   但池昱说得没错,在人们的说话声中,门的那一边确实传来了古怪的动静。   像是远古的巨兽在仰天哀嚎,亦或是深海下悲鸣着沉入黑渊的巨鲸,再细听又宛若峡谷间呼啸而过的风,掀起了刺耳绝望的尖啸。   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这样的声音都不应该出现在会让人回到自己世界的门后……   “你们都冷静一下,这可能是神明的……”   池昱的“陷阱”二字还未脱口,钥匙板已经被镶嵌进了大门。   金属门上的神秘文字在一瞬间亮起了诡秘蓝光,如数万条光纤交错连接,在门上形成了一道道无法被人类所解读的图案。   一条金色的光线从门的底部沿着门缝往上延伸,就像是从门背后透出来的强光一般,直至扩展到刻满了神秘文字的门框两侧。   而随着金线勾勒出大门的形状,门板也从两边应声打开。   之前拥挤在门前的玩家们失去了支撑点,大门开启的同时他们也纷纷往前跌倒,其中就包括那位挖到钥匙板的玩家。   男人的站位比较中间,门一开他就被人群挤着摔入了门内,但他一点都不记得要生气,而是面目狰狞地向着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的门对面,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大呼:   “找到钥匙板的人是我!所以财富也应该都是我的吧,神明!”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是……”他旁边的玩家就算跌倒了也不忘马上指责男人的措辞。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发现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去。”当看清门对面的东西是什么时,小少年张了张嘴,开始慢慢往后退步。   之前还争抢着功劳的玩家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门边,而最远处的池昱早就丢了铁锹开始往安全屋的方向跑路了。   反正遇到麻烦,他总是逃跑最快的那个。   彼时剩下的众人再抬头去看,只见本该充满了希望与光明的门背后依然是黑黝黝的一片。   有几团不明的白点在黑暗深处上下漂浮,但因为门的对面没有光线,而墓地的月光又太过黯淡,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耳边寒风的呼啸。   大地在莫名地颤动,身后刚才还喧闹的人群像是退潮的海水般,他们一点点地往后散开,只留下那个扑倒在地的男人还怔然在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光线慢慢笼罩在门对面的世界,映入众人眼帘的不是神明的光芒,亦不是看不见尽头的金银财宝。   而是一群站在黑暗中向着这边虎视眈眈的怪物。   肢节倒扣在地如   殪崋   同吊线傀儡般前进的蜘蛛,能随意把人当毛巾般绞干的巨型竹节怪,冒着气泡的软泥怪物,还有各式各样他们从未见过的种类。   “喂……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怎么门对面都是怪物!?”   “可我们确实是按照神明的意思来操作的……”   “既然副本是神明创造的,那么怪物也有可能是他的神使啊!”   在人们不安的质疑声中,挖出钥匙板的男人重新站起了身,如鼓舞士气般地开口。   他话音落下时,一群人面面相觑,对他的解释半信半疑。   但在副本里整整一个月的肉.体磨难与精神内耗,让这群本该不相信神明甚至是无神论者的家伙们彻底变得疑神疑鬼。   对回家的渴望让他们开始自我欺骗。   “对啊……这可是神明啊,神明怎么会欺骗我们呢!”   “这也许是神明给予我们的考验!”   面对向他们徐徐走来的怪物阵群,这些本来还打算逃跑的玩家们竟一个个魔怔地走了回来。   他们坚定地站在原地,高举着双手,像是在祷告的信徒般,感恩着神明的赠予,等待着“神使”们的降临,直到——   咔嚓。   竹节虫的怪物从脖颈延伸出了长满利齿的口腔,它血淋淋的牙咬断了为首男人的头颅,就像是在咀嚼一颗脆苹果,几口就将他磨成了肉渣吞入腹中——   彻底断送了他以为找到钥匙板就能获得无尽财富的美梦。   血液从男人的血管像喷泉一样飞出,溅得附近的玩家满身都是,而他本体也在诡异地摇晃了几下后轰然倒地。   “……”   “呀啊啊——!!”   >>>   从墓地的出口处传来了女性崩溃的尖叫。   走廊上的池昱顿了顿步伐,他回头,意味深长地透过窗户向那儿看了一眼。   神明给予玩家的提示非常明确,但也正是因为太明确,才会让池昱察觉到过于异常的诱导性。   他只说钥匙板在墓地里,再结合玩家们苦苦挖坟就为了找钥匙板的思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用钥匙板打开那扇金属门就可以离开副本。   但神从来都没有告知过众人离开副本的正确方式,所以“金属门就是出口”这件事,也从一开始就是玩家们的主观臆断罢了。   “快跑!!怪物来了!”   惨叫声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几个人影飞速穿过空旷的墓地向着安全区狂奔而来。   他们慌不择路,看到池昱就站在走廊的尽头,便想也没想地向他跑去,也有两三个耐力不行的玩家,在跑到安全屋的附近时就因体力不支而躲进了门内。   他们似乎以为只要到了曾经的庇护所就可以安然无恙,却没想那些怪物居然也不受限制地跟了上来。   就像是某些闯关游戏的最后一分钟,怪物都会被系统赠予强大的力量加成以来阻挠玩家通关。   距离太远,池昱听不清屋里的三人在说些什么,但能隔着玻璃看到他们因恐惧而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软泥怪涌动着全身沸腾的黏液,它将整个躯体都盖在了安全屋的门板上,从根本杜绝了玩家会从此处脱逃。   下一秒,竹节虫的巨手穿透窗户直直而入,阴影覆盖,众人再看不清楚那里发生的一切,但能看到满目的猩红自房间的各个死角内满溢而出。   宛若足以填满整个安全屋的红色油漆桶从屋顶倒灌而下,只留下玻璃窗上一片片黏腻的红色与碎块组织,诉说着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安全屋内所发生的一切。   “快跑……跑呀!!”看到了这一幕的人们再也无法做到淡定。   他们拼命推着还呆站在原地的其他玩家,但又因为不知可以躲到哪处而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池昱本想不管他们的死活独自跑路,但他忽然又想到了汪明哲,那个唯一会温柔对待自己的人。   胸口一阵闷堵的情绪直冲而上,让池昱感到了片刻的抓心挠肝。   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走廊的尽头处,向着奔逃的众人大喊:   “跟我走,我知道另一个出口!”   >>>   人们在惨叫声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没有时间给剩下的活人犹豫,也没有更多思考的余地,大家都跟着池昱一路飞奔。   就在那个玩家们去过无数次的公共厕所后方,居然有一条他们从未发现过的狭窄通道,对面是深不见底的迷宫,被昏黄灯光幽幽笼罩着,不知将要通往何处。   怪物还在消化安全屋里的三人,为剩下的玩家争取了一点逃命的时间。   “从这个通道钻进去,里面的地下室会有出口。”池昱一边说,一边带头钻了进去。   但他也不急着走,毕竟这里再找不到第二个熟悉这条迷宫的人,他还需要为他们带路。   不出须臾,其他玩家都赶了过来,在见到这狭窄到好像随时都能卡住自己的缝隙时,众人的脸上纷纷露出了迟疑。   他们能看到池昱身后宽敞的空间,但并不确定这座未知的迷宫会指引他们去向何处,而眼前这个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少年,又是从何处得知迷宫的位置?   “别犹豫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面对这群大难临头还要纠结利弊的家伙,池昱头一次知道焦急是何种感受。   但好在还是有几个拎得清楚现状的玩家配合了他。   先钻过来的是个娇小的女孩子,池昱与她不熟,不过听其他人称呼过她为吕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两个字,但这应当就是她的名字了。   吕莹身材本就偏瘦,几乎不需要收腹就能轻松穿过。   下一个过来的是个瘦高个的男人,他的骨架偏大,虽然身体成功进来,但脑袋却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墙缝间,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让池昱难免窒息,他虽想过会有人卡住,但没想过会在第二个人的时候就卡住。   “你忍一忍,我把你拉过来。”他如此说着,用左手扒住墙面固定自己,然后去拽那人的胳膊。   “好痛……呃啊啊……!”   男人的身体已经被池昱拉进去了一些,但他的头部还卡在缝隙间,任那小少年拉扯了半天也只移动了两三公分的位置。   彼时他的额头与后脑勺已经擦出了数道血痕,粗糙的墙面恶劣地挤压着他的伤口,刺痛着他的神经,疼得他惨叫连连。   最后这不耐痛的家伙竟飞起一脚把旁边无辜的池昱给踹倒了去。   池昱:“……”   池昱:“不是,谁对你好你就攻击谁啊?”   小少年坐在地上满脸写着无语,好在旁边的吕莹伸手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停下了之后可能会说出的更伤人的话。   “我不行了,我要疼死了……”男人狰狞着表情不断哀嚎。   他要是继续再往里走,就会让那些已经被撕开的皮肤面积扩散得更大。就算他现在没办法伸手触摸,他都知道自己的头皮下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还是出去吧,我另找出路,这里实在进不来了……!”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让男人在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池昱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墙缝的对面朝他耸肩,“随你。”   男人开始调转方向往缝隙的外头退,只不过他的腿才刚回到入口,甚至都来不及转动脑袋,耳边却倏然炸响了其他玩家的尖叫——   “怪物追来了!!”   在安全屋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怪物们从废墟间不知餍足地抬起了头,显然那三个人类渺小的分量根本不足以填饱它们的胃囊。   不过无所谓,它们看到了就在走廊尽头处徘徊的剩余玩家。   蜘蛛的怪物翻转了身体,血淋淋的头颅倒扣在地面,随着它前进的步伐诡异地拖行,而软泥怪也缓缓跟上,向着玩家们的所在地汹涌靠近。   “他妈的,浪费时间!”   眼看着怪物就要冲到他们的脸上,早就在墙外等急了的玩家难忍怒火。   见那瘦高的男人还在缝隙里慢悠悠地挤,还是为了让自己的疼痛减到最低,这位略胖的玩家内心一阵狂暴,最后竟猛地抬起一脚,踩着那人的腰侧将他踹去了墙的对面!   一瞬间的蛮力让男人成功挤了进来,甚至因为速度太快,他连伤口被撕开的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这么扑通一声头朝下地栽倒在了池昱的脚边。   “你还好么?”他俯下身,试图把跌倒的男人给扶起来。   但在见到他后脑勺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暴露出来的头骨时,池昱感到了些许窒息。   被他挂在臂弯上的男人背对着他没有回应,池昱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翻到正面,可就是这么一个缓慢又谨慎的步骤,他还是清晰感受到了对方脑袋上淅淅沥沥淌下的黏稠。   男人的头皮在剧烈的摩擦与牵扯下脱落了一部分,被池昱扶着肩膀抬起的时候,他的脑袋因为重力而低下,脸部的皮肤也随之晃荡起来,像一块挂在枝梢上的破布。   “那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池昱默默回头,看向了旁边捂着脸不敢再看的吕莹,“还要继续翻过来吗?这家伙应该是死了。”   她拼命地摇头。   但比起血腥场面,是谁都想不明白,这个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高中生,到底是有何种勇气敢抱着这样面目全非的尸体,还神情自若地跟别人聊天啊?   ……   怪物的低吼声比刚才更加接近。   见缝隙已经空出了位置,这暴怒的玩家果断脱去了身上的外套,打算拼尽全力钻入缝隙。   可就算是白痴都晓得,他这平日里放纵惯了的啤酒肚,除非现在横切着给他来一刀,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进去。   “你这身材不行!会把所有人都堵在外面的,让瘦的人先进去!”其他玩家向他提出异议,并直接掠过他的身侧要往缝隙里钻。   可男人哪里愿意,他仗着自己身材魁梧,反手一巴掌就把那试图插队的瘦弱玩家给扇晕在了地上。   “先来先得的道理,你们不明白?”   见一旁明显可以轻松进入缝隙的女性因为畏惧他而不敢上前,男人感到自信心爆棚,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里钻。   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腹部实在是大得有些离谱,甚至连他的下半身都只能进去一截小腿,他大部分的躯体都被卡在了缝隙外头,要想再往里动弹非常艰难。   他像是一块被筷子挤出了肥油的红烧肉。   池昱这么想着,感觉浑身难受。   “看什么看,快过来拉我一把!”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胖男人的目光看向了早就待在里头的池昱,要将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池昱撇了撇嘴,习惯了自己这个在副本里任劳任怨的角色,“来了来了。”   对方的体积想要进入缝隙真的有些痴人说梦,再加上他的体重也大,任是池昱和吕莹一道用劲也没办法把他向内移动半公分。   彼时怪物已经到达了走廊的尽头。   “快跑!赶紧绕到后侧回廊去!!”   “别在这里排队了!这死胖子把路都给堵了!”   外面的嚎呼声再次传来,还等着钻入缝隙的玩家们四下奔逃,好在这里还有条外侧回廊,他们不至于被挤在角落里一网打尽。   但那胖子就不太好说了。   这次的怪物移动速度不快,但绝非是它们跑不快。很明显,这是独属于它们的狩猎时间。   在这片根本就没有出口,也没有任何可供人类使用的资源的墓地里,所有的玩家都是它们的囊中之物。   它们不需要玩命地追逐,只需要享受这追捕猎物时的美妙乐趣就好。   见玩家们全部跑走,只有软泥怪选择优哉游哉地追上墓地,而那竹节虫就缓缓停在了走廊的尽头,那缝隙里胖男人的身侧。   它从脖颈处生出了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呆萌地注视着被墙缝卡得死死的男人。   “快点拉啊……!!”他的声音不停地发抖,迫切地希望池昱与吕莹能快点把他拉进缝隙。   但他对自己的身材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男人腰腹上的肥肉在池昱拼命的拉扯中变形,且因为体积实在是太大,他的皮肉都被墙面压迫得堆积起来,像是个只有下半身才纤细的陀螺。   血液因强烈的挤压而凝聚在他的头部以及上半身,他的脸部因血流不畅而肿胀发红,像个即将爆炸的番茄。   眩晕感一阵阵地袭来,让男人口中的叫骂声也渐渐弱小。   彼时再透过缝隙去看门口的怪物,它居然一点都没有要出手阻止对方逃跑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盯着男人痛苦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池昱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怪物的心情。   从那个与他对话的软泥怪开始,他先是能察觉到对方友好的来意,后来是变成汪明哲的那只怪物,他能感受到对方试图与他对话时的迫切与渴望,以及现在——   这只竹节虫虽然连五官都没有,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与情绪,但池昱就是知道,这怪物的内心正在狂欢,正在为它即将打算做的事而感到兴奋。   “不好,我要先溜。”池昱的第六感一向准确,在察觉到危机的那一刻,他跑路的抉择向来是毫不犹豫的。   吕莹见池昱离开,心下难免要产生几分犹豫,毕竟对方很可能是她接下来的副本中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队友。   不过她才转身要走,胖男人就用已经完全变了调的哀嚎声叫停了她。   “帮我,帮帮我……别走啊……!”他被墙壁挤得呼吸不了,肩膀与脖子上的肥肉都被堆到了下巴处,让他像一只被野猪脑袋卡住了嗓子的科莫多巨蜥,只能艰难地仰起头呼吸。   “我……”吕莹动了动唇瓣,到底还是因良心过意不去而返了回来。   见胖男人伸出唯一能动的胳膊向她求救,她赶紧握住了他因充血而变得梆硬的手掌,开始努力向通道内拖拽。   但很可惜,怪物并不会给他逃生的机会,况且他也根本逃脱不掉。   女孩子抬脚踩着墙面卯足了劲,额头上的血管都根根暴起,下定了要把胖男人救出来的决心。   而就在她咬紧牙关打算再猛发力一次时,她忽然听到了“噗”的一声。   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掀起了她的刘海,轻飘飘得很不真实。   可男人刚才还紧绷着的手指忽然松软了力道,因充血而变化的凝紫色也缓缓退却。   “……?”   吕莹在茫然中抬头,只见竹节虫同银针似的手指从男人脖颈上的大动脉缓缓抽出,然后——   嘭!!   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被针扎破了。   尽管伤口只是针眼大小的那么一点,但堆积在此处的血液实在是太多,在找到突破口的那一瞬间,它们冲出血管向着透光的出口奔涌而去,让男人的身体也同气球一般,因遭受不住这份压强而彻底爆开。   夹杂着血液的气浪将吕莹掀翻在地,碎肉像下雨似的掉落,沾了她满身都是。   她茫然地瘫坐在地,望着男人的身体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露出墙缝下竹节虫不知何时长出的头颅。   它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清晰地看到它脸上的贪婪。   “……”   吕莹生怕自己成为怪物的下一顿口粮,她虽心有余悸,但仍努力地支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向着迷宫深处去追逐池昱的背影。   在这场神明的游戏中,他们是猎物,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永远都别想自作聪明试图翻身的玩物。   真的能逃掉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这一个副本就会完结啦!这篇文应该也不会很长拜托大家不要养肥QAQ!也求求评论!QAQ大家可以自由猜测! 第24章 墓地盲盒(完)   池昱对迷宫的道路已经熟悉到像在自家的小区里散步。   不过或许是他还有点良心在作祟, 他并没有走得太快,而是特意走走停停,等待着后头还会不会有其他的玩家跟上。   幸运的是, 他居然真的等到了。   大抵十分钟后,被炸了一身血污的吕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见池昱站在原地等她, 她像是放下了心般的,扶着墙大口喘起气来。   “池昱,我们一起走……”女孩子的声音还在发抖, 显然刚才的画面为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灵震撼。   吕莹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跟着自己穿过了缝隙, 但此刻她的身后居然还站着另外两个玩家。   池昱挑眉,并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幽幽看向了那同样脸色发白的两人。   两个青年穿着同款的运动服, 留着有些凌乱的中短发,模样生得十分相像,似乎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来的。   池昱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深刻,所以连名字都记不清楚。   不过见人对他们的身份有所怀疑, 其中看着像是大哥的那个便赶忙解释, “刚才那些怪物把我们赶出了走廊,我们在墓地上和它绕了好久才逃脱了追捕, 不过其他跑得慢的玩家几乎都……”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一顿, 见自己的弟弟也铁青着脸色不愿回忆, 他便堪堪闭上了嘴巴。   但其实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池昱也能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   人类根本不可能是怪物的对手, 而想要摆脱这种巨兽的唯一方法, 就是献祭自己的队友。   大难临头的时候,只要你跑得比你的朋友快就行了,怪物吃他的时间,总够你逃出生天了吧?   当然池昱情商再低,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直接戳穿这卖了队友还要装可怜的兄弟俩。   “知道了,你们跟我走吧。”少年转身,背对着他们勾了勾手指。   当初最默默无闻的家伙成了这群成年人的领头。   而比之更让人觉得悲哀的,是整整三十个人的副本,在得到神明通关提示之后的没多久,就死到只剩下了四个。   什么财富,什么荣耀,那些神明所说的奖励他们一个都没有得到。   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副身心疲惫的躯壳。   ……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四人的脚步声哒哒响着。   怪物都在墓地上吞食那些没能跑掉的玩家,而堵在缝隙入口的竹节虫也不知所踪,此刻的迷宫算是这副本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池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终点处的地下室,之前怪物融化之后的血水依然还在,它们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地砖的缝隙之间,好像这里的地面本来就该是这么副令人不适的血色。   “这里真的会有出口吗?”   “这可是地下室的入口啊,出口怎么会在地底……”   双胞胎在小声地议论,但因为池昱确实带他们从偌大一个迷宫里找到了地下室的位置,他们也不好过多质疑。   “我也不知道,”然而池昱的实诚是这两个家伙无法想象的,“我要是能确定出口就在地下室,也不至于今天还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   他情商不高,还低得离谱,所以说话完全不过脑子,得罪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就比如现在。   听他这么一说,这双胞胎兄弟俩立刻就不爽地挥舞起了拳头,觉得自己被一个孩子给嫌弃了,“什么叫和我们浪费时间啊,明明你也……”   “好了,别说了。”好在四个低情商的人当中必然会有一个正常人。   吕莹伸手拦住了他俩的拳头,“这地方是池昱发现的,多亏了他,我们才没有被怪物吃掉。况且……我们能一路来到这里不容易。”   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眼神,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妥协地收回了拳头。   吕莹说的没错,副本一共三十多人,刚开始时还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们四人,萧条到令人绝望。   彼时要是再因为吵架而让唯一认路的池昱跟他们产生分歧,到时候连带路的人都走了,确实是得不偿失。   不过两人正琢磨着要不要和池昱好好谈谈解开隔阂时,那少年却云淡风轻地打开了刚从储物室里拿来的手电筒,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地底通道。   “走呗?”池昱朝他们摆摆手,没等几人反应就自己打着手电走进了地下室。   在与人交往这一方面,他从来都没有处理人际关系的烦恼。   因为他打一开始就不想和任何人有所关联,从根本上杜绝了各方各面会因与人相处而产生的精神内耗。   池昱的人生主打一个不在乎,他自己高兴就好,不管其他人死活的那种。   见对方这么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三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生怕自己会迷路似的,赶紧跟上了池昱的背影。   地下室的台阶又臭又长,指物理意义上的。   刺鼻的霉味与什么东西烂掉的腐臭味混杂在一起,随着台阶的深入直钻众人的鼻孔,让吕莹和那双胞胎兄弟干呕连连。   早就提前捂住鼻子的池昱无语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关于汪明哲的尸体就在这里的事情。   约莫五分钟左右,四人下到了平地上。   但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大地似乎摇晃了几下,天花板上也不断有碎石和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手电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片星光点点。   “怪物可能离我们很近了。”黑暗中池昱的声音幽幽响起,听不出到底带着何种情绪。   电筒晃悠着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了指地下室的天花板,示意那些扭曲的东西已经站在了他们头顶的地面迷宫。   与怪物的数次交手让池昱的心理承受能力到达了一个普通高中生无法僭越的高度,再加上他本来就对什么都无所吊谓的心态,此刻竟给另外三个成年人造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这里的迷宫不是一条“直线”拉到底的,池昱在上次就吃过了瘪,遂在那竹节虫怪物带他离开的时候他便特意记下了岔口的位置。   譬如第五个岔口要右转,而第八个岔口要直走,尤其是第十个岔口千万别左转,那里是死路,还有汪明哲的尸体。   少年带着他们一路在地下室里七拐八弯,兴许是他的步伐太快,亦或是他在岔道口选择方向时太过毫不犹豫,让身后的三人难免生起了点疑心。   毕竟一个口口声声说不知道出口在哪里的家伙,到底是何来的勇气在这完全陌生的迷宫区域如此大胆地往前走?   “那个,池昱……”终于,吕莹因忍不住这份不安而小声地开口,“你确定你走的路线是对的吗?”   她说完这句话,隐约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一直萦绕在几人身边的恶臭,虽说刚进地下室的时候就有,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以忍受。   “对啊,你该不会是故意坑我们的吧?”大抵是这臭味实在是毁人的心情,双胞胎中本就脾气不好的哥哥也跟着质问他。   听人这么一叫嚷,池昱终于回想起来这家伙在之前的剧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当初汪明哲在带领大家的时候,除了刘伟成,就几乎都是这人在叫板了。   典型的光打雷不下雨,提意见的时候一个屁都放不出,要他干活了就开始指手画脚恨自己不是领导。   小少年闻言叹了口气,他倒不急着解释,而是竖起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说:   “你听。”   好巧不巧,他话音才落,空旷黑暗的地下室里忽地响起了一声古怪的滴水声。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钝”,像是一团打满了凝胶粉的果冻,从高处直直坠落到地,摔得很重但完全没有碎掉的意思,甚至还□□弹弹的,让人忍不住会联想到一个熟悉的家伙。   空气中的臭味比刚才更加浓郁了。   “……哥。”未被手电照到的灰暗角落里,双胞胎的弟弟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几人的目光齐齐望了过去,就见青年身后的狭窄通道上,一团乌紫色的淤泥如涌动着的岩浆般,铺天盖地地向他们的位置席卷而来。   “是那个软泥怪物!”   吕莹是第一个认出它的,恐惧感冰凉了她的四肢,让她在反应过来后的片刻就尖叫着往前奔逃。   恶臭的黏液一滴一滴落在了青年的肩头,感受到那片黑影自后笼罩而下,他绝望地看向了一旁怔愣在原地的哥哥。   “救我,哥……”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只惊恐地翕动唇瓣,试图得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兄弟的垂怜。   只可惜这个依靠出卖队友性命来活下去的男人,在面对自己的亲弟弟时也依然遵守了那套自私的生存法则。   “对不起,弟弟,原谅我!!”   眼看着软泥怪就要吞噬对方,作为哥哥的他只是如此道歉一句,就这么抛下了他跟上了吕莹的脚步。   青年的瞳孔收缩又放大,显然不敢相信那个从小就说会保护自己的哥哥会如此果断地放弃他。   他站在原地绝望地闭眼,正想着自己也要在这副本里死去时,他又忽然发现,从刚才起那道手电筒的光源就始终落在他的身上没有移开过。   “……池昱?”他茫然地睁眼去看,发现那少年居然还没走。   池昱就站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墙下,手电的背光朦朦胧胧在他发丝间落下一片薄暮,他墨绿色的眸子没有高光,脸上亦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而比之更稀奇的是,那个看上去好像要吃掉所有人的怪物,在此刻也只是乖巧地停留在原地,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   总让人莫名产生一种,这一人一怪物好像认识的错觉。   “池昱!!”忽的,从迷宫的前方传来了吕莹惊慌失措的呼声。   池昱错愕地回眸,就见不远处有个娇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   似乎是发现他们并没有跟着逃跑,这明明比谁都要畏惧死亡的女孩子居然又一次鼓起勇气跑回了原处。   并且对她而言幸运的是,两个人都还活着。   “你怎么回来了……”青年的眼眶泛了红,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没被人放弃,还是因为救他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哥哥。   “快点跑……这个怪物的移动速度很慢!”   但来不及多想的,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旋即整个人都被吕莹一把从怪物的猎捕范围内拽了出来。   而在一旁围观的池昱也被跑回来的少女给扯住了胳膊,她就像拖动两只行李箱般,着急忙慌地拉着两人往迷宫的更深处逃跑。   吕莹的勇气与善良战胜了她对于怪物的恐惧,让她在此刻义无反顾地返回,选择救下这两个本该被怪物吃掉的倒霉蛋。   但古怪的是,见到他们逃跑,怪物居然完全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只是僵硬着身躯停留在了原地。   它浑身的泥浆都在翻滚冒泡,就像是人在说话时需要震动自己的声带。   如此奇怪的景象让已经跑远的池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再次听到了怪物那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嘴中冒出的那句:   “Mam......”   那依然是池昱无法理解的断音,以非常惊悚的音调毫无平仄地响起,并不断地进行无意义地重复。   Ma,ma......   软泥怪仍在几人的身后追逐,但速度不是很快。   全新的迷宫区域对池昱来说有些难度,可现在时间不等人,再加上怪物围堵在后容不得回头路的设定,他摸着墙壁的指尖都因为压迫感而微微发抖。   幸运的是,这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物,迷宫的道路也在几人心急火燎地赶路间慢慢变得宽敞起来。   直到最后,池昱在那堵墙壁的尽头处看到了一行红色的大字。   【出口在这。】   “好像有出路了。”小少年常年无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手电筒的灯光幽幽照在那行血红色的大字上,示意另外三人跟着他一起看。   彼时那对双胞胎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而生气,对池昱根本不加搭理。   从四个人重新汇合后开始,双胞胎中的弟弟就一直看自己的哥哥不顺眼。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曾经和自己关系那么好的亲人,好不容易在同一个副本相遇,结果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给卖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相信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你也会选择和我一样,抛下我而走掉吧!?”   哥哥试图为自己卑劣的行为做些解释,虽然池昱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过只在乎兄弟情义破碎的弟弟是不会领这份情的。   青年不屑地转过头去,若是这次真能离开副本,这兄弟俩大概率是要决裂了。   两人还在置气中,所以面对池昱的感叹,只有吕莹圆场似的站了出来。   不过小姑娘问的问题很奇怪,她看了看墙面上的字,目光又犹豫地落到了池昱的脸上,像是在反复确认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个,你确定这上面写的意思是出口吗?”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池昱不解地挑眉,他又看了一遍墙上的文字。   灰底红字写得清清楚楚,出口就在前面。   难不成是吕莹在怀疑这也是神明的欺诈陷阱?   片刻后,池昱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谨慎。”   他举起手电,照亮了身后来时的道路。本该干涸的水泥地面上,隐隐约约有细小的水流淌来,它们凝聚成了小小的一滩,沿着墙角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缓缓逼近。   那是软泥怪的黏液,那家伙就算站在原地不动弹,身上的液体也会不间断地往下溢出,这些水和它周围的恶臭算是一种告知玩家“怪物已经接近”的信号。   “我们现在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在吕莹逐渐泛白的脸色中,池昱幽幽补充道。   迷宫里没有其他的出口,而返回的方向又被软泥怪给堵住,就算能回到地面,在那个没有食物和水源,连安全屋都失效的地方,又有什么活下去的保障呢?   四人不再犹豫,继续往前走。   穿过了那堵写着红字的墙壁,迷宫的区域算是彻底结束。   虽然不再有繁琐的道路扰乱心绪,但空间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变大。   迷宫的走道原先有一米多宽,足够两人并肩同行,但自从他们路过终点后,两侧的墙壁便有了轻微向内收拢的迹象。   起初他们还感觉不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位置的深入,就能很明显地发现供他们行走的空间越来越窄。   到最后的时候几乎只能让一个人侧身往里挤,就像地面上那条通往迷宫的缝隙一样。   好在四个人的体型都不算强壮,只需稍稍收腹就能轻松往里前进,但这种被东西挤压着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池昱单手提着电筒,身体被紧紧卡在墙面形成的缝隙间,脑袋更是只能朝着前方无法转动,就算脖子酸痛无比也只能硬扛着。   “不行,我好累,我喘不过气了……”又往里走了一段距离,四人之中体积最大的双胞胎弟弟痛苦地停下了脚步。   他浑身上下只有手脚能动,其他都被墙壁死死卡住,只能拼命地仰着脑袋,大口吸气。   “……再坚持一下,出口就在前面了!”开口安慰他的人是吕莹。   女孩子身材娇小,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她还算从容,至少呼吸是顺畅的。   听到马上就能离开这破地方,青年的眼睛顿时一亮,结果队伍最前的池昱却一点都不懂读空气地扫兴道,“她骗你的,她那个位置什么都看不见。”   “池昱……”吕莹小声念叨对方的名字,算是在责怪他为何要打碎她刚给那人画的饼。   可小少年非但没有感到什么不妥,还提着手电又照了照前头深不见底的通道,“在这种破地方,要是再来个怪物从前面追,那我们……”   他又要说扫兴的话了,不过那句“死定了”还没脱口而出,他的鞋底却一脚踩进了水里,泥点子溅落在他的裤脚,让他内心滕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没办法低头,更看不见脚下的到底是什么水,但双胞胎哥哥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了,“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像是夏天堆积在角落里十几天都无人收拾的湿垃圾,伴随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逐渐清晰,食物腐烂掉的恶臭也扑面而来,让几人在瞬间就拼凑出了那东西的形象。   软泥怪追上来了。   “快走,快走!!”队伍最后的哥哥崩溃地大叫,几乎已经听到了软泥怪在地面摩擦过来的声音。   混乱中池昱一边向前挤,一边用下巴抵着墙面艰难地转过了头。   脖子因活动而得到舒展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双胞胎身后那个跟着墙壁一道变形的软泥怪物。   全身呈液体状的它对于这种通道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还因为墙壁的挤压而为它增加了润滑,让它的移动速度比之前在迷宫的更快。   若是放在现实世界,池昱完全相信它就是那种会在人蹲坑时,从下水道流出来把人给杀掉的鬼故事真凶。   气氛因怪物近在咫尺的猎捕而变得焦灼,兴许是这般紧张的心态让池昱慢慢无视掉了被挤压而带来的不适,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顺,直到最后手电筒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堵墙壁。   他一惊,指尖脱了力,手电便从他的掌心堪堪掉落,又因撞击而倒扣在了地面。   刚才还敞亮的灯光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细微的白芒,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闷的昏暗之中。   “你有没有脑子!?走得慢就算了,电筒都弄丢了!”   “还有你,妈的,女人就是碍事!堵在这里干什么啊?”   双胞胎的哥哥在队伍后头骂骂咧咧,还不忘伸手去推同样被堵住的吕莹,想让她快点往前。   女孩子已经被人挤得都快蹭到池昱的身上了,彼时又被那双胞胎的哥哥一顿谩骂,内心委屈却又不敢向这有点反社会人格的家伙发泄,只能小声地辩驳,“……是池昱忽然停下来了啊。”   后头吵得不可开交,可池昱始终没有要再往前走的意思。   他的掌心在黑暗中贴着墙壁仔细抚摸,在经历过两个跨度不大的直角后,他有些尴尬地开口,“别怨我,前面没路了,都是墙。”   “怎么可能啊!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是不是骗我们了,想把我们堵在这里全部害死,好自己独吞奖金是吧?”   不愧是双胞胎的兄弟两个,发起脾气来真是一模一样。   池昱才懒得跟这些人争论,但吕莹却像是要照顾这年纪尚小的孩子般,替他打着圆场:“池昱不可能骗我们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和我们一样卡在这里呀……”   “你少帮他说话了,要是这次的副本不是合作类的,像你这样的圣母就是老子第一个杀的!”   没想到对方的戾气会这么大,再加上他的威胁确实恐怖,吕莹只得将不满往肚子里咽,选择和池昱一样闭嘴不理。   黑暗中少年还在胡乱地摸索,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用脚尖去勾那个倒扣在地面上的手电筒。   但因为完全看不到脚下的视野,他一通乱踢竟不慎踢掉了手电筒的开关,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你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啊,废物!”双胞胎的哥哥又开始叫骂。   像池昱这样从来都不在乎被羞辱的人,在遇见这种从头开始就一直骂骂咧咧的家伙时,心里也难免要感到不爽。   不过他在骂人的艺术上没什么天赋,只能不满地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翻白眼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他的表情被对方尽收眼底,青年气急,挥起拳头就要隔着吕莹去揍人,但无奈这缝隙实在是太窄,他连抬个手都费劲。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啊……”吕莹被他们夹在当中胆战心惊,不管是哪边动火她都会遭殃。   只是三个人正迂回间,少年的声音却忽然有些错愕地响起,“你能看得见我的脸?”   “何止看得见,我还……”那人说到这里也立刻噤了声。   没有手电筒的照明,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看得清楚对方的表情,那不就说明这里还有光!?   想到这一点,池昱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连下巴被墙壁摩擦破了皮都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在他的头顶是一扇窄小的金属门,光线从缝隙处如水流般温柔地淌下,细腻地洒落在少年沾了脏污的清隽面庞上,激起了众人内心对于那边世界的渴望。   “都让开,我要爬上去!!”情绪最激动的人是双胞胎的弟弟。   兴许是之前被哥哥抛弃的事故让他产生了某些PTSD的心理障碍,在面对可以逃出生天的选项时,他决定不再当那傻乎乎的最后一个。   此时他们脚下流淌的黏液因触碰到尽头而开始堆积,已经浅浅没过了三人的膝盖。   青年靠着狭窄的墙壁像条毛虫似的往上扭动,为了借力他还会时不时故意卡住自己的腿,然后用另一只脚踩着小腿往上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实现了左脚踩右脚上天的理论。   眼看着他已经触碰到了天花板上的暗门,但任他怎么往上推动,这看似薄弱的门板却依然不为所动。   喀啦、喀啦。   金属的门锁在摇晃中发出令人烦闷的声响,青年暴怒地咬破了嘴唇,低吼着,“可恶!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钥匙!?”   “可是那块钥匙板不是已经……”站在底下的吕莹惊恐了神色,他们在墓地里挖掘了那么久,一共就一块可以使用的钥匙板,而且已经装入了地面的大门。   “现在要去哪里找钥匙啊!”   双胞胎的哥哥已经往上爬了一半,在听到如此绝望的消息后,他想要抬手捶墙来发泄愤怒,结果因鞋底沾了黏液实在是太滑,竟不慎往下滑脱了些距离。   好在这两面墙壁前后夹击得够窄,才将他堪堪悬停在了三米多的空中。   “……咳咳!”   皮肤被粗糙的墙面撕破,胸口又受到了更为强烈的挤压,不适感让他卡在半空中不断地用力咳嗽。   或许是因为被挤压得太过用力,他的胸腔在一阵尤为浮夸的大力咳嗽后忽然凹陷下去了一块。   他的肋骨骨折了。   “嘶,怎么回事……”   肾上腺素缓解了骨折为男人带来的痛楚,还没理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他仍在试图往上攀爬,好像只要他能爬到门边,就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似的。   耳边的水声比刚才更加大了,已经淹没到池昱腰腹上的液体给予了他一定的浮力,他顺势攀着墙壁也往暗门的位置爬去,想着总比在这底下被淹死好。   但吕莹就有点吃力了,眼看着其他人都已经到达了天花板的附近,而挤到这里的她已经耗尽了身上几乎全部的力量。   堆积在身侧的水愈来愈多,求生欲望让她同青蛙似的挣扎起来,虽然成功往上挪动了些高度,但此刻她依然要仰起头才能勉强呼吸到空气。   “没有钥匙,爬上来也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晚点被淹死罢了!”望着底下在水中沉浮着的吕莹,兄弟两个满眼都写着绝望。   正在观察门板的少年察觉到了对方直白的目光,他微微蹙眉,迟疑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   在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去做那个大善人,哥哥断了肋骨没法救人,弟弟又贪生怕死不肯下去。   但他们确实想不明白,这一路上吕莹对待池昱足够温柔,可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吕莹被水淹没却一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当啷。   两个人正因少年的冷漠而胆寒时,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音扯回了他们的思绪。   只见池昱一掏口袋,抓出了把明晃晃的钥匙,“我倒是有一把钥匙,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扇门的?”   “哪里来的?!”他话音落下时,兄弟两个登时露出了惊讶表情,完全忘记了关于吕莹还在水里的事儿。   “呃,不好明说,就当做是我的能力吧。”池昱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记为怪物帮助自己这件事而做点隐瞒。   但如果非要说的话,能让怪物提供通关道具,甚至是在前期为他引路这种事,除了是神明给予他的能力以外,池昱还真想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快开,快开!!”胳膊被人用掌心往上抬了抬,双胞胎的弟弟拼命地催促着。   小少年不满地拍掉了他的手,“别叫,我知道了。”   钥匙被推入锁孔,完全适配的型号让兄弟两人眼底放光,随着锁孔“咔哒”一声脆响,阻拦他们离开副本的最后一道障碍也被解开。   “让我来!”没来得及等池昱动手,一旁身体健全的弟弟便把他往旁边一扯,开始没命似的推那扇暗门,生怕自己不是第一个出去的人。   但他没想到这门居然会如此沉重,任他用尽全力也只能稍稍抬起一点。   好在外头透进来的光线变多了,一缕一缕,如神明的裙摆簌簌飘动,引诱着他冲往胜利。   “赶紧过来一起帮忙啊!看着做什么!”双胞胎的弟弟朝另两人咆哮。   他的哥哥断了肋骨无能为力,只剩下一旁扯着嘴角略显无语的池昱。   刚才可是你把我给推开的。   虽然他很想这么说,但想想这两兄弟嘴上的骂架是一点都不肯吃亏,遂他堪堪闭了嘴,以防给自己再添堵。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推。”   两个人一手撑着墙壁,另一手抵着门板,在弟弟的报数中准备发力。   “一,二……”   “三”还未来得及被喊出,手臂上的阻力却忽然消失了。   沉重的门板自地面上被谁拉开,一瞬间刺眼的白芒从头顶倾泻而下,让这许久都未见到光明的三人恍惚了视线。   “是出口吗!我们要离开副本了吗……!”弟弟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来,他一只手挡着脸,一只手拼命地伸出门板,欲要去触碰久违的大地。   只是在他握住门外那东西的一瞬间,池昱的声线颤抖着在他旁边响起了。   “这恐怕不是出口……”   少年抬头,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粘在他脸颊的两侧,他的瞳孔放大又收缩,已经习惯了强光的虹膜中渐渐倒映出了门外的世界。   没有蓝天与白云,更没有太阳与绿地,那里只有一团白花花的光,以及身形巨大却四肢纤细的竹节虫怪物。   它如窥探阴沟底下的世界般,幽幽地望着门板的下方。   “……”三人一时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饶是谁都不会想到,他们千辛万苦经历了这么多,最后等待着自己的却是出口处的那只怪物。   “这算什么??”双胞胎的弟弟愤怒地咆哮,“说什么前所未有的财富,至高无上的权利,不就是把我们骗进来杀吗!什么狗屁神明啊!!你根本就是个恶趣味的垃圾!”   他的怒吼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震得池昱的耳朵一阵阵的疼痛,他的哥哥已经因迟来的疼痛而昏迷过去,像个毫无生气的傀儡被墙面卡住而悬挂在半空。   意外的是,地面上的怪物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它的头部从颈间延展出来,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与黑洞般的眼睛。   然后它开始说话,“Ma......”   同之前的怪物一样,那是池昱完全无法理解的字词,随着它牙齿的一张一合,从它磨损的声带不断发出。   见池昱不予理睬,那东西也不继续纠缠,而是默默伸出自己藤蔓般的双手卷起了少年的身子。   怪物的力量很大,那些水泥做的墙体在它的压迫下根本不堪重负,墙壁向两侧撑开,墙面更是碎开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忽然扩大的缝隙让昏迷的双胞胎哥哥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但依旧逼仄的空间不断挤压着他的身躯,最后那根肋骨竟生生从他的腹腔内穿出,再次将他卡在了墙缝之间。   血液像是车祸后轮胎碾过的痕迹,糊得满墙都是。   墙缝间堆积起来的洪流也向着裂缝的开口涌去,水位下降露出了底下挣扎过后而奄奄一息的吕莹。   她居然还没有死,在他们三人冷漠地商讨着该如何出去的时候,她一直在水中与命运做着斗争。   一片混乱。   “……你放开我。”池昱因怪物的抚触而愠怒,但他的声音在他咬唇隐忍的神色下显得有些无力。   缠绕在少年腰上的手臂不断游走,它像是在爱抚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般,珍惜的,暧昧的,更甚是带着浓稠的欲望的。   它在向他索求,想要从池昱的身上得到它想要的东西。   但在发现那家伙的身上真的一无所有后,怪物缠着他的腰将他捞上了地面。   “……”   这不是池昱第一次受到怪物的帮助,早在副本里的各个环节,这些丑陋的东西就会以各种他想象不到的方式接近他的身边,为他提供近乎于“作弊”的信息。   门外的世界很亮,但除了白光以外,什么都没有。池昱甚至分不清楚脚下所踩的东西到底是地面还是虚空。   “选,谁……”   身旁的怪物忽然说话了。   池昱一怔,茫然地回头与它对视,“你说什么?”   “只能,一个……选……谁?”它向他重复,语句断断续续叫人难以理解。   还在黑暗中的双胞胎弟弟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是听懂了怪物说的话,他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用那只沾满了泥污的手指着地面上的池昱,大声地嚷:   “你把池昱吃了啊!只要选一个的话,就吃离你最近的啊!”   在他看来,这个替他们打开暗门又不出手伤害他们的怪物,一定是神明派来引导他们出去的神使。   而它所说的“一个”,应该是指献出一个玩家作为贡品的意思。   在被自己信任的哥哥出卖后,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只有自私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他眼中的高光逐渐变色,直至成了充满了欲念与疯狂的猩红,他贪婪地咧开嘴角,期待着怪物把池昱一口吞掉,然后迎接他成为这副本的最终赢家。   但可惜的是,他意料中的发展并没有出现。   怪物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只是执着地盯着池昱的侧颜,见那如天造之物般精致的少年始终垂眸不做言语,它便又一次开口:   “选择……一个。”   这是在让他选什么呢?   池昱完全不明白怪物的心思,这根本不是解密就能知道的答案。   但从双胞胎弟弟的说法来看,或许它真的只是想从这些剩下的活人中挑选一个作为自己的食物吧。   只不过选择权是在池昱的手上。   “池昱,我……”那刚才还命令怪物吃掉池昱的男人登时慌了神色。   他的喜悦,他的癫狂与他的理智在意识到怪物只听从于池昱的命令后彻底崩坏瓦解,以至于此刻的他就像是条丧家之犬,艰难地匍匐在墙壁的缝隙间,用额头撞着墙面算是磕头谢罪。   “原谅我,原谅我……我真的只是太想出去了,求求你,原谅我……!”他的额头撞得血肉模糊,血液飞溅,落到了池昱已经不再洁白的鞋上。   小少年翕动唇瓣,没有作声。   说实话,他才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信任他也好,背叛他也罢,像他这样没有共情感的人,根本不会体验到任何因感情变化而产生的悲伤或是喜悦。   所以在面对对方的苦苦哀求时,池昱看了一眼还算有精神的他,还有他死在了半道上的兄长,以及水面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女。   他连过多犹豫都没有的,伸手指向了墙缝最下方的吕莹。   “我选她。”   怪物应该不怎么喜欢吃死人,而这弟弟又死乞白赖地求他,那干脆就选半死不活的吕莹吧,反正把她留在这里的结局也是死亡,倒不如被怪物吃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永生了。   他话音落下时,弟弟的眼里又亮起了希望的光,他一个劲地说着“谢谢”,然后看着怪物的手向缝隙里不断伸长,直至把已经无法反抗的吕莹从水里捞了出来。   浑身湿透的少女在怪物手臂的缠绕下,她四肢无力地向下垂着,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头发也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水,看着可怜至极。   吕莹就这么从地底被带上了地面,在池昱以为怪物要享用美食时,少女却被它的手臂所松开,并温柔地放在了他的脚边。   “我,救……她了。”   它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古怪的语气听上去莫名有种孩子做了好事在向妈妈邀功的撒娇意味。   两个人同时听懂了怪物的话,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睁着双涣散了瞳孔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地面的方向。   “池昱……!!”他发出了低呼,像是不敢置信,也像是在向对方求救。   可那看似好像是因为心疼他才选择救他的少年,却面无表情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他幽幽收回了视线,对着怪物平静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选一个人救下来啊。”   ……   至于再后来,池昱与吕莹又经历了什么,男人便无从知晓了。   因为在他还试图请求池昱改口的时候,怪物的手已经悄悄勒住了他的脖颈。   他看到对方的獠牙越来越接近,那对黑洞般的眼睛没有眼白,只倒映着自己因恐惧而狰狞的模样——   咔嚓。   作者有话说:   这里小池这么选择是因为他人格缺陷加三观有问题,选择救谁都是没有任何逻辑的,他现在只是一个空壳子,但后期会变成好孩子的,也会弥补前期的过错qaq 文案也写清楚了,大家别再因为不懂他的逻辑来排雷我了。。我哭死qaq   感谢在2023-04-08 01:06:43~2023-04-09 01:3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居居、闲来写就青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过渡-别墅狂欢夜   清晨的阳光穿透半拢着的窗帘, 洋洋洒洒落在少年干净的面庞上。   他睫羽轻颤,蹙起了漂亮的眉,因不太适应这突然的光线而睁开了眼睛。   瞳孔收缩, 墨绿色的虹膜微微流转光点,池昱猛然从床上坐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床头, 结果——   咚。   “嘶!痛……”   手背敲在了木质的床头柜角上,疼得少年脸色发了白,他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手, 坐在床边木讷了半晌。   楼下熙熙攘攘的说话声, 窗外浮动着帘幕的微风迎面吹来, 从卧室的角度能看到客厅地面的瓷砖,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倒映出方方正正的一块, 这无比怀念的景象让池昱终于反应过来, 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踏着塑料拖鞋从床上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他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低眉瞥见桌上还有罐喝了一半的可乐,池昱便直接拿过仰头喝了一口。   “噗——”   已经完全没有气的可乐经过长时间的沉淀, 变成了又酸又涩的诡异液体, 他甚至没能把它咽下喉咙便恶心地全吐了出来。   不过在副本里待了一个多月,池昱已经默默习惯了罐头和冷水的滋味, 彼时喝到一口馊掉的可乐,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但被这味道恶心了一下, 他确实没什么再吃东西的胃口了, 便有些颓然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手机充了一晚上还是没电, 一检查才发现是他昨晚困得紧, 连充电线都没插好就直接睡着了去, 害得现在的他无事可做又不想再睡,只得打开电视消遣一下。   楼下居民们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忽大忽小听着有些急躁,不过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也不是在争吵。   池昱正迟疑着要不要去吃瓜,电视的画面又自动切换到了晨间新闻。   【各位市民早上好,现在是本地时间八点整。】   主持人标准的普通话自电视里传出,略微带着电子杂音的音响设备让池昱有了久违的自己还活在世上的感觉。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怀疑之前在副本里的一切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新闻的画面忽然跳转到了一排排证件照的头像。   【距离天空出现神秘文字已有两个月之久,世界失踪人口的数量也在飞速增长,现已引起各地政府的重视。】   世界失踪人口……?   他被拉去副本的这段时间里,其他地方也有人在失踪吗?   【画面中提供的照片是我市失踪人口的头像,如有市民见到,请拨打热线0XX-XXXX,感谢您的合作。】   主持人说到这时,照片已经滚动了至少三页,一页就有十几个人,这次的人口失踪完全可以戏称为大规模的“天灾”了。   对于这种寻找失踪人口的新闻,池昱向来不太关注,毕竟世界这么大,被他遇到的概率实在是太小,况且他也没那么热心。   但他刚准备切频道去看看少儿动画,眼角余光却倏然瞥见了张熟悉的人脸。   照片中的男人西装革履,严肃着表情,显然对待拍摄这张照片的态度非常严谨,但因为那身强壮的肌肉撑开了西装的肩颈部分,让他的块头显得庞大又滑稽。   居然是胡忠……   池昱记得清清楚楚,胡忠是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的,最后大家把他埋在了坟地里,至于最后有没有变成刘伟成那样的怪物,他就无从知晓了。   副本里见过的人物突兀地出现在了现实中的失踪人口里,还恰好对应上了他在游戏里死去的结局。   如果神明与副本的存在不是他的幻觉……那么那些死去的玩家,也真正意义上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池昱是昨天晚上回到现实的,漆黑的天空与薄雾下朦胧的月亮让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又进入了副本的新轮回,直到他看见了成片的楼房和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景象。   他确确实实从副本里通关了。   那个游戏的最后,他背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吕莹在一片强烈的白光中木讷地往前走。   脚下的土地非常柔软,像是新生的嫩草般随着他鞋底的碾压而稍稍弯折,不过池昱低头去看的时候,那里仅仅只是一片白花花的光而已。   然后他的步伐堪堪停住,虽然眼前的场景并无变化,但池昱能感觉得到,他的脚下已经没有路了。   看不出形体轮廓的白光在这片朦胧的世界中幽幽降临,“祂”的气息神圣不可侵犯,但总能让池昱在祂的身上嗅到一股恶劣与玩味的腐臭。   “来吧,我的孩子,”祂似乎在低低地笑,只是池昱并看不见祂的表情,“说出你的愿望吧。是用之不尽的财富,还是史无前例的幸运?”   “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使唤你的那种。”池昱想也不想地回答。   神明居然沉默了。   但片刻后祂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愉悦地笑了,“该说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格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吗,这样的愿望不行呢。”   “你认识我?”神明对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问题,就像是曾经与他见过面一样,这应该不是池昱的错觉。   “我认识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池昱:“……”   好像也有点道理,他无法辩驳。   “那么,你想好你的愿望了吗?”对方又问,并不在乎池昱的僭越与无礼。   小少年怔忡,他似乎无欲无求惯了,钱也好,愉悦也好,他感受不到多少正常人的情绪起伏,所以自然也不会对那些东西有所欲望。   或许站在这里许愿的人就不该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个昏迷过去的吕莹。   池昱摸着自己的胸口,空洞的感情让他脑袋完全混沌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思忖再三,他只能试探地问,“你能让我拥有正常人的感情吗,七情六欲,什么都行,或者让我的记忆恢复也好,我的人生太麻木了。”   “这个不行哦,”可惜神的拒绝来得很快,“我无法给予你我也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神明也一样没有感情。   所以这世上才会有人幸运有人悲惨,祂只是平等地将所有的幸与不幸洒落世间,完全不在乎得到它们的人是谁,又会有何种结局。   “这样啊,”池昱叹了口气,被神明拒绝好像是他的意料之中,“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就当作是我的愿望了。”   那东西没说话,但仅仅只是那一团白光,池昱却好像看到了神明在偏头困惑的动作。   “我想问,关于汪明哲,他早在副本开始没多久的时候就被怪物杀掉了。”   “嗯嗯,怪物侵占了他的容貌,成为了新的汪明哲。”神明似乎笑盈盈的。   “那既然他已经是怪物假扮的人类了,为什么还要无条件地帮助我,甚至是帮助那些副本里的其他玩家?它们不应该都是……”   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啃到连渣也不剩下的怪物吗?   “这种问题可是你的强项啊,现在却被当作愿望来问我吗?可真是浪费呢。”神明又笑。   池昱:“……”   见对方仍不作声地认真看着自己,神明只得无奈解答,“怪物能侵占人类的躯体是非常基本的能力,它们掠夺人类的外貌,获取人类的知识与记忆,连他们的性格与意志都会被一起继承。”   怪物能够百分百地模仿人类,甚至完全成为那个人类。   但也正是因为它们的能力太过于完美,以至于很多时候在它们成为人类后,会受到本体意志的影响而做出许多与本体性格相似的行为。   所以,怪物会帮助池昱,完全是汪明哲个人的想法。   可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世上真就会有人能对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做出无端的好呢,为什么他可以一直用积极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呢?   池昱忽然有很多的疑问,但他的愿望是只需要神明回答一个问题,遂自知不会得到解答的他有些颓然地垂下了眸,只转身淡淡道,“谢了。”   他讨厌这个神明,但他的内心又莫名赞成祂这般好似要肃清人类的做法,因为祂确实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人性。   肮脏的,丑陋的,还有他所不能理解的……美好。   >>>   时间一晃又过一个月,全球人口仍在不断减少,电视里的新闻几乎只剩下了寻人启事。   在某一天的清晨,楼下那个常年没人使用的邮箱里忽然多了一封寄给池昱的信件。   金边白底的信封被玫瑰色的邮戳封了口,上头的钢印雕刻精美,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洋人贵族之间通讯时才会用的信件,精致到让池昱收到信的第一秒就开始怀疑寄件人的目的。   但出于好奇,他还是打开信封开了一眼。   “致亲爱的玩家:   鉴于您在上次游戏的精彩表现,现在诚邀您来我的别墅游玩一阵,届时会奉上丰富的酒水与美食,以及一场更加盛大且有意思的宴会。”   偌大一张白纸上,对方就写了这么两行字,甚至连个署名都没有。   寄件人邀请他去别墅度假,地点未知,时间未知,让他连个拒绝信都没地方寄。   池昱对于这种东西一向不以为然,就像超市门口穿西装的推销员,他会向任何一个过路的人推销房产,却独独不会叫住他。   他一没有土豪朋友,二是个穷苦高中生,哪里会有钱去参加那种别墅旅游,这封信要么是别人寄错了同名的收信人,要么就是……   等等,收信人虽然写的是他的大名,但信件的内容却称呼他为“玩家”。还说什么“游戏中的精彩表现”……   寄信人不会又是那个讨人厌的神明吧?   小少年想到这,又把信纸打开来看了一眼,在确认信件的字体与那日地下室墙上显示出口的红字莫名相像后,他深呼吸了一口。   然后他默默地把信纸连着信封都一道揉碎了去,丢进了信箱旁的“有害”垃圾桶。   “呵呵,想忽悠我再去受罪是吧?”池昱冷哼一声,满眼不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彼时月色降临,屋外的人声也渐渐退却,只余夏日里连绵不断的蝉鸣,听久了便有些烦躁。   那晚池昱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也有夏蝉了了,随着他在沼泽里一深一浅的脚步幽幽地叫。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头顶一汪圆圆的光。   像是月亮,也像是太阳,在他脚边洒下一片红的蓝的斑驳点点,宛若沙海上的晶石在月下闪烁流光,向他指引着外面的方向。   他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最后看到了一口暗红色的井,藤蔓缭绕在井口周围,像是地狱的冤魂妄图逃出血池而伸出的利爪——   !!   池昱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扑面而来的冷风清晰了他的意识,他睁开仍有些朦胧的双眼,突然发现自己正趴在铺满了红毯的地板上。   头顶的吊灯镶嵌着繁琐的水晶吊饰,在他眼前映照出一片璀璨的光影。在他的正对面是一扇三米多宽的落地窗户,典雅的红色帘布半掩窗面,隐隐透着黯淡的月色。   在他的身边还有数张雕刻精致的红木椅围着长桌排成一圈,整洁的桌布从侧边微垂下一角,细腻的流苏随风晃动,是池昱从未接触过的奢华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我刚刚还在大街上呢,怎么忽然一下子……”   “该不会电视上最近说的人口失踪就和这情况有关吧??”   楼底下人声鼎沸,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   池昱从地上晃悠悠地爬起来,踏过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房间,默默地看向了底下聚集在广场上的那几十个人。   多么眼熟的场景啊,以他趴在地上作为开场,以玩家们骂骂咧咧切入主题,最后等待他自己来挖掘这副本的秘密。   这该死的混蛋,强制进入副本是吧。   >>>   人群围堵在别墅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   池昱穿过大堂门口的红毯,同其他后赶来的玩家一道驻足在这片酷似欧式花园的广场上。   场地周围是修剪整齐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以圆形的框架将整个别墅与广场都包围其中,两侧是紫藤花的长廊,几棵白玉兰在绿地间盛开得正旺,洁白的花蕊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辉光。   中央的大型落地喷泉正汩汩涌动着冰凉的清水,水流顺着两侧绿化带下的透明水管一路往前,仿佛在为玩家们指引方向。   而在广场的最前方,也是别墅的正后方,一尊几米高的圣女雕像屹立于树丛之间,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她身披半侧漆黑罩袍,衣摆雕刻成被风吹起的样子,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形线条。头顶兜帽略微下垂,在她面庞笼下片晦暗不明的光影,微卷的发丝仿佛无风自动,隐隐透着她几近完美的脸部轮廓。   众人无不赞叹这雕刻艺术家的技术与审美,但难免也要好奇,她明明是向神明祷告的温柔圣女,为何又要手握镰刀,除却圣洁之外还隐隐透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杀伐戾气。   好在神像是闭着眼睛的,倒也不至于叫那些胆小的玩家光与这死物对视都会害怕。   “这算什么意思,我又被丢进副本了?”   “什么副本?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人群又在争吵,熟悉的场景让池昱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他醒来得有些晚了,但毫无疑问,他又被神明给带进了副本,而这次与他一道参加的玩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菜鸟,但也不乏几个有过副本经验的,看着要比其他人淡定许多。   「各位玩家们,晚上好,欢迎参加我为大家精心准备的别墅派对!」   啊,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声音。   池昱坐在花坛旁,不爽地用指甲敲了敲旁边的石墩子,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是谁啊?!你在这儿跟我们玩电锯惊魂是吧?!”   “有胆子就滚出来!”   大部分的新玩家无法理解这种会在脑子里回响的声音,但从他们对着天空乱吼的样子着实看得出来,他们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狂妄,很可能是因为不安才会这么失控。   撇去那些不明真相的玩家们的叫嚷,神明依然和之前一样喜欢直切主题。   「本次副本的游戏为怪物别墅,资源无限,时间限制为一个月,超时则失败。」   副本内一共有三十个人,但其中只有二十五人是玩家,剩下的五个则是由怪物假扮出来的人类。   玩家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三十人中找出五个怪物并进行消灭。   消灭怪物的方式也很简单。   只需全体玩家在午夜的十二点来到圣女雕像前进行闭眼祷告,在心中默念他们认为是怪物的那人的名字,就像投票制度一样,一场祷告中被最多念到名字的人就会被判定为怪物,由圣女进行抹杀。   “那误伤了怎么办?万一那个人不是怪物,但却被大家票成怪物了,岂不是死得很无辜?”有人提出了质疑。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顶多玩家们都死完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那就等着副本的时间结束,然后回家就好咯。”另一个玩家笑眯眯地回答了他。   此人话音一出,众人纷纷露出惊恐的目光,似乎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一个利己主义的活阎王存在。   然而神明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哇哦,我很欣赏你的想法,你有做神使的天赋呢!不过游戏可不会那么容易哦。」   神明听上去兴奋的语气让众人愈加胆怯,但彼时的他们不敢做声,只能沉默地继续听。   在圣女祷告中被大家票选为怪物的玩家,如果是真的怪物会被当场抹杀,如果是被冤枉的普通玩家,则会由身到心都完全转化成怪物,并继续隐藏在玩家之间。   “这意思就是说,选错了玩家只会让怪物的数量变得更多?”   「没错。」   除此之外,游戏每隔三天就会有一个“进食日”,是怪物们可以现身“淘汰”玩家的日子。   但玩家们如果能在进食日之前成功消灭一个真正的怪物,或者有玩家因为被转换为怪物而死,就能刷新时间,推后进食日的到来。   “等同于这就是一场怪物与玩家之间的厮杀游戏,三天一个回合,这期间玩家和怪物总得死一个是吧?”   在众人都沉默分析游戏规则的时候,有个男人清朗的声线向神明发起了质疑。   不过这次他并没能得到神明的回答了,脑海里的声音沉寂了许久,直到玩家们以为游戏已经开始的那一刻,对方才悠哉游哉地补充了一句:   「祈祷的对象不可互相之间交流,祈祷的过程中更不可睁眼,切记,原生怪物只能由圣女杀死。」   「以及,只要怪物出现,进食日就会来临。」   >>>   兴许是这次副本的规则又多又难记,玩家们的热情并不高涨。   当然,谁也不会在这种动不动就死翘翘的游戏里玩得开心。   别墅的宴会厅内,多数玩家坐在宴席上小声地聊天,也有几个乐天派跑去了露台,因为他们听说楼上还有不少的娱乐设施可供大家玩乐。   池昱随意扫了一眼厅堂里的众人,有几个看着自然熟的家伙已经与其他的玩家搭上了伙。   但这种建立在硬性规则上的游戏,多数都是冲着玩家们的互相猜忌为看点。   怪物伪装出来的玩家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这就意味着池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毕竟像汪明哲那样口口声声说信任自己的家伙,壳子里面也是个怪物来的。   副本里大多是些第一次参与游戏的玩家,对于神明的警告以及对死亡的紧张感并不太能干扰他们的心情。   对这些人而言,这就是一场上天赐予的狂欢,神明将平凡的玩家带入了这场永无止境的晚宴之中,在资源无限的前提下,这里是让他们尽情享受乐趣来的,而非是残酷的杀戮游戏。   池昱在之前的游戏中吃够了亏,彼时他只想快点找出怪物,回去自己的世界,但仅凭他现在对众人信息的了解,应该是挺艰难的。   “各位,麻烦将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   他正咬着拇指琢磨着该怎么办时,男性熟悉的声线自宴会厅的中央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发现说话那人是刚才最后一个质问神明但并没能得到回答的家伙。   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穿着一身纯黑色利落的机车服,一头中长的黑发被扎成了低马尾,乖巧地垂在肩头。   他与人对视时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眉峰压低,虽然他眼底的情绪是谨慎且郑重的,但总给人一种凌厉的攻击性。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在别墅里四处投来的注目下,男人扬起唇角笑得粲然。   “我叫严律,在现世担任过警察的职务,主要负责调查各种悬案。在这场游戏中,如果大家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我有绝对的把握带你们走向胜利。”   他眉宇间顾盼生辉,毫无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有的只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与绝对的自信。   只可惜这次的副本来的都是些年轻人,大家都是不服管束的野马,又怎么会愿意听这么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的话。   严律话音落下时,群众一片喧哗,虽没直接顶撞他什么,但多数都是些不满的小声唏嘘。   “就凭这家伙能做什么啊?”   “他要真有本事就不会出现在副本里了。”   “八成是当不了大官就想在这里臭显摆呗,一个小警察,还想怎么样?”   池昱坐在人群中,听清楚了这些几乎没有赞成只有不满的议论。   对于严律的操作,人群中会出现这样的评价与叫板,简直是池昱的意料之中。   在这群互相都是陌生人并且需要处处提防着对方的副本里,严律的带头行为简直就是拿着锤子叫别人把自己当刺头。   “那么,今天是副本的第一天,大家还需要一点适应期,在危险来临之前,我们现在可以敞开了玩。”见没人提出异议,严律已经代入了自己身为管理人的角色。   不过好巧不巧的,有个染着绿毛梳着背头的玩家刚从楼上下来就听到了严律的话,他大抵是飞扬跋扈惯了,听对方的语气带着股自诩领导的意味,便没忍呛他一句: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副本里有无限的资源和食物,还有不少的娱乐设施,这里不是天堂是什么?我吃喝玩乐还要你教?”   没想到池昱才这么内心嘀咕完,严律就被人给反驳了,这波算是刺头碰刺头。   但令他意外的是,严律在面对那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时居然毫无惧色,还一脸郑重地同他警告道,“你的心态不错,但希望你知道,怪物三天就会淘汰掉一个玩家,再除掉各种意外事故,只要吃喝玩乐就能苟到一个月后副本结束,这种想法根本就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了!”有人因看不惯严律的狂妄而向他质疑,“三天只淘汰一个玩家,一个月至多十个三天,我们有二十五个玩家,怎么就苟不到了?”   “你的数学不错,”严律微笑着回应,他微微带点红的眸子里反射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影。   旋即他又补充,“但设想一下,如果你是那个在进食日当天被怪物定为目标的玩家,你会选择乖乖坐在房间里让怪物杀掉,从而成全其他人逃出副本并获得巨额的奖金吗?”   “……”对方应声沉默,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和这副本里绝大多数人都一样,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从来不会把自己放在失败者的位置。   他只觉得自己会赢,却没想过自己可能是被杀的那个。   而严律也确实有一套严谨的逻辑,至少试图顶撞他的人都被他用理论给打了回来。   这次见真的没人再有意见找他自取其辱,严律便拿过一支记号笔,在餐桌旁的白墙上认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各位请把自己的名字也写在白墙上吧,方便我们以后在圣女祷告时进行投票。”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在23点以后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26章 别墅狂欢夜(1)   被严律这么一整顿, 本来还热闹的宴会氛围顷刻间冷清了不少。   池昱不太喜欢和人交流,见这会儿没什么事要做便早早去了楼上。   别墅一共分为三层,一楼是宴会厅, 所有玩家的食物资源都会在大厅的餐桌上进行刷新,不过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二楼则是住宿区, 配备了浴室和洗手间等生活设施, 但这儿一共就十五间客房,看样子总有几个倒霉鬼得和怪物睡一个房间。   三楼是娱乐区,桌球, 图书馆, 露天看台, 甚至连棋牌室都配备上了,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属于别墅派对了。   池昱是在走廊最内侧的房间里醒来的, 这似乎是大部分玩家进入副本的方式, 所以和池昱一样,他们都会默认自己醒来的房间就是他们的住所。   房间和一般的酒店双人房差不多,两张单床再加沙发和书桌,彼时书桌上摆放着一本笔记本, 看样子这里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池昱无所事事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调查, 索性两腿一跷就这么躺在床上摆烂。   不过他迷迷糊糊就要睡去时,楼下的钟声忽然“当当”地敲了好些下。   在墓地副本留下了点后遗症的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还以为是资源又刷新了,不过他睁开眼睛仔细一看, 才忽然意识到这儿已经不是墓地了。   他推开门, 跟着另外几个不明情况的玩家一道下了楼, 在那个大型的旋转楼梯上, 便远远看到了人群都围在宴会厅正中央的餐桌旁。   镶嵌着精致浮雕的钟箱转动了透明玻璃后的金色齿轮, 随着“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柜门打开,浑身黑羽的乌鸦从中飞出,吓到了一旁正看得认真的女性。   “怎么是只鸟?!”   “不会我们这么多人的晚餐就是这只乌鸦吧?”   对于玩家们的吵闹与议论,乌鸦不为所动,它盘旋着飞舞,最后停落在餐桌的一角,用它锋利的尖喙叼起桌布向后振翅高飞。   而当布料被它拉开的那一瞬间,琳琅满目的美食便凭空出现在了餐桌上。   “各位玩家,晚上好。”乌鸦说话了。   它单脚站立在钟箱顶端,优雅地梳理着自己本就整齐的羽毛,又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继续道,“都已经在副本里了,乌鸦会说话也不奇怪吧?”   “……有点道理。”玩家们被说服了。   池昱无语地半眯起了眼睛,他总觉得这乌鸦的性格和某位恶趣味神明非常相像,但又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俩并不是同一个人。   “食物刷新的时间为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与傍晚六点。吃不完的食物会在下次刷新时回收,所以各位完全可以慢慢享用美味!祝你们拥有一个美妙的晚上。”   乌鸦交代完这些就转身飞回了钟箱,随着柜门合上,齿轮重新转动,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这是飞哪儿去了啊?”有人好奇地上前检查钟箱。   可他打开两扇柜门一看,才发现里头只有金属的齿轮成片交叠在一起,为钟表的运行而默默转动,根本就没有乌鸦的影子。   此情此景让众人面面相觑,但距离进入副本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们现在都已经饥饿难耐,便不再关心乌鸦的死活,而是转头注目着桌上的晚餐。   这是一天之中食物最丰富的时刻。   除却一些西餐常见的面包与土豆之外,桌上还摆放着数只摆盘精美的烤鸡,美味的食物经过烤箱烘烤已经有了油光锃亮的完美色泽,无需再摆放更多香料就散发着足以让人为之垂涎的香味。   除此之外还有比人脸盘子更大的牛排,正正好好七分熟,没有完全凝固的肉汁顺着牛排肉质肥美的边缘一路淌下,与盘中的酱汁汇聚成了极具视觉艺术的色彩与图案。   这里的菜色很多,食物量也完全足够,但众人都只是站在桌边,没有一个敢动刀叉。   毕竟这是场和五个怪物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故事,再加上还是神明恶劣的游戏,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看似美味的食物中是否已经被人下了剧毒。   咕噜噜……   围观者中有人的肚子叫了起来,男人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窘迫,但因为没人敢上前先吃,他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当这第一个实验品。   “既然各位心有芥蒂,那就让我先吃吧,如果我吃完后一个小时内也无事发生,你们再用餐,如何?”   气氛僵持间,之前试图团结大家的严律主动站了出来,向他们如此提议。   本该对他有所不满的玩家在听到他愿意以身试毒时,之前的不服全部收敛了起来,化为了意外统一的赞成。   “好,没想到你还挺有担当的。”   “这也不算担当吧?想要领导整支队伍,有点为民奉献的精神不是应该的吗?”当然还是有人不吃严律这套的,不过真叫他自己出来试毒时,他绝对是属于会躲在最后装傻的人。   严律定了定神色,坐在桌前,他手中拿着刀叉,似乎在纠结该从什么食物开始尝试。   牛排肉质厚实,毒只能采用液体渗入或是粉末涂抹在表面,再用香料掩盖掉特殊气味。   烤鸡内部有填充物,毒混入其中再随着鸡肉一起被吞咽也是不太容易被发现的方式。   还有蔬菜,这种用沙拉搅拌的生食品里一旦有毒很容易发现,很多植物会不堪毒物的腐蚀而发黑变色。   严律的目光在桌上扫了半天,他一道接一道菜的分析,不管有没有毒,他都能自己找到合适的理论为这道菜“加上”毒。   但他越思考,要试毒的想法就越犹豫。   直到一旁等待着他的玩家不满地催促道,“你还吃不吃啊?”   男人一怔,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遂他有些羞赧地红了耳尖,道歉,“不好意思。”   其他玩家没再作声,但那一双双泛着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严律手中的刀叉与还未沾染上油渍的唇瓣,就像是黑暗中伺机埋伏的鬣狗,等待着猎物死去的那一刻。   严律心里很清楚,那些玩家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因为这种眼神他见过,在那无数场被他破案后的审问环节里,身负数条人命的杀人犯的眼神都是这样的。   他们渴望刺激,又幸灾乐祸,总期待着身边会发生什么足以让他肾上腺素暴涨的事情,最后这种贪欲因得不到填满,致使他们亲自动手上阵。   所以来自于人性的阴暗面让严律无数次地怀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真的值得被他保护吗?   彼时那些玩家的眼神也是同理。   哪道菜有毒,毒性又有多强,他们根本无所谓,他们想看到的只有因中毒而口吐白沫死去的他。   哪怕这意味着这顿晚饭甚至是以后的食物都不能再吃,但人是追求刺激性的动物,在这种无关自己痛痒的场合,比起严律平静地吃完这顿晚餐并无事发生,他们总抱着侥幸心理,期待着能看到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你不吃就算了,也别指望我们以后会听你的命令!”   “不吃还装什么犊子啊,我真是服了。”   玩家们开始骂骂咧咧,但严律一直在犹豫,手中的刀叉迟迟未动。   在众人都已经因为不耐烦而打算赶他走时,严律对面的椅子却忽然被人拉开了。   额间染着一缕粉色头发的少年淡定地坐了下来,他生着张冰清玉洁的脸,宛若在悬崖之巅盛开的清莲,又像是精雕细琢般的工艺品,让人光看一眼便彻底映在了虹膜里,难以退却。   不过这么张脸配上的却是有些颓废的慵懒表情。   见其他人都不打算坐下,池昱自顾自地拿起桌边干净的刀叉,夹了块牛排就切了起来,还不忘边啃边嘟哝着,“我先开动了,肚子快饿扁了。”   “……”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包括严律。   连一个成年人都需要犹豫许久的场合,这家伙却不加思考地拿起餐具把可能带毒的食物全给送进了嘴里。   “不是,这里面可能有毒,吃了是会死的!”反应过来后的严律着急忙慌地站起身,伸手去抢池昱的餐盘。   小少年的身手必然没那个当过警察的青年快,他虽脑内为自己设想出了一条躲避的方案,但他的动作却慢得像树懒。   池昱还没来得及抱起自己的盘子,严律就已经抢过了他的刀叉,两个人纠缠间盘中的牛排因惯性而飞出,直直砸在了后头那绿毛男人的脸上。   “……”   他名为杨友淳,是之前在大厅里顶撞过严律的混混青年。   本就暴脾气的他是为了看严律的难堪才特意站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谁曾想他想要的画面没发生,自己倒是被严律整了个难堪。   “你……”杨友淳刚要破口大骂,一只白净的小手忽然伸了过来,替他擦去了脸上油腻的酱汁。   他心下一动,还以为是自己的春天来了,但睁眼在四周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人,直到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正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哥哥,别生气啦,我的爸爸说要保持良好的心态才能面对一切困难!”小女孩的嘴里冒出来了人生哲理,虽然有个前缀是“我的爸爸说”,但依然让众人佩服了她的勇气。   至少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敢让杨友淳这种硬茬别生气的人。   “浪费了一块牛排,真可惜。”   玩家们哗然间,池昱的声线幽幽传来,带着深深的叹惋。   哪怕这些食物明天还会刷新,但放在上一个副本,他可是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罐装食品啊!   现在如此美味的牛排掉在地上,要他怎么能不心痛……   “现在的重点是牛排吗?万一这一桌子的食物都被下了毒,那我们二十多个人的性命难道是儿戏?”说话的是一对小情侣中的女性,名为焦月。   女人留着头微卷的长发,化着不算太浓的妆容,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带着股咄咄逼人的威严。   她的出发点在于,自己是为了所有的玩家在考虑,而池昱那副无所谓会不会中毒的样子,无疑是混淆其他人的防备心。   “可是,姐姐……”小少年皱起了眉头,一双绿瞳水汪汪地看着她,莫名带了些委屈的意味在里头。   焦月:“……”   没想到池昱会来这招,焦月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倒不是因为少年生得不好看,反倒是因为他太好看,甚至都到了不太像人类的地步,所以他这般好像撒娇的举动,没来由地让焦月从心底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   见对方闭了嘴巴不再作声,池昱也收放自如地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那可是个恶劣的神明,当我们被祂拉入副本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祂掌间的玩物了。”   所以祂又怎么会在第一天的晚餐里就下毒,让这些玩具如此轻易地死掉呢?   >>>   池昱正在用餐。   鲜嫩多汁的烤鸡肉被少年用叉子送入口中,咸香的油渍在他嘴角留下抹叫   䧇璍   人浮想联翩的水光。   吃完这口,他又端着盘子走到了餐桌的最右侧,毫不犹豫地叉了块炸土豆,把脸颊都塞得鼓起了一块。   他大概是没什么社恐的症状,被二十几个人围观吃饭也能做到面无表情还吃得贼香。   见池昱一个少年人都敢如此“试毒”,严律也再顾不上什么人性什么值不值得的,他拿来只鸡腿,抱着必死的觉悟啃了一大口。   食物被烹饪得恰到好处,香甜的肉汁顺着鲜嫩的鸡肉被咬碎而爆开在他的舌尖,如一簇簇点燃他味蕾的火苗,让严律尝到了史无前例的美味。   “好吃……!”他眼睛一亮,先前的视死如归也消失殆尽,只继续去撕眼前那盘香喷喷的鸡肉,着急忙慌地往嘴里塞。   餐盘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叫这些饥肠辘辘的玩家们纷纷濡湿了嘴角,垂涎三尺。   “管他呢!毒死拉倒,总比饿死爽!”   这般氛围下,杨友淳再也遭不住自己咕噜乱叫的肠胃,他拉开椅子坐在两人的附近,生怕抢不到食物似的,迅速捞了块牛排丢进盘子里,大快朵颐起来。   “吃吧!他们这么吃了都没事,顶多大家一起死呗!”   “把我们拉到这破副本里遭罪,不吃它的东西岂不是便宜它了!”   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千奇百怪的自我安慰坐入席间,不出须臾就风卷残云般的把满桌美食给瓜分得干净。   “你是当真不怕死啊。”池昱正喝着饮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他茫然回头,正对上严律那双有些暗红色的眸,他站在身后冲他古怪地笑笑,然后顺手拿来桌边的纸巾替池昱擦去了脸颊上沾染到的酱汁。   “光吃饭就能吃成花脸猫的情况来看,你敢以身试毒还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应当就是你这样的小鬼吧?”   严律确实没想到,第一个上餐桌的人居然会是池昱,在那种被众人用眼神逼迫,并所有人都在怀疑食物有毒的场合,是谁在进食前都会思忖再三吧?   可池昱却推翻了食物有毒的猜测,还毫不犹豫地以身试毒,带动剩下的玩家一起吃饭。   “以你的年纪来说,能做到这样实属了不起!”没等池昱说话,严律就逮着他给他一顿夸,夸完了还要给他比个大拇指,说池昱是“年轻人的骄傲”。   小少年微微张着嘴,他以坐姿抬眸望向站着的严律,这样的视角让他看上去像是在无语地翻白眼,当然他确实也翻了。   “……我只是肚子饿了。”他哪里想得有严律那么多。   他真的是饿了,饿到恨不得马上把脸贴到餐桌上,谁晓得严律还要搞个试毒这一套,让他看着美食却吃不着。   “别害羞啊,我刚才看你吃饭的时候不是很从容吗?”严律是有点自然熟的类型,见池昱满脸写着厌烦,他还毫不在意地上手去揉他的脑袋,直到对方的头发变成乱糟糟的一团。   对于陌生人的亲近让池昱感到生理性的不适,他又想吐,但转念想了想一肚子的美食,只能拼命用手捂住嘴巴,再深呼吸了好几口把那阵恶心给压了回去。   而当他正在努力缓解不适时,目光却注意到了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   在这群至多四十几岁的玩家当中,这个男人的年龄显然是最大的。   他西装革履穿的体面过人,微微泛白的两鬓与端庄的仪容让他看上去像个事半功倍的企业家。   但有个疑点,男人虽说模样看上去不会超过五十,但他吃饭时握着餐具的手一直在抖,尤其是将叉子递到嘴边的过程,简直就像筛糠一样浮夸,若是盯久了,还能发现他会时不时地出现不自然的抽搐动作。   白墙上有他自己写下的名字,林启航。   三个大字歪歪扭扭挤在了众人名字的最角落,不知是羞于见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看着就不像是眼前这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写出来的字。   严律显然也发现了林启航有问题,没等池昱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哧溜”一下窜到了对面。   “需要帮助吗,你看上去好像身体不舒服?”到底还是有点侦查员的属性在里头,严律的问题比较委婉。   但这家伙的表情实在是太正直了,几乎让池昱脑补出了严律举着自己的警察证件,指着林启航的鼻子逼供他说出秘密的画面。   “我……没事。”林启航的反应也很慢。   他向严律笑了笑,脸部的肌肉非常僵硬,连嘴角都克制不住地抽动着,“我之前得…过一场重病,康…复后就留下了肌肉萎…缩的后遗症…现在,说话都非…常吃力。”   池昱认同这点了,林启航的几次断句都断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现在他浑身刺挠,如坐针毡。   虽然不知道林启航的话语几分真假,但看他吃饭说话都如此艰难,万一怀疑错了人,严律心里绝对过意不去,遂他什么都没说,只堪堪道了句“是我打扰了”就转身离开。   可惜他才走了没两步,那小混混杨友淳就贱兮兮地靠了过来,贴在了林启航的胳膊上笑他,“都说怪物和人类还是有点区别,你这餐具都拿不太稳的,别不是怪物变的假玩家吧?”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杨友淳话音刚落,周围人的视线就齐刷刷地扫了过来,落在这手足无措的中年男人身上。   大抵是第一次被这么多怀疑的眼神同时注目着,林启航的眼底升腾起了难以掩饰的尴尬,他嘴唇不停地发着抖,胸口也因为呼吸错乱而激烈地起伏着,一副随时都要心梗倒下的样子。   可偏偏杨友淳还添油加醋地大笑,“你怎么一副被拆穿的样子啊,干脆今天晚上我们就去圣女神像那,把你票走怎么样?”   “不是,我……”林启航脸色发青,手中的刀叉啪嗒一声掉落在了红毯上,“我真的…我,得病…不是怪物!”   完全不听他使唤的肌肉随着他激动的情绪而抽搐,眼底更是慌张到带了水光,显然能说出这样的辩驳已经让林启航用尽了全力。   “喂,你这样有点欺人太甚了。”严律看不下去对方的所作所为,主动挡在了林启航的身前要与杨友淳对峙。   对方在道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不止一次和条子有过正面交手,所以面对严律这样的新生雏鸟,他根本就不往眼里放。   “哟哟哟,莫非你也是怪物?这叫什么,mango help mango?”杨友淳嘲弄道,他向来不会服从任何人,更何况是眼前的小毛孩儿和他身后的残废。   只不过严律的怒火在听到对方发音不标准的英文后就消失殆尽了,他忽然失笑出声,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狠劲,“怪物是monster,你说的那个是芒果。”   杨友淳:“……”   “哈哈哈哈!”   “天呐,这么简单的单词都分不清楚吗?”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哄笑作一片,这波装B失败也让杨友淳的脸顿时红到了极点。   他深知越辩解只会让自己显得越可笑,遂他暗骂了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他上楼去了。   “谢谢……”望着平息下来的战火,林启航在严律的身后小声道谢。   而那青年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勾起唇角笑得明媚,“不客气,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叫我。”   就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池昱微微眯起眼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厌烦。   是因为严律和汪明哲一样,都是个爱管闲事又自以为世界美好的家伙么……   >>>   坏事成双。   当天傍晚,池昱才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准备休息,卧室的大门就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了。   在他一度以为自己将会独享这间卧房时,站在门口的严律同他兴奋地挥了挥手,“想不到我的舍友是你啊!”   池昱:“……”   完全不想搭理他。   和他的名字一样,严律是个很谨慎严格的人,他进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房门,又拿了个玻璃杯子搁置在门把手的上方,这样万一有怪物闯入,发出的噪音可以立刻让他警醒。   池昱就躺在上铺,他默默地看着严律在底下忙东忙西,一会儿在地上设个陷阱,一会儿又在门框上架个铁棚,算是把防“贼”这套给运用得融会贯通。   池昱翻过身面对着墙壁,紧紧闭着眼睛试图入睡。   他本想对严律的所作所为充耳不闻,但那家伙叮叮哐哐实在是太吵了,逼得他不得不坐起身,疲惫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把门封得那么死,半夜我去上厕所需要拆多久?”   “那你不要上厕所就行了啊?”严律一脸单纯。   池昱:“……你是怪物变的吧?怎么能说的出这种话?”   “我也是在为你的安全考虑。”严律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池昱懒得和他争执,毕竟这家伙看上去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类型,除非被现实来个狠狠的巴掌,不然是不会轻言退缩的。   他现在只能庆幸还好自己没在睡前喝太多的水。   “我睡了,你安静点。”池昱丢下这句话就兀自躺回了被窝,但脑子还在飞速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就目前他对神明的了解来看,对方提供的大部分信息都是正确的,但是诱导性很大。   譬如第一个副本,玩家会逃往墓地的大门导致几乎全灭,是因为神明提示他们可以挖掘大门的钥匙,但祂从未说过出口就是那扇大门。   在这里也是一样,怪物三天会出现一次,但这并不代表三天的时间内就绝对会安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严律的谨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从现实上来说,怪物的实力非常变态,仅凭这点东西根本拦不住它们,更何况还会把自己给堵在房间,造成进退两难的局面。   “池昱,我问你一个问题。”底下的那家伙又说话了。   池昱皱眉,没有回头看他,“什么?”   “如果在这个副本里,有人询问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你会不会觉得反感?”那人的语气听着不咸不淡的,好像就是随意一问。   但池昱却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扒拉在围栏旁满眼震撼地追问,“什么特殊能力?”   “啊?副本开始前神明给予的能力啊。”严律没懂池昱的反应怎么这么激烈。   但很快他又继续说:“我在想,既然是合作类的副本,那让大家把能力都互相告知是有所必要的。但是很难保证日后玩家之间的猜忌变多,会不会有人利用这种方式来伤害自己人。”   他的意思是,现在去问别人的能力绝对会被提防着,但如果不问,又不方便快速找出怪物。   不过严律正在分析副本的游戏模式,完全没有注意到床铺上池昱一整个瞳孔地震的表情。   他怎么根本不知道能力的事情! 又是只有他一人被孤立了?   难道他的副本是内测版本,能力功能还没开放?   作者有话说:   别走开!零点再更新一章,下一集更精彩!   感谢在2023-04-09 01:48:49~2023-04-11 00: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闲来写就青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别墅狂欢夜(2)   第一夜就这么在人心惶惶中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翌日一早, 宴会厅的立钟准时敲响,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玩家。   池昱痛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他不是那种认床的人, 所以在哪里都可以睡得安稳,但这次不一样, 他的房间里有个非常嘈杂的混蛋。   他本以为严律折腾完那堆“防怪物陷阱”就差不多可以睡了, 结果他转手又坐到书桌旁,开了盏明晃晃的台灯开始写笔记,并且一写就是一个晚上!   强烈的光线让池昱体会到了吸血鬼讨厌白天的痛楚, 好在到了后半夜他实在是困得遭不住了, 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彼时再看一旁踏着长靴拽上皮衣拉链的严律, 青年精神气满满的样子根本看不出熬了一整夜没睡。   他正在对着门口的镜子梳头,严律的头发非常柔顺, 木梳在发丝间穿插而过, 比起池昱那种黑到发绿的色泽,他的更像不含杂质的墨水,是那种纯粹的黑。   严律修长的指节拽过皮筋熟练地打了两个结,见到镜中今天的高马尾发型看着要比昨天清爽许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个, ”坐在上铺围观了全程的池昱默默开口,“你这是要去干嘛?”   “喔, 你醒了啊,”青年回头, 冲他灿烂地笑, “今天我有非常重要的安排, 需要等下告知给其他玩家。”   池昱回想起昨天严律拉着众人强行开大会的情形, 他难免尴尬地抠了抠脚趾。   “我的建议是不要, ”他如此说着,从床铺上顶着一头炸毛的乱发爬了下来,“别试图在多人的副本里当出头鸟,你绝对会因此被针对得很惨。”   池昱很少会好心提醒别人,所以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算是出头鸟吗?”严律歪头,不是很能理解池昱的想法,“我只是想带领团队胜利罢了。再说,有个领头的人总比无头苍蝇瞎摸乱撞要好吧?”   你对人性也看得太过于简单了,至少得有本事让别人愿意听你的话吧?   这儿没打双引号,因为是池昱的内心在咕哝,他才懒得和死脑筋去吵架,所以这句话最后浓缩成了,“不错,你说的都对。”   >>>   池昱整理好衣装的时候,严律早就已经在大厅里召集那些玩家了。   八点的钟声敲响,负责送餐的乌鸦再次从钟箱内出现,它叼着桌布振翅飞舞,像之前那样将简单却精致的早餐呈现上了桌面。   昨天一晚上的相处让不少同住一房间的玩家组成了新的队伍,他们多数两人并排而坐,讨论着早餐的美味亦或是其他昨夜还没聊完的话题。   池昱真的很嫌弃要和其他人产生人际关系,遂他挑了个角落里单独的位置堪堪坐下,从根本杜绝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会儿严律正拿着根法棍边啃边走,那束高马尾在他的脑后左右摇晃着,让他看上去像个未脱稚气的孩子。   不过很快他就站定在了长桌的正位旁,他的掌心用力拍了拍桌面,以此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又来了。   池昱无语地扶额,就见那青年干咳了两声,以自己在军队里训练出的大嗓门喊道,“各位玩家,明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就是进食日了,我们最好能在这段时间里找出怪物。”   “说得倒是容易,怎么找,等着怪物自己站出来承认?”每次严律试图发表观点,杨友淳绝对是第一个出来呛他的,如果他不是,那就说明他不在现场。   “很简单啊,神明不是给予了我们特殊能力吗,而这种能力怪物是没有的。只要我们说出自己的能力并展示一下,不就可以轻松揪出怪物了吗?”   选择性地无视别人对他的意见是严律的强项。   但他的提议确实不错,这样就算怪物瞎编能力也没用,需要亲身实践的部分它们做不到。   “有点道理……这样一天就能找出五个怪物了欸。”   “这家伙还是有点脑子的嘛。”   玩家之间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显然正因为严律的说法而产生动摇。   这副本虽然不缺资源,但整日和怪物同住实在是叫人精神崩溃。   不过他话音落下后的没几秒,人群里又提出了新的异议,“方法听着不错,但我们为什么要信任你?你又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那个想要窃取信息、找到我们弱点的怪物?”   说话的人是之前与池昱有点过节的焦月,她性格非常强势,从坐在她身边与她互为情侣关系的莫云帆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男人对她非常纵容,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地被她压迫着而不敢反抗的相处模式。   当然,焦月提出的问题并不无道理,所有人都不排除身为怪物的可能性,人群便又开始向她倒戈。   “神明给的能力可是我们每个人的杀手锏,在这种谁也不认识谁的副本里,如果公布出来岂不是等于把自己的弱点贴在了脸上?”   “没错,说不定怪物也有属于它们的特殊能力,就这么把我们的底牌亮出来,未免有点欠缺考虑了。”   没想到大家的反驳意见会来得那么快,严律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慌乱,他尴尬地笑了笑,露出唇间两颗不太符合严肃气氛的虎牙。   池昱默默地往嘴里丢了块火腿肉,此情此景让他难免要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当严律万分不解地问他“你没仔细听神明说话吗”的时候,池昱就反应过来了。   他还是和之前的副本一样,又是那唯一一个没被通知会得到能力的人。   当时严律还对自己留了个心眼,他没有告诉池昱自己的能力是什么,只说那是个不太好“自证”的能力,所以在池昱被问起时,小少年也理所当然地用同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关于他根本没有能力这件事。   镜头一转回到现在,严律在众人的异议下像个脱了水的水母,他越缩越小,也越来越构思不出足以反驳这些的观点。   因为他打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算在怪物的范畴内,所以才会提出这么无脑的建议,好在此刻是副本的初始阶段,在没有出事之前,谁都不愿意去往坏的那方面多想。   最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   桌上的食物已经风卷残云般的只剩下了大量空盘,但玩家们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聚集在一起交换已知的情报。   池昱怕麻烦没有加入其中,只是下意识地瞥了眼还坐在角落里慢慢用餐的林启航。   肌肉萎缩使他无法好好使用餐具,就连吞咽食物的过程都显得异常的艰辛与缓慢,不过池昱仍然对他的身份保持怀疑态度,仅凭他的第六感。   “那个……我想举报我的爸爸。”   嘈杂的宴会厅里忽然有人开口说话,小女孩的声线显得格外的稚嫩与突出。   刚才的议论瞬间全部停下,众人的目光向声源循去,就见昨日替杨友淳擦干脸上污渍的女孩子正像课堂里上课那样,高高举着自己的手臂。   “你不要乱说啊……!”她的父亲就坐在她的身边,满脸写着恐惧与不可思议。   毕竟在这种时候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指责是怪物,亦或是怪物之间的同行背叛,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非常炸裂的发展。   “对啊,他可是你的爸爸,怎么能这么说呢?是不是吵架了呀?”有着黑色高马尾且身材高挑的人蹲在了女孩子的面前,轻轻揉着她的脑袋给予了安慰。   池昱正想着副本里居然还有这号温柔大姐姐的人设,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爱管闲事的严律,登时无语的两眼发黑。   “我没有胡说!!”但那女孩子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挣脱掉了严律的手。   她抬起胳膊,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手指向了自己的父亲,“我的爸爸才不是他这样的!”   “你别胡说啊!哎呀,我真是养了条白眼狼了……!”中年男人被她气到骂骂咧咧,推开凳子就要去人群中捂住她的嘴。   不过他的手还没来得及伸来,就被严律用胳膊挡在了前方。   青年抬眸,冷冷瞥他一眼,之前总是柔和的笑容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吓得女孩的父亲登时不敢再靠前。   严律平时审问犯人惯了,那副明媚的笑脸下自然会藏着一张冷冰冰的工作专用脸,要不然根本震慑不了嘴硬的罪犯。   不过他看向女孩子的时候表情又瞬间变得无比温和,“仔细说说,你的父亲哪里不一样了?”   女孩子似乎是越想越觉得委屈,她抽噎了半天才答道,“我的爸爸对牛肉过敏,但是昨天晚上他吃了好多也没事……还有,还有他睡觉前有抽烟的习惯,可昨天却没有抽……”   “你们别听她乱说啊,”女孩的父亲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语,神色愈加慌张,“我们只是吵了一架,她在跟我赌气而已!”   “可过敏不是随便说说就能一笔带过的问题吧?之前吃不了的东西,昨天忽然就能吃好多,真的很可疑啊。”严律挑眉,指尖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所以我才说她是胡说八道啊,我根本就不对牛肉过敏!而且这里也没有烟可以抽,就算是我再怎么改不掉的习惯,没有烟抽那就是抽不了啊。”女孩的父亲极力自证。   从他的角度来分析好像也没有问题,毕竟青春期的孩子非常叛逆,和父母吵架就会动不动上升到“坑爹”的层次。   “乖啊,我们好不容易能在这么危险的副本里相聚,就让爸爸保护好你,我们一起出去不行吗?妈妈一定还在家里等我们呀。”见自己女儿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父亲赶紧缓和下了语气在她耳边安慰。   可孩子却歇斯底里地继续闹着,“不好,我才不要和怪物一起回家!你会把我和妈妈都吃掉的!”   女儿说父亲是怪物,因为个人习惯完全改变,父亲却自证说是因为吵架才会导致女儿胡说,并且逻辑上也行得通。   那父亲到底是不是怪物……?   两边的说辞都不一样,众人一时不知该相信谁,只能沉默地看着这对父女反复拉扯。   今晚十二点就是玩家们的祷告时间,在禁止交流自己投票对象的基础下,他们将要聚集在广场上的圣女雕像前进行祈祷。   而现在的这一出戏码让很多人的内心都隐隐产生了对票选人的倾向,但至于结果到底是不是,只有午夜过后才能揭晓了。   >>>   寒风掠过中庭长廊的枝叶猎猎袭来,喷泉水池的中央泛滥起成片的涟漪。   圣女雕像屹立于别墅的正后方,如守护此地的神明般在灯光下闪耀着神圣的辉光。   玩家们按照游戏的要求在凌晨时分汇聚在了圣女像前,准备为第一次的仪式进行祈祷。   按照规定,玩家们不可以交流本次投票的对象,但大家在仪式开始前,目光全都在那女孩父亲的脸上飘忽不定,显然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池昱,你决定好投票对象了吗?”身着黑皮衣的青年大步流星地从大堂里赶了过来,结果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八卦。   少年回眸睨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也算是回应了严律的问题。   “你怎么这么冷漠啊,为什么不问问我在大堂里停留那么久是在做什么?”   严律是属于那种没人搭理他还能自娱自乐说许久的类型。   池昱无语地望着他,但想着日后可能还需要利用到这家伙的能力,他只得硬着头皮敷衍他,“那你在大堂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池昱:“……”   “我在记录每个人的用餐方式和一些餐后的个人习惯。你知道的,侦查员嘛,对于各方各面的研究都要细节到位,可能真相就隐藏在这些容易被人疏忽掉的小动作里!”   严律得意地拍了拍皮衣内侧口袋里那本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笔记本。   他从刚进副本开始就一直抱着这本笔记本,遇到点什么他觉得有细节的东西都会往上记。   不过这在池昱看来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毕竟连杨友淳便后不洗手这种习惯他也会认真地写上,并且看到一次他就会画上一笔“正”字,很难不去猜测这家伙是不是整天跟踪杨友淳,甚至是上厕所还要蹲在隔间听他拉了几条的那种变态。   池昱想找个理由赶紧把严律赶走,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身侧忽然起了阵风,凌乱了满地的落叶与众人的视野。   「祷告时间将至。」   偌大一座广场上,女性空灵的声音幽幽响起,宛若大海深处塞壬的歌声,婉转动听,蛊惑着人们的视线不自禁地向她看去。   雕像前的地面上用颜料画上了三十个白点,显然是给玩家们提前安排好了站位。   池昱当机立断,赶紧借着“祈祷要开始了”的理由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一站,就为了逃避严律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此刻玩家们都已经到齐,一群人各自找了个白点站定,在夜色下的寒风中准备祈祷。   按照神明提示的动作,他们两手相握抱在胸口,闭上眼睛低下头,等待着祷告时间的到来。   嘡——   裹挟着风的戏谑,午夜的钟声倏然敲响,沉闷冗长的余响在月色中盘旋。   一瞬间天幕向下笼罩,所有的灯光灭却,只余下圣女头顶的那一盏巨型火灯还在散发着光芒。   人们宛若信徒般齐刷刷地并排站在光火之下,圣女雕像的阴影正好将他们包裹其中,她身侧墙上的篝火仍在风中摇曳火光,发出噼啪爆燃的怪响。   现在的景象一定非常壮观,但可惜众人都低垂着脑袋不作声,这过于诡异的氛围与忽然暗下的光线总让人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神明的规则必须遵守。   「仪式开始,请玩家在心中默念三遍怪物的名字并静默等待审判,切记过程中勿要睁眼。」   圣女贴心地重复了神明所说的祷告规则。   没人知道那座雕像是否改变了动作,亦或是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掀起了眼帘,散发着极寒的威光。   池昱紧紧闭着眼睛,耳边只有喧嚣不已的风声,他不在乎身旁的其他玩家打算作何选择,又是否有人偷偷睁眼试图窥探圣女的容貌。   因为他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他忘记了那个女孩父亲的名字。   池昱从来都没有记住别人名字的习惯,更何况还是和自己毫无交集的人,投票会选择那位父亲也不过是为了随大流。   所以这会儿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愣是一个合适的名字都想不出来。   祷告的时间仅仅十秒钟,但池昱却觉得要比他的一辈子都长,无数个字词在他脑海里反复飘过却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好在最后他的零贡献并没有被圣女谴责,而是被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空票。   因为片刻后,一声极度扭曲的惨叫在人群中忽然响起。   “救命啊……我错了,啊啊啊!”   那人听声音是男性,字里行间都是恐惧与绝望,他不断地尖叫求饶,但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   庭院里又起了阵摇得枝头乱响的寒风,隐约间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黏腻杂音与液体滴答滚落的声响。   所有人都紧张地合着双眼,拳头也不自禁地握得更紧,他们不敢去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恐惧中将那份好奇埋没进心底。   片刻后,那人的哀嚎声逐渐减弱,然后彻底从众人的耳边消失。   「玩家已被净化,祷告结束。」   圣女的声音重新响起,刚才灭掉的灯火也在这一瞬间再次点亮,仿佛一切都回到了祷告刚开始前。   “可以睁眼了吗?”玩家中有人小声地问。   “可以了吧,圣女说祷告时间已经过了。”   池昱没管那么多,圣女说“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彼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他差点吐出今天的晚饭。   可当他理所当然地看向那位绝对会被票死的女孩父亲时,他却惊奇地发现对方居然还活着。   和他一样有着诧异表情的人不止一个,因为所有人在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想要看看那父亲悲惨的死状,然而对方却依然好好地站在自己的白点上,茫然地望着那些正对他虎视眈眈的玩家。   “呀!!他怎么死了!”有人在另一侧的角落里尖叫。   一群爱凑热闹的家伙们闻声纷纷赶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刚才在祷告中死去的人居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年轻男子。   池昱连那对父女的名字都记不住,更别说眼前这个可能只有在他吃饭时才扫到过两眼的陌生人。   他死状极惨,像是个被抽掉了虾线的虾米,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背对着众人躺倒在满地黏糊糊的血水里,他的手中还捏着两团圆球状的奇怪物体。   “都让开,我来检查!”众人都被吓得不敢动弹时,严律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人群挤到了尸体的身边。   大抵是这种惨状的尸体他见得多了,也渐渐感受不到什么恐惧与不适。   他先探了探男人的胸口与鼻息,确认他的心跳与呼吸已经完全停止后,他又去掏那人掌心里的两团肉球。   肮脏的血污染红了他白玉色的指节,在众人惊恐不已的注目中,严律将那两团圆鼓鼓的东西转到正面一看,竟发现是对方的两颗眼球!   “这死相我都不敢看了……”   “圣女不是说怪物已经被净化了吗,那不就说明他是怪物?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去同情一个会随时把我们吃掉的东西吧?”   “原来这个人才是真的怪物啊,大家都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厉害啊。”   “我还以为你们会投票那个女孩子的爸爸呢!”   听到大家又在讨论自己是怪物的事,女孩的父亲立刻无奈地解释,“我都说了我不是怪物啊!那都是我和孩子拌嘴时她乱说的。”   “好啦,你们父女俩能和好是我们都想看到的,再加上大家还铲除了一个怪物,也算是好事成双了。”   玩家们唏嘘着事态的转变,也有几个人自发地组织要把这怪物的尸体给处理掉,他们生怕它会半夜忽然复活对众人发难。   见彼时已经没什么活动可以继续,早就困倦不已的池昱便直接回了卧室,打算今晚要在严律回来之前先睡着,省得又被他的噪音给折磨。   只可惜他前脚才躺下,后脚严律就推着大门进来了。   雷厉风行的青年“嘭”的一声合上了门,长靴踏过地面踩得木板咯吱作响。   他把那本笔记丢上了桌,但并不急着上床去休息,而是跷腿靠在了桌前,仔细地翻阅着这本有些破烂的簿子。   好在坐下来的严律还算太平,除了翻页的时候有些嘈杂以外,这样的程度池昱也能忍受,但他刚合上眼睛准备继续睡去了,底下那家伙又忽地咳嗽了两声。   “池昱,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如此说着,那本笔记本就在他手里被翻得哗哗直响。   “……”知道自己逃避不掉被严律追着啰嗦,池昱只得无奈地转过身。   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那缕与众不同的粉发暧昧地垂落下来,勾勒着少年纤长的睫毛轮廓。   “你说吧,说完我要睡了。”池昱的声音听着不咸不淡,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疲倦了。   “我感觉之前的祷告不对劲。”严律开门见山。   池昱愿意听他说话,也是因为他早有这样的感觉。   撇去他自己忘记人名而导致的空票不说,就光祷告开始前那些玩家们的目光与神态,很明显他们都决定要投女孩的父亲作为怪物。   可为什么被圣女消灭的怪物会是这个存在感非常稀薄,甚至没几个人认识的男人?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我调查过这儿的每一个人,就从他们的生活习惯开始。这个死去的家伙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高光点,平日里也都是喜欢独自行动,唯一的朋友只有自己的舍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连被人记住都很艰难,又怎么会在短短两天内就被这么多人一致选为怪物?”池昱接了他的话。   严律点头,“没错,而且圣女也给予了把怪物净化的提示,说明大家的选项并没有问题。但……”   就是很奇怪啊。   一个平平无奇甚至不被人知道的玩家,到底是在何种情况下成为大家公认的怪物? 第28章 别墅狂欢夜(3)   怪物在圣女的祷告中被处死, 本该在明晚到来的“进食日”也成功往后推延了三天。   这无比顺利的开场让众人笃定,他们绝对能在时限内找出所有的怪物。   遂处于这样安定的氛围下,第三天的玩家们又在别墅里狂欢了一整个白天。   他们在餐桌前胡吃海塞, 要么在宴会厅打开古典的音箱,用早已备好的唱片跳舞交友, 亦或是在三楼的棋牌室里打个一天的麻将, 而账单就记在他们各自的手机上,等离开了副本有了信号就互加好友。   每个人看上去都陷入了极度的狂欢与喜悦之中,甚至认为神明的游戏也不过如此。   大家都没心思找怪物, 池昱便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补觉, 结果这群混蛋嘻嘻哈哈玩闹了一天, 噪音之大让他几乎难以入睡,直到夜里十一点左右, 这热闹的气氛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但现在池昱已经完全熬过了自己困倦的点, 他的眼睛疲累到好像马上就要粘起来了,但他的大脑依然精神抖擞。   眼看着旁边又记了一天笔记的严律毫无睡觉的意思,池昱翕动干涩的唇瓣,痛苦地主动搭话, “今天晚上不去祷告吗?”   进食日为三天一次, 但祷告日是只要每天午夜过后的一小时内就能进行,如果玩家比较聪明, 那么只需五天他们就能成功通关副本。   当然,见识过一大堆猪队友的池昱对这群家伙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好不容易进食日推后了, 适当放松下心情也可以吧, 神经太紧绷会思考不出东西。”严律一边翻看着笔记本, 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复池昱。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二十七天, 如今一个怪物已经被找出来了, 他们确实没必要着急忙慌地去找下一个,况且连证据都没有。   见到最急性子的严律都这么淡定,池昱也不再自讨没趣,他头疼地躺回床铺,这会儿周围都安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睡着了。   ……   嘡,嘡。   午夜过后的钟声敲响,正在睡梦中的池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但梦里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只有一片紫黑色的黯光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冥冥中似乎有谁在指引他往前走。   再然后池昱就醒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肚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被子又被他给踹了,此时只有堪堪一半还挂在围栏上摇摇欲坠,像是在指责池昱恶劣的睡姿。   少年本想合上眼睛继续入睡,但他稍一转身,喉间就升起股难以言喻的干涩,如一条毛虫在他喉管上爬动,难受得让他想要掐死自己。   不行,他真的得喝点水。   池昱掀开被子起身,万般不愿地下了床,彼时的严律也已经睡着,他的长发从枕边的缝隙处如瀑般散开,偶有几缕落在了围栏外,随着半掩窗户拂过的微风而幽幽飘动着。   “……”池昱的瞳孔缩了缩,乍一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女鬼,不过很快他就因失神而一脚踩进了严律所设计好的机关。   嘎吱——   那是一只不知从哪儿被淘来的充气小黄鸭,随着池昱的松脚,那玩意儿迅速充气复原,看着动静不大,但发出的噪音足以吓醒隔壁房间的住客。   “有怪物!哎哟喂……!”床上的严律瞬间跳了起来,额头还撞到了天花板,疼得他龇牙咧嘴。   意识瞬间清醒,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去了枕头底下,目光紧紧咬着黯淡月光下那黑影的轮廓,直到看清楚对方是一脸无语的池昱。   “……什么啊,你大半夜的在干嘛?”他松了口气。   虽说踩到机关的人是池昱,但为了防止被严律再啰唆,他马上倒打一耙,“谁让你造那么多没意思的陷阱,我说了半夜要是出门上厕所会很麻烦。”   严律瘪瘪嘴,被人训得有些委屈,“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啊。”   “怪物真来了你也挡不住,这东西只会让我烦躁。”池昱才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不耐烦地拿掉了门把手上的玻璃杯,门框上悬挂着的水盆,以及用来卡住大门的木棍。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严律到底是怎么在一个全新的副本里找到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但好在刚才踩到机关的人是他,而不是怪物。   “我要去楼下喝水了。”池昱交代了一句,就转身推门出去。   但他已经到走廊了,身后严律又急急忙忙地从铺上爬了下来,追到门边冲他的背影嚷,“你等下进来记得敲门啊,这些机关我先复原了哈,防怪之心不可无!”   少年颇感无语,连头都没回地就下了楼,懒得和这白痴多说话。   一楼的宴会厅没有开灯,彼时的别墅静谧一片,钟箱里的指针咔嚓咔嚓流逝着时间,成了这黑夜中唯一的动响。   池昱踩过有些凌乱的红毯,借着月色走到了餐桌旁,这里有酒桶式的饮水机,平时不限量供应酒水与饮用水,也算是玩家们消遣的一块地儿。   他拿过一旁洗干净的杯子,按着就近的出水口接了满满一杯,结果刚喝一口就全部吐了出来。   “什么鬼啊,怎么是酒……”他刚才脑袋还迷糊,再加这儿光线太差,居然不慎接错了水。   但他正想着把杯子拿去好好洗干净的时候,他才靠到厨房的窗边,就见一抹巨大的黑影倒映在了墙外的地面上。   它似乎就站在厨房的拐角处,与池昱仅仅相隔一堵墙的距离。   从倒影来看,那东西背上生着一排尖刺,头部宛如蜥蜴的骨骼,它扭曲着的利爪在胸口的凸起物上不断抓挠着,看着就像是在进食什么东西,而这种浮夸的体积也绝对不是人类该有的尺寸。   片刻后,刺耳的咀嚼声倏然停下,夜色寂静,唯有洗手台的自来水还汩汩流淌,冲刷着池昱手中早已被洗净的水杯。   怪物出现了?   可他们不是才把那个怪物票死吗,按理说进食日要至少到三天后才——   池昱想到这里的时候,刚才还皎洁耀眼的月光忽然消失,漆黑的阴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洗手台的窗户前,遮挡了他本该敞亮的视野。   混浊的空气被谁吐到了他的脸上,掀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它靠过来了。   “洗不干净,好怪啊……”   隔着那扇脆弱的纱窗,池昱低着头兀自嘟囔,他冰凉的指尖反复摩擦着毫无污渍的杯壁,好像试图能洗出些什么,然后——   滴答。   豆大的汗珠从少年的鼻尖滚落,拍打在他握着水杯的虎口上又被冷水快速冲走。   他的呼吸在发抖,甚至分辨不清吸与吐的节奏,隐约间淡淡的红色在他眼角余光一闪而过,那是怪物猩红的瞳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池昱也不想这么窝囊地玩“你看不见我”的游戏,但在怪物与玩家之间绝对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他能活着都是值得表扬的。   一人一怪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在池昱的手都快被水冲得蜕皮前,那东西忽然动了动身子,贴着窗户的侧边往阴影里走去了。   空气中令人头脑发胀的腐臭与血腥味逐渐散去,池昱重重吸了口气,颤抖着指尖关掉了水龙头。   它走了吗?   他在心里如此小声地问着,又悄悄地贴上窗户试图看到怪物的背影,但彼时月光下的别墅外空无一人,寒风吹着路边孤零零的玉兰树,落叶飒飒飘了满地,尽是萧条。   刚才的画面让池昱心有余悸,彼时更加口渴的他又灌了一大杯的清水顺势仰头饮下。   水杯上未被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流向下颌,又沿着他滚动的喉结被送去了锁骨间,在他肌肤上晕开一片刺骨的冰凉。   就在他好不容易压下胸腔里那颗疯狂乱跳的心脏时,天花板又传来“呯”的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在二楼的地上被摔碎了,旋即是金属物落地以及棍状体滚走的怪异动静。   几乎在顷刻间就脑补出发生了什么,池昱连水杯都来不及放好就狂奔上了楼。   此刻二楼无人的走廊里灯光全部被点亮,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偶有几个玩家的脑袋探在门外,似乎是在好奇发生了什么。   “严律!”被曾经的汪明哲感染了般,池昱惊呼着这位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的名字。   但对方并没有给予答复。   池昱踏上铺满了红毯的走道,而在道路的尽头处,他们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有大量赤红的血迹呈喷射状散落在墙面,激起一片触目惊心的色彩。   他的脚步因惊惧而顿住,那些玩家也纷纷离开了房间向发出噪音的地方聚集而去,试图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池昱跑到尽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倒在门口的那血肉模糊的半截身子。   严律制作的陷阱凌乱地撒了一地,放在门上的水杯被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血光。   那人的胳膊挂在门上已经与肩膀完全断了开来,但他按在门把上的那只手掌如鸡爪般狠劲地扣着五指,可见当时他的求生欲望是多么的强烈。   浓郁的血腥味逼得在场的众人不断作呕,更不要说眼前这足够他们做上几天噩梦的画面,他的死状可比第一个死者要来得凄惨许多,简直就像是被野兽分食完后的残渣。   这家伙的头没了,池昱完全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但幸运的是他一抬头就见到了站在墙边呆若木鸡的严律。   青年也是被吓醒的,他披头散发地赤着足站在冰凉的瓷砖上,手指还按着电灯的开关,显然刚拥有了光明就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得魂飞魄散。   “池昱……”许久,他才动了动嘴唇,漾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来,“你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他还以为这个人是刚才出去找水喝的池昱,不过现在见那少年平安无事地站在对面,严律莫名松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总不能是他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的吧?”   “严律,他是死在你房间里的,你有看到什么没?”   有人追问,有人质疑,也有人已经开始调查事件的真相。   好在严律常年接触这些叫人毛骨悚然的案件,此刻的尸体虽然触目惊心,但他很快就从惊吓中缓和了过来,镇定下语气道,“我刚才听到走廊里有人在求救。”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   池昱在楼下迟迟未归,严律心想着一会儿还要给他开门便特意没有睡觉,而就在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等待舍友回来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   似乎有人在奔跑,但因为走道上地毯柔软的质地,他的脚步声并不明显,最后他停留在两人房间的门口。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未上锁的门把也被那人疯狂转动,门框上严律所设置的陷阱在这样的冲击下全部触发造成了剧烈的响声。   “但当时窗帘拉着,房间很黑,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再开灯的时候就只看到他的尸体了。”严律不是会说谎的人,他说到这里时还特意摊开双手叫众人看清楚了他的掌心。   男人的双手干干净净毫无血污,明显是在这人遇害后才到达的现场。   “你们看他身上的伤口,感觉像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给生生撕开一样。”   “是啊,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那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到底去哪里了……?”   有几个胆大的玩家也俯下身开始检查尸体的死因。   但听到“爪子”和“缺少肢体”这样的关键词时,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池昱脑袋里已经慢慢浮现出了凶手的模样。   “恐怕是怪物干的……”   “怎么可能,不是说把怪物票出来就能推迟进食日了吗?”   “难道神明给的规则有误?就算票出怪物也要经历进食日?”   “也不排除怪物在非进食日里会袭击玩家的可能啊。”   一时之间关于这桩惨案众说纷纭。   池昱亲眼见证了怪物的存在,再加上尸体身上的伤口痕迹,他可以明确这位玩家是死于魔物的利爪。   而且经过第一次的副本,他对那位神明的做法已经有了些许认知。   神明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但在游戏规则这方面,祂从来不会给予假提示,只会诱导玩家的思维形成对现实认知的偏差。   “喂,别光急着破案啊,先来人处理一下现场行不行?”严律一边托起地上那不成人形的尸体,一边向附近围观的人求助。   害怕血腥的人早就躲去了自己的房间,只余下几个不怕死的玩家还留在这里。   严律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隔壁就是住宿区的洗手间,想着不帮他清理,晚上他们上厕所也要经过此处,遂这群人权衡再三还是帮着严律把尸体扛下了楼,暂时决定将这位可怜的玩家掩埋在庭院的花丛下。   池昱也顺手取了块抹布,趴在地上开始认真地清洗血渍,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也不指望有谁能替他免费打扫。   洁白的布料在掩盖上地面的那一瞬间就染成了血色,池昱将它在水桶旁拧干,那些没能被他甩进桶里的血液便顺着他的腕骨一路往下流淌。   他浑然不觉,只机械地重复着擦地的动作,脑内不断地分析着他所知道的信息。   就基于神明不会给予错误规则的前提下,祂提供的信息是:   只要玩家票出怪物,亦或是将普通玩家转换成怪物,就会将进食日往后推迟。   那么这条规则的结果是“推迟进食日”,而促成结果的条件是“怪物被票出”或者“有玩家转变成怪物”。   首先是成功票出怪物的可能性真的很低,因为这不过是副本的第三天,互相之间谁都不熟悉谁,撇去根本没有投票权的怪物,剩下的玩家们又该如何做到,没有任何交流的前提下,统一认为那个死者就是怪物?   另一种可能,如果他是因为被票错而转变成了怪物,那就更加不切实际了。   因为这是神明明确说过的,玩家会从身到心完全变成怪物并悄声无息地融入人群替代原主的存在,可这家伙不仅动静巨大,甚至还惨死现场,完全与神明的说法相悖论。   现在怪物已经出现,而两种推论都有绝对的不成立证据,唯一的可能只有这怪物不受到规则限制。   思考间,换洗的清水已经换了一盆又一盆,直到池昱手中的抹布也只能挤出淡淡的血色,他才疲惫地坐在锃亮的地上,望着窗外已经朦胧泛白的天色感到困倦万分。   “人不睡觉可是会死的啊……”   他喃喃着,脱去了沾染了脏污的外套,抱着能睡多久是多久的心态爬上了床,也顾及不上要开窗散散屋里的血腥味。   但他刚合上眼睛,就听到走廊外传来了一声门被重重撞击在墙面的巨响。   池昱:“……”   他希望自己在副本里的死法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   “你和死掉的玩家住在同一个房间,难道你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有人在大声地质问着谁,嗓音粗犷凶狠。   他的怒吼掀起了回音在走廊里反复地回荡,听得池昱头皮发麻。   “我真的不知道,我太害怕了……”回答他的人是个声音发着抖的男性,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知道今天这觉是没得睡了,池昱认命地套上衣服,决定也去走廊上围观一下,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他推门出去时,发现大家几乎都没睡觉。   他们聚集在走廊上,而几个玩家正气势汹汹地围堵在某间房的门口,对着那吓瘫在地上的家伙进行“大记忆恢复术”。   即“你不说,我就打死你”的威胁。   “算了,别这样强迫人家,他可能一时受到太大的刺激就忘记了,我们过会儿再来问他吧。”   通情达理的总是女性居多,见那人缩在地上抽噎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这位女玩家便一边口头安抚着两方,一边将那几个为难他的家伙给拉出了走廊。   临近早上七点,天色已经足够敞亮,许多玩家在遭遇了进食日的袭击后就无法入睡,所以早早地来到宴会厅里等待黎明的到来。   这其中也有刚埋好尸体的严律,男人身上都是血污与泥泞,刚一走进大厅就被人嫌弃地睥睨了一眼,接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生怕衣服被他弄脏。   严律倒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只大大咧咧地扯过张椅子到了池昱的面前,然后反坐上去将两手靠在椅背上兀自道,“根据我多年的探案经验,我们应该是在祈祷日当天票错了玩家。”   没想到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一边处理死者的后事一边还能满脑子思考问题。   “可祷告仪式上死去的玩家该作何解释?如果真的只是票错,那玩家是不会死亡的。”池昱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也是他种种猜测中最不和谐的部分。   这个死去的家伙就好像是多出来的人一样,不管是塞在怪物还是玩家的哪一方都不合适。   如果是怪物,他为何没有在死后化成原型?   如果是人,他又为何没有转变成怪物而是直接死亡?   还是说,被玩家们投票的家伙其实另有他人……而这人不过是正巧死在了同一时刻?   “干脆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问问他们之前投的都是谁,如何?”始终坐在附近旁听的男人说话了,声音听上去意外的冷静。   白墙上他也写了自己的名字,莫云帆,是焦月的男友。   “你白痴啊,神明规定了,不允许交流投票对象,否则后果自负!”   “呜呜,我也只是提个意见……”   在大家都以为莫云帆会比自己女友靠谱的时候,他被焦月忽然捶在肚子上的一拳给打回了受人欺负的小媳妇原型。   “……”   分不清楚这两家伙到底是秀恩爱还是真仇家,池昱无语地眯了眯眼睛。   但就算神明在这件事上不加规定,贸然分享自己投票的对象也是不理智的。   “不可行,现在大多数的投票都采取匿名形式,就是为了防止被票人会有过多的想法。放在这里也是一样,虽然游戏才刚开始,但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内讧肯定是越少越好。”   该说不愧是和自己住一个宿舍的吗,严律居然又和他想到了一起。   譬如A在祷告时投票了B,认为B是怪物,虽然最后得票最多的人是C,B幸免于难,但因为B知道A在投票时选过自己,B必然会对A怀恨在心,导致下一次的投票他可能会为了报复A而不加思考地就选A,这样绝大概率会影响后期投票出怪物的节奏。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办法分辨怪物和玩家的区别在哪里,怪物也不会傻乎乎地承认自己是怪物。   “那我们找个人尾随怪物如何?”方法总比问题多,又有人想到了新的出路,“利用进食日当天怪物会露出原型,并且只袭击一个玩家的设定,我们让一个玩家作为诱饵,另一个玩家负责尾随怪物,直到怪物恢复人形。”   “有道理啊,这样他就能看到怪物的人形到底是谁了!”   “好聪明的办法,要是跟得紧些说不定还能一口气找出所有怪物的身份!”   大家对他的方法表达了赞扬,甚至感慨到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   但人多的地方想法也会更多,很快这个意见也得到了反驳。   “首先,你们得找一个心甘情愿被怪物杀掉,愿意让我们这群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安全离开副本的奉献者。”严律幽幽开口,打断了众人欢快的氛围。   他的指节敲打椅背发出“哒哒”的声响,暗红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影。   虽然这样的方法能找出怪物,但那个诱饵绝对会死在怪物的利齿下,因为玩家的实力不可能与怪物匹敌,一旦被它们追踪,根本逃脱不掉。   “其次,你们又要如何保证前去跟踪怪物的玩家就真的是玩家?”而这个问题才是最犀利的。   如果被派去尾随的玩家也是怪物,那它肯定会为了包庇同党而胡编乱造,导致所有人离真相更加遥远。   气氛一如既往地陷入僵局,但因为严律提出的问题实在是无法反驳,众人只能脸色苍白地面面相觑。   >>>   早上八点的钟声敲响,披着黑羽的乌鸦叼着桌布在半空旋转了两圈,为玩家们带来了美味的早餐。   “请各位好好享用。”它就像是一位藏在鸟儿身体里的绅士,优雅地向众人行礼,然后消失在了旋转着齿轮的钟箱里。   玩家们还沉浸在之前的恐惧与悲伤之中,面对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此刻都没什么胃口。   但池昱不会。   他没心没肺,不会被良心谴责也受不到气氛的影响,他毫不客气地抱着披萨大快朵颐着。   既然别人不吃饭,那他就多吃两口,把别人的份都给吃了!   不过说实话,池昱并非觉得自己是毫无感情之人,要不然他看到怪物也不会本能地恐惧,更不会因为之前汪明哲的死而感到胸口闷堵。   只是这些感情对他来说后劲不算太大,他会在事情结束后的没几天就彻底忘记当时的感受。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那块馅饼。   包裹着香葱与牛肉的面食被煎炸得金黄酥脆,一口咬下便在齿间咔嚓作响,肉汁与油香满溢于舌尖。   池昱正感叹着美食的治愈力,一旁严律却好笑地揶揄他一句,“都这种时候了,也真亏你能吃的这么香。”   小少年愣了愣,目光下移,看向了严律盘中那一大堆去了肉的鸡翅骨头,还有他嘴角的面饼碎屑,然后他默默地补了句,“你也不赖。”   “我这是在补充身体能源,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子嘛。”严律眨了眨眼睛,义正辞严的。   兴许是被这两个爱吃还爱找理由的家伙给带动了气氛,其他人也慢慢围了过来开始用餐,毕竟现在光悲伤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倒不如好好安定现状,以准备下一次的变故。   不过这般和谐的景象没持续多久,餐桌上的盘子忽然晃动了几下,接着众人杯中的饮料也跟着震动而摇晃溢出,在桌布上留下一滩难看的污渍。   咣当!   来不及众人有所反应的,餐桌一角的盘子忽然被人全部掀翻在了地上,玻璃被敲碎的巨大声响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动静完全停下了,他们才不安地回头去看,就见杨友淳把那个与进食日当晚的被害者的同住人给踹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因为室友的死亡而恐惧万分,此刻还被人当众这样对待,男人一双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但他力量弱小无法对抗杨友淳,只能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上,双腿颤抖如筛糠。   饶是谁都无法忍受在这种随时可能会死人的别墅里住上一个月,更何况明明大家能够通过游戏规则来结束现状,可偏偏有人不愿配合。   “你他妈的,大家都在等你说怪物的身份是谁啊!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被怪物杀掉,死状还那么惨,你怎么可能会没看到怪物的长相!”   杨友淳发起脾气的样子着实恐怖,他额头青筋暴起,脸部面色涨红,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修罗鬼神,望久了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虽然大家都心急怪物的身份,但无奈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便有几个试图息事宁人的玩家站起身走到他们的身边进行劝慰。   “直面室友被杀确实很有冲击力的,他会感到害怕很正常。”   “你不要逼他啊,等他缓解过来了,自然会说的。”   “缓解过来?”杨友淳重复着关键词继续叫骂,“要不了多久就又是进食日了!他打算缓解多久,是等到第二次怪物出场的时候再说?”   “……”试图安慰他的玩家们不说话了,正如他所说,所有人的内心都很焦灼。   “啊啊啊!!!”此时被杨友淳针对着的男人也忽然发疯似的尖叫起来,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了楼上,随着“呯”的一声关门的巨响,全部的声响都在这一刻静默了下来。   众人再不敢作声。 第29章 别墅狂欢夜(4)   房间的大门被轻轻关上, 少年靠在门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何,有什么感想没有?”正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的严律回眸看他一眼, 手中的笔有意无意地停顿,似乎是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些有效建议。   结果池昱张嘴就是个饱嗝, “有, 我吃得太撑了。虽然这里的食物是免费的,但我可能有点太贪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严律无语地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和对方不在一个频道, “我是说你吃饭的时候, 有没有注意过之前那对父女。”   他指的是那个孩子控告自己父亲是怪物的父女俩。   说到他们, 池昱确实有注意过,因为这对父女就坐在他的对面, 但两人之间已经完全没了当初剑拔弩张的气焰, 转而变成了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   父亲叫女儿多吃蔬菜,女儿也会帮父亲把牛排切好递到他的桌边,两人之间相处融洽,很难再让人联想到, 前两天女儿还嚎哭着自己的父亲是怪物的画面。   但是……   “太融洽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已经到了算是相敬如宾的地步了。”严律垂眸, 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   也正如他所说,任何一对父女之间都不该是他们那样的相处模式, 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好的一般, 父亲体贴无比, 而女儿又异常懂事。   可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里却根本看不到半分属于家人之间该有的“亲情”。   对方这么一说, 池昱也开始琢磨起来, 但严律忽然干咳了两声,在他茫然的目光中打断了他的思绪,“池昱,经过三天的相处,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好人了,所以我决定告诉你我的能力是什么。”   池昱:“?”   谢谢你的信任,但我不想听。   要是严律的能力对游戏进程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那他早就使用了,而且在这种时候忽然以“你是个好人”为开头而向他摊牌,他总有种被阴阳怪气的不爽。   但对方是个会选择性无视的天才,耳朵已经听到别人拒绝了,嘴巴却自顾自地开始说:   “我的能力是看到其他人的心情。心情好是绿色,不好则是红色,如果毫无波动就是灰色。”   “哈,这能力对色盲不太友好。”知道自己抵抗也没用,池昱索性坐回了椅子上,打算听听严律到底要做什么。   “比如你现在看着笑嘻嘻的,但心情却是红色。”   池昱:“……你能不能直接分析重点?”   严律“嘿嘿”笑了笑,算是用冷笑话活跃了下气氛。   “父女两人刚才相处的气氛看着温馨,但实质上他们的心情都是灰色无波动的状态。两个人赌气时是这样可以理解,但他们做出那样亲密的行为却依然是灰色,实在不太合理。简直是故意装出这副和谐的样子来做给其他人看。”   “那你想表达什么呢?是在怀疑那孩子的父亲变成怪物了?”池昱挑眉。   “对,那位父亲刚入副本时情绪波动很大,一会儿愤怒神明的恶意,一会儿又在面对女儿时展露出温柔的一面,但现在这些反复变化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平静的灰色。”   见对方皱着眉头仍在思索,严律索性继续道,“但我现在只是怀疑,并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毕竟光凭一个人的心情变化就指认他是怪物,这不仅有点傻,还会暴露我的能力。”   池昱没作声,他本就对严律的能力不加了解,也不晓得对方会不会故意编造个能力来套路他。   遂最后两个人在毫无头绪地猜测了一通后,决定再去大厅找找线索。   正值晌午时分,大部分的玩家都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就连那些一看就精神气旺盛的家伙们也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娱乐活动,焉巴巴地坐在三楼的棋牌室里光打牌不说话。   严律带着池昱穿过宴会厅的红毯,最后驻足在一片挂着油画的鹅黄色墙壁下。   “这是我刚来副本时发现的地方。”他如此说着,伸手翻转了角落里的旋转书架。   没有放置书本的书架背面有个不算隐蔽的按钮,严律轻轻一按,书架便自动折叠收缩向两旁打开,露出了底下幽深漆黑的通道。   角落里的光线不强,只能隐约看到几阶被红毯覆盖着台阶一路向下,但通道两侧的墙面都刷上了同宴会厅外墙一样的油漆,还有几盏壁灯镶嵌在天花板上,电灯开关就在通道的入口处。   虽然是地下室,但用了和地面设施一样的装潢,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下面是图书馆。”见池昱木讷地盯着底下不说话,严律已经熟练地摁下了壁灯开关。   一瞬间灯光有序地从密道入口一路延展去了台阶的深处,红毯,吊灯,挂画,所有的装饰都被披上了鹅黄色的薄纱,点亮了这条对于池昱来说可能会少许ptsd的地下通道。   毕竟……他曾在类似的地方发现了朝夕相伴的朋友的尸体。   “你先下去呗?”严律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意思池昱要是好奇就可以走在前头。   小少年回眸看了他一眼,这对普通人来说的客套,对他来说却足够他思虑很多,比如严律是否要对自己不利。   不过想想神明是不会给予怪物能力的,再加上严律整个人都有一种清澈的愚蠢,应当不会加害自己。   这座地下室的通道并不长。   壁灯在开启后的一段时间内就变得非常敞亮,廊道两侧摆放了不少古典风格的花瓶,不知是不是神明那家伙少有的正常喜好。   两个人一路直走,在经过一个拐角后,空间忽然放大了好几倍,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叫嗅觉灵敏的池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一间庞大的图书馆。   几米高的红木书架成排摆放着,从门口一直列到房间的尽头,稍微探头去看,就能发现在最内侧的墙上挂着幅横宽尺寸的画作。   手举镰刃的女性一刀斩断了怪物的身躯,而怪物的头颅表情狰狞,哪怕只是静态的画作都能让人脑补出它凄惨的哀嚎。   圣女肩头的罩袍被风吹起露出了少女身材姣好的线条,虽然神态和动作完全不一样,但还是能认出来,她和外头的那座雕像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副本有一个特别的主题,圣女与野兽?”严律摸着下巴小声开着玩笑。   然后池昱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幽怨地响起了,“如果只是密室逃脱还不错,但被强行拉进副本还要和我的小命挂钩,那就算了。”   两个人在图书馆里各自找了块空地,打算好好探索一下是否有离开副本的线索。   严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他随意扫了眼封面,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文字,而他刚想打开书的内页看看,却发现那些纸张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无法翻动。   “怎么回事……”他诧异地开口,又把书放在掌心轻轻颠了颠。   书的重量很真实,但它的内页有些像游戏里的建模,摸上去觉得是纸,可根本就打不开。   而且这本书能拿下来已经算好的了,其他的书籍完全就是“长”在书架上的,任严律如何用劲都抠不下来。   就在他斜对面的池昱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毫无作用的书籍让他的不耐烦暴涨到了极致,他刚想着要不踹一脚书柜来泄泄愤,抬眸却忽然看到了那张圣女的画像。   几乎占用了一整面墙壁的挂画下,写着一行不靠近看就无法发现的小字。   池昱用手电照了一下,血红色的字体笔画看着有些黏稠,让他忍不住要怀疑写下这行字的工具到底是笔还是正在流血的手指。   “视神则渎神,必当夺去光明,坠入永恒深渊。”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上头的文字。   “咦,这些文字你看的懂?”严律忽然从他的背后窜了出来,把池昱吓了一跳。   小少年木讷地点头,又看了一眼挂画下方,除了对方的笔锋有些凌乱,书写的方式有些潦草以外,完全就是他平时在各个地方都能看到的普通文字,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严律也没多问,毕竟对方所念出的文字就是之前神明给予过的提示,只不过是逼格稍微上去了一点。   “这应该是在声明副本的规则吧,祷告的时候不可以睁眼偷看圣女的斩魔过程。”严律说着,目光又再度回到了画作之上。   他不知道这幅堪称于杰作的画到底出自于谁之手,亦或是神明单方面的涂鸦喜好,但在他凑近观察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在画的角落里,有一个跪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性角色。   “池昱,你快看!”就像是菜市场里发现有人免费送鸡蛋的大妈,严律猛地拉住了一旁少年的衣服,扯得他外套都掉下来半截。   “你最好能有点靠谱的发现。”池昱拽回了差点滑脱掉的衣服,无语地靠了过来。   画面的最下方确实有个男性跪坐着,他浑身被血污浸透,双手紧紧扼着自己的喉咙,满脸都写着惊恐。   当然最让人觉得恶寒的是,他没有眼睛。   那两颗血淋淋的球体像玩具似的滚落在他脚边,一道半月形的残虹自他身旁掠过划出道刺目的辉光,似乎在暗示他的眼睛是被这道光所夺走的。   而这画面中唯一能砍出半月形的刀刃……似乎只有圣女手中的镰刀。   “池昱,你再说一遍,这行字写的是什么?”严律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焦急。   对方在怔愣片刻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幽幽答道,“视神则渎神,必当夺去光明,坠入永恒深渊。”   他看到了圣女斩杀妖魔的过程,所以被挖去了双眼,而那个在祈祷日当天就死去的家伙,同样没有眼睛。   “他偷看了!在圣女祈祷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所以这个在所有玩家眼中应该是怪物的人,实质上只是因为违反了规则才被处死。   而真正被票出来的家伙已经悄声无息地转变成了怪物,潜伏在玩家之中。   哐当!   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掀起一片骚动。   人群的尖叫声不断,伴随着椅子被重重拖动的刺耳噪音,还在地下图书馆里探索的两人顿感不妙。   他们一前一后地跑出地下室,就见玩家们围聚在餐桌旁,而之前与那被害者同住的男人正惊恐地瘫坐在地。   杨友淳高大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在男人颤栗不止的瞳孔中留下了刻入骨髓的恐惧。   “你别再逼我了!!”他抱着头尖叫,目光涣散好像完全无法听进人话,“我真的回忆不起来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男人蜷缩成一团,像只被人捏住了尾巴的老鼠,只可惜杨友淳对他这样的示弱根本不以为然。   “这么多人的性命就捏在你的手上,你今天不回忆也得回忆!”他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彼时别墅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暗红的夕阳倚着窗边白玉兰的枝头,影影绰绰,在走廊的地面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光影。   杨友淳的行为固然粗暴,但在旁围观的众人却不再像之前一样劝阻他的恶行。   每个人的心情都同他一般焦虑,只不过他们不愿当那个众矢之的的出头鸟,而杨友淳的所作所为也恰好不过是他们内心想法的具现化罢了。   这个男人明明最可能知道与怪物身份有关的信息,却每次都用“害怕”为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几乎让人产生了他是不是在包庇同类的想法。   “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都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你早点说出来,我们也可以早点把怪物票走,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弃到手的生还机会吧。”   站在焦月身边的女性主动站了出来,细声细气地同男人劝说,但她还没往前靠两步就被一旁的焦月轻轻捉了把手腕,示意她别在这时候出头。   见到两人底下细微的动作,池昱有意多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人他有些印象,是那天晚上杨友淳带头在走廊里找事时出来劝过架的女玩家,名字是许露娜。   而在此刻,比起杨友淳无端的暴力行径,许露娜的安慰要显得好声好气温柔许多。   “别再逼我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啊!”可在男人的眼里,不管是何种的劝诫都是把他逼进死路的强迫。   他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大脑已经一片混乱,甚至从最开始只是记不起来怪物的样貌,变成了现在直接否认自己见过怪物。   “别和他浪费时间了。”众人正面面相觑时,男性清冷的声线从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西装款款的青年男人坐在宴会厅的餐桌边缘,夕阳的焰色在他发丝间落下一抹深邃神秘的色彩。   他是安谷泽,当时在白墙上除了严律以外,他是第一个写下自己名字的人。   池昱能记住他是因为副本刚开始的那会儿,在神明发布规则的时候,就是这家伙提议要把所有玩家都杀光,然后独自享乐到最后的。   因为他的想法太过于炸裂,以至于池昱都对他留下了印象。   安谷泽半眯起细长的眉眼,指尖把玩着那把切牛排的小刀,似乎完全不惧怕锋利的刀刃会割破自己。   见大家都静静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安谷泽只是不紧不慢地挑眉笑道,“还有两天就又到进食日了,我们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真相,他却一直有意拖延时间,这样做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吧?”   这个男人也是怪物。   他的猜测一出,所有人登时往后退步,以那男人为中心而拉开了个至少五米半径的圆,他们面露惧色又窃窃私语,似乎恐惧却也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是真是假。   唯有脾气火爆的杨友淳对于这样的发展毫不在乎,他忽然上前,对着那自以为没事了的男人头部狠劲踹了一脚。   强烈的冲力让男人吃痛地扑倒在地,头部也因惯性撞击上了墙面,疼得他哀嚎连连。   “你这样不太好吧……他可能会死欸。”有人因看不下去而小声地开了口。   但被杨友淳狠狠地一瞪眼给吓得噤了声。   “我不逼他一把,他能说出来?”在众人惶恐的注目下,杨友淳依然不愿就此罢休。   他走上前去蹲在男人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沾满了鼻血的衣襟,咄咄逼人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说出怪物的身份,要么承认你自己是怪物!”   “我…我真的不知道……”领口收束,男人被杨友淳勒得呼吸困难,被他踢肿的眼球慢慢肿胀发紫,显然底下的组织已经破裂,他的伤口正在充血。   “你这是在询问吗,你这根本是在强迫……唔!”一旁的严律因看不下去这欺人太甚的画面而想要出手,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后的池昱给拽住了马尾辫。   严律险些往后摔倒,好在对方又推了他的肩膀一把才将他稳回了原位。   他不能理解池昱的想法,只是在愤怒地回头时见到了少年脸上依然没有变化的表情,他无光的眸子里静静倒映出其他玩家欲言又止的面庞,显然是在暗示严律——   他在这里出手帮忙,就意味着他会成为第二个被霸凌的人。   虽然不是施暴者,但那些玩家的脸上却诡异地出现了愧色。他们明知道只要一起帮忙,杨友淳仅凭一个人不可能继续这蛮横的行为,但他们却选择了不阻止。   因为他们也有着和杨友淳一样的目的,从那男人的口中得到关于怪物的信息,现在只不过是借着别人的手,成为一个没有动手的施暴者罢了。   见严律明显动摇了想法,池昱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烂好人可不是你这么当的。”   对方终于听话地沉默,眸中的光点却不甘心地闪烁着,那束被池昱扯乱了的高马尾无力地垮下,长发逃出皮筋,凌乱地铺散在严律的肩头,亦如他失落与愧怍到极点的情绪。   这时男人再次哀嚎,他被暴怒的杨友淳一巴掌打飞了门牙,整个人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血迹斑驳点点叫人不敢直视。   “你就这么守口如瓶?没想到你们怪物之间的友谊还挺深厚的。”杨友淳好像非要从男人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不罢休地拽着那人脱了力的身子大声嘲讽。   男人奄奄一息已经无法再做回答,瞳孔都有了放大的趋势,他任杨友淳的重拳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红肿流血的面庞上,麻木地感觉不到疼痛。   虽然是单方面的斗殴,但血腥程度完全不亚于前天晚上那具躺倒在走廊上的尸体。   许露娜捂着眼睛不敢再看,焦月与莫云帆则冷眼旁观,而安谷泽从始至终都是微微笑着,仿佛在欣赏一出特别的闹剧。   人群在这样惊悚的场景中纷纷四下散去,只有少数几个爱凑热闹的还留在原地,低呼着,“这家伙可真是个暴力分子。”   池昱就站在严律的身旁,以一个非常清晰的角度观赏到了杨友淳暴打玩家的画面。   刺目的猩红色在少年的虹膜里留下了倒影,他听到了男人虚弱无力的痛苦呻.吟,看到了他因骨折而歪曲的手臂,可这般本该叫一个高中生做噩梦的画面,却让他觉得心底如有猫爪在挠。   池昱的血液在沸腾,连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为这样的画面叫嚣着狂欢。   “……”感受到了指尖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用手掌捂住了嘴,然后他转头,一点点地看向了旁边窗户上倒映着的自己。   少年的眼尾因愉悦而扬起,睫毛亦随之抖动,一抹猩红的光晕在他暗色的眸中无限放大,沿着他微微缩小的瞳孔勾勒了一圈。   在直观这种堪称于惨无人道的画面时,池昱的第一感受居然是兴奋,他在为这样的发展而颤栗不止,就像是某个喜欢看玩家们在副本里挣扎的混蛋。   但就算池昱的感情再有缺陷,他那已经快要蒸发的理智也坚定地诉说着,他的反应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合理的,甚至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可怕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他本身就有这般劣根性?   “池昱?”严律的声音扯回了少年几乎飘走的心绪,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便有些谨慎地问他,“你怎么了?”   池昱被吓了一跳,他眸中的疯狂迅速退却,转而化作了同其他人一样的恐惧,“啊,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晕血。”   他找了个蹩脚但还算合理的理由,再加上眼底的情绪演得足够真实,严律并没有怀疑他更多。   当然,他也不想把自己那种不受控制的恶劣想法给暴露出来。   彼时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被杨友淳一脚踹回了宴会厅的角落,他整个人都像是滩融化掉了的泥团,顺着墙角的轮廓趴倒在地,那双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似乎已经死了。   “杨友淳!你这是在杀人……!”严律终于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他感觉对方在把他的道德与三观按在地上摩擦。   他居然会因为池昱的几句话,就真的停留在原地像个白痴一样干看着,任那条无辜的生命在他的眼前流逝。   “他可能真的只是吓到忘记了,罪不至死吧……”又有其他玩家发出小声的抱怨。   “哈,你们现在一个个的说得好听,他没死之前怎么不见你们出来?再说了,我们都被关在这破副本里面,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我才不会让自己受委屈。”面对其他人的指责,杨友淳嗤笑,眼底满是戏谑。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借着审问的理由来伤害玩家有什么不妥,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披着“副本”外壳的、不受法制管束的极乐世界。   他话音落下时,众人的神情逐渐凝固,他们忧心忡忡,亦或是敢怒不敢言,但无疑杨友淳的实力与暴脾气在这里排得上前几,而且他的特殊能力也没有暴露出来,没几个人敢惹他。   “我认为杨友淳的做法没什么问题。”始终在旁围观热闹的焦月淡定地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她蹲在那完全没有反应的男人面前,用指尖挑起了他的下颌,像是在检查他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神明的提示是,怪物只会在进食日当晚变成原型。”而在众人屏息盯着她的背影时,焦月的男友莫云帆意会地替她做了解释。   他们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这男人本就有怪物身份的嫌疑,现在趁着他还没能变成那种无法对抗的东西之前把他给杀了,完全是血赚。   倘若这家伙是怪物,那他们直接解决了个大麻烦,倘若他是玩家,那死个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人,也不会影响他们通关副本的进程。   “你们不会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了吗?”严律垂袖站在墙边的阴影中不动,他胸腔里的心脏却在疯狂地跳动。   但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力,只他一人善良是不够的,他无法抵抗大众的想法。   焦月与杨友淳的做法确实靠谱,但未免太过于丢失人性,他们甚至不在乎自己伤害的人会不会是无辜的,只是完完全全的利己主义。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应该死透了。”杨友淳冷笑一声,又是一脚踢在了那男人的腹部。   已经毫无反应的他只是软绵绵地随着惯性被翻过了身体,露出了没有血色的面庞,而在做这一切时,杨友淳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严律的脸上。   “你……”拳头倏然握紧,严律也感受到了来自于对面那混混的挑衅。   “我怎么了?严大警探,我可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呢。”   杨友淳对于这个试图在副本开始就成为领导人的家伙一向不屑一顾,此刻将严律的三观踩在脚底碾碎,让他也尝到了史无前例的愉悦。   严律干净的手背上因用力而透出绀青色的血管,他说不出话,只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觉得痛苦。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听从池昱的劝诫,没有在乎那些人的目光而上去救人,那个男人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这么凄惨?   至少……至少他不会是因为没有说出怪物的身份这种原因,就被人折磨致死。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但显然严律更顾全大局,他固然善良,但也知道不能无脑善良,他不会选择在这里和杨友淳发生无意义的争吵。   最后见他们不会再打,人群也慢慢地散开,为自己看了场闹剧而唏嘘不已。   严律垂首僵硬在原地还深受良心的谴责,而早就觉得无聊的池昱便双手往兜里一插转身就走。   他可没打算去安慰一个出了副本就不会再见面的家伙。   但他还没往楼梯的方向走个两步,忽然一阵耳鸣如海啸般袭来,过于激烈的噪音几乎刺穿了他的耳膜,让池昱因痛苦而扶着墙面跪坐在地。   他头晕目眩,连意识都在这一秒模糊,而那些在他身边带着疑惑眼神经过的玩家,显然并没有受到与他一样的耳鸣困扰。   他眼里的世界在褪色,从炫彩斑斓的色彩变为了完全的黑白,然后它们染上血色,像是赤色的油漆桶从头浇灌而下变成了一团团黏稠的,诡异的,刺目的光怪陆离,直到最后完全将他的视野吞没其中。   这怪异的感觉如要与他缠绵的毒蛇,绞得池昱痛苦万分,他扶着膝盖强撑了半天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神智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池昱听到了许露娜的尖叫——   “这个男人变成怪物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绿江好像有点抽,标点符号都被吞掉了……就句号问号和后双引号,检查存稿的时候确定我是写了的。。正文里就没有了。。   还有我第一次写无限流真的问题很大,这篇文也不打算写太长,所以副本走的很快,很多剧情和设定都是一句话带过了,我打算后期有时间修一下文,改一改路人的性格和出场的频率让他们不会太突兀,我正在努力练习写这些QAQ,给大家带来不好的观感真的很抱歉。。 第30章 别墅狂欢夜(5)   那个被殴打致死的男人变成了怪物。   已经毫无生命体征的他在一阵抽搐后忽然撕开了人皮的伪装, 他的体型一点点地变大,强壮的肉块撑破了衣物,最后化作了浑身长满光滑鳞片, 手脚短小,头部却巨大的怪物, 堪比某些白垩纪时期的巨兽。   它伸出分叉的长舌, 喉间不断挤出“嘶嘶”怪响,听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池昱缩了缩瞳孔,大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确实做好了对方就是怪物的准备, 毕竟他在面对霸凌时的不抵抗以及直面过怪物却不愿透露信息的行为都很诡异, 但……   这家伙和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只真正猎捕过玩家的怪物根本不是同一个!   通体漆黑的巨兽站在宴会厅的角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似乎正因为自己“肉身”的惨死而感到暴怒。   游戏提示为,怪物在进食日可以化作原型。   在不喜欢咬文嚼字的人看来, 他们认为只有进食日当天才会出现怪物。   但偏偏神明又补充了最后一条规则, 「怪物出现之时,进食日就会降临。」   这总喜欢玩文字游戏的混蛋将不公平的规则藏匿在了表象之间,所以人们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怪物也可以在非进食日出现”的设定。   而导致怪物现身的条件,很可能就是杀死他们的“人皮外壳”。   这波算是杨友淳阴差阳错。   “怎么会……明明还没有到进食日!”   “我就知道这家伙什么都不说肯定有诈!”   人群在尖叫中四下奔逃, 有人蹿上二楼, 有人跑出别墅,混乱的环境下还有几个倒霉蛋被踹翻在地又被慌不择路的人连踩了几脚, 但他们完全顾及不上,只迅速地爬起身后继续跑路。   捕猎游戏提前开始,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献祭一个玩家给怪物就能结束这场闹剧, 可谁又愿意主动成为怪物利爪下的牺牲品, 来成全别人的道路。   池昱的脑袋有些混乱, 再加上刚才的耳鸣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他呆呆站立在原地,任人群在他身侧飞速奔过,却只木讷地盯着那双目猩红的怪物,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他能感受到恐惧,但他想要求生的本能并不强烈,更准确的说,这只怪物和之前的其他怪物一样,它们对他没有攻击意图。   当然,别人可能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奇妙的氛围。   “池昱!”就站在附近的严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拉着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年就向楼上狂奔。   他像是在夹一个公文包,胳膊紧紧勒着池昱的腋下将他连拖带拽地拎上了楼,而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拯救自己,只呆滞着表情任严律带着跑,意外地配合。   两人最后一路钻进了二楼某个敞开着大门的卧室里。   见怪物还未追来,严律飞速打开了角落里衣柜的门,把池昱像堆衣服似的给塞了进去,但这里的空间不够容纳两人,他便一个闪身滚进了旁边的床铺底下,在黑暗中只露出双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   䧇璍   一切。   别墅外的可活动范围只有中庭广场,虽然空间宽敞适合逃跑,但对怪物也是同理,一旦被发现根本无法逃脱追捕。   而别墅里的走廊非常狭窄,可以有效地限制怪物的移动速度,还有前侧和后侧两条楼梯通路,就算被怪物逼近死角也能通过楼梯逃到其他楼层。   “那个,我们除了逃跑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女性的询问声。   声音不大,似乎是有意在避开被怪物听见。   “那不然呢,主动给怪物送命吗?我可没那么好的良心。”   “确实……那东西看着根本不像是人类能打得过的范畴。”   有人在聊天。   池昱小心翼翼地把柜门推开了一些,隔着缝隙才看到是刚才跟着他们一起逃进房间的其他玩家在说话。   女性躲藏在书桌的下方,她用上铺掉落的床单扯出一道帘帐挡住了这书桌一角,将自己的身形藏匿在了阴影中。   她旁边的衣架后还藏了个男人,属于卧室主人的风衣被他用双手撑开,而他就站在衣服的后头,从衣摆下露出了男人那双无处安放的脚。   池昱:“……”   这两人拙劣的藏身技巧是谁看了都会想哭的。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了床底下的严律,对于那强壮的怪物而言,严律所在的位置虽然明显,但也恰好是它的视野盲区,如果不特意俯身检查,真的很难被发现。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池昱蹙眉,他指了指旁边那两个蹩脚的躲猫猫选手,然后用唇语询问床底下那带头跑进房间的家伙。   “跟来的。”严律淡淡地回。   人总是有点儿从众心理,就像老师提问时只要有一半的人举手,剩下的一半人也极有可能会跟着一起举手。   再加上刚才大家都慌不择路,偶有几个看到严律夹着池昱在楼梯上健步如飞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也难免要忍不住跟着一起。   “现在该怎么办,怪物上来了吗?”女性仍在小声地问。   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他们甚至不知道怪物是否还留在别墅内。   “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等待五小时后的祷告时间,我们利用圣女来杀死怪物。”见暂时安全,严律也一道加入了讨论。   “但是游戏规则需要全部的玩家都聚集在雕像前啊,除却他们本身无法考虑到这一方案,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怪物猎捕的情况下,还通知所有人一到时间就赶过去吧。”   躲在衣架后的男人用气声在反驳,但因为那件衣服被他撑得太大,大家并看不到他的表情。   “想这么多做什么,人类打不过怪物,现在你们只能当亡命之徒。”虚掩着的门缝间,池昱听上去有些摆烂的声线默默传出。   在其他人眼中,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明明自己也是瓮中之鳖,但莫名有一种好像事不关己的轻松感在里头。   毕竟谁也不知道衣柜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的空间太过逼仄,池昱只得蜷缩起一半的身子,他双手抱着肩膀,双腿高举起来架在侧边的墙面上,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卡在了里头。   彼时周围依然静悄悄的,听不见怪物的动静,所有人都安静地瑟缩在属于自己的狭窄角落。   片刻后,那躲在风衣后的男人因空间太密闭而感到呼吸不畅,见现在安全,他赶紧扯开衣服探了个脑袋出来,试图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他才张开嘴,整张脸上的血色便“唰”的一下瞬间消退,旋即他飞速扯过一旁的风衣,再次将自己掩盖了回去。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急,风衣从衣架上松脱了下来,但男人根本没那个胆子将它重新挂回去,他用手肘拼命地顶起风衣下垮塌的部分,努力将自己再次隐藏起来。   所有人都从他的表现上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刚才还窸窸窣窣的声响全部消失。   落在书桌上的床单在窗户吹进的微风下缓缓飘动,池昱生怕那两个家伙藏得太差会牵连到自己,便赶紧扯过衣柜门上的锁扣,将最后一丝门缝也掩盖住。   但他忘记了一点,衣柜是从外头打开的,门把与锁扣都在外侧,只有那一块正方形且光溜溜的金属锁从柜门的正面安插到了背面,根本没有足够他把手的着力点。   咔咔——   脚下的木质地板因突然承受过大的重量而往下凹陷了一部分,缝隙之间互相摩擦断裂,发出诡异的声响。   它进入房间了。   令人窒息的是,如此庞大的怪物却没有脚步声,它会悄声无息地出现在这栋别墅的任何地方,直到有玩家因不慎而被它猎捕,这场捉迷藏的游戏才会短暂结束。   池昱的手指紧紧捏着门板上那块小到随时都会滑脱出去的锁扣,有一丝光线从无法完全合拢的柜门处透进,在他身上落下一道刺眼的白痕,宛若刀尖锋芒。   狭小到连呼吸都会觉得拥挤的空间里,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随着那一声声碾压过地面的脚步越来越接近,他额头也开始渗出棉麻的冷汗。   那东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池昱的衣柜前方。   唯一的光线被怪物的身形所遮挡,池昱的眼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漆黑,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   但幸运的是怪物很快就从他的面前经过了。   它的嗅觉足够灵敏,并且在它努力分辨那些气味的来源时,身上的鳞片也会诡异地如花朵般绽开,像是在同怪物本体一样感受着纷杂不一的气息。   房间里有四个人。   怪物的口水顺着它的獠牙往下渗透,又滑过嘴角,最后在地面滴落开一片深灰色水痕。   那张被它踏在脚下的可怜地毯在怪物唾液的腐蚀下发出“嘶”的一声,竟生生冒起了白烟,散发着叫人想要咳嗽的刺激性气味。   另两人有风衣与床单遮挡倒是还好,池昱也躲在衣柜里几乎闻不到那东西的味道,但四舍五入等于没藏的严律就不一样了。   他本就是一个趴在地上的状态,而被腐蚀的地毯离他最近,几乎在冒出白烟的那一刻,严律就已经吸入了对他来说足够昏厥过去的量。   他呼吸一窒,眼睛酸涩到睁不开倒是小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喉咙好痒。   那种仿佛有数千根羽毛在他喉间同时刮挠的感觉,让他无比地渴望能咳嗽两声来缓解这份不适,但他知道一旦发出声音,就等于是直接告诉怪物他在床底下。   严律不停地吞咽口水,甚至隔着皮肤用手指不断地挤压抓挠自己的喉管,当然这种挣扎根本毫无作用,只会让他心底的烦躁愈演愈烈。   最后这种生理上的不适完全突破了严律可以忍耐的极限,一股气流从胸腔里直冲而上,带动他干涩难耐的喉咙开始疯狂地咳嗽!   “咳咳咳……!”   他的眼眶里被呛出了泪水,但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不断咳嗽的状态,甚至有种“反正都会被发现,不如咳个爽”的摆烂感。   怪物瞬间站直了身子,严律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这下根本不需要怪物辨别气味就能轻松找出他的位置。   另外两个玩家裹住了自己的遮蔽物,已经不敢再抬眼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   而池昱也默默地关紧了衣柜的门,虽然他心里对于严律还算有那么一点情感上的动摇,但在自己的小命面前,能够依靠牺牲别人来让自己活下去,他觉得未尝不可。   怪物的脚步停驻在严律所藏身的那张床铺旁,底下的青年因恐惧而发起了抖,他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明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可那份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让他总要产生点侥幸心理。   怪物的呼吸越来越近了,他似乎准备低头来检查床铺下方。   严律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夹克衫内侧的口袋,在那里有跟着他一起从现实进入副本的手.枪。   人类无法反抗怪物,但也不至于连一点伤害都无法给那东西造成吧?   如果他能在怪物反应过来前就打瞎它的眼睛,是否可以得到一线生机?   眸中的恐惧在他飞速转动的大脑下逐渐消退,最后只剩下了沉着与冷静,只不过在严律已经准备好射击的那一刻,意外发生了。   怪物因即将发现猎物而兴奋地甩动起了尾巴,那长满了尖刺的长条肌肉块在房间的中央不断撞击着周遭的一切,然后“哗啦”一声,衣柜的大门在它的造作下被砸了个粉碎。   就躲在里面的池昱因失去了支撑而一骨碌滚到了地上,他呈四肢展开的咸鱼状躺平在了怪物的面前,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绝望地一动不动。   ?   卖队友的报应来的这么快?   如果“倒霉”二字可以形容,那么一定就是池昱现在的状态。   他都已经假惺惺地准备缅怀严律了,谁想到会被怪物给一尾巴甩出了衣柜。   “吼——”   那东西忽然咆哮,浑身的鳞片如花朵般绽开又不断颤栗着花瓣,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攻击状态。   池昱被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的幸灾乐祸也在他逐渐发青的脸色中烟消云散,只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门外没命地飞奔。   “池昱!”严律的惊呼声紧接着传来。   见到自己的同伴被追,他也顾及不上会不会被怪物一并杀掉,只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向着那东西的后背射击。   被火药点燃的金属壳从枪口迸发而出,它带着强烈的热量破空飞向怪物的背脊,可在严律的设想中至少能让怪物受伤的攻击,结果却连见血都没做到。   怪物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那枚子弹在它的身上炸开尘烟,却未能伤及它底下的血肉分毫。。   对人类而言足以致命的枪击仅仅只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个有些凹陷与发黑的小坑,伴随着青烟的缓缓升起,怪物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它对人类的“挑衅”不屑一顾。   而这由严律鼓起勇气才争取来的短短两秒钟时间,也没能让池昱成功跑出他们的视线。   怪物没有搭理还试图做些什么的严律,它确定了目标,只向着门外少年的背影追去,速度之快几乎在房间里掀起了凌乱的风——   “我还没有想好遗言啊!”   电光石火间,才跑上走廊的池昱被它一口咬住了胳膊,旋即整个人都像是被猎豹叼走的兔子般在它的尖牙下摇摇欲坠,然后随着怪物的身形一并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池昱!”   严律不愿放弃似的还想再追,可跑出房间一看,外头早已没了那一人一怪物的身影,只剩下满地的狼藉与空气中飘扬的烟尘。   >>>   池昱被怪物一路叼着带上了三楼的露台。   那里似乎也有其他玩家躲藏在房间里,并且因为听到了怪物的动静而选择闭门不出。   副本里根本没有温度的阳光从空中静静洒下,在少年的眼底落下了一片淡金色的辉光。   怪物忽然松开了口,它把池昱放到了地上,甚至因为怕他跌倒而伸出利爪替他稳了稳身子。   “你怎么……”这不是池昱第一次被怪物帮助,但因为这是全新的副本,他内心还是有些惊惧。   胳膊上被怪物咬到的地方确实很痛,但那是种没有流血的钝痛,他能察觉到对方有故意在放轻力度,就是怕伤害到自己。   露台并不坚固,怪物光是站在上头什么也不做,池昱也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好像随时都会塌陷的样子。   而就在他摸不清楚这家伙要做什么时,怪物忽然伸手,用尖利的指甲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你要吃我?”池昱眨了眨眼睛,没懂怪物的意思,但他的脚步老实地往后退了点距离,显然还害怕着。   “吼!”结果那东西忽然冲他咆哮,吼声通过空旷的露台被无限放大,噪音能撕裂天边漂浮的云朵。   那些躲在房间里的玩家们这下连开门偷看都不敢了,只一个个瑟缩在各种狭窄黑暗的角落里,希望能够依靠献祭池昱来获得生机。   但这个时候的“祭品”还在猜对面的哑谜。   “呃……不是要吃我,是要让我学你叫吗?”没有感受到杀气,池昱抿唇,壮着胆子迟疑地追问。   此时他面前那看着超凶残的家伙就像只小狗一样乖巧地屈膝坐着,并且在池昱的问题过后,它轻轻地点头了。   虽说怪物的反应和举动已经透露出对他毫无攻击的欲望,但它们毕竟是那个混蛋神明的产物,说不定会和它的主人一样喜怒无常。   譬如前一秒还像大狗狗在卖萌,后一秒直接狂犬病发作把自己给噶了。   池昱可不敢造次,怪物让他叫,那他就叫。   “啊!!”   他学着怪物的样子对着天空怒吼,嗓门和分贝虽然挺大,但因为语调上没什么起伏,听上去大概是楼下小孩儿喊你出去玩的程度。   怪物摇了摇头,显然对池昱的表现不太满意。   小少年不敢怠慢,他吞了口唾沫,又卯足了劲地开始嚎,“啊——!”   这次他带了点紧张的情绪在里头,语调显得声嘶力竭,但也至多是走在楼梯上忽然被人给推下去的程度。   “……”池昱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好像自己的表现还是不过关。   怪物的瞳孔忽然放大,又慢慢缩小,最后它像是放弃了抵抗般的,不由分说地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巨口向着池昱的肩膀迅速咬去!   呼吸一窒。   “啊啊啊!不要啊——!”   因为怕死,这次的池昱叫得特别凄惨,大概是光脚走在房间里忽然踩到了一块乐高积木的程度。   整个别墅都回荡着他的鬼哭狼嚎,让楼下想要上来救他的严律都僵硬住了步伐,开始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做这道送命题。   但片刻后,池昱发现怪物咬得不痛,甚至它只是张着嘴巴在他的面前做做样子。   恐惧让池昱的头发都一根根地炸了开来,他颤颤巍巍地抬头,想要问问怪物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他还来不及开口,一道血色忽然在他的眼前炸开,旋即腥臭的浓稠扑面而来,在他本该光洁的面颊上落下了大片刺目的色彩。   怪物居然用利爪掏开了自己的胸口!   那面对□□根本不为所动的坚硬皮肤在怪物的自.残下裂开了个大洞,露出了胸腔里不断收缩着的心脏,血液从洞口处汩汩流出,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池昱几近昏厥。   “Ma,ma,离开……”怪物从喉间挤出了吼叫以外的声音。   沙哑的,干涸的,甚至是带着莫名的渴望的。   在那句其他怪物也说过的无法理解的发音后,它在让池昱离开。   一瞬间就理解了怪物的意思,池昱的心中虽然还有许多疑惑,但他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他就很难再为自己“还能活着”这件事而做解释了。   他没有受伤,只有肩膀上那怪物啮咬过后而留下的淤青,但怪物在他的身上溅满了血渍,所以池昱不得不装作伤痕累累的样子,拖着那条“摇摇欲坠”的完好胳膊向楼下缓慢地走。   怪物的目的他并不清楚,如果单单只是给予他恐吓那未免有点太兴师动众。   还是说……它想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向其他人证明什么?   “那挑染的臭小子死了吗?”   走廊上传来了其他人的小声嘀咕,他似乎以为怪物已经完成了猎捕。   男人踏过满地的血迹一路走上露台,想要去确认一下“案发现场”,但他才低着头往上走了两步,忽然见到了一双满是鲜血的白鞋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台阶上。   “……”他呼吸顿了顿,带着惊惧的表情缓缓抬起了头。   少年浑身被血色浸了个透,连发梢都诡异地在往下渗着猩红的水滴,他就那样木讷地站在台阶上,又在片刻的清醒后默默地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男人的身后。   “……什么?”   比起自己碎碎念池昱的坏话被本人听见,彼时更让那男人觉得恐惧的,是那片忽然从右侧笼罩过来的阴影以及扑打在他头顶的潮湿热气——   怪物还在,并且它将要继续遵守神明的规则,猎捕一位玩家来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进食日”闹剧。   >>>   严律是在二楼的走道上发现池昱的。   在见到浑身是血的他时,严律毫无意外地被吓了一跳,但看对方还能一脸平静地对自己打招呼,他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了下来。   “你居然成功逃出来了!那怪物去哪里了?还有你伤得厉害吗?”他就像在职场上审问犯人一般,问出了一大堆需要马上得到解答的问题。   小少年无语地眯了眯眼睛,甩了甩那条刚才还假装脱臼的胳膊道,“我没事,我的能力是自我再生。多大的伤口都能迅速复原。”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了自己染血的衣襟,如自证似的露出了他衣服下的锁骨与肩头。   此时在少年光滑的肌肤上除了黏糊糊的血迹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伤口。   严律瞪了瞪眼睛,他清晰地记得怪物就是咬着池昱的肩膀把他带走的,但现在他的身上连点痕迹都有没留下,应该不会是乱说。   “嘿,那你这能力真不错啊,已经是开外挂的程度了吧!是不是被掏个肾都能长回来?”严律的眼底亮起了兴奋的光点,看样子对于池昱的能力非常感兴趣。   池昱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吧,但你为什么要拿我的肾打比方?”   “我就随意一说,但讲真的,你的能力确实能为我们副本的通关带来不少便利!”   严律越说越激动,甚至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开始细数起来,“比如进食日当天让你站在明显的地方当诱饵,卡着怪物杀不死你的bug,从而找出怪物的真身是谁!”   池昱:“……这是警察说的出来的话?你可真是个活阎王啊你。”   池昱承认自己之前想要卖掉严律以求自保的行为很恶劣,但严律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看上去试图利用自己的能力来诱捕怪物的欣喜表情不是假装,但遗憾的是……池昱的能力是假装的。   他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于神明的赠予,而他之所以会编出自我再生的说法,也是依仗着怪物没有杀他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大的伤口,他才临机应变出来的借口。   毕竟比起承认怪物主动放他一马,还是假装自己会自愈来的更容易让人信服吧?   “有人被杀了!”   池昱正纠结着该如何让严律结束这无意义的话题时,一伙人忽然从三楼惊慌地飞奔下来,口中还拼命地叫嚷。   “真的吗,他死了吗!”但回应他们的是其他人有些古怪的追问。   躲藏在各个地方的玩家们纷纷从角落里或是房间里探头出来,脸上带着终于躲过一劫的如释重负。   在那传信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这怎么听都会被认为是坏消息的恐怖话语却得到了众人无比同步地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可怜,但有人死了就意味着怪物的猎捕行动已经结束,他们这些剩下的玩家又成功挺过了一个进食日。   “没想到居然能有人从那种东西的嘴里逃出来啊……”说话的人是之前与池昱躲在一个房间的女性,她的眼神惊讶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但并不敢上前与他搭话。   “你应该庆幸还好自己活着。”旁边的男人揶揄她。   “呜呜,今天晚餐我要多吃一点,吓死我了,肚子都饿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小声说话,但他们脸上的神情无一例外都是轻松的,似乎在为自己的存活而喜悦。   然而这群幸灾乐祸的家伙们还没高兴多久,二楼的楼梯口竟又缓缓走下了个身影。   当众人以为是其他的幸存者回到了宴会厅与大家集合时,那人破烂的衣着与浑身不断散发着的血腥味却将他们的理想扯回了现实——   那个刚才变成了怪物的男人,居然又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回到了此处。 第31章 别墅狂欢夜(6)   一群人站在宴会厅的中央, 心有余悸地望着楼梯口血淋淋的男人。   两者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众人的鼻息,甚至有人已经默默挪到了别墅的门口, 做好了第二次逃亡的准备。   双方僵持了许久,但男人始终没有展开他们设想中的行动。   在众人灼热的注目下, 他的脸上有着些许不自然的惧色, 他指尖微微发了僵,旋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进了二楼的走廊,应当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随着男人身影的消失, 紧绷着的气氛终于松懈, 许久, 有人壮着胆子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按照游戏规则, 怪物在进食日结束后就会恢复原貌。”严律的头脑清醒得很快, 不过比之更让他在意的是,男人似乎失去了自己成为怪物时的记忆。   倘若每只怪物在进食日后都会失忆,那么也难怪他们平时无法将怪物与玩家区分开来。   因为那群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怪物,并且在其他怪物现形时显得比谁都要害怕, 它们连自己都能欺骗, 那么大概率也能骗过所有人。   游戏也会因此进入死局……   玩家们包括怪物在内将要进行一场互相猜忌的头脑风暴,而区别它们的方式仅仅只有在进食日的当天, 让玩家直面其中某人变成怪物的过程。   >>>   午夜十二点。   白日里还温暖的阳光消散退却,只余寒冷的风穿梭在中庭广场的各个小道之间。   极大的昼夜温差让只穿着单衣的玩家们瑟瑟发抖, 只希望可以快点结束这场已成定局的祷告。   所有玩家都聚集在圣女的雕像前, 伴随着钟声的敲响, 祈祷仪式的条件成立, 隐匿于地面下的白点宛若冬日里的第一层薄雪清晰地显现了色彩, 它在指引玩家们上前站队。   多数人都选择了和第一次祈祷时一样的位置,反正站在哪里也不会影响祈祷的结果。   但他们在闭眼前又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之前化为怪物的男人。   他被孤立了,明明自己的站位是祈祷仪式的正中央,可周围却自然而然地空开了一圈白点,显然是玩家们惧怕一会儿的仪式会牵连到自己。   男人的脸上还留有被杨友淳折磨过后的青乌,此刻他低沉着表情站在自己的白点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圣女没有发出提示,玩家们无事可做便悄悄地扫视着仪式上每一个人的面庞,又在互相对上视线后尴尬地移开,生怕这交流眼神的行为会阴差阳错地触犯“不能公开投票”的游戏规则。   「仪式开始,请玩家在心中默念票选人的名字。」   圣女威严的声线在片刻后响起,盘旋在了中庭广场的上空。   祈祷仪式的流程和之前毫无区别,只是这次大家的选择格外清晰。   池昱按照规则紧闭双眼,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自己的听力,他能听到圣女举起镰刀时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人急促的呼吸。   他听上去有些紧张,甚至整个人都在因不安而颤栗,但很快随着空灵的脚步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那人的吐息也逐渐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   冥冥中寒风呼啸而来,连空气都在这一瞬凝滞,强烈的气流掀起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他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铁锈味,湿漉漉的水雾扑打在他的身上,在风中凛冽着刺骨的寒意。   然后,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声也跟着平息。   「祷告仪式结束,邪物已驱除。」   先前凝固着空气的威压在圣女话音落下的瞬间消失了,众人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祈祷仪式的最中央。   男人所在的位置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宛若血雾爆开的猩红点点,预示着曾有人在这里留存过。   “圣女的结束语和之前不一样了。”仪式一结束,严律就暗戳戳地凑了过来。   池昱被他鬼鬼祟祟的出现给吓了一跳,不过见严律满脸都写着严肃,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地应他,“看样子之前死掉的家伙确实是因为睁眼才被惩罚的。”   他就像壁画里所展示的那样,因为人类看到了圣女处决恶鬼的画面,所以他被残忍地挖去了双眼并处以极刑。   “加上在第一场仪式中被转换成怪物的那个,现在玩家一共二十六人,其中五人是怪物。”严律在说出数据时,脸色看着并不太好。   虽说玩家的数量依然占了大比例,但短短几天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好几人,而怪物的数量不减反增,按照这种速度下去,要不了一个月,玩家们就会被怪物包围,彻底输掉游戏。   见严律若有所思,池昱意思意思露出了个悲痛的表情,然后说出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来,“那我先去洗个澡。”   他一向认为这种问题多纠结也没有意义,此刻见严律还被他惊得待在原地说不出话,便与他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兀自上了楼。   今天白日里的追逐战,以及那怪物用血液替他掩藏真相的做法让池昱的衣服沾满了污秽,现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虽然已经干涸,但仍留下了让人窒息的气味,就连他的头发丝儿都粘成了缕,摸着很是难受。   池昱从房间里收拾出了一些干净的衣服,他将它们装在篮子里,然后向着走廊尽头的洗浴室走,不过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了第二人的脚步声。   那人穿着厚跟的皮鞋,步伐很稳,哪怕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他沉重的脚步声也依然清晰可闻。   池昱本以为那人是顺路要去洗手间的,遂没有过多的搭理,但没想对方会忽然快速上前,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昱回眸,那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生着头浅栗色的短发,眼神无光,眉尾向上高高提起,带着股好像随时都能把敌人杀穿的锋芒。   池昱眨了眨眼睛,见到了对方身上整洁的西装,他还戴着工整的白手套,整个人在灯光下站得笔挺,就像是接受过专业的训练那样,让池昱产生了一瞬间这家伙可能是别墅大管家的错觉。   他见过他,并且稀奇地记住了他的名字,安谷泽。   就是在副本当天提议杀光所有玩家,并在杨友淳霸凌别人的时候,那仅有几个赞同他行为的人。   “你好,池昱,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少年的姓名,语气听着礼貌却带着非常隐晦的不善,让人略微有些不适。   池昱握在干净衣服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他挑眉,不解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怪物的线索,想要和你验证一下。”安谷泽微笑地回答。   他说话时脸上始终平淡如水,与其说是没有表情,倒不如说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   对于自己的名字被人知晓,池昱并不好奇。   所有人的姓名早在副本最开始时就被严律要求着写上了宴会厅的白墙,只要他有心去记,哪怕只是随意一瞥的瞬间记忆,也足以在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这里聪明人这么多,还有个出头鸟严律,这家伙为什么偏偏要找自己来验证?   “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了,我叫安谷泽,职业与能力现在不方便透露,同理,我也不会要求你告知我这些。”   安谷泽对于池昱的不作答并不奇怪,甚至还贴心地重新自我介绍了一次,然后他在池昱面前伸出了被手套包裹着的纤长五指,示意要与他握手来表达自己的友善。   池昱哪里有什么人情世故,他在人际交往中连动脑子都懒得,遂此刻也乖巧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安谷泽轻轻握了握。   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安谷泽弯起嘴角笑了笑,旋即目光又落在了池昱手臂上的干净衣物,“你现在要去洗澡吗?”   他好像有些明知故问。   “啊这,不然呢……我故意用衣服去堵住下水道吗?”池昱歪头。   男人闻言失笑,身上的冷冽也在这一刻散去,他垂眸看向窗外,彼时那些玩家还留在中庭广场上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多少人回到二楼的住处。   见对方还望着自己等他说话,安谷泽顿了顿神色,认真道,“虽然这样说有些无礼,不过我想要验证的问题非常紧急,但也只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能请你稍等会再洗澡吗?”   安谷泽真的太有礼貌了,以至于这过于绅士的行为都让池昱感受到了浑身蚂蚁乱爬般的不适。   他可是个粗人,哪里受得了这种“皇家”礼仪啊。   “那你说,我听着。”沉寂片刻后,池昱还是决定听安谷泽说话。   虽然他各方各面都很可疑,但他拿怪物的线索作为筹码,说明安谷泽至少有与之差不多重要的事情要与池昱交流。   毕竟没有人会对一个根本就不熟悉甚至是零接触的人,忽然分享自己的机密情报。   “来我的房间吧。”面对池昱的应允,安谷泽没有选择直说,他的脸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诡秘,有意无意地暗示着接下来的话题会非常机密。   池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安谷泽已经在前方带路,他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衣物缓步跟上,至多他一进房间就站在门口,方便有危险的时候可以直接逃跑。   安谷泽的卧室在走廊的中间部分,房间的陈设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但一推门进去,池昱就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古怪气味。   “阿嚏,阿嚏!”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那味道有些像熏香,朦朦胧胧的飘散在整个房间里,浓度似乎不算太大,需要用力地吸气才能嗅到。   稍微有点在意。   池昱就按照自己计划的那样,始终站在安谷泽房间的大门边一动不动,生怕那家伙会忽然做些什么,并且他的目光又马上看到了书桌旁那个趴着睡觉的男人。   他谨慎地皱眉,“这个人怎么了?”   “他太累了,毕竟已经过了午夜的时间点。”安谷泽面无表情地回答,眼底的情绪依然平静,似乎并没有撒谎。   “……要不你叫醒他吧,睡床铺肯定要比睡桌子上舒服点。”池昱抿唇,试探着开口。   倒不是说池昱是那种会关心其他人的性格,而是他们刚刚才结束祷告不过十几分钟,这人居然就已经睡得这么死了,简直像是刚坐上书桌就忽然昏厥了过去。   但看他的腹部还有均匀的起伏,呼吸还在,似乎只是普通地睡着了。   “我听说你今天从怪物的追捕中逃出来了,”安谷泽并没有打算回答池昱,而是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而我想要验证的猜测,恰好需要一个与怪物有过对手经验的玩家。”   池昱:“……”   他的瞳孔晃了晃,在一瞬间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并且还直白地问了出来,“你该不会是妄图打败怪物吧?”   “在遇到你之前,这确实只是我的痴人说梦,”安谷泽勾起嘴角,笑得灿烂异常,“但现在,我至少可以通过你摸到那道门槛了。”   “什么意思?你……”池昱能猜到对方想要拿自己当实验品,但他更好奇安谷泽想要验证的猜测是什么。   男人就站在他的对面,月光自半掩着的窗帘缝隙间静静洒落在地面,他的室友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桌上,周围安静的像是座坟地。   片刻后,安谷泽向池昱一步步地靠进,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微笑,“我的能力是【记录】,可以将自己听到的所有声音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在脑海里。”   这也意味着哪怕是一句悄悄话,只要被安谷泽听到细微的声响,他都能通过能力清晰地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池昱进行了短暂的思考,仅仅两秒钟。   因为他的大脑还来不及转起来,胸口的闷痛就逼得他停下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鲜血顺着他本就肮脏的衣服大片大片地渗出,渐渐地,闷痛也转换为了让他呼吸都困难的绞痛,他的视野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逐渐模糊,最后他双腿发软,靠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尖锐的耳鸣在疯狂地炸响,池昱所有的感官都随着失血而开始模糊,在他半昏半醒间,他听到了安谷泽淡淡的那一句——   “你和怪物在露台对话的时候,我就在走廊上。”   银白的匕首沾染了血色,深深地穿入了少年的胸口。   池昱感觉自己的思绪在飘远,视线也慢慢地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团,像是天空中悠哉漂浮的云朵,但对于苟活的渴望让他强撑着意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被捅了,那是不加犹豫甚至连思考都没有过的一刀,直截了当地插入了他的心脏,精准地刺中了要害。   他的呼吸在变弱,那本该蓬勃跳动着的脏器也慢慢停止,宛若生锈了的钟表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他想说话,但说不出来,手脚也冰冰凉凉的毫无知觉,胸口更是疼痛难耐,让他只能佝偻着背脊,像只即将死掉的老鼠一样蜷缩成一团。   嗯,可能也不是像,他就是即将死掉的老鼠。   最后这痛到表情扭曲的少年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他眯了眯眼睛,虚弱地吐出口浊气,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确实满脸都写着,“为什么啊?”   安谷泽脸上伪善的微笑在看懂了池昱的表情语言后瞬间散去,他扬起下颌,如蔑视一只蝼蚁般低头与他对视,“虽然这样做很不人道,不过和怪物要讲什么道理呢?”   什么怪物……安谷泽说他是怪物?   池昱的眼睫颤了颤,没能发出自己的质疑。   疼痛愈加汹涌地袭来,他整个人都无力地趴倒在了地上,本就无神的眼底彻底泯灭了最后的光点,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已是弥留之际。   “我听到了你和怪物的对话,它居然为你做了伪装还允许你逃跑。只有同为怪物,才能被那种东西如此对待吧?”   虽然“反派死于话多”是经典理论,但在主角已经被一刀噶了的情况下,这理论就不成立了。   安谷泽垂眸,用鞋尖踢了踢池昱的脸,并没有得到回应。   然后他的皮鞋抵住了那柄插在对方胸口的匕首,少年无力的身躯被翻转到了正面,他苍白的脸庞沾染了大片的血色,眼睛依然半睁着,仿佛死不瞑目。   安谷泽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扒开他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见对方的瞳孔已经放大涣散,便晓得这家伙是死透了。   “虽然你已经听不见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合作,”男人抽出早已备好的绳索,一边捆住池昱的手脚,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游戏还真是为我量身打造。”   神明的规则是「原生怪物只能由圣女杀死」,那么潜规则就是……非原生怪物可以在它们还处于人类状态的时候直接抹杀。   他只要把其他玩家全部解决就好,反正杀死个无辜的普通人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而要是碰巧杀到了怪物的皮囊,非原生怪物会直接毙命,而遇到原生的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利用怪物猎捕一位玩家就会平息的设定,完全可以苟活到游戏的最后。   到这,安谷泽看了一眼那躺在桌边一动不动的舍友。   倘若池昱是非原生,那他将会死在这里,如果他是原生,那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必然是这书桌旁倒霉的家伙,然后他会在“用餐”后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重新回到游戏。   到时候安谷泽只需要在投票时怂恿其他玩家勾选池昱就好,如若被怀疑,他还有自己的室友被池昱“吃”掉的铁证。   不管安谷泽的猜测哪边才是正确的,他都将是那个最终的赢家。   >>>   严律回到房间后没能找到自己的室友。   他本以为是池昱太爱干净,非得把身上的老泥都搓光滑了才肯出来,可他在浴室门口等得都想要上厕所了,也没见得池昱有半点动静。   遂这心急的家伙几步走到了浴室前,猛地拉开了玻璃大门,大声嚷道,“池昱!你掉马桶里去了啊!怎么还……”   严律的质问还没说完,眼睛一眨,他竟发现浴室里居然空无一人,甚至连灯都没有打开,地面也非常干燥,更别说洗澡过后才会有的潮湿与水雾。   他总不能是洗澡到一半,忽然就光着身子跑出去了吧?   再加上池昱这懒到除了吃饭和祈祷就恨不得和床长在一起的性子,他不可能忽然离开房间如此之久!   严律皱眉,他恍惚间回想起来,池昱在走到别墅正门的时候忽然与安谷泽搭了伙,当时自己距离太远没能听清他们聊天的内容,但池昱确实是跟着那个人离开的。   他越想越觉得安谷泽可疑,便索性在二楼的住房处一间接一间地找。   不过幸运的是,他才没打扰几个玩家,就在走廊的中央见到了那个将池昱带走的男人。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分。   接近第二天清晨的时间点,所有的玩家几乎都在屋内睡觉,但安谷泽却诡异地出现在了走廊上,并且身着正装,头发也梳理得非常整齐,绝对不像是起夜上厕所的架势。   可在这破副本里,大半夜的穿成这样出去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吧?   眼看着两人就要擦肩而过,在严律犹豫的间隙里,居然是安谷泽先开的口,“怎么了,小警探,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严律一怔,这在任何人听来都无比寻常的问题却莫名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片刻后,他强装了镇定,撇去任何他觉得安谷泽可疑的点,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有见到池昱吗?”   对方歪了歪头,眼底的笑意没减,“池昱?那是谁?”   “就是刚才祈祷结束后和你一起离开的男孩子,额头有搓头发挑染的那个。 ”对方的平静甚至让严律产生了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但为了防止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他选择老实报上了池昱的特征。   安谷泽的年龄仅仅比他稍大一些,但同之前严律审问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那些人或多或少眼里都会藏有一些情绪,狂妄自大,桀骜不羁,或不安或恐惧,要么就是卑微的乞怜,但安谷泽望向他时的眼神却深邃如黑洞,根本就读不透他的心思。   以一个不过二十几岁几乎没经历过什么社会拷打的青年人来说,安谷泽的城府深的有些叫人后怕。   而且就算他利用能力去看,安谷泽从始至终都是绿色的好心情,根本就不受他任何问题的动摇。   “我想起他了,我之前和他商量过一些事。”面对对方怀疑的目光,安谷泽非常自然地承认了自己与池昱见过,并且还有意无意地表达出了现在他俩已经不在一起的暗示。   安谷泽越是泰然自若,严律便越是犹豫不决,但他还是继续追问,“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嗯?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吗?”男人歪了歪头,一副好像才知道这件事的表情,“我和他说完话后,他就独自离开了。”   说到这,他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打开了一旁虚掩着的房门,这里就是安谷泽的住处。   见对方主动给自己检查,严律也不客气,他往前靠了些距离,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靠在门框处往里窥探。   半掩着帘布的窗户敞开着,微风与月光一道落进了淡蓝色的房间,清晰了光线下洋洋洒洒的尘灰。   安谷泽的室友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房间里也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除了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熏香味有些怪异以外,严律并找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可以进去看看,寻找一下你室友的线索。”安谷泽就站在严律的身后,笑眯眯地向他提议。   他有着绝对的从容与自信,以至于向来对“审问”环节信誓旦旦的严律都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如果我再继续闯入就很不妥了”的愧怍感。   况且现在正是副本游戏的初期,他确实不太适合与其他玩家把关系闹得太僵,再加上……   安谷泽总是站在他的身后。   不管严律如何更换自己的位置,安谷泽都会有意无意地往后退步,就像是拒绝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别人一样。   最后觉得查不出什么的严律只得退出了他的房间,同他尴尬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打扰你了。”   “早点休息吧,我也要睡了。”安谷泽同他道别,还不忘嘱咐一句叫他早些休息。   严律点头,但在要转身回自己房间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武器。   他没有回头,亦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脚下的地毯稍微动了动,旋即“咔哒”一声,身后房间的大门被人合上了。   明明事件的主题是“找到失踪的池昱”,可在严律空手而归时,安谷泽却对他说了“早点休息”,而没有提到任何与池昱相关的话题。   就连最基本的“希望你能早点找到池昱”都没有。   严律身为警探本就敏感,真的很难不在别人随口一提的话语中去寻找纰漏,当然更为关键的是,安谷泽带给他的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妙,就好像他笃定自己不会找到池昱。   想到这,他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头去看——   当虹膜里的倒影变得清晰,严律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也倏然一颤,扳机被他扣动,发出了“咔哒”的清响。   安谷泽居然还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没有进去!   刚才他关门的声音难道是为了迷惑自己才特意做出来的吗?   “怎么了,小警探,你还有事?”他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古怪,甚至还反问了对方。   “我……”严律的呼吸在不经意间乱了套,他往后退步,右手牢牢地摁着口袋的东西,像是做好了准备战斗的觉悟。   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安谷泽有问题,但他的第六感乃至于浑身的细胞都在咆哮,要他离这个家伙越远越好。   安谷泽迈开了修长的腿,他踏过红毯上已经逐渐稀薄的月光,向着微微屈膝蓄势待发的严律大步走去。   在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几乎触手可碰时,严律的右手小臂忽然被对方轻轻压了压。   “带枪了?很稀奇啊,是跟你本体一起传送进副本的吧?”安谷泽轻笑,不慌不乱。   严律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退却,他的枪从未在这里拿出来过,而安谷泽仅凭那短短一瞬扳机被扣动的声响,就轻易知晓了他的秘密。   并且到现在为止,在他因动用能力而发红的瞳孔倒影里,安谷泽的心情依然是绿色!   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会让他觉得愉悦般,简直就是掌控了全局的怪物。   好在最后他什么都没做便与严律擦肩而过了,但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前,安谷泽忽然回眸再次与严律对上了视线。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笑盈盈地开了口,“希望你能早点找点池昱。”   他居然补充了严律刚才察觉到的纰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4 11:52:15~2023-04-15 16: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雀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笑而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别墅狂欢夜(7)   池昱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海。   海水涌动的声响充斥着耳膜, 周遭都是影影幢幢的一片,他想伸手去抓住些什么,但淌过指尖的唯有散沙般的虚空。   难道这就是玩家死后会进入的世界?   不是极乐净土, 也不是地狱,只是无尽的下沉与静寂, 仿佛要沉没在虚无之中, 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你可真没用啊,buff给你叠了那么多,这都能遗憾离场?」   沉静的海水中忽然冒起了气泡, 有人的声音在虚无中忽远忽近。   「不要跟陌生人走, 这可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   「所以你只能是人类。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你干嘛不说话?你以为我很在乎你?」   「……行, 真有你的,不理我是吧?我破防了!」   池昱不回话, 那声音就自顾自地一个劲说, 直到最后他觉得身体一轻,所有的困顿感都在顷刻间消失,海水也像是突然蒸发了般,四周只剩下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纯白。   睫羽轻颤, 池昱在雾芒中醒转。   他的目光幽幽向前望去, 穿透如心脏般膨胀收缩的光团,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半透明人形, 沉沉浮浮如飘荡在海面的枯木,等待着他的靠近。   “你到底是谁……”他迟疑着开口, 声音沙哑的要命。   「如你所见, 我是掌管一切规则的神明。」祂回答他, 语气里没了之前的玩味与挑衅。   但池昱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而这里也不是什么死后的世界, 因为他曾在通关第一个副本后就来过这里,一个更倾向于神明领域的地方。   在死一般的静寂中他黯然垂眸,双手紧紧握成了拳,以一种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态度追问道,“你之前说了我是人类吧……那你作为神明,是出于何种立场要派那些怪物来帮我?”   「……」   面对池昱的质问,神明少有地给予了沉默,那团形体都模糊不清的东西在他的面前上下漂浮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下一秒,身侧忽然起了阵风,池昱被吹得往后退了两步,接着那风越来越大,越来越肆虐,像是要把他重新吹飞进先前的海水里般汹涌磅礴。   池昱的意识在消散,也感受到了神明对他存在的排斥,而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神明的嗤笑。   「通关游戏的人才拥有向我提问的资格,感谢我让你永生的慷慨吧。」   ……   池昱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间里的温度,大脑也没有之前那么混沌。   黑暗中他试着动了动手,结果手腕上的勒痛感让他低呼出了声,而同样被人用绳索捆住的还有他的脚腕。   他的左侧是一块可活动的门板,用肩膀顶上去便会摇晃出声,与此同时有光从被推开的缝隙里漏出,他能简单地看到一些外头的物件。   这里似乎是谁的房间,熟悉的陈设让池昱回想起来,自己正身处于一场神明的游戏,而他现在被人给关在了衣柜里。   缝隙内的眼珠不断地转动,少年试图找到一个能把自己放出来的人,但他的视野范围实在是太小,而大声呼救他又怕会吸引来把他关进来的家伙。   于是他用肩膀试探性地顶了顶柜门,声响不大,但缝隙比刚才更加宽了些,看上去这里的锁扣不太牢靠,他可以用蛮力突破。   确认附近没有别人,池昱开始拼命地撞击柜门,在无数次的奋力挣扎下,那枚小小的锁扣“喀啦”一下彻底断裂,衣柜也应声打开。   失去了重心的少年像颗皮球似的从柜子里滚了出来,与他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一柄沾满了鲜血的匕首。   它从衣柜中掉落,直直插在了池昱面前的地毯上,刀柄因惯性而前后抖动,吓得他的眼神都变成了斗鸡眼。   池昱:“……”   差点又要去世。   手脚还被捆着,池昱立刻就想到要用这把匕首来解开绳子,但他才弓起身子往前拱了几厘米,目光一抬,竟见到有个人趴坐在书桌前。   少年被吓得心脏一停,本来都快迷失的记忆在一瞬间重回了大脑,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衣柜里。   他被安谷泽当做怪物,然后骗进房间里给杀了!   但现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就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唯有那件染了大片血迹的外套还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彼时窗外仍是夜幕漆黑,见那人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池昱猜测从他被杀到莫名复活的这段时间应该还没有超过一个晚上。   他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再加上神明喜欢“趣味性”,“复活”这种能力根本不可能被祂赠送给玩家,要不然真的在床上躺一个月也能赢下游戏了。   但他也没那个勇气去死上第二回 ,就为了验证自己能不能再复活……   皮肤表层已经被磨出了血,现在的池昱也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像条毛虫似的拱到了匕首旁,磨牙死死叼住刀柄,然后举起手腕就开始用绳子蹭着锋刃拼命地磨。   这玩意捅穿过他的心脏,能够轻易割开血肉的东西,自然也割得开本就粗制滥造的麻绳。   不出须臾,池昱的手脚就得到了释放,他将那把匕首上的血渍擦拭了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空气里的味道仍旧混浊,只要池昱大口呼吸就会感受到让他难以忍受的眩晕感。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书桌旁那人的鼻息,他确实还在熟睡,呼吸声冗长平静,但只要池昱的目光往下移动,便会发现这人的裤.裆湿润了一片,他在睡梦中失.禁了。   难怪他当时一进房间就觉得不舒服。   空气里有迷药,含量虽然不高,但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昏睡过去便会进入反复吸收迷药的死循环,从而导致无法醒来。   这个男人是安谷泽为他准备的一份“大礼”,用来卡那个“怪物只需猎捕一人就能变回原形”的设定。   池昱磨了磨后槽牙,他难得感觉自己会对另外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杀意,毕竟……这真的已经是字面意义上的血海深仇了。   而且安谷泽已经默认他是怪物,还亲手了结过自己,若是池昱再在他的面前出现,他肯定会将这些事情说给众人听。   到时候池昱可能是怪物的嫌疑就完全洗不掉了,甚至有极大的概率在下次的祷告日上,成为那个圣女刀下的亡魂。   不管是被圣女杀掉还是被转变成为套着人皮的怪物,他都不能接受。   如果不想接下来的游戏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他必须杀了安谷泽,在他把这些秘密公布于众之前。   池昱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窗户通风,他要先把这个被安谷泽迷晕的白痴给弄醒,只要他还活着,而自己依然保持人形,就能证明他不是怪物。   第二步,他清理掉了衣柜里的血污,因为那怎么看都是致死量的失血说不定会暴露自己死过一次的秘密。不过之前地上他流的那滩血渍已经不知所踪,可能是安谷泽为了瞒天过海而亲自处理的。   第三步,他换上了房间里自备的干净衣服,又将那身染了血的脏衣物塞到了几乎没人会去检查的衣柜后头。   做完这些以后,他攥着口袋里的匕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门出去了。   此刻正是深夜,本该陷入沉睡的别墅却时不时地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   池昱心下奇怪,便把头从窗户探出去张望,竟发现那些玩家并没有在屋内睡觉,而是集中在了中庭广场上的圣女雕像前。   他脸色一白,惊慌失措地跑到宴会厅,果不其然,那张挂在楼梯口的挂历上,被严律用红笔做的记号已经打到了副本的第七天,他居然“死”了整整两天!   而此刻还有三分钟就到午夜,众人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祈祷仪式。   池昱隐藏在阴影中,隔着别墅后门的玻璃向雕像处观望,并且很快的,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安谷泽的身影。   他在和谁说话,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让池昱光是看着都恨得后槽牙要咬碎,要不是他的理智还支撑着他的计划,他真想现在就冲出去和安谷泽血拼个你死我活。   “我觉得今晚的祈祷仪式其实没有特别的必要。池昱失踪了,而这地方这么小,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绝大概率是被怪物给猎捕了。这也意味着进食日的时间会刷新。”   “我同意,毕竟投票这种事哪怕是匿名的也很折磨人……”   “对啊,既然进食日已经往后推了,我们就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啊,要是因为投票错误又多了个变成怪物的玩家该怎么办?”   人们的说话声从门外清楚地传来,看样子他们正在纠结今晚的祈祷仪式。   “我们已经把仪式卡到时隔最长的三天一次,不要再逃避现实了。如果池昱没有被怪物猎捕,那么这次午夜一过就是进食日了。”   议论纷纷间,严律的声线特别出众,他似乎总是这么义正辞严地来纠正别人懒散的想法。   神明的规则,「只要怪物出现,进食日就会来临,只要玩家被怪物猎捕或是变成怪物,进食日就会重置。」   在无法找出真正怪物的前提下,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更多新怪物的出现,祈祷仪式的次数必然是越少越好。   说到这,严律的目光又悄悄看向了安谷泽,对方居然也在看他,但那双漾着平淡笑意的眸子却只让严律觉得恶寒。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并且合理怀疑是安谷泽杀害了池昱,但现在他依然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这破投票,谁爱投谁投吧,我是受不了这怀疑来怀疑去的气氛了!”杨友淳忽然抱怨起来。   他如此丢下一句,便双手往兜里一插兀自回了别墅。   “我们也走了。”而在他走后,之前那对在祷告日后表现得行为诡异的父女也向众人微微鞠躬,然后跟着杨友淳一道离开。   “那我也算了吧……我不想伤大家的和气。”又有人提了赞同意见。   这种奇怪的罢工氛围忽然像棉麻的蛛网般在人群中传递开来,感染着每一个人的情绪,最后竟有不少人跟着一起离开,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玩家还留在原地。   还有十分钟就是午夜的祷告时间。   场地上的玩家已经寥寥无几,谁都不知道午夜过后怪物会不会出现,而谁又会成为那唯一的倒霉蛋死在怪物的手中。   “小警探,你可真没意思,”寒风喧嚣间,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安谷泽倏然开口,他勾起嘴角笑得玩味,“凭你的头脑,最简单的获胜方法,其实你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随着安谷泽上扬的嘴角,严律先是一怔,旋即他的额头暴起了青筋,连眼尾都因怒火而泛了红。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他低吼,就差直接掏出枪来给这个混蛋致命一击。   “看你这恼羞成怒的样子,我果然没有猜错吧?”安谷泽对于严律的怒火不以为然。   一个玩家在死亡时会有三种可能。   一,普通玩家,死了就是死了,他们会化作这副本里无人注意的一颗尘埃,在现实中也永远的消失。   二,由普通玩家转换出来的非原生怪物,不受副本规则保护的他们可以在变成怪物前被杀死,相当于淘汰了一个普通玩家。   三,原生怪物,这种东西在人形时死亡就会变成怪物,需要猎捕其他的普通玩家才能复原。当然,一旦暴露身份,就意味着它们会在下次的祈祷日被票走。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单方面的厮杀游戏。   “只要把所有人都杀掉,是玩家就会彻底消失,是怪物则会恢复原型,但只要幸存者一起祈祷就能成功解决怪物。”   这样就可以避开各种推理,以最简单的模式快速结束游戏。   “你这个疯子,别想让我认同你的做法!”严律理所当然地知道安谷泽在想些什么,作为警探,深知犯罪者心理的他怎么可能会没有猜到这种方式。   “你大可不必这么抗拒,我相信以你的智商,如果和我合作,我们一定可以干出不菲的业绩。”安谷泽依然在笑,对于严律的暴怒无动于衷,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他是真的在诚心邀请他的错觉。   旁边没有离开广场的女性也因不满而提出了反驳,“你这样的做法有悖于我们当初定下的规则。”   “哦?什么规则?”安谷泽挑眉,他单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迈开修长的腿向那女人靠去,看上去愿意好好与她沟通。   对方的呼吸乱了半拍,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威压,但很快她就镇定了神色继续说:   “我们追求的是伤亡最小化,在副本里死去等于在现实里也会完蛋,神明的规则就摆在那里,我自然不能……”   严律本想借着她的观点继续打击安谷泽,可女人的话语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卡在了一个非常怪异的点上。   遂还在想心事的严律有些不能理解地抬眸,便见到那刚才还眼神坚定的女子正惊恐地大张着嘴巴,她不断地吸气又吐气像是要诉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成了让她咳嗽也咳不出来的血沫子。   一柄刀刃从她脖颈处横穿而入,又在她的喉管右侧冒出了淡红色的尖头。   然后“嗤”的一声,女人在绝望中应声倒地,她的肢体在抽搐,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大量的赤色粘稠从她指缝间喷涌而出,将广场的地面都染成了血色。   “哎呀,真可惜,她没有变成怪物呢。但烦人的分母又减少了一个,不是吗?”   安谷泽收回了自己的小刀,染了血的银器在他指尖优雅地打转,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愧疚,甚至乐在其中。   严律的瞳孔在地震,或许他的大脑与视网膜已经接受了这一画面,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见自己最感兴趣的小警探也露出这么副恐惧的神情,安谷泽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慰,可惜他是自己想要精心培育的嫩芽,还不能太早被吃掉。   他要让严律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又在这种绝望后崩溃,当那穷极正义之道的警探绷断了理智的弦从而展露出杀意的那一刻,便是果实成熟可以好好享用的时候。   安谷泽光是想到这点就兴奋,他把玩着小刀的指尖也微微发起了抖。   最后像是要缓解这种莫名的狂躁与欲望,男人的目光看向了广场上其他因看到这一幕而目瞪口呆到忘记要逃离的玩家。   “等……你要做什么!”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严律赶紧出手阻拦。   但安谷泽的动作太快,不过是一个恍神间就出现在了另一位玩家的面前。   那身材微胖的男人怔愣在原地,逐渐发红的眼眶让他看上去好像就要哭泣,不过他求饶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银白的刀刃已经刺入了他额头的正中。   匕首从血肉中被拔出,那位玩家已然瘫倒在地面,粘稠的液体沾了他满脸,只可惜他连厌恶或是惊恐的神情都做不出来了。   “杀人了!!救命啊!!”   “快跑——!”   还在外的玩家开始尖叫奔逃,他们向着别墅的方向冲去,试图脱离这发疯男人的控制。   但当他们拼命转动门把却发现大门根本纹丝不动时,那种夹杂着绝望的不安迅速充斥了所有人的心房。   通往别墅的后门被那些早就回去的玩家给锁住了。   “……抱歉啊,你们也知道他是个疯子,所以更不可能让他进别墅了。”守在这里的人是焦月。   眼底毫无波澜的女性在说完这句话时还假惺惺地咬住了唇瓣,她单手捂着脸颊露出了悲痛的神情,但面对外头向她求救的玩家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你这疯女人!快把门打开!你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送死?!”被关在门外的男性玩家疯狂拍门,恨不得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词汇去辱骂这个关键时刻背叛队友的混蛋。   只可惜焦月是典型的利己主义,在任何可能会危害自己性命的事物面前,她是不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   安谷泽开始了他的屠杀游戏。   逃跑速度较慢的玩家在惨叫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但“幸运”的是,这些人全是普通玩家,并没有变成怪物。   见那些之前还活蹦乱跳与自己斗嘴过的玩家在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严律大脑中的那根弦被扯到了完全紧绷的状态。   他的求生欲和道德观正在打架。   他几次都没能成功阻止安谷泽伤害其他人,实力的悬殊只是其一,关键那把被他藏起来的手.枪是他最后的杀招,如果在这里就拿出来,他很可能会在之后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毕竟在这样弱肉强食的副本里,拥有一把枪就足以踩在食物链的顶端。   彼时的安谷泽已经追到了别墅门前。   一道阴影从后背慢慢靠近,在玻璃的大门上落下个漆黑修长的影子。   “……”刚才还辱骂着焦月的男人瞬间没了声音,显然已经感受到危险的降临。   “我们就用这样的方法来把玩家的数量锐减到最低吧?”安谷泽眯眼笑得愉悦,眼底的猩红与疯狂涌动着,简直比这里的怪物还要恐怖。   至少那些强壮又畸形的东西,就算五个同时出现也只会猎捕一位玩家,哪像这个杀人魔,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解决了一群玩家!   “我,对不起,你别杀我……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男人转过身,被那浑身是血的家伙给吓得神志不清。   他靠在门板上无力地滑下,然后双手合十绝望地向对方乞求一条生路,他被吓得屎尿横流,裤子滴滴溚地往下淌水。   这一次的副本,神明给予的能力都是用来破解谜题的,几乎没有会对人造成危害的技能,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人无法反抗他的原因。   安谷泽的存在,是真正意义的实力至上。   嗅到了空气里排泄物的臭味,安谷泽脸上的笑意收敛,他似乎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恶心,遂嫌恶地别开了脸,但手中的匕首仍没有要收起的意思。   不过在他准备解决这最后一个被关在门外的“分母”时,一声枪响破空而起——   带着炽热温度的金属壳搅起了苍劲的风流如利刃般席卷而来,所有的画面都仿佛在这一刹那凝滞。   嘡!   巨响在身侧的墙面炸开,最后高温化作缕缕青烟飘散而出,一枚金属弹壳被镶嵌在灰白的墙壁里,恶狠狠地警告着安谷泽,要他尽快停止自己的暴行。   “哎呀,果然还是拿出你的武器了吗?”明明自己的手上只拿了一把小刀,可面对那在月色下泛着寒芒的枪口,安谷泽竟没有感到一丝恐惧。   他持续挑衅着眼前仍在动摇的青年,“这明明是不能被大家知道的秘密呢,毕竟就算是身手矫健的我,也很想拥有一把漂亮的枪呀。”   严律举着手.枪,眼神死死地盯着对面向他慢慢走来的男人,他不断地深呼吸又吐出,试图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要一枪解决安谷泽吗?   像他这样会对社会造成危害的家伙,枪毙都算是便宜他的。   但这个疯子如果真的是怪物该怎么办?人形的时候就这么难对付了,若是化作怪物,岂不是自己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可他正犹豫要不要下手的时间,安谷泽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严律握枪的手抖了抖,但为了防止被安谷泽看出自己在害怕,他又强装镇定地用另一只手托举起了手腕保持稳定,枪口直直抵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胸膛。   “不敢开枪吗?”安谷泽笑笑,语气依然不紧不慢。   他白皙的指尖如游走的毒蛇慢慢攀附上来,握住了对方手中还留有余温的枪支,他像是要诱导严律开枪般,安谷泽一言不发地温润着眸色,暧昧地用指腹摩擦着枪口。   “我……唔!”被对方那不明所以的态度给诱骗,严律不过一个失神,手腕便传来要命的剧痛!   安谷泽忽然抬腿飞踢,皮鞋坚硬的质地轻而易举地刺激了青年手腕上的肌肉与神经,枪支也因此而脱手。   金属质地的武器在落地的瞬间就被安谷泽一脚踹飞了出去,它像在雪地上失控的滑雪板,滑行了许远才因撞上绿化带而停下。   但这样的距离显然已经不够严律将它拿回了,并且他深知一旦自己动了要去捡枪的念头,那么在他选择跑去绿化带的瞬间就会被安谷泽给捅穿喉咙。   他思虑间,安谷泽高大的身影缓步靠近,两人身侧的白玉兰亦在风中摇曳着枝叶,在严律的身上笼下一片阴翳。   他拿出了武器,他动了要杀他的心思,所以由安谷泽亲手培育的嫩芽,已经到了可以享用的阶段。   “你太天真了,小警探,下辈子注意点。”   匕首在月下闪烁寒芒,严律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遮挡,但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的男人。   但他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哗啦——   别墅二楼的窗户忽然破碎,一道人影踏着漫天如星辰般闪耀的玻璃碎片飞跃而下,不偏不倚地蹬上了安谷泽的肩膀将他踏坐在地!   寒风猎猎,月影幢幢。   少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甩了甩脑袋,将发丝间的玻璃渣全部晃了下来,然后他回头冲身后瞠目结舌的严律笑笑:   “喔,我的登场还是挺帅气的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16:21:17~2023-05-08 22: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扶夜醉春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闲来写就青山、扶夜醉春寒 4个;欣赏您的微博是一种美 2个;米糕、57782524、67074082、雀斑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麻汤圆 26瓶;胭脂蕾丝团GodFox 21瓶;55525645 20瓶;愚人众第十二席-忠犬 19瓶;雀斑脸" 13瓶;东风小姐、盒盒哒、啵啵叩叩、嗜甜如命 10瓶;花清源 8瓶;暮溪山 6瓶;滚滚嗷呜、和光同尘 5瓶;落红仙 3瓶;醉挽清风 2瓶;亦如往、安格斯瓦、思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别墅狂欢夜(8)   严律:“你还活着!”   安谷泽:“你还活着?”   完全相同的句子, 两个人却喊出了不同的语气。   池昱借着从二楼飞跃下来的姿势骑坐在安谷泽的胸口,他单脚踩着对方的右手手腕,双手又紧紧按着他的左手, 以防止他会反击。   严律趁此机会赶紧跑去绿化带旁捡起了自己的手.枪,两个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 心照不宣地将安谷泽当作了此刻必须铲除的第一敌人。   可那个倒在地上的“敌人”却无动于衷, 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慌乱,不如说仅仅只是因为池昱的再次出现而感到困惑。   他嘴角的笑意收敛,暗金色的眸紧紧锁在少年的脸上, 一字一句地开口问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   池昱偏了偏头, 眼神显得有些无辜,“只是从二楼的窗户冲着你的脸跳下来而已,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安谷泽根本不吃他这套, 他微眯起眼睛,语气里多了几分威胁,“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男人放松了四肢让池昱钳制着, 全无要反抗的意思, 但从他逐渐凶狠的眼神里却可以看出,他渴望得到答案的迫切。   他分明把匕首捅进了池昱的胸口, 他看着他倒地,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退去浑身的血色, 最后瞳孔放大, 呼吸停止, 更不要说已经被捅穿的心脏会重新跳动。   安谷泽确认池昱已经死透了, 所以这家伙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而少年的沉默又恰恰好验证了他的想法。   “哈。”面对池昱犹豫的眼神,安谷泽忽然嗤笑出声。   他轻而易举地抬手挣脱开了束缚,而自知实力不如对方的池昱也迅速往后撤退了几步,生怕安谷泽又一言不合给他胸口来上一刀。   男人弯起眉眼笑得愉悦,在他认为池昱是怪物的基础上,他依然毫无惧色地揶揄他,“我舍友的滋味尝起来如何?”   池昱没说话,但他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得紧了些,并且不出意外的,严律的声音很快就在他的背后响起,“他在说什么?池昱……”   青年用有些迟疑的眼神沉默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唇瓣抿成一条薄线,似乎在等待一个合理的答案。   果然被怀疑了。   池昱确实没有吃安谷泽的室友,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怪物,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被相信的。   而且比之更让他窒息的,这本来就是一个互相猜忌的副本,别人的想法无关他的痛痒,可严律是至今唯一一个与他在副本里达成共识的队友。   安谷泽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严律与池昱总是同行,再加上池昱还是怪物,他同时对付这两个家伙肯定没有胜算,不如直接瓦解他们的关系让两人内斗,最后不管哪边胜利都可以除掉一个对他而言的麻烦。   面对安谷泽玩味的目光以及严律欲言又止的神情,语言表达能力低下的少年卡顿了半天,终是无奈地憋出一句,“你相信我就好了,我不是怪物。”   他话音落下时,严律的眸色动了动,似乎是因为池昱的反应而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想想要让这个低情商给出一大堆能让自己信服的解释,只说这么一句话的池昱才更让他觉得熟悉。   遂他低眉,爽快地笑了笑,重新扎紧了在战斗中凌乱掉的长发,“行,关于你的身份咱们秋后算账,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打败敌人。”   到这,他们的视线同步地落在了安谷泽的脸上,这是来自于两人之间共同的战书。   虽然严律不太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但现在安谷泽的处事方式以及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完全碾碎了一个人类应该有的道德理念。   他不能仗着这里是没有法律拘束的副本,就把这里当作他屠杀游戏的极乐世界。   若是放任不管,他会比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怪物还要可怕。   “好吧,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   没想到自己的挑拨离间不管用,安谷泽的脸上难能可贵地闪现了一丝不悦,但他很快再次扬起了略带疯狂的笑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认清现实。”   他说完,掌心的匕首被他指尖拨着旋转了两圈,在池昱还未反应过来时,锋刃在空中划过道银白的直线,如疾风般向着少年的面门刺去!   嘡!   金属与金属碰撞摩擦,空气中炸开让人浑身都不适的刺耳噪音。   染了血的匕首被池昱反手握着,刚刚好挡住了安谷泽的一击。   似乎没想到对方也会有武器,还是那把被他丢弃掉了的匕首,男人怔愣了两秒,也是这短短一瞬的失神,池昱猛地发力将他往后推了出去,扯开了一道安全的距离。   “真险。”他的刘海晃了晃,一滴冷汗从少年的额头渗出,沿着他轮廓分明的额角不断下淌。   匕首的刃背上已经豁开了道细小的裂缝,想想这玩意儿之前要了他的命,现在又救了他的命,池昱真是对它又爱又恨。   “不管你的能力是自我再生,还是身为怪物的属性帮助你恢复,”安谷泽举起匕首,纤长的指节在刀刃上轻轻一弹,眼底笑意明媚,好像找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可别死的太快了。”   安谷泽挥刀的速度很快,在池昱的视野中他几乎只能看到满屏乱飞的银白光线,而他能躲开完全是依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要比安谷泽的胳膊长些……   要不然他早在第一刀时,就会因为看不清对方攻击的轨迹而暴毙了。   此刻所有的玩家都逃回了别墅,只余下那些可怜的尸体与池昱三人还留在中庭广场上进行着另类的厮杀游戏。   严律就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像猫和老鼠似的你追我赶,他几次试图帮助池昱,但都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因为安谷泽似乎打一开始就只将目标定在了池昱的身上。   他是想要证明什么吗?譬如在他的面前杀死池昱,以此来证明池昱就是怪物的身份?   以之前的了解来看,安谷泽并不在乎玩家的身份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可他为何偏偏是对池昱有这样的执着?   还有他之前质问池昱“为什么没有死”的时候……   安谷泽那张总是愉悦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有了诧异的表情,说明他不是在挑衅,而确实是在质疑。   虽然严律答应过要相信池昱,但这种种的迹象表明……   安谷泽可能真的“杀”过池昱,并且还是在无比确认对方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才离开的。   “自我再生”的能力,光字面就能理解,他的伤口可以通过皮肤组织的再生进行快速修复。   但这种能力按理说在使用者死亡后就应该失效了,因为再生也需要身体的机能保持活动状态,一个死物又要如何再生?   “再死一次吧,小怪物!”   严律的思绪被安谷泽的笑声打断,只见那浑身透着血色的男人眼底扬起一片邪狞,对杀戮的渴望完全扭曲了他的表情。   池昱被安谷泽压在身下,两人之间的体型差让他根本无法反抗,眼看着匕首从高处向着他的喉咙落下,少年用尽全力接住了对方的双手,将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堪堪停在了自己的鼻尖前。   “……赶紧把我放开。”明明已经是待宰的羊羔,池昱的眼底仍旧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他必须把安谷泽除掉,因为他复活的秘密一旦被传播出去,到时候他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就会在第二天的晚上被其他玩家给票走。   毕竟这事放在别人的身上,除了不管其他人死活的圣母角色,是个人都会怀疑这个死而复生的人会不会与怪物有关。   “不可以哟,这次我要把你开膛破肚,取走你的心脏和肋骨,我就不信……你还能再好好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安谷泽说着,居然“嘻嘻”地笑了起来,他的脸颊染上抹诡异的绯色,似乎正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而感到狂喜。   “死病娇。”池昱咬牙,他用尽了毕生所学才恶狠狠地挤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辱骂的词汇。   安谷泽不再保留实力,他双手紧握着匕首猛地向下挤压,刀尖已经刺破了池昱鼻梁上的肌肤。   鲜血从小小的破口处迅速流出,在鼻尖汇聚成了粘稠的一颗。   “混蛋……!”池昱又骂,瞳孔都在瞬间燃成了猩红。   但他此刻被人压倒在地,胳膊在反向的状态下根本用不上力,就像扳手腕的比赛时不让他手肘靠在桌面上一样,他找不到发力点,只能被动地去承受这越来越接近的刀刃。   呯!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破空响起,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碎裂了开来,发出沉钝的怪响。   池昱的瞳孔放大又缩小,鲜血如下雨般滴滴溚地往他脸上胡乱地淌,那柄刚才好像怎么都推不开的匕首也在瞬间失去了压力,被他轻轻一抬就从安谷泽的掌心里甩飞了出去。   “……”安谷泽错愕地低头,彼时疼痛感终于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的胳膊中了弹,平整的西装上被子弹烫开了个漆黑的窟窿,血液不断从底下溢出浸湿布料,难闻的铁锈味也迅速弥漫在空气之中。   而在不远处,是握着手.枪指着这里,身体却不断在发抖的严律。   掌心里全部都是黏腻的冷汗,耳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虽然他作为警探在办案的过程中见到过无数惨死的尸体,但还从未亲手拿起武器杀死过任何人。   毕竟“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件极其背离自己所追崇的正义的事情。   安谷泽受了枪伤,武器又滑脱出去,此时战斗的形势已经完全翻转。   池昱眼疾手快摸出了自己的小刀,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闪烁着那双已经完全被杀意吞噬的眸,抬手向男人的脖颈用力划去,“你给我死!”   知道他秘密的人绝对不可以存在,现在是,以后也是!   “池昱,等等!!”没想到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杀性会这么大,严律惊慌失措地要上去阻拦。   虽说这里只是副本,但他依然不希望像池昱这样的少年人会沾染上血腥,他认为像他那样干净的人应该生活在阳光下,不受任何事物的玷污。   可惜对方已经听不见严律的呼唤,他红着眼,刀刃即将割破安谷泽的喉管,然而下一秒那声仿佛来自于天际的钟响代替严律阻止了他。   嘡——   午夜祷告的时间已经结束,而早该在两天前死去的池昱却依然好好活着,这三天内怪物并没有得到任何它们想要的“祭品”,这意味着进食日已经到来。   本该安静的别墅里忽然传出一声怪物的咆哮,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动了大地,惊得池昱也一下停住了手中的刀。   假扮成玩家的怪物撕破了浑身的伪装,它准备在进食日里好好享用一番自己的美味。   可中庭广场上进行着厮杀游戏的三人却依然保持着原型,他们全都是普通人。   “怪物跟着我们一起躲进了别墅里!!”   彼时那群玩家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当初为了保全性命而锁掉大门的行为,此刻竟成了把自己与怪物困在一栋房子里的夺命锁!   骇人的咆哮声不断从别墅的二楼传来,众人在惊恐中尖叫着四下散开,现场登时乱成一片。   天花板在震动,尘灰洋洋洒洒地落下,显然那只庞然大物已经到达了他们的头顶。   就站在门边的焦月眼疾手快地推开了门锁,想着能多一条逃生通道就多一点希望。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枚锁扣才被她拼命解开,二楼住宿区的窗户玻璃就“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莹亮的碎片在月色下飞散而出,旋即一道黑影重重落下,它巨大的脚掌碾过满地锋利的玻璃,坚硬的皮肤质地愣是让那些碎渣子无法刺破它分毫。   这次的怪物外形像鱼,但仅仅只有头部,它的身体堪比电影里的绿巨人般强壮高大,皮肤油光锃亮,好像刚从水里爬上岸的巨鳄拟人。   焦月就站在别墅的门口,与那怪物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   它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本就稀薄的月光,难以忍受的鱼腥味不断从半掩着的门缝处飘进房间,引得焦月连连作呕。   她不知道怪物是否发现了自己,但现在她只能用双手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的声响会引起怪物的暴怒。   “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啊?”池昱怔忡间,手腕倏然被人猛击,剧烈的疼痛逼迫他松开了掌心的匕首。   金属的刀具在月色下滑出去许远,直到撞上了严律的鞋尖才堪堪停下。   明明中了弹的男人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甩着那条连骨头都被打碎了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在两人的面前站起了身。   “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他如此说着,咧起嘴角绽开了个几近病态的笑容。   就算是情商与反应都比别人慢半拍的池昱,在见到这种疯癫的家伙时也难免要感到恐惧。   他的瞳孔紧紧收缩着,抿紧的嘴角早已泛了白,现在他两手空空,对手又是手臂中枪也依然不为所动的变态,而在别墅的门口,那鱼头怪物还向着他们虎视眈眈。   “真是腹背受敌啊……”他扯扯嘴角,露出个看似从容却只显尴尬的微笑。   严律也举着手.枪同样迟疑地站在不远处,他的枪口对准了安谷泽的太阳穴,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紧盯着别墅门口的鱼头怪物。   谁会先攻击?   他的弹匣里现在一共三枚子弹,一枚在刚才已经嵌入了安谷泽的手臂,剩下的两枚他应该如何分配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射击技术其实很烂,因为刚才那发击中安谷泽手臂的子弹,实质上是冲着他的脑袋去的……   “嗷——!”怪物忽然仰天咆哮,震得中庭广场两侧的树叶都哗啦啦地成片掉落。   它伏下身,四肢用力按压着地面,口中尖牙磨得咯吱作响,做好了弹射起跳的准备。   池昱与安谷泽当然听到了怪物的动静,两人同时凛冽了眼神,似乎在这短短的一秒内想到了相同的方案。   “池昱!”   电光石火间,随着严律的一声惊呼,怪物已然猛扑而来!   那东西的块头虽大,移动速度却极快,奔跑时掀起苍劲的风流猎猎袭来,身形迅速隐匿在了被它带起的闪电之中。   与此同时池昱与安谷泽也行动起来,冰冷的白刃刺破了夜色,带着浓郁的冷腥味向池昱的喉咙直直而去,但被他用尽全力地接住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虎口,血液滴滴沿着刀面一路下滑,但池昱的求生意志占了上风,他姑且还感觉不到疼痛,只拼命地按着安谷泽的拳头试图拖延时间。   “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男人嗤笑一声,根本不在乎池昱那微不足道的抵抗。   他忽然反手一抽,池昱掌间伤口便在刀刃的折磨下撕开得更大了些,比之前更加浮夸的血点子飞溅而出,不偏不倚落在了少年的眼睛里。   粘稠的猩红色遮挡了他的视野,旋即让他无法忍受的刺痛感也袭卷而来,这短短一瞬的痛楚让池昱分了心,安谷泽趁机一掌扼住了他的喉咙,将这个身高才到他肩头的少年给生生提了起来。   怪物已经近在咫尺,安谷泽的脸上也溢出癫狂的笑意,接下来他要尝试一个对所有人而言,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体会一次的娱乐活动——   他要亲手给那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喂食。   安谷泽掐在池昱脖颈上的手臂已经爆开了青筋,对方拼命地挣扎,双手紧紧抠着男人的五指,但这将死之人的力道对安谷泽而言就像挠痒痒一样好笑。   呯!   空气中又撕开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安谷泽的半边脸颊,在他那张本该干净的面庞上留下了两个渗着血的窟窿。   “放开他!!”严律的手不停地在颤抖,他举着枪,指腹抵着扳机,随时准备第三次的射击。   但那中枪的疯子只是幽幽回头看他,被枪打穿的小洞在不断地流血,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脸上又长了一对眼睛,而那些血水是他因疼痛而流的眼泪。   在严律以为安谷泽会因为自己被他两次射击而发怒时,那人却极不正常地扬起嘴角笑得满面春风。   下一秒,鱼头怪物狂奔而至。   在面对浑身都是血腥味的二人时,安谷泽眼底的喜悦愈加难以隐藏,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怪物的眼前笑得前俯后仰,而他手中的池昱早已脱力,只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无言地注视着他。   半晌,安谷泽终于停止了笑声,他将池昱举到了怪物的面前,如炫耀战利品般晃了晃那已经浑身发软的少年,“来吧,大家伙,品尝一下我为你准备的猎物吧?”   “你这疯子!!”严律怒吼,但他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那无疑是他的保命杀招,现在若是又打在安谷泽的身上,恐怕也会和前两发一样被浪费掉。   “算了!顾不上那么多了!”严律暗骂一声,眼看着鱼头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他赶紧握住手.枪一路飞奔,他就不相信直接贴着安谷泽的   丽嘉   太阳穴来上一枪,这家伙还能不死!   但他低估了怪物的速度。   那东西在张嘴时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诡异的黑线,并且随着嘴巴越张越大,黑线也越来越长,最后那线忽然开裂,让怪物把嘴巴张开到了一个叫人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角度。   “池昱!你再挣扎一下啊!”严律拼命地向少年吼叫着,希望对方能忽然挣脱开束缚,逃离怪物的巨口。   可能看到全景的他也比谁都更清楚,池昱能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   怪物不吃他。   细长如章鱼触手的舌头从怪物的喉咙里缓缓爬出,它无视了被安谷泽举在面前的池昱,而是直勾勾地缠住了男人的脚踝。   舌头在安谷泽的西装长裤上留下了腥臭的粘液,又不知餍足地往上攀爬,卷起他的膝窝,裹住了他的腿根,就像是一条要暧昧讨好他的毒蛇。   “这是感谢?还是想要顺从我?”安谷泽兴奋地笑着,耳根泛着不可思议的绯红,如果能奴役一个怪物让它为自己铲除其他玩家,那这场游戏对他来说就更有意思了!   不过回应安谷泽的不是怪物的乖顺,而是他身体忽然的失重。   安谷泽的双腿被怪物用舌头绑紧,整个人都像颗咸菜似的被它倒挂起来高举在半空。   身体被这样的东西用力挤压,比枪击还要激烈的疼痛刺激着男人的神经,他终是松手放开了本该成为“食物”的池昱。   “咳咳咳……!”死里逃生的男孩子跌坐在地,咳嗽到上气不接下气,感觉整个人都差点驾鹤西去。   刚才还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晰,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惊恐望着这边的严律,也听到了头顶男人怪异的大笑。   “原来你是想吃我啊!果然……果然我的血肉对于怪物来说才是最美味的吧!”   池昱的情感缺陷对于安谷泽这个家伙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之人,他的脚腕都被怪物咬到嘴里了,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惧色,好像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情绪一般。   “真爽啊,哈哈哈……”   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流淌而下,将池昱刚换好的新衣服再次染上了血污,安谷泽的笑声在慢慢地消失,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   合上洗浴室的大门,皮肤上还泛着点绯红的少年裹着干净的外套走进了房间,这里没有吹风机,他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遂只能尴尬地坐在床边等待风把它吹干。   严律在书桌上捣鼓他的那本笔记,听到池昱进门的声响,他连头都没抬,只是以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问他,“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详细说说吧。”   能感觉到严律对他还是信任偏多,池昱便老老实实把自己被安谷泽捅刀子又扔进衣柜里“藏尸”的步骤给说了出来,不过他没说他是真的死了,只是把自己还活着的原因归咎给了“自我再生”的能力与他的“侥幸”。   因为他没死透,所以好好地活下来了。   他说的确实有理有据,再加上池昱为他的能力加上了“伤得越重就越需要时间来恢复”的设定,所以这两天他都假死失踪的做法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真是辛苦你了。”严律身为警探应该很会寻找话题中的纰漏,但这次却丝毫没有怀疑池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他摊出一张被他写满了水笔印的纸,让池昱一起过来围观。   “安谷泽这么一闹,玩家的数量又锐减一批。我们现在还剩下十八个人,而令人绝望的是,这其中依然还有五只怪物。”   池昱合眼,回想起了刚才那场不知意义到底何在的大屠杀。但比起惋惜其他人的死亡,他更庆幸还好自己会复活的秘密没有被抖出去。   而怪物也在吞食了安谷泽后扬长而去,并没留下任何可寻的线索。   “刚才怪物出现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严律说着,又从书桌的另一侧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写满玩家们名字的纸。   “那时候焦月就站在别墅门口,楼梯口还有个女性玩家匆匆逃上楼的背影,而我和你又都是怪物的目标,所以暂时排除我们四个,那只出现的怪物必然在剩下的十四个人里。”   “你不会打算去一个个地问吧?怪物之间或许会相互包庇的。”池昱惊叹。   “可玩家的数量还是大于怪物的,撇去别墅外肯定看不到任何有效信息的我们和焦月,剩下十五人的比例是人和怪物二比一,等于是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会说谎话,我们只需要比对到相同的口供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了。”   池昱:“……”   池昱:“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写作业了,你搁这给我玩逻辑推理是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8 22:01:07~2023-05-09 21: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扶夜醉春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66441 10瓶;和光同尘 9瓶;安格斯瓦 5瓶;胭脂蕾丝团GodFo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别墅狂欢夜(9)   两人在二楼的住宿区挨个房间询问了一番, 再经过严律一个人的头脑风暴,最后得出了个不知正确与否的结论。   怪物出现时有两个人不在现场,一个是那对父女中的女儿。   她去了洗手间, 只留下父亲一个人在房间。但这条信息是本就有怪物嫌疑的父亲提供的,没有其他人能够作证, 所以暂时存疑。   还有一人则是杨友淳, 他似乎与谁产生了意见上的分歧还吵了一架,连祷告仪式都没有来参加,从始至终都只待在三楼未曾离开过。   出现的怪物只有一个, 可嫌疑人却有两人, 触手可及的答案变成了让人抓心挠肝的选择题, 严律痛苦地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   而他正纠结时,一旁持围观态度的池昱却幽幽开了口, “这样反而更好解决, 在下次祈祷前,我们直接怂恿其他玩家在这两人当中选择就好。”   “可是怪物只有一个啊……”严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池昱这纯纯是恶魔发言,他的意思是既然他俩做不出抉择, 那就随大流吧, 万一选错了怪物,愧怍感也可以平分给其他玩家。   “纠正一下, 是变成原型的怪物只有一个,你不能保证另一个人就不是。”池昱挑眉,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他似乎显得过于冷静。   而严律身为穷极正义之道的警察, 错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都会让他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但偏偏池昱要与他背道而驰, 他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类型。   “别再凹你那老好人的设定了,你要真有能力,也不会任由安谷泽杀害那么多的玩家却什么也做不到。”池昱又补了一刀。   少年说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月色的辉光洒落在他身上隔开一道黑白分明的阴影,他的眼底呼啸着深邃的黑洞,无法琢磨。   严律从没有见到过像池昱这么难读懂的人,他在想些什么,他在顾虑些什么,他的眼睛从来都不会透露出半点与自己内心有关的情绪。   严律痛苦地扶额坐回了墙边。   他感到万分绝望,但又对于池昱的话语不可置否,最后只能翕动着干涩的唇瓣,艰难开口,“……那你说要怎么选吧,我听你的。”   严律想要保全所有玩家的性命,甚至包括安谷泽在内,但现实以及他那本就不太坚定的决心让他明白,仅凭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见严律放弃圣母情怀,池昱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拿来对方手中的水笔,撕了张白纸开始画画。   “A和B之间我们选A,如果A是玩家就会因为祈祷失败而转变成怪物,按照神明的规则,被转变出来的怪物可以在人形时就进行抹杀。”   池昱说到这,右手握拳,他用拇指在自己的脖颈前用力一划,还亲自配音了一句“咔嚓”。   严律:“好家伙,人道毁灭是吧?”   画纸上的火柴人头顶长了犄角,应该是用来指代怪物,而它的身边还围了另一群普通火柴人,看样子是在模拟“A转变成怪物”的场合。   池昱的意思是,就算A变成了怪物,现场十几个人围殴它一个,总不能还输给它吧?   “而剩下的B就是真正的怪物了,我们可以在三天后的祈祷仪式上票了他。”   火柴人的脑袋上被少年用水笔画上了大叉,在严律抿唇沉默的纠结中,他又不疾不徐地补充,“我们没有办法避免无伤,但比起那些剩下的玩家也会受到威胁,现在二选一已经是损失最小的决断。”   严律:“……那你决定好投谁了吗?”   池昱低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   第二日的午餐时间,玩家们陆陆续续聚集在了餐桌前。   乌鸦扑腾了两下翅膀,带着桌布一道消失在了钟箱的后头。   “各位,麻烦你们边吃边听我说,”众人用餐间,严律忽然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扯出个不算太尴尬的笑脸来,“我们今晚需要进行祈祷仪式。”   他话音落下时,坐在他对面的另一玩家不满皱眉,“进食日昨天才过,今天又要祈祷?不是说好三天一次,以损失最小的节奏来进行吗?”   “通关副本的条件是怪物全部被消灭,拉长祈祷仪式的间隔只能减少玩家的损失,但不会让我们顺利通关。”就坐在他斜对角的焦月冷哼一声,难能可贵地替严律说话了。   她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斜斜地睨着那反驳的男人,眼尾因被上挑的眼线包裹着,让她的神情以至于字里行间都带着股鄙视的意味。   焦月生着张攻击性极强的脸,男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再加上她的男友莫云帆也在她身旁对着自己虎视眈眈,他只得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见有人和自己统一战线,严律稍微有了些底气,“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个人选,但具体怪物是谁我还不能下定论。”   他说着,悄悄看了眼餐桌角落里正在用餐的女孩子,她的父亲正贴心地帮她把食物切成了几份,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温馨无比,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会和怪物有关。   此情此景让严律难免感到焦灼,但想想其他无辜的玩家,他吞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向了角落里的父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指示一道转了过去,但轮到他解释为什么要怀疑那对父女时,他却唇瓣颤抖了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来。   “怪物出现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不在玩家们的视野范围内。”忽然另一人干净的声线自紧张的氛围下响起,替严律续上了他没忍心说出口的分析。   在副本里看上去最没什么作用的池昱,经过昨天与安谷泽的一战在大家的心中留下了印象,但形象依旧很模糊。   因为这家伙平日里都是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参与的,除了祈祷就是吃饭和上厕所,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   可昨天在与安谷泽的对抗时,所有人都着急忙慌地想要逃跑,他却义无反顾地出手救了严律。   他到底是过于冷静,还是脑子里什么都不曾想过,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之多的迷惑行为?   “我的女儿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我不是给你们提供过她的在场证明了吗?”感受到了其他玩家灼热的视线,父亲登时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略显老态的脸上渗出了些冷汗,神情也显得万分不自然,不过他身为孩子的父亲,会在这种场合为自己的孩子辩护甚至是袒护,完全属于人之常情。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个小姑娘,我看这父女俩平时相处很融洽,如果是那种怪物,肯定模仿不了人类之间珍贵的情感吧?”有玩家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池昱是不认可的,毕竟怪物变的汪明哲他愣是看不出一点端倪,直到后头他发现了对方的尸体才知道真相。   但他不能说出来。   一旁因得病而很少说话的林启航也颤颤巍巍地停下了刀叉,为父女二人辩解道,“我也这…么认…为,怪物无…情人…有情。”   林启航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池昱忽然把一块牛肉塞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发言,“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别说话,你的断句影响我思考了。”   林启航本就身体不好,这一闹腾差点没被池昱那块牛肉给噎死,他憋了半天才咳嗽了两声,算是缓过了口气。   “总之我不会允许你们伤害我的女儿!你们真要这么做,我不介意成为第二个安谷泽!”兴许是站在他那边的人较多,那位父亲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直接握着小刀站起了身,向着不远处的池昱与严律恶狠狠地比划。   池昱:“……”   严律:“……”   这么弱小的抵抗可能成为不了安谷泽吧。   “你先别着急,”池昱叹了口气,目光又看向餐桌旁那张并没有人入座的空位,“还有一个人选,杨友淳。”   “对!我可以作证,怪物出现时他上了三楼,我亲眼看到的。”说话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激动,因为他是杨友淳的室友。   和那脾气巨臭的家伙组队,两个人共处一室那么多天,可见这人遭受了杨友淳多少的霸凌,此刻必然也成了第一个举报他的人。   “我觉得怪物就是他,整天跟个混混一样到处挑事,没安好心。”   “我也认为,他还长得那么凶,非常贴近怪物的暴力形象!”   听到众人的风气开始往一边倒,严律赶紧替杨友淳打起了圆场,“那个,各位别以貌取人啊,他可能是长得凶了点,但他的行事风格……好吧,也很凶。”   然后严律把自己给说服了。   “你也别想着替那种家伙说话了,”莫云帆无语地看他一眼,“如果那小姑娘真因为我们的评判错误而被转变成了怪物,你代入她的父亲想象一下,你能忍受众人当着你的面杀死你的女儿吗?”   严律沉默,莫云帆的话语对于他这样心软的人而言可谓是一语中的,就算他有再多要为那两个人选摆平公正的想法,此刻也只能老实地闭上嘴巴。   恰好此时杨友淳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双手插兜,目中无人,见玩家们都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他便不爽地吼道,“看什么看啊?聚在一起说老子坏话?”   众人:“……”   “我吃饱了。”眼看着他又要向大家发难,焦月默默放下餐具,第一个转身回了房间。   她的男友莫云帆也默默地跟了上去,显然他俩都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也回去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餐桌,很快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几个真的没有吃饱饭的玩家还留着了。   但现在不需多加思考,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的祈祷仪式将要淘汰谁了。   >>>   傍晚时分,血色的火光晕染了天边的色彩,残阳西斜而下,照亮了房间的一隅。   “其实我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将外套挂上衣架,池昱默默地看向身后仍在笔记本上捣鼓的严律。   “你是说那对父女吧。”但对方竟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嗯,怎么说呢,问题出在那个小女孩的身上。”池昱沉声,他就像往常一样爬上床铺,摆烂似的手脚一摊,就这么边聊天边合着眼睛打算入睡。   自那天她举报自己的父亲是怪物之后,两个人虽然和好,但之间的气氛却明显有异常。   他们太过于温馨了,倒不是说这产生过内讧的二人不该和好,而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完全是那种会让人觉得不适的过分温馨。   说实话,池昱觉得有些恶心,但他本来就在情感上有点缺陷,无法理解他们的亲密也是正常,可……   他就是觉得违和。   “虽然我很赞同你的说法,”严律落在笔记本上的笔尖稍微顿了顿,他回眸去与床上的少年对视,肩头的长发散漫地落下,难得多了分桀骜不羁,“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那些玩家铁了心要投杨友淳。”   “嗯……”池昱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在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后又默默地合上,然后他翻了个身,打算就这么一觉睡到午夜的祈祷仪式。   不过他刚刚放空思绪,便听到了严律从座位上站起的脚步声,他的长靴踏过地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然后静静停步在了池昱的床下。   “池昱,”他忽然唤他的名字,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你的能力真的只是自我再生吗?”   被窝里的小少年一怔,掌心里不知不觉渗出了些冷汗。   他有些仓促地握了握拳,没有转身,只面对着墙壁尴尬地笑笑,试图掩盖掉自己话语里的紧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不,我只是在想,你连被怪物咬断的胳膊都能马上恢复,说不定真的就像安谷泽所说……你要是死掉也可以马上复活吧?”   池昱一怔,背上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幸运的是,严律并没有发现自己死而复生的作弊经历,不幸的是,他听上去好像要拿自己的特殊体质来做诱饵。   “你不会是要在进食日的当天把我捆在宴会厅的柱子上,让我来当引诱怪物现形的饵食吧?”池昱依然没回头看他,但他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充满了紧张。   “啊,怎么会呢?”严律没忍失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活着。”   池昱不作声,默默地听他继续说。   “但我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很废物啊,自以为是的努力到现在,结果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拯救到。”   严律听上去有些失落,音量也跟着减了下来,没了以前的咋咋呼呼。   放在平时,池昱一定会对这种人视而不见,毕竟曾经面对队友的死亡他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长了一根“刺”。   它扎在他的血肉里,不是很疼,甚至毫无感觉,但每当他想要对别人的好意进行无视或敷衍时,那东西便时不时地挠着他的心窝,让他忍不住会向周围人的投去更多的注目。   而这种或许名为“关心”的情绪,是在与汪明哲接触后才慢慢产生的。   所以此刻,这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的小少年干咳了两声,他没有回头与严律对视,只是故作沉稳道,“保护其他玩家又不是你的职责,副本的通关条件不是只要自己活下来就好了吗?”   是无效安慰。   因为池昱话音落下后的整整一分钟,严律都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回答。   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学会了关心别人,但那副对生命漠视的态度还是毫无变化。   并且还鼓舞一个希望全员存活的人,自私自利地苟到最后。   片刻后,安静的房间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严律似乎走到了衣架旁,他指尖在自己皮夹克的口袋里反复捣鼓着,金属物在互相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在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严律的脚步又返了回来,他的手轻轻扯了扯池昱挂落在床外的被子,然后阴恻恻地问道,“池昱,你害怕死亡吗?”   这句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非常值得惊恐的句子把池昱吓了一跳,他猛地翻身试图去质问严律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可他的脸才转到正面,冰冷的枪口就正好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严律的眼里没有光,那副冰冷狠戾的样子像极了在黑暗中伺机待发的鬣狗,好像随时都能撕咬开猎物的皮层,将他蚕食殆尽。   但在见到池昱无比惨白的面色时,严律没忍失笑出声,刚才的杀意也瞬间消失殆尽,“我逗你玩的。这把手.枪是我父亲赠予我的,后来阴差阳错随我进了副本。弹匣里本来就只有四发子弹,当初攻击怪物时使用了一发,现在在安谷泽的身上又用了两发,只剩下最后一枚子弹了。”   不过池昱没有那个心情去听严律的话,他颤抖着手背擦去了额头的冷汗,翻着白眼指责他,“……哪有你这么跟人开玩笑的,万一枪走火了怎么办?”   “那你就使用能力来治愈嘛。”严律嬉皮笑脸地说。   池昱:“你有病吧,这叫复活,不叫治愈。”   见对方是真的生气了,严律没忍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把池昱的发型愣是从乖顺的小狗揉成了被屁崩过的汤姆猫。   他将那把枪收回了口袋,眼底漾开片似笑非笑的无奈,“故事的走向已经完全不再按照我的设想来发展了,真担心这把枪最后会用来抵在你的头上啊,池昱。”   “少说不吉利的话。”不知为何,话题越说越阴暗,连池昱都有点招架不住这让他脚趾要抠紧的气氛。   当然,他的内心也确实纠结过,当副本里唯一信任自己的人将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平静吗,还是说……   像他这样的人也能尝到悲伤的感觉吗?   “对了,”池昱还沉溺在之前的思绪里,严律就又换了个新的话题,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气氛的影响,“我的笔记本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这是我当警探时留存的习惯,它现在记录的东西搞不好会成为我们通关的关键哦!”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待着?”池昱无语地瞥他一眼,“再说,我都懒得动脑闯关,你还让我去看都是文字的笔记,没兴趣,没兴趣。”   少年的应答让严律觉得好笑,但也确实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最后他把那本笔记本塞到了枕头底下,又一次对池昱说:“平时我都会随身带着它记录,但祷告日的那天就会藏在枕头底下,我真的不介意你有兴趣的时候看看。”   池昱:“……”   面对严律的执着,他颇感无语,但实在是拗不过对方,只得无奈“哦”了一声,听过算过了。   >>>   午夜将至,玩家们再次聚集到了中庭广场。   摇曳的火光照耀着圣女精雕细琢的侧颜,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闭着,而是略微漏开了一条缝隙,能够看到底下的瞳仁了。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没让众人惊叹太久,因为钟声很快就在夜空下响起,祷告的仪式就此开始。   人群惊慌地站到属于自己的白点上,生怕自己去晚了会破坏游戏规则,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你他妈的,不长眼睛啊,踩我脚?”   “我,对不起,我没看见……哎哟!”   大家还在纠结怪物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这不知死期已至的杨友淳还在横行霸道。   踩了他的玩家明明已经低声下气地道歉,他却还是恶狠狠的一脚踹上了他的膝盖,逼得那人一下跪倒在了地上,狼狈万分。   「仪式开始。」   片刻后,圣女清冷的声线在夜空下幽幽回荡,空灵神圣,连大自然的声响也在这一刻缓缓灭却,只余下人们颤栗的呼吸声。   被踹到的人顾及不上更多,只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自己的白点。   「请玩家紧闭双眼,在心中默念怪物的名字。」   众人的答案是不约而同的。   这次大家在仪式前有讨论过被投票者的名字,不过当时是二选一的问题,再加上众人表达自己选择的方式太隐晦,所以并没有触犯神明那条“不允许交流被票人”的规矩。   片刻后,中庭广场起了阵风,阴恻恻的寒风吹过所有人的脚下掀起阵异样的喧嚣,大家不敢睁眼去看,只能静静感受着那冰冷的气息在他们身侧游走。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宛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那不能被玩家们看到的“人”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圣女的声音才继续响起——   「灵魂已被净化,仪式结束。」   所有人在听到如此结局时,没来由的心跳加了速。   “她说的是净化……”池昱抿唇,看向一旁已经握着手.枪随时准备应战的严律。   如果选出了正确的怪物,圣女会提示“邪物已消除”,但如若将玩家转变成了怪物,圣女则会说“灵魂被净化”。   毫无疑问,刚才的杨友淳几乎是被大家全票投为怪物的,但他此刻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只能说明……   “他变成怪物了!!”   发出如此咆哮的人是他那被欺压久了的室友。   青年一把抓过旁边早已备好的铁锹,向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杨友淳猛击而去。   而那个成为了怪物的家伙只茫然地望着前方,他好像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般,傻乎乎地不知要抵抗。   “打死他!!害群之马!!”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这大概是这群玩家们最和谐的一次,面对曾经同样身为人类的杨友淳,他们群起而攻之,有些用拳头抡,有些用工具去砸,根本由不得那人半点挣扎。   “杨友淳”起初还会惨叫,学着人类的样子大喊救命,但渐渐的那声音就被模糊的溅水声给掩盖了去,现场一片狼藉。   人们的脸上出现了堪比恶魔的神情,他们明明做着极恶之事,但脸上的笑意却兴奋无比,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合适的突破口般,全全宣泄了出来。   “……”池昱又觉得有点反胃了,他的胃里在翻江倒海,这次同样也是因为人类的感情。   他想不明白这群披着人皮的家伙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嘴脸?简直让他产生生理不适。   严律也没有加入其中,他看上去有些无奈,侧过身子背对着众人,好像只要他不看就等于没有发生过一样,以此欺骗着自己的三观。   不过杨友淳这么白白一死,现在更清晰的答案也浮出水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9 21:46:53~2023-05-10 18:3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胭脂蕾丝团GodFo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别墅狂欢夜(10)   杨友淳的尸体在众人的包围下慢慢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寒风呼啸而过,卷着他的残渣在夜色下幽幽打了个圈,转眼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人站在原地发憷, 有人还兴奋地沉浸在刚才虐杀他人而为他带来的快慰之中,也有人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小女孩, 若有所思。   说实话, 池昱也没有想到这女孩子是怪物来的,毕竟她的许多行为甚至是说出来的话语,情绪的表达方式, 都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再加上刚开始她还指证过自己的父亲是怪物, 这根本不是那种只会咆哮和扑咬的东西会有的智商吧?   不过也不好说, 第一场祈祷仪式的投票对象到现在还是谜题,唯一死去的家伙也是因为偷看了圣女的除魔过程, 那个怪物已经在悄声无息间替代了原本是人类的玩家。   那么小女孩就是第一场仪式上被转变过来的玩家吗?   当时的选择题, 大家明显是拥有争议的,有人认为父亲不对劲,有人认为是女儿故意诱导。   “爸爸,大家怎么都看着我……”不远处, 女孩子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父亲的手。   众人莫名其妙的灼热视线盯得她浑身发毛, 起初她还能扯开嘴角尴尬地回以微笑,后来便因恐惧而钻到了父亲的背后, 只想着快点逃离那群疯子的视野范围。   “我们快点上楼吧,这群人也让我很不舒服。”父亲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他眼底的慈爱在见到那些虎视眈眈的玩家时消失殆尽,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轻轻牵起了女儿的手, 片刻后两个人的身影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别墅的大门口。   一行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 虽说心中想法各不相同, 但下一个祈祷日的票选对象已经确认。   >>>   翌日清晨,幸存下来的人们自发组织了小型的追悼会。   中庭广场的后方有一片空旷的泥地,几个简陋的墓碑与土坑矗立在中央,在安谷泽事件中死去的玩家们就安息于此处。   “可惜了那些在进食日死去的人了,尸骨无存的。”莫云帆抚摸着其中某块石碑,回应他的只有石块冰冷的温度。   着实令人惋惜。   在进入副本前,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很平淡,可那到底也是二十多年的光阴,最后只换成了这块连名字都没有被记录下来的光秃秃的石碑,多少是有些不值得吧。   严律就站在墓碑前,他将广场里摘下的不知名花束放在了贫瘠的土堆上,然后双手合十闭起双眼。   在面对这些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祷告有什么意义,而这些在副本中死去的玩家又是否会听到他的祈愿,但好像只有他这么做,这些人的生命才不会显得太过于缥缈与无妄。   “严律,你的舍友怎么不来?”他祈祷间,女性有些玩味的声线自他身后响起。   他回眸,正对上焦月似笑非笑的脸。   不知为何严律总会在那人的身上感受到非常强烈的侵略性,她的野心,她的野望,犹如一团在浓雾下熊熊燃烧的暗火,她要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间被炽热包裹,把他们屠杀殆尽。   “他要睡懒觉,我没叫醒他。反正像池昱那样的家伙,应该也不会感兴趣这种严肃的场合吧。”严律实话实说,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愿将自己的慌乱展现出来。   关于焦月是不是怪物,严律并没有准信,但她身为玩家也一定会是非常难搞定的对手。   现在还没有到生死竞速的时刻,她的攻击意图就已经如此明显,一旦后期触犯到了她的利益,她一定会处心积虑地置所有敌人于死地。   ……   日上三竿的时候,池昱才从昨夜的疲惫中苏醒过来。   细想这几天自己连吃饭时都在纠结怪物的身份,晚上又连续参加祷告仪式,前阵子更是和安谷泽打了一场,根本就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时间。   他晕乎乎地坐起身,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肚子里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提醒着他应该去摄取些能量。   池昱揉了把还不算太乱的头发,随意披了件外套就缓步去了宴会厅,平日里热闹的场地上现在空无一人,看样子玩家们都去参加严律说的那个追悼会了。   他懒得管太多,只慢悠悠地晃到餐桌前坐下,彼时的桌面上还留有不少未被吃完的食物,就算加上池昱的食量,恐怕用完餐后还会浪费掉不少。   回想一下游戏初期,三十个人拥挤在餐桌前同风卷残云般地吃饭,要不了十几二十分钟桌上的食物就所剩无几,有时候池昱根本就吃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现在这么一对比,还真够惨淡的。”望着餐盘中再也无人和他争抢的美食,池昱冷哼一声,倒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悦还是悲伤了。   正午的太阳明媚万分,光线如清澈的溪流般从大门的玻璃上透过,洋洋洒洒地在铺满了红毯的地面上落下片斑驳碎影。   隔着中央广场外的两棵玉兰树,池昱能看到有些人影在远处晃动,那些似乎是在外头晒太阳的玩家。   在已经确定了下一个票选者的情况下,这些艰难幸存下来的人不会浪费任何一秒钟能够享受生命的机会。   想着他们暂时不会回大厅打扰自己吃饭,池昱用餐的速度慢了些下来。   只是在他细嚼慢咽品味食物的滋味时,一旁安静的钟箱忽然咔哒转动了两下齿轮,旋即那扇不到规定时间绝对不会打开的木门像是被外力冲爆开一般,雾气夹杂着风浪向着外界扑面而来,门板向两边弹开的同时,浑身黑羽的乌鸦也从中飞跃而出。   它展开双翼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就像平日里给他们送餐时必做的步骤。   还以为对方是来收拾残羹剩饭的,根本就没吃饱的池昱赶紧上手去拦,“哎!等等!我还没吃完!”   乌鸦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但也没有叼起桌布收拾残局,它扑腾着羽翼优雅地降落在池昱的肩头,利爪用力扣着他的肩膀,带来丝尖锐的疼痛。   池昱:“……?”   在他的印象里,这只乌鸦就是一到饭点便会准时过来送饭的奴仆,就算讲话也只会说些神明为它规划好的台词。   从不会像今天这样,不仅不干活,还“友好”地飞到玩家的肩头,虽然这里的玩家只有他一个人。   池昱瞪着双大眼睛,一人一鸦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他叉子上的牛肉啪嗒一下落到了盘子里,那乌鸦才扬起自己高傲的脑袋,学着人类的样子干咳了两声——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我可以直接为您指出怪物的身份。”   乌鸦的发音字正腔圆,沉磁的声线在池昱的耳边性感地磨着,确实符合童话里穿着西装的优雅男管家形象。   但它是只乌鸦!   池昱一整个瞳孔地震,他吓得从椅子上跌坐下去,桌布也被他拉扯了一把,食物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   “你别搞我啊?你不是专门送餐的吗?”   在池昱跌倒的那一刻,乌鸦就从他的肩头飞了起来,它像是怕被这傻瓜牵连似的抖了抖羽毛,然后停落在他的椅背上,端着嗓子继续说:   “对于其他人来说我是,但对于您来说,我还可以为您提供线索。”   它甚至还用了敬语。   池昱哑然,这倒不是他第一次接受副本里NPC的“帮助”,毕竟四舍五入,那些由神明创造出来的怪物不也是这副本里NPC的一员吗?   连那种丑陋的东西都会为他提供信息,那这只送外卖的乌鸦似乎也变得合理了起来。   “你确定不会欺骗我?”池昱抿唇,他有些动摇,但并不打算完全信任对方。   虽然之前那些怪物诚不欺他,但这乌鸦口齿伶俐看着也挺聪明的,他很难不去瞎想这家伙会不会是神明故意安排来的间谍,在每一个玩家与它独处时都会编出这么套理论来。   “我从不会欺骗您,也不敢欺骗您。”它还是很恭敬,甚至折起一只翅膀,做了个鞠躬俯首的动作。   池昱:“……”   为什么是“不敢”欺骗他?   比起之前那些上来就给予他答案的怪物,乌鸦毕恭毕敬的态度与行为让池昱从怀疑怪物有问题变成了怀疑自己的身份。   如果怪物会给予玩家信息,那为什么两个副本以来的所有怪物偏偏只和他一个人沟通?   而这乌鸦看上去也是专程在这里等待他落单的机会,为的就是避免被其他玩家知晓自己有在“作弊”。   不过神明的作风池昱还是清楚的,问祂本人会被含糊其辞,问NPC估计会被直接无视,他倒不如安于现状,反正是NPC主动给的消息,不听白不听。   “那你把剩下那几个怪物的身份告诉我吧。”池昱故作镇定,重新爬回了桌边开始吃饭。   既然乌鸦给他套了一个“值得被它尊敬”的壳子,那他必须要演绎好这个身份,万一到时候被它反应过来自己帮错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黑羽鸟扑棱了两下翅膀,它似乎严谨与人对话时要直视那人眼睛的道理,遂再次飞到了池昱的正面,稳稳站在了他面前的餐盘上。   池昱:“……”   他望着盘子里被乌鸦的脚爪紧紧抠起的牛肉,身体里翻涌起一阵悲痛与反胃,但他忍着没说。   “我会为您指出四个答案,”可能是感觉到爪子有点粘稠,乌鸦往后跳了两步,把盘子的边缘也染脏了一片,但它却像没发现池昱逐渐发黑的脸色般,继续道,“那对父女两人都是怪物,还有身患疾病的林启航,以及卢木忠。”   撇去最后一个从未与自己有过交集的陌生玩家,还有那个早就被推测出来真身的小女孩,剩下两个人他是真没想到。   父女俩的相处模式真的从头至尾都和正常人无异,而林启航因疾病而导致的结巴和手抖,就算无人注意他时,他也依然会保持这个状态,他真的很难去相信一个怪物居然能有这样的模仿力。   “你确定没骗我?他们平时聊天的时候根本没出现过任何异常,甚至还参加过猜测怪物身份的讨论……”池昱的指尖在发抖,险些拿不住手中的刀叉。   倒也不是他对怪物就隐藏在自己身边有多恐惧,而是那些怪物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与习性,哪怕他察觉出了异样,也会很快在它们毫不刻意的掩饰中消除顾虑。   这是不是变相在说明,他可能已经在曾经的生活中被这种东西毫无知觉地骗了很多次?   “关于小女孩的父亲,您应该已经怀疑过了,他原先确实不是怪物,但被玩家们投票成为了怪物。而他的女儿早在其他的副本中就已经去世,怪物只不过是化作了她的模样。”   难怪那次仪式之后严律会说他们父女之间的气氛变得过于温馨,那是因为两人完全同化成了一个物种……而女儿一开始看似与父亲吵架的指证,也不过是为了方便玩家把他转换成怪物罢了。   对怪物那一方而言,玩家全部都变成怪物就算是它们的胜利。   至于最后一个卢木忠,池昱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偶尔在投票前夕他会怂恿别人怀疑其他玩家,他那时候还以为是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搞了半天他竟然也是怪物。   比起默默等待进食日当天的杀戮游戏,这些东西似乎更加享受人心之间的互相猜忌与怀疑的过程,他们在试图用人类自己的手,一点点地把所有人都转变成丑陋的怪物。   这种做法太恶心了。   在得到这四个怪物的信息后,池昱有点接受不能。   他的胃里又开始翻涌胃酸,恶心的感觉一阵阵地上冲,逼得他差点要扶墙干呕。   最后他皱着眉头站起身,也没管乌鸦作何表情,只一个人兀自思考着往前走,不过没走两步,他忽然一顿,慢慢回过了头。   少年的脸上带着不悦与质疑,他额间的碎发缕缕落下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暗潮汹涌,宛若能吞噬一切的巨兽。   在对方的脸上见到了熟悉的神情,乌鸦登时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它的翅膀因不安而下意识地抖动,语气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怯懦,“……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池昱微微眯起眸子,带了些警告的意味,“怪物有五人,你还差一个没说。”   听到只是这样的问题,乌鸦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什么都不记得。   在池昱不解的目光中,它收敛起了刚才的惊慌,继续说:   “神的意思是,一次性将答案全部告诉您也未免太轻松了,剩下的一个还请您自己享受解密的过程吧。”   它说完,好像生怕池昱还会提出些什么让它胆战心惊的问题,挥舞了两下翅膀就一骨碌钻进了钟箱里去,然后木板合拢,一切再度陷入寂静。   池昱抿唇,一时不知乌鸦的话语到底可不可信,但仅凭他一个人或许无法得出正确的答案。   “哟,池昱,睡醒了啊?”他步子才走到别墅的大门,忽然迎面撞上了准备回房间的严律。   “嗯。”池昱点头,和平常一样冷漠又敷衍,但很快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捉住了严律的衣襟,逼迫那个一米八几的家伙低头与他对视,“我有话想和你说。”   “……有话就直说,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想要找我打架。”看着自己被池昱紧紧揪起来的衣领,严律无语地挑眉。   在对方心目中,严律是从始至终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同伴,也是唯一一个被池昱挂上过“可以信任”的标签的人。   见小少年的眼神实在是认真,严律终于感受到了些不一样的焦灼,他收敛起刚才的玩笑脸,转而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   两个人一回房间,池昱就把自己与乌鸦的对话全全告诉了严律。   但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条思路,关于自己死而复生,还有在之前副本中被怪物帮助过的事情,他是一字不提。   对池昱而言,他对人的信任只出于对方对自己有利的前提下,而并非他真的认为某人值得被信任。   “毕竟都是副本里的NPC,它很有可能和怪物是一路的。这说不定也是它引诱你落入圈套的手段。”严律摸着下颌分析道。   最高效的办法是在祈祷仪式当晚统一投票,如果这四个人全部出局,就说明乌鸦给予的信息是正确的。   但缺点是祷告仪式无法交流投票的对象,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让其他玩家信服,去跟随他们选择这四个怪物进行投票。   “再过五个小时就是晚餐时间了,”两人沉默间,池昱忽然开口,他掏出口袋里的匕首把玩似的掂了掂,然后绽开个有些单纯的笑来,“我直接把他们的人形体全杀了怎么样?原生怪物会在人类状态死后化为原形,这不就可以证明我们的理论了吗?”   严律:“?你的出发点很好,但你先别出发。”   “为什么?这方法不高效吗?哎哟……!”   池昱的脑袋被严律重重捶了一拳。   “这不是高效,这叫搞笑!”青年说着又扬了扬拳头,示意池昱赶紧闭嘴,“你这种行为和安谷泽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凭你的实力,估计匕首还没掏出来就分分钟被人给制服了。”   池昱的想法够疯狂,但他的武力值有多低,严律也懒得说出来打击他的自信心,总之这是最蠢的办法,搞不好最后大家还会因此而投票他。   “再说了,怪物化形后你又打算怎么解决?以我们的能力肯定无法和怪物对抗,还是说你打算一群人顶着随时被怪物杀掉的危险,整整齐齐地站在雕像前祈祷圣女出手吗?”   严律教训得头头是道,池昱只得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乖顺地听,但最后他也实在是烦了,便掀起眼帘,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幽幽开口:   “严律,你有没有想过……神明其实只是想要看我们自相残杀呢。”   严律一愣,数落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嗯……神明会创造这种游戏就完全是祂糟糕的恶趣味吧?”池昱撇了撇嘴,似乎想到了之前无数条足够拿来举证神明的过分事迹,“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副本游戏了。”   “哦?没想到你还挺有阅历啊。”听到这里严律忽然来了兴趣,毕竟那孩子在他眼中的实力真的非常一般,完全不像是有副本经验的人。   当然,这句话他也没忍心说出来。   “别打趣我了,”池昱已经从对方的微表情上读出了他的想法,还好他没在意这些,而是继续说,“我的第一次副本也是打着「合作」的名义。表面上只要大家合力找出道具就能一起离开游戏,可最后真的离开副本的人却只有两个。”   如果非要说的话,其实真正死于怪物发难的人并不算多。   那里没有需要大家奉献出生命的硬性规定,大多数的玩家都是因为个人的自私自利,在危险关头选择出卖队友,这才导致死去的人一波接一波。   “虽然我也贪生怕死,没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别人的作为,只不过在真正见识到一些人的丑恶嘴脸后,我会忍不住产生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失望感。”   池昱说完这些,本以为会得到严律的认同,却没想那家伙在沉默了两秒后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池昱:“……很好笑?”   严律摆了摆手,但眼底的笑意依然不减,“池昱,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很奇怪。比如说……你说话时总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池昱蹙眉偏头,没能理解。   “该怎么解释呢,就感觉好像你才是那个神明啊,以高高在上的角度来评判着人类的一切。”严律转着手中的水笔,努力地向对方描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不是严律第一次在池昱的身上感受到这种疏离感,他明明与他一样身为局中人,可面对事情的态度却与他截然不同。   池昱极少有情绪,甚至看到尸体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唯有在面对危险时,他脸上才会产生那么一两分生理上的恐惧,但只要危险一过,不需要第二天,只要当天晚上他就又可以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心理强大到几乎根本不受这些因素的影响。   不过严律总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毕竟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又哪懂什么人情世故。   最后他笑了笑,回到了原来的话题,“自私只不过是人类劣根性的一种,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罢了。”   池昱没作声,他便继续淡淡道,“有时候你会觉得我很圣母吧,天真地想要把每个人都带出副本。但其实我也很自私,尤其是在玩家越来越少的现在,我也产生了那种想要活下去,哪怕要我献祭掉所有人,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副本都是无所谓的想法。”   没想到严律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黑暗的情绪,池昱确实有被震惊到,但他那匮乏的语言组织能力让他只能欲言又止地张张唇瓣,吐出一个省略号。   对方忽然失笑,像是在池昱的脸上见到了不错的表情,“听我这么说会很伤心吗?正常,我曾经也听人这么说过,那时候的我超级伤心。”   “等等!!”   感觉到严律要使用回忆杀,池昱赶紧蹬掉了鞋子一溜烟地窜上了床,只探出个染了搓粉毛的脑袋,恹恹地催他,“快说吧,我就当睡前故事了。”   严律:“……”   青年颇感无语,但面对池昱这样的小毛孩儿,他也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发火,只无奈地坐回了书桌旁的木椅上,就像往常他们聊天时那样叙述起了自己曾经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是警察,但因为他的工作很机密,所以极少有机会回家,我和他多数的交流也只是逢年过节时那通仅仅一分钟不到的电话。”   严律从小崇拜他的父亲,尽管几年都碰不上一次面,但这种由心底而起的钦佩让他在成年后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职业。   但当他吃过了足够的苦,挨过了足够的训,直到穿上那身整洁笔挺的制服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父亲虽然同为警察,但父亲遭受的却远比他要来得残酷许多。   更可悲的是,严律收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天,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整整一年。   “他在毒.贩的窝点里做卧底,然后和很多你所能听到的故事一样,他被发现了。”这之中他受到了多少残酷的虐待,又在何种绝境下被人折磨致死,严律已经不想要继续回忆。   而令他最难受的是,当他去年因无聊而打开了那台早就被弃用的手机时,他收到了一条来自于五年前的短信——   你是爸爸的骄傲。   时间往前推算,这条信息应该来自于他的父亲意识到身份已经暴露的时候,所以在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的情况下,他编辑了这条短信发给了严律,只可惜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收到。   那个手机号码已经换了,但因为严律无法联系到父亲,所以没能告知给他。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严律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明是那般厌恶的话语,他的语气却带着细微的哽咽。   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危,身为缉毒警的父亲就连死亡也不能留下任何的照片或是信息,他是英雄,却只能被雕刻在无名方碑,而他身为父亲,却缺席了严律的童年。   “我本想用憎恨来代替我对他的思念,可在收到那条消息的那一刻……我从没觉得自己会这么可笑过。”   他的尊严,他的自信,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都在尽数崩塌。   “所以我从不觉得自私有什么不好,我甚至希望那家伙也能自私一点,因为我不需要什么英雄,我只想要我的爸爸。”   故事说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严律淡淡笑着叹了口气,“那之后我就转行当了个小警探,只偶尔做做侦查工作,毕竟我还要照顾我的妈妈。不过事与愿违,没干多久就被拉进副本咯。”   “听着很惨。”池昱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无法和任何人共情,好在至少可以不太KY。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汪明哲,那个善良到就算被怪物转化,也会循着本能而帮助自己的人。   他似乎也悄悄改变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0 18:31:45~2023-05-11 19: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别墅狂欢夜(11)   三天后的午夜, 在进食日到来之前,众人就按照约定的那样,将小女孩作为怪物而票选了出来。   圣女空灵的声线划破夜色, 中庭广场上掀起狂啸的风浪,人们因紧闭双眼而完全漆黑的视野中, 时不时有荧蓝色的光点透过眼皮照射进来。   「邪魔已除。」   随着圣女祷告的结束, 刚才的嘈杂与喧嚣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在池昱睁开眼查看状况之前,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已经从右侧传了过来——   “啊啊啊!!我的孩子!你们这群畜.生!为什么要投她!”父亲跪坐在地, 崩溃地看着他眼前那处已经空无一人的白色小点。   怪物被圣女消灭, 他的“女儿”如今只剩下了灰褐色的一滩粉末, 它们成堆地拢在之前女孩儿所站过的白点上,无声地诉说着曾有一个人也在这里参加过祈祷的仪式。   “啊!不要……”   又是一阵微风刮过, 它们卷起毫无重量的粉尘在空中成片散开, 不出须臾便在月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绝望地跪趴在地,不断用指腹摩擦着地面,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找回他女儿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别难过了,它不是你的女儿, 它是怪物变的, 从一开始就在骗你。”玩家们好心安慰他。   “对啊,你想想它在副本刚开始时就诱骗大家怀疑你是怪物, 良心大大的坏啊!”   “你们别再说话了……”可惜那位父亲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说,他跪在地上, 握着那仅有的几颗连骨灰都算不上的尘埃, 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是怪物还是人, 我能分不清楚吗……”   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其他人夺去生命, 不管她做了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 但这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足以摧毁他所有的理智与信念。   他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都在抽搐,一时之间也再没有其他玩家敢上前去安慰。   毕竟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身为“杀人凶手”的他们,话语太苍白无力,恐怕也只会对这失去孩子的父亲造成第二次打击罢了。   墨发的少年就站在那位父亲的身旁,他无神的眸子里随着晚风的吹拂而微微晃动了光点。   怪物模拟人类,按理说这根本不是一个物种的东西再怎么互相模仿也不可能达到完全一致的水平,就像是太与人类相似的机器人会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怎么看都浑身不舒服。   可偏偏这位父亲完全保留了人类应该有的情感,他对于女儿的死痛不欲生,甚至会用怀着恨意的眼神看着那些票死他女儿的玩家。   这种情绪饱满的家伙真的会是怪物……?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最后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所有人都怀着愧疚的心情慢慢从场地上散开了去,只留下那位崩溃的父亲依然跪在原地悲痛大哭。   一行人陆陆续续回了宴会厅,但在他们准备走上二楼的住宿区休息时,严律抢先两步拦住了众人上楼的路径。   “虽然现在说有点不合时宜……”在玩家们不悦的注目下,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还是决定爽快点开门见山,“但下一次我们票那位父亲吧。”   严律在卡bug,神明说不能交流被投票的对象,那么直接命令大家跟他投同一个人应该不算交流吧?   “哈?你还是人吗?他已经那么难过了啊!”第一个指责他无情的人是卢木忠,也是在乌鸦口中那第四个怪物的人类形态。   以前玩家还很多的时候,反对意见也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人会去在乎到底是谁说了哪句话。   但现在人少了,提出异议的人就很容易被记住。   卢木忠似乎很会拿捏人类内心深处的柔软,所以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其他人也跟着不满地叫嚷起来,“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呵呵,我知道你们这些当过警察的人都是冰冷无情的,毕竟法律面前无人情,所以你们对待这种人情世故也是这样……”有人阴阳怪气地悲叹。   “不不,你们误解严律了,”总喜欢围观热闹的小少年第一次主动帮严律打了圆场,“撇去那个小女孩本来就是怪物根本不值得同情以外……”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旋即弯起眉眼绽开个灿烂的微笑来,学着那人阴阳怪气的语调继续道,“与其让那位父亲继续留在世上为女儿的死而痛苦,还不如让他陪女儿一起去了吧?这样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呢!”   众人:“……”   严律:“……”   他认真的?这是什么活阎王??   大概是池昱说这话时的表情太真诚,再配上那张看上去阳光明媚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笑意的脸,众人竟在此刻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就连习惯了这家伙脑回路的严律都感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不安。   在确信池昱是认真地提出这样的意见后,严律的心底发了毛。   就算他不会安慰人,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足够撕裂宇宙的炸裂发言吧?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披着羊羔皮的屠夫,在为自己的杀戮寻找合理的庇护。   最后他定了定神色,安慰自己,池昱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那样猎奇的想法。   于是在众人震撼的注目下,严律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事实是这位父亲在第一场祷告仪式上就已经被大家票为怪物了。”   见大家都皱着眉头抱有迟疑态度,他又不疾不徐地继续补充,“神明给予我的能力可以让我看到人与人之间交流时心情的色彩,自那次祷告仪式之后,这对父女的交流就不再有颜色的变化了。”   在大家都只在乎要如何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严律居然毫不犹豫地曝光了他的能力,并逐一分析了他们身上的疑点和票选父亲的理由。   这等同于是在拿他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来换取其他玩家的信任,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另一个人小声地开了口,“我的能力其实是看到大家投出的票数……但不能看投票者的身份,只能看到被投票者获得的总票数。所以我可以替严律做担保,第一天被投出来的人就是那位父亲……”   他的名字在白墙上有写,唐俊驰。   但因为平时很少会发表观点,所以大部分人对他没什么印象。   “哈?你能看到怎么不早说!?”一旁的焦月忽然来了火,漂亮的女人咬了后槽牙,伸手就提起了唐俊驰的衣领,好像非要他交代个因果关系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因为当时我还记不住大家的名字,再加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死掉,我就误以为那个人是被票死的父亲了……”唐俊驰惊恐万分,只小心地扒拉着焦月在他衣襟上用力揪着的手指。   女人个子不高,但气场至少两米八,愣是吓得这大男人气也不敢出一口。   最后他又像是怕对方不肯信任自己般,颤颤巍巍地补充,“后来我虽然把人名都记清楚了,但他一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记错了名字。”   听到人这么解释,严律顿感疲惫,他无奈地扶着额头,哀叹道,“你怎么不早点公开你的能力,这样我们可以避免死去很多人啊……”   >>>   趁着那位父亲不在,这余下的十几人暗暗定下了三天后的投票对象。   为了在找出剩下三个怪物前能够苟活更久,他们又等了三天的安全期,选在进食日即将到来的那天晚上进行祈祷投票。   并且不出所料的,圣女又提示了正确的结束语,当狂风在众人身侧骤停,那位父亲也化作了灰烬消失在了祈祷仪式的场地上。   现在还剩下十二个玩家与三个怪物。   望着地上在玩家离开时被随意践踏的那堆尘埃,池昱若有所思,看来乌鸦给予他的答案基本可以断定为正确。   它和之前那些怪物一样,都在莫名地帮他作弊。这是否可以将副本的npc和怪物归为一类呢?   “只剩下林启航和卢木忠了。”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池昱回眸正对上严律那张愉悦的大脸,他好像看到了通关副本的希望般,满眼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嗯……但我们没有证据。他们两人从始至终都没露出过任何马脚,林启航一直靠着生病的人设来博取同情,而卢木忠就是嘴皮子会动了些,没有其他适合被怀疑为怪物的地方。”   让其他玩家毫无根据地就跟着他们两人来投票,那不现实。   游戏时间马上就要结束,此刻剩下的玩家就算加上怪物,人数也不过原先的一半,虽然大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很显然,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团体。   就像池昱和严律组了队伍,其他人也一样会搭伙。   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坐以待毙,哪怕用上最残酷的手段。   在清楚了自身的处境后,严律有些无措地皱眉,“我们到底该如何解决这场荒诞的闹剧……”   “荒诞?”池昱嗤笑,他眼底的猩红一闪而过,让严律恍惚间想起了当时因杀人而癫狂的安谷泽,“看来你已经想到对策了不是吗?”   被这样的反问给吓了一跳,严律怔忡,终于正视了这个从始至终都在游戏里显得无比被动的少年。   见对方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池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露出了唇瓣下那两颗略显锋利的犬齿,“从一开始,神明就告诉我们发现怪物的方式了。”   【人类转换的怪物可以直接杀死,而本身就是怪物的人,会在被杀后变成原型。】   所以在这群和人类无异的家伙中把它们区别出来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死它们。   用它们在血泊中化为怪物的画面,来让其他玩家彻底信服。   那是神明教于他们的绝佳“作弊”方式。   但唯一悟透了这点的安谷泽却被当成了疯子。   “可还有一个怪物的身份是未知啊,这不等于在让我们自相残杀吗?只有杀光全部的玩家,直到真正的怪物出现,才能结束这场游戏?!”严律拍桌而起,对于池昱的说法竟一时不知是该困惑还是愤怒。   但回应他的是少年轻轻的低笑,“看,我就说你知道。”   两个人的争论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   毕竟一个持着保护玩家的信念,一个又是翻版的安谷泽,提议杀光全部玩家就能通关的利己主义。   不过池昱是那种根本就没办法和他吵起来的类型。   小少年平时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不管严律怎么和他声明生命的可贵与做人不能太利己的概念,池昱就只是一句话,“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最后实在是感到和他沟通困难的严律气得一拍桌子,只捣鼓着自己那本笔记本再不想搭理他了。   但两秒后,池昱又默默凑到他的身后,好像全然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争吵般,笑嘻嘻道,“那我再去问问那只乌鸦吧,逼迫它把最后一个怪物的身份也告诉我。”   严律:“?”   饶是这副本里任何一个玩家都不会像池昱这样能得到NPC的帮助,可现在他不仅得到了,还试图从那可怜的乌鸦身上摄取更多。   “行。”然后严律一边心疼着乌鸦,一边爽快地答应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的上午。   早餐过后的时间点,玩家们都各自回了房间,整个宴会厅内寂静无声,只余满桌的残渣与脏污餐盘等待着乌鸦来收拾。   见四下无人,池昱轻敲了两下钟箱,本该生锈的齿轮在一阵咔咔的怪响后兀自转动,合拢的门板向两侧打开,黑羽的鸟兽果然从中挥舞着翅膀回应了呼唤。   它优雅地降落在红木椅的靠背上,毕恭毕敬地向面前的少年俯首鞠躬,不过在它说话之前,乌鸦发现了站在池昱身旁的严律。   它似乎对这个多余的青年感到有些不悦,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忽然一收羽翼,语气僵硬地开了口,“用餐时间还未结束,我会在半小时后对餐桌进行清理。”   “它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严律皱了皱眉。   乌鸦只有在玩家用餐前后才会像个机器一样准时地出现,它为众人带去资源或是收拾残局,并且在做完这些事后它就毫不犹豫地回到钟箱,绝不多停留一秒。   也曾有人试过打开钟箱检查,但里头除了锈迹斑驳的齿轮之外,连根乌鸦的羽毛都没有。   所以此刻就算它与平时没有任何变化,但能被池昱敲敲门板就主动飞出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小少年才没有情商去思考这么多有的没的,他抿了抿嘴角,自顾自地继续追问,“快告诉我最后一个怪物的身份。”   黑羽鸟不说话,它的脑袋僵硬地左右晃了晃,就像是普通的麻雀在寻找地上可以吃的玉米粒,对池昱的问话不予理睬。   “啊,口好渴,真希望刚才喝剩下的橙汁还没有被乌鸦收走……”   彼时楼上忽然传来了其他玩家的说话声,似乎有两个人正结伴一道下了楼。   “池昱。”生怕他们与乌鸦有联系的事情会被发现,严律小声地唤了对方的名字。   池昱撇了撇嘴,好像有点不满意这次乌鸦的反应,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只得冷哼一声,同那小鸟勒令,“快回去。”   乌鸦颔首,羽翼一挥便消失在了钟箱后,不出须臾,楼梯上的两人也缓缓走出了拐角口,看到了底下正望着立钟发呆的严律和池昱。   “哟,你们两位,刚才没吃饱么?”女性的声线有些尖锐凌厉,透着股叫人不敢抬头的威压。   池昱转身,正见到焦月拉着莫云帆的手大步走来。   她眼底满满的戏谑,似乎已经将调侃他们当做了某些趣味日常。   而她身边的男人也同样眼含笑意,对于她的恶劣行为无动于衷。   “离副本结束还剩下最后五天,现在可没有闲工夫让你们品尝其他人吃不下的残羹剩饭呢。”焦月说着,指尖在莫云帆的掌心暧昧勾勒着,像是在炫耀自己早已拥有了可靠的队友。   可惜处理人际关系对于池昱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在焦月各种卯足了劲的显摆过后,他“哦”了一声,直白地回复她,“我懒得搭理你,先走了。”   他说完,甚至连看焦月表情的时间都不愿意挤出来,就这么随意地摆了摆手,在另外三人震惊的注目中走上了楼。   严律当然也不想应付这对小情侣,他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肩道,“你们要吃剩饭可以慢慢吃,我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调查。”   说罢,他亦身形一转,向着中庭广场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短短十几秒钟,这刚才还气氛凝重的两人已经各自散开,只留下喧嚣的寒风凌乱着焦月与莫云帆,让他们同样也尝试了一波被嫌弃的滋味。   焦月深呼吸了口气,努力压下了心底的怒火,“罢了,你们也就现在可以得瑟了。”   而她身边一直扮演着小娇妻角色的莫云帆则温柔地替焦月捏了捏肩头,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会拥有无数个机会。”   >>>   池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正如焦月所说,门框上挂着的日历几乎已经被红笔圈满,再过上五天,副本就要迎来它的终点。   按照神明的游戏规则,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只怪物,也会判定为人类玩家的那方失败。   回想起第一次副本时那扇金属门的背后,池昱没忍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早已深受神明恶趣味的荼毒,此刻就算用那缕粉毛挑染都能猜得到,等待着那些失败者的结局会有多么的残酷。   “最后五天的时间么……”他有些烦躁地喃喃自语,开始不自禁地回想起这副本里的前二十五天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除却他莫名“被杀”而躺平了两天,他多数都是跟着其他玩家一道做选择。   祈祷仪式在每天的午夜过后都可以进行,但因为玩家们贪生怕死,担忧怪物的数量会变多,这才定下了个和进食日保持同步的“三天祈祷一次”的软规则。   但这也导致能依靠圣女消灭怪物的机会在越来越少,如果在最后三天他们还没有成功找出怪物的身份,那么等到最后一个祈祷仪式的午夜结束,原生怪物就会成为这副本里最无敌的存在。   说实话,从副本进行到现在,池昱的内心始终毫无波澜,唯有被安谷泽一刀扎穿了心脏,以及在反应过来唯有杀光其他玩家才是出路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了情绪上的起伏,但不是恐惧,而是诡异的兴奋。   就像是那行写在地下室墙壁上的未知文字,它歪歪扭扭不知所云,但字里行间都是难以遮掩的喜悦与狂气,让看到它的池昱都要一并沉浸在这份癫狂之中。   “……”想到这,少年有些胆战心惊地摸了摸他那在不经意间扬起的嘴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无比古怪的想法。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它早晚有一天会吞掉自己的心,把他变成和神明一直扭曲又恶劣的混蛋。   池昱觉得,他应该像汪明哲那样,温柔且善意,对世界充满了美好的希冀,也应该像严律那样,勇敢无畏,大公无私地守护好每一个人。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至少现在,他不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良知所束缚,他还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摆烂在副本里,最后成为怪物的饵食。   >>>   傍晚时分,宴会厅的餐桌前聚集了大部分的玩家,再过几分钟就要到乌鸦为他们送来晚餐的时间。   别墅里的游戏虽然恐怖疯狂,但一日三餐的豪华程度是所有玩家在外界都不敢想象的,甚至有不少人在这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里就已经胖了一大圈。   嘡——   整点一到,齿轮转动,钟摆在透明的玻璃柜后有节奏地摇摆着,示意着晚餐时间正式到来。   众人眼里亮起了星光,他们手中的刀叉激动地碰撞着,桌布也被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他们在迫切地等待着那只黑羽的乌鸦会带着洁白的餐布入场,如变魔术一般展现出满桌的美食。   但意外的是,钟声都已经结束了许久,那只优雅的乌鸦却仍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它一直很准时的。”   “会不会是今天的晚餐特别丰盛?”   人群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但因为那只乌鸦是副本的NPC,并没有人会怀疑神明所定下的规矩,所以他们依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上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刚才还热烈的气氛在始终无法得到乌鸦的回应后而慢慢消退。   彼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质问,“到底还有没有饭吃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钟箱,谁曾想这不过随意试探的动作居然在一瞬间弹开了那两扇紧闭着的木门。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些会弹出挂钟报时的布谷鸟,被支架勾住的平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延伸展开,但这次并没有乌鸦从里头飞出。   有什么东西被卡在了门板与平台的缝隙之间,随着支架的升起而不断地被挤压变形。   粘稠的液体顺着钟箱那小小的平台两侧不断溢出,连桌布都被滴滴溚地染上了一片猩红。   片刻后,金属的支架停止延伸,平台被固定在了宴会厅通明的灯光之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变得惨白——   乌鸦死了。   在见到如此惨状后,池昱的呼吸顿了顿,手中的刀叉也应声落地。   “怎么会……!!”严律从桌边猛地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看上去应该会受到神明庇护的NPC此刻正惨死在血泊之中,它怒目圆睁,脖颈被折断,羽翼也以扭曲的姿态向外翻折着,羽毛更是七零八落地散开,沾得钟箱里到处都是黏糊糊的血水。   “我们的食物供给断了!到底是谁杀了乌鸦!?”   “那家伙一定是个疯子!接下来还有整整五天啊!我们难道要在饥寒交迫中和怪物对抗吗!”   “这很有可能是怪物干的,毕竟副本已经在最后的阶段了……!”   众人完全陷入了恐惧与狂暴之中,纷纷叫嚷着神明的不公,但在这群人之间,焦月的神情却显得过于平静。   她忽然抬手,指尖越过人群默默地指向了角落里同样震惊于此事的池昱与严律,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淡定地开口——   “我在白天亲眼所见,那两个家伙把钟箱里的乌鸦叫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1 19:27:34~2023-05-12 11:1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格斯瓦 3瓶;叶子、胭脂蕾丝团GodFo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别墅狂欢夜(12)   一行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严律一惊, 感觉自己的背脊都在这种注目下结了冰。   他明明记得焦月出现在楼梯口之前,那只乌鸦就已经飞了回去,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到了吗?   “池昱, 严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说副本只剩下最后五天了,但五天不吃东西, 你们是打算怎么和怪物对抗啊?”   食物的供给忽然被断掉, 玩家们都在此刻暴怒,他们将那完全状况外的两人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讨个说法。   好像只要刁难他们, 那只乌鸦就能复活了。   “我们真不知道……”   严律在别墅外围晃悠了一天, 而池昱又喜欢整日躲在卧室里睡大觉, 面对乌鸦的死亡,他们要比群众更加茫然。   只不过严律正焦急着该如何开脱他们与乌鸦接触过的事实, 一旁的池昱却皱着眉头无辜地开口道, “你们为什么只相信那个女人的说辞却不信任我呢?”   严律一愣,错愕地看向身旁那依然没有显露出慌张的少年,他眼尾微微下垂,嘴角有些负气地抿着, 满脸都写着“你们冤枉好人”的委屈。   池昱很少会将自己的心情与想法表露出来, 多数时候都是顶着那张无欲无求的慵懒脸到处乱晃,以至于此刻他那突兀的情绪竟显得几分真实了起来。   “之前的怪物小女孩撒谎, 你们也轻易相信了她的说辞,最后枉死了多少玩家, 你们这就不记得了吗?”见众人不再言语, 池昱乘胜追击。   少年的语气带着被人污蔑的失落与悲伤, 但他毫无抱怨的意思, 只是平静地举起了之前的例子。   严律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至少那些质疑他们的玩家脸上纷纷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再加上池昱那少年人特有的青涩面庞,让他们愈加因为这番话语而摇摆不定起来。   再看看始作俑者的焦月,女人双手抱臂沉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她眼底沉着静谧的色彩,似乎并不在乎他们两人会被其他玩家扣上怎样的帽子。   这种反应让严律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猜测。   比如焦月也意识到了这场游戏真正的获胜方法,而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与乌鸦的对话,只不过是想借着其他玩家的手来除掉他们。   而池昱之所以不慌不乱,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焦月的计划?   “没错,而且谁都知道乌鸦不是随叫随到的NPC,再加上它的死亡意味着所有人都会断掉食物的供给,我们没有必要自断后路,和你们玉石俱焚。”   反应过来池昱的想法后,严律赶紧跟进解释,隐晦地表明了自己是不吃食物就会饿死的玩家身份,也暗指是焦月在胡编乱造冤枉他们。   眼看着其他玩家已经信服了他们的说辞,甚至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焦月,可在严律眼中被他自认为洞悉了想法的池昱却忽然“反水”。   “这种情况何尝不是好事呢?既然食物供给已经停止,我们就更应该快些找出怪物离开副本,难道还真指望在这边潇洒快活个五天,然后一起去死吗?”   “你……”严律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池昱的出发点是好的,他在鼓舞大家行动起来,不要再浑浑噩噩地虚度光阴。   但他的情商让他组织出来的语言好像一只站在树杈上的狒狒,不断地掏着手掌,昂着脑袋,一边乱丢香蕉一边强迫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们要是真能快点找到怪物,也不至于为了这只乌鸦而争执吧?”人群中脾气稍冲的男人不满地向他抱怨。   “哈,你要是有本事,就提供一个能快速找出怪物的思路如何?”焦月笑得戏谑,在一旁火上浇油。   她本以为自己胡诌一句想要借刀杀人的计策已经被那两个家伙给化解,因为她确实没看到两人与乌鸦有过接触。   但没想到最后池昱会亲手把自己往绝路上推,那她便顺水推舟帮他一把吧。   本来乌鸦的死亡就够让人烦躁了,池昱居然还是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再加上焦月有意无意的引导,人群的怒气在随之暴涨。   “……池昱,少说两句。”严律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失控,他赶紧捂住了少年的嘴,示意他再多说一句都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   但对方却默默掰开了他的手指,他抬眸扫他一眼,面无表情,眼底更是如一汪幽静的潭水毫无波澜。   在这种情况下,池昱似乎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严律:“……”   这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会有的眼神?   而在他短暂失神的一瞬间,少年用着平日里那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玩味地笑了起来,“方法,我当然有,但需要有人配合。”   “怎么配合?”卢木忠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挑眉,往前靠了两步,挤到了一旁同样围观着他们的林启航身边。   而那脾气略冲动的玩家也悄悄握起了拳头,想着如果池昱忽然“找茬”,他就直接出手制服他。   就算对方年纪不大,但若是产生什么了极端的想法,留在队伍里也是个祸害。   在众目睽睽之下,池昱深吸了口气,他似乎连过多的思考都没有的,毫无遮掩地说出了副本最快的通关方法——   “怪物死后会暴露原形,所以我们只要通过杀死玩家,就能确认怪物的身份。”   他话音落下时,全场鸦雀无声,人们似乎惊异于这条思路的出现,因为池昱的方法确实高效,但这也意味着会有不少无辜的玩家因此躺枪。   “你这个疯子,你是想把大家全都杀了吗!”被池昱疯狂的想法所震慑,早就做好准备的男人愈加暴怒,他扬起拳头向着少年的脑袋砸去,坚定地认为池昱是团队里的害群之马。   但身为池昱队友的严律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他迅速捉过餐桌上的刀具,反手用小臂挡住了对方抡来的重拳。   任职警察多年的他拥有着强大的体能与力量,就算面对身材比他魁梧不少的男人也依然游刃有余。   “你冷静点,别和一个孩子置气!”严律一边往上抬起男人的手,一边干巴巴地笑着替池昱赔不是。   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可惜对方不是好惹的人,见严律这样的身板也能挡住自己的拳头,他竟赌气似的又挥起了另一侧胳膊,将来不及躲避的严律给一把锁住了喉咙。   “帮凶也要一起死!”   男人怒吼着,他把严律像只兔子似的提离了地面,并且为了防止对方逃脱,他的手臂也用上了狠劲,死死掌握着这场战斗的主权。   强烈的窒息感逼得严律涨红了面颊,他连咳嗽声也发不出来,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被堵截在头颅,他听到自己的耳朵在嗡嗡炸响,感觉自己的眼球随时都要被气压顶出眼眶。   这般从争吵上升到斗殴甚至是杀人现场的氛围,一时之间让众人不敢上前阻拦,只恐惧地盯着闹事者的方向。   焦月的目的已经达到,女人泰然自若地坐在餐桌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严律痛苦地挣扎。   而池昱作为被严律救下的队友,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以绝对冷漠的态度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好在最后严律成功用手肘顶上了男人的胸口,在对方因吃痛而微微松开力道的那一瞬间,他飞速转动手中小刀划开了男人的手臂!   鲜血渗出,疼痛也随之铺天盖地地袭来,没有受过耐痛训练的男人登时惨叫出声,失手放开了严律。   严律落地的那一刻便扶着桌面没命似的咳嗽起来,直到肺泡里的空气终于充盈到了能让他勉强站稳身子的饱和度,他才擦去了嘴角狼狈的津液,不悦道,“我们应该好好坐下来讲道理,而不是依靠武力解决问题。”   “去你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男人因刀伤而失了理智,他愤怒至极,不断地抱着手臂嚎叫着,根本不打算理会严律的“友好条约”。   见实在是无法和这人沟通,严律只得回头,看向那个他拿命去救但对方却无动于衷的小混球。   池昱并没有抬头看他,他的目光锁定在严律的身后,指尖有意无意地耷拉在外套口袋的边缘。   少年的眸中沉淀着极寒的色彩,如凛冽的寒风卷着暴雪呼啸而过,让严律在这份沉默中感受到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池昱忽然侧身,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来不及众人反应,严律只听到“嗤啦”一声怪响,温热的液体便在瞬间溅了他满脸。   与他同样惊呆的还有刚才那气势汹汹的男人,他瞠目结舌,僵硬地瘫坐在原地,只看着本该是围观者的林启航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他的脖颈被刀切开,皮层开裂喷出了浮夸的血液,如失控的水嘴般溅落在墙上天花板上以及旁人的身上。   而罪魁祸首的少年却冷漠地站在人群的中间,他双手握着匕首,骨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他满脸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色,那双眼睛更是如失控的野兽般闪烁着狠戾的凶光。   “池昱……?”严律因惊惧而小声唤了他的名字。   像是忽然回神,少年脸上的杀意平静地收敛,但他倏然扬起嘴角,咧开个与安谷泽异曲同工的狂气笑靥,“是你们要我提供方法的,我只是听话照做。”   这过于诡异的画面瞬间在宴会厅里激起了千层浪,玩家们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出自于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之手。   “他是疯子!!”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就在玩家们准备痛斥他恶劣行径的下一秒,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病弱设定的林启航忽然站起了身。   他脖颈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深红色的血肉向外翻开,就像是烤箱里被加热过头而爆了皮的香肠。   然后他的身形开始膨胀,如同漏了气的橡胶玩具般狰狞了轮廓,仅剩的血液被强行从缝隙间挤出,属于人类的躯壳被一点点地撑开撕裂,直至露出了底下怪物如巨蜥般狰狞的面容与满身的鳞片。   这个在故事的最开始因为太像怪物而反被排除疑虑的家伙,搞了半天居然真的是怪物,一切都是玩家们妄自菲薄的猜测罢了。   吼——   咆哮声震天撼地,它一脚重重踩踏上地面,整个别墅都因此而摇晃起来。   怪物的身份暴露,进食日强制开始,这些还贪恋着和平的玩家们终于反应过来要赶紧逃跑。   “唔……!”   巨掌踏过平地,掀起的风浪把池昱吹翻在了地上,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想要赶紧跑路,但没走两步,一旁书柜上的八音盒居然因地面震动而忽然滚落。   那装了一堆金属齿轮与装饰品的盒子奇重无比,它从高处掉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池昱的膝盖,疼得他当场就跪了下来,差点要给怪物磕一个响头。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池昱寸步难行,只能痛苦地抬头看向对面在人群中犹豫不决的严律。   他生性勇敢大义,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救下别人的机会,但现在的问题是,池昱和那个被他划伤的男人都在怪物的身边。   不管他选择哪一方,另一个人都会面临被吃掉的命运,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场荒诞的进食日闹剧。   想了想之前的怪物都没有伤害过自己,池昱咬紧了后槽牙,决定用他的性命再赌一把。   “谁都别救!!”他向严律低吼,又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继续道,“快点跑,你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你赢了游戏,说不定我们都能得救!”   说实话,池昱也不知道自己的结论有几分可信度,但为了让对方放弃助人情怀,他只能这样。   “可是……”严律还犹豫间,怪物的手掌已然掠过满地的废墟,轻而易举地捞起了地上无法动弹的池昱。   严律本想拼搏一把的想法在这一刻彻底破灭,因为他深知自己没有那个把人从怪物手里抢出来的本事。   而在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同样羊入虎口的男人时,怪物像是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似的,竟抬起一脚将男人也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可恶。   知道现在的自己就算硬上也不过是白给人头,严律只得一边暗骂,一边转身跟着人群逃离了出去。   这画面也太眼熟了,简直就像是他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大义而牺牲掉自己一样。   他明明说过的,明明说过很多遍了……   他想要的不是英雄,是能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亲人,朋友,或是爱人,什么都好,总之不是那种会为了其他人而牺牲掉自己的“自私鬼”!   为什么池昱就是不能理解呢……   男人被怪物踩在脚下,手臂上的伤口因挤压而渗出了更多的血液,疼痛让他表情扭曲,但还不忘记朝着怪物叫嚣,“是池昱把你杀了的啊,你去吃他……!”   可惜这听不懂人话的怪物对于男人的指证不为所动。   它抬起手掌,将手中还握着匕首的少年捞到眼前仔细地审视。   “……”池昱抿紧唇瓣,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同筛糠似的发抖。   怪物捏在他身上的手掌就像是   PanPan   人类托着一只仓鼠,随时都能捏爆自己。   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种庞然大物的对手,此刻只能吞着唾沫,任对方尖利的指甲一点点地摩挲过他的脸庞与衣摆。   但这样的检视过程实在是太漫长,怪物的呼吸不停地扑打在他的头顶,池昱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在一点点地崩溃瓦解,甚至产生了恨不得怪物能一爪子把自己戳死的极端想法。   这样他至少可以解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意外的是,在见到池昱有些熟悉的容颜时,怪物那对蛇般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两下,它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踩在男人身上的脚掌愈发用力。   “啊啊啊——!”男人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尽数碎裂,甚至融进了他的血液。   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池昱用有些无奈的表情看了眼怪物,最后同那可怜的男人苦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些混蛋为什么要帮我……”   他说到这,整个人忽然诡异地怔了一下,眸中的光点缓缓亮起,像是失去的灵魂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不过拜拜了,倒霉蛋。”   怪物听懂了他告别的指令,在池昱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它膝下用力,重重一脚踩到了极限。   男人的下半身被彻底碾碎,血液就像是从海绵里挤出来的水,迟缓地从它的脚下流淌向四面八方,在地面上绽开诡异的猩红纹案。   ……   神明定下的规则得到满足,林启航在片刻后就恢复成了人形,甚至完全不记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惊恐地望着脚下的尸体,又在反应过来后磕磕绊绊地要往二楼的住宿区跑。   对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口,而池昱也慢悠悠地爬起身,心有余悸地从另一侧楼梯绕去了二楼。   他现在要去找严律。   两人的房间正好是住宿区的最后一间,彼时的房门没有上锁,而因为副本已经临近结束,严律也再没有安装过那些繁琐的“防怪装置”。   池昱转动门把,门板在“吱呀”一声后漏开了一条小缝,皎洁的月光从门的对面倾泻而出,将黑暗中的地毯都映照出漂亮的蓝紫色。   房间里没有开灯,到处都是静悄悄漆黑的一片,遂池昱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去张望,还以为严律并没有回到房间。   但他都准备关门去别处寻找了,黑暗中忽的一声呜咽急停了他的脚步。   窗口的床铺下,青年趴卧在书桌前,他将脸庞埋在自己的臂弯间,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那头长发没了发绳的束缚,凌乱地在他身后铺散开来,让他看上去像是只被人抛弃掉的小狗。   严律居然在哭?   池昱的呼吸微微一顿,他本以为所有人的情绪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可当他看到那个曾经信任着自己的家伙趴在桌边哭得如此凄惨时,内心居然隐隐约约升腾起一股愧怍之情。   愧怍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严律……?   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明明放在以前,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有任何波动的。   完全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的池昱在这一刻像个手足无措的傻瓜,他的内心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滋生出许多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新芽。   最后,他魔怔似的往前迈了两步,干巴巴地开了口,“那个,严律……?”   当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刚才还在爆哭的男人猛地一怔。   他从臂弯间抬起那张因为哭红了眼睛与面颊而显得梨花带雨的脸,盯着门口安然无恙的池昱半天,直到眼角最后那滴泪水也滑出眼眶,他才欣喜若狂地惊呼起来,“你还活着吗,池昱!?”   “啊这,倒也不至于对游戏这么执着,变成鬼了还在副本里阴魂不散吧?”池昱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回应严律的喜悦。   好在对方是个拥有丰富经验的警探,虽然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但他的情绪已经飞速调整了过来,“那个玩家死了吗?”   池昱点了点头,“极限二选一,怪物选择了他。”   他没把怪物帮助自己的事情给说出去。   “现在那些玩家都亲眼看到林启航变成了怪物,他们肯定会在今晚的祈祷仪式上把他票走。”   严律向池昱分析的时候,两只手还不断地交替用手背擦着泪水,让他的话语看上去根本没什么说服力。   只不过待池昱脱下那身满是脏污的外套准备上床去歇息时,严律却忽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旋即欲言又止地开了口,“关于那只乌鸦的死……”   正爬在扶梯上的少年倏然停下了动作,他眸色一沉,回头与严律直白地对上了目光,似乎在等待他的下半句话。   被这仅仅一瞬的威压所震慑,严律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他额角渗出些冷汗,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与池昱拉开了一个他自认为还算安全的距离。   见对方依然待在原地不为所动,他这才试探性地继续说:“那只乌鸦,是你杀的对吗?”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池昱垂手站在原地,他的犬齿因不安而摩擦着,像是在犹豫严律是否值得自己信任,但半分钟后,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是我做的。”   想要唤醒那些玩家的血性与活下去的动力,只能切断他们的食粮,逼迫他们躁动起情绪。   这是最极端却也是唯一有效的方法,毕竟他还利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林启航怪物的身份。   严律闻言没有继续多问,毕竟从他怀疑乌鸦是死于池昱之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剧情,只不过是还抱着最后一丝“这家伙年纪还小,不会这么狠毒”的天真想法。   “我还有一个问题,”到这,像是要为故事收尾一般,严律沉下了声线,向眼前的少年问了个与副本毫无关联却也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你在杀人的时候……内心都在想些什么?是毫无波动的吗?”   因为就严律所看到的那一幕而言,在不确定林启航身份的情况下,池昱的表情也显得太过于平静,好像杀一个人就和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对方偏了偏头,没懂严律问出这种问题的意义,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有波动吧。但我清晰地知道那些东西不是人,他们是怪物,只不过和人类很像。”   严律闻言失笑,语气带了些许自嘲,“或许你说的对,我的同理心在这样残酷的副本里,实在是显得太无关紧要了。”   没想到那一向倔强的家伙也会露出如此落寞的神色,池昱讶异地张了张嘴,片刻后又缓缓地合上,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很不对劲地想要安慰严律:   “不,你的善良并不无关紧要,相反的,我很羡慕你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他天生情感缺失,几乎感受不到多少的喜怒哀乐,所以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非常冷漠。   这样的人生看似轻松坦荡,却也无聊到让他觉得可怕。   他有时候总想着,他能成为那些感性的人就好了,哪怕是个恋爱脑整天为自己的另一半而神伤,也比每日连开心都需要靠演戏来假装要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2 11:18:14~2023-05-13 23: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盒盒哒 5瓶;叶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别墅狂欢夜(13)   午夜过后, 祈祷仪式准时开始。   剩下的十四人聚集在圣女的雕像前,按照往日的流程默念起林启航的名字,随着那阵在众人颈间穿过的寒风, 混入人群中假扮弱势群体的怪物也化作了尘埃。   可所有人的神情却不像当初找出怪物时那样喜悦,而是纷纷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了人群最后的池昱。   看似毫无威慑力的少年默默地站在灯火下, 月光像是舞台之上的聚光灯, 独独对他一人落下了耀目的光束,他身上有着神性的冷辉,那些光化作了清冷与疏离的屏障, 将他包裹在寂寥之中。   “池昱……”严律忧心忡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没事。”他歪头, 就同平时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群玩家此刻在想些什么。   池昱得到了NPC的提示, 所以对他来说杀掉林启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属于正常举措, 但对那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玩家来说,池昱的行为和安谷泽无异。   他们都是秉持着把所有人都杀光,独留自己就能获胜的理念。   池昱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再加上极端的作风, 很有可能会在下一次祈祷仪式上被玩家们当作怪物而被票走。   而他现在唯一自救的方法, 只有杀死卢木忠让他变成怪物的原型,用事实逼迫那些玩家信任自己。   ……   第二天的早餐时间, 众人还是习惯性地聚集到了餐桌前。   那只乌鸦的尸体已经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它的腹部有些肿胀, 全身扭曲地躺在钟箱的平台上, 睁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张望着这个世界。   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 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饭的他们, 到了现在这个点居然因为饿过了头而不再感觉到饥饿。   “既然来都来了, 就商量一下今晚的祈祷仪式投谁吧。”严律双手撑着桌面,向玩家们提议。   副本倒计时最后四天,他们不得不把原先三天一次的祈祷仪式提前到每天一次,因为再不好好利用这神明“赏赐”的机会,他们就再也无法打败怪物了。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和那个混小子是一伙的。”卢木忠抱臂,满脸地不屑。   其他玩家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依然警惕地盯着落座在餐桌角落里的池昱。   昨天晚上的闹剧毁坏掉了宴会厅大部分的设施,这里到处都是碎裂的椅子与餐盘,而池昱却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堆废墟上,再联想他昨天挥刀砍向林启航的平静神情,不对他产生畏惧是不可能的。   忽的,那被人群紧紧盯着的少年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吓得他们脸色都白了几分。   池昱淡定地抿了嘴角,他才不在乎别人对他什么看法,见严律不敢开口直言,他便代替他指向了那唯一一个向他们表达了不满的玩家,“下一个就票卢木忠。”   “啊?”男人张大了嘴巴,满脸都写着不能理解,“混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所以就污蔑我是怪物?”   他气势汹汹,对于池昱毫无根据的质疑万般不满。   见对方还站在原地不做举动,他便磨着后槽牙不悦地继续追问,“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昨天的林启航就算你瞎猫碰着死耗子,现在你总不能空穴来风说我是怪物吧?”   “证据?可以。”池昱挑眉,算是听到了点感兴趣的话题。   比起和别人磨破嘴皮子来解释自己的见解,他更喜欢能用眼睛看到的证据。现在既然是卢木忠主动要求的,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应该就不会被诟病了吧?   池昱插在兜里的手指悄悄握紧,匕首在他掌心里泛开寒冷的温度。   到目前为止乌鸦给予的线索都未出过差错,所以池昱现在也有十足的把握,卢木忠就是那第四只怪物。   他的眼底扬起冷冽的杀意,就同昨晚他被严律护在身后时一样,这个明明应该面露惊恐的小少年,满眼却只有要趁机杀死林启航的狠戾。   玩家们认出了他这般辨识度极强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震撼得不敢说话,就连严律也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道自己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到底是在和怎样的家伙共处一室。   池昱的杀意明显,他拿着匕首,踏过满地餐椅的残骸废墟,向着卢木忠的方向步步紧逼。   “你们都在看什么啊!?这家伙是个疯子,他想要……”卢木忠试图向其他人请求帮助,但在见到那群人畏畏缩缩甚至不敢抬头的模样时,他便马上绝望地反应了过来。   那些人已经完全池昱的威压给震慑,甚至也认同了自己可能是怪物的观点。   毕竟昨天的林启航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们这群没有主见的白痴!”卢木忠咬牙咒骂,虹膜的倒影中那把向他而来的匕首轮廓越来越清晰。   等待他的有两个结局,要么在这里被池昱杀死,要么反杀池昱,但在晚上的祈祷仪式上,让将作为怪物被其他玩家票死。   妈的,管不上那么多了!   卢木忠被逼上绝路,想着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在这里和池昱拼命,说不定对方就是怪物化身出来的人类,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怂恿他们自相残杀!   没有证据,没有缘由,这家伙是凭什么说他是怪物啊!   在思想上占据了主动权,卢木忠一把夺过餐桌上的小刀,优先向对面的池昱发起攻击。   刀刃撕开空气闪烁极寒锋芒,在池昱的眼前划出一道冷辉,他堪堪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进到卢木忠的攻击范围。   对方和他一样都没接受过任何的战斗训练,此刻完完全全就是菜鸡互啄。   卢木忠拿着切牛排用的小刀在池昱的面前一边低吼一边胡乱地挥舞,刀刃与空气不断摩擦发出慑人的清响,但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愣是没有一刀落在池昱的身上。   “像你这样没有同理心的恶魔才是真正的怪物吧!?”卢木忠咆哮,又往前逼近两步,完全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理智蒸发阶段。   池昱也意外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击,因为这句话实打实地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与无措。   对……他是真的什么都感受不到,只会对一些被所有人都觉得恐惧的事情而感到愉悦。   男人依然撕心裂肺地怒吼,细数着池昱曾经那一件件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你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林启航,能被怪物带走还安然无恙地逃脱出来,还有最开始第一个被怪物猎杀的玩家!我们这些成年人都吓得不敢动弹,你却能淡定地自己清理血迹,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所有人都在听到卢木忠的话语后意识到了池昱的不对劲。   或许这些事情安在安谷泽的身上是合理的,因为他就是一个以虐杀为性的变.态,可池昱不对,一个不过十几岁的高中生,在面对如此事态,他之前做出的任何反应都是不合理的。   “池昱,你停手……”一旁的严律也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卢木忠的反抗就像是产生了应激反应的野猫,同之前的任何一个怪物都截然不同,他正在激烈地抗拒着池昱把怪物的身份按在他的头上。   只不过气氛因为卢木忠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池昱又是那种专注一件事就不会搭理其他人的类型。   他原以为没有人会在这种群像副本里关注自己的存在,却没想那家伙不仅看到了,还会联想出这么多。   他讨厌被人说可疑,讨厌被人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   就好像自己一直在努力装作普通人的秘密被人生生扒开了一般,池昱的胸腔里翻腾而起了怒火。   他不能让卢木忠继续活着了。   池昱脸上最后的一丝表情也彻底消失,那副双眼空洞只剩下要杀死卢木忠的狠戾让严律都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恶寒。   “哎,哎呀,你们别打了!”   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同伴变成这样的严律几步上前,受过专业训练的警探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抬手就轻松握住了卢木忠的手腕,夺去了他手中的小刀,转而一踢,一折,一转,一压,将卢木忠背对着天花板死死钳制在了餐桌上。   严律是私心帮着池昱的,所以并不打算对他动粗,只不过在他试图让池昱冷静下来时,他的嘴巴不过刚吐出一个“池”字,卢木忠的身躯就猛地一抽,惊得严律收回了目光。   刚才还在他手下挣扎的男人已经不再动弹,赤色大片大片地从他后背渗出,浸透了衬衫又沿着桌面滴滴掉落。   池昱居然在他钳制住卢木忠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一刀扎穿了对方的心脏……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高中生,怎么能杀伐果断到这种地步?   “快点闪开,他要异变了。”好像刚才动手杀人的不是自己一般,池昱还能淡定地开口提醒身旁的人。   严律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赶紧松开了卢木忠又往后退了几米,以确定这家伙变成怪物之后不会马上发难于他。   玩家们也惊恐地从桌边站起,一个个地靠在别墅的大门口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卢木忠始终都没有要变成怪物的意思。   他因失去了严律的支撑而往下瘫软,最后沿着桌面滑倒在地,卢木忠的身体在摔落的过程中翻转,露出了翻着眼白的死灰双眼。   插在他后背上的刀刃也因此被刺得更深,从他的胸口正面冒出了一点血色的尖刃。   “池昱……”严律的声音不受克制地发着抖,他瞳孔地震,惊恐地回头去看那同样震惊的少年——   “卢木忠不是怪物,他是真的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家人过生日,没有码字,靠着之前的存稿吊着一口气QAQ 第39章 别墅狂欢夜(14)   池昱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他的长发沾了些许血水,湿漉漉地黏在脸颊的两侧,衬得那对晃动的眸子愈加惊惧。   怎么会这样……乌鸦骗了他?   不, 不对……   打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相信乌鸦的话!这根本就是那个恶劣的神明给他下的圈套!   宴会厅内一片骚乱,人群熙熙攘攘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他们的眼神或古怪, 或怀疑,又如看着什么极其可怖之物一般,上下扫视着那个已经手足无措的少年。   头顶的吊灯晃悠了两下, 璀璨的光辉打落在池昱的侧脸, 将他的面庞映照得几分惨白, 他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发抖,在这一刻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安装在餐桌对面的落地镜倒影着他的容颜, 战斗带来的余波在镜面上留下了几道裂痕, 让镜中的世界犹如万花筒般重叠虚渺,仿佛盯久了就会被吸入永恒的深渊。   他听到有谁在他的耳边放声大笑,嘲笑着他的无能与愚蠢。   「乌鸦可是我的信使,它当然只会传达我想要告知你的信息。」   「被骗的滋味如何?」   「你一定很失望吧?好不容易在汪明哲的身上学会了“信任”, 现在却又发现这根本是没用的感情。」   足以撕裂他理智的疼痛在池昱的脑内炸开, 眼前的景物都变得一片模糊,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踉跄了几步, 才勉强扶住餐桌站稳了身子。   “你这和安谷泽到底有什么区别?不愿服从你就要被你杀掉吗?!”   “如果我们听信了你的话把卢木忠转换成了怪物,你是不是也要利用它来伤害我们?”   见池昱没有了刚才的凶狠与戾气, 玩家们的恐惧也渐渐转为了愤怒, 他们群起而攻之, 将那失策了的少年围堵在角落, 咄咄逼人地数落着他的恶行。   “不, 不是的……”池昱退无可退,他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冰凉的触感从背脊蔓延至四肢百骸,叫他只能做些无用的挣扎与辩驳。   他虽然从不顾及别人的安危,也清楚地知道这游戏想要获胜的最快方法,但他从未像安谷泽那样,以怀揣着恶意的态度去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玩家。   卢木忠完全属于是他被神明欺骗而导致的意外……   但很可惜这种解释是不会被玩家们所接受的。   “我相信池昱不是故意的,之前大多数的怪物都是他推测出来的身份,而这次只是意外……再说了,以他一个高中生的实力应该也打不过在场的各位吧?”   严律说着,伸出胳膊将那满脸都写着无助与迷茫的少年挡在身后,示意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冲着他来。   生命固然可贵,但若是他因为惋惜卢木忠的性命而将池昱至于众矢之的,那他损失的可就不止是自己的道德理念了。   严律的话语还有些道理,众人一时之间没再多说什么,但他们看严律的眼神稍微有些古怪,毕竟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很护着池昱,现在帮亲不帮理也是很正常的举措。   “好了,各位别吵了,游戏只剩下最后几天了,我们内讧没什么意义。”出人意料的是,关键时刻莫云帆居然开口帮池昱说话了。   焦月就站在他的身边,用玩味的眼神笑眯眯地注视着人群中的两人,而她的好友许露娜也同样端坐在一侧,似乎早与这两人达成了共识。   事态发展成这样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没想兜兜转转一大圈,反而比预期的效果要来得更好。   那些玩家完全对池昱产生了不信任的情绪,很有可能今晚的祈祷仪式就是他被票走。   但如果池昱没有被票,也会因为焦月他们帮过他而感恩戴德吧?   像池昱这样有想法的人,哪怕只是个孩子也需要高度警惕。要么借着其他人的手把他除掉,要么就当成队友,把他哄骗到最后一刻再反水把他杀了。   不然他绝对会成为自己通关路上的绊脚石。   “罢了罢了,浪费时间……”   人群在喧闹后慢慢散去,但看着他们离开时的眼神,池昱已经猜到了今晚的祈祷对象大概率会是自己。   小少年浑浑噩噩地往楼上走,他的脑袋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思考些什么,又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实现自救。   难道就非要逼他在祈祷仪式之前去杀光那些玩家,就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吗?   “池昱,你别多想,我会一直信任你的。”严律就跟在他的身后,试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安慰对方。   可惜池昱的大脑宕了机,耳边也只剩下了嘈杂的耳鸣,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他麻木地爬上床,睁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严律似乎一直都在与他说话,用着那些老套的热血动漫的嘴炮套路。   他说他会信任他。   他说他会保护他。   他说他会想尽办法帮助他。   最后池昱实在是听的烦了,那双无神的眸子总算有了光泽,但也只是冷漠地看向了床边抬头望着他的严律,“别说话了,凭你的能力救不了我,也只会让我心烦。”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青年倏然一怔,连那头高高扎起的马尾都像是泄气了一般,失落地垂在了他的肩头。   最后他沉下眸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对池昱保证道,“换个说法吧,你来信任我,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严律说完,踏着长靴转身就冲出了房间,但池昱也没去搭理,只是保持着同刚才一样的姿势,麻木又绝望地盯着窗外逐渐沉下的夕阳。   >>>   午夜过后,祈祷仪式准时进行。   整个副本如今只余十二人,原先能站满的白点此刻也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在夜色下显得分外荒凉。   池昱像以往一样站在场地的最角落,他感觉自己应当是这副本里最惨的玩家,至少杨友淳和那小女孩的父亲被转变成怪物之前,他们自身是毫不知情的,就算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迷茫。   只有他,踩踏在断头台的阶梯上,而那圣女手中的巨镰就是斩下他头颅的行刑工具。   “池昱,你相信我,你不会死的。”一旁的严律仍然像白天一样安慰着他。   青年的嘴角漾着明媚的笑意,眼底信心满满,见池昱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补充一句,“警察是不会说谎的!”   嘡——   「玩家请闭眼。」   没等池昱开口说话,钟声便忽然敲响,圣女空灵的声线再次响起,意味着祈祷仪式正式开始。   池昱的身形猛地一颤,浑身又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见他实在是无法从恐惧中缓和过来,严律只能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白点上,但临走前他拍了拍池昱的肩膀,不厌其烦地安慰了句,“别害怕。”   虽然知道他的结局是死路一条,但在神明的规则下,池昱还是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这样至少不会死得太过于凄惨。   「玩家在心中默念祈祷者的姓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在这短短几秒钟的祈祷时间里,池昱的大脑闪现过很多画面,譬如自己为什么要帮助他们解决安谷泽,又譬如为什么他不让林启航变成的怪物索性把这群混蛋都给杀了。   他学着汪明哲的善良,严律的勇敢,产生了那种要带着所有人一起离开副本的荒谬想法,但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想要保全自己而把他给票走的出卖。   池昱的指尖在发抖,他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他感觉自己无法思考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拼命推着他,让他想要歇斯底里地报复这里的所有人。   但意外的是,祈祷的时间已经过去,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要转变成怪物的不适,反倒是身边的严律传来了古怪的闷哼。   “唔……”他发出一声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低喘,听着像是在隐忍某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渐渐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频繁,声音也越来越痛苦,让池昱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圣女还没有宣告仪式结束,他不敢随意睁开眼睛,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的寒风畏缩了少年的背脊,也让他在黑暗中感受到了身旁严律痛苦的挣扎。   他正在向怪物转变。   尖锐的耳鸣替代了原先所有能听到的声音,严律感觉自己像被人摁着头埋进了水里,混沌的思绪顺着海水咕噜噜地涌进他的大脑,要替代掉他原先所有的理智与清明。   “原来是这样……”他自嘲地嗤笑出声,颤抖着右手从衣襟下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当初他立下的Flag居然成了真,只不过最后枪口抵着的不是池昱,而是他自己的脑门。   身体随着被怪物意识的侵占而渐渐不听他的使唤,严律几次想要瞄准太阳穴但最后都因为手抖而失败。   但他生来便穷其正义之道,再加父亲与自己都身为警察,又怎么会允许他变成那种卑劣的怪物?   “严律……?”池昱不敢睁眼,只能在黑暗中小声地呼唤身旁青年的名字。   但回应他的却是那声破空的枪响。   子弹破膛而出穿透肉身,温热的血液向外四溅,在池昱的脸上落下了一片粘稠,这诡异的触感宛若曾经的严律揉着他的脑袋郑重地告诉他——   “我说过的吧……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出事……”   相同的话语从相同的人口中说出,回忆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如今的严律已经实现了这句话的诺言。   只不过,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黑暗中,有人艰难地爬到了池昱的脚边,他的力气不大,只虚弱地拽着他的裤脚,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浸透了少年的鞋袜,却让池昱感到难以忍受的冰冷。   “现在能理解我爸了,当英雄的感觉确实不错……”   “你别说话,别说……”池昱翕动唇瓣,半天却挤不出一句他觉得有意义的话来。   他们在夜幕下沉默,兀自听着寒风中嘈杂的喧嚣。   最后他听到严律的低笑,很轻很轻,好像随时都能融化到风中去了,他说:   “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圣女的祷告仪式在下一秒结束,池昱立刻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了倒在他脚边的严律,他的胸膛被子弹破开,刺眼的黏稠肆意地流淌,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破碎在满地的血色中,长发凌乱,像是折断了翅膀坠落在深渊的飞鸟。   “……!”   不等池昱留恋更多,严律的尸体就迅速化成了怪物的模样,只不过同样也是在胸膛破开了大洞且死去的怪物。   他是被强行转变出来的,所以在人形时死去,怪物的形态也会一并死亡。   池昱真的如严律所说的那样活了下来,但这样的结局他不能接受。   太残酷了。   严律化作的怪物虽然是尸体,但依然有着慑人的外貌,玩家们只敢躲在远处议论却不敢贸然靠近。   人群中唯有焦月踏着满地斑驳的月光与血色优雅走来,却是残忍地笑道,“严律可对你真好,因为他一个个地来请求我们不要票你,所以为了防止他继续阻碍玩家们的游戏,就只好先解决他了呢。”   池昱:“……”   如遭雷劈。   他的胸腔里燃起了无法遏制的滔天怒火。   这种极具侵略性的情绪从最开始小小的一团火苗直至燃烧到他的四肢百骸,让池昱浑身都因为这种剧痛而克制不住地发抖。   面对焦月不知是嘲讽还是关切的话语,这个向来无欲无求的少年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意。   与往日里想要解决掉怪物的那种任务感截然不同,他想要焦月的命,想要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和他们玉石俱焚的时候。   严律所化的怪物正在他的脚边慢慢融化,他在夜幕下散成了一颗颗的尘埃,乘着风慢慢飘去了看不到尽头的天边。   “怎么,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焦月的冷嘲热讽依然不断,她似乎在故意激怒池昱。   如果他在这里向她发起攻击,那便意味着他主动将自己与“危险人物”划上了等号,就算不在这里被那些早与她连通一气的玩家所反杀,也绝对会在下一次的祈祷仪式上被人给票走。   尖牙咬破嘴角,池昱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他努力压抑住身体里这难能可贵的情绪起伏,然后抬起了那双毫无高光的眸。   少年的眼里有着同龄人不该有的威慑力,一时之间中庭广场起了阵狂风,枯叶在风中飒飒凋零,乌云遮挡明月,浓雾亦不知从何而来,将整栋别墅都笼罩在诡异的黑雾之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将玩家们吓了一跳,莫云帆也在慌乱中堪堪往后退步,试图靠近圣女雕像旁的篝火来获取些光明。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头顶忽然响起“咔哒”一声,伴随着锁链轻微的动响,莫云帆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竟见到那被罩袍所遮挡住面目的圣女居然睁开了眼睛!   她双眼瞪大,像是有意识般死死地盯着池昱的方向,就连那柄镰刃也比原先静止的时候要抬高了些距离,似乎随时都会离开底座向着那边僵持着的两人飞冲而去。   他的身上开始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无边的恐惧如漆黑的幕布铺天盖地地向他笼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怎么回事……”   这是莫云帆第一次见到这样姿态的圣女,与平日里庄严圣洁的模样截然不同,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焦月,你……!”察觉到危险的到来,莫云帆想要告诉自己的女友“危险”,但他的话语还未说完,刚才那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却倏然散去。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俯下身,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最后那堆还未被风吹散的尘埃,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寞地转身回了别墅。   池昱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况且以他的实力在面对这么多人时也只能无能狂怒。   他在宴会厅的地上找了个还算完好的酒瓶,从里到外将它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他抓起那把灰尘,将它全部灌入了瓶中。   曾经在他身边生龙活虎还信誓旦旦要带他躺赢的青年,此刻就和这酒瓶子一般重量,池昱将它带去了庭院的后方,在那堆杂乱无章的石碑旁,他刨开了个小坑,将严律掩埋在了底下。   最后他坐在花坛旁,支着下颌望着天边的月亮想了许多心事。   在那阵连池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怒火过后,他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什么都没剩下,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绪,就连悲伤也没有。   最后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房间。   书桌上的小灯还亮着,但每次都会坐在那里捣鼓笔记本的严律却已经不在,空荡荡的床铺上被褥凌乱地铺散开,总会给池昱一种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过的错觉。   他拉开严律的座位,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靠坐在椅背上,好像只要这样就能逼迫他的脑袋快速转动起来。   现在的玩家还剩9人,怪物2个,副本还剩下最后3天。   他的死期应该就在明天晚上,当那些玩家在祈祷仪式上将他投选为怪物的那一刻,他应该会和杨友淳一样,被那群人围堵起来乱刀砍死。   池昱承认自己又懒又没用,但这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死活毫无所谓。   再加上,他现在这条命可是严律替他一个一个玩家乞求来的,就这么自说自话地送还给他们,池昱不服。   他还剩下最后一条自救的方法,但这也仅仅只是拖延他被人票走的时间。   他需要在下一次午夜到来前,把那两只混迹在玩家里的怪物给找到,等到怪物的身份一曝光,不管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杀死,还是祷告仪式的次数已经不够浪费,玩家一定会优先选择已经确认了身份的怪物进行投票。   现在的问题是,池昱没有任何的证据与线索来确认谁才是怪物,而距离下一个午夜又只剩下了十几个小时。   最迅速也是最方便的方法是随机刀人,但是成功一刀就找出怪物的概率只有六分之一都不到。   这意味着池昱将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要错杀不少无辜的玩家。   “如果严律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因为这种想法而骂死我的。”想到这,池昱仰着脑袋,抬起双手有些无奈地捂住了眼睛。   在一阵让他觉得虚脱的无力感过后,他的指缝打开,露出了无光的乌黑色瞳仁。   他的目光幽幽盯着被台灯照成暖黄色的天花板,玻璃窗户的倒影在他眸中随着月色忽明忽暗,在诡异的静默过后,他倏然咧开嘴角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可以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了。   >>>   池昱第一个决定解决的对象,是一个平时和他一样喜欢单独行动的人。   关于男人的名字他已经没有印象,但只要想到害死严律的人中有他一票,池昱就觉得他们没什么无辜的。   “真想快点离开这破地方……”   从洗手间里传来了水龙头被拧开的声响,伴随着水流哗啦啦地淌进下水道,男人咳嗽了两声,他甩干了手上湿漉漉的水珠,但并没有马上从洗手间里出来,看样子是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   池昱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隔壁就是住宿区唯一的厕所。   夜深人静的睡觉时分,这个人在使用完厕所后绝对会回去自己的房间,而池昱的卧房门口就是这位“受害者”的必经之路。   趁着对方没有出来,池昱偷偷关上了走廊的电灯,他将自己隐藏在虚掩的门板后,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时等待对方的出现。   “好好的怎么断电了!”   视线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听到男人在洗手间里骂骂咧咧,似乎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恰好的意外。   但当他的皮鞋踏上走廊的那一瞬间,身侧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双胳膊带着冷冽的气息紧紧缠住了他的脖颈,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男人给拖进了房间。   “敢乱动就杀了你。”少年咬牙威胁。   男人的身材瘦瘦小小,就算是池昱也能轻松用单臂勒住。   他手上的匕首有意无意地在男人的后颈划过,皮肤被切开的刺痛时不时地传来,让对方登时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当真听话地不再挣扎,只惊恐抬头,艰难地与池昱对视,然后向他求饶,“我没有参与过任何欺负你的事件啊,你饶了我吧……”   池昱沉着眸色没有搭理他,但他谨慎地锁上了房门以防止男人逃跑。   对方知道眼前的少年心狠手辣,毕竟他解决林启航和卢木忠的时候自己就在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也完全相信,池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他没有马上动手,说明他是想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些什么情报的,只要他的身上还有值得池昱利用的地方,那就还有逃脱的可能。   想到这,男人颤抖着语气开了口,“你别杀我,你问我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的……”   果然,他的顺从得来了池昱短暂的迟疑,那只勒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稍微松开了一些,算是给了他一点可以顺畅呼吸的余地。   男人见状,知道自己的方法凑了效,赶紧乘胜追击加大了筹码:   “我知道很多焦月拟定的方案,她拉拢了几乎所有的玩家。她怀疑你是怪物,所以想要借其他人的手把你除掉,为的就是把自己撇干净,这样就算你真的变成了怪物也不会找她报仇。”   池昱敛眉,若有所思。   撇去变成怪物的玩家到底记仇与否不说,焦月确实很会拉帮结派,再配上她甜美的容貌以及相较池昱而言绝对正常的行事风格……   在他们两人之间,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相信这个看似无害的女人。   但也就是在她那样干净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和池昱一样肮脏不堪的内心,焦月或许也早就猜到了通关副本的最快方式——   解决掉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和她关系很好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叫许……”   “我问你话了么,废话这么多。”   男人还在揭焦月的短,池昱却毫不关心地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发言。   他垂下眼帘,神情无悲无喜,那柄匕首被他转了个方向对准了男人的喉咙,旋即他带着极寒冷意的问话就幽幽传了过来,“我要知道焦月的日常习惯。”   “啊?”男人一惊,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要知道那些做什么?她的计划都是想害你的,你当然应该……”   “我要你告诉我,焦月的日常习惯。”池昱再次出声打断男人的话语,重复着同样的要求,但语气听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的习惯啊?但我提供的信息绝对要比她……”   “我对她的计划不感兴趣,她想要我的命,而我会在她的计划实施前,先要了她的命。”   池昱没有素质,不受道德理念的束缚,他第三次打断对方,并且烦躁的情绪已经到达了巅峰。   见那男人张着嘴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被这份莫名的压迫感吓得浑身发抖,男人看着对准自己喉咙口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   意识到他前面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不熟悉焦月的事实,遂他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   这是第四次被打断,因为男人的话还没说完,那柄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喉咙,彻彻底底地从“根源”堵住了他的嘴巴。   池昱无法从对方的口中套出有利的信息,那么这个男人留着也不会具有任何价值,更不适合收纳为自己人,毕竟他能出卖焦月,就也能出卖自己。   匕首从血肉中抽出,男人的身体一阵痉.挛,最后他喉咙喷着血,圆睁着双眼就这么面带恐惧地倒了下去。   看着满地胡乱流淌把桌角都弄脏的血液,池昱感到内心有些失落。   他说不清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到底来自于何处,也没有尝到任何好像为严律报了仇的快意。   为了防止被其他人发现而起疑心,池昱去厕所接了桶水,他拿过那条挂在洗手台上之前被他用来清理过血污的抹布,提起沉甸甸的水桶,一摇一晃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现在离天亮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完全足够他清理掉这些地上的血污。   尸体可以直接藏在床底下,反正平时没人会来他的房间,在这东西发臭之前,副本也早就结束了,只要池昱和他睡上下铺时自己不膈应就行。   可当他蹑手蹑脚地提着水桶打开房门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具尸体居然不翼而飞,只剩下满地的血迹与破碎的衣物!   扑通。   心脏兀自漏跳了一拍,在惊恐中,池昱颤巍巍地抬头——   天花板的角落里正有个巨大的黑影同蜘蛛似的倒扣着,它金色的复眼狠戾地瞪着池昱的方向,唾液不断从它的尖牙滴落进地面上的血水,发出“滴答滴答”让人腿脚都要发软的清响。 第40章 别墅狂欢夜(15)   池昱当真是想不到, 那个十分钟前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真身居然会是怪物!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庞然大物倏然从天花板掉落,它飞速在半空中翻转了身躯, 以一种无比怪异的姿势降落在了房间的地面。   也是这时池昱才发现它背上还生着几对半透明的翅膀,一双复眼从它的头部暴凸出来, 活像一只浑身长满了肌肉的巨型人脸苍蝇。   恐怖谷效应让池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自知不是这东西的对手,只能在恐惧中一边盯着对方,一边谨慎地往后退步。   怪物的复眼里反射出了无数个他的影子, 但那东西始终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下两排锯齿般的尖牙像苍蝇搓腿似的摩擦着, 毫无要进攻的意思。   最后在池昱警惕的注目下,它竟原地起跳一个转身, 挤破了他房间的门框飞了出去!   门板掉落, 房梁碎裂,木屑洋洋洒洒飘散得满屋都是,在朦胧的月色下如尘埃凝成的薄雾填满了空气,呛得池昱没命地咳嗽。   “啊啊!怎么会有怪物!!”   不出须臾, 别处也传来了其他玩家的尖叫声, 显然那东西已经因暴露原形而开始了进食日的猎捕。   凌晨五点二十分,天色仍然暗沉发灰, 透过一楼宴会厅的落地窗户,能见到不远处的天边亮起了些许光线, 朦胧的光团翻滚在云层之间, 昭告着黎明的降临。   “呀啊啊——”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宴会厅的吊灯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灯光四下映射, 将那些陈列着的家具晃出一片摇曳的黑影,犹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怪。   一群人跌跌撞撞地从二楼的拐角口狂奔而下,他们慌不择路地涌上楼梯,生怕自己会落在最后。   有些人一边跑还要一边推搡前面玩家的后背,口中叫嚷着,“跑快点啊!”   怪物就在他们的身后不紧不慢,它像是在玩游戏,等到所有的玩家都消失在了楼梯口,那面目狰狞的东西才震动数对半透明的薄翼,发出堪比超声波的噪音。   最后它优哉游哉地起飞,开始了独属于自己的狩猎游戏。   人类与怪物本就实力差距悬殊,别说与之对抗,大部分的人甚至根本无法从它的追捕下逃脱。   焦月与莫云帆是最先发现异常而逃跑的,而大部分的人都有从众心理,见他们两人跑去了中庭广场,他们也抱着要去那里避难的想法一股脑地跟着冲了过去。   可谁想等他们跑到了门边才发现,大门竟然被那两人从外侧给锁住了,这意味着剩下的人将统统被关在别墅中,成为怪物挑选的食物!   “焦月!你这个疯女人!你是要拿我们当祭品吗!”许露娜崩溃地拍着玻璃门,不敢置信地朝外头的女人尖叫。   焦月前期在副本里对她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留上一份,所有的计划也会与她一起商议。   许露娜本以为她们在副本里的相处早已让两人成为了交心的闺蜜,她也无比地信任着焦月。   但此刻回应她的却只有焦月朝她挥手说“再见”的微笑脸——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把自己当作一颗能随意丢弃的棋子来利用罢了!   许露娜怒不可遏,回头正发现一把红木椅倒在她的脚边,再看看身后的怪物还未追来,她便索性咬紧了牙关举起椅子,一鼓作气向着玻璃大门用力砸去!   呯!   椅脚正中玻璃门的右上角,钢化玻璃最脆弱的部分被一击敲碎,整面大门都以之为中心裂开了无数条裂缝,此刻门板已经摇摇欲坠,只需随意再来一击就能彻底将其毁坏。   “等我出来就第一个杀了你!”   许露娜忿恨咬牙,眼底杀意熊熊燃烧,见与她一门之隔的焦月面露惧色,那种即将能报复她的快感也随之升腾而起。   整整三天多没有食物只能使用冷水充饥的日子,让每一个玩家的内心都很狂躁。   她扬起嘴角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但那只椅子还未来得及再次举起,身后的楼梯处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循声回头去看,只见一人似乎是因为被嫌弃跑得太慢而被身后的玩家用力推了一把,然后一个踩空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   此处刚好是回转楼梯的拐角,那人重心不稳,脑袋直直卡在了楼梯上收束过来的围栏缝隙间,又在惯性的作用下整个身体向前倾倒。   “不要啊!救……”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惨叫,但随着他求救声的戛然而止,就算隔着许远的距离,他脖颈被折断时的“咔嚓”声也依然清晰可闻。   刚才还大呼小叫喊着“救命”的玩家在顷刻间就化为了不会动弹的尸体,他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卡死在楼梯的围栏下,死不瞑目地瞪着身后早已不敢说话的“杀人凶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只是……”在极度的恐惧与愧怍感的淹没下,他开始可笑地向着死人道歉,但他能听到的回应只有耳边那宛若野兽低沉狰狞的喘气声。   宴会厅的吊灯终于不再摇晃,与此同时庞大的阴影也自楼梯上投射下来,将这还试图挽救些什么的男人给彻底笼罩在“野兽”的狩猎范围之内。   “欸……?”他扯起嘴角,瞪着眼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一点点地回头,看向了身后那颗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复眼。   无数块六角形的小眼面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一团,如强光的镜子反射出男人几近惨白的脸色。   怪物嘴侧的下颚须与长喙忽然快速地抽搐摩擦起来,众人只看到一根碗口粗的血红色管子从它退化了唇部的口器中蜿蜒而出,它缠紧了男人的头部,像是一条毒蛇,贪婪地吮吸着被花朵包裹起来的蜂蜜。   整个宴会厅里充斥着饮料被吸管抽干时的声响,有人捂着眼睛不敢再看,有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被吓得无法思考。   男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干瘪软塌,随着怪物随意的吹气,他也像没了肉的虾壳一样飘了出去。   他干巴巴地掉落在楼梯拐角的尸体旁,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填充物可以进行支撑,便膝盖似有似无地贴着地面,上半身也软绵绵地折叠下来,就像是在向那位因他而死的玩家磕头谢罪。   “……”躲在走廊后的池昱完整地围观了这慑人的一幕。   他甚至从怪物准备捕猎开始,就一直是以最清晰的视角观看着这场惨无人道的“直播”。   怪物在进食日上得到了满足,它的身体很快就变形缩小,露出了原先那个被池昱挟持的男人的模样。   在见到众人惊恐的注目以及身后少年欲言又止的眼神时,这个男人完全没有自己身为怪物时的记忆,他飞速奔下了楼,然后跑到了门口那还举着椅子呆若木鸡的许露娜身边。   他拼命拍着脆弱的玻璃门,示意外头的焦月快点注意自己,然后他用手指着二楼楼梯口的池昱大声惊叫起来——   “这家伙是个疯子!他绝对是怪物,他居然挟持我,他想要杀了我!”   男人指证完池昱就崩溃大哭起来,那副涕泗横流、惶恐不安的样子仿佛刚才虐杀玩家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他,叫看到了全部过程的众人几乎不寒而栗。   此刻一束阳光刺破了阴云,穿透了宴会厅的落地窗户,在凌乱不堪的红毯上落下了一道灿金色的辉光。   窗帘被风拂开,那束芒也越来越亮,越来越广。   可这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黎明到来时的惊喜,有的只是对死亡无尽的恐惧。   >>>   午夜过后,在怪物的身份已经表明的情况下,众人果然如池昱所想的那样,一致决定先解决掉已经挖出来的那颗地雷,昨晚的男人被票选出局。   现在玩家还有七个,怪物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按照比例来说,玩家们不应该会失败,但副本的时间也仅仅只剩下两天不到。   这意味着天色一亮,下一个到来的午夜将是最后一个他们可以利用圣女祷告来杀死怪物的机会了。   虽然知道时间紧迫,但池昱还是把自己在房间里闷了整整一天,什么都没打算去做。   他对那些玩家而言就是颗不定时的炸弹,再加上焦月一直在潜移默化地给他们洗脑,恐怕今晚的祈祷仪式他会被票死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   其实池昱也能理解焦月的做法,毕竟这里会思考的人不止他一个。   以焦月的角度而言,他的举动可疑,还一言不发就像安谷泽那样没有缘由地攻击其他玩家,是谁都会怀疑他是怪物的。   “唔……”想到这里,池昱感到有些头疼,他伸手揉了把自己的太阳穴。   随着疼痛被逐渐缓解,他紧绷的心绪也下意识地放松下来,眼角的余光便不自禁地看到了那盏放在书桌上的台灯。   即使是大白天,台灯昏黄色的灯光也依然孜孜不倦地亮着,照耀着书桌前方的一隅。   那是池昱故意没有关掉的,想起曾经严律熬夜记笔记的时候,他总是嫌弃那家伙的灯光太亮会影响他睡眠,可等到他真的不在了,他又古怪地不舍得关了。   好像只要这样做,严律就会在他上床休息的时候,继续坐在这张书桌前捣鼓着他的小破笔记。   心底忽然弥漫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池昱伸手捂了捂胸口,他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   要是严律在就好了。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他会找出更加有效的办法。   “……”少年翕动了唇瓣,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那一刻将他彻底淹没。   放在以前,他对自己的未来是死是活根本不加关心,因为他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即使继续留存在这世间他也提不起任何的欲望与兴趣。   但自从在第一场副本里遇见了汪明哲,他的热忱之心让池昱对于活下去的渴望莫名强烈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严律的勇气与对他真挚的信任,现在的池昱是他用命换来的。   “……我不想死。”无数种池昱所不能理解的情感在这一刻杂糅作了一团,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他想吐,但许久没有进食的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人都虚弱得像一只泡在开水里的虾米。   真是要命。   池昱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脑袋痛苦地喘着粗气。   他忽然觉得非常害怕,那是与碰见怪物时的生理反应所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在崩溃的边缘,不断地嚎哭着“我不想死”这四个字。   可他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   最后在一阵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恶寒过后,他决定延续之前的方法进行自救。   事已至此,同情心和人性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要挨个刀掉那剩下的七个人,直到找出正确的怪物为止,然后利用最后的祷告机会将怪物消灭,成功离开副本。   当然,他也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因为能想到这种解决方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傍晚时分,已经完全停止了食物供给的别墅内安静无比,夕阳的红光透过底楼破碎的玻璃洒落进大厅,漾开一片波云诡谲。   哐啷!   走廊内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炸响,住宿区某房间的门板被重重撞开,玻璃制品的杯子飞掷而出撞上了墙面,只一瞬间就碎成了形状不一的几片堪堪摔落在红毯上。   焦月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从屋内冲了出来,她赤着双足,顾不上地毯里是否会有破碎的玻璃渣子,只拼了命地敲击着旁边所有紧闭的房门,口中不断地哭嚎着,“谁来救救我!”   就住在他们隔壁的玩家因听到这过于嘈杂的动静而打开了门,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门后一前一后地探头出来,似乎是在费解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帮帮我!”听到了其他人的动静,焦月马上惊呼起来。   她从地上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起身,逃也似的飞奔到了两人的身边,然后一个劲地指着自己的房间崩溃地哭喊,“他打我,莫云帆他打我……!”   平日里高傲到几乎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蓬乱了本该优雅的卷发,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也糊满了被泪水哭花了的妆容,双脚更是因为没有穿鞋而泛着隐隐的红,几道细微的刮痕在她白皙的脚背上同花朵般绽放着血珠,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怎么会?你男朋友平时不是对你很好吗?”虽然对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但想到焦月之前那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两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都是他装的……在今天之前我也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很听话的奶狗啊!”焦月说到这里,松开了捂住自己胳膊的手掌。   没了外力的支撑,已经断掉了系带的睡裙堪堪往下垂落,露出了女人身侧若隐若现的大片雪白,而在她凝脂似的肌肤上,一道深紫色的掐痕正狰狞地浮现在上头,显然对方是下了狠手的。   “他还想拿刀砍我,还好我逃得快……”焦月越回想便越觉得委屈,她又将胳膊抬起了一些,叫人看清楚了她小臂处被刀刃切开的口子。   伤痕不算太深,出了点血便止住了,但痕迹很长,看上去确实是焦月在逃跑途中被不慎割开的。   “……”两个男人登时面面相觑,不可置否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已经对焦月的说辞产生了动摇。   女人在这副本里本就稀少,而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向他们求助的女人还是焦月。   她性感娇艳,性子又强势清高,对于这些骨子里刻着骄傲自满的男人来说,足以点燃他们心底所有的征服欲。   若不是有莫云帆整日跟在她的身边,他们早就想要撬墙角试试了。   而彼时两人吵架,焦月又衣冠不整地出现,她纤细漂亮的手指紧紧攥着他们的衣摆,向他们展露出如此媚态,这何尝不是一种渴望他们的暗示?   “想想也是……焦月的性格太强势,莫云帆忍久了是会爆发的。”一人小声耳语道。   两个男人也不知道悄悄讨论了些什么,焦月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拽着往上一提,便直直倒进了其中一人的怀里。   “帮你解决莫云帆可以,但这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毕竟做生意也是要谈条件的。”男人勾起嘴角,嘴里说得头头是道,目光却意味深长地在女人的身上反复游离。   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焦月的眼眶又泛了些许屈辱的泪光,最后她咬破了嘴角,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头允诺道,“好,只要你们帮我,想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两个男人一听登时来了斗志,遂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撩起袖子,大步朝着焦月的房间走去,口中还大声嚷着,“莫云帆!滚出来!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男人的吼声在走廊里响起阵阵回音,门板用力撞击墙面,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往下掉落,连躲在自己房里窃听的池昱都被吓了一跳。   两人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是满地破碎的狼藉,窗帘被扯下了大半,露出了后头已经黯淡的夕阳,床垫与枕头也从上铺被硬拽了下来,棉絮跑得到处都是。   这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房间更加证实了焦月所描述的一切都是事实,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在屋内看到莫云帆的身影。   “切,我先进去。”本来走在最后的男人见舍友犹豫,他鄙夷地推了那人一把,然后自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还不忘记回头看一眼焦月。   像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才是最勇猛的那个人。   焦月见状,娇俏地冲他弯起眉眼笑笑,哪怕是一副蓬头垢面的凌乱模样,也依然撩得那人心花怒放。   “莫云帆,你这狗东西躲到哪里去了?!”男人瞬间精.虫上脑,捏紧了拳头就要往房间里冲。   但他还未来得及多走两步,比他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陶瓷花瓶就从门后的视野盲区朝着他的面门用力砸来!   只一瞬间,瓷器四分五裂,养殖花草的液体也因容器的破碎而洒得满地都是,混合着男人流出的血水变成了淡淡的赤色。   对方应声倒地,身体抽搐个没完,他头颅上巨大的豁口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液,显然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去世。   “还真有傻子会上当啊?”见对方不再动弹,在门背后守株待兔的莫云帆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他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腰侧,以确认他不会再有反抗的力气。   “你找死……!”还剩下的那个男人气急,他从地上捡起碎裂的瓷片就要和莫云帆硬拼,毕竟他的身材优势摆在这里,不可能会输给对方那个小薄身板。   但忽的,他的后颈泛开一片古怪的冰凉,旋即那一汩汩的温热慢慢涌现,混沌了他大脑里刚才还怒火冲天的思绪。   他身体一怔,眼珠子诡异地往下移动了些距离,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一柄匕首正从他的喉口处冒了个血色的尖头出来——   他的脖子被人从后方用刀贯穿了。   “你们……”   那句“骗我”还没能从口中被吐出,男人已经翻着白眼重重倒地,没想到最后会死在同为玩家的人类手里。   “就你们这样的下三滥,也配觊觎我的女人。”莫云帆冷哼一声,他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血渍,转而换了张笑眯眯的面庞,乖顺地去贴焦月伸来的手。   “真乖。”而对方也像是宠爱一只小狗般,用掌心反复摩挲着莫云帆的发丝,给予了他语言上的鼓励。   这场混战比池昱想象中的要来得更快。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那两个男人的尸体还横卧在走廊的中央。   地上到处都是黏糊糊的血渍,但焦月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显然他们知道刚才闹出的动静肯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且游戏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不到,再隐瞒证据也毫无意义。   他们已经可以撕下所有人皮的伪装了。   >>>   临近午夜的最后两个小时,宴会厅里本该损坏的立钟忽然摇晃起了钟摆,随着整点的报时,钟箱也随之打开,支撑平台的支架缓缓弹出,在静谧的大厅内发出生锈枯槁的刺耳噪声。   就坐在房间里发呆的许露娜忽然一怔,她抬起了头,无神的眼里也渐渐亮起了高光。   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五天之前,那时候的乌鸦会从钟箱里飞出来,为大家带来美味的食物。   可自从乌鸦死后,那立钟便再也没有走动过一分一秒,现在忽然敲响铃声,总感觉有些古怪。   此时走廊上的动静已经安静下来,但宴会厅里却传来了莫名的脚步声,就像是游戏刚开始时,那堆人在餐桌旁争先恐后地想要抢到一个足够吃到所有美味的位置。   在回忆起这一幕的瞬间,许露娜那已经完全混乱的大脑再也无法继续运转。   她被饥饿支配,大步跑向门口,又因为被什么东西绊倒而重重跌倒在地,但她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样,又一次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了身,不顾一切地向着楼下飞奔而去。   只是当她到了宴会厅时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就连吊灯都没人打开,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光稀薄,在桌面上铺洒了一层黯淡的桌布。   许露娜微微张嘴,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的瞳孔不断地晃动着,眼睛眨了又眨,她在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但黯淡光线下,落了灰的立钟上正大开着钟箱的门板,那块曾经满是鲜血的平台也突兀地被展示了出来,只是乌鸦的尸体不知所踪了。   难道那东西会复活……?   许露娜产生了一瞬间的不敢置信,她有些兴奋地走上前去,用指节敲打着钟箱的外侧,还以为只要这样做就能呼唤出那只会为她带来美食的乌鸦。   叩叩。   木门被敲击的声响在黑暗中幽幽回荡,可乌鸦始终都没有回应她的召唤。   “果然是我的错觉吗……嗯?”   在许露娜的内心又一次被失落填满时,一道被月光拉得斜长的影子从侧边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正见到池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月光凝聚而成的薄纱在少年的发丝间披上了朦胧的一层,他的双眼本无光彩,但因为有了月色的衬托,竟莫名酝酿开了些许莹润的水色。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了呢?”他张开淡粉色的唇,露出了底下那口整齐的白牙,以询问的语气笑得无比灿烂。   许露娜:“……”   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池昱让她的心底敲起了警钟。   尽管对方生着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但也不能否认他以极其冷漠的态度解决掉了好几个玩家的事实。   而最关键的是,她在副本时从没有见到池昱笑过,更别说现在,对方那不合时宜的笑容哪怕再明媚耀眼,也只会让她觉得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不寒而栗。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少年弯着眉眼,语气竟带着几分和那诉说游戏规则的神明一般的恶劣,“请在十秒钟内,证明自己不是怪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5 21:31:15~2023-05-16 16: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上骑鲸客 6瓶;盒盒哒、胭脂蕾丝团GodFox 5瓶;暮溪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别墅狂欢夜(16)   少年忽然迈开脚步, 向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进。   许露娜吞了口唾沫,努力镇定下情绪看着对面向她走来的人。   池昱所说的游戏她根本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而副本已经到了最后的几个小时, 她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她居然需要证明自己不是怪物。   “我怎么证明?我本来就不是怪物啊!”许露娜不明白自己在焦虑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但她竟真的对那孩子的游戏诉求进行了回应。   并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池昱所在的那处走廊上月光格外的晃眼,几次都刺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遂她只能将手掌盖上眼帘, 试图遮挡掉些许碍眼的光线。   而就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 她忽然看到了池昱袖口下一闪而过的寒光。   许露娜一惊, 浑身都爆开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惊呼道, “你要做什么?!”   池昱不答, 只把玩着手中不知何时拿来的小刀,他任那锋利的东西贴着他的指腹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笑眯眯地抬眸——   “五,四, 三……”   他在倒数。游戏的时间即将结束。   感受到了对方凛冽的杀意, 许露娜转身就想逃跑,但那柄小刀不偏不倚地擦着她的面门飞了过来, 直直钉在了她身侧的桌面上!   “你……”双腿不自禁地打起了颤,许露娜再次抬头, 看向了就站在离她几米外的池昱。   他的眼底波澜不惊, 嘴角依然微微上扬着, 却诡异地没有展露出任何笑意。   “游戏时间结束了。”池昱轻轻开口, 语气毫无起伏地宣告着他将要为对方降下审判。   “你想怎么样……?”许露娜往后退了两步, 她慌乱地想从桌上去抓那把池昱飞来的小刀,试图以此为道具与对方争个胜负。   但她指尖刚要触碰到刀柄,却在见到那刀刃正对着自己方向的影子时,感到了那么一瞬间的惊惧与错愕。   池昱是从她的正面走来,那么这把小刀不论他用怎样的投掷方式,只要刀刃插在桌面上,刀柄都应该是对着池昱的方向,可现在为什么……   刀柄是朝着她的位置,并且那道从一开始就斜照在她身上的影子,也是从她身后落下的?   “意识到了?”   下一秒,冰冷的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而她眼前刚才还好好站着的池昱居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尖锐的刺痛与温热的触感从她的颈间交杂着传来,许露娜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会觉得走廊的方向刺眼,而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又来自于哪里。   那是因为她的正前方根本不是走廊,而是一块被池昱用窗帘遮挡住了四角,紧紧贴在墙面上的大面积落地镜!   月光与她身后的长廊被镜面反射,唯一可以看出破绽的四角又被遮挡,那少年从一开始就不在自己的对面。   怀里的女人渐渐没了动静,但令池昱失望的是,这个人也不是怪物所变。   尘埃落定,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沾满的血污,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他似乎受到了汪明哲与严律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不知何时在他心底滋生出来的良心正疯狂地谩骂着他的暴虐与残酷。   “哈啊……”他捂着额头疲惫地喘息,好像全身都要因这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情绪而崩溃与瓦解。   但池昱知道现在不是他可以矫情的时候,更不适合他与那份突如其来的感情产生共鸣。   趁着没人发现,他收起匕首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打算把许露娜的室友也一起解决。   可当他推开对方的房门时,却见到那人早已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鞋带系成的绳索在她的颈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但因为没有解开,就算这人已经窒息而亡,她的面庞也依然保持着狰狞的红紫色,整颗头颅都肉眼可见的肿胀,面目狰狞,指甲也在挣扎中断裂了几片,目呲欲裂的样子甚是可怖。   这人惨烈的死状让池昱都怔愣了两秒,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一切都是出自许露娜之手。   她和他是一样的。   还有一个小时不到,如果再找不出怪物的身份,玩家们就会失去唯一能够消灭怪物的机会。   所有人都选择了最“高效”的方法,利用神明的规则来杀死怪物逼迫它们暴露真身,但无一例外,在这场悄悄爆发在别墅的战争中,死去的始终都只有人类而已。   这次又如了那个混蛋的愿。   现在的副本已经完全变味,玩家们一边提防着自己被杀,一边又着急忙慌地要杀死别人试图揪出怪物的所在。   原先美好的合作计划成了幻想的泡影,人们的面目逐渐狰狞,心态扭曲崩溃,成了这神明游戏里彻彻底底的玩物。   当然池昱也没有资格去嘲笑别人。   在第一个副本里还能做到不受影响的他,如今却也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成了那个双手沾满血污,无法回头的真正的怪物。   “呼……”池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   刚才的生理不适已经完全缓解,就连那短暂的良心谴责都跟着他可悲的求生欲而一道消失殆尽,彼时他望着地上已经有人替他铲除的麻烦,没忍眯起眼睛失笑出声。   池昱感觉自己像个疯子,在一阵莫名的快慰而带来的愉悦过后,他又忽然冷了脸色,他的瞳仁倒映着走廊上闪烁的灯光,然后自言自语地开始数数,“……还剩三个。”   >>>   离祈祷仪式开始只剩下一个小时不到。   那基本也可以断定是副本游戏结束的时间,因为他们一旦错过解决怪物的唯一机会,进食日就会作为玩家失败的惩罚而强制到来。   接下来从黑夜到黎明,都将是怪物单方面的猎杀时刻。   知道剩下来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对方的命,池昱也不敢莽撞,他选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再做点最后的准备。   现在副本里除他以外还剩下最后三人,焦月与莫云帆总是同步行动,非常难对付,而最后那个落单的家伙名为唐俊驰,是之前在讨论时被焦月揪着领子凶过的倒霉鬼。   池昱对他的名字印象不深,但他记住了这人当时自曝的能力,他可以看到每次祈祷仪式上玩家所投出的总票数。   因为他当时用能力证明了那对父女是怪物的身份,再配合怪物不会拥有能力的设定,唐俊驰基本可以排在名单之外。   至于焦月与莫云帆,这两个人有点头脑,还整日成双成对的出现,他暂时想不到能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除非能让他碰上这对情侣落单的时候。   书桌上的台灯幽幽亮着,池昱的身影被拉得斜长。   他抱着脑袋因想不出办法而头痛万分,因为他平日里对其他人的关注太少,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两人的日常习惯。   嗯……习惯?   这两个字在他脑内浮现的瞬间,池昱一怔,旋即像只被火炉烫了脚的兔子一般从地上拼命地爬起,跑到了严律的床边。   他跪在床头,急不可耐地掀开了还凌乱着布套的枕头,从底下抽出了那本已经破破烂烂的笔记本。   【它搞不好会成为我们通关副本的关键物品哦!】   恍惚间那日严律在他耳边的玩笑话再次响起,让池昱下意识地回头四下查看,还以为那个早已死去的家伙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最后在确认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后,他又有些自嘲地低垂下脑袋,为自己的天真而感到可笑。   调节了一下台灯的角度,池昱坐上了曾经严律的位置,开始翻看那本被他嫌弃过无数次的“破烂”。   兴许是因为要记得东西太多,严律就索性放飞自我了,他的字迹并不算好看,甚至还有些凌乱,但好在池昱能勉强看得懂。   上面正如严律所说,记载的都是些玩家们的日常习惯,数据清楚到能诊断出杨友淳是尿频的程度。   “这家伙,还真是贯彻警探的身份啊。”   池昱无奈,但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找出这本笔记的真正意图,遂他一连往后猛翻了好几页,眼珠也飞快地跟着书页左右移动着,直到在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莫云帆这小子,表明看着斯文绅士,背地里居然是个老烟枪,进副本开局就带了一包烟,抠抠搜搜抽了大半个月还没抽完。】   池昱:“……”   虽然严律的笔记本之前就是这么个风格,但这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个人情绪也太多了吧!   他又继续看。   【焦月很强势,是个有想法的女人,但也敌不过莫云帆的二手烟。每天接近午夜的时间点,莫云帆都会去三楼的露台抽烟,而焦月会选择在其他地方等他。】   现在离午夜还剩下最后一小时不到,如果严律的观察没有出错,那么此刻正是焦月与莫云帆分开,而池昱可以下手的最佳时机!   虽然不确定这种时候莫云帆还有没有抽烟的心情,但小少年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那种在绝望之时看到转机的兴奋感让他连指尖都在打颤。   但就在他合上笔记本准备出门时,一滴湿热忽然打落在他的手背,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它们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书桌上绽开晶莹的水花,晕染了笔记本那本就有些残破的纸页。   “……?”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液体让池昱困惑地抬头望向天花板,还以为是楼上的洗手间漏了水。   直到他的视野忽然被一阵来自于眼眶的酸涩感所模糊,而那滴温热也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到唇边。   咸涩的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开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让池昱错愕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一旁严律挂在衣柜上的镜子。   镜中倒映着的少年眉尾失落地下垂,他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满脸泪痕,泪珠不断从眼眶渗出,在他的脸颊落下一道道莹润的水痕。   他哭了?   在他的内心因得到了线索而感到狂喜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却反常地在流泪,好像遇见了这世上最悲伤的事情一般,任他怎么擦拭都无法停下眼角不断淌出的泪水。   他的躯壳……似乎在为严律而感到伤心。   在确认好自己的行动计划后,池昱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唐俊驰。   副本中神明并没有给予过怪物能力,毕竟它们本身就足够变态与强大。   按照这个设定,唐俊驰基本已经可以排除怪物的可能,但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了隐瞒身份而造假。   莫云帆在三楼露台,焦月应该会为了避开他而去到其他楼层。   池昱想要找的唐俊驰因为怕事,这几天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应该也是一样。   他按照记忆里的方向一扇扇地打开那些早就无人居住的房间,最后终于在某个灯光大亮的卧房里找到了对方的身影。   他看上去有些崩溃,整个人都抱着膝盖瑟缩在床铺的一角,见池昱打开房门进来,男人脸上还露出了几分惊惧,但想了想进食日没到,怪物不会出现的设定,他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我找你有事商量。”池昱开门见山,当然,以他的情商也编造不出什么温暖人心的客套话来。   唐俊驰平时和焦月他们走得比较近,虽然那只是对方为了拉拢小团体而做的客套,但副本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他恐怕也知道池昱现在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唐俊驰没说话,他轻轻点了点头,应允池昱可以继续说。   对方是焦月和莫云帆拼了命都想要解决掉的存在,而能被他们当做敌人的家伙现在来找他,那么说明自己的身上一定有什么值得池昱利用的筹码。   “其实我的能力不是自我再生。”气氛正合适,小少年摊了摊手,一脸轻松地带着重磅消息开口了。   “你在开玩笑吗?你之前被那种怪物咬断了胳膊,不就是依靠自我再生的能力,现在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感觉到被欺骗,还是不可理喻的那种,男人不满地皱眉反驳。   如果这就是池昱想要和他合作的态度,那也未免太没有诚心了。   “所有人都试图在副本里隐藏能力,为的就是提防有心人要害自己,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把我的秘密作为底牌而亮出来,这难道不算诚意吗?”   知道唐俊驰在想什么,他笑眯眯地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见男人抱着膝盖若有所思的样子,池昱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其实我的胳膊没有被咬伤,这一切都是怪物替我做的伪装。”   “怪物替你做伪装?”唐俊驰怔忡。   “你没发现我被怪物猎捕了这么多次,却每次都能成功地逃出来吗?”   听池昱这么一说,男人恍惚间回想起来,他确实不止一次见到池昱成为怪物的追逐对象,并且他明明每次都是离怪物最近的那个人,却总会被对方轻易地放过。   “这就是我的能力,我可以操纵怪物,让它们听我的话。”池昱嘴角噙着微笑,眼底却是无光。   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他,对于说谎这件事自然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的愧怍,所以在胡编乱造欺骗对方的时候,他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在阐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实。   但唐俊驰却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好忽悠,“别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胡话!怪物可是神明的东西,而且它们一次只猎捕一个玩家,你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再说了,怪物也不会吃掉同类吧?”   现在唐俊驰已经从最开始的不信任池昱,到了现在直接怀疑他是怪物。   但回应他的依然是少年的波澜不惊,“好,你很有勇气。那我们干脆来赌一把如何?”   他说到这,忽然咧开嘴角绽开了灿烂的笑来,然后他抬手,指向了窗外黯淡的月色,“我现在就使用能力召唤怪物,来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吧?”   玻璃窗外月光朦胧,树影在狂风中飒飒摇曳,宛若幽夜中的鬼魅影影幢幢,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不断涌入发出怨鬼似的哀嚎,无比可怖。   池昱的话语是真是假唐俊驰分辨不出,但对方脸上的自信让他莫名看到了某个自称是警探的家伙的影子。   “神明的规则是,只要怪物出现就会强制进入进食日。但现在房间里只有你与我,如果你拥有足够的把握,那么,赌局开始。”池昱半眯起眼睛挑衅地看着唐俊驰,似乎胜券在握。   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一旦他把怪物拉入房间,那么怪物百分百会进入猎捕状态,但至于在池昱和唐俊驰之间它会选择谁,答案早已是板上钉钉。   大抵是对方显得太过于从容,唐俊驰竟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最后他收敛起先前的态度,认怂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目的达成,池昱微抿了嘴角,他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慢收回了自己那早就浸透了冷汗的手掌,握拳藏入了口袋。   还好那家伙信了。   >>>   宴会厅里没有开灯,因玩家与怪物的混战而被捣毁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餐盘与桌椅,连那初入副本时奢华的红毯也像块破抹布似的被揉成了一堆,被丢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积灰。   “啊啊啊——!”   一声几乎破空的惨叫忽然撕裂开了这片静谧的氛围,破败的窗帘无风自动了两下,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莫名诡异。   男人躺倒在血泊之中,衣摆被不断渗出的液体大片浸透,浑身时不时地抽搐,俨然一副将死的姿态。   立钟在他的不远处摇晃着钟摆,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警告着众人还有最后二十分钟不到就要进入最后的午夜。   片刻后,二楼的拐角口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留着长卷发的女性果然被动静吸引过来,她站在扶手旁借着月光向下眺望,就见唐俊驰姿势怪异地躺在大堂的中央,他脸着地,背对天花板,浑身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水里。   唐俊驰不敢说话,但呼吸有些急促,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透过黑暗往上窥探,便见到了那双在漆黑夜色下也能无光自亮的墨绿双眼,像一只埋伏在树影下伺机等待猎物的鬣狗,凶狠狡诈。   焦月果然如池昱所说的那样,没有亲自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心怀鬼胎的她对任何人都有所提防,所以哪怕是曾经与她一同商讨过对策的唐俊驰此刻倒在了血泊之中,她也只会以冷眼旁观的态度出现,并且仅仅是为了确认他死了没有。   虽然男人心底失落,但想到若是焦月一死,自己就要单独对付池昱那种比怪物还要可怕的家伙,他便再也忍不住那股早就在他大脑里乱窜的恐惧,崩溃地冲楼上的焦月大喊起来:   “跑!快跑!池昱想杀你!”   焦月一惊,没想到唐俊驰在这时候还想得到自己,不过她早猜到有诈,所以刻意保持了距离没有靠近,就算池昱想要暗算她,应该也不会成功。   但就在她焦急地去寻找莫云帆时,转身却正好撞上了谁的肩膀。   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凛冽气息,焦月整个人都因恐惧而发起了颤,她不可思议地往后退步,直到脚下的道路从平地变为了下沉的台阶。   “你怎么……”她明明已经足够谨慎,明明已经意识到那是池昱的陷阱。   可对方为什么可以……连她在想什么都猜得这么清楚?   “我就知道你不会过去,而这里是最适合看到宴会厅全景的角度。”   在副本中看似最纯良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向她意味不明的微笑,瞳孔中猩红闪烁,早已为这一刻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啊!”   来不及焦月反应的,池昱直接用手臂钳住了她的脖颈,打算以此机会一刀毙命,但没想对方居然会挣扎到台阶旁。   她故意一脚踩空,身体便因重心不稳而向下倾倒,池昱一条胳膊的力道自然是敌不过焦月整个人的体重。   两人在缠打间从楼梯上抱着一层接一层地滚下,所有的视野都在眼前化为了模糊混乱的一片。   在即将到达一楼的那几层台阶时,焦月已经头晕目眩,但池昱还年轻气盛没受到多大影响,他直接钳着焦月的胳膊控制住了两人的身位,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但对方宁死不屈,抵抗得厉害,眼看就要脱手,池昱只得抓过一旁摔裂的红木椅,用椅脚敲击焦月的头部,直到她手脚瞬间瘫软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看到焦月不动了,池昱才晃晃悠悠地从她身上起来,感觉自己终于解决了一大麻烦。   “呼……”他轻轻喘了口气,从与焦月缠打的那一刻开始,池昱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平淡的。   没有滚下楼梯的惊惧,也没有要下手伤害他人时的愧怍与犹豫。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情感,就像是一汪死水,漆黑幽深,毫无波澜。   然后他抬起眼皮,沉默地看向了从刚才起就在一旁看戏的男人。   十分钟前,池昱让唐俊驰躺在地上,自己则用那些死去玩家的血液在他身侧浇了一圈,以此来营造他被杀死的假象。   池昱的本意是想骗出焦月或莫云帆的怪物身份后,在仪式上消灭怪物,然后带着唐俊驰一起胜利的,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最后关头选择背叛自己。   好在他足够了解焦月,这才没有让计划落空。   “你的能力让我确信你是普通玩家,而我也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池昱倏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乎冻入骨髓的冷意,让唐俊驰的牙齿都不自觉地打颤。   他试图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背叛池昱的行为进行开脱,但话到嘴边,那柄刀刃已经在他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但既然你不想跟我一起赢,那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对不起啊,严律,成为了你讨厌的那种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6 16:24:27~2023-05-17 20:2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凡可菠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别墅狂欢夜(完)   踢开已经不再动弹的唐俊驰, 池昱拽过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昏迷过去的焦月给捆绑了起来。   他现在还不能杀死焦月,对方是他与莫云帆进行最后“谈判”的筹码, 并且他万分肯定,怪物就是他们两人中的随机一个。   如果焦月是怪物, 莫云帆又不在现场, 那他动手杀了焦月导致怪物现形,只会把自己给坑死。   “老实待着吧。”最后一个死结打完,池昱用匕首轻轻拍了拍焦月的面颊, 像是在哄骗一个小孩儿要她好好睡觉。   他已经一路错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如果最后没有成功   丽嘉   揪出怪物, 他一定会惭愧到想从楼上跳下去的。   等等,他惭愧?   池昱一怔, 不解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一整个瞳孔地震,他什么时候也会有这种感情了?   滴答,滴答。   但他来不及纠结多久,立钟摇晃钟摆的声响就逼迫他注意起了时间, 还剩下最后十三分钟了。   池昱起身, 抓起运动服的兜帽往头上一盖,隐藏起了那对透着凶光的眸子, 转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按照严律笔记的提示一路冲上三楼,试图在露台上将抽烟的莫云帆给逮个正着。   可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那扇通往露台的玻璃门时, 却发现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怎么会!   池昱狂奔上了露天的平台, 不可思议地反复拉开门口的窗帘, 他还天真地以为莫云帆会藏在帘布后头。   最后一无所获的他跌跌撞撞地靠在了早已干涸了血污的扶手旁, 迎面吹来的寒风清醒了池昱混乱的理智, 让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也中套了。   焦月被抓根本不是自己的算无遗策,那是莫云帆刻意丢弃的棋子,为的就是拖延池昱的时间,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实施成功。   池昱想说脏话,但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挤不出什么足以发泄怒火的词汇,遂他只能狠狠一拳锤上了墙壁,然后起身马不停蹄地向着圣女的雕像处飞奔而去!   时间还剩下最后五分钟,他必须赶在莫云帆把他票为怪物前阻止他,要不然自己做的这么多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两侧的景色飞速划过,狂风猎猎几乎割破少年的脸颊,他浑身都止不住地发抖,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他今天好像要死在这里了。   “莫云帆!”   冲出别墅的后门,池昱低吼对方的姓名,但他的声音在夜空下回响了许远都没能得到莫云帆的回应。   池昱狂躁不已,本就不太冷静的大脑也因他对死亡的恐惧而开始胡乱地提供方案。   他一路踏过被绿化包围起来的大道,穿过流淌着凛冽清水的喷泉,撇开那些因被风吹落而遮挡他视野的白玉兰花瓣,终于在时间的最后五分钟前到达了圣女雕像前。   但奇怪的是,莫云帆并不在这里。   庄严肃穆的圣女雕像身披罩袍,手持镰刃,一动不动地矗立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下,她的面庞被映照出一片橙红的色彩,宛若夕阳下荡漾着涟漪的水面,美丽却也让池昱的心在瞬间坠落谷底。   因为就在下一秒,木质的钝器在他的脑袋上重重敲击下来。   池昱的大脑几乎是在瞬间宕机,视野也被血色浸染,过于沉痛的眩晕感让他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步伐,最后像条丧家之犬般跪倒在了那慢慢走来的人影脚边。   “别再挣扎了,胜负已定,我才是这场游戏最终的赢家。”莫云帆优哉游哉地停下脚步,他在池昱的面前蹲下身,指尖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少年被血污沾湿了的发丝,甚是嘲讽。   池昱想说话,但他一开口整个大脑就嗡嗡炸响,让他只能闭着眼睛伏在地上,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呼吸。   是他失算了。   副本中的莫云帆与焦月如胶似漆,对她的要求也是言听计从,可处处都表露出深爱焦月的男人,在最后关头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出卖了。   好假的人性。   「祷告仪式开始。」   圣女空灵的声线在此刻响起,显然五分钟的倒计时也已经结束,这将是最后一个能利用圣女对怪物降下制裁的午夜。   莫云帆在听到圣女的指引后便抛下池昱自顾自地去了白点上,他将要在这里票选出他所认为的怪物。   “不……行。”池昱气喘得要命,整个人都虚脱了力气。   血液不断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淌,在地面留下了一滴滴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哪怕眼睛已经模糊到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然倔强地不愿停下。   他忽然想到了严律,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哪怕意识已经在消散的边缘,却还要执着地去到他的脚边,说出那些对他而言可能毫无意义的话语。   好不想浪费严律为他创造的机会啊,他好不甘心……   「请玩家在心中默念怪物的名字。」   池昱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他只是像条被人踩住了尾巴的毛毛虫,麻木地向前拱着——   风声都在这一刻平息,一如他生命的终止符。   「玩家已被净化。」   十秒后,圣女的提示自幽冥中响起,从两侧吹来的风浪发出刺耳的尖啸。   池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还以为自己要在此刻转变成怪物,但他颓然地躺在地上等待了许久,那种他想象中的感觉却依然没有出现。   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理智还是清晰的,除了脑袋被砸之后越来越晕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先走一步了,小子。”浑浑噩噩间,他听到莫云帆意味不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他说完这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中庭广场,像是对某些即将出现的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池昱逐渐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莫云帆越来越小的背影,伴随着别墅大厅里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彼时的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莫云帆在仪式中票选的人不是他,而是焦月!   庞大的怪物撕开了人皮的外壳,它的头发同藤蔓般弯曲与无限生长,女性姣好的身材隔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在月色下勾出一片叫人血脉偾张的暧昧轮廓。   但它的下半身却像一条百足蜈蚣,卷曲起一截又一截蠕动着无数肢节的躯干,身形也要比普通人类大上几倍,简直分分钟撕碎它上半身带来的美好幻想。   池昱失血过多已经意识模糊,他整个人都虚脱地趴在地上,全身上下只剩下脑袋还能缓慢地运作。   还是莫云帆会玩。   他在这里把池昱打了个半死,发现他没有变成怪物之后,就在祈祷仪式上票选了焦月。   如果焦月是怪物就会被直接消灭,而如果她是人类,在转变成怪物后肯定会优先猎捕在广场上不能动弹的池昱,从而达到解除进食日的条件,恢复成人类的模样。   这个时候只要莫云帆再出手把人类状态的焦月杀死,就能在怪物全灭的情况下独自结束副本游戏。   嗯……?   不对,莫云帆能进行祈祷仪式的投票,说明他是人类,焦月现在转变成了怪物,说明她原先也是人类。   可怪物就在他们三个人里,总不能是……   “我……饶不了你!”大厅里的焦月忽然狂躁地吼叫起来,分贝之大几乎让池昱快要涣散的意识都清醒了过来。   但渐渐的那声音就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阵阵炸响,别墅里外三层的玻璃窗户竟在顷刻间全部破碎!   原来是转换成超声波了吗……   池昱已经开始感觉到困倦了,身体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知觉,他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终结在这里。   但兴许是刚被转换为怪物,副本就强制进入了进食日的关系,焦月还保留了一部分身为人类时的记忆。   在回忆起自己被莫云帆给欺骗了感情后,女人陷入了暴怒。   那一段段蠕动着肢节的躯干像被蚂蚁群落咬住了要害的蚯蚓在大厅里疯狂抽动起来,它们无差别地掀翻了本就凌乱的桌椅,甩飞了那台滴答滴答响个不停的立钟,然后向着莫云帆的方向直冲而去。   被背叛的愤怒,被利用的难以置信,以及变成怪物后的绝望与不甘让焦月成了彻彻底底的真正“怪物”。   她清晰地记住了莫云帆身上的每一缕气味,也清楚地知晓他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   不出几分钟,三楼的露台轰然倒塌,逃到那处的男人也因脚下地面的崩坏而从高空坠落。   可在他即将掉落广场的空地并砸成一块肉饼前,巨型蜈蚣的长尾从天而降,将他紧紧缠绕在了半空。   曾经漂亮高傲的女人用蜈蚣丑陋的尾巴尖儿卷住了莫云帆,她的下半身紧紧攀附着别墅的墙面保持平衡,上半身张开双臂停留在半空,还保持着人形的脑袋诡异地低垂下来,像是在与男人对视。   焦月那头波浪的长发在月色下暧昧撩动,她因缀饰了鳞片而显得比原先更加美艳的面庞贴近了莫云帆,将他笼罩在独属于自己的阴影之中。   “焦月,焦月……我就知道你还爱我!”   莫云帆死里逃生,此刻又见焦月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他双臂紧紧扒拉着焦月的尾巴,涕泗横流地感激着对方居然变成了怪物也还记得要救他。   “爱……”可惜对方的语言功能已经随着习惯了怪物的形态而逐渐丧失。   寒风萧瑟,一人一怪物在月色下相望无言。   “爱你……”焦月麻木地重复着莫云帆语句里的关键词,好像在重新学习人类的语言。   “对,我爱你……”而莫云帆在引导她,他用指尖牵着焦月垂落下来的发丝,缠绕,亲吻,如同罗曼蒂克电影中最温柔的男主角。   他享受着焦月扑打在他颈间的冰凉吐息,感受着对方仍然对他炙热的眼神,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他们如胶似漆的那段缠绵时光。   只是在莫云帆庆幸焦月对他的爱意居然如此深刻时,对方忽然勾起嘴角,在那张比人类放大了几十倍的巨脸上,露出了一个怪异到叫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莫云帆心底一慌,“焦月?”   怪物张开了她涂着艳色的红唇,还黏连着津液的利齿里外三排,几乎掉光了莫云帆所有的san值——   她才没有在重复这个负心汉的屁话。   爱你就是把你吃掉。   >>>   咔嚓,咔嚓……   池昱就在露台下的中庭广场挺尸,他没力气抬头,但他听到了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有血液从头顶滴滴溚地落下,在他眼前攒成粘稠的一片。   几分钟后,那些动静停了下来,但因为强制进食日的设定,焦月还是没有恢复原型。   看来莫云帆那套计划也不是很行得通……   池昱死到临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感受到焦月正从破损的露台处沿着墙体游走下来,然后在他的面前汇聚成了一道漆黑如山的巨大影子。   湿热且混浊的吐息喷洒在他的面庞,带着腐蚀性的酸液从怪物的口中滴落,在他的正前方不断地侵蚀着地面。   池昱的意识已经完全虚渺,对死亡的恐惧,对求生的欲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就像一块漂浮在海面上的枯木,随着浪花翻飞而忽上忽下。   百足虫的躯干在月光下显得油光锃亮,它们一节又一节地翻滚,两侧的虫脚不断抽动,将那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给紧紧缠绕进了尾巴。   池昱闭上眼睛等死,但冥冥中又好像听到有个家伙在与他说话。   那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几分他不能理解的戏谑与嘲讽。   【都已经是游戏的最后倒计时了,你还没有反应过来最后的怪物是谁吗?】   “嘻嘻……”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才落下,他又马上听到了焦月的笑,已经完全被怪物吞噬了理智的女人似乎还执着地抱着自己身为人类时的幻想——   只要除掉池昱,她就是最后通关副本的玩家了。   可在她张开还黏连着莫云帆血肉的巨口,打算将奄奄一息的少年给吞掉时,她的动作忽然僵硬,几乎全黑的瞳孔也骤然缩紧,她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天敌一般,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意识迷迷糊糊间,另一个庞大的身影从池昱的身侧慢悠悠地靠了过来。   地面因它的重量而诡异地震动,它的脚掌每次抬起都会掀开浮夸的风浪,最后它停在两人的面前,完完全全遮挡了落在他们身上的月光。   池昱疲惫地抬眸,竟见到那只生着蜥蜴头骨,浑身长满鳞片的奇特怪物正一动不动地矗立在他的对面,它猩红色的竖瞳在黯淡的光线下幽幽闪烁,扯着池昱的思绪回到了副本刚开始的第三天。   那时候他在大厅里洗杯子,隔着纱窗见到的就是这只蜥蜴一样的怪物。   它在非进食日的那天猎捕了一位倒霉玩家后就彻底失踪,然后掀起了整个副本的轩然大波,而那之后众人所找到的每一只怪物,都与它完全不是同一只。   因为实在太过于古怪,所以池昱一直将它当做神明规则外的存在,没想到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是应该赞扬你的勇气可嘉,还是应该嘲讽你根本没有脑子?】   之前在他脑海里的声音又说话了,同一时间,蜥蜴怪物也弓起了脊背,它咧开被酸液腐蚀到发黄的尖牙,利爪也紧紧勾着,血色双眼死死咬着焦月的面庞。   【像你这样变成了怪物的玩家,充其量只能是“小玩具”呢。不如就永远留在副本里成为这小别墅的NPC,如何?】   啊,这家伙和他说话的方式真的好像……   如果不是池昱知道他已经在嗝屁的边缘,他真的会以为是自己在向焦月挑衅。   “你……死……!”对方依然保留了身为人类时的高傲,恐惧随着她尊严被人践踏在脚下的那一刻就消失殆尽。   焦月倏然缠紧尾巴,压力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勒得池昱登时呼吸困难。   他瞪大了眼睛,唾液不自禁地流出嘴角,鼻血也汩汩喷出,以浮夸的出血量在蜈蚣的巨尾上留下点点刺目赤红,但他的力量却完全不够他挣扎出来。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池昱完全记不得了,因为他的意识在那一刻如被抽空般彻底消散,双眼合上之前,他看到的是从自己脸上滴落去地面的血污,以及那蜥蜴怪物向焦月挥去的重掌。   >>>   Ma,m……   醒,来吧……   有人在对他说话,声音如同摩擦在黑板上的爪子,刺耳异常。   下一秒,池昱从昏迷中惊醒,他浑身都是黏糊糊的冷汗,胸膛激烈地起伏着,显然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场哥斯拉之间的混战。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纯白色的光团中,那是他在第一次副本结束后所看到的世界。   还记得自己被人用钝器击打过,池昱小心翼翼地伸手揉了把后脑勺,然后惊奇地发现之前的伤口居然已经消失不见,就连那份浑浑噩噩的头晕都缓解了过来。   他从地上起身,在一望无际的白芒中麻木地往前走,从脚底传来的柔软触感像是他从郁郁葱葱的草面之上踏过,并且随着一阵诡异的眩晕,池昱的脚步也堪堪停下。   和上次一样,这条路在这里就到尽头了。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不知到底是远是近的天边,一团云朵似的白芒悠哉悠哉地向他漂浮过来,还俏皮地绕着他转了个圈,最后在他的眼前停下。   “恭喜你,唯一的通关者,这次的愿望是什么呢?”对方的语气就和之前一样,轻飘飘的很不真实,但更多的是对那些逝去生命的毫不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池昱忽然有些生气,他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皱起眉头却露出了没什么杀气的凶狠表情,“那些在副本里死去的玩家,现实中到底去哪里了?”   他开门见山,不想和面前的混蛋过多废话。   “这次还没有想好要实现的愿望吗?”光团对他的质问不予搭理,但语气听上去带着古怪的笑意。   “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对方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池昱不悦地伸手要去拽那光团,但理所当然的,他只摸了把空,那东西没有实体。   见到池昱一脸吃瘪的表情,光团好似被逗乐了般“哈哈”大笑起来,祂绕着池昱飞了一圈又一圈,像个因为成功捉弄了其他人而沾沾自喜的恶劣孩童。   直到祂笑得累了,这才大发慈悲般地回他,“我之前说的不清楚吗?他们死了,从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   “你就这样玩弄别人的性命?我们的痛苦对你而言就只是你的乐子而已吗?!”破天荒的,那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波澜的少年生气了。   他再次去拽光团,虽然还是握了把空,但这次神明没有逃走,只是悠哉地漂浮在原地,任池昱的手掌穿透祂的身体又无奈地收回。   一人一神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半晌。   见池昱迟迟不给予回应,知道对方已经开始感到烦躁,神明惊奇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好神奇呢,不过是两个副本,你的躯壳就被填得如此具有人情味了。让我猜猜,是汪明哲和严律的性格吗?”   池昱:“……”   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池昱紧握着拳头呆站在原地,没有作答。   不过神明也不期待能从这空壳子的嘴里听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祂只自顾自道,“你这次的表现不错,接下来的一切,就当作我额外送你的解答吧。”   神明给予的规则并没有错误,三十位玩家里确实有五个怪物,只不过最后那只蜥蜴比较特殊,它是怪物,但并不算在玩家的数量里。   “什么意思?你现在已经不要脸到连规则都不愿意遵守了吗?”池昱发出正义审问。   “做人别太严律,”神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语,“就是因为我太遵守给予你们的规则,所以才会把那个不属于我的孩子给算在里面。那是你的东西,池昱。”   池昱一怔,恍惚间又想起自己在进入这片空间前,意识有过短暂的清醒。   那时候焦月被蜥蜴整个拍碎,化成了连渣子都不剩的灰烬,而他因为失去了支撑而从高空坠落,在池昱以为自己会四分五裂时,一双长着丰满肉垫的爪伸了过来,将他托进了掌心。   它喊他“妈妈”,一遍又一遍,甚至用比他身体都要大个几倍的脑袋去蹭池昱,宛若小狗在向主人撒娇。   “我怎么会认识那种怪物?”池昱反驳。   他心底不能接受这种滥杀无辜的东西会属于自己,也兴许是正如神明所说,他受到了太多严律与汪明哲的影响,会因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正义感而感受到愧怍了。   “哎呀,好狠心的妈妈,”神明又在阴阳怪气,“它们是这世上最完美的造物,是杰作,是最听话的狗。”   也正是因为太过于忠诚,它们成了这副本里最不好掌握的变数,尤其是那只蜥蜴。   比起那些机械地被祂控制着的怪物,那只蜥蜴不听祂的话,不受祂的掌控,只执着地追随着自己的“妈妈”。   因为它属于池昱且没有人类的外壳,所以只能在不增加玩家数量的情况下,被加入怪物的阵营。   四舍五入,最后一只怪物就是池昱。   “那你……”   “你是不是想说,都是因为我一开始没有明确怪物的身份,才会导致副本的最后在已经没有怪物的情况下,玩家们自相残杀?”   池昱的话语被神明打断,但对方确实猜到了他想要质疑的问题,遂他只能紧紧地咬着牙,期待神明能给予他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惜对面就是那种喜欢踩人痛点的混蛋,祂毫不犹豫地说了,“那都怪你,池昱,全是你的错。”   试想一下神明一开始就告诉所有人,有个属于玩家的怪物隐藏在他们之间,会发生何种情况?   那就是本来还能持续一段时间的合作状态,会因为有人与怪物有所联系,而从最开始就变成玩家之间互相怀疑的纷争状态。   “我是为了保护你呀,池昱。”神明飘浮到少年的面前,莹白色的光点照亮了他发丝的一隅。   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大脑在一片混乱后又归于空白,所有的信息在此刻交织汇聚却杂糅作了一团浆糊,让池昱什么都分析不出来。   怪物是什么东西,为何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就帮助自己?而那只连神明都嫌弃不听话的蜥蜴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何为不听话?如果单单只是帮助自己的行为,岂不是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只蜘蛛怪以外,所有的怪物都不听祂的话么?   池昱正纠结怪物的存在时,那个同他相似的声线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再说了,死在你卧室门口的那位腰腿分离的可怜玩家,不就是出自你之手吗?”   池昱:“……”   祂在说什么?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深夜,月光,厨房,流水,与你对视的红眼睛。”神明不紧不慢地提醒着被池昱遗忘的记忆。   那天晚上他忽然口渴异常,便下楼去无人的宴会厅接水喝,但因为不慎接错了酒,他不得不去厨房洗杯子,也是因此对上了蜥蜴怪物的视线。   “那时候我看着它离开的,然后马上就听到了严律布置的陷阱被破坏的动静,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怎么做的出……”   “嗯……你居然忘记了?是因为我把怪物的名额算在了你头上的关系吗?”神明困惑地打断了他。   在池昱晃动不已的瞳孔里,默默倒影着那团忽然变成了猩红色的芒——   【看来你也按照怪物的设定,在杀人后将自己的恶行给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   池昱的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了自己并没有印象的记忆。   幽深无光的走廊上,蜥蜴怪乖顺地跪伏在他脚边,而那个无辜的玩家刚从洗手间出来就撞见了这怪物臣服于人类的怪异场景。   恐惧让他忘记了尖叫,同时与怪物和谐共处的墨发少年也发现了他的存在,他在月色下回眸看他,眼底笑意邪狞。   画面的最后,是少年抬起的指尖与蜥蜴怪物向他猛扑过去的凶煞巨口。   ……   神明把他算作了怪物,所以他的记忆在做出这件事后被篡改了。   难怪那天严律会用恐惧的表情问他有没有事,难怪他总说他古怪,难怪他会在最后关头反复地告诉自己,说他信任他。   因为他看到了是吗?   看到了池昱内心里,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恶心存在。   但他居然什么都没说,没有告诉任何玩家,甚至没有告诉池昱,就这么带着他的秘密消失在了世界上。   ……   “来吧,请说出你的愿望。你的怪物代替你打败了其他的怪物,所以这次算你赢。”   就和第一次一样,在池昱混乱无比的时刻,神明又提醒他可以说出愿望。   而对方亦如当初,他努力镇定下思域,抿唇,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7 20:25:11~2023-05-18 16: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盒盒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现世-绝对防御站   对方一直自称为神明, 但池昱从未在祂的身上感受到半分神明该有的气息。   祂邪恶,残酷,用尽各种方法折磨着那些无辜的人类, 却毫无缘由。   「我回答过你,我是神明, 但并不完全。更确切的说, 我是神识,仅仅只是意识体的存在。」   这对祂来说似乎不是不能说出口的答案,并且听那副轻松随意的口气, 祂也并不打算把这个问题当做池昱的愿望来回答。   少年沉默, 知道就算这样追问也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答案。   他进一步, 神就会退一步,他永远都没有办法触碰到祂的真实。   “好, 那我换个问题, ”他微微仰起脑袋,用手点着自己的胸膛,坚定了神色,“我是谁?”   破碎的情感, 虚无的记忆, 不知从何而起的来历,还有怪物莫名其妙的帮助。   他是谁?如果只是普通的人类, 为何是这样的身世又能得到这样的优待?   “看来你又要浪费一个愿望了。”神明无视了他的询问,当然, 祂也知道比起财富与权利, 眼前那个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家伙更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   身侧忽然起了阵强烈的风浪, 被风凌乱的发丝模糊了池昱的视野,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但那阵风很快就在呜咽似的喧嚣后散去,待他再睁开双眼时,眼前的光芒早已不在。   【等到你参与完所有的游戏,你想要的答案自然就会揭晓了。】   >>>   渐入秋日,天气依然热的离谱。   吊扇在头顶缓慢旋转着,发出“嘎吱嘎吱”脆弱的声响,扇叶恰好遮挡了电灯,每次甩过都会在桌面上留下飞速晃动的黑影,看久了便叫人头晕眼花。   “小哥,你的面好咯。”小餐馆里,老板亲自下厨煮了碗面,端到了池昱的桌边。   他用毛巾擦去了脸庞上仍在不断渗出的汗珠,像是这么多天来终于可以有个人能与自己搭话那样,老板自顾自地坐在了池昱的对面,望着墙上积了灰的挂钟感慨道,“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么严重啊……”   正在往拉面里疯狂浇醋的少年一愣,还以为老板是在暗示他不该使用这么多的公共资源,遂他默默地将那醋罐子给放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开始嗦面。   这家餐馆就在池昱家楼下的大街上,不远处就是一条比较红火的小吃街,再加上还在学校附近,平时人来人往生意很是火爆。   但自从那行忽然出现在天空中的文字之后,这里的人流越来越少,关门的店铺也越来越多,直到现在只剩下了寥寥几家店还强撑着开业,但也几乎无人光顾。   池昱刚从副本里回来的那一刻,他先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零食与方便面都掏了个干净,等他那被饿了五天的胃囊终于不再叫嚣痛苦后,他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整整昏睡了一天。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此时又感到饥饿的他便选择下楼去街上找些吃的。   然后画面一转来到现在,整个大街上只有这么一家面店还开着,就连他心心念念的煎饼果子据说也在几天前关门跑路了。   “这些失踪的人到底会去哪里了呢?”   他正大口吞着面条,一旁老板又开始悲悲戚戚,念叨着那些与自己并无关联的人们。   平板电视被悬挂在墙壁的一角,池昱顺着老板的目光一道去看,就见之前寻找失踪人口的新闻仍在播报,只不过上头的照片又换了新的一批。   “你没被光芒拉进去过吗?”觉得总让老板一个人说话好像不太礼貌,池昱意思意思问了他一句。   “光芒?”但听到他的问话,老板却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他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般,好奇地追问道,“什么光芒?”   “嗯……就是被照到的人都会被拉进一个类似大挑战的地方,参加什么神明游戏。”池昱解释到一半,眉头一皱,发现醋加的有点多了。   彼时那行天空中的文字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月色之下,但网上对于这东西的讨论却越来越少。   池昱刚回家的那一阵子有特意上网搜索过与之相关的信息,大概在他被拉入第二个副本的时间里,政府又使用了无人机前去侦查过那行文字,但得到的答案却不尽人意。   文字没有实体,更不是光效投影,这东西的存在完全超乎了人类现有的认知,以至于达到了一个只能用“不合理”来解释的程度,最后又在众网友们的炒作中,变成了这可能是“未来人类文明”的说法。   还不如说是外星人入侵地球更有点可信度。   “那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从来都没有见过那团白光,而且我的家人在事发后就没有外出过了,大概率也是因此幸免于难。”   老板说这话时虽是炫耀的语气,但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怯色,显然也在害怕未来的某一天,会有白光降临在他的身上。   “害怕的话,干嘛还要出来开店?”池昱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情商颇低的他直接进行了灵魂质问。   老板叹气,“为了钱啊,家里人要吃饭,女儿还要读书,我作为家里的男人总得要当顶梁柱吧?”   池昱年纪尚小,不懂这种男人的担当,但他从副本回来后就收到了学校发布的“无限期停课”通知,大概率是因为这场人口大量失踪的灾难。   他很想说“学校现在都办不下去了,还要挣钱读书做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说出口了。   他总有一种古怪的期待,就像汪明哲一样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希望,可能未来的有一天,真的能有人把那个恶劣的神明给拉下神坛,叫祂为这场闹剧付出代价。   那天池昱把面汤都一道喝完了,这么长的时间里,这唯一一顿是人类亲手做出来的食物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安心,与神明那“冷冰冰”的美味截然不同。   临走前池昱掏出了手机准备付款,但老板却用手掌一挡收款码,给拒绝了。   “罢了,这么多天就你一个小伙子来我的面店光顾,赚这点钱也没意思,这顿就当是我请你吃的吧。”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好心,池昱有些受宠若惊,放在过去他应当“哦”一声就走了,可现在他居然有点想要做个严律那样的烂好人。   于是他思虑了片刻,说出了一句老板在三天后可能会想要打死他的话来:   “我就是天生要进副本的命,但如果哪次能和你撞进一个副本,我会努力带你赢一次。”   >>>   于是,三天后,在某个新副本的丛林实验基地上,这两个有过一夜拉面情的少年与中年男人相遇了。   池昱:“……”   老板:“……”   相望无言。   任是两人都没有想到,池昱的flag才立了三天,一团白光就突如其来地笼罩下来,把分隔两地的他们给扔进了同一个副本。   四周是郁郁葱葱的丛林,两米多高的栅栏网在丛林中央分割开了一片还算能供多人行动的空地。   简易的栅栏门将各个通道隔离开来,部分道路通往人造基地,部分却是丛林深处,粗略看去只能瞧见一片漆黑幽深的小路与大量不知名的草本植物。   比起曾经那种被规划在一个小小空间里的副本,这儿更像是一个地图宏伟的大世界,而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过是区区一角。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坐落在热带雨林里专门用来研究奇异生物的实验基地,两侧的围栏上到处都贴满了“勿触”的警告牌。   场地上一共十几个人,都是同池昱一样在白光过后就被抛来了这座小型基地的倒霉玩家。   按照惯例,神明将会在玩家全部清醒后公布游戏的玩法:   「欢迎来到神明的游戏,各位幸运儿。」   幸运儿?呸。   池昱听到这家伙说话就心底来火,他冷哼一声,不悦地闭上了眼睛。   “我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可恶啊,我才刚从上一个副本里出来!”   “谁在说话!!滚出来!!”   就和之前一样,大部分的玩家并不能接受忽然被抛进副本的设定,他们在只有自己人的空地上骂骂咧咧,但得不到神明的任何回应。   而那位老板也魔怔似的瘫坐在池昱的身旁,绝望地抱着头痛哭起来,“我的老婆孩子该怎么办,我的店该怎么办……”   就算他已经提前经过池昱了解到副本的存在,但突然就这么把他给甩进来体验游戏,他无法接受。   池昱不怎么会说话,他尴尬地抬着不上不下的手,最后见那老板实在是情绪有些崩溃了,便意思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并且神明也不会好心到给予这些人发泄情绪与咒骂自己的时间。   「首先,恭喜各位玩家进入所有游戏中可参与人数最多的副本!只要是你们能见到的活人,通通都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玩家哦!」   简单点来说,这是一个丧尸病毒爆发导致末日危机的合作型副本,神明甚至还贴心地为它准备了一个故事背景。   实验室所研究的病毒产生了变异,导致与之最契合的实验体被感染成了齐聚万千病毒于一身的生物母。   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人类都会变成失去意识且无差别袭击活人的行尸走肉。   而其病毒可以通过多种方式传播,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吞噬掉了大块版图,将副本的世界变成了人间地狱。   玩家们被分配到不同的出生点,但需要完成的任务却是相同的。   游戏没有时间限制,在不被丧尸感染到的前提下,他们要从出生点移动到地图最上方的瑞肯市,那里现在被建造成了能够抵御丧尸的绝对防御站,只要到达的玩家超过一千人,神明就会为他们开启离开副本的传送门。   “那如果我正好是一千零一个呢?”有人提出了质疑。   「无须担心,神明是公平的,你只需要再等待另外999人的到来,我一样会再次打开传送门。」   好家伙,难怪是参与人数最多的副本。就算到达了终点,只要人数不够,所有人都不得不滞留在那里,而作为替补,也会不断地有新玩家被强制扔进副本。   可谁都知道,在他们集齐一千人之前,要想在混蛋神明的眼皮子底下到达终点到底有多么的艰难。   这次的副本格外庞大,但神明给予的信息却不算太多,留给玩家们的通路也仅仅两条。   要么在末日危机中没用地死去,要么拼尽全力抵达瑞肯市的绝对防御站,回到现实世界。   此刻一行人聚集在临时基地的空地上,望着围栏两侧的通道陷入分歧。   左侧通道是进入丛林更深处的基地,本该长满茂密植物的地方被人工开发出一条不算太宽的小道,两侧用铁栅栏网围起,不知是要抵御野生动物还是防备那些根本没智商的丧尸。   右侧的通道似乎通往货运站,远远望去能见到不少彩色集装箱摆放在空地上,不过风吹雨打久了的关系,箱子上锈迹斑驳,显然已经堆积在这许久。   一块标牌被卡在围栏的最上方,用简单的图案与文字表达着,前方通往港口。   “有港口的话,我们直接走海路吧,丧尸总不能还在海里游泳?”有人摸着下巴提议。   “你没看地图吗,港口的出发点和绝对防御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虽然路是通的,但需要围绕版图一大圈呢,你能保证在船上这么久的时间内,物资够大家一起使用吗?”   另一个看上去比较有经验的人反驳他。   “没错,如果你只是为了做支线才特意去走海路的话,我的建议是不要。”   听到路人这么讨论,池昱才想起来,神明还另外给了他们一条支线任务。   在海对岸有一座孤岛,生物研究中心就坐落于岛中央,而导致这场异变的起源生物母也是从那里诞生的。   支线任务是需要玩家从研究中心取得专用血清,然后找到生物母将其净化,因为难度颇高,所以有实力完成的玩家可以得到双倍份的财富奖励。   不少玩家在听到如此诱惑后都表达出了跃跃欲试的态度,只不过从副本经过如此之久还好好存在的情况来看,那些人大多是有去无回的。   “可我们的地理位置占优势,我认为去海对岸未尝不可。”生着络腮胡的大叔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张被贴在栅栏上的版图。   整个副本的地图就被刻画在这块在雨水中已经生了锈的金属板上,玩家们的出生地遍布在四面八方,有些在丛林,有些直接在城市。   池昱他们所在的临时基地就位于港口附近,也是唯一一个出生即靠海的位置,有些人光是从自己的出生点来到港口就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而他们刚进副本就在海边,简直是被幸运女神所眷顾。   “我们连活到防御站离开副本的主线都不一定能过啊,你还做支线?”其他的玩家不能理解。   “支线能让你的通关奖金翻倍,而且我已经通关过三个副本了,比你有经验。”那男人执着到不可思议,明明如此多人去往那处都以失败告终,他却坚定地还要去尝试。   池昱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   天啊,已经通关了三个副本,太强大了。   他本以为想要从这种变态的游戏里脱颖而出,除了像他一样幸运的得到怪物的垂怜以外,其他人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做到。   原来搞了半天,真就只有他一个人是躺赢的。   “我不管,我怕死,我从陆地道路直接去防御站。”人群中有人举手,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他人的脸上,示意若是有和他意见相同的玩家可以一道结伴。   “我走水路。”那位络腮胡大叔也兀自走到了通往货运站的铁门旁,他有意地顿下脚步,在等待想要和他组队的玩家。   没想到在游戏刚开始就要产生分歧,让这本就只有十几个人的队伍雪上加霜。   “小伙子,你打算走哪条路?”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池昱回头,正对上老板那忧心忡忡的脸。   男人显然还没有做好在副本里摸爬滚打的准备,现在还满脑子都想着他留在现世的妻儿,看上去非常憔悴。   “我走陆地道路吧。”池昱本来就对奖金不感兴趣,对他来说参加副本的第一条件是活着,然后才是寻找关于他自己身世的线索。   至于拯救生物母什么的,归根结底这就是个神明自创的扮家家游戏,他才没心情去做这个不会被人记住的大英雄。   “好,那我跟着你,”老板咬了咬牙,决定信任眼前这个唯一与自己认识的少年,“对了,小伙子,我叫杨瑞文,以后要互相照应了,你叫我老杨就行。”   池昱对别人叫什么并不在乎,但见杨瑞文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他也不忍破灭他的期待,只得无奈回他,“我叫池昱。”   “哎呀,小伙子,你这名字不错啊,妈妈给你起的?”中年男人总有一套自己的社交方案,不管对方是老是小,一般都是以奉承话作为开头。   池昱无语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嗯……我也不知道谁给我起的。”   他说的是实话,从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名字是池昱,但他从何而来,父母又是谁,他一概不知晓。   而他在现实的生活也是这样。   他就像游戏里当期卡池忽然出现的新角色,带着一大堆玩家们所不熟悉的背景资料突兀地加入了他们的生活。   因为长得还算不错,所以大家很快接受了他的存在,但之前的剧情有他没他似乎都一样,而未来也不会再有半分与之有关的信息,他就这样慢慢融入了原先的生活,成为了大家记忆里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杨瑞文看出了池昱表情里的尴尬,还以对方是孤儿而自己又不慎踩了他的痛处,遂这位热心的老板马上尬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拍两个巴掌。   大抵十分钟后,一行人彻底分裂成了两支队伍,一支选择走丛林路线通往绝对防御站,一支则决定去做支线,以净化生物母为目的得到双倍的奖金。   选择丛林队伍的一共有七人,池昱和杨瑞文就混在其中。   阻隔在栅栏网间的铁门用的是最普通的挂锁,只需要抽出金属条就能打开,不过这种简单易懂的东西对于没脑子的丧尸来说却不太好破解。   彼时正值晌午,太阳灼热,但丛林中的树木郁郁葱葱,部分叶片也大得离谱,就同一把把绽开的遮阳伞,替众人挡去了本该毒辣的阳光。   一行人沿着栅栏网分出的道路畅通无阻地前进,这里没有丧尸,有的只是千奇百怪的草本植物与昆虫。   不少人会惊奇地扒拉在围栏上,望着那些在现实中都不一定有机会能看到的东西稀奇个没完。   不过很快他们的脚步就停留在了一扇实心且看着厚重的金属大门前,暗绿色的门板上生着些锈迹,它没有门把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镶嵌在旁侧围栏上的电子密码锁。   应该是解锁就能直接弹开的门。   显示屏上红灯有节奏地闪烁着,电子锁处于运行中的状态。   “怎么办?”走在最前的男人有些尴尬地回头,没想到他们信誓旦旦地出发却连新手村都出不了。   大家都是刚来副本的玩家,自然不会知道电子锁的密码,但这总不能是神明强迫他们走海路的手段吧?   “你们看那!”众人正抓耳挠腮时,有人指着不远处在微风中徐徐转动的风车兴奋道,“刚才在半路上我有看到一扇没上锁的栅栏门,应该可以通往那里。”   池昱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几架风车就矗立在不远处的平台上,看样子这座临时基地正在倚靠风力发电来进行运作。   那里就是发电站的位置。   “密码锁我们可以暴力破解,但万一触发了什么防御系统就不好办了,干脆趁此机会把整个基地的电源都切断,接下来去哪里都不用担心会弄响警报引来丧尸。”   虽然这都出自于这位玩家的脑补,但意外的还挺有道理,大家很快赞同了他的说法。   遂队伍又分裂成了两批,两个人留下来研究如何撬开门锁,另五个人则负责结伴回去发电站寻找切断电源的方法。   现在大家手上都没有武器,万一有丧尸出现会很难对付,结伴出行也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池昱和杨瑞文是跟着回去发电站的那一批队伍。   丛林的道路虽然曲折复杂,但早已拦截好的栅栏网非常贴心地为他们开辟了一条连脑子都不需要动的安全道路,几人一路沿着通道走了没多久,就在空地上见到了那座不算太大的发电厂。   “咦,这里破了?”刚到门口,就有人注意到了铁栅栏上的破洞。   就在发电厂正门旁的围栏上,由钢丝所编制成的保护网莫名破开了一个大洞,钢丝从外向里扭曲弯折,像是某种东西从围栏外侧忽然冲撞进来而导致的痕迹。   “会不会是丧尸啊?”杨瑞文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不安地看向旁边的池昱。   感受到了中年大叔特别的依赖,小少年无语万分,“我也不清楚,但不排除那东西已经进了发电站的可能。”   “不会,你们看这里。”另一玩家伸手指了指破洞外被树叶所遮挡的区域。   大概是为了更高效率地使用风力,发电站被建造在了坡度较高的地面上,从破损的围栏处往外看去,会发现这里离丛林的地面大概一米多高,枝叶郁郁葱葱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将坡度的下方笼盖成了一片狭小的空间。   池昱顺着那人说的方向看,就见一浑身焦黑的人形物体蜷缩在泥泞中,树叶遮挡下来照出大片阴影,如果不仔细看确实不容易发现它的存在。   它身体干巴巴的已经完全脱了水分,整个人都散发着腐肉被烫熟的恶臭。   “你们小心点别碰到围栏了,”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池昱对附近的玩家提醒了一句,“这家伙可能就是破开围栏的凶手,不过被通电的防御设备给电焦了。”   但与其说是围栏,倒不如说是电网来的更加确切。   难怪这地方能被选为玩家们的出生地,电网的存在可以理解为“新手保护期”,让他们不会刚进副本就直接被丧尸袭击。   切,不过是那混蛋为数不多的良心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8 16:58:24~2023-05-19 16: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溪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绝对防御站(1)   最后进入发电厂内操控电源的人是池昱和杨瑞文, 剩下的三个人则留在门口,万一有丧尸从围栏的破洞处入侵,他们可以立马通知在室内的两人。   铁门随着轰鸣声渐渐往上拉起, 灯光从门后倾泻而出,与电缆交织着的机械并列摆放, 无数银灰色的管道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 连接成了这发电厂的血管脉络。   发电厂的面积不算太大,器械却多的离谱,光是站在门口就让人不自禁地感受到逼仄与拥挤。   池昱和杨瑞文沿着唯一一条能通行的道路直走, 便在尽头处瞧见了一块同墙壁差不多宽高的电子投影屏, 大型的金属键盘连接着屏幕的一侧, 写着古怪文字的按键陈列在上方。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键盘,池昱颇感新奇, 他凑上前去一看, 发现按键上的图案并非单一的字母,而是一个个直截了当的词汇。   譬如“开机”,“截图”,“退格”之类的, 键盘本就较大, 上头的文字也很清晰,他看起来并不吃力。   遂在键盘上摸索了一圈后, 池昱看向了神情有些不太对劲的杨瑞文,他指着某个按钮道, “我只要按下这个【关闭】键就行了吧?”   男人面色慌张, 满头大汗, 看上去正纠结的很, 听到池昱这么问他, 他便露出几分惊奇的眼神,“你能看得懂上面的文字?”   “能啊,这不就是最简单易懂的……”   池昱说到一半忽然怔忡,因为这段对话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见了。   在之前的别墅副本中,那张图书馆里的圣女画像下,他也读出了一行对他来说看一眼就能明白的文字,但严律却用同样惊奇的表情询问了他:   你能看得懂上面的文字?   虽然当时严律没多问,但两者一模一样的问题让池昱忍不住要怀疑起自己所看到的文字,是否与别人所看到的文字不太一样?   甚至还有最开始的那个副本……在地下室里,当时他在墙面上看到了神明写下的关于出口在前方的文字。   那时候的吕莹也用震惊的表情望着他,向他反复确认那行文字的真实性。   当时池昱还以为是吕莹不信任神明给予的提示,但现在想想,对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够看懂那行她看不懂的文字……   “啊,不管这么多了,你看得懂就按下去吧!”池昱的思绪被杨瑞文打断,对方显然不愿意再纠结这些歪歪扭扭的未知图腾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反正池昱说能看懂,那相信他便是了,这种大型合作副本再加上还是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总不能还坑自己人吧?   见杨瑞文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副把自己说服了的样子,完全状况外的池昱不解地挠了挠头发,然后听话地按下了那枚写着“关机”的按钮。   随着音响里“滴”的一声清响,刚才还嗡嗡震动的发电机减缓了动静,光缆上流动的灯光逐一灭却,电子屏幕在播放了一段蓝天白云的动画后也进入了黑屏状态。   见这些容易断电损坏的设备都安全停止运作,池昱伸手拉下了一旁控制总电源的电闸。   电灯关闭,机器上最后闪烁的红光也暗下,整个空间都在十秒内迅速降噪,直至完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池昱又重新长按电脑的开机键,在确认这机器不会再给予任何反应后,他看向了一旁的杨瑞文,示意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哎哟,到底是年轻人啊,就是比我们老年人懂这种电子产品!”杨瑞文拍了拍池昱的肩头,满脸的赞赏,颇有一种过年时跟亲戚大肆炫耀,自家儿子小小年纪就会修电脑的优越感。   但其实他家的傻儿子只是重启了一下主机。   池昱:“……”   池昱有些无语,但他稍微上涨了点的情商让他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   此刻发电厂内一片漆黑,唯有北侧两扇不算太大的天窗往里头透着点微弱的阳光,足够两人勉强看清楚眼前的道路。   在视野变得模糊的情况下,人的听力就会格外的清晰,停止了运转的机器身上还留着有些烫手的余温,两人行走间,衣物的摩擦,鞋底踏过地面的声响,都在这静谧的空间里被放射到了最大。   “呃……”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诡异的低呼。   池昱的脚步顿住,而身后跟着他走的杨瑞文便一时刹车不及撞上了他的后背,不满地咕哝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停下来了。”   “嘘,你听。”池昱将食指比在唇前,压低声线示意杨瑞文安静下来。   发电厂的周边似乎起了阵风,树叶飒飒响个不停,但那种摇曳的动静是不整齐的,不像是被风吹着往同一个方向刮,更像是有谁从林间穿过,导致那些树叶不规则地晃动。   有谁从那边过来了。   >>>   “真不知道这副本我们能不能顺利逃出去。”   “难说,不过我打电子游戏很厉害的,应该可以成功通关。”   “……现在又不是在打游戏,真能动动鼠标就打死丧尸的话也太轻松了。”   通往丛林深处的围栏门前,名为李耀华的男人一边捣鼓那把密码锁,一边时不时地和另一个留在这里的玩家聊天。   忽的,旁边的电网发出“嗡”的一声炸响,刚才还高度运作着的机器在瞬间停下了所有机能,金属门上的密码锁也跟着亮起了一串红灯,那镶嵌在门板上的锁扣竟自己旋转了两下,大门也随之往外弹开,透出了门后全新的道路。   【检测到电源缺失,密码锁将自动打开。备用电源仅持续十分钟,请尽快连接主电源,以备功能继续使用。】   电子锁的按键全部失灵,冰冷的女性AI按照系统的设定发出了警告。   “怎么回事?”李耀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赶紧伸手卡住了门板,生怕这东西等下又要自动合拢。   “看来他们成功把电源切断了,这门锁也够人性化的,能自动打开就不需要我们暴力破解了。”另一人拎了拎手中那根从空地上捡来的钢管,看来他早已做好了物理解谜的准备。   李耀华屏住呼吸,稍微用了点力,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又往后掰开了点角度,总算看清楚了门后的世界。   他们的小型基地在这里就已经是出口了。   没有搭建围栏的空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宽敞,前方区域多为被简单开发过的丛林地带,能见到部分的泥土被改造成了印有数字编号的水泥地,不远处还堆积着几个集装箱,供人爬行的金属梯子镶嵌在稍微有些坡度的土堆上,这种原始的丛林加上现代科技的结合,莫名有种香奈儿在两元店里搞促销的割裂感。   “前面还有人工开发过的地方,说明那条路是能走的吧?”   “终点本来就在城市里,当然是要沿着有人类痕迹的方向走啊,难不成还去原始丛林里给野生动物做慈善吗?”   “好好说话是能要你的命吗?”   两人互相吐槽着,此刻情况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全然没有身处于末日副本的紧张感。   不出须臾,池昱和杨瑞文也带着剩下的几人一道赶了过来,但他们的手上都拎着根空地广场上捡来的钢管。   “这是要拿来当武器的?”李耀华挑眉发问,声线有些浑厚,让池昱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两眼。   男人穿着身白背心黑短裤,剃了个大平头,身材精壮魁梧,眼形细长眉峰微压,总带着股冲人的煞气。   池昱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些许胡忠的影子,但这种拿活人代餐死人的戏码不太适合出现在这里,遂他干咳了两声,将手中的钢管丢了过去。   对方倒也爽快,伸手就轻松捏住了池昱丢去的“武器,”,他拿在掌心掂了掂重量,呲牙笑道,“谢咯。”   小少年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目光幽幽透过李耀华,看向了他身后正慢慢晃动过来的身影,半晌,他磨了磨牙,不咸不淡地应了句,“不客气,毕竟现在就要用。”   他话说到这里,身旁的杨瑞文忽然大声惊叫起来——   “啊啊啊!来了!那群东西过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彼时他们往门后一看,果然有几个模糊的黑影正步履蹒跚地向他们靠近。   那不断从他们喉间发出的“呃呃”怪叫,就像是即将被腐蚀完的声带在振动出最后的悲鸣,听的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李耀华眼疾手快,赶紧把那扇金属门给关上了去,电子锁的紧急电源还未切断,在感应到门被关上后很快就重新挂上了锁。   但几人惊恐的情绪还未稳定下来,身旁的围栏又开始重重摇晃起来!   “我靠!它们从侧边来了!!”又有玩家惊叫出声。   就在他往后躲避的同时,一只手掌正拼命从围栏窄小的缝隙间想要穿透过来,因为空间实在是太小,它手上的皮肉都被锋利的钢丝网剐蹭出一道道的伤口,但已经腐烂的皮肤下并没有血液渗出。   池昱吞了口唾沫,抬头看向了这只“爪子”的主人,便见到那头皮都已经缺失了半块的丧尸歪着脑袋,顶着滚落出一半的眼球,狂躁地嚎叫着想要穿透围栏的阻挠。   他手掌上的皮肉在他疯狂的举动中被刮掉了大半部分,露出了底下的森森白骨,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味地想要入侵这里。   “这里也有!”杨瑞文低呼,他紧握手中钢管,谨慎地盯着两侧围栏外正包围过来的家伙们。   此时金属门也从另一侧发出“咣咣”巨响,显然之前的丧尸已经堵到了门口。   池昱粗略估计了一下,包括在撞门的那几个,这里一共有五个丧尸,数量甚至还没他们玩家多,但足以将胆小鬼们堵在这片出生地了。   “来几个人帮我把门卡住,再来两个回去发电厂打开电源!门锁一共就十分钟的紧急电源,再晚点恐怕撑不住了!”李耀文当机立断,赶紧将后背紧紧抵住这好像随时都能倒塌的金属门,又使唤另外几个玩家过来帮忙。   同时对付五个对于都是菜鸟的他们来说有些难度,但如果有了电网的帮助,他们可以轻松许多。   见杨瑞文和池昱还站在原地不动,他便赶紧催促道,“那边的大叔和那个挑染小子,刚才电源是你们关的吧!?赶紧回去再打开!”   池昱:“……”   挑染小子是什么,怎么这就起上外号了,按照正常人类的感情他是不是应该生气?   他们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一点,之前基地安全是因为发电厂在为围栏的电网进行供电,丧尸不敢接近此处,但现在他们为了开门而停止了电源,这也导致电网跟着一道失效。   那些东西似乎对声音特别敏感,刚才电闸被拉就已经吸引了一部分过来,若是继续拖延时间,恐怕这里的丧尸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真就是四面楚歌了。   池昱与杨瑞文一路小跑回了发电站。   两人本想速去速回,但刚打开那扇没上锁的铁门,就听得旁边破了洞的电网一阵“咔咔”乱晃,底下树丛的枝叶簌簌作响,偶有几声粗重的喘息似有似无地飘来,让他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杨瑞文还搭在锁扣上的手微微发了颤,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去看脚边的破洞,但被池昱有些冰冷的手掌给按着脸颊掰了回来。   “别看。”看似最应该没有涉事经验的少年表现得要比这位中年大叔淡定许多。   池昱深知这种好像一拍就会碎掉的家伙要比之前副本里的怪物难对付的多,它们的身上携带有传染性极强的病毒,别说在战斗中受伤可能会导致血液感染,就连它们喷溅到自己身上的唾液都是很危险的。   杨瑞文还杵在原地不动,池昱索性推开他,自己打开了发电厂的大门,然后拽着那家伙的胳膊拎了进来,将丧尸反锁在了门外。   他打开电闸的那一瞬间,本就没有闭合开关的电灯一盏接一盏地迅速亮起,所有停止的机器也同时运转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刺破了原先诡异的静默,连地面都跟着一起震动。   见电源开启,池昱又拉着一脸慌张的杨瑞文往外跑,但彼时有两只丧尸已经成功在通电前突破了围栏。   第三只没来得及进来的,它不偏不倚地卡在了破洞上,在电流穿透它身体的瞬间就爆燃起一簇强烈的火花,身体也被灼得焦黑,此刻像块僵硬的木板挺直了身子,挂在洞口一动不动了。   就算是倚靠病毒来存活下去的丧尸,在肌肉被高压电完全烧焦的情况下,它想“复活”也无济于事。   “呃呃……”但另两只浑身挂满了腐肉的丧尸还不断震动腐朽的声带,向着两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它们没有办法思考,只会无差别地袭击眼前一切可以看到的活物,所以连对峙的时间都没有的,它们已经向着发电厂门口的两人猛冲过来。   “把他们推到电网上!”经历过各种磨难的池昱已经有了丰富的战斗经验,他横起钢管抵住了丧尸伸来的双手,旋即飞起一脚将那下盘不稳的活死人给踹去了地上。   而一旁被另一只丧尸袭击的杨瑞文,还没开始战斗前他就一直在大喊“救命”,遂池昱很担心他会不会刚开场就寄了。   结果他转头一看,才发现这家伙抄着钢管扯着嗓子,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狂冲上去,口中还咆哮着:“啊啊啊!我和你们拼了!”   丧尸被他爆发出来的力道给撞飞,竟一时避之不及重重靠在了电网上,它的身躯在触碰到高压电流的瞬间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炸裂的火花爆闪几乎晃瞎了池昱的双眼。   而待他终于恢复了视野后,才发现挂在电网上的“干尸”又多了一具。   “来啊!崽种!直视我!!”杨瑞文越战越勇,一双眼睛都因充血而变得通红,他高举起手中钢管,对着旁边似乎被吓到而不再有行动的丧尸咆哮。   池昱:“……”   这阵仗,别说丧尸了,连他都害怕。   二对一的战斗还是挺简单的,再加上两人的目标统一,不出须臾最后的敌人也被他们推上了电网,成为了干尸三兄弟之一。   见围栏的破洞也已经被那具尸体堵住,两人不加犹豫地跑回了丛林基地的出口,也是李耀华他们所在的位置。   刚才还试图将手穿进围栏的丧尸在通上电的那一刻便僵硬地停下了动作,其他的同伙也是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了守在门口的那三只还孜孜不倦地撞着门。   眼看着它们的脚已经伸进了大门内,李耀华再也憋不住心底的怒火,低吼道,“妈的,怕什么啊!我们总不能被这几个东西锁在这小基地里一辈子吧?!”   他说罢,抄起一旁的钢管就要开干,反正对方只是三个弱不禁风的活死人,他身旁还有电网作为可利用的武器,李耀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门和那群丧尸拼命,胳膊又被后头的其他队友给用力抱住了。   那人面露惧色,满头大汗,还不忘记谨慎地劝诫他,“你冷静点啊,那些病毒擦破点皮都会被感染的,你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过来咬自己人啊!”   “对啊,你稍微考虑一下大家,你这块头真变成丧尸了,我们可遭不住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用力堵住大门,一边拦着这个已经起了杀心的壮汉。   “那咋整?我们真就在这等死呗?”本就是拿命相赌的事情,劝说他停手的人一多,李耀华倒真有了几分动摇。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用火烧?”一群人正一筹莫展,杨瑞文却忽然开了口。   池昱愣了愣,恍惚间回想起神明在发布游戏规则的时候,他脑海里的声音早就停下了,可其他人却好像还在接受什么信息似的,两眼无神望着天空发呆,他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杨瑞文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我的能力是通过触摸来点燃物品,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来做些带火的武器?”   池昱:“……”   果然,这又是大家都有能力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的戏码,看来他又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听闻杨瑞文的能力介绍,李耀华震惊,他一把揪过对方的领子把他带到了自己的面前,质问他,“你怎么不早说!”   杨瑞文被他那咄咄逼人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本职工作是厨子啊,我以为神明给我这能力是让我继续当厨子的……”   “都丧尸爆发末日危机了!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开饭店啊!”李耀华无语至极。   但好在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沿着缝线处用力撕开了它,又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目下将撕碎的外套布片缠绕在了两根细钢管上,组成了一个“金属火把”。   “来,点燃它。”李耀华把缠着布料的那头递到了杨瑞文的面前,示意他使用能力。   中年男人听话照做,随着他指尖触碰到布料,星火点点自那片略显脏污的纯白上绽开,旋即炽热的火焰奔腾而起,将钢管的前端整个包围在了烈火之中。   这里可供战斗的空间实在是太小,由不得所有人一起上去帮忙,但李耀华什么也没说,只独自举着火把拉开大门向丧尸冲了过去。   活死人们嗅到了活人身上的气味,一个个冲李耀华狰狞地咆哮起来,它们的大脑不受控制,只疯狂地往前拥挤,想要把眼前的人类给撕成碎片。   “你们别过来!”李耀华人高马大根本就不带怕的,甚至生怕其他人会扰乱他的战斗而勒令他们不准上前。   他抄起滚烫的钢管向着最前方的丧尸脑袋用力砸去,顷刻间早已变色发霉的浆水从它的头骨间迸裂而出,又在烈火的烘烤下散发出一股叫人作呕的恶臭。   对气味向来敏感的池昱连连掐着自己的人中,而旁边的杨瑞文已经软了双腿,他胳膊用力扒拉着池昱的肩膀,生怕自己什么都没做还要吓得瘫软在地的样子会太过丢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李耀华确实生猛,他把自己卡在门与墙的角落里,旁边就是通了高压电的围栏,逼迫丧尸们只能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来与他打车轮战。   那些脆弱且没脑子的家伙根本就不是李耀华的对手,着火的钢管在空中被他挥舞地“嗡嗡”作响,火焰划出一道道刺目的红光,烫得丧尸本就稀烂的皮肉滋滋冒烟。   不出须臾它们就瘫倒在李耀华的脚边,任他如何踩踏踢打都不做反应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乃英雄豪杰啊……!”杨瑞文看得目瞪口呆,竖着大拇指连连赞扬。   旁边的玩家也惊奇道,“感觉只要跟着你,我们肯定能顺利通关副本咯!”   就连池昱也钦佩地望着对方,但他的脑袋里没什么靠谱的彩虹屁,只能默默地看着。   对于众人的赞赏,李耀华却显得没那么欣喜,他“嘶”了一声,用力甩掉了手中还燃烧着的钢管,然后摊开双手来检查自己的掌心。   附近的玩家好奇地围上去一看,便见到李耀华的手掌被钢管烫出了两个浮夸的水泡,有些地方的皮肤都已经溃烂,组织液时不时地渗透出来,虽然不见血色,但光是看着都叫人觉得锥心刺骨的疼。   “有没有人的能力是治疗?”杨瑞文有些心疼他,赶紧追着旁边的玩家替他询问。   但得来的却是大家无奈地摇头。   在这种末日副本里,神明给予的能力基本是让他们自保用的,所以绝大概率都是些具有攻击性的技能,譬如杨瑞文的“点燃”,只有少部分玩家才能得到“治疗”这看似没用却在队伍里超级抢手的能力。   “不碍事,两个水泡加上破了点皮罢了,总比被丧尸咬了好。”李耀华是个硬汉,哪怕已经疼得满头冷汗,还不忘记扯出个牵强的笑来安慰别人。   当然,若这里没有他的存在,其他人真的可能会被这三个丧尸给卡在基地里不敢出去。   况且丛林临建基地的物资少得可怜,除了水源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事物。   留在这里必定不是长久之计,遂几个人拿上了纸质地图,稍微整理了一下行囊,决定在天色完全暗下之前即刻动身离开,以免更多的丧尸围聚过来,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45章 绝对防御站(2)   池昱的队伍原先一共有七人, 但在看小地图决定行进路线的时候却产生了点分歧。   池昱他们想去的地方是供给城市水利资源的水塔,需要走人工道路,穿过那条路可以直达下一个城镇, 他们试图在那里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或是寻找些新的伙伴加入队伍。   但另外三人却觉得城市人口繁多, 丧尸的数量必然也是成倍增长, 为了减少风险性,他们选择走人烟稀少的丛林道路,但那条路未经开发, 地图上的刻画也非常模糊, 很容易迷路。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副本里, 七人一起行动本来就有些“声势浩大”,遂他们索性分割成两支队伍, 想去哪里就自己选择, 也省得大家危机来袭时会被一锅端走。   最后他们的队伍里只剩下了四个人,分别是池昱,杨瑞文,李耀华, 以及刚才同李耀华一起开门的年轻人, 名为刘俊沐。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啊,在找到城镇之前, 今晚先在水塔落脚吧。”池昱拽着纸质地图,借着头顶黯淡的月光艰难地看着上面的路线。   一群人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 所以在丛林地区也没什么时间概念, 只能借着日沉月升来简单地分辨白天黑夜与东南西北。   此刻夜幕降临, 参天的巨木生长出足以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 将他们完全笼盖在朦胧漆黑的阴影之下, 窸窸窣窣的虫鸣间,偶有几声野兽的低吼,总让人产生种他们已经被当作猎物的恐慌。   眼前本该漆黑的视野里忽然亮起了明媚的橙红色彩,林间的风吹动树木掀起一片影影绰绰。   池昱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杨瑞文捏着根缠了几片布料的木棍,点燃做了火把。   “胆子真大,不怕被丧尸发现啊?”刘俊沐大步靠了过来,作势就要灭掉他手上的光明。   但被李耀华摆手制止了,“犯不着,刚才打架的时候我看到了,丧尸的眼球很混浊,表面泛青,应该是没有视力的,就算有也很微弱,这点火光引不来它们。”   “那丧尸是靠什么来寻找目标?”   “气味吧。神明创造出来的非人类,全都是像狗一样喜欢用气味来辨别玩家的野兽。”池昱挑眉,不咸不淡地回答了刘俊沐的疑问。   听到说话的人是个声音还有些青涩的少年,众人的目光便幽幽转了过去。   杨瑞文本想揶揄他一句“你怎么好像一副很了解神明的样子”,但话到嘴边,见那少年垂眸望着手中的地图,火光虽炽热,但在他清冷的侧颜落下的却是一片若即若离的冷辉。   那种好像即使与他亲近也无法走进他内心的疏远感,让杨瑞文莫名产生了一种若是这世上真有神明,大抵就是池昱这样子的错觉。   火光充足,而这里的道路有被人类开发过的痕迹,一行人蹑手蹑脚地穿梭在丛林间,顺着地面上时不时出现的水泥地编号与堆积的集装箱一路前行,果然不需多久就在丛林的尽头处见到了地图上第一个重要标志物,水塔。   一堵横宽可能要有几百米的高墙穿插在茂密的丛林间,顺着光线往前看去,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尽头在哪。   仔细观察能发现高墙的外围带有弧度,不远处还有水声潺潺,这儿应该是人们在丛林里特地划分的一块圆形区域,专门用来发掘水利设备的,再以此为基础建造出直通城镇的大桥,以确保工作人员能够安全地来往两地之间进行定期维修。   水塔设施的高墙下厚重的闸门紧紧封闭着,控制它的开关就安在不远处的墙面上,是同电闸一样的手拉式。   奇特的是旁边还有个掌纹锁的扫描仪,看来是为了防止丧尸也能自己开门。   “这神明还造得真够细的呀。”虽然知道这些建筑都是在副本中虚拟的存在,但杨瑞文还是难免要对着它们的真实性感到新奇。   “看得出来,神明的常识显然不比人类低,而且还深知人类的习性与生物链的运转。”刘俊沐摸着下巴,同样对于这位副本中的造物主表达出了不小的钦佩。   “对啊,说不定神明就是外星人呢?只不过拥有比我们更高的文明。”李耀华这边直接玩起了三体科幻。   “因为祂一直在观察着我们呢。”始终旁听着的池昱忽然淡淡开口,或许这只是他的随口一说,却让其他人感受到了莫名的毛骨悚然。   仿佛正有人透过几十公里的距离,穿过漆黑的夜空向他们投来注目。   “嗐,别考虑那不是人的玩意儿了,就现在,这闸门怎么开?”李耀华指了指墙上的手拉式开关,“我们总不能在丛林里过夜吧?这一路过来黑暗中藏了多少丧尸和野兽,我都不敢想象。”   大家当然知道闸门要怎么打开,开关就在眼前,指示灯也是可以使用的绿色,他们只需要掌纹验证玩家身份,然后拉一下闸就能完事。   但凡是有点常识的人都晓得,这种全金属的卷帘式闸门在开启时到底会发出多大的噪音。   丧尸的视力不好,但取而代之的是超强听力,包括刚才几人的聊天,他们也是因为深知这点而在用气音说话。   “避开闸门直接翻墙过去吗?七八米的高度,还没有任何攀爬设备,我觉得稍微有点强人所难了。”刘俊沐默默地吐槽。   “这叫稍微?”池昱惊恐。   这莫名的既视感让他忽然回想起了第一个墓地的副本,在所有人面对无法翻越的金属大门时,玩家们之间似乎也有过这么一段类似的对话。   除非他们的能力是可以攀附住墙面的黏性手,不然这方案想都别想。   “那硬抗吧,丧尸来多少杀多少,我们只需要撑过这扇闸门开启再关闭的时间。”李耀华办事和说话都是直来直往,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他的方案也是最简单粗暴的。   但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行的计划,毕竟就算胆战心惊地在丛林里睡到天亮,他们为了通往下个地区还是得拉开闸门,只不过是从死在晚上变成死在早上罢了。   “干就干吧!”一旁的刘俊沐犹豫了两秒就妥协了。   说罢,他在众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只见他肌肉的线条稍一绷紧,无数鱼鳞似的黑金晶片便在他皮肤上一块块地绽开,最后化作了坚硬的鳞铠。   “我的能力是硬化皮肤,可以扛住刀刃的切割甚至是子弹的击打,”刘俊沐一边介绍,一边信誓旦旦地扫视着众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丧尸到底是人类变的东西,咬合力肯定不及我的铠甲坚硬,就让我来作为诱饵,让丧尸集火我攻击,你们打开水塔大门后再替我挣脱掉丧尸就好。”   办法听着可行,所有人都能安全进入水塔,但就是有点废刘俊沐。   而且众人没办法保证万一丧尸一多,他们就真的有能力帮刘俊沐摆脱那种处境。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就敬佩你这种有牺牲精神的人,绝对是个大英雄。你放心,帮你挣脱丧尸这事儿就交给我,我会保证你和大家都安全。”李耀华闻言“嘿嘿”一笑,给对方竖了个大拇指。   他的能力是绝对力量,即将自身潜能发挥到极限,从最开始他一棍子就把丧尸砸得稀巴烂时便能看得出来了。   听到“英雄”这个词汇,池昱又有点PTSD。   想想当初严律同他说起自己父亲的故事时也提到了“英雄”,结果最后他也为了其他玩家而成为了那个他最讨厌的“英雄”。   分配好每个人的任务目标,池昱就站到了开关旁,做好了随时拉闸的准备,而刘俊沐浑身上下都已经在能力的强化过后被鳞片铠甲所包裹,足以抵挡子弹全方位的射击。   李耀华将撕下的衣服随意在手上缠了一圈,他再次拿起钢管,用剩余的布料缠绕顶端,在杨瑞华将其点燃后,他郑重地看了一眼刘俊沐,对池昱命令道,“开门吧。”   掌纹解锁通过,手拉式的开关比池昱想象中要沉重的多,他使了浑身的劲道甚至还滑稽地跳了起来用两手一起往下按,这才将那开关给完全压了下去。   轰隆隆——   安装在墙面里的设施开始运作,齿轮与钢轴交替转动,地面亦随之震颤起来。   卷帘式的闸门向上收束,尘灰与泥块淅淅沥沥地不断掉落,但兴许是因为体积实在太大,门帘上升的速度非常缓慢,倒是噪音不负众望的震耳欲聋。   丛林的深处开始传来异响,两侧的树丛也簌簌抖动起来,第一个丧尸踩上了泥泞间掉落的断枝,在火光中暴露了身形。   接着越来越多的活死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他们行动的速度非常缓慢,但因为数量在不断增多,便带着股叫人光是看看都会瘫坐在地的压迫感。   池昱看到了刘俊沐脸上的惧色,他就站在水塔的最前方,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虽然他嘴上对自己的铠甲信誓旦旦,但当真的有如此之多的丧尸向他包围过来时,他的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因恐惧而发起了抖,他产生了想要临阵脱逃的冲动。   “别等了,直接进!”   身后的卷帘门已经抬起了小半米的高度,足够他们几人爬着进去,只要进入后马上拉动另一侧的开关,无需等到大门全部打开就能将其关闭。   杨瑞文还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池昱想着自己答应过会保护他,只得先硬着头皮将那家伙给推进了闸门对面。   “你们快点!”他一边自己也跟着爬,一边催促后头那两个负责拦住丧尸的家伙。   刘俊沐听到了队友的呼唤,知道他们允许自己在这一刻懦弱,本就害怕的他头也不回地就跟着他们往闸门下跑。   但他的站位实在是太靠前,没跑两步就忽然被丧尸拽住了脚踝,整个人都因失重而跌倒,下巴狠狠磕在了地上。   “救命啊!!救我!!”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虽然丧尸的爪子与牙齿暂时无法对他的皮肤造成伤害,但这种被一群想要吃掉他的活死人给拖走的感觉着实恐怖。   “别怕!”李耀华拿着着火的钢管上前,他拼命挥舞手中的武器,砸爆了一个又一个丧尸的脑袋,竟真的说到做到地将刘俊沐身边的丧尸统统赶走,然后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我要关门了,快!”放在平时才不会在乎别人死活的池昱,居然头一次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焦灼。   他需要掐准时间关门,这样才能保证李耀华他们不会被闸门卡住,又能正好把丧尸拦截在外。   钢管上的火光就快要燃烧殆尽,李耀华与刘俊沐互相搀扶着对方往门边狂奔,当他们踏过门前那条已经被泥灰遮挡了大半的水泥地时,池昱用力拉下了闸门的开关。   本来还往上卷曲收束的金属转轴停止了运作,然后齿轮倒转,闸门开始向下关闭。   当降低到离地面只剩下半米不到的时候,池昱直接拽住了刘俊沐的胳膊,将他和李耀华两人一道拉进了门后。   呯——   两秒后,闸门关闭,所有的喧嚣都被遮挡在了厚重的门板之外。   沾满腐烂血肉的钢管被李耀华扔到了地上,金属撞击墙面发出“咣当”的巨响。   闸门也在同时被外力顶了两下,显然是听到了动静的丧尸在外头给予“回应”。   “还得是你们两个啊,没有刘俊沐当诱饵还有李耀华的骁勇善战,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儿了!”杨瑞文是个实诚人,大抵也是生意做多了让他变得能说会道,他毫不犹豫地送出了自己的赞赏。   刘俊沐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彼时的他已经退去了身上的铠甲,他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道,“神明赐予我的能力还是挺bug的,虽然有使用时间限制,但只要合理运用,我感觉我可以一路苟到终点。”   “嗐,老天爷不长眼睛啊,你这能力给我多好啊,我直接无敌了!超强战力加绝对防御力,啧啧,我能乱杀。”李耀华没忍插了句嘴,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一边撕下手上沾满了黏腻血液的布料,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伤口,白天被烫坏的水泡现在又扩大了一些,里头的血水滚动着,几乎让他握个拳头都会疼到半死。   “你也知道你这样就会无敌啊,我要是神明,我也不会给你这能力哦。”杨瑞文揶揄他两句。   池昱一向加入不了人多的聊天,只是趁着没人搭理他的功夫在墙角捡了些被吹落进来的断枝残叶。   水塔内部呈露天式,巨大的金属罐子矗立在一堆水管道的中央,来自于雨林的自然降水都将在此处得到处理然后运送往城市。罐体表面锈迹斑驳,极有可能是在因工业污染而导致的酸雨下被腐蚀掉的。   此处空间虽大,但多数都是错综复杂的水管通道,可供人们行走的地方并不宽敞。   通过水塔后方的大门,可以隐约见到一条斜上的楼梯,从那里上桥直走,应该就能安全抵达下一个城镇。   池昱将捡来的枯木与落叶堆积到人群的中央,又用几根粗木棍将它们拦住,然后向旁边的杨瑞文提议,“虽然没有食物可以烧烤,但夜里气温太低,你还是生个火吧。”   “行。”杨瑞文点头,他凑到落叶堆旁,指尖轻轻一碰,一簇火苗便在此间绽放,不需一会儿,足以温暖这四人的篝火就在水塔的墙边徐徐燃烧了起来。   杨瑞文的能力听上去虽然是烧丧尸用的,但对人类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做饭取暖都需要用上,要不然也不会有普罗米修斯偷火种的神话故事。   几个人无言地围坐在篝火旁,火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庞,映出了他们眼底黯黯的失落。   今天是没有任何食物资源的一天,好在基地里还有些水,他们几人在刚才就分着喝完了,而门口那群不断嚎叫着的活死人紧张了他们的情绪,现在倒也感觉不到多少饥饿了。   池昱往墙角里缩了缩,好像这样就能变得更暖和似的,见众人都不再说话,他堪堪道了句“晚安”,然后兀自合上双眼,在这样静谧到令人悲哀的气氛下靠着墙睡着了。   ……   翌日。   四人醒来的时候,篝火已经灭了,青烟从焦炭中汩汩飘出,空气里满是烟尘与泥土的腥味。   昨天夜里居然下了场毛毛雨,雨势不算太大,但淋淋洒洒下了一个晚上,愣是把篝火给浇灭了,气温也要比夜间更加寒冷,所以他们几人完全是被冻醒的。   池昱拎了拎自己湿漉漉的外套,彼时一阵寒风透过露天的水塔顶部喧嚣而来,冻得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还好,神明似乎不怎么喜欢冬天,副本里的季节每次都是以春夏为主,要不然昨夜他们就该冻死了。   现在雨已经停了。   为了给自己增加点热量,池昱又主动起身去搜刮了一堆新的枯叶抱进篝火,杨瑞文也再次将它们点燃,在几人准备新的旅途之前,至少要把衣服给烤干。   篝火重新散发炽热的温度,刘俊沐也凑了过来。   昨夜他睡觉的位置不太好,坡度偏下,雨水落到了地面就开始向他的方向汇聚。   这导致刘俊沐早上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裤衩子都被浸透了,好在这儿全是男人,倒不介意他脱到只剩下底裤,撅着个大腚在那烘裤子。   “外面丧尸的声音好像消失了。”   “可能是知道抓不到我们,就各回各家了吧?”   烘衣服的过程有些无聊,杨瑞文就和刘俊沐有一没一地聊着天。   池昱也想试着加入他们,便一脸单纯地插嘴了一句,“它们又没妈,回家干嘛?”   杨瑞文:“……”   他怎么讲脏话啊。   几人正说着话,刘俊沐却发现性子最咋咋呼呼的李耀华没有加入,他好奇地回头张望,只见男人还同昨晚睡觉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他恹恹地倚靠在渗满了水痕的石墙下,低垂着脑袋一副好像还很困倦的样子。   “先把衣服挂在篝火旁再睡吧,浑身都湿漉漉的容易生病。”刘俊沐走去他身边,关心道。   “发烧了可是很难受的,也会很影响我们接下来的旅程。”杨瑞文也回头催他。   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李耀华掀了掀眼皮子,睁开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他看上去休息的不太好,但嘴上还不忘倔强地回复,“安心吧,这点小病还想弄死我啊?我躺会儿就好。”   他嗓音听着有些沙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非常嗜睡,但意识似乎还算清明,可以和其他人进行沟通。   池昱的衣服布料偏滑,没有湿掉太多,见身体已经回暖,他便打算再去找些枯叶来维持火源。   在他蹲下身收拾墙角那堆被风吹进来的断枝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昨夜与丧尸一战后,被李耀华所丢掉的钢管。   钢管顶端缠绕着李耀华已经破碎的外套布料,此刻经过火焰的灼烧与雨水一晚上的浸泡,已经只剩下了焦黑色的一片。   钢管的中段满是被烤焦后的痕迹,黑的金的灰的揉成一团,如诡秘的图腾般一圈包着一圈,仔细看还能发现当中混杂着血液被烤干的血迹,暗红色的星星点点落得到处都是。   钢管的底部没怎么受到高温的影响,黏糊糊的血水与丧尸的腐肉贴覆在金属管上,地面的积水中,那条被李耀华用来包扎手掌的布料像海面上的浮木般幽幽飘着,血水从布料的边角丝丝泛出,染红了水坑的一隅。   忽然想到了什么,池昱青了脸色。   他赶紧跑去李耀华的身边,捉过他的手腕,然后用力掰开了他的掌心,“我检查一下你的手。”   刘俊沐被池昱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刚打算说他一句“这么风风火火的干什么”,可低头一看,他就见到李耀华之前被烫伤的掌心里居然里冒出了不少黄绿色的气泡与脓液。   “这是什么……?”他瞳孔晃了晃,用气音小声地询问。   被烫到掉皮的血肉上,脓液正慢慢地从淡粉色的肌肉中渗出,速度不快,但已经散发着足以叫人嗅到就干呕的恶臭。   这绝对不是普通烫伤就会产生的伤口,它更像是在受伤后又触碰到了某些感染源而导致的伤口恶化。   见李耀华皱着眉有气无力地望着自己,池昱抿唇犹豫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出人意料地安慰道,“你的伤口感染导致你发烧了,在大家的衣服全烘干之前,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到这,他脱下已经烘干的外套罩在了李耀华的身上,又拍了拍一旁还试图检查对方伤口的刘俊沐,示意他去篝火旁边待着,别打扰别人休息。   而等三人重新围坐在一起的那一刻,他骤然放松了脸上那难能可贵的温柔,恢复成了原先的面无表情道,“李耀华可能感染丧尸病毒了。”   池昱的声音不大,但内容就像是颗重磅炸弹,惊得另外两人登时张大了嘴巴。   “你确定吗?他可是我们这里最可靠的战力啊……”杨瑞文口中说着质疑,但他的目光却不敢去看李耀华。   “可他现在   LJ   不是好好的吗?我觉得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毕竟你看我被咬了都没事。”刘俊沐也同他是一样的反应。   “你那是有铠甲保护才没被咬破,但李耀华不一样,他的伤口间接接触到了丧尸的血液,那是传染性极强的病毒,异变只是早晚的问题。”池昱说着,用指尖在自己的掌心比划了两下。   李耀华的伤口面积很大,并且已经有出血表现,就这样的情况下直接与丧尸的血液进行接触,基本可以断定被感染。   听到他这么一说,本就偏于相信池昱的杨瑞文终于颤颤巍巍地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听他们谈话的李耀华。   此时的他似乎意识有些混沌了,整个人都因发烧而变得虚弱无比,他瘫在角落里低着头,垂着双手,连动弹一下都没有力气。   但杨瑞文仍有些于心不忍,他看着池昱小声提了一嘴,“可直接把他丢在这里好像有点太残忍了,虽然时间不长,但这一路都是他打过来的……”   现在的情况不太妙,水塔外围都是丧尸潜伏,这里也没有食物和水资源,他们今天必须要启程,一直留在这里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关于李耀华的去留,他们三人也各有想法。   池昱是坚决认为要将他抛弃的,丧尸异变起来就六亲不认,到时候把他们全给感染了可得不偿失。   刘俊沐则认为要把李耀华一起带走,一是他还没异变,二是为了苟活就抛弃掉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可做不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   杨瑞文的意见可以忽略不计,他本就摇摆不定,又怕对方异变,又怕损失个超强的战力,只能跟在另两人的身后干着急。   最后是不擅长争论的池昱败下阵来,面对队友的执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俊沐蹲下身将李耀华扶在了肩上,然后关心地问他,“还能走吗?”   男人点了点头,他吐出口滚烫的浊气,哑着嗓子回应,“……能。”   “现在怎么办,要和他们分开走吗?”杨瑞文凑在池昱的耳边小声问道,内涵地表达了自己选择和他同行。   “……不用。”池昱回得很平淡。   李耀华暂时还未异变,而刘俊沐的能力对他们来说非常有用,不能轻易舍弃。   但说实话,池昱真的很想和这群感情丰富的家伙产生一点共情,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可能不太行。 第46章 绝对防御站(3)   穿过狭长的楼梯通道, 当四人踏上通往城市的大桥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为了预防突发危险,大桥通道被造成了封闭式, 仅仅只有每隔三十米才打开一个的窗口会带来一些高空凉爽的风。   没了雨林植物的遮蔽,灼热的阳光直射半透明的墙面, 让这座大桥像一个加热中的火炉。   “刚才在水塔还冷得发抖, 现在热得想死。”杨瑞文习惯性地想用肩头的毛巾擦把汗,但他一手抓了个空。   也是这时又恍惚间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不在那个小面店的厨房里要死要活地做饭了, 而是换了个宽敞舒适的大环境, 继续要死要活。   池昱没说话, 他目光静静地落在玻璃墙面上的倒影,在阳光的折射下, 他身后缓慢前进的两个人影正无比清晰地映照在上。   李耀华已经走不动路了, 虽然他双脚还在麻木地迈动,但他全身大部分的重量都因脱力而倚靠在了刘俊沐的身上,让两人都显得寸步难行。   在这条没有丧尸能爬得上来的安全通道里,大概又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 几人的脚下出现了一片新的区域, 是由两组高墙里外应和所搭成的回字形防御站。   池昱摊开那张淋雨后还稍微有点湿软的地图,看了两眼便同其他人解释, “就快了,我们现在在防御站的外围, 只要穿过大桥就能直达内圈的城镇了。”   “太好了, 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碰上新玩家!”杨瑞文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人多确实会给予他一些额外的信心。   “你放心吧, 这种地方绝大概率会被设置成……”   “我走不动了, 让我休息会儿吧……”   池昱的扫兴话还没说完,后头的李耀华就气若游丝地出口打断了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在他之前有人说话一样。   刘俊沐欲言又止地看着前面的两人,毕竟池昱与杨瑞文是一伙的,他们都不同意带上李耀华,自然也不太会愿意停下等待他们。   但没想那看似冷漠的小少年居然点头应允了,“好吧,是走了很久,我也挺累的。”   刘俊沐有些摸不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既然大家都已经停下脚步,他也赶紧将李耀华放了下来,让他倚靠在墙边好好休息。   身上的重量终于消失,刘俊沐疲惫万分地伸展了一下筋骨,他听到自己的关节咔咔作响,或许再背一会儿李耀华他就该散架了。   “小伙子,你快过来!”池昱正盘腿坐在那儿研究地图,一旁杨瑞文忽然疯狂扒拉起了他的衣服。   “干嘛啊……”他无语抬眸,就见杨瑞文满脸惊恐地趴在玻璃墙上,双眼死死地盯着脚下发生的一切。   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池昱也好奇地俯身过去,借着透明的墙面往下张望。   这里能看到回字形防御站的全景,外围的空间不大,并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但内圈的城市却有不少黑点在空地上移动。   两人定睛一看,发现是早就进入到城镇内的玩家正在被丧尸围攻。   他们用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枪械,对那些毫无脑子的怪物进行无差别地攻击。   丧尸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显然不是这些□□的对手,但那就算在十几米高空的封闭空间内也能听到的枪响,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不少潜伏在附近的活死人。   看似平静的丛林也随之泛起了波澜,无数黑影从动荡的枝叶间,看似平静的泥土下,甚至是腐朽的废墟中如来自地狱的恶魔般伸出了腐烂的双手。   它们没有视力,只能循着枪响向着防御站的外围快速逼近,又因为找不到大门的方向而一个个狰狞地趴在坚固的石墙上,用脆弱的指甲不停地抓挠墙面。   撇去外头这声势浩大的动静,城市内部也不算太平,越来越多的丧尸被玩家们制造的噪音所吸引过来,不出须臾便从原先的十几只变成了几乎数不清数量的活死人大队。   人数明显不敌对方的玩家在惊恐中节节败退,他们慌乱地填充弹匣,明知道已经深入敌营无法逃脱,他们却还是不愿放弃似的一通扫射,口中发着在高空无法听清楚的绝望咆哮。   直到最后一发子弹也被彻底打空,枪械再也不能对他们的期待给予任何回应——   无数丧尸一拥而上,像是海啸要吞没微小的村落,只一瞬间就将那几人淹没在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中。   “他们,他们……”杨瑞文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发着抖,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围观了全程的池昱也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这种时候除了坐在原地任凭绝望吞噬,他根本想不到任何的解法。   “这只是大地图角落里的一个小城镇啊……”杨瑞文捂着呯呯乱跳的心脏,虚脱地滑坐在了墙边。   这相当于刚从新手村出去就得打败大魔王,让他们一下子面对如此多数量的丧尸,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神明是不会贴心到去照顾玩家们的等级的。”池昱对那个恶劣的家伙也算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再加上,如果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他们也将永远无法到达副本的出口。   大概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四人背上行囊重新起航。   此时的李耀华已经明显脱力,连脚步都迈不太动了,他像块注满了水的海绵般挂在刘俊沐的身上,让他也无比吃力。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大桥的通路就到这里为止,众人的眼前是一堵更加坚固的高墙,庞大的机械闸门紧紧闭合着,它负责将所有闯入外围的丧尸给隔绝在内圈外。   池昱他们所走的通道属于水塔与城镇间的高空通路,一般只有负责维修水利设备的技术人员才会使用,在安全措施全面的前提下,这里几乎不会有丧尸闯入,但也意味着内圈的丧尸根本无法从城镇出来。   “这里有台机器。”在杨瑞文准备打开闸门前,池昱注意到了另一侧的墙壁。   厚重的石墙上镶嵌了一台几乎要与人差不多高度的电子设备,横宽大概两米左右,看上去就像是一台自动售货机。   机器中央有键盘与电子荧幕,池昱用指尖随意拨弄了两下,它竟真的跳出来许多枪械的图片框,还有一排数字贴在图片的右侧,似乎是在为它们明码标价。   “这好像是个购买武器的机器,”杨瑞文往后退了两步,眯起眼睛艰难地看着上面的字符,“我没戴老花镜,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游戏的点数吧,神明的游戏里并不流通现实的货币,想要买什么东西就要用点数去换。”池昱念出来的是电子荧幕最下方的那行小字。   城镇内的玩家所持有的武器应当就是这里换的。   “那点数要怎么得?”   “这里的说明写的很清楚啊,”见杨瑞文还在一个劲地问,池昱无语地叹了口气,“击败丧尸就能得到点数,如果之前参与过副本,积分也可以保留到这里来使用。”   说到这里,几个人的目光就无比统一地看向了队伍最后那面色憔悴的男人。   李耀华曾在副本刚开始的时候提过,他有通关其他副本的经验,现在应该存了不少的点数。   毕竟就他们昨天到现在击杀的那几个丧尸的数量,估计买把手.枪都不够钱。   “李耀华,你不是已经通关过好几个副本了吗,要不要试试看那小子说的是真是假?”刘俊沐用胳膊抬了抬李耀华的下巴,示意他赶紧清醒过来。   “呃……”   已经被烧得迷迷糊糊的男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见他没有抵抗,刘俊沐就把他带到了机器旁,拿过他的手掌按在触屏上,让机器来识别李耀华的掌纹与身份。   屏幕上的红线在男人发紫的手掌间上下扫描,只需十秒钟就在这不知进来过多少万人的副本里识别出了他的身份。   【后台正在验算。】   冰冷的机械音从输出设备响起,莫名让池昱有种自己在银行ATM机前取钱的仪式感。   不知是神明对人类的电脑不太了解,还是这李耀华的积分实在太多,几个人围在机器前愣是等了两分半钟,关于他的资料才一卡一顿地被吐了出来。   “哎呀,不愧是参加过好几个副本的人!”当看到他余额里的点数时,杨瑞文兴奋地拍了拍李耀华的肩膀,赞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起啊。”   男人也不知听没听见杨瑞文的夸赞,他从始至终都瞪着双混浊发灰的眼睛一抽一抽地望着电子屏幕,对于任何人的话语都不给予回应。   “嗯……这些点数大概够买一把火焰枪,详细介绍里写着可以烧毁部分有毒植物。或者选择普通的手.枪也行,但只能换三把,我们有一个人会没有武器。”   池昱一边算,一边回头看向了身后不作声的三人,他在向他们征求意见。   “可我的能力就是点燃啊,与其一个人扛着跟我属性重复的火焰枪,不如我们换三把手.枪。威力虽小,但人多力量大嘛。”杨瑞文提议。   “你们怎么就这样分别人的财产了?点数是李耀华的,当然是让他来决定。”大抵是刚开始就与池昱他们产生过分歧,刘俊沐确实看不惯那两个家伙的品行。   杨瑞文比池昱的心思细腻些,一眼就察觉出来对方的不悦,遂他赶紧打圆场,“这不是太兴奋了就忘记这茬了嘛!好,我们听李耀华的意见。”   他说完,所有人的目光一道转向了刘俊沐的右肩。   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壮汉此刻已经没了生气,他低着头,嘴角的口水胡乱地流淌,浑身不自然地抽搐,喉间更是“呃呃”低吼个不停。   李耀华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受,他站不稳步子,那已经破碎了的掌心忽的抬起,一把掰住了刘俊沐的肩膀,黄绿色的脓液瞬间沾得他领口全是。   众人面面相觑,被这画面吓得噤了声。   “他做不了决定了。”打破这份诡异沉默的人是池昱。   他连过多的思考都没有的,转身按下了“确认”键,两把手.枪在机器的轰鸣后被吐出了下方的平台。   “喂,你怎么……啊啊啊!”刘俊沐还想指责池昱的无礼,但话还未说完,忽然被旁边的李耀华一口咬住了脖子!   男人早已没了当时的神采奕奕,他眼眶凹陷,浑身皮肤发灰,整个人都像失去了理智的疯狗,挂在刘俊沐的身上,拼命撕咬着他的皮肉。   完全不设防的刘俊沐根本来不及开启铠甲的防御,他被李耀华一口就咬得血肉模糊,惨叫个不停。   “怎么办,小伙子!李耀华他……”杨瑞文正惊慌失措间,猛一回头却对上了黑漆漆的枪口。   少年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枪头,示意杨瑞文别挡他的视野,而就在对方因恐惧而抱头蹲下时——   呯,呯。   两人应声倒地。   昨天还在水塔前为了整支队伍而殊死拼搏的玩家,在顷刻间就化作了两具不会动弹的尸体。   杨瑞文抱着脑袋瘫坐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此刻的李耀华已经完全丧尸化,他浑身淌着黄绿色的脓液,身体也像是不甘愿接受真正的死亡般,时不时地挺起腹部又重重陷落下去,进行着无意义的抽搐。   他的牙齿还死死扣在刘俊沐的脖子里,鲜血从那同样死透了的男人身上汩汩涌出,很快就在地上浸染开了一片。   刘俊沐的双眼死死睁到最大,视网膜上甚至还留刻着池昱开枪射杀他的画面。   “池昱,你……”杨瑞文试图从地上起身,但他的双腿软得不听使唤,让他只能扶着墙面勉强站稳了身子。   “抱歉……我天生感情缺陷,共情能力不是很好。但你应该也不想和病毒携带者一起前行吧?”池昱抿唇,难能可贵地露出了一副略显委屈的无辜样。   他说的没错,这些病毒携带者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你知道他会感染,但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而刘俊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强硬地带上了李耀华这颗炸弹,最后毫无预兆地被他咬断了脖子。   “……我明白。”杨瑞文点头,虽然这一路上他总是大惊小怪,但在某些问题上他确实要比电影里的一些圣母要来得通透的多。   不过他表现出恐惧的根本原因倒不是变成丧尸的李耀华,而是这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在这样一个本该和平的时代,到底是如何做到能在开枪杀人时毫不犹豫?   “虽然我们缺少了两个最强战力,不过现在倒是解决了武器不够用的问题。”见杨瑞文没别的意见,池昱便兀自拿出了售货机底下最后那把手.枪,递到了对方手里。   本来他们的点数只够买三把武器,但现在缺少了一个武器使用人,池昱便将节约下来的点数购买了弹匣补给,还有一些食物和水资源。   对于李耀华的“遗产”,池昱算是物尽其用,直到最后那可怜巴巴的剩余点数连一颗棉花糖都购买不起了,他才将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丢给杨瑞文,笑道,“是要先吃饭,还是先进城?”   玩家在副本中获得的点数会像账号一样与本人绑定,使用时需要在触摸屏上按下掌纹识别,这也意味着李耀华一死,这些点数将作为无法使用的资源而浪费掉。   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全部花光,总比跟着他的尸体一起烂掉好。   “谢谢你了,兄弟。”杨瑞文眼底带着些落寞,他向地面上那躺着一动不动的两人深深鞠了个躬,转头接过了池昱递来的快餐食品。   那是一盒酱料与配菜都看着非常朴素的冷面,属于在超市里卖特价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买单的类型。   但这对两天都没有进食还有过大量体力支出的杨瑞文而言,无疑是可口且诱人的。   他急不可耐地撕开包装袋,将面条与酱汁搅拌在一起,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速食的面条与他在现世里亲手做出来的面条口感与味道都截然不同,但杨瑞文就是觉得好吃,他拼命地咀嚼,吞咽,甚至连酱汁都不舍得浪费。   可吃着吃着,他忽然就开始流泪,像是个被抛弃掉的孩子,哽咽着,却也麻木地继续吞咽。   “我们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啊……”   杨瑞文问出了一个可能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但如果他不问出来,胸腔里那无处发泄的情绪就会折磨他的身心,让他内耗到崩溃。   就在他旁边的池昱本来是内心毫无波澜的,可听到杨瑞文带着哭腔的询问后,他怔了怔,居然在心底感受到了些许同情。   “能啊,这速食面太难吃了,我决定等出去之后,再去你店里吃回正宗的。”   池昱不会安慰人,就算是这句话他也皱着眉头思忖了许久,才在确认没什么情商问题后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但意外的是挺有效果,那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前一秒还哭哭啼啼,后一秒就嘚瑟起来了,“那当然啊,我的面可是那条小吃街上最受人欢迎的!”   池昱:“……”   男人的本质果然是自大。   他连自己也一道cue了。   两人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在最后看了一眼这曾经同伴的尸体后,池昱拉下了通往内圈城镇的电子闸门。   轮轴转动,卷帘向上拉扯,轰鸣声自机器内部不断响起,不过声音并没有水塔那边的大,看样子是特意做了降噪处理。   可在池昱已经做好要与那些被吸引来的丧尸死斗一场的准备时,他却意外的发现门后的世界居然空无一人。   刚才还成群袭击玩家的丧尸全然消失,地上只有大片大片浮夸的血迹与在战斗中被破坏的建筑残渣,它们与破败的遗弃物堆积在一起,成为了无数小型的废墟失落在城市各地。   两人在短暂的茫然后面面相觑,似乎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但此处是他们前行的必经之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闯。   这座城镇在地图上的占地面积不大,但比起他们出生点的临时基地,这儿至少还有居民楼和商店,尽管已经破破烂烂和废墟没什么区别。   两人的步伐非常谨慎,他们的目光紧张地扫过地底,墙角,窗口,甚至是门背后,总担忧着会不会有丧尸恶劣地藏在那种逼仄的地方,想着对他们来一招出其不意。   “好像没有看到其他玩家,都死光了吗?”从闸门口到城镇中央逛了一圈,池昱始终没有见到任何活人。   杨瑞文“呸呸呸”了三声,像小区里爱管闲事的老大妈一样,他在池昱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里要是一个活人都不剩下,岂不是说明非常危险?”   “嗯……毕竟看不到活人总比看到丧尸要好。”   没想到池昱会对自己的观点赞同得这么爽快,让杨瑞文潜意识地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并且在他顺着池昱的目光往前看去时,果然见到了一只丧尸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灯柱下。   “你这小伙子,报忧不报喜是吧!”杨瑞文小声地嘟囔着,感觉跟在池昱的身边虽然安全,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不断。   没有脑子的活死人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存在,它用凹陷了一半的头颅诡异地顶着灯柱,时不时会用指甲与老化的牙齿去抓挠啃咬坚硬的水泥柱身,似乎是把它当作了自己的食物。   “我们速战速决。”杨瑞文说着,伸手就去口袋里摸索那把才买来的手.枪。   这种在电视剧里才出现过的武器,无疑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试问谁不想像那些神枪手一样,在一枪解决掉对手后对着冒烟的枪口轻吹冷气,然后帅气又淡定地去看旁边的女主,在她们崇拜的眼神中听她们夸赞,“你真是泰裤辣!”   只不过在杨瑞文学习着池昱的杀伐果断并打算直接掏枪开干时,他摁下扳机的那一刻,一只手忽然用力捂住了他的枪口——   哒!   视野摇晃,手.枪瞬间指向地面,杨瑞文被吓得瞳孔骤缩,但意外的是,这一发是个空枪。   而就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手掌还死死握着枪口,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焦灼。   确认子弹没有打出来,池昱这才放开了手,松了口气道,“还好我没给你装子弹,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做。”   杨瑞文:“……”   见对方还望着自己呆若木鸡,池昱继续说:“开枪的动静太大了,不保证会吸引来多少丧尸,况且它还没发现我们,可以直接无视掉它。”   且不说对方提防着自己不给他装弹匣,就刚才他准备射击时的那短短一秒钟时间,池昱的表情看上去绝对是没反应过来这把枪没有子弹的。   但为什么这个家伙敢……直接伸手捂枪口的啊?甚至脸上毫无惧色,有的只是担忧枪响会引来丧尸的焦虑。   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孩子,是要如何拥有连成年人都不一定能训练出来的心态?   池昱或许要比那些活死人要来的更加恐怖,因为他也是个疯子,连命都可以无所谓的疯子,并且还拥有丧尸所没有的头脑。   “也对……我现在把它崩了,等会儿它全家人都来找我麻烦,得不偿失。”   最后杨瑞文动了动嘴皮子,讲了个连自己都笑不出来的冷笑话,将对池昱隐隐升起的恐惧给掩埋在了心底。 第47章 绝对防御站(4)   在几乎没有见到过活物的城镇里游走了一圈, 两人在某个十字路口旁发现了超市。   那是一家在现世里也随处可见的24h小型超市,招牌上黄绿红相间的logo设计算是这片灰色废墟中唯一的色彩。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背包中的食物和水源所剩无几, 而那台自动售货机又不是哪里都有,所以物资对他们来说仍是稀缺资源。   “走。”他们目标一致, 见附近还没有其他人出现, 便猫着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钻入了超市。   “我们好像两个贼啊。”杨瑞文小声地吐槽。   他这人一辈子光明磊落, 只做做拉面店的小本生意, 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了混口饭吃而做这种事。   “不是像, 我们就是,”然后池昱还给他冰冷地补了一刀, “鬼鬼祟祟地趁店主不在潜入超市, 把他们的资源洗劫一空,这种事只有贼才干得出来。”   “那店主在的话,我们就不是贼了吗?”杨瑞文又追问,他的意思是和店主沟通一下再拿走他的东西, 是不是在道德伦理上来说更加有素质一点。   结果池昱回头无语地睨他一眼, “当着店主的面拿他东西么?那确实不是贼,那是强盗。”   杨瑞文:“……”   周围没有丧尸阻拦, 两人顺利潜入超市,幸运的是, 这里还有一些资源没有被玩家抢走, 不幸的是, 都是大家不想要的东西。   譬如酱油味的棉花糖, 撒了糖霜的甜口薯片, 蜜豆馅儿的咸粽,这种极具阴间品味的食物绝对是神明那个混蛋的恶趣味,并且池昱敢保证,这么吐槽过祂的人肯定不止自己一个!   “哇,还有生肉食材呢!”杨瑞文惊喜的呼声在身后响起。   该说不愧是被社会拷打过的成年人和高中生的区别吗,一个上来就看零食区,一个却直奔果蔬生肉。   杨瑞文从已经断了电的冰柜中取出了两盒包装完好的生肉。   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的肉类已经沥干了血水,整整一大块都摆放在米白色的塑料盘上,又用保鲜膜里外三层的裹紧,确实像那种超市里随处可见的肉类贩卖品。   “没有保质期啊,也没有任何标签……”平时家里就是开面店的杨瑞文对于这种东西特别敏感。   没有标签可能因为这里是神明创造的副本,祂应该不至于认真到连新手村的物资都标明来源。   但眼前这块肉确实是杨瑞文从未见过的品种,算不上是禽类的白肉,也不太像畜类的红肉,它的质地更像是两者夹杂在一起,混合成了一种未被人类定义过的肉类。   “那个,”池昱好像一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欲言又止地看向了对方,“这里能拿的资源基本都被拿走了,零食也只剩下了难以下咽的那种,如果这肉真的可以吃的话,也不至于……”   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都没有人来拿吧?   而且包装袋还如此完好,说明其他玩家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拿这些肉。   “……有道理。”杨瑞文打了个哆嗦,默默地把肉又放回了冰柜。   最后两人闲逛了一圈,发现能拿的果然只剩下那些难吃的膨化食品。   “能有就不错了,毕竟我根本没抱过会从这里得到资源的希望。”杨瑞文一边将甜味薯片放进背包,一边安慰着垂头丧气的池昱。   他似乎只有这时候才会露出一点适合小孩子的样子,不过还挺可爱的。   玩家被投放在不一样的出生点的好处就是,在他们进入到第一个城市后,那些资源不至于和整个地图几千个玩家一起分享。   但相对的,越接近终点,玩家们便汇聚得越多,尤其是那座矗立在地图的正中央,对所有玩家来说,只要想去瑞肯市就是必经之地的中心城,那里的生存环境一定是最险恶的。   身为同类的玩家越多,资源则越少,而人际相处时的勾心斗角与个人利益的纠纷也会越麻烦。   背包被一堆膨化食品塞得满满,杨瑞文还特地扎破了几个包装袋放漏了气,就为了能塞下更多的甜口薯片和咸口棉花糖。   池昱在旁边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想想对方是个开面馆的,囤物资的事情还是按照他的理念来做算了。   两人收拾完行囊就匆匆要往外走,但刚从生鲜区绕到大门口,却忽然发现窗外的天色居然已经降下了夜幕。   “欸?天黑了?我们有逛这么久吗……”杨瑞文挠了挠头,在这副本里被神明玩弄了不过两天,他就已经学会了内耗。   “不对,”好在池昱的脑袋还算清明,“我们进超市时至多是下午,傍晚都没到,不可能瞬间就到晚上。”   池昱这次没带手机,可就算没有钟表,他的时间概念还是有的,十几分钟和几个小时,他不至于连这点都区分不出来。   况且这片天空也太黑了。   像是一块厚实的钢板被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了超市的窗户与大门上,他们根本看不到一丝光线,只有杨瑞文手中的那支小手电才散发着微乎其微的光芒。   “不对劲,这根本就不是天空……”   下一秒,窗外的漆黑色彩如在狂风中凌乱的破布,它不断地掀动尾摆,又像是包裹精致的礼盒忽然被人扯掉了布盖头,光线一点点地透过窗户的最底下渗出,直到那片黑暗完全从超市的范围内抽离——   视线敞亮的那一刻,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居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丧尸!   它们围堵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沿着超市的外围一圈又一圈地徘徊,但从它们漫无目的的缓慢步伐来看,应当还没发现超市里有活人。   “我天,这群家伙什么时候来的啊……”杨瑞文两眼一黑,赶紧掐了把自己的人中,用气声鬼鬼祟祟地问。   “与其说是自己找来的,不如说它们是被某些东西给故意投放过来的。”池昱抿唇。   在刚才的黑暗中他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笼罩了此处,它能为渺小的人类带来黑暗,而从黑暗中又会诞生无数的丧尸。   这有点像那位生物母才会使用的技能,毕竟丧尸也是由她“孕育”出来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池昱能有这种预感,他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当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他确实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像是投入了谁的怀抱般,在他心底涌起一股诡异的温暖。   “怎么办,我们要杀出去吗?”杨瑞文心里还惦记着自己那把没能派上用场的小手.枪。   “不行,噪音太大会吸引来更多的丧尸,而且子弹数量有限,还是关键时刻使用更好。”池昱拍了拍杨瑞文跃跃欲试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大英雄计划。   杨瑞文:“那怎么办?现在还不算是关键时刻吗?”   池昱点点头,“当然不算,没被它们发现之前,都不算。”   丧尸的眼睛确实不太灵光,但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大摇大摆地从它们面前走过还是需要点儿勇气的。   说到这,池昱像是要为杨瑞文做示范似的,他弯下了腰,将身子匍匐在地面上,又对他勾勾手指催促道,“你到我前面来,那东西的视力很差,我们只要不被看到,安静地爬出它们的听力范围就好。”   经过池昱这么一提点,杨瑞文豁然开朗。   他学着他的样子背着行囊伏下了身,意外速度很快地向着门口爬行了过去,像只南方的大蟑螂。   池昱就在杨瑞文的身后紧紧跟着,做好了万一他被发现就直接开枪射杀丧尸的准备,到时候丧尸若是涌进超市,他还可以打碎玻璃窗户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杨瑞文非常争气,不出须臾就钻出了丧尸徘徊的范围,他站在超市对面的大街上冲池昱挥手,示意他也赶紧跟着一起出来。   这个时候打掩护的那个人就是杨瑞文了,一旦池昱发生危险,他也会打碎窗户发出噪音来解围。   小少年身手矫健,自然不需要队友多加关心,但没想他都已经爬到超市的大门口了,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收银台的挡板忽然“咔哒”一下断裂了其中一个锁扣,接着整块木板都垮塌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尘灰飞的满天都是。   池昱:“!!”   为什么节目效果要拉得这么满!   在短短两秒钟的静默后,刚才还站在门口移速缓慢的丧尸同时向超市里转过了脑袋。   池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有种死到临头的美感,不过这种情况还好应对,因为发出噪音的人不是他,而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在超市的门边。   他只需要躲在门后等到丧尸全部涌进超市去寻找声源,自己就可以安全……   呯!   池昱的脑内计划都还没拟定完,不过刚刚缩到墙角,头顶的玻璃窗户就忽然在一声枪响后应声碎裂。   “我来救你了,小伙子!!”罪魁祸首就在大街对面疯狂招手。   一秒前还围聚在收银台附近的丧尸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声响,它们几乎迟疑都没有的就调转方向朝着池昱的藏身处狂奔过来。   我真的谢谢你,杨瑞文……   小少年抱着脑袋欲哭无泪,但在他纠结要不要抢在丧尸之前赶紧翻窗开溜时,一只白皙的手掌忽然推开了大门,旋即紧紧揪住了池昱的胳膊,将他从超市的门口给拽了出去!   惊慌失措间池昱抬头去看,就见对方是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性,她身上的衣服有些脏污与破烂,脸颊上也落了难堪的泥污,但依然无法掩盖她眼底的坚毅与善良。   “快点走!”她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拽着池昱一股脑地冲上了大街,熟练地穿梭在楼与楼的小巷之间。   杨瑞文也意会地跟在了后头,他的掌心里还死死捏着那把“救”了池昱一命的手.枪,为自己的帅气救场而沾沾自喜。   不过他确实应该高兴,两人终于要结束相依为命的旅程,加入其他玩家的阵营了。   >>>   陌生的女性带着他们一路窜进了小巷。   此处几排小型楼房背对而立,阳光照耀不到,地上还淌着不知是何来源的脏水,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女性没多解释什么,而是熟练地打开了一扇像是餐厅后厨用来倒垃圾的小门,从堆满了杂物的逼仄通道钻了进去。   彼时丧尸没再追来,而这副本里也就丧尸和玩家两个阵营,池昱与杨瑞文对视了一眼,跟在女性的身后一起进了通道。   穿过拥挤的杂物间,前方是一道镂空的铁门,门与其说是上着锁,倒不如说是随便找了根铁链围绕着侧边的柱子缠了几圈就算完事。   人类看一眼就能轻松解开,但对丧尸来说可能有些难度。   他们一路没停,直到上了三楼的台阶,眼前的空间才稍微宽敞了起来,但空气中依然散发着难闻的酸腐味。   “我叫陈依婷,这里是我们的临时基地。”见处境已经安全,女性向池昱二人介绍了自己。   “哎呀,小姑娘,你可真是勇敢啊,刚才那么多丧尸,我动都不敢动。”杨瑞文平时见多了客人,能说会道,没等池昱说话,他就抢先竖起大拇指夸奖起陈依婷的见义勇为。   女孩子看上去有些无奈,只能礼貌地回答,“丧尸多,玩家少,能多一个同伙就多一点生存的希望。”   透过陈依婷的身后,能见到还有不少玩家靠坐在墙边,房间中央放着堆已经灭了的篝火,但那股对池昱而言有些上头的烟熏味依然覆盖不掉空气里的酸臭。   房间里住的人多,不洗澡,不清洁,还不通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个病毒发源地了。   “这里的玩家大部分都是从出生点直接过来的,你也看到了,城镇和那种杳无人烟的丛林到底是不一样的。丧尸的数量成倍增加,阻挡前进的障碍物也增多,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根本招架不住。”   陈依婷说着,顺手从后头的架子上拿了两罐沾了些油腻的罐装食品递到了两人的面前,示意他们如果饥饿可以先吃。   池昱见到这熟悉的罐头就胸口绞痛,有种被扔回去挖坟的既视感,遂他黑着脸色摆了摆手,假装客气道,“我不饿,你们省着自己吃吧。”   这里与其说是基地,不如说他们只是把某个餐厅的三楼给占为己有罢了。   为了节省空间,桌椅被他们扔去了角落,而从这些木质家具缺胳膊少腿的情况来看,应该大部分都被用来点燃篝火,成为燃烧的资源了。   没了桌椅,那群人就席地而坐,但又因为没人会特意打扫,地上到处都是黏人鞋底的污渍,这里的空气好像多待一秒都要让人浑身变得油乎乎的。   池昱下意识想吐,只想着快点离开这破地方。   这里本就是贪生怕死的玩家们所聚集起来的临时避难所,没有物资来源,环境又差,就算不死在丧尸灾难中,恐怕也难逃各种生理疾病。   “你的胳膊受伤了,我帮你治疗一下吧。”   池昱正想着心事,陈依婷忽然从他身后靠了过来,也没等他反应的,她直接捉过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坐到了墙边。   这里的地面还不算无法下脚,池昱硬着头皮坐下后,就见陈依婷蹲在他的对面,望着他胳膊上的伤口若有所思。   知道她在怀疑些什么,池昱别过脑袋,有些无奈道,“这是你干的。”   “我?”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池昱点头,回忆起刚才的画面,“你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破损的门框扯开了我的手臂。”   听人这么一说,陈依婷好像有了点印象,因为他把池昱拉出超市那会儿,确实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短暂的阻力,那时候她还以为是池昱怕的腿软没跟上自己的脚步。   没想到是因为他被门框卡住了胳膊……陈依婷这么用力一拽,人是出来了,但胳膊也彻底被撕开了,疼的池昱头皮发麻。   这种恶劣程度就相当于她的脚脖子被自行车后轮给卡住了,但是她的老父亲却只以为是上坡太难,甚至还站起来蹬车。   “抱歉,抱歉……我当时太心急了,”陈依婷尴尬地笑了笑,将池昱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些,“我现在就替你治疗。”   话是这么说,她的身上却没有携带任何与医疗用品有关的东西,甚至是两手空空。   但很快的,陈依婷的指尖亮起了莹绿色的光芒,那是神明所给予的能力。   没有形体的力量却有着意外温暖的温度,它像是一团软乎乎的莹白棉花,在池昱受伤的部位轻柔地抚过,顷刻间就散去了刚才还让他倒抽冷气的疼痛。   然后那些破损的肌肉组织开始互相结合黏连,崭新的肉芽慢慢生长,随着最外层的皮肤在光团中一块接一块地覆盖回去,池昱手上的伤口也全然愈合。   真神奇,居然是稀有的治愈能力。   小少年抬起自己已经毫无痛感的胳膊,他用力挥了挥,好像是在确认陈依婷的能力到底是真是假,又在片刻后他回眸,同她惊叹道,“真羡慕你的能力啊,这样就不用担心会受伤了。”   听到池昱这么说,陈依婷的眼底莫名升起了几分不安与拘谨,她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陈依婷的能力可以治愈任何伤口并且没有上限。   小到池昱这样的擦伤,大到哪怕被开膛破腹露出了躯壳里的内脏,只要人还没死,她就能给你“缝合”起来。   但缺点是她的能力也仅仅只限于“伤口”,如果破损的不是皮肤,而是皮肤底下的骨头,像是骨折骨裂,那她就无法治愈了。   “那也比伤口暴露在外要来的好,这种随便摸一下都可能要感染病毒的环境,一具完好无损的皮囊真的很重要。”   两个人说话间,有个男人忽然从陈依婷的身后走来,毫无征兆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他像是故意要隔开池昱与陈依婷之间的距离,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两人的中间,还用胳膊肘顶了顶池昱的腰,示意他再往旁边去点。   腰子好痛。   小少年脸上写了个问号,但想了想自己的伤口已经治愈,他索性站了起来,把那块脏兮兮的地儿让给了对方。   “朱正廷!我正在给他治疗呢,请你不要打扰我们。”陈依婷指责他,但从她无奈扶额的表情来看,这不是她第一次被那个叫做朱正廷的男人给打断治疗了。   “没事,你们聊吧。”虽然不懂这其中到底涵盖了什么人情世故,但不擅交往的池昱还是意会地给他们留点了私人空间。   他转身要走,忽的一头撞进了杨瑞文的怀里,那爱管闲事的大叔完全没读出来空气里的尴尬,还笑嘻嘻地接了朱正廷的话继续道,“哎呀,我们早点遇到这小姑娘就好了,之前有个队友就是因为手部被烫伤,然后……”   他本来想说关于李耀华如何被感染成丧尸的故事,但想了想一枪把他给崩了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遂那句感慨也戛然而止。   杨瑞文有些不安地低头,余光瞥见池昱蹙着眉,垂袖站在原地无言地望着自己。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并不在乎杨瑞文会与他人提及这事儿,但也就是这副从初次见面开始他就带着的清冷与疏远,让杨瑞文感受到了莫名的压迫感与恐惧。   最后话题也在莫名的尴尬中结束。   ……   篝火熊熊,一转眼天色已经彻底暗下,窗外夜幕月明星稀格外耀眼,若不是还能时不时地听到楼下丧尸的干嚎,众人真会以为自己已经在恍惚中回到了现世。   杨瑞文的点火能力非常方便,平时没有火源的时候,住在这里的玩家都是一副眼镜一根尖木头,在天还亮的时候就要借着阳光开始钻木取火。   但杨瑞文只需要手指头碰碰火堆,顷刻间就能燃起那些玩家连想都不敢想的火势。   所以也是托了这能力的福,池昱与他很快就在临时基地里得到了众人的信任。   一群人围坐在噼啪爆燃的篝火旁,任柔软的火光在他们的面庞雀跃着鲜红的色彩。   有个看上去比池昱还小的孩子,此刻正坐在堆积起来的杂物上,他调皮地晃悠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嘴里还咯嘣咯嘣地嚼着池昱给他的甜口薯片。   “你们两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去瑞肯市,还是选择和我们一样留在这里?”   就坐在杨瑞文对面的男人开了口,他扬起脑袋说话,嗓门略有些粗,看样子像这临时基地里的领导人。   池昱来时就有特意观察过,此处丧尸虽多,但临时基地无疑是这儿最安全的舒适圈。   资源可以从附近的超市直接拿,队伍里还有会治疗能力的玩家,火源也不是问题,他们完全可以在这里继续苟着。   反正副本没有时间限制,他们把这当做全新的世界也没有任何关系。   可人总是要看清现实的。   “你们的基地确实安全,但这个世界没有生产链,食物早晚会耗尽。”池昱默默地开口。   就算城镇里超市数量颇多,但资源早晚有一天会被拿完,要想真的把住在这里当作长久之计,他们必须学着自己生产资源。   “这有什么,我有的是钱,如果遇到有资源的玩家,我就让他们把东西卖给我,我出去给他们钱就行。”这位领导人财大气粗,根本不理会池昱的劝诫。   “可就算是白痴也不会把现有的食物交换给别人吧,在这种资源紧缺的地方,他可不一定能活到出去找你兑现的时候。”池昱声线沉了些,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针对性。   但对方还从未被其他人怼过,况且对象还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领导人心有不爽。   他本想找几个其他的队友替他反驳池昱两句,但他带着怒火扫视了一圈却发现所有人都在若有所思,看来他们正在为池昱的话语而感到动摇。   杨瑞文见状用胳膊肘顶了顶还不清楚状况的池昱,在人茫然的眼神中小声道,“看来这里人心不齐,我们还是早点跑路吧?” 第48章 绝对防御站(5)   池昱打算在这里短暂休息几天。   前两天不吃不喝的长途跋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伤, 而一旦有了可以休息的安全区,他就像滩融化了的冰水似的,一旦瘫下去了就很难再有动力爬起来。   当然, 支撑他继续留在这里的信念还有一个,他想把陈依婷给带走。   身为一个战五渣, 他自然不会要求陈依婷能有什么以一敌百的本事, 但她的治愈能力非常重要。   她可以从根本避免让他因意外受伤而间接感染丧尸病毒,大幅度地下降了死亡率。   但同样的,这些临时基地的玩家们也想要他队伍里的杨瑞文。   他的存在可以让玩家拥有无限的篝火, 也可以让他们吃上安全的熟食, 对于选择苟活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或缺。   “我不同意。”所以在面对谈判条件时, 一向不愿当冲头的池昱居然难能可贵地为了杨瑞文而站了出来,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以池昱现在的情况来说, 他没有神明给予的能力, 战斗力也很一般,就算对面的领导人愿意把陈依婷给他,如果没有杨瑞文的帮助,那个女孩子跟着他也是白搭。   “那我们也不会把陈依婷交给你, 她可是这儿唯一的治疗能力, 你应该知道她的含金量吧?”领导人冷哼一声,同样也拒绝了池昱的要求。   他把小姑娘完全当做物品来描述的语气莫名让池昱感到有些不适, 但这大概率是受了严律那个家伙的影响。   “不如问问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要跟谁走,这完全是他们的意愿, 光我们同意也没什么用。”想着还是不愿放弃, 池昱一转话锋, 将足球踢给了旁边站着的两人。   杨瑞文面色窘迫, 从他之前的态度来看, 他是支持池昱在资源耗尽前赶紧离开基地的,但现在那领导人瞪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让他只能在这形似威胁的尴尬中小声说:   “现在我还拿捏不定,要不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再看一旁的陈依婷,小姑娘抿着唇,蹙着小巧的眉,内心似乎是对那位领导人的说法有所不满的,但在她抬头与领导人对视两秒后,又马上惊恐地低下了头,同样怯懦道,“我也不清楚……”   陈依婷显然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似乎以她现在的立场,并没有那个违抗领导人的资格。   “既然决定不了,那就下次再说,希望你们快点考虑清楚。”对于这样的结局领导人早有意料,他无所谓地嗤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彼时的杨瑞文已经逃也似的窜到了池昱的身边,只有陈依婷还畏缩地站在原地,连喘口大气都需要偷瞄领导人的方向,生怕他会忽然发难。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不过几十人的临时基地里,居然也会有高低贵贱那样的东西存在啊。   >>>   夜深人静时,玩家们几乎都已睡下。   池昱就躺在杨瑞文的身边,皱着眉头听着他响到震天撼地的呼噜声,内心五味杂陈。   他的眼皮困倦地就要黏在一起了,但他的大脑却因为这噪音而兴奋无比,让他只能呵欠连连地睁着双憔悴的大眼睛,望着杨瑞文的背影发呆。   忽的,一只略显冰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戳了戳池昱的面颊。   少年一怔,困意顷刻间散去,他坐起身一看才发现是陈依婷正站在他的身后,冲他比着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   “我有事找你。”她用气声说。   池昱没说话,但他乖巧地爬起了身,心照不宣地跟在陈依婷的身后下了楼梯,然后停留在二楼那个基本不会有人路过的拐角口。   两侧高墙的阴影笼罩下来遮挡了月光,池昱就站在一半光与一半影的缝隙间,脸上的神情也因这忽明忽暗的光线而显得几分晦暗不明,他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小姑娘看上去有些忸怩,后脑上的马尾因她的不安而微微晃动着。   她犹豫了片刻,在确认附近不会有人发现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我想跟你一起走。”   池昱:“……?”   他面带微笑,眨巴着写满了困惑的大眼睛,还以为陈依婷是在向他告白。   就像那些爱情电影一样,女主把男主拉到了无人的天台上,两人望着漫天的繁星诉说爱意。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陈依婷应该是在说傍晚时候他邀请她加入队伍的事情。   “呃……就算是开门见山,你也得给我一个开门的步骤啊,你这是门都没安啊?”池昱指的是对方连个主题内容都不给他,就告诉他“我同意”的节奏实在是太快。   “……抱歉,我有点心急了。”陈依婷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脸颊。   小少年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和她纠结这个。   他身子往窗边一靠,月光落了些余晖在他光洁的面庞上。   他思虑了两秒,侧眸问她,“你为什么不在刚才对峙的时候直接说呢?我问的是你的意愿,只要你说愿意,其他人是无法为你做主的。”   “你也看到了,这里除我之外都是男性,我没什么话语权。”陈依婷垂眸,她在不经意间被池昱戳到了痛点,但在这里被压榨习惯了的她也没有想到要去反驳什么。   见池昱若有所思,她又继续说:“我其实早就想走了,躲在这种阴暗腐烂的地方我根本看不到未来。但我的去留在他们知道我有治疗能力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了。”   “为什么?”池昱皱眉,真的不能理解。   陈依婷想走想留,腿长在她自己的身上,有何不能自己决定的?   “原因很多,女性在生理上本来就要弱小于男性,就算我有绝对的实力,但在面对几十个男人的场合,和他们殊死一搏无疑是自寻死路。”陈依婷咬牙,眼底燃起了幽深的恨意。   她的内心显然不甘于留在这里被那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们所使唤,而他们又唯有在欺压自己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胆大”的那一面。   说到这里,她没等池昱回答,而是兀自拿了张地图出来,将它递到了对方的掌心,“这张地图是我刚到城镇时画的,这个红点是我的出生点,就在丛林的西面,这个蓝点是物资中转站。”   丛林区占用了大地图中至少三分之一的版图,可以说大部分玩家的出生点都会在丛林里,只不过是东南西北的方向区别罢了。   而她提到的物资中转站,就类似于池昱到达城镇前所停留过的水塔,这些资源设备被设立在丛林区域,连接着各不相同的出生地,以便玩家在到达城镇前进行短暂的休息与资源补给。   水塔可以给予玩家干净的水源,而陈依婷所经过的物资中转站,在这种已经不会再有物流周转的世界设定中,它便成了一个大型的资源摆放地,那里有不少玩家们会需要的医疗用品。   甚至因为经过的玩家不算太多,资源还是挺充沛的。   “你们从这里出去会看到一条贴了饭店招牌的小巷,穿过去后沿着城镇边缘的铁栅栏一路直走,就能到达悬空的大桥通道,接下来应该不用我细说了吧。”陈依婷的指尖在地图上勾勒了一圈,示意按照她指明的方向走就不会迷路。   路线其实并不难记,就是一个翻版的水塔到城镇的路线,不过是往西边走。   但让池昱觉得在意的是,陈依婷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并在把地图放进他的口袋后,无比郑重地补充了一句,“我愿意跟你走,但我无法跟你走。”   看似毫无条理又自相矛盾的话语,陈依婷却无比清晰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愿。   她在向池昱求救。   不管用何种方式,她希望对方能将自己从这个自由的“牢狱”中解脱出去。   >>>   翌日一早,池昱收拾完行囊就准备走人,而杨瑞文也认为自己无法和这基地的人达成共识,他替池昱简单对大家告了个别,便拿上武器跟着他一道出了大楼。   “现在准备去哪?下一个城市吗?”杨瑞文有点摸不着方向,或者说,他觉得池昱才待了一天就想启程,稍微有点操之过急。   “陈依婷给了点有用的东西,”看着比之前稳重许多的少年将那张陈依婷给的地图摊开,他指了指物资中转站的位置,“我们要绕路,这里有丰富的医疗品资源,后期的战斗中肯定用得上。”   他们无法带走能直接治疗的陈依婷,那拿点绷带伤药什么的不过分吧?   总比和李耀华一样,在战斗中明明没被丧尸咬到,却因为伤口触碰到了丧尸的血液而感染要来得好。   两人按照地图指引沿着高墙的内圈一路直走,也是这一刻才有机会看清整个城镇的全貌。   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建筑与残垣废墟,地上还有随处可见的血渍与不明来源的肉.体组织,可见不少玩家都在城镇内遭遇过袭击。   “要么感染成丧尸被其他玩家杀死,要么就直接被这些活死人给吞了,还真是横竖都是死……”杨瑞文为这些人的死而难过,同时也担忧着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被他们在之前合力消灭掉的丧尸里,又有多少曾经是身为玩家的人类。   “我建议你别在神明的游戏里和死人共情太多,除非你想和他们并排躺着。”然后池昱的冷漠发言就适时地止住了杨瑞文因不安而产生的内耗。   踏过满地的碎石乱泥,大抵在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城市西门。   同水塔的结构一样,一扇卷帘式的闸门卡在厚重的高墙之间,门对面应该还有特殊的自动贩卖机。   池昱刚完成开关的掌纹识别,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闸门启动时的噪音很大,所以每次在他开门时都会留意附近丧尸的数量或是它们与自己的距离,与确保能安全进入门内并迅速关门。   但这次不太一样。   “大叔,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他幽幽转头,那种从刚开始起就隐隐透着不祥的预感让他欲言又止。   “……太安静了。”杨瑞文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一路上过来,居然一只丧尸都没有遇到。   他们昨天从水塔进入城镇时,就发现这里的丧尸数量少的不可思议,直到在便利店遇到了那团莫名其妙的漆黑,才有了点末日危机真正来了的实感。   那时候他们还以为是没到城镇中心才会这样,可现在都绕了城镇一大圈,别说昨天那群丧尸不知所踪,就连原生的丧尸他们也没有见到过一个。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那种东西又没有脑子,总不能还想个计谋伏击我们吧?”池昱决定放弃思考。   他哪里能理解丧尸的脑回路,眼看着傍晚的色彩也要在黑暗中隐去,他只想快点到达一个能歇脚的基地。   见杨瑞文也赞同,他伸手拉下了闸门的开关,机器转动发出阵阵轰鸣,但巨大的噪音之下依然没有见到任何的丧尸在附近出现。   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全部灭绝了般,这里只余下被它们破坏过后的痕迹,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   安全起见,池昱和杨瑞文还是在闸门开启小半米后就飞速爬了过去,然后转手关闭了开关,以将那些不知何时还会再出来的丧尸隔绝在外。   眼前是一片建造在高空上的大桥,和水塔通往城镇的建设一模一样,因为知道这里不会有丧尸侵袭,所以两人的步伐走得特别快。   “哎呀,小池,你有没有玩过那种年轻人的游戏,也是端着枪打丧尸之类的。”   “玩过一点,怎么了?”   “就是他们存档的时候会特别安全啊,那些丧尸都不会进房间打扰的。”   “你想说的是安全屋?”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们现在这个大桥就有点像安全屋!知道丧尸不会进来,还真让人安心啊。”   “可是游戏角色能通过安全屋存档重新再来,我们可不能复活。”池昱身为话题终结者,将杨瑞文试图调动气氛的话语给彻底堵了回去。   对方非常无语,池昱大抵是他工作几十年来遇到过最容易冷场的刺头,不过也得感谢他至少愿意和自己聊天,这才让他们没有在通往终点的路上显得太过无聊。   ……   夜幕完全降临,金色的月亮悬挂于高空,清冷的月光驱散了白日里阳光的温暖,将大桥通道内的温度都一并降低。   就如陈依婷所说,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堆放在物资中转站的空地上,就连停车位也被浮夸占满,有些箱子上似乎还有出产地的logo,不过在酸雨的腐蚀下几乎难以分辨原型,只剩下了一片片斑驳的锈迹。   大部分集装箱的箱门都是开启的状态,从里头满地凌乱的脚印来看,应该有不少玩家进行过搜刮了。   “好像还是来晚了一步啊,好东西都被别人抢完了。”杨瑞文钻进其中一个集装箱,扒拉着里头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里多数都是些质地为聚乙烯的布料,虽然占用的空间很大,但因为可燃性高,还是有不少人会愿意将背包腾出一块空地让给它们的。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神明给杨瑞文的燃烧能力了,让他可以随便在地上捡个垃圾都能构筑出一堆温暖的篝火。   “我的背包已经塞满了。”   杨瑞文还在后头欣赏自己那仿佛被神眷顾了的能力,前面的池昱已经收集了一堆战斗中可用的医疗用品。   “纱布,绷带,碘酒,棉花棒。这些东西已经所剩不多了,估计再晚来几天,就要被新来的玩家给搜刮干净了。”池昱将它们一一放入背包,还自顾自地往杨瑞文的包里也塞了一些,叫他分担点重量。   在这种末日危机的副本,表面上大家合作对敌,但在资源掠夺这一方面,每个人的贪欲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总想尽可能地拿到更多,而从不考虑其他没有资源的人的生命。   显然池昱也是这样的人。   他和杨瑞文在清理背包,他们扔掉了那些不必要的道具,就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来摆放医疗用品。   但池昱刚将那包啃了一半的甜口薯片给掏出去,一滴冰凉且粘稠的液体忽然落在了他脚边的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清响。   “下雨了?”他困惑地抬头去看天空,却发现今夜月明星稀连云朵都见不到几片,更别说是会下雨的乌云。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一旁的杨瑞文也给予了池昱肯定的回答。   小少年怔了怔,他停下手中整理的动作,转而俯身去查看那滴有些怪异的液体。   深夜的光线不太敞亮,所以除了附近色彩斑斓的集装箱还能辨别以外,其他物体在人们的眼中看来都是蓝色和黑色的组合。   这滴液体也是一样,借着稀薄的月光,池昱根本无法分清它到底是透明的,还是本身就是黑色的。   “哎哟!”在他困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时,身后的杨瑞文忽然低呼了一声。   他抹了把自己的脑门,将那滴落在他头上的液体给擦了下来,嫌弃地小声叨叨,“这是什么东西啊,黏糊糊的好恶心。”   池昱凑过去一看,就见一滴黑色的水珠在杨瑞文的掌心被糊开,它不像普通的雨水会在溅落后化为碎珠,它更像是浓稠的油,在他的皮肤上化出了一滩堪比固体的水痕。   来不及他们反应的,下一秒,第二滴,第三滴,无数不明来源的“油”从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就将地面染成了同它一般的漆黑。   “那是什么!”杨瑞文抬着头,忽然惊恐地指着不远处开始大叫。   池昱顺着他所说的方向一看,就见到一大团涌动着的漆黑色正从天边飞速向他们靠近过来!   那不像是乌云,因为它的色彩太过于浓稠且距离地面太近,但也不像是固体,它会不断地因为体内沸腾的热量而改变体型,看上去就像团会动的烂泥在说话一样,让人浑身都觉得不适。   “快跑!长这样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敌人!”池昱胡乱地将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医疗用品给塞进背包,挂上单肩就飞速地往中转站后侧的建筑物跑。   但他才跑了两步,忽然发现身后没有杨瑞文的脚步声,便困惑地回头去看。   只见那自称涉世经验颇深的大叔正挎着背包,手脚并用地拼命爬上集装箱,试图将自己关进那全封闭的空间内。   “白痴啊你!”池昱被他气到吐出了一句倒装句。   放在从前他才懒得管这种弱智,但他现在好像稍微有了一点团队的意识,遂他难能可贵地调了头,一把拽着集装箱里杨瑞文的手就往外冲。   轰隆——   两人才没跑几步,大团如墨水般的浓稠就从天而降,将杨瑞文刚才所在的集装箱彻底吞没。   “多亏你救了我……”他心有余悸,还不忘记回头感谢池昱的救命之恩。   但拽着他胳膊带着他逃跑的少年却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他眼底有着万分的焦灼,似乎在一瞬间见到了什么足够恐怖的东西。   并且在两人即将到达中转站的建筑物大门口时,那二十多吨重的集装箱忽然腾空飞起,它就像被人丢出的弹珠一样轻巧,池昱只听得耳边一阵刺耳的尖啸——   比人类不知大出多少倍的金属箱忽然向着两人的背影飞掷而来!   “低头!”   好在他们的目标不算太大,池昱压着杨瑞文的脑袋往前一个飞扑,虽然摔了个难看的狗啃泥,但那集装箱也同时从他们的头顶飞跃过去,在建筑物的大门与墙面上砸了个粉碎,基地的门也因此掉落了半块。   一旁高科技的电子锁随着摇摇欲坠的门板前后晃动着,AI大概是想到程序爆炸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这锁还能这么开。   ……   身后的墨色如泥沼般不断涌动,发出古怪的声响。   一开始像细雨淅淅沥沥滴落屋檐,滴滴溚地闹成一片,虽然频繁,但不会显得嘈杂。   但后来再听,又像是无数说着未知语言的人们在聊天,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尖锐笑声,简直就像恶魔的低语般让两人浑身都不自在。   池昱没敢回头去看,只拉着杨瑞文一个劲地往前跑,他跨过了地上被砸碎的集装箱碎片,然后一股脑地钻进了已经损坏了门锁的建筑物内。   安全起见,池昱还是打算关门,只不过在他转身去拉扯那块碎裂的门板时,属于人类无端的好奇心逼迫他流着冷汗抬起了头,颤抖着目光看向了天空。   只见那团刚才还形似乌云的东西像是被化工厂的污水浸泡过一般发生了恐怖的异变,它在黑夜下一点点地融化,淌下更加粘稠与恶臭的腐烂液体。   它们从半空中不断滚落,但液态的特性让它们沿着“乌云”中央那东西的样貌慢慢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池昱握在门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恐惧甚至让他忘记了要即刻关上大门躲进屋内,只瞠目结舌地望着天空中那个在变化下已经接近几十米高度的庞然大物。   与其说它是女性,倒不如说它只是拥有女性的体态。   当墨色的液体不再流淌,“乌云”的形体也终于完全暴露出来,它浑身呈灰白色,比那种死了许久的尸体还要苍白与病态。   而在它巨大的头颅上,除了只有两个小洞的鼻子和血色的红唇外,它的眼部根本就没有眼眶或是眼球,两只巨大且弯曲的犄角从本该是眼窝的地方肆意生长,它们沿着怪物的头部两侧向后延伸,化作了一个扭曲的头冠,紧紧箍住了它的头颅。   体型上的差距并没能减弱怪物的洞察力,在注意到池昱直白目光的那一刻,怪物忽然张开了嘴。   少年的呼吸也陡然顿住。   在两瓣对人类来说饱满又诱人的红唇底下,是怪物同刀片一样锋利的牙齿,它们横七竖八地长满了整个口腔,那副杂乱无章的排列方式简直掉光了池昱的san值。   它是怪物,池昱无比地确信。但它与自己曾经见到过的任何一个怪物都不一样。   之前副本里那些扭曲的东西虽然强大,但池昱至少还有一丝自己能从它们手中逃脱的把握。   但眼前的这家伙不行。除却它几乎毁天灭地的庞大体型,池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接近死亡的压迫感,就光是与它呼吸同一片空气,他都有种身体要被那家伙吞噬进去的不安与惶恐。   “小伙子,快跑啊!”见对方在门口呆站了那么久,杨瑞文心急地催促起来。   但他话音才落,一声仿佛女高音的尖叫划破天际,那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直到成为了超声波超过了人类耳朵能听见的极限。   但取而代之的是周围的集装箱一个接一个地因承受不了这份音浪而炸裂!   破碎的金属箱子逐个爆炸,碎片漫天乱飞,池昱的理智也在这份吵闹中陡然清明。   他迅速拉上了已经没什么作用的大门,转身就和杨瑞文一起往建筑物的深处逃跑,只不过在跑路的过程中他忽然踉跄了两步,好在杨瑞文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摔得太过难堪。   “你还好吧?”杨瑞文刚才没敢看那怪物的模样,不过光它的超生波就把自己折磨得够呛了,更别说直面了它恐吓的池昱。   小少年眼神无焦,他扶着杨瑞文的肩膀艰难地低喘着,半天才回过神似的虚弱道,“没什么问题……只是被它的噪音震得有些头晕目眩。”   说实话,杨瑞文光是听到怪物的吼叫都觉得恐惧,可现在他是这队伍里唯一的成年人,池昱不靠着他又能依靠谁?   遂只得故作镇定,他将池昱的胳膊扛到肩上,带着他继续往走廊的深处前进,口中还自我安慰着,“我们到里面休息一会儿就好。”   他不知道这个建筑物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这里是否能抵挡那种随时都会压塌大楼的怪物,但他们已经日暮途穷,无处可去。   物资中转站的外围完全被怪物的黑泥所包裹,就算打开闸门估计也去不了任何地方,这座建筑物是他们唯一可以走的路线。   不过稀奇的是,外面的动静在他们进入建筑物后便完全消失了,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我有点害怕。”气氛静默间,池昱倏然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在那个怪物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和那群会对他呼唤“妈妈”的怪物一样,但这一只要更加的具有侵略性。   它似乎想把池昱吃掉,完完整整地吞进腹腔里去,用黑泥把他淹没,沉入地底,然后和它永远在一起。   耷拉在杨瑞文肩膀上的胳膊在不经意间发起了抖,池昱低垂着脑袋,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挡了他的侧颜与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瞳。   他呼吸不受控制地发着颤,若不是还有人扶着他,恐怕他会立刻选择缩成一团把自己藏到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去。   杨瑞文怔然,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好像什么都可以无所谓的少年身上感受到如此明显的惧意。   虽然他以前就觉得池昱似乎和这些副本有什么特别的相性,但从未像今天一样这么明显过。   最后什么都想不明白的他干咳了两声,用不太温柔的方式哄道,“你害怕干嘛还要去看,不过还好有我在,以后大叔会保护你。”   池昱:“……”   「听,有人愿意保护你。」   黯淡的眸子里倏然亮起了莹白色的高光,池昱说不出话,只木讷地被杨瑞文扯着胳膊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他听到了那个总是在嘲讽他的声音重复着杨瑞文的话,但这次他却不觉得讨厌。   上一个说会保护他的人已经死了,他当着他的面将枪埋入自己的胸口,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他,“接下来的路只有你自己走了。”   那杨瑞文呢?会重蹈覆辙吗?也会为了保护他而死去吗?   曾经的池昱从不会关注别人说过的话语,他甚至连记住他人的名字都懒得。但现在这句好似杨瑞文随口一提的玩笑话,却如钉锤敲击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宁可这句话是杨瑞文为了安慰他的谎话,他不希望他死。   ……   两人的脚步一深一浅地在狭长幽暗的走廊里不断回响,墙壁两侧“安全通道”的绿色灯牌还亮着荧光,可见此处的电源仍未中断。   终于,在道路的最前方,杨瑞文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线,空间也在慢慢变得宽敞与亮堂起来。   彼时的池昱已经完全从刚才恐惧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他先杨瑞文一步走进大厅,指尖轻轻搭在扳机上,做好了随时会有丧尸窜出来的准备。   但他似乎想得有些太多,这里不仅没有丧尸出现,甚至物品都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完全没有被人入侵过的痕迹。   “这地方和水塔的防御设施差不多,只要玩家有点脑子就应该不会让丧尸进来。而且建筑物还处于通电状态,门口的电子锁一般玩家是解不开的。”杨瑞文猜测道。   他们能够进入建筑内,还多亏那怪物用集装箱砸碎了大门,用最直接的方式“开”了锁。   大厅的陈设有些像酒店的前台礼堂,盆栽绿植装饰着空旷的墙角,一张几米长的柜台横卧在中间,后头还摆放了一些装饰用的书架。   池昱在附近绕了一圈,发现有台电脑被安置在办公桌上,蓝天白云绿草的经典壁纸在柜台后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幽幽散发着荧光,看来电脑还能使用。   池昱扯来一旁的靠椅坐在桌边,开始摆弄起电脑上的资料。   杨瑞文在现世时只干些和面卖面的手工活,没时间接触这些电子产品,此刻只得像围观下象棋的老大爷那样背着手站在池昱的身后,边看边啧啧赞叹,“现在到底还是年轻人的时代啊。”   “……你才几岁,就把自己归为老年人了吗?”池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这台电脑看上去是前台用来登记宾客信息时才使用的,但桌面上的资料夹里却意外地贴了不少与这世界设定有关的信息文件。   池昱能大致了解到这座建筑物是一处用来中转医疗物资的临时基地,而里头的信息表多数都是由乱码构成,可见这些不太重要的东西都被那只顾着玩耍的神明给随意略过了。   不过在那堆看似没有意义的资料里,他忽然翻到了个标注了共享网络图标的古怪文件夹。   “这好像是一个共享网站,上传照片的人……都是玩家?” 池昱的瞳孔倒映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信息,似乎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目前为止神明所创造过的最大的副本,足够容纳几千人同时进行游戏,并且还会不断地有新玩家加入。   起初池昱还以为这些资料都是神明故意留在电脑里给他们查看的,可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留言时,他产生了一种神明为这个副本也添加了特别的网络的想法。   【人在防御站,还差二十个人就能离开副本,有什么问题可以赶紧问。】   【不知道这场灾难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真希望离开副本之后,天上的字就可以消失了。】   【在手机上发现了这个软件,感觉可以和大家通讯的样子,但现在我被困在废墟里了,应该是出不去了。好想回家……】   在这堆留言当中,回复人最多的帖子是与生物母相关的。   池昱犹豫了两秒,点了进去,随着画面一阵跳转,几张模糊的照片显示在了屏幕的中央。   当池昱看到图片中那灰白色的巨大人形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跟着困难了起来。   “……原来我们刚才遇到的怪物就是生物母。” 第49章 绝对防御站(6)   关于生物母的照片一共就几张, 并且多数都是些模糊到只能依稀辨认的角度。   “这就是生物母?我还以为至少能有点人类的样子……”杨瑞文偷瞄了一眼图片,浑身不自禁地发了个抖,一想到这东西还在外头围堵他们, 他就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这不仅仅是副本里最大的boss,也是神明给予他们的唯一支线任务。   在海对岸的研究基地可以寻找到净化生物母的血清, 它能够将生物母的能力全部无效化, 并从根本剔除丧尸病毒,从而阻止异变的继续发生。   “与其说净化生物母是支线,倒不如说是在有双倍奖励前提下的主线。因为一旦任务成功, 丧尸病毒就会消失, 以此为基础的副本也会马上结束, 大家都能通关。”   “道理我都懂,可这种级别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新手村啊?”杨瑞文对于现状完全不能理解。   这副本再怎么困难, 也不至于新手村就打魔王吧?   “总之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 既然进来了,就先找点有用的物资吧。”在经历过内心的反复沉淀后,池昱要显得比对方淡定许多。   毕竟生物母若是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作为人类, 他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柜台的后侧有一条通道, 也是大厅除了入口以外唯一的出路。   两人推开半掩着的玻璃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 内嵌式的灯光不算很亮,但全金属质地的墙面与地面反射着这层黯淡的光源, 让周遭的一切都敞亮了起来。   “有种未来科技的高级感。”杨瑞文没忍赞叹起来。   没走几步, 走廊的左侧忽然出现了一扇颜色与墙面不太相同的大门, 但从设计上来看, 应该只是单纯地为了突出这里有一扇门。   门没有上锁, 池昱一转门把便轻松地推了开来,就是那几只忽然朝着他正脸飞来的苍蝇把他吓了一跳。   房间的陈设非常普通,四面白墙,没有窗户,几个柜子,一台屏幕破碎的电脑,但地板甚至是天花板上都能见到浮夸的血迹,可见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此处占地面积小的可怜,若不是房间离大堂柜台还有点距离,他当真会以为这里是保安休息的地方。   一道已经染了黄红色污渍的窗帘被横拉在房间的中央,让这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愈加逼仄。   “好臭。”空气里有很强烈的腐臭味,对气味敏感的池昱痛苦地揉了揉鼻子。   杨瑞文还是挺照顾池昱的,他先一步走上前去,深呼吸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的枪,然后拽着帘布的一角飞速掀了开来。   伴随着窗帘卡扣在头顶发出的清响,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漆黑且簇拥着的雾团,两人正困惑着这到底为何物时,一颗肥大的东西从里头悠悠飞了起来。   “是苍蝇?”   当池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瞬间,大量收到惊吓的飞虫便如爆炸的粉尘般向着两人的面门直冲而来!   池昱手忙脚乱地想要挡住眼睛,但仍被那时不时钻进衣领里的东西给难受地浑身发软,最后竟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站在前面的杨瑞文更加倒霉,他被吓了一跳,张大了嘴,那些同样慌不择路的苍蝇一股脑地飞进去了好几只,恶心得他连连干呕。   好在两人进来前没有关闭房门,苍蝇在一阵暴.乱后就从大门的缝隙处飞了出去,只余下寥寥十几只还在房间里闷头乱窜,在撞墙后发出“嗒嗒”的怪响。   “好恶心……”池昱面色土灰,裸露在袖口外的小臂上早已爬满了鸡皮疙瘩。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在房间里飞舞的苍蝇个个浑圆笨重,用肥头大耳来形容都不会为过,所摄取到的营养可见一斑。   “这里有尸体!”杨瑞文也在缓过劲儿后低呼出声。   被帘布遮掩住的空间里靠墙摆放了一张小床,两侧还有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这里似乎可以进行一些小型手术。   一具腐败到几乎是白骨森森的尸体正躺在这张隐蔽的小床上,蛆虫在他腐烂的血肉中钻进钻出,算是解答了那些肥胖苍蝇的营养来源。   “这家伙应该是死透了,不会再丧尸化了。”池昱皱眉,没敢上去触碰,他不能保证丧尸病毒是否还能在白骨化的尸体身上继续存活。   杨瑞文看了一眼那张乱糟糟的小床,在见到尸体身上唯一的肌肉组织只剩下膝盖还没有腐烂时,他干咳了两声:   “丧尸不都是以血液感染的病毒居多吗,然后紊乱的大脑带动身体开始活动。如果没有大脑与肌肉的骨头架子都能变成丧尸,那以普遍理论来说,你的洗脚盆也能感染。”   池昱:“……你说的很对,例子也举得很好,但下次别举了。”   从小床两侧还未收拾起来的医疗设备来看,尸体可能在死亡前正进行手术治疗,然后突发遭遇了丧尸危机而被医生丢弃在这里,最后成为了那些活死人的食物。   听神明的意思,这副本已经开启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池昱也吃不准这到底是神明因恶趣味而创造的一段故事,还是逃跑到此处的玩家又再次遭遇了不幸,总之令人唏嘘。   “这个房间和尸体共处太久了,不通风,空气污染还那么严重,那些绷带和消毒液之类的资源估计也用不了了吧?”杨瑞文平时干的就是食品业,对卫生这方面尤其讲究。   池昱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不愿放弃似的在房间里搜刮了一圈,然后在那张小床侧面的柜子里,他翻出了一张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金属卡片。   有男性的照片被印刷在卡片的右上角,下侧是他的姓名与工号,底下还有一行介绍他职位的小字,但都是些池昱也看不懂的乱码,看样子不是玩家掉落的东西。   “这可能是某个NPC的员工卡。”他将卡片举在光线下,又惊奇地发现里头居然有磁片,说不定能在特殊场合作为钥匙卡来使用。   见池昱有所发现,杨瑞文也凑上前来围观,结果他的重点不是钥匙卡,而是上头那个NPC的照片,“这人长得好怪啊?”   他说的没错,照片上的男性和正常人类乍一看没什么区别,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但他的轮廓真的非常诡异。   眼尾下垂,眼角却是上扬的,鼻子很翘,几乎只能看到鼻孔,嘴巴虽然是微笑着的,但嘴角居然向下,怎么看都很诡异。   盯着这人看得越久,杨瑞文的心底就愈加发毛,他总觉得卡片上的男人好像就站在他们的身后,用与照片里相同的表情看着这边。   好在下一秒,池昱将卡片塞入了口袋阻止了他的胡思乱想,但那小少年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伪人这种东西?”   “啊……?”杨瑞文对于小年轻的词汇不是很了解,只能茫然地眨眨眼睛。   “嗯,你就简单理解成,某些东西假装成人类混到了你的身边,但它们仅仅只是长得像人而已。”   池昱的意思是,因为创造游戏的人是神明,祂对人类的并不了解,导致这些由祂一时兴起创造出来的“伪人”也很怪异,所以会让人类玩家产生强烈的不适。   “嘶,别想这个了,赶紧出去吧,我背后发凉了!”杨瑞文倒抽了一口冷气,拉着池昱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在这房间里多待一秒他都觉得不安。   但没想他才走两步,刚拉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竟见到三只丧尸正好从他的面前缓缓走过——   五双眼睛在静默的氛围下互相对视了两秒,然后那完全没有智商的东西忽然大叫起来,甩着口水乱流的下巴就朝杨瑞文扑了过来!   “什么东西啊,他们怎么进来的!?”   眼看着丧尸就要啃上自己的脖子,杨瑞文惊慌失措地抱住了对方的脑袋死死抵抗,但他低估了这些活死人的力道,不出须臾就在对方的攻势下往后倾倒。   池昱几次想要射击丧尸,但都因为杨瑞文在胡乱动弹而无法瞄准,最后他只得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用你的能力啊!”   被人这么一提醒,杨瑞文醍醐灌顶,他双手掐住丧尸已经腐烂的脸颊猛然发力,刹那间火焰从对方的脑壳中央爆燃而起,滋滋热烟喷涌着冒出,腐肉被烫熟的焦味弥漫在整个走廊与房间内,熏得池昱连连作呕。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东西在一阵挣扎后瘫软在了杨瑞文的肩头,又被男人嫌弃地扒拉到了地上。   它浑身上下还冒着黑烟,身体已经焦黑僵硬几乎分辨不出人形。   剩下的两只丧尸感觉不到恐惧,它们依然嚎叫着紧贴上来,但因为距离够近,池昱眼疾手快就两枪爆头,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赶紧去外面看看。”他踢开地上挡路的尸体,又催促着身后还瘫坐在地气喘吁吁的杨瑞文。   按照生物母的力量,想要突破甚至是碾压这片基地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可它为何会选择一直待在外头却不闯入进来?   难道说……这样的最终BOSS会出现在“新手村”,是真的不合理事件,而它选择不攻击,也是因为受到了神明规则的牵制?   两人不敢拖延时间一路往外疾跑,他们生怕自己推门出去时,外头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   不过也差不太多,当杨瑞文打开那扇连接走廊与大厅的玻璃门时,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厅堂里居然已经站满了丧尸!   听到他开门的动静,没脑子的活死人们纷纷转过了头,在片刻的宁静后向着两人狂躁地扑击过来!   “开枪吧!”   既然已经被丧尸发现,那再保持小声也没有必要,他们举起手.枪向着不断涌来的丧尸疯狂射击。   杨瑞文的枪法居然意外的不错,当初他站在超市对面,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打碎玻璃窗的时候就可以发现。   丧尸几乎没几个能凑到他们跟前就统统被杨瑞文给爆了头。   但池昱不太行,本就没什么战斗经验的他一梭子子弹下去也就打穿了两三个丧尸的肩膀,但那些没痛觉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退缩,骨头被打断无法站立,它们就用胳膊在地上爬,那副狰狞扭曲的样子像极了要将池昱拖去地狱的厉鬼。   不出须臾,杨瑞文的子弹全部打空,补给也见了底,见池昱还在那磨磨唧唧,他索性抢过了他的枪,还不忘嘟嘟囔囔抱怨一句,“你打自己人的时候一枪一个爆头,一到打丧尸了就打不中了是吧!”   ……   所有丧尸都清理完毕,整个大厅已经是一片狼藉。   但此刻生物母还没有被动静吸引过来,两人大概推断那怪物已经离开了物资中转站。   “可是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丧尸……是基地里本来就有的?”杨瑞文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年纪大了体力有些跟不上。   一旁的池昱没搭理这个问题,他单手敲开弹匣往里头瞧了一眼,在见到仅剩的两发子弹时,他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有种今晚就得死在副本里的悲痛。   但留在基地里总不是办法,这里别说食物资源,连水源都找不到一口,还时不时的会有丧尸出现,说是个凶地都不算过分的。   两人坐在丧尸堆旁休息了几分钟,就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早被生物母破坏掉的大门。   彼时外头的天色还未亮起,即将破晓的黎明在天边晕染开一片耀目的灿金色,黑云与微光缠绵翻滚,但大地仍然被笼罩在阴暗之下,等待着光明掀开夜幕的那一刻。   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吹醒了池昱略显混沌的思绪。   好消息,生物母不见了,这里甚至没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坏消息,门口全是丧尸,比菜市场里抢免费鸡蛋的老年人还要多。   “……这东西是生物母空投下来的吗?”同样见到了这一幕的杨瑞文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小声问道。   仔细想想,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早在当初刚进城镇的那一天,超市外本该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随着那阵突如其来的黑暗,丧尸便成片地出现了。   “刚才共享文档上好像有写,除了被感染的玩家,原生的丧尸都是从生物母制造的黑泥里诞生出来的。”池昱又回忆起了一点信息。   而且中转站的闸门和水塔一样都需要手拉,旁边还配备了只有人类才能输入的掌纹锁,一般丧尸没那个脑子会先解锁再开门,这也是此处一直都是安全圣地的原因。   所以此刻在他们面前的那些家伙,只可能是生物母“现做”的。   “我们故技重施吧……?”杨瑞文指了指地上,意思是他们可以像超市里那样,在不惊动丧尸的前提下爬着出去。   “只能这样了。”池昱默泪,他总不能期待那仅剩的两发子弹会在这时候七拐十八弯,一口气打死二十个丧尸还能回到弹匣里来创造奇迹吧?   丧尸在没有发现敌人的状态下,多数都会站在原地不动亦或是重复着某个无意义动作,比如用头抵着墙壁往前走,要么就是抱着集装箱没命地啃。   池昱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这群活死人的脚下,偶有风吹动枝叶发出飒飒声响时,他才会忽然加速往前猛爬点距离,借着外界的声音掩盖掉自己发出的“噪音”。   离开中转站的闸门就在眼前,池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同样紧张的杨瑞文,用眼神示意他们的逃脱计划胜利在望。   越是接近闸门,丧尸的分布就越是少,如果是这样的距离,他们应该可以赶在丧尸扑来之前打开闸门再关上。   又往前爬了一段距   殪崋   离后,眼角的余光再也看不见周围有其他丧尸,池昱赶紧从地上爬起,蹑手蹑脚地跑去了闸门旁。   他算准了时间,当他拉下开关的那一刻,闸门开启的动响会吸引来丧尸,但那已经足够杨瑞文跑到门边和他一起钻到对面,接下来他只要重新关闭闸门就好,弹匣里的子弹以及杨瑞文的能力应该足够他们击败混进来的丧尸。   池昱在脑内模拟了一遍作战计划,见杨瑞文已经接近大门,为了不错估距离,他双眼紧紧盯着对方的爬行轨道,然后一边倒退,一边伸手去触摸那把就卡在他背后墙面上的手拉式开关。   啪嗒。   池昱的指尖碰到了开关的位置,可是触感有点不对。   本该坚硬干燥的金属拉环在他的指腹下有着诡异的柔软,黏糊糊的液体侵染了他的指缝,让少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脸上带着有些尴尬的微笑,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只见刚才还无人的墙边此刻竟站了个浑身湿漉漉的怪东西。   它通体呈肉色,体型近似人类但偏娇小,有些像早期副本里那竹节虫怪物的缩小版。   此刻它光溜溜的身体倚靠在墙边,双腿合拢,小腿呈八字向外弯曲,若是不看它的上半身,倒真以为这是个娇羞的女孩子来的。   但池昱不可能不看它的上半身,因为那家伙的头颅也像竹节虫的怪物一样,从脖颈处打开了两块花瓣似的肉片。   有八条类似舌头的肌肉组织从中伸出,一条紧紧缠绕着手拉式的开关被池昱握着,剩下的七条则失控似的胡乱抽搐,看得池昱san值狂掉。   “……”小少年默默地收回了手,整张脸都因恐惧而吓得惨白,但他愣是忍着一声没吭,生怕丧尸会被吸引过来。   但怪物是不会给他面子的,池昱没叫,它倒是先张开了只有触手的巨口,发出了比海豚还要刺耳的叫声——   啊啊啊啊!!!   “啊啊啊!!”然后完全不明真相的杨瑞文也吓得惊叫起来。   “啊啊啊——”就连好不容易憋住的池昱都被这气氛所混乱了理智,没忍住一起尖叫。   结果可想而知,在场的丧尸统统将视线移了过来,一场单方面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厮杀即将开始。   见事态已经翻车,两人索性不再小心翼翼,池昱甚至还直接上手扒拉开怪物搭在开关上的触手,将闸门用力打了开来。   本就已经混乱的场合里,卷帘门往上拉起的巨响已经显得不是那么的嘈杂了。   但闸门往上开启的速度实在是太慢,要抬高到足够他们爬进去的距离,少说也得半分钟。   眼看着丧尸与他们已经近在咫尺,两人只得放弃在原地干等,转而跑到了一旁的集装箱后,试图能拖延一点开门的时间。   此时基地的大门口都已经被吸引来的丧尸所挤满,他们应该也没办法逃到建筑物里去了。   “怎么办,没子弹了。”池昱靠在集装箱的门后喘着粗气,还不忘记打消杨瑞文想学抗日电视剧开枪杀出去的念头。   只剩下最后两发子弹,在这里浪费给丧尸群是毫无意义的。   “我就这么一件短袖了!总不能盼着我把它做成火把一路烧出去吧!”中年大叔窒息地抱着脑袋,又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眼神看向池昱,“你的能力是什么啊?从一开始就没听你说过,这时候能派上用场不?”   池昱:“……”   没想到死到临头还能被人因为能力而cue一下,池昱的胸口一阵绞痛。   但他没有能力就意味着是在队伍里最没有价值的人,为了防止被杨瑞文嫌弃,池昱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遂只有这个时候动脑筋才最快的他赶紧现编,“我的能力是钓鱼精通,只要有海水的地方就能百分百钓上鱼。”   杨瑞文惊恐:“你确定你和神明之间没有私人恩怨吗!?”   两个人待在集装箱里,听着外头丧尸的嚎叫,已经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但很快,池昱就发现外面丧尸的叫声不太一样了,比起原先毫无理智的干嚎,现在它们的声音听上去更像是被人切开了喉管而倒在地面上无力地喘气。   感受到了这古怪的变动,池昱想起身去外头窥探一下情况,但他们所在的集装箱忽然被重物撞击般发出一阵巨响,整个箱体也随之抖动起来,吓得杨瑞文脸色惨白。   片刻后,整个基地就像是被炸弹爆轰过的废墟,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就连丧尸的嚎叫也消失殆尽。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两人面面相觑,此刻又听得集装箱外传来厚底的鞋跟踏过地面的清脆声响,但步伐稳健的样子听上去不像是丧尸。   “难道是生物母又回来了……?”杨瑞文小声地说。   “不应该,因为生物母没有脚。”池昱用气音回答。   哐!   他们正议论时,集装箱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侧打开——   不知不觉黎明已经到来,刺眼的光线逼得池昱下意识地抬手挡了眼帘,而待他终于适应了这份强光后,他见到了单手叉腰站定在他面前的陌生少女。   女孩子看上去同他差不多年纪,她一头柔软的栗发被束成高马尾,嘴角扬起,眉眼略微上挑,带着几分同龄人不该有的凌厉与高傲。   她身上的小洋裙有些像现世里的洛丽塔,但她的那件要更为简单利落。   “你们两个大男人,真够废物的,这么几个丧尸解决不了么?”少女的声线也很动听,但开口就是一句鄙夷的质问,听得池昱和杨瑞文一阵羞赧。   “但那个是变异体,和普通的丧尸不一样。”杨瑞文作为此处年纪最大的男人,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刚才的怂蛋行为做些辩驳。   “哦?变异体,你是说死在地上的这个。”然后对方不慌不忙地开了口,穿着小皮鞋的脚尖踢了题她脚下早就被切成几片的怪物。   刚才还气势汹汹要将池昱撕成碎片的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八爪鱼”,它四分五裂地瘫在地上,汁液流得到处都是。   也是这时两人才发现,少女的手上居然还握了一把西洋剑,金属质地的武器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血迹,在逐渐敞亮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血色。   而从她的身后望去,地上满是丧尸的脑袋,它们像保龄球似的咕噜噜散开,无头的尸体更是数不清楚,可见对方剑术了得,并且深知丧尸的弱点就是头部。   于是在少女略显高傲的鄙夷,以及杨瑞文瞠目结舌的注目下,池昱选择了开门见山——   “你好,组队吗?”   她很强,强到不可思议,和这样的人一起行动,说不定能一路畅通杀到终点。 第50章 绝对防御站(7)   少女名为谭新蕾, 如同在残垣废墟中新生的花蕾,高傲清冷,不可僭越。   她是在几小时前刚进入副本的玩家, 与池昱几人恰好同一个出生点。   “所以说你过来这边只是因为好奇?”对着那满脸写着平静的少女,杨瑞文坐在集装箱上发出了惊叹。   池昱瞥了他一眼, 无语地整理着因刚才的混乱而散落了满地的医疗资源。   “哈?说的什么话, 你看到这些能不好奇吗?”谭新蕾挑眉反问。   若不是她样貌生得娇俏可爱,光战力与那冲人的语气,就足够碾压不少自诩高傲的男性。   据她所说, 她刚离开出生点便见到了中转站的天空上忽然降下了大片的黑泥。   那东西初看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哪里的建筑着了火, 漆黑的浓烟汩汩往上流窜, 汇聚成一团又一团翻涌着的黑云,但很快那些“云”凝结成了一片, 开始淅淅沥沥地往下落雨。   因为不知道那团黑泥是什么, 而且出生点靠海,她的队友大部分都选择从水路出发,只留下这个看上去最弱小的女孩子,一个人走了中转站的路线。   “我还以为这边会有什么线索就直接过来了, 谁想只看到了这堆垃圾。”谭新蕾说着, 不悦地踢开了脚边滚来的丧尸脑袋。   面对池昱的组队邀请,她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打算, 但接受得也很敷衍。   “反正顺路,可以一起走。”这意思大抵是, 如果遇到了意见不合或者路线不统一的情况, 谭新蕾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抛下这两个家伙自己走人。   >>>   从中转站继续往前走只能回到其他玩家的出生点, 遂三人在整理完物资后调转了方向, 重新从城镇出发。   丧尸进不来的保护区一路畅通无阻, 但无奈路线实在是太长,在接近城市闸门的时候已是晌午。   “等等,”看到那台熟悉的镶嵌在墙内的自动贩卖机,池昱叫停了另两人的步伐,“我补充点物资。”   每一条通往城镇的道路上都安装了这样一台又能补充食物水源,又能购买武器弹匣的电子机械。   但它为玩家提供便利的前提下,玩家身上是否拥有足够的点数则成了使用这机器时唯一的门槛。   “我先来!”刚才中转站里的一场大战让杨瑞文消灭了不少丧尸,遂自认为肯定得到很多点数的他兴致勃勃地走上前来,莫名有股想要一展雄风的气势。   不过他的手掌还没按上电子屏幕,一只白皙的胳膊倏然从侧边伸了过来,将他挡在了后头。   “女士优先。”谭新蕾弯起嘴角,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但颇有种如果杨瑞文硬抢,她也不介意揍他一顿的“慷慨”在里头。   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这拿着把剑也能爆杀一群丧尸的女孩子,杨瑞文识相地往后退了两步,还不忘赔笑道,“没错没错,女士优先。”   五指覆盖在冰凉的触摸屏上,绿光扫描掌纹,在一阵“滴滴”的电子音后,谭新蕾以自己的身份登录了机器。   “面包,矿泉水,嗯……发带也要两根,以防不时之需。”她一边勾选自己想要的物品,一边口中还碎碎念着清单。   看到她能不加犹豫地买下这么多东西,池昱与杨瑞文便好奇地凑近她的身后,心照不宣地伸了个脑袋去窥探屏幕底下谭新蕾的剩余点数。   536230.   第一眼过去,池昱还以为是点数显示出现了乱码,但随着谭新蕾对商品的勾选,数字也因等量的虚拟演算而开始减少,他便晓得这种猜想是他鼠目寸光了。   “……”遂三人的沉默间,池昱偷偷看了一眼杨瑞文,杨瑞文也悄悄看了一眼他。   个十百千万,十万。   整整六位数,谭新蕾有五十多万的点数!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一把可以在五秒内把丧尸电击成焦炭的电光枪也不过十万点,而谭新蕾却可以购买整整五把!   “你怎么这么有钱啊!”杨瑞文惊叹,在副本里点数就是金钱,他的说法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消灭的丧尸多,点数自然也会多,”谭新蕾冷哼一声,看上去好像不是第一次被人震撼她点数的余额。   “而且她还不需要使用枪械,这样又能省下更多点数。”池昱在一旁默默地补充。   一边大量地攒,一边又省着花,谭新蕾的点数不多又有谁的点数能多?   “确实,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少女没有反驳池昱的说法,并且果然略过了枪械购买的画面,直接跳去了付款页。   这对另两人来说有些奢侈的购物,对谭新蕾点数的损伤却同毛毛雨一般,从商品购置成功一直到电脑生成订单并将物品送到出货口,谭新蕾始终都没有看过自己的余额一眼。   因为她笃定自己的货币足够,也不会在如何获得点数这件事上感到烦恼。   “既然你有这么多点数,那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啊?我们的弹匣都空了。”杨瑞文越看越眼馋,他打开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弹匣,同诉苦似的在谭新蕾的身后小声询问。   而在对方要辱骂他是个不知廉耻的叫花子时,那中年大叔又嬉皮笑脸地开了口,“你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谭新蕾:“……”   这波杨瑞文自己骂自己的操作属实是出其不意,把她骂人的思路都打断了。   最后她干咳了两声,在两人艳羡的目光中退出了自己的账户,冷哼道,“把你当叫花子可以,但用我的点数不行。武器库我虽然用不上,但还有其他许多有用的东西。医疗包,潜水服,甚至是一些房间的卡片钥匙,特殊的通行证,都得在这里买。”   谭新蕾对于这台自动售货机的熟悉程度完全就是这副本里的老手,让池昱都忍不住要怀疑她,“你不是刚从出生点进入副本么?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开场自带大量点数的设定,池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之前让他们能够用上手.枪的李耀华也是如此。   但在经历过两次副本胜利的情况下,他的点数也只有十几万,谭新蕾到底是要经历什么才能得到这么多?   “对啊,按理说这应该是你接触到的第一台售货机……”杨瑞文也察觉到了疑点。   就算谭新蕾参与过不止一次的神明游戏,也不至于对这种全新的副本这么熟悉吧?   “很好奇?”见两人盯着自己直勾勾地看,谭新蕾眯起眼睛,双手抱臂,倒是没点被人质疑的不安,“只要击败敌人就可以获得点数,是副本中最简单的来钱方式。”   在之前的副本中也是一样,譬如击败了追逐你的怪物,或者是打伤了你的敌人,只要你能活下来,或多或少都可以得到一些相应的点数,更别说通关之后的奖励。只不过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大家都没有关于点数的概念罢了。   “点数越多,需要击败的敌人就越多,而什么样的副本可以让我不间断地刷到大量点数呢?”谭新蕾把玩着那把刀柄上雕刻着玫瑰花纹的西洋剑,向另两人抛出了引导性的话题。   “现在这个副本就是吧。丧尸会源源不断的刷新出来,只要你实力足够,就可以拥有无尽的点数。”池昱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亮了亮,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伙子,你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见池昱已经摸到了答案,杨瑞文有种被抛弃的挫败感。但他还是不肯放弃似的继续追问,“但现在的你不是等于刚出新手村吗,哪里来的这么多丧尸给你刷?”   见这大叔如此执着,谭新蕾终于失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我第二次进这个副本?”   被人这么一笑,杨瑞文彻底闭上了嘴巴,但眼神还是飘到了一旁池昱的脸上,似乎在请求他为自己继续辩驳些什么,至少要挣回他成年人的尊严。   结果那小少年摸着下巴沉默了片刻,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理论上来说不是不可能,玩家进入的游戏都是随机的,重复的副本也算是副本,与神明的规则并不冲突。”   当然,比起谭新蕾在说谎逗他们玩,池昱更希望对方说的是真话。   那可是宝贵的通关经验。   想到这,小少年两眼发着光,难能可贵的带了点兴奋的神色,“我有预感,跟着你就能躺赢了。”   “跟着我躺赢?”谭新蕾闻言,眼底扬起些戏谑。   她倏然收剑,剑尖划过少年的鼻尖,寒芒一闪,掀起的风浪吹乱了他的刘海,而在池昱露出惊惧的表情之前,少女已然将剑系在了腰间。   她在耍他玩。   见池昱瞪着双猫儿似的眼睛,额头发汗,傻不愣登地望着自己,始作俑者的谭新蕾笑得愉悦,“我不在乎谁想要和我组队,毕竟我能确保自己逃得出去,但必须提前告知你一下,上次副本里试图跟着我的队友全都死了,惨的嘞。”   池昱:“……”   从没见过这么阴阳怪气的人。   谭新蕾的意思很明显,组队可以,一起出发可以,但她没有义务保护其他玩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跟着她躺赢也算是池昱的本事。   但她至少没拒绝自己。   “那我也买把武器防身好了。”到这,池昱走到电子屏前,将掌纹按上了识别器。   在孩子们眼中丢失了威严的杨瑞文终于找到了自己寻回颜面的方式,他凑到池昱的身旁,同他小声揶揄,“刚才基地里的丧尸几乎都是我打的,你应该没多少点数吧?还是不要在女孩子的面前丢人了,叔叔这是为你好啊。”   小少年眨了眨眼睛,觉得对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身份都已经登录成功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操作,还不忘苦笑一声,“补充弹匣总够吧?”   见他固执,杨瑞文也不再阻拦,但当点数的余额显示在屏幕最下方的那一刻,别说是杨瑞文,就连谭新蕾都惊得一下凑了过来——   “七位数??一百万?你到底参与过多少副本!?”杨瑞文惊呼。   这可不是重复两次丧尸危机就能拥有的点数啊!   在另外两人震撼的目光中,池昱茫然的表情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你黑入神明的系统了是吗?”谭新蕾简直瞳孔地震。   要知道她这些点数也是上一次副本时,因为防御站到达的玩家人数还不够,副本无法开启离开的传送门,她才无聊在附近刷的,但也耗费了她大半个月之久。   池昱到底是要做什么才能一下子得到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我之前通关过两个副本了?要么就是那些副本的规则太阴间,所以我的奖励点数也会特别多?”   池昱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些点数从何而来,但如果一定要考究的话,说不定是他每次找神明许愿的时候都许了个寂寞,所以那些愿望转成了点数被打入了他的账户也不是没可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杨瑞文叹气,有种自己身为中年人却要被未成年给带飞的挫败。   “不过这对第一次进神明游戏就遇见这个副本的玩家不公平吧?他们没有任何点数,连把手.枪都买不起。”谭新蕾一边叹惋,一边还眼巴巴地盯着池昱的点数余额。   好胜心强的人大概都是如此,在见到别人的点数比自己多时,谭新蕾咬了咬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嫉妒,而是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再使用机器时,她的点数要攒得比池昱还多。   “这就体现合作的重要性了,这种末日副本里应该没人会傻到选择独自冒险吧?”然而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对方攀比心的少年一边回答着,一边认真地在屏幕上勾选起了自己想要的物品。   他先在谭新蕾无法理解的目光中购买了两盒生肉,然后购置了足够数量的子弹,还慷慨地分给了杨瑞文一部分,并在对方感激涕零的目光中,默默地买了一把火焰枪。   杨瑞文:?   当那把与自己属性基本相同的武器从出货口被平台推出来时,杨瑞文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池昱,“小伙子,你这是不把我的能力当回事啊!还是嫌弃大叔我夹在当中,阻碍你和小姑娘贴贴呀?”   ?   谭新蕾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开口问了,“什么意思?”   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与嫌恶,池昱赶紧伸出个胳膊挡在了杨瑞文与她之间,无奈解释道,“这里除了丧尸,任何物品都有携带病毒的可能,你的能力需要肢体接触,我总不能指望你什么东西都去摸一下吧?”   那太危险了。   知道池昱是在担心他,杨瑞文那种怀疑自己会被丢掉的顾虑总算消除,他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还不忘对谭新蕾道歉,“不好意思哈,大叔误会你们了。”   >>>   弹匣补充完毕,三人拉开了城镇闸门的开关。   卷帘门向上抬起的噪音一如既往的轰鸣刺耳,但奇怪的是隔了整整一天,这里依然没有丧尸的身影出现。   这会和那个忽然出现在物资中转站的生物母有关吗?   因为每次他们发现附近没有丧尸的时候,都会在不久后见到那团只有生物母才能掌控的黑泥。   “谭新蕾,”想到对方已经通关过一次副本,池昱将视线转了过去,试探性地问,“你对生物母了解多少?”   “不多。”少女说话时手握剑柄,虽然周围静谧无声,但她依然保持警觉,“她是丧尸的起源,只要有生物母在的地方,这些活死人都会无条件地跟随并听从她的指令。”   谭新蕾对生物母的认知,仅限于上次副本时与她唯一的一次交手。   这种在神明的设定中,应该一直停留在海对岸无人岛上的怪物,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副本的各个地方,并利用黑泥投下了无数丧尸,增加了玩家的游戏难度。   “可丧尸是人类被感染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总不能她说想要,就平白无故地出现一个被感染的人吧?”杨瑞文提出了质疑。   “被你这么一说……我之前遇到生物母的时候,也是城里的丧尸忽然不知所踪,但本该安全的丛林里却莫名出现了大量丧尸。”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生物母带来的那些丧尸并非是她创造出来的,而是由她从另一块区域“打包”然后被“投放”来的?   “啊,头好痒,我要长脑子了。”池昱挠头,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里没有丧尸是因为全被生物母带去了中转站。   “如果真如你们所猜想的那样,城里的丧尸全被生物母带走,而只要保证没有新的丧尸进入,这座城镇将会成为最安全的人类居所。”谭新蕾说着,总算松开了她始终握在武器上的手。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叫杨瑞文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但一旁的池昱却显得过分紧张到甚至有些不太自然。   “怎么了?”察觉到了不对劲,杨瑞文问他。   他抿唇,像是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回头指着那栋矗立在小巷尽头的矮脚楼房,说:“我想回去那里看看。”   池昱所指的地方,是陈依婷之前带他们避难的临时基地,此刻两面红色的旗帜挂在大开着的窗外随着寒风不断飘舞,从他们的角度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楼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如夜幕下的死水,毫无生气。   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如果这里已经没有丧尸,那为什么一个避难所的人都没有见到……?他们不是会在白天安全的时间段出来寻找资源的吗?   “陈依婷的能力是治疗,对我们来说不可或缺,我想再试试拉她进队伍。”池昱说这话时,声音诡异地发着抖,他在为自己心底涌起的异样情绪而感到惊慌。   他一想到之前还活生生的女孩子可能已经倒在血泊中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那种陌生的,似乎名为“怜悯”与“悲伤”的情绪便迅速充斥了他的内心,让他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所以他只能为了掩饰这份对他来说从未有过的不自然情绪,而编造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借口,好让自己去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   “有道理,我们回去看看。”杨瑞文本就心善热忱,想到之前那姑娘在一堆男性当中显得唯唯诺诺的样子,便忍不住起了点同情心。   而谭新蕾这边,实力强大的她虽然完全不需要依靠队友的帮助,但那到底是个“治疗”能力,作为辅助留在身边还算不错。   三人意见统一,便马不停蹄地回了陈依婷所在的临时避难所。   幽暗静谧的小巷内,湿热暗红的液体沿着排水管道的外侧一滴滴地往下滚落,血水在他们脚边汇聚成潭,水面荡漾,倒映着天空的色彩。他们明明一个死人都没见到,却,莫名感受到了被死亡所牢牢笼罩着的恐惧。   穿过门口逼仄狭窄的杂物间,池昱刚想继续往里走,却忽的听到无人的楼道里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流水声。   声音的位置不算太远,而且始终与他保持相同的距离,虽然池昱什么都没看见,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却像沸腾的开水般,烫得他头皮发麻。   他心跳如雷,飞速地拨开身侧挡路的杂物往楼上狂奔,根本没等身后的两人。   杨瑞文刚想大喊池昱的名字,但嘴巴都张开了,又忽然想起来可能还会有丧尸在这里留存,他便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口鼻,跟在那少年的身后继续走。   因为不认路而跟在队伍最后的谭新蕾微微皱了眉头,她也嗅到了空气里那股诡异且浓稠的血腥味。   池昱说这里是避难所,所以谭新蕾能理解这些人是为了逃避丧尸的听觉追捕而刻意保持安静,可这也太安静了。   四面八方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的动响,甚至连活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   “陈依婷!”   一脚踏上了三楼的台阶,池昱小声地呼唤起对方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声从腐朽的声带里震动出来的低吼。   他一怔,瞪着双晃动不已的瞳回头去看,就见一只丧尸正保持着身体撞墙的姿势,扭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池昱先迟疑了两秒“避难所里怎么会有丧尸”,然后他很快就从对方的衣着上反应了过来,这只丧尸根本就是避难所里原先的玩家转换过来的!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避难所的墙上,天花板上,就连窗台上,到处都是子弹留下的弹孔以及大片浮夸的血渍,还淌着血液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上,仿佛要将他眼前的一切色彩都染成血腥。   本该人满为患的临时避难所,在一天之间就化作了死寂般的废墟,而那只丧尸居然成了这里唯一的“幸存者”。   已经不能再被当作队友的丧尸扭曲着步伐向池昱快速逼近,只不过在掏枪之前,谭新蕾已然从他身后踏着楼梯扶手一跃而起——   剑光如影随行,少女的身形撕开凛冽的寒风,只一瞬便将丧尸的头颅整个挑落下来,黄绿色带着病毒的粘液飞溅而出,却愣是没有沾湿她的裙摆分毫。   “优雅,太优雅了。”杨瑞文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拍着手掌惊呼起来。   没想到他还能在电视剧以外的场合看到这种炸裂的表演,并且不带任何的特效与舞台道具!   谭新蕾在另外两人的注目下堪堪落地,她就像被神明所眷顾的宠儿,微风掀动她柔顺的长发,不知何时烧起的夕阳在她的裙边勾勒开一圈灿金色的光晕,她整个人都被辉光所笼罩,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耀眼,竟让池昱都感受到了沉寂已久的心脏在扑通跳动。   不过这种唯美的氛围很快就在谭新蕾嘴角扬起的笑意下破灭了。   她冷哼一声,炫耀似的睨了池昱一眼,“点数是不会给你的。”   ?   小少年张大了嘴巴,又在片刻后缓缓地合上。   他很想说自己什么时候在和她比点数了,但想想谭新蕾这样强大的人,偶尔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会格外执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们不过才离开了一天,怎么全都死了呢……”杨瑞文略带悲伤的声音自两人身后默默响起,将池昱的思绪扯回了他重新来到避难所的目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群人当中没有见到陈依婷的尸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抱着这种执着的想法,杨瑞文先一步俯身,试图在那堆横七竖八的人里寻找出与陈依婷有关的存在。   谭新蕾在消灭丧尸时固然潇洒,但面对这些冷冰冰还向外翻开着肌肉组织的尸体时,她难免感到有些作呕,但因为她本就不知道陈依婷的模样,杨瑞文也没好意思叫他帮忙。   池昱还是抱着对方会活着的想法,将三楼避难所的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通。   然后他就在某个被弃置的衣柜旁,他见到了个死法古怪的家伙。   那人的胳膊整个卡死在衣柜门的开口处,皮肤已经因为淤血而肿胀成了青紫色,看上去是活着的时候就有意卡在这里的。   但因为尸体已经有些僵硬的关系,他的胳膊被衣柜的把手支撑着,让他整个人都以站立的状态顶在柜门口,明明死了却还做着活人的动作,在夕阳血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池昱不敢直接碰他,便从旁边的碎石中找了根钢筋,想把男人从上头给挑下来。   但随着对方的身体倾斜,发绀的面庞也慢慢展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是朱正廷,那个当初在陈依婷替池昱治疗时忽然插话的男人,也是唯一个在避难所里向着她的人。 第51章 绝对防御站(8)   为了避免接触病毒, 池昱用钢筋压了压朱正廷的手臂,见他关节不能屈伸,整个人只依靠着卡在衣柜里的胳膊就能站稳, 便晓得这家伙是死透了。   “他尸僵了。”   “那大妹子呢,我还没找到她!”杨瑞文来不及叹惋朱正廷的死, 他双手还不断扒拉着脚下的尸堆, 一边执着地寻找着陈依婷的面庞,一边又祈祷自己千万别找到她。   谭新蕾就坐在一边看着这两人忙活,见池昱还在用钢筋挑朱正廷的胳膊, 她没忍为他发声道, “人都死了, 也没必要这么折磨他吧?”   池昱没搭理她,只兀自撬着男人的尸体。   他的胳膊正正好好卡在柜门的缝隙间, 活着的时候倒还好抽出来, 现在人一死,尸体发了僵,这种效果等同于在本就能合拢的门板与门框间再塞入了一叠纸巾,将门给彻底卡死了。   “嘶, 这么紧。 ”最后池昱干脆直接上脚, 他两手握着钢筋挑住朱正廷的肩膀,左脚死死踩着衣柜旁染了大片血迹的墙面。   随着他猛一发力, 柜门向外翻开,朱正廷的尸体也轰然倒下, 但他的胳膊在衣柜与池昱的双重折磨下已经完全扭曲, 恐怕再转个两圈就能脱落下来了。   “疯子!”谭新蕾咬咬牙, 低声咒骂了一句。   但扭头间她见到一条落了血污的大腿从衣柜里滑脱出来, 在光线下泛着明晃晃的白, 接着那人身子一翻,重心不稳,直接趴倒在了池昱的脚边。   小少年将那衣柜中摔出来的女性扶起,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脸一看,然后淡定地回头望向了目瞪口呆的另两人,“找到了。”   杨瑞文闻声赶紧跑来一看,池昱抱着的小姑娘果然是陈依婷。   她两眼紧闭一动不动,脸色发紫,皮肤冰凉,身上到处都是青乌与血迹,看上去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还有呼吸的。”池昱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你现在应该检查她感染与否,而不是在乎她活不活着。”谭新蕾抱臂,在这种末日副本里她总是谨慎,以至于都显得有些冷漠。   “他们被袭击的时间应该是一致的,这里其他人都变成了丧尸,同病毒源的情况下,她要是感染了也早该变了。”池昱说罢,杨瑞文已经替他打理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地儿,示意他把陈依婷抱上去休息。   见女孩子的呼吸随着空气的充盈而渐渐缓和过来,杨瑞文没忍开口问池昱,“你怎么知道她在柜子里的?”   “很简单啊。”他偏头,指尖点了点不远处那倒在地上还保持着胳膊往后拧动姿势的朱正廷。   “他会保护她。”   因为担心陈依婷会被丧尸咬到,而朱正廷也确信自己一个人无法敌过一群丧尸,遂他想到了这样玉石俱焚的方法。   他用身体堵住柜门,而卡在衣柜里的胳膊扩开了柜门的缝隙,为封闭空间内的陈依婷提供了少量的空气,才让她成功撑到了现在。   池昱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就是在见到朱正廷连死也要守着那台衣柜,这种名为“保护”的行为让他莫名想到了严律。   每一次在他受到质疑时,那个青年都会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找些蹩脚的理由替他辩驳些什么。   而当初池昱与陈依婷的对话,朱正廷也会像严律一样,不断地帮陈依婷说话,甚至因为担心池昱会对她不利而有意无意地护着她。   所以他才会猜测,朱正廷卡在柜子旁是为了要保护陈依婷。   “想不到你看着傻不愣登的,还挺好心的。”谭新蕾揶揄他,当然她也在暗指自己都想不到的细节却被池昱想到了。   “对世界抱点善意没什么不好的,我……”小少年话说了一半,倏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晃了晃瞳,感觉呼吸有些凌乱,也确实没有想到,从他的口中还能说出这么汪明哲的话。   但另外两人都对以前的他完全不了解,所以此刻觉得池昱奇怪也只是因为他忽然噤声,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陈依婷的意识还未恢复,几人便带着她去了二楼,与那些可能携带病毒的尸体彻底分开。   杨瑞文生了堆篝火,池昱又意会地从包里掏出了白天在自动售货机处购买的生肉。那时候的谭新蕾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但从看到杨瑞文生火的那一刻开始,她知道,是她的见识短浅了。   ……   天色渐沉,弦月刚上柳梢,火光影影绰绰倒映在三人的脸上,温暖了骤降的气温。   新鲜的肉食在高温的炙烤下开始滋滋冒油,无需调味品的点缀也能香气四溢,馋得池昱与谭新蕾直咽口水。   正在烤肉的杨瑞文没忍失笑,内心感慨这两个家伙到底还是小孩子,不管平时多么有想法,到了等饭吃的时候照样会变得乖巧可爱。   “烤好啦!”片刻后,烘烤均匀的肉排被杨瑞文用树枝插着递给了那两个眼巴巴等着他的孩子。   “谢谢大叔,我不客气了。”谭新蕾接过食物,对于感谢这种话她倒是不吝啬。   烤肉略微焦脆的外壳在谭新蕾的口中被尖牙咬碎,鲜嫩的肉汁在她舌尖绽开,与她许久未尝到美食的味蕾激情共舞,让少女那张总显得凌厉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满足感。   “大叔做饭很好吃,在现世的时候我就尝过他的手艺。”池昱也吃得嘴角流油,但还不忘记替杨瑞文吹嘘一下他的手艺。   中年男人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羞涩道,“有机会来我店里,我请你们吃一顿。”   女孩子的小嘴还在嚼吧嚼吧,等到那口肉被她吞了下去,她才疑惑地开口问道,“你们在进副本前就认识了?”   “差不多吧?我是在美食街上开面馆的,这孩子就住在小区附近。”杨瑞文答。   但被谭新蕾这么一提醒,他倒是忽然想起来件事儿,遂目光就幽幽看向了旁边只吃饭不说话的池昱。   在进副本之前,池昱就来过他的店里吃饭,但不仅仅是那一顿。   早在一两年前开始,他就时不时会在他的店里出现了。   杨瑞文对于池昱的印象其实还挺深刻,毕竟他的性子是跟谁都能聊得热络的那种,但偏偏池昱从来都不跟他聊。   他每次来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点完餐,吃了东西就走,连和他人的眼神对视都没有。   那时候店里的人多,杨瑞文也没时间搭理他,只记得他是个眼神失焦,看上去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少年。   但随着神明游戏的出现,池昱好像变得比以前话多了些,性格也带了点曾经没有的“人情味”,总之现在的他已经和初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了。   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篝火徐徐燃烧,为保持温度而插在火堆旁的肉排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烘烤干了汤汁。   不过它的香味依然扑鼻,让三人在睡梦中都能频频因为闻到肉香而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   大概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陈依婷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燃烧的篝火驱散了她瑟缩在衣柜里时因恐惧而带来的寒意,并且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   “什么东西,好香啊……”   杨瑞文年纪稍大,睡觉总不安稳,陈依婷一醒,他也跟着醒了过来,见那小姑娘饿得两眼发黑,便赶紧把早替她备好的肉排给递了过去。   另外两人也在这般动静下醒转,不过比起杨瑞文的温柔,这俩没眼力见的孩子却开门见山地就问她,“你们之前发生什么了?”   陈依婷心下着急,一口肉排卡在嗓子眼里半天才就着水咽了下去,见对方认真望着自己等待后文,她只得心有余悸地回忆起来,“事情就发生在你们离开后的那天下午。”   池昱与杨瑞文只在临时避难所里短暂待了一天不到,所以他们的去留并不会打乱这里其他玩家的日常活动。   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临近中午时会有部分玩家带着资源从外头巡逻回来,而剩□□能较弱的玩家会负责去收集树枝残叶等易燃物,用来保证篝火的燃烧。   “但那天的篝火怎么都燃不起来,而且据外头搜索资源的玩家所说,大街上的丧尸全都消失了。”   那时候的众人还不相信,一个个地从窗户探脑袋出去张望,甚至还有人还大着胆子去了平日里丧尸最多的那条小巷,但所有的丧尸都像一夜之间凭空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所以那时候我们就猜测,是不是有谁找到了净化药剂,把生物母给解决了。因为不是说……只要净化生物母就可以马上停止所有丧尸的异变,结束副本嘛。”   陈依婷说到这种猜想时,眼底还泛着些希冀的光,却只叫那三人心生怜悯,不忍打破她的幻想。   而现实的当头一棒来得更快,众人发现丧尸消失后的没多久,一大团黑泥忽然从城市上空如暴雨般降落,把整个临时避难所都包裹了进去。   那些黑泥如同沸腾的海啸汹涌翻腾,沿着一切可以攀附的地面与墙壁迅速上行,黑色的不明颗粒洒落的到处都是,墙面也仿佛得了墙癌般布满霉菌的色彩,叫人不寒而栗。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第一只丧尸从泥泞中诞生,然后第二只,第三只……   它们狂暴地撕咬着眼前还会呼吸的一切。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也该知道了。”   混乱之中,陈依婷被朱正廷保护在衣柜里,他的手从狭窄的缝隙间穿入,像是要给她勇气般与她紧紧相握。   她听着外头玩家们惊恐的尖叫,惨烈的打斗声,恐惧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最后将她淹没在无法呼吸的黑暗之下。   “对了……”说到这,陈依婷的眸色黯了黯,她明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要怀揣着希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杨瑞文与谭新蕾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有池昱淡然地回她:   “已经死了,他一直守在衣柜前,半步都没有离开。”   “这样啊……”   陈依婷总想着能得到一个契机,让她离开这个以避难所为名义,却将她如金丝雀般关起的牢笼。   但现在这个机会来了,她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随着陈依婷的加入,这本来只有两个菜鸡的小队一下就扩大成了有辅助有战士的大佬队伍。   生物母带走了这座城里所有的丧尸,几人离开避难所之后,大街上依然寂寥无声,只余废墟。   偶尔能见到一两个玩家蹑手蹑脚地探索过来,不过大家都在担心附近是否会有丧尸潜伏,遂互相之间没有说话便擦肩而过了。   池昱回头去看的时候,有几个人刚好发现了之前他们待过的避难所。   在见到窗口随风飞舞的红旗时,那几个玩家像是见到了组织般,兴奋地从入口的小道挤了进去,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喘息的立足之地。   但等待着他们的,或许只有三楼成山的尸堆与满屋子的绝望吧。   >>>   按照地图的指引,四人打开了北方的电子闸门,进入全新地区。   同他们进入城镇前一样,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热带丛林。   高墙上到处缠绕攀爬几乎染绿了整面墙的藤蔓,参差不齐的参天巨木,以及无数枝叶巨大且异常繁茂的植物错落在城镇周围,几乎以遮天蔽日之势为这片大地带来了见不到阳光的阴凉。   但这依然难掩丛林地区的温度炎热,以及肉眼可见的肥硕蚊虫漫天飞舞。   有一条光秃秃的黄土小道直通丛林深处,与其说是人造,不如说是人为会更适合,因为这是玩家们一步一个脚印生生踩出来的道路,指引着那些新加入游戏的人们走出看似无解的死局。   几人沿着之前玩家们的脚印一路往丛林深处前进。   按照地图的指示,只要一直往北走便能到达下一个中转站,穿过那里就是地图上占用面积最大的中心城,只要想去绝对防御站的玩家都必定会经过。   池昱是在队伍中负责领路的人,不过他正琢磨着地图上那凌乱的路线时,谭新蕾先他一步将他挡在了身后,“这里有岔路了。”   他闻言一顿,也是这才发现脚底由前人踩下的痕迹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浅淡了一些,并且从前方一米处开始就分裂成了两股。   一条路通往铺满了绿植草叶的丛林地带深处,一条路却突兀地铺上了水泥,不知是否通电的围栏构筑在两侧,同最开始时的临时基地那样,组建成了一条人造通路。   “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有人类痕迹的道路,这样遇到丧尸的概率能小一点?”见队友都在犹豫,陈依婷尝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谭新蕾,你不是有过通关副本的经验吗,这两条道你怎么选?”杨瑞文看向队伍最前方的少女,这种时候还是问过来人比较靠谱。   “很可惜,上一次我的出生点在地图最东边,根本没走过这条通路,”谭新蕾摊手耸肩,毫无自己没能提供上帮助的羞赧,“但如果让我选,肯定是丧尸多的丛林,我需要点数。”   “好狠一女娃娃,你不要命啦?”杨瑞文瞪了瞪眼睛,惊叹起来。   虽说他知道谭新蕾厉害,但在这种丧尸都不晓得会从哪跑出来的丛林里,她敢这么说也实在是太狂妄了吧……   “真酷啊。”向来唯唯诺诺,被之前队友欺负着的陈依婷却不这么觉得,她崇拜地望着谭新蕾的背影,默默决定要向她学习。   “走人工道路吧。”在片刻沉默后,不知何时成为了队长的池昱淡淡开口。   谭新蕾实力固然强大,选择丧尸较多的丛林通路完全没有问题,但她的队友就不一定了。   陈依婷刚因为缺氧而从死亡边缘徘徊回来,体能一下跟不上,更别说本就菜鸡的自己和杨瑞文。   团队的意义就是要每个队友都能发挥作用,譬如池昱看地图领路特别准,杨瑞文可以生火做饭,陈依婷则可以提供治疗辅助。   若不是谭新蕾看上这些,她也不会甘愿和这几个战五渣组队。   “行吧。”思忖再三后她点了点头,想着反正自己需要点数也仅仅只是因为好胜心作祟,并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大事,便应允了池昱的要求。   能减少与丧尸正面交锋的概率,另外两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四人便调转方向,朝着被围栏框住的水泥道上走。   鞋底摩擦,不少砂石裹着黄土淅淅沥沥地撒上了本该干净的水泥地面。   陈依婷一脚没踩稳,在沙砾上打了个滑,动静立刻吸引了前方带路的几人回头查看,见自己的窘迫被人尽收眼底,小姑娘羞涩地挠了挠脸颊,扯了个无关自己摔跤的话题,“……地上有好多脚印啊。”   “喔,确实。”怕她难堪,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谭新蕾作为女性,意思意思敷衍了她一句。   但就这两人随口的一提,池昱却发现地面上的脚印走向有些不对。   从之前的痕迹来看,选择人造通路的玩家并不算少,但脚印就算再凌乱,也都应该往同一个方向而去,毕竟这条通路没有岔道。   可现在地上却有往回走的脚印,像是那些人在门的对面看到了什么阻拦他们去路的东西。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抱着试探一下的心情以及部分女孩子们的绅士风度,杨瑞文和池昱选择先上去查看。   由围栏建成的道路并不算长,前后至多两百米,道路的尽头是一扇明显受到过不少撞击的湖蓝色铁门,斑驳的锈迹在金属表面上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颗粒物,看得叫人头皮发麻。   “门锁被人弄坏了。”池昱用指尖随意拨弄了两下把手,轻松把门拉了开来。   门边的墙上镶嵌着一台被砸得稀巴烂的电子锁,可见这扇门曾经也是需要解密过程的,只不过是被物理破解了……   “坏掉是好事啊,这叫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不需要动脑子就能坐享其成咯。”杨瑞文说着,抬手在早就不运转的密码锁上又锤了一记,意思自己也为之后要来的玩家做了点贡献。   池昱无语地看他一眼,将无需他们解密的门拉开到最大,但当里头的场景展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算是理解为何地上有这么多的返回脚印了。   金属门板的背后,围栏忽然向两侧浮夸地延伸出去,将“一条通道”变成了“一片区域”,玩家们的视野也因此开阔了几倍。   但可供他们行走的范围依然只有这么一点,因为道路的两侧布满了他们认知中从未见过的古怪植物。   它们有些像动画片里的食人花,参差不齐地遍布在灌木丛中。   一株发育完全的植物大概能和一个初中生差不多高度,叶片呈水滴状且带锯齿,花朵根茎粗如碗口,顶部是比篮球还要大上一圈的坛型花冠,但从这东西的陈色来看,它已经成长到了完全体,花瓣不会再打开了。   “这些植物的根茎好像都是从外头长进来的。”杨瑞文小声说道。   他不敢贸然上前,但就肉眼可见,围栏的底部基本已经被这些奇怪的植物所冲破,之所以还没倒下,是因为植物的根茎紧紧缠绕着已经扭曲变形的金属网,代替围栏的底座将它们固定在了这里。   “什么鬼啊,好臭!”见两人迟迟未归,谭新蕾便主动找了上来,结果被空气里的臭味给熏得差点干呕。   就像是某些对人体有害的化学试剂,气味难闻无比不说还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光是靠近都会觉得眼睛被辣得生疼。   池昱从行囊里找出了那半包吃不完还没时间丢掉的甜口薯片,他捡了几块碎石头放进包装袋,将封口扎紧,手臂重重一挥将它丢去了植物的正中间。   当察觉到非同类物体闯入的那一瞬间,这些看似不会动弹的死物竟忽然打开了花瓣,青紫色的毒雾从它们布满了锯齿的口器中狂喷而出,将那包薯片彻底腐化成了看不出形体的酸水!   “难怪他们都要回去,这种路根本没法走吧……”陈依婷被这一幕所惊到,整个人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的没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现在我们是前人。”池昱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杨瑞文,见他还呆愣在原地,他便自顾自地卸下了身上那把早就准备好的火焰枪。   “喔,这可比大叔好使呢。”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谭新蕾难得赞赏地开了口。   就算是这种攻击性与杀伤力极强的植物,在面对火焰时也照样得熔化枯萎。   而会经过这里的大部分玩家是刚从出生点来的菜鸟,遇见上一个城镇里的丧尸,他们连逃跑都来不及,再加上子弹也不够用,又怎么能够攒的出来购买火焰枪的点数?   这才在这条没有丧尸却比丧尸歹毒一万倍的道路上不得不选择回头。   嗤啦!   “妈呀!”   池昱刚按下扳机,炽热的火柱瞬间从枪口喷射出来,骇人的炸响与爆燃的温度把小少年吓了一跳。   “我来烧吧,不然我真的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了。”见池昱还在纠结要不要开第二枪,杨瑞文默默地接过了他手中和自己撞人设的武器。   随着火焰的席卷,刚才还盛气凌人的花朵一个接一个地燃烧起来,毒雾,焦味与诡异的腐臭味揉作了一团,让这里瞬间化成了一座尸体的焚烧炉。   当最后一棵有毒植物也被焚烧为残渣,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起来。只不过火焰枪里的能源已经耗尽,他们需要在下一个自动售货机里进行补给了。   池昱推开了区域终点的大门,随着一阵未被污染过的清风迎面吹来,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广阔的停机坪与一堵回形高墙,数只集装箱堆积在空地的一角,带电的围栏将树木拦截在外,硬生生地在丛林的中部开拓出了一块人造区域。   “这里在地图上显示为军事基地,基地后方有高空吊桥,可以穿过丛林直达中心城。”池昱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中的地图,以至于话音落下后的许久,他才因为没有得到队友的回应而困惑地抬起了头。   身旁杨瑞文的脸色惨白,陈依婷惊恐地捂着脸颊,就连谭新蕾都僵硬在原地,诧异地望着他们不远处的地方。   就在那块被池昱忽略掉的停机坪空地上,围栏像是被什么巨型生物用力踩踏过,金属的网格以歪曲诡异的姿态往下深陷,破开了一个足以一群丧尸闯入的大洞。   数不清的玩家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空地之上,围栏上,他们或顶着破烂的面庞仰头大叫,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因恐惧而勾起,到处都是血淋淋残肢碎片,有些甚至已经腐烂成了白骨。   四周寂寥无声,唯有寒风飒飒而过。   望着这同炼狱血池一般的恐怖地方,几人没忍低呼出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第52章 绝对防御站(9)   池昱从未见过只能用“数之不尽”来形容的尸体数量, 他们七倒八歪,可能出现在几人视野里的任何地方,甚至因为无处可躺而堆积成了小山。   池昱就近检查了几个, 发现他们的身上除了战斗时留下的伤口,皮肉组织多数都是完好的状态, 这说明杀死他们的凶手并不打算把这些人当做食物。   “丧尸这种东西没有脑子, 看到活物就想上去咬,这些人的肢体还算完整,应该不是它们干的。”谭新蕾琢磨着, 抬脚将一具男性尸体翻到了正面。   大概是他所在的位置空旷, 通风也较好, 腐烂程度并没有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快,脸上惊惧的表情甚至也因为尸僵而保留了下来。   “要不先去基地里面看看吧, 你们又不是警察, 琢磨这些尸体没什么意义。”杨瑞文站在不远处朝几人喊。   他的身后是一座离地大概两米多高的土坡,金属质地的扶梯被镶嵌在坡壁上,几根麻绳捆着扶梯的顶端固定在上层的地面,供人们向上爬行, 而再往前行走一段距离, 同样的土坡与爬梯往上垒加起来,将整个军事基地的地基都抬高了一个平面。   陈依婷性子有些胆小, 大量的尸体堆积本就让她生理不适,见杨瑞文带头要走, 她是第一个跟上去的。   另两人也觉得他言之有理, 只得放弃调查尸体, 一并上了扶梯。   随着地势的加高, 周遭的环境也慢慢从原始丛林蜕变成了满是人类科技的建筑物, 围栏代替了草本植物,水泥与钢筋掩盖了因被砍伐而变得荒芜的黄土,一座信号站屹立于军事基地的顶楼,不知是否与之前池昱在电脑上见过的“共享网络”有关。   “我去,坦克都有!比电视里的都壮观啊!”在几人之中明明年纪最大,心态却最年轻的杨瑞文忽然指着土坡上惊呼起来。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最后一格爬梯的正上方,一辆深灰色的重型坦克正停靠在空地处。   它面朝西方,但口径颇大的炮管却大幅度地往右旋转几乎直指北方,从炮口略微发黑的痕迹来看,使用的频率不算太低。   “真是厉害啊,重型坦克哎,这么厚重的装甲,这么大口径的火炮!你们懂它的含金量吗!”深爱抗战片的杨瑞文望着那大家伙兴奋不已。   但他刚准备顺着梯子往上爬,池昱的胳膊忽然伸了过来将他拦截在了半道上。   “不对劲。”少年说着,目光再次迟疑地看向了坦克炮口所指的方向。   就在他们的斜对角,军事基地的围栏被不明的外力所压垮,连同附近的植物也被碾得四分五裂,从根茎中喷出的浆水在地面留下了黑绿色的痕迹,还有大片焦黑的色彩熏染围栏的边缘,看样子这堆可悲的草本植物在死去前还遭遇了一波炮击。   “坦克停的位置也不对,如果是正常停靠的话,它应该在停车坪的中央,而不是爬梯的正上方。”谭新蕾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这台少说也有七十吨重的大家伙,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选择把它停在一个随时都可能倒塌且没有任何承重的土坡上。   坦克明显是在战斗中被逼迫到这个位置的。   咔咔。   杨瑞文两手扒拉在扶梯上,他还琢磨着队友们的议论,头顶却忽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当心!”   下一秒,他听到池昱夹杂着强烈恐惧的高呼,但还未来得及反应,杨瑞文只觉得自己腰子一痛,旋即整个人都像颗炮弹似的飞了出去!   他重重倒地,身体甚至随着惯性在满是沙砾碎石的地面上往后滑行了一段距离,只穿了短袖的胳膊上皮肤尽数割开,疼的他两眼发黑。   杨瑞文刚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台立在土坡上的重型坦克忽然开始往下倾斜,它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推压,在一阵履带与地面摩擦而产生的悲鸣后,一整个从土坡上翻滚了下来!   还留在原地的三人纷纷往后避让,但注意到谭新蕾有个怪异的收腿动作,杨瑞文便大概猜到刚才绝对是这小丫头一脚把他给蹬飞了!   他的腰侧还因为这一击而隐隐作痛,但若是没有谭新蕾,自己现在早被坦克压住,成了块肉饼了。   “有哪里受伤吗?”第一个过来扶起杨瑞文的是陈依婷。   见到他胳膊上细细长长又深浅不一的伤口时,小姑娘倒抽了一口冷气,赶紧将双手摁压在杨瑞文皮肤上的出血点。   温暖莹白的光芒在陈依婷的指尖雀跃,属于治愈的能力轻轻包裹住了中年男人流血不止的胳膊,随着杨瑞文心底也一道弥漫出来的暖意,刚才还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伤口竟缓缓愈合。   “你这能力真不错啊!”杨瑞文两眼发光,他抬起那条被治好的胳膊大力地甩了甩,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但陈依婷丝毫没有因此感到愉悦,她着急忙慌地拉过他的另一条胳膊,一边寻找其他伤口,一边哆嗦着继续道,“马上就要大战了,身上有伤口不行,我怕你会感染。”   大战?   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杨瑞文一怔,抬头错愕地看向了陈依婷的身后。   重型坦克瘫痪在平地上,因为装甲过厚,刚才的摔落并没有为它造成什么伤害,但也因此露出了他们之前所没有见到过的坦克背面。   被高温灼烧到完全发黑的金属表面上还有不少凹陷的坑洞,驾驶舱的大门在外力的破坏下堪堪打开,在闷热环境中早就腐烂掉的尸体顺着洞口滚落,正脸早已被蛆虫侵蚀得面目全非。   但比之更让众人惊恐的,是在坦克掉落后所造成的尘沙浓雾中,缓缓向他们靠近的黑影。   “这家伙是变异体!”对方还没现形,已经有过经验的谭新蕾先低呼出声。   她话音落下,四周忽然起了阵狂风,在顷刻间就吹散了遮挡众人视野的灰尘,露出了底下那个比坦克还要高出一截的巨型丧尸。   它通体发灰,浑身皮肉溃烂,浓水流淌不止,一只眼球被炸开了花,堪堪吊在半空中,但那双连筋肉都暴露在外的拳头却同金刚石一般坚硬,且尺寸也与坦克装甲上的坑洞相符合,可见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这家伙。   “吼——”   终于见到了新的活物,变异体因兴奋而冲他们咆哮,浮夸的动静震得池昱脑瓜子嗡嗡直响。   见对方已经挥起拳头,他赶紧扛起身后能源所剩不多的火焰枪,对着自己的正前方一阵扫射。   只可惜坦克的炮轰都对这家伙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更别提一把小小的火焰枪。   火焰不停歇的灼烧加热了枪头,高温将池昱的面颊烫得通红,额头更是热汗淋漓,但那怪物却仅仅只是停下了攻击的动作,甚至拳头还放在喷射不已的火焰中毫无要收走的意思。   与其说它是丧尸,不如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池昱握着枪的指尖发了颤,他不知道这依靠火焰枪所拖延出来的几秒钟足够他想出什么对付变异体的方法,但他越是这么急迫,脑袋里便越是空旷一片。   “不行,这东西不是你能打得过的。”他听到谭新蕾在说话,与他相较要冷静许多的少女倏然接近了他的身侧。   在池昱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那把滚烫的火焰枪已然脱手,它被谭新蕾一剑挑飞了出去,最后重重摔落在杨瑞文的脚边,吓得他一阵哆嗦。   这下他更可以确定自己刚才是被谭新蕾给踹飞的了,毕竟他和火焰枪连掉落的方向都一致啊!   从没见过这种行动快于语言且上手就这么凶猛的,池昱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他错愕地抬头去看,就见少女将他挡在了身后,谭新蕾沉默回眸,阳光勾勒着她的裙边,风扬起她马尾下凌乱的发丝,显得她愈加英姿飒爽。   但比起严律那样的守护,她更像是在嫌弃池昱会拖她的后腿。   “受伤了就赶紧去抱陈依婷的大腿,别指望你被感染,我还能看在队友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她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似乎是在打心底里嫌弃池昱的没用。   但也是经她这么一说,池昱才发现他刚才为了抵抗变异体太过于认真,连指腹被烫伤都全然不觉,此刻他被高温刺激过的肌肤上水泡颗颗破开,淡粉色的汁液淌得满手都是,黏糊糊地沾着他的手指。   对……他不能在这种地方被感染。   池昱跌跌撞撞地爬起了身,打算去找陈依婷,但他没跑两步,又回头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那你怎么办?”   “反正不是等死。”谭新蕾睨他一眼,倒是没半分慌乱。   下一秒,变异体的重拳落下,在杨瑞文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将坦克给砸了个粉碎!   尘烟再次掩盖众人的视野,谭新蕾身手矫健破雾而出,待怪物察觉到她的存在时,她已然出现在了它的背后。   能看得出来变异体的目标是把她砸扁,但最后却失手锤爆了坦克。   谭新蕾的战术讲究一招致胜,不会留给敌人任何反击的余地,但面对这种皮肤比坦克还要坚硬的东西,砍掉它的头颅是根本行不通的。   “眼睛,它的弱点是眼睛!”池昱的双腿在往陈依婷的身边跑,目光却始终落在谭新蕾的身上没有移开过。   在之前的对战中变异体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尤其是它的双眼,彼时只剩下一只未被眼皮包裹着的眼球还诡异地转动着,像是在拼命搜寻自己的目标。   池昱记得自己刚才用火焰枪攻击变异体的时候,那家伙会停下拳头不是因为被火焰灼伤,而是高温与黑烟熏到了它唯一暴露在皮肤保护外的眼球,它感受到了痛感与酸涩才会忽然停手。   “别叫,吵死了,你能想到的东西我当然也想得到。”谭新蕾雷厉风行,虽说她满脸都写着对池昱的嫌弃,但在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然出了手。   白云散开,露出了晌午的烈阳,光线飒飒照落地面的那一刻,西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目寒芒,少女踏过变异体的肩膀起跳,仿佛乘着微风舞蹈的精灵。   谭新蕾一振长剑,潇洒落地,此刻众人再定睛一看,一颗血水淋漓的浑圆肉团从她剑尖滑落在地,而她身后的变异体在一阵茫然后忽然捂着眼眶痛苦嚎叫起来!   它失去了最后的光明。   “哇哦……”纯纯躺赢混分的三人惊叹出声,一脸崇拜地望着结束了战斗的谭新蕾。   结果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辱骂了一顿:“哇哦个鬼,三个废物,还不赶紧趁变异体看不见的时候逃跑?”   趁着变异体被谭新蕾牵制的时间,几人马上跑进军事基地,拉开了足以将变异体隔绝在外的巨型闸门。   那巨大生物的怒吼掩盖了闸门打开时的巨响,而谭新蕾时不时的骚扰让变异体不得不优先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   “谭新蕾,快点!”闸门在打开了足够的空间后,池昱像之前一样按下了关闭,以防丧尸会忽然冲进来。   见时机成熟,她又一剑切下了变异体另一只晃动着的眼球,虽然不知道那已经吊在眼眶外的东西到底还有没有视力,但谭新蕾可不是那种会给“非人类”留下希望的好人。   变异体因失去视野而呆站在原地,它狂躁地伸手抓取着周边的一切,当碰到那些拥有人形的尸体时,它会疯狂地利用双拳的力量要将他们捏成粉末,但那种冰冷与无力的触感又会让它愤怒地意识到,这些人根本不是它想要捏碎的对象。   “这门关的还真够慢的。”而让变异体恨得咬牙切齿的女孩子,此刻正满脸无所谓地站在队友的身旁,默默地吐槽闸门关闭的速度。   >>>   军事基地也使用了回字形的建造方式,此刻池昱几人正身处于防御站的范围内。   “小丫头,你也太厉害了,你这剑术哪里学的啊?去拍电影的话绝对能当女主啊,武侠片女主!”   他们刚找到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缓口气,杨瑞文就马不停蹄地吹起了彩虹屁,当然他也确实钦佩谭新蕾的实力。   这种身手别说是未成年少女,他找遍大江南北都不一定能见到第二个同她一般厉害的人。   “还行。”然后对方淡淡睨了他一眼,没多说话。   杨瑞文:“……”   就是性格有点臭屁,但他没敢说。   池昱将火焰枪靠在墙边,自己则席地而坐,他仰着脑袋轻轻吐了口气,珍惜着这份难得的休息时光。   回想起刚才战斗中池昱似乎有被高温烫伤,陈依婷马上贴心地靠了过来,在少年茫然的眼神中,她温柔地捉过他的手掌,笑道,“我帮你治疗一下?”   “啊……嗯,谢谢。”他垂下眼睫,难得没有因为他人的触碰而想要呕吐。   池昱乖巧地摊开手掌任陈依婷检查。   但奇怪的是,对方捏着他的手指反反复复查看了半天,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的烫伤,甚至连水泡都没有找到一个。   “呃,你好像没有受伤哎。”陈依婷困惑地挠了挠头,因为她还记得,不仅仅是自己看到了池昱受伤,就连谭新蕾也提过要她帮忙治疗池昱的伤口。   可现在对方的手上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是我看错了吗?”最后小姑娘蹙起了眉头,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可能吧?毕竟我也没感觉到疼痛,或许真的没受伤吧。”池昱同她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回馈了她的好意。   他希望话题能到此为止,因为就伤口的事情,别说陈依婷和谭新蕾,池昱本身是最清楚自己受了伤的人。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掌心被烫开的水泡与皮层,但当时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陈依婷的身边,那些伤口就诡异地自愈了。   而之前的两个副本为他带来的后怕,让他依然选择在这种时候继续隐瞒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四人在墙边休息了半小时不到,就马上启程去了第二扇闸门,回字形军事基地的内圈。   这里的防御设备要比外圈更加坚固,并且就连拉闸也需要相应的身份证明,即一张高等级的员工卡片。   “哎呀,小谭,没有卡片你就进不了闸门了吧?”众人正研究着,杨瑞文却忽然回头,望着谭新蕾阴阳怪气了起来。   女孩子皱了皱眉,有些嫌弃,“难道你指望我用剑砍开金属装甲吗?”   “啧啧啧,当然不是,”杨瑞文竖起食指晃了晃,他悠哉悠哉地走到池昱的身边,然后炫宝似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得意道,“小池,把我们的宝贝拿出来给这群小丫头看看!”   陈依婷:“……?什么宝贝?”   女孩子的眼神透露出几分错愕与不安,总感觉她好像在字里行间误会了点什么。   然后池昱也真的掏了,在谭新蕾欲言又止的注目下,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金属质地的卡片。   上头明明长得和人类一样却又莫名诡异的证件照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这是一张证明员工身份的钥匙卡。   “是当时在物资中转站的时候捡到的。”池昱将卡片插入机器,在两声电子音后,一直跳闪着的红灯转化为了绿灯,旁边无法拉动的手闸也解开了锁。   但随着卷帘门向上拉起,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是想象中排列整齐的军事战车,而是整整一个空地的丧尸群落!   这片区域似乎是军用车队的停车坪,地上用白线清晰地规划出了车辆可以停靠的位置,但现在成堆摆放的集装箱与不知从何而来的丧尸几乎占满了所有能行走的空间。   幸运的是,闸门被建立在地基较高的水泥平台上,想下到停车坪必须要借用一旁的扶梯,所以那群丧尸即使听到了开门的声响,也只能因为无法够到平台上的几人而狂躁不已。   但不幸的是,他们想要进入基地深处,有且只有这么一条通路。   “怎么办,杀出去?”刚与变异体“亲密”接触过的谭新蕾抬起了手腕,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她似乎并不在乎和这群数量明显与他们不对等的丧尸再来一场厮杀。   反正她的点数就是这么刷出来的。   但剩下的三个人绝对是不同意的。   池昱一把按住了谭新蕾跃跃欲试的手,在对方不悦的注视下,他却显得格外的淡定:   “我的火焰枪没有能源,剩下的两把手.枪也顶不上什么事,而连防身武器都没有的陈依婷,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个供丧尸捕捉的活靶子。”   “嚯,敢情我是找了三个累赘组队?”   听到池昱拒绝她此提议的理由这么无聊,谭新蕾面露不爽,但知道团队合作更重要的她还是乖巧地收回了剑,皱眉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看那边。”小少年不紧不慢地伸手,指了指停车坪左侧靠墙的地方。   钢地板制成的平台离地大概三米多高,部分集装箱被摆放在平台的一侧,留出了一条狭窄的通路供人行走。   平台全长大概一百米左右,同围墙似的包围了一半的停车坪,前后两侧都有爬梯供人使用,并且最关键的是,上面没有丧尸。   “丧尸的身高加上举起手臂也不可能会超过三米,而它们的智能根本想不到要如何使用爬梯,从平台走无疑是最安全的。但缺点是它的范围并不涵盖整块区域。”   池昱说着,带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平台的尽头处,钢地板的构成到停车坪的外围中间段就结束了,等于是他们想要离开这里就避免不了要顶着丧尸的追击徒步跑一段距离。   “但这应该是危险最少的路线了吧……?”陈依婷抿唇,开始在内心安慰自己要镇定下来。   几个人商量好了对策,就摩拳擦掌地准备出发。   现在堆积在平台底下想要袭击他们的丧尸太多,见不远处有个集装箱摆放着,池昱便拿出手.枪朝箱体上射击,试图用噪音吸引它们的注意。   不过他的枪术有多稀烂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连续三发空枪造成的声响吸引了更多的丧尸前来“围观”,不出须臾便在他们的脚下把通往平台的道路都给堵得水泄不通。   “白痴啊你!”谭新蕾被他气得组出了个倒装句,想要跳进丧尸群中和它们正面硬刚的想法更加强烈。   “……我来,我来!”好在一旁杨瑞文很会打圆场,见池昱不挣扎,他直接从他的手中拿过了枪,借着平时自己在老年活动中心玩飞镖时练出的准心,“呯”的一枪就成功击中了集装箱。   金属被炸开的巨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丧尸的注意,而那集装箱里摆放的居然是满满几十个箱子的弹匣补给!   存放子弹的木箱在外力的震动下破碎,一时之间金属的小壳子同洪水似的从摆放在高处的集装箱里倾泻而出,不出须臾就流了一地,在阳光下的停车坪上扩散出一片金色。   剧烈的动静登时让平台上的四人失去了对丧尸的吸引力。   “就是现在。”见时机成熟,池昱开始带头往下爬。   陈依婷有些胆小,本该排在第二个的她站在爬梯上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见谭新蕾直接插队跟着池昱一道爬了下去,她才生怕被丢下似的不安道,“可是底下的丧尸还没走光……?”   “别犹豫了,那东西又没脑子,不可能全被吸引走的。再说了,我们四个人打五个丧尸还能输掉不成吗?”杨瑞文从后头伸手过来,拍了拍陈依婷的脑袋算是鼓励。   ,此刻还徘徊在底下的丧尸只剩下了几只,而那边的子弹一旦流完,失去了足以吸引丧尸的声响,它们肯定又会返回到爬梯处,重新向几人发难。   拖延时间没有好处。   “快点吧,我在你后面下去,底下还有谭新蕾和池昱守着,你不会有事。”   听杨瑞文这么一说,陈依婷低头一看,只见早就可以登上平台的两人还滞留在爬梯下,谭新蕾在清理附近的丧尸,池昱就待在原地等着接应她,还不忘用口型提醒,“快些。”   在见到队友如此尽心尽力地守护自己时,陈依婷咬了后槽牙,终于不再恐惧,“我来了!”   虽然手脚还在发抖,但她爬下扶梯的速度还算快,而即将到达地面的那一刻,池昱的手伸了过来,将差点没有扶稳的她给拉到了身边。   不出须臾杨瑞文也跟着下到了地面,四人赶紧趁着丧尸回来前爬上了平台,算是完成了逃跑计划的第一步。   而当他们坐在地上感叹自己成功捡了条命时,谭新蕾却默默擦着染血的剑身,看得出来是真的非常可惜的叹惋道,“浪费了,明明我还想多刷点点数的。”   这家伙真是恐怖如斯。 第53章 绝对防御站(10)   丧尸源源不断围拥而来, 它们喉间发出沙哑的嘶吼,然后伸出腐烂掉的双手,试图将几人从平台上拉扯下来。   但由于身高不够, 它们只能干看着到手的猎物逃走。   平台全长仅一百米,玩家在顶上跑, 丧尸就在底下沿着边缘跟着移动, 等他们到达平台终点的时候,绝大概率会被这些移动速度并不算太慢的活死人给拦截住。   眼看着通往下一个区域的大门就在眼前,池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抓过身后的杨瑞文, 将那把仅剩一点点能源的火焰枪塞到了他的手里。   “加热, 引爆,然后丢到那堆火药里。”他说的很简洁也足够清楚, 让杨瑞文马上就猜到了池昱的计划。   “你可真舍得啊!财大气粗就是你小子这样的吧?”杨瑞文啧啧两声, 爽快地握紧了那把点数价格不菲的枪。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枪支在杨瑞文能力的作用下再次被烧红了枪管,但这次储存燃油能源的弹匣也被一并加热了,在这危险物马上要达到爆点的那一刻,杨瑞文忽然出手, 将火焰枪用力丢了出去——   仍在加热的金属制品在半空中划出道连空气都能烫冒烟的热浪, 直直掉进了满地未被使用过的子弹中,下一秒, 枪里的能源开始爆燃,炽热的火焰如喷发的火山般直冲天际, 顷刻间便将整个停车坪给包裹在了熊熊烈火之下!   同人类一样身为血肉之躯的丧尸遭不住这样的炙烤, 它们在火焰中迷失了方向, 同无头苍蝇般胡乱地跑动, 再也无暇去顾及平台上的四个人类。   见时机成熟, 池昱又带头先溜,他飞快窜进了停车坪右侧的唯一出口,在发现这扇门也需要员工卡作为解锁道具时,他先怔愣了两秒,旋即飞速刷卡开门,为后面的队友争取了时间。   随着铁门被重重合上,电流重新通过围栏,将几人保护在了暂时不会受到丧尸威胁的区域。   但至于外头的大火会不会熄灭,亦或是什么时候烧到这里来,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他们也只想要通过军事基地外围的高空吊桥,前往下一个城市罢了。   “这里是军事基地前庭。”池昱拿出那张被烟熏的有些焦黑的地图,艰难地搓掉了上头的黑印子,同另外几人道。   队友并没有搭理他,他们刚刚从灾难中劫后余生,一个个都抚着胸口顺着呼吸,池昱见状也不再说话,想给他们一些休息的时间。   他打算继续研究地图,忽的耳边飘来一个虚弱且尖锐的怪声,“救救我……”   池昱一惊,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却不见任何其他人在,而在他准备将之归咎为自己的幻听时,一旁向来敏锐的谭新蕾也幽幽开了口,“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求救?”   她才说完,那声音又漂浮在了他们的耳边,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啊!”   “该不会是冤魂吧?”陈依婷的身上登时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没想到这一个末日副本的要素会这么多,又是活死人,又是索命冤魂的。   “神明的脑回路不正常,搞出这种阴间设定并不无可能。”以自己对祂的了解,池昱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参加过两个副本的人如此一说,杨瑞文的脸色也马上变得惨白,“让我打打丧尸还行,毕竟这东西是物理学上能消灭的,但,但……那种东西不要啊。”   “确实,我没有当捉鬼道士的经验,如果真是鬼魂的话就比较头疼了。”连谭新蕾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犹豫。   “不是……不是那种东西啊!我在你们头上,你们看看我……”   四个人正被诡异的气氛所缭绕,刚才那恐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因为对方的分贝稍大了一些,还给了确切的定位,这次他们同时抬头,终于循到了求救声的来源。   就在他们的正上方,一个饿到快要脱了形的年轻男子被奇怪的铁笼子高挂在半空,他纤瘦的胳膊从栏杆的缝隙间伸出,虚弱地向几人挥舞着。   铁笼是悬挂在吊机上的,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有数根绳索连接着铁笼的顶部,中间段以吊机的长杆为支点,另一头绑着整整一篮筐的重石,这才将那个瘦弱的男人同跷跷板似的抬到了高空。   “这是什么?安装在这种地方,莫非是捕获玩家的陷阱吗?”   池昱张了张嘴,没能理解一个满是军火与高科技设备的军事基地里,怎么会有这种好像只有原始部落抓野猪时才会使用的东西,但想想副本是那个白痴神明创造的,又好像变得非常合理。   在众人直勾勾的眼神中,男人有些痛苦地扶额,“别再盯着我看了……开关在那个房子的内侧门后,不需要钥匙就能开门,谢谢你们了……”   他说着,手指点了点吊机的右侧,果然一间不算太大的单层建筑物就建造在围栏旁,透过半掩着的玻璃窗户,能看到屋内简陋的桌椅与床铺,被单凌乱地散落下来,几台机器靠墙摆放,地上还有不少发霉了的食物残渣。   这里应该是那些金属机械的操作室,并且还有人居住过一段时间。   男人一副马上要虚脱的样子,几人也不再拖拉,他们推开没有上锁的电子门,果然在门后的机器上找到了操作吊机的开关。   池昱一顿胡乱捣鼓,吊机挂着铁笼子在半空中同大摆锤似的晃了一大圈,这才在男人的惨叫声中被池昱成功摸到了下降的开关,铁笼子触了地。   许久未用正常人类的高度审视这个世界,男人满是红血丝的眼底亮起了莹润的高光,但很快他又失落地垂下眼帘,隔着那圈铁栅栏哭丧着脸,“可是铁笼子的锁该怎么办……?”   他被锁在里面出不来。   听男人这么说,池昱开始俯身检查锁扣,又在片刻后默默地抬头,无语道,“你管这叫锁?”   虽然门确实是被“锁”住了,但与其说这东西是锁,不如说是个启动状态下的捕兽夹。   带有锋利锯齿的金属夹子从笼子的前端紧紧卡住了门锁的部分,它的弹簧拉扯到极限,而最锋利的边缘正对着笼子,所以男人才不敢轻易上手去将它解开。   不过就算解开也无济于事,他挂在高空,附近一点支撑物都没有,除非是某个身穿红衣会发射蛛丝的超级英雄,不然一般人没本事下得来。   “小问题,你让开。”谭新蕾忽然抽出武器幽幽靠了过来。   她的影子被拉得斜长,正好遮挡了本该落在池昱身上的阳光,让他感受到了几分莫名的凉意。   说不上为什么,池昱挺怕谭新蕾的,见她一脸煞气的靠近,他赶紧麻溜地起身,给这仿佛是缩小版的镰刃圣女让开个足够她发挥的空间。   接着只听“锃”的一声炸响,剑尖瞬间击碎了捕兽夹的一侧,将那看似牢固的金属切开了一道裂缝,弹簧也在这恐怖的攻击下彻底断裂,刚才还能夹住猛禽的捕兽夹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堆废铁。   谭新蕾居然直接用剑敲开了捕兽夹。   铁门应声打开,男人赶紧从中爬了出来,但他浑身颤栗不止,连感谢的话语都哆嗦着说不完整,并且看向谭新蕾的眼神是无比恐惧的。   而在少女凛冽的注目下,杨瑞文与池昱无比同步地拍了拍男人的左右肩,小声叹息道,“可以理解,我们也觉得她恐怖。”   >>>   机械操作室的大门虚掩着,男人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池昱分享给他的资源。   反正他们的点数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所以做个乐善好施的好玩家完全是顺手之劳。   “你到底是怎么被挂在那种地方的?”陈依婷一边替男人治疗伤口,一边好奇地询问他。   这些伤势谭新蕾已经检查过,应该不会是丧尸所留下的,不然他早就异变了,也不至于被饿成这么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我……咳咳咳!”男人因吃的太急而噎住,他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口,直到缓过气来才缓缓回忆起之前的一切。   他是一个月前从另一片城区过来的玩家,目的和池昱他们是一样的——穿过军事基地外的高空吊桥去往地图的心脏,中心城。   “之前这里的丧尸不算太多,而军事基地的防御设备也非常完善,我和另外两个队友的副本点数稀缺,就想着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借用现成的军火资源刷一些丧尸,好存些点数以后使用。”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军事基地的外围受了损,围栏被破坏出一条巨大的裂口,大量丧尸涌入了基地,它们把我们围堵在基地前院,也就是你们刚才救我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只忽然从丛林里冲出来的巨型变异体,便晓得眼前的男人要比他们遭遇得更早。   “我们当时乱了阵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试图拿身上的武器反击,但丧尸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那个大块头连坦克车都不怕……最后我的五个队友全都死了,要么就是变成了丧尸,现在估计还在停车坪那徘徊吧。”   而男人说不幸运,也是幸运的。   因为他在逃跑的过程中不慎踩到了他们队伍自制的陷阱,那本来是为了之后的野外生存而特意练习的技巧,没想到最后竟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地面的丧尸够不着他,而他也一样下不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高空的寒风里被饿了好几天,直到池昱的队伍出现,这才堪堪捡回条命。   “真是谢谢你们了……!”说到这里,男人作势就要下跪磕头,但被杨瑞文扶着胳膊给拉了起来。   “哎呀,你这小伙子,使不得啊,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给我们下跪呢!”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还要给你们磕三个响头!”   “……这是什么认亲现场。”眼看着杨瑞文都要给那男人跪下了,陈依婷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而男人所叙述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池昱始终都只是沉默地听着。   他的语言逻辑上有很多错误,前言不搭后语不说,甚至连队友的数量也屡屡出错,更别说会互相打脸的设定。   坦克是在军事基地外围的东西,也报废在军事基地的外围,他既然能知道“坦克无法击败变异体”这件事,就应该是在丧尸入侵时跟着队友一起去到基地外围操作坦克的。   但那些人都死在了外围,他又是如何做到在变异体以及大量丧尸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回基地前庭,且被锁在铁笼子里的呢?   “你也察觉到了?”谭新蕾在池昱身边停下脚步,她的目光看着人群中已经恢复了活力的男人,然后用带着冷意的声线开了口,“他的经历可能是编造的。”   >>>   几人在房间里稍作休息后就背上行囊继续启程。   军事基地虽大,但到处都有路牌指示,想要找到通往中心城的吊桥并不算艰难。   但令人在意的是这些路牌或多或少都被腐蚀掉了一些,有些锈迹是水滴状的,有些则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线,看上去是酸雨日积月累的摧残所造成的。   “前方是研究设施区域,想不到军事基地还搞化学研究呢?”杨瑞文贴在路牌前稀奇地说。   “神明的脑回路你是知道的。”池昱默默收起地图,重复着之前说过无数遍的话语。   既然是连杨瑞文也能带路的地方,应该不需要他再抱着个地图累死累活地盯着看了吧?   沿着路标指引又往前行进一段距离,周围的高墙上也开始挂满“小心高压电”的警示牌。   “真厉害呀,这防御措施做的,如果丧尸在外墙根本就无法靠近吧?”陈依婷惊讶地望着两侧在高墙的保护下也依然严丝合缝包裹着基地的电网。   “这里确实要比其他地方来的更适合避难,但也不能太过于依赖这些设备,我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还是自己学会防身术更靠谱。”谭新蕾沉声接话。   她长了一张十七岁美少女的漂亮脸蛋,但说出来的话总是那种四五十岁老大叔的人生哲理,让池昱总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我认为依赖防御设施没什么不好的,”而在他吐槽什么之前,那个被他们救下的男人在队伍的最后幽幽开口了,“像我这种没什么实力也没多少点数的人,根本就没有活到副本结束的希望。倒不如赖在防御站里,至少有吃有喝,还不用担心丧尸袭击。”   “小伙子,你被饿傻啦?这里哪儿有吃有喝了?而且这不是已经遭遇到丧尸袭击了嘛。”杨瑞文回头看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故作无事的伪装。   但对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指着前方研究设施的方向继续道,“那边有副本专用的自动售货机,虽然不知道资源是怎么补充的,但确实可以换到新鲜的食物。”   男人说的没错,池昱他们的资源也是用机器买的,而关于丧尸的事情,他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反驳,所以直接无视了。   “对哦,如果还能有少量丧尸入侵基地让你们刷刷点数,那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吃喝不愁了。”杨瑞文惊喜地一敲手掌,好像也动了点干脆留在这基地里混吃等死的想法。   只要他活得够久,总能熬到别人把生物母给净化,解放副本的嘛。   不过他的妻子   丽嘉   和女儿还在等他,他那归心似箭的心情可不允许自己待在这里祈祷一个超级英雄的降临。   “这里没什么绝对的避难所,只有离开副本,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你才是安全的。”   陈依婷持反对意见,她是有过避难所经验的人,当初在那群男人自称“完美”的小破地方,她可不止吃了一点苦头,最后还不是被丧尸给撬了老巢。   “弱肉强食的世界,反正结局都是弱者会死,争论这些没什么意义。”谭新蕾浇了盆冷水下来。   在众人议论到底是等死好还是找死好的时候,一旁始终沉默的池昱默默看向了挑起了话题的男人:   “可你不是说,你没有什么点数?”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登时不再说话。   这男人确实在之前有反复提到过自己的点数稀缺,而且他们队伍停留在此的目的就是刷点数买武器。   就算只留一个人积累点数,剩下四人全部把点数换成物资,那他们五个人还凑不出一把手.枪的点数吗?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我们攒到足够的点数?”男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不知是心绪,还是在无语池昱的脑回路。   但他没想到那看着就不好对付的谭新蕾也会过来凑热闹,少女的手腕压在了池昱的肩膀上,把碍事的小少年往后扒拉了两步,然后也同他一样质问:   “你当我的记忆力和鱼一样吗?队伍是一个月前来到基地的,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男人沉默。   “一个月的时间,还身处于这种绝佳的刷分点,要是自动售货机能买房地产,我直接大别墅就盖在军事基地隔壁了,你跟我说你五个人凑不出一把枪?”   谭新蕾的语气咄咄逼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过于接地气的比喻让杨瑞文他们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迫于她的威压,几人没敢吱声。   被人如此犀利地逼问,男人的神色看着更加慌乱,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辩驳,“可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可以单手拿剑砍断捕兽夹的,难道弱者真的就活该去死吗?”   他的意思是,因为他和队友们都非常弱小,再加上还需要物资维持生存,所以攒了一个月的点数也不够□□很正常。   “但是换算一下,一只丧尸是一百点,一把手.枪才两千多点。你们五个人都能在外面丧尸满地跑的情况下存活一个月,应该……不至于攒不够这些点数吧?”谭新蕾被反驳了,池昱就接着上。   这两人像是魔鬼,明知道那是男人伤痛的过往,还要一个劲地去掰他的血痂,轮流往里头撒盐。   最后还是杨瑞文与陈依婷看不下去了,才将那个惨白了脸色的男人给护在了身后,同他俩赔笑道,“好了好了,队友肯定是越多越好的,你们也没必要为了自己胡乱的猜测而伤了和气吧?”   “嗯……他看上去已经因为队友的死而很难过了。”陈依婷点头,示意两人赶紧到此为止。   “我的队伍里不需要吊车尾,况且在这种末世副本里,同理心也是累赘。”谭新蕾冷哼一声,兀自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虽然她不太满意自己的队友胳膊肘往外拐的情况,但在多数时候,她都会为了队伍的和气而选择让步。   至少在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上,谭新蕾不会和人胡搅蛮缠硬要争个一二出来。   池昱见状也索性闭了嘴,在上个副本里摸爬滚打一个月,他深知被人怀疑的感受有多痛苦,遂他默默地凑到了谭新蕾的身边,还不忘记夸她一句,“你好酷。”   他指的是谭新蕾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虑地说出“我没有同理心”这种话,而自己却因为情感上的缺陷而需要努力装出很会同情别人的样子,和谭新蕾的飒爽简直相差甚远。   但池昱那面无表情,眼神却闪闪发光的夸赞着实诡异,再配合他竖起来的大拇指,让谭新蕾感到了一阵阴阳怪气的恶寒。   >>>   推开研究设施基地的铁门,迎面吹来的狂风几乎让身材瘦小的陈依婷站不住脚。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习惯了这好像不会停止的风浪时,这才注意到眼前除了标牌上指明的研究设施,那座横跨军事基地与中心城的大桥就建立在基地的最外沿。   几人所处的位置地基较高,所以桥下的丛林区域就显得特别渺小,能隐约透过雾气看到对面山脚下的环形城池。   无数的草本植物簇拥在圆形的高墙之外,高耸的建筑物参差不齐地布满整片城区,当然也有小型的住宅区,但从他们的角度看去,那些房屋实在是显得太渺小了。   若是真想要一览城市美景,恐怕要穿过悬空桥,然后站在城市的正上方向下眺望,那画面一定要比现在更加壮观。   “那就是中心城啊。”杨瑞文用手掌挡了阳光,站在研究设施的大门口不断好奇地向那边张望。   这座城市被誉为副本的心脏,它位于整张地图的正中央,并不算多宏伟,也没什么值得玩家为此逗留的资源,但这是去往绝对防御站的必经之路,所有出生点的玩家都会为了到达绝对防御站而汇聚于此,是非常适合组队的地方。   队伍最后的男人忽然扫兴地开了口,“别高兴的太早,你们没办法去那座城市了。”   “什么意思?”陈依婷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更准确的说,不止是你们,从现在开始只要出生点是在西方的玩家,全都无法去了。”他说着,推开茫然的几人走到了研究设施外的空地上。   不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谭新蕾直接握着剑跟了上去。   但也是在她的视野随着位置向前而逐渐开阔时,少女握在剑柄上的手忽然一抖,旋即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发生什么了?”池昱几人也迅速跟了过来,然后同谭新蕾一样错愕地呆在了原地。   那座刚才还在他们眼中连通两边区域的宏伟吊桥,居然在开头处就断掉了一截!   因为之前离大桥较远,设施的地基与桥面还不处于同一水平线,那处断裂的部分便正好藏进了众人的视野盲区。   “断口大概有七米多长……附近有火药炮轰过的痕迹,桥下的植物也有少量损伤,恐怕是战斗中出现的意外。”谭新蕾蹲在桥边,望着断口边缘焦黑的痕迹如此断定。   “你确定吗?你不应该像电视里一样捻一点放嘴里尝尝吗?至少,至少也应该用指腹摸一下搓一搓吧?”看多了刑侦电视剧的杨瑞文惊奇道。   他认为谭新蕾没有用舌头品尝线索就断定那是火药的行为,很不专业。   “以后这种没品的电视少看点。空气里都是火药的臭味,再说了,如果是毒,你也往嘴里捻?”   杨瑞文:“……”   被十几岁的小姑娘怼得哑口无言,杨瑞文决定以后再也不看这种没脑子的电视剧了。   “但我们现在该如何过去呢……” 第54章 绝对防御站(11)   断桥一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栋本该被掠夺些资源的研究所反倒成了个摆设。   “七米的距离啊,就算我助跑跳也不一定能达到一半的……”身为运动白痴的陈依婷尴尬地笑了笑。   当然,对于这里非职业运动员的大部分玩家来说, 想要一口气跳七米真的挺难。   “那撑杆跳怎么样?应该可以飞得很高吧?”杨瑞文提议。   “首先,你也知道那只是飞得高, 其次, 你去哪里找专用的杆?你是指望这里的钢管能弯曲自如地把你弹飞出去吗?”谭新蕾双手抱臂,她发现怼杨瑞文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这家伙每次都会露出一脸震惊的样子,又在两秒后陷入怀疑自我的失落状态, 还不敢同她反驳什么。   见队伍里年纪最大的男人认怂低头, 陈依婷没忍在一旁捂嘴偷笑。   池昱站在断桥处, 迎面而来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从背包侧边摸出了那卷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地图, 然后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 道,“这里是从军事基地前往中心城的唯一道路,如果我们没办法跃过断桥,就只能回头绕远路。”   “远路?有多远?”光是想想他们从丛林走到这里, 杨瑞文就已经累得两腿肌肉酸痛, 这两天才刚刚缓和了一点,这会儿光听到“远”这个字, 他就PTSD到全身发抖。   “嗯……笼统点来说,就是把我们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回到出生点, 然后直接从水路出发。”   池昱说着, 将地图摊开在几人的面前, 他的指尖从中心城西面的军事基地出发, 几乎绕了大半个版图,甚至还浮夸地穿越了山水,最后停留在中心城的东面。   “……你认真的?”杨瑞文抬头看了一眼大桥对面好像近在咫尺的中心城,谨慎地又问了一遍。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线了。”小少年的语气是无比肯定的,“虽然有风险,但总比从断桥的这头飞到那一头更容易实现一些吧。”   地图的右上角是一片水域,当中坐落着未知小岛,关于生物母的支线任务就在那座岛上完成。   除此之外沿海地区也有不少丛林地带和若干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城市,其中中心城的外围就有六分之一的部分靠海,按理说,水路是行得通的。   但人类对海洋的了解本就少之又少,再加上这里还是那个神明所创造的海洋,水里面的鱼到底是不是鱼这都没个准信。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众人还在纠结哪条路更合适,那个很少说话的男人却在池昱的身后幽幽开了口:   “我们可以直接走地面道路,反正下面的丛林直达中心城,只要直穿过去不就好了吗?”   谭新蕾瞄了一眼断桥底下那小到好像一巴掌就能盖住的中心城远景,旋即她抱臂蹙眉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下次别想了,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丛林多少米的高空上吗?你是打算……”   她话还未说完,就站在她身旁的池昱忽然身子一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瞪大了眼睛——   发丝在眼前飞舞,耳边血液流过血管突突直响,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惊慌的表情前,他迅速跌落下了断桥!   当池昱消失在他们眼前的那一瞬间,谭新蕾忽然抽剑,她一把扒开了挡住她的陈依婷,旋即手腕一勾,大量的血液如喷泉般飞溅而出,模糊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一颗还带着热气的头颅从男人的脖颈上飞出,咕噜噜地滚落在地又随着惯性转到了正面,将那张仍然带着狰狞笑意的脸展现给了大脑一片空白的陈依婷与杨瑞文。   “……”   风声在池昱的耳边呼啸,所有的景色都像人生的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略过,他顺着求生本能胡乱地抓取一切可以救到自己的东西,但能触碰到的只有悬崖外凸出的锋利石块,坚硬的泥土割得他掌心鲜血淋漓,还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兴许是神明和他有点走后门的关系,池昱运气不错,大桥的断口处离地面不算太远,所以底下还搭了一块承重用的平台,池昱不偏不倚掉在了上头,被大地拥入了怀中。   他听到自己头骨被摔碎的脆响,还有类似脑浆迸裂的黏腻怪声,最后所有的意识都像断电的电子屏幕,瞬间陷入了黑暗。   “池昱!”杨瑞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没多看那个被谭新蕾割头的男人一眼,只趴在裂口处往下呼唤对方的名字。   幸运的是,池昱没有坠落进丛林,他躺在大概往下十几米的平台上,血液浮夸地溅了一地,但还算是在众人的视野范围内,只要多找几根麻绳绑在一起就能把他拉上来。   不幸的是,这家伙后脑勺先着的地,出血量又这么大,现在睁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大概率是给他绳子都没力气拉上来,或者说完全是一个死不瞑目的状态也有可能……   “我去找绳子来!”杨瑞文心跳如雷,他从桥边爬起,脚步乱了节奏,一步一踉跄地冲去了附近的研究设施,祈祷着里头可以有能让他救上池昱的东西。   陈依婷的双腿也发了软,一边是摔得血肉模糊的池昱,一边又是颗死了还不忘记对着她笑的人头,吓得她理智都要蒸发。   “你看到了吧?”谭新蕾振剑,甩去了上面的血渍,目光又冷冷地瞥向刚才还站在身后同他们说话,但此刻已经人首分离的男人。   “我想你应该会理解我的行为。背叛这种事,有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他将无条件地出现在我的必杀名单上,不会得到任何的原谅,我也不会聆听他任何的哭诉。”   对于谭新蕾的杀人演讲,陈依婷只能保持沉默,恐惧与不安占据了她内心绝大部分的领地。   当然,她不会出口反驳谭新蕾的行为,因为她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池昱是那个男人伸手推下断桥的。   没有任何的原因与征兆,就这么把送过他物资的救命恩人给杀死了。   >>>   池昱,池昱……!!   意识忽远忽近,像是在深海中不断地下沉,偶有光线透过眼皮照亮他的视野,而那些在他耳边呼噜噜涌动的水泡也奇异地发出了呼唤。   它们在叫他的名字,并且反复地说着,“醒醒,快醒醒啊!”   当对方的分贝忽然放大,池昱也在这堪比噪音的呼声中惊醒过来。   “呃……”   一瞬间阳光的色彩刺痛了他的眼睛,让池昱下意识地抬起小臂遮挡了面颊,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杨瑞文隔着许远距离的惊呼:   “太好了!他还活着!”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好像保持着同一个音量对他喊了许久。   池昱终于适应了一点光线,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到一块黏糊糊的东西从他抬起的掌心滑落了下去,啪嗒一声掉在他的脸上,冰冰凉的,还有些湿。   他困惑地抓了一把,发现居然是混合着血水的灰白色浆液,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在打了个哆嗦后赶紧把它丢了出去。   “池昱!还有力气吗?”彼时的陈依婷也在桥上与他对话,听她颤抖的声音,应该非常担心自己。   我没事,不用担心。   池昱想说话,但他动了动嘴皮子,发现自己不太能发出声音,可能是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上没什么力气。   不过他记得自己确实是死了,从十几米高的地方坠落到水泥地上,后脑先着地,头骨碎裂,脑浆都飞出来了。   但他现在还活着的原因,只能是和被安谷泽杀死后一样的情况,他又被神明复活了。   奇怪的是这次神明与他之间没有任何的对话,连习惯性的嘲讽他都没有听到,就好像他的复活并不是对方给予的,而是他本来就拥有的能力一样。   “喂,池昱,你的肋骨还好吗?把绳子缠在身上,我们把你拉上来!”   他思忖间,一根麻绳被杨瑞文从桥上抛了下来,上头还打了好几个死结,看样子这是由多条绳子组成的。   池昱点头,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到,但为了防止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他以碍事为理由脱掉了身上的外套,罩在了那滩浮夸的还带着脑浆与碎骨的血水上。   不管他们信不信等下他要自圆其说的“自我再生”能力设定,反正他要是看到有人的脑浆都爆在地上还能好好地跟自己说话,让池昱相信这人没死,不如让他相信自己就是掌管一切的神明。   “我系好了。”最后扯了扯腰间的麻绳,确定这东西绝对不会散开后,池昱同桥上的三人招了招手。   他话音落下,他们便一起发力,不出须臾便将平台上的可怜鬼给拽了上来。   池昱才碰到地面,陈依婷便赶紧靠了过去,试图为他治疗伤口,但稀奇的是,这次和之前一样,刚从高空坠落的少年身上居然一点伤疤都没有。   看到陈依婷欲言又止的表情,池昱知道是时候了,“我的能力是自我再生。”   和第二个副本里一样的说辞,一样镇定的神色,以及他确确实实完好无损地重新回到了地面的事实,让陈依婷与杨瑞文完全信服了他的能力。   只有谭新蕾皱眉问了一句,“自我再生么?那如果这能力在死亡的情况下还会有效吗?”   “我不知道,等我下次死透了再告诉你。”池昱撇撇嘴,也算是隐晦表达了自己的能力与“复活”并不一样。   闻言谭新蕾没再多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在他的身上扫过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道,“对了,我帮你报仇了。”   到这,池昱才忽然意识到那个将他推下断桥的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有出现。   他本来还想好好找他算算这笔账的,可随着陈依婷默默往远处指着的方向看去,他便见到了那颗已经发青的头颅在风中摇摇晃晃,显然男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哈哈,活该。」   他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嗤笑,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男人已经头身分离,但为了安全起见,谭新蕾还是把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别丢到了断桥底下,以防止这家伙还会诈尸过来报复。   >>>   彼时重新变为四个人的队伍正待在研究设施里暂作休息,毕竟池昱才刚“劫后余生”,马上就让他启程出发有些不太人道。   偌大一个研究设施里,房门几乎都上了电子锁,四人能进入的地方只有门口的大厅。   一张长桌摆放在中央,已经枯萎的植物叶片凌乱地铺散在桌面上,还有好几片干瘪的大型芭蕉叶被丢弃在角落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谭新蕾在桌角下发现了个染血的背包,她捏着鼻子,用剑挑开了系带。   背包因失去平衡而向一侧倾斜,只听到“啪嗒”一声,一块黏糊糊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还渗了不少血水出来。   “好恶心,是谁在这里吃生肉吗?”对食品安全无比严肃的杨瑞文光是嗅到那股腐臭味就连连作呕。   “还好我们有大叔你在,要不然也得吃这种东西了。”陈依婷正在为池昱检查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听到另外两人这么讨论,她便有一没一地感慨了句。   池昱则低垂着脑袋没说话,他乖巧地盘腿坐在地上,任陈依婷的手在他身上一处处地捏,检查骨头有没有断掉。   而这期间他的目光一直默默地望着谭新蕾的方向。   有一滩血水在她找到背包的地方淤积了起来,起初池昱还以为是那块腐烂掉的生肉所渗出的液体,可谭新蕾都将背包给提走了,地上的血水却仍然有扩散的趋势,甚至比原先更加多了一些。   血水难道不是从背包里渗出来的?   “其实我还是没想明白,那个人干嘛要忽然推池昱?我们救了他不是吗,他怎么恩将仇报。”   杨瑞文在附近绕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用的资源,便默默地坐到了池昱旁边,疑惑地问他。   “可能是我一直质疑他让他不爽了吧。”池昱说这话时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因为对方的行为而感到多少愤怒。   在这种每分每秒都会精神崩溃的末世环境下,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被逼疯的神经病也不奇怪。   池昱更在意的是他前后矛盾的故事叙述。   男人说他的队伍在一个月前就进入了军事基地,停留在此处是为了刷点数,光就动机来看,没什么问题,但后来他说自己遇到了变异体,所有的队友都在战斗中牺牲。   按照他的说法,他清晰队友们战斗的全过程,所以应当也加入了这场对抗变异体的战斗,但在明显知道自己不对敌后,他选择了逃跑。   逃跑路线有两条,一个是他们过来时的丛林地带,地区宽敞且方便隐藏,一个则是回到之前的军事基地。但众所周知,军事基地通往中心城的吊桥已经断了,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选择这条死路。   再加上……那种情况下,军事基地的外圈也已经都是丧尸,等于是他要穿过那片满是丧尸的危险区,才能到达自己被关起来的地方。   这对于一个被变异体吓得慌不择路的家伙来说,难度实在是太大。   “所以我的猜想是……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军事基地,他很可能在变异体出现的这段时间里,只在研究设施和基地前庭这两个地方徘徊过,那些经历都是他瞎编的。”   “我要是他的队友能被气死,关键时刻就躲在后头看热闹啊?”杨瑞文无语万分,对那家伙愈加鄙视了。   “不,其实他的队友也没有出去。”谭新蕾默默地为池昱的猜测进行了补充。   见大家都茫然地抬头看她,她才一边打开长桌底下的卡扣,一边将那块看似不可动的木板给掀了起来。   “他的队伍一路行进到军事基地,便和我们一样被断掉的大桥给拦住了去路。只不过他们来时的路上没有丧尸,而在准备回去的时候却遭遇了变异体的袭击。”谭新蕾说着,将桌板整个丢到了一边,露出了底下本该用来储存杂物的空间。   大量的蝇虫在见到光线的那一刻振翅乱飞,如一团漆黑的风暴扭曲了空气,让怕虫的陈依婷差点昏厥过去。   好在研究设施的窗户未被关紧,那些恶心的飞虫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地乱撞一通又着急飞了出去,只留下几个没脑子的大肥虫被撞晕在地上,现场一片混乱。   彼时杨瑞文鼓起勇气凑近一看,就见到被桌板隐藏的空间下,几具黏连着少许碎肉的白骨被叠在不见天日的储存格中,蛆虫在它们的骨骼缝隙内搭建起巢穴,倚靠着吃那些恶臭的烂肉为生。   这也是为什么在存放腐肉的背包已经被拿走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见到地上渗出的血水,原来那些东西都是从桌子里流出来的。   那个男人吃掉了自己的队友。   在他们发现大桥断裂而打算回去的时候,变异体袭击了另外一批刚刚到达基地的玩家,这场恶战导致军事基地的外围防御破损,大量的丧尸涌入内圈,占领了停车坪,但因为它们不具备开门以及突破电网的能力,所以只能在基地前庭外的停车坪徘徊。   男人和他的队友本来就胆小,见外头的丧尸如此之多就完全放弃了从正面突破的想法,但几个人还有求生欲望,便打造了用来防止少量丧尸入侵的铁笼子,即将男人关起来的那个机器。   因为不敢与丧尸正面较量,又没有食物的来源,五人攒起来的点数便都贡献给了研究设施门口的自动贩卖机,用来换取足以保命的食物与水源。   可惜他们的点数太少,所以资源耗尽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他们仍然没有做好要与丧尸死斗,打破这四面楚歌局面的准备。   最后饥不择食的几人拿起了身边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将它们砸向自己队友的脑袋,倚靠着他们“提供”的资源苟活下来,直至在自相残杀中只剩下了男人一个。   他们认为和丧尸相比,同为人类的队友会更好对付,但殊不知,人类才是更可怕的那个物种。   “关于他怎么踩到自己的陷阱又被吊起来,我做不出合理的猜测,但他确实是个疯子,”谭新蕾说到这,又将桌板给盖了回去,然后指着几人身后那块被芭蕉叶遮挡了大半的角落道,“还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   杨瑞文被谭新蕾犀利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胆战心惊地去看,就见那片半掩着的芭蕉叶下,一行行黄色的小字扭曲地遍布在墙面上,偶有蝇虫飞过会在上头做下停留,显然非常喜欢这些字所散发的气味。   【救救我,好想回家,救救我……】   无数条男人绝望的呐喊被黄褐色的字体风干在了墙面上,时不时散发出来的腥臭与苍蝇对它的青睐表明了构成这些文字的成分。   “他怎么这么不讲卫生!那他刚才和我们接触的时候到底洗手没有啊?”杨瑞文用手腕抱头尖叫,回想起自己还和男人握过手,他有种这双手不想要了的绝望。   “呕……!”始终沉默听着这些分析的陈依婷也感觉胃部一阵痉挛,再也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相比较为淡定的谭新蕾,池昱沉默地没再多问。   因为那人对他下手的动机是无端且不可理喻的,他若是设法去了解他的脑回路,恐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疯子。   >>>   比起从零开始搞基建,重新建造大桥再走到对面,仅仅四个人的队伍只思考了十秒钟就决定绕远路。   陆地上通往中心城的道路中断,但水路可没有。   几人临出发前,池昱又在研究设施的基地里搜刮了好几张金属卡片,那些照片上有着古怪面容的员工证件卡等级均不相同,安全起见池昱将他们全部揣进了兜里。   从之前在中转站找到的卡片也能打开军事基地的闸门来看,卡片并不只针对当地的建筑,可能是全图通用。   “看来这地方不是一个钥匙对一个孔,而是一个高管的身份就能走天下啊。”杨瑞文打趣道。   整顿了行囊后,几人立刻动身。   之前被他们大闹一场的停车坪上烈火已经平息,地上到处都是被烤得焦黑的丧尸,有几个还没失去机能的丧尸正顶着仍然冒出细小火苗的墙壁不断用头拱着,见到池昱从身边经过,它们也依然毫无反应,好像还没从刚才那场灾难中回过神来。   军事基地外头的巨型变异体也不知所踪,原先坚固的围栏被它用手生生扯断,像几团脆弱的麻花般扭成一团卡在满地的泥泞中,直指着它离开的方向。连附近的植物也遭了殃,七七八八都被踏成了浆水渗入泥地。   “真希望以后别再见到它了。”   陈依婷的声音在众人的背后小声响起,又随着忽然吹起的风浪而散去。 第55章 绝对防御站(12)   大概花费了整整十天的时间, 几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无风天气到达了池昱与杨瑞文的出生点,也是唯一一个与港口相连接的区域。   蓝红色的集装箱还像他们离开时那样堆积在铁门后的空地上, 能远远地听到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动静,无比喧闹, 却也因为没有人类的存在而同死一般寂静。   出生点附近没有丧尸, 几人穿过集装箱群,轻松到达了港口处。   同那些碧海金沙的城市沙滩不同,这里的设施非常简陋, 甚至根本看不到沙子, 几块黑灰色的钢地板拼搭成一座断桥, 从港口的边缘延伸出一条宽度仅两米不到的危险通道,它孤零零地屹立在浪花汹涌的海面上, 总给人一种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海水吞噬的不安。   “太好了, 还有船!”杨瑞文一眼就瞧见了停在港口附近的船只,兴奋道,“没想到那群家伙还给我们留了一艘船呢!”   他指的是当初游戏开局时就选择了支线任务的那群人。   “这还是艘装甲船,船背面有火炮。”船只离岸边不算太远, 谭新蕾直接跃上了甲板, 审视起周边可以使用的道具。   池昱也赶紧跟着跳了上去,见杨瑞文和陈依婷还在岸边犹豫不决, 他便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可以拉他们过来。   海水翻涌的声响与完全见不到底部的浑浊水面着实让人两眼发黑,陈依婷光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胆战心惊, 但见已经被池昱拉上去的杨瑞文还扒拉在甲板上, 同她期许地催促着, “快些上来, 我拉你!”   她索性一咬牙一闭眼, 伸出双手交给那认真望着自己的两人。   “哇啊!”随着一股强劲的拉力,陈依婷同飞似的被他们给拽上了甲板。   船只体积不算太大,但同时容纳七八个人没什么问题,几个人沿着甲板直走就能看到驾驶舱的大门,但谭新蕾用手拉了拉,没能把它打开。   “这需要身份认证,通过了电子锁才会自动开启。”池昱早就习惯了神明的套路,他说着便从背包里掏出了那一叠自己一路上收集过来的身份卡。   五颜六色的卡片被少年夹在指间,阳光直射卡面便散发出一阵阵刺眼的镭射光,晃得旁边几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有种爱玩卡片的小学生既视感……”陈依婷没忍吐槽。   最高等级的员工卡是A级,已经足够打开副本里绝大部分的电子锁,池昱将它按上识别区没几秒,那扇牢固的金属大门就“嘡”的一声弹了开来,展现出了后头被尘封着的驾驶舱。   也是这时几人才反应过来,这么好的装甲船没有被开走,不是那些人好心想要留给其他玩家,而是故事刚开始他们根本没有员工卡,所以只能选择不需要身份识别的普通快艇。   驾驶舱里的通风口没有打开,大部分的机械都因为长时间无人使用而蒙上了一层薄灰,一扇巨大的透明窗户霸占了驾驶舱前方的整堵墙面,可以清晰地透过此处看到海面上的情况。   稀奇的是这里居然也有一台自动售货机,电子屏就安插在驾驶舱的墙面上,但它的后方完全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墙,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储存资源的地方。   见池昱开始捣鼓机器准备补充弹匣,陈依婷便在旁边小声嘀咕,“难不成这些资源都是凭空出现的?”   然后池昱的回答也和以前一样,“这都已经是神明的游戏了,也没有必要吹毛求疵地去理解祂的逻辑与设定吧?”   作为队伍里最慷慨也是最富有的点数拥有者,池昱按照惯例购买了一些子弹与食物资源,每每这时,谭新蕾都会阴阳怪气地凑过来,小声揶揄他,“只要你和自动售货机同时存在,就算我们在海上漂流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也饿不死吧?”   池昱:“……?”   池昱:“你在也一样,也一样。”   关于他的点数太多这个梗,谭新蕾估计能和他玩一辈子。   “哎呀,这玩意还有自动导航,可高级嘞!”杨瑞文在驾驶舱的电子屏前一顿捣鼓。   这里的驾驶器要比现实中的船只来得好操作许多,很多专业的术语以及操作系统都改成了游戏里那样简单易懂的模式。   要是连这都看不懂,还能使用自动驾驶,反正这海上也找不到第二艘船,只要不碰到雷暴天气或是海啸灾难,多数都可以成功到达目的地。   “小池,你来弄吧,你是年轻人,电脑比我好。”大家都在等待杨瑞文操控驾驶端,结果他却默默将目光看向了旁边刚准备坐下歇息的池昱。   大抵是这一路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他在操作,久而久之,只要一看到需要操纵的键盘或机械,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交给池昱。   小少年无语万分,感觉自己就是班级里的信息管理员,只要老师一说“这电脑怎么打不开了”,全班同学就会齐刷刷地把脸转过来,盯着他直看的那种。   “目的地选择……中心城,自动驾驶模式,启动。这样就成了吧?”在驾驶端上操作了一顿,池昱最后确认了一遍屏幕中央航线系统所显示着的状态。   见谭新蕾点头,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找了个还算舒服的角落坐了下来,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海面上本来随波逐流的船只在一分钟后启动了引擎,驾驶舱的地面跟着翻起的海浪摇晃了几下,接着整艘船内的灯光全部亮起,在能够看到海面的透明窗户右上角又投影出了一层新的小地图,以供给玩家查看路线。   窗外的景色开始向后倒退,海浪比原先更加迅猛地翻腾,大量的白沫扑打在船只两侧,电子女声也同频响起:   【自动驾驶模式已开启,目的地,中心城,预计三天后到达。】   “哦哦哦,动起来了!”杨瑞文辛苦了大半辈子,大抵这是第一次有坐装甲船航海的机会,让他不禁兴奋地趴在窗口指着海面边叫边看。   一旁的陈依婷虽不说话,但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船舱外的世界,眼底星光灿灿,显然内心早已同杨瑞文一样激动,只不过淑女的优雅让她选择矜持。   然而半分钟后……   这两个快被直射的阳光给灼瞎的“孩子”幽怨地转过头来捂着眼睛,哀嚎道,“还是等天色暗了再看吧……”   不看窗外,他们又无事可做,见到达目的地还需要整整三天,现在又是大白天的睡不了觉,几人便有一没一地开始聊天。   “不知道当时选择去做支线任务的玩家现在如何了,要是真能拿到血清治愈生物母,到时候丧尸全部清空,我们是不是也不用这么累了,只要直接走到绝对防御站就好?”   “哈,”听到杨瑞文的奇思妙想,谭新蕾嗤笑出声,“确实是个好想法,很适合喜欢躺赢的人。”   她说罢,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昱一眼,叫他有些尴尬地赔笑了两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池昱第一次进副本,确实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靠别人带自己躺赢。   就算他现在已经成长了不少,但还经常做着类似的美梦,可他自认为自己摆烂的心态已经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谭新蕾给看出来了。   ……   驾驶舱内的冷气滋滋运转,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人的身上像是盖了层暖洋洋的薄被,随着海浪如被海风轻抚而过的清响,船只似有似无地摇晃,哄得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一群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只有船只隔着水雾探照在海面上的灯光才能让他们勉强看清前方的道路。   “白天的大海和夜晚的大海区别还真大。”陈依婷靠在窗户旁,她本想趁着没有阳光好好欣赏大海的景色,但没想到夜里的深海会如此恐怖。   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夜幕漆黑的色彩中,船只的灯光在海面上摇晃着,视野能看清的地方永远只有探照灯所扫过的区域,时不时能看到细雨似的白点在光柱间浮动,汹涌却不见底的深海总让人忍不住要脑补,会不会有什么巨兽忽然从水面下冒出头来把他们的小船给掀翻。   滴滴。   电子屏的红灯闪烁了两下,整个驾驶舱内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提示音。   一颗红色的小点出现在了莹绿色的屏幕上,它的位置正处于这艘装甲船的正前方。   【半径两百米内发现其他船只存在。船舶编号:XX11326-2,系同港口快艇。】   “这是什么意思?发现敌人了?!”杨瑞文从睡梦中被警报所惊醒,他来不及揉醒自己的睡眼,第一件事就是趴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窗边向海面窥探。   “确实发现了其他船,但不是敌人,是和我们从同港口出发的快艇。”早就醒来的池昱站在驾驶端前,目光紧紧盯着在屏幕中与自己船只越来越接近的红点。   虽然系统已经明确识别出对面的快艇是自己人,但池昱还是降低了航速,略微偏移了航道,生怕天色太黑,他和对方的快艇会因为预估错误而导致两船相撞。   但随着航行的速度减缓,池昱也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   船开得快的时候,红点与他们接近得也快,现在他开得慢了,红点竟然也稀奇地慢了下来,遂在确认对方已经能透过海面看到他们船只的前提下,池昱拿起旁边的收音器开始向外喊话:   “船舶编号:XX11326-2请停下,我正在向你们靠近。”   他的声音透过海平面传出去了许远,但兴许是因为海浪的声音实在太大,他的发言很快就被浪潮吞没了进去,而那艘快艇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他的呼唤。   “等等,”池昱刚想再次喊话,一旁谭新蕾忽然抢过了他手中的收音器,将它重新插回了原位,旋即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这艘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移动过位置,只是我们在单方面地接近它。”   电子显示器上,几人的船只与红点仅仅只剩下了五十米不到的距离,但也确实如谭新蕾所说……他们会觉得对方在航行过来,是因为海水流动的方向正好与他们的船只所相反。   那艘快艇是被海水推过来的,而非是船员主动驾驶的。   眼前的透明窗户不断反射着刺眼的灯光,晃得众人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见实在是看不到什么名堂,池昱索性夺门而出,口中还不忘告知其他人一句,“我去外面看看。”   甲板上摇晃得厉害,海面上没有遮蔽物,夜间风大,几次都要把池昱吹得差点从甲板上飞出去。   他艰难地扒拉住旁边沉重的金属门固定住了自己的身形,又借着船体前方的探照灯往快艇的位置去看。   幸运的是今晚不是雾气天,他轻松就找到了与他们只剩下二十多米距离的快艇,但不幸的是,就如谭新蕾所说,这群船员已经凶多吉少。   他们确实是随着海水飘来的,因为快艇的外壳早已在什么东西汹涌的冲击下变得四分五裂,只余下几块残破的木板还漂在水面上,随着浪花沉沉浮浮。   快艇毁坏,一整艘船的玩家全都不知所踪,只剩下那个挂在铁片上破破烂烂的定位器还在夜色下跳闪着幽怨的红光,显然他们的装甲船能识别出它的靠近就是因为这东西的存在。   又一道浪花在夜色下翻飞,刚刚还被海水吞没的木板从底下冒出了头,但令人惊讶的是,这次上面居然趴了个人形的黑影!   池昱看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但见对方胳膊紧紧抱着木板,牙齿也死死咬着木板的一角,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透着一股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这还有个活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杨瑞文就从他身后的驾驶舱里钻了出来,并且一眼就瞧见了水里漂着的人影。   他觉得稀奇,便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根钢管伸到了那个即将漂来的黑影面前,示意对方可以拉着这个上来。   可谁想海水推着人影往前移动,钢棍都与那人擦过去了,对方却毫无一点要伸手去抓的样子。   “你哪里想不开啊?不想活的话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地抓住木头!”杨瑞文无语至极,不管是别人糟蹋他的好心,还是对生命毫不敬畏这件事。   “不对劲,大叔,你最好小点声。”他正骂骂咧咧着,池昱故意压低了的声线就诡异地响了起来。   他不知何时从驾驶舱里找来了一把手电筒,在杨瑞文不解的目光下把灯光移去了海面上漂浮着的人影。   光线充足,两人终于成功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是一只已经被海水泡到肿胀的丧尸!它膨胀溃烂,已经有了明显的巨人观,但病毒还在它的体内不断分泌,使它不受控制地摆动躯体在水面上漂浮。   因为这家伙已经没有大脑可以进行思考,所以才会对杨瑞文伸去的钢管视而不见。   “快走,他们的血肉之躯不可能抓破装甲船。”池昱在个人利益面前总是非常冷血,能够提醒杨瑞文也一起跑路已经是他最大的温柔。   但奇怪的是对方像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半晌,他才在池昱不解的注目下,颤抖着手指指向了海水上的丧尸,哆哆嗦嗦道,“我,我好像看到熟人了……”   他一愣,将手电筒晃去了海面上,随着灯光在夜幕下逐渐敞亮,丧尸早已浮肿充血的面庞也慢慢清晰。   这居然是当初那个开场就提议去支线任务的中年男人!   当时池昱还惊叹过这人居然已经闯过了三个副本。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也是死在这不见天日的虚假世界中,任海水淹没他的躯体……   “不对劲。”本来还在叹惋对方的池昱忽然白了脸色,他意识到了一个极其怪异的点。   “他死在海里,说明遭遇了海难,快艇爆炸,淹死,被鲨鱼吃掉,各种结局都有可能,但他的身边没有感染病毒的人,怎么会在死后变成丧尸?”   和他一起上船的人都是刚进游戏的新玩家,不可能会携带有病毒,他们这一路过来也没有见到一个丧尸的影子,所以这人到底是如何在没有任何病毒的情况下受到感染的?   “池昱!!”谭新蕾忽然在驾驶舱内高呼他的名字,把还在思考问题的小少年给吓了一跳。   他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整艘船却忽然猛烈地摇晃了起来,海浪一阵接一阵地从正面汹涌扑来,海水沾湿了甲板的地面,差点把后头没站稳的杨瑞文给掀翻下去。   好在池昱眼疾手快,将已经半只脚滑入海里的他给拽了上来。   彼时的丧尸就在底下拼命嘶吼,但它等不到船上的人再次落水,海水就将它彻底吞没了进去,在一番弱小又无力的挣扎后,木板脱离了它的胳膊,丧尸也很快在水面上消失了踪影,一切归于黑暗。   “谢谢你,小……哎?”杨瑞文的感谢还没说完,池昱就匆匆往里跑,他甚至还因为打滑而摔了一跤,但他根本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便又一次手脚并用地爬起身,钻进了驾驶舱。   “要触礁了啊!你个白痴,既然不待在驾驶室,为什么要关掉自动航行?!”谭新蕾见到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小姑娘两手掰着船舵,蹙着眉头咬牙切齿,显然是因为这东西转弯太慢而感到头痛欲裂。   当然更关键的原因是,池昱关了自动导航没告诉她,而当她发现路线偏移到会触礁的时候已经晚了。   池昱自知理亏,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站在谭新蕾的身边焦灼地望着电子屏上他们航线的方向。   透过驾驶舱的窗户,探照灯打亮了前方的道路,那块体积颇大的礁石就拦截在船只的东北方向,眼看着打在上头的探照灯光圈越来越明显,礁石也在众人的眼前无限放大。   “不要啊!!”在确认他们无法避开触碰后,陈依婷抱头尖叫。   也是在她哭声响起的那一刻,船体撞上了礁石,整艘装甲船都同地震般猛烈地摇晃起来!   船体倾斜,海水漫进了驾驶舱一部分,沾湿了众人的足尖,杨瑞文双手紧紧扒住驾驶室大门的把手,勉强将自己停留在了甲板上。   万幸的是,谭新蕾的自救还不算太晚,震动很快就在错开礁石后结束,船只的侧面虽然与其摩擦,但因为装甲坚固,破损的地方只有那扇用来观景的窗户。   “还好有你……”尘埃落定,池昱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劫后余生让他有种灵魂都升华了的不真实感。   “别在这会儿给我假惺惺的……还不都是为了给你擦屁股。”谭新蕾两手还紧紧握着船舵,她的背后冷汗涔涔,心脏也跳得飞快,全身上下只有嘴巴最硬。   陈依婷也在惊恐中睁开了眼睛,见四周一切如初,谭新蕾还有力气揶揄池昱,她悄悄松了口气。   但她还未感谢这两个孩子所做的付出,外头的杨瑞文又忽然大叫起来——   “池昱!快来啊!!”   池昱:“……”   我是你们的亲妈吗?   为啥一出事都喊他的名字啊!   “发生什么了?”池昱提着手电筒大步跑出了驾驶舱,他先照了照杨瑞文的脸,见对方惨白着脸色直勾勾地盯着大海的远方,他又不解地将灯光打了过去。   今夜无月,漆黑幽暗的海面上,一颗长满了光滑鳞片的深蓝色鱼头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水中。   它皮肤油光锃亮,嘴唇颇厚,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没有眼皮,但又不像鱼那样长在头颅两侧,而是以一上一下的方式排列在鼻子的上方,透过灯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甲板上的两人。   海浪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它们不断击打在鱼头的面庞,浪花翻飞,如此大的力道却无法移动它的位置分毫。   “这家伙光长相就是精神污染了……”池昱嘴角一抽,默默地移开了手电筒的光。   但他扭开的脸很快又被杨瑞文给强硬地掰了回来,“就算你不照它,它也不会消失的,小池……”   男人打碎了池昱的自我安慰。   并且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像是为了赞同杨瑞文的说法,那颗鱼头忽然往上升起,紧接着大片的黑影在装甲船下缓缓浮现,船只也在这般震荡下倾斜,一瞬间海水犹如倒灌般涌入甲板与船舱,逼得里头的两个女孩子也不得不拼命地往驾驶舱的门口跑。   “什么鬼啊!!”   近百吨重的小型装甲船在那东西的怪力下整个九十度倾倒,本该是地面的钢地板竖直起来变成了墙面,让谭新蕾与陈依婷只能攀着那些进水的机器往上爬才能勉强够到出口。   池昱与杨瑞文也扒拉在甲板的边缘,他们双脚踩在倾倒的驾驶舱外墙保持平衡,整个人都随着船只的摇晃而摇摇欲坠。   但看这船舱进水的速度,以及仅凭人类根本无法把它给扶回原位的状况来看,这艘船大概率是要不得了。   而比之更要命的是,等待着他们的不是沉溺深海,而是——   鱼头怪物的整个身躯都在海面上现形了,它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片,但体态又像浮在水面上的青蛙,体积也要比他们的装甲船大上几倍,更恶心的是,那个鱼头居然只是它脑袋上的一个小“疙瘩”!   它真正的脸上除了巨口以外没有任何五官,那些鱼头密密麻麻长满了它整个头部,替代了它本该没有的视野。   怪物忽然张开巨口,恶臭扑面而来的同时,海水从它齿缝间流淌而出,叫众人看清了他牙缝里已经被咀嚼到只剩下残渣的丧尸。   而池昱他们的命运,恐怕也将和这个家伙一样了…… 第56章 绝对防御站(13)   这就是摧毁了那艘快艇还把船员们感染成丧尸的怪物。   探索未知海域本就危险重重, 如今海底还隐藏了这么个东西,难怪神明要将支线任务定义为最高难度,毕竟大部分的人在见到生物母之前, 可能就已经葬身在这怪物的嘴里了。   海风呼啸,水面疯狂翻涌, 摇摇晃晃中本就倾倒的装甲船上与礁石触碰而磨损的地方彻底碎裂, 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船只,就像钢化玻璃被击碎了最脆弱的一角也会整块破碎一样,这艘坚固的重型船只就在这样看似无用的水流冲击下变得四分五裂。   池昱惊慌失措间, 装甲船被炸飞的残骸掉落到了不远处的海水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 像是攥住了自己最后的希望,好在那块残骸不负众望地漂浮在了水面上, 池昱也得以喘息。   “你们还好吗!?”混乱中他也来不及去在意怪物的动态, 而是马上回头关心自己的队友。   陈依婷的站位太过靠下,船只开裂后掉落下来的木板第一个砸到的就是她的脑袋,女孩子一时避之不及当场就眩晕过去,好在附近的杨瑞文赶紧拽了她一把, 两个人这才艰难地倚靠着那块碎裂的木板漂浮在海上。   谭新蕾要比这几人来得灵活的多, 侧翻过来的装甲碎片在海面上形成了逼仄的“陆地”,她站在甲板上, 身形随着翻滚的海水摇晃不止,但她的目光死死咬着眼前的巨兽, 显然并不打算在这里向命运低头。   “谭新蕾!你打不过它!”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池昱抱着岌岌可危的碎裂浮板冲她大声吼叫, 但无奈风浪的声音更大, 对方并没有听到。   谭新蕾的能力是四人中毫无疑问的最强, 但面对那种随时可以吞噬掉轮船的怪物来说,她的莽撞与不甘心显得太过于不自量力。   完全不适合战斗的场地以及实力上绝对的差距,在谭新蕾腰间的武器被抽出之前,怪物那长着蹼的巨爪已然从水里抬起——   隐藏在漆黑海面下的手掌掀开了更加汹涌的风与浪潮,一时之间它手臂所沾染到的海水倒灌而下,它们争先恐后地沿着蹼面滚落,化为了滔天的大雨噼里啪啦地降下,水珠砸在池昱的身上都让他觉得疼痛。   “谭新蕾!”   电光石火间,少女被怪物一掌拍飞,她重重跌落在还算完整的甲板残骸上,但浪潮一大,她的身子便随着倾斜的甲板往下滑动,好像随时都要沉入深海里去。   池昱水性稀烂,海水又凶,谭新蕾与他的距离太远,他恐怕没办法马上去救,更不要说一旁的杨瑞文。   他连拽着陈依婷不沉水都已经非常艰难,自然没有工夫再去照顾谭新蕾。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能存活的概率有多低。   要么被怪物吃掉,要么溺死深海,除非幸运之神眷顾,比如在怪物把他们消化前从它的腚眼子里被拉出来,要么就是海浪把他们给冲回岸边。   但这根本不现实。   耳边的轰鸣声响个不停。   海面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分不清是海水还是雨水的冰冷液体如巴掌般砸在池昱的脸上。   周遭的气温极低,冻得他连呼出的吐息都冒着白烟,抱着木板的骨节更是大片大片泛起了薄红。   池昱觉得自己有些脱力了,意识也迷迷糊糊地快要昏厥。   “池昱!坚持住啊!快往后面游,它过来了——”   嘈杂的海浪声中,他听到了杨瑞文的呼唤,那种在睡梦中忽然的下坠感惊得他睁开了眼睛。   !!   但他看到的不是满脸愁容的杨瑞文,而是怪物已经向他无限接近的巨口。   那一排排墨绿色的鱼头在怪物的脑袋上同步地眨着眼睛,同死鱼一样无神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脸上,犹如死神在向他宣判死期。   “……”池昱被吓得不敢呼吸,整个人都筛糠似的抱着木板发起抖来,但那怪物对他的注视仿佛有着魔力,让他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却无法移开视线。   在那无数双如聚光灯一般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里,池昱诡异地感受到了熟悉的目光,就好像曾经那些会喊他“妈妈”的怪物一样。   它们不温柔,不善良,也不乖巧,但它们向他展露的,是绝对的顺从。   眼看着杨瑞文带着陈依婷顺着海浪越漂越远,而谭新蕾也已经半身入了水,遂抱着最后那一丝在谁看来都有点可笑的希望,池昱闭上眼睛,对怪物大声祈求道:   “救救我,还有……我的朋友!”   雨声风声席卷着海面,好像连人们的视野都要被这片幽深神秘的大海所吞噬,杨瑞文没有听到池昱在与怪物说什么,但他见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下,少年紧蹙的眉头与带着绝望的侧颜。   ……他是在向那种怪物祈祷吗?   下一秒,没来得及他多想的,刚才还深邃不见底的海面下忽然浮现出更大片的黑影,肆意强烈的浪花拍打过来,彻底粉碎了杨瑞文手中的船只残骸。   可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沉入深海的那一刻,他与陈依婷的身子却被什么东西稳稳接住带离了海面,就连刚才已经消失在深海下的谭新蕾也一道被托了起来。   冰冷湿滑的巨大蹼掌将他们放置在一片满是古怪肉坨的平面,杨瑞文在惊恐中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居然在怪物的背脊上!   “坐稳了,大叔!”池昱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打乱了杨瑞文恍惚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抓了把旁边还昏迷着的陈依婷,同时也见到了池昱把另一侧的谭新蕾给抱了过来,让她稳稳地躺在了怪物背脊的正中央。   更让杨瑞文觉得惊奇的是,刚才还要将他们全部吞入口中的怪物居然完全默许了池昱的行为,它甚至在调转了方向后,开始向海平线徐徐游动。   怪物的移动速度比自动导航的装甲船都不知要快上多少倍,淅沥的雨水拍打在陈依婷没有血色的白皙脸颊上,连海风都变成了仿佛能刺开人肌肤的刀刃,冻得他们浑身发疼。   ……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带着他们停驻在了海岸线的港口处,此刻天空还雾茫茫的看不见光,远处的天际线泛着朦胧的鱼肚白,它们在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咳咳咳……!”谭新蕾呛了水,虽然意识还未清醒,但整个人都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不停地咳嗽。   池昱见状马上拍拍她的后背帮她排出肺泡里的水,但这期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怪物还伏在海面上乖顺地望着自己,遂他赶紧转过身,同它挤眉弄眼一番,示意它应该在他被同伴怀疑前离开。   哗啦啦……   海水泛起了层层白涛,怪物似乎听懂了他的暗示,在片刻的沉默后,这几乎可以掌管深海的巨兽慢慢往后退步,它的身形一点点地淹没在深海中,直至整片海面都随着它的消失而归于平静。   海浪簌簌扑打上沙滩,天边的云朵随风流转,露出了第一缕来自于太阳的金光。   当温柔的色彩慢慢填满这黑白的世界,还坐在原地发怵的杨瑞文终于回过了神。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还稀里哗啦地往地面淌着水,但他根本顾不上,只拼命跑到池昱的身边,心有余悸地问他:   “是你操纵的吗?”   “什么……?”池昱的嘴角抽了抽,假笑的有些明显。   他知道怪物总是在副本里帮助他,所以面对这只海怪,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它请求,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听了他的话。   但这种事情不管放在何种状况的副本,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古怪且不能接受的。   就立场而言,怪物是他们的敌人,而能被敌人所帮助的人,自然也是不会被人类所信任的。   见池昱不答,杨瑞文又问了一遍,“那只海怪啊,操纵它的人是你吧?要不然它怎么会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伤害我们变成救我们?”   池昱抿唇,眸色渐黯,如果没有当时他被别人从断桥上推下去的事情,他或许还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他操纵怪物的能力,但现在不行了,一个人不会拥有两种能力,他已经说过他的能力是自我再生了,所以这种设定他无法自圆其说。   但没想杨瑞文会忽然又开口,这位中年大叔似乎总有一套逻辑能把自己给说服,见池昱不作答,他还能小喇叭似的继续说:   “你怎么还真考虑上了啊?能操控怪物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再说了,你要真有这能力,丧尸也不至于要连你一起揍吧?”   “呃……”池昱答不上话,满脸写着焦急。   “啧啧,不过那东西应该算得上是海中霸主了吧?会随心所欲一点也很正常,比如前一秒想吃我们,后一秒又想救我们玩玩之类的……”   杨瑞文提供了各种猜测,虽然池昱全程都脸色铁青,完全一副“糟糕我该怎么解释”的吃苍蝇表情,但对方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坚定地自己说服自己,属实牛人。   最后他只能扯开嘴角,“哈哈”干笑了两声,用尴尬结束了这个差点让他被踢出队伍的话题。   ……   太阳很快升起,海边的温度有了回暖的迹象,但海风依旧强烈。   几人浑身还湿漉漉的,生怕在这儿待久了会风瘫,遂队伍里唯二的两个男人担任起了照顾昏迷的女孩子的责任。   池昱背着谭新蕾,杨瑞文则抱着陈依婷,两人打算赶在被丧尸发现前赶紧找到足以歇脚的栖息地。   中心城要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区域都要来得高级,但并不繁荣昌盛。   比起排列整齐的高楼建筑,亦或是各种装置在商业楼顶端的电子广告牌,更让人在意的只有满地随处可见的尸体。   人类与丧尸的躯体在时间的流逝后慢慢化作了同样的青紫色,他们浑身肿胀发绀,要么就是烂的只剩下森森白骨,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却因为死亡而混杂在一起堆积成山,散发着阵阵恶臭,让路过的杨瑞文只觉唏嘘。   清晨的初阳照亮了大地,没有点灯的街道上终于有了明媚的色彩。   两人找了个在战斗中已经破损到连大门都没有的废弃大楼,见四周没有丧尸徘徊,便赶紧带着陈依婷与谭新蕾匆匆躲了进去。   满地的残垣废墟堆积起来反倒成了挡风的墙壁,落叶残枝被风吹落进来,池昱赶紧将它们拾起统统堆到了杨瑞文的面前。   中年男人非常意会地伸手,用指尖触碰树叶点燃了这堆临时的篝火。   火焰噼啪燃响,周围的环境温暖下来,两人一直紧绷着的心情也跟着慢慢缓解,但并没有任何已经到达中心城的喜悦。   数次的灾难只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感到疲惫,更不要说他们离开副本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衣服被挂在废墟上,火堆徐徐燃烧,烘烤着被海水浸透的布料。   青烟顺着风流从大楼的一侧汩汩飘出,成了这死一般寂静的城市里唯一的动态。   等待队友醒来的期间,熬了整整一晚上都没睡的两人随便找了个有掩体的角落,墙一靠,眼一合,几乎要不了几秒钟就困得昏死过去了。   但就在池昱迷迷糊糊地又开始梦到之前那团黑暗的梦时,他的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嘡!   有什么东西瞬间砸上了他左侧的墙面,在混凝土的建筑物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坑。   池昱被这异响惊醒,对面的杨瑞文也惊恐地睁开眼睛,他脸上的疲惫还没消退,但嘴里已经开始慌乱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在射击我们。”少年轻轻触摸仍然发烫的墙面,装填过弹药的金属壳就滚落在他的脚边,弹头已经变了形。   虽然不太明显,但被打穿的坑洞呈由上至下的斜面,基本可以断定枪手是在高空狙击,并且对他们的位置了若指掌。   “池,池昱……”   他正躲在墙后寻找对面高楼上的枪手,一旁的杨瑞文忽然颤抖着声音抓了抓他的袖口。   有窸窸窣窣的异响从四面八方逼近过来,两人的小臂上不约而同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不祥的预感无比明确地诉说着,他们被包围了。   枪声惊动了潜伏在附近的丧尸,对听觉格外灵敏的它们拨开碎石,推开挡路的墙壁,要么就是从阴暗的地底缝隙间探出脑袋,丧尸从一切两人想象不到的地方源源不断地钻出,惊出了他们一身冷汗。   原来在他们之前休息的时候,就和这么堆无声无息的活死人同处在如此相近的距离……   “那东西不一定会上楼,我们先去二楼。”池昱说着,背起了仍未醒来的谭新蕾,转身就要往后侧的楼梯通道跑。   要他们两人各自背个队友冲出重围,那不现实。四面八方都是丧尸,能保证自己不被咬就不错了,更不要说照看身上毫无意识的队友。   逃到楼上至少还能有点活路,撇去部分丧尸不具备上楼的能力,就算能上来的也只有楼梯那一条通道,他们完全可以把丧尸堵在那道一米多宽的通道口进行抹杀,还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可惜池昱只有想法很不错。   他才指挥杨瑞文一道跟上,就听得耳边又是“嘡”的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墙在枪击的威力下开始产生裂痕并往后倾倒。   “他怎么还来啊!”杨瑞文痛哭。   如此大面积的物体就在眼前碎裂,逼迫池昱不得不停下脚步,他眼睁睁看着墙面破碎成了几块还带着钢筋的石头又滚落在脚边,然后露出了楼梯口下更多被噪音吸引而来的丧尸。   “完了,四面楚歌了。”池昱脸色一白,默默地看了眼旁边同样绝望的杨瑞文。   通往二楼的道路也被堵住,四周又都是丧尸包围,现在他们真的只剩下最后一条通路了——   杀出去。   将两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到废墟旁护好,池昱与杨瑞文掏出了各自的武器。   他们的实力很一般,但点数真的很多,每次看到自动售货机,池昱都像洗劫似的要买个一背包弹匣,而现在终于到了给下一批弹匣腾空间的时候了!   “直接开干!再不济我还有神明给的能力,可以用衣服做火棍!”杨瑞文拍拍胸口,示意池昱可以放手一搏。   “速战速决不行吗?我不想光着身子死掉。”比起在这里边哭边被丧尸吃掉,他宁可燃烧生命,至少死的倍有面子。   当然,他也没打算要死在这里。   池昱还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可能让那个恶劣的神明就这样白白欣赏一场好戏。   两人背对背靠着,一人对前一人对后,全权将自己最脆弱的角度交予对方守护。   能源被加热至沸腾,池昱一端枪口,新购买的火焰枪2.0就开始向外喷射炽热的白烟。   过于刺鼻的汽油味吸引了丧尸的注意,而待它们凑近一看,白烟瞬间化作了赤色的烈火,将这群没脑子的活死人统统吞没。   “嗷嗷嗷——!”   丧尸被烧得浑身冒火,趴在地上不断嚎叫,另一侧的丧尸也狂奔过来向两人发起进攻。   杨瑞文的枪法虽然不是太准,但丧尸每每到他附近都会被池昱的火焰枪所吸引而停下脚步,这种几乎贴脸的距离让他无需瞄准就能轻松爆头。   火焰枪本就倚靠能源发射,开关只需要拨动加热器上的隔热片,没什么太大的动静,杨瑞文的手.枪也被池昱重金安装了消.音.器,两个人的战斗虽然轰轰烈烈但又莫名安静,渐渐地便没有更多丧尸向他们靠近了。   眼看着战局即将胜利,杨瑞文的内心也难以抑制地雀跃起来,但他刚准备叫背后那小子一鼓作气来个完美收尾,却忽地听到他口中发出“嘶”的一声轻喘。   “池昱?你没事吧?”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妙,杨瑞文紧张地追问,但因为丧尸还在袭击,他没有回头去看。   池昱也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用枪尖挑开了扑上来的丧尸,又用火焰将它烧成焦炭。   就在刚才,这只丧尸腐臭发烂的牙齿撕开了池昱的小臂,病毒侵染他的血液,无需几秒就在他的皮肤上晕染开一层酷似霉菌的青紫色。   但因为战况紧急,再加上明明只要通关副本就可以离他的身世更近,那份不甘心在池昱的心底灼灼燃烧,让他选择了隐瞒伤情继续战斗。   而随着最后一只丧尸在杨瑞文的枪击中倒下,周遭的一切恢复了平静,池昱吃痛的抽气声也变得愈加明显。   他现在算是能理解李耀华那样的硬汉,为何会在感染后露出如此为难的表情了。   ……好痛,太痛了。   病毒侵蚀的感觉就好像撕开的伤口处又被浇上了刺激性极强的硫酸,这种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扭曲他的表情。   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是和杨瑞文互相庆幸躲过一难的时间,池昱也很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就这么恶劣地继续混在队伍里,直到他异变成丧尸的那一天。   毕竟对于现在的池昱来说,没有因为疼痛而蜷缩在地上“嗷嗷”大叫吸引别的丧尸过来,已经是他对于队友最大的仁慈了。   彼时战斗停歇,杨瑞文终于得以回头,他再次向池昱确认道,“我刚才听到你喘气,你是不是……?”   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希望池昱能够自己开口说的。   池昱:“我……”   少年翕动已经没有血色的唇瓣,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指还一直下意识地扯着袖口,好像在试图掩盖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被心底那份贪生怕死的欲念所打败了。   池昱伸手,叫杨瑞文看到了自己握枪的那只手掌,“如你所见。”   被火焰枪发热的枪托所烫出的小水泡密密麻麻地长了他一手,有些地方已经溃烂出血,有些地方的皮肤都在松开枪支时被它的金属外壳一起粘掉了去,比当时的李耀华还要惨烈许多。   “……我真的很痛,很难忍住不出声的。”池昱脸色惨白,硬是挤出个尴尬的笑来。   虽然这话也不算是假,但被丧尸咬碎的地方可要疼过烫伤千百倍。   那种疼痛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演愈烈。   他的头皮全程发麻,有一股冷气从他的脖颈直冲大脑,让他的理智都要在瞬间爆炸了,浑身上下的细胞也在嚎哭与尖叫,它们怒吼着——   好痛,好痛,好痛!!   “池昱,小心!”他正精神恍惚间,眼前的杨瑞文忽然惊呼。   男人的瞳孔倒影里出现了丧尸的轮廓,那东西不知是什么时候接近过来的,就这么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池昱的身后。   而当杨瑞文举起手.枪打算将它消灭时,扳机扣动,回应他的不是枪响,而是弹匣放空时才有的“咔哒”声。   完了!   杨瑞文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明确地咆哮着,他甚至急到伸出双手,将所有的能力灌入掌心,试图用肢体接触的方式直接点燃那偷袭的丧尸。   只不过在他成功前,第三声枪响破空传来,他的双手都还没碰到对方,丧尸已然在额头的正中央爆开了花,它像个不倒翁般摇晃了几下后便栽倒在了废墟中。   杨瑞文英勇就义却扑了个空,他双手没抓到丧尸,还因为惯性而尴尬地往前踉跄了几步,最后只得在一阵狼狈后困惑地问,“怎么回事?”   “……”池昱也被吓了一跳,他双手下意识地握了拳,在感受到掌心的剧痛后又倏然松开,目光幽幽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身着防弹背心的黑衣男子戴着墨镜端着步.枪,他迈开踏着长靴的腿,踩过废墟与满地丧尸的残渣,最后驻足在仍怔然原地的两人面前。   “恭喜你们通过考核。” 第57章 绝对防御站(14)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考核?这分明是把我们扔进丧尸堆里自生自灭!”   杨瑞文才死里逃生, 如今见到这可能是始作俑者的家伙还一脸轻松的样子,他的怒火就蹭蹭往头上冒。   池昱不言,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戴着墨镜, 两人瞧不见他的神情,但能大抵从他嘴角的笑意感受出来, 对方对他们的生命并不放在眼里。   “中心城是前往绝对防御站的必经道路, 肯定会有大量玩家在这里聚集。优胜劣汰的规则你们应该明白,这里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来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步.枪,完全不理会杨瑞文的气急败坏。   “你这是在神明的副本里又定了套新规则?”杨瑞文质疑他, “我们经过中心城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做没有资格?”   这位在池昱眼中无比和善的大叔还是第一次如此激动地顶撞他人, 因为他不满男人把他们的生命当做儿戏的态度。   “看来你们是刚来副本没多久的小萌新啊?”男人掏了掏耳朵,隐晦地表达了他嫌弃杨瑞文很吵的事实, 然后他将目光看向了旁边总不说话的池昱, “你们没有听说过中心城已经被打造成人类的防御站了吗?”   “人类的……防御站?”池昱眸色晃了晃,声线有些沙哑。   “没错,耗时整整一年,我们终于有了不需要神明庇护的, 仅仅依靠人类的双手而建立起来的防御站。”男人说到这里, 脸上多了些洋洋自得的神色。   “整整一年?你们在副本里待了一年?”杨瑞文觉得不可思议。   神明的游戏明明是大半年前才开始的,这家伙怎么可能会在副本里待上一年之久?   “很正常, 这是神明所创造的新世界,时间流逝的速度不一样也是情理之中。”面对杨瑞文的质疑, 池昱要显得淡定许多。   副本的时间与现世的时间并不相同, 这是池昱早就发现的一点。   他在副本里为了生存和其他玩家争分夺秒的那二十分钟, 或许就是现实时间的里整整二十天。   因为第二个副本明确说过游戏时间为一个月, 可到池昱回家的那天, 却发现距离自己进副本已经过了三个月之久。   而这个男人所说的耗时一年,很可能就是副本的时间过得要比现实更快,但因为大家身处“新世界”,所以察觉不到与现世的差别罢了。   “等等,先不纠结时间问题,你说的防御站是什么东西?不是副本的出口吗?”杨瑞文挠头,但火气是比刚才小了些。   “呵,跟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中年大叔就是难解释。”男人已经从嫌弃杨瑞文变成嗤之以鼻了。   凡是想要前往绝对防御站的玩家,中心城将会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越是往前,道路便越是凶险,以至于不少玩家因胆怯而选择停留在这里,最后甚至为了生存而开始搞基建。   中心城的建筑物与外墙的防御,相比其他城市要来得更为坚固,丧尸的数量也在玩家们齐心协力的绞杀下所剩无几,只要多加小心,这座城市绝对是整个版图上距离终点最近,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通过击杀丧尸获得相应的点数,我们将其用来购买种子,养料,遮阳棚,以及种种适合耕种的道具,在形成一条可以供大家生存的循环生态链后,多余的点数我们会购买肉类犒劳自己。”   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座足够大部分玩家生存的安全堡垒。   男人每次介绍到这里,嘴角都会扬起得瑟的笑意。   显然,对于那些贪生怕死也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玩家来说,这里确实是最完美的诺亚方舟。   而男人对池昱他们设计考验的目的就更好解释了。   在中心城定居下来的人们会对绝大部分的外来玩家产生敌意,他们惧怕那些身份不明的家伙会将丧尸病毒携带进城,再加上这里也确实不欢迎只会好吃懒做的“废物”。   “所以我们用噪音吸引丧尸对外来的玩家进行攻击,如果他们能通过,则会被欢迎加入“方舟”,如果不能……”   “停停停,”杨瑞文对于他们的作风无比不满,他打断男人高傲的介绍,愤怒道,“你这根本就是断绝了其他想赢的玩家的活路啊?如果那些人本来不该死的,却因为你们这所谓的考验而丢掉了性命……?”   “看来你还不是很明白啊?”见到杨瑞文又有异议,男人冷哼一声,嘲讽道,“会死在这种安全区的人,还能有什么本事到达绝对防御站?不过是弱肉强食的法则,而他们实力不够罢了!”   杨瑞文登时噤声,当然,他也不想在这里和陌生人大张旗鼓地争吵,因为那没有意义。   谭新蕾和陈依婷还处于昏迷状态,她们需要得到救治,如果不在这里加入男人的阵营,万一又有丧尸袭击,以他们的状态恐怕很难再战。   见杨瑞文默认了他的话术,男人冷眼睨了他一记,他扛起自己的枪,朝那两人勾勾手,“跟我走。”   池昱再次背起了谭新蕾,但不知道是不是体内已经被病毒侵染了大半的关系,他有些头重脚轻,身体也冷得要命,脚步摇摇晃晃的差点把那小姑娘给摔下来。   “忘记说了,不是通过考核就万事大吉了,我们的管理者会在稍后亲自审查你们够不够资格加入阵营。”男人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喋喋不休地说。   杨瑞文听得头皮发麻,没忍又跟他犟嘴,“破地方制度还挺多,大家都是普通玩家,他凭什么审核我?”   “和你一样嘴硬的玩家比比皆是,如今一个个的抽耳光都不肯走,希望你在这里待满一个月后,也能像现在这样坚定。”   “……”   杨瑞文背着陈依婷走在中间,黑衣男子则在最前带路,口中还不忘介绍他们“防御站”的规则,而池昱跟在队伍的最后,他麻木地背着谭新蕾,低着头一言不发。   察觉到了伙伴的不对劲,杨瑞文有些古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不说话。”   放在平时,池昱早就跳出来说那种会让三个人都尴尬的扫兴话了。   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没什么,只是睡眠不足有些累。”   他还是不敢告诉杨瑞文关于自己被咬的事实,他知道这种行为很卑劣,但当他可能会死去的那一刻真的到来了,他对活着的渴望就被激发到了极致。   他甚至不知道神明的“复活”对于感染病毒的自己还有没有效用,而且上一次死亡时,那家伙忽然一句话都不说了,这总让池昱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好像“复活”是需要他付出代价的。   穿过由废墟堆砌而成的小巷,一路上确实如男人所说几乎没有丧尸走动,几个人很快就到达了一处用混凝土墙壁简单围起的区域。   区域内的建筑多数完好,路边搭建有雨棚以及不少摆放农具的杂物架,颇有种乡下小县城的既视感。   放眼望去侧边到处都是开垦过的农田,绿植郁郁葱葱,谷物晒了遍地,甚至还有玩家在田野间四处走动,给杨瑞文有了一瞬间好像回到现世的错觉。   不过在两人抬脚准备进入前,带路的黑衣男子忽然伸手拦了他们一把。   面对杨瑞文迟疑的目光,他没有回复,而是转身看向了几人的前方。   有另一个男人正双手插兜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   他头发略长,梳了个中分,脸上胡茬倒是剃得干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配合已经不再洁白的衬衫,让他看上去像某个房地产油嘴滑舌的中介。   “郭先生。”先前还对杨瑞文满不在乎的黑衣男登时挺直了身板,抱着那杆枪向来人恭敬地鞠了个躬。   能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杨瑞文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   但没想这位在他设想中应该严肃高傲的管理者竟忽然大步向他走来,在杨瑞文震撼的目光下,他扯开他的衣领就开始在这位中年大叔的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啊啊啊!非礼啊!你干嘛啊!”杨瑞文惊恐,手脚并用地拒绝对方的无礼,但一抬头就见到黑衣男的枪口牢牢指着自己,吓得他登时不敢再作反抗。   最后他被这所谓的管理者扒光了衣服,就连四角裤都被他扯开了裤腰带往里头瞅了一眼,然后在“啪”的一声中,橡皮筋回弹,它重新在杨瑞文的身上归位。   池昱:“……”   虽然这样的场合真的很好笑,但池昱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在检查杨瑞文身上的伤口。   两人才经历过一场被丧尸包围的考验,稍有不慎就会在战斗中留下伤口,而携带有丧尸病毒的人,是绝对不会被允许进入“方舟”的。   管理者检查完了杨瑞文,见对方还满脸不悦地在穿衣服,他便直接上手去脱陈依婷的外套。   这举动一出来,自诩年龄最大有义务保护团队的杨瑞文登时不乐意了,他连自己的衣服都顾不上要穿,只用力推开了管理者的手,将昏迷的陈依婷护在了身下。   “你是不是脑子被枪打了?小姑娘的衣服你也要脱?”杨瑞文发着怒,若不是还有把枪指着他,他感觉自己能和这所谓的管理者扭打在一起。   但对方却显得要淡定许多,“天灾面前无性别,检查她们有没有被丧尸咬过,是我对这里所有人的负责。”   杨瑞文一怔,显然他的良心觉得管理者说得有些道理,但这到底是两个女孩子的清白,就这么给人随便扒开来看,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最后他动了动嘴皮子,干涩道,“她们连战斗都没有参加,不会受伤。”   “没有参加考验是么?”管理者听他如此一说,果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很快他咧嘴笑道,“那她们没有资格加入阵营。我们不欢迎混软饭的废物。”   “怎么就是混软饭了?陈依婷的能力是治疗,队友把我丢了都不会舍得丢掉她,谭新蕾又是超强战力,你看看她点数的余额就知道,她能碾压这里在场的所有人!”杨瑞文据理力争。   他自己怎样无所谓,但这两个还没醒来的女孩子至少得有休息的地方,这也是他为何忍受着各种对他们的不满也想要进入防御站的理由。   经杨瑞文这么一说,管理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就眯起眼睛威胁道,“等进了防御站,你最好别被我发现你是在撒谎,不然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无所谓。”杨瑞文回得很快,因为他本就没有撒谎。   见他眼神如此坚定,管理者的目光便移向了队伍最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的池昱,“你总是男人了吧?”   那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还是沉默,但看他神情紧张往后退步的样子,早已有了丰富审查经验的管理者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怎么了?”他说着,指尖往西装裤的口袋里轻轻一握,脸上却毫无波澜地继续和蔼笑道,“这么紧张,你该不会是被丧尸给咬了吧?”   没想到会被管理者一语中的,池昱顿时缩小了瞳孔,他不停地吸气又吐气,缓缓往后倒退,可挣扎了半天,他那因病毒而磨损的嗓子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我,我……”   一旁杨瑞文见池昱这样也莫名有些急躁,他催促着,“快说话呀。池昱,你不是只有手掌被烫伤了吗?”   啊,他可以说是自己的手掌受伤了。   不对……管理者会检查他的全身。   池昱的大脑试图运转,但又因为病毒的感染而变得迟钝无比,他想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拒绝管理者搜身的理由,而他刚想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时——   呯!   火光闪烁,大脑被金属瞬间穿透发出沉闷的湿响,血点子如小雨般从他的发间喷溅而出,洒了他背上的谭新蕾一脸。   池昱还保持着刚才错愕的神情,但随着一阵穿堂而过的微风,他身形晃了两下,应声倒地。   ……   刚才还活生生的少年此刻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额头上被子弹穿开的小洞汩汩往外喷着鲜血,惊得杨瑞文顿时瘫坐在地,他瞪大了眼睛,直接瞳孔地震。   感受到了对方动荡的情绪,管理者踏着悠哉的步伐在他的身侧蹲下,他手中还拿着那把枪口冒着青烟的武器,冷冷笑道:   “和他一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被丧尸咬后因为贪生怕死而不敢告诉队友,愣是跟着所有人一起来到了防御站,最后因抵抗不过病毒感染而变成丧尸,再被大家一起杀死。   “他们的共同点是,在我问出相关的问话后,会表现出紧张,彷徨与胆怯,并且因为大脑迟钝,无法组织出完整的语言。”   这也是为什么管理者无需检查池昱的身上,就立刻确认他被感染并将他击毙的理由。   杨瑞文没说话,哪怕管理者的分析头头是道,他也只是自顾自地靠近池昱的身旁,用抖个不停的食指去探他的鼻息与脉搏。   见对方还不死心,管理者无奈笑道,“你这样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因为心疼队友,就硬是要带着被丧尸咬过的人一起进防御站。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这样做的结局只有两条。”   要么乖乖听话继续留在防御站,要么和这个已经被感染的家伙一起去死。   “末世降临,第一个先杀圣母,懂?”说到这,管理者起身,无所谓地望着脚边抱着池昱痛哭的杨瑞文。   反正防御站的玩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们又不是缺了他就活不了。   不过这个会治疗能力的女孩子,他绝对要带走。   “小池,小池……!”   池昱的呼吸停止了,身体的温度也在渐渐流失。   管理者的废话,杨瑞文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不敢置信地扒拉着少年的衣服,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努力在对方的身上寻找着伤口。   如果他真的被丧尸咬伤而感染,那么管理者的行为就等同于池昱当初对待李耀华和刘俊沐那样。   杨瑞文的内心也会因此稍微好受一点,至少池昱死得不冤,还贯彻了自己的作风。   可偏偏他把池昱从头检查到脚,愣是没有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一点点伤口,就连他掌心的烫伤似乎也因为他之前提过的自我再生能力而愈合了。   虽然不知道池昱刚才为何要面露惧色,但杨瑞文可以确定,池昱没有受伤,也没有感染丧尸病毒。   “你这个疯子!!”   在知晓管理者错杀了自己队友的那一刻,杨瑞文完全暴怒,他从地上站起了身,双眼红的快要滴血,头发都浮夸地炸了起来,像只龇着牙的疯狗朝管理者扑了过去!   “你做什么啊!”   管理者被杨瑞文扑倒在地,很显然他也看到了对方检查池昱尸体的全程,但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我也是为了这里的所有人好,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感染的对象!”   “你‘好’什么了?滥杀无辜就是你的好?!你杀了池昱!他是无辜的!”和自己一路同行的伙伴就这么在眼前被人杀死,还是子虚乌有的原因,杨瑞文无法控制他的情绪。   他与管理者扭打在一起,但因为没有接受过训练,杨瑞文的打法显得滑稽又杂乱无章,以至于训练有素的管理者反倒因看不穿他的套路而挨了不少拳头。   黑衣男端着枪,几次想要瞄准杨瑞文的脑袋,但都因为他和管理者缠打的太紧而导致不敢开枪,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也是这时,废墟的不远处传来了异响,石块滚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噪声吸引,正慢慢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郭先生,不好了,好像有……”黑衣男的“丧尸”二字还未出口,地上刚才还躺着的少女倏然不见了人影。   剑气卷起寒风如惊涛般袭来,将扭打在一起完全水火不容的两人生生分开,最后那柄利刃坠落,插在他们脚边的石块中,在阳光下散发着叫人头皮发麻的寒芒。   是谭新蕾的剑。   在众人含着惊恐的注目中,看似柔弱的少女走到废墟旁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她栗色的眸下移,宛若鄙夷细小的蝼蚁般蔑视着呆若木鸡的两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打算和这里的所有人同归于尽?”   谭新蕾的威压强的离谱,三个人登时不敢再造次,毕竟他们被丧尸包围时也从未有过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觉。   “起来。”她先把杨瑞文从管理者的身上拽了起来,眼角余光也瞥见了一旁倒在血泊中的池昱。   “池昱,池昱他……”在那场不知该往何处宣泄的暴怒过后,杨瑞文终于绷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捂着脸绝望地大哭起来。   少年的额头被开了个洞,血液一刻不停地从中流出,在他身下淌出一片血泊。   见到这一幕的谭新蕾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这队伍中最被自己看好的家伙会死在这种地方,但很快她就收回了视线,从他的身边跨了过去。   “末世副本,死一两个队友再正常不过,可能通关时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也说不定。”谭新蕾垂眸,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安慰道。   她是经历过两次副本的人,早已在无数次的离合中摸清楚了生存的门道,在这里为一个死人而感到悲伤,属于无效内耗。   杨瑞文跪趴在地,无言地抽噎。   “你们在中心城建造了避难所?”谭新蕾没有继续理会队友崩溃的情绪,而是转身收剑,看向了管理者,声音里含着一丝逼问对方的冷意。   浑身湿透到裙摆都在淌水的少女,非但没有像落水犬一般惧怕着他们手中的枪支,反而还带着股能随意碾压他们的高傲。   被称呼为“郭先生”的管理者胆战心惊地站起了身,显然谭新蕾仅凭一招就让他见识到了实力,而那地上会使用治疗能力的小姑娘,多半也不是杨瑞文在骗他了。   殪崋   “没错。这一年里我们在防御站建造了可供循环的生态链,保证每个避难者都有米饭和蔬菜吃,而且外围的防御坚固无比,除了本就存在于城中的丧尸,城外的鸟雀都飞不进来。”   郭先生介绍防御站时,话术与那黑衣男如出一辙,脸上得意的神色都不曾改变。   “仅凭一年就达到了供需平衡?”谭新蕾挑眉,似乎觉得郭先生的说法有些不可理喻。   “如果在现世,这肯定是不切实际的,但在副本中,我们拥有神明的能力,”郭先生微笑,他抬起手腕勾勾指头,一团莹绿色的光芒就在他的指尖绽放,“我可以催动植物快速生长。”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获得无限的食物,而他又能成功在这一堆强大的玩家中脱颖而出,成为管理者。   谭新蕾闻言不再追问,她用眼神示意杨瑞文带上还未醒来的陈依婷,而后反客为主地冷哼道,“行吧,带我们去你的防御站。”   >>>   防御站内部分工明确,空旷的地方全部被开垦为田地,再往里走便是不少通过考核的玩家所生存的“居民区”。   在三四个守卫看守着入口处的情况下,那些布满了弹孔的废弃建筑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居住所,虽说不能像现世的房子那样干净且牢固,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你们能待的地方就是这里,管理区是只有高层人员才能进入的地方。”郭先生的带路到此为止,他停下脚步,努努嘴巴示意更里头的区域才是属于他的。   “这是什么迂腐制度啊?万一丧尸来了,你们这些高层是打算躺在安全的地方吃香喝辣,让种地的‘农奴’玩家守在前面吗?”杨瑞文作为被欺压的老百姓,第一个跳出来质疑。   “我们也是有派出守卫保护玩家们的安全的,而且,我们的防御站不可能会有丧尸闯入。”郭先生说到后头那句话时,语气里带着万分的郑重。   但这种过于自信的肯定,反倒让两人察觉出了几分诡异的不自然。   “好了,我该离开了。至于你们同伴的尸体,我会让这家伙去处理。”郭先生说着,指了指后头端着枪,站姿板正的黑衣男。   对方在点头后就迅速按照原路返回去执行任务,而杨瑞文一提到池昱的事就来火,他刚想说些什么,抬头却又见到郭先生恶劣眯起的笑眼。   他一点都没有自己滥杀无辜的愧怍感,反倒是嗤笑着继续道,“我会尽量在你的伙伴异变之前让他彻底消失,这样……他至少能死得体面点,不是吗?”   “你……!”   “可以了,别无谓地浪费体力。”杨瑞文的气急败坏又被谭新蕾制止,她的沉稳与冷漠几乎可以超越防御站里大部分的战士。   虽然那些战士也不过是玩家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罢了。   在郭先生离开后,附近围观了全程的玩家默默围了过来,在杨瑞文好奇他们要做什么时,一条毛毯忽然盖到了陈依婷的身上。   旋即几个热心玩家走到了他们的前方,向他们挥挥手臂,“你们是新来的,还没有固定住所,前面有临时休息区,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第58章 绝对防御站(15)   一群人在某栋外观破烂的废弃大楼前停下了脚步。   杨瑞文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眼, 意外发现里面的陈设并不像表面如此凌乱。   有床,有衣柜,还有吃饭用的餐桌, 不过这些家具上的雕刻花纹各不相同,不是套装, 应当只是从各个废墟里随意拼凑出来的。   将陈依婷安顿上柔软的床铺, 杨瑞文就兀自坐在了床边的长凳,然后望着对面若有所思的谭新蕾沉默不语。   放在平时,池昱早就抓着那张纸质地图开始分析路线了, 可如今这支三人的队伍只剩下了无尽的死寂与对未来的迷茫。   说实话, 他能了解郭先生直接射杀池昱的心理, 作为管理者,想要保护这里的玩家是必然的, 池昱也曾这样杀死了自己的队友。   但那时候他们已经确认李耀华和刘俊沐会被感染成丧尸了, 哪有像郭先生这样,光看池昱表情紧张,就直接断定他感染了病毒,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杀死。   “这种冷漠又无情的地方, 我真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等陈依婷一醒, 我们就走。”杨瑞文越想越替池昱觉得不值,他握紧了拳头暗暗道。   但回答他的不是谭新蕾的冷漠, 而是其他玩家带着些许无奈的那句,“放弃吧, 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杨瑞文一惊, 便见到一个中年妇女将两杯热水端到了他们的面前, 道, “旅途辛苦, 喝点水吧。”   谭新蕾也不客气,拿过水杯就一饮而尽,她刚把那一肚子的咸涩海水给吐出去,现在早就口渴无比了。   杨瑞文则比较喜欢和人搭话,他不急着喝水,而是端着水杯追问道,“什么叫想走也走不了?”   大抵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都会比较喜欢八卦,听到杨瑞文这么问,妇女的目光马上在附近谨慎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杨瑞文的身边,说:   “其实在郭先生头上还有个领导者,郭先生负责管理生态链与居民区的玩家,领导者则有权利管理整座防御站,连郭先生那样的人都很害怕他。”   约莫半年前,还是普通玩家的领导人在此落脚,防御站初成,收留了不少因害怕死亡而不敢继续前进的玩家。   那时候很多生态链与防御机制都不成熟,守卫队也都是由玩家们自发组成,负责保护所有想要加入中心城防御站阵营的人类。   “但后来有一天,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来到了这里。他隐瞒了自己被丧尸撕咬过的事实,毫无愧怍之心地加入了我们的队伍,结果可想而知。”   病毒感染得很快,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这个恶劣的男人就遭不住病痛而异变成了丧尸,也是一夜之间,整个防御站都像被血洗一般,从原先浩荡的玩家大本营变成了丧尸围城的恐怖片。   虽然最后在领导人的努力下大家成功歼灭了防御站里所有的丧尸,但也是自那天起,领导人的精神变得不正常了。   他过度的谨慎、严苛,对于每一个加入这里的玩家都设置了艰难的考验,除此之外还要反复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携带有丧尸的感染源。   而他们无法离开中心城的关键原因,是去往下一个区域的闸门通路被强行关闭了。   从防御站的瞭望塔顶端往闸门南侧看,是一片比出生地更加茂密且幽深的丛林区域,道路直通瑞肯市的绝对防御站。但能到达此处的玩家本就少之又少,且因为接近副本的终点,丧尸数量也会成倍增多,从这里出发的人大多会在半路丧命,有去无回。   “考虑到闸门开启的噪音会吸引太多丧尸,一旦它们涌入玩家众多的中心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领导人索性关闭闸门通路,保证防御站内玩家的安全。”   “那想要离开副本的人该怎么办?我们可不想被那个混蛋以保护为名义而永远扣在这里啊?”杨瑞文惊呼,只觉得领导人的做法不可理喻。   “你们可以从来路退回去,沿着海岸线旁的城市绕远路,那里也可以到瑞肯市。”妇女提供了另一套方案。   杨瑞文愣了两秒,刚想说“还有路就行”,谭新蕾却先他一步问道,“从中心城出发和沿着海岸线走,哪边更快?”   “走直线和走曲线,那还用比较吗?中心城出发,半个月就能到终点,海岸线的话大概三个月。”   杨瑞文:“……”   “不过你们纠结这些也没用,一旦进了防御站就不能出去了,除非获得领导人的许可。”世界绕了一大圈,妇女现在说的这件事才是重点。   不管前方道路有多么坎坷,他们首先得想办法离开防御站。   “为什么?”谭新蕾不满。   按照领导人想要保护玩家的设定,把他们困在这里不接触外界危险的做法倒也合理,但为什么连自愿离开的人都不被允许?   “保护你们啊,还有什么为什么?”妇女偏头,反倒是谭新蕾的逻辑让她不能理解。   知道对方已经深受领导人的荼毒,少女叹了口气,选择换个说法,“那么获得领导人许可的条件是什么?”   “似乎是要玩家留下全部的点数吧,反正一些人到这里本来就攒不了多少点数,很多都选择直接给了。”   妇女那副轻松的语气似乎并不觉得领导人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不过谭新蕾却笑出了声:   “哈,他可真会精打细算的。”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更加艰难的许可条件,搞了半天,这位领导人就差把目的写在自己的脸上了。   不过是一只披着人皮,想要掠夺“羔羊”财产的狼罢了。   “你可别乱说!故事是真的,领导人他也确实保护了大家,只是关闭闸门这一点对其他的玩家不太友好罢了!”中年妇女见状,赶紧为这片领地的主宰者打起了圆场。   “哦,看样子你们没被他洗脑太多,还保留点自己的意识嘛。”只是谭新蕾仍然在不紧不慢地挑眉嘲讽。   她现在算是能理解那所谓的管理者郭先生为什么愿意给领导人做狗腿子了。   他的能力虽然可以催动植物生长,但前提也得有植物让他使用能力才行,想要供给这里那么多人都有饭吃并且种类丰富,他们必须不断地耕种,而这需要更多的玩家来做苦力。   除了蔬菜以外,肉类和其他的生活用品需要用点数来购买,可丧尸被阻拦在闸门外,只有少部分会因为新玩家的到来而被一起带入,仅凭这些点数自然是不够这群人的需求,那么如果想要获得更多的点数……   只能强迫新来的玩家加入阵营,合理掠夺他们的点数,要么就是以考验为借口将玩家杀死,反正“尸体”的点数不拿白不拿。   这群家伙完全就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建立自己威信的强盗。   >>>   傍晚时分,夕阳在天边荡开最后一丝余晖,夜幕徐徐降临,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门帘微动,谭新蕾跨过满地的残虹,再一次回到了房间。   “还没醒?”她看了一眼床上依然昏睡着的陈依婷,语气难得带了些担心。   “有职业是医生的玩家来看过了,小婷就是溺水缺氧导致的昏迷,问题不算太大,估计今晚就能醒。”杨瑞文靠坐在床旁的长凳上,他眼底满是疲惫之色,看上去守了她整整一天。   谭新蕾颔首,坐到了他的对面,“我也在居民区巡查了一圈,确实和那妇女说得差不多,这群玩家只是普通的生活在这里,也完全不知道领导人的真面目。”   “嗯……不过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些是真是假。”杨瑞文说到这,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悲伤的事情。   谭新蕾自然知道对方在神伤什么,她抿唇,这一路过来见杨瑞文心思单纯没什么坏心眼,她犹豫了两秒,索性直接道,“我打算去找池昱。”   杨瑞文:“……”   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杨瑞文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找池昱,”谭新蕾无语地重复,“我怀疑那个黑衣男没有好好处理他的尸体。”   原来只是这样……   杨瑞文再次垂下眼帘,但很快他又一脸担忧地看向对方,“这里表面上安全,实质上连老鼠都跑不出去啊。你现在说要离开防御站,不就是在和他们叫板吗?”   “不用你反复提醒我关于他们的设定。我有自信能不被发现,但如果被问起,你需要替我打掩护。”   “你是凭啥觉得我有能力帮你瞒天过海啊……”杨瑞文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因为他总想着自己能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早点回去照顾他的老婆孩子,而池昱也不会在这里白白死去。一想到那个总来自己店里吃饭的孤僻孩子好不容易在一点点变好,结果又忽然就这么没了,杨瑞文的内心难受无比。   见杨瑞文再次沉默,谭新蕾深呼了口气,她稍微坐正了身子,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郑重道,“池昱还活着。”   这虽然只是她的第六感,但这种预感从来都没有出过错,并且也确实起到了点安慰的效用。   杨瑞文张了张嘴,没有再问更多的废话,最后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希望道,“你去吧,我会帮你打好掩护,就说你去上厕所了,可以吧?”   >>>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的同时,雨云也密集地汇聚起来,昭告着一场将要发生在不久后的暴雨。   “要是能用拖车就好了,累死了。”   “拖车动静那么大,你要是不怕引来丧尸,可以试试。”   几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从废墟中穿过,最后停留在了一条由人工后期挖出的河道旁。   他们从肩头抱下血淋淋的尸体丢到地上,然后蹲在一旁用枪口拨弄着对方的脸颊与四肢,在确认是真的死透了后,黑衣人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入了河道。   “这家伙不用检查了吧,脑瓜都被子弹崩开花了。”后来的那人说着,将肩上的少年抱到了自己同伴的面前。   刚处理完尸体的男人回头就见到个满脸是血的家伙,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你有病啊,赶紧把他丢了!”   他说完,一把揪住了少年的领子,替同伴把那具尸体抛到了河道中央。   河道内水流尚浅,到处都是黏糊糊的淤泥,成堆的尸体被散乱地丢在里头,他们身上凝固的血液遇到水便会丝丝化开,把河道也逐渐染成了血池般恐怖的色彩。   处理完尸体,两个黑衣人转身就走,而在他们离开后的没几分钟,刚才还被他们认定为死亡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睫毛轻颤,像是从睡梦中惊醒,骤缩的瞳孔不断晃动着,倒映出天上淤积而来的雨云。   子弹作为异物从他的额头被新生的肉芽推出,旋即伤口合拢,他身上所有因旅途而产生的疲乏感也全部消失,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副本刚开始的阶段。   “呃……”池昱伸手扶着额头,身形不受控制地因无法保持平衡而摇晃,视野也诡异地模糊成一片血色。   他觉得头晕目眩,好像意识在被什么东西疯狂地撕扯,要将他与肉.体生生剥离开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复活”后感觉到如此强烈的不适。   「绝不原谅他……」   「这具身体也是人类可以糟践的吗?」   「他必须死,变成肉泥,变成灰烬,还是一堆尸油,什么都好,我要看到他死!」   有人在他的脑海里说话,宛如沙虫啮咬着他的大脑,让他的头皮都在一阵阵发麻。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了,大脑都好像要被这声音所侵占,池昱下意识地咬破嘴角,试图用疼痛来唤醒自己的理智,可淌入口中的铁锈味只会让他的血液更加沸腾。   周围的空间似乎也受到了少年的牵连,刚才还正常的景色忽然开始扭曲变形,它们像被火焰点燃的碎纸一样,一点点地卷起,熔化,又被风吹散,直到露出底下最为原始也是最为真实的“墙面”——   这就是每一个副本所存在的地方,完全脱离于地球的新世界,一块漆黑到什么都无法看到的虚空。   然后大地开始震动,身边的堆积起来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随着摇晃而倒下,他们掉落在池昱的脚边,天空也如打碎的玻璃般出现了诡异的裂痕,这个由神明创造的新世界好像就要坍塌了。   “不行,现在不行……”他魔怔地自言自语,双手用力按压着脑袋。   好在这种做法起了点效用,异象很快就因池昱冷静下来的情绪而消失了。   “……”他疲惫地喘着粗气。   裂痕复原,空间也恢复正常,一切如初,只有他因咬破嘴唇而弥漫在口中浓郁的血腥味还证明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此时之前的不适全部消失,感觉劫后余生的少年摊开掌心,望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他的能力吗?扭曲空间?破坏副本的稳定性?   感觉神明如果脑子没坏,应该不会蠢到给玩家这种力量。   再加上……如果扭曲空间是能力,那么与怪物友好,以及他不止一次在死后复活,又算是什么能力?   滴答。   池昱思忖间,天上忽然落下滴冰凉的液体,它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掌心,然后脚边的泥坑也溅起了水花。   他抬头去看,刚才还在不远处的雨云已经被风推着飘到了城市的正上方,而那滴雨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它在提醒玩家应该快些避雨。   附近海岸线上浪花翻涌,来自于深海的咆哮忽远忽近,靠近河道出口的地方,那些尸体渐渐漂浮了起来,细小的水流不断钻进松软黏稠的淤泥中,在这条有些深的小道里汇聚出了一条混浊的小溪。   不好,得快上岸。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池昱没来得及多想,他连滚带爬地冲到河道边沿,扒拉着那些湿软但好歹还成型的泥土开始奋力往上爬。   他手脚并用,动作滑稽的像条蠕虫,但池昱才踏上岸边的水泥地面,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了。   河道里的泥土变得湿滑黏腻,池昱看了一眼脚下被他踩得软烂的土坡,这时候若是再想要往上爬,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不出须臾,大雨与涨潮的海水迅速填满了河道,堆积起来的尸体在这强大的水流中被彻底冲散,他们如同被抽水马桶吸走的碎纸,被浪花推着前进,沉沉浮浮,最后随着退水的方向永远消失在了深海之下。   池昱能大概猜到这条河道就是专门挖来处理尸体用的,如果自己再晚醒个几分钟,恐怕他也会是这浪潮中微乎其微的一员了。   “呃呃……”   澎湃的海水与雨势间,时不时会传来两声丧尸的低吼,那些活死人也在因为这嘈杂的动静而感到狂躁。   池昱本打算趁乱离开,但转念一想,若是刚才发生的一切真是他的能力所为,那他是否可以像与怪物沟通那样,操纵丧尸听自己的话呢?   想到这,他心里的恐惧就完全被那股跃跃欲试的好奇心所打散了。   小少年调转方向,不再逃跑,而是循着丧尸的动静在雨幕下主动寻了过去。   不出须臾,他就在一处废弃的大楼底层找到了合适使用能力的落单丧尸。   雨声混乱了它的听力,无法辨别方向的丧尸只能僵硬在原地,它不断地转动扭曲断裂的四肢,似乎想要辨别出一个可以离开大雨的出口。   见对方只有一个,池昱踏着大步走了过去,然后站定在那个一脸痴呆的活死人面前——   他看着丧尸,丧尸也看着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被丧尸发现却没有被丧尸袭击,这样的完美开场让池昱有了点自己的能力可以成功的信心,他清了清嗓子,在丧尸可能是困惑的注目下沉声道,“你好。”   “呃……”对方还是在低吼,但池昱听不懂它想要表达什么。   想了想他与怪物的合作都是仅靠语言交流,池昱这次也笃定地继续开口,“能请你加入我的队伍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对一只丧尸这么礼貌,但至少他之前与怪物交流的时候都挺文明的,遂他总抱着只要自己还这么礼貌,丧尸就会给他面子的天真想法。   当然结果是不尽如人意的。   丧尸根本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并且在池昱叨叨着“你耳朵不好吗”的那一刻,丧尸忽然大吼一声,伸出腐烂的双手朝着池昱猛扑过来!   “我去!”小少年惊呼着闪躲,此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丧尸之前没有攻击他。   那完全是因为雨声太大扰乱了它的分辨力,这会儿知道池昱与自己近在咫尺,它立刻就向他发起进攻了。   “还好我留了一手。”躲开丧尸的扑击,池昱从口袋里摸出手.枪,在这副本里摸爬滚打了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高中生了!   但是!   哒哒。   随着扳机被摁下,来自于空弹匣的悲鸣将池昱彻底拉入了绝望的深渊。   天啊,他怎么忘记了,今天早上他刚经历了一场“考验”,枪里几乎所有的子弹都被杨瑞文给掏光了,他应该在发现火焰枪不在身边的时候就意识到这点的!   眼看着丧尸又追击过来,身边连个钢管都找不到的池昱只能掉头逃跑,暗自感慨以后再不干这种没把握的蠢事。   大楼外暴雨仍不停歇,当池昱冲进雨幕的那一刻,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屋檐与地面的声响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听力,而跟着他追来的丧尸也停下了步伐,它僵硬在雨水中因丢失了他的方向而迷茫。   这种时候当然是能跑就跑。   池昱找准时机,借着暴怒的雨势狂奔出去,但他还没跑多远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声古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面的积水里。   遂他困惑地回眸,竟在遮了眼帘的滂沱大雨中与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雨水沾湿了眼睫困扰了池昱的视野,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谭新蕾依然站在他的对面,脚下还倒着早已头身分离的丧尸。   剑上的血渍很快在大雨中被冲刷了干净,谭新蕾微眯起眼睛,嘴角绽开个愉悦的笑容来,同池昱戏谑道,“什么啊,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哈哈。”一下被人戳到了痛点,池昱尬笑了两声。   他想要故技重施,用“自我再生”的幌子来圆他复活的设定,但想了想,谁又能脑袋被打开了花还好好活着?   池昱只得再次闭上了嘴巴,欲言又止地望着对方。   他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当然,他也相信凭谭新蕾的能力,他再完美的谎言也能被她轻易识破。   但意外的是,谭新蕾并没有就这点问题继续逼迫他,“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不想听,也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以你的立场是对我有用的,那就足够了。”   这时候池昱当然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地乖巧地点头,“……好,好。”   两人随意找了一处能够遮雨的废弃大楼,打算先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池昱还在拼命挤自己外套上的积水,谭新蕾就已经兀自开了口。   她先将池昱“死”后发生的事情大致与对方叙述了一遍,然后讲解了一番关于防御站里不准任何人离开的规则。   小少年对此表示不以为然,就他们那个杀千刀的审核制度,他也大概率猜得到进了防御站的人是没有办法自由出来的。   “所以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你最好还是继续当个死人,以方便我们后续的作战。” 第59章 绝对防御站(16)   中心城同之前搭建了临时避难所的城镇大差不差, 只不过是防御系统以及人们的自我管理制度要比那里高级一些,但本质都是作茧自缚,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毕竟再坚固的城墙也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现在的情况是, 港口没有停留的船只可供使用,而海里的怪物只有池昱可以操纵, 撇去是否会被其他玩家怀疑不说, 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让那怪物随叫随到,所以水路走不通了。   而比起绕路三个月,历经磨难无数才能到达绝对防御站, 不如将目标定为打开中心城的闸门, 他们的存活率还要来得更高一些。   在已经知道领导人丑陋面目的前提下, 弯弯绕绕用嘴炮感化对方让其开门的想法很不现实,因为一个人的性格不是一蹴而成, 仅凭他们三言两语很难改变。   所以最直接的方法, 先下手为强,趁他不注意就把闸门给拉开,要么再霸道一点,直接把他扳倒, 成为这边的领导人就好了, 到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虽然目前我还没有留在山中当大王的想法……”听到谭新蕾的建议,池昱挠了挠头。   说同意也是同意, 不过真能当上领导人,他第一件事绝对是解散这所谓的防御站。   “你就说做不做吧?”谭新蕾抬眸看他, 高马尾被风吹得肆意摇曳, 她的个子明明比池昱还要矮上一截, 但威严是直逼他的面门。   “……我做, 我做。”池昱点头如捣蒜, 不敢多说一句废话,生怕谭新蕾心情不爽就把他给砍了。   见对方配合,小姑娘满意地笑了笑,她从裙摆的内侧摸出把没有被雨水打湿的手.枪,在池昱错愕的注目下递到了他的掌心:   “这里没有资源补给的机器,你就先用我的枪防身吧。”   小少年受宠若惊,他呆了半晌才惊呼道,“你不是没有枪吗?而且这东西给我了,你自己要怎么办?”   “谁说我没有枪,我只是觉得剑更好用罢了。”谭新蕾睨他一眼,感觉自己撞见了个土狗。   池昱:“哦,好霸道……”   两人商讨完对策就各自分开了。   望着谭新蕾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少年站在原地注目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下,池昱才收敛起始终扬着的嘴角,冷下眸色兀自离开。   而对方亦像察觉到了一般回过头,幽幽将目光转向了池昱之前被射杀的地方。   “自我再生吗……”谭新蕾小声重复着曾被池昱提起过的能力设定。   她没有看到他被杀的过程,所以她也无法吃准他额头的是否为枪伤,但光她白天看到的那致死的出血量,池昱就不可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所以如果他真的拥有如此变态的再生能力,那谭新蕾只能庆幸,还好对方是自己的队友。   杀不死的人可真是太恐怖了。   >>>   与谭新蕾分别后,池昱按照计划前往中心城被关闭的闸门处,检查附近通路的状况。   彼时雨势稍有减弱,但水雾依然朦胧,可视范围并不宽敞。   池昱从城墙下坍塌的大楼废墟处一路往上,雨天墙面湿滑,他字面意思地摸爬滚打了许久才成功到达顶部,从这里能够瞧见被封锁的闸门全貌。   闸门的设计同大部分的城市入口一样,只不过中心城的尺寸尤为宏伟宽阔,以至于从高处观察的时候,这里更多了几分清冷与孤寂。   今夜无月,滂沱雨幕掩了半边天,水光勾勒着城墙长方形的轮廓在金属的门板上落下深灰色的水痕,噼里啪啦不知休止的雨声如雷贯耳。   两个穿着不同衣服的男人站在不怎么避雨的破损屋檐下,端着机关.枪,有一没一地聊着天,时不时还会大笑两声,不过很快就被大雨掩盖了去。   看来这里的领导人虽然重新规划了玩家们的工作,但因为大部分的玩家都是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普通人,所以很多场合都会显得非常不靠谱。   闸门的横宽大抵足够两架坦克同时并排出入,且因闸门巨大的关系,转轴时需要的设备强度也更加高,就算池昱没有亲眼见过,也能大概猜到闸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声响会有多么浮夸。   而那些从其他城市绕到中心城的玩家,更甚是追逐着活人而来的丧尸,也会因为这扇紧合的闸门被拦截在城外。   玩家有脑子知道换路线,可丧尸就不一定了,池昱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出来,此刻的闸门背后到底淤积了多少的活死人。   现在开门就等同于放“洪水”进城,中心城的防御站再强大也会被这群数量磅礴的丧尸瞬间击溃。   或许事态早就超出领导人可以掌控的范围了,但他也只能一错再错,祈祷着这扇闸门永远都不会在丧尸的攻击下破裂。   “有点闭关锁国内味儿了。”池昱暗自嘟囔一句,缩到了足以遮挡自己的石墙后头。   就光闸门的坚硬程度来看,在没有重型武器的前提下,直接破门出去是不太现实了,就算他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闸门,也没本事打得过门对面数以万计的丧尸。   但池昱正想着今天的观测就到此结束时,忽的眼角余光瞥见地面的不远处,有个黑影正在向闸门的位置飞速靠近。   对方肩宽体长,身形略显魁梧,应当是男性,且其足够正常的跑步姿势让池昱确信了他人类的身份,但对方下一秒那疯狂的举动却让池昱认定他可能没有脑子——   男人取下身后那把枪管奇长且枪头巨大的机械武器,他熟练将其架在地面上进行组装,然后移动角度对准了闸门的方向。   雨势略大,男人站位又远,闸门旁的守卫还在开小差,根本没人发现他的靠近。   随着对方从装弹瞄准再到射击一气呵成的操作,燃烧着火药的弹壳在雨幕下如鸟雀的尾羽般扯出一道翻滚的浓烟,刺激的气体让池昱身处高地都觉眼眶酸涩,几乎无法睁眼。   “是榴弹!!”   从闸门口传来谁的惊呼,旋即剧烈的轰鸣声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弹头被熔化形成金属射流,大量的碎片随机炸开,而比之更加强烈的爆炸直直侵袭了闸门的底部,动静让四周的大地都在随之震颤。   池昱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他艰难地趴在石墙上,向着底下正面迎接了榴弹轰炸的闸门看去。   滚滚浓烟很快在雨水中散开,那两个刚才还嘻嘻哈哈聊天的守卫虽然没有中弹,但爆炸产生的余波却将他们震晕了去,此刻倒在雨水中不省人事。   “真够强的……”   闸门的材质要比池昱预想中来得坚固许多,金属色的门板上因高温灼烧而留下了漆黑的焦痕,但并没有任何的破损。   连榴弹枪都轰不开的闸门,也难怪那位领导人会有恃无恐。   哐,哐,哐!   从闸门外忽然又传来了猛烈的声响,显然是寄居在外头的丧尸被这样的动静所吸引,正拼命撞击闸门试图闯入中心城。   虽然眩晕过去的守卫没能发送信号给防御站的人,但门外浮夸的动静却吸引了巡逻至此的其他防御站人员。   察觉到有人袭击,他们即刻分散了队形,开始对整个防御站外围的区域进行搜索,不出须臾就在男人射击的地点找到了那把被他遗落的榴弹枪。   “我靠,这东西可贵了!把我丢在丧尸堆里厮杀个三天三夜都不一定凑得够点数啊!”   “给我,给我!”   “给你有什么用啊,你枪术又不好!”   价格昂贵的武器被丢弃在这种地方,几个本就是普通玩家的人立刻兴奋地围聚了起来,一个个争抢着想要把它收入囊中。   不过待他们把武器举起来一看才发现,弹匣里头空空如也,就算想要单独填充,可他们的点数只要一够数量就会被领导人强制收走,而榴弹的价格远远在这条线之上,他们这辈子恐怕都凑不出来一颗子弹。   见守卫都被榴弹枪吸引了注意,池昱赶紧从高墙上同坐滑滑梯似的一路下来,沿着他刚才记住的路线去追逐逃跑的男人。   那人选择的方向不是防御站,而是在中心城中与其完全相反的另一个地点。   所以池昱大概猜测,这人和他的目的一样,都是想要离开中心城的玩家,只不过是迫于领导人的势力而被卡在了闸门内。   男人的移动速度不算太快,跑不了多久就在城市的公园附近被池昱追上了背影。   少年眼疾手快,掏出谭新蕾给他的手.枪向着男人侧边的树木进行射击,但怎料他的枪法实在是烂得离谱,这一枪居然实打实落在了男人的脚边。   好在雨势太大,没人听见这声枪响,但对方也只以为是守卫在追逐他,根本没有回头看看的打算。   “别跑!!”   “居然还有同伙!?”   眼看着真守卫就从后头追来,甚至把自己也当做了对方的同伴,池昱决定不再拖延。   他看了一眼矗立在公园附近的水箱,大抵几米多高的圆柱体金属罐头在雨幕下显得有些萧条,那东西负责循环整个防御站的水利系统,不过外壳因为酸雨的腐蚀而变得无比脆弱。   在还算接近的距离中,池昱直接抬手就往天上一枪,破膛声穿透雨夜,他果不其然又成功手滑,歪打正着地中了水箱的侧边!   刹那间大量的清水混着雨水从破洞处喷出,起先还是小小的一个洞口,但因为水压太大而外壳又太脆,要不了几秒钟水流就冲破了水箱外壳,同倒灌似的倾泻而出。   “我去,先修水箱!这玩意要是坏了我们可都别想活了!”   守卫登时全部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他们跌跌撞撞地围去水箱旁边,手忙脚乱地试图修补这破损的大洞。   如洪水般奔涌的水浪也同样冲倒了跑在人群最前的男人,他脚下打滑,还处于被追逐恐惧下的他惊慌失措地抓取着一切可以支撑自己不被冲走的东西。   男人像条脱离了水面的鱼般,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复地扑腾,直到一双同样湿透了的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便是池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漂亮的少年眉毛抖了抖,眼底落了些沉默与忍俊不禁,然后他笑了笑,“我可以加入你们的同盟吗?”   两人躲在足够隐蔽的废弃大楼内,此时雨势渐小,天边微光隐隐约约,孕育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你怎么知道我有团体?”男人面色微白,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动荡中回过神来。   “因为你有榴弹枪。”池昱回答得很快,当然,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在根本没几个丧尸留给非防御站玩家猎杀的前提下,一个人就能凑出来榴弹枪的点数,那根本不现实。   池昱言之有理,男人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因为我猜你们的目标和我一样,都想要离开这破城市。”   男人又不说话,只睁着双混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池昱,待对方都觉得不自在了,他才像是说服了自己般,嘶哑道,“行吧,你跟我来。”   >>>   男人带着池昱一路在中心城的大街小巷穿梭。   不同于防御站里还能勉强遮风挡雨的矮脚楼房,这里的大部分建筑都已经在丧尸与各种□□的摧残下化为了废墟,它们胡乱地倒塌在本该宽敞的道路上,碎石泥灰落了满地,尽是萧条。   两人的脚步最后停驻在某个看上去与城市建设格格不入的死胡同前,街边的垃圾桶被人撞翻,油污与腐烂的食物滚落了一地,分辨不了是何来源的液体已经凝结成了坨,鞋底踏过便会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酸臭,再加上昨夜还下了一场暴雨,此刻这股臭味便在湿热的环境下彻底发酵,光是钻入鼻息都让池昱干哕不止。   “抱歉,有点脏。”感受到了池昱的欲言又止,男人回眸看他一眼,那副淡定的样子似乎早已熟悉了这里恶劣的环境。   这叫有点?这简直是连贫民窟的人都会觉得难以下脚的地方。   但出于礼貌,池昱只敢在内心咆哮他的嫌弃。   从散发着恶臭的小道里穿出,展现在池昱眼前的是一座已经坍塌了大半的酒吧,它坐落在无人注意的街道拐角口,霓虹灯的招牌掉落又被废墟掩埋了光彩,只露出一截红色的灯管在碎石间散发着仅剩的荧光。   “你们的基地是不是有点磕碜……?”池昱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男人没搭理他的吐槽,只兀自推开酒吧破碎的大门,房梁塌陷与墙面形成了一条三角形的矮小通道,男人灵活地避开了墙柱里爆开的钢筋往里钻入,最后停在了地面上一块落满了泥灰的门板旁。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拉动把手将门板一点点地提起,露出了里头幽暗狭长的地底通道,当光线落进地下的那一刻,一股霉味也随之喷薄而起,直冲两人的天灵盖。   “呃,好臭。”这次连男人自己都嫌弃地皱了眉头。   他带着池昱一路往里走,即使光线微弱也不曾有过脚步上的犹豫。   “在这里的大部分玩家都和我一样,被那个所谓的领导人骗进了防御站,又在发现他想把我们圈养在笼子里剥削后,拼命逃了出来,并在这里组建了临时基地。”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展现在池昱眼前的是一片连透风口都没有的昏暗空间,钨丝灯泡亮着已经不太明亮的鹅黄色,以一种凄惨的氛围填满了整片地下室。   “这里还通电?”如果是在防御站那种有人工负责管理的地方还能理解,但这种“纯天然”的废墟里,还能使用电源就真的很不合理了。   “这是神明给予的奇迹,”面对池昱的困惑,男人如此说道,“我的能力是发电。”   池昱:“……”   带来奇迹的不是神明,是劳碌命的你。   兴许是因为下过一场大雨,地底的空气愈加潮湿闷热,更不要说仍在这空间里活动的人们,吃喝拉撒全在地底下,浑身都臭的要长蛆。   “现在可以自我介绍了,我叫蒋余幸。”男人伸手拍了拍池昱的脑袋,眼底扬起些欣赏,但也与杨瑞文一样,仅仅把池昱当作一个只是有点头脑的小孩子。   “各位,欢迎我们的新成员。”然后他大声开口,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将少年介绍给了其他的成员。   玩家们似乎都有各自忙不完的活,听到蒋余幸的声音,他们不过是默默抬头向他的位置多看了几眼,很快就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对池昱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新奇。   “别太灰心,小子,”见池昱呆愣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样子,蒋余幸失笑,“这里不像防御站的生活可以衣食无忧,很多资源都需要大家自己去掠夺或是创造,所以每个人都很忙碌,没空关注你很正常。”   池昱翕动唇瓣,没有吱声。因为他不仅不了解这基地里的生活,也不知道防御站里的日子到底有多富足,毕竟他才到门口就被那位管理者给一枪崩了脑袋。   “也是拜这种生活环境所赐,防御站的那群混蛋还给我们取了个不赖的称呼呢,”见池昱一直不说话,蒋余幸从喉间挤出声意味深长的低笑,“下水道的食腐者。”   与其说他们居住的环境像下水道一样恶臭,不如说这个称呼更接近字面意思。   池昱所处的空间虽然窄小到让人觉得呼吸困难,但周围的四堵墙面上却诡异地打开了十几个可供成年人轻松爬行的大洞。   洞口处铺上了一些防污用的硬纸板,通道内墙壁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泥灰,看上去是住在这里的人特意挖开的入口。   “副本开始时下水道就是不予供水的状态,这些错综复杂的通道连接了整个中心城的地下,我们可以通过它到达任何区域来获取资源,也可以直接挖到防御站的正下方,攻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蒋余幸说到这里时,眼底亮起了些许光芒,显然他对这套不切实际的作战方案还抱了点希望。   然后他揭开了其中某个通道口的硬纸板,将外套脱在地上,只穿了件雨水还未干涸的短袖就兀自爬了进去,声音也从管道内部闷闷传来,“你跟我一起来,我带你去我的房间看看。”   池昱身形灵活,在这样还算宽敞的管道里爬行并没有多少困难,但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向他围拢过来,总会或多或少地唤起一些与幽闭恐惧症相关的不安。   遂他像是要驱赶这份不适,主动扯了个话题与蒋余幸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留在防御站会生活得更舒服一点吧?”   在前面爬动的中年男人一顿,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几秒后,窸窸窣窣衣服摩擦墙面的声响又再次响起,“当然了,我可以说,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食腐者都认为在防御站的生活会舒服。”   “那你们还为何……”   “因为我们想要离开副本,那些贪生怕死的混蛋愿意在这种恶臭的副本里开始自己的第二次人生,我可不愿意。我还有我的妻子与孩子,我一定要回去原来的世界。”   这是什么杨瑞文2.0啊。   大抵用了十分钟,两人成功从通道内爬出,来到了另一处与外界根本就不连通的地下室。   电灯在闪烁了两下后,暖光填满了整个房间。   这片空间也算稀奇,连接此处的通道只有那条被食腐者们挖开的下水管道,简直就像是神明特意为这群“老鼠”而打造的栖息空间。   如果让他站在同一区域的地面上,恐怕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的脚下是完全镂空的吧?   “请坐吧。”   蒋余幸话是这么说,但空间里根本没有家具,池昱低头看了眼脚下黑漆漆又黏答答的地板,赶紧摇头回绝,“不用了,我觉得还是站着舒服。”   “哦,那你听听歌。”在池昱欲言又止的注目下,蒋余幸似乎总想向他炫耀什么似的,又从角落里搬出了一台款式老旧的收音机。   “我昨天晚上刚用能力充过电。”   他带着老茧的指腹拨弄了两下开关,卡带盒的盖子“啪嗒”一声弹了出来,里头居然还装着一盒十几年前就被淘汰掉了的磁带。   并且在池昱以为里头应该是优雅的古典音乐时,少女稚嫩的童声伴随着儿童歌曲的节奏就欢快地唱了起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幽暗的地下空间,从老旧收音机里传出的童歌让池昱感受到了些许的不寒而栗,但见蒋余幸一脸陶醉地听着,他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歌声对于没有自己儿时记忆的池昱来说有些陌生与诡异,他想要转身离开,但合适的借口还未被他构思出来,一旁的蒋余幸倒是先开了口:   “这收音机是我从现世带来的,里头的歌也都是女儿自己录的。”   “你女儿的声音听上去很可爱,也难怪你……”   “她们都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池昱的话语被蒋余幸打断了,但他说得很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已经结束了十几年的往事。   “我的女儿得病了,神经母细胞瘤。为了治病我们花了很多钱,但那些细胞生长得太快了,它们不停地分裂,再分裂,把我的女儿变成了‘进化’的温床……”   最后他的女儿在经历了失明,失聪,全身难以抑制的疼痛后,在绝望中合上了眼睛,而他的妻子也因为遭受不住人财两空的打击选择了自杀。   本来温馨的家庭在这件事后变得支离破碎,蒋余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金钱有了格外的执着,他总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若是有钱一点,也不至于将女儿的病症拖延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所以关于这场神明的游戏,在听说通关者可以得到金钱的奖励时,他便抱着那台破旧的收音机天天守在家门口,祈祷着神明能将目光垂怜于他。   池昱对于人类的感情无比懵懂,但想想之前蒋余幸说“我要为了妻子和孩子离开副本”,他便能大概理解对方的想法。   这种因遗憾而造成的失落感,在时间的流逝中潜移默化地变成了扭曲的执着,蒋余幸将妻女的死归罪于贫穷,所以拼命也想要离开副本获得奖金。   但等到他真的带着钱财离开副本的那一刻,或许就会尝到比贫穷更加绝望的痛苦了。   那是孤独,身边的人早已不在,再多的金钱也换不回时光的倒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3 21:30:45~2023-06-04 19:3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格斯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绝对防御站(17)   大雨停滞, 带着泥土腥味的晨风吹散了天边的阴云,孕育着天际线尽头的黎明。   裙摆还沾着雨露的少女踏过窗沿轻松翻进了屋内,将还坐在长凳上打盹的杨瑞文给吓得惊醒过来。   见对方一脸状况外地望着自己, 谭新蕾倒显得淡定许多,她翻身坐上已经破了个洞的皮沙发, 一边擦拭着沾了雨水的剑刃, 一边悠悠道,“我果然没猜错,池昱没死。”   “真的?!”听闻此言, 杨瑞文登时跳了起来, 但他回想起池昱的额头被人一枪爆开的画面, 又难免要心有余悸地追问她,“……你没有在逗我玩吧?”   “哈?我逗你玩是能得到什么好处吗?”谭新蕾收剑, 鄙夷地瞥了眼杨瑞文。   她额间湿了水的发丝缕缕落下, 凌乱地黏在她的面庞,让少女莫名多了几分乖顺。   不过这份难得的气质依然和她高傲的眼神格格不入,“那家伙的能力可能不是自我再生这么简单,但作为队友, 姑且可以信任。”   “为什么忽然提信任?”总是迟钝的杨瑞文意外听出了谭新蕾话语里的内涵, 他像贼似的压低了声线,鬼鬼祟祟地追问, “你们商讨了什么计划吗?”   “也说不上是计划。”   谭新蕾将自己与池昱所推测的结论简略地给杨瑞文复述了一遍,而对方在知道这防御站的本质就是掠夺其他玩家的资源后, 他的脸上也没有表露出多少的震惊。   甚至还骂骂咧咧起来, “我就知道, 这种能不由分说一枪打死无辜玩家的混蛋地方, 做不出悬壶济世的好事!”   见杨瑞文的双眼又因怒火而充了血, 谭新蕾无语地叹了口气,“看来池昱被杀这事儿对你的影响还挺大。”   昨晚她和池昱简单商量了两个对策。   一是凭他们队伍四人的力量破开被守卫封锁的防御线,强行打开闸门出逃,但从各个方面来说,他们人数偏少,战力拉胯,武器补给都不充足,这样做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二是唤醒那些安于现状的玩家们的斗志。告诉他们这位领导者丑陋的嘴脸,用回到亲人的身边亦或是通关副本就能得到高额奖励作为诱惑,让他们主动燃起想要离开副本的欲望。   如果多人一起反抗,就有可能扳倒只身一人的领导者,成功出逃。   “只要离开中心城,穿过最后的丛林地区,我们就能到达瑞肯市的绝对防御站!终点明明已经这么接近了,怎么可以在这里就放弃!”   杨瑞文一拳头砸在自己的胸口,已经开始练习起了以后或许会用到的嘴炮台词。   谭新蕾见他这么义愤填膺,无语之余又难免要泼盆冷水,“在你有机会进行这种演讲之前,我建议你先向大家证明你的价值比较好。”   “价值?”杨瑞文张了张嘴,脸上的兴奋骤然退却。   谭新蕾双手抱在胸前,幽幽道,“试想一下,一个是被全体防御站的玩家所熟悉的管理者,一个是刚来防御站就和管理者打过架的中年油腻大叔,你觉得大家会更信任谁的说辞?”   杨瑞文:“……你举的例子不错,但为什么要说我是油腻大叔!不要公报私仇啊!”   谭新蕾对于中年油腻大叔的叫嚣完全置之不理,她垂眸,见一旁始终昏迷着的陈依婷倏然动了动手指,她的嘴角便不自禁扬起了个愉悦的弧度。   “我打听过了,这里每隔一周就会有玩家外出寻找资源的任务安排,我们只需要在那个时候干出点业绩,就能在这群只会等着被喂食的废物玩家中脱颖而出。”   >>>   此刻的地下室里,一群人围聚在黑漆漆的干硬面包旁。   他们口中咀嚼着能供人类生存下去的食物,但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肚子被填满的幸福感。   池昱见到这些东西就没胃口,而且他对进食的欲望一向淡薄,遂此刻他老实地抱膝坐在角落里,听其他人咋咋呼呼地聊天。   “你知道那把榴弹枪有多贵吗,你怎么说丢就丢了啊?”   “就是啊,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为了这一天而攒了多久的点数!”   熙攘的人群间忽然传来了几声不满的质问,吸引了池昱好奇的目光。   他微微站起身,扒拉着最外围的玩家往里窥探,只见在他眼中应该是这里领导人的蒋余幸此刻低垂着脑袋坐在包围圈的正中央,任大家的语言侮辱砸在他的身上。   “我就不该对你抱这么大的希望!”   “把被你浪费的点数赶紧还回来啊,混蛋!”   在场的众人除了池昱之外似乎都怒不可遏,他们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蒋余幸的没用,直到一个看上去年岁比他还要大上不少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劝道,   “大家别责怪老蒋了,毕竟没有他,我们就算有榴弹枪,也根本没人敢去挑衅被防御站封锁掉的闸门吧……?”   老头这么一说,众人的怒火倒真稀奇地冷却下来,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只有那么两三个人还小声嘟囔着:“可是榴弹枪真的很贵……”   “算了,就算枪找回来了,现在这种环境,我们连补给自己武器的弹药都不够,别说再凑出一颗榴弹的点数。”   人群争论间,蒋余幸从始至终都坐在原地一言不发,池昱不忍继续伤害他,便沉默地待在地下室的角落,通过旁人的三言两语简单地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   比起他和谭新蕾打算使用的糖衣炮弹对策,这群“反叛军”选择的却是更为暴力的对策一,他们想要直接破坏闸门,逼迫防御站的守门人把他们放走。   而昨天的榴弹枪轰炸虽然只有一发子弹,却已经是在他们无数次的失败尝试后,最后的杀手锏了。   早在大半年前,这里的人就觉醒了要离开副本回到现实世界的意识,遂这群根本就没有任何点数储存的新玩家,在拟定了计划的当天便开始在中心城里努力地“狩猎”丧尸。   不过他们还需要购买食物资源与补充弹匣,所以点数的积攒特别缓慢,并且因为不能转移给其他玩家使用的关系,绝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会选择先把丧尸打到半残,再让蒋余幸作为代表来收割点数。   这样的办法虽然辛苦,但一群人还是成功攒出了一把榴弹枪的点数。   可谁想那扇闸门会坚固到如此地步,不仅在经历过炮轰后毫发无损,甚至最大的创伤也不过是门板的外壳在枪弹爆炸的热量中被熏成了焦黑。   大家不满的原因也很明显,任务失败本就够令人烦躁,偏偏蒋余幸还把如此值钱的榴弹枪给留在了原地,现在绝对被那些防御站的白痴们给白捡了便宜了。   干硬酸涩的面包很快在大家的分食下被吃干净,见蒋余幸认错的态度还算端正,众人也不再对他侮辱,只是离场时他们口中还在碎碎念不断,多数都是在叹惋那把昂贵的榴弹枪。   人群终于散开,那种仿佛要被海浪吞噬掉的压迫感也慢慢退却。   “呼,嗬……”   蒋余幸感觉呼吸困难,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喘气,直到胸口的闷堵感在剧痛中消散,他才疲惫地抬起充血的双眼,正好撞见了少年那双墨绿色的眸子。   “你还好吗?”池昱伸出手掌,举到了蒋余幸的面前。   男人默默点头,但在与对方两手相握时,他的眼底有迟疑的情绪转瞬即逝。   少年修长的指节被战术手套包裹着,只露出一截线条深邃的腕骨与小臂上脉络清晰的绀青色血管。   虽然结构看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却莫名让蒋余幸有种自己亵渎了神明的不安与惶恐。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更多的意见和争吵,习惯就好。”池昱破天荒地打破了自己淡漠的性格,安慰了对方。   蒋余幸闻言怔愣了两秒,终于从刚才那份诡异的感觉里回过神来,但想起那些玩家对自己的责怪,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   “他们说得很对,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弄丢了这么昂贵的榴弹枪。”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被枪口烫伤过的掌心,似乎还无法从那场爆炸引起的余震中缓过神来。   蒋余幸清晰地记得他将榴弹发射出去时的感觉,他的希望与兴奋感完全杂糅成了一团,化作了比榴弹还要沉重的力量。   它们撕开夜幕,掀起风浪,带着狰狞的杀意席卷向了闸门,而在爆炸过后,那扇门有多完好,蒋余幸的内心就有多绝望。   “那时候守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而榴弹枪对于我这样的身板来说实在是太重,为了活命,我只能放弃已经再也没有子弹的它,懦弱地逃回了基地。”   他说到这里时,整个地下室的人都已经在忙碌起自己的工作,他们不再关注蒋余幸的动态,一切又恢复了故事最初时的寂静。   池昱就站在蒋余幸的对面,睫毛在他的眼底落下片忽明忽暗的浓密倒影,他似乎在思忖些什么,像个傻瓜似的杵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直到蒋余幸都转过身去打算离开了,少年才突兀地开了口,“至少你愿意为所有人奉献的精神值得赞扬,这里没有人拥有这份勇气。”   蒋余幸:“……”   他转过身,望着池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对方也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可以弥补你的失误,只要有一台能够连接神明储存的自动售货机。”   他有点数,很多很多,根本就用不完的点数。   大抵两天后,防御站的“狩猎日”到来。   寄居在此的玩家们可以在守卫的陪同下离开防御站,为了获取点数而绞杀丧尸。   谭新蕾与杨瑞文就计划在这次出行中展露实力,以便他们混进防御站的高层。   作为管理者的郭先生也到达了现场,身着西装的男人被几个守卫保护着,在玩家们崇拜的注目中高傲地走上了台。   他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谭新蕾,见那小姑娘敛着眉眼抿着唇角,貌若不服地望着自己,郭先生没忍轻蔑地笑笑,旋即清了嗓子宣布:   “今天各位玩家获得的点数都要上交给领导人,但其中点数最多的人将得到一次任意购买非枪械类物资的机会。”   “好耶!!”   “我想吃零食好久了,这次一定要得第一!”   人群中传来了没出息的欢呼,群众对于接下来的丧尸“狩猎”万般期待。   谭新蕾冷哼一声,若不是这里太多人,她高低要啐口唾沫在郭先生的尖头皮鞋上,以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   明明是强盗行为,只因为套了个奖励制度,就让那些潜移默化中被洗脑的可怜玩家心甘情愿地给他做工具人。   她都不知道该说这群领导者是太会使用慢性中毒的洗脑方式,还是该嫌弃这群玩家太过安于现状,以至于被人卖了都察觉不到。   管理者将武器一一分配给了准备出行的玩家,但比起杨瑞文想象中的装备齐全,守卫分发到他手中的那把手.枪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能理解这群家伙为了防止玩家叛变,所以没收了大家身上所有的武器。   但他不能理解,在领导人已经白抢了这么多武器的情况下,却只发了一把小手.枪给在场的各位,让他们在末日的副本里和丧尸厮杀。   甚至连补给的弹匣都只有两条,这是打算做什么?用险境来历练玩家们的射击技术,逼迫他们一枪爆头一个丧尸吗?   而比起杨瑞文在内心畏畏缩缩的吐槽,一旁的谭新蕾却是更直接一点。   她直接伸手揪住了还未离开的守卫的领子,将那还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男人强行拉到了与自己的同一水平线上,旋即狠戾的眼神如野兽般逼迫过去,“你认真的?”   “什么……?”这一米八几的男性守卫竟被她的气势吓得哆嗦起来。   “这种枪是想要我们怎么在丧尸堆里存活下来?”谭新蕾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将那把小巧的金属武器在掌心里把玩了两圈。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枪械传出“咔哒”一声清响,保险栓被她拉开,枪口也抵在了守卫的太阳穴上。   本该由玩家被碾压的事态在这一瞬发生了逆转。   “放过我……”被枪抵住脑门的男人登时冷汗直流,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旁边的守卫也立刻警觉地抬起狙.击枪指向谭新蕾。   “小谭,你这……”完全超脱原计划的走向让杨瑞文冷汗直流,他是知道谭新蕾打算在今天大闹一番,但没想到会在遇到丧尸之前,她就因为郭先生给的武器太抠搜而闹起来。   “……”   此刻正在闹事的少女与那位中年大叔是同行的队友,这点郭先生知道,所以在看到杨瑞文也想要阻止谭新蕾的暴.乱行为时,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他一直以为杨瑞文的年纪在队伍中属最大,一定担任着队长的责任,但就现在来看,他们的队伍似乎也是以实力至上为规则来分配的。   而谭新蕾又是少年心性,一旦尝试过当领头人的感觉,就算到了大环境,也依然会桀骜不驯,不如杨瑞文的性格那么好拿捏。   这人留不得。   郭先生思忖再三,兀自下了这样的结论。   在见到眼前的小姑娘还捏着他守卫的领子咄咄逼人时,他抬起手掌,示意附近的人员可以射击。   但在枪支的扳机被扣下之前,所有人的耳边忽然炸开“嘡”的一声巨响——   沉重的步.枪在瞬间脱手滑出去许远,离谭新蕾最近的守卫也瘫坐在地,红肿的虎口处被震麻的感觉清晰透彻,让他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的一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新蕾丢掉了那把对她而言无用的小手.枪,转而左手抽剑,轻松挥开了其他守卫还在试图瞄准她脑袋的步.枪。   少女的速度快得惊人,就连郭先生都惊恐地呆站在原地,那只抬在半空中的手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郭先生,”她还未松开那被她揪住领子的守卫人,只是兀自抬眸,戏谑地尊称着眼前面露窘迫的西装男人,“您身为管理者,接触过这么多的玩家,不应该不清楚……每一位玩家都有神明能力的设定吧?”   “……我当然知道。”郭先生抿唇,努力镇定下自己的神色,让他看上去不会因为恐惧而显得那么狼狈。   “玩家们的能力不尽相同,有些是治愈类的辅助型,有些是催发出能量的攻击型,当然也有强化自身素质的防御型。”   谭新蕾说到这里,终于大发慈悲般地松开了那位双腿发软,几乎已经站不稳脚的守卫。   她幽幽笑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在不确定我的能力是什么的情况下,贸然决定向我射击,是已经笃定我的能力不会对您造成伤害了吗?”   谭新蕾字里行间凡是提到管理者的部分都不忘记使用尊称,可她明明用着一张温柔可人的笑脸,却让旁人都感受到冻入骨髓的极寒。   郭先生闻言果然动摇,他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在一阵让他头皮发麻的脑内风暴后,他终于踩着谭新蕾给他铺好的台阶下了台,然后默默收回了手,对那群守卫道,“停止攻击,给他们换更好的武器。”   听到条件合理,谭新蕾一挑剑尖,将地上滑落出去的手.枪给勾了回来,稳稳扔到了守卫的掌心。   “现在只有步.枪足够你们的人数,再高级的武器我也没有权限获得。”郭先生咬了咬牙,眼底仍有些不甘,但面对谭新蕾游刃有余的注目,他只得忍气吞声。   不出须臾,崭新的枪支被递交到了谭新蕾的手中,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其他玩家对于少女无比钦佩的目光。   同样得到了步.枪的杨瑞文震撼地望着谭新蕾,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大闹一番到底是何意思。   原来她要闹的是管理员……   一个合格的下马威,大大提高了谭新蕾在其他玩家心目中的威严。   比起千辛万苦在狩猎日里打个好战绩,不如去当一个能够威胁到管理员的玩家,说出来的话语也一定会更有让人相信的分量。   >>>   天色渐暗,一行人正在下水道逼仄的空间内同蠕虫似的缓慢爬行。   长短不一的枪支被他们背在肩头,随着前进的动作时不时地摩擦墙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   此处温度闷热,空气里又飘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再加上连光都没有,就算池昱混在队伍的最后也难免要因为这严酷的环境而感到身体不适。   好在又爬行了大概十几米的距离,从管道的最前方传来了带路人那句鬼鬼祟祟的,“……我们到了。”   阴暗无风的管道里总共五个人,在那人的话音落下时,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加速爬动,从前方隐隐透着黯淡光线的洞口钻了出去。   轮到池昱的时候,就在他前面的蒋余幸伸出了结实的胳膊,在离地大概一米多高的洞口边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池昱跳下来他会接着。   “……我不用。”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池昱摇了摇头,推开了蒋余幸的双手,然后凭自己的力量艰难地跳了出来。   “呃……!”   结果因为重心不稳又是脑袋向下,他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半天才眯着狂飙生理泪水的眼睛,吃痛地站了起来。   蒋余幸面露无奈,他伸手替池昱擦去了脸颊上的泥灰,将那把被他一道甩飞出去的肩带式步.枪递还了过去,领着他继续跟上队伍的脚步。   在听到池昱拥有足够他们购买武器的点数后,这群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他提供了可以找到自动售货机的位置,并亲自带他前往。   几人的步伐最后停驻在一栋还算能勉强矗立着的高楼前,从墙面刷着的金属色油漆与高层上未被破坏的隔热玻璃幕墙来看,这栋大楼在灾难发生前似乎扮演着重要的城市角色。   “这里以前是与军方通信的地方,也作为军方的临时基地使用,所以配备有自动售货的电脑。但因为周遭的环境太过于凶险,平时防御站的人根本不会过来,只有我们这些拿命当筹码的食腐者才会使用。”   蒋余幸就连说这话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目光还时不时地扫视周围,像是在检查是否有危险靠近。   不过光就他们五个人都需要背着枪支才能过来的情况看,这里应当是不受防御站管控的区域,也是丧尸最为活跃的地方。   在废弃楼的另一侧,还矗立着一栋高耸的塔楼,它通体由玻璃幕墙包裹,顶端装置有如同扩音器的巨型设备,而池昱能注意到它,也是因为这栋楼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最高大且最完整的建筑。   那是广播电塔吗? 第61章 绝对防御站(18)   在丧尸发现他们的踪迹之前, 五个人鬼鬼祟祟地闯入了空无一人的大楼,在那堆废墟里寻找着可以通往高处的道路。   “自动售货机就装配在大楼的会议室里,所属楼层较高, 但可以通过平台看到中心城大部分的版图。”几个人一边爬楼,一边向池昱介绍着这处对外人来说危险, 对他们来说却无比熟悉的地方。   玻璃幕墙完美阻隔了外界窥探大楼内部的视线, 但不阻碍他们从里向外看。   楼层较高,几个玩家走走停停,池昱便趁他们休息的机会拨开窗户往下张望, 他能看到大楼的另一侧底部有大量的丧尸群在徘徊走动。   这种海纳百川的大城市里见到大批丧尸并不稀奇, 但古怪的是它们其中有几个身上居然还背着枪。   池昱:“到底是城里尸, 它们已经掌握武器的使用方法了?”   因爬楼而感到疲惫的蒋余幸喘着气凑过来看了一眼,但神色显然不如池昱那么吃惊。   他先“哦”了一声, 吞了口黏糊的唾沫, 淡淡道,“你是刚来的应该还不知道,中心城里大部分的丧尸都是由玩家转变过去的。”   因为有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就被感染了病毒,这才导致它们会滑稽地背着枪械, 亦或是那些不适合丧尸使用的武器。   “为什么会这样?”   “你也知道的, 中心城被分为了两个派系,其中以防御站的人数为最。”   他们的人几乎充斥了中心城的每一块区域, 新来的玩家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迫接受“考验”,通过的就去防御站内部给他们做奴隶, 不通过的有些变成了丧尸, 有些则被挂上“不合格”的标签, 被防御站的守卫隔绝在外。   池昱能遇见蒋余幸他们属于运气好, 因为绝大部分的外来者都不知道, 这里除了防御站以外还有第二个势力。   “他们多数会在被‘淘汰’后试图离开中心城,然后在被锁紧的闸门口倒霉地挨上几个枪子儿,这时候他们只能拖着伤痛的身体在城市里徘徊了,最后的结局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蒋余幸说着,嘴角向下努了努,暗指那些在池昱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持枪丧尸就是由那些玩家所变。   虽然蒋余幸描述的是与他们无关的路人故事,可池昱的心里总是闷闷的不是滋味,遂为了扯开话题,他一边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一边看向了那栋刚进废弃楼时就让他非常在意的塔楼建筑。   “那里是什么地方?”他问。   “广播塔,”队友随意地答着,“它是中心城里唯一一栋没有被破坏掉的建筑物了,说不定里面的设备还能使用。”   “对,我们曾经设想过,用广播塔制造的噪音吸引丛林里的丧尸来冲撞闸门。”坐在一旁休息的另一人补充道。   “那为什么不继续了?”池昱追问。   “且不说没有电源可以使用,就算利用神明给予的能力,在使用多少能力就要消耗多少精力的等价交换条件下,要驱动这么大一座高塔通电,我可能会死。”蒋余幸给予了他最后的答案。   他们为了破开这扇闸门想到了无数种的方法,但只有这条路蒋余幸不敢尝试,因为那是他的必死题。   他还没有伟大到会为了这么多人而牺牲自己。   见蒋余幸沉了脸色,池昱自然不再过问,此刻队伍最前的男人回头冲他们招了招手,“到了,各位。”   他叫陈兴,是许久之前就加入反叛军的成员,因为对中心城的地图格外熟悉,再加上自动售货机的位置也是他发现的,所以没来多久就成为了大家公认的“领路人”。   顺着陈兴手指的方向,池昱先看到的是一扇已经被人暴力撬开的玻璃自动门,沾满了泥灰的玻璃碎片洒落地面,在光线下泛着隐隐的寒芒。   会议室没了大门的遮挡,此刻像是个被洗劫一空的“宝库”,里面的桌椅全部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台搬不走的自动售货机还孤零零地镶嵌在墙面上。   “这东西很神奇,不会受到断电的影响,资源好像还是无限生成的,但前提是你得有买得起它们的点数。”蒋余幸随便拨弄了两下触摸键盘,屏幕便立刻亮起了鲜艳的色彩。   “神明搞出来的东西,就是要不符合常理才正常。”池昱暗暗道。   他其实还想再吐槽一句“其实神明的脑子也不正常”,但想想那家伙一直会窃听自己的生活,遂他只得磨了磨后槽牙闭上了嘴。   池昱将手掌按上识别锁,红色的扫描线转变成绿色,屏幕上闪现了“身份验证成功”的字样,然后熟悉的物资购买界面随之跳出。   当底下的那行数字在加载后跳出确切数目时,在场所有的反叛军都围了过来。   “个十百千万……百万?”   “真的假的?!我最高也只见过十几万,还是我们几十个人辛苦熬了大半个月才一起攒出来的!”   “你这小子,是轰炸过丧尸的巢穴了吗?”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凑上前来,将池昱围在售货机旁连连追问,这确实是他们在此处生存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额的点数。   “嗯……总之是正当来源,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池昱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泰然自若的态度却更让这群家伙确信,他可能只是个看着很弱,实际上很强的隐藏大佬。   似乎是因为处于中心城的关系,这里自动售货机的资源要比其他地区来得更为丰富与高级,除了部分必备的碳水食物以外,他甚至还能找到到无骨鸡爪,五香鸭舌之类的奇怪零食。   知道反叛军的生活不易,池昱大方地给他们购置了不少的食物资源,然后他们一群人开始在武器区挑挑拣拣。   琳琅满目的武器种类几乎让池昱都觉得手足无措。   从最基本的无论何地都能买到的手.枪开始,□□,□□,火焰枪,甚至是某蓝胖子动画中的热线枪,各式各样的新型武器以价格从低到高的方式排列在屏幕的正中,供几人挑选。   “如果目的是要轰开闸门,那肯定得选威力够大的重型武器,一口气把它炸成渣渣!”一路带头找路的陈兴优先提议。   “那可是连榴弹枪都轰不动的防御材料啊,恐怕只能开坦克去了吧?”蒋余幸是唯一一个实践过轰炸闸门的人,所以对于此条建议第一个表示否决。   “那你想怎么办?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才有那么多的点数,就应该都试试啊?”陈兴皱眉,目光还黏在展示着各种武器的屏幕上,像是不舍得就此放弃。   “这些点数都是池昱的,你们不问问他本人的意见?”人群中跟着一起来的队友在队伍的最后小声道。   被他这么一说,还思考着要怎么使用点数的两人同时一怔,尴尬地将目光移到了池昱的脸上。   但好在少年并没有听到他们试图分割自己财产的讨论,而是自顾自地摸着下巴思忖着什么。   最后他想明白了,便在众人茫然的注目下将一把反坦克步.枪拉入了购物车,然后指着屏幕上的详细词条幽幽说:   “榴弹枪破不了门,但并不是没伤害。我们可以先使用反坦克步.枪的破甲锥形子弹,在闸门上破开一道豁口,哪怕只有一个点也行,接下来就能利用这处‘人造弱点’,使用榴弹枪进行第二次炮轰。”   就像是零食的包装袋上有锯齿形的封边,只要沿着凹陷处用力就能轻松撕开,亦或是一块坚硬的钢化玻璃,只要用锤子在某处敲开一点就能瞬间将它破碎,这是最简单的应力集中现象。   被几个成年人随意忽视掉的答案,此刻却被池昱轻松提了出来,蒋余幸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惊喜的神色,不知为何,他有种马上就能离开这里的希望。   “有道理,但我们现在没有榴弹枪了……”陈兴也赞同了他的观点,只不过字里行间稍微带了点儿暗示的意味在里头。   “……我知道,我会给你们买的。”池昱无语地看他一眼,抬抬手指又大气地买下了对这群人来说昂贵到几乎凑不出钱再买第二次的武器。   “你小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土豪啊!”见他大方,陈兴在他的肩头用力捶了一拳,疼得池昱龇牙咧嘴。   不过现在还不是可以动手开干的时候。   池昱当初与谭新蕾商讨出来的是两个计划,一个是暴力炸门,一个则是扳倒防御站的领导者。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再加上确实很难纠结,所以两人并没有交流过自己最后的选项。   且不说池昱是否能成功轰开闸门,如果因此打乱了谭新蕾那边的节奏还导致他们被领导人抓捕,那这波可就亏大发了。   “各位,再等我两天,我想要先和防御站的朋友们联系上了再做决策。”权衡再三,池昱开了口。   他是这些武器的持有者,也是他们点数的最佳来源,这群指望着他过日子的反叛军们自然没有意见。   只不过在几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去时,带路的陈兴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众人困惑的注目下,他盯着池昱意味深长地开了口:   “和我们这种在烂泥里摸爬滚打的食腐者相比,在防御站生活过几天你就会知道那里的环境有多舒适。我不是想要撬你墙角的意思,我只是真的因为好奇才想要问问你……你确定这几天一过,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吗?”   或许在与池昱分别之前,他那三个队友还一心想着要和他团聚,可一旦习惯了防御站衣暖饭饱的状态,想要重新再投入到这种有了上顿就没下顿的生活,那简直跟戒毒差不多难。   所以陈兴正以“我为你好”的态度,揣测着池昱的三个队友是否已经为了更加舒适的生活而被领导人洗脑,成为了他们的工具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非要和他们联系不可,也最好别抱着绝对信任的态度。”   >>>   反叛军的炸门计划是必须要与谭新蕾他们议论的大事。   但现在最大的难点不是池昱如何与防御站取得联系,而是这群反叛军的阻挠。   别说联系自己人,在炸门计划实行之前,他甚至没有资格踏出反叛军的阵营半步。   虽说池昱确实掏出了一大笔点数为众人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资源与弹匣补给,但到底防御站与反叛军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就算池昱贡献再大,就这么放任他和防御站的人交往,真的很难排除他是否是对方派来的间谍的可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获取反叛军的信任而牺牲一点点数也完全属于常规操作。   ……   夜半时分,月色缀着星的辉光洋洋洒洒地铺散在满地的废墟之上,为这座死城镀上了一层朦胧与梦幻的薄暮。   幽深无光的地下室里,大部分的反叛军玩家都已入睡,池昱还坐在那堆徐徐燃烧着的篝火旁,望着眼前雀跃的火星无神发呆。   “在想心事?”身旁堆放柴火的杂物堆晃动了两下,有人踏过凌乱的枝叶坐在了池昱的身旁。   他回头,正对上蒋余幸被篝火映照出一片暖光的面庞,中年的男人抿嘴笑笑,似乎做好了为池昱排忧解难的准备。   蒋余幸长着一张略显慈祥的脸,但或许是因为在现世经历得太多,哪怕他隐藏得再深,也难掩眼底的疲惫与孤寂感。   想着对方毕竟是自己接触反叛军的契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信任他的人,池昱犹豫了片刻后,刻意压低了声线,“我还是想要联系防御站的队友,至少也要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危险。”   “果然啊……”蒋余幸其实早就料到对方会说这事。   那日在与陈兴分别后,池昱虽然没再说起过与联系队友有关的话题,但从他对待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态度来看,他大抵也从没有停止过思念自己的队友。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蒋余幸伸手,拍了拍池昱的肩膀,像是上了年纪的老父亲在同自己的儿子做思想工作。   在池昱沉默的注视下,他笑了笑,道,“以前我妻女还活着的时候,只要与她们分开我就会忍不住地思念。后来她们不在了,我本以为这种分享欲会慢慢缓解,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碎碎念再也无法得到她们的回应时,这种思念反倒比她们还在的时候更加让我抓心挠肝。”   对方在与自己长篇大论,池昱却听得一知半解,但这种感觉说来古怪,从来都无法理解任何情感的他居然在蒋余幸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些许的悲伤。   并且这种情绪绝非在同情他的遭遇,而是一种……连池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共情。   在对方的故事里,他把自己替代成了蒋余幸,感受到了那缕被死亡所隔开的思念与绝望。   两个人年纪不同,所经历的事情与看法必然也会有分歧,遂那天他们没聊多久便兀自散开了去。   只是临分别前,蒋余幸忽然喊住了池昱的步伐。   他就站在他的对面,如要分享给他一个任何人都不曾知道的秘密一般,用唇语说着,“我知道一条可以通往防御站的秘密通路。”   >>>   爬行在逼仄的下水管道内,池昱感觉呼吸困难。   就在昨晚,蒋余幸给他指点了一条连大部分的反叛军都不知道的通路,这是一条安插在地底深处,比他们的地底基地还要更加往下的通道。   也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下水道。   好在中心城早已废弃,这些下水道只有雨天时才会负起一些帮忙排除积水的责任,绝大部分的时候都处于干涸状态。   池昱按照蒋余幸所指的方向潜入地下,起初他所处的空间还算宽敞,够他举着手电筒直立行走,可慢慢的,道路就从两侧收束过来,变成了一条只能供单人爬行的管道。   因为前方有且只有这一条通路,池昱没有多想便俯身钻了进去。   镜头一转回到现在,池昱已经在下水道里爬行了有半小时之久,但除了感受到管道比之前更加陡峭的走势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发现。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头很痛。   池昱对气味向来敏感,虽然无法分辨气体是否具有毒性,但只要空气里有那么一丝异于往常的味道,他都能轻易察觉出来。   比如此刻,雨水渗透入下水管道的砖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在本就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一片令人作呕的腥味。   手电筒的灯光幽幽打亮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管道通路,地下二十米的深度已经足够隔绝所有的声音。   这里好安静,太安静了。   池昱每爬行一步,他外套的拉链都会因撞击管道壁而发出声响,如若动作稍快一点,连关节之间互相摩擦的动静他都能听得清楚,更不要说当他因疲惫而停下休息时,那如心跳般在他耳边突突直撞,由血液流过大动脉的声音。   明明没有任何蛊惑他的东西,但池昱的内心却在这封闭的空间内一点点地瓦解与崩溃。   他恍惚间想起了一场做过无数次的梦,曾几何时,他好像就在这样一个狭窄到连抬头看天空都是奢望的地方,不断地爬行,再爬行。   他看不到终点,也看不到希望,只能像条可悲的毛虫般,麻木地向前蠕动,然后在那片暗紫色的薄暮下,他看到了汹涌翻滚着的血池,黏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将根本无处可逃的他彻底淹没,吞噬进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唔!”瞳孔骤然放大。   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喉头,仅仅只是短短一个画面的回忆,却让池昱整个人都因痛苦而挣扎起来。   空间太小,他无法抱团蜷缩,呼吸也混乱不堪,少年只得用青筋暴起的手吃力地按着管道壁,拼尽全力翻过身子仰面躺下,试图大口吸气来填满自己快要失去效用的肺部。   但池昱的应激反应实在是太厉害,明明他的脑袋里一直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快点吸气”,但他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紧紧扼着喉咙,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   「喂,别死太多次啊?精神承受就要到上限了,我可不想接手你的烂摊子。」   他虹膜上翻,嘴角溢出难堪的津液,整个人都处于濒死的状态,只是隐隐约约间听到有个声音和他相似的人在说话,忽远忽近,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什么是精神承受上限……   难以理解的名词短暂唤回了池昱的理智,他松开了差点要走自己小命的双手,整个人在瞬间脱力,瘫软在积满了淤泥的管道里,望着只映照着电筒光芒的砖墙痛苦地喘气。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声音的关系,刚才的不适感竟然慢慢缓解了下来。   手电筒的光线太刺眼,池昱伸手在管道里胡乱摸索了一通,终于成功将其关闭,周遭的一切陷入黑暗,他闭着眼睛,仰面朝上,努力平稳下自己的呼吸。   缓缓再走。   池昱疲惫的这么想着,就算下水道的空气混浊又稀薄,但不妨碍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圈的他贪婪地享受。   只不过他还没有惬意地躺上多久,从通道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了诡异的摩擦声。   咔,咔——   像是什么布料被硬物按在管道壁上往前拖,池昱皱了皱眉,他乏得睁不开眼睛,但还是集中了点注意去了自己的听力上。   声音的位置离他非常近,听上去只有一墙之隔。   在池昱出发前,蒋余幸曾给过他一张简易的地图,是他之前在这里探索时画下的下水道全景。   因为此地道路错综复杂,很难一次性爬到终点,它会忽然在某一个点如开枝散叶般的延伸出好几条新的通道,并且连接着中心城的整片地底。   池昱要走的路线已经被蒋余幸用红笔画了出来,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选择打开灯重新检查了一下。   空间太过拥挤,池昱没办法用仰面的状态又拿地图又举手电,遂他赶紧翻了个身换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   但他还未来得及掏出地图,也就是在他发出这微小动静的瞬间,刚才还刺耳怪异的“咔咔”声居然停下了。   池昱呼吸一窒,双手举着手电筒僵硬在半空,不敢继续动弹,整个空间陷入了压抑的死寂。   片刻后,“咔咔”的怪声再次响起,但听上去好像是走远了。   少年的指尖打着颤,哆哆嗦嗦地摊开地图,手电筒的光圈也随之照亮了他眼前的道路。   池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他所在的通道是一条双管引流的并列道路,他的位置在右侧,而传来声音的方位仅仅与他一墙之隔,两条道路在前后端接应合并,成了一个互相连通的椭圆形通道。   咔咔,咔咔咔——   怪音的频率变快了,甚至比刚才更大了些分贝,简直就像是那东西正在从墙的对面绕路过来……   他被发现了!   意识到危险逼近的那一刻,池昱根本没那个勇气回头多看一眼,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还无力的身体,只拼命地挪动着胳膊与双腿,在管道里艰难地往前爬行起来。   “咔咔——!”好像更近了。   原来刚才的声音不是布料在摩擦,而是那家伙嘴里发出来的低吼。   是曾经在物资中转站的闸门旁见过的变异体。 第62章 绝对防御站(19)   池昱曾经玩过一款游戏, 叫《水管玛丽》,就是操纵那个会采蘑菇的大叔在水管道上跑来跑去打怪物。   虽然情景与此刻的他相似,但人家好歹还能踩在水管上又跑又跳的。   池昱在下水道里同蠕虫似的拼命往前拱动身躯, 连回头看一眼变异体怪物的时间都没有。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不受控制地接连炸开,头皮也一阵阵地发麻, 手脚几乎脱去了力道。   好在又往前爬行了一段距离后, 他在下水道的尽头处看见了一丝光明,圆形的光圈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忽远忽近,但不难分辨那就是出口所在的位置。   “加油。”池昱咬了咬牙, 给自己打了个气。   他的胳膊与手背早已被下水道粗糙的墙面蹭得血肉模糊, 每动一步都几乎疼得他冷汗淋漓,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因为一旦尝试过怠惰的滋味, 他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向前爬了。   “咔咔!!”   怪物又在他身后怪叫, 沾染着黏液的触手从它的头部分裂而出,在对其来说宽敞的管道里飞速向前延伸。   眼看着出口就在前方,池昱的脚踝却倏然被变异体拽住往后一扯,在一阵冰凉又黏腻的怪异触感后, 钻心的疼痛从他的骨头缝里迸发而出。   “嘶……!”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像是无数排锯齿在同一时间嵌入了他的皮肤, 啃咬着他的血肉,池昱感觉自己浑身都发了麻, 但求生欲激发了他的肾上腺素,这种撕   䧇璍   心裂肺的痛楚很快被麻痹, 他也赶紧用尽全力往前爬动, 以自己的上半身为发力点与那缠着他脚踝的变异体触手进行拉力比赛。   啪嗒。   少年的手掌终于触碰到了下水管道外的墙壁, 湿滑的洞口处透了些他在地底根本见不到的阳光进来, 泥土在他的指间混合着雨水裹成了黏稠的一团, 让他有种自己已经死了的不真实感。   “我就好奇,下水道里怎么一直会有怪声,原来是两只‘老鼠’在里面做妖啊?”陌生男人带着戏谑的嘲笑从头顶传来,扯回了池昱快要飘走的神思。   他抬头,先看到的是男人被染成银黑色的背头,以及他身上与其他玩家格格不入的昂贵风衣,接着就是他身后那队排成八字形的守卫。   这些人虽然手中端着步.枪,但因为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再加上没有统一的服装,每个人都穿着自己进副本时的衣服,就算站位再整齐,也难耐这五颜六色的队伍所带来的滑稽感。   “哇啊……!”   小少年的手腕忽然被男人一把拽住,将他像抽虾线似的从那条狭窄的管道里一下拽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只还缠着池昱的变异体也因为察觉到空气中火药的气味而松开了触手。   池昱被人直接摔在地上,他脚踝剧痛站不起身,只能狼狈地趴在那群色彩斑斓的守卫脚边,不知到底该先处理脚上的伤口,还是先去擦脸上都已经糊住眼睛的冷汗。   “你运气还挺不错的。”背头的男人冷笑着开口。   呯!   而就在他慌乱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时,耳边又炸开了一声枪响。   有什么黏腻冰冷的液体从下水道的洞口喷溅而出,淅淅沥沥地溅了他一身,直到那截被烧焦了的触手也弹飞到他的手边,池昱终于反应过来,变异体被这陌生男人给杀死了。   火力强大的霰.弹枪直接抵在变异体如花朵般绽开的头脑中央,弱点被正面炮轰,看似无解的怪物瞬间爆燃解体,没多久就化作了一堆干瘪的碎肉,瘫倒在下水管道的洞口滋滋冒着热烟。   没想到这让自己头皮发麻的怪物那么简单就被解决,池昱擦了把冷汗,但他还未来得及松懈下心情,又马上在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时而迅速警惕起来。   他已经到达防御站内部了。   下水道的洞口连接着防御站的农田基地。   数块开垦过的田地整齐地划分在比反叛军的地下室不知大出多少倍的空间内,部分夏收植物已经成熟结果,等待着被人采撷收割。   另一侧的土地上也密密麻麻探出了不少新绿色的嫩芽,三台自动洒水机在田地上悬浮移动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喷洒一次水雾浇灌植物。   池昱所处的位置刚好被暖棚所笼罩,刺眼的阳光被阻拦在外,这也是为何他能在洞口摸到碎土和看到暖黄色的光线。   “很壮观是吧?”银黑发色的背头男人嗤笑出声,他掌侧撩起风衣的一角,同耍帅似的整了整衣襟,然后他迈开修长的双腿,踏着一尘不染的皮鞋停在了池昱的面前。   “对于你们这些下水道的食腐者而言,应该是第一次在副本里见到这种场景吧?”男人侧过身,露出了风衣后一望无际的田野与绿植。   他笑得很愉悦,颇有一种炫耀自己丰功伟业的骄傲。   池昱:“……”   少年垂眸,不敢与男人对视,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但可以确认的是,这家伙已经知道他是反叛军的身份。   因为就在下一秒,他的双手忽然被人用镣铐扣在背后,膝窝也被人重重一踹,叫他当场腿软跪了下来。   池昱整个人都因为失衡而向前倾倒,他以一个完美的磕头姿势将脸埋进了土里,狠狠吞了一口烂泥。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无奈双手双脚都被束缚,让他只能在一次次地反抗失败后又被那些守卫踹回泥里。   见他如此出糗,男人扬起嘴角笑得春风得意,“既然都已经是反叛军了,那你应该对「背叛」这个词语有所概念才对啊?”   听到这句话,池昱陡然一怔,他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停下,亦如他死寂一片的心。   没想到反叛军里也有内鬼。   >>>   另一侧的地下室里,反叛军正聚集在一起议会。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破地方!什么时候走都没个准信吗?”   “那个挑染的小鬼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出现了,武器是他买的,没他的指导,我们的计划要怎么进行?”   地底的说话声传不到地面上丧尸的耳朵里,而早已不怕这种东西的众人围坐在只有微弱火光的篝火旁,大声议论着始终未得到实施许可的计划。   就在人群着急地打探池昱的动向时,某个上次与他一同去寻找售货机的队友默默开了口,“他之前一直说想要联系防御站的队友,会不会是叛变了?”   “对啊……!轰炸闸门的方案是他提的,完全不排除他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的可能!”   听到“叛变”二字,蒋余幸的脸色发了白,他站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视线却被忽然冲到他面前的男人给挡住了。   是之前给他们几人带过路的陈兴,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紧紧抱着怀中填满了子弹的步.枪,咬着牙大声道:   “那浑小子给我们买的重型武器都丢在这里,要真背叛,咱们现在就扛着这两把枪去把闸门给轰开!反正我们的计划打一开始就是离开中心城,池昱只不过是提供了点数资源,我们这么长久以来的付出他都没有加入过,现在也没有资格决定我们这么多人的想法吧!”   陈兴此言一出,众人登时面面相觑,觉得并不无道理。   池昱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可或缺,他提供了武器上绝对给力的支持,让这群反叛军有了打碎中心城闸门的希望。   但他在他们的计划实施方面却显得可有可无,他们并不指望一个高中生的小毛孩儿可以在这场战斗中做出什么有效付出,甚至是扛着重型武器准确无误地射中闸门。   “等等,他买的武器在哪里?”人群议论纷纷间,忽然有谁冒出了这么一句询问。   刚才还面露豪气的陈兴身子一抖,被这问题给吓了个激灵。   没来得及等人多想,他已经一个大步钻进了旁边狭窄的通路,火急火燎地冲到最底,然后打开了那扇专门用来储存军火器械的仓库。   尘烟弥漫在空气中,呛得陈兴咳嗽了两声。   大部分陈旧与损坏的武器还保持着原样,同垃圾似的堆砌在房间的一角,但在仓库的最中间,由池昱为他们买下的重型武器却不知所踪!   “怎么样……?”见到陈兴灰头土脸地从通道里爬了出来,几个队友小心翼翼地出声问他。   “没了,全没了……”看似粗犷的男人翕动着干涩的嘴唇,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有种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曙光被人瞬间掐灭的绝望。   并且很快的,狂怒吞没了陈兴的理智,他恨恨一拳锤上了石墙,那些泥点子与碎石块不断地滚落在地,吓得众人不敢再说话。   他怒不可遏,对着剩下的人怒吼道,“他妈的,都干看着我干什么啊?还不赶紧揪出叛徒把武器讨回来!!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   他话音落下时,所有人都在对视后四下散开。   有些人选择在基地内部寻找,他们认为重型武器偏大,叛徒应该来不及搬运,可能会暂时将它们藏在基地的住所里。   有些人则选择冒险去地面寻找,但大多抱着一样的想法,他们认为叛徒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因为武器难搬运不说,还有丧尸会阻拦他的道路。   陈兴也选择去地面上寻找,但在出发之前,他必须要先理清楚,为什么叛徒要拿走武器?   首先,副本的东西没办法带到现实去,玩家待在这里没有利益可寻,所以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离开副本,要么就是和防御站的那群怕死鬼一样,自己躲在龟壳里混吃等死还不让别人出去。   因为玩家没有建立第三个阵营的理由,那既然有叛徒,只能是出自防御站的人。   而那位领导人的吸血鬼作风,让他的点数与资源长时间处于充沛状态,应该不会特意为了这两把对他来说不算昂贵的武器还派个间谍过来偷。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想到这里,陈兴的额头渗了些冷汗,强烈的不安直涌心头,“他们偷武器是为了从根本断绝我们破坏闸门的机会!”   第二天的晚上,中心城忽然阴云密布,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在地面积起了一滩滩水坑。   比起掩埋或是直接摧毁,陈兴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式,是直接把它们丢进海里,让浪潮把这些沉重的金属大块头卷去海底。   而最适合使用这方法的地方,无疑是防御站的混蛋们专门丢弃玩家尸体的河道。   彼时中心城正处于汛期,最近隔三差五就要下场大雨。   路上虽然没有丧尸的阻拦,但越下越大的暴雨却几次阻拦了陈兴的视线,让他在雨幕中看不见任何的人与物,大大减慢了他奔跑的速度。   好在海水涌入河道之前,他成功在岸边见到了那个叫他咬牙切齿的背叛者。   雨水中的视野非常模糊,陈兴一边胡乱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拼命地睁大眼睛去看。   对方身材较高,体型略壮,一看就不是还未成年的池昱,但陈兴总觉得他的背影眼熟,是熟悉到都让他牙齿要打颤的那种。   “混蛋!!你给我站那别动,不然老子弄死你!”   陈兴叫骂着,迈开大步向着那人直走过去,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心底的不安在隐隐作祟,他没敢叫那人回头。   背叛者根本不被他的威胁所震慑,陈兴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他却不慌不忙地松开了双手,将那两把他好不容易才从基地抱出来的枪支给丢进了河道。   金属的器械在半空互相碰撞,最后兀自掉进了满是泥污的河道正中间,大雨带着海水冲洗而来,很快就将武器淹没得只剩下一点枪口的边缘还在稀薄的光线中闪烁。   “你……!!”大脑因为先骂人还是先救枪而产生了分歧,陈兴的脏话没有说出口。   雨势与潮水越来越凶,水流席卷着每一块渺小的碎石呼啸而过,河道两边的墙面也变得湿滑无比,这个时候就算想下去捞枪也没用了,搞不好还要再搭条人命。   “你疯了!?你不想离开这地方了?!”陈兴见状心疼地大吼,他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丧尸听见,只自己也像个疯子似的扑了上去,一把将那男人给拽到了正面。   天旋地转之间,大雨滂沱而下把两人用无形的雨幕生生隔开,陈兴眸中的怒火在见到对方的正脸时陡然消散,只错愕地倒映着蒋余幸那张疲惫的面庞。   “老蒋,你为什么……?”耳边浪潮声不断,它们哗哗拍打在岸边,卷着所有能触及到的东西,将它们吞噬进无边的黑暗。   陈兴自知枪已经无法讨回,只能震惊地站在原地,期待蒋余幸能给他一个足够他信服的答案。   他对蒋余幸很了解,他的身世,他的过往,造就了他现在无比古怪又偏执的性格。   但他为了反叛军轰炸过闸门,为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击杀丧尸获取资源,还不畏辛苦地去爬那些狭窄的下水道,为他们画出了一整张光是看着都要眼花缭乱的中心城地下版图。   到这里,陈兴深呼吸了口气,“你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付出了这样的努力,最后却还是要决定背叛我们,选择在防御站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辈子吗?”   雨水疯狂拍打在两人的脸上与身上,但四周却寂静到好像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叹息。   “你知道闸门的后面有多少丧尸吗?”蒋余幸没有理会对方的质问,他只是沉着脸色,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哑着嗓音慢慢地开口,“从闸门被强制关闭到现在已经快要一年之久,每一次中心城内发生战斗,都会吸引更多的丧尸在闸门外徘徊。”   “……”   “你们能想象那扇大铁门的后面,现在到底堆积了多少活死人吗?到时候闸门再被你们用火炮轰开,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丧尸同时涌入中心城,我们全都会死的!”   “可是不这样做,我们只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口大井里啊!”   陈兴能理解蒋余幸的顾虑,但不管是用火炮强行轰炸,还是让防御站的那群混蛋自愿开门,想要离开中心城,都只有从闸门出去这唯一一种办法,并且不可避免丧尸的入侵。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就这样安定在这片土地上不好吗……”大雨倾盆,蒋余幸的声音也被雨声所掩盖,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断音。   “老蒋,你清醒点!我知道你的经历并不美好,但这里没有你的家人,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在现实里蒋余幸还有一个家,虽然妻子与女儿已经不在,但她们住过的小家还留有她们的气息,墙上还挂着他们的全家福,只要蒋余幸窝在沙发上,就好像他的妻女还在身边。   可如果一直待在副本里,他将连这些自我安慰的依存都要失去了。   “难道你作为一个男人,在现实里逃避,在副本里也要逃避吗!?”陈兴冲着他就是一顿咆哮,性格大大咧咧的粗犷男人说不出来什么好听话,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唤醒自己迷途的队友。   可稀奇的是,偏偏就是这顿乱吼,吼醒了蒋余幸已经混沌的理智。   他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妻女,当自己无数次迷茫在寻不见出口的人生岔道上时,是因为他爱着她们的信念让他坚强地不断站起,让他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而在众人心目中一向正义热忱的他,现在却做出了这种背叛队友的恶事,他的妻子与女儿该有多失望啊?   “……!”蒋余幸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下一秒,他猛地推开陈兴,转身就要往河道里跳,他要赶在浪潮把武器彻底吞噬前把它们捞上来!   “老蒋!”但胳膊忽然被人从后头提了一把,将蒋余幸整个人都挂在了岸边。   他的双脚在汹涌的水流上摇摇欲坠,河道里被丢弃的尸体也同不甘死去的冤魂般统统浮上了水面,他们浮肿青紫的双手被海水冲得前后摇晃,像是在召唤蒋余幸快点加入他们。   男人的呼吸一顿,想要重新回到现世的渴望让他再次拥有了求生欲与恐惧的情绪,他连滚带爬地握着陈兴的手掌上了岸,此刻再心有余悸地回头去看,那两把枪支早已被海水冲走,一点点地漂出河道,流进了海面。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他不仅连累了反叛军的队友,也坑害了那个愿意给他们点数的少年。   “抱歉……”   雨水夹杂着蒋余幸的叹息声,将一切都淹没在了漆黑的阴云之下。   >>>   “你听说了吗,反叛军居然打通了一个连接防御站的下水道。”   “没有工具也能打通下水道啊?难道防御站里也有站口大妈在传播谣言的吗?”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领导人抓到了那个试图混进来的反叛军哦!”   一群人正坐在居民区里闲聊,而已经升上了守卫级别的谭新蕾就靠在不远处的墙柱旁听他们聊天。   陈依婷与杨瑞文也凑在这群人的附近,不过在听到“反叛军”的关键词时,他们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墙边神情冷漠的谭新蕾。   小姑娘的举措不知何时成为了队友们评判危险的标准,如果她没有异常反应,那应该是没出什么大事。   可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闲暇的午后时,一群守卫忽然压着个双手被锁紧的少年快步经过。   他一头中长的墨发沾了泥灰与血污,疲惫地垂落在脸颊的两侧,将少年那张本该干净的面庞也藏匿在了晦暗不明的阴影中。   他的身上很脏,皮肤不知在哪儿蹭的泥水,外套也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踝上的伤口更是因为流干了血而结出一个扭曲的血痂,如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行在他白皙的肌肤之上。   “……”知道这家伙就是他们刚才所讨论的反叛军,居民区的玩家们登时闭了嘴,只直勾勾地看着少年被守卫带走。   经过谭新蕾身边的时候,微风掀起了她裙摆的一角,本不想干预这事的少女掀了掀眼皮,却没想正好对上池昱失了焦距的目光。   见到熟悉的人脸,池昱扯了扯干涩的嘴角,发出声气若游丝的尴尬低笑,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完成,就直接被防御站的领导人给抓了个正着。   这下他不用想办法偷偷联系队友了,他会直接被防御站的人拷着与他们见面……   “……”谭新蕾微微张了嘴,但很快就收敛起了眼底的震惊,转而将面庞转去了一边,拒绝再与池昱二次对视。   现在可不是她为了救池昱而和这群守卫缠打在一起的时候,在她的计划成功之前,她还不能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知道谭新蕾在谋划着什么,池昱只得无奈地垂下脑袋,任那群守卫将他带去了管理者的区域。   然后令他更尴尬的是,在经过居民区通往管理层的玻璃栈道时,他就像个被斩首前需要游街示众的犯人那般,又隔着窗户与房间里吃水果的杨瑞文和陈依婷对上了视线。   三人:“……”   池昱很高兴陈依婷已经健康地醒来,但他很难受为什么自己的窘态会被队友们看得清清楚楚……   这感觉就像是当年还一起玩泥巴的同学,在多年后的聚会上,大家都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而明明因为怕丢脸才拒绝参加聚会的池昱,在最后却作为酒店的服务员,端着一盘菜推开了满是老熟人的大门。   尴尬。   不过还有个比他情绪起伏更加剧烈的人,是待在管理区里,刚才还准备嘲笑两句反叛军的郭先生。   在看到池昱那张熟悉的脸时,他一下子喷出了嘴里所有的食物残渣。   “他还活着?!”   他分明记得自己一枪打爆了池昱的脑袋!还是亲眼看着他倒在血泊里抽搐着死掉的,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第63章 绝对防御站(20)   管理区位于防御站内部, 曾经的资源运输站被改造成了管理者们寄宿的地方。   整整五层楼的高度,底下三层为仓储库,存放着玩家们的资源, 四楼则为管理者的休息地,而五楼一整层都是领导人的区域。   池昱被人压着脑袋拽上了五楼。   为避免物资受到阳光直射, 中转站内的墙壁多以避光设计, 但稀奇的是池昱一路过来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   数不清的夜光灯排列在楼道的两侧,又沿着五楼走廊的通道一路延伸去了幽暗的尽头。   从这里望去,这些花瓣状的小灯简直就像是三途川旁的彼岸花, 引领着过路人踏上通往地狱深处的冥河。   “领导人, 我们把叛军带来了。”   实木质地的门板被人轻轻扣响, 声音也唤回了池昱飘走的神思。   时间倒退回昨天。   他是从下水道口出来的时候被逮住的,而发现他的人正是这座防御站的领导人。   染着银黑发色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似乎对于反叛军的计划并不在意, 或者说, 他早已通过那位“叛徒”而得知了关于他们的一切。   “去查查他有没有价值。”然后在池昱不解的目光中,领导人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兀自离开了。   附近的守卫立刻围了上来,他们拽着本就无法动弹的少年的胳膊,将被变异体咬得一瘸一拐的他往农田外的区域拉拽。   池昱还试图抵抗, 他一边吃痛地瑟缩着脚腕走得踉踉跄跄, 一边还不忘转动上半身想将守卫给甩开,口中声情并茂地说着, “我被变异体咬了,我可能会变成丧尸的, 你们离我这么近不太好。”   他本以为这种感染性极强的病毒可以震慑守卫, 却没想到那几个人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 反而还鄙夷地嘲讽他, “你们反叛军的信息更新还真够慢的。变异体是不携带丧尸病毒的, 只有活死人才会。”   所以池昱也不会异变。   那之后再发生了什么,池昱也不是很想回忆,总之这群家伙带他去了有自动售货机的地方,将他背过身去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按上了掌纹锁,并且在见到他的剩余点数时,不负众望地惊呼出声。   “他很有价值!”池昱听到守卫中有个人如此惊呼,旋即他的腹部被人一脚猛踹,逼得他坐到了地上。   “臭小子,你这么大点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点数?通关过很多次副本了?”   小少年摔得吃痛,皱着眉头没说话,而对方也只是嗤笑着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说话没关系,反正领导人会让你开口。”   他们说完,再次兴奋地围到机器前,望着上面因点数充沛而从灰白变成彩色的物资图片啧啧赞叹。   “你说……他的点数有这么多,我们偷偷用掉一点,领导人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吧?”忽的,守卫中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开了口。   另一人立刻惊恐地大呼起来,“你在说什么呢!领导人在点数这方面有多苛刻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这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人,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利益熏心大概指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当看到显示屏上那富足到就算买上几十台突击步.枪都无伤大雅的点数后,难免会有人动起歹念。   看到他们试图瓜分自己的点数,池昱冷哼一声,“你还真有勇气,就真的相信自己的队友不会背叛你啊?”   刚准备买东西的守卫一愣,这种被下贱的狗给跳起来反咬一口的感觉让他着实不爽,遂他不悦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放在过去,你的身份可是战俘,身上的资源本来就该上缴。”   那也不是上缴给你。   池昱在内心如此反驳道,但想想这家伙可能也会借此理由暴打自己一顿,他便干脆闭上了嘴,反正他也不在乎吃这点亏。   最终在其他守卫欲言又止的注目下,这个有些贪心的男人也只是购买了两把步.枪和一些补给用的弹匣,然后在池昱被押送去领导人那儿之前,他将这些东西藏进了自己的住所。   ……   镜头一转回到现在,实木门板被人从另一侧拉开,那位总是优哉游哉的领导人就靠坐在桌边。   他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捧着本似乎是用点数换来的书籍,看来这就是他平时打发时间的方式。   见到几人进来,他先抬了抬指尖,站位最后的两个守卫便意会地关上了房门,将几人封锁在了密闭的空间内。   而在池昱以为对方会优先欺负他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啊!!”   昨天还盗用他点数的守卫被领导人一脚踹翻在地,尖头皮鞋的坚硬质地几乎能瞬间击碎他下巴的骨头。   男人痛得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流着口水翻着白眼,口中不断地发出哀嚎。   “随便使用我的点数,经过我的同意了吗?”领导人冷哼一声,眼底的笑意依旧深邃。   池昱:?   随便把他的点数占为己有,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知道自己偷用点数的事被人通报了出去,剧痛无比的男人不甘心地抬起眼睛,他的目光狠狠扫过其他四位守卫的面庞,试图在他们当中找出背叛自己的那个人。   他怀疑A,因为A不敢与他对视,他也怀疑B,因为B的表情看着很不自然,他又怀疑C,因为C昨天出口劝阻了他,他还怀疑D,因为D昨天就一言不发地站在最后,现在也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显然,不管是在何种环境与情况下,每个人对于自己被背叛这件事都会咬牙切齿。   而那位领导人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忽然走到了另四个守卫的身旁,用手掌拍了拍A的肩膀,戏谑道,“做的不错,我就喜欢像你这样忠诚的人。”   然后他又回头,用那张笑得假惺惺的脸对地上的男人继续说:“你可以放心,我很仁慈。去把你买的东西拿来,再上缴这一个月里攒到的点数,我会原谅你。”   他脸带微笑,甚至带着几分真诚。   “……谢谢领导人!”没想到自己私自使用点数的惩罚会这么轻,男人的眼里立刻亮起了光,“我现在就回去拿!”   他捂着下巴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向着大门快步而去,只是在他关上门板隐入走廊的黑暗之前,池昱看到了他的眼神。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那双犹如毒蝎般的眼睛狠狠穿透了空气,看向了那在领导人笑盈盈的目光下,已经瑟瑟发抖的告密者A。   此情此景让池昱倒抽一口冷气,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为什么领导人不给予这位贪婪的守卫任何惩罚。   因为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乐子人。   他不仅没有替A保密“叛徒”的身份,还不给予贪婪者惩罚,这就意味着等他们回到营地后,两人将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强烈的冲突。   而这冲突对于整日待在高层无所事事的领导人而言,将会是无聊生活中最有意思的插曲。   “别看热闹了,轮到你了。”脑袋忽然被人用手掌扳到了正面,池昱听到自己的脖子“咔哒”一声,疼的他咬了咬牙。   没等他回答,那位领导人就古怪地笑笑,旋即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将根本无法反抗的少年给拖到了他的办公桌后。   在那里是一幕几乎遮挡了整面墙的深色窗帘,领导人勾勾手指,旁边面若猪肝色的守卫A便马上过来,拉下了与之配套的绳索。   随着窗帘上抬,一堵打穿了整面墙的玻璃窗户慢慢显现。   光线照亮池昱的瞳孔,将还保持着跪姿的他笼罩其中。   在玻璃墙下是中心城一览无余的全景,就连闸门的位置都能清晰可见。   而在池昱惊讶这里的景色时,他又看到了幕墙旁边的自动售货机。   “来吧。”领导人游刃有余的轻笑在他身后响起。   男人抬手,熟练地将池昱的手掌按上售货机的屏幕,掌纹被电子锁扫描识别,很快就登录成功。   然后领导人看到了池昱的账户里,那需要他整整奴役那些玩家一年才能获取到的点数。   “哇哦,还真是很有价值啊。”男人眼里少有地泛起了光,看上去惊喜于这一次的收获。   不过在暴露自己的贪婪之前,他淡定地回了头,戏谑地看向了跪在地上宛若丧家之犬的少年,“怎么弄来的?卡bug?还是说……杀死玩家?”   听到这句话,池昱缩了缩瞳孔,他有些错愕地抬头,怔然地望着眼前笑盈盈的领导人。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规则吗?”对方也不在乎池昱的表情,只兀自继续说,“如果杀死某个玩家的话,你可以继承他账号上所有的点数呢。”   池昱:“……”   他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设定,但如果领导人没有骗他,是不是可以说明……   他之前使用的点数里,除了神明给予的那部分,还包括了刘俊沐和李耀华的,甚至是之前副本中被他杀死的所有人?   “罢了,嘲笑你也没意思,还是做点更令人高兴的事情吧!”   见对方没有反应,领导人也不再按捺自己心底对于点数与资源的渴望,转身开始对着屏幕上全部彩色的图片勾选起来。   防御站的生活看似和平有序,但他越是想要维持这种状态,对于点数与统治的执着便越是扭曲。   他会猜测这些玩家会不会想要扳倒他叛变,会担心他们哪天要是撒手不干导致所有的生物链循环都崩盘该怎么办,所以最后他索性“闭关锁国”,不允许任何玩家出去,再夺取他们所有的点数,让他们除了依附自己以外别无选择。   而他自己的眼中也渐渐只剩下了深邃如无底洞般的,对权利的渴望。   领导人正在挑选武器,他是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所以不会贪婪地将每一种都选上,而是只选择对自己更加有利的那些,然后大量购买。   “混蛋,别乱用我的点数啊!”这种刚充了点卡就被人盗号的痛苦让池昱想要出手阻止,但无奈他刚起身就被另外四个守卫给压着脑袋按回了地上。   额头实实在在与坚硬的地板亲密接触,小少年的额头立刻肿起一个鼓包,疼得他两眼发黑。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点数在虚拟的运算下被扣到个位数,却无法做到任何反抗。   池昱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四个人用上一个月都没有消耗掉点数的零头,怎么被这领导人搜刮了一分钟不到就直接见了底。   而更让他窒息的是,对方用光了他的钱财,却依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自动售货机的平台上,高阶枪械被一把接一把地送出。但由于数量太多,它们很快就把平台彻底堆满,而那些新出来的武器无处可放,便会将之前的武器给挤落到地上,不出须臾,房间里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枪械。   望着仍在不断吐出“宝贝”的自动售货机,领导人眼底的笑意愈加疯狂。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池昱惊惧的目光下,他优雅地坐回了自己的沙发椅上,随意拾起了脚边一把轻简的枪支放在手中把玩,“你说……杀一个丧尸是一百点,那杀一个玩家会有多少点呢?”   池昱:“……”   空气在这一刻陷入诡异的沉默,池昱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还是一个本来就拥有百万点数的高级玩家。”   在领导人微笑着补充完这句话后,池昱看到了对方向他抬起的黝黑枪口。   完了,又要死了。   面对这种场合,池昱似乎早已变得坦然,甚至在对方的字里行间中就已经提前感受到了他想要杀掉自己的意图。   不过想想光这个副本他就已经噶了两次,所以面对此刻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他并没有感到多少的恐惧。   呯!   枪响在耳边炸开,他看到了刚才还严肃凶悍的守卫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一直以“和平共存”作为口号的领导人,怎么会做得出亲手杀害玩家这种事。   池昱又是额头中枪,大量的血液从他后脑被穿透的小孔喷溅上白墙,绽开了血色的红莲,他依然带着体温的身体随着意识的挣扎而前后摇晃了两下,最后在机能彻底丧失的那一刻轰然倒地。   血液自他脑后淌出,粘稠的赤红汩汩流动着,很快沿着地砖的缝隙凝聚成了一条好像要走去领导人脚边的血路。   “领导人!”与此同时,房间的大门被某个不讲规矩的男人用力推开,而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人正是从管理层狂奔过来的郭先生。   他刚想要阻止领导人的所作所为,可话还未开口,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尸体。   “……”来晚了。   他从第二次看到池昱开始就觉得不安,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一枪打穿了少年的脑门,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居然还会以反叛军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这里。   而现在池昱那同当时一模一样的死状更是紧紧扯着郭先生的理智,让他心底不祥的预感无限放大。   “做什么?这么大动静。”领导人睨了郭先生一眼,抬手用枪口点了点地上池昱的尸体,示意守卫将他清理出去。   那四个人还没动手,郭先生又忽然大叫起来,“别动他!他很危险!”   见到那一向泰然自若的管理者都有如此激动的情绪,四个守卫顿时僵硬在原地,看看郭先生,又看看领导人,不知到底要不要继续工作。   “我,我可以作证,”在领导人已经明显要发火的怒视下,郭先生喘了两口气,用力吞下了口唾沫,发抖道,“我杀死过他,但他又……!”   他话才说了一半,地上的少年倏然动了指尖。   “他……”察觉到异样的守卫A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那种不知从何而来却打心底里叫他恶寒的感觉软化了他的双腿,让他瞬间跪坐在了原地。   而就在众人沉默间,那个在他们话题中应该已经死去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到附近人脸上愈加惊恐的神情,只是兀自从地上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血色渗透进他被鲜血沾染的黏腻发丝,顺着他的发梢幽幽滴落血珠,额头上的小孔推出了那枚金属弹壳,然后一点点地进行了愈合。   就站在不远处的郭先生看到了这一切,他虽没有说话,但已经脑补出了当时池昱被他杀死后又复活的全程。   “你的答案很简单……”然后那叫众人恐惧的连连后退的少年支着墙面站起了身,向着那位开枪射杀他的领导人笑道,“杀一个玩家的点数,要比杀一只丧尸多五十倍。玩家越值钱,点数则越多。”   ……他在向众人声明游戏规则。   就像副本的刚开始,祂站在一个高高在上,仿佛全知全能的神位上,告知那些普通的人类到底要如何才能存活下去。   这过于熟悉的感觉以及少年脸上愈加灿烂的笑容让领导人感到了恶寒,这是他统治中心城长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如此恐惧。   他着急忙慌地从桌上摸来了自己的枪,连瞄准都来不及的便向着眼前死而复生的池昱连射了数枪。   口中还不忘朝旁边愣神的守卫咆哮,“干看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杀了啊?!”   几个守卫不敢违抗领导人的意思,纷纷举起枪支朝着房间中央的人一顿扫射。   枪林弹雨在瞬间倾泻而下,子弹被热能点燃的炸响轰鸣不断,但射向那人的威胁却都像被看不见的透明墙壁所阻拦。   子弹还没能击中池昱的身体就诡异地僵硬了飞行轨道,它们失去了动能,变成了废弃的金属小壳掉落在地,与其他的子弹汇聚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堆。   这样的无效枪击持续了一分钟之久,直到那位根本没受到任何伤害的“众矢之的”叹了口气,“差不多得了啊,我创造的东西怎么会伤害我?”   他话音落下时,所有的子弹瞬间停滞在半空,而那些人手中的枪管也像是受到了超能力的牵制般完全扭曲弯折,根本无法继续使用。   彼时四周终于安静下来,那个不知到底还是不是池昱的家伙仰起脑袋,弯起眉眼,他笑得无比灿烂,“强行拉我入场,是需要付出场费的哦?”   ……   池昱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吞掉了,他再次沉入了那片冰冷又黑暗的深海。   睁开眼睛只能看到血红色的一片,有人在他的耳边尖叫,有人在他的脚下跪趴着哭诉,但他的大脑混乱一片,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是清晰的,并反复地对他讥诮着——   「我提醒过你,别死太多次。精神承受到达了上限,肉身就会崩溃。所以为了你,我只好接手烂摊子咯。」   与神明无比相似的语气略微清醒了他的思绪,但他的身体依然不听使唤。   这种所有的一切都被莫名的力量所掌控的感觉并不太好,可惜他无法反抗。   >>>   众人察觉到异常的时候,是一阵忽然从闸门出口处传来的警报。   被无限拉长的“呜呜”巨响宛若女鬼凄厉的嚎哭,让还在居民区休息的玩家就算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到来,也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发生什么事了?!”陈依婷慌忙从休息区跑出,嘴巴里还含着一颗草莓的杨瑞文也紧跟其后。   大部分玩家在听到警报后聚集去了农田区域,但因为他们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上层没收,此刻只能紧张地抱着手边唯一可以防身的工作用具,谨慎地望着天空或是四周检查是否有异像。   很快的,警报声就在大家紧绷住神经的状态下消失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警报器坏了吗?”   “不知道,但声音是从闸门那边传来的,中心城好像只有出入口的闸门才会安装警报器。”   “你们不觉得……警报结束的有点太突兀了吗?”   人群的小声议论中,陈依婷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听了几分钟的警报,她已经大抵捉到了这声音的规律,但奇怪的是刚才最后一声警报没有放到尾音,只在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突然阻断了似的。   “你们快跑!!有武器的拿武器,没武器的想办法逃,从中心城入口的地方逃!”   忽然一声高呼从防御站的正门口传来,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望了过去,只见身着黑衣端着狙.击枪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向他们奔来,满脸都写着对死亡的恐惧。   而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奔涌的海浪般聚集过来,连空气都污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腐臭。   “是丧尸群!!它们突破闸门了!!”   在大家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在耳边爆响,人们如临大敌,轰散而开。   但因为防御站只有正门一个出口,此刻又被丧尸正面围堵,大部分的人都慌不择路地躲回了自己的休息处,只有少部分人会选择鼓起勇气往前冲刺,赶在丧尸彻底堵住门前冲出防御站。   “大叔……!”陈依婷声音发着抖,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旁边瞠目结舌的杨瑞文。   中年男人一顿,不负众望地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救池昱!!”   虽然不知道拦截丧尸的巨型闸门到底是怎么破损的,但现在这里如此混乱,领导人应该无心再管辖反叛军的事情,此刻正是他们救出队友的最佳时机。   ……   另一边的谭新蕾要比这两人反应更快,在听到警报声的时候,她就已经动身去往管理层长廊了。   期间不断有抱着步.枪的守卫从楼上跑下,他们在逃命时完全变成了怕死的普通人,一个个脸色惨白、两手哆嗦,口中还碎碎念着,“副本里有怪物!”   看到有人与他们逆向而行,这群守卫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保护领导人,而是这女孩子绝对发了疯。   随着楼层越高,谭新蕾能感觉到的震感也越强,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少女靠在顶楼透明的玻璃窗户上,借着绝对的高度向闸门的出口处看去——   曾在军事基地里见过的巨型变异体抡圆了拳头,狠狠从中心城外侧砸上了看似坚固的闸门,伴随着底下同人类大小一般的丧尸拼命往前冲撞,这扇被炮轰也无动于衷的闸门竟像一张脆弱的纸,被轻松破开了一个大洞!   无数被拦截许久的丧尸在轰鸣的警报声中涌入看似和平的中心城,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大量的变异体,甚至光那巨型的怪物就有三个之多。   这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战况! 第64章 绝对防御站(21)   奔跑在管理层的楼道上, 陈依婷倏然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不安地透过玻璃窗户望向楼下正在聚变的灾难。   闸门爆破,大批丧尸涌入中心城, 那些自称为守卫的家伙纷纷落逃,生怕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防御站的玩家被领导人没收了武器, 此刻只得用简单的农作器具进行反抗。   但一个人类的力量到底无法匹敌成千上万的活死人大军。   耕地用的锄头材质脆弱, 不过抵挡了数次攻击就碎裂了木柄,逼得人群节节败退,顶在前方冲锋的玩家也被丧尸围拢撕扯得四分五裂。   不断能看到熟悉的面庞出现在那些感染者的队伍里, 他们向曾经的队友露出利齿, 疯狂地向他们扑咬而去。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哭喊与惨叫声, 号称人类最强防御站的中心城彻底沦为了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此情此景让拥有治愈能力的陈依婷痛心不已,眼眶也不自禁地泛了红。   “现在不是心疼别人的时候!我们的命也是命啊, 小婷!”杨瑞文的呼声从她不远处的台阶上传来, 让她想起了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过强的同理心使陈依婷变得优柔寡断,但好在她不是那种会为了所谓的慈爱而牺牲队友的类型,遂此刻听话地点头跟上了杨瑞文的背影。   另一边的谭新蕾已经成功到达管理层的顶楼,从这里开始她就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类的身影了, 当然, 丧尸也没有。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唯有死寂,两排荧蓝夜光的花瓣状小灯幽幽照亮着密闭的空间, 尽头处能透过玻璃窗户看见太阳微弱的光源,但这就像是从井底往外窥探一样, 在幽深狭长的通道里显得可望却不可及。   这里的房间很多, 一扇扇紧闭的门板错杂在灯火中, 像是冥河的通道般倒映着蓝光。   哐!   懒得去一间间地敲门寻找, 谭新蕾一脚踹上了身侧的大门, 那本就脆弱的木板震动了两下,竟生生裂开一道缝隙来。   但仅仅这点损坏程度似乎并不能让谭新蕾满意,像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东西能承受她这么一踹,旋即她不服气似的,再次起身一个旋转飞踢猛击上了门板!   巨大的碎裂声在走廊里传了许远,就连底下的丧尸都因为听到这隐约的动静而暂时停顿了几秒。   门锁还算牢固,在少女暴力的行径下,只有门板上破开了个足够谭新蕾看清对面的大洞,她俯身往里头看了一眼,房间没有开灯,看来这里无人居住。   “下一个。”女孩子对于做无用功有些烦躁,但她性子雷厉风行惯了,倒也不会因为错“开”一扇门就气得在原地捶胸顿足。   不过在她抬腿准备痛击下一个房间时,走廊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门被炸开的巨响,随着烟尘四下铺散,身着深蓝色西装的长发男人从里头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   在看清来人的样貌时,谭新蕾挑眉,嘴角不自禁地扬起了两个像素点,“郭先生?”   她不想把自己的嘲讽表露得太明显,反正她称呼他一句“郭先生”已经足够礼貌,虽然谭新蕾不知道的是,郭先生的原名就叫郭先生。   男人的表情看着万分惊恐,放在平时他早就该叫嚣谭新蕾的无礼,但现在他却一边四肢着地拼命地向她的位置爬动,一边还哆嗦着嘴唇不知是勒令还是在恳求她,“……你快把他解决了!”   把谁解决了?   谭新蕾歪头,没懂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这心高气傲的郭先生给吓成如此德性。   她借着房间内透出的亮光眯眼去观察,郭先生虽然看上去没有受伤,但他的衣服上全是大片的溅射状血渍,就连长发也如同被血池浸过了般,滴滴溚的不断滴出黏腻又腥臭的血珠。   “你们领导人变成丧尸了?”通关过两次副本的谭新蕾见多了大风大浪,更何况眼前还是个能和她叫嚣的活人,面对此情此景她非但不紧张,还能揶揄对方两句。   “是你的朋友有问题啊!他……呃!”郭先生怒目圆睁,他拽着谭新蕾的裙角同她大声地咆哮,但他的话语还未说话,整个人忽然诡异地在原地僵硬住了。   下一秒,他的眼角开始流泪,起先只是清澈的一滴,顺着脸颊不受他控制地往下淌。   但渐渐地那些分泌液就变成了带着血丝的淡淡赤色,然后越来越浓,越来越多,它们从郭先生的七窍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慢慢染红他的视野,剥夺他的听觉。   直到他脑子里忽然“嗡”地发出一声巨响,旋即他的头颅同烟花似的应声炸开,只余下无头的身躯在原地晃悠了两圈,然后倒在了谭新蕾的面前。   郭先生死了,但他的身体还保持着不自然的痉.挛状态。   “……”少女翕动唇瓣,望着地上一边抽搐还一边死死拽着她脚腕的尸体陷入沉默。   其实她在上楼前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因为她自诩强得离谱,所以从不打算在意,可现在这种叫她光是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的恶寒与恐惧,她已经无法再做到轻易忽视了。   谭新蕾深呼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向着那扇敞开着的房门走去。   随着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清晰,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愈加浓重,是强烈到几乎会让人作呕的地步。   当谭新蕾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映入她眼帘的是完全被血液与炸开的血肉所糊满的“血”墙。   她每走一步,脚尖划开的液体就会荡开涟漪发出黏腻的怪声,大量的枪械呈破损的零件状态浸泡在满地的血水里,如此画面简直比外头的丧尸围城还要惨烈。   因为她想要找的人也在这里。   少年就站在那扇打通了横墙的玻璃窗前,晌午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间,透出了他皮肤下暧昧的血色,他沾满了血水的指腹轻轻下滑,在玻璃窗上划出了一道道诡异的红痕。   面对谭新蕾的到访,池昱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沉迷地望着窗外地狱般的世界。   与此同时,身后的走廊传来焦急的脚步声,杨瑞文与陈依婷也堪堪赶来,闯入了这顶楼走廊内唯一一间向外透出光亮的房间。   “谭新蕾!”见到少女僵硬在门口的背影时,陈依婷惊喜地呼唤了她的名字,为找到自己的队友而感到高兴,但古怪的是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而当她与杨瑞文看到房间内的画面时,终于理解了谭新蕾的这份沉默源自于何处。   “怎么会……”   除了池昱以外的人全死了。   他们被炸的字面意义上的血肉模糊,连脑壳在哪里都找不到,而比之更让人恶寒的,是空气里只有血腥味没有火药味。   可如果不使用枪械道具,到底是要如何才能变成这样的惨状呢……   这画面简直就像是把地面上的活人忽然瞬移去了几千多米下的深海一样,他们被瞬间增加的压强给扭曲挤压,然后轰然爆炸!   “小池啊……”   当所有人都在恐惧这些尸体的死法时,杨瑞文颤抖着指尖,捂着扑通乱跳的心脏慢慢接近了窗边的池昱。   因为那人从始至终都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处不曾动过,所以杨瑞文真的害怕自己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池昱就会忽然散架死在他们的面前。   “喔,你们来了啊。”在杨瑞文靠近池昱之前,对方忽然带着轻快的笑意开了口,没有半分自己身处“血池”的恐惧。   池昱回眸,猩红色的血水浮夸地遮挡了他半张面庞,却依然不阻碍少年冲那几人无害地笑。   他同玻璃珠子似的红瞳倒映着灯火的光晕,但明明是如此清澈剔透的颜色却像是浸透了混浊的赤色墨水,根本见不到底。   “……”此情此景真的很难让人用语言去形容,遂他的三位队友同时沉默了。   “来看看外面吧。”不过池昱并感受不到他们情绪上的波动,他扬起嘴角,没人搭理他,他就自顾自地转身,如同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伸手指向了窗外的世界。   不远处的广播塔顶朦胧地压着一片阴云,天色转眼间从晴空化作漆黑雾芒,一场暴雨似乎即将降临。   而在这片压得极低的天空之下,活死人密密麻麻如洪流般涌入了中心城,它们撕咬一切拥有着活力的生命,要么就像巨型的变异体一样,用坚硬的拳头摧毁了所有可以看到的建筑物。   “它们还真是干劲满满。”池昱趴在窗前,两眼发光,语气间莫名有种诡异的“孩子长大了”的欣慰。   “你在说什么啊!?”杨瑞文越想越觉得背后发毛。   他绕到池昱身旁,望着脚下玩家们被包围虐杀的惨相,不管池昱说的“干劲满满”指的是丧尸还是人类的阵营,都实在过分。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池昱?”陈依婷抿唇,她发着抖的声线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是怀疑,也是无力的质问。   她能从池昱的身上感受到令人恶寒的戾气,但对方并没有向他们展现出任何攻击意图。   对于这些问题,少年始终不给予任何回答,他只是用沾满了黏腻的手掌按着窗户,愉悦地望着不断溃败的中心城,担任着一个乐子人应该扮演的角色。   直到谭新蕾踏过领导人的尸体,将剑尖指向了他的后脑。   剑芒在光线下闪烁寒光,剑风吹起了池昱墨色的短发,谭新蕾敛眉,用如同淬了冰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眼前的人确实和池昱一样。   相貌一样,声音一样,但这种扭曲的性格以及光看他一眼都会让人觉得不祥与恐惧的威压,绝对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小高中生。   终于被人质疑身份,少年转过身,在见到谭新蕾直逼自己鼻尖的剑刃时,他投降似的举起双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淡定。   “你的直觉很准,”池昱失笑,看上去根本没有因此感受到恐惧,“到底是参与过两次副本的玩家,和那些无趣的新手完全不一样。”   「我很看好你。」   谭新蕾在这个总是显得不太聪明的少年眼底看到了几分崩坏人设的戏谑,甚至从他那欠揍与讥诮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味道。   到这,谭新蕾忽然觉得手腕一痛,旋即一股看不见的压力从她的剑刃沉钝传来,仿佛巨石瞬间压上了剑身,让她抬起的胳膊都不自禁地收了回去,五指也陡然松开,西洋剑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现在能威胁自己的东西已经排除,少年微微偏过脑袋,叫额前那缕碎发轻垂下来,遮住了他眼底隐隐闪烁的凶光。   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倒映在他红瞳里的高光随着光线的移动而流转了一圈,他笑得明媚灿烂,就像故事最开始时的那位主导者——   “欢迎参加神明的游戏,各位玩家。”   ……   不可否认的,他们在池昱的身上见到了神明的影子,甚至当相同的台词被他说出时,这种既视感变得愈加强烈。   只不过这对一直见到池昱来店里吃面的杨瑞文来说,他可怜的孩子一定是被那群管理区的混蛋给逼疯了。   仔细想想,池昱好不容易才成功度过海难来到了中心城,结果刚上岸就被一群不讲道理的混蛋给爆了头,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但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就又被当作反叛军抓了起来接受审问。   一想到这一路与自己相依为命过来的小少年才十几岁,如今却因为受到这种对待而发了疯,杨瑞文就痛心疾首。   “啊!!”他忽然大喝一声,把旁边的谭新蕾与陈依婷都吓了一跳。   池昱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着杨瑞文的方向,在他以为对方是因为恐惧才需要如此大吼来发泄时,杨瑞文却忽然抡起了拳头,照着根本没反应过来的他迎面就是一记叔叔破颜拳!   呯!   常年揉面的男人力道当然很大,池昱一时遭受不住竟被他打飞了出去!   他的后背重重靠上玻璃墙,又因疼痛而扶着鼻梁无力地滑坐在地,两行鼻血登时就从他的指缝里喷了出来。   “什么鬼!”谭新蕾也惊呼起来了。   “叔叔我啊,不能原谅祖国的花朵就这么长歪啊!!”杨瑞文作势揉了揉眼角渗出的泪花,好像刚才那一拳不是他打的,而是鬼上身才导致的“手误”。   但不知是不是杨瑞文给池昱的脑瓜子打回了正常,躺平在地上的少年居然哀嚎出声了,“好痛……!!”   他惊呼,没了刚才那副阴阳怪气的语调,也没了令人觉得不安的威压。   他就像个走在路上忽然被路人痛打了一顿的可怜鬼,蜷缩在玻璃墙边又想捂着鼻子止血,又因为鼻子太痛而不敢上手去碰,活脱脱一个受害者身份。   “池昱,你还好吧……?我帮你治疗一下?”陈依婷马上蹲到他的身边,鼓起勇气将男孩子扶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好。”池昱在抱怨,但已经全然没了刚才的怪异样子。   鼻血顺着他的人中淌进了嘴角,将他淡色的唇瓣都染成了赤红,他的眼底还挂着几滴生理性的泪水,让他看上去好像真的是被揍哭了。   “池昱,你刚才到底怎么了啊!”确认他已经恢复正常,那位始作俑者立刻爆哭着扑了过来,但被小少年记仇地推开了。   “我怎么了吗……?”在陈依婷的治愈能力下,已经不再流鼻血的他茫然地挠挠头,又看向旁边同样沉默不语的谭新蕾。   而对方习惯性地不搭理他。   此时底下的玩家还在惨叫,这种凄厉的哭喊声吸引了池昱的注意。他扭头看向窗外,在见到那些奔涌进来的丧尸时,混合着空气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些许关于刚才的事情。   当他被领导人杀死后,他确实是像之前一样复活了。   但这次池昱无法操纵他的身体,只是被强烈的情绪所包裹着,它们挤压他的大脑,剥离他的思绪,让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要“杀光所有人”的仇恨。   他也一直听到神明的碎碎念,祂说他“弱小”,祂抱怨着“不想接手烂摊子”,并且多数话题都是围绕着“精神承受上限”这件事而展开。   在无端被杀死那么多次后,就算是情感上拥有缺陷的他也难以自控地感受到了无比的愤怒与不甘,他想要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   而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内,他拥有了许多自己未曾有过的力量,就像是把神明赠送给玩家的能力全部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火焰灼烧着守卫的皮肤,闪电撕开领导人的血管与经脉,他用尽了各种残忍的手段报复着他们,直到一切都归于寂静……这份对于人类的怒火才得以平息。   所以池昱总觉得……   表面上他的身体是被神明给“夺舍”了,但他的意识却又清晰地明白,操纵他的人不是神明,而是那些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是他一直所惧怕着的真正的自己。   那离他的身世之谜很接近,但又因为太过于接近而显得危险。   而这种事情他又该如何向自己的队友开口?以及向他们解释他和神明的关系?   最后池昱思考了几秒钟,选择故技重施,道,“我不记得了……可能真的是受到了太多惊吓,所以就理智蒸发了吧。”   对于他的答案,另外三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但能被他们抓到的线索太少,并且……每一次在他们想要追问时,都会发现现在不是时候。   楼底下的丧尸已经冲破了防御站最后的关卡,开始向他们的管理层入侵了。   大量的玩家在之前的战斗中被转变成了丧尸,如今只余少部分的人依靠着神明给予的能力硬撑,但也是被丧尸步步紧逼,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而一旦丧尸入侵了最后的管理层,那就意味着整个防御站都在此沦陷了。   “赶紧走,这事儿以后再说!”   几人来不及多废话,赶紧俯身在那堆血水里挑挑拣拣,捡了几把还算能用的武器便头也不回地往底楼冲。   彼时已经有几个丧尸趁乱混入了管理区,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徘徊的活死人在听到人类的脚步声后纷纷发狂,它们撕开满是脓液的裂口朝着站位最前的谭新蕾冲去。   而在众人以为又能欣赏谭新蕾完美的剑术时,只听“呯呯”两声枪响,丧尸的脑袋当场开了花,它们腐朽的大脑被炸成碎片溅落一地,丧尸亦应声倒地。   谭新蕾抬着纤细的胳膊,手腕上悬挂着的丝带在微风下飒飒飞舞。   比起美丽更适合用帅气来形容的少女站姿端正,目光如炬,不管是使用枪械还是剑器都同样潇洒。   “我还以为你只会用剑……”池昱惊奇地吐槽。   然而谭新蕾只鄙夷地睨他一眼,“你脑子不好使?丧尸这么多,当然是用枪更轻松啊?”   池昱:“……”   好现实果断的女人。   战况在队伍冲出管理区后更加恶劣,丧尸的密集度远比从高楼往下窥探时要来得浮夸。   那些东西没有智商更没有策略性,只要看到活人就拼了命地往前扑,连自己的同类被踩在脚下践踏成肉泥都不会停下。   “都让开!”杨瑞文在队伍的最后怒喝一声,他左右胳肢窝各夹着一把机关枪,颇有种抗日神剧中即将以一敌百的战士的威风。   扳机扣下,火药瞬间发射,突突突的枪声震得池昱耳根子发麻,废弃的子弹壳一排排地从枪支外侧滚落在地,丁零当啷响成一片。   但比之更让他烦躁的是他隐隐作痛的心脏,因为这些被杨瑞文胡乱发射掉的子弹也好,枪支也罢,全是用他那被人刷光的点数给换来的。   彼时池昱望着眼前一堆接一堆倒下的丧尸,忍不住抱着脑袋在内心哀嚎出声——   他一无所有啦!   簇拥的丧尸被消灭了不少,有躲在附近废弃楼里的玩家听到动静小跑过来,他们手中还抱着沾满了血污的铁锹,看上去之前正与丧尸肉搏了一阵子。   在见到几人手中还冒着青烟的武器时,这群家伙难免露出几分羡慕与惊奇,“你们哪里来的枪!?”   池昱欲哭无泪,“管理区顶楼的领导人房间,地上的枪械多的你捡不完……”   “我们要不要现在上楼去拿?”听到有武器可拿,跟在那人身后的玩家跃跃欲试。   结果被对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提议,“丧尸都快贴到我们脸上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拿枪啊!不管了,咱们几个人一起冲出去!留在防御站里就是死路一条!”   这人说着,转身往杨瑞文背后一钻,把他往前推了推,还不忘记义愤填膺地指挥道,“你们有枪,顶在前面,我们用近战武器保护你们周围!”   “你们认真的?”谭新蕾无语地看着几人手中所谓的近战武器。   铁锹,匕首,榔头,甚至还有从农田基地里拽出来的树杈子。   但在她打算让这群家伙滚蛋别拖后腿的时候,四面八方又窜出来了不少的玩家。   这些被掠夺走武器的人们和他们一样,手中拿着各自被奴役时才使用的种田工具。   他们一个个浑身布满脏污,衣服破烂灰头土脸,但眼神无一不是坚定的,即使他们的双腿已经软到脱力,可走向几人的步子依然果断。   “我们一起走吧!”   “没错,有生就有希望!现在就放弃的话,我们绝对逃不出去的!”   没有一个人说要召集队伍,也没有一个人提出明确的方向,但这群被锁在防御站里的陌生人却志同道合地聚集了过来,自发地建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并且目标统一:   逃出中心城。   “行吧,但这句话我还是要说,”像是第一次被这样团结的景象所触动,谭新蕾眸色微动,她终于收敛起了眼底的锋芒,随后故作轻蔑地冷哼一声,“别拖我的后腿。”   “哇!你不要枪了吗!”手持树枝的玩家忽然接到了谭新蕾丢来的武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提着剑闪身杀进了丧尸堆。   她的速度极快,符合她果敢的性子,银白的剑尖挑飞一颗颗狰狞的头颅,同十字架般漂亮精致的剑刃撕开丧尸脆弱的身躯。   血肉横飞间,谭新蕾轻巧地踏过满地的尸体与废墟,却像一只在血腥中起舞的蝶,高傲,优雅,不容任何污秽所僭越。   众人在短暂的折服于她的强大后,由那个主动提出“杀出去”的男人再次指挥,“我们怎么可以输给一个小姑娘啊,大家一起上!”   “对!没有枪我们也可以做到!”   因为谭新蕾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玩家们在如此高昂的气氛中被带动了情绪,他们一个个举起了手中看似滑稽又可笑的武器,跟着那由孩子和女人以及一个大叔所组成的队伍冲进了丧尸的包围圈。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8 15:17:02~2023-06-09 15:1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缡墨.中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绝对防御站(22)   池昱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混乱的景象。   第一排丧尸在他们的攻击中倒下, 就会马上有第二排第三排源源不断地补上,可玩家们非但不觉得恐惧,反而还越挫越勇, 举着手中根本不堪一击的农作用具直冲而上。   “反正杀不出去也是死!我跟他们拼了!”   之前还站在杨瑞文身后的男人在这种战况下如被打了鸡血,他怒喝一声抄起铁锹就干, 竟把那些丧尸一下逼得围拢在附近不敢上来。   “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池昱刚将附近的丧尸射杀, 身后便传来了陈依婷有些发抖的声线。   小姑娘比较感性,在如此环境下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感动于玩家们的合作, 她竟悄悄红了眼眶。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武器却也加入战斗的人, 时不时会有不慎受伤的玩家凑到她的身边请求治疗。   使用神明给予的能力会消耗人类本身的精力与体能, 所以明明没有加入打斗看似最轻松的她,却意外的是最累的那个。   “但事实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可惜池昱是个情商不太高的扫兴家伙。   他说完, 用还算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捏着陈依婷的脸颊转去了另一侧。   那是闸门破损的地方, 也是丧尸涌入最多的方向,无数玩家的尸体堆积在他们逃亡去闸门的必经之路上,而这之中还混迹着不少熟悉的面孔。   丧尸病毒的发作越来越快,几个玩家不过是被它们的牙齿撕破点皮肉, 前一秒还在和队友一起厮杀, 后一秒就倒地抽搐,然后爬起来就开始咬自己人。   “也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小少年说着, 枪口一转,指向了防御站里那些躲在废弃的大楼中, 连离开这里的勇气都没有的玩家。   他们一个个瑟缩在没有窗户的矮墙后头, 用怯懦的眼神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见到同胞被丧尸吞噬, 他们冷眼旁观, 无动于衷。   而在他们以为只要牺牲其他玩家就能换取自己短暂的安全时——   “啊啊啊!!”   窗口的人影忽然变成了两个,不知何时爬上楼的丧尸一口咬住了那位在二楼窥探的玩家的脖颈,它沾满了浓水的利齿撕碎了他的皮肉,将病毒浸入他的骨与血,双手亦紧紧扣着那人的喉管,制止了他逃脱的想法。   “防御站外的世界不一样了。”这是池昱在旅途中发现的秘密。   越接近副本终点的地区,丧尸“进化”的就越是快,它们本就由人类转变而来,就算没有大脑,也会保留一些身体上的习惯,而防御站这种将人类像动物一样圈养在“笼子”里的生活方式,在得到安全的同时,也为丧尸提供了足够的学习时间。   它们不再是无所事事时便在原地干巴巴地杵着,或是看到台阶就只会跌倒的无脑死物了。   而这些待在防御站里的玩家反倒是当年闭关锁国的家伙,在他们自诩繁荣昌盛故步自封的时候,国外早就高楼大厦平地起了。   “别看了,这些人我们救不了,还不赶紧加入战斗,我要忙死了!”杨瑞文停下还在扫射的双枪,转而用枪口一人一下给池昱和陈依婷的脑门上敲了个爆栗。   “……我知道。”陈依婷的善心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她唇瓣负气地抿成一条薄线,似乎在埋怨自己的无能。   倒是池昱这记打挨得比较冤,因为他本意就是要告诉对方这些玩家救不了的,但转眼看到杨瑞文已经再次投入战斗了,他只得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   加入出逃阵营的玩家本就不多,一行人冲到闸门附近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他们都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流的血,只是麻木地抱着手中已经变了形的武器,望着眼前更多的丧尸呆站在原地。   “我们出不去了……”男人说着,手中的工具应声落地。   巨大的动响吸引了更多徘徊在附近的丧尸向他们靠近,不知疲惫的活死人不会产生精神上的内耗,它们只会飞蛾扑火地冲向一切血管里还流动着液体的活物。   “都到这里了,说什么放弃啊!”杨瑞文端起武器一通扫射,但没打几枪,扳机处就传来“哒哒”的空响,又是一梭子子弹被他耗空了。   “快,池昱,给我补给!”急着救人的杨瑞文拼命拍着旁边小少年的肩膀,但回应他的却是池昱欲言又止的无奈眼神。   他抬手,将自己的手.枪递给了火急火燎的中年男人,但当对方触摸到他枪口的那一瞬间,枪身无比冰冷的温度让他明白了什么。   池昱在很久之前就放弃使用枪械攻击了,因为他的子弹也早已耗空。   “男人就是喜欢关键时刻掉链子。”好在谭新蕾及时出现,剑光如影的少女用那把沾满了血液的西洋剑挥下了丧尸的头颅,将那因放弃抵抗而被活死人吞没的男人拯救于危难之间。   但那些东西是不知恐惧的,一个倒下就会有成千上万个补上,而比之更令人绝望的,是堵在闸门口的最后一道关卡——   巨型变异体。   体型高大到几乎与闸门差不多大小的巨人捶着胸口发出了咆哮,只扬起一拳就轻松打碎了高墙上的石砖,对人类来说难以破碎的残渣大批滚落,将流过的风也强行堵截在了后头。   “……我也想要投降了。”望着漫天洋洋洒洒落下的尘灰与碎石块,池昱仰着脑袋动了动唇瓣,干巴巴地说。   “等等,你们看,那里有越野车!”杨瑞文的呼声在绝境下有些突兀地响起。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辆军绿色的敞篷式越野车侧翻在草丛里,虽然车身落了不少脏污,底下还都是丧尸的断肢残渣,但看它四个轮子都在,他们姑且认为这车还能再开。   眼前是被丧尸群冲撞开的闸门,宽敞无阻的丛林道路在阳光下指引着方向,那种终点就在不远处召唤的感觉重新点燃了几人快要消失殆尽的求生欲。   绝对防御站,也是副本的出口,就在这条只需要直走的丛林尽头。   “这种变异体我们肯定打不了,但它行动缓慢,我们说不定可以趁它攻击的间隙从它身下溜出去……”池昱找到了一线生机,小声琢磨起来。   但他话说了一半,目光却幽幽看向了谭新蕾,并且与他同样眼神的人还有陈依婷和杨瑞文。   “没有我,你们就打算死在副本里了是吧?”秒懂这三个混蛋队友的意思,谭新蕾气得额头暴起了青筋。   她磨着后槽牙,眼底满满不爽,但还是老实地甩干净了剑上的血渍,忿恨道,“我会拖住这个大家伙,但如果你们没有把车成功抬起来,我就连你们一起切了。”   “是是是!我们现在就去!”知道谭新蕾愿意做拖延时间的诱饵,杨瑞文赶紧点头应允她的一切条件,甚至还浮夸地行了个军礼,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谭新蕾是绝对的行动派,她话刚说完便提剑出手,速度之快几乎只在原地留下了个小裙子尾摆的残影。   剩下几个玩家也不敢怠慢,他们争分夺秒地跑去越野车旁,一些在正面扒拉它的轮胎往下扯,一些则在侧面的草丛里扶着车身往上推。   转头再去看谭新蕾,少女身形虽小但也格外灵活,她轻跃于一切可以踩踏的废墟碎石之上,变异体几次重拳敲不中她,气得只能胡乱挥打早就破损的闸门,将通道扯得更大了些。   另一边,越野车不算太重,几人齐心尽力倒也成功推回来了大半,可轮胎还没来得及着地,四面八方又因为变异体的动静而围聚了大量的丧尸。   它们面目狰狞,蓄势待发,并且连犹豫都没有地向正在抬车的几人靠近。   “车抬不了了。”池昱是第一个发现危险到来的人,他松开抬车的手,开始在脚边寻找一切可以近战的武器。   “马上要成功了啊,现在放手也太可惜了!”见到对方已经找到武器准备去打丧尸,杨瑞文还死死扒拉着车身不愿放手。   “你要是一边被丧尸咬着屁股,一边还能继续抬车,我倒是不介意你继续。”在生死利益的关系面前,池昱的选择总是如此决断,以至于都显得有些冷漠。   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个每次都因为怯懦而只敢随波逐流的陈依婷居然也反驳了他,“不行啊……丧尸是解决不完的,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池昱!”   只要再坚持几分钟,他们的力量一定可以把车子翻过来,但那些丧尸却源源不断没有尽头,只会一波又一波地涌来,直到再也看不到活人为止。   “五分钟就好了,池昱,拜托……我们不能缺少你。”陈依婷垂下眼尾,语气带着明显的恳求。   在场能出力的玩家除了与变异体缠斗的谭新蕾,就一共只剩下五个人,本就艰难抬起的车子因为少了池昱的帮助,此刻又往侧边倾斜了一些,好像连刚才好不容易才抬起一半的努力都要白费掉了。   “五分钟,这已经够我被丧尸咬死十几次了!你们……”池昱不能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但他的咒骂还未出口,神色却倏然一怔,因为他看到了他们眼底的执着。   那是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渴望,以及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的坚定。   这正是人类才有的感情。   对池昱来说难以理解,却也让他无法置之不理,甚至只要感受到就会在心底反复地燃烧,直至被他刻入骨髓。   【爸爸,你……录音了吗,我要唱歌……了哦?】   在池昱震惊于他内心所感受到的情绪时,女童稚嫩的声线忽然带着电子杂音自中心城的上空响起。   丧尸瞬间被这覆盖了整片大地的动静所吸引,一个个停下了扑向玩家的动作,转而回头呆呆地看向了身后的天空。   “……什么声音?”杨瑞文一惊,车子又往下压了几公分,在陈依婷的惊叫中,他赶紧铆足全力手忙脚乱地抬了回去。   “在那里!是那座塔!”也是这时有人顺着丧尸的目光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它是中心城的广播电塔,也是唯一一座矗立在城市的正中央,却坚强地没有倒塌的最高建筑。   那足以将声音传播到整个城市的扩音器安装在它的顶部,在女童的话语落下后,喇叭里只剩下了滋啦刺耳的电流声。   杨瑞文惊奇道,“这座城市原来是通电的吗?”   通电?   不,不对……整个副本都是无电的死城。那是发电的能力,是蒋余幸!   所有的丧尸都停止了攻击玩家的行为。   这些没有脑子的活死人宛如喜爱灯火的飞蛾,在听到广播电塔里传来的动响后就纷纷看去了那个方向。   “快点!”反应过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池昱赶紧跑回队伍里,扶着越野车的侧身拼命往上抬。   “一,二,三,抬!”趁着广播电塔的噪音干扰,杨瑞文大声喊起口号。   众人齐心协力,在一阵让陈依婷觉得自己血管都要爆掉的发力过后,越野车也“哐当”一声被正回了路面。   【夏日炎,蝴蝶飞……】   与此同时,从中央的广播电塔里来也传来了儿童的歌声。   音量虽大,但音质奇差,池昱一听便晓得,这是拿麦克风直接对着收音机的喇叭才能有的效果。   但就是这样会让人觉得滑稽又古怪的动静,在瞬间就让那些狂躁的丧尸聚集了起来。   它们如同失控的潮水,听着与电流夹杂的乐声,大片大片地向那座矗立在反叛军领地附近的塔楼跑去,连攻击谭新蕾的那只变异体都一样停下了拳头,魔怔地踏着足以震动地面的步子跟上了活死人的军队。   “……”望着逐渐远去的变异体,谭新蕾喘着混乱的粗气。   就算是她也早已在这样的战斗中感到筋疲力尽,双眼更是困倦到沉重,好像只要合上眼皮就能马上昏睡过去了。   “丧尸全都被吸引走了!”杨瑞文惊喜地高呼,他第一个跳进了越野车里头,还不忘记把陈依婷给一道拉了上来。   时机成熟,谭新蕾翻身跃上后座,几个帮忙抬车的玩家也赶紧跟上,然后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被挤到了驾驶座上的池昱。   “……”   小少年无语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掏出了那张足够他走遍全地图的员工身份证。   金属卡片被少年的指间夹住,透过电子锁的屏幕轻轻一扫,随着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们的“钥匙”启动成功,越野车可以上路了。   不过在池昱把手搭上方向盘之前,他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等出发的成年人们,“虽然副本里的载具操作和现世相比要简单许多……但我是未成年,没有驾照的。”   疲惫不已的谭新蕾也在后排闭着眼睛补充道,“我一样。”   见陈依婷和那两个新入队的玩家都一副怯生生不敢开车的样子,杨瑞文只得一咬牙,一闭眼,他把池昱扒拉到副驾驶座上,然后硬着头皮坚定地大声道,“我来开!”   “哇,杨叔,想不到你也有这么靠谱的时候!”陈依婷欣喜地夸他,也算是一点微薄的鼓励。   结果杨瑞文挠着发红的脸颊同她羞涩道,“大叔我一直很靠谱的!但是……我家没有这种机动车,开的最多的就是电瓶车,也是接女儿上下学用的。”   所以总的来说,杨瑞文也没有驾驶经验。   众人:“……”   “死马当活马医呗,总不能出口都在眼前了,却因为不会开车而就此停步吧?”谭新蕾睁开了一只眼睛,因为困倦,她连挖苦别人的语气都带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有道理!”发现部分丧尸已经有折返回来的迹象,杨瑞文下定了决心。   他深呼吸一口,旋即一脚油门用力踩了下去,只听得越野车一阵爆鸣,瞬间加速,车上的人几乎都因惯性而往后贴上了座位!   “啊啊啊!!”   比起这疯狂的车速,更让人恐惧的是车子的方向盘没有摆正,这四个车轱辘载着一群人首先向变异体的脚下飞冲而去。   眼看那大家伙抬起脚掌要把他们踩成碎片,池昱赶紧凑了过来,他双手抢过方向盘一阵猛打,口中还不忘惊叫,“往右边!右边!!”   在少年和大叔手忙脚乱的操作下,车子上的玩家们尖叫一片,车的走向也像动画片里浮夸的表达手法一般,先画了个C型,再画了个S型,最后愣是从变异体的□□钻了出去,直接冲入了前方已经没有丧尸围堵的丛林。   轨道终于驶向正常,杨瑞文也慢慢习惯了这和碰碰车差不太多的驾驶方式,彼时的池昱再回头去看,他视野里的广播塔已经越来越小,就连变异体也慢慢化作了不可见的小小白点。   在那阵曾经觉得滑稽,如今却只让他觉得萧瑟的童声也消失后,池昱垂眸,自言自语地叹息,“人类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   蒋余幸身处广播电塔的顶楼,在那间狭窄的录制室里,女儿的歌声稚嫩亲切,让他仿佛回到了曾经一家人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将话筒放置在扩音器旁,透过身旁透明的玻璃幕墙往下看去——   无数的黑点如蚂蚁般向塔顶聚集过来,它们的眼里只有发出噪音的喇叭,遂入侵的方式也是从塔楼外围的墙壁往上爬,但又因为手脚不太灵活,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墙面滚落摔成泥点,可依然会有不少飞蛾扑火的家伙们相继而上。   蒋余幸叹息,他很快就要被丧尸包围了,被它们撕咬开皮肉,啃断骨头,最后连异变的资格都没有,就这么被蚕食殆尽。   不过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蒋余幸看了眼身侧金属墙的倒影里,自己已经毫无血色的面庞。   让这座高塔通上电源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恐怕坚持不到那群丧尸冲进顶楼了。   困意渐渐袭来,蒋余幸跌坐在录音机前的座位上。   他颓然抬眸,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在混乱中被破开的中心城闸门,见到无数玩家鼓起勇气往外突破,他没忍勾起嘴角虚弱笑道,“我已经满足了……”   他是现世的失败者,因为贫穷而失去了女儿与妻子,也是这副本中卑劣的背叛者,为了自己活命而出卖了同伴。   所以像他这样没用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孤独地死在这里,就是对他而言最合适的惩罚了吧……   他应该沉入深渊,堕入地狱,下辈子再也不要来人世间了。   哐!哐!   广播室的大门忽然被用力撞响,知道是那群丧尸已经入侵到顶楼,蒋余幸叹了口气。   他双手平放在靠椅的扶手上,挺直背脊,摆放好了无处安放的双脚,最后安详地合上了眼睛。   但随着门板被冲撞而开,他听到的却不是丧尸的怪叫,而是某位队友熟悉的怒吼,“老蒋!你打肿脸充胖子啊,没本事还要当什么英雄!走,跟我回家!老子带你杀出去!”   >>>   车速飞快,丛林之间猎猎风浪拍打在几人因紧张而发热的身躯上,带来丝格外的凉意。   谭新蕾已经睡熟,她纤细的胳膊垂在车窗外,风吹散了她凌乱的马尾,少女的睫毛根根分明随风打颤,樱粉唇瓣微微抿着,似乎只有这时候的她才会显得平易近人。   “真是辛苦你了。”陈依婷轻轻说着,替这未醒来的孩子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又用能力一处处地治疗对方身上的小伤。   而一向警觉的谭新蕾也不知是实在太疲倦,还是陈依婷身上自带的温和气息让她觉得安心,竟一直闭着眼睛没有醒来。   难得的和平氛围下,池昱再次打开了那张已经算得上是老朋友的破地图,对皱着眉头认真开车的杨瑞文道,“这里沿着道路直走就行,绝对防御站就在丛林尽头。”   “嘘,你别和我说话!我会分心的!”杨瑞文嘟囔一句,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给池昱,生怕自己一个失手就把车撞树上了。   “就开个直线道路,不至于吧……”小少年无语地收回地图,坐上了自己的副驾驶。   迎面而来的风浪将少年鬓角的长发吹进了眼睛,他嫌恶地“啧”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指尖去挑开发尾,但也是在他借着后视镜检查自己仪表的那一刻,一团黑点忽然出现在了车子正后方的天空中。   它像是一块魔术师手中的漆黑幕布,边缘在风中不断打着波浪形的弧度,短时间内就从小小的一点变成了几乎同越野车一般大小的一片,遮挡了几人身后直射下来的阳光。   察觉到了这异样的阴影,坐在后排的陈依婷回头看了眼天空,只见那团黑色已经以遮天蔽日之势无限放大,几乎快要吞没他们身后的丛林!   “是生物母!”池昱从副驾驶上惊得站起,对于这迟来的老朋友,他无比熟悉它的模样。   “这家伙在投放变异体!”坐在后排的玩家也尖叫起来。   只见那团黑泥如孕育生命的泥沼,无数的白点从黑暗中落下,并且在着地的那一瞬间,“羊水”飞溅成雨,它们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的,便立刻向着几人的车辆狂奔过来!   这是几人从未见过的变异体,它们酷似犬类,肢体修长,呈四脚着地式奔跑,且移动速度飞快,并且越是接近车尾,那张同自行车坐垫似的脸便拉得越长,叫后排几人清晰看见了它们口中密密麻麻,就连舌头上都布满的尖利牙齿。   “加速,杨叔!加速啊!”陈依婷扒拉在驾驶座后的保险杠上,惊慌失措地拍着杨瑞文的肩膀。   “我油门都踩到底了!别打扰我!”但显然对方也紧张的冷汗直流,他甚至不敢看后视镜,只是两眼用力地盯着正前方,试图将那些不同于丧尸的怪物给甩在后头。   “啊啊啊!它们来了!”   速度堪比车速的变异体已经接近后排,它们飞也似的跳上车后盖,龇着口水乱流的牙齿,没有眼白的黑眼球紧紧盯着已经瘫坐在位置上不敢再动的几人,喉中发出低吼的威胁。   在狂啸的风声中,它张开了嘴,舌苔上同刀子般锋利的牙齿一颗颗分泌出黄绿色的腐蚀液,被风吹落在车盖上就会腐化出缕缕酸臭的白烟。   陈依婷的心脏跳得飞快,但在她已经准备两眼一翻昏厥过去时,一道剑影撕开黑暗,将那看似可怖的怪物瞬间击穿了头颅,又在少女大力地甩动下,变异体飞出车盖,在极快的车速下摔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与此同时,池昱听到了谭新蕾的冷哼,“让我睡个好觉很难吗?” 第66章 绝对防御站(23)   生物母就在越野车的尾气后追逐, 好在它的体积范围已经不再扩大,只是会时不时地丢出丧尸进行追击。   但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只有速度最快的犬类变异体,其他多数在半道上就已经跟不上越野车的速度了。   “明明那么多的玩家一起逃跑了, 为什么这家伙就光追我们啊!”杨瑞文开车开得欲哭无泪。   “这也可能是绝对防御站的‘守门员’,算是你离开副本前的最后一个关卡。”谭新蕾一醒, 池昱就安心了, 此刻他还能淡定地抱臂同杨瑞文分析想法。   变异体比起丧尸似乎带有更高的智商,见同伴被人秒杀,另外几只登时不敢再上, 也是这短短几秒钟的犹豫, 让这些唯一会对越野车有威胁的东西被彻底甩开。   彼时几人已经能隐约看到防御站高耸入云的城墙了, 再回头去张望,生物母也像放弃了似的停留在原地, 那团黑影开始收束变小, 最后渐渐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好像甩掉了……!”陈依婷欣喜道。   越野车又往前开了十公里不到,车厢的油表彻底归零,车辆在一阵引擎的悲鸣中缓缓停下,但好在绝对防御站的入口近在眼前, 他们已经将需要走个十几天的路程缩短到了仅仅几个小时。   彼时一群人不急着去往终点, 而是瘫在车上疲累地喘着粗气,感叹着, “杨叔,你的车技还挺不错的……”   “嗨呀, 别夸了, 这一路都不需要拐弯和踩刹车, 一脚油门踩到底谁都能开得好。”   杨瑞文羞涩地说着, 双手还紧紧扒拉在方向盘上, 生怕自己一松开,那发抖的指尖就出卖了他假装淡定的表象。   几十米的高墙浮夸地以环状建立成一排,因为没有能从高空看到绝对防御站全景的地方,所以几人对里面的构造并不了解。   “跟我走吧,”好在,有个已经来过一次的谭新蕾还能带路,“这里和其他城区差不多,都是回字形结构,外面的防御圈在之前就已经被丧尸入侵了,不过敌人数量并不多。”   因为不少玩家会因为到达终点的人数不够一千人而被迫停留在此,再加上能苟到这里的基本都是强者,所以很多人会无聊到特意跑来外圈找丧尸杀着玩。   “杀着玩啊……   殪崋   ”池昱重复了一遍关键词,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在绝对防御站的城墙外,一台自动售货机安静地镶嵌在金属色的墙壁里,但屏幕上各种手指印和血污都有,看来使用这台机器的人不在少数。   “池昱,到你炫富的时候了。”杨瑞文用手肘顶了顶池昱的腰,示意他赶紧展示一下自己的点数。   结果小少年为难地挠了挠脸颊,“我……我的点数都被中心城的领导人霍霍完了。”   池昱想到这里,胸口就一阵绞痛,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点数被换成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武器,并且最后那堆东西连用都没用上就被失控的自己给炸成碎片了。   剩下几把幸存的武器也被他们几人瓜分,带去冲锋陷阵用了。   听他这么一说,杨瑞文回忆起了当时房间地上堆积成山的武器,那时候他还以为是领导人的宝库被池昱挖出来了,原来搞了半天,是他家的小朋友被掏光了家底……   “没事,用我的吧!我刚才打了不少丧尸,现在到了终点也不需要战斗了,我就全部换成物资给大家用吧。”杨瑞文拍了拍他的脑袋瓜,豪气地安慰了他。   平时都是靠池昱养活的大叔第一次使用自动售货机,不过看多了池昱的操作,他也耳濡目染了些许,不过放在电子屏上等待扫描的那只手掌还是因生怕出糗而微微发着抖。   片刻后,身份识别成功,画面上属于杨瑞文的点数迅速弹了出来,让期待着饱餐一顿的几人在看清后顿时尴尬了脸色。   从出生点一路摸爬滚打过来,杨瑞文杀掉的丧尸也不在少数,可他的点数居然只有两万不到,而这是大多数玩家在游戏半当中就能达到的成就。   “呃,仔细想想,这一路上自从认识小谭之后,大部分丧尸就都是她代劳的哈……”杨瑞文挠头,意识到了自己贫穷的问题所在。   “呵呵,弱肉强食的副本设定,当然只有强者才会拥有更多资源。”谭新蕾冷笑一声,不知是不是当过中心城防御站守卫的关系,字里行间已经透着股郭先生才有的骄傲味儿。   “可是一只丧尸才100点,我要消灭多少这种东西才能达到你们所谓的‘富有’啊?”杨瑞文瘪嘴,内心却在暗暗感慨,到底是年轻人,杀丧尸的效率整得像游戏工作室似的。   而当这个话题就要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结束时,池昱却幽幽开口了,“可以杀死玩家。”   “一个玩家的点数是丧尸的五十倍。如果玩家本身也拥有点数,那你还可以继承他的全部财产。”   突然涌入脑海的记忆让他想起了这个副本的隐性设定,遂他考虑都没有的便解答了杨瑞文的顾虑。   直到另外几人惶恐的目光注视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池昱你是不是……”陈依婷欲言又止,但在场的各位都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   尤其是谭新蕾,在亲眼见识到郭先生那绝对不正常的死法时,她对于池昱的身份便愈加怀疑起来,只不过是确认了对方与自己的目的一致,她才没有详细追问。   而且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那天在接近池昱时,她由神明给予的能力忽然无法使用了,虽然那只是个能让她变得轻盈且增加弹跳力的buff,但自己身上的能力被抽空,那种莫名的空虚感她还是能感受得到。   以及那群忽然发狂涌入闸门的丧尸,也绝大概率是因为受到了池昱的影响才会暴.动。   她会这么想,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在池昱的身上感受到了同神明一样强大的能力,还因为……   那时候这个混蛋居然炫耀似的指着窗外,叫她一起看看他的“杰作”——   那片被丧尸践踏成血池炼狱的城市。   “啊,我们先看看怎么进防御站吧!反正离开了副本,大家都是生活中碰不到的陌生人,再加上副本是虚拟世界,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的哈……”   察觉到了池昱脸上的不自然,杨瑞文作为还算了解他的人,好心替他打了圆场。   “嗯嗯……”陈依婷也点头,努力将自己的不安藏在了心底。   不过比起这是否会伤害池昱的内心,她和大多数在场的人一样,更担心这个浑身都是秘密的少年是否会在被揭穿后变得歇斯底里,然后在本该愉快结束的副本里忽然发难。   ……   绝对防御站的外侧闸门呈现开启状态,地上到处都是丧尸的碎片,可见抵达这里的玩家有多嚣张。   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绝对防御站的内圈,在内侧闸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他们终于见到了真正和平宁静的“避难所”。   完全没有破损的防御站和现世的城镇一样,有着排列整齐的楼房与四通八达的街道,甚至还奢侈地通上了电源与水源。   部分大楼里透着灯光,还有不少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大街上,人声不断,若不是因为在场走动的人类相较现世太少,几人高低要夸上一句“繁华”。   一座高塔建立在防御站的正中央,顶端是站在几百米远也能清晰地看到其上内容的电子显示屏,此刻浮现着“700”的数字,不知有何意义。   这里没有强制性要求劳作才能形成的生态链,也没有什么管理者、领导人之类的高人一等的玩家存在。   但相对的,大家都是一路奋战到此处的佼佼者,想要什么资源都得靠自己获得,如果抢不到点数,那就只能饿着,是绝对意义上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你们几个,新来的?”   就坐在门口擦枪的男人抬眼望着几人,看他蓄势待发的模样,应该一会儿就准备去有丧尸的地方进行“点数狩猎”。   “对……我想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会打开离开副本的传送门?”杨瑞文点头,兴许是对方身上的煞气太强,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胆怯与试探。   如果这个男人叫他“闭嘴”,他想他应该会立刻配合地滚蛋。   好在对方没有杨瑞文想象得那么无礼,他擦拭着枪口,调笑道,“神明的要求没听到吗?要一千人才会开启。不过从好几个月前开始,就很少会有玩家来到这里了。我还以为是防御站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灾难,我们要回不去了呢。”   “其实非要说的话,也能算是个灾难了……”杨瑞文叹了口气,见旁边几个孩子都不说话,便娓娓将之前中心城关闭闸门锁住了所有玩家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难怪,”男人若有所思,他将枪支背在身上,秉持着等价交换的原则,也向他们透露道,“电子屏上显示的数字是防御站的现有玩家人数,只要到达一千,那座顶着显示屏的高塔就会开启传送门。”   因为中心城被“关闭”,没有新的玩家进入绝对防御站,而不少老玩家也会为了物资去主动寻找丧尸,结果不少人就这么有去无回,防御站的人数也只减不增。   “既然你们解决了问题,那么按照原先的速度,估计要不了十天半个月,传送门就能打开了。”   瑞肯市,绝对防御站的所在地,拥有足以容纳一千人的建筑空间。   四人寻了一处地方落脚,而谭新蕾也以“反正是最后几天”为由,大方地请客了他们饱餐一顿。   池昱敢说,这是他在所有副本里最舒心的一段时间。   知道自己马上能赢,资源又足够,也没有丧尸入侵,他只需要惬意地躺在床上等待时间的消磨就好。   就这样咸鱼了小半个月后,因中心城再次开放,玩家们也陆陆续续穿越过丛林到达了绝对防御站。   几个人就像小孩儿似的,每天眼巴巴地透过窗口望着高塔上的数字一点点地增加,直到变成“999”的那一天到来。   “我们就要迎来胜利了!!”   那天早上,所有人是被某位玩家兴奋的高呼声所惊醒的。   因为太期待回家的那一天,这个家伙整整一夜没睡,就这么站在瞭望塔上,盯着防御站的闸门,等待着最后一位玩家的到来。   因夜晚而死寂的防御站内顿时熙攘起来,一群人整理好背包,扛着或许还有用的枪支,大张旗鼓地凑到了防御站闸门处,像一场自发组织的欢迎会,期待地望向丛林的出口。   丧尸已经在玩家们的围剿下不见踪影,防御站内圈的大门有恃无恐地敞开着,能看到茂密的丛林深处有一个黑影在慢慢靠近。   她和大部分人一样徒步到来,但比起那些见到终点就兴奋到恨不得奔跑过来的玩家,这人却显得格外的淡定。   而当光线照到她面庞上的那一刻,众人才发现她竟然是个女孩儿,甚至目测年龄不过十岁。   女孩子一头黑灰色的长发垂直到膝窝,浑身皮肤灰白,她身着一套最简单不过的吊带连衣裙,踏着有些破旧且不符合尺码的凉鞋,面无表情地向终点靠近。   众人都被回家的渴望所填满,他们兴奋不已地高呼着让那女孩快点儿过来。   欢呼声中,谭新蕾蹙眉,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一个小女孩会有能力独自穿过容易迷失的丛林,躲过丧尸的追击来到终点?”   同样凑在门口看热闹的杨瑞文抽了抽脸部的肌肉,临近终点的他终于有胆子揶揄谭新蕾了,“你不就是这样的小女孩?”   谭新蕾无语,“……我马上就要成年了。”   防御站人们仍在欢迎女孩的到来,也已经有部分玩家背好行囊开始往高塔处赶,生怕传送门开启时他们会赶不上趟。   池昱就是这群团体的其中之一。   他深知神明将副本与现世分得很开,这些用点数购买的东西他绝对带不出去,遂整理再三,他丢掉了枪,丢掉了食物,丢掉了医疗用品,又发现他连包都是在出生点的基地里顺的,最后他无语地两手空空出了门。   不过在他打算提醒另外三人赶紧动身前往高塔前,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塔顶那块用来显示人数的电子屏幕。   还是999.   怎么回事?是第一千人不显示了吗?   池昱困惑地回头,看向了被人群包围的女孩。   “太好啦,我们可以回家啦!”   “我等这天太久了!!之前中心城被封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呢!”   人们仍在因最后一个玩家的到来而欢呼,但那女孩儿却毫无欣喜之色,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的指甲不知被何物沾染,一滴一滴地往下渗着墨色的黏液,那双漆黑到连眼白都找不见的瞳穿透了人群,死死盯着不远处与她对视的少年。   深邃,黑洞,狰狞,以及空洞却也极端的欲望。   当看透她眼底黯光的那一刻,池昱一惊,不祥的预感瞬间直涌心头。   “呃……!”   随着一声干呕,女孩儿忽然捂着腹部弯下了腰,她的肢体在不自然地抽搐,浮夸得好像一只被玩偶师提着丝线胡乱甩动的木偶。   哗啦啦……   下一秒,大量的漆黑黏液从她口中呈喷射状被吐出,在地面汇聚成了一团对池昱来说似曾相识的黑泥。   他眼睁睁地看着谭新蕾因察觉到危险而抽出剑刃,也清晰地看到了从那女孩发黑的眼眶里生出的犄角。   “快跑!她是生物母!!”当那东西的名字再一次从池昱的口中被吐出时,在场的众人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身份彻底暴露,女孩儿的躯体同破布般被那怪物撕碎,她身体里所包裹着的黑泥更是喷薄而出,以铺天盖地之势在防御站的地面迅速蔓延开来。   “救命啊!!”   玩家在极度的恐惧中四下奔逃,他们试图躲进高塔避难,但无奈人类的双腿根本不敌那滩涌动的液体。   黑泥带着“咕噜噜”的怪响翻滚过来,很快就将离生物母最近的那批玩家彻底吞噬。   谭新蕾想要趁生物母还没彻底恢复原形之前将她解决,但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掌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就将她往外扯。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池昱那句难得焦躁的咒骂,“你疯了吗!这种东西不是人类可以打败的!”   谭新蕾低眉,看到了少年的指尖还在因恐惧而发颤,不远处的杨瑞文也拉着陈依婷一路狂奔,根本不带回头去看战况。   这般混乱的景象让谭新蕾一时忘记要像往常一样倔强,只错愕地跟在自己队友的身后往前跑。   “啊!不要丢下我!”   与他们跑在一块的玩家忽然被台阶绊倒,他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陈依婷的脚踝将她急停在了半道上,若不是杨瑞文还抓着她,恐怕也得和这人一样摔倒。   小姑娘到底心善,回头见那玩家腿上被蹭破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淋漓的样子甚是可怜,她便赶紧俯身,伸出手掌示意对方扶着她起来。   不远处的黑泥忽然涌动过来,它们像是击打在岸边的浪潮,将男人的下半身堪堪淹没,又很快消退回去,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泥污还在石砖上沿着缝隙流淌。   “你没事吧!”陈依婷低呼,还想把这玩家给救起来,但她刚伸出手,一道剑光带着寒风呼啸而来,生生砍断了男人还拽住她脚踝的手掌!   “谭新蕾……?”杨瑞文也被她的举措吓了一跳,睁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冰冷决绝的侧颜。   她抽剑,替陈依婷挑开了脚踝上那只她不敢去碰的断手,并且不等她解释的,地上的玩家忽然开始发出无端的低吼。   “呃呃……”   比起手掌被砍断的疼痛,他整个人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不断嘶哑地喊叫着,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用那张瞬间就发红了眼睛与爆开尸斑的脸朝陈依婷乞求道,“别丢下……我……”   “快走!”小姑娘慌乱间,池昱一脚踹开男人的脑袋,然后一手一个拽着那俩总有特多想法的女孩子转身就跑。   生物母是丧尸的起源,她产生的黑泥中所携带的病毒自然也是普通丧尸的好几十倍,哪怕只有仅仅一滴就足以瞬间将人感染。   >>>   生物母分泌出的黑泥堵住了唯一可以逃出防御站的通路,逼迫那些走投无路的玩家只能绝望地往高塔上跑。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在飞速地倒退,不断有人被感染成丧尸,要么就是被黑泥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这仅仅剩下两百不到的玩家人数,根本不可能是生物母的对手。   黑泥如同海啸,来势愈来愈猛,曾经最安全的绝对防御站彻底沦陷,这里已经不再是全人类的避难所。   饶是谁都不会想到,这本该迎接副本结束的愉快时刻,怎么忽然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不行……我,喘不上气了……!”陈依婷体能属四人中最差,跑不了多久就觉得小腹左侧剧痛无比。   她本想咬牙坚持,可抬头一看高塔离她至少还有五百多米,就算到了底部,还需要再攀爬不知多长的螺旋楼梯,那种无力的绝望感瞬间扑面而来,让她觉得再迈动一步都会因此而死掉。   眼看着黑泥已经滚到脚边,池昱便动了把她抛弃的心思,但他还未表达自己的想法,杨瑞文已经出口打断了他。   “还跑得动吗,不行的话我背你!”到底是一路过来互相帮助的队友,再加上曾经池昱的“死”确实给杨瑞文留下了不少的震撼,他不愿意就在这里把陈依婷抛下。   “不行了,我……”陈依婷摇了摇头,她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能忍到现在都是奇迹。   “快,爬上来!”杨瑞文作势就蹲下身,口中还不忘催促道,“时间不等人!”   陈依婷用力点头,她眼眶泛了红,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惭愧,也为队友的温柔而动容。   只是在她手脚并用地往杨瑞文身上爬时,一旁的巷口里忽然冲出了个四肢扭曲,表情狰狞的玩家。   他被生物母的病毒直接感染,动作极快,若不是谭新蕾的剑刃抽出得更快,恐怕杨瑞文的眼球都要被这家伙给抠出来。   池昱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黑泥从原先的一小条水流,汇聚成现在能将他们脚踝都淹没的深度。   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在他的心底如荆棘的种子,裹着他的心脏生根发芽,刺得他鲜血淋漓。   他听到脑海里有个人在疯狂地大吼——   「快跑!别管这些人,跑!」   他的双腿开始发软,并不听使唤地往后退步,就算他的意志还试图违抗那个声音,但他的肌肉已经因此做出了反应。   在与无数人的接触中,池昱见识到了太多的人性,所以他知道这种时候选择抛弃队友而自己逃跑是一件多么卑劣又令人作呕的恶事。   可最后他还是这么做了,像一只挣脱了锁链的丧家之犬,没命似的冲向了高塔。   因为就在他犹豫的那几秒里,黑泥大量涌入,它们瞬间就将还试图带着陈依婷逃跑的杨瑞文给吞没了进去,就连谭新蕾也因与丧尸战斗而避之不及,一道被卷入了其中。   等到池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能看到那把掉落在地面上,随着黑泥的涌动而上下沉浮的西洋剑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结束之后就每天3K字啦,一个是之前的存稿全用完了,没时间写那么多了,还有一个是确实看的人不多~但我会坚持不断更把它写完的!感谢在2023-06-10 15:03:29~2023-06-11 16:0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缡墨.中原 10瓶;神一样的帅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绝对防御站(完)   池昱躲进了高塔。   黑泥似乎有意避开了这栋连接着现世的建筑, 但依然汹涌地扑向四面八方,要将防御站彻底吞没。   高塔的底层空无一物,一条螺旋楼梯直达顶楼, 完全纯白色的设计让这里看上去像是能到达天堂的神圣宫殿。   肃穆,寂寥, 也带着叫人窒息的绝望。   塔顶被设计成全透明的玻璃幕墙, 池昱能隐隐透过从上头的光线看到那块电子屏幕上反射过来的红色光影。   倒影中的数字是颠倒的,但池昱还是清晰地认了出来。   10,9, 8, 7, 6……   他像个被人拔光了毛的鹌鹑,缩着脑袋, 瑟缩在高塔的角落里, 看着机械的数字不停倒退,直到最后只剩下了“1”。   池昱的牙齿因恐惧而打颤,因为他深知这最后一个玩家代表的是谁,也无比担忧生物母会不会继续寻找他的踪迹, 直到那个“1”也变成“0”。   但后来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他趴在玻璃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黑泥一点点地退潮, 最后露出了被污染成黑灰色的石砖地面。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陷入死寂,唯有他的心脏还“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动着, 证明着这里在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屋外又响起了丧尸的吼叫, 此刻风平浪静, 它们在这座死城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不确定生物母是否还在防御站内徘徊, 而这里也没有任何可以反抗丧尸的武器, 池昱没敢出门。   他躲在高塔的底楼,抱膝坐在能照耀到阳光的角落,抬头就是那顶圆形的玻璃幕墙,天空蔚蓝的色彩与明媚的阳光洋洋洒洒倾泻其中,让他莫名有种井底之蛙试图觊觎天空之大的寂寥与无助。   ……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天。   完全没有进食进水的少年已经完全虚脱,他坐在高塔灰蒙蒙的地面上,无神地注视着眼前每到清晨就会准时从头顶洒落的阳光。那些细小的白芒在他的脚边汇聚成了一整个圆,如同他手边的太阳为他带来唯一一丝宽慰。   外面有很多声音,风声,雨声,甚至是丧尸的低吼与脚步声,但池昱却从未觉得如此安静过。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血液流过血管的突突声,那种生命就要在这里消失殆尽的虚渺时时刻刻缠绕着他,但他却始终没产生过一丝要从这里逃出去的想法。   这座高塔里总有种神秘的力量,如镇压凶兽的言灵,让池昱每次动摇了想要离开的念头时,就会让他感受到无比的不安与焦躁。   这种抓心挠肝的痛苦无数次地逼得他收回了打开大门的手,再次瑟缩回高塔的角落。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天,在池昱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片虚无的副本里时,高塔的大门忽然晃动了两下,几滴漆黑的液体从门缝间淌了进来。   它们像细小的溪流汇聚成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在池昱的面前一点点地凝聚成形,又在他晃动不已的瞳孔中倒映出灰白色的孩童模样。   是生物母的人类体……   池昱认出了她的身份,但他没力气说话,只是安静地侧躺在蒙了灰尘的地面,睁着双无神的眸子望着生物母迈开毫无血色的足,最后在他的手边停下脚步。   朦胧间,他听到什么东西“噼里啪啦”落到地上的清响,熟悉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他凑凑鼻尖,当嗅出那股味道属于食物时,池昱的大脑迅速分泌出多巴胺,让他快要失去机能的身体都一下复苏了过来。   黑泥化作了黑洞,在生物母的指尖绽开了一片小小的区域,就像她投放丧尸一样,资源接连不断地从中掉出,在池昱的身旁汇聚成了一座小山。   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物资,零食,速食产品,矿泉水,甚至就连手.枪都有,看来这些东西不是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而是被她从其他玩家的身上“掠夺”来的。   少年的大脑放空,食物的气味刺激着他每一根理智的弦,但他不敢出手去拿。   他很恐惧,恐惧着面前这个化作人类形态的怪物,担心她会把他和曾经的队友一样,吞进暗无天日的黑洞之中。   见到池昱一个劲地发抖,身形娇小的女童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瓣,用干涩的声线安抚道,“别害怕。”   池昱不能理解她为何要将资源带给自己,更无法理解生物母在想些什么,只是在他因恐惧而产生强烈的逃离想法时,那个女孩子忽然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脑袋,将坐在地上的他搂进了怀里。   她的双手冰冷,宛若尸体,但她的动作却无比的温柔。   生物母的指尖穿入池昱的发丝,她轻轻地摩挲着他渗出冷汗的头皮,口中喃喃道,“别哭,妈妈……”   少年怔然,他陡然睁大的双眼里,不知何时积攒的泪水顺着眼角肆意流淌,它们沾湿了他的衣襟,又被生物母用指腹温和地擦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也不明白为何要哭,只是觉得心底被空虚与绝望所填满,并且有个和他声音一样的人在他耳边拼命尖叫,从未停止——   他说他想要离开这里,他说他不愿意一个人被丢下。   他好害怕孤独,好害怕被遗忘。   崩溃间,生物母娇小的手抚上池昱的嘴角,指尖拨开他莹润着泪水的唇瓣,露出了底下少年洁白的牙。   见池昱乖顺地坐在原地任她摆弄,生物母乌黑的眼珠里稍微亮起了些高光,她撬开了池昱的牙,叫他那颗锋利的犬齿抵在了自己的指节上。   然后她用一种无比渴望,以至于都有些变形与颤抖的声线开口道,“妈妈,吃了我吧……”   这过于变态的要求让池昱心下一惊,他清醒了被悲伤吞噬的理智,但依然说不出话。   不过转眼又看到满地的食物,早已饥肠辘辘的他再也顾不上更多,只随便揭开其中一盒就大快朵颐起来。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对食物的渴望有如此迫切过,上一口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下一口给塞进去。   这期间他的眼泪完全没有停止过,像是要把所有受到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般,池昱边吃边哭,狼狈万分,却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直到那份身体的空虚被饱腹感所替代,他终于停下了自己有些疯狂的举动,也开始有精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了。   绝对防御站被彻底摧毁,副本外面的世界也不知发生了如何的动荡,在这里继续等待999个玩家已经不再现实。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离开副本的办法,回到港口,坐船去往孤岛,找到净化生物母的血清,从根本结束这场游戏。   或者说……   想到这里,池昱幽幽抬眸,看向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背对着他的生物母。   她在透过头顶的天窗眺望外面的世界,那副安静的模样几乎与人类的女孩没有任何区别。   此情此景让池昱微微怔愣了两秒,但很快感性就被他的理智所压下。   他可以直接动手解决掉这个异端,生物母是驱动丧尸存活的“能源”,有她在,丧尸才能行动,只要她死了,那么病毒链也会一起断掉,效果应该等同于净化吧?   如此想法一出,池昱屏住呼吸,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从那堆物资里挑出了把还算能使用的枪,然后眯着眼睛对准了生物母的后脑。   在副本里摸爬滚打小半年的他早已有了熟练的射击手法,当扳机扣下的那一瞬间,生物母的脑袋也应声爆炸!   但从它身躯里喷射出来的不是血液,而是一团团古怪的泥点子。   那些漆黑如墨的东西在地上阴暗地蠕动爬行,最后重新汇聚成了生物母的脑袋,在黑泥不断地翻滚涌动中被搬回了她光秃秃的脖颈。   完了,这家伙杀不死!   池昱想跑,但转身却直接撞进了一团黑泥,他的想法早已被生物母洞穿。   无比的惊恐中,他咬着牙回头打算再试上一枪,可当他的眸中倒映出生物母毫发无损的模样时,那种自己无法与之抵抗的绝望便铺天盖地地淹没了过来。   他不可能打死生物母的,永远都不可能。   身高不过到他腹部的女孩幽幽停在他的跟前,在池昱战栗的呼吸声中,她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举动,只是沉默地拿起他的手掌,如一条想要被安抚的小狗般,反复用发丝摩擦着少年的掌心。   她执着地重复着一样的话,“妈妈,吃了我……我好痛苦。”   生物母说话时没有语调,口齿也有些含糊不清,但比起那些根本没有语言功能的怪物而言,这是他听过的最清晰的一句“妈妈”。   和那些愿意臣服于他,对他有所忌惮的怪物一样,她喊了他“妈妈”。   她张开双臂,敞开怀抱,叫池昱看清楚了她腹腔前那片已经化作了黑泥的虚空,好似拥有生命的液体在那里不断地沸腾,如有魔力般吸引着他,叫他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跟我走吧。】   >>>   黑泥在身边汩汩涌动,如陷入流淌在深海之下的暗潮,水流冲刷着池昱的肌肤与每一根发丝,仿佛要勾着他的灵魂安抚他休眠。   “到了。”   朦胧中,女孩稚嫩无起伏的声线再次响起,让池昱不得不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黑泥翻滚,他被生物母从体内温柔地吐了出来,海水冲刷他的足尖,带着咸涩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灿金色的阳光自地平线的那一头升起,恍惚了池昱本就缥缈的思绪。   生物母将他吞入体内,带他回到了这片大部分玩家刚进副本时就能见到的海域。   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风中摇曳着璀璨的光点,随着一阵浪花奔涌,海水表面浮现出巨大的黑影,头部长满了鱼头的巨兽再一次从水下探了出来。   大量的海水从它皮肤与蹼间如瀑布般淌下,溅了它脚下的池昱一身,也算是清醒了少年快跟着黑泥一起飘走的神思。   “你想让我去实验基地吗?”他望着海平线的尽头,那里一望无际只有海水,并见不到支线中所谓的孤岛。   生物母点头。   考虑到这家伙与海兽都是副本的主宰者,生怕在这里翻车的池昱没有多问,他乖顺地在海兽的帮助下爬上了它的背脊。   当然,他也知道,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可以离开副本的办法了。   从这空无一人的出生点就能发现,防御站被彻底摧毁,所有的玩家都被黑泥吞没,副本里的人类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只不过在海兽驮着池昱游向海面之前,他又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生物母一眼,“为什么你不亲自带我过去呢?”   他可不止一次见到生物母在天上飞,对她来说横跨海域应当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在阳光下依然是灰白色的女孩静静矗立在岸边,海风吹散她身后的银发,让这个在所有人眼中看似可怖的怪物莫名多了几分孤独与寂静。   “那是……神明的规则,”她幽幽垂下眼睫,说话时并不敢与池昱对视,但这是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语调的起伏,“在规则中,我们不被允许帮助您,这全是大家自己的意愿。”   海浪声忽然变大,海兽在水中沉没了身躯,他们的对话止步于此,剩下的信息,需要池昱自己去孤岛探索。   但就池昱所理解的,神明定下的绝对不止副本刚开始的那几条所有玩家都晓得的规则,一定还有其他的设定,是针对完全没有能力的自己而进行的。   因为祂曾说过,那些怪物是规则外的东西,它们拒绝听祂的命令。   所以这些会帮助他的怪物会是他的能力吗?还是因为神明定制的什么未知规则,让它们不得不听从于自己?   “与其去寻找我和神明之间的关系,不如探索怪物与我之间的关系么……”   >>>   池昱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两天,当支线孤岛的轮廓出现在他视野范围的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电影中为何那些海员看到新大陆会如此兴奋的心情。   海兽将他驮到了岸边,在池昱打算直接深入岛屿探索时,那庞大的巨兽忽然叫了两声。   少年被它吓了一跳,紧张地回头去看,却发现那家伙张着深渊似的巨口正对着自己,而在他以为对方要忽然发狂把自己吃掉时,一堆冒着酸味的胃液忽然从它的喉咙深处喷射出来,把池昱淋了个浑身湿透。   他吞了口唾沫,不能理解海兽的操作,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湿漉漉的地面上不断跃动着的鱼群。   和现世里的鱼类没什么两样的生物在黏液里阴暗地爬行,让池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关键那看着凶残的大家伙也眨着无数双鱼头上的大眼睛,布灵布灵地看着自己。   “呃……这是给我吃的吗?”想起整整两天都没有进食,池昱指了指地上不忍直视的、沾满了胃液的滑溜溜生物。   它点点头,咧开的嘴角往上扯了扯,看上去是因为自己表达的意思被池昱所理解而感到高兴。   但这种好像要从呕吐物里捞食物残渣吃的视觉冲击实在是恐怖,池昱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一会儿就会吃的,谢谢你的好意。”   与其说他善良有礼貌,不如说他清楚地明白,如果自己找借口说吃不了,那海兽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些沾着口水和胃酸的鱼塞到他的嘴里,但如果他说自己等下会吃,海兽就没意见了。   果不其然,对方乖巧地点了点头,往后退进了水中。   目送那笨重的大家伙沉入海底,池昱厌恶地踢开了脚边仍然跳跃着的鱼群,将那些骨头都被腐烂掉一半的东西也“送”了回去。   怪物帮助了他很多次,甚至会有许多以它们的身份而言显得有些可爱的行为。但池昱却始终无法对这种东西产生任何的好感,他对它们的感情只有恐惧与嫌恶。   他觉得自己应该离怪物远远的,因为越与它们亲近,他自身就会越与人类产生无法挽回的隔阂与区别。   ……   郁郁葱葱的雨林覆盖了岛屿大半的面积,废弃的实验基地坐落在岛屿的最西侧,海兽已经贴心地将池昱放在了这里。   建筑物的表面因时间久远而褪色,雨痕渗透屋顶,在墙面落下一片片倒三角的难看水渍,大量的常春藤紧缚在建筑物的外侧肆意生长,有些甚至穿透了玻璃的窗户,延伸去了基地的内部。   这样糟糕的环境,应该就连路过的玩家都不会选择在里头居住了吧。   池昱推开实验基地的正门,腐朽的金属门板摇晃了两下,没有任何阻力地允许了外人的闯入。   野生的绿植遍地都是,它们似乎将这处照耀不到太多阳光的地方当做了自己繁殖的温床,有几颗植物的根茎几乎要与树木一样高大,它们顶破了一楼的天花板,直直捅去了楼上。   破碎了瓷砖的地面下不断有黑水渗出泥土表面,偶尔还能在繁乱的枝叶间看到几具完全腐烂了肉.身的白骨。   空气里到处是腐朽的气味,只不过在光合作用的影响下还夹杂了一些植物汁液的清香,闻久了便头晕目眩叫人作呕。   这就是故事最开始的地方吗。   池昱掩住口鼻,忍着恶心一路往里探索。   实验基地的走廊连通着许多隔间,能通过部分虚掩着的房门看到里头大量摆放的养殖槽,那些破损了外壳的罐头被植物穿透,吸收干了当中的营养液,以至于异常生长的枝干塞满了整个养殖槽,池昱根本无法看到里头原本培育的是什么。   推开走廊尽头并未上锁的房间,更为巨大的养殖槽被无数输液管连通着,表面已经完全破碎,只剩下少许混浊的液体积攒在底部,屏幕毁坏的电子器械吊在房间中央,看上去原先是用来统计养殖槽的数据用的。   能大概猜到这里是生物母诞生的地方,池昱在附近搜刮了一圈,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一扇需要高级员工卡才能进入的电子门。   机器上红光微弱地闪烁着,证明这里的电源系统还在运行。   滴滴。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池昱随身携带的卡片再次识别成功,房门自动打开,露出了里头那间唯一没有被植物野蛮入侵的房间。   几枚注射液被好好保存在透明的玻璃展柜中,如阳光下海水般的色彩荡漾在池昱的眸中,让他看到了些许离开副本的希望。   而在他打算打碎玻璃拿走血清时,一本积了灰的残破本子吸引了池昱的注意,封面上铅笔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了痕迹。   【我被关在这里了,神明何时才会注意到我呢?】   【我到底从何而来……这里的副本又是什么意思?】   【故事设定是什么,我不明白。】   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整本,并且不难看出这些笔记都是出自生物母的口吻。   比起一个副本NPC的自述,本子里的内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玩家在发泄自己的不安与疑惑。   它没有提到任何与副本剧情相关的设定,只是反复地在问一个问题:   她的神明到底何时会来。   【我被扔进副本中被迫“感染”,祂让我扮演生物母的角色,与那只可怜的小青蛙一起守护“家园”。   神明的规则束缚了我,我无法挣脱,甚至无法死亡,只能在这里等待玩家取得血清将我解脱。   祂说,故事结束了,我就可以自由了。   可没有任何人来到过孤岛,祂是个骗子,彻彻底底的混蛋。   不会有人愿意来到这里的。】   池昱秒懂生物母所咒骂的混蛋到底是谁,因为那家伙的游戏规则总是具有极大的诱导性。   祂从一开始就说明了前往孤岛的道路有多么的艰辛,而只要去往防御站就能离开副本,这让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放弃支线任务。   再加上去往孤岛的船需要高阶员工卡,等玩家取到这张卡片,早就离开海域许远了,还会有谁愿意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再千辛万苦地走回来?   所以这个看上去想要杀死所有玩家的最终boss,实际上只是一个被困在没有尽头的副本之中,期待着能被玩家拯救的NPC罢了?   她需要的不是被“打败”,而是被救赎。   但问题也来了,既然生物母憎恨着神明,她又为何反复提问“神明何时会来”?   她不是已经见到那所谓的神明了吗……   池昱从实验基地出来的时候,海兽已经在岛屿旁等待。   看到岸边它给予的小鱼都消失不见,它高兴地甩了甩藏在水中的尾巴,扑开的浪潮差点要把池昱给淹死。   “……”他真的很难不去怀疑这是不是对方在恶意报复自己。   海兽的速度很快,再加上一路没有任何的障碍物,不需多久池昱就从孤岛直达防御站侧边的丛林。   此刻黑泥仍旧包裹着整片陆地,这些黏稠的液体在凝固后化作了比蛛丝还要难缠的东西,它们将树木都黏连在一起,然后一团团地从高处倒挂下无数的“茧”。   它们形同琥珀,有些黑泥缠得不算太紧的地方扯开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皮,可以看到“茧”内部的结构。   浓稠的水液形成了中心空洞的“虫蛹”,池昱好奇凑近看了一眼,结果在与里头那面部狰狞的活死人对视时,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丧尸居然被包裹在了里头,不过它的躯体已经完全被黑泥缠绕动弹不得,就连意识也抽空的样子,见到池昱这个大活人它也毫无反应,甚是古怪。   池昱没敢多想,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丛林,那些奇形怪状的蛹在他的身侧如风铃晃动,发出吱嘎吱嘎怪异的声响,他不做停留地淌过黑泥,艰难地向防御站靠近。   而此时生物母早已在闸门的入口处等待着他的到来。   她知道池昱会害怕她本体的模样,所以一直保持着幼小萝莉的体态,并且在见到他出现的那一刻,这看似恐怖的家伙竟忽然跪下了身,在少年错愕的注目下,如一条听话的犬匍匐在了池昱的脚下。   “妈妈,吃了我吧……”她终于等到了她的救赎。   池昱不能理解生物母为何抱有如此低贱的态度,以及那句从见面开始就不间断的请求,她让他吃掉她。   但见她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池昱不再浪费时间,他抽出了血清,迅速将液体注射入她的后颈。   当湛蓝色的血清全全灌入生物母的体内,她身上灰白的皮层开始诡异地脱落,尸斑痕迹也迅速消退。   她在池昱的面前重新化作了最原始的黑洞,但这次不是释放,而是将那堆遍布在整个副本里,几乎同海洋一样吞没了所有版图的黑泥全部回收。   “唔!”   刹那间狂风猎猎,呼啸而来的风浪阻止了池昱看到生物母恢复的原貌,他被那股没有形体的浪潮推着往前,与此同时脚下的黑泥也被抽走,露出了地面上曾经被它吞噬掉的玩家。   “传送门已经开启了。”   冥冥中他听见生物母给予的提醒,但再回头去看的时候,眼前只有凝成了水旋涡状的黑泥在被黑洞疯狂吸收,到处都是被吹乱的枝叶漫天飞舞,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与生物母相关的痕迹了。   传送门在高塔顶端被打开,蔚蓝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的屋顶绽放流光溢彩。   回家的道路就在前方,池昱再也顾及不上更多,他只拼命迈动双腿,向着那处对曾经的他而言触不可及的地方狂奔而去。   在生物母的病毒被净化后,丧尸统统化作了不能动弹的普通尸体,它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大街小巷,这其中也包括池昱之前在防御站见到的玩家。   他们被感染异变,躯体成为了活死人病毒的温床,此刻源头消失,操纵他们身体的病毒被净化,而这些玩家也在真正意义上的“死透”了。   当池昱跨过遍地人类的尸首时,他的内心被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所填满,似乎可以称之为“悲伤”的情绪迅速充斥了他整个胸膛,让他连多看一眼地上的惨状都会觉得窒息。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是超大型的世界副本啊……他本来以为至少会有几百个人能活下来的,不,几十个,哪怕几个都好!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传送门的光芒对池昱而言近在咫尺,他缓步踏上高塔螺旋楼梯的最后一格台阶,温暖的力量如神明的胸膛怀抱而来,要将他带离这片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炼狱的地方。   「传送门已开启,各位刚苏醒的玩家,可以回家了哟。」   只是忽地,他在脑内听到了神明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狂风自高塔下敞开的大门口呼啸而来又直冲往上,吹乱了他满头的碎发。   茫然间池昱低头,竟见到成片退却的黑泥中,那些还未被感染的玩家陆陆续续地爬了起来!   在听到传送门开启的那一刻,他们根本没时间去理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拖着沉重的躯体,拼了命地要向高塔的顶楼冲刺——   他们还活着……!?   “池昱!!”   而就在他震撼事情的转机时,奔跑在人群最前的少女大喝了他的名字,她迅如闪电,带着怒不可遏的气浪,踏过一节又一节的回廊,在池昱一动不动的错愕注目下飞跃至了他的面前。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眼底亮起了高光,在意识到队友还活着后,他一把捉住了气喘吁吁的谭新蕾的手腕,惊喜道,“太好了,你还活着!杨瑞文和陈依婷在哪里,你有见到他们吗?”   面对这位昔日里队友的关心,谭新蕾脸色煞白,沾了水的刘海狼狈地黏在脸颊,但眼底的愤怒却如不熄的业火灼灼燃烧。   他用力甩开池昱的手,像是碰到了这辈子最肮脏的东西般,咬牙狠狠道,“终于找到你了,混蛋,少在这里给我装好人!”   “……?”池昱没听懂谭新蕾的怒火到底来自何处,只怔然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直到那终于缓过气的少女再次低吼着质问他——   “这什么神明的破游戏,全部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传送阵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无法抵抗的吸力从深处传来,将还未结束对话的几人全部纳入空间,强行传送了出去。   副本也在这样对谁来说都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结束。   ……   池昱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那片每次在副本终结时都会进入的虚妄空间。   散发着白芒的神识优雅地漂浮了两圈,早已在此处等待他的到来。   “这次是要问什么问题呢?”知道这家伙对于财富与权力毫无欲望,神识直切主题。   而池昱也果不其然地顺着祂的意思开了口,“谭新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比起直接问神明是谁,在副本的最后,谭新蕾那夹杂着愤怒的质问更让池昱觉得接近真相。   白芒闪烁了两下,就像是这个家伙也会有惊讶的时候,但很快祂失笑,“啊,一定是那个规则外的小怪物让她看到了什么吧?”   “别在这里给我当谜语人,我要确切的答案,这已经是第三个副本了。”池昱皱眉,连续两次的愿望都问了个寂寞,他恨极了这个每次都要和他打哈哈的混蛋。   对方依然沉默。   无风的空间里连空气都是停滞的,池昱脚下有着梦幻般色彩的莹草簌簌晃动,掉落着他从未见过的晶粉。   在他以为对方又在想什么蒙混过关的理由时,他忽然听到浓稠的水流声自后涌来,并且在池昱回头去看的那一刻——   大片暗沉的黑泥在狭小的空间内形成遮天蔽日的海啸,劈头盖脸地就向池昱的脚边狠狠砸去!   它们一点点地覆盖掉原先莹白的色彩,如深海的巨口要将他与神识彻底吞没。   不过在池昱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遮挡之前,黑泥倏然停下了全部的动静,时间仿佛在这一秒暂停,黑泥的巨口依然咆哮着,但比之更加汹涌的时间洪流让它无法再前进一步。   「神明抛弃了他的孩子。」   神识空灵的声线化为了池昱脑海里虚无缥缈的话语,刚才差点被淹没的恐惧还未消退,他浑身抖如筛糠,大脑亦一片空白。   「不懂人世的婴孩想要回到母亲的襁褓当中,这纯属于大自然的规律。」   「生物母的黑泥为那群玩家编织了一场冗长的梦,她剖开自己的躯体,逼迫他们共尝被母亲抛弃的孤独与死寂。顺便……还邀请他们观赏了一场,她曾憧憬过许久的幻想。」   无数与她一样的怪物化作奔腾的洪水在黑暗中奔跑,向着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少年背影用力扑去。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要回到妈妈的怀抱——   咬碎我的骨头,撕开我的血肉,让我回到你的身体里吧。   吃了我吧,妈妈。   作者有话说:   只要有时间还是会多写的QAQ!这个副本终于结束了,下个副本会非常短,算是一种插曲的短! 第68章 现世-游轮上的插曲   池昱在家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   只要一睁开眼睛, 他的脑海里就会反复地回放那天谭新蕾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质问他的画面。   池昱一直很困惑,为何他没有能力却可以三番五次地复活, 而如果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设计的,又为何要好几次置自己于死地?   在这之前, 他似乎也从未在意过那些丢失的记忆到底去了哪里, 而那时候的自己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汪明哲的人生虽然曲折,但处处都是值得被拿出来与人分享的回忆。   严律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对英雄的憎恶与执着, 让他在故事的最后戏剧性地走上了与父亲一样的道路, 同时也为池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还有谭新蕾, 虽然她从未说过关于自己的过去,但必定是经历过非比寻常的磨难或是努力才能成就如今强大的她。   甚至包括杨瑞文……因为他有保护自己妻子与女儿的信念, 这才让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叔拥有了以一敌百杀出重围的勇气。   他们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过去, 但这份清晰的记忆却同样地激励了他们的成长,让他们的人生变得丰富且有意义。   只有池昱自己,像个空无一物的躯壳,什么都记不起来, 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还有那群在副本里莫名其妙帮助他的怪物, 如果说他真的与神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值得它们破坏游戏规则来帮助, 那为什么还会有其他怪物袭击自己?   难道这种东西也分阵营?   “嘶……”   头好痛。   池昱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抓来了才充完电的手机。   在看到账户里有些惊人的余额时, 他怔愣了两秒, 回想起来自己前两次的副本因为没有许到有意义的愿望, 所以都被神明兑换成金钱了。   “还是网银, 真够接地气的……”他嗤笑一声, 眼底却是无奈。   因为现在他不需要这些钱了,更确切地说,钱财对于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没用了。   外面的世界彻底乱了套,大量的人口凭空消失,城市无人管理,就连电视上播报失踪人口的主持人都成了其中的一员。   没有发生什么丧尸危机,也没有外星人袭击地球的场景,大家只是单纯地在不断笼罩下来的白光中消失。   而那些幸存者全部躲在室内不愿出门,好像只要这样就能避免被抓进副本。   “……”   池昱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夕阳同以往一样刺目,将家里的一切都染成了鲜血般的色彩,他无神的黑瞳倒映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似乎只要周围一安静下来,他就忍不住会去想——   自己到底是谁。   ……   那天晚上,他抽空出了一次门,站在曾经熙熙攘攘的美食街门口,隔着街道上忽明忽暗的灯光,他看到了杨瑞文的面店里有人在走动。   在副本里与他出生入死的大叔正端着刚煮好的拉面放到桌前,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与一个和池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在这样完全没有生意的情况下,他们一家人依然待在一起,享受着这份难得团聚的时光。   看到杨瑞文没事,池昱揪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些许,但在他转身离开时,口中不免喃喃自语,“家人吗……”   这种关系到底是什么呢?   会让人觉得舒适吗,会让人觉得安心吗?   为什么他不仅没有记忆,还连一个可以提供信息的家人都没有呢?   当如此想法在他脑内浮现的那一刻,虚空的黑洞在少年的脚下形成圈圈涟漪,伴随着他走进小巷深处的脚步,如随着小雨平息的湖面般,一切也缓缓陷入黑暗之中……   >>>   当池昱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他在一间灯光敞亮且装饰古典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天花板上装饰着简约的吊灯,墙上镶嵌了金色的印花,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幽幽飘散在空气之中。   柔软的床铺轻轻托着池昱的身躯,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水平面轻轻摇曳,光是看着就带来一阵莫名的眩晕感。   这不是池昱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陌生的地方,所以他完全清楚自己这是又被甩进了新的副本。   此刻已经显得淡定许多的他从床上起身,扶着自己依然疼痛无比的脑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不过很快他就停了下来,用手掌扶着墙壁艰难地站稳了身子,因为地面在摇晃。   “我去,这是哪里?!我不是躲在家里睡觉的吗……”   “好豪华的地方啊,是游轮?”   从外头传来了人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这无比雷同的开场更证实了池昱的猜测。   他推门出去,只见外头是一条系着金色流苏的红毯一路铺到尽头的长廊,暖黄色的内嵌式灯光照亮了整片区域,让这里如同电影中的豪华游轮,到处都散发着奢靡的气息。   走廊横宽大抵三米,两边都开有数道房门,门上用金属卡片钉上了号码,此处应该就是“游客”们的休息区,但至于是不是安全区,那就不得而知了。   【请大家前往游轮大堂,聆听本次的游戏规则~】   不同于以往的,这次神明欠揍的声音直接从游轮里传出来了,这安装在每一层甚至每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的扩音器无比清晰地放大了祂戏谑的低笑。   祂的声明向来只说一遍,不过在广播安静下来后的没多久,走廊上的客房便一间间地打开,许多同池昱一样还处于迷茫状态的玩家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跟着最前的人群离开走廊。   游轮大堂与主甲板所属同一层面,处于桥楼位置,可以简单认为是船体的地面一层。   大型的红毯被剪裁成地面的轮廓铺满了每一个角落,缀着水晶与碎钻的大型吊灯在天花板上悬挂成一列,每一处被它打亮的地方都会形成光的散射,五彩斑斓甚是耀目。   墙壁采用了浮雕墙纸,烫金工艺勾勒着典雅的银杏叶片形成了简单又高雅的视觉效果,墙下还架构了一层红木质地的墙板,复古的设计让整艘船都带着股上世纪贵族宴会的风味。   数张方形餐桌配备着同材质的交椅靠墙摆放,后侧就是可供玩家随意使用的厨房,看上去这里是专门用餐的区域。   如此豪华的设计加上头顶总随着海面摇晃的灯光叫池昱难免眼花缭乱。   片刻后,所有的玩家终于到齐,按照以往的经验,池昱认真数了一下,包括他在内,正正好好三十个人,这次应该是个小型副本。   就同别墅时一样,一群人都要在这艘游轮上完成游戏。   “这里可真豪华……”   “天啊,我一直以为被神明抓住的人会被扔进很糟糕的地方受折磨呢,没想到是来享福的吗?”   人们正在小声地聊天,但从他们不再焦躁的语气来听,似乎现世的混乱已经让他们默默接受了神明游戏的设定。   【接下来我会发布游戏规则,请大家认真记住哦。】   嘈杂间,扩音器里又传来神明的笑声,而当祂开始说话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巴,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副本的主题为“捉迷藏”,游戏区域是这艘游轮的任何地方,哪怕是下水管道,只要你钻得进去,就都可以藏哦。】   这个白痴,谁钻得进去下水管道啊。   池昱在内心暗暗吐槽。   【每隔11小时,负责扮演“猫”的怪物就会出来巡逻,时长一个小时,在这期间作为“小老鼠”的你们要赶紧找地方躲好,千万不要被大猫咪给发现哟。】   毕竟猫可是会吃老鼠的。   只不过神明并没有直说,而是用诱导的方式告知了他们这一点。   而想要结束这一轮游戏的方法也很简单,要么坚持满一个小时不被怪物发现,要么来一个倒霉蛋被怪物抓住,也能立刻结束游戏,两者效果是一样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怪物进行巡逻的间隔也会越来越短,可能刚开始是11个小时,到了最后几天就会变成一小时一回。   【这次的游戏真的非常简单哦!时长一共三十天,只要能坚持满一个月没有死掉,我就会送你们回家,并给予你们一笔巨——大的财富!】   【啊,还有还有,给你们一点温馨提示!在游戏中被怪物发现时,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是可以使用“替身”的哟!】   “替身?”玩家面面相觑。   池昱无语地扶额,大概猜到了这家伙恶劣的新玩法。   【怪物只会优先抓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玩家,所以就算你被先发现也没有关系,只要逃得比其他玩家快就行了呢!】   神明的声音足够欢脱,但在祂离开后,留给玩家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这也太恶劣了吧?这种家伙能当神?”终于有人忍不住吐槽。   祂所说的根本不是“温馨”提示,而是又一条怂恿大家出卖队友的恶劣诱导。   如AB在一起,A先被发现,默认怪物会猎捕A,但A把B踢到怪物的面前,怪物就会猎捕更加好得手的B,从而放过A。   那么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而选择不出卖近在咫尺的【陌生】队友呢?   众人议论纷纷间,有人还特地跑到驾驶舱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那里根本空无一人,只有自动驾驶着游轮的操作端幽幽亮着绿光。   船的四周也皆为海洋,看不见任何海生生物,也见不到任何飞过的海鸟,一轮即将落山的太阳悬挂在地平线处,照亮着波光粼粼却又无比寂寥的海面。   新的游戏开始了。   >>>   游轮的餐厅同样位于地面一层,即起居甲板上,沿着后方的螺旋回廊向上,可以看到大部分的公共场所,如泳池,餐厅,桌球室等都布置在这。   副本供餐的方式同那栋别墅一样,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段从出餐口推出餐盘,提供足够三十人份的食物。   游轮的后厨呈全封闭式,仅仅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出餐口,就算往里窥探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洞似的漆黑,盯久了甚至还会出现幻听。   【过来吧,过来吧……】   辨别不出性别的人在黑暗的对面说话,细听又好像是一群人,他们声音窸窸窣窣还夹杂着古怪的笑声,听久了就叫人寒毛耸立,总有种被谁勾魂的不安。   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好奇出餐口的后面到底是怎样的世界了,反正它提供什么,玩家就吃什么。   每晚的七点到八点之间是副本的晚餐时间,所有玩家都会聚集在此,生怕错过了这个时间段,今晚就要饿肚子。   人群熙熙攘攘,池昱坐在餐厅的一角,餐盘上新鲜的食物正散发着汩汩热气。   莴笋肉丝加红烧大排,再配备一叠小青菜,两荤一素的搭配倒还均衡,不过食物不是他自己挑选的,而是副本一开始就配盘好的,有些挑食的他感到略微遗憾。   好在他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挺不错,就这么将就三十天也不是不行。   池昱用餐间,一位身穿淡粉毛衣,面容有些憔悴的纤瘦妇女忽然端着餐盘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   在池昱迟疑的注目下,她非常自然地将餐盘放到了他的桌上,然后欠身入座。   ?   小少年眨了眨眼睛,不懂对方这一言不发就坐到他对桌的操作是什么意思,餐厅里的空余座位还有那么多,她为何偏偏要和自己同座?   “这里的后厨做菜还挺好吃的。”池昱还在脑内风暴,对面的妇女已经开始用餐,还不忘客观点评一句。   池昱:“……”   有谁知道他现在应该回复她吗?   妇女坐在他对桌的行为并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而最让池昱觉得为难的,这里是公共场合,每一张桌椅都有公用权,他没有资格独占一张餐桌,亦或是将这个行为有些突兀的人给赶走。   最后他只能沉默地低头,如同嚼蜡地吃着盘中的饭菜,想着快点填饱肚子就走人。   这期间对桌的妇女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从最开始时小心翼翼地偷瞄,到池昱只要不与她对视就会立刻贪婪地直看。   这种就算他低着头也能明显感受到的目光让池昱浑身都不适,遂他不得不停下进食的动作,一收餐盘,哪怕肚子还饿着也直接起身走人。   “……”见他离开,妇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落寞的神色,但她依然盯着池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外。   >>>   夜幕降临,不见月亮的海面上漆黑无光,只能听得海浪声阵阵,以及喧嚣海风扑打在耳畔上的嘈杂。   游轮没有开探照灯,甲板处大堂的灯光从窗缝透出,在海面上漾开一片波光粼粼。   船只处于漂浮的状态,或者说,航行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片由神明创造出来的海域或许根本就没有尽头。   摆脱了那个古怪的女人后,池昱回到了桥楼。   游轮内部没有见到钟表,但晚餐是八点钟结束的,配合窗外阴沉的夜色,大概能猜到现在快要夜里十点。   池昱深知神明的副本有多折磨人,而一个充足的睡眠对于玩家来说就显得更加重要,遂他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钻进被窝裹好被子,不舍得浪费一秒钟难得的休息时间。   走廊上时不时响起其他玩家踩过红毯回到自己房间的脚步声,浪花翻滚撞击船面,整个游轮都在海水上轻轻晃荡,让房间宛若婴儿的摇篮,哄着少年很快就入睡了。   ……   呜——呜——   凌晨四点,池昱睡得正香,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忽然从广播内炸开,惊醒了这群还不知道游戏已经开始的玩家。   【识别到巨型非人物种入侵,请各位玩家做好隐蔽工作。】   广播是由AI合成的女声进行播报,并且沿用了神明“能一遍听懂就不给你们解释第二遍”的传统。   这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警告一时间吓得人们纷纷从被褥里钻出,他们跑上灯火通明的走廊,望着对面同样穿着睡衣的玩家面面相觑。   “是不是怪物开始捉迷藏了啊?”   人群中忽然有人这么问了一句,登时敲醒了这群玩家还以为自己是来度假的美梦。   神明的游戏进行到这个地步,副本里已经不会再出现质疑事件真实性的玩家。   因为那些在现实中失踪的人口已经非常清晰地证明了,玩家在副本中死去,现实里也会消失的设定。   大家一时间慌不择路,有些选择从内侧回廊跑去主甲板下的船舱内部,有些则胡乱窜去了艉楼甲板。   整艘游轮就像是一座海边度假的酒店被建造在主甲板上,除却甲板下船舱内部的巨大仓库,这里所有的公共设施都建立在表面,拥有许多适合躲藏的位置。   池昱还没来得及探索整艘游轮,遂对于此处根本就不了解的他,在大脑一片空白后默默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反正藏在床底下也是藏……   空气随着玩家的轰散而沉寂下来,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找到了合适的藏身之地。   池昱静静地趴在床铺底下,他扯过被褥的一角挡住了靠近床头的位置,那样可以避免怪物一进来就直接看到藏在床底下的他。   不过在他紧张自己拙劣的隐蔽技术到底能不能逃过一劫时,他身下的空间忽然重重震动了一下。   就趴在地上的池昱被吓得脸色发青,无比接近的震感就像是重物在钢板上沉沉降落,“咚”的一声闷响如撞钟般敲得他的脑袋嗡嗡直叫。   但猜测到发出动静的家伙的身份,池昱扪着胸口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怪物是在主甲板一层上出现的,而他现在的住宿区处于二层。   只要不和那种东西待在同一个楼层,他还有逃脱的希望。   ……   艏楼甲板处视野开阔,能见到微弱的光线在云层中闪烁,黎明将会在一小时后到来。   咸涩的海风猎猎扑面而来,吹得站在船头的女性赶紧躲进了身后男性的怀里。   她一边整理着被吹成八爪鱼似的乱发,一边小声地向男友娇嗔,“那些画面到底是电影里的效果呀,我都快被海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了。”   男人闻言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电影本来就是夸张手法,而且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吹了一晚上的海风,都要感冒了。”   “不嘛,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到这么豪华的游轮,不多体验一下电影情节怎么行!”女人摇了摇头,她双手撒娇似的缠着男友的腰,不愿离开。   “……可是我刚才听到外面有警报声,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啊。”男人说着,推开了女友的手,想要先回甲板上的住宿区去看看,但很快又被对方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艏楼处海风颇大,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两人近在咫尺都需要靠吼叫来对话,所以船舱里发生的事情,他们没能知晓也很正常。   可只要海风一停,那种寂静到都会让人觉得诡异的感觉便密密麻麻化作了鸡皮疙瘩爬了男人满身。   太安静了。   就算现在是大家都在睡觉的点,但偶尔还能看到几个人影在走廊晃动,比如去洗手间或是探索新区域,可从刚才开始就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了。   就好像……所有人都故意藏起来了一样。   咚!   甲板上又传来一声异响,恰好海风停下,叫这还不知危险靠近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也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脚下钢板剧烈的颤动。   “宝宝,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女友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倏然收紧,尖利的指甲因恐惧而几乎陷进他的肉里。   就在主甲板的正前方,一只形似水牛却生着对羊角与猪耳的怪物以人类的姿态站立在夜色下,它灰白色的皮层薄得几乎透明,几乎可以看到底下突突跳动的血管与青紫色的经络。   最诡异的是它的腹部,犹如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高高隆起,有看不清模样的东西在里头蠕动。   身体结构的失衡让它在站立时总是保持前倾的体态,而在见到目标的那一刻,它忽然张口吐息,露出了同人类一样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   “跑,跑……!”察觉到游戏已经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开始,男人的脸上立刻展露惧色。   “呜呜,宝宝!我害怕,我腿软了……”女友在他的身后被吓得头皮发麻脸色发青,那双不断战栗着的腿让她根本无法挪动一步。   “你……”男人咬牙切齿,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能跑就跑!”   他说着,扭头在周围迅速环视了一圈,然后抄起那把放在消防柜里的斧子就飞奔过来。   眼看着自己的女友要被怪物一口就吞掉脑袋,他也来不及多想,只拼命抡起手中武器,向着怪物看似最薄弱的腰侧用力砍去!   但忽的,一只白到发灰的手接住了他落下的斧子。   这明显不属于怪物双手的结构在瞬间收束了男人的瞳孔。   他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低头看向了那只手的位置,只见怪物如孕妇般凸起的腹部上,一张同他一样的人脸正狰狞着表情,隔着怪物的腹肉对他“嘿嘿嘿”地笑个没完。   而那只手,就是从人脸的口中伸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2 16:41:13~2023-06-13 15:1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一样的帅哥、安格斯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游轮上的插曲(1)   哗啦!   拽着斧子锋刃处的手臂猛一发力,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男人直接被它甩飞了出去。   艏楼的甲板没有遮蔽物,他的身躯在半空中就因为压力而诡异地翻折,又在撞击到船头的地面时翻滚了两下, 然后直直坠落进深海。   剩下的女人还惊恐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大喊她的“宝宝”来救她, 但又忽然想到就在几秒前, 那个人已经被掰断了身体扔进海里,就算把他捞出来也只不过是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悲伤与绝望瞬间将女人吞没,在大脑空白了两秒后, 她一咬牙齿, 转身爬上了栏杆打算翻身跳海, 不管怎样还能死的体面一些。   “呀啊啊!”但她的前腿刚翻过围栏,在风中凌乱的头发却忽然被怪物腹部上的手臂一把拽住, 将她生生拉回了甲板!   阴影自上覆盖, 铜铃似的牛眼与女人惊恐的泪眼互相对视,就在她瞳孔晃动的那一秒,怪物的巨口已然向下,将她整个吞没进了黑暗。   >>>   【第一轮游戏已经结束, 各位玩家可以放松警备。】   广播播放系统提示, 刚才还死寂一片的游轮再次有了动静,人们纷纷从各自躲藏的地点内钻出, 抱着恐惧又好奇的心态前往事故发生的地方。   池昱趴在住宿区的窗台上,从他的视角可以轻松看到甲板上发生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混乱, 但大脑已经帮他分析出了神明规则里的隐性条件。   当怪物出现时, 并不是死去一位玩家就能结束游戏, 而是需要怪物“吞”掉被捉住的玩家, 这样才算是真正的“猫咪抓到老鼠”。   “你刚才有看到那个怪物的样子吗, 好可怕……”   “还好它没有在我藏身的地方出现啊。”   人群在小声地议论,甲板上残余的血水在海风的冲刷下流淌进大海,血腥味夹杂着海水咸涩的气息,让人光是站在案发现场都会觉得头晕目眩。   天际线的尽头透出黎明的微光,晨曦到来。   纵使玩家们昨夜没有睡好,但此时此刻经历如此一遭劫难,他们都已经没了睡意,最后一群人索性聚集在游轮大堂,开始议论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东西虽然是怪物,但到底还是血肉之躯,理论上可以杀死的吧?”有人如此提议。   这次的副本神明并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反抗的能力,但船上能找到不少刀具武器,如果大家一起上,说不定可以消灭怪物。   池昱闻言拼命摇头,他连脚趾头都在抗拒对方这不自量力的做法。   “这不现实,”他说,“根据我三个副本累积下来的经验,除非是那种一开始就把怪物明码标价地告诉你,杀死它们可以得到点数的副本,其他副本的小boss基本都杀不掉。”   “我也这么认为,实力上绝对的差距只是其一,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自我再生,根本无法剔除。”其他有经验的玩家也持有赞同意见。   “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被动地等死吗!?”在遭受到大部分人的反驳后,提出意见的男人愤怒地拍桌,他还试图唤醒一些玩家的血性。   但当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欲言又止甚至尴尬地望着自己时,他瞳孔晃了晃,终于承认了在这场游戏中,他们只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在连续一小时的讨论都没什么结果后,众人一致决定先把游轮的地图结构搞清楚。   “我在现世里的工作是游戏地图概念设计,可以按照你们提供的信息画出整体图纸。”有人自告奋勇,接下了光是让池昱听着都觉得头晕的任务。   剩下的人则为了配合他的图纸工作而四下散开,二十八人分别探索整艘游轮的全部楼层与每个房间,以方便所有人都能找到合适躲藏的隐蔽点,且万一被怪物发现还能迅速找出逃生通道。   ……   大概八九个小时后,在众人边考察边记录的努力下,地图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   游轮一共分为四层,如果将主甲板的位置算作地面1F,那么2F为玩家的住宿区,3F则为游乐场所,唯一的地下楼层B1是船舱内部,作为摆放货物的仓储使用。   其中1F的区域最大,它包含了整艘游轮上层建筑的地基即主甲板,以及玩家用餐的后厨与平时可以作为宴会厅来使用的大堂。   这里各种设施与杂物繁多,比如餐厅里的桌椅以及各种摆放藏物的展示柜,虽然方便躲藏,可一旦被怪物发现,这些遮蔽物也会成为最繁琐的障碍物,阻拦玩家的逃生路线。   2F为住宿区,房间较多适合躲藏,但空间窄小,被发现的话基本只能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3F为娱乐场所区,桌球室,游泳池,咖啡厅,众多小型建筑坐落于此处,也是玩家可躲藏选择最多的区域,但因为位于顶楼,一旦怪物堵住通往楼下的入口,基本上也是瓮中捉鳖。   最后一层的B1是船舱内部,除了一些集装箱可以作为遮蔽物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但道路宽敞且拥有两条连接1F的楼梯通道,即使被怪物发现也可以和它卡走位,是最没地方躲,也是最容易逃脱的地方。   “啊对了,一楼接近厨房的位置有一条通风口,我钻进去看过了,可以直接到达二楼的住宿区外侧回廊,不过入口处在天花板上,需要堆很多杂物来垫脚。”有其他玩家又提供了新的讯息。   负责作画的人点头,在游轮的侧视图上画了一条从厨房直达住宿区的通道,转而继续问道,“还有类似的发现吗?”   “有有有,我在B1的船舱内发现了时钟!”有个表情看上去试图在邀功的家伙跳了出来,分享了一条对地图构造毫无关联的讯息。   在众人无语的注目中,他还自信满满地继续说:“现在天色都已经泛红了,我看那个钟表显示的是三点钟,所以推测是下午三点,我说的没错吧?”   池昱:“……”   有种听到了什么又没记住什么的空虚感。   “不对吧,我是最后一个离开船舱的,我记得钟表上面显示的是凌晨十二点半。”有人出口反驳了。   没想到这种问题还能产生分歧,一群人又齐刷刷地向说话那人投去视线。   池昱低头看了眼自己随身携带却一直没什么作用的手机,此刻的时间显示为早上七点,与游轮外已近黄昏的天色格格不入。   副本的存在是与现世完全不同的新世界,所以两者的时间不一样很正常,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在同一个世界里也看到了不一样的时间线。   “我怎么可能看错啊,几个电子显示屏的数字还能眼花?再说了,现在大白天的你却说是凌晨,你不觉得离谱?”   “不可能,当时和我一起看到时间的还有另外一个玩家,她可以作证。”反驳他的人说着,指了指身后与自己搭伙的女玩家。   见那漂亮的女性郑重地点头,这种好像赢了事实又输了女人缘的挫败感让他登时不爽,“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家伙都是倔驴,在大家都思考着如何丰富地图的时候,他们却为了一台钟而吵了起来。   最后一群人实在是被闹得烦了,便有个玩家站出来做主道,“那就去B1看看,反正我们也需要熟悉一下船舱内的环境。”   ……   游轮面积较大,几人花了二十分钟才成功到达船舱内部。   就如之前来过此处的玩家所描述的那样,这里到处都是摆放整齐的集装箱,有隐隐约约的霉味弥漫在空气中,逼得池昱连打了几个喷嚏。   两人所说的电子时钟就位于船舱尽头的墙面上,几只摆放在附近的集装箱遮挡了众人一部分的视野,此刻只能看到那两个大写加粗的红色数字“0”显示在左侧。   “你看,我就说是零点吧,分明是你看错了!”刚才还在吵架的那人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神色。   另一人则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应该啊……我明明看到是三点的,奇了怪了!”   池昱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   00:05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向了还在争论的玩家,“你刚才说你看到的是几点?”   “凌晨十二点半啊,怎么了吗?现在应该快要到一点了吧?”   他话音落下时,其他和池昱一样看清了时间的人纷纷惊恐地白了脸色,然后在这份诡异的沉默下,少年幽幽开了口:   “……我想你们都没看错,因为这不是钟表,而是一个倒计时器。”   并且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数字又跳闪了一次,变成了00:04分。   仔细一想,上次怪物出现的时候天色还未到清晨,现在临近傍晚,确实是接近十一个小时后的下场游戏了。   “怪物要出来了!!”   在意识到这玩意儿的作用后,一群人瞬间四下逃窜,要不是仓库地形空旷,恐怕早已一片狼藉。   池昱也在这般气氛下感受到了些许紧张,但还有三分钟不到的时间,这都不够运动白痴的他跑出船舱,更不要说他不知道怪物会从哪里出现,若是好不容易跑上3F却发现怪物就在那里刷新,岂不是非常绝望?   最后他眼角余光瞥见两个集装箱之间还有点空隙,便索性一股脑地钻了进去,想着这里的遮蔽物如此高大应当够他藏身。   但池昱似乎小瞧了自己的体型,他脑袋才刚挤进去,肩宽却把他卡在了缝隙口,任凭他如何用劲也只能像蜗牛爬行似的往里拱进一点点的距离。   最后走投无路的他只能选择另找藏身处,可当池昱试图把自己从缝隙间拔出来时,那股脑袋都要爆炸的阻力顿时让他一阵窒息。   我去,卡住了!   ……   就在小少年心急火燎时,他的后方忽然传来了谁焦急的步伐,旋即有人拽着他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拉,他就像个被喷射出来的弹球般瞬间往后倾倒,压在了那位“救命恩人”的身上。   “谢谢你……”池昱着急忙慌地爬起身,口中还不忘向那人道谢,可当他看到对方的面庞时,更多想说的话语竟如鲠在喉。   是之前在大堂里莫名其妙坐在他对面的妇女。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池昱欲言又止的目光,反倒是飞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一次抓过他的手就往前跑,口中还念叨着,“你这傻孩子,怎么藏在这里啊!被发现不是必死无疑的吗?”   他会卡在墙缝里连出都出不去的!   “你……”池昱盯着自己被人拉住的手,望着中年妇女带他狂奔出去的背影,他动了动唇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无论是她在大堂里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对面,还是此刻莫名其妙地“恰好”出现还救了自己,她的行为对池昱来说都是古怪且突兀的,让他甚至无法辨别她的出发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哟,请玩家们注意隐蔽。】   两人前脚刚刚踏上通往主甲板的楼梯,神明的系统提示音就已经响起。   与此同时仓库角落里的集装箱轰然倒塌,灰尘弥漫间,一团强壮且怪异的黑影从中慢慢站起,发出如马匹嘶鸣般的怪叫,但又因为夹杂着浑厚的牛叫与颤抖着的羊啼,这种古怪的合成声线惊出了池昱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然,最主要还是那怪物就刷新在自己之前准备藏身的地方,一想到他刚钻进去就会看到怪物从天而降,这种恐惧足够他夜里睡觉都惊醒过来。   妇女比起池昱要来得果断许多,怪物发出的噪音并没有让她停下狂奔的脚步,甚至连回头多看一眼都没有。   她抓着池昱一路跑上了游轮大堂,眼前正对着的是后厨平时出餐的区域,那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窗口依旧黑漆漆的一片,如黑洞般吸引着好奇的玩家。   整艘游轮在顷刻间陷入死寂,大堂鸦雀无声,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玩家躲在这里,但至少能被一眼就找到的家伙大概率也活不到副本结束吧。   “在这里躲着。”池昱思忖间,中年的妇女将他往后厨旁堆积杂物的地方推了推,示意底下有空间可以藏身。   “……谢谢。”池昱犹豫着用气音小声回她。   虽然他的大脑在告诉自己应该会有更好的选择,但不知为何在那妇女温柔且关心的注目下,他觉得心下一动,竟真的乖乖听话钻进了她为他安排好的位置。   在这里往上看就是之前其他玩家提到过的通风口,黑黝黝的入口处没有光线,但开口宽敞,够他踩着底下的杂物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如果时间充裕,他可能会一开始就选择躲在这不上不下的通风口里,不管怪物从哪里来,他都可以直接去往另一个楼层来躲避,而怪物的体型根本无法进入这里。   但现在为了安全起见,在怪物巡逻的过程中他们还是不要发出任何动静比较好。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池昱与那妇女拥挤在逼仄的杂物堆间,两个人相望无言,却又带着股别样的尴尬。   听到怪物的动静从楼上传来,这位看上去从很早之前就试图与他交流的妇女轻轻开了口,“我叫邱晓蓉。”   她在自我介绍,这说明她确实是第一次在副本中与池昱相遇,两人之前互不相识。   “请你不要觉得我是个怪人……因为,你和我那个失踪的儿子年纪一般大。”   “……”似乎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池昱沉默。   杂物笼下的阴影中,同神明般清冷与疏离的少年微微垂眸,知道了邱晓蓉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是源自于她对自己儿子的思念。   对于人类的感情他并不了解,但因为他从来都未曾拥有过,所以此刻竟莫名地对这份等同于“母爱”的关心有了些许憧憬。   如果他也有妈妈会是如何的呢?   会因为他的失踪而着急吗?   会因为他在副本里受了伤而难过吗?   或者说……在知道他不断地死去又复活,只为了要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而不得不在副本里摸爬滚打时,她会感到那么一丝的心疼吗?   在有了这种想法的那一刻,望着把他当作自己孩子替代品的邱晓蓉,池昱觉得他有些失心疯。   不过在他产生更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之前,从大堂东侧传来的巨响登时打断了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   怪物巨大的黑影自游轮三楼的天台处一跃而下,稳稳着陆在艏楼的主甲板上,这飞跃了两层楼的高度让它着地时发出的动静几乎震动了整层楼的地面。   “嗷嗷嗷——!”   它在海风中愤怒地嘶吼,似乎因为没能找到玩家的所在而狂怒不已,它同山羊似的横瞳里闪烁猩红锋芒,预示着下一个被它找到的玩家绝对会被撕成碎片。   “躲在这里肯定会被发现的,我们赶紧上通风口,至少要和它错开一个楼层。”女性对于危险的感知总是更为灵敏。   当池昱觉得继续藏在这里也没事的时候,邱晓蓉已经开始收集起附近所有适合堆叠起来的杂物了。   后厨的位置与游轮大堂隔着一堵实心墙,两人在墙后搬运东西的时候,从怪物的角度并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也得小心不要发出动静,以免吸引来怪物的注意。   破旧的纸箱连接成了通往通风口的台阶,为了确保这条“路”的稳定性,先上去的人是邱晓蓉。   中年妇女体型偏瘦,个子也不高,在池昱的帮助下她很快就碰到了通风口的边沿,脚尖踩着那堆杂物稍一屈膝便爬了进去。   通道内部空间宽敞,1F的天花板成了通风口的地板,遂邱晓蓉上去后就赶紧趴在入口处,伸出一只手对池昱小声道,“快上来,我拉着你!”   生怕多浪费一秒都会被怪物抓住,池昱没有犹豫,他扒拉着箱子的边缘迅速往上移动,但似乎是因为他的体重不及邱晓蓉这么轻巧,那堆倒扣着的空心纸箱总是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个不停。   当他马上就要抓到邱晓蓉手掌的那一刻,最底下的纸箱终于因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被彻底压扁变形。   “哎……?!”   本就是简单堆叠起来的“建筑”没了承重柱,一个纸箱倒下,其他的纸箱都如倒灌的雨水般纷纷跟着塌陷滚落。   在坠落之前,池昱拼命往上攀爬才勉强与邱晓蓉的手相握,但此刻脚下的支撑物也全然坍塌,他没有落脚点了。   小少年的身体悬挂在半空摇摇欲坠,而邱晓蓉一个妇女的力量又要如何将比她个子还高出不少的青少年给拖进通风口?   她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部,还仅仅只是为了保证池昱不会掉下去,膝盖也死死抵着脚下的地面,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站起来。   但任凭她如何努力,她身体的重心也只会往池昱的位置偏移,让她自己也趴在通风口的边缘几近滑落。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在池昱身后突兀地传来,旋即漆黑阴影投射在他脚下的地面,激起了他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邱晓蓉的呼吸也混乱了节奏,她的双眼紧紧盯着池昱的背后,就在那里,牛头羊角的巨兽正挺着如同怀孕似的巨大腹部,一动不动地盯着通风口上摇摇欲坠的两人。   它肚子上那层薄到几乎透明的青白色皮肤下,能隐约看到一个肢体扭曲的成年人形蜷缩在里头,他狰狞的表情紧紧贴着怪物的皮层,以至于在怪物的腹部上都显现出了一张诡异的人脸。   如此画面吓得邱晓蓉手指都发了软,对于死亡的恐惧直冲她的大脑。   但在池昱以为自己绝对会被对方放弃的那一刻,邱晓蓉却忽然再次发力,她面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拼尽全力也要把他拉进通风口。   为什么……?她不怕死吗?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只是和自己的孩子同龄,甚至长得根本不相像的陌生人拼到如此地步?   “你加把劲,你坚持住,别死,别死……!”邱晓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双手还在使劲,但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淌。   池昱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到底是为何,但在见到对方眼底满满的想要救他的那份执着后,他忽然有一种……   自己的存在连累了邱晓蓉,倒不如让她放弃他,自己先逃跑的怪异想法。   此刻从通风口的管道往下张望,已经能看到怪物走到了池昱的脚下,那长相反人类的东西从鼻孔里喷出滚烫的热气,似乎在为自己找到玩家而狂喜。   邱晓蓉还在努力地拉他,而池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是可以发力的地方,只能尴尬地悬挂在半空,一边等待奇迹的到来,一边与那怪异的东西干   LJ   瞪眼。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池昱决定顺了邱晓蓉“再拼搏一把”的心愿,眼看着怪物已经向他伸出巨掌,他索性抬头,向那妇女喊道,“闭上眼睛吧,只管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拉得上去,他就得救,拉不上去,至少邱晓蓉不会看到一个不成人形的尸体,也算是给她避免了第二次失去“儿子”的阴影。   “坚持住啊……呜呜!”邱晓蓉还在哭,但她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手中力道之大几乎将池昱的胳膊都勒出了白色。   在此期间,无法出力的少年幽幽回头,看向了从刚才开始就对自己攻击性不是很强烈的怪物。   他的心跳如雷,他的呼吸乱了节奏,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只怪物可能……   在他想到这里的那一刻,怪物本该捏碎他脑袋的手掌忽然一翻,转而轻轻掐住了少年的腰身,在池昱怔然的注目下将他往上一托,送进了通风口。   而上头的邱晓蓉也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她更加卖力地往后拉扯,最后只听得“咚”的一声,那刚才还看似死定了的少年正以脸着地的滑稽姿势趴在她的面前。   四肢尚在,没有受伤。 第70章 游轮上的插曲(2)   两人瘫坐在2F的住宿区红毯上, 满头大汗,捂着胸口拼命地喘息。   在池昱被拉进通风口的那一刻,他们几乎连停歇都没有的就拼命往上爬, 直到看见了二楼廊灯的光芒,这才意识到他们终于逃脱了怪物的追捕。   那东西身形太过巨大, 爬不进通风口这样的地方。   池昱是先缓过来的那个, 但在他伸手去扶邱晓蓉时,妇女的脸上却闪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我刚才……”   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下一句话给说出来。   但在见到池昱完全状况外的表情时, 她便安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旋即继续开口道, “我刚才感受到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把你从通风口下推了上来。”   池昱一怔, 知道邱晓蓉说的是怪物在底下帮他的事, 但当时自己让她闭上了眼睛,所以他猜测对方应该没看到什么。   “是我踩着怪物的脑袋自己借力上来的。”关于闭着眼睛说瞎话这件事,池昱有着资深的整整三个副本的经验。   好在邱晓蓉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待自己失踪的儿子一样,她认为池昱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高中生, 肯定没什么城府, 所以此刻对于他的话术也表达了百分百的信任。   但生怕对方还会找些什么篓子来怀疑自己,池昱赶紧转了个新的话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你不怕死吗?”   其实这也是他刚才在通风口被怪物抓住时就想问的问题。   看到对方犹豫的目光,邱晓蓉表现的很淡然, 或许连她自己都觉得, 她帮助池昱的那份热心显得太过于执着与突兀, 以至于对于任何一个陌生人来说都过分亲密, 只不过池昱并没有排斥的太明显。   她动了动起皮的嘴唇, 眸色幽幽黯淡了下来,“……你知道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邱晓蓉属于经济条件一般的那种家庭,她的丈夫在平淡的生活中遇见了对他而言的第二春,两人便早早离了婚,只剩下挣来了抚养权的邱晓蓉与她的儿子相依为命。   孩子去年刚高考完升上大学,正是人生大放光彩的时间。   学历高了,认识到的人也会变多,毕竟光一个班级就汇聚了五湖四海的同学,也必然会在人与人之间发现各种差距。   在各种用着名牌与奢侈品的舍友之间,浑身价值不过一百块的男孩子便产生了年轻人的攀比心,但可惜的是,邱晓蓉连供他上学都需要攒很久的工资,更不要说买上一双几千块的球鞋。   “我记得那天,他打电话问我要钱,我们隔着电话线吵得很激烈。到后来,他说不认我做这个妈,我也置气说以后再也不会管他的死活,然后我们各自挂了电话,整整几个月没有联系,他也没有回过家。再后来的时候……”   神明的游戏出现了,他的儿子是第一批在电视上被挂出照片的失踪人群。   邱晓蓉讲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无比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说不管孩子死活这种话,又为什么要和他赌气,一个电话都不和他联系。   如果自己去学校看望他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她的儿子在游戏里失踪?   而现在她也被拉入游戏,又是否是神明也觉得她罪恶,要向她降下神罚呢……   听完故事的全部,池昱抿唇,在第三个副本中慢慢学会了共情的他,在此刻居然也能了解邱晓蓉的感受。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努力学着曾经其他人鼓励他的样子,说:   “没关系,很多副本就是又臭又长,时间还和外面的世界不对等。你的儿子肯定还活着,现在一定也在拼命寻找你的踪迹吧。”   少年的话语意外地起到了一点鼓励的效果,当然他的眼神确实真诚,几乎让邱晓蓉觉得他传达的就是神明的意思。   感受到些许温暖的她礼尚往来地问了一句,“你呢,喜欢自己的妈妈吗?”   池昱一惊,没想到自己难得的温柔换来的却是“你没妈”的痛击,虽然邱晓蓉确实是无心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就算自己在这些副本里学会了很多曾经没有的感情,可那些丢失的记忆却依然没有丝毫回溯的意思,他的大脑时至今日还是一片空白。   最后他眨了眨眼睛,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得一脸单纯道,“不知道呢,可能会喜欢吧,毕竟我没见过她。”   邱晓蓉:“……”   什么孩子出生到现在会从没见过自己的妈妈?   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邱晓蓉登时噤声,她担心继续询问会伤害池昱更多,便赶紧如池昱所愿地扯开了个更远的话题,“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怪物还在底下巡逻……”   >>>   距离本轮游戏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池昱手机显示的时间虽然不准,但流逝的速度还是和副本里一样的。   他和邱晓蓉飞速行走在二楼住宿区的走廊上,柔软的地毯大幅度减轻了脚步声,让他们可以一边根据楼下怪物的声响来辨别它的位置,一边借此改变自己的方位来躲避它。   不过池昱没走几步,脚下的地毯忽然传来谁的惨叫声,把他吓得差点原地起跳。   “我去……疼死我了!”一个穿着花衬衫与夏威夷短裤的背头男人从走廊尽头的地毯处爬了出来,然后伸出那只被池昱踩红了的手背同他指责,“你走路不看路呀!”   小少年无语地挑挑眉毛,“你要感谢我,得亏踩到你的是我,如果是怪物,你已经变成一团肉泥了。”   “你可别胡说,我刚才隐蔽的那么完美,怪物发现不了我!”背头男人双手叉腰,正为自己的隐藏技术而沾沾自喜。   当然池昱也不好意思告诉他,他没发现这家伙是因为自己一心只想着怪物在哪里,而且那牛头羊角的巨兽要是真不知不觉地踩上来,他应该会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吧……   “啊啊啊——!!”   池昱刚想到这里,楼下又应景地传来谁的尖叫,知道是怪物发现了其他玩家,几个人登时罪孽却又一身轻松地趴在了走廊的窗台,往甲板的方向努力窥探。   只见一中年男人从大堂的玻璃大门后狂奔出来,他一路跑上了甲板,又在到达尽头时看到脚下不断翻涌的海面而伸出双手紧急刹车。   在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身后的钢地板传来“咚咚”的巨响,怪物也在此刻慢慢步入夕阳残虹色的光芒之下。   它头部羊角的阴影在夕阳的拉伸中如一柄随时可以刺穿男人的利刃,停留在他的脚边化作一枚弯弯的镰,将他牢牢地“钳制”在内。   无需怪物靠得太近,这样的威压已经足够对方双腿发软,不敢移动一步。   “哎呀,这家伙真惨,还有五分钟不到,游戏就能结束了。”背头男的语气听上去是在为出现了替死鬼而感到幸灾乐祸。   但池昱偷偷瞄了他一眼,却发现这家伙满头冷汗,脸色惨白的样子,会说出这种话恐怕完全是为了压抑住心底对那非人类巨兽的恐惧罢了。   与池昱他们一样在围观游戏的玩家还有许多,因为他们深知怪物只会抓捕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所以在确定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他们纷纷躲在附近探出了脑袋,好奇这最后五分钟的生死竞速中,那位倒霉玩家是否可以逃跑。   中年男人被怪物逼进死角,他双手紧紧扶着甲板上的围栏,目光时不时地瞥向身后浪花汹涌的海面,似乎在构思自己是否有从水路逃跑的可能。   并且幸运的是,在他不间断地斜视中,居然真的被他看到了一艘用绳索捆绑在甲板下的救生汽艇,还是充好气的状态!   这简直就是神明专门为他准备好的逃脱通道啊!   神明在眷顾着他!   “妈的,拼了!”中年男人忽然叫骂一声,拽过了甲板上那对情侣遇害时丢下的斧头,然后转身趴到扶手旁,拼命地挥砍捆住汽船的绳索。   本就在风雨中慢慢腐朽掉的麻绳根本遭不住斧子的砍与割,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就彻底断裂。   而怪物当然不会允许他逃出自己的掌心,它愤怒地咆哮,连肚皮上的血管都根根暴来,狰狞万分。   但人在大难临头前真的可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当怪物狂奔到男人所在位置的那一刻,对方早已经抱着断裂了绳索的汽艇,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柔软轻盈的汽艇为男人减缓了一部分坠落时的压力,他虽没有正好在船内着陆,但因为他的双手紧紧抱着汽艇的边缘,所以在掉入海中没多久就很快自己爬了上去。   “他逃掉了吗……”池昱吞了口唾沫,无比紧张。   此刻距离游戏结束还剩下最后两分钟的时间,但怪物却一直站在甲板的尽头处,它双眼紧紧盯着底下在海面上漂浮着的男人,毫无就此收手的意思。   直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广播里传来神明戏谑的笑声,祂说游戏结束,然后怪物转身,在已经缓缓暗下的夜幕中消失在了甲板另一侧的走廊尽头。   “哇哦!!他成功了!”看到了这一幕的玩家们纷纷欢呼起来,好像那个逃脱的人就是他们自己一样。   但比他们更加兴奋的是那位幸存者本人。   他似乎找到了离开副本的通道!   游轮体积虽然不及电影中的那么浮夸,但光回到甲板就有接近二十多米的高度,而男人一点都没有担忧自己会爬不上去的意思。   他忽然转手一拉船艇的马达,漂在海面上同其他还被困在游轮里的玩家高呼起来——   “哈哈哈!!大家再见啦!我要从这里出去找个新的岛屿,只要没有怪物追捕,我一定可以苟到游戏结束的!”   他说完,帅气地把汽艇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向着太阳落下的海平线快速驶去,只留下其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玩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瞠目结舌。   “我靠,他怎么这样子!就这么丢下我们逃跑了!?”背头男在池昱身边叫骂起来。   “这里救生艇还有很多,我也要这么干!”大堂处也传来了其他玩家的声音。   一时之间大批玩家涌上主甲板,他们霸占着救生艇的位置,争抢着那把斧子,试图都用那中年男人的方法离开游轮来躲避追击。   “那是什么!?”   但忽的,有人靠在扶手旁望着远处尖叫起来。   只见在那还未被男人开出去多远的汽艇边,一抹巨大到堪比游轮的阴影正缓缓浮现在海面之下,如一张来自于深渊的巨口把那身处水中央还完全还不知情的男人给幽幽包裹了起来。   随着一条滑腻且覆满了吸盘的巨型触手从水下升起,飞溅而出的海水如暴雨般骤然落下,浪花疯狂动荡,几乎让游轮都跟着大力摇晃起来,等到一切都平息时,海面上的小船已然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要出去,所以只能少写点了!   感谢在2023-06-14 15:27:03~2023-06-15 14:3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来试看青枝上 10瓶;神一样的帅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游轮上的插曲(3)   “你们看到了吗……”   邱晓蓉扒拉着池昱的胳膊, 她声音发了抖,望着不远处漂荡在海面上的小船欲言又止。   但显然她身旁的两个家伙都深受震撼,没一个人有心思去理会她的询问。   他们当然看到了。   就在汽艇要开出海平线之前, 那只长着无数吸盘宛若章鱼足的巨大触手从海底忽然伸了出来,只一瞬间便暴风般地卷走了刚才还在船上洋洋自得的男人, 将他拖入了深渊之下。   “游轮下面有海怪……想从水底逃生根本不可能!”   在某位玩家得出此结论后, 刚才还在众人之间无比抢手的斧子瞬间掉落回甲板上,没人敢再去触碰一下。   而此时缓过来的池昱也趴在玻璃窗旁,望着脚下哗然的玩家小声唏嘘, “那家伙很聪明, 也很恶劣, 祂不会允许任何人投机取巧……”   >>>   下午的那场游戏以及中年男人被海怪吃掉的画面,为不少玩家带来了心理阴影, 以至于到了晚上用餐的时间段, 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坐在大堂里吃饭,但也仅仅只是为了保持体能充足,以防后患。   池昱是不太会被大环境影响的类型,且他对于食物的欲望确实较低, 属于是有饭他就吃, 没有就不吃,饿一顿也死不了的摆烂人。   此刻他机械地按照每日吧进程, 从黑漆漆的洞口处接过餐盘,坐在了那个总被他包揽但其实并没有其他人看上的角落位置。   餐盘很大, 格子的区间也多, 所以后厨会配备很多样式的食物供玩家挑选, 但池昱对这方面没什么需求, 他的盘子里每次都只有三样菜, 青菜,肉丝,或是一份大排。   因为它们摆放在选餐区第一排的位置,最好拿。   不过当他这次也打算像往常一样随便应付一口就了事时,他的桌子稍微晃了晃,一个人影从侧边笼罩了下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邱晓蓉试探性地开口,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现在知道对方靠近自己是有何用意了,池昱点头,没有阻拦,但他也不打算在用餐期间和邱晓蓉有什么交流。   她对他的温柔与关心都是依仗于自己那个失踪的儿子,但更可恶的是,池昱对于这种感情居然无比的向往。   在面对邱晓蓉突如其来的关怀时他会觉得心情雀跃,就好像他渴望着被关注,渴望着更多的爱。   只是这种感情对于从未直面过亲情的他来说又显得太过于陌生,以至于都让池昱产生了那种生理不适的恶心,可就算是这样,这份不适感也依然与他灼热的向往所并存着。   然后他就意识到……   在过去的副本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很多人性,而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最后都潜移默化地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一部分相似的性格。   池昱一直在试图学习如何拥有感情,可当他真的被那种情绪所影响了,他就发现自己在做很多事情的决断时都产生了不必要的优柔寡断,有些甚至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他现在不知道这份慢慢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犹豫与感情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为了避免自己继续受到影响,亦或是在他辨明是非之前,他很抗拒与邱晓蓉亲近。   当然,对方是不会知道池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你怎么每次都选一样的菜吃?”面对小少年餐盘里那一成不变的菜色,邱晓蓉好奇地问道。   池昱抬眸,他知道完全不回复对方也不礼貌,而邱晓蓉很可能是那种他不说话就会一直问的妈妈类型,遂他停顿了片刻,回答,“吃饱就行了,我不高兴挑挑拣拣。”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在这种地方浪费精力,对他来说不如多节约下一分钟躺在床上睡觉,毕竟谁知道下次怪物会什么时候出现。   “这样可不行啊,时间又不是不够用,”邱晓蓉果不其然的这么开口了,但比起池昱想象中的诟病,她更偏向于关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均衡会长不高的。”   她说着些哄小孩儿的话,字里行间全是池昱所不能理解的情感,最后她兀自起身,在池昱茫然的注目下再次去了后厨。   不出须臾,邱晓蓉拿着几个小碟子出来,上头分别放了些笋干与牛肉,还有些汤汤水水的炖菜。   见池昱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邱晓蓉笑笑,将碟子推到了对方的面前,道,“蔬菜光吃绿叶菜是不够的,肉类也需要种类均衡才会对身体更好。当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每顿饭吃够一个青少年该有的分量才是最重要的。”   邱晓蓉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没有半分揶揄与玩笑的意思,并且为了防止池昱感到不舒服,她特地新拿了几个碟子来装菜,就为了让他有拒绝自己的余地。   毕竟谁都不会轻易接受另一个人无端的好意,况且还是在知道她拿他当作自己儿子替代品的前提下。   池昱拿着筷子木讷地坐在桌边,眨着双黑到发绿的眸紧紧盯着邱晓蓉的侧颜。   她对其他人突兀到古怪的母爱,对池昱这般好比空壳的人来说却有如毒药。   为什么要关注他?为什么要对他好?   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也配得到和普通人一样的爱吗?   不,不对,他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啊……   邱晓蓉的关爱让池昱又奢望,又厌恶,最后这种纠结的情绪化作了他胸腔里翻滚的胃液,一阵阵地把他刚吞下去的东西往喉咙口推。   “唔呕……!”池昱瞳孔骤缩,在更浮夸的呕吐声发出之前,他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最后他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像个落荒而逃的小丑一般连话也来不及对邱晓蓉交代两句,目光只在她脸上匆匆扫过一眼,就这么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徒留那好心的中年妇女站在原地,困惑地自言自语,“这孩子肠胃不好吗……”   ……   池昱在厕所吐得昏天暗地,那种刺骨的冰凉从他的脊椎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一个劲地打颤。   最后他靠着隔间的门板滑坐在地,疲惫地擦去了嘴角的食物残渍。   与其说是生理不适,倒不如说这种感觉更像是他对于邱晓蓉的恐惧。   他害怕她,害怕到想吐。   那个女人非常恐怖,她浑身都带着母爱的光辉,并且因为对失去儿子的愧怍而进化到了极致。她完全是在本人也不知情的状况下,不由自主地对池昱付出了她的爱,并且完全不求回报,只希望他能好的那种。   不能理解,无法理解!   「再这么下去,我的躯壳会崩溃的。它被填满了!」   恍惚间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脑海里说话,祂好像变得歇斯底里,又好像在狂笑不止,让池昱的思绪都浆糊似的混乱作一片,只能抱头坐在角落里绝望地盯着地面发呆。   直到洗手间外面传来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下面的倒计时好像比之前缩短了一小时啊,变成十小时一次游戏了。”   “那大概是今天半夜会开始捉迷藏?”   “……让我睡一半起来逃命,还不如杀了我。”   几个玩家正在有一没一地聊天,身后的厕所隔间却忽然被人冲响了坐便器,他们同时一惊,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人。   少年因过度干呕而红了眼眶,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径直走到洗手台边,用游轮配备的漱口水狠狠冲刷了口腔,又接了把清水用力往脸上一按,当冰冷的液体沿着他的腕骨滑落,众人也从他的指缝间看到了他因不悦而死死咬紧的牙关。   “……”最后在那三个男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下,他“嘭”的一声关上了洗手间的大门,独自上了楼。   接下来的所有游戏,他都要避开邱晓蓉,至少不能再让那个女人随便左右他的情绪,不然再这么继续下去,他真的会崩溃。   从心理到精神,完全被这份他所无法理解的情绪瓦解透彻。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队友的好意,汪明哲,严律,杨瑞文,等等,他们都对他友善温柔,但从未有一个人会像邱晓蓉这样,带着“母爱”的光辉向他靠近。   甚至一次又一次地触动他的心灵。   可就在池昱这么想时,他刚踏上二楼走廊的红毯,忽然见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正站在他卧室的房门前踌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池昱呼吸一窒,才稳定下来的情绪立刻就绷不住了,与此同时,邱晓蓉也看到了僵硬在走廊对面的他。   女性转过身,朝他一如既往地笑了笑,柔声道,“马上就要下一场游戏了,其他玩家都有组队,我们一起可以吗?”   ^ ……   现在的情况完全超脱了池昱的掌控,他根本没想到邱晓蓉会主动邀请自己组队。   在这么多适合组队的成年玩家当中,她独独选择了看上去最没用的自己。   并且池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一边在心底哀嚎着救命,一边却拒绝不了对方的温柔与好意,就这么两眼空空地答应了下来。   然后镜头一转,现在两个人都躲在卧室的床底下,眼巴巴地盯着那扇合拢的大门不敢动弹。   仅仅两场游戏过后,怪物到来的时间就比之前提早了一个小时,按照这个进度继续下去,恐怕最后一天24个小时都得捉迷藏也不是没有可能。   咚咚。   从3F的公共场所传来了怪物巨掌踏过地面的响声,震得池昱卧室的天花板都往下掉了些尘埃。   怪物就刷新在他房间的正上方,虽然不在同一楼层,但躲在卧室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被发现就是四面楚歌,他们根本没地方可逃。   “要不要趁怪物发现之前转移位置?”邱晓蓉在他耳边用气音小声道。   本来都已经忘记她存在的池昱被吓得一抖,半晌才面色古怪地回她,“不用……怪物移动速度很快,不排除在半路和它碰上照面的可能。”   光被怪物找到踪迹是不会判定游戏失败的,被怪物抓住才会。所以最好在游戏开始后就认定同一个藏身位置不要随意改变,除非被怪物发现需要逃命的时候。   不过就目前看来,大多数玩家都认为藏在卧室里和送死无异,遂游戏开始后这层楼几乎就同清空一般毫无玩家会来,导致怪物也很少来这里巡逻,姑且可以认定为安全。   从楼上时不时会传来怪物徘徊的脚步声以及桌椅被它掀翻在地的炸响,显然这家伙每次都会因为找不到玩家而感到狂躁。   而在被怪物找到之前,大部分人都会瑟缩在自己隐蔽好的位置,紧张却又无聊地度过这一个小时。   “池昱。”兴许是附近太安静了,不太喜欢这种氛围的邱晓蓉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空间太过于窄小,池昱回头的动作很慢,他生怕脑袋会撞上床底的木梁,不过当他正对上邱晓蓉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大脸时,还是实打实地被吓了一跳。   “抱歉,我没办法再过去了……”看出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抵触情绪,邱晓蓉尴尬地笑笑,又伸手推了推右侧把她胳膊给卡死的床底护栏,意思她没有撒谎。   池昱知道邱晓蓉不是故意的,但因为她身上所携带着的那种光辉,让自己无论何时在看到她的脸后都会显得过于的一惊一乍。   但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了情绪,“什么事?”   “你是不是很害怕?”邱晓蓉抿唇,语气带着些欲言又止的试探性。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池昱本想下意识地反驳,毕竟谁能在怪物满世界寻找自己的情况下还一脸淡定地蹲着等,可话到嘴边,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手。   他那因为无处安放而不得不尴尬握拳的双手,指尖正同触电般不停地打颤,此刻他淡粉色的半透明指甲盖不受控制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哒”的细微声响。   “……”池昱的瞳孔缩了缩,感觉心跳兀自漏了一拍。   他确实害怕,因为他担心怪物会忽然破开天花板从天而降,把他们两个踩成肉泥。   可那也不至于让他害怕到……浑身都在发抖?   但池昱很快就发现,自己这种恐慌的症状会随着邱晓蓉因担心他而向他不断靠近的距离变得愈加严重。   他害怕的人居然是邱晓蓉。   在他的心理感受到恐惧之前,他的身体乃至于所有的细胞与血液都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它们在为她的存在而感到抗拒,不想再被这个带着母爱光辉的人侵入更多。   “你要是害怕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可邱晓蓉对于池昱的现状并不了解,还以为那孩子只是在害怕怪物。   见池昱整个人都脸色苍白地不作答,邱晓蓉便悠悠继续道,“我儿子以前胆子也很小,我就会给他讲这个故事。”   池昱想阻止她,可身体里莫名翻涌起来的情绪如冲刷着沙滩的浪潮,不断地把如同碎裂贝壳般的他推上陆地又卷入深海,这种混沌的思绪让池昱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要被完全摧毁了,叫他此刻只能乖乖闭嘴听着。   “这是一个勇敢的少年人的故事……”   少年出生在一个贫瘠的村庄里,生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一个人孤苦伶仃长大的少年因为从未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玩心大却又什么都不懂,所以养成了非常恶劣的脾气与性格,也对村子里的大家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后来他觉得有些腻了,便为了寻找更有意思的事情而踏上了冒险旅途。   池昱听到这,终于有了点力气插话,“……感觉这是一个混蛋的人生自述。”   邱晓蓉闻言没忍轻笑,她刚想继续说,楼上又忽然传来了其他玩家的尖叫声。   一时之间东西坠落与玩家奔跑的嘈杂脚步声吵成一片,显然怪物已经发现了它的目标。   但就在这样的氛围下,邱晓蓉却只是吞了口唾沫,淡定地继续了刚才的故事,“少年去往了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在那里遇见了许多人,也从他们的身上学会了很多自己未曾拥有过的感情。   朋友A是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与希望的读书人,少年自与他相遇之后,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遇到什么事都只想着逃避,他学会了靠自己去努力。   朋友B是个正义勇敢,对于队友无比信任的小警察,他发现了少年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因为信任少年而毅然决然地保护了他,从此以后少年也变得坚毅善良,不会再对任何人的性命不屑一顾。   他的朋友C是一群小伙伴,每个人的性格都各不相同,但他们互帮互助,穿越了艰难险阻,成功到达了冒险大陆的终点。自此以后少年会对每一个自己所做的选项都充满信心,因为他相信他的朋友会支持着他。   最后他遇到了朋友D,朋友D是个温柔的女性,就像少年曾经渴望过的母亲一样,她对他嘘寒问暖,每分每秒都在关心他的动态,生怕少年没了她的呵护就会孤单与失落。   “朋友D告诉那位少年,他应该热爱这个美好的世界,更应该好好爱护自己……”邱晓蓉的故事说到这里,池昱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   朦胧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着墨黑发色的少年蹲在他的面前,阴影落在他的面庞让池昱看不清他的五官,四周亦是一片影影绰绰的漆黑。   然后那人用干枯的树枝在满地的淤泥上一笔一画地刻下了字迹。   「池yu的“yu”不是代表光明照耀的“昱”,而是欲望的“欲”。」   「你绝非无欲无求之人,只是想要的东西太多,才会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因为它们填不满你那和黑洞一样的欲望。」   「“昱”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呢,很稀奇吧?」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要觉醒了,他的头脑混乱不堪,内心犹豫不安,身体的深处也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   虽然曾经在第三个副本里那无数次的死而复生时,他也感受过一样的苦楚,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剧烈。   “池昱?池昱……!”邱晓蓉发现了他的异常,在连续惊呼了对方的名字几次都得不到回应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虹膜上翻,就这么直直栽倒了下去,陷入昏迷。   ……   又是那片冰冷漆黑的水,将池昱的视野完全淹没。   但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深海,他感受到周围的环境非常狭窄,只要随意伸手就能触碰到结满了淤泥与苔藓的墙面。   池昱抬起无神的眸,看向唯一朝这里透着光源的地方,一口圆形的光圈正正好好扣在上方,将他如井底之蛙般禁锢于此。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这是我当初愿意与你交易的理由。」   “你在说什么文言文啊,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这是池昱第一次在意识空间里与那个声音对话。   但得来的却是对方的嗤笑。   「哈哈,抱歉,我忘记你没有读过书,你的知识也都是由我赋予的呢。」   没有理会神明的嘲讽,少年继续追问,“你与我之间的交易是什么?”   他敢确信,这将是他与自己身世之谜的答案最接近的一次,只要神明回答他,只要……   “池昱!”   一声低呼忽然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池昱猛然睁开了双眼。他骤然猩红的瞳孔里收束了一抹头顶灯光的暖色,但很快就在他眨眼的瞬间消散了去,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   邱晓蓉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因为只有短短一瞬,且见池昱终于醒来,她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只是将那条绞干的热毛巾盖到了池昱的面庞,替他认真地擦拭渗出的汗水。   但毛巾还未动几下就被对方轻轻地推开了,如梦初醒的少年疲惫地抬眸,用略带沙哑的声线干涩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旅游,为了不请假,把我最后的存稿都掏出来了QAQ感谢在2023-06-15 14:37:11~2023-06-16 15:1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格斯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游轮上的插曲(4)   邱晓蓉在进入副本之前, 曾做过一个古怪的梦。   她在黑暗中游走,四周全是冰冷的湖水,有个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 抱着她的大腿号啕大哭,周围朦朦胧胧漆黑一片邱晓蓉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听到这女人惨惨戚戚的哭声。   她说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无法阻拦那一切的发生,她明明很爱他,但她的心意无法传达到他。   她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无比相同的遭遇惹来了这个心软女人的共鸣, 邱晓蓉抱着那人的肩膀不断地追问, “你的孩子是谁?他在哪里?”   对方动了动唇瓣, 似乎说了某个人名,但在邱晓蓉要听见的那一刻, 周围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冷水在瞬间被蒸发成水汽, 而那女人也被一道强大的力量从她的身边生生撕扯了去,只留下一股怪异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惹得她也因惊惧而不断地起伏着胸膛。   在这场怪异的梦境过后,她就遇见了白芒进入了现在的副本。   而当邱晓蓉见到池昱的那一刻, 那种从她灵魂深处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预感在冥冥告诉她, 那个女人的孩子似乎就与眼前的少年有关。   它们在蛊惑她,诱导她, 让她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当然,现在不太适合邱晓蓉把这个听上去有些可笑的梦境当做理由说给池昱听, 遂她只能干咳了两声故技重施, “因为你很像我失踪的儿子。”   这是她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所做的解释, 也算是一种对池昱的尊重, 毕竟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地接受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池昱也完全可以拒绝, 他与邱晓蓉本就毫无交集,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善意而感到困惑以及难以接受很正常。   可偏偏池昱没有拒绝,甚至还一边嫌恶,一边无比地渴望着那份类比母爱的关心,这才导致事态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年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没有向神明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在邱晓蓉这边,他所有的拒绝与抵抗也都没有效果,因为他的内心依然在渴望。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崩坏,从精神到肉.体,如同指缝流逝掉的散沙分崩离析,并且现在就算离开了梦境,他也依然能清晰地听到那家伙的声音——   「我是支持你放弃的,毕竟我比你更爱惜你的身体,就像鸟雀爱惜它的羽毛。」   在神明开口的那一刻,邱晓蓉温柔的声线也同步地响起:   “不管是我失去的儿子,还是池昱你,每一个诞生在这世界上的生命都值得被爱。”   “……”呼吸一窒。   有种灵魂忽然被人暴击的无措与惊恐,池昱忽然捂住耳朵,朝着面前还一脸茫然的邱晓蓉怒吼起来,“别说了!!闭嘴,滚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同谁发脾气。   是那个一直在他脑袋里阴魂不散、用他的声音来讲话的神明,还是自以为能用爱来感化他的邱晓蓉……   池昱觉得他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好痛,好痛,好痛!   “那,那你好好休息……”没见过这看似无欲无求的少年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样,邱晓蓉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听话地点头退出了房间。   随着她门板的开启又合拢,池昱扔掉了他手上那条已经只剩下余温的毛巾,转而一踢被子,将自己重重甩回了床上。   捉迷藏的游戏似乎在他晕倒时就已经结束了,谁被抓走了,还是大家都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小时,池昱并不清楚。   他睁着已经泛起赤色的眸,紧紧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好像只要这样就能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但可惜他大脑里的声音不会放过他。   「你可以睡上整整三十天,直到副本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你不用担心饿死或是渴死,因为只要有我的凭依,你可以无限次数的复活。」   「对了,最直接的获胜方式果然还是把身体交给我吧!这个副本的怪物可比那些活死人有意思多了!」   「它超——级听你的话,你知道吗?只听你的话哦。」   闭嘴。   喋喋不休的,烦死人了。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游戏又连续进行了好几个回合。   不断有玩家在过程中被怪物猎捕,且游戏的间隔也越缩越短,整个副本的气氛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到了现在的完全被绝望包围。   奇怪的是,池昱这几天一直都躲在卧室里闭门不出,但怪物却始终没有试图来他的房间寻找过他。   不过就算怪物不来找麻烦,池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听了整整三天的神明碎碎念,从一些鸡毛蒜皮的他根本不记得的小事,到了后面同叫魂似的想让池昱把身体献祭给祂,把那本就情绪不稳的小少年给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   【新一轮的捉迷藏游戏已经开始了,请大家藏好喔!】   系统音通过广播在整艘游轮播放,仅仅一遍的提示足以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刚才还在3F桌球室里闲聊的玩家一股脑地冲出了房间,有些钻入咖啡厅的吧台下,有些直接窜进通风口里滑到二楼,整个世界都像被掐灭了音量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几天的游戏中,怪物的巡逻范围愈加扩大,且搜寻的方式也更为严苛,几乎每一把游戏都是以玩家被猎捕作为结局而终止。   邱晓蓉就躲在1F主甲板的大堂处,在通往后厨的走廊上有一个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拐角口,几处房梁呈倒三角形建造,正好可以让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直接钻入。   拐角口角度刁钻,除非怪物绕到正面去检查,不然根本无法发现里面有人。   邱晓蓉最近都是倚靠躲在这地方才幸免于难。   但这期间她始终都没有见到过池昱。   他们分别的那天,少年朝她发火的样子至今还让邱晓蓉无法忘却。   且这次不是因为像她的孩子才被她记住,而是因为池昱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对劲。   他整个人似乎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憔悴的眼神,无光的眸子,苍白如纸的脸色,让他就像是一具破碎了灵魂的人偶。   但因为对方的拒绝,邱晓蓉没敢继续打扰他的生活,只是在吃饭时没有看到池昱的身影出现就会不自禁地担心。   “噢哟,你可找了个好地方啊!”   邱晓蓉正想心事,旁边却靠过来一个花衬衫沙滩裤的大背头男人,名为郑更旭。   邱晓蓉对他有印象,之前她与池昱逃到二楼住宿区的时候,这家伙傻乎乎地躲在地毯底下还被池昱踩了手,最后和他们一起围观了那场玩家从怪物手中逃脱又被深海巨兽吞噬的震撼画面。   “这里只够我一个人藏,你另外找个地方吧?”邱晓蓉抱着膝盖瑟缩在倒三角形的小洞里,显然是认真在劝说对方放弃。   但郑更旭不信邪地又往里头挤了挤,硬是一个在外一个在里,把两人卡在了那个狭窄到怪物根本不敢想象的小角落里。   面对这与自己年纪差不大多却幼稚无比的中年男人,邱晓蓉颇感无语,“我都说了这里只够一个人的空间啊……”   “我这不是没和你挤吗,我就卡个死角,这地方怪物看不到我!”他语气非常坚定,但因为怕死,导致这句用气声吐出来的话语因颤抖而显得无比滑稽。   邱晓蓉闻言也不再说话,彼时的B1船舱内已经传来了怪物踏过地面的脚步声,它的巡逻游戏悄然无息地开始了。   不过比之更加接近两人的,是来自于楼上那声门板被人用力推开,然后有谁猛地扑倒在地上的怪响。   哪怕那条缀着金边的红地毯再厚实,他们也清晰捕捉到了对方的骨头触及到地面而发出的闷响。   “有谁摔了?”郑更旭悄咪咪地问。   “不知道,但你最好别发声。”邱晓蓉摇了摇头,把手指比在唇前示意他闭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邱晓蓉的那台老人机上没有倒计时的功能,她只能时不时地比对着手机屏幕上增加的数字来演算到底过去了多久。   就在这时,从主甲板的楼梯口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它每跨一步,那些钢铁制成的地面便会发出“嘎吱嘎吱”让人头皮都在发麻的怪响。   怪物已经从那里走到1F了。   整个游戏中最紧张的过程莫过于自己与怪物相处同一个楼层,有些时候玩家甚至可以躲在暗处,近距离地看到怪物是如何在那堆桌椅或是衣柜附近翻找自己痕迹的狂躁表情。   这种时候他们能做的就是和邱晓蓉一样,捂住嘴,保持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以防自己的呼吸声也会吸引来那家伙的注意。   待在她对面的郑更旭也同样如此,这看上去总觉得沾点□□的大男人吓得脸色比邱晓蓉还白,他缩在根本卡不进他魁梧身材的角落里,不断地在额头与肩膀间划着十字,期望有点其他国籍的神明会来救下自己。   “……”   两个人就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起看向朝他们越来越接近的怪物。   它没有在艏楼的甲板上找到人,便马上调转方向进了大部分玩家都喜欢待着的游轮大堂。   这里的设施虽然没有3F的公共区域豪华,但花里花哨的家具装饰品较多,很容易就忽略掉隐藏在其中的玩家。   而当邱晓蓉与郑更旭静静等待怪物从他们的拐角旁路过时,他们身后的楼梯里却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郑更旭脸色一白,他乱动的手指头加眼神并用,表情惊恐地比划着:巡逻的怪物有两个?   邱晓蓉连连摇头,但她表达的意思是:不知道。   她所隐蔽的位置确实绝妙,只要怪物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但硬是加塞进来的郑更旭就不一定了。   他凸出在拐角的入口,从艏楼的位置靠近,怪物确实看不见他,但若是从2F的楼梯下来,直接一眼就能看到他因堵在拐角口而撅起的大腚了。   “我死定了!”郑更旭瞳孔地震,用气声尖叫起来。   但几秒后,他眸子晃了晃,发现从楼梯口出来的家伙并不是怪物,而是一个身形与面庞都显得无比虚弱的少年。   他眼底挂着青乌,眸中无光,略微长了一些的墨发失落垂下遮挡了他的侧颜,但依然能透过发丝的缝隙瞧见他苍白如玉琢的面庞。   此刻少年正艰难地捂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胸口,向着怪物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池昱!?”在见到那人正脸的瞬间,邱晓蓉惊慌低呼。   这可是游戏期间,他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这里是疯了吗?! 第73章 游轮上的插曲(5)   头脑昏昏沉沉, 池昱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他觉得自己像踏足在被海水冲刷成泥泞的沙滩上,举步艰难却又不得不麻木地继续向前, 直至汹潮将他吞没。   走廊上空无一人,暖黄的灯光打亮了这条狭长的通道, 为他指引了通向主甲板的道路。   “池昱……?”   「池昱。」   他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但他分不清楚那声音到底是来自于现实还是他的幻听,他的脑袋好像就要爆炸了,整个人都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枯木, 顺着海水沉浮。   邱晓蓉与郑更旭拥挤在狭小的角落里, 他们眼睁睁看着池昱踏出楼梯的最后一层, 毫无顾忌地行走在与怪物同一平台的走廊上,似乎根本就不担忧自己会被那东西给发现。   “池昱!”邱晓蓉小声叫他的名字, 但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因为担心, 她下意识地撑着墙面想要起身去救他,可她双腿还未来得及支起,肩膀就忽然被郑更旭用力一压,强迫她坐回了原地。   “你疯了啊!”男人小声地叫骂,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要命?他想要送死, 难不成你还要陪他去死吗?”   “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邱晓蓉的解释才说了一半,从大堂的左侧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两个人同时吓得一缩脖子, 谨慎地透过角落的缝隙往声源处张望。   只见红木的餐桌被掀飞至半空又重重坠落在地,结实的木板登时摔得七零八落, 露出了底下那个试图以之为遮蔽物的女性玩家。   “救, 救我……”她瞪大了眼睛, 瘫坐在原地,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喷涌, 但嘴角却因为情绪的失控而保持着诡异的微笑。   怪物因发现了玩家的存在而感到兴奋,它不断扬起半米长的脖颈大声吼叫,就连凸起腹部下的那团模糊的人形生物也随之挣扎起来,几次在它薄弱的皮层上映出狰狞的笑脸。   “跑,快跑!!”不知是哪个玩家也藏在附近,对着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女性大声提醒。   也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女玩家飞速从地上蹿了起来,她视线慌乱地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往甲板跑就是死路一条,除了跳海之外没别的选择,遂她赶紧趁着怪物狂欢的时间转身往大堂的走廊处狂奔。   那里的楼梯可以通往住宿区及船舱仓库,若是运气好就能直接摆脱掉怪物的追踪。   女人在惊慌失措间完全乱了脚步,她跌跌撞撞地推开一切会阻拦她道路的障碍物,眼前几乎只剩下了那条能为她给予生的希望的通道。   而当她跨上走廊的地毯,正正好好与刚从里头出来的池昱迎面撞上。   本就神志不清的少年跌坐在地,身上半穿着的外套亦随之滑落,露出了单衣底下几乎无血色的颈窝与肩膀。   “对,对不起……!”女人仍处于惊恐之中,这时候骨子里的礼貌还不忘记让她向池昱道歉。   见小少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也来不及管他更多,只一骨碌地爬起身往前再跑,不过没跑多远,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个特别的设定……   怪物是不是会优先抓离自己近的那个人?   想到这,她倏然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只见那在她设想中应该会拼命逃跑的家伙慢悠悠地站起了身,他拖着一瘸一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摔倒才扭伤的步子,竟主动向怪物所在的方向靠近了过去。   而那只庞然大物居然也像被定格了般,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睁着双金色的横瞳,僵硬着身躯,等待着少年的到来。   “疯子!你是这样找死的吗!?”以为对方是不想活了,女玩家在池昱的身后发出不能理解的惊呼。   在自己的生命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她的善良也随之恢复,让她开始有心思去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但那执着前进的少年始终是沉默的,他如同一个丢了魂的躯壳,麻木的,执着的,向着那只人人避之不及的巨兽主动接近。   海面上呼啸而来的寒风吹乱了池昱的头发,那些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有着孕肚却生着雄性体型的怪物收敛起了刚才想要追逐玩家的狂气,它在池昱的逼近中反常地节节后退,甚至露出了不属于怪物该有的惊恐神色,就连它腹中那不知是何物的“婴孩”也咕咚一下调转了胎位,不敢与他正面对视。   一人一怪物就在如此诡异的情境下慢慢踏上了艏楼的甲板,站在电影中看似浪漫的桅杆旁沉默对峙。   “你……”先说话的是池昱,他翕动干涩的唇瓣,只是那句话还说未出口,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逼迫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少年因痛苦而低垂下脑袋,黑发散开,露出了他那双已经被血色所晕染的赤瞳。   未知的文字组成了灿金色的丝线,在他的身侧绕成了一条条不断散发着刺目光辉的神环,在感受到熟悉力量的那一瞬间,牛首羊角的怪物竟凄厉地惨叫出声。   猎物与猎人的关系转变,它成了在游戏中属于弱势的那一方,而在它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这片被“神明”所掌控的范围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幽幽的,“过来。”   它身形一僵,无法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就分辨出池昱的身份,但出于那份源自于细胞里的恐惧,怪物乖巧地转身退回了原位。   在这庞然大物欲言又止的注目下,少年开口,一字一句,无比吃力地问道,“我是谁?”   他的大脑里有惊涛骇浪在翻涌,浪花翻飞形成足以刺痛他耳膜的耳鸣,让他几乎听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声音。   他的躯壳在损毁,因为灌入了太多他所不能理解甚至无法接受的情绪。它们超出了他本就不算广阔的认知,渗透进他的血液与骨缝,一点点地瓦解他本就贫瘠与枯燥的世界观。   “啊,啊,呃……”   可惜眼前的家伙不会说话。   除了那只拥有人形体的生物母,其他所有的怪物都犹如狂躁的杀人机器,只有面对池昱时才会露出那层古怪又违和的乖顺外表,但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当池昱试图使用其他方法与之沟通的下一秒,从大堂里忽然传来了谁慌乱且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有人踏过柔软的红毯踩上大厅木质的地板,向着池昱所在的主甲板处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   在池昱骤然放大的瞳孔中,看似柔弱的中年女人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斧子,一边厉声尖叫道,“给我放开他,你这丑陋的家伙!”   突如其来的发展清明了池昱快要涣散的理智,而邱晓蓉的容颜也几乎以烙印的形式刻印在了少年的眸中。   她的步伐因恐惧而显得踉踉跄跄,似乎为了池昱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那柄斧子更是因为惯性而在她挥舞的过程中脱了手,直直向着怪物的后背旋转飞去!   身形庞大的巨兽动作却是轻巧,它随意侧身便躲过了锋刃挥舞来的攻击,而站在它对面的池昱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眼看着飞旋的刀刃在他眸中的倒影越来越清晰,少年因求生本能而向后弯腰闪避,但他忘记了身下的扶手早在之前数次的游戏中变得破败不堪。   当池昱的体重完全压倒在上,脆弱的围栏从中心处断开了一条豁口,随着支撑他平衡的最后一根栏杆也彻底绷断,那个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少年整个人向后倾倒,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向海面。   “池昱!!”   “Ma...ma...”   海风呼啸间,他听到了邱晓蓉的尖叫,也听到了怪物口中古怪的断音。   但那些混乱的思绪很快就在更为嘈杂的风中化为了虚无,已经无法再思考的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从容对待将要迎接他的死亡。   扑通!!   浪花翻飞间,落水声清晰地响起,几乎惊扰了所有还隐藏在阴暗处的玩家。   与此同时,还没抓到玩家的怪物也随着游戏倒计时的结束而消失在走廊深处,只余下一群不明真相的玩家纷纷围聚过来。   “都是我不好,呜呜呜,都是我不好……!”邱晓蓉跪趴在已经没有扶手遮挡的甲板上,望着底下汹涌的海水崩溃大哭。   要不是她刚才没有拿稳斧子,也不会逼得池昱后退闪躲,害他掉入海中。   “哎呀,你别太自责了,那孩子本来就是一副想要找死的样子,现在坠落深海说不定也是他自己所希望的。”围观了全程的郑更旭上前拍了拍邱晓蓉的肩膀,难能可贵地安慰了她两句。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这种真的分不出阵营的副本里,他们都善良地帮忙劝说起来,“是啊,甲板旁边太危险了,还是上来吧。”   可邱晓蓉已经充耳不闻,她的儿子就是因为她任性与之冷战才导致的失踪,如今池昱也因为她的没用而被她害得掉入深海。   曾经她还能借着池昱来缓解自己那对儿子无处宣泄的愧怍感,祈祷着儿子能感受到她的思念早日回归,但现在池昱也没了。   这种好像万恶皆由她而起的负罪感如两座大山压在了邱晓蓉的肩头,让她再也找不出原谅自己的理由。   “我要去找他!”众人议论纷纷间,那个始终都没有说话的女人猛地站起了身。   邱晓蓉在他们不能理解的注目下坚定了眼神,她飞速奔跑到甲板边沿,从地上拾起那把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斧子,然后拼命地切割起铁栏下固定着救生艇的麻绳。   “你疯了吗!”郑更旭惊呼。   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居然想要去海里捞池昱!   ……   口中最后的空气化为一串串的水泡漂向透着光的海面,意识与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同时丧失。   池昱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沉入深海了。   波涛汹涌的水面之下,暗黑色的海水卷成旋涡,强大的水力冲走了他的外套,搅痛了他的四肢,但池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没有足以抵抗的力道。   在他以为自己将会死去的那一刻,他的周身忽然闪现了无数温暖的莹白光点。   它们犹如夏日里的萤火,在少年的身边调皮地围了一圈,而当池昱试图伸手去触碰光时,他关于自身的记忆竟像走马灯般一点点地浮现了出来。   他站在漆黑幽深的洞穴里,出口却在离他十几米高的空中。   来自于太阳的温润色彩透过繁杂的枝叶自洞口堪堪落下,刺痛了黑暗中少年的眼睛。   这是他曾在失去意识时见过无数次的画面,但那些在梦境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模糊影子如今却有了清晰的轮廓与触感。   脚下湿滑黏腻的淤泥,两侧狭窄的墙壁与石砖上爬满的苔藓,从头顶的洞口处有爬山虎肆意地钻入,以那种暗调的绿色一点点地侵蚀着洞穴内的空间。   “呜呜……”   有人在通道的深处哭泣,他浑厚的声线像是变了调的低音歌唱家,让池昱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   他无处可去,身后又是死路,便只得沿着哭声传来的方向一点点地摸索。   离透出阳光的洞口越来越远,光线也越来越稀薄,池昱能勉强看到就在他的前方,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正以扭曲的姿势抱成一团。   它蜷缩在狭窄的空间内动弹不得,只能不断抽动着背脊低声哭泣。   忽的,它像是察觉到了池昱的存在,幽怨可怖的哭声戛然而止,旋即那团肉球似的东西发出“咕噜噜”的怪响,在它的胳膊与膝盖之间,一颗暗紫色的脑袋诡异地钻了出来,眨着双猩红的混浊眼球,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   “……!!”   池昱被吓了一跳,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恐怖的东西,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疯狂的眼神。   它带着极端强烈的侵略性,堪称于扭曲的占有欲,如马上要将他吞入腹中的惊涛骇浪,透过它弯折的手骨与膝盖向池昱直勾勾地看去。   “吃了你,吃了你……!”   它喉间挤出如磨砂纸擦过毛玻璃的沙沙声,浑身肌肉抽搐,最后竟以蜷缩着的姿势迈动手脚,向着池昱飞速挪来!   如此直白的恶意直冲面门,池昱几乎连感受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便转身大步奔逃,但他不过走了十几米,一堵从刚才起就拦截在此处的墙面将他结结实实挡在了原地。   头顶圆形的洞口依然在散发温润的光芒,池昱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蓝天,白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枝叶,盘旋而过的鸟雀,偶有叶片飘落洞内,带来一股青草特有的清香。   但此刻的他已经无暇去欣赏这份美好。   他在恐惧中回头,正看到那团肉球似的怪物朝他贴近过来,它膝盖间的头颅不断撕开嘴角露出底下锋利的獠牙,口中魔怔地重复着:   我要吃了你。   “不要,不要……!”   池昱被怪物逼至角落,从未有过的惊惧瞬间将他吞没,他抬起胳膊挡住面颊,以几乎变调的尖叫大声抵抗着那东西的靠近。   与此同时大量的黑泥涌现出来,将措手不及的少年全全包围,有什么东西充斥在那些混浊浓稠的液体里,如长满了利齿的昆虫,不断蚕食着他的皮肉与骨头,要将他撕成碎片吞入肚中。   “救命……!!”他撕心裂肺地哀嚎,情绪一度崩溃。   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根本无法抵抗那些怪物的侵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与双脚在剧痛中被黑泥分解。   他被吃了!   他就要被吃完了!   ……   只是在意识也要被吞掉之前,忽的一阵强大的吸力自上而来,如要把他拖出洞穴般将池昱的精神与肉.体分了开来。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浮在半空,能看到脚下他的身体还在被黑泥蚕食,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那个仅仅只是躯壳的“池昱”也一动不动地倚靠在角落,任凭黑暗淹没他的脖颈与面庞,直至完全将他沉没。   当黑暗完全笼罩住视野的那一刻,池昱轻轻眨眼,再睁开时,他又回到了原先的那片深海。   泛着气泡的海水中,他看到了与自己生着一样容貌的少年,祂站在他的对面,冲他绽开明媚愉悦却也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   “那是你的过去哦,池欲。”不断涌动着冰凉液体的深海下,对方的声音在他大脑内不受阻碍地浮现,带着莫名让他难受的笑意。   「你早就被黑暗吞掉啦,啃得连渣子都没有剩下。」   「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能重获新生。」   「每个人从出生起就是一张白纸,每经历过一段成长,纸上便会记下特别的文字。如果想要回头看时,这些记录就能称之为回忆。」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无法看到自己的回忆呢……哪怕一笔也好,他的那张白纸上,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写吗?   「看来你还没明白啊,你的白纸是没有上半张的哦。你现在的人生就是你纸上的第一笔,关于之前的一切,那些都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东西,就毫无写上纸张胡编乱造的必要了呢。」   神明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笑话他,但也无比明确地告诉了池昱,他人生的空白不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而是因为——   不存在的东西,就算他想要回忆也记不起来。   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在普通人眼中少言寡语的高中生,突兀地加入了他们的生活,没有身份,没有过去。   但因为神明的谱写,大家在潜意识里默默接受了池昱的存在,认为他就是自己生活中擦肩而过的一部分。   “所以我是你创造出来的玩偶,仅仅只是你玩乐的道具吗……”   池昱觉得痛苦,胸口闷堵到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依然没什么求生的欲望,好像他生来便应该以如此孤独的方式死去。   但神明在狂妄地大笑,祂用着他的皮套,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因为自己恶劣的玩笑伤到了池昱的内心而感到无比愉悦。   「你可真有意思。孕育生命是“母亲”的特权,那是比神明更加神圣与伟大的权能,像我们这样需要依附人类才能拥有肉身的意识体,没有创造生命的能力。」   「你确实是人类,池欲,但你很特殊。」   「你“孕育”了生命,那些从不听我使唤的东西,全是你最完美的杰作。」   「我不喜欢有我无法所掌控的东西存在,但你确确实实地做到了,这场交换游戏,你让我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快乐。」   那个声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眼前与池昱有着同样容貌的少年也消失了身影,关于池昱的身世,祂依然没有透露太多。   但祂说了,他是人类,货真价实的,从母亲的肉身里所诞生出来的生命。   >>>   狂风猎猎,海水翻涌,无数白沫被风推得扑打上游轮的船身,海浪掀得那艘小船在水面上摇摇欲坠,几次都差点打翻过去。   “哎呀,这个疯婆子,真的是不要命啦!”郑更旭站在甲板上,望着底下被浪花冲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邱晓蓉,急得直拍大腿。   还有不少玩家同样挤在扶手旁一道往下张望,时不时有唏嘘声从他们口中传来,但这些人无一不是冷眼旁观的态度,大概率也不会对邱晓蓉的现状施以援手。   “池昱,池昱……!”在海面上自身难保的女人还在呼喊少年的名字。   她总希望随着她呼声的落下,能有个人从海里游上来,对她高喊“我在这里”,哪怕只是一双手伸在水面上,只要给她一丝池昱还活着的希望,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只可惜,邱晓蓉的嗓子都快要喊哑了,她的耳边却始终只能听到浪花被海风推着往前走的“哗啦”动响。   挂在游轮艏楼上的旗帜更加用力地甩动起来,海面又在强风中翻起了浪潮,大片的潮水扑打进汽艇,推得邱晓蓉本就渺小的身形愈加艰难地摇晃起来。   汽艇地面因大量进水而变得湿滑且难以站稳,另一侧海风的风向又忽然改变,搅得海浪不断变化角度,海面如一碗被三岁孩童抱在手心里颠簸着的水,晃得邱晓蓉几次跌倒在船内,连坐起身的余地都没有。   哗啦!   “邱晓蓉!!”郑更旭站在甲板上大呼。   随着最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邱晓蓉的汽艇在如此动静下直接整个掀翻了过去,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她也甩入海中,只余海面上那个翻过来的橙红色皮艇孤零零地上下漂浮。   “她可真是个神经病,为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玩家,就这么把命给搭上去了。”   “她逢人就要提自己那个失踪的儿子,还想找人和她共情,现在为了个不认识的小孩子送死,还真可能是精神有问题。”   在游轮副本内掉入海中,等待邱晓蓉的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被汹涌的海水淹死,要么就是被……   “海怪来了!!”人群中忽然传出谁惊恐的大喊,旋即一片漆黑的阴影自庞大的游轮底部慢慢浮现。   起初只是小小的一个圈,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它在海面下的阴影就足够笼罩住整座游轮。   海水大力的震荡,游轮上的玩家们也在如此晃动下摔得七零八落,一个个惊恐地抓着周边一切可以稳住自己身形的东西。   他们恐惧地闭着眼睛,祈祷海怪只吃了邱晓蓉就好,可千万别对他们发难。   “那是什么?!”   海水在船下发出轰鸣巨响,一道粗壮卷曲着的影子自甲板前方投落而下,在众人的面前映出一片漆黑的阴翳。   随着那东西抽动时掀起的浮夸风浪,玩家们听到了海水淌落甲板而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响,与此同时,浑身湿透还一脸茫然的邱晓蓉,也在浪花翻起的白沫中出现在了甲板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6 15:19:54~2023-06-18 14: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一样的帅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游轮上的插曲(6)   完全状况外的邱晓蓉跪坐在甲板上, 她身上的衣物湿了个透彻,此刻还滴滴溚地往下淌水,那张被吓到惨白的脸依然没有恢复血色。   她满眼的惊慌, 而附近看到了一切的玩家更是惊恐到不会动弹,只僵硬在原地望着邱晓蓉的背后瞠目结舌。   海怪肉红色的触手就矗立在主甲板的正前方, 高天之下它不断卷曲着末梢, 蠕动着吸盘,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船上的玩家。   “怎么回事,海怪救了邱晓蓉?!”   “它想吃了我们!”   人群在下一秒爆发出尖叫, 有人质疑, 有人拼命逃跑, 也有人呆站在原地忘记要做出反应。   一时之间整个甲板乱作一团,只有郑更旭还有点良心, 但也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去了邱晓蓉的身边, 试图将她一道拉走。   可她的双腿在恐惧中已经发了软,任对方几次努力都没能抬起来,身上那些怎么都流不完的海水更是沾湿了郑更旭的衣服,海风迎面吹来冻得他瑟瑟发抖。   在对方拼命拉扯间, 邱晓蓉只是木讷地翕动惨白的唇瓣, 眼神慌乱道,“我,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你快起来啊!”郑更旭急的额头冷汗涔涔,见对方还不好好配合自己, 他气得咬牙怒骂, “算了, 我不管你了, 你自生自灭吧!”   他说完, 一甩湿透的袖管,头也不回地朝人群散开的方向跑。   但他还未来得及离开甲板,却忽然听得脑内一阵“嗡嗡”怪响,旋即整个人的意识连同着视野都一道虚幻模糊了起来,让他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   “郑更旭……?”发现男人诡异地僵硬在原地,终于恢复了些神智的邱晓蓉在他背后紧张地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   郑更旭的身形一晃,像是在逃跑途中忽然当头挨了一棍,他指尖发麻,浑身触电般的抽搐,最后两眼一翻,竟这么直勾勾地脸朝下砸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还未跑远的玩家都和他一样产生了眩晕感,从邱晓蓉的位置穿透大堂往内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趴倒在地面的玩家,他们神志不清的淌着口水,说着些人类不能理解的胡话,犹如被抽走意识的活死人。   邱晓蓉完全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她空白一片的大脑里泛着气泡,混沌的思绪不断翻滚,她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   章鱼足仍在半空中摇曳,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在甲板上形成一道道扭曲的轮廓,它皮肤上的水珠在太阳的直射下蒸发成水汽,冒着滋滋白烟。   海面再次沸腾,更为巨大的黑暗自邱晓蓉的背后升起,如一块漆黑的幕布要将渺小的她完全掩埋。   她不敢回头,浑身抖如筛糠,心脏也拼命跳动个没完,整个人都处于惊恐的边缘,但有一口气吊着她的命,让她不敢昏厥。   “你救我。”她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声音不轻不响,如退却的潮水般平静地传达到她的脑内。   这是一个没有语调起伏的陈述句,也或许带着几分疑惑,他在问她,为什么要救他。   发现那人的声音熟悉,邱晓蓉颤颤巍巍地回头。   游轮外围,无数条细长的触手如开枝散叶般绽开,它们数量庞大,几乎以遮天蔽日之势从海中降临于此,阻隔了所有能让邱晓蓉看到天空的视野,只余下一片叫人不安与彷徨的漆黑。   而在那些软足的正中间,一条覆满了吸盘的触手紧紧缠着衣衫不整的少年的腰肢,将他倒吊在了甲板之上。   好像要以此来证明,副本所处的空间皆为虚拟,唯有世界颠倒,才足以让“真实”现身于此。   “池昱……”邱晓蓉认出了对方的容颜,但她颤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只能茫然地跪坐在原地。   少年浑身被海水浸透,头发更是因重力而下垂,露出了他饱满白皙的额头,属于神明的印记在他眉心落下一点灿金色的纹案,是不属于人类的完全未知的文字。   他睁着眼睛,红瞳如透明的玻璃珠子倒映着这片虚幻的世界,但眼底毫无波澜,好似一滩平静的死水,能看到的只有神明对迷途之人的悲悯。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样明显不该属于少年人的眼神时,邱晓蓉的第一反应:   对方绝对不是池昱。   就算长得一样,哪怕那具身体就是他的,但也绝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池昱。   这种古怪的想法出现的很突兀,可邱晓蓉就是无比坚定自己的观点。   而在这份长久到让邱晓蓉冷汗直流的沉默过后,又是池昱先开了口,“你是想利用我,找到自己的孩子么?”   他的身上有着无比接近神性的气息,以至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叫人浑身打颤的威压。   好像只要自己没有好好回答,就会在下一秒被祂抬起的指尖融化成水汽,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邱晓蓉吞了口唾沫,关于这位“神明”的问题,她犹豫了几秒。   她确实想要找到自己失踪的孩子,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无不在思念他的模样。   但她也敢保证,除了那个带着指引性的梦境,她从不知道池昱的身份到底是谁,也没想过帮助他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她只是觉得……   这个孩子的眼神里少了光,他很渴望被爱,但又因为曾经失去过什么,导致那种渴望只能被压抑在心底,最后化为扭曲的荆棘,刺痛着他的血肉。   就当作是她对于自己孩子的那点愧怍心,她想要给予池昱一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   “为什么我关心你……答案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想到这里,邱晓蓉抬头,用无比认真且郑重的表情开口道,“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标准,只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倒吊着的少年蹙起了眉头,目光幽幽看向了远处。   “是么……”他低叹,落寞的眼神带着无边的孤寂与悲伤,但语气却仍旧是平静的。   邱晓蓉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那个语气恶劣的神明还是池昱了,但她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就好像脖子被人生生扼住,阻止她要把话继续说下去。   从海水的深处传来了咕嘟咕嘟的怪声,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在悄悄地说话。   这些由“母亲”孕育出来的东西在对待池昱时无比的乖顺听话,甚至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唯一的缺点是,它们真的很吵。   在每一分,每一秒,它们都会不间断地用那种渴望且贪婪的语气,朝着少年的耳侧声嘶力竭地呼唤:   妈妈,妈妈,吃了我吧……   而在这种让人觉得心烦意乱的呼声中,少年张了张唇瓣,似乎说了些什么。   邱晓蓉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在和自己说话,而是在和另外一个在场的第三人进行交流。   「听到了吗,池欲。她说……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那些来自于怪物的喧嚣在祂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消失不见,就像是谁的怒火也跟着平息了一般。   他也可以被爱的。   爱他的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甚至还可以不是人。总有人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将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亲人,甚至是爱人。   悬挂在半空的少年被触手放上了甲板,在他的双脚触地的那一刻,邱晓蓉感觉自己脖颈忽然一重,旋即整个人都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摁住了肩膀而跪趴下来,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虔诚”地伏在了那人的面前,连用眼角余光看他的容貌都做不到。   她看到那双修长的脚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带着滴滴溚怎么都淌不完的海水,然后从她的头顶传来了少年淡淡的笑,“忘记说了,人类是不允许直视神明的,更不允许平起平坐。”   其实祂还想要再补充一句,与凡人颠倒的设定是因为祂一直觉得和人类共处一片土地非常恶心,而刚才被倒挂的人也应该是邱晓蓉而并非是祂。   但那条只听池昱话的蠢章鱼不太配合,所以才把祂这位高傲的神明给反着吊了起来。   不过算了,祂现在找到了比这些怪物更加有意思的东西了。   在邱晓蓉的意识消失之前,她感受到那人冰凉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发顶,如抚摸一只听话的小狗般,戏谑开口: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便做个遵守承诺的人,让那个家伙看看,人性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吧。”   >>>   不知过了多久,邱晓蓉从黑暗中惊醒,她猛然睁开双眼,游轮仍在海平面上摇摇晃晃,但刚才缠绕在外围附近的海怪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扶着发软的双腿从甲板上站起,整个大脑痛得犹如裂开一般。   此刻同她一样遭遇的人也陆陆续续地醒来,但看他们摸着脑袋一脸茫然的样子,应该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了,池昱!   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的名字唤回了邱晓蓉快要涣散的思绪,她低头一看,果然对方就平静地昏睡在她脚边。   少年衣冠不整,浑身湿漉漉的还淌着水,俨然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在做梦。   郑更旭不知是何时醒来的,见邱晓蓉错愕地站在原地,他赶紧凑上前去想要问问她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结果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池昱时,他眼睛瞪了瞪,“我去,还真让你把他给捞上来了……”   男人的神情看着有些古怪,但他惊奇的点仅仅只有“池昱被邱晓蓉给救上来了”这件事,丝毫没有提及那只把两个人同时捞上船的海怪。   而其他和郑更旭一起醒来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迷茫地坐在原地,望着周围没有变化过的景色,困惑道,“刚才的游戏结束了吗?”   “好像是吧,我就记得有个人被怪物追到海里去了……”   “对对,我也记得,但是我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邱晓蓉闻言一怔,目光又落在了池昱那张湿了水的苍白面庞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她没有多想,只用尽全力地将那个个子比她大过不少的家伙从地上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住宿区走。   “哎呀,你搬不动的,还是我来吧!”见她走的这么艰难,郑更旭实在是看不过去。   他几步上前,将邱晓蓉怀里的少年像麻袋似的扛到了自己的肩上,来自于海水的咸腥臭已经完全渗透了池昱的衣服,那种异样的怪味直冲郑更旭的鼻息,让他差点翻了两个白眼昏厥过去。   但在邱晓蓉那句干涩的“谢谢你”后,他定了定心神,与她一起回到了住宿区。   ……   距离下一场游戏还有五个小时。   这期间郑更旭替池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兀自离开了,邱晓蓉也赶紧趁此机会洗了把热水澡,不过当她整理好仪容,端着晚餐进房间的时候,池昱已经醒来了。   刚刚恢复意识的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只恹恹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疲惫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邱晓蓉将晚餐放到他的床头柜上,见少年幽绿色的眸子静静转动却不开口说话,她就知道池昱绝对会以“没胃口”为由来拒绝自己。   “压力别太大了,小池,现在首要目标是先离开副本,有什么问题可以去现世解决。”邱晓蓉很想好好安慰一下池昱。   跟他说对自己的未来有点信心,或是告诉他这里有很多人都很善良,愿意主动去帮助他。   但话到嘴边,邱晓蓉却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只能吐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没什么含金量的劝诫。   当然池昱也没有搭理她,只是怔然地望着天花板。   最后连邱晓蓉都觉得气氛太过于尴尬了,她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同那少年温柔笑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晚餐你要是饿了就吃,吃完了放在门口就好,我一会儿帮你拿下去。”   她说完静静起了身,见池昱还不做反应,她只得轻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房间在门板被合上的那一刻彻底陷入寂静。   池昱木讷地坐在床上,两手搭着指尖,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曾经失去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地恢复了过来,但对于他的身世之谜依然是模糊的。   神明说,他与祂做了一个交换,条件是什么,代价是什么,他无从知晓。   这些副本确确实实是由神明所创造的,并且在拉入其他玩家提供娱乐性的情况下,副本的种种剧情走向都是针对着池昱来的。   但与其去纠结神明创造副本的目的性,池昱觉得那些在神明口中不受祂掌控的怪物才是最佳的突破点。   它们似乎拥有完整的记忆,也拥有自己的意识,被神明投放到各个副本之前,一定对于被它们称呼为“妈妈”的他有无比的了解吧?   想到这,池昱的目光看向了一旁已经凉掉了的饭菜。   虽然他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一把端了过来,将那些由邱晓蓉配好菜谱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当咸鲜的味道重新铺满舌苔,那种自己还活在世上,还身为人类的真实感终于缓缓回到了池昱的身体。   他要多吃点,至少要补充到足够的能量,这样才不会在游戏中被淘汰。   他还有许多需要怪物解答的问题。   >>>   船舱内的电子屏倒计时即将结束,新一轮的捉迷藏游戏将在系统提示音后再次开始。   这一轮的间隔时间已经缩短到了七个小时,即算上怪物的一小时巡逻过程,现在他们一天需要进行三场游戏了。   可能是在晌午时开始,也可能是在傍晚洗澡时,甚至是他们还在被窝里酝酿睡意的时候。   因为游戏间隔缩短是不会给予任何提醒的,所以想要知道游戏会何时开始,只能去B1的船舱里看那块倒计时的电子屏来确定。   【游戏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请大家藏好自身的位置哟。】   神明戏谑的笑声自游轮的广播传来,让池昱恍惚间又想起了之前在水下与那混蛋的对话,只不过现在这里的祂听着更加欠揍。   比起在这里和池昱玩大侦探破案的游戏,祂似乎更加享受虐杀那些无辜被卷入游戏的玩家。   “快快,躲起来,游戏马上开始了!”   池昱还在咬牙切齿时,走廊上已经传来了人群混乱的脚步声,他们正在寻找适合自己的藏身之地。   之前因无法接受人类情绪而产生的不适感已经完全缓解,池昱深刻地明白,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逃避不是办法,他必须加入游戏,与那个怪物当面对峙。   光明正大地主动找它容易被其他玩家撞见,他可没有第二次让神明替他收拾烂摊子的特权。与其费尽口舌和玩家解释,不如事先躲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等待怪物巡逻过来再问。   在游戏倒计时的最后一分钟里,他将藏身的地点定在了一楼大堂的休息区。那里配备有给玩家洗澡的浴室以及供他们更换干净衣服的更衣室。   地方虽小,但障碍物极多,尤其是与玩家等身高的橱衣柜,这些宽敞的大箱子里面只摆放了少量的衣物,每一个都非常适合藏身。   至少,万一附近还有其他玩家看见,他躲在这里不会显得太敷衍。   休息室里整整十几个衣柜,池昱随机挑选了其中一个对他来说好像有点眼缘的,只不过当他拉开柜门矮身钻进去时,里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尴尬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池昱:“……”   这是什么运气。   整个游轮整整四层楼,一百多个房间,而这之中更衣室里又有十几个衣柜,能与其他玩家正好选在同一个地方的概率这么小,可两个人却这么正好地相遇了。   【游戏开始,请各位玩家保持静默不要出声,以防被怪物发现喔。】   池昱刚想转身换个柜子去躲,可神明的提示音已经从广播中清晰地传了出来,遂一下变得有些惊慌失措的他空白了大脑,连思考都没有的就抬脚往这人的柜子里钻,还顺手带上了金属的柜门。   真够倒霉的,本来还想着没人在场就能与怪物对峙了,这下还得保护这家伙不被发现。   “……”   当黑暗笼罩下来的那一刻,两个人借着衣柜上透风孔漏进来的光线大眼瞪小眼。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楼上的住宿区里传来了怪物为了检查每一间卧室而打开大门的碰撞声——   咚,咚,咣。   它好像是第一次检查的如此仔细,原先怪物只是从走廊路过就算巡逻完成,这次居然连每一扇门都打开来去看了,好在并没有玩家会傻乎乎地选择躲在房内不动,那家伙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在池昱猜测它会从住宿区尽头的楼梯直接去往3F的公共场所时,头顶的天花板倏然“嘎吱”响了两声,随着声源慢慢接近,怪物居然原路退了回来!   两人所在的更衣室就位于大堂的出入口,衣柜的方向更是直面对着楼梯。   原先怪物检查的不仔细,用余光看到更衣室没人就会直接离开了,可它若是像刚才检查住宿区的房间那样,把门板一扇扇仔细打开来看的话,那他们两人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怎么办……”   池昱还在设想一会儿被发现后应该往哪边逃才不会有其他玩家在场,与他共处一个衣柜的男人就发出了带着恐惧的气声。   黑暗中池昱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他与自己因拥挤而相碰撞的膝盖已经老实地发起了抖,让这个底盘不算太稳的金属储衣柜都浮夸地摇晃起来。   “你别紧张啊,你一抖,衣柜也抖,我们很快会被发现的!”池昱压低声线惊呼。   经历过这么多的副本,他已经有种被怪物偏爱就有恃无恐的笃定,但现在经这家伙如此一闹,他一想到等会儿怪物一下楼就能迎面看到个柜子在发抖,那种绝对会被找到的不安反而又让他不再坚定了。   若是放在从前,别人死在他脚边也无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更多人性的他会担忧其他人的死活。   就譬如现在,他倒是没事,但这家伙就不一定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啊!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它……”   对方话才说了一半,整个人就如遭雷劈般的僵硬在了原地,他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之物。   就在他说话的间隙,怪物已经从他们所处位置的楼梯口出现,并且一反往常地没有从此处忽略而过,而是向更衣室的衣柜处直直走来。 第75章 游轮上的插曲(7)   池昱一把按住了对方的双腿, 以蛮力停下了他不断发着抖的膝盖。   但他的呼吸也同样在乱颤,与那人紧张的吐气混杂在一起,让整个柜子都被死亡的恐惧所填满。   虽说池昱不担心被怪物发现, 但眼前这家伙要是因他而死,现在的他一定会受到良心谴责的。   “……”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柜子的晃动, 怪物真的抬脚向他们靠近过来。   它隆起的腹中, 同婴孩般蜷曲起身体的成年人形不断调转方向。   他的双手从内侧按上怪物被拉伸至柔软的皮层,从表面印出了两个庞大的手印,两眼更是如同怪物的第二双眼睛般, 紧紧贴在腹部的薄皮下用力地瞪着外面的世界。   它在帮怪物寻找玩家。   阴暗狭窄的空间内, 池昱将食指比在唇前示意对方玩家安静。   大抵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 说得难听点,这种下地狱可能还会有人陪伴的安心感, 确实安抚了那位玩家的情绪。   他不再发抖, 只僵硬着背脊紧紧贴在柜子的墙面,祈祷怪物能够早些离开。   哐!   更衣室最右侧的衣柜忽然被掀翻,金属的箱体倾斜倒塌撞击地面,纵使有地毯作为缓冲也依然发出刺痛人耳膜的重响。   身下被钳制着的玩家一抖肩膀, 显然被吓得不轻。   两个人不敢作声, 只屏息挤在原位,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去翻第二只箱子, 随着柜门打开,里头依旧空无一人。   池昱所处的衣柜位置稍微靠里, 但并不是最靠边的那几只, 怪物一路翻找到更衣室的正中间都没有发现任何玩家的踪迹, 遂已经感到有些烦躁的它像是为了调节口味一般, 换了个方向从末尾的那排衣柜开始找起。   黑暗中, 有人悄悄按住了池昱的手腕,他冰冷的掌心里带着些许黏腻的汗水,紧张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箱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打开,怪物的耐心也在接近极限,当还剩下最后两个衣柜没有被开启时,池昱的呼吸也骤然屏住。   哐当!   巨大的声响从他们右侧传来,显然是那只无人的衣柜成了怪物没有找到玩家的发泄品,柜门被怪物一脚就踹到变形,金属的薄板挂在柜子上犹如破布般摇摇晃晃,将旁边柜中两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从柜门上方狭窄的缝隙中透出了更衣室亮堂的灯光,时不时有黑影会从那里晃过,在两人的身上落下黑白色的剪影,池昱正是靠这道光来判断怪物是否在门外的。   随着旁侧的衣柜倒塌,更衣室所有的藏身处都被检查完毕,只剩下池昱他们所在的衣柜还好好矗立在房间的一角,甚是显眼。   简直就像是……怪物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而特意留在最后才   丽嘉   打开的。   “呜,呜……”   与池昱关在一起的男人以颤音哭了起来,他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试图阻止哭声,但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超脱了他理智所能掌控的范围,让他就算浑身抽筋也要发泄出那股崩溃的情绪。   “……”但奇怪的是,怪物就站在他们的衣柜前毫无要动手的意思。   从缝隙里本该透出的三条横线光因为怪物站在门口的遮挡,现在映照出了一个牛头的轮廓。   静默的空气中能听到怪物粗重的喘息声,它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位玩家因为失控而忍不住要尖叫的那一刻——   “呜……唔唔!”   池昱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而怪物也同时转身,背对着他们慢慢消失在了更衣室的入口处。   “……”更衣室内静默了几秒。   “好像走了。”池昱压低声音,对身旁差点暴露他们行踪的家伙如此说道。   说实话,如果自己没有那么不幸地遇上其他玩家,他其实是需要主动去找怪物的,甚至他笃定那东西不会伤害自己。   但现在他也很庆幸,自己能碰巧和这家伙挤在同一个衣柜里,若是他当时真在更衣室里和怪物沟通上了,指不定这躲在柜子里看到一切的玩家会捅出什么篓子。   “太好了……”吓得满头冷汗的男人拍了拍胸口,扶着颤巍巍的膝盖想要推开柜门出去。   而在池昱打算跟着他一道离开时,他忽然发现……从衣柜门上透进来的光少了一条。   除了柜门上的三条透气孔,还有一道光来自于衣柜门的合拢处,因为没办法做到严丝合缝,门板与柜面之间空开了一条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外面的灯光可以透过此处进入衣柜,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落下一道竖向的白芒。   但现在这道光不见了。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间,那道光忽然悄悄地消失了,只留下三条横线还映照在墙面上,让池昱登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池昱小声低呼。   可惜对方想要赶紧离开这里的欲望实在是太强烈,他话音还未落下,男人已然推开了那扇衣柜的大门。   金属门板撞击柔软的肉.身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大门回弹,将还没抬腿出去的男人再次推回了衣柜内。   而此时的牛头羊角怪就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它挡住了外头照入门板缝隙的光线,如守株待兔般等着衣柜里的两人自投罗网。   “啊啊啊!”   男人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情绪再次崩溃,并且在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的前提下,他的尖叫不再收敛分贝。   池昱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怪物也因这声音太过嘈杂而狂怒不已,它仰着脖颈用更大的音量咆哮起来,吓得男人立刻闭上了嘴。   “跟我走!”池昱早在刚才就拟定好了逃跑的路线。   怪物每次在发现玩家后,都会有十几秒左右的“等待”时间。   它或许会原地咆哮,或许会因狂喜而跳跃起来,总之这些在其他人眼中看似奇怪的举动,皆是它留给玩家被发现后的逃跑时间,也算是神明没有明说的隐藏规则。   池昱伸手要去抓男人的胳膊,意图带着对方一起跑路,可那个完全被现状吓到动弹不得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而在池昱硬着头皮打算再拉一次时,他忽然听到了对方喉间挤出的那一声……无比怪异的干笑。   “哈哈……”他抽着嘴角,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在两人明显都可以逃脱掉的时间内,他连从怪物的身边擦肩而过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干巴巴地看着池昱,然后从口中吐出一句完全变了调的,“……对不起啊。”   少年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大脑还未有所反应,男人忽然一脚从他的后背踹了过来,将重心本就为了拉他而前倾的池昱给猛然踢翻在地!   他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几乎以匍匐下跪的姿势扑倒在怪物的脚边,并且不等他起身的,怪物给予他们逃跑的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怪物只抓离自己最近的人,所以对不起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终于在此刻鼓起勇气往更衣室外奔逃,口中不断地向池昱道歉,似乎希望能在对方临死前乞求到毫无意义的原谅。   “你……!”没想到自己好心救他,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池昱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如坠冰窟,甚至叫他产生了一种……   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人类的愤怒。   怪物提着他后背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它似乎一直忌惮池昱,并且这种情况在与对方独处的情况下完全发酵到了极致。   它的乖顺在池昱的面前就像是一条狗,别说把他当作失败的玩家吃掉,它甚至都不敢伤害他一根头发。   少年脸上的神色因为男人的背叛而冷了下来,放在曾经,别人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一定会感到多少愤怒,但现在他的情绪已经逐渐完整,他能清晰地在这种境况下感受到愤怒与不甘。   而那怪物也像是共情到了他的怒火般,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它“母亲”的发号施令。   “池昱!!”   只不过在他的理智要被暴虐所吞噬之前,从大堂的另一侧传来了熟悉的呼声,那个他几次想要避开却都没能甩掉的邱晓蓉正飞奔过来。   她满脸都写着对怪物的恐惧,但她靠近这里的动作是不加犹豫的。   女人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儿捡到的斧子,一边胡乱地挥舞,一边大声地朝池昱吼道,“到我这里来!快!!”   她眼里的那份坚定与勇敢透着难以磨灭的辉光,陡然清明了少年心底汩汩涌出的彷徨与戾气。   “吼!!”可怪物也在这时咆哮出声。   似乎是找到了除池昱以外可以猎捕的玩家,它兴奋地抖动起身躯,欲要向邱晓蓉扑去。   但就这样一个对谁来说都会害怕的场景,这看似脆弱的女人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她举着斧子,跨过满地凌乱破碎的废墟,向着池昱狂奔且不曾停歇。   足足三米高的猛兽一掌就掀翻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将根本无法反抗它的邱晓蓉直接踩在了脚下,剧痛从她被碾压的腹部传来,让邱晓蓉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   挣扎间,她向怪物的身后投去了目光,在看到池昱还好好地站在那里时,那种莫名的欣慰让邱晓蓉满足地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道,“我来陪你了,儿子……”   只不过在粘连着唾液的利齿撕开她的脖颈前,另一只胳膊倏然从侧边伸入了怪物的口中,急停了那家伙欲要进食的动作。   怪物不敢咬他,只无措地张嘴吐出了池昱的手,又恐惧地蜷缩回了他的身后,生怕对方会因为愤怒而发难于自己。   “池昱……?”邱晓蓉唤了少年的名字,她眸中光点闪烁,像是见到了对她而言极不可思议的画面。   这个可能与神明有所关联的孩子,同样也能让怪物臣服于他。   他拯救了对他而言本该让他恶心的人类。   或许是因为池昱真的非常渴望被爱,哪怕他总觉得邱晓蓉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与他接近,他却依然贪婪地沉溺于这份从未有过的关怀。   他或许已经坏掉了。就这么在不真实的世界中,腐烂成满是贪念的黑泥。   ……   奔跑在二楼住宿区的走廊上,男人的脚步因紧张而显得凌乱无比。   他扶着墙面,跌跌撞撞地穿过分隔房间的过道,在岔道口停留了几秒后,又咬牙选择了其中一条转弯较多的通路。   随着他的前进,走廊的尽头处显现出了一间杂物间,被恐惧所吞噬的男人身子一顿,立刻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清洁工具胡乱地堆放了一地,难以形容的霉味充斥着整间屋子,但男人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挤在那堆杂物中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他刚才把池昱踢到了怪物的跟前,只要神明给予的提示没有问题,那么这场游戏肯定会以这倒霉少年被吃掉而结束。   但现在距离他躲到这里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就算是池昱的肉质太差,也不至于需要怪物啃那么久吧……   咚咚咚。   他正这么想时,从杂物间的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那人用得力道不大,但每次节奏都很一致,听着总让人觉得有些背脊发寒。   男人捂住嘴巴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大门的方向,权当做是自己听错。   总之暴露行踪是不理智的。   大概过了三分钟,门外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但男人并没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安全了。   他身上的寒毛在一根根地立起。   人在感知危险时的第六感一向是非常准确的,遂这种让他头皮都发麻的恐惧让男人选择在静默中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至少也要等到游戏时间的结束。   咚咚咚。   忽的,那阵敲门声又传来了,男人身子一颤,又往杂物堆里瑟缩了几分,但他刚准备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见时,外头却忽然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里面没有人吗?游戏已经结束了,但广播坏了,所以消息没通知。”   对方的声线听着年纪不大,干净清脆,还有些耳熟,再加上带来的还是“游戏结束”的好消息,这让精神紧绷着的男人连过多思考都没有的,就从杂物堆里爬起了身。   他飞奔到门边,一边拧开把手,一边兀自嘟囔着,“终于结束了,我都快吓死了!”   但随着杂物间的门板被他推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因为挤压而显得无比狰狞的面庞,然后就是他四肢扭曲地缠绕在一起的怪异姿势。   那个哄骗他开门的家伙就拥挤在怪物半透明的肚子里,在见到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它”隔着皮层怪异地笑了笑,“还真有人在里面啊……”   也是这时候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那让他觉得耳熟的声音竟是早在游戏前期就被怪物抓住的女玩家!   它居然能模仿被吃掉的玩家的声音!   惊恐中男人抬头,正看到怪物张开的利齿与向他无限靠近的,如深渊般的巨口。   ……   【本轮游戏已经结束,下一轮将会在七小时后开始。】   系统的播报声在整艘游轮里响起,人们从各自的藏身点钻了出来,在知道这次的游戏没满一小时后,他们四下张望,试图找到那个被抓住吃掉的倒霉鬼。   邱晓蓉跪坐在地,她的头发凌乱地汗湿在脸颊,满眼的震惊与恐惧,半晌,她才抬头看向了跟前面无表情的少年,颤抖地问,“是你做的吗……”   “不是,”池昱回答得很快,当然,他也只是在陈述事实,“它会猎捕玩家是游戏的规则使然,我只不过是替它决定了对象。”   即使没有池昱的存在,怪物也依然会继续进行游戏。   他只不过是告诉它,他很讨厌那个出卖自己的玩家罢了。   邱晓蓉闻言不再做声,她能感受到自己与池昱之间的隔阂,那不仅仅是年龄上的横沟,更是身份与认知上的天差地别。   但在池昱要转身离开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袖口。   他回眸看她,眼底无光,亦无任何荡漾的波澜,宛如一只没有生命的人偶,就算血液还会流动,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活力的气息。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邱晓蓉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的问题,但这种足以称之为不祥的预感,在她看到池昱那种如同死物的眼神时到达了极限。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他应该会再去寻找这只在游戏开始时现身的怪物。   它不同于墓地副本的那些竹节虫或是软泥怪,它和生物母一样具有语言能力,甚至可以像人类一样因感受到他人的情绪,或是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反应。   就像刚才,它因为共情了池昱的愤怒而放弃了猎捕邱晓蓉。   所以池昱总想着,他要再与那只怪物交流一次,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物种,从何而来,为何在神明几次三番地声明它们与祂没有关系后,却依然会在祂的副本里出现并为祂所用。   到这,池昱看向了他身边还处于惊慌中的邱晓蓉,见她还一脸木讷地等着他的回答,小少年伸手,将那个双腿发软的妇女从地上扶了起来。   然后他笑笑,带着几分与那位神明如出一辙的暧昧与恶劣,“你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着‘爱’,是因为你觉得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没想到池昱会这么问,邱晓蓉怔愣,旋即轻轻点头,“是的。”   “喔~”少年的尾音因愉悦而微微上挑,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那你也爱我吗?”   邱晓蓉不能理解池昱的问题,但因为那份心疼他而想要给予他一点爱的同理心在作祟,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爱,就像爱我的孩子一样。”   这样的答案是池昱的意料之中,因为不管是谁,在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是能感受到生命被威胁的前提下,他们都会回答“爱”他,哪怕是违背良心。   但邱晓蓉的眼神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是那样的坚定且不会动摇,好像她生来就是如此大爱,要将自己的温柔与善意给予每一个人。   这样的行为让池昱忽然联想起了故事最开始时的汪明哲,他也是这么一个明明被生活毒打,却依然会对明天充满希望的乐天派。   「看吧,她很伟大,比神明高尚多了。」   「如此大爱之人一旦成为母亲,就会完全被套上“母性”的镣铐,将她束缚在爱与同理心的漩涡中,逼迫她成为这人世间最心软的“神”。」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精神已经到达了连我们都无法僭越的高度。」   池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又开始与他对话,但池昱并不想搭理。   对人性无比迷茫的他越来越接近神明最开始的模样,所以在面对邱晓蓉无比严肃的神情时,他无礼地笑了起来,“为了证明你所谓的爱,帮我做件事吧?”   “……”邱晓蓉沉默,但她的心脏忽然加速跳动了两拍,总有种冥冥的感觉在鼓动她同意少年的邀请。   “放轻松,我会为此支付代价的。”   >>>   新一轮的游戏在傍晚的七点钟开始。   正值用餐时间,一群人刚将食物端上餐桌,从广播里便传来了电子女声机械的通知:   【游戏开始。】   越来越简短的播报却让人们的神经越来越紧绷,尤其还是这种他们刚准备放松下心情开始吃饭的时候。   一伙人着急忙慌地往大堂外散开,有些甚至害怕到连手中的餐盘都顾不得要放好,只把它往地上一丢就飞速窜了出去。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谁都恨不得能躲在墙缝里的状况下,邱晓蓉却选择钻进了大堂正中央的餐桌底下。   那是只要从正门进入就绝对会看到她的角度,藏在那里简直和找死无异。   但由于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再加上对方还是个屡次“寻死”的怪女人,所以玩家们全都选择视而不见。   反正能有个人替他们被抓住再好不过了,也省得他们提心吊胆地坚持一个小时。   邱晓蓉匍匐在桌子的阴影下,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她曾被怪物践踏在脚底,当然明白一旦被那东西咬入口中,等待自己的只有粉身碎骨的结局。   但因为她答应了池昱,以及那份对方亲口承诺的“代价”实在是太诱人,邱晓蓉不得不强装镇定地停留在此处,等待着怪物“上钩”。   此刻从主甲板上已经传来了怪物落地的声响,隔着大堂无数张餐椅镂空的底座,邱晓蓉清晰看到了怪物撑满肌肉的巨掌,它大步踏过毫无遮掩物的甲板,就像之前一样闯入了游轮的大堂。   并且在它迈动了两步后,那双踝关节前突的腿倏然停下,“嗷嗷”的怪叫自邱晓蓉的头顶阵阵传来,显然它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而现在,正是邱晓蓉被它彻底吃掉前,最后可以摆脱掉它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15:02:15~2023-06-20 14: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缡墨.中原 5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游轮上的插曲(8)   狂奔在大堂柔软的红毯上, 邱晓蓉的眼中只能看到通往上下两层的楼梯。   往2F住宿区走,道路狭窄,且怪物进入追逐模式后会跑得更快, 按照她的体力根本甩脱不掉。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去B1船舱,那里空间较大, 遮蔽物繁多, 她说不定可以卡几个走位扰乱怪物的路线。   关于她要做些什么,池昱没有透露,他只说要让自己吸引怪物追逐她, 但并没有给予她任何逃脱的活路。   而这种看上去就是送命题的选择, 却因为池昱所承诺的“代价”而让邱晓蓉不顾一切地答应了下来——   他说他会让她的孩子回到她的身边。   推开B1船舱的金属门, 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唯有游戏时才会有人使用的房间里连灯光都没有, 放眼望去只能借着楼梯口微弱的光线瞧见里面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集装箱。   身后已经传来了怪物沉重的脚步声, 它似乎笃定邱晓蓉逃不出自己的追踪,所以在那一阵阵粗重与狂喜的喘息声中,总会夹杂着一丝细听便叫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我去,这么巧合?”邱晓蓉还在集装箱的附近摸索可以躲避的位置, 从她身侧却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惊呼。   她循着声音回头去看, 只见郑更旭和他另外两个朋友一道挤在两个集装箱狭窄的缝隙间,望着此时还敢在外头大摇大摆走路的邱晓蓉震撼不已。   “你怎么游戏开始了还敢乱晃!赶紧躲……”   在下一句话要脱口而出之前, 那道落在B1门口的黑影登时吓得郑更旭闭上了嘴巴。   原来邱晓蓉不是胆大包天才在外面走,是因为她早就被怪物给盯上而不得不走……   男人的眼底产生了几分迟疑, 那只试图把邱晓蓉拉到缝隙里的胳膊也僵硬在了半空, 同他的表情一样显得尴尬无比。   当然邱晓蓉是会读空气的人, 她一眼就看出了郑更旭的纠结, 遂不想为难别人的她只神情凝重地向他摇了摇头, 用嘴型比了个“谢谢”的意思,就转身往船舱更深处跑去了。   郑更旭救人没救成,眼底的犹豫还被对方看了个透彻,但邱晓蓉不仅没说什么,还反过来谢谢了他,这种莫名的挫败与愧怍感叫他头发发麻。   “让她自求多福吧……”就躲在郑更旭旁边的两人小声开口,显然危险与他们已经近在咫尺,现在不是当活菩萨的时候。   怪物在集装箱构成的走道间快步行走,它能嗅到这里属于人类身上才有的气味,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水味,呼吸间吐出的消化酶的酸臭,以及那种从心底深处所满溢出来的、难以遏制的恐惧。   咚。   从左侧的集装箱群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撞上箱壁的动静,不轻不响,但足以被怪物瞬间就捕捉到踪迹。   邱晓蓉在逃跑的过程中不慎跌倒,并且在她扑上地面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怪物从另一侧疾跑而来的脚步。   脚踝崴了,疼痛扭曲了邱晓蓉的表情,但她什么也顾不上地爬起了身,一路朝着楼梯的方向狂奔。   在B1船舱绕了一圈,她明明已经成功甩掉了怪物一段距离,绝不能因为这次小小的失误而再次被它赶上!   1F的主甲板上只有一个楼梯通道,一旦邱晓蓉选择从这出去,被怪物逼上艏楼甲板那就是死路一条,遂她硬着头皮强忍着疼痛,在上了1F后又继续一瘸一拐地沿着楼梯往住宿区走。   暖色灯光所打亮的走廊上,红毯已经因为玩家经常的走动而染上了难看的灰污色,整条近百米长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地宛若通往冥河的小道。   邱晓蓉的脚步停在了某条岔道口上,左侧是一条死路,右侧则是可以通往3F公共区域的走廊,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拼命地蛊惑她,让她一定要走那条尽头只有墙壁的死路。   意识挣扎间,剧烈的头痛让邱晓蓉无暇再做选择,只顺从着第六感的本能向左转弯,朝着那条在她眼睛里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小道踉踉跄跄地走去。   那里没有通往3F的台阶,也没有任何足以让她躲避的房间,但她确实在那条道路的尽头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身形纤薄的少年被走廊模糊的赤红所包裹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朦胧不清。   他穿着她亲手为他织的毛衣,脚上踏着那双他曾经向她撒娇了许久才买来的跑鞋,在听到邱晓蓉靠近的动静时,人影慢慢地转身,张开了修长的手臂,如同要将她拥入怀中般,柔声地唤她,“妈妈。”   “是你吗,我的孩子……!”   已经完全沉溺于幻觉的邱晓蓉再也无法思考其他,她眼底闪烁着欣喜的泪光,脸上带着近乎魔怔的神情,她拖着痛到已经没有知觉的脚踝,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人影奔去——   但在双手被少年握住的那一瞬间,她嗅到了空气里如燃烧着的雪松一般孤寂的气息,它清冽却浓郁,充斥在她鼻息里的每一颗分子,却又无比排斥着身为人类的她的接触。   “真狼狈啊。”邱晓蓉听到了池昱的嗤笑,也是在这一刻,她刚才所看到的幻影全然消失,只余下眼前这个满脸写着戏谑与鄙夷的少年。   自从被海怪救上岸以后,池昱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原先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俨然化作了类比某个满心只有坏心思的恶劣混蛋。   他不再会因为邱晓蓉的接近而表现出任何的迷茫,只会像现在一样,用一副嘲讽的表情捉着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拽到自己的面前,然后笑她,“现在的你算是什么呢?圣母心?还是试图借着我向自己的孩子赎罪的烂人?”   邱晓蓉被一击戳到了痛点,她整个人都如筛糠般发起抖来,站在池昱的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数落。   “你连我的身份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我给予你的承诺?该说你是好骗,还是因为你太单纯,觉得天底下的人全都是好孩子?”   “好肉麻呢。”   说什么爱他,想要照顾他,才认识一天不到的家伙忽然对自己这么说话,是谁都会觉得突兀和恶心的吧?   无非是邱晓蓉觉得他和自己的孩子年龄相近,所以才打算借着池昱来发泄内心的愧怍感吧?   咚咚。   邱晓蓉心跳如雷,但比之更让她觉得恐惧的,是那声从她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怪物已然找到了她的踪影,只要将她逼到走廊的死角,就能结束这场对谁来说都是煎熬的游戏了。   只不过没走两步,那大家伙忽然僵硬了脚掌停驻在原地,在见到邱晓蓉身旁那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少年时,它混浊的眼球陡然转动了两下。   察觉到危险就要降临,邱晓蓉像是下意识的,她拖动那条痛到发肿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池昱的面前,用瘦弱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少年。   这意味着怪物若是要继续猎捕玩家,也应该会选择挡在最前面的她。   池昱:“……”   他真的不理解,一点都不理解。   在这种性命攸关,还是被他狠狠嘲讽了一通的情况下,邱晓蓉到底是如何做到不仅不记恨自己,还仍然要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女人的手在颤抖,她的恐惧无需诉说就已经溢于言表,但那份池昱所不能理解的“爱”与“责任”,让她挡在他的身前不为所动。   少年错愕地站在原地,眸子因不安而飞速晃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些时候做些什么。   这场因他恶趣味而故意让邱晓蓉引来怪物与自己对峙的闹剧,似乎也因此变得无趣了。   他觉得他应该是厌恶人类的,因为他的身体只要一接纳那样蓬勃跳动的情绪就会恶心呕吐。   但他的内心有一个怪物,每当他见到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而因此产生逃避的想法时,那只怪物都会疯狂地撕扯着他好不容易才造起的壁垒,哭诉着——   他想要被爱。   “真碍事。”尖牙狠狠咬破唇瓣,血珠渗出的同时,邱晓蓉也被池昱一把拽到了自己的后头。   两人调转了位置。   但在邱晓蓉打算再挣扎一下和池昱换回来时,那只怪物已然凑了过来。   它不断震动着肌肉坚实的两腮,从线条古怪的喉咙里吐出了一句无比怪异,却带着奢望与贪恋的呼唤,“妈妈,妈妈……吃了我吧!”   “什么……妈妈?”邱晓蓉就站在池昱的身边,望着那只近在咫尺却没有攻击他们的怪物瞠目结舌。   只见这庞然大物忽然下跪匍匐,分不清楚是手还是蹄子的东西紧紧抱着池昱的双腿,它大力张合着唇齿,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吃了我吧……!”   池昱的眼底升腾起了难以隐藏的厌恶,他不知道这些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生物,但它确实和生物母一样,在努力地用那匮乏的语言系统,乞求着池昱能把它们吃掉。   “别叫我‘妈妈’!”过于恶心的感觉冲得池昱差点又要呕吐,他抬腿踹开了还抱着他的怪物。   只是在他准备质问对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时,又是三个人影从走廊的另一侧拐角狂奔了过来。   “邱晓蓉!你在这里吗!?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一起跑吧!”站在灯光下朝他们喊话的人是郑更旭。   男人一头大汗,气喘吁吁,看上去为了找到邱晓蓉而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只不过在发现怪物也听到了他的吼叫声时,他身上的冷汗就更多了。   池昱:“……”   知道这里的路人太多,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和怪物的关系不一般,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遂池昱只得不悦地“啧”了一声,转而将邱晓蓉往那几人的方向用力推了一把:   “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他说完,就在几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默默开门回了自己的房间,而怪物居然始终一动不动,直到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背后。   「还有半小时不到的游戏时间,祝愿你们能成功逃脱。」   ……   “这里,快,快!”郑更旭从3F的楼梯处伸了条胳膊下来,拉住了底下磨磨蹭蹭的邱晓蓉。   一瘸一拐的女人顺势往上走了几步,但很快就因脚下不稳而跌坐在楼梯上,整个人都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哎呀,你……”郑更旭嘴里想骂骂咧咧,但转眼见到邱晓蓉已经肿得同馒头似的脚踝,那句叫骂便被他咽了回去。   “你们先走!”他冲楼上那两个一起来的同伴吼了一句,旋即转身将邱晓蓉从台阶上背了起来。   彼时的怪物还处于原地发狂的阶段,这也是他们仅有的可以与它拉开距离的机会。   郑更旭背着邱晓蓉在3F的公共区域一路飞奔。   两侧是咖啡厅与桌球室,唯一可以隐藏位置的吧台在之前的游戏中已经被怪物掀翻,此刻里头的物件零零散散碎了一地,是连平常时间都没有玩家会光顾的荒凉。   他的几个朋友跑进了泳池旁的更衣室,那里空间狭小,还需要蹚过因无人处理而变得黏糊糊的消毒池,也是极少有人会选择躲藏的区域。   郑更旭左右环顾了半天,这里的设施与店面这么多家,可远远看去他却觉得每一处都不适合隐蔽,而此时从2F已经传来了怪物沉沉上楼的脚步声。   “啊,那里!”终于,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处被怪物毁坏的废墟中,两侧石墙倒塌而形成的三角形空间。   侧边还立着的承重柱体积颇大,傍晚的夕阳照耀而来在它下方形成一条漆黑的阴影,正正好好笼盖在那片三角形的区域上,从郑更旭的角度看去,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有个洞口。   郑更旭赶在怪物上楼前一路飞奔过去,他刚把背着的邱晓蓉给塞进空间隐蔽,就发现这里的位置实在是窄小,可能容不下第二个他进入了。   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为难,邱晓蓉艰难地往洞外爬了两步,用无力的眼神同他小声道,“对不起,老是拖累你。”   “你在说什么呢,救你是我自愿的!”郑更旭脾气直,听到别人没被他救上还要对他道歉,心里登时就不是滋味。   咚咚。   他还没说上两句话,忽然听得怪物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附近,吓得他登时背脊一僵,连呼吸都忘了要继续。   见到对方如此反应,邱晓蓉的瞳孔也放大了些许,马上紧张地用唇语问道,“怪物来了吗?”   男人点头,没吱声,只趁着还没被发现之前要拼命往那块三角形区域里挤,但大抵是他的心态有些崩了,竟一时不小心踩上了邱晓蓉支在一旁的腿。   本就红肿到无法再动一步的脚踝被人再次用力践踏,锥心刺骨的疼痛让邱晓蓉脸色都发了白,生理性的泪水几乎是喷涌而出。   “唔……!”她痛得浑身发抖,但对于怪物的恐惧让她不得不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动静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对不起,对不起!”郑更旭脑门上冷汗直冒。   此时的他还没有钻进安全区,他的上半身被倒下的墙柱所卡住,低头又因为光线太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双脚到底落地在哪,只能胡乱地用脚尖摸索地面,结果又连踩了那倒霉女人好几脚,疼得邱晓蓉眼泪汪汪。   “不行,我要换地方躲了!”见实在是无法钻入三角形安全区,郑更旭面露难色,他两眼不断环顾四周,试图在怪物没发现的情况下赶紧更换一个位置。   但不知是他眼花了还是怪物已经去了其他楼层,待他好不容易从废墟堆里退出来的时候,3F的公共区域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郑更旭俯身同无法动弹的邱晓蓉交代道,“这里很安全,你就躲着别动,再熬个二十分钟游戏结束了,我会来接你的。”   他说罢,没等对方同意便匆匆转身要跑,现在他没有藏身之处,等同于站在一片空地上等着怪物来抓。   只是郑更旭还没离开几步,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了“咔嚓咔嚓”的怪响。   那种石面在缓缓崩裂的怪异动静,如慢慢开缝的鸡蛋,叫他起了密密麻麻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在惊惧中回头,眼珠子一点点地滑去了后方。   只见前一秒还一脸担忧望着他的邱晓蓉,此刻被坍塌的碎石压在底下,只露出一条灰白色的胳膊还挂在外头,脚踝已经扭曲折断,但明明是这般痛楚,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吭都没吭一声。   她,她……   “吼——!!”   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一脚踩在废墟上,发出足以震天撼地的咆哮威胁着早已被吓到灵魂出窍的郑更旭。   “邱晓蓉!!”他几乎尖叫,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很快随着那种压迫性的恐惧感袭来,这种失去朋友的痛楚就渐渐地被他贪生怕死的欲念所取代了。   郑更旭不敢多想,转过头就向着前方一切能看到的道路跑,现在当着怪物的面躲进哪里藏身已经不切实际,他最好直接去B1船舱,靠着那里的地形和怪物绕到游戏时间结束。   男人慌不择路地从楼梯口蹿了下去,怪物则不慌不忙地跟上,似乎笃定这只“老鼠”绝不会逃出自己的掌控,再加上……   只要它表现好的话,就一定可以得到“妈妈”的宠爱吧?   它想要被他吃掉,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去。   ……   一人一怪物自平台上消失后,那两个躲在泳池更衣室的人就立刻探出了头。   他们小跑到邱晓蓉所在的位置,一边扒拉那些被怪物踩塌的石块,一边将里头已经没有动静的女人给挖了出来。   “……好像还活着。”一人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搭了一把她颈子上的动脉。   “状况不太好啊,你看她,手脚都骨折了。”两个人一边小声地讨论,一边将还算没被压迫太久的邱晓蓉抬到了平地上。   其中一人曾经做过外科医生,趁着邱晓蓉知觉还未恢复,他赶紧在她胳膊与脚踝上一顿摸索与检查,而后匆匆使唤另一人去取了几块木板来,给她简单做个包扎。   “你懂得还挺多啊。”不懂医术的那人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同伴皱着眉头为邱晓蓉的手脚捆上木板。   对方正认真包扎,遂这个感觉自己无事可做的家伙便又小声嘟囔了句,“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照顾她,她已经动不了了,把她当做自己的免死金牌不好吗?”   这人的意思非常明显,一旦怪物在追逐过程中盯上了自己,那他们可以随时将无法动弹的邱晓蓉当作诱饵丢给怪物,反正不管她的身体如何糟糕,只要被怪物抓到就可以结束游戏,换取其他人的安全。   “可我是医生啊,总不能让我白白看着别人死掉吧,”将邱晓蓉断掉的胳膊与脚踝固定完毕,这人无奈地抬眸,看了眼旁边向他提出建议的同伴,感叹道,“我很讨厌这所谓的神明游戏,这让我更加不会信仰神明。”   另一人也不说话,只是弯腰在那堆塌陷的废墟里检查了一圈,“里头还有点空间,只有外侧被怪物踩塌了,她应该没受什么内伤。”   “嗯,那就好,”身为医生的玩家在收拾完邱晓蓉的伤势后疲累地坐在地上,经过一阵让两人都觉得尴尬的沉默后,他幽幽叹了口气,“就是可怜郑更旭了,没有他被怪物追着跑,我们也没时间帮邱晓蓉治疗。”   >>>   游戏已经进行到中后期,怪物的追踪能力与速度似乎一直在得到提升。   郑更旭在B1船舱里绕了百八十圈,那怪物就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让他连爬楼梯与它错开楼层的机会都没有。   彼时男人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他痛苦地扶着墙面喘着粗气,有种灵魂都要被抽空的虚脱感。   眼看着怪物的影子从他后方的集装箱下缓缓透出,他没忍对着那还有五分钟倒计时的电子屏幕怒吼了一句,“池昱!你个混小子!要不是邱晓蓉要救你,我也不会为了救她而死在这里!”   说真的,郑更旭最开始会想要帮助他俩真的只是来自于大男人的一时意气,但后头和邱晓蓉照面打多了,知道她没了儿子又是一个人守寡,同样没有结婚的他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温柔与贴心时确实动了点心。   但现在好了,恋爱没谈成,他俩的命也要搭进去了。   郑更旭越想越气,可现在别说逃跑,他的双腿都软得根本抬不起来,遂知道自己肯定要死的他用力一拳捶上了集装箱,也不管怪物会不会听见,只发泄似的继续嚎,“池昱!万恶之源呐你!呜呜……!”   其实他也不知道池昱犯了什么错,但他刚才确实看到了那孩子当着怪物的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且没有被盯上。   此时黑影已经完全接近他的身后,只是在郑更旭崩溃地哭到眼泪与鼻涕一起往嘴里流时,他听到了身后少年那句颇具无语的——   “干什么呢,我来救你,你却说我坏话?” 第77章 游轮-燃烧的小镇遗址   听到熟悉的声音, 郑更旭一怔,也来不及要擦掉脸上难堪的泪水和鼻涕,只错愕地回头与那个子还比他矮了些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他嘴巴打哆嗦, 说不清楚话,只能用手指着对方一阵吸气。   “我怎么?”池昱挑眉重复他的话语, 语气里总带着几分戏弄他的玩味。   “不, 不,你是怎么过来的?没有看到那个庞然大物??”郑更旭瞳孔地震,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他刚才分明看到怪物已经接近了自己的身后, 可怎么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却是池昱?   【本轮游戏已经结束, 恭喜玩家又逃过一劫!】   广播里响起神明幸灾乐祸的笑声, 打断了男人本就难以组织起来的语言。   那一瞬间郑更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忽然放光了水分,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好在池昱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才心有余悸地把浑身重量都挂在了对方的身上, 望着那块已经跳转到“0”的电子计时器大口喘息。   这样就结束了吗?他活下来了……?   “我送你回去吧。”池昱要比他显得淡定许多。   见郑更旭不做抵抗,他索性架着他的胳膊悠悠往楼上走。   只不过在准备离开船舱的那一刻,墨发的少年倏然回头,看向了左侧集装箱那扇虚掩着的金属门后。   蜷缩成一团的怪物正躲在黑暗中, 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如同乖顺听话的小孩在乞求得到表扬。   在那扇B1大门关上的同时,池昱将食指比在唇前, “嘘。”   >>>   夜凉如水,整艘游轮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洗手间的玻璃镜前, 少年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 如想要通过它与谁对话一般, 幽幽开口, “这个副本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池昱。”   他唤祂自己的名字,眼神幽静如一潭死水,即使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也依然自顾自地继续道,“准确来说,所有的副本都没有意义,怪物不会攻击我,而我也得不到任何与自己身世有关的信息。”   镜子依然没有反应。   “啧。”少年不悦咂舌,像是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他皱起眉头,先平静地深呼吸了一口,旋即抬手,重重一拳砸上了看似坚固的玻璃。   镜子在他的重击下瞬间破碎,镜面如万花筒般裂开了无数道细小的分区,他们倒映着少年已然猩红的眸,伴随着从裂口处流下的血迹,宛若他眼中淌出的血泪。   刹那间仿佛连世界也因这碎裂的镜子而染上炼狱的色彩,整个洗手间都在摇晃,耳鸣嗡嗡作响,叫人头晕目眩。   当池昱终于能够再次看清眼前的画面时,他正对着镜子里那个侧面而立的自己质问道,“你拉我进副本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这些提示已经够你猜出来了。」   从镜子里传来了与他一样的声音,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揶揄。   「那些都是你的孩子啊,池欲。被抛弃的孩子想要回到妈妈的怀抱,自然就会对你有特别的执着。」   “什么叫作我的孩子……”   「由你为源头而诞生的怪物,都是你的孩子。」   「既然在这里已经无法让你感受到乐趣,那便前往真正会让你感兴趣的地方吧。那群怨恨着你的孩子可被我好好地保护在曾经的乐园,它们将会是这世上最纯粹的恨意。」   祂说到这里,从船舱之下忽然传出如野兽般幽怨冗长的叫声,好像那头依靠食人为生的巨兽在痛苦地哭泣,吸引了所有住宿区内的玩家推门出来查看。   天花板上在掉落墙灰与碎屑,地面崩塌,红毯一圈接一圈的犹如潮水般卷起,将那些来不及反应的玩家统统掀翻在地。   在那群人惊恐的尖叫声中,整个空间都在诡异地瓦解,崩坏,最后化作了一片片如被燃烧过的纸屑随风散去,与所有人的意识一道陷入黑暗之中。   【妈妈,为什么丢下我……】   >>>   池昱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传送到了下一个副本。   这里似乎是一个被遗弃的小镇,完全独立式的两层小别墅整齐地沿着公路排开,每家每户都带着一所后院,院中甚至还能看到家畜在棚子里站立着,只是一动不动甚至诡异。   小屋内没有开灯,有些地方光是远远望去都能看到飞舞在空气里的尘灰,显然这里许久都无人居住了。   灰蒙的阴霾自天空压下,乌云密布到几乎瞧不见任何的光线,也分辨不出现在到底是晚上还是早上。   “嘶,又是这么把人摔进来的啊。”从身旁传来了其他玩家小声的抱怨,收回了池昱还在观察附近环境的思绪。   “每次都是这样,你还没习惯吗?我看到白光就习惯性地闭眼抱团了。”有人回应道。   看来与他一样被召唤进副本的还有不少其他玩家,但比起最初几个副本时那些菜鸟玩家脸上的惊恐,这群人的神情要显得淡定许多,显然是经过了不少副本的考验才能到达此处。   而在这一众经验丰富的人群当中,池昱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束着高马尾的少女站在别墅笼下的阴影中,用柔软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自己那柄当做宝贝来用的西洋剑。   纤细的剑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寒芒,倒映着少女冷静与优雅的侧颜,剑柄处一条锁链与剑刃底端紧紧卡住,让它犹如一把审判罪恶的十字架,光是看到都会让心有罪孽之人感到恐惧。   谭新蕾居然也在这。   “……”像是感受到了这道直勾勾的视线,纳剑入鞘的少女倏然抬头,与正盯着她的池昱撞上了目光。   在见到这张同样熟悉的脸时,谭新蕾先是一怔,旋即不可抑制的怒火在她眸中窜起,灼灼燃烧着她的理智。   “池昱!”她怒喝他的名字,跨过那些茫然的其他玩家,直接几步飞奔到少年的面前揪起了他的衣襟,逼迫这个身高还要高过自己一个脑袋的家伙低头与她对视。   池昱沉默,他回想起上一个副本与谭新蕾分别时,她就是这么一副怒火滔天的样子,说些他不能理解的话来。   “你怎么还好意思进副本?是不是觉得践踏人类的性命会让你很有成就感?”谭新蕾的后槽牙被磨得咯吱直响,显然没有一拳敲在池昱的脑袋上已经是她客气了。   但回应她的是池昱始终如一的沉默,少年的眸子里没有半点光芒,像是潭淹没了无数尸体的死水,连外界微弱的倒影都不曾留下。   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异样,谭新蕾松开了揪着他衣襟的手,旋即用一种古怪的表情问道,“你怎么了?”   “我吗?没怎么吧。”见对方不再纠缠,池昱理了理乱掉的衣襟,淡淡回了句。   虽然神明还没有宣布这一轮副本的规则,但池昱已经做好了当独狼的准备,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想要解开的谜团将会在这里找到答案。   「各位玩家,游戏即将迎来终结,你们都会在这里成为某位玩家的陪葬。」   “……什么意思?”   “陪葬?是我听错了吗?”   从未出现过的提示让这群身经百战的玩家们纷纷露出了质疑的神情,他们无法再像之前一样淡定,但又因为无法让神明直面回答问题,只得在这一刻面面相觑。   而神明似乎也不打算解释关于“陪葬”二字的含义,只是在一阵迷之沉默后继续宣读祂的游戏规则。   「此次副本的可行动范围为一整个小镇,游戏目标是找出专用的符箓,驱除为镇子带来不幸的恶鬼。」   听上去任务目标非常容易,但小镇每隔一段随机时间就会进行一次场景转变。   即本来应该通往厨房的门,在转变后推开可能进入的就是厕所,所以在前一天找到符箓的地方,时隔第二天再去,可能就会变成一片你从未见过的新区域。   所有的关键道具都随机出现,就算记忆力再好也遭不住这样一言不合就打乱的地图。   「这里的怪物也要较之前的副本更为凶残。」   它们从一开始就会处于玩家无法看见的隐身状态,并且在察觉到活物在附近时会主动去寻找,只不过在现形之前它们无法对任何东西造成伤害。   而当玩家与怪物接近到一定范围之后就会收到系统提示,如果不在限定时间内甩脱这个看不见的大家伙,那么小镇将会只对该玩家一人进行表里世界的转换,届时怪物也会现形,并能对玩家造成伤害。   「解除里世界的方法除了逃离怪物的追踪范围,还能选择直接消灭怪物,相信战斗经验丰富的你们一定可以做到吧?」   「还有一点需要提醒各位的,这里没有任何的安全屋,哪怕你们在温暖的房间里睡觉,也极有可能会被怪物追踪哟。」   在神明的规则诉说完后,池昱本想即刻就出发,但他前脚刚走,脑内耳鸣却一阵阵地炸响,疼得他不得不僵在原地,等待那个声音继续说话。   【以及……专门提醒你一个人的。】   【这里所有的怪物都会对你抱有极强的憎恶与杀心,但这是你想要寻回自己的秘密所必须要经历的考验。】   >>>   这次的副本,神明依然没有给予玩家任何能力。   但这对早已习惯了在各种副本里摸爬滚打的众多玩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唏嘘的事。   他们只在乎神明的那句:游戏即将迎来终结,他们都会在这里成为某位玩家的陪葬。   从未出现过的提示像是一张刚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死局的网,让那些本来还信誓旦旦的家伙陷入了自我怀疑。   彼时一群人聚集在小镇的入口,有人坐在原地琢磨着神明提供的信息,有人则已经在附近挑挑拣拣,试图找出一些遇到怪物时可以与之搏斗的武器。   毕竟副本里没有安全区,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会被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拉入深渊。   “要组队吗?这次的副本绝对是合作型的。”从身侧传来了其他玩家邀请组队的询问,不过对象并不是池昱。   还在想心事的少年往人群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大部分玩家都已经三三两两地站好了队,等待着和队友一道出发。   唯有谭新蕾和他一样,年纪最小还偏偏是条孤狼,认为队友不过是只会靠着她躺赢的累赘。   池昱本就性格古怪不太能和别人相处融洽,除非对方是个包容性极强甚至愿意无端对他善意的人。当然,能在神明的游戏中混到现在的人,绝对不会是这样圣母的性子。   至少就池昱自己的经历来说,所有温柔的人,善良的人,亦或是拥有包容心的“好人”,他们的结局绝不会好到哪里去。不是落得个手断脚断,就是被怪物虐杀到死无全尸。   “好,差不多准备就绪了,我们先走咯!”几个组好队伍的玩家同剩下还未休息好的人挥了挥手,率先出发。   池昱也赶紧动身,生怕好的资源会被优先掠夺。   在这个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的副本里,玩家的目标是要找出恶鬼将其驱散,那首要任务必然是得到特用的符箓。   恶鬼的位置会随着场景的转换而不断更改,但符箓可以随身携带,至少能保证在遇到恶鬼时可以直接掏出来使用。   见池昱的背影已经走远,对他一直存疑的谭新蕾也默默地站起了身,她系紧了腰间束缚西洋剑的缎带,悄声无息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她在那场由生物母编织的梦境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些对所有人而言无比恐怖且怪异的东西,在面对池昱时露出了异常的兴奋与期待。   它们如同腐烂的淤泥,涌动成黏稠的浪潮,一股接着一股向前奔驰,直至将那被倒悬在半空的少年彻底吞噬。   来自于梦境主导者的意识不断地影响着谭新蕾,让她在恍惚间产生了自己就是怪物的错觉,遂在见到那被旋涡吞噬的少年向她抬手时,她竟也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向他慢慢靠近了过去。   有一个称呼在她的喉咙里呼之欲出,并且在对方将手掌盖在她发间的那一刻,她就像是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般,两眼无神地呼唤了出来,“……妈妈。”   她在那场不知到底属于谁的梦中如此开口,对着明显与自己同龄的少年称呼了“妈妈”。   谭新蕾的双眼在这一刻猛然睁开,黑泥迅速退却,但她的思绪却停留在了那场梦里。   当少年向她垂下悲悯般的注目,她胸腔里那股想要与他融为一体,回到他灵魂里去的贪恋与欲望在瞬间到达了极致——   “吃了我吧,妈妈。”   !!   谭新蕾迅速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嘴,新副本漆黑的天色压抑地往下靠拢,将她的神思也一并带回了现实。   没想到光是回想起那场梦境都会让自己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谭新蕾呆愣在原地晃动着瞳孔,心有余悸。   “糟了……”再回神时,她想要跟踪的少年早已不知了踪影。   >>>   池昱与第一批出发的队伍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其一是不用与他们共享资源,其二若是能找到符箓还能抢先占有。   这次的副本目标虽说只是消灭恶鬼,但按照神明那个混蛋的风格,绝对不会是需要“众人齐心合力”这种条件就能达成的。   他沿着略显荒芜的公路缓缓地走,两侧都是带着大院的矮房,实质上小别墅的占比不算太多。   在一栋仅有两层的楼房前,池昱看到了一口由石砖搭建起来的水井。   井口超出地面的部分仅有几十厘米高,直径大抵半米多些,从洞口望去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且井壁狭窄,成年人虽然可以下去,但过程应该很艰难。   池昱站在不远处,能清晰地听到井下有流水淌过的清响,哗啦啦的动静不算太大,看来水流不急。   池昱本想再靠近几步看看,但他刚走到井口旁边,脑袋却“嗡”的一声炸开了耳鸣,在一阵让他几乎心悸的不安过后,来自于神明系统的提示忽然响起。   【已进入怪物巡逻范围,请迅速撤离,】   第一次听到这种提示,他实打实被吓了一跳,当然将他逼退的不是他早已习惯的恐惧,而是那阵让他几乎想要呕吐的不适感。   不知道怪物会从哪里出来,池昱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为了防止会被忽然推入井中,他特意与洞口拉开了大概十几米的距离,然后站在空地上左右张望。   周遭的环境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天空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但从迎面吹来的风中带了一丝腐朽的气味,混合着雨水腐蚀木墙的霉腥味。   他的手中只有刚才在路边随意捡来的钢管,不知道对付这里的怪物是否有效,但在他握着那根钢棍连手心都在渗出冷汗时,神明的提示音却忽然再次响起。   【已离开怪物巡逻范围,请小心避免那些看不见的大家伙哟。】   胸腔里胡乱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缓了节奏,池昱放开了手中的武器,扪着胸口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闯入巡逻的范围和被怪物“锁定”还是有点区别,只要离开得够快就不会被发现。   “这个混蛋又在玩文字游戏。”池昱磨着后槽牙,虽然口中这么抱怨,但他的身体早就诚实地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甚至已经养成了只要听到祂的第一句话,就能猜到祂想表达什么潜台词的怪习惯。   现在姑且可以断定,这口井的附近是怪物的巡逻范围,与自己大抵相距十几米的位置,但他不知道怪物巡逻的中心点是在哪里。   如果怪物在一片圆形区域内巡逻,那么中心点可以粗略形容为这个圆的圆心。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在这片只有一口水井的空地上,大家会自然地将井口当做中心,因为这是他们视野中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但当池昱换了一个角度重新靠近井口时,这次的距离大概只有五米,他却没有得到任何系统的提示。   难道说怪物巡逻的位置不固定?还是说中心点另有其他?   池昱本想着趁此机会摸索出怪物巡逻的范围,好避开危险去探索小镇,但就现在来看,这种想法不切实际,甚至非常拖延时间。   安全起见,他只得绕开那口最为可疑的水井,优先从院子开始检查。   大院位于楼房后方,能透过半米高的木头栅栏看到房间西面的厕所窗户,借着天空微弱的光线往里窥探,窗内的杂物堆积如山,泛了黄的瓷砖上印着已经黯淡了色彩的凤鸟花纹,一条木质走道略微翘了边,直直通向看不见内景的房间。   极有时代感的楼房让池昱怔愣了两秒,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待这份怪异的感觉慢慢消散,他才逃也似的收回了目光,重新去审视那片大院。   布满了杂草的院内静静摆放着几口早已干涸的水槽,池昱稍微往里走了两步,竟在拐角处见到了一头通体棕色的黄牛。   它背对池昱而立,站在食槽旁一动不动,蚊蝇在它身侧飞舞,但它的尾巴却连驱虫的打算都没有,只安静地悬挂在身下,宛若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你好?”池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正常,居然会对一头牛打起了招呼。   不过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小少年困惑地绕到了牛的正面,意外地发现在他视野的盲区中还有几头羊也同样矗立在那,不过它们在面对池昱的接近时全都毫无反应,只睁着双好似人类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叫他浑身发毛。   尤其是离他最近的黄牛,它的头顶有一簇格外茂盛的毛发,就像是一团怪异的刘海遮挡在了它额头的正中,让它本就古怪的脸愈加像人类。   “……”抱着试探的心态,池昱伸手在黄牛的身上摸了一把。   那东西毛发光滑,肌肉结实,皮肤表面触感柔软,确实是动物没错的,但它的体温实在是太低。   虽说不像冰块那样会冻得人手疼,但这样的低温绝对不会是一个活物应该有的体温。   是标本?   不,也不像,标本再栩栩如生也不过是死物,它们不会拥有如此真实到几乎叫人寒毛耸立的眼神。   这群动物更像是在活生生的状态下忽然遭遇到了时间的停滞,就这么保持着如此状态直到它们【不受时间掌管】的生命彻底流逝。 第78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   院子里没能搜索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而那几头牛羊的眼神又盯得他后背发毛,最后池昱只得转移阵地,选择从楼房内部进行探索。   没有上锁的房门被一拧门把便轻松打开, 稀薄的光线透过正对面厕所的窗户影影绰绰地落下,在地面上映出了一块亮色的斜方体。   穿过仅仅两米多长的玄关走廊, 池昱的右手侧被打通出一片空间, 算是这座房子的客厅。   一张散发着腐朽气味方木桌摆放在正中央,旁边的长凳表面泛起了难看的黑灰色,即使将上头的灰尘拂去, 也难掩时间在此处留下的霉菌痕迹。   但稀奇的是, 这张桌上掩盖了一张防虫罩, 底下摆放着几盘菜与两碗饭,有淡淡的肉香从开口颇大的瓷碗里散出, 闻起来就像是刚从锅里端出来的红烧肉。   池昱掀开罩子, 光线穿过客厅糊满了尘灰的纱窗落在满桌的食物上,让池昱看到了空气中隐隐飘着的白烟。   这些菜还是热的?   他端起靠近自己的那碗米饭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热气汩汩往上蒸腾,大米被蒸熟的清香非常浓郁, 更不要说旁边闻着就叫人肚子咕咕直叫的红烧肉与小青菜。   这难道就是副本里的食物资源吗……?   池昱将饭碗放回桌面, 说实话,他的肚子很饿, 毕竟离开上个副本的时候是夜里,而他当天连早饭都没吃。   此刻他望着眼前的饭菜, 那种对食物的渴望让他想要马上坐在桌边大快朵颐, 但他心底那小小的洁癖让他犹豫着下不了手。   桌上的食物色香味俱全, 对于在现世中根本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池昱来说无比诱人, 可周遭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   空气里的霉味, 摸上去好像受潮了许久的桌面,到处都是的尘灰以及房间天花板角落里布满的蜘蛛网。   这和在公共厕所里吃饭有什么区别?   最后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越想越觉得恶心,连着食欲也因这样的脑补而被压迫了下去,叫他只得堪堪退出客厅,选择去其他地方探索。   客厅的对面是一间狭小的房间,面积不大,撑死七八个平方。   一张小木床靠墙摆放,被麻绳系在栏杆旁的小企鹅玩偶破旧发黑,此刻掉落在淡蓝色的床单上,有种被人抛弃掉的孤寂与失落感。   头顶被塑料袋包裹着叶片的吊扇已经积满了尘灰,池昱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将那个因肮脏到已经发蔫的玩偶从床单上拾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觉得哪里都很眼熟,就连这只臭烘烘的企鹅玩偶,他都有种曾经与它见过面的既视感。   但在那份让他变得怀念且犹豫不决的心态占据他的理智前,池昱赶紧从屋内退了出来,转而去其他房间寻找线索。   厕所堆满了各种杂物,他在窗外就已经了解了大概,厨房的用具以及柜门上也满是蜘蛛网,这座楼房到处都是人们生活过的气息,只不过因为副本中“时代久远”的设定而落上了尘灰。   总之不太像是会藏有符箓的家庭。   在厨房的后方是一条由木质楼梯搭建往二楼的通道,因为常年处于油烟的环境中,台阶的最下面两层已经染上了黑色黏腻的油污。   池昱一脚踏上去时,那种好像爆浆的踩屎感让他差点呼吸停滞。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踩着还没他脚掌长的台阶上了二楼。   楼梯口正对着的是一间卧室,能远远地看到里头淡粉色的床单上印着各种牡丹花纹,配合那台后箱颇厚的老式电视机,可见这副本的时间设定跨度不大,至多是现世的五六十年前。   踏上二楼横宽只有一米不到的走廊,池昱本想随意经过,但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墙壁上那副生了霉菌的挂历。   超大尺寸的日历上,一页就能显示一整个月的日期。   数字以艺术字的形式占据了下半张篇幅,而上半张是一幅风格古怪的画作,不过上头有谁刻意用红笔掩盖过的痕迹,池昱并看不清楚画里的内容。   “嘶……”   后背忽然升起了一股凉意,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这幅画开始,池昱总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在一阵接一阵地往外冒,让他心底的不安也跟着放大。   他在恐惧吗?   这栋房子里有什么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况且系统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任何提醒,不就说明他并没有处于危险之中?   二楼的区域除了走廊就只有那间卧室,池昱抱着可能会有怪物出现的心态小心翼翼地往门边靠了两步,但依然无事发生。   彼时天空的阴云渐渐散去,有淡色的月光从屋外透入,将正好站在窗边少年的影子给拉得斜长。   卧室内的陈设非常简洁,再加空间本来就小,放了衣柜与床头柜后,基本只能再塞得下一张双人床了。   被塑料薄膜完全裹起来的床铺幸运地避免了灰尘的侵害,池昱轻轻一掀,那些呛人的颗粒顿时飞的满屋子都是,但床单干净如洗,甚至还散发着一股老式洗衣粉淡淡的清香。   屋外起了阵晚风,吹动窗头枝叶飒飒作响,月光也倒映着繁密的叶影散发开幽蓝色的宁静黯光,这般朦胧的画面让少年仍在胡思乱想的大脑忽然平静了下来。   从昨天开始就完全没有休息过的池昱在感受到安心的那一刻,疲惫感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就像是深海中人鱼的歌声在蛊惑般,叫他情不自禁地坐上了那张柔软的大床,眼皮子也不争气地打起了架。   怎么回事,好困……   不,与其说是困倦,倒不如说是这种好像已经回到家里的安心感在逼迫他想要睡觉。   池昱靠坐在床头,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窗外时不时拂过的微风与枝叶摇晃的声响犹如最动听的安眠曲,让他连坐着都需要集中全部的精神。   但他依然抵不住困倦带来的点头动作,最后就这么“扑通”一声瘫软在了床上,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呵呵,快看这孩子,小小的一只,又睡着啦。】   【让他睡吧,咱妈说了,睡得多长得高!】   【哎呀,至少也得起来喝点奶呀。】   意识朦胧间,池昱感受到有一对男女正站在他的床边轻声细语地说话,好像在讨论他的睡姿。   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它在他的脸颊轻轻摩挲,温柔的仿佛是哄孩子睡觉的母亲。   【真期待这孩子能快些长大呀……】   【眼睛绿油油的像翡翠一样,好漂亮。】   ……   【可是…不敢…能……咒啊?】   【骗人的。】   起初池昱还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渐渐的那些声音就犹如被马赛克处理过后的特效般,杂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语句也连贯不上。   不过彼时的他已经完全被困意所吞噬,也便没有那个心情去在乎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   昏昏沉沉睡到半夜。   池昱是被吵醒的,有几个人忽然在楼房的底下大声喊叫,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听到大门被人推开,有谁奔上了二楼的走廊。   “这里居然还有人!”   池昱正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到三个满脸写着惊恐的家伙站在卧室门口,错愕地看着在这种时候还能睡着的他。   在池昱出声询问前,他们已经一边紧张地回头反复查看,一边同他大声嚷嚷起来,“我们被怪物盯上了!它就在附近,但我们看不见!”   大概在十分钟前,这群打算通宵探索的玩家在小镇中遭遇了【怪物巡逻】,本以为只要离开原地就能结束这种状态的他们却跑了许久都无法甩开怪物,直到系统提示【被怪物盯上】,他们才晓得是自己慌不择路间居然不幸的与怪物正对着跑入了它的巡逻范围。   “我们还以为逃到房子里就能摆脱追踪了,不过好像……”叙事的玩家说到这里,脸上流出了几滴冷汗,“怪物的追捕是以区域范围为标准的,我们光逃进遮蔽物里没用,必须离开它的周围才行……”   听到这里,池昱倏然皱眉,他本想叫这几个家伙赶紧滚蛋,被怪物盯上了也别连累他,可他才要开口——   【您已进入怪物的猎捕范围。】   池昱:“……”   所以这到底管他什么事啊!别人带来的怪物,只要他进入范围也要一起挨打是吗!   四个人站在窄小的卧室里面面相觑,二楼的窗户底下是一片被围墙封死的院子,墙顶上头被人用水泥糊满了防盗用的碎玻璃,所以跳下去基本和找死无异。   “要不硬着头皮冲出去吧!”有人提议。   “不行啊,这里只有一条道路通往楼下出口,我们很有可能会在半道上和怪物正面相撞啊!”   紧张的气氛终于清醒了池昱的头脑,他从床上起身,幽幽盘腿而坐,比起三人的惊恐,少年要明显淡定许多,“没关系,在我们看不见怪物的状态下,它们也没办法伤害我们。”   而且神明早已明说,当被怪物拖入里世界时可以依靠击杀的方式摆脱束缚,这证明那些东西并不像之前那样无法对付。   他们还有周转的余地。   在空间狭小的房子里等待怪物主动找上门来无疑是送死的行为。   遂四个人在确定了逃跑路线后,他们几乎连头都不回的就从二楼卧室一路狂奔了出去。   只不过还未能跑出楼房的大门,他们就在院子里与那只怪物正面相遇了。   “糟糕!”在某位玩家惊恐的低呼声后,池昱脑袋一痛,他先听到了一声怪异的耳鸣。   下一秒,周围漆黑无光的环境忽然化作了一张被火焰点燃的墙纸,那些变成了二维的景色一点点地燃烧,破碎,直至被风吹走,露出了底下与之前的环境相同,可色彩却全然不同的猩红新世界。   嘎,嘎……   耳边响起了古怪的声音,仿佛有人从一团粘稠的液体上快速踏过,而那些黏腻的东西还依依不舍地沾着他的鞋底,随着他的离开而发出令人浑身发毛的湿响。   池昱抬眸,正对上一张人偶般苍白木讷的脸庞。   它头部四周凌乱的毛发一一闯入他的视野,叫池昱也看到了这家伙如蛇般纤长有力的脖颈下,那肉色同人类女性般的身躯以及八只紧紧抠着地面的脚掌。   池昱的脸色白了两分。   这居然是最开始的那只蜘蛛怪!?   “能够看到怪物了!”突然出现在几人视野中的庞然大物惹来了他们的惊呼。   “看来是保持被怪物锁定的状态太久,强行进入里世界了。”池昱往后退了两步,试图在怪物向他展露攻击姿态之前先找个武器防身。   然后他的目光落向了院子角落里白天就被他注意过的钢管。   池昱现在的站位离怪物较远,前方还有一个队友几乎与怪物贴面站着,不管对方是否抵抗,他都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捡到钢管防身。   “!!”只是在池昱转身之前,一道黑影忽然闪现至他面前,将他的步伐牢牢挡住。   巨大的暗影覆盖而下,几滴带有腐蚀性的液体从高空坠落,将地面烫开一个不深不浅的小洞,腐臭味的青烟汩汩冒出,为池昱带来一阵头皮发麻的恶寒。   虽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但从那道黑影中散发出来的,是对他恨入骨髓的杀意,几乎让池昱浑身都在颤栗不止。   他颤颤巍巍地抬头,与对着自己虎视眈眈的蜘蛛怪物尴尬地对上了视线,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又像是不敢相信般地转动了眼角的余光,要去窥探那个刚才与怪物仅仅半米之隔的队友。   他原以为会看到那个男人被咬得四分五裂惨死在地的画面,就算不死也至少得断条胳膊,毕竟这怪物从最开始的副本时就是如此凶残,恨不得咬碎一切自己眼里能看到的活物。   可偏偏令池昱没想到的是,那个人不仅没死,甚至根本就没有受伤!   他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惶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忽略了自己,从他的身边跨过而猛然跃去了池昱的身边。   让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怪物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定为池昱一样。   “……”少年怔然地抬着头、   眼前的蜘蛛怪算是最早一批出现在副本里的怪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东西就对他抱有极强的杀意,也从来没有给予过任何池昱可以使用的消息,所以此刻会不会听他的指令,他还不好确认。   哐当!   就在这时,大院的后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那扇本该被铜锁扣上的木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彻底爆破,木板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忽明忽暗的光线指引了他们几人可以逃脱的通路。   “这里空间太小了!我们出去和它周旋!”最后一个副本的队友到底是靠谱,怪物的逼近并不会让他恐惧太久,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想到了应对方法。   他砸开了后院的大门。   池昱快要涣散的理智在队友的呼唤声中陡然恢复,他闪身从蜘蛛怪的腹部下飞速钻了过去,而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蜘蛛怪的巨掌毫不留情地盖了下来,将池昱先前所站的地面彻底敲碎。   碎石崩裂,尘灰飞扬,四人趁乱间慌不择路地冲出后院,朝着小镇中央最空旷的那片区域飞奔。   池昱曾在探索副本前摸索过这里的地图,也见过那处空地。   那似乎是个未完成的工程,大片的建筑垃圾堆积在道路的一侧,工作用具丢弃的满地都是,只构建了地基的破漏房屋光秃秃地躺在空地中央,简直是比烂尾楼还要过分的烂头工程。   唯一的好处是,那里的空间较大,如果把怪物引去就有更多机会可以反杀,不至于被那个庞然大物堵在角落里活活踩死。   只是当几人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在血红色的世界中拼命寻到那处建筑废墟时,展现在他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与废墟全然不同的大型平台。   本该坚硬的地基上覆盖了一层黑漆漆的石台,一根两米多高的立柱被黑烟熏成焦色,孤零零地竖插在平台的中央,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叫人想要咳嗽的烟味。   “周围的环境好像变了……!”   经队友如此一说池昱才发现,原先看着与现代风格接近的房屋忽然变成了那种他只在电视里才见过的老旧小屋。   颇具年代感的小矮房墙壁上用红色油漆刷着大大的“拆”字,墙皮大片脱落,屋顶与门板更像是经历过地震一般,塌陷的塌陷,掉落的掉落。   “那边也有房子!”   在正常状态下应该是公路的位置上,同样也出现了与这些破旧建筑一样的矮房。   它们成片建造在此处,排列得七零八落毫无章法,并且诡异的是它们全都通体焦黑,直冲天际的烟味与火焰焚烧湿木的怪味将整个空间都染上了腐朽的死亡气息。   看来表世界与里世界不仅仅在怪物的现形上有所区别,在年代甚至是背景故事里都可能有一定的跨度。   “喂,快躲开!那东西来了!!”   他思忖间,队友的一声惊呼把池昱猛然扯回了现实,但还来不及他反应的,庞然大物已然从天而降。   巨掌瞬间把他掀翻在地,坚硬的地面磨破了少年的肌肤,鲜血渗出的那一刻,池昱吃痛低呼了一声,但此时他已经彻底被禁锢在了怪物的身下。   小少年因惊惧而混乱了呼吸,眼前的家伙就和副本刚开始的怪物一模一样,但那双本该无光的眼睛里却在瞪着他时透露出让他恶寒的杀意。   「这里的怪物对你抱有极强的恨意与杀心。」   池昱忽然想起神明在游戏转换前对他做的提醒,那时候他全当是对方在胡说,因为从副本到现在的每一只怪物都对他抱有杀心。   但从没有一个会像这蜘蛛怪一样……针对的这么明显,好像它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把池昱碎尸万段,拖入阿鼻地狱用烈火焚烧一样。   “嘎,嘎……”   怪物的呼吸靠近了,它肢节用力撑着地面,只伸出被绳索吊着似的头颅往前窥视,头顶上杂乱的毛发垂落在池昱的面庞,同枯草般挠得他脸颊生疼。   “趁他拖着怪物,我们快去找道具!”从不远处传来了其他队友的喝声。   池昱心脏跳得飞快,听力也因恐惧而被耳鸣所占据,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但见到了他们四下散开的背影,这让他莫名有种被世界给抛弃的不安。   池昱,冷静下来,快想想之前自己是怎么和那些怪物沟通的。   他屏息,试图冷静,并在蜘蛛怪琢磨着要如何将他折磨致死的间隙中,他也在拼命地回想曾经与怪物们交流的画面。   就理论上来说,除了那些好像本来就有智能的怪物,大部分的怪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都是带有敌意的,只有经过他主动“沟通”的尝试后,它们才会慢慢温顺下来,表露出顺从的一面。   并且这种状态下的怪物极度听话,除了乖顺以外几乎不会表露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就连身上的戾气也像是忽然被驱散了般,成了一个只听池昱命令的傀儡。   所以他怀疑……   怪物可能不是因为跟他友好才听话,而是因为在精神上受到了自己一定程度的控制。   毕竟神明与他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而祂又不止一次说过,怪物是由池昱为基础所诞生的产物,他能操纵自己“孕育”的东西,应该并不奇怪。   「你很聪明呢,不愧是我看中的躯壳。」   当池昱想明白的那一刻,脑海里忽然想起了神明的低笑。   时间似乎在祂突如其来的回应中完全暂停,阴暗的世界里血红色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压迫着池昱的怪物也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再动弹。   池昱的意识是清明的,大脑还能继续运转,但他的身体如被水泥固定住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这里为我所掌控,你挣脱不了的。」   祂似乎一直在监视他的游戏进程,从他的日常行为到脑内的思想,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这家伙以一个至高的顶点掌控着,让池昱几乎听到祂的声音就要忍不住生理性的作呕。   但对方完全不放在心上,反而还悠然自得地继续说:   「我们之间的适配性很高,但因为你对我的抵触,所以我的能力从未给予过你。」   祂说到这里,池昱忽然回想起了曾经那些个唯有他没有能力的副本,那时候他对情绪的感知还很稀薄,对于神明的存在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但随着副本游戏的深入,池昱学会的感情也越来越多,他变得越像人类,对于神明的存在便越加重视。   他从原先那个根本不在乎队友死活的空壳,变成了如今偶尔也会向神明祈祷,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的活生生的“人”。   而从那个时候开始,副本里的其他玩家便不再拥有能力了。   「我可是很偏心的呢,本来只想为你一个人作弊的,但因为你的身体在“抗拒”我为你带来的“情绪”,所以我只能将它分享给所有玩家了。」   「不过现在,它们又可以只为你而存在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1 23:14:25~2023-06-23 15:5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缡墨.中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2)   说实话, 在副本里神明能够与池昱直接交流就已经非常抓马了,所以事到如今,神明忽然给予自己迟来的力量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神明的存在从他脑海里消失的那一刻, 池昱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一轻,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怪物炽热的鼻息重新扑打在他的发顶。   他抬头, 望向了眼前那只仍对他虎视眈眈的蜘蛛怪。   它咧开满是獠牙的巨口,白花花的口水顺着齿缝一个劲地往下滴落将地面都腐蚀了一片,它似乎已经决定好了要用何种方法来对待这位抛弃了孩子的恶劣“母亲”。   只是在它发出足以震撼大地的咆哮之前, 池昱深呼吸了一口气, 先向它开了口, “看着我。”   那是非常简单的指令,随意到连池昱自己都不相信, 那个不懂人话的大家伙会愿意顺从他的命令。   但确实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怪物的身形忽然僵硬在了原地,那口用来震慑他的獠牙也重新收回口中,只睁着双看上去要比刚才“单纯”许多的眼睛,清澈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蜘蛛怪落在他身上的鼻息依然滚烫, 池昱不敢乱动, 他两手向后撑着地面,一条腿支起, 还保留着被怪物推翻在地时的难堪姿势。   而那个本该吃掉他的大家伙正一动不动地趴在他的面前。它不会说话,更不会用眼神暗示, 但它眼底的杀意好像被驱散了, 此刻只木讷地保持着乖顺的姿态, 好像在等待池昱的下一条指令。   ……成功了吗?   池昱不敢松气, 双眼还死死盯着蜘蛛怪。   如果他真能控制这种东西, 那他也不需要在副本里去寻找什么战斗用品了,接下来的一切行程他都会顺风顺水。   因为光就体型来看,这庞大的家伙也足够他碾压副本里大部分的怪物了。   不过安全起见,他决定再试试下一条新的指令,以此来确定这已经停止攻击的怪物是否真的会听他的话。   让它转个头,或者让它离开这里,应该都是可以实行的指令。   里世界暗沉模糊的视野中,连空气都像是流动的血水,刺得少年双眼生疼。只不过在他努力镇定下情绪,准备发布新指令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其他人的怒吼。   “快跑!!”那人举着个还在往下哗哗淌水的大桶,朝着蜘蛛怪与池昱的方向飞奔而来。   听出来这句“快跑”是在催促自己,池昱的求生本能立刻大于了他想要操控怪物的思想,他连滚带爬地从怪物的爪下奔了出去,并且神奇的是大家伙根本没有对他的行为加以阻拦。   它依然乖巧地伏在原地,甚至不去理会从它身后奔来的玩家。   哗啦!   下一秒,玩家手中的大桶倾斜,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液体从头到脚将那怪物淋了个透彻。   其他玩家也一道赶了过来,他们点燃那把不知从哪儿找到的打火机,随着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焰色弧线,在接触到怪物皮肤的一瞬间,它的身上也爆燃起直冲天际的烈火!   足以让它的皮肉都绽开的炽热温度烫得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   它不断地在地上打滚,巨掌拼命拍打火焰燃起的部分,但无奈那些液体是助燃的汽油,它手掌掀起的风越大,火势也随之越旺。   少年的瞳孔中倒映着直冲天际的火光,他听到怪物的惨叫声在慢慢消失,然后他的心跳取代了这一切嘈杂的声响,让他也木讷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该作何反应。   他应该惋惜自己的试验没有完成?还是应该庆幸他的队友救了他?或者说……他应该感到悲伤,因为他那听话的“孩子”被玩家给活活烧死了。   “小伙子,你没事吧!”犹豫间,有玩家从附近围聚过来,拉了一把还处于茫然中的池昱。   他怔愣了两秒,很快就从刚才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僵硬地答了句,“我没事……”   怪物在火焰中燃烧殆尽,一缕阳光刺破血色的云层穿透而入,在几人的视野中漾开一片柔软的金。   弥漫在空气里的焦味亦随之散去,周围的景色如游戏中卡顿的画面被忽然修复,在一堆酷似马赛克的古怪光影中,这座小镇原先的模样慢慢显现。   “……好像回到表世界了。”另外三人面面相觑,但无疑落在他们肩头的阳光是温暖且真实的。   小少年伸手在空气里攥了一把,空空如也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别说是怪物的尸体,现在他的鼻息间连怪物被燃烧的臭味都消失殆尽了。   虽然可以操控的怪物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但池昱也有了点特别的新发现。   里世界的时间与背景都与表世界有很大差别,再加上神明那令人作呕的恶趣味风格,所以极有可能……玩家需要寻找的符箓乃至于恶鬼都只存在于里世界。   而他要找到这些东西的唯一方法,就是一直处于被怪物盯上的追逐战状态,以保证里世界能够长期存在。   >>>   同那几人简单道谢过后,还是希望单独行动的池昱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经过刚才一场闹剧,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困意,再加上太阳已经升起,他确实可以进行下一轮的探索了。   比起回到原先那间让他感觉莫名熟悉的小楼房,他选择再去查看了一次小镇中央的空地。   此刻一块已经腐朽的地基驻扎在空地中央,大量的建筑垃圾与废品堆在一旁,满地都是黄沙与碎石,全然是一副建筑公司干到一半就忽然跑路的悲惨景象。   但在里世界中,池昱清晰地记得这块地方没有地基,只有一块大概十多平方米的平台。   它由水泥搭建的表面上满是被火焰熏烤过的痕迹,还有那根看上去绝对不是正常用途的立柱安插在平台中央,让那里看上去宛如一个绑着犯人实施火烧的死刑场。   由此可见,表里世界的地形虽然大差不差,都是以这座镇子为原型,但其中所经历的故事线恐怕另有玄乎。   【您已进入怪物的猎捕范围。】   “什……”池昱刚想踏上平台探索一下,脚尖才点到地面就听得系统提示音在脑内一阵阵地响起。   他才摆脱那个蜘蛛怪没多久!   不过想想这也算是个好事,附近没有其他玩家存在,他正好可以利用这只怪物进入里世界。   只需用精神控制将它停留在原地,自己就能随心所欲地探索了吧?   小少年算盘打好,索性站在原地等着那怪物主动找上门。   大抵一分钟左右,随着系统音越来越急促的提示,周围的世界再次“燃烧”起皮,血红的色彩如窜入水中的异色液体迅速填充了他眼前的画面,将少年拖入了未知的里世界。   建筑废墟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弥漫着浓郁焦味与腐臭的漆黑平台。   泛着酸腐味的泥水如溢出杯子的糖浆,沿着平台的边缘滴滴淌落,在池昱的脚边汇聚出一滩漆黑的幽潭。   那只循着他的气息而来的怪物就站在平台的最前方,它浑身被不断冒着气泡的软泥所覆盖,手掌狭长巨大,同幽灵似的脑袋悬浮在半空,黑洞洞的眼眶里呼啸着叫人恐惧的风。   “看来都是老朋友啊。”池昱自嘲地笑笑,认出了眼前就是当初墓地副本里的软泥怪。   但从对方浑身都透露着不善的气息来看,这家伙和当初为他指明出口的怪物似乎不是同一个。   先试试利用精神控制它,至少要稳定住里世界不要崩坏。   池昱深呼吸了一口气,循着刚才控制那只怪物的感觉,用眼神与之交流,“看着我。”   “……”   他说完就马上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软泥怪的眼眶里只有黑洞没有眼球,他不太能确定对方是否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一秒,两秒,三秒……   刚才笼罩在怪物身上的杀意好像消散了一些,它身上的烂泥还在蒸腾翻滚,冒出一阵阵泛着酸味的滋滋绿烟,但它本体似乎没有进攻的意识了。   “……成功了吗?”池昱张了张嘴,像是要确定似的,将这句本该藏在心里的问话给说出了口。   语言能力本就极差的软泥怪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但从他们对视许久都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的情况来看,池昱姑且认为自己是成功了。   “你在这里待着。”生怕浪费太多时间,他向对方迅速下达了指令。   他话音落下后的几秒内,软泥怪都呆呆站在平台上毫无移动的意思,除了它身体的烂泥还在不太听话地一个劲往下淌。   池昱往后退了两步,软泥怪没有任何的作为。   遂认为已经安全的他没再多停留,只从软泥怪的身边飞速经过,再次踏上平台去研究那根立在当中的柱子。   绝对是被火焰熏成漆黑色的石柱上有明显剐蹭的痕迹,不明的液体已经干涸在石面上成了坚硬的坨块。   石柱上有几处没有被完全熏黑的地方,细看就像是几个手印凌乱地按在上头,宛若人临死前最后的挣扎,杂糅着疯狂与绝望。   这里难道是个火刑台?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时代背景,会让这么一个死刑场光明正大地建立在小镇的中央?   难道这里的镇民私自动刑是合法的?   不,不对……就算私自处刑是常规操作,但这可是火刑啊?有什么地方可以动用这种刑法来惩治犯人?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喂,你是不是想死?”   池昱还在一门心思地研究立柱,身后却传来了少女不悦的清冷声线。   有其他人闯入里世界了?   池昱一惊,刚想寻找声音的来源,但他回头看到的却是那坨本该站在平台边缘不动的软泥怪已经悄声无息地接近了自己的背后!   它从泥浆中撕开巨口,露出了   PanPan   里头同样猩红黏腻的舌与齿,欲要将这个敢背对它,甚至完全不设防备的少年给吞入腹中。   “糟了!”   小少年下意识地低呼,他抬起手掌,感受到未知的力量从指尖诞生,那似乎就是神明给予他的能力,只不过在他要发力之前,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刺目剑光。   “唔……”   如雷电般的光影撕开了软泥怪的身躯,让这团看似没有形体的怪物瞬间身首异处。   而随着怪物的身高减半,站在它身后的少女也在池昱的眼前慢慢清晰了面庞。   是谭新蕾。   狂风在耳边呼啸,里世界的画面如血色的烂泥不断翻涌,欲将两人彻底吞噬。   “……你怎么会在这?”对于谭新蕾的出现,池昱总是有些忌惮。   哪怕他现在是副本里唯一一个拥有神明能力的人,可面对眼前这绝对能称之为战力天花板的少女,他总觉得在自己那些三脚猫的功夫使出来之前,谭新蕾就能一剑斩断他的喉咙。   但他似乎想得有些多了。   谭新蕾的目标并不是池昱。她收回自己的剑,转身只留下个冷漠的侧颜,目光则落在那堆还在沸腾的烂泥上。   在池昱欲言又止的注目下,她幽幽开口,“里世界还没转变,这家伙没死透。”   经她如此一说,池昱才低头去看,只见这团身首异处的软泥在原地翻滚了两下,它的身体并没能重新融合起来,但手掌还连接着上半身。   “Ma……”它张开巨口,恶臭的黏液连接着牙齿的缝隙,随着口中喷出的热气而不断变形。   听到熟悉的称呼,池昱瞳孔晃了晃,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但那怪物却像是看不见他的抗拒般,疯狂地蠕动着已经破碎的身躯,用双手按着地面,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拽到了池昱的脚边。   “妈妈……”当它身上的臭味充斥了少年的鼻息,怪物口中的喃喃自语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妈妈,吃掉我,求求你,吃掉我吧。   这似乎是每一个怪物的诉求,不管是巨型的还是小型的,人形还是昆虫,它们总会用那种渴望又贪婪的眼神死死盯着池昱的面庞,说出那句不变的“吃了我吧”。   “……”池昱沉默间,眼前的怪物忽然一颤身躯。   平台上忽然刮过一阵泛着恶臭的狂风,发丝凌乱地遮挡视野间,怪物的身形也飞速腐烂融化,很快就带着里世界那万般刺眼的血红色从两人身侧消退去了。   表里世界再次转换,刚才的火刑台也消失不见,他们重新回到了那片独属于表世界的建筑废墟上。   池昱抿唇,错失在里世界调查的机会让他有些懊恼,但没有谭新蕾,他可能已经死在怪物的软泥里了。   “谢了。”虽说心态已经与当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池昱的情绪与三观还是受到了原先那些玩家的影响。   他极少有地说了感谢,只是表情看着有些古怪。   好在谭新蕾也不是第一天觉得池昱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此刻她只默默抬眸睨他一眼,然后用剑刃指着眼前空地上,刚才还躺着软泥怪的方向道,“它们叫你妈妈?”   池昱一怔,语气染了些不可思议,“你能听懂它们说话?”   “听不懂,”她摇头,那副挑眉鄙夷的模样确实不像是说谎,并且很快的,她又看着池昱咄咄逼人道,“但听你的回答,应该不是在否认我的问题。”   关于怪物的语言,谭新蕾从来都是听不懂的,除了它们愤怒的咆哮,多数时候她听到的都是好像指甲抓过黑板的尖锐声音。   但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在副本中曾被生物母的黑泥包裹起来,强迫她看了一场与那些怪异生物有关的梦境。   在那片到处都是黑暗的诡秘空间里,她化作了身形扭曲的怪物随着洪流拼命地奔跑,而身边也是同她一样变成了怪物的玩家。   他们汇聚在一起,被抽离了意识,只麻木地顺着本能一路飞奔,直到在那片黑暗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少年就像是淤泥里绽开的白莲,四周皆是黏稠黑暗,唯有他泛着莹莹白芒,高傲地矗立在水中。   谭新蕾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大脑在疯狂地尖啸,她体内的每一颗细胞都沸腾着,呼喊着,她想要被她的“妈妈”吃掉。   她的回忆中断在这里,因为彼时的池昱脸上与梦境中的他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   她梦中的少年是清冷与高傲的,仿佛神圣到凡人不可僭越,但眼前的池昱更接近人类,他会有七情六欲,会因为被她凶两句就露出为难与怯懦的神色。   但有个问题她一定要问池昱,“你知道副本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吗?”   没想到谭新蕾的问话会一下跳到这么高的层面,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他作为一个毫无记忆且连自己身份是谁都不知道的参与者,根本无法解答。   “我不知道,”他实话实说,并且在这显然是最后一关的副本里,他也不打算继续隐瞒神明与他之间单独的联系,“但我就是来这里寻找自己的身世的。”   等到他的身份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所谓的副本,以及那神明如此做的目的,必然就清晰了吧。   ……   没有怪物就无法进入里世界,池昱只能在表世界继续探索。   而这期间谭新蕾因为怀疑他,便选择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行动。   只不过两个人都是各自调查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太会交流,所以有时候就会发生池昱检查过的东西,谭新蕾又检查了一遍的怪画面。   沿着建筑废墟西侧的公路一直走,能看到一栋仅有一层的平房。   平房外侧墙灰破烂泛黄,水痕已经完全渗透墙面,在角落里散发出大片大片的霉斑,后院更是杂草丛生,杂物堆积了满地,看上去根本没有养殖过家禽或是牲畜的样子。   看到房屋如此破败,池昱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他抱着应该找不到什么的心情推开了合拢的木门。   当客厅窗外的阳光从侧边洒落玄关的走廊时,看着地上熟悉的翘边地板与走廊尽头那间堆满纸箱子的厕所,池昱的表情彻底僵硬。   “怎么?”见他站着不动,谭新蕾从后侧跟了上来。   她皱眉扒拉了两下黏糊糊的门把手,又探头从池昱的身后往屋子里窥探,发现没什么异常后,她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这里有什么问题?”   “我之前来过这。”池昱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   因为那是他来这副本里所检查过的第一间房子,也是唯一一间房子,只不过那个是两层的楼房,而眼前这座只是平房。   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位置相差这么远的房子会有完全相同的装修构造甚至是陈设吧?   就连厕所里堆积的纸箱的高度都是一样的,更别说走廊左侧的那间放着婴儿床的房间。   “应该是区域转换过了。”谭新蕾想起了关于副本的设定。   除了表里世界会因为遇见怪物而转换,副本的地图也会每隔一段随机时间自动更换一次。   但并不是把他们转移到其他地方,而是通过改变空间的方式,将原先在A楼里的卧室转变成了B楼的卧室。   所以池昱这次是运气不好,在新的地方又找到了刷新在这里的老房间。   “好吧。”接受了现实后,他无语地叹了口气。   因为好奇,池昱还是去厨房那连接着二楼的楼梯口看了一眼,此刻本该通往高处的入口被水泥彻底封死,只有几层台阶直直延伸上去,最后与天花板融为了一体。   不过因为二楼上不去,这次的他注意到了被楼梯遮挡的空间下还摆放了一些物品。   是扫帚簸箕类的清扫用具以及外壳都已经泛了黄的清洗剂,还有一本破烂的挂历被挂在不太引人注意的墙面上,风格倒是与楼上他之前见过的那本有点相像。   过于大尺寸的挂历上贴着好像被谁手绘上去的图案,但大片的红色记号笔痕迹覆盖了图案上人物的脸部。   虽说只要靠近一点就能看清楚里头的内容,但池昱才抬脚就踩进了满地的湿滑,那些黏腻且不知是什么昆虫留下的□□随着他的抬脚,自他的鞋底拉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的丝,恶心的他顿时打了个寒战。   并且当他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挂历上结着的虫卵,导致那些小虫向着他的面门爆飞过来的时候,池昱忽然发现……   自己的身世之谜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但如果这次还能和神明许愿,他希望世界上的昆虫都能去死。   厨房的环境实在是太烂,再加上之前已经探索过此处,池昱没看多久就退了出来,转而去了客厅对面还算干净的小房间。   在那张悬挂着玩具的小床旁,地面上还另外用竹席打了个地铺,不过因为常年没人收拾的关系,竹席表面早已看不出原先的色彩。   虫卵肆无忌惮地寄生在缝隙中,它们分泌出的□□也因灰尘而变成了恶心的黑色。   地铺应该是孩子的家人曾经睡过的地方,而房间较空,摆设也不多,可以推断出孩子仅仅只有婴儿大小,不具备行走的能力,且需要家长时时刻刻的陪伴。   想到这,池昱弯下腰,他随意扫了眼镂空的婴儿床底,结果竟真的被他找到了个古怪的纸娃娃。   它的外壳虽然是由脆弱的纸张裹成,但不知道里头填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很有分量,晃动起来也没有任何声音,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些填充物的保护,娃娃的轮廓才没有变形。   更让池昱觉得稀奇的是,这娃娃的造型是个襁褓婴儿,头发短短的黑漆漆的,头顶还有一搓粉毛,莫名和他有几分相像。   这种突然的巧合起了池昱的眼缘,虽说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当道具使用,但他总觉得把它带在身边,一定会起到一些足以改变事态的作用。 第80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3)   咔嗒。   身后的门板忽然因别人的闯入而撞击上了墙面, 不过是很轻的一声。   独自去别处巡逻的谭新蕾此刻回到了房间,同那还在观赏纸娃娃的少年提醒了一句,“我在怪物的巡逻范围内了, 你也小心一点。”   池昱:“……”   你知道那还不赶紧离我远点!?   说实话,池昱是很想这么对谭新蕾嚷嚷的, 但一想到对方拔剑无情, 他就默默闭上了嘴巴,只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无奈地看着她。   因为这种行为与其说是提醒他,倒不如说是带着怪物来害他。   不过在他试图委婉地赶走谭新蕾之前, 两人身旁的空间却忽然如卡机的游戏般出现了无数怪异的马赛克, 就连耳边也传来一阵阵叽里呱啦的怪叫。   “怎么回事?!”谭新蕾指尖按着剑柄, 站在客厅的走廊上与房间里呆若木鸡的池昱面面相觑。   而在下一秒,谭新蕾脚下所处的空间如忽然被黑洞吸走般扭曲变形——   察觉到可能要发生什么, 她瞳孔一缩, 旋即大步向着池昱的方向奔去,但人类的速度到底不及空间的变化,随着一阵狂风袭卷,少女的身影与走廊一道消失在了池昱的面前!   待一切都风平浪静后, 仍处于茫然的少年才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但外头的走廊连着客厅都变成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构造与陈设。   看上去就像是……把另一个房子里的客厅给强行搬到了这里一样。   好消息, 这是空间忽然转移了,所以谭新蕾只是被传送去了另一个地方, 并没有出事。   另一个好消息是, 他终于可以不用在那个恐怖的女孩子的监视下行动了。   关于自己的秘密, 池昱根本不想暴露太多, 尽管他的身份可能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无关痛痒。但他就是觉得心慌, 尤其是被谭新蕾这样敏锐的人知道。   因为不管是如何的秘密,都会成为她拿捏他的把柄。   >>>   池昱把转换来的房间与走廊检查了一通,这新出现的区域明显要比之前房子的主人来得爱干净许多,至少不是满地的虫卵与油污。   不过他能找到的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   搜索了一圈都一无所获,池昱最后只得懊恼地揉了揉乱掉的头发,开门去了平房外头。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去别处进行探索时,他忽然发现这户人家本该平平无奇的院子也在转换中被更改了。   原先铺满杂草的荒地上头忽然多了一头牛,此刻正背对着池昱的方向,做着低头在食槽里舔草吃的姿态,它的尾巴无力地垂着,即使有风吹过也同雕塑般不曾晃动一下。   能大抵猜到这头牛也和之前院子里的那些动物大差不差,所以这次池昱没有犹豫,直接上前去检查。   成年黄牛的体型颇大,腹部更是同孕妇似的往下凸出,身上毛发有些稀疏,但和他之前见过的牛没什么区别。   可当池昱绕到牛的正面时,却忽然发现这家伙长得非常猎奇。   它居然长了四只眼睛!   除了眼眶处左右对称的那一双,它额头与下巴上也长了一对竖着的眼睛,乍一看就同人眼一样,眼白泛黄充斥着血丝,黑黝黝的瞳孔没有光,诡异地盯着池昱的方向。   少年的呼吸在这一刻战栗起来,超出他对自然认知的画面无疑为他带来了震撼。   但这头牛似乎也只有四眼这一设定古怪,其他就没有任何值得被他记住的线索了。   “可能只是天生畸形……”池昱小声地安慰自己,他赶紧移开视线离开原地,感觉再多看一眼这家伙都会掉san。   但也是这头牛的出现,让他本想随意检查的想法被彻底打消。   池昱仔仔细细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在食槽旁那诡异堆起的杂草下,扒拉出了一个被破木板掩盖起来的地下通道。   黯淡的阳光自天空落下,幽幽照亮了洞内的一隅。   这明显是由铲子一下一下挖出来的洞穴里没有阶梯,一口不规则的圆形洞口下只能看到坑坑洼洼的墙面,若不是它直径够宽,池昱真的会以为这是老鼠打出来的地道。   起初他还以为这里只是防止积水才凿开的排水洞,但随着他改变角度,借着阳光继续往里张望,却发现这小小的通道下面居然别有洞天。   比起窄小的入口,洞下的空间明显宽敞许多,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些古怪的影子,显然里头是有摆放东西的。   池昱两手扒住洞口,双腿膝盖用力蹬着洞穴内部,决定以下半身先进入洞内。   虽然这样会看不见底下的危险,但也绝大程度地避免了自己头朝下卡在里头,最后导致脑充血被活活憋死的情况。   池昱身材不算太壮,通过外套带来的摩擦力,再配合他蠕虫似的拱动,还算能勉强往下进入洞穴。   但那种让他快要幽闭恐惧症的拥挤感以及头顶越来越远的光线,还是让他像回到了那场总是看不见尽头的梦境中般,非常难受。   好在最后他成功从通道里挤了出来,稳稳站在了刚才通过洞口看见的区域上。   稀薄的阳光从已经算是遥远的地面渗透进来,为这个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地下空间带来了少许的光明,但也仅仅只是池昱能看到自己双手的程度。   不通风的洞穴内异常安静,呼吸声,心跳声,血液流通血管的呼啸声,乃至于走路时关节摩擦的声响都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四周昏暗无光,池昱往前走了两步,竟一下分辨不出此刻到底是里世界还是表世界。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神明给予的能力在指尖燃出一簇火光,为他带来了第一丝光明。   “那个混蛋,还算留了点微乎其微的能力给我。”   他暗自嘟囔两句,借着这微小的火团往前走。   不出须臾,他便在两侧看到了一排安插在泥墙上的简易蜡台,几支快要燃尽的蜡烛积了灰尘,歪歪扭扭地倚在上头,看着颇为诡异。   使用神明的力量需要耗费同等的精力,生怕自己走到里头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他索性将那些蜡烛挨个点燃,盘算着只要在氧气被耗尽之前赶紧出去就好。   当火光足以照亮这处地下秘道时,池昱赶紧灭掉了自己指尖的火。   此刻橙黄的光芒为他指引出了一条通往更加深处的道路,而他的影子亦在这无风自动的火焰下如鬼魅般不断摇曳。   他一眼望去,未经施工的泥石密道看不见尽头,且能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中找到如此结构的地洞,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您已进入怪物巡逻范围。】   池昱不过堪堪往前走了几步,提示他被怪物锁定的消息便从脑内传来。   他一惊,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遭遇袭击,此处光线昏暗空间又逼仄无比,一旦被那种体型巨大的家伙抓进里世界,等待他的绝对只有被踩成肉泥这一条道。   现在怎么办,要往回走吗……   池昱不确定怪物到底在什么位置,而他想要寻找的道具又是否在密道的深处。   他要到达尽头还有多远的道路?   如果较远,那他现在离开,下次再来时还会碰到怪物吗?如果较近,他又是否会在到达尽头后发现这里一无所有,而回去的道路又被怪物堵住?   无数种可能与试想在少年的脑内拼命打架,最后觉得自己的小命果然还是第一位的池昱选择了掉头离开。   可惜他才往回去的方向走了不过几米,那个家伙的提示音又出现了。   【您与怪物的距离正在接近。精确到半径:15米。】   是怪物在快速接近他,还是怪物在从他回去的方向正面过来!?   【精确到半径:12米。】   速度好快!越来越近了。   池昱屏住呼吸,大脑已经完全混乱,根本分辨不出该往哪个方向逃跑。   但他一想到那个光是钻进来就花费了他整整十几分钟的狭窄洞口,那种绝对会在爬出去的半道上就被怪物吃掉的奇怪设想让他马上选择调转了方向。   算了,赌一把吧!   万一这密道的尽头能拿到驱邪的符箓呢,反正死了还有神明帮他复活!   他飞奔在还算宽敞的地底,沿着唯一道路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冲。   幸运的是,系统提示池昱与怪物的距离已经拉远,不幸的是,他只往前跑了二十米左右,这条通道就已经到了尽头。   坐落于此处的空间要比刚才的密道更加宽敞,并且连地板与墙面也用水泥进行了装修。   随着外头蜡烛倒映进来的火光,池昱看到了一座古怪的神像被建立在密室的靠墙位置,旁边还铺了不少暗红色的软垫,好像有人经常会来这里对着那东西进行祭拜。   而至于池昱为何要用“那东西”来形容神像,是因为它的外形真的太古怪了。   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被人们供奉的神像,外观是以婴儿的形象来作为代表的!   它身子小小的一团,被摆放在神坛的正中央,它紧紧蜷缩着干瘦的四肢,睁着暴凸的眼球,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说它是邪神,池昱都信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您已在怪物猎捕范围内滞留两分钟。】   他正惊愕时,系统再次提醒了池昱,并且随着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阴风,少年的衣摆飒飒摇曳起来。   周围的环境又在莫名炽热的温度下一点点地燃烧改变,直至变化为血红色的里世界。   ……   怪物在他的背后喘气,口水滴滴答答将地面腐蚀出一片青烟。   恶劣的酸臭味从后包裹而来,池昱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头,正见到一路尾随过来的蜘蛛怪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看到出现的怪物是这位“老熟人”,小少年先被它恐怖的容貌吓得抽了口气,旋即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因为蜘蛛怪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被池昱成功控制过,且不会挣脱的怪物。   如果只是它的话,他就可以保持里世界的状态调查此处了。   “……不要动。”   当怪物呲着獠牙向他靠近的那一刻,池昱努力镇定下神色,朝它发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太会被妥协的指令。   而在他话音落下后的两秒内,蜘蛛怪周身的戾气便全部消散了。   已经对它们实施过两次精神控制的池昱,这次也成功叫停了蜘蛛怪的动作。   那东西空洞的眼珠在与池昱对视后诡异地转了两圈,然后就像是游戏里处于待机状态的小宠物,它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乖乖的望着池昱的面庞。   “在这等着。”他吞了口唾沫,发出第二条指令。   然后池昱幸运得到了蜘蛛怪的点头回应,看样子这次是真的不会翻车了。   会扰乱自己思绪的东西都消失,池昱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审视这处密道的环境,只不过此时已经是里世界版本的了。   到处都是血色的视野中,他优先去看那座摆放着婴儿的神像。   但令他惊恐的是,在表世界里还只有小小一团的婴儿像,在里世界中竟然化作了一个几乎要顶上天花板的巨型怪物。   神像成人形,通体血红且肌肉壮硕,除却正常四肢,他的后背又生长出了一对胳膊,硕大的手掌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根根暴起,看着煞气颇重甚是恐怖。   最为惊心的还是那怪物的面庞,它没有鼻子与口器却浮夸地有四只眼睛,眼眶处一双,额头与下颌处又生了一双,让池昱瞬间联想到了在地道门口那头同样生着四眼的牛。   就从附近的陈设来看,此处绝对是祭拜用的神堂,只不过诡异地被打造在了地底。   而且这家伙坐的是神坛没错吧……?   这里的人难道一直都在供奉怪物吗?   还是说……表里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背景故事?两者之间没有联系?可那头四眼牛不就是在表世界被他看到的吗?   到底哪边的世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副本?这么掉san的里世界,难不成是神明特意做出来搞他心态的幻觉?   质疑铺天盖地地涌来,池昱竟一时琢磨不定自己的猜测到底哪边才是正确。   借着那只蜘蛛怪的存在,他继续在里世界的神堂探索了一圈,最后又在那座变成了怪物的神像下找到了第二条通道。   它被建造在神像的背后,用一块木板随意地掩盖着,像一口被人匆匆挖出的井,歪歪扭扭地通去了更加深处的地底,并且此处的光线已经完全不够他看见下面的环境与空间了。   “嘎嘎。”   池昱刚打算端来旁边的烛台照亮洞口,一只硕大的脑袋却忽然从他脸侧伸了过来,凑到了他的面前,把这还一门心思想事情的小少年给吓了一跳。   是那只蜘蛛怪。   它傀儡木偶一样的脑袋不断碰撞着嘴巴发出快板似的怪声,但从它口中还算平稳的吐息以及它时不时去蹭池昱脸庞的动作来看,它好像是在撒娇。   “是希望我因为你帮我保持了里世界的状态而感谢你吗?”池昱抬眸,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当然,他就算有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如果产生了不稳定,是否会影响他对怪物的控制。   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若是被怪物当成目标来猎杀,基本只能遗憾离场了。   “嘎嘎……”蜘蛛怪又往前了两步。   它像一只黏人的猫儿,用冰冷的脑袋不断地去蹭池昱的面庞,有一种要讨好他,或是向他邀功的意味在里头。   “嗯,乖孩子。”池昱如它所愿地伸手揉了揉它的头顶,嘴角扬起个淡淡的笑来。   虽然那东西跟杂草一样的发丝以及头皮上不知是何的坑坑洼洼的小洞给他带来了诡异的触感,但他似乎已经慢慢习惯这些东西的存在了。   ……   火光随着烛台的移动照了下去。   新发现的洞口无比窄小,别说是蜘蛛怪,连池昱自己进去都有些困难,遂他只能命令大怪物在神堂里等他,由他独自去底下探索。   不过他下半身还没钻进地道,天花板上却忽然掉了些碎石泥块下来,噼里啪啦不由分说地砸到他的脸上,痛得他皱起了眉头。   “你干的?”他抬头,与旁边乖巧蹲着的蜘蛛怪对视,还以为是这家伙的身形太大捅到了天花板。   但那大家伙摇了摇头,甚至还露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   而就在池昱打算将这一切归咎为地底结构本就容易塌陷时,那尊一直背对着他的巨大神像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后背的手掌撑开到最大,那仿佛用尽了力道的样子让它胳膊上的经脉都完全膨开,背脊上的肌肉涨大膨开,并且为池昱带来了一个有些恐怖的疑问。   这神像的手……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副张开的状态吗?   “嘎,吼——”蜘蛛怪忽然伏下身子,头颅扭转过去正对着神像的后背,露出了无比狠戾的攻击姿态。   下一秒,他们的头顶又开始往下掉落碎石,连着地面都跟着一道震动起来,就在池昱惊恐的注目下,看上去材质僵硬的神像竟忽然用双手支着膝盖,同活物一般慢慢站了起来!   “我去,这么大!”   当它完全转身站在池昱的面前时,他才发现在自己眼中庞大的蜘蛛怪,居然还不及这家伙身高的一半!   跑,跑!!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催促池昱,他深知这是自己那对“死亡”极其敏感的本能。   他飞速把自己才进了一半地道的腿给拔了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就往来时的方向跑,还不忘给那可怜的蜘蛛怪丢下一条送命的指令:   “拦住它!”   对于这种狰狞的怪物,池昱可没什么同情心。   他也没有那么傻乎乎地会选择在绝境下往未知的地底深处爬,万一里头是条死路,或是他不慎卡在了半道上,现在没有神明的帮助,他可不一定还能再复活。   飞奔在来时的道路上,从身后传来了剧烈的炸响,显然蜘蛛怪已经和那明显比它战斗力要高出不少的神像打斗了起来。   泥灰被震得淅淅沥沥地往下狂掉,池昱在慌乱中吃了一嘴也顾及不上要吐。   他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了地道的入口,那条由下往上的直行通道就建立在离地面不算太高的天花板处。   但古怪的是,池昱往上张望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洞口的光线,只有烛台的灯火幽幽照亮了洞穴两侧陡峭的泥壁。   眼看着战斗的动静越来越小,猜到是蜘蛛怪就要被打死,池昱也管不上这么多,他拼命地跳起够到了洞穴通道的内侧,然后抓着前人镶嵌在通道内壁的金属拉环,用尽全力地踩着底下的墙面要往洞口爬。   窄小难爬的通道与危险的靠近让少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内心焦躁无比却又不得不努力镇定下来,继续像毛虫似的蠕动着往上。   而当他快要到达洞口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股刺鼻的焦味。   那种连空气都要被熏成烟灰色的气体从不见光线的地面上渗入泥土,给池昱带来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外面着火了?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边抬着左手摸索头顶的出口情况,一边凭着感觉以右手辅助着往上爬。   就在他忍着焦味的恶臭又往上爬了十几公分时,他的手掌忽然触碰到了一块有些温暖的硬物。   那东西粗糙的质地与轻轻一摸就会掉粉的触感让池昱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洞口塌陷,巨石把他的出路给堵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   他分明记得地道的入口外除了杂草和牛棚,根本就没有其他任何的遮蔽物。而且就这点时间,总不能是那栋楼房忽然坍塌压住了洞口吧?   “……”呼吸乱了套。   他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在这个普通人或许这辈子都没可能进来的里世界。   池昱的牙齿在战栗,那种即将死在无人发现的黑暗中的恐惧,如浪潮般汹涌地将他吞没。   他的情感有缺陷,他的脑回路不正常,他对所有的事情与发展都表现出远差于常人的迟钝,但却偏偏对死亡最敏感。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恐惧死亡,哪怕在知道只要有了神明的帮助就能无限复活的前提下,他也依然畏惧着生命的流逝。   就好像,他的这条命是他争取了许久的“来之不易”。 第81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4)   身体抖如筛糠, 脑袋里的思绪捣成了一团糨糊。   “冷静下来,池昱,冷静……”他伸手, 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利用疼痛逼迫自己从刚才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自皮肉下渗出的浓稠弥漫开了铁锈似的血腥味, 他的指甲缝里沾上了黏腻, 那种湿湿滑滑的触感让池昱的大脑都有些晕乎乎的。   但好在,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呼……呵……”池昱深呼吸了一口,双手扒拉住洞穴下的墙面, 他决定先想想表里世界的差别。   除却怪物只能在里世界现形之外, 两个世界的天色似乎也有所不同, 对了,还有部分环境也会改变!   就以小镇中央的区域来说, 表世界中的废弃建筑地, 在里世界时却是一块满是灼烧痕迹的宽敞平台。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现在堵住他洞口的巨石,也有可能只是里世界才有的设定?   而立刻结束该状态回到表世界的唯一方法是……   池昱松开扯住泥壁的双手,开始反向往下挪动。   他几次在这通道里攀爬, 也慢慢习惯了洞穴的结构, 很快就重新回到了洞底的地面上。   彼时的蜘蛛怪还在与那神像缠斗,不过当池昱穿过走道进入神堂时, 属于他的那只小怪物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   它八条肢节被折得没剩两根好的,头部也被神像用拳头砸得稀烂, 只留下一张勉强能张合的嘴还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似乎是没想到池昱还会回来, 这感应到他出现的怪物驱动破烂不堪的身体缓缓回头, 在见到池昱站在神堂门口的身影时, 它动了动嘴皮, 眼里亮起了高光,用模糊不清的断音高喊起来:   “妈,妈……”   它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但从它干涩的声线里依然听得出来,它在乞求池昱的救赎。   希望那个让它诞生于世的少年,也能在彼时将破损的自己带离不见天日的深渊。   但可惜的是,池昱没有同理心。   对他来说会关心人类的感情已经非常稀奇,更不要说去心疼一个在被精神控制之前……对他抱有绝对杀意的怪物。   “再见,我可怜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些怪物属于自己,但在此刻听上去更像是在可怜那个即将为他牺牲的倒霉蛋。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少年弯起眉眼,漾开个灿烂的笑来。然后他抬手,循着那种好像潜意识里就已经掌握的感觉,用力握紧了拳头。   一瞬间黑色的火焰自本就昏暗的空间内爆燃而起直冲墙面,将刚才还与神像厮打的蜘蛛怪彻底包裹起来!   滚烫到足以熔化一切的温度逼得那座复活的神像都往后退了两步,而在蜘蛛怪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它的身躯在烈火的焚烧下不断地扭曲,抽搐,又狰狞地蜷缩起了所有的肢节,如同一个正在跳舞的人偶,最后化为了灰烬。   池昱这好似自断后路的行为让那座神像都怔愣了两秒,只不过在它有所反应之前,周围的环境也在火焰的热度下熔化变形,所有猩红的色彩都在顷刻间退去,里世界的状态已经因为蜘蛛怪的死去而解除。   神像的动作因此僵硬下来,随着最后一丝属于里世界的黑暗消散,刚才还凶猛无比的怪物变回了无法动弹的石雕婴儿,静静地躺在完好无损的神坛中一动不动。   “……”池昱颤着呼吸,满头冷汗,指尖也抖个不停。   刚才的淡定全然是他强装出来的假象,因为他打了一个赌,一个这神像不属于怪物,所以会受到表里世界转换限制的赌。   一旦蜘蛛怪被他消灭,那他最后能牵制神像的手段也消失了。如若神像没有因为转换为表世界而停下攻击,那么等待着池昱的也只有和蜘蛛怪在地狱里相见了。   不过好在,他的猜测没有出错,侥幸躲过一劫。   ……   脱离了里世界的神堂明显连气氛都比之前安逸了不少,池昱本想借此机会继续探索刚才未走完的地道,可他绕到神像后头却发现,之前有洞口的地方此刻竟被工整地铺上了石砖。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有些急迫地俯身,将那些挡路的砖头统统扒拉开了去,但地底下只有一片坚硬厚实的泥土,根本没有挖掘过洞口的痕迹。   看来这深层地道和堵住入口的巨石一样,都是里世界的“特产”……   他想要探索这里就必须要转换表里世界,但这也意味着,只要他想深入,这座看守地道的神像就会一直阻挠他,除非池昱有本事把它消灭。   “嘶……又做了无用功啊。”小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掌一拍脑袋,颇感头痛。   出于各种原因的阻挠,一无所获的池昱只能悻悻而返,而当他顺着泥壁往地面攀爬时,那块堵住入口的石块果然也消失不见,他再次看到了外头明媚的阳光。   “喂,你……!”   池昱的脑袋才刚从洞口探出来,附近便传来了其他玩家的呼声。   他艰难地扒住满是泥泞的地面钻出了上半身,抬头就见个光头男人从不远处飞奔过来。   他力道极大,一把搭住了池昱的手,轻松就将他从通道内拉了上来,只不过在少年要出口感谢时,那人却语气急促道,“你在地道底下发现什么了?是符箓的话就赶紧交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池昱:“……”   到底是他错付了。   虽说神明创造的副本大多数为合作型,但每次都会给予那些出力较多的玩家更多奖励。   譬如现在的副本,撇去神明给的古怪条件不谈,表面上是只要用符箓消灭恶鬼就能结束游戏,但绝对是那个最终亲手使用符箓的家伙会得到占比最多的奖金。   遂在游戏还没定下胜负之前,所有副本的关键道具会引起玩家之间的争抢,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的发展。   “如你所见,”在对方咄咄逼人的注目下,池昱将自己被石壁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外套脱下来给人看了一眼,“我从里面逃出来都很不容易了,哪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少给我来这套了,你在这么隐秘的地道里探索怎么可能会一无所获?”   光头不服他的说法,作势就要来搜池昱的身,口中还不忘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的借口:   “只要有了符箓,大家都能完成任务离开副本,找到了就应该早点拿出来,而不是去想怎么独吞的事情!”   池昱:“……”   明明可以直接抢,还非要给他讲道理,这光头还挺好心的嘞。   池昱撑开双臂,任光头在他身上着急地乱摸,反正他本就没有得到符箓,要是光头真有本事从他身上摸出来了,他绝对会比光头本人还高兴的。   不过光头还没捣鼓两下池昱的口袋,与他同行组队的玩家就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追了上来。   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文质彬彬地留着个中分发型,穿着身运动服,手里还抱着一堆不知是何物的大包小包。   他远远瞧见光头又在对其他玩家进行“搜身”,遂早就晓得这家伙品性的男人立刻赶了过来,同光头劝诫道,“大家进了副本就都是队友,你别这么粗鲁呀,以后说不定指望他带我们赢呢!”   “你放屁!老子指望这个小毛孩?”谁想光头忽然怒喝起来。   他先伸手推开池昱,回头又是一巴掌落在自己队友的脸上,同他叫嚷起来,“他妈的,你整天跟个娘儿们似的婆婆妈妈,老子不跟你组队了!”   他说罢,见池昱身上也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他竟真的一个转身从队友的手中抢过了自己的背包,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小镇公路的尽头,徒留池昱与那男人面面相觑。   一个人的性格往往只需要他说几句话就能推断出来。   譬如这光头个性暴躁,唯我独尊,听不得一点反对意见,又譬如他的队友温文尔雅,话术不高不低,更偏向于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和事佬类型。   刚才的混乱中,池昱没受什么伤,但那光头的队友就不太好了。   他被人一巴掌拍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此刻还晕乎乎地找不到南北。   见池昱关心地凑上前来,他还不忘在这比自己年龄小上一轮的少年面前强装镇定,说:   “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早点和他断了关系也好。”   男人的自尊心就是这么个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连鼻子都被人揍歪了的情况下还假装洒脱。   总觉得对方的性子有些像汪明哲,这让本想把他丢在此处不管的池昱产生了点同理心。   他俯身,将男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不过还没想好要如何与他交流时,对方倒是先开口与他熟络起来:   “我叫刘佩宇,你要是不介意,咱俩一起组个队?这种副本单独不好行动的。”   池昱张了张嘴,没懂对方怎么能与他邀请得这么自然,但想想刚才也多亏了刘佩宇解围,自己才少挨了那光头一拳,遂他干咳了两声,“我叫池昱,之前谢谢你了。但组队的话,我觉得……”   他想说没什么必要,不过话到嘴边又见到了刘佩宇脸颊上的红肿,那份难能可贵的愧怍感让池昱艰难地滚动喉结吞了口唾沫,将真实的想法给咽了回去。   “组队,挺好的……”   只要刘佩宇不是拖油瓶的话。   人情味足了,池昱就没办法再同以前一样说出些冷漠的话来拒绝他人。   遂此刻和刘佩宇组上队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他恢复了情感后的“咎由自取”。   ……   关于院子里的狭窄地道,池昱短暂时间内不想再回去,两人便决定去其他未探索过的房子看看。   走在空无一人的荒废公路上,临时组队且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两人一路无言。   不过在经过一栋看似简陋的小平房时,刘佩宇忽然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小声提议了句,“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有点饿了。”   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左侧平房上的那扇窗户,隔着玻璃能隐约看到里头客厅的桌面上摆放了不少美味菜肴。   这儿的陈设和池昱之前见过的房子不太一样,不过菜色看上去都很新鲜,甚至还冒着滋滋热气。   “这种地方的东西你也敢吃?”望着刘佩宇期待的目光,池昱没忍皱眉。   说实话,他两天没吃东西真的很饿,但到了游戏的后期,脑回路已经慢慢恢复正常的池昱开始对神明产生了完全的不信任。   遂他几次看到这一桌的美味菜肴都只是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就这么忽视掉了。   “当然不敢,但这里没有食物来源啊。之前和我组队的那个光头通关了好几次别的副本,他说神明是不会在解密类的副本里故意饿死玩家的。”刘佩宇认真地解释着,显然在之前队友的熏陶下,他不是第一次食用那些摆放在房屋里随机出现的食物。   这点池昱还是赞同的,毕竟在别墅的副本中,神明确实按照约定每天都提供了豪华三餐。但那时候池昱敢吃是因为他的脑袋和情绪都完全空空,根本没那么多心机去怀疑神明的举措。   不过他已经连续一天都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还没有睡过觉了,此刻他总觉得身体软绵无力,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若是能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还有刘佩宇帮忙盯着怪物是否会出现,倒也不错。   “好吧。”思忖再三后,小少年点了点头,与刘佩宇一道进了平房。   而在经过这每家每户都配备的小院子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口周边爬满了常春藤的水井,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的中央,纵使什么异像都没有发生,却始终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外观过于眼熟的水井让池昱停下了进门的步伐,转而大步向院子走去,而在他即将靠近井口的那一刻,系统的提示音刺痛了他的耳膜——   【您已进入怪物巡逻范围。】   果然是那口他刚进副本没多久就看到过的水井!   那时候自己一接近目标就会提示有怪物巡逻,而且这里的陈设与井口常春藤的走势都一模一样,这院子大概率是从小镇入口的那栋楼房里转移过来的。   “池昱?”刘佩宇不解的询问从身后传来。   眼看着对方也要进入怪物的巡逻范围,为了防止过多麻烦,池昱赶紧转身回到了平房的大门前,还顺势拉了一把刘佩宇的胳膊将他也拽了回去,同他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只是我看错了。”   >>>   池昱没胃口吃饭,见刘佩宇一进房子就直奔客厅,小少年只是无奈地看他一眼,转身去了这户人家的卧室。   不大不小的床铺刚好够他一个人睡觉,池昱随意将枕头翻了个还算干净的面,闭着眼睛往上一躺,直接挺尸。   此刻外头吃得满嘴流油的刘佩宇端着一碗米饭凑到门口,见池昱恹恹地躺在那儿,他还不忘友善地问他一句,“你现在不吃饭吗?”   刚准备入睡的池昱抬了抬眼皮,正见到刘佩宇嘴角那滴滚落进饭碗里的肉汤,他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本就不太大的食欲更加被抑制了几分。   “……没胃口。”他转了个头,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刘佩宇。   但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是池昱倒胃口的原因之一,他往嘴里飞速扒拉了两口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继续说着,“那你先休息,我给你留一半菜,等你睡醒了再吃!”   他说完,朝客厅里走了两步,可听见身后没有任何回应的动静,便又好奇地退回去看。   只见刚才还能和他对话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去。   池昱的睡姿算是乖巧的那类,他双手屈起枕在头边,双腿也同猫儿似的蜷缩起来,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感。对于男性来说稍长的发丝缕缕垂下,在他白皙的面颊落下一片漆黑的光影。   这里的环境并不太好,满地都是灰尘与脏污,空气也带着叫人窒息的霉味。   但池昱的存在却像是在淤泥里盛开的白莲,让人情不自禁地无视了周围糟糕的一切,几乎只想注目着他的存在。   “……可怜的孩子。”   >>>   池昱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   没有怪物来打扰,他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只不过当他以为刘佩宇应该会抛下自己离开时,他走进客厅,却发现对方还坐在那张剩下了一半饭菜的餐桌前。   他因困倦而做着好笑的点头动作。   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仍在打瞌睡的刘佩宇马上睁开了眼睛,同满脸错愕的少年疲惫地笑了笑,“喔,你醒啦,快来吃点东西吧,这副本里的食物不会凉,好神奇!”   “……你一直在等我?”池昱翕动干涩的唇瓣,刚睡醒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刘佩宇轻轻点了点头,“对啊,不过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我刚才也睡了一会儿,并没觉得等太久。”   “……哦。”池昱的呼吸顿了两秒,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总觉得这人除了长相,各方各面都和汪明哲有着无比相似的地方,乐观开朗,且总是非常照顾其他人的感受。   不过想想当初汪明哲早在副本没开始多久就因为救人而死了,后来神明还弄了个怪物变成他的模样来搞自己心态,他总觉得有些窒息。   ……   好好睡了一觉,池昱现在终于有了点胃口,他在刘佩宇关心的注目下坐在了他的对面,就着那些看上去不算太糟糕的饭菜简单吃了一口。   稍微休息了片刻,两人便继续探索起这间从来到现在都没仔细观察过的平房。   此处的构造与小镇其他的平房都大差不差,只不过是墙漆换了个颜色,要么就是卧室的朝向换了个面。   池昱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在卧室里搜刮了一圈,居然真在床头柜的缝隙间发现了一份已经被压到扁平的报纸。   完全泛黄的纸张示意着报纸年代的久远,更不要说新闻标题上那已经属于上个世纪的年份的数字。   【小镇发生重大火灾,一夜之间两万人口全部葬身火海,蒋裕民先生整整几十年的城建计划亦付之一炬!】   新闻的副标题被加黑加粗,配合着那张能依稀看清轮廓的黑白照片,让池昱即刻就将新闻所报导的地点定位了他们所在的副本。   “嘶,关于这场大火的具体情节以及发生的原因,这新闻是一句话都没报导呀。”   刘佩宇不知何时来到池昱的身后,忽然开口说话把那小少年吓了一跳。   不过他说得没错,报纸上关于这件事的文字记录占据了整整一张篇幅,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句提到与火灾有关的内容。   全文叙述的是撰写文章的记者与几个探险家一起回到了事发地点,他们在各种烧焦的残骸与遗迹中寻找关于大火的诱因。   但最后他们不仅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甚至还有几个探险家在旅途中莫名失踪,直到记者回来写下这篇文章,也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们被找到的消息。   文字详细描述了小镇的环境,被烧焦的房屋废墟,以及废墟下各种未被人发现的遗体。   难听点来描述,这就是一篇结局一无所获的冒险日记,通篇废话毫无作用,只有标题那一句“小镇失火”算是信息。   “这件事应该有关于副本背景故事的设定,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清晰地描述。”池昱的语气带着几分肯定。   因为通过之前那些副本中,只要是无关的文字都会被神明随意代过的行为,他可以如此判断。   再回忆一下先前他进入过的里世界,小镇中央酷似火刑场的平台,房屋上漆黑溃烂的墙面,空气里隐隐约约的焦味,这无疑将里世界的设定抛向了火灾发生后的现场还原。   更甚是,那就是现场。一个因为太过于恐怖,而让玩家们产生里世界可能只是神明所创造的幻觉的诱导。   看来这副本远远不止找出符箓消灭恶鬼那么简单了。   若是想要胜利,他们必须要搞清楚故事的所有设定,而这一切,说不定也联系着池昱自己身世的秘密。 第82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5)   拿上了那份报纸, 两人从平房内退了出来。   此时夜幕降下,月色稀薄,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浓雾里, 连空气都带着让人觉得粘稠的窒息感。   池昱循着记忆里的地图将沿途的房子都探索了一遍,但无奈根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并且他每从一个新的地方出来, 小镇的雾气都会更浓几分。   直到后头他发现自己只要推开门板就会见到与之前完全一样的画面时,池昱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迷路了。   “这和鬼打墙有什么区别啊!”刘佩宇在他的身后鬼哭狼嚎。   这家伙的很多言行举止都透露出来, 他似乎是第一次进入副本。   不过池昱回头去看的时候, 浓雾四下缓慢飘散着, 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没能马上找到刘佩宇的身影。   这对池昱来说也算是好事, 他本就无所谓独自探险, 再加上他早想甩掉这个可能会像邱晓蓉一样影响他情绪的家伙,能依靠浓雾趁机脱离队伍,也省得他在人情上会过意不去。   “池昱!你在前面吗?我看不到你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刘佩宇的声音还在他的身后不间断地响起。   但随着他呼声的愈来愈远, 池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所在的方向, 身影悄悄隐匿进了黑暗中去。   ……   池昱摸索着公路两旁的上街沿直走了大概十分钟,路间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就像是特意要为他引路一般,顷刻间吹散了遮挡他视野的迷雾。   借着不太敞亮的月光, 少年微眯起眼睛, 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矮小破旧的神堂前。   比起他在地底下看到的那个阴间神堂, 这里虽破, 但反倒更像是供奉神明的地方。   不过……这座小镇本就规模不大, 现在还特意划分出一块区域建个神堂,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需要供奉的东西,这种设计真的非常突兀。   且从每家每户的装修情况来看,他们拥有电视或是风扇之类的电器,这说明副本的时间线接近近代。   那么这间门口悬挂着白布条,头顶还悬着块牌匾的神堂就更有一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尴尬感了。   公路旁忽地又刮起了阵阴风,尘灰弥漫间,两侧干枯的树影如鬼魅般幽幽摇曳,动静细听就像是孤魂野鬼在低声抽泣,凄凄惨惨,让池昱不禁抱着肩膀发起了抖。   从门口望去,神堂里空空如也,别说那些普通的装潢或是摆饰品,就连神坛与神像都不见踪影,唯有那两扇在风中大开的窗户与满地的灰尘垃圾,在黯淡的月色下泛着萧瑟的惨像。   这里是被洗劫过了吗?   池昱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脑袋,感觉自己越来越理不清这副本背景的设定。   能在这种环境下特意划地建造的神堂,必然是被镇子里的人们所重视着的,不可能会空无一物地废弃在此。   但如果是被洗劫一空,那只能是在报纸上的火灾发生之后,由那些探险者所偷走的。因为就上头镇民重视这座神堂的设定,他们绝不可能会让别人轻而易举地闯入。   啊对,还有里世界。   池昱一拍脑门,差点忘记了副本里最关键的设定。   表里世界的环境甚至是时间线都不太一样,要想知道这座神堂故事的全貌,他必须得找个怪物来帮忙进入里世界。   “啊啊啊!救命啊!有怪物在追我!!”   他刚准备离开此处另寻线索,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男人惊恐的叫声,这过于熟悉的呼喊让池昱反应了两秒后,无语地抽了一口冷气。   是刘佩宇。   不过池昱左右环顾都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只能听得他在旁边鬼哭狼嚎,大概率是已经被怪物拉入了里世界,但还和他处于同一环境下。   真不知道该说是那家伙阴魂不散,还是应该感谢他在自己最需要怪物的时候给他带来了“温暖”。   “救命啊!池昱,你在附近吗!?我刚才是追着你背影过来的!”   刘佩宇直接点名道姓地求救,顺带还暗示了一波他知道池昱就在附近,为那本想装死的少年施加了良心上的压力。   池昱无语,还是老实地回了,“我在,但我看不到你。”   周围没有雾气,没有任何的障碍物,在这般好像急迫到都要压上他脊椎骨的紧张感中,他只能看到同刚才一样平和的环境。   微风拂过他鬓角的发丝,别说是怪物,他连刘佩宇在哪都没看到。   “池昱!你在哪里呀!?”刘佩宇还在惊慌失措地大叫,“我被怪物盯上了,这里血红一片的好恐怖,我好像进入里世界了!”   “小点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看来表里世界就相当于是在同一块区域的不同平行空间,大家都站在这里,却看不见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彼此。   但好在对方的声音能传达过来。   “我就站在神堂的正门口。你别着急,先想办法以正门为圆点和怪物绕几圈,把我也带入里世界就好。”   池昱的声音不紧不慢,这过分的淡定让被怪物追得两眼发黑的刘佩宇总算感到了一些安心。   当然,撇去他不知道池昱正需要一只怪物带他进入里世界的设定,这位能在要命的时刻说出“把我也拉入里世界救你”的话的少年,对刘佩宇来说已经足够称之为神明!   “好,好!”他边哭边跑,虽然没看到池昱到底在哪,但他还是听话地以神堂门口为中心奔跑了起来。   浑身都冒着滚烫气泡与沸腾软泥的家伙就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追,好像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的快乐游戏。   池昱站在原地,鬓角的发丝在月下无风自动,他能感受到这是刘佩宇正跑过自己身边时而带起的风浪。   当系统提示他进入怪物范围后的五分钟,周围的景色开始燃烧变色,随着月光与绿植如液体融化般消失,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被烧到只剩下虚无的荒地,以及房梁都倒塌了一半的焦黑色神堂。   他进入里世界了。   “池昱!!”刘佩宇看到他的那一刻,毫无身为成年人该有的成熟,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这好像天生自带神性的少年背后,指着那从神堂拐角的阴影下慢慢走来的怪物,不断尖叫。   体型巨大的怪物蠕动着浑身的淤泥,口中发出“咕噜噜”的诡异怪声,但外貌也算是曾经的老友,软泥怪。   池昱之前成功精神控制过软泥怪一次,虽然它很快就挣脱掉了,但此刻这手无寸铁的少年决定故技重施,至少也要试着把它停留在原地一段时间,让刘佩宇能够离开它的巡逻范围。   “闪开。”到这,池昱推开了与他近在咫尺的男人。   不知到底隶属于谁的力量点燃了少年虹膜中的猩红,他抬头直视软泥怪空洞的双眼,呼啸而过的风浪吹乱他满头的碎发,让这总是略显慵懒的家伙透出了几分不适配于他的杀意。   “你……”刘佩宇刚想说些什么,但随着一记犹如撞针敲击钟面的金属音,足以刺破他耳膜的耳鸣声在他脑内暴力地炸开。   池昱的神力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可控的增强,这次的精神攻击甚至直接跨过了控制的阶段,只一瞬间就将那团看似可怖的软泥怪给震翻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池昱的身后又传来“扑通”一声怪响,把这还惊异于自己能力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他怔然回过头去,只见刚才还抓着他衣摆活蹦乱跳的刘佩宇,此刻已经两眼上翻瘫倒在地上,那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样子,若不是池昱知道他是受了自己精神力的影响,他真的会以为刘佩宇是被吓成这副德行的。   “晕倒了也是件好事,但愿你不会看到什么太糟糕的画面。”他望着刘佩宇昏迷的侧颜,如此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与此同时,一双冰冷且坚硬的手掌也从另一侧缓缓攀住了他的大腿。   被他的精神力震慑到无法动弹的软泥怪就融化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不断软烂的身躯向池昱靠近。   那东西没有人性,下手没轻没重,它的指甲用力地按在少年的腿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池昱只是微微皱了眉头,软泥怪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克星般惊恐地收回了手掌,转而撕开那道分不清楚是不是口器的裂缝,用颤抖着的语气断断续续地乞求起来——   “ma,ma……吃……”   吃了我吧。   池昱知道它想表达什么,并且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也在同步地大呼:   【吃了它吧,吃了它吧!这样你的能力就能回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秒,池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魔怔。   他瞳中的高光晃动了两下,最后聚焦在软泥怪的身上。   喉结上下滚动,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嘴角,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有点想吃……怎么回事?   是因为这种叫他吃掉自己的怪物见得太多,让他的san值掉得太低了吗?所以才在现在面对着见过无数次的场面时,真的产生了要把它们吃掉的想法。   “呼,呼……”他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他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从这种怪异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但他感受到了自己不断颤抖的指尖,以及嘴角那不经意间淌出来的津液,他内心对于吃掉怪物的渴望似乎到达了某种他未曾设想过的顶点。   池昱瞪大眼睛,混乱了思绪,慢慢在软泥怪那散发着恶臭的躯体前蹲下了身。   只不过在他的意识要被这种吞掉怪物的贪欲所完全掠夺之前,他那已经与人类接近的身体却让他产生了一些“正常”的生理反应。   “……呕!”池昱忽然干哕,随着那阵从胃里拼命翻腾上来的恶心,他的神智也陡然清明。   反应过来自己不正常的少年惊恐地瘫坐在原地,连嘴角难堪的唾液都忘记要擦去,只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慢慢融化消散的软泥怪不敢动弹。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怪物的诱惑下真的产生吃掉它们的想法,但……   这种跟稀屎一样的东西到底是要怎么吃得进去啊! 第83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6)   趁着软泥怪还未彻底消失之前, 池昱赶紧动身去往里世界的神堂进行探索。   与他设想中的一样,表里世界的副本环境乃至于时间线都有着极大的差别。   因为刚才还空无一物的神堂里,此刻居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分布在神堂的两侧, 乍一看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浑身焦黑, 四肢的手指与脚趾蜷缩着, 但依然诡异地保持着站立状态,面目狰狞地瞪向同一个位置。   而在神堂的正中央,还有一群同样的焦尸匍匐出跪地的姿态, 他们围拢成一圈, 双手拼命地向上抬起, 好似在贪婪地渴求着什么。   一个身材高瘦的女性正被焦尸围在当中,那人戴着已经被烧到分不清材质与颜色的巨型耳环和鼻环, 她也同样高抬起自己干枯的手臂, 手掌呈托举状,即使大火让她面目全非,也无法掩盖她眼底迫切的期待。   看上去那些跪在地上的家伙,正是在乞求得到她手中之物的垂怜。   莫非这里能拿到什么特殊的通关道具?   池昱心下困惑, 便忍着这些尸体上散发出的焦臭味大步上前, 但当他拽过女人的手腕时,却发现她的手掌里根本空无一物, 毫无他想象中会有的符箓或是关键物品。   ……奇了怪了。   此处是神堂,地上与两侧的焦尸看上去也显然是这里所供奉之物的信徒。   再看这女人的打扮, 不管是衣物还是饰品, 风格都极为特殊与诡异, 加上她被众人围拢起来的情景, 池昱猜测, 当时极有可能是她正在进行什么东西的“传教”。   如果只是普通的宣传发言,她没有必要在两手空空的状态下做出托举姿态,底下那些“信徒”更不应该露出如此贪婪的神情,争先恐后地想要触碰她的双手。   以此见得,女人的手中肯定是放有【东西】的。   但至于这【东西】是已经被其他玩家取走,还是这被烧焦的女人正作为某个机关而存在,等待着能有人把【钥匙】给放上去,池昱不得而知。   破损的神堂大门被外头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啪啪作响,瘫在门口无法动弹的软泥怪已经彻底腐烂。   它的身体犹如被蒸熟的肉中淌出的肥油,化作了一团团浓稠的浆水,很快就被地面吸收了进去,只留下同霉菌似的斑驳漆黑还留在原处散发着青烟。   眼看着里世界也要因此转换,池昱忽然想到了那只被他从婴儿房里带出来的纸娃娃。   遂像是碰运气般的,他将这与自己几分相像的纸娃娃摆上了女人的手掌,让这本就叫人欲言又止的构图到达了一种诡异画面的巅峰。   女人手托婴孩,脚下是狰狞着表情、流着口水肆意向接近他们的信徒,宛若一群来自于地狱的恶鬼,嘶吼着要将那个孩子拖入深渊。   但就在池昱头皮发麻地想要收回自己的娃娃时,那些完全变成了焦炭的“人”竟忽然一个个地尖叫了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恶鬼,他是个恶鬼!”   他们拼命抽动着因灼烧过后而完全僵硬的躯体,身上焦黑脆弱的皮肉一个劲地往下掉落,但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崩溃地撕扯着脸上干涩的皮层,执着地咆哮着——   “他是恶鬼!”   狂吼着的焦尸群忽然从原地起身,就连两侧本来还只是看着女人的那些也直勾勾地向池昱投来了目光。   他们身上唯一青白的眼球紧紧盯着少年的面庞,如一场燃烧不尽的怒火要将他彻底吞噬。   “杀了他,杀了他!”   “……”   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这种几乎要被恶鬼拖入地狱的压迫感让池昱在一声声的怒吼中不断地后退,直到背脊贴上神堂坚硬的墙壁。   寒冷化作恐惧从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在这堆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的尸体手中时,软泥怪的最后一团组织在风中化灰消散。   焦黑尸体的手掌即将掐住少年的脖颈之前,一缕白光忽然自上而下刺破了猩红,将这个本该密闭可怖的世界照亮了一隅。   细碎的光点落入池昱的眸中,骤然缩小了他墨黑的瞳孔,尸体的动作也同步地僵硬在了原地。   接着那道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里世界的景物都在这阵动荡下慢慢消散,转化为了原先空无一物的荒地与神堂,彼时那站在空地上,还保持着被人掐住姿势的少年终于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怪物死得很“及时”,他回到表世界了,这才幸免于难……   刚才被女人托在掌心的纸娃娃忽然“扑通”一声掉落在地,掀起了一片小小的灰土。   能感觉到这东西可能是之后任务里不可缺少的道具,池昱忍着恐惧将它重新拾了起来,纸娃娃的身上并没有破损的迹象,但它的面颊被“人”按下了一个刺目的血手印。   不大不小的一个红点,没有指纹,但是指腹的形状,刚好卡在它的眼尾,如娃娃眼中渗出的血液般,分外渗人。   为什么呢……纸娃娃是以自己的形象来设计的不是吗?可那些“人”却说他是恶鬼,说他这个与神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类,是恶鬼……   池昱坐在神堂外破败的小台阶上,屈起膝盖,支着下颌,望着天边朦胧的月色沉思了许久。   就在他脚边昏迷过去的刘佩宇发出了两声呜咽,他像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在一阵抽搐后猛然睁开了双眼,大汗淋漓地从地上坐起了身。   在见到池昱就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时,男人面色泛着白,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那个怪物呢?还有你没事吧……?”   小少年心事重重,面对刘佩宇的关心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没事,我很好。”   见池昱确实没受什么伤,刘佩宇缓了两口气,转而坐在了池昱的身边。   但他低头又见到了地面上软泥怪留下的痕迹,便忽然想到在自己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这个手无寸铁看上去绝对不可能打过怪物的少年,似乎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直接震慑了怪物,就连旁边围观的他都因为承受不住那种冲击而昏迷了过去。   但在这种没有任何神明帮助的副本里,会使用特殊能力是完全不合理的。   刘佩宇吞了口唾沫,心下好奇,只是回头看见池昱清冷无言的侧脸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头颤了颤,不自禁地将那些欲言又止的问话给彻底吞了回去。   真奇怪啊,在面对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干净少年时,他居然连最普通的质疑都不敢提出。   >>>   池昱怀疑那口只要靠近就会提示怪物在巡逻的井有问题,就算不能下去,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可以在附近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但当他循着公路找到之前的那间平房时,却发现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井口的痕迹。   只剩下了一头干瘦的牛,它以完全不会行动的姿态静默矗立在食槽旁,用无神的双眼幽幽看着门口的方向。   “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这里发生过空间转换了。”池昱抿唇,感觉有些烦躁。   这里的空间变化毫无规律与逻辑,而从现在怪物出现的频率来看,里世界转换的次数越来越多,如果他再不快点找到随机出现的符箓,恐怕到时候回到表世界都很艰难了。   “快看,池昱,房子里面的结构也变了!”一旁的刘佩宇推开了平房的大门,朝着里头兴奋道。   看来空间转换能带来的唯一好处是,他们说不定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只要反复开门就能检查到整个小镇的房子。   ……   此刻大抵凌晨时分,天边黑云翻滚,白芒隐隐若现,晨曦的色彩正在慢慢渲染这片大地。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屋内,跨过那张早就被踩到看不出颜色的地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桌子精致的美食。   刘佩宇辛苦奔逃了一个晚上,此刻又是接近早餐的时间点,他的肚子马上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见池昱还像之前一样对进食没有兴趣,他便索性自己一拉长凳在桌边坐下,一边兴奋地搓着手掌,一边在开动前还不忘好心问一句,“这里有什么你喜欢吃的菜色不?我会给你多留点的!”   池昱闻言,无奈地回头看他,“不用……”   这里的摆设与其他镇民的住所同样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在进入厨房前,那张钉在门上的挂历吸引了池昱的注目。   长方形的挂历尺寸颇大,几乎能够抵得上小半块门板,但真正记录日期的数字却很小,大部分都是留白区域,唯有一张怪异的画作,几乎占据了整本挂历的上半部分。   池昱不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东西,早在那栋楼房里,他就见到了一模一样的挂历,只不过那上面的画作被人用红色马克笔涂抹掉了。   难道这玩意儿还是镇子里批发的?   池昱好奇地掀开其中一页,随意扫了一眼,他发现这本挂历被爱护得还算不错,完全没有涂涂改改的痕迹,并且很快的,他的目光就落在画上的内容里无法移开了。   全图主色调为红色的画作中央是一头长相怪异的牛,它生着四只眼睛,倒三角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画面的正前方,好像正透过这本挂历的纸张与池昱对视。   少年吞了口唾沫,目光下移。   有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婴孩正蜷缩在四眼牛被剖开的腹腔里,黏稠的血液以及没有剃掉的碎肉就贴附在牛的肋骨上,让池昱光是看到图片都脑补出了那股在现场飘散着的恶臭与血腥味。   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这图片画的多猎奇,而是他忽然发现了摆放在日历旁的香台。   几根没有被烧完的香火插在里头,看上去是屋子的主人在供奉这本与神明完全搭不上边的挂历。   可这一不是神像,而不像是什么值得信奉的东西,谁会好端端地拿香火去供着?   还是说有什么古怪的教派,让这里的镇民全都普遍认为……婴孩是从四眼牛的肚子里诞生的吗? 第84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7)   感到了一阵恶寒, 池昱慌忙从厨房里退了出去。   他满脑子都是那张涂色与构图都无比诡异的画作以及挂历旁供奉着的香火,根本没有心思继续往里探索。   遂以出去透透气为由,他将还在大口炫饭的刘佩宇丢在了客厅, 自己则去了平房后的院子。   虽说夜间的空气冰冷稀薄,温度也低得叫人直起疙瘩, 但总比待在那种满是尘土与香灰的屋子里头要好。   不过池昱没休息几分钟,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院子里那栋一直被他忽视掉的小房子。   与平房差不多高度的房屋,光从外观来看面积大抵只有七八个平方,并且还建立在院子的角落, 看上去之前是用来当做仓库使用的。   他抱着好奇的心态拧开了没有上锁的门把, 而在他下意识地用手臂盖住鼻子, 试图来抵挡仓库的霉味与灰尘时,他却发现眼前的景象跟储物室几乎没有半点关系。   “这里也发生空间转换了么……”池昱蹙眉, 从那扇与内屋风格截然不同的大门钻了进去。   比起他想象中的小地方, 空间的转换似乎形成了一片不受原房屋面积束缚的区域,即外面看着大概只有几个平大小的区域,进去后却发现里头居然别有洞天。   但想想这一路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大家都碰过,池昱也不再纠结这些。   房间内部被整理得非常干净, 头顶的钨丝灯泡亮着昏暗的光, 照亮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门边是一张书桌,暗绿色的玻璃板上没有灰尘, 底下还夹着几张黑白的照片,两个笔筒摆放在书桌的一角, 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支水笔与铅笔搁置在里头。   房间的左侧是装饰柜, 有一口小巧的金鱼缸摆放在上, 几条大红金鱼在水中漂浮着, 但从它们一直停留在原地连尾巴都不摆动的情况来看, 它们大抵和那些院子里“死去”的动物一样,处于静止状态。   门对面是一方板框,小镇的全景被颜色清晰地打印成纸质地图挂在正中央,从上头涂涂改改的痕迹来看,这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个性子严谨,且非常在乎小镇建设的官员。   池昱踏过门槛进入了房间,他第一个看到的是那本挂在门框上的挂历,与之前完全一样的画面让少年本就因怀疑而晃动的瞳孔愈加收缩。   看来这里还真是每家每户都在供奉着这本挂历。   婴儿从四眼牛的肚子里诞生?物种都不同的两个东西,到底是要如何做到?又是哪个脑袋出问题的变态能够提出这种假设?   池昱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将目光转去了那本由房屋主人摊开在书桌上的笔记本。   内页不算太多的笔记本在经过各种插入便签以及反复翻阅后,纸张变得膨胀扭曲,光是一动不动地展开在光线下,就给人一种里头记录了很多东西的厚实感。   池昱随意翻看了两页,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地霸占了纸张,写的虽多,但大体内容与池昱所猜测的大差不差。   这里确实是某个官员的办公室不错,整本笔记都是他在规划要如何让小镇接近城市化,又要如何繁荣这里的经济,使得镇民们过上好日子。   笔记本专门用一页白纸清楚地记录了小镇的每一次翻新与建设内容,从时间到地点,从第一次改造的方案到最后一次要如何施行建设计划,其中整整经历了三十年的时间。   但这种任谁看到都会表扬一句这人尽心尽力的场合,池昱却从他越写越扭曲的文字里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XX21年,3月1日,小镇进行了第一次翻新,所有的镇民都在热烈欢迎工人们的到来。   XX23年,9月5日,小镇的翻新结束,工人们挨家挨户地装修了避雷针,这下我们可以不用担心雷雨季节的到来了。   XX24年,2月3日,小镇的污水处理系统也已经完善,有不少新的镇民入住。   ……   XX37年,4月18日,我想要将小镇继续扩充,虽然不及城市豪华,但经过镇民与各级领导这十几年的努力,小镇的经济发展蒸蒸日上,城建之梦不算遥远。   XX40年,6月6日,有个自称为神使的妇女来到了小镇,我们为祂修建了神堂,太好了,神明!   XX41年,6月6日,永生当然是最好的……修建了火刑台。   XX41年,7月12日,必须快点把井口封起来。   池昱看到这里,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几下。   起初的记录非常正经,池昱几乎都听到了某些红色主义的背景音乐。   但到了后头,那人的字迹变得无比潦草不说,就连记录的内容也与建设毫无关联,甚至还出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词汇——   神明。   自这人记录到那位自称神使的妇女后,这忽然霸占了笔记本主题的“神明”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整个小镇的信仰。   而记录者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非常古怪,记录的内容不如原先的严谨不说,字里行间还总会出现不自然的空格与省略号,让人根本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以及那个只有在里世界中才存在的火刑台,还有表世界里才提醒有怪物的水井……   这两个东西都被记录者提到过,所以可以断定它们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可为什么现在的表世界会没有火刑台呢?   以及之前找到的那张报道了小镇失火的报纸,他们似乎也没有提到任何与火刑台有关的信息,毕竟按理说,这么大一个诡异的平台就被建造在小镇的中央,不可能会被以探索为目的而进入小镇的人给忽视的。   除非他们进入小镇探险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没有火刑台!   那这样又与表里世界同为一个世界观和区域的设定所相悖论了。   “可恶,头好痒,刚长出来的脑子也要烧坏了。”每次一思考太久,池昱就会觉得脑壳发胀。   最后决定休息一下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直没怎么用过的手机,打算把这些对他来说有参考价值的笔记给拍摄下来,以防后期需要的时候可以检查。   毕竟在这种随时都会被怪物盯上的副本里,保护一个能装进口袋的手机,总比保护一本夹了一堆便签的笔记本要来得方便许多。   锁屏在他指腹的触摸下亮起,右上角低电模式的图标幽幽亮着,还剩下80%的电量让池昱顿感安心。   只是在他打开相机之前,他又因强迫症而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上头所有的图标,在发现那个显示网络的图标不是一个大叉时,那种叫他头皮发麻的感觉顿时回来了。   他还在服务区!?这里有信号!   在池昱疯狂的脑内风暴了一阵“这里到底是不是副本”的猜想后,他马上关掉了相册,转而打开了通话按钮,果断地输入了:   110.   我靠,他要报警!   电话在被拨通后,因为信号太差而静默了一段时间,但很快随着那声“嘟嘟”的长音,自己与现实世界还有所联系的狂喜瞬间吞没了池昱。   在之前所有的副本中,只要是池昱携带了手机的,基本都是没有信号的状态,就算是紧急电话也根本拨通不出去。   因为他们身处于神明所创造的新世界,一个完全与现世隔绝的地方。   但现在他却能拨通现实才有的电话,这是不是说明……   “喂,您好,这里是110.”电话在十几秒后就被人接通,来自于女性接线员的声线从对面真实地传来。   池昱眼睛一亮,他指尖颤抖地握住手机,激动道,“喂,你好,请问你们是……”   “喂,请说话?”   来自于对面困惑的询问打断了池昱的问话,很显然,他刚才如此大声的呼唤根本就没有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去。   池昱还以为是信号不好,遂又加大了分贝放慢了语速,再次回应道,“你好!我是被困在副本里的人,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在他都要绝望地放弃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话筒对面传来,似乎有人在小声地说话。   “最近已经接到好多不说话的报警了,是不是那些失踪的人啊?”   “副本吗?我也去过一次,但那里是没信号的啊。”   “那谁会在这种时候给警局打骚扰电话呢……”   那两人的对话在一阵卡顿后就彻底静默了下去,“嘟嘟嘟”的忙音在几秒后传来,显然这里的信号根本无法支撑他与外界联系太久。   甚至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干扰,就算他的电话打出去,别人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池昱挂断手机,坐在那张书桌旁的红木椅上,在一阵让他觉得脱力的疲惫感过后,他感受到的是一阵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狂喜,让他的肩膀都不禁颤抖起来。   “又被那个混蛋给诱导了……”他扶额,捋开了眼前凌乱的发丝,透出了那双同样猩红色的眸。   从那两个警员的谈话就可以得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表世界”,而是一个在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小镇!   或许只有里世界才是神明所创造的东西,一场仅仅只是以小镇的过去为基础,而建造的幻觉。   因为这是一个关于池昱自身秘密的故事,如若不是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事件,那他作为剧中人,也绝对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第85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8)   池昱坐在书桌前沉思, 线索太多,缠绕在一起反而让他理不清楚思绪了。   正琢磨时,仓库的小门忽然被人敲响,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刚吃饱饭的刘佩宇。   他手上提着袋真空压缩的速食品, 像是知道池昱遇到了难题似的, 同他无害地“嘿嘿”笑笑,“我发现你的食欲很差啊,但是肚子吃不饱, 脑细胞可是不够用的。”   小少年愣了一秒, 从刘佩宇的手上接过了那袋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肉类。   从色泽和新鲜度来看, 应该是可以食用的。   “谢谢。”在抬眸对上刘佩宇期待的目光时,他干巴巴地道了谢。   见池昱没有拒绝, 刘佩宇意同他大气地摆了摆手, “你先在这儿吃,我去房子里歇一会儿,趁着附近没怪物巡逻,保证休息也很重要。”   他说罢就走, 大抵是知道池昱不喜欢和别人相处, 只不过在关上门前,刘佩宇又没忍透过门缝去偷看, 在见到那小少年开始撕扯包装袋的开口时,他的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   至少他的队友不会被饿死了。   真空压缩的食物包装袋总是难以打开, 池昱连撕带咬地啃了半天才勉强扯开一个小口。   浓郁的香料与肉类被腌制过后的咸香味扑面而来, 唤起了他久违的食欲。   他简单咬了一口, 发现食物的味道还很鲜美, 从肉质和口感来看, 应该是猪肉,不过毕竟是可以常温下长久保存的肉类,除了表面那层香料好吃以外,里头的嚼劲简直就和木屑一样难以下咽。   他嚼得累了,便左右翻看起包装袋,盯着上头的文字来打发时间。   食物的出产日期是xx20年4月6日,池昱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这竟然就是以现世时间为标准的上个月!   整个包装袋上关于食物的保质期,配料,原产地,这些应该标有的信息一概为空,只有那一条出产日期孤零零地标注在角落。   “简直是神明想刻意留下的线索一样。”池昱将袋子举在灯光下检查,越来越坚信副本的表世界就是现实世界的设想。   不过在他一边嚼着碎肉,一边翻看那本书桌上摊开的笔本时,从不远处的平房里忽然传来了刘佩宇的尖叫——   “啊啊啊!”   没有任何求救的信号,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但他叫得声嘶力竭,甚至带着点扭曲与凄惨,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池昱慌忙从书桌旁站起,连那袋食物都顾不上吃完就转身冲出了仓库,循着刘佩宇的声音往屋子里找。   彼时房间的大门敞开着,沿着老旧的走廊一路飞奔,池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瘫坐在卧房门前,两腿打战,双眼紧紧盯着屋内且脸色惨白的男人。   “怎么了?”池昱大步上前,在向屋子里投去视线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怪物袭击的准备。   可当他到达刘佩宇身边时却发现,屋内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就是一间最简单不过的卧室,除却基本的衣柜与书桌,唯一古怪的只有那面正对着大门口挂在墙上的圆镜,镜子下还横放了一张床底镂空的单人铁架床。   池昱望着镜子倒影中自己也被吓出冷汗的脸,然后无语地看向了脚边还蜷缩着的刘佩宇,“你最好不是被你的脸给吓到的。”   “不是!当然不是!”   男人面色发黑,眼底恐惧完全不减,见池昱还没有发现端倪,比起解释,他选择直接拽着那少年的衣摆将他拖到了地上,让他与自己的视线保持在了同一个水平面。   “你做……!”池昱的叫骂声在刘佩宇伸手指向房间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好像只有蹲在地上才能看到的视线一般,他吞了口唾沫,一点点地转过头,顺着刘佩宇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张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床底下,居然有一团模糊的人影笔挺挺地躺在那里!   他浑身焦黑,四肢蜷曲,皮肤已经溃烂流脓。恶臭的分泌物顺着他干瘪的手臂一路下淌,这黄绿色的脓居然成了他身上唯一不是黑色的部分,尸体的面目也非常狰狞可怖,根本分辨不了他的性别是男是女。   他的眼皮在烈火中被焚毁,让他整颗眼球都暴露在空气中显得怒目圆睁,明明没有眨动或是转动,却给了门口两人一种在被他狠狠瞪视的错觉。   “这,这……”刘佩宇瘫坐在地,吓得说不出话。   而也是在两人眨眼的那一刻,床下焦黑的尸体忽然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面正对着门口的圆镜忽然碎裂。   血色从破损的镜面上汩汩流下,映照出了里头尸体那张扭曲烧焦的面庞。   “这房子里闹鬼啊!!”刘佩宇抱头尖叫,感觉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就连池昱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那具尸体的不对劲。   按照怪物只在里世界才能现形的设定,现在他们身处表世界,它不应该会被两人看见,而从它浑身那已经不能算是与怪物同种的恨意,而是更为恶劣的杀意与怨气的诡异气场来看,这东西或许根本不是怪物,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快点起来,快!”一阵寒意忽然从池昱的背脊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拽刘佩宇的胳膊,试图把这个家伙给带离原地。   但他们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镜子在两人离开的瞬间彻底碎裂,无数红色的气体化作光束从镜面后的深渊飞射而出,将整个世界都强行转换成了里世界的血色。   本来还弥漫在小镇中的迷雾像是被狂风席卷般四下破开,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淹没整个副本的猩红色彩与叫人连呼吸都缓不上来的压迫感。   池昱与刘佩宇跑入客厅的那一刻,周围的环境也随着表里世界的转换一样而出现了改变。   之前所有还摆放着的老旧家具在顷刻间化为了虚无,满地都是焦黑到连形体都看不出来的废墟,无数张画有怪异图案的符箓被张贴在房梁以及承重柱上,好像在努力镇压着什么极其不祥的东西。   难道这家伙就是需要被消灭的恶鬼?   “池昱,池昱……!它来了!”在年龄上明显应该保护池昱的成年男子,此刻被吓得指尖发麻,铁青着脸色抱着旁边少年的胳膊,浑身抖个没完。   纵使再大的恐惧,在池昱面对刘佩宇这张没出息的脸时,也全全转换为了无语。   不过他没来得及说什么,从卧   丽嘉   房里再次传来了诡异的“咚咚声”,像是谁拖着身躯在地上拼命地爬行,离两人越来越近。   那具冤魂不散的焦尸再次出现,它抽搐着四肢爬过满地焦黑的残渣,已经完全充血而发红的眼白一动不动地注目着门口因被画面震慑而没有马上跑出去的两人。   他张开被烧光了嘴唇只剩下牙龈与牙齿的嘴,如同一只被敲碎了控制器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救我,救救我……”   铺天盖地的怨气在那焦尸话音落下的瞬间从它体内喷出,几乎要将整间平房都吞没进去。   两个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跑路,只不过在刘佩宇要打开门时,他拼命地转动把手,而那把被烧焦的金属锁却纹丝不动,将两人毫不留情地堵在了屋子里。   “这是什么《咒怨》剧组啊!门打不开啊!呜呜,我们死定了!”眼看着焦尸又开始迈动四肢往他们的方向诡异爬来,刘佩宇急得原地打转。   “这种时候还纠结门锁做什么!”反倒是看着不太靠谱的池昱把他往旁边一扒拉,旋即飞起一脚就狠狠踹上了门板。   在烈火中早已残破不堪的木门被人一脚就踹了个半人高窟窿出来,门板摇摇欲坠,恐怕再来个一下它都能直接表演原地解体。   “我先出去。”   如此空间已经足够两人逃脱,池昱身形轻巧,先行钻了出去,只是回头要去拽刘佩宇出来时,那个从刚才开始就咋咋呼呼个没完的男人却凭空消失了。   “……”池昱僵硬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错误。   但那扇破门的背后确实谁都没有了,包括刚才还向他们逼近的焦尸也消失不见,只余下连天花板都被熏成黑色的火灾废墟。   难道刘佩宇被怪物拉去里世界了?   不,不对,他现在的环境看上去也正身处于里世界。而且两人一直都在半米范围内待在一起,甚至还是一同被转换进来的,不应该会在表里世界上出现被分开的可能。   停留在原地不是池昱的作风,刘佩宇已经消失不见,而自己又是好不容易才从屋内逃出,他必然不会再往回走,此刻只得调转方向另寻出路。   小镇浸泡在血色的空气之中,到处都是墙皮被烧到焦黑的残破房屋,而当池昱见到小镇中央那座庞大的火刑台时,他确认自己已经身处里世界。   能达成表里世界转换的条件,是需要怪物在自己的周围保持追踪状态一定时间,可池昱打一开始就没收到任何与之有关的系统提示,在里世界里也没有见到怪物的身影,那他现在到底要如何破除这种无解的状态?   池昱先去的地方是那栋矗立于副本入口不远处的楼房,也是他探索过不止两次的地方。   里世界似乎不受空间转换的影响,所有的房屋与陈设都是按照地图最初始的样子来进行排列,只不过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很多东西已经难以辨别。   池昱推门进去的时候,还以为会看到一片被烧成焦炭的废墟,因为他的潜意识已经默认里世界就是这样一片被大火焚烧过的残骸。   但令他意外的是,在这样血色的世界中,这栋令他觉得熟悉的小屋依然保持着他初次进来时的样子,没有分毫被火焰污染过的痕迹。   空气里的霉味来自于木头进水后的腐朽,天花板和地面虽然肮脏,但显然比起那些被烧到连房梁都脱落的房子来说要好得太多。   透过窗口往外望去,与此处仅仅一墙之隔的邻家已经在烈火的侵袭下连房顶都塌陷了下去,两边的房屋也同样没有幸免于难。   可这栋看上去最应该被火焰包围的房子却在无数燃烧着的火团中幸存了下来,甚是诡异。   池昱踏过狭窄的玄关一路向里,比起寻找符箓或是恶鬼,他更在意那幅画着诡异东西的挂历。   它就挂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下方,被红色的记号笔完全糊住了的画面看不太清楚内容,不过池昱又往下翻了两页,果然还是在底下看见了那张“婴儿坐在开膛破腹的四眼牛肚子里”的鬼畜画作。   “这里果然也……”他喃喃自语,又翻身去往二楼,在那里的走廊上也挂着一本相同的挂历,只不过画作同样被记号笔涂坏,挂历边缘还用胶带完全封死,像是故意不让人往下翻看。   当池昱试图扯下胶带去检查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就同写笔记本的那位官员说得一样,在这座小镇上,镇民们肯定有一个特殊的,且只属于他们的“神明”需要供奉。   而这场大火也绝大概率是由这“神明”而起。   但“恶鬼”的设定又是什么呢……是镇民们终于发现神明有问题,所以将祂当做了恶鬼?   不太像,至少从那本笔记上记载的事件,再比对报纸上探索此处的新闻时间来看,镇子在着火前还是坚信着“神明”的。   可恶,快点长出来啊,他的脑子,已经不够他思考了!   哐当!   池昱还在懊恼时,底楼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撞开,让他恍惚间还以为是刘佩宇找了过来。   他抱着犹豫的心态起身,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往底下张望。   穿过客厅的玄关处,有几个人影站在门口摇摇晃晃,他们似乎在大声说话,但传到池昱的耳朵里却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怪响,更像是老旧的碟片在播放时卡了机而发出的尖锐噪音。   池昱本以为这群家伙可能是和他一样不慎掉入里世界的玩家,但出于安全起见,他一直躲藏在二楼的拐角处没有露面,只透过台阶与天花板的缝隙鬼鬼祟祟地看。   虽然他不知道副本中其他玩家的名字与身份,但到底是在神明讲规则时共同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对于他们的容貌,池昱应该还有点印象。   只是在他拼命探头试图再多看到一些的时候,那几团黑影忽然攒动了两下,旋即有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诡异地明明隔着许远的距离,却在池昱的耳边响了起来——   “我看到他了。”   那是近乎于冷漠的声线,比起机器人好歹还有些起伏的语气,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出自于那些纸扎人用糨糊涂出来的嘴。   池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用这些东西来形容这一幕,但在他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他脑袋里就只剩下了自己被“鬼”给盯上了的恐惧。   下一秒,在他完全没有暴露过行踪的状态下,那几团黑影居然迅速且准确地靠近了过来!   他们穿着好像上个世纪残留下来的破旧衣物,五官被一堆模糊的黑影遮挡起来,池昱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与容貌。   他们移动的速度也异常迅速,且没有任何的脚步声,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这些人的双脚根本没有触碰到地面,而是以一种漂浮的姿态在向他飞来!   池昱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听话地一阵阵往外冒,这种被恐惧所支配的感觉就像当初的墓地副本,那些玩家在试图以自己的能力打败根本看不见血条的竹节虫怪物一样。   他不可能会是这种“物体”的对手!   他想转身逃跑,但身后只有一条走廊与一间卧室,池昱根本无路可退,而彼时这群黑乎乎的家伙已经站在了楼梯底下。   越是接近他们,这群人的面目就越是模糊,仿佛有一团马赛克糊在他们的脸上,不允许池昱看清。   他们逐个上楼,用根本就没有的双脚摆动着空荡荡的裤腿,在没有脚步声的静谧氛围下,诡异的像是张在风中被吹着跑的纸。   血红色的空气涌动在几人的身侧,池昱恍惚间听到了谁在大哭,像是婴儿凄厉的哭喊,又像是野猫发.春时的嚎叫,带来一阵让人心跳都要静止的恐惧。   刺骨的冰冷猛然拽住了池昱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都往楼梯下用力地拖。   “放开我!”他惊恐万分,但仍不忘记要挣扎,只不过这点微乎其微的抵抗根本不足以让对方松手。   池昱被人连拖带拽地拉出楼房,沿着空无一人的公路直直向小镇中央的方向带。   过程中他被人从后头拽着双手,脑袋也被用力地往下压着,想逃也逃不了,更无法去辨别那些黑影的身份。   但渐渐的,周围嘈杂的声音变多了,拽着他的黑影也像是分裂了一般,出现了无数个类似的身形,但衣服穿得各不相同,甚至有男有女。   他们站在公路的两侧,被雾气遮挡的脸上没有容貌,但能看到大张着的嘴,他们似乎在叫骂什么,并且手指用力地指着池昱的方向,宛若在对某个即将上刑场的罪犯进行口诛笔伐地声讨。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几人的脚步最后停驻在小镇中央的火刑台前,池昱的膝窝被人从后头狠狠踹了一脚,叫他登时就因重心不稳而扑倒在了地上。   束缚在他手腕的双手不知何时变成了粗糙的麻绳,脚踝也被人套上了难以行动的沉重铁链。   当池昱以难堪的姿态匍匐在地的那一刻,他两侧淡栗色的长发因重力而堪堪垂落了下来,在他的鼻尖留下了一丝与他自身不太适配的淡淡香味。   “放开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他忽然觉得惊惧,便以一个无法动弹的磕头姿势,闭着眼睛同那些黑影大声叫嚷起来。   但在他吼声出来的那一刻,池昱也马上僵住了神情。   如果他刚才没有听错,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似乎是女声?   “怎么回事……”他再次喃喃自语,可那温和且尖细的声线显然属于另一个与他性格完全不同的女性。   他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睡梦中听到过几次,但他记不起来是谁。   难道他现在正处于某些幻境中?毕竟神明的能力可没有把自己变成其他人的模样这一说。   就在池昱精神恍惚间,有人提着他背后的衣物将他拽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了平台上那根孤零零的柱子前。   “喂,你们到底是谁……!”   他还想挣扎,但变为了女性的自己力量更加薄弱,几乎没动弹两下就被人用麻绳紧紧捆在了柱子上。   那些黑影不再搭理他,只是沉默地在他的脚下堆积木柴,一捆接着一捆,浓稠的液体劈头盖脸地向他浇灌而下,冰凉的淋了少年满身,将他脚下的木柴也一并浸湿,刺鼻的气味让池昱几近眩晕。   是汽油。   而此刻,他的耳朵忽然一痛,等这阵怪异的感觉过去后,他终于听清楚了台下那群密密麻麻的黑影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是恶鬼的母亲!!处死她!!”   “烧死她!!她居然敢生出反抗神明的孩子!”   “不可饶恕!!恶鬼的母亲也是恶鬼!”   恶鬼的母亲?   这是他现在扮演的身份吗?难道这个女人和副本的boss是母子关系?   “我的孩子才是神明的选择,有什么委屈,你就去地狱里找和你一样的孤魂野鬼发泄吧。”   大脑混乱间,有女人阴冷的声线嗤笑着响起,即使黑影糊着她的面庞,池昱也依然能感受到她狠戾残酷的注目。   但他来不及质问她在说些什么,一根被点燃的木棍忽然丢进了他脚下的柴火。   少年的瞳孔骤然缩到最小,大火在触碰到汽油的瞬间爆燃开直冲天际的烈火,几乎要剥落他皮层的剧痛无比清晰地传达入神经,让已经坚信这一切都是幻觉的池昱再次产生了动摇。   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眼睛被浓烟熏到酸痛无比几近失明,手脚也因燃烧而不自然地卷曲,可因为被捆绑住四肢,他连抚摸自己被烧毁躯体的资格都没有。   他曾经历过数次死亡,被人捅死,从高空坠落摔死,要么就是被人爆头而死,可从来都没有一种……是像今天这么痛的。   好像要把他的灵魂都焚烧成灰烬一样,生生撕裂着他的皮肉与身躯。   如果是幻觉的话,拜托神明……让他快点醒来吧。   他就要死了,要被活活烧死了,和这个可悲却又无比让他怀念的女人一样。 第86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9)   意识从混沌的黑暗中陡然抽离, 池昱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拼命喘气,犹如一条从陆地上挣扎回水中的游鱼,等到那阵叫他心悸的窒息感终于消散后, 他的视野才慢慢清明起来。   “唔……唔唔!!”在池昱摸清现状之前,一瓶矿泉水忽然自上而下堵住了他的嘴巴。   甘甜的清水不由分说地灌入他的喉咙与鼻腔, 让他在缓解了干涩之余又有种在空气里溺水的悲痛。   见他虹膜都开始上翻了, 那瓶水的主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收走了瓶子,转而用一张毫无愧怍之意的漂亮面庞同他冷淡道,“好点没有?”   像是在观察他的脸色般, 少女与他的距离极近, 栗色的发丝垂落在池昱的脸颊, 带来些让他心底刺挠不已的酥痒。   他从地上猛地坐起,胡乱地用袖口擦去了脸上沾到的水渍, 在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普通的民房时, 池昱怔了怔,如梦初醒似的看向了旁边的谭新蕾,“你救了我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谭新蕾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但见池昱的眼神完全处于茫然, 她还是好心地动了动目光,往下看去。   池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道移动视线, 最后在自己的手里发现了一张深黄色的符箓。   用赤红毛笔画上古怪文字的符纸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而从那些泛了水痕的模糊字迹以及他冷汗涔涔的掌心来看, 这张符箓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里了。   “你晕倒在小镇中央的废墟堆里,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 ”谭新蕾说着, 又用两指夹着与池昱同款的符箓举在半空中甩了甩, “用这个。”   看着自己衣襟上因被谭新蕾强行灌水而浸透的大片水痕,池昱根本不打算怀疑那家伙拯救自己的过程,也不想打听自己昏厥在那里的画面有多么的狼狈。   他只是有点稀奇,因为谭新蕾居然能这么快的找到符箓。   “就是这东西把我从幻觉里拉出来的么……”池昱摊开掌心,望着这张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的符箓。   被镇民们唾弃的不安与彷徨,被绑上火刑架时的绝望与无力,以及被大火焚尽时的愤怒与不甘,真实到让池昱现在回想起来都会下意识地打颤,甚至想要抱头痛哭。   他明明不认识那个女人,却真情实感地在即将死去的那一刻与她产生了共鸣。   “副本里可能不止表里两个世界。除却那些我们常见到的怪物,还有怨鬼,虽然听上去大差不差,但这两方之间还是有点区别的。”池昱是能交流情报的人,谭新蕾并不在乎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他。   就在刚才,整个小镇的玩家似乎都被拉入了“里世界”,那里红雾漫天,不见光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大火焚烧过一般,但他们却意外地没有见到怪物。   最后是谭新蕾在小镇中央发现了池昱的身影,并用她在探索中找到的符箓将他扯离了那片幻境。   而在那之后,这种“里世界”的状态也解除了,在没有消灭过任何怪物的情况下。   “这座小镇里有很深的怨念,和怪物不一样。”出人意料的,池昱认同了她的猜想。   经历过火刑的少年比谭新蕾有着更加刻骨的疼痛与记忆。   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那群“冤魂”想要让他看到些什么关于小镇的过去,甚至只限于他。   简单来说,如果怪物是神明所创建的副本里的东西,那么“冤魂”就是一个由表世界自带的,不受神明牵制的存在。   它们会将玩家毫无征兆地拖入与表里世界完全无关的第三个空间。   “符箓是我在平房里找到的,表里世界都没有,只有那些冤魂创造出来的第三空间才会有,并且遍地都是。”   谭新蕾稍微回忆了一下,大概就是在小镇忽然被莫名的红雾包围后,那些在她眼中本来没有价值的屋子里却诡异地出现了烧焦的痕迹,大量的符箓被张贴在墙面或是房梁上,像是曾经的主人在试图镇压某些恶鬼。   “每家每户基本上都会自带一些符箓,藏在他们的床头柜里或是床底下,就算找不到也可以直接撕墙上的,”谭新蕾发表了自己的强盗宣言,见池昱还在垂眸思考,她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数量很多,可以说是取之不尽,但未必是好事。”   谭新蕾说得没错,倘若符箓只有一张,那说明恶鬼只需要达到某些特定的条件就可以直接消灭,不算太难。   但现在一下给了这么多的符箓,可见恶鬼也不会那么容易对付了,说不定还需要像绝对防御站的副本那样,来上一场旷世对决。   从各方各面来看,这个小镇的原住民必然知道一些关于恶鬼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家家户户都配有符箓。   而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在知道这副本为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情况下,先摸清楚关于小镇的背景故事。   “池昱——!!”少年思忖间,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谁欣喜万分的呼声。   池昱错愕地抬头,就见到刚才在平房内与自己分散了的刘佩宇正向他的位置狂奔过来,男人眼角的泪花就算隔着许远,也能借着月的反光清晰地看到水色。   “哦,忘记说了,”见池昱瞠目结舌,谭新蕾看着那仍在奔跑过来的家伙默默道,“我能发现你,是因为那家伙给我带路的。”   天知道刘佩宇找到她的时候哭得有多凄惨,性子本就胆小的他好不容易在小镇的中央找到了昏倒的池昱,可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唤醒自己的队友。   眼看着池昱的神色越来越痛苦,走投无路的他便再次鼓起勇气到处寻找救援,最后找到了在附近寻找出路的谭新蕾。   “你运气挺好,明明性格这么古怪,实力也一般,却能遇到这么多愿意真心对你的朋友。”谭新蕾眯起眼睛恶劣地嗤笑。   池昱也听不出这话到底是揶揄还是挖苦。   但她说的确实没错,这其中甚至包括谭新蕾自己,都是在他有难的时候会愿意无条件出手帮助他的。   “看,我又收集了很多符箓!”两人小声私聊间,刘佩宇已经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手中抓着一大把皱巴巴的符箓,显然是从那些平房的墙面上一张张撕下来的。   他眯起眼睛,在另两人无言地注目下,将这把符纸平等地分成了三堆,然后递给了池昱与谭新蕾一人一把,笑道,“只要我们一起行动,肯定够用!”   比起池昱的犹豫不决,谭新蕾在收人东西时向来是爽快到不可思议的,“谢了,如果身上不带些符箓,可能很容易就又会被那些冤魂给拖进未知的第三空间了。”   “是呀,我都不能想象在被怪物追逐的过程中,又被冤魂盯上而拖入第三空间,到时候里世界又要强制转换,这么多世界挤在一起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刘佩宇用力点了点头。   “你还真能想的,把我cpu都烧了。”池昱无语地睨他一眼,但心底对刘佩宇的帮助还是感谢的。   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场被大火焚烧的幻境中,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在刘佩宇笑眯眯的注视下将符箓塞进了口袋,只是在池昱整理好外套准备再次出发时,他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那个,刘佩宇,”他眸子里的光点黯了黯,有些欲言又止,但见对方一脸单纯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他便继续道,“这符箓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他问的不是“在什么地方”而是“在什么时候”。   同样察觉到问题的谭新蕾蹙眉,但她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双手抱臂向刘佩宇投去了迟疑的眼神。   “就是刚才啊,池昱昏迷的时候,”男人眨了眨眼睛,不懂这两个人为何要问这些,只是像自证般的坚定道,“你知道这些符箓对于一个根本不敢独自探索的玩家来说有多难得到吗,不可能有假!”   池昱:“……”   与其说符箓是假的,倒不如说……第三空间的状态早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而符箓又只在这种空间里才会有。   那么刘佩宇刚才拿来符箓的时候,显然已经转换为表世界了。   不过也不排除是刘佩宇早就拿好的,毕竟小镇的面积还挺大,路程确实费时间。   彼时浓雾已经散去,空间重新回到了表世界的状态,三个人便打算先从周边开始探索。   谭新蕾孤狼惯了,彼时对池昱也没像副本刚开始时那么在意,遂她一人先行离开了队伍,打算沿着公路两旁的平房独自搜查。   而刘佩宇胆小,肯定是要跟着别人一起活动的,这点从池昱与他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晓得了。   想想当时他那个光头队友性格如此炸裂,刘佩宇却不惜挨打也还要和他组队,可见这人确实是没有队友就会死的类型。   ……   在里世界中完全被烧成焦炭的地方,表世界里却建起了全新的楼房,且两个世界的装修风格差别颇大,在时间上有所跨度基本算是实锤。   池昱选择了离火刑台最近的那栋新房进行探索,因为每次他路过这儿时都只在乎中央的废墟或是平台,对于周遭的房子从来都没有仔细瞧过。   楼房只有两层高,外围的墙漆略微泛黄,但与里世界那样的残垣破烂相比,这里的设施要来得崭新许多。   此处并没有附带院子,所以池昱直接拧开了正门的把手。   当光线照亮屋内走廊的那一刻,比起他想象中可能会相对温馨的陈设,映入池昱眼帘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客厅。   不,那是用“毛坯房”来称呼都不算过分的房子。   整个屋内不仅没有家具,甚至连墙面和地板都是光秃秃的水泥面,根本就没有任何装修过的痕迹。   而随着他步伐的深入,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焦味在空气中慢慢渗透开来,指引着他进入了最西侧的卧房。   在经过一片已经有裂痕的水泥地后,就在房间的最角落,地面忽然呈现出了一片诡异的焦黑,一口不见底的大洞安静地镶嵌在墙角与地板的缝隙下,如深渊般召唤着池昱进入。   刘佩宇与池昱是分开行动的,表世界白日的阳光给予了他些许勇气,让他敢于独自探索,但也仅仅只是在池昱隔壁的房子。   彼时那口漆黑的大洞直白地敞开在池昱的面前,霉味与焦味纠缠成簇,大团大团地掠夺着他鼻息间还算干净的空气,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回想起之前那口因被“神像”阻拦而没能继续探索完的地道,池昱深知这镇子地下所包含的秘密恐怕要远比地面还多,他自然不会就此离开。   趁着刘佩宇还没发现,他再次动用神明的力量,在指尖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   使用力量就会消耗精力的设定让他不敢太过放肆,到时候晕倒在那种氧气稀薄的地底可就不划算了。   ……   摇曳的火光幽幽照亮了洞底的世界。   地面距离洞口大概七八米高,没有台阶可供行走,但不知从哪里生长出来的爬山虎遍布了洞里的墙面,让池昱可以通过攀爬枝条轻松到达地底。   脚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踩上了一团诡异的柔软,伴随着浅滩的水声荡漾,池昱的裤脚溅到了些许泥点。   他松开那些过于坚韧的爬山虎,低头借着光线去看脚边。   只见一层混合着液体的淤泥平铺在洞穴下不太宽敞的走道上,一路延伸去了他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深处。   也是此时池昱才注意到,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味,而两侧的墙面上,除了肆意生长的爬山虎,还有大片大片几乎要将墙体给吞噬的苔藓。   甚至还有部分草本植物也从他脚边泥土的缝隙间艰难地钻出,盛开着新绿色彩的叶片。   有些奇怪……   撇去洞穴是如何形成的不说,这个入口显然是因为被火焰灼烧才会塌陷出来的。   虽然不知火源到底从何而起,但这里的空间如此窄小还是最接近烈火的地方,在地面破损之前,洞穴内必然会像被闷在点燃了火的石窑中一样,连空气都会被加热到足以将活人蒸熟的温度。   所以那些植物又怎么可能会像现在一样,拥有如此强劲的生命气息?   还有他踩一脚上去就能渗水的淤泥,莫非这里还有地下水在附近吗?   “继续探索。”   为了打消自己胡思乱想的顾虑,池昱喃喃自语一句,借着指尖弱小的火光向深处走去。   走道颇窄,横宽至多两米,池昱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不远处的水声滴答作响,似乎是从头顶由泥土组成的“天花板”里渗透下来的。   淤泥不知混合了什么植物的分泌液,黏糊糊的在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你已被怪物锁定。】   他正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可能见过的画面,系统的提示音却忽然在他脑内响起。   池昱:“……”   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每次在他探索这种狭小地道的时候追踪他啊?   彼时另两个队友都不在附近,池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   他身上有神明的能力,说不定能和怪物打上几个回合,而他的身体对于这里的熟悉感,又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不想就此回去的欲望。   沿着地道里唯一的通路,池昱小心翼翼地前进,脚下的淤泥在他的践踏中发出宛若尸块被踩烂的怪响,那些不知根源的暗紫色光也从周围如会活动的生命体般向他压迫过来,让池昱渐渐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顺。   是因为太深入地下所以缺氧了吗……而且火焰燃烧也需要耗费氧气。   但现在没有火,他根本没办法辨别方向,更何况还是被怪物追逐的状态下。   大抵又往前跑了几分钟后,他的脚步因到达洞穴尽头而停下,在这里是一处比之前要宽阔许多的不规则形圆环空间。   虽说有另一条路扩展出去,但它连接的是池昱之前过来的道路侧边,等同于一个“9”字型的环形通道,本质上来说还是死路。   而在池昱摸清楚这条路的形势后,周围的环境忽然开始燃烧脱落又随风散开,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刺目的红再次吞噬他所有的视野,将他拽入了已经算是熟悉的里世界。   咔,咔——   不见光亮的通道另一头传来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怪声,池昱站在环形通道的中央,一个不管怪物从哪里来,他都可以快速绕到另一头的位置。   如果他不能精神控制或是打败对方,那也可以直接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洞口,至少不会死在这种阴间地方还不被人发现。   只是在那东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之前,从黑暗中先传来的是它诡异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   犹如恐怖片中女鬼索命般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像是野猫半夜发.春时堪比婴儿的大声啼哭。   那一阵阵叫他头皮发麻的哭喊不间断地从通道内传来,激起了少年一身的鸡皮疙瘩。   因为比哭声更让他觉得渗人的,是他确认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在曾几何时的一场模糊的梦境中,他在同样狭窄的洞穴里听到了类似的哭声,那时候的他循着声源的方向魔怔似的去找,然后在黑暗的尽头处看到了一团——   浑身像球体般折叠扭曲的怪物,它的四肢呈不规则的圆形包裹着不知是何结构的大脑与脖颈,发紫的面庞从肢体的缝隙间狰狞地透出,同样血红的双目紧紧盯着池昱的模样。   完全一样的画面在里世界的地底诡异重现,池昱感觉自己体内流淌着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难道对他来说仅仅只是梦境的东西,实质上一直都是真正发生过的吗!?   那个湿滑又逼仄的通道,不见天日的圆形洞口,四周涌动的黑泥,成千上万欲要将他淹没的怪物……   “呼,呼……”不行,呼吸不上来了。   他下意识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许久未得到修剪的尖利指甲狠狠刺破了脖颈上的皮肉。   温热的黏稠顺着少年的指节汩汩淌下,在衣襟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花簇,但这种刺痛依然无法缓解他的应激反应。   熟悉的怪物用腹部摩擦着地面向他爬来,弯折的手掌从另一侧支着它球形的身躯,挂在头顶的脚趾也因用力而悬空抽动起来,亦如它躁动不已的恨意与杀心。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这是池昱第一次听到和生物母一样清晰的吐字,那看似行动艰难的怪物却有着同人类奔跑起来一样的移动速度。   池昱的大脑完全混沌,但他身体的本能让他转身迈开双腿,朝着怪物追来的另一侧通道飞奔过去。   他要活下来,他要活下来!   如果死在这家伙的手上,就算是神明也没有办法让他复活的!!   他内心的声音如此尖叫着,并且那种要连他的理智都吞噬掉的恐惧也向他证明着这份毫无根据的猜测。   他甚至连精神控制的尝试都放弃了。   因为他知道,这种等级的怪物与它几乎满溢而出的欲念,根本不是他可以轻易掌控的。   他完全放弃了绕道与怪物纠缠的想法,只在狭长的通道里快步地奔跑,根本不敢停下一秒自己的脚步。   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回到洞穴的出口!   不管是找到刘佩宇还是谭新蕾,只要能帮他离开这噩梦一样的里世界,是谁都行!!   咕噜噜……   他奔跑间,有什么液体爆沸的黏稠声响在他耳边翻滚起来,一波接着一波,让池昱的双腿愈加无法停下。   而就在他经过通道拐角的那一刻,沸腾的水声暴涨到了极致。   无数双焦黑的胳膊从两侧看似坚硬的泥壁中破土而出,不断地向池昱的方向做着抓握的动作。   那一双双勾着手背的爪子如水母游动时的裙边,抽搐着,扭曲着,掉落着皮肤上被烧焦的碎块,根本就不停歇地向他拼命伸来。   他甚至听到了它们的哭泣声。   【是你杀了我们!!】   【你烧毁了我们的家园!!】   【恶鬼,恶鬼!!】   “啊……”池昱的面色惨白,从来都不了解真正恐惧的他,也只有在死到临头或是怪物忽然跳出来吓他的那一刻才会惊叫出声。   现在,他克制不了自己因畏惧而不断晃动的瞳孔,抑制不住自己就算在狂奔也依然发着抖的双腿,甚至管不住他的吸气与吐气。   他好像要死了,要被那些焦黑的手一道拖入阿鼻地狱,被剪断舌头,油锅煎炸,烈火焚烧,直至偿还所有他欠下的罪孽!   他不知道自己在头脑混乱间到底跑了多久,但渐渐的他能看到除了他手中火焰以外的光了。   它们穿透了房屋的玻璃窗户,落在了洞穴的入口又自他的头顶洋洋洒洒地落下。   “救命啊——!”   在池昱的精神濒临崩溃的那一刻,又是一个人的惨叫从他的头顶传来,陡然清醒了他混沌的理智。   是刘佩宇!?   在这种时候出现的第二个人无疑是池昱生命中那道最灿烂的光,即使他什么都不做。   不过这家伙似乎很少会带来什么让他能觉得高兴的好消息——   “池昱!还好见到你了!我真的救命,后面有两个蜘蛛怪在追我!”   池昱:“……”   谢谢你,san值好像慢慢回复了,但杀意提升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30 21:20:10~2023-07-01 15: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缡墨.中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0)   “我刚才在屋子里探索, 谁知道忽然被怪物给盯上了,逃跑的时候又光顾着回头看,没注意房间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个洞, 这才掉进来了……”   “想不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呜呜!”   “池昱,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佩宇被怪物追得满头大汗,嘴唇都发了白, 结果见到池昱时还能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求他帮忙, 也不知道他的心态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池昱想当然是不会理他的。   他的身后是疾步追来的扭曲怪物, 洞口上又是刘佩宇带来的两个怪物在虎视眈眈。   痛恨自己这个吊车尾的队友之余,池昱也挺感谢他, 因为他带来的怪物是蜘蛛怪。   已经熟练运用精神控制的他无需再发出羞耻的口令就能让蜘蛛怪直视自己, 不过那种连同大脑都要被掀开的钝痛却依然叫刘佩宇无法承受。   “我去,我的头怎么突然好……”那个“痛”字都没来得及被他吐出来,刘佩宇已经两眼一翻,就这么软趴趴地在池昱面前晕倒了过去。   眸中与神明相同色彩的猩红散去, 池昱朝洞口那两只已经不再带有敌意的蜘蛛怪勾了勾手指。   “嘎嘎……”   它们发出如快板敲击时的怪异叫声, 驱动枯瘦的肢节,沿着陡峭的泥壁轻松进入了洞底, 而此时那只狰狞的怪物已经到达了池昱的身后。   无需少年多言,在感受到对方敌意的那一刻, 默认自己与池昱是同伴的蜘蛛怪已经抢先发起了攻击。   洞底空间本就狭窄, 光是一只蜘蛛怪就能堵住几乎整条通道, 虽说它肢节间空隙挺大, 但仅仅只是方便了另一只蜘蛛怪从中“见缝插针”。   巨掌从半空狠狠拍下, 那团圆球移动速度虽快,但无奈蜘蛛怪攻击笼罩的范围太大,就算它拼命往后滚动闪避,也依然被另一只守株待兔的蜘蛛怪从侧边狠狠拍了个正着。   直面接受这一拍击,怪物的身体都陷入了脚下软烂的淤泥,带着不知名毒液的泥点飞溅在它的眼睛,让它登时因剧痛而大声哀嚎起来。   “呜呜,呜呜——”   但它的声音真的很怪,比起震耳欲聋的咆哮震慑,它更像是女人凄惨的哭喊,同人类无比相似,叫池昱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怪物缠打间,天花板上的碎屑不间断地落下,地面亦随之大力晃动,池昱的视野随着它们不断变化的形体与位置而产生了幻影,颇有种自己在看某些怪物片的既视感。   圆球怪物对于池昱来说足够强大,但在面对体型与实力都足以碾压它的蜘蛛怪来说却显得有些无力。   不出几个回合,刚才还能对池昱龇牙咧嘴的巨兽已经半身被淤泥淹没,只露出扭曲在腿间的那颗头颅,一边哭一边幽怨地望着那从始至终都站在旁边同没事人一样围观的池昱。   【救救我,救救我吧……】   它蠕动着灰白色的嘴唇,眼眶满是紫红色的泪水,不过看着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蜘蛛怪目眦欲裂,傀儡似的僵硬口器中不断滴出带有腐蚀性的唾液,看上去似乎正期待着能把眼前这团肉质绝对厚实的家伙给吞吃进去。   只不过在它们的利齿即将刺穿它的头颅前,身后却有个声音淡淡响起,“停下吧。”   那人说话的音量不算太大,甚至轻到可以被人随意忽视。   但两只蜘蛛怪却像是接到了什么绝对不能违抗的指令般,纷纷紧张地停下了动作,任那些腐蚀液堪堪滴在淤泥中。   知道它们喜欢得到夸奖,池昱伸手,在它们两个的脑袋上各自轻揉了一把,浅浅笑道,“乖孩子。”   “嘎嘎……”   蜘蛛怪们给予了毫无意义的回复,但从它们不断颤动着的肢体动作来看,应该是在为这简单的夸赞而感到狂喜。   彼时池昱再将目光转向刚才还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圆球怪物,它已然换了副嘴脸,只用怯懦却也无比渴望的眼神望着向自己靠近的他。   【吃了我吧,妈妈……】   它也和之前所有的怪物一样,用着难得清晰的口齿,向池昱诉说着它的诉求与欲念。   这似乎是所有怪物都拥有的愿望,包括眼前那两只蜘蛛怪,就算它们不会说话,也会在自己临死前,拼命地挪到池昱的脚边,恳求他将它们吞噬。   此刻刘佩宇已经陷入昏迷,而两只蜘蛛怪又能护他周全,让他试试吃掉这只怪物也未尝不可?   【妈妈……】   它还在乞求他,用着神明口中对祂来说神圣到几乎不敢触及的称呼。   “……”望着面前容貌狰狞且四肢扭曲的怪物,池昱滚动了喉结,诡异地吞下了一口唾沫。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真的想要吃掉它们的冲动,早在无数种怪物的无数次请求中,他早已动了把它们拆吃入腹,品尝它们滋味的怪异想法。   但比起怪物之间那种纯属本能的进食行为,池昱感觉这种冲动更像是——   一个母亲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而迫不及待地要将它拥入怀中,甚至恨不得融入自己的骨血中去。   圆球的怪物在少年迟疑间抽动了躯体,它将胳膊从已经完全扭曲的结构中抽出,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池昱的面前。   即将被吞噬掉的兴奋让它粗黑的手指在不停地战栗,犹如一场还未开始就到达了顶峰的狂欢。   小少年皱起眉头,他嗅到了空气里那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恶臭,但他还是将唇凑了上去。   只不过在张嘴前,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佩宇。   男人依然昏睡着,毫无要醒来的迹象,而这种自己的怪胎行为不会被其他普通人所看见的安心感给池昱带来了一点勇气。   他闭上眼睛,压下心中那份让他想要呕吐的不适与古怪的渴望,对着怪物的胳膊张口咬了下去。   比起他想象中的坚硬到难以下口,怪物的肉质就像是专门为了被池昱吞吃掉而做准备的一样。   柔软无比,甚至非常轻易地就被他从肌肉群上撕了下来。   黑紫色的浓稠血水顺着怪物的手臂喷涌而出,散发出来的气息几乎让旁边的蜘蛛怪都猩红了眼睛,嘴角的唾液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下乱淌。   怪物的血液是甜的,肉是软绵的,甚至因为它们特殊的体质,连口感都是冰凉的,像是一口咬上了在冰箱里冷藏了一天的软水蜜桃,汁水四溅、鲜甜无比。   只要不睁眼看画面,全靠池昱自己脑补,这种味道他完全可以接受,甚至还上瘾似的想要多吃两口。   但在那种恐怖的食欲上来之前,他的脑海里也一晃而过了某些他曾经看到过,但记忆里却又没有的画面。   是那个在神堂中央做着托举动作的焦黑女性尸体,只是现在记忆中的她有着活人鲜艳的色彩。   她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浑身都瘦到脱形,只余下那双镶嵌在凹陷眼眶里的眼珠子,诡异地瞪到最大,死死盯着自己举起的双手。   在她掌心的中央正静静地躺着一个婴孩,仍未满月的孩子连眼睛都不太能睁开,只不断发出弱小的哭声,像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母亲。   池昱想要看清那个婴孩的容貌,但在他画面中的镜头即将靠近女人的那一刻,随着他最后吞咽的动作,记忆也随之消散。   只留下了他脑海里那短短一瞬的,没有后续的画面。   “……!”池昱猛然睁开眼睛,他的胸膛因惊吓而激烈地起伏着。   怪物们仍在用力地看着他,尤其是那只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口的圆球怪。   它歪曲的面目上逐渐展露出享受的变态表情,见少年的皮肤都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它似乎也完全不在意池昱会因此而嫌弃地将它踢开。   因为它能从少年的眼神里清楚地读到,它的“妈妈”已经上瘾了。   这只怪物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失去的记忆,甚至是他不曾拥有过的能力,都会在他将它吃掉后慢慢恢复,并且仅仅吃这一只是根本不会足够的。   当池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眼里的犹豫与茫然全部消失,只余下了要将这些怪物全部蚕食殆尽的欲念与狂想。   他不由分说地扯过怪物的手臂,赤色如炼狱血池的眼底汹涌着熔岩,随着那口从他唇间呼出的浊气,他再次咬上了怪物的血肉。   清凉甘甜的汁水四溢而出,软嫩的果肉与他的齿尖碰撞缠绵。   它们“咕咚咕咚”地涌入他的喉中,比起被吞噬,更像是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母体里般,拼命往他的身体里钻动。   记忆与力量在慢慢地恢复,少年的眼里亮起了野兽般的凶光。   他似乎就要失控了,在理智蒸发的边缘,沦为与这些烂泥巨兽一样堕落的食肉怪。   他看到了无数的记忆,但无一不是关于这座小镇的。   它的春夏秋冬,它的晴天与阴云,还有那场忽然焚烧起来的大火,带着他的灵魂都一道前往了炼狱的深处。   ……   刘佩宇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依然模糊的双眼,艰难地在黑暗中辨别自己的方位。   朦胧间他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与液体滴落泥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嘈杂却又让他内心无比不安的噪音。   他顿了顿呼吸,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只艰难地抬起脑袋向声源的方向去看。   只见之前还同他一样正常的人类队友,此刻正同野兽般蹲坐在地,满脸是血地啃食着那头对谁来说都长得足够瘆人的怪物。   庞大的蜘蛛怪就矗立在他的身边,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进餐时间”。   少年每一次张口都会露出底下糊满了血水、根本看不见一点白色的尖牙,无数血液拉扯成丝,随着他的嘴角肆意淌下。   就连那双白皙干净的手都落满了碎肉与脏污,此时还一刻不停地撕扯着已经不会再动弹的圆球怪物。   从没有见到过如此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刘佩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以为自己还身处于梦境之中。   极度恐惧状态下的他选择再次紧紧闭上了眼,一边逼迫自己快点睡着,一边耳朵却不自然地扩张着,好像所有的神思都要被那阵诡异的咀嚼声给吸引了去。   好在最后他实在是遭不住这样的画面与氛围的折磨,竟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   刘佩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洞穴的外面了,他躺在那片还有些焦黑的水泥地上,而旁边的池昱正侧目望着玻璃窗外的天空,没有任何的动作。   “……池昱?”回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刘佩宇还有些心有余悸,遂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唤了自己队友的名字。   “什么事?”但池昱回头看他时,还是那份不咸不淡的冷漠脸,衣服也干干净净,毫无吞噬怪物时的那份肮脏与疯狂。   刘佩宇一怔,难道他看到的都是自己梦中的画面?可那种恐惧感也未免太真实了……   “啊,我只是……”但为了防止被人说疑神疑鬼,他赶紧扯了个话题道,“我们摆脱那些怪物了吗?”   池昱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定地侧过了身子,让刘佩宇看到了他身后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柔和阳光。   “你觉得呢?”   “嗯,应该是出来了……”知道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刘佩宇显得有些尴尬。   但明明是可以继续追问池昱到底如何摆脱怪物的场合,他却犹犹豫豫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因为他内心里有个潜意识在告诉他,刚才看到的画面极有可能不是梦境,而是一个他永远都无法触及的禁忌。   “这座小镇不单单只是一个解密副本那么简单,”出人意料的是,池昱主动开了口,他垂下眼帘,目光幽幽望着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指尖,“这里有很多怨气,足以支撑起第三个空间的存在。”   这是之前谭新蕾与池昱所探讨出来的结论,刘佩宇也有所耳闻。   “它们的怨恨凌驾于那些怪物之上,所以在里世界的状态下又遇上第三空间,两者之间就会产生冲突,最后回到表世界。虽然这样说只是我的猜测,而且也不知道你能否理解,但我们就是因此才脱离怪物的追击的。”   池昱说着,回头与一脸茫然的刘佩宇对上了视线。   明显要比他年长了不少的男人坐在地上眨巴眨巴了眼睛,他听得一知半解,但见池昱的神情如此严肃,便大抵能猜到这孩子是在同他解释刚才他们能顺利脱离危险的原因。   仔细想想也是,当初他与池昱刚遇见,他就是灰头土脸被怪物从地道里追出来的。   试想一个能操纵怪物甚至是吃掉怪物的玩家,又何必在单独行动的状态下还要保持被怪物追得满地爬的人设,反正四周又没人看见。   最后刘佩宇重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控制了那两个蜘蛛怪把另一个怪物给打跑了呢!现在想想根本就不切实际嘛,还是直接脱离里世界的状态会更加合理一点!”   池昱:“……”   怎么这家伙光靠胡思乱想也能歪打正着地猜对大半?   唯一猜错的地方是怪物没被打跑,而是被他吃掉了……   “这小镇恐怕也不单单只是普通的闹鬼,”少年定了定神色,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很可能这里之前发生过一场足以烧死所有人的火灾,这才让那群无法超生的冤魂们被永远困在了这里,成为了副本的第三势力。”   从被他吃掉的圆球怪物那里,池昱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   但也只有这些,仅够他验证关于小镇发生了大型火灾的猜测。   “我曾经去过一处地道,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通往更深处的洞口,但因为当时是里世界,怪物袭击了我,我不得不仓惶地逃上地面。”   池昱说的就是自己与刘佩宇第一次碰面的地方,只不过他没有详细描述追逐他的怪物到底是谁。   因为让他进入里世界的关键是那只在附近巡逻的蜘蛛怪,而这化为了怪物的神像似乎并不算在怪物的势力内。   “你的意思是说,那里可能会有线索,或者说是封印恶鬼的地方?!”一听到这些,刘佩宇登时来了精神。   他都不等池昱把话说完,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门外走,看上去对于离开这个副本充满了期待。   “你别急,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再说了,解密类的副本不可能十几天就放你出去的。”小少年颇感无语,还不忘记给那个兴致勃勃的家伙泼一盆冷水。   不过回答他的依然是刘佩宇自信的笑声,“只要我们行动够快,自然可以早些出去,我已经对神明会给予的奖励迫不及待了!”   听到这里,池昱一顿,幽幽问了句,“你是第一次进入副本的玩家吗?”   “是啊,怎么了?”刘佩宇回头与他对视,眼底带着清澈的愚蠢。   池昱闻言没再说话,虽然他早就从刘佩宇的脑回路和很多迷惑行为就能猜出来他的经验并不丰富。   但这都已经是最后一个副本了,还能遇见新玩家,确实新奇。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是神明从未说过这个副本结束后会有奖励,祂只说这些玩家会成为“某人”的陪葬。   池昱之所以没有反驳刘佩宇“通关后会得到奖励”的结论,是因为他觉得神明给予他们的结局应该会另有选择。   如果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把人类玩家全灭,实在是有愧于一个“神”应该有的品格。   不过从这家伙之前做过的种种恶劣事件来看,应该也算不上是【神明】了吧,至少不是个好“神”。   “怎么了吗,你怎么话就说一半的啊,卡得我难受死了。”迟迟得不到池昱的回答,刘佩宇抓心挠肝,连走路的步伐都慢了下来,他总觉得池昱瞒了他什么。   不仅仅是他此刻犹豫不决的表情,就连他浑身那种异于常人的气质,都让刘佩宇在初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就产生了对他身份的无限好奇。   好在对方也不是那种完全不理人的类型。   在见到刘佩宇期待的目光时,他神色顿了顿,旋即认真道,“嗯,我是想说,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您已进入怪物的锁定范围,请尽快摆脱状态,以避免进入里世界。】   池昱话音才落,系统的提示音便准时响起。   但因为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再加上怪物一来就直接锁定,刘佩宇并没有在意——   池昱发现怪物的速度要比系统的提示来得更快。   男人生性胆小,在听到怪物在附近的那一刻便完全慌了神色,他正纠结着该往哪边逃跑,一旁池昱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有可能是刚才那两只追着你的蜘蛛怪,我们要不分头跑吧,这样至少不会被同时堵截在死角被踩扁?”   “啊,可是我一个人也害怕啊!”刘佩宇浑身的寒毛都根根炸开,连头发丝儿都在拒绝单独行动。   可池昱哪里会理解这胆小鬼的苦楚,他只淡然地丢下一句,“快点吧,没时间了,我也收到系统提示了。”   然后转身就跑。   刘佩宇的大脑完全混乱,见池昱都已经跑了许远,他也没时间去顾虑更多,只麻木地按照池昱给他的方案,与那少年相反的方向拼命狂奔。   只是等他都跑出一段距离了,那提前开溜的家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刘佩宇远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他承认他说谎了。   他们能离开里世界,根本不是什么第三个空间的碰撞,而是他在吃完了圆球怪物后,又命令蜘蛛怪退出了会拉他们进入里世界的范围。   而现在只不过是他又控制了蜘蛛怪回来,一个负责把刘佩宇赶走,一个则可以让他保证在里世界的情况下安心独自探索。   当然,池昱从未有过要迫害他人的意思,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   刘佩宇的存在太过于碍事,而他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了。 第88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1)   池昱沿着荒芜的公路一直走, 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寻到了那间后院带有地道的房子。   彼时正处于表世界的状态,洞口没有巨石封锁,他可以随意进入。   洞下通道狭窄无比, 少年将有些繁琐的外套甩脱在地面,矮身再次钻入了这口不知会为他带来何种秘密的地道。   皮肤与石壁摩擦间, 他拼命蜷缩起身体, 艰难地到达洞底的世界,但池昱刚想继续探索,却忽然发现之前的走廊化作了一堵缠满了爬山虎的土墙, 将整个通道都死死封锁。   而他往后去看, 身后仍是一面不见光线透入的泥壁, 唯有他头顶黯黯落下来的光线,为他带来了一丝自己还不算被完全封在地下的安全感。   这突如其来被关在狭小空间里的紧迫让池昱有些窒息,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表世界的状态下, 空间会不定时地进行转换,所以这条地道可能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其他某处的地下世界进行了交替。   “还好我早有准备。”他深呼吸了一口地底混浊的空气,旋即睁开了同神明一般色彩的双眼。   池昱深知在里世界内不会形成空间转换的隐性规则,遂在进入地道之前就勒令蜘蛛怪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身后。   而现在, 正是它显露原形将自己拉入里世界的最佳时刻。   狂风自狭窄的洞口处肆意涌入, 碎石泥土落雨似地往下掉,不出须臾, 系统的提示音便在池昱的耳边与那怪物一道出现。   【您已被怪物锁定,将在15秒后进入里世界。】   刚才还逼仄的空间如火焰般燃烧起来, 遮挡他挡路的泥壁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露出了后头幽深寂静的黑暗长廊。   池昱之前点着的烛火在氧气的缓缓缺失下逐一灭却, 彼时洞口也被巨石堵住, 空气不再流通。   几乎是进入里世界的那一瞬间, 他就感受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的乏力感。   好在那头被他叫来的巨兽不需要呼吸,此刻只乖巧地站在他的身后,悄声无息地注目着走廊的深处。   它似乎已经嗅到了空气中来自于那所神堂的不祥,遂它伏下脑袋凑在池昱的身边,从喉间发出呼噜噜的低吼以示警告。   但这对于铁了心要进入地下二层的池昱来说没什么作用。   生怕氧气会提前耗尽,他的步伐很快,并且也如他所料的,在他的脚步踏入神堂的那一刻,那座已然化作巨型修罗的神像瞬间苏醒。   它睁开面庞上诡异的四眼,宛若来自于地狱的鬼神般,狠狠地注目着门口那两位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池昱这次目标明确,他直接抬手勒令蜘蛛怪去与神像缠打,自己则一秒钟都不舍得浪费地要往神像背后那处神秘的地道钻。   他知道自家这只小怪物并不强大,要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么多种类的怪物中,只有它们才能被自己驯服。   所以他一定要在蜘蛛怪被神像拍死并解除里世界之前,赶紧探索完地下二层的世界,以防被埋在地底连自救都做不到。   毕竟一个人就算有无限复活的属性,但只要他是复活在原地,那将他活埋在地底或是扔入足以被水压挤爆的深海,都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会尝尽痛苦。   此处的地洞比较一层的入口处要稍微宽敞一些,可见外面的洞口是故意挖得那么狭窄的,兴许就是这里的镇民为了防止部分人发现或闯入。   这里面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四眼神像已经从神坛上大步走下,它眼白血红,目眦欲裂,在见到池昱打算进入更深的地底,这在面对人类时如同蔑视着蝼蚁的巨物忽然发疯——   它掀起巨掌,向着池昱的后脑用力拍去,但无奈那只蜘蛛怪对他忠心耿耿,居然直接凑上前来用自己的身躯作为池昱的护盾,硬生生扛下了神像这一掌!   有什么东西在遭受到重击的那一刻彻底碎裂,血液与皮肤的组织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半身已经进入洞口的池昱错愕地望着眼前这好像通了人性的怪物的背影,但很快他又回过了神,急匆匆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往下潜入。   同情怪物就是在作践自己,池昱曾无数次地在心底这么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比起那些人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请求着他的原谅亦或是帮助,他总是更能共情这些连话都不太会说的怪物。   尽管他新学会的三观让池昱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怪物,可他的内心却依然诚实地在这种时刻为怪物而感到悲伤。   ……   从顶上漏了些光亮下来,池昱抬头一看,见到一簇小小的火焰在洞口的边缘燃烧着,这似乎是在刚才的战斗中被蜘蛛怪从蜡台上打落的烛火。   池昱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这张新地图。   地下二层的通道一路无阻,甚至与上一层相差只有两三米的高度。   不过这里的空间并没有一层那么大,它甚至没有走廊或是过渡用的道路,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这里就只有一个房间。   有啪嗒啪嗒宛若柔软的东西掉落在泥面的怪异声响,在黑暗中时不时地幽幽传来。   “怎么还是神堂?”池昱茫然。   既然想要建造上下两层楼,那何故不直接建立在地面上?   光地上塔的外观要比地下室好看不说,在平地造地基肯定要比往下挖坑再固定来得轻松许多吧?   池昱不是很能明白这镇上人民的脑回路,但现在不是他磨磨唧唧思考问题的时候。   他伸出食指,以神明给予的力量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试图照亮这漆黑不见五指的空间。   随着火光雀跃,池昱的眸子也染上了如夏日烂漫烟火的橙红色彩,只不过在他要抬头去检查的那一刻,忽的对上了另一人白花花的眼球!   他双眼只有泛着血丝的眼白,根本不见眼珠在哪,浑身更是焦炭似的漆黑无比,稍微一碰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渣,根本找不出一点能分辨他性别的特色。   一股刺鼻的焦味在池昱视线清晰的那一刻不由分说地钻入他的鼻息,叫他即刻间干呕连连,但他来不及顾及,只拼命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也是这时,他才借着指尖逐渐壮大的火光隐约看到了房间内的陈设。   这里到处都是烧焦的人,就和那间地面上的神堂一样。   他们浑身漆黑,肢体僵硬,但这次并没有争抢的动作,而是整齐地分为两列队伍,一个个毕恭毕敬地跪坐在地,双手合十放在额前,做着在向谁祈祷的动作。   这又是什么传教现场?   光看这些尸体,池昱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见那些跪在地上的家伙都有一副作势抬头往天上看的趋势,池昱便伸出手掌,将火光循着他们的目光一道送了上去。   随着淡红色的光线照亮大堂,另一具不太容易被发现的焦尸在神堂的半空中以倒吊的姿态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剧烈的恶臭味与不断从焦尸体内滚落的蛆虫慢慢掠夺了池昱所有的意识,原来他刚才听到的软物碰撞地面的声响,是因为蛆虫幼体无法在高空保持平衡才掉下来发出的动静。   这具尸体体型庞大,且身躯宽厚,尤其是头颅上那两根被浓烟熏成漆黑的兽角,将它的真身指向了一头被大火焚烧到面目全非的牛。   在所有的焦尸都统一动作的时刻,这头倒挂着的牛必然成了池昱最为感兴趣的东西。   他将燃着火焰的指尖凑上头顶,只见那头四脚被捆绑起来的焦黑黄牛腹部格外肿胀。   它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里正不断地爬进爬出蛆虫与寄生虫,光是看着就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而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活物”待在它的肚子里。   它隔着尸体纤弱的皮层不断地扭动与挣扎,就好像在期待谁能将它从牛的肚子里给“解剖”出来。   “……”如此怪异的画面让池昱瞳孔地震,但他的指尖却不自禁地发了麻,亦如他已经蠢蠢欲动的内心。   池昱谨慎地吞了口唾沫,从口袋里抽出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小刀。   刀刃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如血色般的赤红,而持刀的少年也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在防止那头牛会在爆开肚皮后,把苍蝇的幼虫喷自己一身。   冰冷的刀尖在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下插入了牛的腹部,已经被烤到焦脆的皮层像绽放的花朵般块块开裂,露出底下已经熟透的肌层。   湿滑黏腻的蛆虫不受控制地从那条被扩大的开口处喷涌而出,在地面如液体似的汇聚出了一大滩。   池昱忍住恶心,捂着口鼻继续下刀,随着刀口越划越大,尸体开始产生了不自然的倾斜,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失衡而在牛的肚子里往侧边移动了些许。   当牛腹被剖开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只听“哗啦”一声,一个黑影带着大量的蛆虫从尸体中滚落出来,它直直掉落在地溅飞了一片白乎乎绿油油的幼虫。   “噫!”差点落进池昱嘴里的蛆虫吓得他低呼起来,赶紧一把将它们从身上与脸上抹掉了去。   彼时他再定睛一看,那团躺在蛆虫正当中的东西,居然是一个闷在牛腹中,被炙热高温给生生烫熟的婴孩! 第89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2)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镇子的人……一边在以婴孩的形象作为神明来祭拜, 一边却又把它闷在牛腹里活活烫死?   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是邪.教的献祭仪式?   还是说在他们用这样的方法害死婴孩后,才特意建立了神像以求他怨灵的原谅?   但如果真是池昱所猜测的后者那样, 这婴孩很可能就是副本里需要用符箓消除的最后boss了。   池昱对这类东西懂得不多,但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 婴孩都是这世界上最单纯的存在。   他们是崭新的生命, 对于所有的一切一概不知,他们的心灵干净如洗。如果是善,则是不含一丝杂质的至善, 但如果生来便是恶, 也将是这世上最为恐怖的纯粹恶。   他们就是一张白纸, 只有得到了人或事物的介入,才会产生新的感情分支。   以至于……在这种状态下被害死的婴孩, 也能孕育出这世上最为纯粹的怨恨, 所以它能成为恶鬼boss并不无可能。   蛆虫在他的脚边犹如化开的冰水汩汩涌动,有些甚至会忽然弹跳起来,落在池昱的发间与肌肤上,惊出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生怕里世界会就此消散, 他哆嗦着指尖赶紧从口袋里抽出了那叠谭新蕾交予他的符箓。   黄底红字的符纸在幽暗的火光下摇曳着碎影, 少年迟疑了两秒,旋即下定决心, 将符箓贴在了婴儿尸体的额头正中央。   “……”四周寂静无声,但莫名阴冷下来的空气让池昱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忽的, 几乎完全密闭的空间里, 他指尖的火焰无风自灭, 而当所有光源都散去的那一刻, 刚才还在他手下完全不动弹的婴孩忽然一扭身体, 在池昱的掌心里转成了正脸,旋即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啊啊,呜啊啊……!”   婴孩脸上同焦炭般变得脆硬的皮肤有意无意地划过少年的手掌,在那种过于诡异的锋利触感过后,铺天盖地的恐惧感迎面袭来,吓得池昱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婴孩的哭声无比的尖锐与刺耳,与之同样发狂的还有楼上那只还在和蜘蛛怪缠打的神像。   它的重掌不间断地拍打在地面,连着地下的空间都震动起来,碎石不断从头顶掉落,像是要与底下的婴孩引起共鸣般。   池昱再次点燃指尖的火焰,而当那道温暖的橙光重新填满了这片狭小的空间后,他有些不适应地抬眼,看到的却是一圈黑漆漆的人形将他包围在了中间!   那些刚才还做着跪拜动作的焦尸,竟在光线灭掉的期间里不知不觉地凑到了池昱的周围,诡异地将他团团围住,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动静!   他们有些狰狞地大张着嘴巴,有些伸出双手像是要掠夺什么,有些尸体的手指甚至已经触到了池昱后脑勺的发丝,好像光线再晚一秒亮起,他的脑袋就要被那人给扯去了。   “这群家伙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啊!”就算是池昱这样的人,也难免会在此情此景下感到头皮发麻的恐惧。   他惊呼出声,直接甩掉了手上还捉着的婴孩,推开旁边不知是如何围拢过来的焦尸,没命似的要往上层的空间跑。   很显然,仅仅他一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消灭这只怨鬼,况且他还不确认那个婴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怨鬼。   可当他好不容易触到了那条能回到地下一层的垂直通道底部时,从洞口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让他几近耳鸣的凄惨哀嚎。   那东西似乎尝到了极其剧烈的痛楚,并在用尽全力从喉间挤出那声几乎变调的惨叫后就这么彻底咽了气。   无比熟悉这声音的池昱顿时呆愣在了通道的内部,他瞳孔猛然震颤,连多余的思考都没有的,手脚并用地要往上爬。   随着周围暗红色的环境忽然转变,通道内湿滑的泥土像是忽然被风干了水分般,变得无比坚硬,甚至还干涸出了裂痕。   而刚才还好好在他头顶的洞口也如同卡了BUG的游戏一样,瞬间黑掉了一块,无边的黑暗从上方笼罩下来,将他彻底封死在了这个连空气都不流通的密室里。   我靠。   池昱很少骂脏话,这句话还是杨瑞文被丧尸围堵起来的时候,池昱听他念叨着才偷偷学会的。   他手上的火焰还在徐徐燃烧,但明显因为氧气的断供而显得微弱了不少。   同时在他脚下那条圆形的通道出口下,刚才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已经停止,但取而代之的是有谁拖着身体在地上艰难行走的脚步声。   沓,沓沓,沓——   那甚至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许多许多人,在这个小到一眼就能看见所有角落的空间里,反复地,不停地,徘徊。   现在不应该是表世界吗……   池昱撑开四肢,将自己紧紧卡在通道的内壁,生怕自己会忽然从这个看似隐蔽的洞口里掉出去。   在确认自己已经被固定在通道内后,他才喘着粗气低头,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几米远的地面,耳朵也仔细地听着一切接近自己的动静。   沓沓。   脚步声好像近了,池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的冷汗几乎滑落到鼻尖,随着那个摇晃着的黑影慢慢走到洞口底下,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的容貌。   果然是刚才在里世界中才见过的焦尸!   那些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行动的东西,在表世界里似乎不再受到牵制,他们不断地做着原地徘徊的机械动作,在这不见天日的空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从他们几次三番从池昱的脚下经过,却没有抬头发现他的存在来看,这群焦尸应该在火灾的设定中失去了视力,所以对他手上的光源也不会有所反应。   可为什么他们在表世界里也能自由行动?难道真和他猜想的一样,是因为被烧死的积怨太深,所以才被困在这里成为了不得超生的怨鬼,捣乱其他玩家的副本进度?   那神明对于此事为何又只字不提?   手中的火苗越来越微弱了,四肢也因为强行撑住内壁而变得酸软无力,池昱知道继续待在这里除了掉落洞口被焦尸分食以外,只有窒息而亡这一个结局。   遂他不愿放弃似的又努力往上攀爬了点距离,用手背敲击了两下头顶的黑暗。   有泥土淅淅沥沥地掉落,尘灰飞扬飘进他的双眼,刺痛让池昱瞬间停下了动作。   结合他之前在神堂处看到的洞口场景,可以断定连接地下一二层的应该只是单纯的泥土,实心部分大概一米左右,最顶上盖着的是木板,但可以轻易掀开。   如果他有能耐把这些泥土全部刨开,就能成功回到上层。   现在氧气不足,体力也随时要拉红条,池昱不敢懈怠,在决定好方案后他便将双脚抵在通道内壁,双手像只土拨鼠似的开始没命地乱挖。   指尖穿入泥土,干燥的泥块嵌入了他指甲的缝隙,有些甚至因为池昱的力度没掌握好而生生刺入了他的指甲线,更不要说那些不知何时混入泥土中的碎石木屑,如果不慎挖到便会将他割得鲜血淋漓。   池昱才挖不到几分钟,就因为那十指连心的痛楚而被迫停下了动作,此时就算他不用点燃火光去看,都晓得自己那双在黑暗中黏糊却又肿胀疼痛的双手到底会有多么凄惨。   但更关键的是,他刚才不应该因为觉得痛就停下的,因为身体一旦接受了自己受伤的设定,那股让他感受不到疼痛的肾上腺素就会慢慢停止分泌。   现在再让池昱去挖,他那双轻轻摸一下指甲盖就会剧痛不已的双手恐怕已经做不到了。   而在他产生那种想要先摆烂休息一下的情绪时,祸不单行,他脚下的泥壁因为被用力踩踏太久而光滑了表面,不再具有摩擦力的泥土向下塌陷,让他一个脚滑竟往下掉落了几公分!   “……!”他呼吸一顿,很快就用小臂与手肘的皮肉将自己用力卡在了半道上,可他掉落时发出的动静依然吸引了那些徘徊着的焦尸的注意。   刚才底下混乱的脚步声忽然全部消失,旋即以一种非常诡异的,且无比整齐的步伐,向着洞口的正下方迅速接近。   胳膊上被撕开的皮肉已经鲜血淋漓,疼痛让池昱眼眶都泛出了几滴泪花,但他根本来不及顾及,只一个劲地挪动还算能动的双腿,将自己又往上抬了些距离。   而就在他脚跟离开原地的瞬间,一只焦炭般的手忽然从洞底伸了上来,险些就能拽住池昱的脚踝!   “啊啊啊——”这群连五官都分辨不清楚的焦尸在发现活人的存在后,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这些邪门的东西就像是深陷泥沼的将死之人,他们不断地伸出胳膊,试图从那个半径几乎都没半米的洞穴底部将里头瑟缩着的少年给用力拖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他在这里被焦尸抓住分食,还能再复活吗?可就算能复活,过程一定会非常痛苦吧!?   贴在婴儿额头上的符箓为什么没有作用啊!这些焦尸到底又是怎么来的!他的大脑好乱,已经完全陷入绝境了!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池昱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逐渐缺氧的环境下缓缓停止。   而那些焦尸也像是不愿浪费体力般,只一个个地站在洞口底下,睁着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的最上方,似乎在等待少年落下来的那一刻。   不过就在他的体力也要透支之前,他听到顶上传来一阵怪异的动响,旋即刚才还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忽然透下了一道黯淡,但对池昱来说却足够刺目的光来。   下一秒,刘佩宇惊慌失措的声线从那处响了起来,“池昱!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90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3)   池昱握住了那条从洞口伸下来的胳膊, 随着刘佩宇的发力,早已伤痕累累的少年被他成功拉上了地底一层。   洞底的焦尸不再像刚才那般撕心裂肺地嚎叫,只是睁着双狠戾的眼睛, 透过这条不过几米的通道用力地望着顶上的两人。   “你怎么来了……”   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被泥块撕开了口子,小少年瘫坐在地上, 疼得龇牙咧嘴, 但无疑刘佩宇的出现让他惊喜万分。   “我被怪物追着一路逃,最后被逼进了这条地道里……”   刘佩宇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被怪物追逐的窘态,那始终都处于隐形状态的怪物像是要故意戏弄他一般, 无论他往那边跑都会提示怪物在与他接近, 最后叫走投无路的他头脑一热钻进了地道。   彼时怪物与他的距离只剩下仅仅五米, 这种它已经在洞口等着守株待兔的恐惧让刘佩宇再次迈动双腿奔跑起来。   他沿着地道唯一的方向跑了许久,直到在尽头处的神堂里被怪物彻底锁定。   “你知道吗, 表里世界一转换, 我就看到了一个巨恐怖的大家伙,它竟然踩着另一只蜘蛛怪的脑袋要把它杀了!”   刘佩宇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显然那些留在他脑海里的画面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窒息。   当他的视野被血色侵染的瞬间, 一直追逐着他的蜘蛛怪在里世界暴露了原型, 但比之更为恐怖的,是那个忽然出现的, 几乎要与神堂的空间一般高大的巨神像。   它头上四眼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 青筋暴起, 那曾经足以虐杀任何玩家的蜘蛛怪被它用力踩在脚下, 此刻奄奄一息, 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嘎嘎——!”   刘佩宇身后的巨兽瞬间暴怒, 它伏下身子,如弹簧般跳到神像的头部,它黏糊糊的肢节狠狠缠住敌人的躯体,旋即撕开巨口拼命撕咬。   神像竟一时半会抵挡不住这般不讲道理的攻击,它身形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两步,此刻被他脚掌钳制着的蜘蛛怪也挣脱了出来,拖着那副残破不堪的身躯与同伴合作进攻。   “你是不知道那两个蜘蛛怪有多凶残,它们身体都被神像的手掌捏碎了,牙齿还狠狠咬着它的脖子不肯松开!”   刘佩宇激动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谁看了都会热血沸腾的怪物大战,不过池昱已经无心再听。   他大概能猜到在自己被困住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追逐刘佩宇的蜘蛛怪是他派出去的东西,在感受到了身为“主人”的池昱有危险后,才故意把刘佩宇赶来这里帮助他。   “神像是真的强,四条胳膊分工合作,两手合力撕一只蜘蛛怪,把那个坚硬的大虫愣是扯得四分五裂!”   池昱:“喔,喔……那真是太酷啦。”   他一边敷衍着这位心智不成熟的三十岁成年队友,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本来还算整洁的神堂此刻凌乱一片,泥土与废墟落得满地都是,就连那座神坛都浮夸地倾倒下来摔成了粉末,可见刚才神像与蜘蛛怪间发生了一场旷世恶战。   从这儿什么都没留下的情况来看,两者应该是同归于尽了。   但奇怪的是,池昱的视野里所能看到的一切依然是暗沉的赤红色,石墙上也到处是被烧焦的痕迹,可见他们现在依然身处里世界。   既然怪物都已经死了,他们为何还会被困在这里无法出去?   “池昱,你在听吗,真的很精彩啊,我跟你……”   “先别说话,我们现在很危险,赶紧出去!”   刘佩宇兴奋的语气被池昱拦停在了喉间,小少年顾不及身上还流血不止的伤口,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刘佩宇连拖带拽地往走廊外带。   并且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看到洞口外隐隐透进来的光线时到达了顶峰。   按照里世界的设定,这处地道是被塌陷的巨石给掩盖住的,当时池昱差点被闷死在这里,最后献祭了可怜的蜘蛛怪才得以逃脱。   但现在同样身处里世界,为什么那块巨石却不翼而飞?   “我们很有可能被怪物盯上了。”只不过是因为两人才与蜘蛛怪打过照面,所以才没能马上反应过来,这里还有第四个怪物的存在。   抱着自己或许能够依靠精神控制来躲过一劫的想法,先从洞口探头出去的人是池昱,但令他意外的是,外头并没有任何怪物的踪影。   此时站在洞内的刘佩宇又同他大声道,“池昱,你下来,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做吧,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来保护我!”   听到【保护】二字,这从来都只是按照本能行事的少年忽然一愣,然后他低头,与底下满脸担忧的刘佩宇对上了视线。   对啊,他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保护别人的想法了?   因为担心刘佩宇会被怪物杀掉,所以明明连他自己也很害怕,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个出去,甚至就连去单独探索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想,不带上队友是为了不让他们陷入险境。   他茫然间,小镇上空忽地刮起一阵寒风,被吹乱的发丝遮挡了他的视野,与此同时有人从公路的对面匆匆跑过,巨型的竹节虫怪物就紧紧贴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如一只虎视眈眈的壁虎,飞速爬动着向玩家发起追击。   “……”原来是附近有怪物在锁定其他玩家,才会把他们也一道拉入了里世界。   池昱虽然有了同理心,但不代表他会圣母到连路边不认识的玩家都出手相救,遂此刻更在乎刘佩宇的他翻身爬上了地面,然后伸手将底下攀爬还有些困难的队友给拉了上来。   见里世界的空间在那玩家跑远后的没多久就开始消散,两人瘫坐在能被太阳照耀到的空地上,因忽然的放松而拼命喘着粗气。   “已经快要在副本里待满一个月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刘佩宇掏出自己那几乎看不见电量条的手机,他绝望地看了一眼锁屏,连桌面都没敢解锁进去,生怕他的手机会忽然关机。   “你以为我们自己的世界还会剩下几个活人啊?”池昱惯例泼人冷水。   不过在眼角余光瞥见刘佩宇的手机上也显示有信号格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前所有的副本都是在一个与现世完全无关的新空间内进行,虽然这次的小镇表世界与现实连通,但除了那由怨鬼所造出的第三空间以外,神明做到的仅仅只是在不毁坏小镇的情况下,转换了屋子的地形。   而大部分会造成【破坏建筑】或是【伤害玩家】的内容,基本只会出现在由神明所打造的里世界。   所以问题来了。   既然祂的力量如此强大,都能够锁住这些“不听话”的怪物,甚至创造全新的世界与规则,那神明为何不直接在他们真实的世界大闹一番?   既然祂的性格如此恶劣,当然是直接毁坏现世要来得更爽吧?   祂完全没有必要再创造一个与现实完全隔离的新副本?   综上所述,撇去神明仅仅只是意识体所以神力不算强大的可能性,池昱合理怀疑在真实世界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牵制着祂,甚至让祂完全无法介入现世……以至于只能将人们拉进副本进行游戏。   “你看,那里有个信号塔!”少年思绪混乱间,刘佩宇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高塔兴奋起来。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平日里掩盖了半空的浓雾不知何时散开了去,露出了那座矗立于小镇西侧,头顶装置着信号接收设备的高台。   这过于眼熟的建筑让池昱一下想起了之前中心城的那座广播台,只不过小镇里的并没有那么高,甚至也没有广播作用,它仅仅只是一个扩大小镇信号的增幅装置罢了。   但这对于只要有信号就能看到希望的池昱来说,完全足够了。   他拿出手机,望着上头仅有的一丝电量,旋即握拳攥住,如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要去那里看看!”   他说罢,没等刘佩宇反应过来的,只拼命迈开步伐沿着公路往西侧跑,生怕自己会不小心被拖入里世界,从而错失这难得可以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他要上网!   现在互联网的信息这么发达,可以网上冲浪就找到的答案,他没必要在这小镇里一边探索,一边被怪暴打的琢磨半天吧?   第三个空间的出现似乎彻底清空了小镇里由神明所散出的浓雾。   池昱沿着公路指引的方向一路直跑,不出须臾便到达了信号塔的底部,而彼时的刘佩宇还在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吭哧吭哧追着,看上去短暂时间内不会打扰自己了。   手机上的信号难能可贵地回到了两格的状态,虽然上网还是有点卡顿,但对池昱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找了个信号图标不会频频跳红的角落,然后保持一个动作蹲坐在地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举动的一分一毫都会导致信号源丢失。   兴许是手机的电量太低,已经不够池昱折腾更久,除了打开网页的速度无比缓慢以外,他连点开应用软件都需要卡顿上许久。   以至于当搜索框的输入法跳出来时,池昱甚至都兴奋到指尖发抖,反复输入了几次才找到了正确的文字。   他不知道这座小镇叫什么名字,不过他记住了几条探索中看到过的线索。   XX30年,大火,神堂,探险家,以及那个报纸上被副标题加粗写到的人名,蒋裕民。   许多关键词被池昱一股脑地输入进了网站,不过最后为他提供重要信息的果然还是这个确切的人名。   蒋余幸似乎是小镇的镇长。   网页搜索的第一条发布于两年前,池昱定了定心神,认真地往下读。   这是一位当时去小镇探险的冒险家记录下的文字,通篇内容都是在叙述小镇被烧焦后的惨相,不过到了后半部分忽然就开始带货卖自己的背包,让池昱登时无语地关掉了浏览页。   有没有搞错,现在没人整顿这些营.销号的吗!亏他还看得这么认真!   池昱一连往下翻了好几页,他发现大部分只要是时间线较近的内容,记录的都是关于这座小镇因为闹鬼而吸引他人去探险的传闻。   他根本找不到关于小镇更加贴切和深入的介绍。   不过想想也是,这小镇是快百年前的遗址,那时候连互联网都没有,更不要说会有人将东西记录在网上。   最后他一连点开了好几个网站,终是在一个看似古怪的域名网址下找到了一张关于当时小镇的照片。   有些模糊的黑白画面中,小镇呈现的是与表世界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图中的房屋是成片凌乱的矮房,几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盖着木板与石块,但看上去仅仅只是做防雨用。街边几个妇女挎着篮子笑得阳光灿烂,似乎因为第一次见到照相机而感到新奇。   在见到照片上的建筑物时,池昱有些错愕地缩了缩瞳孔。   他从没有见过这些房子,但它们排列的方式……确确实实与里世界中那堆被烧焦的屋子是一致的。   果然,里世界所处的时间线要比表世界更早!不过要比报纸上的稍晚一些,因为它们都被焚毁了。   报纸上的文字在照片中显示得并不清晰,池昱能勉强看到一些。   大概就是几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火灾,所有的房屋都在一夜之间化为焦炭,而蒋裕民作为镇长,他所有想要让镇子繁华发展的计划也连同他本人一起随着这场大火燃烧殆尽。   因为无法调查出大火的原因,小镇就这么荒废了一段时日,后来因为人口膨胀问题,政府才重新出面,打算将这片被遗忘的小镇重新建设起来。   新镇长上任的第一天,他规划了一系列的重建方案,没多久就有工程队应征进镇整修。   那时候国家的一切都发展迅速,小镇也很快以新的面貌向外界开放,召集想要入住新房的百姓来当镇民,随着布告一传十十传百地发出,所有的未来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就在准备迎接新住客的那一阵子,只有新镇长一人居住着的小镇忽然莫名大火,从中央楼房处爆发出来的火势直冲天际,滚滚燃烧,几乎如海啸般趁着大风吞噬了整座小镇。   好在那晚新镇长做了个被人掐住脖子要他滚出去的噩梦,这才在大火将他烧成干尸之前惊醒过来,匆匆逃离了出去。   至今都没人明白,根本无人居住的楼房是要如何失火?   那之后小镇又重新翻修了几次,但每次都是以一场大火作为结局来告终。   甚至还有人请了专门人员前来贴符做法,但每每这些人才进镇门,就被那堆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鬼哭狼嚎给吓得退了回去,惨白着脸色连连惊呼,“治不了,治不了,这镇子要不得了!”   那之后小镇最后进行了一次翻修,甚至还在承重柱的水泥里混入了符箓作为镇压,但依然没什么作用,在重复燃起的大火过后,这座镇子也作为灵异地点被彻底废弃了。   网页的文字在记录到这里时就已经结束了,或许可以合并那张他们在副本里找到的报纸一起来看,因为报导中探险队进入小镇的时间,刚好就是小镇翻新又再焚毁后的不久,算是落实了小镇闹鬼的这一设定。   网页的文章底下也有几个匿名网友进行了评论,其中池昱比较赞成的那人说的是:   【冤有头,债有主,“憎恨”让怨灵存在于世,不把憎恨的根源剔除,就算用多少张符箓也没用,它们的怒火会永远焚烧着小镇。】   这句话给了池昱一点灵感,也让他更加确信,在小镇真实的故事被他挖掘出来之前,符箓是无法消灭最终的恶鬼的。   因为怨恨并没有被剔除。   所以第三个空间的形成原因,应该可以笃定是那些冤魂干的了吧……而神明无法对他们有所作为,是因为牵制祂的存在就是怨鬼?   池昱坐在信号塔的角落里,皱着眉头细细地琢磨,而就在他得出这一   丽嘉   结论的瞬间,他手机的电量彻底放空。   滋——   随着一阵叫他手腕发麻的震动,忽然黑下来的屏幕倒映出了少年略显惊讶的面庞,但很快的,又是一道白光闪现,刚才还因没电而关机的屏幕再次亮起。   与他模样几乎如出一辙的Q版形象慢慢浮现在了白屏的中央,它眨着眼睛,反复变化着左右的方向,试图做些俏皮可爱的动作。   「叮叮叮,这里是小池的特别消息哟!」   池昱:“……”   你最好去死一死。   从那个混蛋阴阳怪气的笑声,以及做作无比的行为,池昱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他甚至还马上反应了过来,神明自称的“小池”是祂自己。   因为他的真名是“池欲”来的,由神明为他取的。   不过在他要咒骂两句“你又要来做什么”之前,是神明用着他的脸,在手机里同他掐着眼睑吐着舌头,恶劣地做了个嘲讽满满的鬼脸。   并且就在下一秒,祂脸上所有的笑容消失,明明还是同池昱一样看着人畜无害的面庞,却从眼底透着一股叫人背脊一阵阵发寒的威压与恐吓。   「不愧是我看中的躯壳,你真的很聪明。」   「但我还是温柔地警告你一下。少钻副本的空子,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祂说到这里,整个屏幕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映照出池昱那张与神明一模一样,表情却截然不同的惨白面庞。   总是笑眯眯的家伙忽然生气起来,可真是恐怖如斯。   不过这种警告对于性子也与祂百般相像的池昱来说,顶多是持续一两分钟的耳边风。   首先可以猜想的是,这些死于火灾的怨鬼应该惧怕明火,或是说,它们对火焰有一种特别的执着。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衣间掏出了谭新蕾与刘佩宇分享给他的符箓。   这是他们从第三空间里带出来的东西,也是唯一一个与表世界有所联系的存在。   或许池昱只需稍加利用,就可以简单地进入第三空间,以此寻找其他两个世界所不曾拥有的道具。   “那么接下来……”少年的目光越过高塔的玻璃窗户,看到了不远处正向这儿走来的刘佩宇,以及另一方向的公路上,那正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给追得连滚带爬的其他玩家。   他需要先找到一只怪物,让它赶走相对碍事的队友,然后单独进入第三空间,以探寻真相。 第91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4)   注意看, 这个男人叫小刘,他刚艰辛地追上同伴小池的步伐来到信号塔,就忽然被里世界的怪物锁定成了目标。   抬头又见到队友小池叫他快点逃跑, 慌不择路的小刘只得朝着完全相反的公路狂奔而去。   而另一侧刚才还在被怪物追逐的玩家小美,此刻正茫然地站在空无一物的大街上, 不解自己到底是如何解除了被怪物盯上的里世界状态。   ……   一切“麻烦”都被解决, 见刘佩宇的背影也已经跑远,池昱离开了信号塔,站在那条荒芜的公路上, 用指尖的火焰点燃了谭新蕾给予他的符纸。   这是唯一一个与第三空间有所关联的物品。   符箓褶皱的边缘随着火焰而慢慢熔化, 在池昱以为它会平静地燃烧到最后时, 一阵烈火却忽然自符纸剩下的部分爆燃!   池昱下意识地往后仰起了脑袋,但依然避不开那阵直冲往上的高温。   他的双眼在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难以形容的酸涩感逼得他眼泪直流, 连手上的符箓也顾不得去看。   等到他终于可以接受这种痛楚,而一边狂流眼泪一边艰辛地睁开双眼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双穿着皮革长靴的脚。   他瞳孔缩了缩,紧张地抬头去看。   是个青年男人, 那人一身轻简的运动装, 背后还挂了个登山包,几张与池昱同款的符箓被他双手紧紧攥着, 此刻正站在原地慌张地寻找着什么。   就以一个尴尬姿势跪趴在男人面前的小少年几乎抬手就能捉住他的裤管,但对方却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 似乎根本就看不见他。   “真奇怪啊, 这里怎么会没路了呢?”他将符箓放进口袋, 另一只手诡异地举在半空, 明明什么都没有拿, 但青年的双眼却一直牢牢地盯在那处,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是因为他还没进入第三空间,所以理所当然地看不到那里面的物品吗?那眼前这个男人又算是什么情况?被留存在小镇记忆里的幻觉重现?   看他的样貌似乎是来小镇探索的冒险家……   见青年已经开始行动,池昱没有多想,赶紧循着他的步伐跟上前去。   两人现在正处于荒芜一人的公路上,虽然周遭为表世界的状态,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第三空间的影响,这里的一切都像虚幻的影子般扭曲变形,如同夏季高温下在不远处翻滚着的热浪。   “啊!找到了!”   忽的,青年的脚步在公路的半当中停了下来,听他欣喜的语气,池昱还以为附近有什么值得被他记录的线索。   可他放眼望去,周遭空无一物,别说什么有用的东西,这里只有几棵在火灾中已经化为了焦炭的死树。   就在他怀疑是不是公路地底存在着他还未发现的地下空间时,那人忽然将手中池昱看不见的东西放进了背包,旋即做了一个两手抬起向前抓握,双腿也一上一下屈起的怪异动作。   这是在干什么?   池昱好奇地伸手,朝着青年面前看似只有空气的地方用力握了一把,但那空无一物的虚空触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确实就是普通的空气。   “好黑,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还挺深的。”青年说话时总会下意识地低头,看上去正在通过衣襟上的传呼机与队友通话。   但这次他说完后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以一种有些头痛的表情看着脚下近在咫尺的平地。   并且在他保持着俯瞰状态并继续做出类似攀爬的动作后,池昱能大概反应过来,这个青年所处的环境与他所看到的画面显然是截然不同的。   池昱所在的表世界与现世有所关联,就算没有发生过空间转换,也是在小镇原有的基础上进行过大幅度翻新的。   所以极有可能这条看似普通的公路,在几十年前这位探险者的眼里,还拥有一条通往地下空间的通道。   探险者的幻影在原地攀爬,但从他越来越紧张的神色以及不断震颤的瞳孔来看,他才下到地下七八米的位置,就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对他而言极其恐怖的东西。   刚才还抱着对未知事物的兴奋的男人忽然煞白了脸色,他额头冷汗如瀑,赶紧一扭脑袋开始抬头向上。   虽然在池昱的眼中他只是在原地做着爬行的动作,但从他肢体的趋向来看,这人似乎放弃了继续深入地底,并且在他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他连休息都没有的,疯狂迈开了自己的双腿向着公路前方飞奔起来。   池昱被他的举措吓了一跳,赶紧跟上青年的身后。   “不可能!这里下不去的,下面那些东西……已经超出我对于人类的认知了啊!”那人一边跑,一边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将那枚通讯器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的语气因为奔跑而显得有些混乱,但依然无法掩盖他因恐惧而变调的声线。   通讯器对面的声音池昱并听不见,但能从那个青年歇斯底里的语气里发现,他对于刚才所看到的地底世界产生了极大的排斥与不安——   “不可能!它们会吃了我的!你们别过来,你们……!!”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戛然而止,旋即整个人都像是被谁拽住了脚踝一般诡异地向前扑倒,在地面上摔出了一段距离。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他顾不及膝盖上那块因为摩擦而翘起的肉,只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池昱的身后。   大抵是因为他的情绪表达太过于激烈,让小少年明知道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要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一眼。   空旷无人的公路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喧嚣狂风,分不清是白昼还是极夜的天空下,有一团模糊的透明影子在空气中蠕动着轮廓,正向着这里徐徐靠近。   池昱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听到了青年发颤的呼吸,也感受到了自己因恐惧而发麻的指尖。   他眯起眼睛,兴许是受到了第三空间幻觉的影响,此刻他能艰难地看到一点点那东西的模样。   它生了双不符合牛头的羊角,四肢也同牲畜般弯折起来,脚掌呈蹄状,几乎让池昱立刻就联想到了那只在游轮上与他捉迷藏的家伙。   怪物似乎也无法看见池昱,但它的行动依然随着故事线的回忆进展而继续。   在青年冒险家恐惧的惊呼声中,它迈开双腿,从原先的缓慢到了快步向他靠近——   “救命啊!不要……你们快救救我啊!!”   在青年对着传呼机拼命求救的同时,他的后颈被人像小猫似的提起,将他整个人都悬浮在了半空。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咀嚼声,青年的左腿竟被生生咬断了下来!   池昱看不见怪物的模样,只能无助地望着男人在空气中一点点地被无形的巨兽撕扯身躯,利齿切开他的腹部与脖颈,就像是嚼碎一棵青菜那么简单。   鲜血淅淅沥沥地喷了一地,他们飞溅而出,落在池昱的身上,但他只能感受到湿热的温度,并没有在身上留下任何难看的痕迹。   但此时随着他与空间的融合,怪物的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他看到牛头羊角的巨兽跪坐在地,它仰起半米长的脖颈,而那个刚被它吞食的男人已经化作了一团连形体都看不出来的肉渣,随着怪物狭长的喉管在它脖颈上凸起了一块诡异的鼓包,最后幽幽滑入它的腹中。   怪物从地上站起,摸了摸为他带来满足感的腹部,就像是一位怀孕的母亲在隔着肚皮感受它的孩子一样。   这怪异的画面让池昱打了个寒战,并且像是要回应他的不安般,怪物那处本就稍微鼓起的腹部下,忽然又诡异地隆起了更高的弧度。   犹如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它的肚皮越来越大,越来越鼓,连皮层都被撑出了青紫色的血丝,直至到达一个近乎半透明的状态。   这过于熟悉的画面让池昱瞬间反应过来似的捂住了嘴巴,他拼命地想要忍住胃囊里不断翻滚着的酸液与呕吐感。   并且不出他所料的,那个刚被吞吃掉的青年在怪物的腹内“重组”新生,他如同一个成年了的婴孩般,隔着怪物的肚皮不断地用手掌拍击着外面的世界,似乎随时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难怪他从见到这青年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原来早在游轮捉迷藏的副本里,他就隔着怪物的腹部与他见过面了!   可这家伙不是游轮副本的“特产”吗?怎么会在小镇的副本内出现……还是说神明那句“它们都是你的孩子”,其实是在暗示他……   所有的怪物都由这小镇诞生?   怪物在吞下了探险家后就消失在了不知何时飘来的浓雾中,池昱几乎连它的踪迹都无处可寻。   但现在他已经和第三空间的存在到达了一定程度的适配,就连周边刚才还扭曲模糊的环境都慢慢清晰起来,并有了崭新的轮廓与模样。   这种冥冥之中好像有谁在带着他往前走的感觉,让他悄悄握紧了符箓。   少年只身走进了迷雾,回到了这片曾经孕育过无数生命的血色小镇。   第三空间里的景物与表世界相差甚远,公路两旁甚至建起了围墙,将那些本该裸露建造的平房通通包裹了起来。   隔着高低不齐的墙面,能看到微弱的灯光从平房内透出,将这暗红色的世界影影绰绰地照亮了一隅。   池昱听到有人在说话,起初如同夏日的蝉鸣般刺耳嘈杂,后来渐渐的就轻了,那更像是在深夜时拂过林间的风,窸窸窣窣,如枝叶摇摆又如鬼魅低语。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钻入围墙,沿着屋外隐约透出的细碎灯火来到了某栋平房前。   木质的大门敞开着,但因为遭受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门板的表面已经非常残破,甚至有些地方都长出了大片的霉癌,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池昱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还在说话,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发出的动静。   屋内的摆设像池昱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年代剧。   破旧的小板凳,煮饭用的大灶,用来盛水的红色塑料桶已经因为使用过度而褪色,甚至变成了半透明。钨丝灯泡在头顶闪烁着昏黄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几分莫名的温馨。   池昱走进他刚才听到对话的房间时,发现里头根本空无一人,只有灯泡暖黄色的光芒幽幽洒落在铺满了薄床褥的铁架板上。   但他们聊天的声音不曾停下,让池昱更加确信,第三空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由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变成了幻觉,以此展现给进入空间的玩家查看的。   【那个神婆说的什么神明,什么永生,到底靠不靠谱哇?我看她那个样子,总感觉是骗人的。】   【可是神婆愿意拿自己的孩子让神识来受肉啊,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她的孩子从此以后都要从世界上消失了,变成神明的躯壳,一个和他本身除了样貌以外再也没有关联的“人”了!】   【但那可以给孩子带来永生欸,而且自己的孩子变成神明了,听着还挺有面子的,以后这神婆不得在咱们镇子里呼风唤雨啊?】   【她呼风唤雨管你啥事,你不搭理她不就行了。再说了,没有一个妈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吧?】   【怎么没有啊,你看那个孩子,不就被他的妈妈扔到井里去了吗?】   【嘘,嘘!!都说了这是禁忌话题,不可以讨论的,而且人家也不是自愿的……】   两人之间的聊天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就连头上的灯泡都比刚才黯淡了些许,将池昱包裹在了一个好像与世隔绝的空间之内。   从他们说话的内容来看,这段时间应该正好是那个官员记录到有神婆来镇子的时候,并且基本可以断定,小镇上有一个特殊的,甚至是独属于他们的教派。   咣当。   他正想到这里,书柜的大门忽然敞开,泛黄的书籍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落,旋即整个画面都疯狂地摇晃起来,好像要将这片新生的世界给彻底撕碎!   是有谁发现了他的闯入?还是说这里仍与表世界有所关联,所以跟着一起空间转换了?   慌乱间池昱想到了那张连接两个空间的符箓,在怀疑这东西可能是维持第三空间存在的必需品后,他来不及多想,只再次用指尖的火焰点燃了口袋里那仅剩不多的道具。   就像是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随着第二张符箓在徐徐的升高的温度下燃烧殆尽,摇晃不已的空间真的稳定下来,但周围的景色全都变了,不再是刚才那间温馨和平的小屋。   漆黑浓郁的色彩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处呼啸而入,吹得两侧纯白无瑕的帘子如鬼魅般飘荡。   无数软垫被分为两列摆放在大堂的两侧,中央还有一处没有设置神像的神坛,几根破旧的红布挂在支架上将这块空地隔离起来,似乎只有“专人”到来时才会开放。   池昱就站在神坛的正前方,以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望着周遭瞬间变化的一切。   这地方他认得,是之前在里世界中他看到了无数焦尸的地方。   那时候他将自己形象的纸娃娃摆放在了上头,但被那些焦尸抨击为“恶鬼”,它们那副拼命也要围堵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的狰狞模样,让池昱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里就是那座神堂了吗?比我想象中的小很多啊。】   【这镇子才多大点啊,能有个专门的神堂已经很不错了。】   有人忽然从神堂的大门口进入,将池昱吓了一跳,但他才回头,那几个人便与他堪堪擦肩而过,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这里应该也是曾经的历史重现……   池昱抿唇,默默地望着这五个人走进神堂的中央,从他们轻简却背着大包小包的装束来看,身份应该都是探险家,而来此处探索的人如此之多,第三空间却偏偏只给他观看这一幕,一定是有什么特别想要告知给他的信息吧。   【你们来这里之前调查过小镇过去的故事吗?】   【有啊,这镇子闹鬼!翻修了三四次最后都被大火烧掉了,据说到现在都找不出失火的原因呢!】   【我有个小道消息,是当时某个从第一场火灾中逃出来的幸存者说的。据说他被发现的时候浑身皮肤都烧烂了,但嘴里喊的不是“救命”,而是要大家为他“伸冤”呐。】   故事就发生在第一场大火燃起的前夕。   本该和平宁静的小镇上,忽然来了一个古怪的女人。她衣衫褴褛,皮肤黝黑,头发蓬乱,走路时步履蹒跚的,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正常。   但让众人在意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怀中抱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孩,以及她手中牵着的那头牛。   婴孩看上去刚过满月,整个人干瘦无比面色发黑,完完全全的营养不良,而他的母亲也同样瘦骨嶙峋,显然两人都存活至此都值得庆幸。   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是那头牛,它体型颇大,肌肉壮实,目光炯炯有神,完全是那种富人家才能培养出来的种牛,而更为关键的是,它生着四只眼睛。   除却正常的中间那对,牛的额头与下颌处又长了一对,只要它一喘气,下方的眼睛就会不停流泪,看着甚是诡异。   “神识选中了这座小镇,”那个古怪的女人如此说着,完全不顾忌他人投来的视线,“四眼牛就是祂的神使,而我将作为祂与人类交接的桥梁,将这个盛大的消息带给世间。”   女人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怪异的幸福感,眼底的欣喜几乎藏匿不住。   【她说神识需要一个人类的婴孩作为容器来受肉。夺去他的身体,吞掉他的灵魂,让他完完全全成为自己在人间的躯壳,这样祂才能将幸福带给世界。】   【……这也太离谱了吧,就算几十年前的人们再迷信,也不至于外边随便来个人说自己是神使,就简单相信她了吧?】   【对啊,就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个女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她说……只要让她在镇子里能有个安身之所,她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作为容器,让神明侵占。   到时候无论神明带来何种好处,这儿的镇民都会因为慷慨给予了神使住所,而得到平等的祝福。   【啊,这……】   因为自身的利益不会被侵害,还有可能会得到好处,所以很多镇民都表示没有意见,反正镇里的空房多了去,给这无家可归的女人安排一间也不是什么问题。   【女人很快就成为了大家所信奉的神婆,并定期向镇民们灌输那位神明所推崇的信仰与规则。然后时间很快就到了神明受肉仪式的那一天……】   在镇民们特意为神婆所搭建的神堂里,她将那头壮硕到不可思议的四眼牛牵了进来,一群人合力将它倒吊在支架上,然后用刀刃生生剖开它的腹部,切开了它还满塞着青草与食物残渣的胃囊。   鲜血四溅,神堂的地面被染成血色,四眼牛也不再挣扎,只瞪着四肢干枯暴凸的眼球,死死望着附近围观的人群。   神婆高举起自己的孩子,在镇民们期许的目光中,她伸手扒开了牛腹的皮层,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放入了它的腹中,又用针线把牛皮层层合上。   然后她说:“受肉仪式开始。只需一天,神明将会在这头神牛的孕育下重新诞生,而我的孩子也将彻底成为神识的躯壳,为大家带来幸福!”   【不是,难道这些镇民不觉得很奇怪吗!】   别说这突然发话的冒险家,就连旁听的池昱都觉得寒毛耸立。   把出生了的孩子塞到牛腹里,还说让他再“诞生”一次?这算哪门子的无常识神明才能想得出来的办法?   而且就算要塞,也应该塞在子宫里而不是胃腔里吧!别说熬到第二天,就算这牛已经死了,他胃里残存的胃酸都足够把孩子腐蚀掉吧?   【别着急,听我说完。后来那头牛幸运地没有死,孩子也顺利诞生了。】   【真的假的……】   【当然了。他被牛胃里的腐蚀液消化得干干净净,最后变成了一坨混合着青草的便便。而当镇民们杀死了这头其实只是因为畸形才长了四眼的牛时,他们发现它的四个胃囊里只剩下了几块婴孩骨头的碎片。】   在这之后,婴孩的冤魂久经不散,化作了这世上最歹毒的恶灵,他燃烧起滔天的大火,要将这个纵容恶事发生却不予阻止的肮脏小镇彻底焚烧殆尽。   并且在他的亡魂得到安息之前,不管这儿重建多少次,他都会无差别地烧毁,直到这片大地成为死亡之地,再也没有生灵敢于靠近。 第92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5)   探险家所讲述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因为为他们提供小道消息的男人还没来得及理清事情的全貌, 就因为烧伤太严重而昏迷了过去,再加上当时的医疗技术不太先进,男人在医院躺了没几天就去世了, 最后带着这个小镇的秘密一道被掩埋在了泥泞之下。   而直到叙事的男人从身侧的腰包里掏出那几张刻有红色符文的符箓时,池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几人根本不是什么冒险家, 而是被邀请来这里驱除恶灵的法师。   他将符纸贴在神堂的墙面以及各个承重柱上,口中喃喃念着段池昱从未听过的咒语,念毕, 男人合眼, 伸手击掌三下, 又恭敬地鞠了一躬,算是完成了自己的驱魔过程。   【这里的怨气太强了, 我这几张符箓也仅仅只能短暂压制, 甚至……只够我们撑到逃离小镇。】   【师父?这不是还什么都没发生吗,您不像是如此没把握的人啊。】   【等等!你们快看附近!空气怎么都变成红色了……!!】   池昱的目光本想循着那几人的指引去看,但刚才还清晰的幻觉忽然像是老旧的电视机般模糊了色彩,随着一阵阵雪花色的波浪卷起, 所有的人都凭空消失, 只留下一个空旷寂寥的神堂。   池昱站在原地,呆愣了两秒。   如果说这段由第三空间给他展示的幻觉没有出错, 那么当时他在里世界看到的,神婆托举婴孩的场景就是神明“受肉仪式”的现场。   但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神婆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拿, 而那个看上去好像和这件事有联系的婴孩也是在地下室里被他发现的。   他记得自己给他的额头贴了符咒, 但根本不顶作用, 那孩子只会哇哇大哭, 甚至还让池昱自己也差点被围拢过来的焦尸给杀掉。   难道说那是个虚假的道具?就像是迷宫的设计者会特意在道路上为玩家设置岔路一样, 诱骗本该成功离开游戏的玩家走向完全只有墙壁的死路。   ……真正化为恶鬼的婴儿其实另在别处!   想到这里,池昱飞奔出了神堂的大门,不过在他去寻找自己的目标之前,他的脚步倏然停下,惊恐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有其他闯入空间的玩家从公路旁侧的平房内冲出,站在这片忽然被血色所填满的大地上,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满脸都写着茫然与无措。   熊熊大火正在燃烧,不知从何而起的火焰几乎吞噬了地势较低的所有房屋。   站在公路的尽头往下望去,那一栋栋房子错综复杂却又交汇在一起化作了焰色大海,又如夜空上灼灼闪耀的星星,不知停歇地吞噬着脆弱的小镇。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不是里世界吗?!”   “着火了,要去灭火吗?”   “你是不是疯了啊,这种程度的大火连消防队都解决不了吧!”   越来越多的玩家从低洼处沿着公路跑到高地,他们慌乱地抱作一团,似乎是第一次遇到副本在大火中被摧毁的情况。   小镇完全陷入了第三空间的支配,所有的建筑与景物不再留有半分表里世界相关的痕迹,与时代明显不符的房屋在焚毁,好像连时间线都被扯入了那个被历史所被遗忘的燃烧小镇。   “池昱!!”从不远处传来了某位烦人精的呼声。   小少年眉头一皱,撒腿就想跑路,这次不是怕自己连累刘佩宇了,而是怕这个总是大呼小叫的白痴会扰乱自己解谜的思路。   这里没有空间转换的麻烦,池昱沿着公路回到了副本的入口处。   他记得那里是一家看似贫穷的住户,但院子里却意外的有一头腹部奇大的四眼牛,当时他还以为是牛得了什么畸形的疾病,现在想想很可能是……   池昱的脚步停在了熟悉的院子里,那头牛也像他那会儿离开时的一样,以一种仿佛时间暂停的状态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他吞了口唾沫,从院子的角落里找来了收割稻草的镰刀,只不过刚蹲下身准备动手,就听得刘佩宇的声音在身后炸开,“池昱!你这是要做什么?”   池昱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啧”了一声,没想到自己溜得这么快还能被刘佩宇给追上,不过此时答案已经接近真相,他也再顾不上那么多了。   “你闭嘴,别打扰我。”他伸手,将那家伙往后头扒拉了两下,旋即抄起镰刀向着四眼牛的腹部用刀尖戳入,再用锋刃使劲一割。   随着早已腐烂的血肉与那些草植的残渣从四眼牛开裂的胃囊掉落在地,它的腹腔再次发出“哗啦”一声湿响,好像什么东西因为体重过大而强行撑开了那道裂口,在血液与未知黏液的包裹中缓缓落到了泥地上。   “我去,什么东西!”刘佩宇大呼。   难以形容的恶臭充斥着两人的呼吸,池昱那脆弱的感官系统全线崩溃,他又开始干哕,连眼泪都要吐出来几滴,但对于答案的渴望让他努力隐忍住了那份不适。   而且想想他还是不放心刘佩宇干活,遂只得一边屏住呼吸捂住口鼻,一边用镰刀的背面去勾那团血淋淋的东西。   不过当它的正面也展露在二人面前的时候,池昱终于两眼一翻,扶着旁边的围栏狂吐起来。   就连刘佩宇这样的成年人都要呼吸发颤,往后猛退了好几步,哆哆嗦嗦地低呼道,“不是……怎么真有这种迂腐的邪门歪道啊!”   牛腹中确实有孩子,他四肢紧紧裹着身体呈蜷缩状,皮肉已经被牛的胃酸腐蚀得七七八八、面目全非,一张泛紫的薄薄脸皮沾着黄绿色的草叶贴在头骨上,嘴唇都被腐蚀得瞧不见一点皮肉。   虽说这都是池昱意料之中的画面,但……那根本不是个婴儿!   那是个至少有七八岁的孩子,身体已经完全开始发育,并且与池昱在神堂中听到的故事根本不是一个版本!   “这家伙就是副本的恶鬼boss吗……?”刘佩宇谨慎地开口,他的目光停留在池昱同样震惊的侧颜,甚至不敢多看脚下的孩子一眼。   而少年的指尖也一阵阵地发麻,他不知那个“婴孩”版本的故事他可以相信多少,但至少把符箓贴在恶鬼头上的做法,是从一开始就被神明默认的吧……   见刘佩宇向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池昱便从腰间取出了谭新蕾给予他的符箓,能否离开副本,还是说他的身世之谜会不会得到解答,都将在此一举。   他深呼吸口气,学着神堂里那位法师的样子,用两手夹着符箓贴上了孩子的额头。   无风的空间里,火焰噼啪爆燃的声响一直从不远处传来,与此同时鹅黄色的光芒也自符纸中央莹莹散出,让围观的刘佩宇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终于要结束了吗,我等这一刻太久了……”他小声地说着,双手合十,但双眼依然不看恶鬼,只看着蹲在恶鬼身旁微微蹙起眉头的少年。   就在两人以为噩梦就要结束的下一秒,那已经被腐烂殆尽的恶鬼竟忽然睁开了仅剩的那只眼睛!   它浑身几乎与骨头脱离的皮肤随着那阵忽然扬起的狂风而颤动起来,犹如一张在水中被浪花掀动的纸巾。   随着同火焰一般的色彩在它的眼底燃烧成型并倒映出池昱的面庞时,这看似早该死透的恶鬼忽然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咆哮——   “池昱!!池昱——!!”   它在重复他的名字,带着无边的怒火与深入骨髓的恨意,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感受到了一阵几乎要瘫坐在地的恐惧。   它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应该,不应该啊?   “是不是给恶鬼贴符的人会自动被锁定啊!”刘佩宇被吓得抱头尖叫,转身逃跑的动作倒是比被盯上的池昱还快。   大地疯狂摇晃,地面产生了一道又一道恐怖的裂痕,无数燃烧着的房子在恶鬼的愤怒下掉进了不见尽头的深渊之中。   “怎么回事啊!”玩家们的尖叫声不断,而那些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的裂缝像是有意识地在接近他们一般,要将他们逼迫去某个特殊的地方。   刘佩宇在惊慌失措中拉了池昱一把,把那个完全被惊走了神思的少年从地上拽了起来,他们向着镇中央的火刑台拼命跑去,好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   只有那里才是你们能得到真相的地方。   人群在慌乱中被聚集在了火刑台的附近,但比起里世界中那片死寂一样的空地,现在的平台上居然出现了不少模糊的人影。   有个女人被绑在火刑台中间的石桩上,直冲天际的火焰包裹着她脆弱的身躯,她表情狰狞,拼命地尖叫,但回应她的只有附近人们的冷漠以及她身上不断变成焦炭而掉落的皮肉。   之前的神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燃烧着的女人身边,她托起手掌,将黑发的婴孩高举向半空,在池昱无法分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曾经的历史重现下,她朝着台下大呼道:   “他是来自于炼狱的恶鬼!应当和将他诞生于世的母亲一起处死!”   “好痛,啊啊啊……原谅我,我的孩子,原谅我……!”火焰中的女人在哀嚎。   她的身形在焰色中逐渐萎缩,哭喊声也慢慢消散在了不知何时会停歇的风中。   但池昱听到了她的哭声,悲怆凄凉,且带着让他头皮发麻的熟悉感。   她在乞求得到孩子的原谅,在自己即将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她却只在乎她的孩子能否原谅自己。   池昱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看到了神婆手中所托举着婴孩,他的容貌同那个纸娃娃一样,也同池昱自己一样。   而女人的哭声更是让他回想起了之前那场只存在于第三空间的幻境。   他也被人绑上了火刑架,用汽油泼洒,用烈焰焚烧,然后虚弱的,沙哑的,用着同那女人一样的声音喊着“救命”。   所以那段故意给池昱看到的记忆,以及神婆手中让女人连死都放不下的孩子……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被烈焰活活烧死的女人就是池昱的亲生母亲?!   原来他有妈妈的吗?   不……不对,时间线有问题,从第三空间的信息来看,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几十年前,和池昱自己的年龄不符合。   但是也不排除神明作祟的成分在里面,万一是祂的出现才让他如同空壳般地生活在现实,也完全不是没有可能。   “池昱!!”   他思绪混乱间,刘佩宇的惊呼又从身侧响起。   一瞬间地面以火刑台为中心向四周延伸裂缝,本该坚实的泥土在不远处小镇燃烧的焰色与地面疯狂的震动下崩坏瓦解。   它们向两侧开裂,硬生生将大地扯开无数道犹如深渊般根本不见底的天堑,欲要将所有待在这里的玩家全部吞噬。   慌乱中池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只见刚才还在栩栩如生的幻象已然消失,火刑台上不见半点燃烧过的影子。   咔嚓。   地面忽然产生巨大裂痕,池昱呼吸一颤,大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失重感已经提前爬上了他的身躯。   足以支撑他站立的大地彻底消散,他整个人都向脚下的深渊飞速坠落,好在他求生的本能非常强烈,当他的眼睛能够重新在混乱中看清东西时,他的双手已经非常自觉地扒拉住了面前的岩壁,把他高高悬挂在了地缝之上。   “救命啊——!”   “已经最后一关了,我不想死!!”   “我不要做什么陪葬啊,呜呜呜!”   附近的玩家跑的跑,坠落的坠落,尖叫声,哭喊声,嘈杂作一片,那种好像无人会拯救自己的虚脱感慢慢吞噬了本就大脑混沌的少年。   他努力一把能爬上去吗?爬上去之后等待着自己的会是又一次的坠落吗?   那个被大火烧死的女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他一直渴望着能得到的爱,是否早就随着自己母亲的死去而一道变成了他无法触及的奢望了呢?   还有他的父亲会去哪里?会成为那种抛妻弃子,最后独自潇洒快活的人渣吗?   他想要更多的思考,可挂在地缝边拽着他整个身躯的手臂已经开始酸痛无力,让他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去质问自己更多。   只是在他都已经产生了那么几分“干脆就此放手吧”的动摇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却咋咋呼呼地在他头顶响起了,“池昱!我这就拉你上来!”   他错愕地抬头,正见到刘佩宇焦急且担忧的面庞,他似乎在茫茫人海中搜寻了自己许久。   而池昱也实在是想不到,这被他费尽心思也要抛弃的队友,居然会不计前嫌地,一次又一次地将温柔给予他。   或许是餐桌上为他特意剩下了一半的饭菜,看着干干净净没有筷子搅动的痕迹,或许是无数次的将他从危险中拯救出来,第一个关心的不是他有没有找到道具,而是他到底受伤没有。   这或许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对于池昱那样一个无比渴望得到爱与关心的人来说,这种关心就像是慢性中毒般,足够具有吸引力,也足够致命。   “来,另一只手给我。”刘佩宇向着马上就要坠落黑暗的少年伸出了手,眸中的坚毅熠熠生辉,似乎抱着绝对要将他给救上来的觉悟。   少年似乎被触动了,刚才想要放弃的想法一扫而空。   他的身体不自禁地回应了对方的请求,他将另一只垂下的手搭进了刘佩宇的掌心,然后手脚并用地借着他的力道爬上了地面。   “太好了,要是你死了的话,我一定会很伤心的!”刘佩宇抹了抹额头冷汗,向他勾起个淡淡的笑来。   “……”池昱动了动唇瓣,发不出声音。   不知为何他忽然联想到了严律,那个是穷其正义之道的至善之人,是勇敢与自信的代名词,但此刻他却在刘佩宇的脸上看到了两人如出一辙的笑靥。   不过此刻不及两人感慨太久,从小镇的公路上又忽然压来一片叫人背脊发凉的阴影。   那个被塞入牛腹的恶鬼居然爬了过来。   它身形已经涨到一栋平房那么高,但诡异地以婴儿的姿态在公路上爬行,拦截了大部分玩家想要逃跑的去路。   血红色的怨气在它身侧凝结成团,散发着比火焰还要浮夸的炽热温度,好像要将附近的人都活生生烫死。   【池昱——!!】   并且它的口中从始至终都只喊着他的名字,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过如此。   “那些尸体,尸体复活了……!”   有谁在尖叫,与此同时大量的焦尸从两侧的平房内跑出,它们被恶鬼奴役,狰狞着看不出表情的面庞,扭曲着四肢,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成片跑上了小镇的公路。   但另池昱有些窒息的是,焦尸似乎和恶鬼的本体一样,只将目标定为了他一个人。   因为其他玩家明明都已经站在恶鬼的手掌边了,它却视而不见地跨了过去,直直向着池昱的方向而来。   第三空间根本没有怪物可以给自己操控,当然他也自知多少怪物加起来都不一定有这怨气冲天的家伙一半厉害。   自知不是恶鬼对手的他转身就跑,还不忘拉一把旁边被吓得瞠目结舌的刘佩宇。   风在他们狂奔的步伐下发出刺耳的尖啸,恶鬼则怒吼着在后头狂奔。   “不行啊,池昱!这家伙身体这么大,移动速度又快,要不了几分钟我们肯定会被追上的!”刘佩宇的脸都在奔跑的过程中被风吹得变形了,还不忘记给旁边同样惊慌失措的池昱浇盆冷水。   小少年抽空白他一眼,气喘吁吁地答,“你放心吧!不需要几分钟,照这速度下去,十几秒我们就能被它拍扁了。”   好家伙,冷水还能反泼回来。   刘佩宇欲哭无泪。说实话,他知道恶鬼明确的目标就是池昱,他完全可以抛弃他自己跑路。   但无奈对方在刚才逃跑时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这种好像被这冷血的家伙给惦记着的感觉,又一下让他不忍心这么做了。   两人的脚步停在了公路的下坡道前,虽然明知小镇低处已被火海吞噬,但走投无路的他们还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咬牙跑进了这片连空气都仿佛在灼烧的高温地带。   见恶鬼暂时没有追上,早已奔跑到超出耐力上限的他们赶紧找了处不算太烫的院子暂作隐蔽,并且在屁股着地的瞬间,两人同时深呼吸了一口,颇有种还没劫后就已经余生的无奈。   “……池昱,”休息间,刘佩宇艰难地吞了口黏稠到几乎没多少水分的唾沫,问,“你是不是身上拿着什么关键道具,所以才会被恶鬼一直追着打?”   被人如此一问,池昱愣了两秒。除却符箓之外,似乎只有那个同他模样百般相像的纸娃娃,才会在一听到“恶鬼”这两个字时被他马上联想起来。   此时已经觉得刘佩宇可以完全信任的池昱没再过多犹豫,他从衣服里摸出了那个在冒险过程中被折磨得有些破烂的娃娃,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应该是这个,但我不是很确定。”   “和你很像啊?”刘佩宇看到娃娃的第一眼,果然也和池昱一样这么觉得。   不过在池昱打算将娃娃收回之前,他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旋即在少年迟疑的注目下,刘佩宇微笑道,“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帮你保管它。”   “我不害怕。”池昱自知身份特殊,刀尖舔血的生活在副本里可不是一两次,现在被恶鬼追就让他退缩的话,也太难堪了。   见池昱又打算自己承受一切,刘佩宇无奈地叹息,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换了个说法道,“那我们就用娃娃来做个测验,如何?”   “测验?”池昱怔愣。   “嗯,你把娃娃给我,等恶鬼来了,我们就兵分两路跑。如果它追你,就说明是你有问题,如果它追我,就说明这娃娃是关键道具,它不想让玩家离开副本,所以才追我们的。”   刘佩宇的话语听着似乎有些道理,如果是池昱自己,说不定也会想出这样的测试方法。   不过令他更在意的是刘佩宇刚才提议时的语气……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一点点像那个混蛋神明啊。 第93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6)   两个人说话间, 一旁被烈火焚烧着的平房忽然塌陷了屋顶,巨大的响声吓得刘佩宇登时惨白了脸色。   与此同时,追逐他们的恶鬼也循着他们身上未知的气息而找到了此处。   那东西两手扒着屋檐, 巨大的头颅从平房后一点点地探出,而当它看到院子里的墙边那两个瑟缩着的身影时, 它忽然裂开了几乎扯到耳根的嘴角, 发出了“咯咯咯”的怪异笑声。   “不好,快跑!”刘佩宇大概是贪生怕死惯了,每次危险到来时都反应极快。   但体力本就差到令人发指的池昱就不一定了。   虽然对方用力地拽了他的手, 甚至连他自己都努力地试图站起, 可他两条跑废了的腿就是一点力道都使不上来。   “池昱, 你给力点啊!”刘佩宇急得大呼起来,他站在墙边, 身体在催促着他的双腿要他快些逃跑, 可理智却一直念着自己的队友还没脱险。   “你别管我了,快走吧!”池昱皱眉,用力甩开了刘佩宇的手,甚至还有力气推他一把。   男人被池昱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险些跌倒, 但仍像是不愿放弃似的边跑边频频回头去看,那句哽在喉咙里的话半天都没能说出来。   最后在恶鬼不断逼近的威胁中, 刘佩宇不得不扭头跑向那条可能会通往安全区的公路,直到他的背影也在少年的瞳孔倒影中化为了小小的一点。   说实话, 连池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愚蠢的“牺牲主义”想法, 只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 他希望刘佩宇能够活下去的愿望已经脱口而出了。   就在刘佩宇跑出院子的没几秒, 恶鬼抬起了它被胃酸腐蚀过的小臂——   强风裹挟着烈火随着它的手掌重重落下, 整栋平房就同块脆弱的夹心饼干一样变得四分五裂。   火星四溅,尘灰飞扬,倒塌的房梁带着碎石与瓦砾疯狂地落下,很快便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给掩埋进废墟。   巨石刚好压在他的背脊,过于沉重的分量将池昱的身体生生拍进地里,两边的坚硬一道挤压,让他感受到了有气却顺不上来的痛苦。   身后的瓦砾堆仍在燃烧不止,火势随着风向肆虐地蔓延,火舌时不时撩到池昱的脚尖,恐怕他在窒息之前就要先被大火给烧死了。   啊,不……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那个恶鬼还没走呢。   彼时的恶鬼已经没有半点人形,它浑身都在火中化作了爬行姿态的骷髅,即使漆黑的眼眶中没有眼球也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它滔天的怒火与怨恨。   【嘻嘻嘻……】   在望着眼前奄奄一息根本无法逃脱的池昱时,它像个不懂事的人类孩童,发出了叫人心底发痒且恐惧的怪笑。   有些恶劣的孩子会在踩死蚂蚁时感到难以言喻的快乐,而现在的恶鬼也因为能把玩家给活活虐杀致死而感到愉悦。   池昱因窒息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更不要说在这个时候来一场自救的脑内风暴。   内脏被挤压以及缺氧的痛苦让他满脑子只剩下了“放弃”二字,甚至恨不得这恶鬼能一巴掌给他来个痛快。   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吧……不管他是神明的躯壳,还是什么与祂有关的恶心存在。   只要死掉的话,就能回到爱着他的妈妈的身边了吧?   好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而活下去啊……   想到这里,池昱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在他无力地合上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时,在喧嚣的风与火声中,他莫名听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狂奔着的脚步声——   “来啊!!纸娃娃在我这里,你个白痴,你不是想要这个吗!有本事就来追我啊!”   刘佩宇的声音将池昱的神思瞬间拉回现世,少年睁着那双黑得发绿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本该已经跑走的男人。   他手中高举着池昱给他的纸娃娃,在明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道具的情况下,还不怕死地向恶鬼发出了挑衅。   【嗷——!!】   并且真的奏效了。   刚才还准备好好戏弄池昱的恶鬼,在见到那只娃娃出现在别人的手中时,哪怕只是个骷髅头,都让那两人看到了它脸上短暂的茫然与愤怒的表情。   知道自己吸引仇恨成功,刘佩宇“咕咚”吞了口唾沫,他第二次在池昱的面前狼狈地逃跑,只不过这次是带着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恶鬼。   “你自求多福!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他一边跑,一边口中大声嚷嚷起来,好像终于弥补了自己先前逃跑时的那份难堪与遗憾。   可惜池昱现在无法对刘佩宇的牺牲精神做出任何的回应。   缺氧以及身体的内出血让他的意识模糊到了极限,他甚至连自主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只能在朦胧的视野中看着刘佩宇被恶鬼追逐着跑远的背影,却什么都无法做到。   ……   池昱再次醒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已经平息下来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满身的冷汗,瞳孔都疯狂地晃动着,好像灵魂还停留在那场被恶鬼点燃的大火中。   天空是蔚蓝色的,空气是凉飕飕的,平房是破旧但完好的,宛如之前的画面都是一场噩梦。   是回到表世界了吗……   “哎呀,你醒得很快嘛。”少女的声音灵动地响起,残忍地打破了池昱的自欺欺人。   他还有些头疼,在转身要与那人对视时没忍扶额“嘶”了一声,又在抬眼看见谭新蕾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后,他感到了少许无奈。   又被她给救了。   “怎么不说话,刚复活还不习惯?”见池昱沉默,谭新蕾笑盈盈地用语言一刀戳上了他的痛点。   起初池昱还打算耍赖,但他看了眼自己完全没有伤痕的躯体,以及不再感受到闷痛的内伤,他也大抵猜到了自己绝对是死过一次才会恢复得这么快。   谭新蕾应该是在他无意识的时候直面了他的复活过程。   想想以前,自己也早就在她怀疑的目光下死了好些次了,只不过对方压根没打算问,这才让他侥幸过关了好几次。   但现在看那女孩子脸上的笑容还是优哉游哉的,或许谭新蕾这次也只是随口揶揄他一句,并不想要深究吧。   “别在脑袋里胡思乱想了,在绝对防御站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知道了,而这个副本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把你算作普通人的范畴了。”   池昱:“……”   池昱:“哦。”   因为谭新蕾的聪慧与不拘“小”节,池昱有些开心,但因为她直接不把自己当人看,他又有些悲痛。   好在对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详细和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听人这么问,池昱怔了两秒,从刚才开始就不知为思考什么而运转的大脑终于清明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场大火,想到了恶鬼狞笑着的面庞,以及他的队友拿着那只纸娃娃,将恶鬼给引诱走的背影。   “刘佩宇!!”在想到这人名字的瞬间,池昱惊恐地爬了起来,试图循着他离开的方向去寻找他的踪迹。   但不及谭新蕾阻止的,他的眸子忽然倒映出了头顶蔚蓝的天空与周围和平宁静的景色,让他的步伐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那种明明知道他会去往哪里,却不知该从何处寻起的窒息感如沼泽般将池昱缓缓淹没。   对啊,他已经回到里世界了……   是恶鬼消失了,还是刘佩宇带着纸娃娃一起死了?   “那不是好对付的家伙,我劝你还是和大家一起去吧。”似乎知道他在忧愁什么,谭新蕾从池昱的身后靠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可思议,因为她极少在池昱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担心另一个人的表情。   而谭新蕾的话音落下时,池昱也恍惚了两秒,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周围还躺了许多和刚才的他一样昏迷的玩家,不过现在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醒过来了。   “啊,好痛……我们这是离开刚才的空间了吗?”   “看来是的……那个恶鬼到底是个什么成分啊,物理攻击没用,贴符箓也只会让它更狂暴。”   “要不我们一起商讨个对策?大家把积攒的符箓都拿出来吧。”   一场浩劫过后,现在副本里还存活着的玩家已经寥寥无几,但大家都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劫的人,此刻深知只有团结才是离开副本的唯一办法。   至于奖金,那都是命大的人才能得到最多,他们现在只想要活着。   ……   关于副本的故事背景,所有人将自己已知的线索都贡献了出来,大概讨论出了一个最被大家接受的版本。   首先,神明的存在是真实无误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被迫加入这杀千刀的副本游戏。   而小镇的背景就建立在另一个相信神明的穷苦女人身上,也是为这小镇带来不幸的神婆。   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神明需要寻找躯壳的消息,便以改善生活为目的,带着自己瘦弱的孩子和那头单纯只是畸形的四眼牛四处碰运气,最后来到了这座小镇。   她以神使自称,以“你们无需付出,只需坐享其成”的话术勾起了人们的贪欲,在小镇里得到了居所。   但一个谎言却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上。   当人们因为无法得到好处而向神婆发起质疑时,早已依赖上富裕生活的女人不得不再次编造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实与否的设定来平复人心。   直到最后,利欲熏心的她将自己骗了进去。   她开始相信她的孩子就是神明的躯壳,并在镇民们的信奉与呼声中,她按照自己胡编乱造的仪式,亲手把孩子塞入了四眼牛的腹中,导致他被活活闷死。   然后惨死的孩童怨气冲天成为恶鬼,它点燃了一场大火,报复着整个小镇贪得无厌的人们。   似乎是因为第三世界的出现,所有的空间转换都被暂时压制。   在场的十多人又分成了四支队伍,在保证距离不算太远且能够互相之间提供合作的前提下,他们在整个小镇进行探索。   目标:收集尽可能多的符箓,并在找到恶鬼的线索后马上通知其他玩家一起前来。   谭新蕾一直是孤狼,没人知道她的实力如何,但见她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从不参加团队活动,这样的人设必然不会受到其他玩家的欢迎。   但池昱不一样。   早在绝对防御站时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小少年再一次向她发起了组队邀请,就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和我组队吧,谭新蕾。”   不过比起那时候更加直接的请求,这次池昱却在犹豫片刻后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真的想要救刘佩宇。”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面前这个在谭新蕾心目中脑回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少年,似乎变化了太多。   曾经他也确实会担心队友,但那种程度的担忧在她看来,就是我前一秒还在忧愁朋友A的伤势太重无法治愈该怎么办,后一秒发现A死了,我就直接掉头走人,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浪费时间。   再加上对方的身份可疑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彼时的谭新蕾蹙眉站在原地,显然正在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相信池昱。   但池昱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纠结,他掌心狠狠攥着符纸,恶鬼追着刘佩宇跑远的画面至今还残留在他的虹膜深处,让他每每想起,胸口都会一阵阵的闷堵与揪痛。   为什么呢……   他在副本中遇到的人似乎总是一模一样,善良的,温柔的,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人的,但最后的结局却都不尽如人意。   “为什么现在忽然想要和我组队了?”   谭新蕾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回忆,池昱木讷抬头,沉默了两秒,旋即不过脑地解释了原因,“因为你很强。”   他实话实说,并且理由和之前一模一样。   不过很快他眼底的偏执就替代了原先的无神,“救刘佩宇是其一,其二是恶鬼的目标可能是那只和我的模样相像的纸娃娃。虽然大家探讨出来的故事逻辑上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有其他隐情。”   或许……在这座小镇的历史背后,有他的参与也不一定。   打没有诚意的感情牌对谭新蕾来说毫无作用,但如果池昱拿出了足以诱惑她的线索,女孩子便登时来了兴致。   “模样和你相像的纸娃娃?”   “是,恶鬼在被我找到的时候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无视其他玩家只追逐我一人。直到刘佩宇把纸娃娃取走,它才转移了目标。”   谭新蕾本以为恶鬼只是单纯地会将仇恨留在最先找到它的玩家身上,没想到还有这种设定。   “要把这些通知给其他玩家么?”她的意思是,发动多人一起寻找的话,指不定能快点找出纸娃娃的位置。   “不……”池昱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我有快速找出线索的方法,但人太多会不方便。”   人太多会不方便?线索就应该多人一起搜寻才更容易找到吧。   谭新蕾很想这么说,但想想池昱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她只得敛眉,换了个问法,“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要进里世界。”   至此,在刘佩宇那般堪称于“无私”的感化下,池昱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找回自己所有的记忆,在那些满是他“孩子”的地方。   >>>   玩家们分散在整个小镇,而谭新蕾也在池昱那副“我打不过怪物,你带带我”的真诚表情下无语地答应了他的组队邀请。   在临近天亮的时刻,两人终于在某栋平房的院子里遭遇了怪物的追踪。   早已习惯这种设定的他们不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或是恐惧,甚至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怪物主动锁定。   当表里世界在沾染着血腥味的焰色中再次转换,所有的景物也都化作了燃烧殆尽后的废墟。   而站在他们眼前的,是那只曾在游轮上成为无数玩家噩梦的牛头羊角巨兽。   兴许是知道副本已经在接近真相的最后时刻,怪物不再像之前那样淡定,它不断地梗起脖子发出颤抖着的浑厚咆哮,不由分说地向面前的少年们发起攻击。   “谭新蕾!快打它!”池昱惊呼起旁边小姑娘的名字。   就算是得到了神力的他,在见到这种尺寸的怪物向自己淌着哈喇子飞奔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害怕。   “你把我当神奇宝贝使啊?!”有种忽然变成了“皮卡丘”的感觉,谭新蕾非常不爽。   她抽出腰间佩剑,剑柄锁链挂饰在风中泛开隐隐寒芒,剑身摩擦金属抽出剑鞘,如月下绽放的蔷薇般散发着妖冶却也足够致命的气息。   不过在谭新蕾面对敌人之前,她先反手握着剑柄在池昱的脑袋上报复似的敲了一下,见那少年疼得眼角都泛出几滴泪花,她才冷哼一声:   “没用的男人。”   “……你说的都对。”池昱自知理亏,捂着脑袋上的大包点头称是,反正他只担心谭新蕾会忽然丢下他自己走人。   少女在面对何种怪物时都不曾露出过畏惧的神色,哪怕在防御站见到那比牛头怪还要大上十几倍的巨型丧尸,她都只会淡淡地扬起唇角,似乎在为总算遇到一个够格的敌人而感到愉悦。   在怪物向她俯冲而来的那一刻,已经没有神明力量加持的谭新蕾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迅捷地起跳,但她依然优雅。   剑光如影,池昱只听耳边炸开“锃”的一声钝响,温热的血液溅落了几滴在他的袖口上,而随着他惊慌地抬眸去看,才发现怪物的双目早已在谭新蕾的斩击中被切割!   暴凸在眼眶外的球体被从中撕开一道剑痕,肉团向外翻开,露出了底下和人类似乎没什么区别的玻璃体。   失明让怪物陷入了黑暗,它捂住双眼跪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大吼着,但很快那种愤怒的咆哮便化作了分不清楚到底是哭还是在笑的嚎叫——   【吃了我吧,妈妈……求求你,吃了我吧!】   它大张着沾了血色的獠牙,伸出满是倒刺的暗紫色长舌头,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   就连生物母都从未有过的清晰吐字让那少年怔愣在原地,他胸膛下的心脏拼命跳动,大脑也一阵阵地抽缩起来,几乎快要不能思考。   池昱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怪物的哭喊中被唤醒了,叫嚣着要把这只吵闹的巨兽给蚕食殆尽。   虽说他知道只要自己吃了怪物就可以恢复记忆,但当他真的被那种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蚕食殆尽的欲望所支配时,他又会忽然感受到一种……   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不适与反胃。   他是人类吧?那如果是人类的话……为什么会有想要吃掉怪物的欲望呢。   “解决了。”   当池昱回过神时,牛头怪已然瘫倒在了血泊中,只用着那唯一能动的下颌,反复地恳求着相同的诉求:   【吃了我吧,吃了我吧……】   因为副本解除了怪物无敌的设定,这些曾经对池昱来说无比可怕的东西便成了能独被谭新蕾一人随意虐杀的存在。   谭新蕾似乎没能听懂怪物的话语,那东西发出来的动静对她来说就是毫无意义的吼叫。   所以此刻她也淡定地振剑,甩去了刀刃上恶臭的血渍,然后对身后一直沉默的池昱道,“我给它留了一口气,至少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里世界状态了。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池昱瞳孔地震了半天,他知道谭新蕾很强,但不知道她会这么强。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她身后的怪物给吸引了去。   那东西身体都已经断成了两截,但还因为某种执念而不断用坚实的双臂拖动着肩颈和头部,向着池昱艰难地爬去。   【求求你吃了我……】   到此,池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回想起了刘佩宇在引开怪物逃跑时的模样,那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居然也能为了他这样的人而鼓起勇气做出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壮举……   现在不过是让他吃点恶心的烂肉罢了,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那个,谭新蕾。”他忽然开口,声线有些发抖。   “怎么了?”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已经收回了自己的剑,她侧眸,不知池昱到底打算做什么。   “请你回避一下,嗯……回过头去就好,”生怕被对方暴打,池昱稍微放宽了一下他的底线,然后同她扯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来,“接下来可能会有点让你掉san的场面,所以你最好别看。”   “哈?”谭新蕾皱起小巧的眉头,明显不解。   她都已经和他组队了,事到如今,池昱还不能信任她?   但见眼前少年一脸欲言又止且完全不像是会透露口风的样子,她只得听话地背过身去,“那你快点,别浪费我时间。”   “好。”生怕她会忽然反悔,对方回答得很快。   谭新蕾不再说话,只听得身后响起池昱慢慢走开的脚步声,但他没走远,只是停在了怪物的跟前。   而当少女望着里世界那枯燥乏味的血色场景来缓解她的无聊时,从背后传来了古怪的咀嚼声。 第94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7)   咔嚓, 咔嚓。   锋利的牙齿咬碎已经稀烂的红肉,黏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少年的嘴角胡乱地淌下。   池昱感觉自己的鼻息似乎只剩下了怪物腥臭的血味,但他在感到反胃的同时, 他的双手却不听使唤地一次又一次伸出。   指甲抠入怪物的肉身,撕开它的皮肉, 池昱感觉自己像是几天都没有吃过饭的饿鬼, 喉咙口的食物还没被他咽下去,双手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抓着更多的血与肉塞入口中。   直到他双眼都发了红,浑身也因为这种怪异的、被填满的感觉而战栗不止, 他才好像稍微恢复了一点自己的理智。   怪物刚才还痛苦的叫声化作了虚弱无力的低吟, 它似乎正无比地享受与自己的母亲融为一体的“温馨”。   与此同时, 大量被他遗忘的记忆也慢慢在他脑内苏醒。   只不过在他理清思绪之前,实在是耐不住好奇的谭新蕾还是没有遵守规定地转过了身。   少年站在原地, 满脸满嘴都是血色, 血污顺着发梢儿滴滴滚落,在半空中连成了串血珠,甚至连衣襟和指缝间都是血泥。   感受到了第二个人的视线,池昱一怔, 幽幽向谭新蕾投去了目光。   他似乎还没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只向她弯起嘴角,怪异地笑了笑, “说了叫你不要看的啊……”   谭新蕾张了张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紧张得几乎要蹦出喉咙。   只不过在她确信池昱没有疯掉, 以及他的战力绝对打不过自己后, 她还是顺从本心地吐槽了, “明显更让人掉san的是你吧!”   她忽然想起了那场由生物母为她带来的梦, 那时候的她就和这些没脑子的怪物一样,无比渴望能回到池昱的身边,被他吃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都是神明故意为她制造恐慌的幻觉,没想到池昱是真的会吃怪物。   “这就是我想让你帮我进里世界的缘由。”池昱用手背胡乱地抹去了嘴边的血渍,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看着至少比刚才有点儿人样了。   剩下的那堆残渣他吃不下,但见记忆也没有继续恢复,他便晓得这怪物对自己已经没用了。   “副本里的那些食物你吃不惯?还是想想尝尝‘鲜’?”谭新蕾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她不至于像别人那样对池昱的行为大惊小怪,但到底还是嫌弃对方身上的血腥味。   “我和神明有些联系,而这些怪物也是由我所诞生,只要我把它们吃掉,就可以恢复一部分的力量和记忆。”池昱竟然还贴心且诚实地为她解释了一番。   谭新蕾挑眉,因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评判,池昱都是可疑的。   不过仔细想想,他若真是来副本体验游戏的神明,也不至于被这些怪物追得满地乱爬吧……   “那你记忆恢复了吗?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么?”谭新蕾抱臂提问,她是真情实感地在希望,池昱不是只单纯地给她看了一场令人作呕的进食怪物的表演。   “有,但要进入第三空间。”好在对方沉稳冷静的表情给她带了些许安心感,只是脸上那浮夸的血渍实在有些出戏。   池昱摸出腰间的符箓,彼时已经恢复了不少力量的他只需轻轻攥住拳头,便在瞬间点燃了将符箓烧成碎片的火焰。   第一次在这种无神明帮助的副本中见到“超自然”能力,就连谭新蕾也露出了几分惊奇。   现在她算是相信池昱的那句与神明有所联系是何意思了。   里世界随着怪物的死亡而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之前那片灼灼燃烧着的小镇以及身旁无数的焦炭废墟。   “跟我走。”池昱看了眼还呆站在原地的谭新蕾,大步向小镇燃烧着的中央地带走去。   他的记忆恢复得不算太多,但已经足够为他指引出下一条线索的所在。   两人最后的脚步停驻在了那片小镇中央的火刑台旁,此时他们刚才所经历过的烈火已经不再燃烧,但平台上留下了几个焦黑的尸体。   它们保持着怪异的动作,有些佝偻着背脊,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地里地疯狂磕头,有些举起双手紧紧相握,扬着脑袋的样子像是在向谁乞讨什么,还有些扒拉在平台的边缘,像是在台下围观的群众在得知了什么消息后而努力地想要爬上前去。   而在这群人的正中央,那个出现过无数次的神婆依然做着和神堂内同样的托举动作。   她是在寻求什么道具?还是单纯的因为被火焚烧而感到痛苦才做出如此举动?   “池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场景并不是发生在火灾之后,而是火灾之前?”谭新蕾忽然出声。   “……有道理啊!”小少年的眼睛一亮,总算知道为什么有很多地方他会觉得逻辑解释不通。   因为他把这些场景发生的顺序给搞错了!   尸体全部都处于烧焦的状态,所以总会诱导玩家去下意识地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在火灾之后。   但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做出动作?   就算是火灾来得突如其来,也不至于会把人瞬间变成焦炭,甚至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所以这些画面仅仅只是在第三空间内作为还原过去场景用的,而并非什么火灾现场!   “那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池昱:“我之前在神堂的里世界状态下看到过同样的场景,猜测他们可能是在做某种祭祀仪式。”   神婆在等待一个“关键道具”的摆放。   当时在神堂内,池昱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纸娃娃放上了神婆的掌心,导致它们忽然复活,并以“恶鬼”为由向他发起了进攻。   但由于那时候保持里世界状态的软泥怪忽然消亡,他并没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现在纸娃娃被刘佩宇带走了,他手头没有可用的道具,不过他能大概知道,神婆和镇民们所乞求的“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已经成为了恶鬼的孩子。   道具的种类是正确的,只不过物品选错了。   池昱细细回想了一下,和纸娃娃尺寸差不大多且种类相同的道具确实还有一个——   位于小镇某处院子里的地洞二层,那个被他从牛的肚子里剖出来,并且还被自己贴过符箓的婴孩。   “谭新蕾,我需要你的帮助。”池昱自己脑内风暴了一阵,又看向了旁边完全茫然中的谭新蕾,厚着脸皮请求道。   小姑娘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那种冥冥中让她觉得只要跟着池昱就能离开这里的第六感,让她轻轻点了点头。   ……   两人暂时离开火刑台,回到了池昱最初发现地道的那座院子。   第三空间的地图不会转变,所有只在里世界才出现的通道也全部显现。   少年拨开了挡路的杂草,轻松就见到了那口狭窄到让他看一眼就会觉得窒息的入口。   在他艰难地挤下去后,他本想抬手替谭新蕾拉一把,但没想那女孩子身材会这么纤薄,几乎没怎么卡顿就直接落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怎么?”见池昱呆愣地看着自己,她挑眉不悦地问。   “……啊,没什么。”   兴许是因为他所认识的谭新蕾一直都是如此的强大且临危不惧,所以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潜移默化地变成了高大且强壮的,以至于此刻池昱看到那女孩子轻而易举地就从狭窄通道内钻了出来,他竟有种“这家伙居然这么娇小吗”的感慨。   两侧被池昱所点燃的蜡烛幽幽摇曳灯火,无比安静的通道内没有怪物的侵袭,也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就算是墓地都没有这么阴森的。”谭新蕾在池昱的背后默默吐槽。   走在前面的少年不说话,但他的步子忽然不自然地顿了顿,摇晃了身形。   “怎么了?”谭新蕾的询问幽幽传来,但池昱并不太听得清楚。   有更多的记忆忽然涌入了他的脑海,这大脑充盈到仿佛就要爆炸的疼痛让池昱即刻抱头蹲下了身。   他看到了一段熟悉的记忆,那是场他曾做过无数次的梦,在幽深狭长又湿漉漉的通道里,他一直走,一直走。   唯一的光源是他头顶那口圆形的光,他能看到蓝天白云,从上头飞翔而过的鸟儿,能听到微风吹拂树叶的飒飒声响,他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只能日复一日地待在黑暗潮湿的井下,无奈地看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   池昱忽然间回想起就在不久前,他似乎在副本的某个地洞下看到了和他梦境几乎一样的场景。   爬山虎,苔藓,潮湿的地面与踩不烂的淤泥,甚至就连那只怪物都一模一样地复刻了。   难道说这根本不是梦,而是他真的就在很久很久之前……被关在了那样的井下?   不,不对,那是地洞下面,不是井……   “池昱,你还好吧?”谭新蕾摇了摇他的肩膀,让神思都飘走的少年陡然清醒。   他麻木地吞了口唾沫,但还是选择将自己刚才看到的回忆给隐瞒了下去,只装作无事发生道,“没什么,刚才忽然有些头晕,我们继续寻找道具吧。”   无需多久,两人在地底二层找到了池昱所说的婴孩。   兴许是因为身处第三空间环境也会变化的关系,这里的焦尸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包裹婴孩的四眼牛更是不知踪影,只留下了单独的婴孩仍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   池昱对于上次的袭击还心有余悸,不过在他发怵的时间里,谭新蕾已经伸手把婴孩拾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动词是“拾”,因为那孩子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纸质的“死物”,就和池昱的纸娃娃一样。   他外壳是一层因时间过久而变得薄软的纸皮,表面都浮起了一层细毛,内侧不知填充了什么东西,托在掌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但触感非常绵软。   “这东西就是道具了吗?”谭新蕾将婴孩举到池昱的面前,像是要让他确认什么似的上下晃了晃。   少年点头,但他什么多余的解释都没说,只再次转身带路,与谭新蕾一起回到了火刑台的位置。   彼时焦黑的神婆仍然高举双手,唯一白色的眼球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心,似乎连它也预感到了某些东西将要“物归原主”。   在谭新蕾的注目下,池昱将娃娃捧起,轻轻地放到了神婆的手中。   哗啦——   山林间忽然吹来一阵狂风,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所有人的鼻息。   被摆放在神婆手中的娃娃猛然睁开双眼,在旁围观的两人一怔,同时往后退了几步,与娃娃拉开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它在飓风中慢慢悬浮在了半空,腹部诡异地不断充气涨大,最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大量的血水从纸娃娃的体内喷薄而出又化作了浮夸的血雾,瞬间将整座小镇都笼罩在了根本不见景物的血色之下。   “怎么回事?!”谭新蕾指尖轻触腰间佩剑,已经做好了与boss决一死战的准备。   但她身边的池昱要稍显的淡定一些,他默默拿出一把破旧的黄纸来,上头红色怪异的纹案像是谁用言灵刻画上去的咒语,将这几张本该普通的纸变成了足以镇压恶鬼的符箓。   “一切都结束了。”他抿唇,如此说着,攥紧了手中符箓,大步靠近了那仍飘在空中散发血雾的纸娃娃。   谭新蕾的心脏在突突直跳,她就站在池昱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将符箓靠近纸娃娃的额头,只是在那枚黄纸即将被贴附上去之前,那种强烈到让她莫名躁动的第六感让她下意识地出声,“池昱,等等……”   她的阻止稍微有些晚了,因为在谭新蕾话音落下的瞬间,池昱已经将符箓贴上了纸娃娃的脑袋。   【啊啊啊——】   电光石火间,一声凄厉的啼哭撕破天际,所有还矗立在原处的焦尸如被高温蒸发般灰飞烟灭,只留下那只纸娃娃仍在半空无限膨胀。   更加强烈的风浪从它体内爆冲而出,连血雾都扭成足以将任何事物吞噬的旋涡,在小镇的中央地带将天空撕裂开一道缺口,其威力之大将站位稍近的两人都几乎瞬间掀飞了出去!   混乱间,池昱拼命扒拉住火刑台边缘的石柱才勉强地将自己固定在了原处,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回事?!这样的操作难道不对?”   一旁谭新蕾也艰难地以后背靠在石墙上来避免自己不会被吹到更远,不过不及她回答池昱什么,一道巨大的阴影倏然从她头顶倒映下来,又在她脚下汇聚成了一团滚滚沸腾的淤泥。   这黏稠到犹如呕吐物的恶臭物体在两人的面前一点点地凝结成型,最后竟化作了那只恶鬼的模样!   几米高的怪物以七八岁的孩子为原型,它匍匐在地,龇牙咧嘴,猩红的双目直直盯着面前将纸娃娃递交给神婆的少年,口中怒吼:   【池昱——!我杀了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恶鬼声线浑厚狰狞,但吐字无比清晰,并且这次连谭新蕾都听懂了它的话语。   她在恶鬼话音落下后的片刻,震惊地看向了旁边的池昱,“怎么回事……你认识这家伙?”   当看到这追过自己的老熟人时,池昱的瞳孔晃了晃,但纵使他已经听到了恶鬼的怒吼以及谭新蕾的质疑,他的眼神却依然麻木,只是下意识地在恶鬼的身下拼命地寻找什么。   他想知道刘佩宇在哪里……   是被这只巨兽拆吃入腹了,还是被它碾成了烂泥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说……逃脱了?   不行,头脑好乱,就像是被人摁入了水中一样,让他连呼吸都失去节奏了。   【池昱!!】   【像你这样的混蛋,根本就不该长大——】   【你应该死在淤泥里,腐烂在黑暗中,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凭什么,凭什么ta选择的是你……】   那东西还在怒吼,说着些莫名其妙的抱怨,但少年依然对它不理不睬。   恶鬼的暴怒因此上升到了一个无法遏制的极点。   它忽然张口,强烈的气流形成了让渺小的人类无法抵抗的吸力,池昱手边的石柱竟也在这般威力下瞬间坍塌,化作了一颗颗微小的碎石被怪物吞入腹中。   “池昱!!”眼看着自己的队友就要被怪物吸走,谭新蕾也顾不上更多。   她踏过满地的废墟与碎石,艰难地靠着那堵即将倒塌的石墙靠近池昱的身边,在他的身体已经飞起的那一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掌。   “……”池昱没说话,他眸中高光消散,神情如同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呆滞得像块木头。   而他的体温向来冰冷,以至于谭新蕾温暖的手在被他包裹时,竟感受到了几分不切实际的虚渺感。   见对方双眼无神地望着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谭新蕾只能无奈地冲他大叫,“赶紧抓住我!用力啊,混蛋!”   “池昱!!!”   她一手拉着池昱,一手掰着石墙的一部分。   少女的指尖在石墙粗糙的表面上被撕扯出了血痕,指甲也磨损去了一块,可本该只渗出血珠的细小伤口,硬是在她大肆使用蛮力的情况下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一片。   她顾及不了疼痛,目光用力地落在池昱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只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将他从恶鬼的发难中救出。   “池昱!!”   又是一声怒喝,少女的声线是清脆且洪亮的,犹如自海面上投来的一束阳光,照亮了深海中永不变化的黑暗。   池昱从混沌的意识中被突然唤醒。   他眼里恢复了些许光点,但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忽然陷入那样的魔怔。   没有征兆的,也没有任何原因的,就是在他试图寻找到刘佩宇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听他的使唤了。   不过彼时他眼看着谭新蕾的双脚也在强风下离开了地面——   深知自己命运的池昱轻轻叹了口气。   “相信我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他忽然牵起嘴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见谭新蕾瞳孔缩小错愕地望着自己,池昱没有多加犹豫,他伸手掰开了对方的手指,随着一阵更加强烈的吸力从后而来,少年整个人都如同一颗尘埃,被恶鬼吞入了口中。   然后大风停息,血雾消散,整片第三空间也在恶鬼将他吞吃掉的那一刻彻底崩塌,连带着那只巨物本身也一并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留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谭新蕾,僵硬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那只空空落落的手掌。   “这家伙,当了这么久的怂蛋,忽然在这时候耍帅是要干什么啊!”   >>>   四处是空荡荡的一片,池昱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暗红色的赤海上。   他能听到耳边水声滴答,但那不像浪潮翻涌,更像是在一个空旷却也狭窄的空间里,一滴水由高处落向他脚边的淤泥。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双眼,感觉自己像挨了一顿毒打般,浑身痛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并且冥冥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重复着那一句——   我恨你。   【我恨你,池昱。】   【你毁了我的一切……】   【你才应该去死,像你这种下三滥的家伙,根本不配成为神的躯壳!】   听到“躯壳”二字时,池昱一怔,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但这里依然只有漆黑一片,他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   而当他再次转回视线的时候,他忽然惊奇地发现……   刚才的黑暗已经陡然散去,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和平的小镇。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一条公路横穿整座小镇,无数平房错落排在公路的两侧,有人执扇乘凉,有人大声聊天,只要有风吹过,便会将这片祥和带向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这群人当中,池昱看到了一对夫妻。   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平凡,穿着朴素的衣衫,脸上挂着温柔的表情,哄着女性怀中抱着的婴孩。 第95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8)   池昱看到了婴孩头上那缕异样色彩的发丝, 虽然很柔软,甚至无比的稀疏,但不难分辨, 这是和他一样的粉发。   在很久以前,池昱的记忆刚开始的那一刻, 他一直以为这搓粉毛是他在失忆前特意挑染的。   但自从加入了神明的游戏后, 他又总在冥冥中觉得,这缕不一样的发色似乎是谁在他身上特意留下的记号。   直到现在,他亲眼看到了那个婴孩与他有着一样特殊的发色, 让他产生了一种……   或许他真的就和普通的人类一样拥有过去, 而非是神明捏造出来的人偶。   不, 神明早就说了他是人类,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意相信……   池昱试图走入小镇, 但他发现自己在这场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的画面中, 所能扮演的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他好像在看一场电影,只需要站在原地,视野却能清晰地看到小镇里的每一个角落。   看到大家和平的生活,看到曾经繁荣的大街, 而就是这与副本里几乎截然不同的小镇, 给池昱带来了莫名的熟悉感。   画面一转,日沉月升, 又日升月沉,时光飞速流逝, 直到某个疏云淡日看似平凡的日子里——   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 手中还牵着一头牛, 步履蹒跚地来到了这座小镇上。   女人皮肤黝黑, 那副眼眶凹陷又嘴唇惨白的样子, 看上去如同从饥荒中逃出来的难民。   她身旁的孩子约莫七八岁左右,同样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瘦骨嶙峋的模样恐怕躺在一堆白骨里头,也只能靠他身上那层松垮垮的皮肤来把他认出来。   镇民们住在和平昌盛的地区,在见到这般凄惨的女人时难免要心生怜悯,只是在他们要施以援手之前,忽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   这女人所携带着的牛居然无比强壮。   虽说吃草就足以让一头牛果腹,但也不至于会让它肌肉发达到连那些耕地的黄牛都不及它半身高。   而更为恐怖的是,这牛有四眼,除却眉弓下那一双,它额头与下颌处居然又竖着长了一双,只不过眼神相比正常的那对要显得黯淡许多。   女人一见着人就自称为神婆,她说她带来的四眼牛是神使,又指着她家那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嚷嚷,说孩子是神明的躯壳,只要相信他们就一定可以为镇子带来繁荣昌盛。   虽说当时人们的文化造诣不深,但早已不是那个盛行牛鬼蛇神传言的时代,大多数人都觉得女人是个疯子,并不打算对其进行理睬。   只不过在抬头看到那头四眼牛时,这威风凛凛且诡异的模样,总让人感觉有些怪力乱神的玄乎在里头,竟一时忘记要把女人给赶出镇子。   反正大家只以为她是脑袋出了问题的疯子。   被允许留在镇子里的女人每日都无所事事地在街上乱逛,若是遇上了好心人,还能施舍她和她儿子一些吃的。   女人吃起东西的模样看上去丧心病狂,那副两眼发绿恨不得要把手指头都吞进去咽了的样子让在幻境外围观的池昱都觉得心底恶寒。   不过从她眼底几乎无法磨灭的贪欲能够轻松看出来,之前玩家的猜测并没有错误,这神婆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食物与财富才选择留在小镇的。   但至于她所说的那些奇闻逸事,池昱便不得而知了。   然后时间一晃过了五六天,画面中再次出现了那对让池昱非常在意的夫妻。   他们怀中抱着尚未满月的孩子,择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一家人在公路旁并行散步。   而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在镇子里遇见了那个疯癫的女人。   自称为神婆的她在见到夫妻怀中孩子的那一瞬间,就像是撞见了什么极其不祥之物般,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这是恶鬼!!你的孩子是恶鬼!他会为镇子带来不幸!”   听到“恶鬼”二字,池昱一惊,这无比熟悉的怒吼将他猛然带回了那场在副本里世界的记忆。   当时他将自己形象的纸娃娃给放在神婆掌心里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个声音在大喊。   难道那个孩子真的是他……   神婆嗓门太大,这么胡乱一叫,四面八方立刻冲出来不少镇民前来围观。   但他们多数都只与那对夫妻熟悉,便一边安慰他们“这女人脑子有问题”,一边又将仍然吼叫不止的神婆给赶了出去。   只是在她与孩子都被赶到小镇门口的时候,神婆忽然眼球上翻,眼珠消失,只露出一截白花花的眼白,恶狠狠地怒喝道,“你们违抗了神的旨意!!神罚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她说到这里,指尖点向了将她赶走的男人身边,此刻他的小儿子正怯懦地躲在他的身后,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晦气!”孩子被人指着鼻尖咒死,男人自然怒不可遏,他在神婆的脸上重重落下了一巴掌,然后带着自家的孩子扬长而去。   那时候的他还完全不知道,一场灾难即将在他们的小镇发生。   因为就在那之后的没多久,他的孩子忽然在某日出去玩耍的时候坠湖淹死了,葬礼上,悲痛欲绝的男人忽然想到了那神婆所说的话,他气势汹汹地想要找她算账,却被人告知神婆早在他儿子死前就离开了小镇。   而那之后没多久,住在那对夫妻附近的邻居也纷纷遇上了倒霉事,要么家中忽然发生火灾,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要么又是孩子坠井,老人离奇过世,丧事不断。   可在这些人当中,唯有那对夫妻家中始终和平宁静,无事发生,以至于这一切的灾难都让那些邻居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   神婆离开前所说的那句话。   她说夫妻家的孩子是恶鬼。   因为是恶鬼,所以靠近他就会变得不幸,而夫妻俩之所以能幸免于难,绝对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事,与恶鬼做了交易吧?   随着莫名死亡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邻里到了最后蔓延在整片小镇的不幸,让这里完全被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之下。   当时本就是迷信的年代,再加上神婆说的话都一一灵验,最后那些完全被吓傻的镇民居然再次把神婆给找了回来,苦苦哀求她能够拯救小镇。   而神奇的是,也就是在那神婆回来后,所有的不幸与灾难都停止了。   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让镇民们立刻对“神明”的说法深信   䧇璍   不疑,而神婆也开始时不时地在小镇中宣扬关于“神明”的传说,并且随着那些设定越补越全,已经完全信任于她的镇民们最后斥巨资为她修建了传教用的神堂。   她说神识并非完整的神明,祂需要拥有人类的躯壳才能降临人间为大家带来幸福。   她说神明可以创造全新的世界,制定全新的法则,只要你想要得到幸福,就能够得到祂的邀约而去往祂所创造的新世界。   池昱听到这里,恍惚间想明白了什么,这神婆所谓的新世界,不就是【副本】的设定吗?   一个完全与现世隔离开来,制定了全新的世界版图与全新法则的空间。   那按照神婆的说法,神明只需要拥有她的孩子作为躯壳,就能成为“真神”而诞生于人间,直接干预人类现世的法则了吗?   不对……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撇去那个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倒霉孩子不谈,现在神婆的孩子已经被默认为神明的躯壳了,那为何会在已经得到了一切的最后……还要如此地憎恨他?   ……   随着神婆在小镇里的影响越来越大,几乎所有的镇民都成为了她的信徒。   最后在她算好了神识可以入壳的当天,镇民在小镇的中央处,那个早就为她搭建好的平台下围成了一圈。   有个女人被绑在了中间的柱子上,她脚下堆积着无数柴火,汽油从头到脚地淋遍她全身,但比起恐惧,她只是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当画面晃到火刑台的中央时,池昱忽然惊恐地发现这是那对夫妻中的妻子,她哭得双目通红,嗓子也哑到几乎无法出声,而周围那群正在咒骂她的丑恶嘴脸,让彼时的池昱终于反应过来……   那场他被人浇上汽油处以火刑的幻境,原来原型就是这个女人!   “恶鬼之母就应该被烈火焚烧殆尽,去炼狱里忏悔!!”   此时镜头一转,时间诡异地倒退回了神婆说那个孩子是“恶鬼”的当天。   在他诅咒完男人的孩子会死后,她先假装离开了小镇,又在半夜偷偷折返回来,潜伏在男人院子的附近,等到那孩子落单的时候,将他狠狠推入水中。   还有那场邻居家的大火,是神婆亲自点燃了他家后院的稻草。   她推无辜的孩子入井,在老人常喝的水杯里加入毒药,她为了能在这个镇子里继续生存下去并堆砌自己神婆的人设,就这么一点一点的,亲手杀光了自己曾“诅咒”过的所有人。   被点燃了火星的木棍落入了女人脚下的柴火堆,火焰仅仅在与那助燃液体接触的瞬间就爆燃起了两米多高的火势,将还苦苦念着自己孩子的女人彻底包裹了进去。   双手双脚都被死死捆住,她只能拼命转动头颅,伸长脖颈,起初还能发出些变了调的尖叫,但后头不过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成了个连动都不会动的焦尸了。   此情此景让池昱的瞳孔不安晃动着,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理通的逻辑再次混乱了起来。   首先神婆确实是知道神明的事情,因为那些设定已经被她说得八九不离十,但……她为什么要害这个女人?   既然神婆的孩子已经被确认为神明受肉的躯壳,那为何她还要盯着女人不放?   如果她的孩子能够成为神明,那在她口中那身份为“恶鬼”的婴孩,根本就不会是对手吧?   “一切都结束了,恶鬼。”   随着汩汩燃烧着的烈火消散,尸体的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连地面都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神婆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成为焦炭的女人,旋即朝台下招了招手。   早已等候多时的镇民们即刻意会,他们拎起一旁被倒吊在木架上的巨物,十几个人抬的抬,托的托,愣是摇摇晃晃地把这一千多斤的四眼牛给带上了火刑台。   彼时四眼牛眉弓下的双目紧闭,但额头与下颌的那双却无神地睁开着,宛若在悲悯这个黑暗的世界。   它四条腿全部捆在木架上,腹部一道豁口被人用粗制滥造的针线歪歪扭扭地缝合起来,从伤口处始终不愿散去的苍蝇以及不断流出的脓水来看,应该没有正规的医疗处理。   “受肉仪式,现在开始。”   神婆从腰间抽出早已备好的匕首,用略显破旧的衣摆仔仔细细地擦去了刀身上的脏污。   镇民们纷纷跪伏在地上,向着那个站在四眼牛旁的女人投去了期许的目光,此时他们无神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泽。   池昱可以大致推断出来,这段时间正是那本笔记本上所提到的,镇民们被神婆蛊惑最严重的时期。   “请在场的各位信徒们欣赏,一场神明诞生的奇迹!”   神婆忽然瞪大眼睛高喊起来,狂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旁边女人尸首上的衣服与碎片,这场对镇民以及神婆来说的狂欢,却让清醒围观着的秦梧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恶寒。   下一秒,神婆举起匕首,用尽全力刺入了四眼牛根本就没有愈合的腹部。   本就快要流干的血液顺着四眼牛再次被剖开的腹部汩汩淌出,它的皮肉就像是一层失去了控制的拉链,慢慢的,一点点的,在众人的面前绽开。   因为是血而显得白花花的皮层内部,是红色与黄色混杂在一起的脂肪,而隔着那层还沾染了未消化的草叶的胃囊,一个孩子的身形正在底下若隐若现。   “我的孩子,让你久等了。”神婆热泪盈眶,见自己的孩子两腿交叉乖乖蜷缩在牛的腹中,她竟真有种神明就要在此刻降世的错觉。   “……”   她确实做过有关于神明的梦,但仅仅只是听说神想要寻找躯壳来到人间,而那个孩子的发间有祂刻意留下的记号。   梦醒后,女人添油加醋地向他人形容了梦境的内容,并暗示自己可能是神明的神使后,那些迷信之人居然向她供奉来了食物。   这让穷困潦倒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忽然有了“发财”的门道。   她将自己打扮成神婆,带着自己的儿子和那头天生就是畸形的四眼牛四处游荡,这个村子不信她,她就去下一个村子,直到最后来到了这座小镇。   因长期处于连吃饱穿暖都做不到的环境下,女人渐渐疯魔,这时候她又偏偏看见了那个被烧死的女人的孩子。   他额间一缕粉发,同她梦中神明所说的一模一样,那是祂给躯壳留下的记号。   遂一瞬间这种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马上又要被别人所抢走的不安,让她彻底崩溃。   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孩子附近的所有人,让他们为他扣上“恶鬼”的名号,再胡编乱造了一堆所谓的神明受肉仪式,再将自己的孩子推上神坛,以达到让所有人信奉自己的效果。   最后她不仅成功欺骗了整个小镇的人,也欺骗了她自己。   当神婆让自己的孩子吞下昏睡药,再亲手切开牛腹将她那完全不知情的可怜孩子给放进四眼牛胃囊里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一个人类该有的良知。   镜头一转,回到现在。   随着女人手起刀落,牛的胃囊被彻底化开,而她的孩子也顺势掉落在地,被那堆恶臭的杂草与消化液包裹着一动不动。   “神啊,快点起来吧。”神婆双眼炯炯有神,她到现在还坚信着她的孩子可以替代那个婴孩成为神明的躯壳。   直到镇民们质疑的声音响起,她才困惑地俯身,从满地的酸液里捞出了自己的孩子。   他身上四眼牛还未消化掉的食物残渣伴随着酸臭哗啦啦地往下掉,当摸到那孩童身上比胃液还要寒冷的温度时,神婆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疯狂乱跳的心脏。   “孩子……?”   她呼吸发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个瘦弱男孩子的肩膀,摇晃了两下。   啪嗒。   从孩童的眼眶处,一颗被腐蚀到连根部都所剩无几的眼球掉落出来,砸在地面上化作了一坨烂泥。   ……   他死了。   镇民哗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被他们期待许久的“神明”,“出生”即是尸体,也或许,这一场由神婆自导自演的仪式,打一开始就是谎言。   “把东西还给我们!!”有马上反应过来的人开始向神婆讨要自己供奉出去的信物。   也有一些仍旧抱有希望的,会捉着那人的手,面色恐慌地劝说,“别急,再等等,再等等……”   孩子的尸体本就被溶解得七七八八,此时一接触到空气,更加快了腐烂的速度,不出须臾便化作了连堆人样都分辨不出的烂泥。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时,又是一阵带着腐烂气息的恶臭被狂风裹挟着袭卷而来,它点燃了火刑台上仍未被使用过的助燃液体,而在那片烈火燃起的瞬间,整个小镇都随之震颤起来。   “我家着火了!?”一个镇民忽然惊呼起来。   众人赶紧循着他的视线去看,只见刚才平和的小镇上,低洼地区的房子居然全部陷入了大火之中,他们甚至不知道起火的源头到底在哪,只见得眼前的房屋成片成片地燃烧,如星火般点亮了远处的半边天。   人们在惊恐中四下奔逃,只留下了火刑台上的神婆木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脚下孩子的尸体已经不成人形,而她的大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暗暗嗤笑着——   「你私自改变了神的躯壳,创造出了可笑的伪神,接下来应当和伪神一样,遭受来自于真正神明的怒火。」   无数黑烟在逐渐逼近的大火中化作了一团团强大的怨念,它们疯狂地钻入男孩尸体的口中,将他仅剩的那两块皮肉给撑到最大,如同在狂风中拼命摇曳的塑料袋,不断地被迫吞吃这些恶臭的怨气。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以怨气为基础重组。   他重新拥有了血肉与骨架,重新拥有了双手与双脚,但那好像是人类的外形,又因为他过于扭曲的体态与狰狞的模样而让池昱不得不以“它”来改口形容。   孩童黑洞洞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眼珠,嘴巴因为大口吞吃怨气而脱臼,此刻下巴都快荡到了胸口,简直比恐怖片里的异形都要来得可怖。   这样的画面叫池昱竟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只僵硬在原地,错愕地望着眼前的“恶鬼”在怨气中成型。   所以神婆的孩子根本不是神明的躯壳,而恶鬼也不是什么有着犯过滔天大罪设定的恶鬼……   他只是一个因为自己母亲的贪欲而死去的孩子,在被此处的怨气吞噬后而化作的怪物。   【妈妈……】   【妈妈……到我们这儿来吧。】   然后那已经没点人样的孩子忽然开口了。   他像是能看到画布外的池昱一般,幽幽将目光转到了池昱的方向,他的下巴晃荡个不停,口中反复地喃喃:   【妈妈……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这种好像即将被怪物揉碎了吃掉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自然地发抖,并在怪物即将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池昱转身就跑。   但不知怎么的,他耳边的风声忽然无比清晰了起来,恶鬼呼唤他“妈妈”的低语也被渐渐取代,而待他再反应过来时,居然已经身处于画布的世界之中。   池昱被吓得愣在原地,但很快他的理智就反应了过来,现在正是他揭开谜底的最佳时刻,遂他再次调转方向,朝着那个被烧死的女人家中飞奔而去。   经过之前几次副本中神明的提示,以及躯壳的设定,他已经无比肯定那个婴儿就是过去的自己。   他想知道他的母亲被以恶鬼之母的身份处死的时候……   他在哪里,而他的父亲又在哪里。 第96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19)   在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曾经的记忆时, 池昱感觉呼吸有些混乱。   他转身就跑,钻入了那条对他来说似乎越来越眼熟的小巷,然后拼命地挤进了那栋看上去并不富裕的房子。   大火也焚烧了这里, 不,更准确的来说, 火势就是从这里蔓延出去的。   在四周都是直冲天际的熊熊烈火间, 唯有这栋房子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清清冷冷,没有发生一点燃烧的迹象。   在经过院子里那口依然流淌着清泉的水井时, 异样的熟悉感冥冥间包围过来, 让池昱的胸腔里燃烧起了一股他不知来源的怒火。   哐当!   他怔愣间, 房屋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中年的男人跌跌撞撞带着一大包行囊冲出了家门, 他毫不犹豫地钻入了仍在燃烧火焰的公路上, 似乎认定留在这片火海中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我的父亲……”池昱抿唇。   那个男人没有与他沟通,更没有任何人告知他这些事情,但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反反复复, 歇斯底里地同他控诉着——   是那个神婆烧死了她的母亲, 是神明的出现毁了他的一生!   池昱颤抖着双手轻轻推开了对他来说本该陌生的房门,但里头那条狭窄的玄关, 走廊左侧的婴儿房,甚至就连带着腐木气息的桌椅……都硬是将他的记忆扯回了曾在副本中被他探索过好些次的楼房。   难怪他会觉得眼熟, 难怪那个和自己相像的纸娃娃会在这里找到, 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他原来的家啊……   「现在对于自己的身世有想法了吗?」   神明在他耳边嬉笑, 像是在嘲讽一条被现实所压垮的败犬。   并且不及池昱反应的, 镜头一转, 画面重新落到了那个逃出火场的男人身上。   大火灼伤他的面庞,皮肤之下渗出溃烂的淡色血水,但他始终坚定着步伐,直到最后跌倒在了一伙因感受到不祥而来到此处的“冒险者”跟前。   看到那些人熟悉的面庞,池昱陡然想起之前在神堂中他确实看到了类似的幻影,他们那时候说……   有个孩子的父亲拼命从火场里逃了出来,将关于小镇曾经的故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他指责神婆的恶行,痛恨镇民们被洗脑后所做的一切,他痛哭流涕地说起了那个被烧死的妻子,也愧怍自己居然没有勇气跑去现场阻止。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那同样被害死的孩子,并在快要咽气的最后一刻,用虚弱到缥缈的声音喊道,“这场火……是那个孩子的怨恨。”   池昱的父亲说到这里时就跪坐在地垂下了脑袋,任那些人如何追问都不做反应,直到领头那人俯身检查,才发现他早已没了鼻息。   唯一逃出小镇的人居然是他的父亲……   而且从他就算死也要离开唯一的安全地带,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给公布于众的态度来看……   他应该很喜欢这个家。   池昱的心跳如雷,就算从来都没有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甚至连现在的自己和他们都不是身处同一时代,可他真的好悲伤。   就是那种……那种……   好像一直在被他埋怨着“生而不养”的父母,其实早就怀揣着对他满满的爱意与希望,死在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一个为了保护他,被人强行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一个为了将他的冤屈讨还公道,不惜顶着被烈火焚烧的痛楚也要强冲出去,不愿将秘密与风沙和焦灰一起掩埋。   他不需要什么证据了,更不需要谁来向他证明什么,因为那种光是看到画面就让他心如刀割的苦楚,已经将事实指向了,那个婴孩确实就是曾经的他。   可听他父亲的意思,这个时候的池昱应该已经死了,但他的尸体去了哪里……?   他拼命搜索自己脑海里的回忆,关于刚进副本时的表世界,第一次遇见怪物的里世界,还有第三空间强行为他带来的画面重现。   最后他一怔,终于回想起来,那口每次一靠近就会提醒底下有怪物的井,以及第三世界中曾有两个人在房内聊天,他们说……   有个人的孩子被扔到了井底!   >>>   池昱冲到公路上的时候,外面的大火仍在燃烧,但刚才还胡乱奔跑的镇民已经全部死去,他们像一团团的虾米,蜷缩在大街小巷,脸上带着恐惧与狰狞。   少年对于这种只会无脑迷信再跟风伤害自己的人没什么同情心可言,没有从他们的身体上直接碾压过去,已经是他的仁慈。   大抵是因为他正重新以一个剧中人的姿态回到小镇,一路上池昱虽然纠结问题的谜底,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走走停停,像是要努力回忆起关于自己曾经的一切般。   哪怕现在它们还在被大火焚烧。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井口,已经不再分裂的世界中同样不会存在怪物。   他借着旁侧耀眼的火光往下张望,只见到潮湿黏腻的井壁上布满了青绿色的苔藓,有什么东西被腐烂掉的腥臭混杂着被污染的水味从底下直冲而上,闻久了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但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池昱根本没考虑这些,他翻身就攀着凸出的石砖边沿飞速下了井,而当那层凶煞浓稠的怨气与淡紫色的空气幽幽包围过来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幽紫色的空间,满是淤泥与苔藓的地面,井壁上从墙缝内钻出的爬山虎,以及……只要他抬头,就能看到的那口,圆圆的,亮亮的光。   原来是井吗!   他无数次在睡梦中看到的画面,原来是在井底!?   还有之前在副本的某栋平房内找到的地道,下面的陈设也和这里一模一样,是因为受到了表世界地形转换的影响,所以才会变相让他回到井底吗?   他难道……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是待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的吗?   池昱再次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他迈开双腿,拼命往井的深处奔跑,但两侧到处都是猩红色的怨气以及从墙壁里同恶鬼般伸出的双手。   它们想要抓住他,将他拖入炼狱的深处,要让他成为和它们一样肮脏又暴怒的冤魂。   最后池昱的脚步停驻在了那团之前看到了圆球形怪物的地方。   不过此时这块逼仄的空间里已经不再有怪物的身影了,有的只是一团瘦小扭曲,蜷缩在地面上,因饥饿的本能而下意识吞咽怨气的婴孩。   他就像是一个填不饱的躯壳,拼命地吸收着井底下堆积起来的恶意与冤魂,直到他的灵魂也被污染成同样的“污秽”,然后燃烧成永不会熄灭的火种,焚烧着这座害他失去了一切的小镇。   这就是他。   池昱终于反应过来了。   故事的一切都如他所料的那样,只不过放火的不是神婆的孩子,而是他自己,并且在这件事过后的许多年,只要还有人踏入这片土地,他都会恶劣地放出更加强大的火焰,将他们统统驱逐出去。   神婆确实听到了神明的指示,但她因为贪欲而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躯壳,最后导致根本没有能力的他在神婆瞎编的仪式上惨死,而尸体又因为池昱的怨恨所再次复活,成为了这里的“恶鬼”。   「没错,这就是你,池欲……真正的,属于我的躯壳。」   他又听到了神明的笑,好像在愉悦少年终于理清了一切。   池昱被强行丢到了井底,但幸运的是他没有死。   因为神明躯壳的特性,身体如同空壳般的他本该等待被夺舍肉.身,成为祂在人间的本体,但因为神婆从中作梗,导致他落入井底,吸收掉了那些早已伺伏许久的怨恨与亡灵,最后反而成为了恶鬼的寄生体。   所以实质上……副本里玩家们都想要消灭的恶鬼,他根本不需要去费劲寻找。   眼前的婴孩只不过是过去历史的重现,是幻象,是虚拟。   要说真正需要被消灭的恶鬼,那只能是站在这里,活生生的池昱自己。   回忆到这里时,已经几乎和人类拥有一样感情的少年终于崩溃,他抱着脑袋,不受控制地流泪,如同一个疯子般斥责起来——   “你告诉我,之前的副本为什么要让我加入,那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安排那些人死去!?”   严律,汪明哲,杨瑞文,刘佩宇,好多好多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不记得的父母以外,唯一会对自己好的人。   这就是神明故意想让他看到的吗?让本就没有拥有过这些的他得到再失去。   神明没有给予他任何的答案,但也是这般沉默,让池昱的意识完全陷入了崩溃边缘。   本就被他吸收掉的戾气全全爆发,一瞬间大地疯狂震颤起来,周围的环境如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开裂又陨落进黑暗,这场幻境就要崩坏了。   记忆恢复的那一刻,那些分不清是神力还是怨气的力量慢慢恢复进了池昱的体内。   所有的幻觉都在此刻破碎,假“恶鬼”也悄然消失,整片小镇恢复到了最初的表世界。   「做出你的选择吧,池欲,是憎恨,毁灭,还是乖乖的回到我的身边?」   神明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但那更像是深海中人鱼歌声的蛊惑,诱导他放弃所有的思考,只成为祂的躯壳就好。   池昱没有回答,只是待那阵风浪散去后,他看见了平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谭新蕾。   同她一样因察觉到危机而感到此处的玩家不在少数,不过全部都在刚才的动荡中陷入了昏迷。   池昱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声鼓点,理智的弦在被尖锐的利器反复地挑唆着,似乎只要稍稍再受一点刺激,这副被怨念填满的身躯就要即刻爆炸。   只因为他是神明的躯壳,就要无端遭受这样的劫难,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不算,最后还要被那个混蛋当作有趣的玩物……给强行带到了副本里耍着玩。   “这样戏弄别人很有意思吗?”   「我可没有在戏弄“别人”呢……你是我的躯壳,是我的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池昱的额头几乎是瞬间暴起了青筋,他的胃部一阵阵的痉.挛,恶心到想要呕吐。   甚至产生了干脆就此利用怨气的力量消灭掉神明,让这个反人类的家伙彻底消失。   不过在他的精神因内耗而崩溃前,池昱忽然听到了场地上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的步伐很急,跌跌撞撞从许远的地方跑来,但当那抹小小的黑影在池昱的眼中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后,少年的眸色亮了亮。   就像是即将溺死之人终于拽到了足以支撑它的浮萍,又或是那根从湖面上荡下来的稻草,让他所有混沌的理智都清明了起来。   “刘佩宇……?”他惊呼那人的名字,情不自禁地迈开双腿,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跑去,“你没事吗?!”   就站在池昱对面的男人不说话,他浑身被汗水浸透,满脸的脏污,连衣摆上都是难堪的水渍与泥泞,显然经历一场不小的劫难。   “我恢复了点能力,我可以帮你治疗,你有哪里受伤吗?”对他向来冷漠的少年在又一次与他碰面时,如同忽然换了个人一般,诡异地关心起了他的伤势。   刘佩宇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池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仅仅只是怔愣了两秒,旋即便用有些古怪的语气,拧着眉头开了口:   “原谅我吧,坚持到现在,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池昱:“……?”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在吐槽自己辛苦的话语,却让池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寒,并且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是直冲他的大脑,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但依然晚了。   下一秒,一柄尖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膛,比起熟悉的钝痛感,血液总是更快地渗出,顷刻间便浸透了他仅剩的那件单衣,在他的身上落下一片冥河彼岸花般的妖冶血色。   池昱的瞳孔晃了晃,他双手还搭在刘佩宇的肩头,以关心的姿态轻轻触碰着对方。   但此刻从他身体里渐渐蔓延开来的痛楚却让他不解地抬起了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捅穿心脏,早在别墅副本的时候,他就被安谷泽以分享情报为由一刀穿破了胸口,那时候简直死不瞑目。   但因为是被关系一般的陌生人所杀,所以池昱的内心里除了憎恨与想要报复回去的杀意以外,几乎没什么别的想法。   但这次不一样了。   捅他的人是刘佩宇。   那个人可是在副本里帮助过他数次,会在他睡觉的时候替他守着房间保护他安危;会提醒他要多吃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会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他带出危险,甚至在最后关头会为了他而鼓起勇气而去主动引走“恶鬼”的刘佩宇啊。   “为什么啊,刘佩宇,为什么……”眼里好不容易才有的光点再次消散,池昱的语气发着抖。   他的身体已经因为机能的丧失而发软,他的双腿不自禁地跪下,像一条败家之犬在乞求它主人的怜悯般伏在刘佩宇的面前。   但满心的愤怒与不解却让他用力地拽着刘佩宇的双手,两眼亦死死地望着他,就算此刻已经痛到没有力气说话,他也急迫地希望能得到对方合理的解释。   只可惜,在池昱眼中同严律本该是一类人的刘佩宇只是尴尬地咧开嘴角,无奈道,“对不起啊,池昱……这是我的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   「对哟,是只有刘佩宇一个人才能完成的任务。」   池昱濒临死亡,刘佩宇的说话声他已经听不见了,但神明的嗤笑却无比清晰地传达了过来。   「我让他保护你,照顾你,接近你,让你从心底里相信着他,甚至会为他的行为而产生愧怍感,然后……」   「用匕首插入你的心脏,在你最愿意信任人类的时候,彻底终结你。」   “……”池昱动了动唇瓣,但没能说出话来。   他无神的双目轻轻眨动了一下,旋即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倒在黏稠的血泊之中,   怎么回事啊……又被骗了……   但比起神明戏耍自己,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那些刘佩宇对他的好居然都是因为神明给他的支线所迫。   全是他为了欺骗自己而演的一场戏!   人类是这样的吗?   关心与否,爱与不爱,都能随随便便地假装出来,好像只要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他想象不到的事情。   “对不起啊,池昱……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神明为什么要针对你,但是……对不起哦。”刘佩宇在向他道歉。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但他仍然看到了刘佩宇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的动作,他似乎在摸他的脑袋,一遍又一遍。   而在池昱因为支撑不住而要合上双眼的那一刻,他忽然用最后一丝光亮,看到了刘佩宇嘴角狂喜的笑意。   他似乎在为能即将得到神明的奖励而感到狂喜。   本来以为那家伙是湖面上的浮萍救自己一命,但搞了半天,他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他和这所谓的神明,这么多性格不一的人类纠缠那么久,结果最后就给他看这?!   被他们像猴儿一样的耍得团团转,然后还要死在他们的手中?   少开玩笑了啊!   ……   咔嚓。   周围的环境忽然像玻璃一般产生了大片的裂痕,它们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然后一块接一块地剥落,露出了后头漆黑到什么都没有剩下的深渊。   地动山摇,山峦崩摧,就连天空的阴云都大片大片地淤积压低下来,好像要将这片虚假的世界都一道吞噬。   大抵随开无数道天堑,那些昏迷的玩家一个个随着塌陷倾斜的地面往下滚落,最后掉进不见天日的暗渊。   “怎么回事啊!!神明,救我……!”唯一有意识的刘佩宇惊恐地扒拉在即将再次开裂的石壁上,惊恐地对着天空呼唤神明的到来。   只可惜,这位最喜欢戏弄人类的神明从不会回应人类的呼唤。   表世界即是现世的设定确实为真,以至于如此惨状让祂也有些意外,池昱居然能强大到直接对现世的环境进行干扰。   “滚出来。”早已被愤怒吞噬的少年双目狠戾瞪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而那家伙也像是知道自己的身形已经被看穿,随着一阵莹白的光芒闪烁,神识以光团的姿态展现在了池昱的面前。   「你……欸欸欸!」   神识刚想要同以往一样嘲笑两句池昱的单纯,但祂话都未说话,一只冰凉的手掌忽然伸了过来,将祂恶狠狠地攥入了掌心。   “把你吃了就行了吧?就像吃掉我的孩子一样,”池昱双目猩红,唇角笑意凛冽,像是在戏弄一个渺小的玩偶般,幽幽注目着手中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成为我的一部分吧,狗东西。”   「……」   神识的光芒闪烁了两下,并没有抵抗,祂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掐在了手心,然后一点点地被他送入口中,融合进一体。   没想到啊……   被祂戏耍了如此之久的躯壳,居然反过来将他吃了呢。   作者有话说:   马上完结啦,谢谢大家的陪伴! 第97章 燃烧的小镇遗址(完)   与神识融合后, 大量池昱所不知道的记忆灌入了他的脑海,让他终于记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作为神的躯壳,被神婆丢入井底要他自生自灭, 但他不仅活了下来,还用躯壳的特性吸收了所有的怨恨, 最后活生生地成了“邪”神。   婴孩在一夜之间成长为了少年, 但他的大脑除了怨恨以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的愤怒经久不息,化作无边的业火燃烧着小镇,直到所有的一切都焚为灰烬, 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踏足于这片土地。   而此时终于苏醒过来的神识也依靠着这股“怨恨”找到了属于祂的躯壳。   在见到本该圣洁的躯壳被污染成如今这幅肮脏的模样, 神识表示“痛心疾首”, 遂祂以“人类不能没有神明”为由,向那个仍然同婴孩般单纯的少年提出了交易。   祂会帮助池昱剃去那段让他痛苦的记忆, 将他重新投放进拥有其他人类的“新世界”, 让他“学会了人类的感情再回来做决定”。   不过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再回想起这段交易的时候,池昱已经很明显地猜到了。   神明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祂担心自己的躯壳被邪祟填满, 祂就无法拥有在人间自由行走的权利了。   归根结底还是那样卑劣的混蛋。   被选入副本的玩家都是由神明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质品”, 他们若是恶人,那便是极致的恶, 若是善人,那便是纯粹的善。   因为只有这般极端到会让人觉得生理不适的善恶分明, 才能让池昱真正学会人性。   「我事先声明喔, 绝对防御站的副本不算在内, 那只是我觉得好玩。」   池昱:“……”   没想到神识还能在他的身体里和他对话。   不过他也总算明白, 为何自己刚“诞生”时就没有记忆, 也没有感情更无法共情。   那完全是因为他是被神明“投放”过来的人,包括所有的一切都被神明以“重新学习人性”为由丢掉了。   而那些被从池昱体内剔除的怨念没有地方可去,神明又没有权限将它们投放去人间,祂只得想了个办法,将它们关在副本里。   这些由无尽的憎恨所组成的东西,在日积月累的折磨中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怪物,又因为它们是被池昱“抛弃”的孩子,以至于根本不听神明的命令。   怪物分为三类,一是蜘蛛怪那种根本没有智商的,由低等怨念化形的东西,它们会无差别地袭击任何人,包括池昱,而从竹节虫和软泥怪这些开始,它们已经有了“妈妈”的意识,更不用说高级的生物母与牛头羊角兽。   它们拥有同人类接近的智商,并且更加渴望回到“妈妈”的身体里。   所以不听话也没关系,神明索性把它们当做副本的NPC来使用,反正这副本里的一切,不过是祂感兴趣时就会拿出来玩玩的棋子罢了。   所以怪物愿意帮助池昱,是因为它们本就是由他体内共生的存在,也是唯一愿意忠心于他的“孩子”。   不过它们在这座燃烧的小镇里不太一样,本就基于现世的副本,留在这里的怨恨必定会更加强烈。   而池昱本就是被众人所“抛弃”掉的孩子,起初不知真相的他对“背叛”二字怨念极深,以至于这些由他的怨念所诞生的怪物也继承了这样的意志。   它们停留在这座小镇,深知被抛弃的痛苦,以至于池昱对它们做出相同的事情后,这群家伙已经完全扭曲了理智。   它们变成了暴怒的怪物,除却部分低等到根本没有智商的怪物,其他怪物也开始会对池昱发起攻击。   “……”   明明之前的疑惑全部都得到了解答,但池昱现在感觉自己的脑袋简直乱透了。   四周崩坏的环境在他的情绪稳定后缓缓停了下来,只不过地面还是浮夸地崩裂着,显然他的力量直接对现世造成了影响,无法复原。   “池,池昱……”   恍惚间,池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沉默回头,只见到刘佩宇艰难地从地缝下爬了上来,拖着断骨的小腿,艰难地爬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没说话,只是垂眸,用猩红如神明一般的眸幽幽望着他,宛若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身上的气息足够凛冽与残酷,以至于让刘佩宇都产生了莫名的畏惧与对刚才自己行为的愧怍感。   然后当着他的面,池昱抬手,将胸膛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拔了下来,鲜血溅出了些许,但很快就因为伤口的迅速愈合而止住。   嘡啷。   金属刀具掉落在地,发出有些刺耳的炸响,它顺势滑落到男人的手边,在黯光下散发着诡异的赤红光点。   “池昱……?”刘佩宇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也确确实实回想起来,池昱似乎是把那团神识给吃掉了。   如今两者融合,对方又只盯着自己不说话,那现在眼前的池昱,还是他认识的池昱吗?   “向我许愿吧。”   在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倏然扬起嘴角,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同神明一般戏谑的笑容,“作为你的神,在你成功完成任务后,我愿意聆听你的一切愿望。”   男人闻言震惊,没想到自己刚刚痛下杀手的人居然最后会反过来成为了神。   他承认他接下神明给予的支线任务是因为贪心作祟,但他真的没有想到,神明最后会以池昱的形象出现。   如果祂发难于他该怎么办……如果祂想杀了他,这个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山崩地裂的人,杀他不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来补偿你!”   所以最后思忖再三,刘佩宇选择磕头道歉。   他腿骨在地缝间被挤得完全扭曲变形,此刻耷拉在地上看着滑稽又可笑,但他的脑袋与双手却不间断地做着磕头的动作,直到鲜血淋透他身前的地面。   “好喔,这个愿望很好实现。”出人意料的,池昱居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下来。   “谢谢神明,谢谢……呃?”   刘佩宇闻言喜极而泣,由衷地为这位神明的慷慨而感到惊喜,只不过在刘佩宇感恩戴德地要向他继续磕头时,一只手掌忽然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就像他曾经把神识所吞掉那样,少年的唇角绽开了愉悦的笑意,眸中猩红点点,宛若恶鬼,“我很寂寞啊。那你就实现你什么都愿意做的诺言,永远都陪在我的身边吧,如何?”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刘佩宇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但很快一团气体在他体内凝结膨胀,连着他整个人都像团烂泥一样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了散发着恶臭黏液的软泥怪。   池昱把他变成了怪物。   【嗷嗷嗷啊……!】   似乎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刘佩宇一直在地上打滚蠕动,口中发出已经变调了的听不出是人类语言的哀嚎。   “怎么,不喜欢你的新模样吗?这可是永生。成为怪物,和我永远在一起。”池昱嗤笑,他单手插兜,默默地看着刘佩宇不断挣扎。   已经化成了怪物的他绝望地爬向了开裂着的地缝,它像一只在井底守望着天空的青蛙,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漆黑的缝隙,像是在寻求救赎,也像是在祈祷能得到谁的怜悯。   最后在知道他本人就和这个世界一样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那一刻,他一头栽倒了进去,跌入深渊之下。   “哈啊……天呐。”   池昱无奈地扶额叹息,他是真没想到这家伙好好的永生不要,甚至为了脱离他还选择了自尽。   在刘佩宇也消失后,周围的一切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是当这好像终于只属于自己之后,池昱忽然又觉得……他还是无法释怀。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就连好不容易得来的人性,也在让他经历过无数次失去后,只尝到痛苦的滋味。   他希望这个世界消失,神明也消失,这些所有对他而言不美好的东西统统消失,包括他自己。   在他诞生这样想法的那一刻,他周身散发出了毁灭的气息,只是当它们穿透大地要为这世界带来不祥时,池昱的脑海里又恍惚间回忆起了那些曾经的美好。   汪明哲的温柔善良,严律对他一次次的帮助与纵容,甚至可以为了他不惜自己被人票死也要去一个个地哀求,还有战斗中永远不会将他放弃的杨瑞文,坚毅的少女谭新蕾,愿意将他像自己孩子那样对待的邱晓蓉……   这些早已融入了他身体里的美好在他想要释放毁灭这一切的力量时,突如其来地出现,扯回了他崩坏的理智。   “……”好痛苦。   身体好像被撕开了一样,有人在啃食他的血肉,吸吮他的脑叶,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从这世上抹消般。   希望与毁灭的信念化成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它们在池昱那本就脆弱的躯壳内互相冲击,迸发,撕裂,最后成为了连池昱自身都不能控制的能量,将他彻底反噬。   与此同时,一束白芒从他体内喷出,它在池昱的面前如一朵漂浮的云彩,重新化作了神明意识体的模样。   祂说——   「真是不自量力啊。凭你一个以人类为本体的躯壳,居然妄想吞掉神明吗?」   「你承受不住我的力量,被反噬不过是时间的早晚。」   「能撑够半小时已经很了不起了呢。」   在那段连池昱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的戏谑过后,他感觉身下一轻,旋即整个人都坠入了不知何时裂开的深渊。   ……   随着少年身影的消失,那些因与他接触过而被好好珍惜着的情感却散开了更为耀目的光芒,几乎将缝隙之下的黑暗都全部点亮。   那一瞬间,巨大的光团如荧光点点凝聚在一起,又浮现在城市的上空。   因感受到地震的人们纷纷从屋内跑出来查看,只见那道白芒中不断地有黑点涌动,随着风浪一阵阵地拂过,黑点也在绚烂的光辉中被慢慢投放进原先属于他们的家园。   “儿子!!儿子!!”   当看清楚眼前昏迷着的青年是何容貌后,中年妇女嚎呼着扑上前去,抱住他的身子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的孩子回来了!神明把他还给我了,呜呜……”   与此同时,不少人也在光芒中找到了自己失去的亲人朋友。   他们在副本中消失的身影,如今在这道白芒中又被归还了过来,大地万物亦在复苏,就连迎面而来的微风都如神明的抚摸般温柔不已。   【那到底是谁的愿望呢……】   让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原来,让自己在这世上永远地消失。   世界似乎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和平。   那行由神明刻印在天空中的大字也在一起平息后随风散去,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游戏最初时的样子。   这场神明的游戏就如同梦境一般,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只留下了稀薄到好下一秒就能忘记的模糊画面,并慢慢沉淀在了时间的洪流之中。   X市一所普通的警局内,剃了个平头的青年正无聊地翻看着笔记本上被自己父亲贴上的旧照片。   泛黄的玻璃胶带一层又一层地缠裹着这些具有纪念意义的纸片,上头几乎每一张都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姿笔挺的身影。   见到照片中自己战功显著的父亲满面春风,青年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捂着脑袋哀叹了口气,“哎呀,我也好想干一番大事业啊……”   >>   婚礼的殿堂上,身着西装的青年温柔地挽过自己妻子的手,并肩步行在被红毯铺满的长廊。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转身,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努力隐忍下眼底的兴奋,声情并茂地开了口,“很高兴各位今天能参加我的婚礼。我从小在山区长大,经过一路的努力,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这其中也少不了我妻子对我的支持。”   男人说到这里时,回头与同样望着自己的妻子对上了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几年的感情终于在此刻开花结果。   >>   安静的医院里,中年妇女守在自己儿子的床边,替他削着苹果。   向来对母亲有所意见的青年难得收敛起了眼底的桀骜不驯,转而别扭地望着自己母亲衰老的面庞,低声道,“妈,对不起,我不该为了那点东西就和你发脾气……”   女人一怔,手中小刀险些掉在地上。   她颤抖着肩膀,许久才眼眶红红地抬起了脸,拼命摇头道,“没关系的,孩子,没关系的。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   已经恢复了秩序的高中课堂上,高马尾的少女无聊地转着手中的水笔。   窗外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在桌面投落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斑驳光影,半开着的笔记本上,手执西洋剑的少女人物在半空翩翩起舞,挥舞着属于自己的骑士梦。   她支着下颌无聊地望着窗外,又在老师唤到她的名字时哀叹了口气,起身念起了自己的课本。   ……   朦朦胧胧间,感觉自己沉溺于深渊的少年从睡梦中惊醒。   黑暗消失不见,冰凉且黏糊糊的淤泥包裹着他的肌肤,他半身沉没在浅滩之中,任爬山虎在他指尖游离,但彼时已经毫无求生意识的他只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头顶虚幻且敞亮的圆。   他没死吗……   为什么呢……他的躯壳应该在反噬中被销毁了,所有的意识也该坠入混蛋。   又为何现在会在井底重新苏醒。   「你想要消失,还是想要做些舍己为人造福全人类的想法,那都是你的自由。但前提是,你已经不再是我的躯壳才行。」   “那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摆脱你呢……”池昱翕动干涩的唇瓣,感觉根本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他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人,被神明选为躯壳,丢失了记忆,丢弃了感情,最后就连他好不容易新获得的……也要被强行夺走。   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要让他知道,人性为何物,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神的躯壳。   “简直是个混蛋啊你……”   「气到用上倒装句了吗?」   “……”   「多亏了你,让我看到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这次我就特别委派一个仅你一人才能完成的任务吧。奖励是给予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消失,也可以活下去,你可以决定一切属于你自己的事情。」   池昱的眸子稍微有了些光点,他沉在污泥中的指尖微微动弹了两下,“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喔,从这里爬上去就好了。」   「从井底往上爬,沿着墙壁,踩过淤泥与青苔,直到爬出井口,看到太阳。这就是你需要完成的任务。」   人类,让祂看到了不错的东西。   这样的世界,似乎暂时没有被祂掌控的必要了呢。   祂就继续躲在暗处,观察着世界奇妙的变化吧?   >>>   夏夜蝉鸣了了。   刚从警局回来的严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伸手摸了摸脑袋上有些刺挠的短发,开始怀念起自己当警察前的那抹帅气的高马尾。   大抵人在闲下来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譬如现在,他忽然想要看看曾经的自己,遂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跃去了书柜旁,从最底下找到了那个家里人用来摆放老照片的抽屉。   只不过在他习惯性地解开了有些生锈的锁扣,拉开抽屉,要将曾经的相簿给拿出来时,他忽然发现在抽屉的最里头有一把黑色的金属物件。   “……什么东西?”严律怔愣了两秒,他好奇地趴在抽屉旁,将胳膊伸了进去,将那把冰冷的物体给捞了出来。   而当他看清上头的纹路与模样时,男人的瞳孔一收,连唇瓣都打了哆嗦,“这是……手.枪?”   严律全家一共三口人,母亲是全职主妇,父亲和自己都是警察,不过他父亲的官更高,在军中有一定的威望。   但归根结底他们的权限都是无法拥有枪支的,那么现在这把手.枪……又该从何而来?   难道自己那个刚正不阿的父亲其实一直在私藏枪支……   不,不对。   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严律自己打消掉了。   因为在他看到这把枪时,总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的潜意识里在认为,这把枪本来就该是他父亲的东西,只不过是被暂时封存在了此处。   严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当他拿出手机打算给父亲电话确认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父亲的号码居然是空号!   与此同时,随着一阵宛若玻璃碎裂开来的清响,大地摇晃,周围的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剥落,露出了底下如同虚空般的漆黑。   就好像是现实在回应他,现在他所处的世界根本就是一片不现实的美好幻想。   在短暂的错愕过后,严律推开大门,拼命地跑上了大街。   此刻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由“空间碎裂”所产生的诡异裂痕,让严律都产生了几分自己是否身处于游戏世界的怀疑。   而就在他的头顶正上方,那片本能该有着浩瀚银河的绚丽夜空中,一道白光撕开了全新的裂口,如海中央人鱼的歌声般,幽幽蛊惑着进入。   「你正在怀疑你所处的世界是否为虚假?」   少年清脆含笑的声线在脑海里诡异地响起,惊得严律怔愣在原地,但更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是,他确确实实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要选择去探索吗?哪怕真实的结局……会让你的生活变得破碎不堪。」   听到这句话,青年蹙起了眉头。   向来认真耿直的他本就喜欢探索真相,再加上……   “一个虚假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我是不会臣服于假象为我带来的美好的。”   「呵呵……不愧是第一次见面就为我带来乐趣的人呢。」   严律听到那人的低笑,但冥冥中总觉得祂似乎有些悲伤,并且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他周围的世界忽然破碎——   白光骤然放大,世界分崩离析。   再睁眼时,他居然已经身处于一片从未来过的小镇。   难以言喻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之中,这里到处都是被焚毁的房屋与破败的废墟。   并且同他一样出现在此处的人居然还不止一个!   腰间系着西洋剑的少女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冒险”时,眼底露出了兴奋的光点,温柔的青年有些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   还有很多很多,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却莫名觉得他们与自己相像的人们。   「欢迎加入神明的游戏。你们这次的主题是:将光带到黑暗的地方,把井底的恶鬼拉到太阳底下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文真的好难QAQ   因为基本没什么水花,所以只能取消最后一个副本砍钢完结了!!   对我来说这个结局算是完美但并不具体,不过我的猪脑已经过载了qaq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啵啵!感谢在2023-07-11 21:41:51~2023-07-12 22: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缡墨.中原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