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作者:岛里天下   文案:   曹闻穿成了个家徒四壁的田舍郎。   家里只有一个形同陌路的哑巴媳妇儿跟着吃苦。   于是曹闻开荒,囤地;寻苗,种植……   把田间庄稼料理的郁郁葱葱,荒山野地也变成了香料果林。   米缸空空的家里逐渐变得粮仓满满,曹闻决心也料理改善一下僵硬的夫妻关系。   可他痛心的发现自己的媳妇儿好像很不对劲!   他送她胭脂钗环吧,她放起来从来都不用;   他让她吃饱穿暖了,她那身体还是很纤弱;   哭,她肯定心里有人,根本不想嫁给他的!   可她又从来不多看哪个男子一眼,无论其俊秀或是魁梧。   但是……   同村的姑娘挽着她的手去挖个野菜就耳尖偷红!!   曹闻咬牙:“她,她竟然喜欢女人!”   哭了,还不如她心里有人……   后来,媳妇儿藏不住了,   坦白交待了自己是个男的,   并且表示希望可以和他继续在一起生活。   曹闻:“!”   “断袖竟是我自己?!”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曹闻,许多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就说ta是个同吧!   立意:携手共度,岁月平和 第1章   第三年零八天,不对,应该是第九天了。   或者.....还是第八天?   曹闻望着白色的床单,鼻翼间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脑子里在计算着自己像一根木头一样,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过去了多少个日月。   浑浑噩噩之中一天又一天,唯一还清醒着的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了,竟然连时间都开始计算不清。   曹闻觉得有些可笑,谁还能想象他曾是星际联盟军中耀眼的一颗星,为联盟取得过一场又一场战事的胜利呢。   然而在星际获得和平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一切都变了。   他浴血奋战,重伤昏迷,抢救回来时手脚已经丧失了自由功能,在星际终于恢复和平时,他大部分的时间却都只能在床上和轮椅中度过。   “阿闻,你醒了!”   曹闻正在出神之际,房间里忽然进来了个中年男人,一身军装晃的他眼睛有些痛。   男人把一捧百合放在床头前,在床边坐下,面露欣喜的说道:“医研院那边传来了好消息,研究有所进展,阿闻,你的康复有望!”   听到康复两个字,曹闻没有露出应有的笑容,反而面容凝滞了片刻。   这样的话,三年里他听了太多次了,心中也曾有着无限希望,感激着联盟还没有放弃他们这些因为战争而躺下的人,他也积极的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然而三年过去,治疗的苦他没少吃,成效却鲜少见着。   直到前不久,他意外听到医生斥责护士照顾好研究体,称研究体如果再有所损害,会阻碍医疗研院的研究。   他才知道联盟曾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给他注射了激发性药物,在战场上让人体发挥最强大的作用,以此确保战争的胜利。   “等你好了,就尽快的回到联盟军队中,大家都很想念和你并肩作战的时候呢。届时联盟会给你颁发新的......”   “上校,如果我不是联盟军的话,你猜我想做什么?”   曹闻忽然打断了男人的话,他静静的望着窗外,语气平静的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嗯?”   男人很意外的看了曹闻一眼,要知道以前他是很爱听这些话的,关于康复,以及康复后的种种。   他也意外,意外一个从小就被联盟培养走向战场的兵士,竟然会滋生出不做联盟军想做其他事情的想法。   曹闻从窗外收回目光,他笑看着眼前惊讶的男人,说道:“疗养院外河边的土地上有人在种菜,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们,日子过得虽然平淡清苦,但好像挺开心的。”   男人握住曹闻的手: “阿闻,他们能过这样简单和平的日子,正是因为你的浴血奋战才换来的,你是英雄!”   “英雄?我不应该是联盟培养的战斗扩张的兵士吗。”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笑着反问:“从来没有过一天正常人生活的机器。”   上校似乎惊讶的忘记了开口,不过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因为你受伤,难免心灰意冷埋怨联盟。”   曹闻觉得可笑至极,哀大莫过于心死,他摇了摇头:“我说这些,不是在怪联盟。”   “我只是......只是有点感慨命运而已。”   从才刚记事就被联盟从福利院里带走,从此以后就是暗无天日的训练,然后提着枪为着所谓的星际和平冲锋陷阵,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些年的信仰多么可笑。   怎么能不感慨一句命运。   他不过就是被联盟训练出来的一个优秀机器,为联盟的扩张取得胜利后的牺牲品罢了。   男人吐了口浊气,拍了拍曹闻的手:“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联盟。”   曹闻未置可否,目光像一潭濒临干涸的水。   半个小时候后,男人从曹闻的病房出去,叫住了主治医生。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反常的地方啊。”   男人琢磨了一下,他总觉得曹闻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过一个曾经战无不胜的强大兵士,最后肌肉萎缩,只能像半个植物人一样躺着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治疗,能坚持三年已经很难得了,情绪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的。   正当他嘱咐医生看好病人时,护士却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   “医生,医生!病人心跳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男人和医生震惊的对视了一眼,慌忙朝病房跑过去。   .......   五月初四,夏至,晴。   碧空如洗,地面温度上升,午时初赤脚踩在泥面地上就有些烫脚了。   一层平板布鞋从地上踏过,被晒的发裂的泥巴地都有些硌脚。   夏至只是天气炎热的预警,再有个二十多日才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到了那时,不知该是甚么样的光景。   背着一小背篓杂草,一个年轻女子打扮的人从田间穿过,看着稻田里越来越低的水位线,焦愁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今年天旱,水田干的比往年都要快,地里的黄泥也沙的很。   稻苗长得稀疏,有黄叶的倾向,若是等着这样旱下去,只怕是稻谷收成堪忧。   明日端午,村里的地主已经准备了猪头要祭天祈雨了,许多盐希望真能求来一场雨,如此今年的收成也还有一点指望。   否则庄稼欠收,两层剥扣下来,别说是吃饱,只怕是又要拖账。   一想到这样账滚着账的日子,就觉得好生没盼头。   守着田地的人靠天吃饭,自知望着田干着急也是无用,许多盐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的往自家方向去。   竹编夹泥墙的茅棚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土墙壁上已经裂开了指头大小的缝隙,不过这片山坳的房舍大抵如此,倒是也没什么稀奇的。   “哑巴,哑巴,阿闻回来了!”   许多盐方才走到形态各异的木棍围成的篱笆院前,正想着院门如何大敞着,屋里就传来了叫喊声。   许多盐没有应话,正如人所喊的,他是个哑巴。   虽是不能说话,但会察言观色,听到声音如此急切,八成是出事了。   他放下背篓进屋去,就见着堂屋里放的那张用来午时乘凉的榻子上,躺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   一脸一手的血迹,夏热下血已经变得发黑干糊在了身上,人正处于一种不知死活的状态中。   许多盐愣了愣,一眼似是还没太能辨认出眼前这个躺着的男人是谁一样。   毕竟在他离家以前,他也只见过这人三五面而已。   但男人被东家叫去帮忙准备端午节气祭祀,去的时候人还挺神气的,不过几日的功夫,竟成了这幅狼狈模样。   “这些黑心肝儿的,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惦记着给他们送东西去,这不是成心要让我们死嘛!”   “可怜了阿闻,不过就是嘀咕了一句,就叫他们打成这样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非,非去衙门里告他们不可!”   许多盐看着自己要跟着床上的男人喊一声大伯的人,一会儿哭,一会儿又骂的。   几十岁的男人了,佝着个背抹着眼睛,看着既是可怜又软弱。   出了事儿不去请大夫,好像是在这里哭骂一阵儿,打人的那帮孙子就能遭了报应,这男人就立马能好一样。   不过也是,他们这样依附地主求得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佃户人家,受东家人的打骂是常态不说,伤了病了去请大夫人家还不愿意跑这一趟。   草医都晓得,佃户常年米缸空空,谁又肯干白费的活儿计?   他也不是埋怨,只是有些叹息穷苦老百姓,受了欺辱麻木的连个男人也只能如此发泄。   不过叹息归叹息,他却是一点都不焦急榻子上这男人的死活。   但是碍着男人的伯父在,为了做做样子,他还是沉默着先去打了点水,取了块布巾给男人擦去脸上的血迹。   “这要是出点事情,往后可咋过嘛,才成亲几天的光景……”   在那大伯父像个柔弱女人一样干知道哭哭啼啼时,许多盐面无表情的使着力气给男人擦去了手脸上的血迹。   男人身上一股让人嫌恶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紧锁,他一刻都不想凑在他跟前。   正当终于擦完他要出去倒水时,曹伯父却央着他道: “侄媳儿,你再给阿闻瞧瞧,骨头有没有折到。”   许多盐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显了一下,但到底没发作,装作温顺的模样放下水盆,依言过去给男人看看。   他母亲常年累月病着,家里没少跟草医打交道,跟着大夫倒是学到了点皮毛。   平素看点外伤病寒还是能估摸出来,见男人这番模样,寻常人不敢动他怕再次造成伤害,他倒是敢避开要害上手。   “咋样?阿闻不会有事吧?”   曹伯父偏着身子,一脸殷切的询问,说着说着竟又伤心了起来:   “那帮子王八蛋是真下得去手,棍棒直往人身上招呼,血肉的身子哪里扛得住这样的毒打。呜呜呜,也是怪我没拦住……”   许多盐没搭理曹伯父的话,只觉得这中年男人聒噪的烦人。   他细细的捏着床上男人的胳膊腿,也确实想看看他的伤情,要是没被打死,下半身残了也不失是件好事。   隐约间,他感觉床上的男人肌肉好像忽然绷紧了一下。   但是再度摸过去时又恢复了放松的状态。   他正诧异是不是自己被曹伯父吵的出了差错时,忽而无端中感觉后脊一凉。   顷刻之间,老旧的竹板榻子发出一声迅速短促的嘎吱闷响。   许多盐尚未反应过来,纤细的胳膊就像被重铁钳子穿过了皮肉一样,死死的扣在了后背。   须臾天旋地转,自己的侧脸就紧紧的贴在了榻子上。   身后的男人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冷硬的声线传来:“又还想干什么!还没有惺惺作态够么!” 第2章   曹闻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耳边聒噪的厉害,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又像裹着一层纱一般听不真切.......   他还在诧异为什么自己还能听到声音时,一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腰上。   从小腹往下,隔着裤管.....一直在摸他的大腿!   曹闻惊想,他好不容易自我了结了,难道没死成,又被抢救了回来?   想到过去的种种,强烈的异样感传来,以及心中对联盟的愤恨,曹闻乍然睁开眼睛,一把拽住了身上作祟的手。   随之一个矫健翻身,横腿将在他身上乱摸的人扫倒,一气呵成呈缉拿状给扣按在了榻子上。   床上的许多盐手臂和肩胛骨被死死的制住,一瞬间疼的他额头冒冷汗,他抬起眸子,看到男人冰冻一般的目光,好似随时能将人戳穿个洞。   尚且顾不得男人异样的举动惊住了他,忍不住先发出了一声闷哼。   “阿,阿闻,你这是干啥?”   “你媳妇儿刚才都急坏了,打她做甚!”   曹伯父见着自己侄儿突然跟诈尸了一样一跃而起,像缉拿犯人一样把自己媳妇儿扣在了榻子上。   动作比县里的衙役还利落,惊得他连哭都给忘了,呆滞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听到儿媳的闷哼声,才后知后觉的上前去拉住了曹闻的手臂。   曹闻见状,这才发现自己扣着的是个满身补丁短褐的女子。   一头乌发由块靛蓝旧布包着,许是自己刚才的动作过于粗重了些,头发散乱了几缕下来。   此番情境,倒是他欺负弱小了。   他戒备又迷惑着慢慢松开了手。   许多盐身上的禁锢松开,手臂一阵麻意袭来,力气像被男人抽走了一样,顿时浑身都有点发软。   这人年纪不大,甚至比他还小上两岁,没想到力气竟然大到了这样的地步,许多盐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丝畏惧来。   看来这人可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揉着自己发麻疼痛的手臂,他像是受了丈夫毒打的弱小女子一般低垂着眉眼,掩藏着警惕的目光躲到了曹伯父的身后去。   此时曹闻尚未关切身旁神色各异的两个人,双手朝上,正虚捧着东西一般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随之又移到自己直立支撑着自己的两条腿上。   眸子中的惊诧仿佛手脚上长出了花一般。   他竟然手脚又能动了?!   正当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隐隐作痛的脑子冒出了些记忆片段出来,零零碎碎的像被打碎的浮萍拼凑不齐。   漂浮的记忆东拼西凑出来的就是自己重生在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少年身上,是大志朝下一个村野佃户人家。   原身是独子,父母已经离世,靠着跟地主租的几亩薄地将就糊着口。   几天前原主被叫去主家里帮忙做事儿,天旱地主准备祭祀祈雨,借着这名录不单让手底下的佃农前去做事不说,还让佃农为这场祭祀出些家禽。   佃农早穷的叮当响,哪里还有这些东西。   原身仗着他表哥是地主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便嘀咕了两句埋怨的话,却倒霉的叫东家管事听了去,随即就遭了一顿毒打。   “阿闻,你,你没事吧?”   曹勇全看着侄儿怪异的举动,心里惴惴的询问道。   “……没事。”   曹闻缓缓吐出回答来,心中的不可置信尚未全然平复下来。   除了后脑勺疼的厉害,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不过也正是后脑勺那一棒槌,要了原身的命,转而复生成了他。   他脑子里的记忆乱七八糟的,东一块西一块拼凑不齐,甚至有的记忆还找不到了,闹的人十分浆糊。   曹闻琢磨会不会是淤血导致的记忆紊乱。   他抬起头看着穷旧的像笼罩着一层灰尘的茅草泥屋,瞧这家徒四壁的,怎么看怎么都不适合搞失忆文学啊?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曹伯父吐了口气,随后又揩了揩眼睛:“刚才见你一脑袋的血可把我吓死了,要是你有个什么长短,以后我怎么去见你爹娘。”   “虽是醒了,却也得好生歇息着。这两日就再别在赵管事面前晃了,以后你也少和你那表哥来往吧,平素倒是叫着你跑前跑后的威风,一出事儿却全然不理会!”   介于曾经的职业素养,曹闻虽然没太理清楚这些恩怨,但还是很快进入了角色。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   曹伯父虚惊一场,见着侄儿清醒了过来,竟也没反驳不在同他那表哥混在一块儿,心里也卸下了重担来。   他们这些做雇农的,受主家打骂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便是他自己,也没少受鞭子拳头,一趟趟挨到今天已经有些麻木了。   想着曹闻毕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不似他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能忍气吞声。   他还想劝慰交待几句,免得往后再吃这苦头。   但瞧着屋里相继无言各站一端的小两口,他又把话憋了回去。   这些话晚点再念叨也行,人家小两口才成亲就分开,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了,自己杵在这儿多说反倒是碍事儿。   曹伯父瞧了一眼躲在一旁低着头有些害怕曹闻的许多盐,转而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还在发神的曹闻,低声道:“别的我也不说了,你既已成亲也便不小了,大男人在外无论吃苦受累,回家也不该打媳妇儿。”   曹闻眉心一动,正想开口辩解什么,曹伯父却先退了回去。   “侄媳妇,阿闻方才就是糊涂了才那样的,你别放在心上,若是有什么事情你来告诉大伯便是,大伯定然给你做主。”   许多盐低垂着眉眼,小心的点点头。   “既然阿闻没什么大碍我就先回了,家里东家那边都还一堆事,你好生照料着,等空了我再过来。”   许多盐没说话,默着把曹伯父送了出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曹闻站在榻子旁,有些发愣的看着出去的两个人,连同送他回来的伯父道一声谢都给忘了。   不过倒是不急于这一刻功夫,自家亲戚以后道谢的机会多的是。   他是看着那个身形高挑但是十分瘦削的女子有些尴尬的发神。   听到曹伯父的话他又忆起来了一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上个月末才成了亲,因着家境贫寒,亲事办的十分简单。   原身给了三两银子做彩礼,择选了个好日子就把人给领回家来了,别说是办酒席宴请亲朋,两个新人就连新衣裳都没扯布做一件。   这人到家以后,都还没来得及圆房,原身就被东家火急火燎的喊去了宅子里帮忙做事。   穷苦人家再大的事也比不过东家的一件小事儿,原身就是心里不多痛快,却也只能把家里的钥匙扔给自己还没有把脸认熟的媳妇儿,只身就去了东家宅子里。   一去就是好多天,吃住都在宅子,这朝是挨了毒打才被赶回来了,不然还要忙活两日才能回得来。   而下说是夫妻,实则同那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曹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老婆孩子热炕头还真没体验过。   别说老婆孩子了,他过去的脑子里就没有机会产生过爱情这种东西。   他很小被提去了联盟军校里进行魔鬼训练,每天除了高强度的训练外,其余休息的时间都在被灌输誓死效忠联盟为星际冲锋陷阵的思想。   在那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里只有训练,任务和战争,联盟怎么会让情爱这种耽误人的东西出现在他们周围。   曹闻咽了口唾沫,眼下这情境他感觉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让他不安。   好歹当初上战场前他已经经历过了很多的训练,然而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就没有受过一点培训嘛!   记得哪一年联盟有个任务,需要和女兵士扮演一对夫妻做线人,那会儿他也是年轻,紧赶慢赶的冲去递交了申请。   结果没想到抢这个任务的人太多被挤了下来,他心里特别不爽,每次这种和女兵搭档的任务总是没排上他。   上校知道以后还挺心疼他的,打包票说一定给他安排个有情侣的任务。   他喜滋滋的接下,结果出任务那天见到搭档他娘的竟然是个男的!   曹闻叹息,原身小兄弟未免也太苦了些,受人欺压至死,余下个年轻媳妇儿;妻子也可怜,刚刚嫁过来就守寡。   老天爷既然可怜他所以重新有了健康的体魄,想必原身小兄弟也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去处。   重新能站起来曹闻是很高兴的,   但是,但是……   陌生媳妇儿送走了伯父又回屋来了!   曹闻条件反射的站了个任谁来都说不出二话的军姿,目光炯炯有神,跟等待教官检阅似的。   虽然浑身崩了个紧,但还是暗戳戳看了一眼这个正当龄的陌生姑娘,和万恶的男人本性没关系,绝对是因为职业素养。   他记得她好像是叫许多盐来着。   姑娘眉目倒是清秀,五官生的柔和,但又不是女孩儿那种十分温婉精致的五官,反而长得有些微中性。   大夏天的,她衣服虽然粗破,但裹的却是严实,这当天还穿着个高领把脖子都遮住了。   许是太瘦,粗衣破葛在身上都有些虚空,面色也染着一层不太健康的黄。   论气色来说,是不多精神的,可略扫一眼就能发现她骨相生的还挺......好看。   正当他偷偷打量人家时,乌黑的眸子一下看了过来。   曹闻心里咯噔一下,他耳根臊的发红,做贼心虚的赶紧把眼睛看向了别处。   许多盐眸光微暗,刚醒就开始打量他了!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东西!   介于刚才的事情,他有些忌惮的不敢靠近曹闻,却知不能表现的过于嫌恶冷漠,要是两人硬碰硬,他定然处于下风。   像油灯一样苦熬了这些年,旁的或许不通,但论起演戏,却是家常便饭。   于是顿了一下,他还是扮演出一个柔软妻子的样子,比了比手势。   ‘你要不要吃东西?我去给你做点。’   “嗯?”   曹闻看着细长的十指变换着动作,眼睛睁的发圆,但还是对许多盐想表达的意思一知半解。   他领悟了一下,有点试探的和哑巴媳妇儿交谈道:“我肚子?肚子不痛,没怎么被打到。”   许多盐:……   ‘你既醒了当没有大碍,皮肉上的伤到时候采些草药回来敷。’   曹闻拧着浓眉。   “山上?你刚才从山上回来的?”   许多盐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   曹闻懵,怎么又不说了?   他说错话了?   再次安静下来的屋里仿佛落针可闻。   曹闻头一次尝试了一种叫局促的心绪。   他战术性的干咳了一声,出于礼貌的歉意道:   “我不懂手语,不好意思。”   “那个,你没事吧?胳膊疼不疼?我刚才以为是打我的那帮人才动手的。”   他潜意识控人的一套功夫下来,就是魁梧的男子也够呛,更何况是个身量纤纤的弱女子。   不过得益于现在这具身体有些虚,不然他很可能就把人家的胳膊给卸下来了。   许多盐听着曹闻明显柔和于方才扣人时生冷的语气,以及区别于先时上他们家提亲那会儿子的耀武扬威。   这人忽冷忽热的,竟比当初他在大宅院里伺候的主子还叫她有点琢磨不透。   不过倒是能看出他还是吃软这套。   许多盐沉默着摇了摇头。   嗅着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汗臭味,他实在有些闻不过,与其这么两相凝望鸡同鸭讲,倒是不如烧点水让他去去臭。   许多盐指了指曹闻的头,又指了指灶房,试图他可以理解。   曹闻这次但得知了个大概,她是要去灶房做事情了。   他后脑勺在发痛,又失了不少血,刚才起猛了导致头有些虚浮,于是点了点头。   看着人去了灶房,曹闻才长松了口气。 第3章   曹闻坐到了榻子上,想整理一下原身小兄弟和他妻子之间的记忆,然而却并没有太多的收获。   当是受了重创记忆真的散乱了。   总之,他现在晓得的就是自己家里穷困,给人姑娘家的彩礼钱并不多,且还没有办个像样的酒席。   曹闻剥茧抽丝,古代重礼节,成亲是人生大事儿。   人家姑娘长得不错又没什么缺陷,竟然会不在乎礼金和酒宴就和原身小兄弟来过日子了,那说明什么?   肯定是说明人家姑娘有情有义对原身小兄弟情根深重啊!   事情可真难办,曹闻心里和脑子里的记忆一样乱七八糟的,他也替姑娘委屈,偏偏就不记得了他们俩之间的事情。   昏昏沉沉的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但总觉得好像没一会儿许多盐就又端着热水盆子进来了。   见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他一下子又从榻子上弹了起来。   “我来吧!”   她竟然是去烧水来给他用的,他就说人家俩人是有情的吧!   曹闻又惊又感动,联盟军校的时候哪里有过别人给他端水的待遇,他手忙脚乱的赶紧要去接水盆子。   许多盐没给他,扫了一眼他后脑勺边的布襟,意思他拿过来放在水盆里用。   曹闻不知所云,懵着抬手摸了一下许多盐目光扫过的后脑勺,掌心当即触到了黏在头发上结痂的血块儿,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也太体贴入微了,自己后脑勺确实不好清洗到,虽然怪不好意思麻烦人家的,但他还是颔首劈腿坐在了塌子边上。   许多盐:?   帕子也不拿,这就又开始摆起那大男人的破姿态了?又整这死出,跟当初去他家里提亲时一个样!   他想把水直接泼人脸上,然则还未实施随即又听到男人道:“你用力擦都行,我不怕痛。”   许多盐:?   曹闻抬起眸子,一脸乖巧局促又无辜。   许多盐抓着盆沿的手指指节捏的发白,她暗暗吸了口气,   算了,就当给牛冲泥了。   操起桌子上的布襟,他叠着眉头朝男人身上招呼。   血干凝在皮肉上就不好清理了,再糊住头发更是麻烦,许多盐神色困恼的擦着人,心里痛恨着为人妻室的不易。   虽想给人刮擦下一层皮去,可看着曹闻背脊绷的跟棵青松一样,估摸是痛的不行,他心里有一丝快感,但到底没有再加大力气擦拭用那么幼稚的方式报复。   然而早习惯了刀枪招呼在身上,皮糙肉厚的曹闻哪里会觉得痛和别的感触,只晓得有一个陌生的媳妇儿在帮他擦身体。   薄唇轻抿,眉头紧锁,神情专注的不行,动作轻柔的要命,俨然就是个心疼爱惜丈夫的温柔妻子。   水气氤氲飘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莫名就焦灼暧昧了起来。   他浑身绷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拳。   无法言语沟通,人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曹闻忍不住苦恼,姑娘柔情似水,温柔又主动,要是,要是待会儿她借机提那种要求怎么办?   人家小两口原本两情相悦,又是新婚小别,现在好不容易在一屋子里,干柴烈火的,人家提确实合情合理也合法,一点不过分。   如果自己直接拒绝的话,她会怀疑自己吧?古代封建迷信那么重,露出马脚还不得被捆去驱邪?   那么要是不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念头!   天可怜见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方才十六七啊!而且他越俎代庖对得起谁!   曹闻瞪大眼睛,为自己的可怕想法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她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但这事儿他绝对不可能屈身就范。   他可以提枪帮人上阵,但是这,咳~他的意思是提着真枪上阵,不是指那种.....算了,越抹越黑......   想到这里,曹闻有点焦躁,肌肉随之也紧绷了起来。   正在清理头发的许多盐看着男人胳膊上鼓起来的腱子肉,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许多盐叠着眉头,心里的拳头已经捏紧了。   他干什么?他不会是有反应了吧!   成亲了几日光景,一直都没如何见着,而下人回来了,这小子肯定今晚就想……   这人力气那么大,要是真动手动脚起来,自己只怕是还真挣扎不过。   那日被东家叫走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了,只怕是在东家做事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   事情拖到今天,哪里还肯再拖延着。   就说会突然卖乖,竟然在这里等着他呢!都伤成这样了竟也还不安分。   他微眯起眼睛,要是待会儿他敢再提出那种要求,他就放药让他再也举不起来!   正当他心思飘忽时,手里的布巾没注意的就朝着男人半开了的领口去。   曹闻见着细长的手指出现在自己胸口前,顿时警铃大作。   现在就用布巾往他胸口里擦,待会儿岂不是该直接上手宽衣解了!这不就是妥妥的暗示嘛!   曹闻捂住胸口唰的站了起来。   “不行,我,我今天不方便!”   许多盐被曹闻的动作吓了一跳。   ?   什……什么?   他说什么?想方便?   想就去啊。   他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自己服侍他么?   他呆呆的看着曹闻,又没伤到脚,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方便?!   狗男人!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花花肠子!   要服侍是吧,他这就去用阳痿药泡手,让他不举!   许多盐起身要去拿夜壶,就又见曹闻甩起了手来。   “感觉筋骨上也有些发痛,胸口好闷,今天也太不方便了。不行,这样下去我怎么下地啊!”   曹闻看见人呆若木鸡的样子,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大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立马活动了下手脚,又扭了扭脖子。   许多盐闻言怔愣了片刻,半天没弄明白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好似这一刻他才是个哑巴一样。   不过管他什么心思,什么神经,只要是没想动手动脚也都还好说。   他心有迟疑,试探着比手语告诉曹闻,家里的活儿他会干,他养着就是。   曹闻也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不过大致猜测是她会费心之类的,于是干笑了两声才慢慢坐了回去。   接着两人心思各异,倒是相安无事的处理完了身上的血迹。   许多盐端着水盆出去时,不免微微吐了口气。   然而曹闻瞧人埋着头一言不发默默退出去的样子,他这下可没有觉得松气,反而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她应该是发现了,自己那么拙略的借口人家怎么会发现不了。   姑娘家本就含蓄,都主动到这份儿上了还被自己丈夫拒绝,肯定难受。   明明心里都伤心了,却还是不争不吵,什么都依丈夫的意思,她真是个好姑娘。   曹闻实在是觉得抓马,处理这种毫无经验的事情,实在,实在是让他太没自信了。   他愧疚又自暴自弃的想,算了,以后一定对她更好一点,就算是弥补他心里的愧疚吧。   曹闻在纠结之中,疲乏又发虚的身体使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灰蒙蒙一片,已是将暗未暗的天色了。   推开门的刹那,夏至未曾全然退却热气的晚风,像是一汪温热的水一样泼在了身上,顿时洗却了半身的沉钝。   空气之中萦绕的山林庄稼和泥土的气味,清新好闻的让曹闻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样自然的气味了。   远处的茅草人家升腾起屡屡炊烟,柴火在灶膛里发出爆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村野之中空灵又融洽。   所闻皆是人烟气。   他的心情也随之无比的开阔。   许多盐去地里忙了一通,又背了些枯叶回来做柴火,方才烧好了晚饭端着个瓦盆去堂屋。   进了屋子准备叫曹闻吃饭,却没有见着躺在榻子上的人,一偏头才发现那人正笔直的站在院子里。   看着远处,不知在发什么神。   佃农常年在地里弓着背,在东家面前弯着腰。   父子相传,常此以往,曹家坳这片的男子女子几乎都是半弓个背,微垂着头,低眉顺眼,以此可以少受些东家人的责难。   而下乍然见着曹闻背板打的笔直,脖子高高抬起,俨然一根立在院子里的青松一般。   无可厚非,曹闻是挺拔的。   许多盐觉得很稀奇,又有些被这佃户乃至于乡野男子身上少见的气质晃到眼睛。   他眼里有说不出的羡慕。   看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并不想上前去叫那人,他便在屋里弄出了点声响。   “吃饭了?”   曹闻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见着桌子上已经摆了碗筷,瞧着饭菜,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体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先前虚着,还只全当是失血所致,实则身体也是饿的。   他快步过去,看着桌上的吃食不由得一楞。   四方竹桌上只有一盆……粥?   与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一盆不见米粒的汤,连该是白花花的米汤都是清亮的,可见内里究竟才几粒米。   不等曹闻开口,许多盐先用汤勺子搅动了一下汤粥,沉在盆底的米才稀稀拉拉的浮起来。   许多盐显然已经很有经验,见状立马用勺子把粥米捞了起来装进碗里,同在那河溪里捕那几尾数量不多还狡黠的鱼一样。   接着两碗带了点米的米汤分成了两碗,许多盐面无表情推了一碗过去,自端了一碗,坐下便开始吃。   曹闻也跟着端起了碗,试探着送到嘴边。   虽然米粒儿少,且汤米还夹杂着一些黄米壳儿,但煮出来的汤粥还是清甜的,曹闻几口就把粥给喝完了。   夜里两个人就守着一盆寡粥吃了个干净。 第4章   饭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屋檐下可以看见天上已经有了些稀稀拉拉的星星。   曹闻背着手在院子里打转,仰着头心不在焉的看着天上的繁星。   乡野入夜安静,一来烛火点着消耗的厉害农人不舍得点,二者没甚么可以消遣的活动,农户人家吃了饭简单收拾一二就上床歇息了,待到人定的时候都已经入了梦。   听到洗碗的声音,他后仰着脖子朝灶房里偷瞄了一眼,见着许多盐正在低着头洗碗,他赶紧溜回了堂屋。   曹家的小茅房不大,中置堂屋,左右各一间屋子,右里屋往上还搭了一间灶房。   自打曹家父母不在以后,左边的那间屋子就用来堆杂物了,眼下什么桌子凳子,木头背篓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已经把屋里塞的满满的,独只右边的卧房用来睡。   曹闻扒在右里屋前瞧了一眼,果然,小屋里就只一张床铺。   比外头的榻子宽那么几寸,目测不足一米五,就现在他这身板一个人睡还周展的开,但要是两个人往上一躺的话......那还不得手贴着手睡?!   想到这茬儿,曹闻脸一红。   这成亲了的年轻人自然是还有点睡前活动,曹闻虽然表示了今晚不会参加。   但要是躺着一块儿擦枪走火的,她非想那啥的话,怎还好像先前那样拒绝。   听到灶房里放碗碟的声音,曹闻赶紧又从别的屋子窜回了堂屋。   他迅速躺在了榻子上,闭上了眼睛。   许多盐收拾完灶房回来,正想着今晚怎么睡,打呼的声音反倒是先传到了耳朵里。   他看着曲着腿在榻子上睡着的男人,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在腰间的围襟上擦了擦手。   这人把他平素睡的地儿给占了,他睡哪儿?   许多盐顿了顿,在榻子边站了会儿,随后折身过去吹了灯,犹豫了片刻进了里屋。   听见关门的声音,曹闻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偏着脑袋见人再没出来的意思,吐了口气。   他舒展开手脚,这下可以舒坦的睡了。   翌日是端午,过节里一派喜气,今年又有地主大户做祭祀,村里清早就热闹起来了。   曹闻睡了一个大早上,还是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把他给吵醒的。   他从榻子上起来,浑身僵硬的一甩头便嘎嘎作响。   打开堂屋门,阳光直泄了进来,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他发现许多盐并没有在家里。   她没叫自己起床,也没有说去了哪里!   “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曹闻叹了口气,昨天他那样子,不仅拒绝了人家的暗示,又还长条条的睡在了外头,这不是摆着新婚分房睡嘛,人家姑娘面上没说,心里肯定揣着不满的。   只怕是觉得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嫁人前甜言蜜语,嫁人后连床都不让睡一张。   小姑娘不好冲他发脾气,受了委屈只有自己憋着,也只有在这上头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曹闻头疼。   真疼,里外都疼那种。   他猜许多盐要么是去下地了,要么就是去参加祭祀了。   地主主持祭祀祈雨集会,佃户都得去参加仪式。   他才和东家的人起了龃龉,这当头自是前去不恰当,但作为佃户又不能不去。   一来寄人篱下不能拂人脸面,二则祈雨也是为了农桑之事,别说是佃户,就是寻常农户也对这事儿十分上心。   为了避嫌也恐怕也只有许多盐过去了。   曹闻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昨晚上那点汤粥肚子连六成饱都没有,汤水撑饱的肚子饿的又快。   他去灶房里逛了一圈,灶火膛里连一点热温都没有,显然早上是不曾升过火。   平寒农户人家都只吃两顿,佃农人家一顿也寻常,这个点根本没有做饭的习惯。   先时光顾着穿越重生异世的喜悦,都不曾关切现在的环境。   虽然记忆乱糟糟的理不太清楚,但曹家为人佃户,家里穷的叮当响却肉眼可见。   现在就守着个茅草房子,和从东家那儿租借的几亩薄地,家里别说是存有几个闲钱,就是连灶房米缸里都没两碗米。   当今世道佃农人家过的苦,是屈居于平头老百姓以下,徘徊在卖身为奴边缘之上的人。   一年到头死命的干着活儿,地里的那点儿收成缴纳了朝廷的赋税,还得贡献给东家,余到手头上的米粮堪堪只能不饿死。   地主大户又黑心,时不时以不同的名录剥削佃户,今日要佃户去宅子里修修补补,明日又要佃户去私山上去帮忙拾捡柴火。   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帮着东家做事儿,和半个奴仆没甚么差别。   逢年过节的还得往主家送好东西,鸡鸭酿酒等等,若是一点惹得东家不痛快,受责打事小,主家不再租借土地了全家老小都得饿死。   先前原身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着体格大干活儿快,时常被主家叫去宅子里做事儿,倒是混了几顿饱饭吃。   而下得罪了主家,屋子里又多了张嘴,还拖着账,日子是紧巴再紧巴,一天能吃两顿就好得很了,哪里还指望的上早饭。   曹闻望了一眼外头的太阳,一天两天饿着还成,长此以往的饿着谁受得了。   这些地主大户,就是想要佃户吃不饱。   任凭你通天本领,吃不饱没力气吊着半条命,再有什么神通也使不出来,再好拿捏控制不过。   曹闻可受不得再过这般为人肆意掌控的日子,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   穿过一块块田地,他从自家在东家手上租到的几亩地前路过。   说是几亩,其实家里现在就只有一亩水田和一亩旱地。   而今五尺为步,步二百四为亩,也就是说一亩地四百来平的样子。   一亩的水田年产在一到两石水稻之间,能有一百二十斤到二百四十斤的粮产。   但秋收所得的粮产要向朝廷缴纳四成,接着还得给租地的东家缴纳两到三成不等,所余下来的粮食不过两成左右。   便拿去年来说,天时尚且还过得去,又没什么灾害,原身一亩水田的稻子收了二百斤。   其间缴纳朝廷的产税八十斤,又缴纳给东家五十斤,所剩不过七十斤的稻子。   常人一顿得吃两百五到四百克的米饭方能饱腹,就算一天只一顿,按最低标准来,那七十斤的稻子一个人也只能吃四个多不到五个月。   自然了,一般会把一顿吃饱的量分做两顿半饱来吃,但就算极致的省吃俭用,所剩的米粮也是不够一年都有饭吃。   当然,还有另一亩旱地,随着时节的变化,会种植瓜果蔬菜。   除却要缴纳的赋税,剩下的拿去镇子上卖两个闲钱,再置换成烛火盐巴,最后剩下的再左着不多的米粮,一年勉勉强强的可以捱过去。   佃农比寻常的农户人家穷困,就是穷在要在给东家上粮。   按道理来说,一个健全的人是完全有能力操持耕种三到四亩田地的,如此一来粮食也就够吃了。   然则并非是人懒惰不肯多耕种些土地吃饱饭,实际便是地主大户人家不肯给那么丰足的土地到佃户手上。   若是租用了这么多的土地给佃户,佃户岂非一门心思都在自家的土地上了,哪里还有功夫前去东家那儿受差遣。   地主大户手里掌握着大批的土地和最好的生产工具,他们的心思便是用最少的土地笼络住最多的佃户,如此家里都省却了请长工和买大堆奴仆的开销了。   这点土地,既把佃户栓在了土地上没有法子出去寻事情做,又吃不饱饭不敢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如此便更加依赖于地主东家。   其实一直也有人无法忍受地主家的剥削与压迫,在受到主家的责打后前去衙门里告状,然则地方上的官员对大户多有偏袒,佃户写的状纸多是石沉大海。   即便是开堂做了审,也多是佃户败诉告终。   就连朝廷的律法也对大户人家多有保护,佃户势单力薄,如何再敢以卵击石。   久而久之,再是铁血汉子也被消磨的唯唯诺诺。   原身所住的曹家坳这片儿地儿,以前曹姓还是村里的大姓之户,只可惜后头战乱败落,而今已成了佃户的聚居之地。   地主大户不把佃户当人看,就是寻常的农户人家也瞧不起佃户,多不屑与之来往。   佃户只好报团取暖,居住在一片里不与同村的农户再起冲突。   远处传来了敲锣声,好似是端午的祭祀开始了,曹闻扬起了头。   今年天干,庄稼长的都不太好,要是再不下雨,到时候秋收只怕更难。   他收回心神,打算去镇子上转转算了,瞧着能不能寻个杂工做做,且不说大过节的能給家里添点油水,还得想着往后如何补贴一二家用少挨两顿饿。   自己挨饿也就算了,大老爷们儿总不能饿着自己媳……不对,是别人媳……   别人媳妇儿饿着就饿着,自己去养着算什么事儿?他这情况不养好像更说不过去啊。   哎!   曹闻脑子里扯着一团乱麻,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把这道理理清楚,一边朝着集市去。 第5章   源溪村是个偏隅小地,距离县城府城遥远,百姓日常生活又需要买卖,为此几个村落间形成了镇子。   寻常衣料布匹,米粮油面,在东面几个村子交汇处上就能买到,从曹家坳过去也就半个来时辰的路程。   若是要采买些什么稀罕东西,那就只能翻过镇子,往东边去最近的城地邑安了。   老百姓多是在镇子上就能采集到想要的东西,少有离开过地方上。   从曹家坳出去,路过几户农户人家,妇人女子们正喜气洋洋的在院子里用糯米包粽子。   油绿箬叶的被冲洗的水亮干净,在妇人的手心被圈成个圆锥形状,添上两勺子糯米进去压紧实,再用撕成细条的棕叶给捆好。   不过三五两下的功夫,一个饱满有棱有角的粽子便做好了。   这般欢聚喜悦的氛围,与之曹家坳里沉闷闷奔波在田地上,还不晓得今日米缸里有没有粮煮一碗稠粥的佃户人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待到曹闻到了镇子上,更是热闹。   街上多是卖粽子的人,自家做粽子的还在商量是在糯米里放点糖还是放咸蛋黄。   不晓得是过节还是这片本就热闹,总之行人来往如织。   曹闻简单转悠了两下,寻摸着找个零时工。   镇子终究只是个镇子,拢共也就十来条街,一趟转悠下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铺面儿卖杂货的倒是多,招工的却是少。   “酒楼招工?”   曹闻在一家两层楼高的酒楼前停下,看着门口贴的有一张简单的告示,偏头问了一嘴站在门口揽客的伙计。   肩头上搭着一张擦桌布的小二打量了曹闻一眼,见着他的个子不错,当是个能下力气的,眼下时辰早没什么食客便接了腔。   “招咧,后厨要个杂工,外在一个跑堂的。你干的来啥?”   曹闻想着也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儿,也不闲做什么,道:“我都能做。”   伙计深看了曹闻一眼,又道:“你可是镇子上的人家?”   “还得是镇子上的人家才能来做工?”   “咱这酒楼上工的时辰早,天不亮就得去采买新鲜的菜肉,带回来以后就得备菜,夜里下工的又晚,倘使不住在镇子上如何来得及。”   伙计是个跑堂的,话也多:“且管事的说了,要手脚勤快踏实稳定的,别来个三两日的就嫌活儿累想着走。头七日先不计工钱,干下来两厢都合适了才要人。”   曹闻默了默:“不是镇子上的按时来行不行?”   伙计摇了摇头:“管事的明话了只要镇子上的。不是镇子上的今日你为了寻工说能按时来,他日上工以后又该说家里有琐碎事儿耽搁。”   曹闻动了下眉,敢情他没瞧不上这工,倒是人家不要他:“得,谢了。”   问了几处,人家的招工要求都是要镇子上的人才行,要么就是镇子旁头村子边界上的农户人家才可以。   倒是机缘问到了一间木行,要招揽个临时杂工,帮着搬搬抗抗的,工钱一日一结。   三十文钱一日,倒是不错。   “有活儿的时候叫得到来就成,镇上村子里的都行。”   曹闻眼前一亮:“那今日有没有活儿干?”   木行掌柜的看了曹闻一眼:“你小子倒是急性子,有还是有。你是农户人家吧?哪个村的?”   曹闻直言道:“源溪村,佃户。”   “佃户!”   一听说是佃户木行掌柜的直接变了脸色,忽而便什么都不肯再谈直接说不要人了。   曹闻有些气恼:“怎的,佃户就不是人了,给人做不得工?”   “佃户事儿多如牛毛,事情都要紧这租地的东家,哪里还有更多的心思做旁的事情。”   木行的掌柜见着曹闻有些唬人,立马语气又和善了些。   “不是我们瞧不起佃户,实在也是小本儿生意,招揽个杂工是要按月给工钱的,杂工若是不得力,我们也难办嘛。”   曹闻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做生意的门户都不肯要佃户,嫌弃麻烦。   在他们眼里,佃户就是东家的奴仆,已经有主子的奴仆了,谁还愿意招过来做事儿。   合着同地主大户蛇鼠一窝子,存心就是要叫佃户活不下去。   木行掌柜的见曹闻虽然一身粗制葛衣,补丁四结,藏在宽袖下的胳膊上没什么肉,但胜在骨架子宽,看着就很高大。   若是两个馒头下去,使起力气来在木行做杂工再合适不过了。   他眼里含了一丝算计的笑,转而放低声音道:“小兄弟出来寻差事儿定然也是有难处,可惜不揽佃户是各商行的规矩,我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要不然小兄弟就留下干,我顶着坏商行规矩的风险,给你十五文一日如何?”   曹闻憋住了一口气,这心里打的算盘十里开外只怕都能听见哒哒响了。   他二话没说,扭身便走。   晃荡了一趟,什么事情没找到干,倒是让他晓得了佃户的日子究竟有多难。   寻常人家沦为佃户容易,然则要从佃户再扑腾成自由身和登天没甚么差别。   想当初他在星际何等强悍,然而在这般时代下,便是有一身本领好似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曹闻心有感慨的叹了口气,但却也不至于气馁。   他晓得便是气馁也无用,家里没有吃喝也就罢了,还欠着外债,如何能够安生。   曹闻往回走,但没回家去,又寻摸着上了村交界处的公山上,准备再去那头转转。   五月里,野菜都生老了。   不过在生活了许多佃户的地方,野菜没有长老的机会,春日出嫩叶的时候就叫人采了个干净。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老百姓深谙此道,曹闻一路沿着山道走上去,愣是没有寻到两根可以挖回去吃的野菜。   进山后天气顿时冷了不少,风灌进裤管里还能惹起些鸡皮疙瘩来。   山口出有几个正在拾掇柴火的人瞧了他一眼,见他空着个手,都没过问,又继续埋着头砍柴。   这头离山底下最近,人总多些,往里头走可见人迹就越来越少。   “曹闻?”   听到一声唤,曹闻回过身去,见着一丛灌木后头站着个头发杂白的老汉。   “真是你啊。”   老头儿确认人后吐了口气,他低着声音道:“我当是有人进来了。”   曹闻看这人面熟,好像是曹家坳里的一个佃户。   “大爷咋的在这儿捡柴火?”   这头离山口要走两刻钟的路了,下山得多走一大截的路,不如在山口那一片儿捡柴方便。   “今儿端午,寻摸着上山来的人不多,我就来林子深些的地方捡些回去用。平素里要是撞见那些农户又该多话了。”   曹闻道:“这又不是私山,农户能来砍柴,凭什么佃户不能来,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老头儿摇摇头:“也是东家时常差遣着佃户上公山来砍柴给他们用,一要就是十几捆十几捆的砍,山里的柴就那么多,拾捡多了农户没柴火烧,自是心里不痛快。”   “如今是看着佃户在山里就要说嘴。”   “哎,不说这些了,我赶着把这背篓柴火装满下山去了。”   老头儿看着曹闻:“你咋啥都没拿,上山作甚?”   “我就转悠转悠。”   老头儿也没多问,总有人往山里走,想着能不能弄点东西打牙祭。   只是多的是无功而返的人,要是人人都能在山里捞到吃食,也不至于干猎户的就那么几个。   “那你小心着些,别太往深山里走了,咱们没刀没棒的,又不像猎户熟知山里的地形,要是遇见熊瞎子就不好了。”   曹闻应了一声。   只是人人都晓得外围山林安生,全在这头寻东西,现今还能有什么。   要想讨到点儿吃食,还得冒下些险。   曹闻走远些抬脚就朝山林深处去了。   越是往内里走,树木越是高大繁茂,林子里的杂草野枝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多。   什么树藤,蔓子交织铺长在地上,有的还长了扎人的尖刺。   曹闻被刮了好几下,摘到了两个青涩的野橘子,橘皮厚实,一掐就是冲鼻的橘子皮汁冒出来。   橘子树不大,容易移植,他弯下腰正想拔起来拿回去,风声里忽然传来了两声粗重的喘气。   曹闻耳朵灵敏,听着声音浑厚,有些不太对劲像是野兽的喘息。   他不由得提起了神,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猫着身子顺着声音过去。   声音的发源地让人骇然,高大的野栗子树下一地的鸡毛,两只脖子拧了一圈的野鸡羽毛翻飞的摆在地上。   旁头竟有个满脸胡子的高大汉子在和一头熊瞎子搏斗。   成年的熊瞎子一掌过来能把人拍成肉酱,所幸这处的是头还未成年体格不算大的熊瞎子。   可即使是头小熊,凶悍程度也远不是人能抵挡的。   汉子高大,又有把长砍刀,却还是被咆哮的熊瞎子逼的连连往后退。   黑熊没能两下把人拍死不能动弹,显然也是恼了,捶地一声叫喊。   它展开两只前脚,屁股微微往后,意图铆足力气,作势就要扑死汉子。   眼看满头大汗的猎户力不能敌,千钧一发之际,林子里发出了一声惨烈哀嚎,惊动起一群林鸟。 第6章   “没事吧。”   惊出一身冷汗的猎户抬眼看见蓄力的熊瞎子非但没有再攻击他,反而四脚朝地步伐凌乱的逃窜而去,他惊讶的同时重重喘了口气,看向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年轻小子。   来者不输他的个头,但却顶着一张年轻得只有十七八的脸,目光之中毫无惧色。   长久不曾说话的猎户,虎口脱险看着恩人也难得开口,他声音沙哑:“没事,多谢了。”   曹闻回头见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汉子,肩膀上的衣服已经被熊瞎子抓了一块去,隐隐还有些血迹,可见方才多凶险。   既是没事,大家都松气,他摆了摆手。   “你怎把它赶走的?”   猎户诧异,他怎么都把那熊瞎子撵不走,这少年郎过来倒一下子把熊瞎子吓跑了。   曹闻闻言摊开手,空气里顿时一股酸涩的橘子味,那两个青涩尚未成熟的橘子被他捏了个稀巴烂。   刚才就是趁着熊瞎子想攻击人时弄它眼睛里的。   熊瞎子对气味敏感,眼睛又是脆弱的器官,受了惊自然就跑了。   满脸胡子的汉子深看了曹闻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还很有些胆识。   他矮身把地上两只野鸡给捡了起来。   “这熊瞎子机灵,见着我设了陷阱捕抓猎物,后头专门来守我陷阱,好几次猎物都给顺走了。”   今天恰好撞见了他,竟然还尾随想着又来抢。   虽是深山之中捕猎会比外围的山林容易一些,可猎物也不是山里的野菜,发现了就能挖走,猎物长了腿可不容易弄到。   好不易猎捕点山鸡山猪的都叫熊瞎子弄了去,那猎户还吃喝什么。   这回撞见这熊瞎子,猎户自然也没好脾气。   两人浅短的交谈了几句,猎户领着曹闻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虽说他常年居于深山之中靠打猎为生,与人打交道并不多,话也少。   但是今天要不是曹闻救了他,指不准就要丧命在熊瞎子手下,请人到住处吃口水总是应该的。   曹闻对山里不熟,想着去这猎户家坐一屁股也没什么,正好了解一二深山的地势。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见着了一片开阔向阳处竟然有一间木屋。   曹闻见木屋不大,比他们家的茅草屋还小上一半,但是却用结实的木头圈了个牢实的院子。   猎户开门进去,反手就抱起一根重木把大门给死死的栓上,以防止在屋里不注意有野兽溜进来。   正当曹闻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时,猎户倒了一碗温水来。   不单如此,还有用瓦盆装的一盆子撕开成大碎块的肉,鸡肉猪肉混杂在一块儿。   这些肉食都是猎捕的山货卖相实在太差不好拿去出手的,一个人在山里也没人帮着料理起居吃用,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许是出门的时候瓦盆放在锅里温着,灶膛里有炭火,这当儿直接拿出来也是热的。   “晌午了,吃点儿。”   曹闻闻着纯粹的肉香味,顿时满腔躯骸都是饿意,头一次对一样东西馋成这样。   接过水碗,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没客气。   他拿筷子夹了一块肉进嘴里,早上出门滴水未沾,又去镇上逛了一趟还上了山,如今早就饿的不成样了。   肉做的简单,直接剁成肉块儿撒了盐煮熟的,大块大块的实在扎实。   一口下去就只尝到丝丝咸味儿,没有加任何料子提味,有股子肉本质的腥臊。   不过于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能吃上一口肉已经是难得的珍馐了。   “你来山里打猎?”   两人沉默着就着水吃了大半瓦盆肉,肚子里有些饱足了猎户才开口问道。   “转转,看看哪里能寻活路。”   曹闻实话实说,又侃了一句:“还是打猎强,拿盆吃肉。”   猎户摇摇头:“拿命换的,吃了上顿不晓得还有没有福吃下顿。”   曹闻知道这个道理,佃户不容易,猎户也不好混。   “你想做猎户?”   曹闻扬起眉:“我能么?”   猎户直言:“你身手不错,胆子也大,是能干猎户的料子。”   “只不过猎户也不是人走投无路说干就能干的。”   他叼着一块连骨肉忽而站起身,前去木墙前,一把拉开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帘子。   顿时帘子后头的家伙都显露了出来,什么长刀,镰子斧头,弓箭,捕兽夹.......   铁器在屋里泛着冰冷的银光,宣誓着他们的价值。   “没有点家伙,赤手空拳是猎不到东西的。”   “我以前也在山下种地,是把地卖了才置买的家伙什。”   而今朝廷管着盐铁,一把镰刀就要百文之数,许多佃户连生产工具都买不起。   好些人家锄头还是用石头做的,一个铁制工具在穷苦人家里能传三代用。   曹闻知道猎户说的是实诚话,就算是自身条件达标,忍得了深山老林里的孤独,可这些猎捕工具的价格已经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哪里是寻寻常常的人能置办上的。   猎户看着曹闻没说话,又交心了两句:“这些家伙也不尽都是我自己置办的,还有不少是我师父留下来的。”   “今天你救了我的命,要是你想做猎户这行当,我能让你当我徒弟。”   曹闻扬起眉毛,今天出去寻事情做,处处遭碰壁,眼下还是头一条出路。   然则他还尚且未置可否,猎户又问道:“你成亲没?”   听到这话,曹闻想起家里那个不会说话但很温柔贤惠的人,明睿的目光忽然就闪了一下。   他有点尴尬道:“成了吧。”   猎户诧异的看了曹闻一眼,瞧人若有所思的样子,答复得也有些模棱两可,估摸是对婚事不太满意。   不过他并不喜欢过问别人的家事,就事论事道: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成亲了就不多合适做猎户,干这行落家的日子可不多。”   “你年纪不大,想来也是才成亲不久,舍得下媳妇儿?”   曹闻吐了口浊气,也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他还想给躲着呢。   但猎户说的也不错,干这个大多数时间住在山里,他和许多盐还是新婚,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料理那些田地,应付地主大户自己躲到山里吧。   想逃避是人的本性,可担起责任却是一个男人应当做的。   “这事儿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家里是佃户,依附着地主过日子,东家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眼下我……”   曹闻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成亲了,想再谋点出路。”   他把今日前去镇上寻工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二,道:“大哥可晓得甚么营生路子?”   “佃户确实不易,镇上乃至府城用工几乎都不会招揽佃户人家,即便是要,工钱也折半低廉许多。低于寻常工人也就罢了,只怕是遇上黑心的商户还扣着不结工钱。”   昔时猎户在村里也常见这些事儿,佃户拿不到工钱告官,商户早在衙门做了打点,佃户败了官司不说,还叫原本的东家晓得了在外寻工的事情,竟也不愿在租地给这人家。   他了然了曹闻的难处,也诚心道:“山里也有些出路,除却猎捕,也能采寻些山货,自用拿去集市卖都行。倒是不必如猎户一般一直守在山林中。”   “不过好的山货也不好找,深山野林自不必说,多是悬崖峭壁,也是豁命谋生计。”   “山货?都是些什么?”   “像是什么枸杞,草药,山林野菜野果,不同时节生不同的。虽能有些进项,但也苦。”   曹闻了然道:“这有什么,在地主底下何曾又不是如此谋生。”   猎户点头:“好说,我出门设陷阱猎捕要走不少地方,若是有见可寻的山货,支应你一声,你自行前去取。”   曹闻心里愉悦,举起手里的碗:“以水代酒,谢了!”   猎户也笑了笑,端起碗和曹闻碰了一下:“别急着谢我,我只同你说哪里有山货,多是险要之地,凡事还得看你自己。”   曹闻笑道: “这比采好送我强的多。”   午后,林子里少见光,天气凉爽。   没到最热的三伏天,山里头都不必午睡。   既然是定了主意有事情干,曹闻也没歇息,下午就去寻山货了。   一则是都上山来了,不能白浪费一趟;二来停着晚饭就又没什么着落。   吃饱了有力气干,猎户借给了他一个背篓,里面装着一捆长麻绳,方便下崖爬树。   另外还有一把长镰刀,用来防身和开路。   猎户给他指了东边的方向,那头有个小顶山,生的有些野樱桃树。   前段时间樱桃成熟的时候有很多山禽过去吃樱桃,他在那头设陷阱还收获不小。   只是他去的次数多了,山禽放聪明都不敢朝那头走了。   现在月份迟,市面上的樱桃差不多都罢了市,深山里头气温低,时节比山底下晚一些,运气好的话还能摘点晚季樱桃。   拿去镇子上叫卖许比正当市的时候好卖一二。   好多东西就是一早一晚值钱,满市都是的时候反倒是叫不起价来了。   两人出了门就各走一方,曹闻手里有了刀心里也更踏实了些。   从到小腿肚子的山草丛里穿过,他一边走一边挥着手里的镰刀,生生给开了一条小路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找到猎户所说的地方。   这片儿比旁处高一些,更向阳一点,走过来都能看到午后的太阳了。   曹闻来不及抓一把被蚊虫叮咬的发痒的小腿,先仰着脖子去看猎户嘴里的野樱桃树。   杂乱的树木中,确有几颗枝干舒展的很开的樱桃树。   都端午了,樱桃确实差不多罢市,地上一层成熟后落下的樱桃,而今都腐烂成泥了,密密麻麻的都是些裸露的果核儿。   倒是证明这头的樱桃树今年确实结了不少果子。   但树上可见的果子已经很少了,零零星星的藏在叶子下。   曹闻盘算着若是仔细着摘,怎么也还能有几斤。   他连忙放下背篓,把镰刀结实别在腰带子上,从背篓里取了一张跟荷叶有些像的山芋叶子便上了树。   野樱桃个头很小,约莫只有小指头尖那么一点,口感微酸涩,摘上十多颗才一小捧。   曹闻的工具又不多,芋叶装个半满他又从树上下来放进铺垫好了芭蕉叶的背篓里,又再次爬到树上去,如此周而复始的摘着樱桃。   上蹿下跳间,倒是有些像只矫健的猴子。   山林静谧,鸟兽啄食,时间倒是也过得快.......   许多盐从祭祀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云霞漫天。   他拖着酸痛疲乏的身体一步步往家里走,身体虚弱的有点冒冷汗。   今儿搬拿东西最累了的活儿都往他身上安排也就罢了,中午佃户有的一顿祭祀饭也被活儿拖着没能吃上。   他怎么会不晓得是因为曹闻得罪了东家,晓得他现在是曹家人,这是特意让他坐冷板凳吃排头。   许多盐虽然不至于往心里去,像他们这样的人,哪里又给主家置气的份儿,没有挨打已经是好运气了。   只不过受此对待,他也不是石头做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郁。   好在是今儿的祭祀总算是过去了。   他加快着些步子。   到家时,篱笆门从外面扣着,那人伤着竟是还出门了。 第7章   许多盐打开门,往着家里田地的方向张望了两眼,却是并没有瞧见人影。   他倒是没担心,毕竟人长了两条腿,且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小娃子,难道天黑还不知自己回家不成。   当然不回来最好。   想到此处,许多盐预备把饭做上,待会儿人要回来就一道吃饭。   他先去了灶下,抓起一把有点扎人的干杉树叶点燃了塞进灶膛里,升起火后才往锅里添水。   米缸在碗柜下头,被一张旧麻布给盖的很严实。   他蹲下身去搬出来,打开盖子,缸里黑黢黢一片。   许多盐叹了口气,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匀着至多再吃个两三顿。   来到曹家这些日子,虽然曹闻没有在家里,但是他却从不曾大肆食用家里的粮食。   一天里他只吃一顿稀粥,虽然反感来到这个家里,但却不曾胡乱损坏这里的东西,他穷惯了,知道一米一线的不易。   可米本就不多,再节省着吃也有吃干净的一天。   这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晓得该怎么过。   他抓了一小把米到瓢里,简单的洗净下了锅,忧心忡忡的去灶下烧火。   锅里飘出米的清香时,外头的天也已经暗下来了。   天色未曾暗尽,家里舍不得点烛火。   许多盐在灶下静静的坐着,火光映照在因为疲倦而犯困的脸上。   他一会儿想着锅里的米,一会儿想着明日要做的农活儿,还想着怎么防备那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他身体孱弱常有病痛伴随左右,如今独自在家中的娘......   来了曹家以后,他一直想寻着时间去看看他娘,前段日子曹闻不在家的时候,他做完活儿夜里赶着来回去看了她娘两回。   这朝曹闻回来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常去看她。   夜色之中的小院儿安静的能听见灶里火熊熊燃烧的声音,瘦弱的背影在土墙上轻轻摇晃,孤寂的好像一盏在风里摇曳的灯,风一来随时能吹灭一般。   许多盐忽然身体颤抖了一下,恍然惊醒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灶膛,膛里的柴都几欲燃尽,自己竟然坐在这儿不知不觉就给睡着了。   眼下可还不到睡的时候,他强撑着腿站了起来,发现天已经很暗成了一块黑纱。   方才一直有迎面的火光,明晃晃的烤在脸上还不曾察觉到天黑。   许多盐闻到锅里的粥米清香,前去用锅铲搅了一下粥。   米已经煮烂的差不多了,待着起锅前丢一点青菜叶子进去,味道会更好一些。   然而都这个时辰了,该回来吃饭了的人却还没有音信。   许多盐不由得到灶房门口去望了望,一眼望出去回家的羊肠小道上都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凝着眉头,有些不耐。   那人还伤着,这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想必这家当也没条件出去鬼混,倘使因为有事出去身体发虚倒在了路上谁会管。   他其实也并不想管,可如此耽搁着他都吃不上饭。   越想越不是个事儿,许多盐把灶膛里的火埋了埋,出了小院儿去外头寻看。   “这不是曹闻家的哑巴吗,可吃过了?”   许多盐刚上小道上就碰见了个担着粪的老汉,见着他打了声招呼。   他摇了摇头,用哑语问老汉看见曹闻没。   比划了好一会儿,老头儿也不应话,就一直看着他,许多盐猜出老汉压根儿就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许多盐无奈,索性放弃了询问,正要走时,老汉大抵是以为他说完了,道:“曹闻呢?”   他见状连忙挥手说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汉见他的样子,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还没回来啊?”   许多盐赶紧点了点头。   “呀!我今儿在公山上见着他了,瞧他空着双手,还嘱咐他别往深山里去。不会是还没下山来吧!”   听到深山二字,许多盐心里的弦顿时也绷了起来。   “哎呀,这年轻小子,就是不晓得长短!”   “当初孙家那小子就是不信话,饿得不行了往深山里闯,一去就再没回来,人找到的时候骨头上都没肉了。这曹闻可别也是遭这罪过!”   老汉止不住的拿着成年往事念叨,许多盐拧着眉头,这死小子没事上山去做什么!   “欸,哑巴!你往哪里去!”   老汉看着突然折身大步而去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说错了话,连忙喊了两声却没把人叫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这么晚了,你可别一个人去山里寻他啊!”   谁要去寻他,死山里他比谁都痛快!   许多盐回到家,插着腰在院子里立了会儿。   他心中骂咧,受伤了不老实焊在床上四处跑什么。   既得了消息,不寻又说不过去。   只怕人遇上熊瞎子真把肉都舔走了,那小子就是该死也不当死这么受罪。   许多盐到底还是拿了两根结实的柴棒,拨开灶炭准备给点燃了去曹闻的伯父家通知他一声,是出去找人还是如何,他伯父自有定夺。   点燃火把他把家里那把砍柴的破镰刀别在身上就往外赶。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刚到篱笆门前,一道有些直楞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许多盐抬眸,夜色里走来了个才熟悉没多久的身影,逐渐靠近在火光中明晰了年少的脸庞。   他顿住了步子,愣了楞,但潜意识紧起的肩膀却松了下来。   “哎呀,曹闻你咋才回来,刚才你媳妇儿急着寻你呢!”   老汉担着粪过来,气喘吁吁道:“就是怕你还在山上没下来,吓死个人。”   曹闻看了许多盐一眼,转而又看向老汉:“劳心了王大爷,我就是在路上遇见两个乡民多唠嗑了几句这才回来迟了。”   “没事,安心回来就好。不过以后还是跟屋里人说一声去哪儿了嘛,这天黑了一个姑娘家在家里也害怕不是。”   老汉叨咕了几句才折过身:“我担着一担子粪臭着咧,就不多跟你们俩说了。”   “好,您慢着走。劳心了!”   目送着老汉走远两人才回过头来,夜风徐徐,吹的袖口张大,许多盐手里的火把被风肆意的拉扯着。   曹闻看着清瘦的人,在夜风火影下好生柔弱。   他心里一动,就不该这么晚回来让人家担惊受怕,张口正想安慰许多盐一句,话还没出嘴,许多盐便一个折身用后背对着他大步回了屋里。   他摸了摸鼻尖,还气着呢?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院子。   进了灶屋曹闻一边偷偷看着许多盐,一边把背篓放下来。   许多盐把手里的火把用冷灰给掩灭,舍得白糟蹋了木头,再转头目光落在了曹闻装着东西的背篓上。   这背篓一瞧就不是他们家里的。   他指了指背篓,问是哪里来的。   “山里的猎户借给我的,过些时候我再给他送回去。”   曹闻见人总算又搭理他了,连忙弯着腰,将把背篓掩盖的很好的芭蕉叶给掀开。   许多盐正想扫一眼里头装的是什么,忽然两个捆的很扎实的青绿粽子就递了过来。   被捏住了草绳头的粽子在男人的手掌下轻轻的晃动了几下,显得沉甸甸的格外诱人。   许多盐看着粽子微微有些失神。   帮着忙了跑了一天,最后竟然差点忘记了今儿是欢庆的过节日子。   “拿着啊。”   曹闻道:“我回来的时候用野樱桃跟村户换的,等着出锅就回来晚了一些。”   他把手伸长了些塞过去:“趁热吃吧。”   粽子确实还是热的,入了手心还有一股温热。   许多盐楞楞的看着粽子,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吃过了,依稀记得还是小时候他爹在世的时候吃过。   曹闻见她拿下了人却还怔怔的,闹得他也还挺不好意思,他赶忙借着拿沥米的筲箕而背过了身。   今天采了一下午的野樱桃,腾出来竟然也有一大筲箕,估摸着能有七八斤。   要不是拿了一些去换粽子,还会再多一些。   许多盐看着曹闻忙碌回过神来,把粽子放下,帮着他一起腾装樱桃。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这人去了一日山上就带了这么多野樱桃回来,更让他震惊的是樱桃下头放了好几层的芋叶,揭开来竟然还有两只花羽山鸡!   鸡已经死了多时,静静的躺在背篓底上,被这么一遮盖完全瞧不出来。   他诧异的看着曹闻,想知道这两只野鸡的来历。   “这是猎户送的。”   曹闻其实并不想说他今天去了深山里惹人担忧,可是若不交待清楚东西怎么来的,只怕是更让人心里不安。   为此就把今天在山里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二。   许多盐听的轻屏住了呼吸,他连忙比着手势问曹闻在哪处公山上碰见的熊瞎子,又在山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再碰见什么野兽。   动作过□□速,曹闻一脸懵的看着不断变换的手势。   虽说不能逐一动作知道她的意思,但见着她紧蹙着的眉头和因为着急而微微张开的嘴,曹闻也大概能晓得她主要说的是什么。   见着有个人能这么关切他的死活,曹闻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缓声道:“我没事。”   见曹闻满脸动容,许多盐有点尴尬的慢慢放下了手,他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不过这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敢进深山不说,还敢跟熊瞎子斗,寻常人别说是前去救人了,就是听到当闲话说聊出来只怕也要惊的后背发凉。   他也不晓得曹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知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才这么冒险的。   曹闻把两只山鸡提出来:“猎户说死货不好卖,要是再隔夜了就更难出手了,这天才黑也算不得太晚,我快着步子去镇上看能不能今晚卖出去。”   说着他把肥的那只重新装回了背篓里,转而把瘦的那只给了许多盐:“这只你烧点热水去了毛,今晚吃。”   许多盐闻言推拒,让曹闻把两只都带去卖,又指了指粽子,意思是已经有吃的了。   曹闻却道:“好歹今天也是过节,应当开开荤。”   “就这么定了,我得赶着过去,晚了镇上就没人了。”   许多盐抿着唇,刹那功夫曹闻就背着背篓出去了。   看着人又消失在了夜色里,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手里的鸡,手指紧了紧。 第8章   曹闻趁着夜色大步到了镇子上,镇里沿街都有烛火灯笼,街市上尚且亮堂。   许是过节的缘由,天色暗了也还挺热闹。   虽是才来过不久,但早晚镇上的景色全然不同。   可曹闻却没什么心思观览,趁着人未散尽,他赶紧扯着嗓子喊:“山鸡,才打的山鸡!”   他喊的随意,依旧快着步子往前走。   虽说过节可能会有人买点山味,这个时辰早的都已经吃过夜饭了,没吃的也正在烧饭,都在做饭了怎会没备好菜,哪里还会买山鸡。   他想的是直接去酒楼食肆,看看那头的后厨收不收。   果不其然,街市上的人就没有理睬他的。   曹闻直接寻到一间酒楼,他从后门探进头去:“要不要山鸡?”   “不要不要!忙着咧,去别家问去。”   食肆后厨里厨子伙计厨娘的都各自忙着事儿,正当是饭点上,没人得空搭理他。   一个带着方帽的中年男人看都没看曹闻一眼,听到声音就径直摆手撵人。   曹闻拎着山鸡,又换了家食肆。   这食肆倒是清净的多,前堂里没有两桌人。   掌柜的正背着手盯着后厨,听到曹闻的声音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挤兑倒: “山鸡?我这食肆里拢共都没两个客,谁还来吃比寻常鸡贵一半的山鸡?”   曹闻正想再推销一下,掌柜的先堵住他的话头:“拿走,用不上。”   出来食肆,曹闻看着手里的山鸡。   这猎捕不易,将山货出手换成钱好似也一样不易。   他拎着山鸡继续沿街叫卖,眼睛搜寻着可能成为买主的人。   “欸,那小伙子,你那山货怎么卖?”   曹闻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沿街有个袖子挽的老高的汉子,正站在一间叫流间酒肆的门口喊住了他。   “实诚买,便宜卖!”   曹闻连忙把山鸡提了过去。   汉子翻看了一下鸡的羽毛,油亮水滑,倒是如假包换的山鸡。   “你这也不算肥啊,也就一两斤的模样,去毛不剩多少了。”   “山鸡就是瘦的才香,随意炒炒,下酒再好不过了。”   汉子抬起头看着曹闻:“炒?”   曹闻顿了一下,恍然想起而今铁锅尚未普及,菜样多是炖煮烤,一时间还给说顺口了。   “就是烤着吃,撒点香料。”   汉子笑了一声:“你倒是懂行。不过这鸡我是买来让内人煨汤吃的。”   话毕,他拎着鸡从酒肆后门进去,顺起一把秤称了称。   “一斤四两,确也没估错。”   曹闻很上道:“便算大哥一斤,贺个节。”   汉子挑起眉:“那按四十文的价算?”   走地鸡二十多文一斤不等,山鸡多是有价无市,价格得翻倍,四十文算低价了。   这男人当真有点贪了,不过曹闻是诚心要卖,前头也没少碰霉头,便没和人争论价格,豪爽道:“就按四十。”   汉子显而易见的愉悦起来:“等着,我给你拿钱。”   空当功夫里,曹闻看着院子里堆着的大缸子,一股酒酿味道浓郁在院子,爱酒的人嗅着好闻的很。   汉子数着一吊钱过来:“你点点看,四十文。”   曹闻收下,没如何数,转而道:“大哥酒肆可卖樱桃酒?”   “别看我这酒肆小,酒的样数可多。这镇子上谁不晓得我们家的果酒,怎的,要来点儿?”   “我喝的少,就是问一声您这儿酿不酿樱桃酒。”   曹闻道:“我那儿有些野樱桃,才从山里摘的,您这儿酿酒用得上我给送过来。”   “这当儿樱桃都罢市了,山上倒是还能寻见一二。”汉子嘀咕了两句,随后道:“你带过来我瞧瞧吧,正好前两日李乡绅娘子做宴邀女眷要些甜果酒,酒肆里的樱桃酒不多了。”   曹闻原本就没计划能把那些野樱桃拿出来叫卖卖出去,樱桃太容易损坏了,现在天气又大,带出来走街串巷的要不得半日就都得坏。   若是能寻到有人收就是最好的,卖不出去也便只有自去了核儿,阴干以后好保存,到时候拿去果点铺子里碰碰运气。   果然让些利出去,与人好说谈以后卖旁的东西也更好出手些。   “成,明儿我赶早就同大哥送来。”   卖了鸡后曹闻赶着回了家,这当头在地里熬着做活儿的都已经嫌夜色深回家了,一路上都寂静的很。   方才到自家篱笆院儿,在夜风之中隐隐就能嗅到肉香气儿了。   他快着步子进去,许多盐当真依言把鸡炖进了陶锅里。   曹闻虽是白日肉吃了饱足一顿,但忙碌了一下午,到这时辰也饿了。   他进灶房就忍不住上前揭开了锅盖,雾气浓浓而起,随之带起的还有浓郁的香味。   整炖的山鸡在水里沸腾,虽然没有什么别的佐料合炖在一起,可山鸡的香味已经很足了,确实比自养的走地鸡还要强些。   一锅吃食,顿时让人心里也格外的满足。   许多盐正在灶下打理山鸡毛。   他把齐整完好的羽毛一根根的整理出来,数量少可以做毽子,多了可以做成鸡毛掸子。   总之这些不常能有的东西,对佃户来说都是格外的珍贵。   到时候拿去集市卖,赚取三五个铜板那也是烛火钱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回来的人,本想问上一句山鸡有没有卖出去,但是见人空着手心情不错的样子想来也是已经出手。   于是便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灶下。   曹闻见许多盐都不搭理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便自主动道:“山鸡卖了四十文,是卖给的酒肆,让明日把野樱桃也送去,酒肆里要用来酿酒。”   “这些钱……”   许多盐安静的听着他说去集市的情况,虽什么都没说,却是听的认真,平平淡淡的琐碎竟让人觉得心里怪安稳的。   半晌没听到人继续说下去,许多盐疑惑仰头,就见着人把卖山鸡的钱朝他递了过来。   看着钱他楞了一下。   曹闻记得以前训练他的教官曾在闲暇的时候给他埋怨过一句,结婚以后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工资卡。   他由此推断出结婚人士钱都是要交给老婆管的,虽然教官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规矩就是这样。   “钱你收着吧。”   许多盐眨了眨眸子,这人是不是傻子,竟然想着把钱交给他保管。   看着许多盐不接,曹闻道:“家里的用度开销都要用钱,你拿着缺什么就置办,我不会多嘴。”   许多盐听这话里的实诚,让他原本狐疑的心变得有些不确幸。   ‘你保管就好,我一个弱女子不好管钱。’   曹闻看着许多盐的手势,不太明白,但没伸手也便知道她是不收。   没等他再开口,许多盐把鸡毛端去放好,躲避似的指着锅里。   ‘饭好了,吃饭吧。’   他一直在灶下闻着山鸡的香味,吃一顿饱饭都懒得,更别说吃肉,他是真的很饿了。   曹闻看了一眼手里没人要的铜板,紧着眉头,她为什么不要?   是嫌少么?   应该是,这点钱也确实没什么好保管的。   他有点灰心,不过立马又调整过来情绪,以后一定得努力多挣点钱!   两人一起布了碗筷,今晚吃饭的太迟,外头已经黑尽了。   许多盐走到堂屋门前,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外头没人后才把门关好,点上了烛火。   也不怪吃点好东西跟防贼一样,这么晚了也几乎不会有人在外头晃荡。   佃户人家吃回肉食不易,就怕人多口杂的胡乱说些什么出去,到时候又平白惹些麻烦来。   许多盐回到桌子上时,劈腿坐在桌前的男人已经把两个热好的粽子都剥的光溜溜的了,齐齐整整的粽子安静的躺在了他的碗里。   “呃?”   许多盐指着自己碗里的两个粽子,发出了短促的疑惑音。   曹闻道:“我不爱吃那个,而且本来就是给你带回来的。”   理所当然的话让许多盐眉头轻微一紧,他心里有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过。   他抬了抬手,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时。   就见着曹闻空出的手转而投向了山鸡。   两只算不得肥的鸡腿一下子就被他拧了下来,随后美滋滋的全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许多盐把微有触动的目光尴尬的落回了自己身前......好吧,人家说的也是实诚话,不爱吃粽子爱吃的是鸡腿。   思绪未敛,装着鸡腿的碗却突然推到了身前。   “你多吃点肉,太瘦了。”   曹闻笑眯眯的着看着瘦弱的姑娘,很想感受一下投喂的快乐。   “快吃吧。”   许多盐:……   他眸光扫过眼前的人,嘴角微扬,眼尾带笑。   他轻提了口气。   这小子想干嘛!   把鸡腿给他竟然还笑,笑就算了,还笑得还这么下流!   别以为给两个鸡腿就能搞他!   许多盐赶紧把碗推了过去,然而曹闻头都没抬好似早猜中了他的想法一样,伸手按住了碗沿:“吃吧,别总想着别人,你应当被照顾的。”   保护和照顾子民,曾经是曹闻根深蒂固的人生信条。   然而当他没有价值凄清的躺在疗养院时,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普通人,只不过是联盟一直在给他们洗脑罢了。   不过现下他觉得许多盐是应该被照顾和保护的,所以吃饭让人家多吃一点也不过分吧。   许多盐怔了一下,他没有从眼前的人身上看到一丝不轨之心,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像个自私的小人。   当初曹闻带着媒人和他那跟地痞流氓一样的表哥上门提亲时,两人沆瀣一气逼着他嫁过来,威胁若是不嫁过就寻人生事。   他是愤恨厌恶这人和他表哥的。   自然他也恨这世道,让人不得不低头。   来之前,其实他早做了些心理准备,想着少不得和这人有些恶斗。   不论活得多难,为了他娘,他都要喘息着一口气活下去。   然而当他绷紧打起了所有精神应对时,却发觉这人和那日来提亲和迎亲时判若两人,心眼儿好似并不坏,甚至有时候还有点傻。   许多盐也不敢贸下定论,毕竟两人相处了解甚少,许他的良善不过是装的;   又或许他那表哥不是什么好东西,与他一起时总教些不正当的,他年纪小些难免跟着学坏。   现下没有和他表哥在一道,自也端正不少。   许多盐想,不管如何,要是他不使坏,两人倒也相安无事的过着,他定然会为了这个所谓的家尽心竭力。   若是他不安分,他可不是什么任人肆意宰割的软弱小姑娘,也决计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看了一眼咬着鸡头吃的津津有味的曹闻,松开了手,没再继续拉扯。   两人都沉默着享用了难得的一顿吃食。 第9章   饭后,两人都吃的挺饱的,于农户人家来说,吃饱饭已经是十分满足的事情,同过年差不多。   满足之余,瞧着深深夜色,曹闻搓了搓了搓手。   常言道饱暖思□□,这一入夜,心眼儿又不得不烦恼的活络起来。   曹闻微微伸长了脖子,偷瞄了一眼灶房前系着围襟挽着袖子正在认真洗碗的人。   话说今晚又该借什么由头了?   他咂摸着下巴,总不能又早早躺在榻子上装睡吧?   好不容易才哄好一点,再来一遍人还不得直接闹离婚啊。   曹闻拿不准主意,心里编排着一个个委婉而不失诚意的婉拒方法。   法子没想到,许多盐洗完了碗,折身要放碗筷进柜子时先扫了一眼过来,他心里猛然一跳,连忙躲到了椅子后头。   许多盐在腰间擦了下手,假装没有看见在堂屋里偷偷打量了他好几回的人。   这小子晃来晃去的一点也不老实。   还搁那儿躲躲藏藏的以为自己没看见似的。   他能不知道他心里寻思着什么事儿嘛。   寻思也就干寻思着吧,那也没有别的用!   收拾完灶房他就大着步子过去。   曹闻看着快步前来的人,有点心虚的躲着许多盐的目光。   “洗好了啊。”   青天大白日的还好,一到了晚上,夜色寂寂的时候曹闻就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许多盐不会说话,全靠他问,她才答,且就这么三两句的话,却还交流的不多通透。   曹闻觉得两人都不说话实在有些尴尬。   想着今天许多盐没有要他的钱,忽而就找着了话说:“家里条件不好,日子过得苦。但我跟你保证,以后我肯定会多挣钱,让你一天三顿都有吃,再不饿着!”   许多盐见人信誓旦旦,原本心安理得到嘴边拒绝的话又被憋了回来。   他心里闪过一瞬的歉疚,不过想着造成今天这步田地也是他自找的,旋即他的心又冷硬了起来。   不等曹闻有往下发展的机会,他毫比了比手势。   ‘我月信来了。’   曹闻微偏过头:“嗯?”   这次是真不明白。   许多盐又坚持的换了个说法,揉了揉肚子。   “吃的太饱了不舒服吗?”   许多盐看着一脸傻相的曹闻,不知是装傻充愣还是本就傻。   不过他见着人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好似并非有意,许多盐不由得深抿了下嘴。   “怎么不说话?那不然出去走走消消食?”   你看我说不说得出话来?许多盐顿了顿,未置言语去了屋子。   曹闻看着进了屋的人,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进去,许多盐很快又出来了。   他诧异的左右翻看着许多盐手里的东西,不太理解给他一块布条看干什么。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往自己后脑勺上比划了一下:“系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许多盐想把东西给摔他脸上,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   鸡同鸭讲了一阵,许多盐败下了阵来。   他寻摸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又去了屋里。   曹闻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笨过。   不等多想,许多盐又取了个册子出来,曹闻连忙凑上去看了一眼泛黄的页面。   顿时手里的东西就变得烫手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差点把布条扔地上。   “你,那个来了?”   许多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点点头。   曹闻眸子疏忽挑高,赶紧小心的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了许多盐。   虽说有点尴尬,但却抑制不住眼里亮起来的光,他把唇紧抿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那这几日可不要贪凉,多喝些热水。”   许多盐见曹闻面色有点怪异的嘱咐,但竟然没有因此事发作咒骂。   他挑起眸子,意外的看了曹闻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做手势问:‘那今晚你要睡哪儿?’   曹闻看着她指了指里屋,又指了指榻子,这回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嘛。   既然都来那个了,那这几天就不必忧心了,总不能一直把人晾着吧。   他轻吸了口气:“行,那睡觉。”   随后许多盐就见着人径直大着步子朝里屋去了!   要睡哪里自是不言而喻。   许多盐眸子放大,挑着眉四下看了一眼。   倒是不怕跟那小子躺一起,但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他到时候丧心病狂。   他找事儿一般去收拾了下桌凳,又整理了一下榻子上散乱的东西,最后好似确实找不到什么事儿能再磨蹭了,心里乱翻翻的望向了那盏油灯。   屋里陷入黑暗,他提了口气才朝着茅屋唯一有亮光的地方走了进去。   那人动作倒是快,走进屋时他的外衣已经整齐的挂在了衣架子上。   许多盐寻着烛火望过去,只见曹闻微屈着腿躺在靠墙一角,前儿才挨了一榔头有点秃的后脑勺朝着他。   明明一大块头,抱着双臂缩成一团面朝着墙壁,许多盐也瞧不出那人脸上是个什么神色,但就这抱的紧绷绷的后背,站在门口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都有点像……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   许多盐:……?   虽是这人总有些出乎意外的表现,可见曹闻跟个小孩儿样,许多盐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松了些气,心里放下了不少戒备。   他先去吹了灯,再解开外衣慢腾腾的上了床。   两人并肩躺下,床上好像变热了许多,黑暗之中,两人都默契的屏住了呼吸。   曹闻进来的时候还有模有样,上了床顿时就有些怂了,他默默凝了口气,暗戳戳的又往墙壁上贴了一些。   冰凉的墙壁隔着一层帘帐传来凉意,但是却并不能降下曹闻的体温。   新婚夫妻睡觉怎么睡的?   牵着手睡?还是说抱着睡?   联盟真没教过啊!联盟干什么不教这个?   他们就这样各自躺着没问题吧,应该不会太疏远奇怪吧?   正当他神游天际时,他的胳膊上忽然一热。   曹闻差点嗥叫出声。   她她她……要干嘛!   曹闻像一条直挺挺的死鱼一样不单瞪大了眼睛,并且完全不敢动,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已经把过去储备的关于情侣爱人的知识都回忆了个遍,然后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应对措施。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人却并没有往下的动作。   曹闻:?   怎么回事,这意思是要他主动了?   不行啊,他就是个逢场作戏的!   曹闻僵着不动好一阵儿,身旁的人也未有任何反应,他试探着把手臂慢慢抽开,然而那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不满的举动。   他忽而偏头,月色从窗前撒进,几缕柔光落在了身旁人的脸上。   许多盐困乏多时,粘着床便有些撑不住的……睡着了……   曹闻见状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默默重新躺了回去。   常言道灯下看花,月下看美人。   曹闻觉得古话好像确实有些道理,他虽背对着人,但脑子里还是她朦胧月光下浓密的睫毛与柔和的侧脸轮廓。   想着,想着,曹闻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翌日,外头的公鸡打了两声鸣,屋里便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许多盐一边穿衣服,一边扫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昨晚上这人的睡相挺好的,他心中对这人少了一丝看法,潜意识的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的出了屋,没想把人吵醒。   然则他前脚出门,床上的人后脚就睁开了眼睛。   曹闻醒了有一会儿了,不过没好意思起来从人身上跨过去,也就一直假装睡着。   他不过晚许多盐须臾起来,他出房门的时候,家里又已经没人了。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现在没有吃早饭的条件,洗了把冷水脸醒神以后,许多盐就趁着天气凉爽去了地里。   曹闻见此也没磨蹭,带着野樱桃去了集市。   那酒肆掌柜倒是道义,真依言收下了樱桃,换了三十文钱给曹闻。   出了酒肆,太阳也方才破开云层从山峰线上冒出个头来。   街市上卖菜的已经吆喝起来了,早点摊子上锅炉也是热气股股,入夏以后早时沿街的铺面儿开门的都早。   天气炎热,集市也就集一个凉快的早时,晚些临午了太阳毒辣,菜啊果的晒坏了不值钱,人也嫌热不肯多挪动。   为此买卖的都赶个早。   曹闻对那些带着露水才从地里挖过来的新鲜果蔬兴致不大,这在乡野随处可见,大可不必特地来集市买。   他扭头就去了一间粮铺。   今儿出门前他在灶房转悠了一圈,看见家里蓄粮的家伙什一个个空的跟遭了抢劫一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为许多盐每天还得数着米做饭,家里都穷成这样了,她竟然没有嫌弃埋怨过一句,曹闻觉得实在有些对不住她,说什么今天也得买些粮食回去。   迎客的铺面儿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铺子里米面粮油什么都有。   曹闻扫了一眼,直接朝着售米的一块儿去,米粮的种类还不少,其间是大有乾坤。   有精米,良米,杂米几种。   而今去壳技术有限,所谓的精米就是精细的去掉了稻谷的外壳,并且米是饱满整粒的,一把抓下去很舒散不扎手。   但是精米价格也高,曹闻见旁头挂的牌子上写的价格是一升三十文,十五文一斤都和猪肉价格差不多了。   自然寻常人是不会采买精米糟践的,这是为富贵人家所备,就连粮铺里的精米也不多。   大部分家境过得去的人家会选买良米,比起精米来说档次要下降不少,米中混杂着没有去干净的谷壳儿和一些碎米。   但总的来说一眼下去还是白花花的大米。   售价是二十四文一升。   再说杂米,那就是谷壳儿多,去谷壳时磨碎了的碎米了。   价格比起前两种倒是实惠,十八文一升。   曹闻发觉他们家里的差不多就是这种米,煮好的粥都有点卡嗓子。   然则这还不是最差的一种,往下还有糠米,多数是谷壳碎米粉,都难见几粒米。   富贵人家用来喂鸡鸭的粮食,但佃户人家过不下去了就会买来吃,只要十文一升。   除却这些,还有未曾脱壳儿的稻谷,十四文一升。   家里先前吃的米并不是来集市买的,而是秋收以后的收成,自行带着稻谷去有磨盘的人家里磨出来。   现在家里自留的稻谷已经吃完,也就只能出来买些。   曹闻看着这些米粮,算来还是稻谷最划算,家里手头紧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一琢磨熟识的佃户家里都没有磨盘,先前磨米都是点头哈腰去地主东家那儿磨出来的,这朝他得罪了人,估摸是溜须拍马人家也不肯让他用磨盘。   曹家坳外头别的农户倒是也有一两家有磨盘的,但是得给点钱或是好处才行。   人在困境下,不得不低头。   几番权衡下来,除却买糠米,谷子是最合适划算的,三十文买谷子能买差不多两升半了,两个人节约点能吃上十来天。   到时候求去农户家里,看给点什么借磨盘用用,日子也能拖着走。   曹闻买了三十文的稻米装在麻袋里,其余的面油他都没看,米的价格姑且这么高,旁的就自不必说了。   他单手拎着出了门,几升米他提着过于轻松,但落在旁人眼里也还是沉甸甸的一大袋子,有了粮食连回家去的步子都更稳快了不少。   “新鲜出笼的包子馒头咧!”   沿街上的蒸笼打开,一股子香味。   曹闻听着吆喝扬起脖子顿了下脚。   小贩一眼瞧见了他,连忙热络的招呼:“小兄弟,来两个包子吧!馅儿大流油,三文钱一个!”   曹闻:“我又不爱吃那个。”   小贩噎了一下,正想开口,却又见人思虑了一下什么,旋即走上了前来:“五文钱两个。”   “得得,拿两个给小兄弟。”   曹闻从身上掏出了五文钱,让小贩把包子给包严实了,这才递过去。   小贩把铜板装进口袋里,看着健步如飞而去的人,心想这人还真有些意思。 第10章   五月里农事杂多,稻子要移栽插秧,种有小麦的人家还得收割麦子,一系晾晒收仓。   地里豆子,高粱,春播作物也到了施肥锄草的季节,村户几乎举家出动,头都给埋在了地里。   佃户家里拢共就那么两三亩土地,便是人少作业工具不好,倒是也能忙得过来。   只不过自家那点土地活儿不算多,可地主东家地广农事杂,佃户少不得要被叫去做事,几日不着家也是寻常。   为此佃户紧赶慢赶的料理着自家田地的活儿,想着能快些做完,如此被东家叫去了也不至于太耽搁了自家的活计。   许多盐清早上把秧田里的稻秧连根扯起来扎捆成一捧放在前些天已经翻好的田里,预备着插秧。   趁着田里还有点水把秧子插上,要是再晚些还不下雨,田里的一点水也干涸了,到时候秧苗就更是活不成。   曹家总共一亩田,既要做育秧田又要做插秧田,许多盐扯了大半的秧苗扎捆好,从田角边开始干。   清晨凉爽,周遭田地上全是劳作的农户,男子女子的唠嗑着倒还挺热闹。   “今年这日子也真是难捱,苦熬着竟才到插秧时节。家里已经数着米过日子了,再过些日子只怕是糠米都不够吃。”   “这坳子里谁家不是这样的光景,便只盼着东家能少差遣一二,多些时间料理着家里这摊子,否则天旱今年收成遭殃,明年都得饿死。”   许多盐听着谈论,插秧的动作放慢了些。   早几年战乱,如今方才平息两年,朝廷为重养生息,重负压到了老百姓身上,苛捐杂税年年增收,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不尽如意。   平农人家日子好过的也没有两户,更何况是佃户。   他不免也想到了自家的米缸,忧愁倘若连自己都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够顾忌住他娘。   正当他出神时,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道吃惊的声音:“你怎么下田了?!”   许多盐闻声仰起头,抬起手腕把插秧甩在脸上的水擦了一下,看见曹闻扛着个麻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微叠起眉头,自己为什么不能下田?   曹闻低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许多盐光着踩在泥里的脚。   许多盐眉心微动,他怕裤管打湿了裤脚挽的有些高,两条常年不见光的小腿纤长并且还有些白。   他抿了下嘴,又不是高门大户,饭都吃不饱的乡野村妇的谁还计较这些,男人这该死的占有欲。   不过在外头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于是埋下身准备把裤管放低些。   伸出胳膊身前的人却以为他上不去田坎,突然单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极大的力气竟须臾就将他带上了田。   “你不是那个来了么,田里凉啊。”   许多盐看着突然靠紧自己的胸膛微微一顿,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但却没做什么手势。   不说这茬他差点还给忘了,他倒是记得清楚。   曹闻见人站稳了便立马放开了手,转而把刚买的米粮拿给许多盐:“我买了两升稻谷带回来,还得脱壳儿。”   “你把稻谷带去找有石碾的农户脱一下吧,曹家坳出去一点有一大户瓦房人家,姓乔,他们家里有石磨。田地里的活儿我来就成。”   许多盐闻言看了曹闻一眼,准确的说是看向了麻袋。   竟然买米了……   米粮交到他手上的同时,跟着还有一团什么热乎乎的塞到了他怀里。   “忙了一大早上,吃点儿东西。”   许多盐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凑近了隐隐能闻到包子的味道,耳边忽然就回响起了一句让他一天吃三顿的话来。   他发愣之际,身前的曹闻矮下身把放在田坎边干瘪瘪的布鞋拿起来整了一下,放到了他的脚边:“日头快高了,鞋子穿上回去吧。”   许多盐受着这番伺候明显手脚有点发乱,一脚过去没把脚塞进鞋子里,反倒是重心不稳一胳膊径直按在了曹闻的肩上。   颇有一副要他给自己穿鞋的派头。   曹闻见状怔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任劳任怨的把鞋子拿到了手里,抬起许多盐的脚把鞋子套了上去。   许多盐明显的感觉到周遭农户都暗戳戳的朝这头看了过来,不免长吸了口气,他真不是想要这样……   “没想到你脚尺码还挺大的。”   曹闻放下许多盐的脚,又看了一眼,眼中挺是欣赏的中肯评价道。   许多盐:………   好险,幸好这小子说话难听,不然他都要希望自己真是个女人了。   他连忙比了比手势:’我先回去了。‘   看着人忙慌慌的离开,曹闻挠了挠后脑勺,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可是就真的挺……   “瞧曹闻倒还挺心疼他媳妇儿的,都不叫下田,这才什么时辰就喊着回去了,也不晓得那麻袋里装的什么。”   “怕不是米粮吧,看着从外头回来。”   正在黄豆地里拔草的妇人听到不高不低的声音,觉着这就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妇人嗤了一声: “再心疼又如何,就是一日什么也不做干在家里躺着吃不饱饭也是白搭。”   “曹闻那小子前两日才惹了东家受好一通打,东家还愿意瞧见他,哪里能弄得来米粮?”   孙氏听见妇人们议论,瞧着尽说曹闻的好,人晓得心疼媳妇儿云云,只怕多说几句就要说到曹闻先前来家里提亲她不答应的事儿上了。   好叫她后悔咧,后悔没把女儿许给这样的好后生。   她悔个屁,先前没给这小子机会嘛,让他拿十两银子做聘礼就把姑娘嫁给他,这小子倒是好,左拖右捱的愣是拿不出来。   一个穷家薄业的佃户,她姑娘生的好,与其嫁给他朝不保夕的,还不如在东家宅子做小吃香喝辣,小半个主子,不比跟着这穷小子强得多?   这帮子佃妇,就是妒忌她姑娘嫁的好,在这儿说些酸话。   几个妇人被堵的没话说,悻悻的闭上了嘴。   日头逐渐拔高,田地里的农户说长道短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都想赶着把活儿干了收工。   曹闻低着头一手三根的把秧插进田里,他动作迅速,田里只听水声,不到一个多时辰就已经插了大半块秧了。   他直起腰瞧着有没有把秧子插斜,眼见青绿秧苗都排溜儿的插得很好,这才满意的准备继续插秧时,村道上急匆匆的跑来了个人。   “钱老爷家今日下午西南庄那头的要收麦了,让大伙儿空闲的都去帮忙!”   来者在村道上喊了一声,顿时安静的田地上又聒噪了起来。   曹闻听着前来传话之人的声音挺是熟悉,回头发现竟然是他大伯。   “这一收麦又是好些天,家里的秧都还没拾腾完,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嘛!”   “就不能迟两日啊~”   佃户纷纷埋怨,曹勇全道:“哪回不是这般,我就是来给大伙儿带个话,去不去的还得看自个儿。”   “那头今儿管不管晌午饭啊?”   大伙儿听曹勇全这话,都不敢再嚷嚷,转而又问起了旁的。   “这么早就通知,想来是有的,不过也得看那头的安排,庄头没同我说咧。”   虽是没得到肯定答复,手脚快的已经从田里起来,奔着那顿还不确定的晌午饭预备要去了。   曹闻看着大伙儿一边不情愿,一边又得过去,不免叹息。   这些佃户已经被压出了奴性,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明知是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当牛一样差遣。   曹勇全看着佃户都在陆陆续续的回去,独田里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依然在忙碌,他正想说这乡民不早些过去看有没有饭吃么,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侄儿。   “阿闻!”   曹闻看着曹勇全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怎了大伯?”   “老爷说叫佃户空闲的去帮忙。”   曹闻扬起眉毛:“大伯要去?”   曹伯父叹了口气:“寄人篱下主人家有事哪里能不去的。”   “不是说空闲的去么,我要插秧不空。”   曹闻径直道:“那赵管事看我不顺眼,我何必再去找不痛快。”   曹伯父见着曹闻驴脾气上来,连忙道:“话虽如此,但是长此以往的不过去,只怕是东家那头有话说,明年这地不想种了?”   曹闻看着田里的秧苗,天气干旱秧子都不秀,一亩田的收成再好又能有多少。   跟着东家吃不饱穿不暖的,用一亩地就把农户像牲口一样拴着,就算是东家明年还肯把地续租给他,他还考虑要不要继续种这不是自家的地呢。   眼下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他赶着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干完可不是为了去东家面前装乖讨好的,而是把空余的时间自行再某些生路把日子过下去。   “随东家的意吧,他要是不租地了,我就去寻别的活计。”   说完曹闻站起身:“我回了啊。”   曹勇鑫看着人顶着太阳真就往回去了,脸上的褶子都急了出来:“别跟东家犟,哪里还有比种地更好的活计啊!”   曹闻充耳不闻,只背朝着曹勇鑫摆了摆手。   曹勇鑫拿曹闻没法子,只得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脑子里琢磨如何给他编排个合适的不去理由:“哎呀,这小子!一点不省心!”   “我回来了。”   曹闻推开篱笆院门,见着站在院子里的许多盐正抱着一顶草帽。   “要出去?”   许多盐见着忽然回来的人下意识的想把手里的草帽藏起来,日头渐高,想着田里插秧顶着太阳晒,正犹豫要不要捎顶草帽过去,没想到人就回来了。   他一时有些尴尬,往身后遮蔽了一点草帽发现一大顶帽子根本藏不住,自知已经瞧见,干脆把草帽盖在了自己头顶上。   转而道:‘我去菜地拔草。’   “现在日头高别出去了,当心中暑。”   曹闻把许多盐头顶的草帽取了下来挂回了灶门前,怕人出去又被唤去西南庄了。   “找到人家把谷子脱米了吗?”   许多盐看着被挂回去的草帽,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进屋去把才脱好的米端了出来。   脱米很费功夫,石碾力大容易把米碾碎,用力小了又脱不下来,幸而是脱米那户人家的姑娘心善,还帮着他脱米,要不然还得费好些时辰。   不过脱出来的米也还得二次处理,要把米倒进圆簸箕里抖去碎壳。   曹闻摸了一把碎米,还热乎乎的。   “哪户人家脱的?有没有为难你?”   许多盐摇了摇头,指了一下乔家的方向。   乔家是平农人家,许多盐也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和佃户来往,上别人家里求人办事,多少都得带点东西。   可是家里实在没什么好送人做人情的,他犹豫再三挑了两颗长得不错的白菜过去。   乔家人都已经下了地,只有个姑娘在家里烧饭,没有嫌他带的白菜,他过去很是好说话的就让用石磨了。   “那便好。”   中午,两人用昨天的鸡汤煮了米粥,许多盐还是鲜少到了晌午时间没饿,于是多给曹闻添了些稠的。   吃了饭日头已经很高了,正是一日最毒辣的光景。   他洗了碗筷坐在堂屋前吹着穿堂风,认真的挑拣着米里的秕谷和壳子,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偏头见着曹闻也没有午睡,正在装背篓。   ‘要出去?’   曹闻道:“时辰还早,我去一趟山里,顺道把背篓还给猎户。”   许多盐听着又要上山不免蹙起眉头,他把米放在一边。   ‘我跟你一起去。’   曹闻虽然不知道她说什么,但是见着她也要收拾出门的动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不去,在家里就好,我今天一定赶在天黑前回来。”   ‘家里没什么活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曹闻也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但见人已经开始收拾了。   他无奈:“好吧,到时候你就待在外山捡点柴火等我。” 第11章   午时毒辣的太阳把从地里钻出来的蚯蚓晒干成了肉干儿,摆在裂缝的土路上,好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两人顶着烈日从庄稼地里穿过,晌午正是毛焦火辣的当头,农户都在家里吃饭午睡,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在农忙的时候上山。   山路崎岖蜿蜒,曹闻跟在许多盐的身后,看着身前不远不近的人。   麻布宽袖下露出的一截胳膊皮肉贴骨,曹闻垂着的手暗暗比划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稍微一用力就能给折断。   要是以前在战场的时候,敌手也是这么纤弱就好了,他一个人肯定能干完半个战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大的太阳又远的路程,还是山坡路段,她看起来弱柳扶风的样子能爬得上山顶么。   要是一会儿走累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背她上山?   那倒是没什么,别说一个了,三个都能扛走。   曹闻如是想着,正欲要同许多盐说如果累了.......一抬头,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的人竟已经在半山腰上了!   许多盐叉着腰,看着在大太阳底下慢腾腾像只老龟一样挪动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眉头拧紧。   就这,他都有点怀疑那些樱桃怎么给摘回家的。   曹闻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瞧着许多盐暗戳戳的在上下打量他,曹闻抿了抿嘴,她不会是觉得自己很虚走不动道吧?   想到有这种可能他气都不肯喘了,将放在背篓里的草帽自上而下盖在了许多盐的头顶,挡住了她的视线。   许多盐扶了下帽檐,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两人上了山午后的时辰尚且也还早,但却明显的感觉凉快了许多,因为爬山流汗打湿了的后背这会儿在山风下竟然有点发凉。   现在这时辰外山上都没什么人,寂静的能听见虫飞鸟叫的声音。   曹闻按照着上次猎户带他走的路找到了林中木屋。   “杨刚!”   他砰砰扣了几下门,沉闷的声音在山里发出回响,猎户警觉,这么大的声音却是没人来应。   “怕是已经出门,只有下山的时候再来一趟了。”   话毕,曹闻看向正在四处打量着深山的许多盐。   都已经上山来了,自不是单纯的为了把东西还给猎户:“我这去山里面转转,先送你到外山,在那边拾点柴火等我。”   许多盐闻言回过头来,他连忙摇摇头,微躲到了曹闻的身侧。   曹闻眉心夹紧,他去过深山,晓得内里多不安生,自己前去冒着险也就罢了,何必带许多盐去担这风险。   他张嘴正欲劝说,看着仰头眉头微蹙,薄唇轻抿的人——   “.....那你,就跟紧我吧。”   许多盐见曹闻竟就答应了,眉头立展,连忙点了点头。   他还是头一次到深山里来,这边草木明显的比外围高大繁茂许多,寂静的有些让人瘆得慌。   之所以要跟着曹闻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他想看看深山里如何讨生活。   倘若哪天实在走投无路了,也能有一项选择。   两人便用镰刀一前一后的开着路走,约莫行了快两炷香的时间,丛林豁然开朗。   许多盐发现曹闻竟然把他领到了一处断崖前。   两山断开,中间是一条很深的山谷,山崖面向阳,虽然有很多石头,土壤层也不如平地山林的厚,但还是生长了许多植物。   多数都是些相对矮小的藤蔓花草,鲜少几颗长得茂盛的老树深深扎根在峭壁上,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外。   曹闻挥着镰刀砍掉了周遭的杂草,把背篓放了下来。   先前去的小山坡上的樱桃都叫他已经摘尽了,那边已经没什么好拾腾的东西,这次定然不会再去那边。   上次在收活儿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这片山崖,他草草看了一眼,好似有些枸杞、当归。   其实山崖上多少总有些收获的,只是回报高,风险也大。   许多盐看着曹闻把家伙都放下了,知道要在附近寻东西,山崖这头阳光好,比丛林中央亮堂。   不但容易及时的关注天色变化,向阳处的草药也多些。   他偏头,听见咚的一声,曹闻抬脚踹了块石头下去。   石头顺着山崖边一路急速的下滚,在峭壁上摩擦碰撞,不一会儿就碎开成了好几块,接着往下滚落,却好一阵儿都落不到底。   倘若石头换做是人,滑落下去定然一样也是尸骨无存。   许多盐熟识一些基本的草药,看山石下落的功夫一眼就瞧见了峭壁上有货,但看着山石滚落足已让人心惊肉跳了,哪里还敢轻易打山崖上草药的主意。   这样的山崖光是瞧着就得胆战心惊绕道走了,更何况说是去崖上采摘草药。   曹闻插着腰在山崖上望了一会儿:“你看那对叠互生开白花的是不是当归?”   许多盐顺着曹闻的目光看过去,眸中微有光亮,确认的点点头。   当归一般是六七月份开花,山崖上的阳光好,草药生长的也好,没想到已经有花早开了。   他以前在家里时有上山采药,但都少有遇见当归,这药材送去药铺定然是肯收的,价格也不低,能卖上四五文一钱。   采药人瞧着都能欣喜一头。   不过欣喜归欣喜,但那当归长在山崖几丈之下,也就只用过过眼瘾了。   “我去摘上来。”   许多盐正准备挖下山崖上的艾草时,忽而听到曹闻语气轻松的说道,他眸子一挑,只当这人说大话。   然而曹闻还真从背篓里抽出了比大拇指还粗一圈的麻绳,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捆。   许多盐见人神色轻松的好似只是要去土坡下头锄个草一般,一个健步上去抓住了麻绳。   ‘你真不要命了!’   曹闻见着许多盐严肃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她确切说的每个字,但也知道是忧心。   “不妨事,来都来了,总不能不下去。”   “这跟爬树一样,我打小爬树就厉害,先前摘的那些樱桃,也有长在山边上的我不照样去摘了。”   许多盐紧着眉却不放手,他先前是很厌烦这小子,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去送死。   “不冒险守着那点别人家的地迟早饿死。不过你信我,我下去肯定没事!”   许多盐见人坚持,慢慢松了手。   不过再曹闻把绳子拿过去就要往身上捆时,他又上前抓住了麻绳。   他捏着几丈长的麻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又两边用力的扯了扯,确保每一段都结实没有腐朽才行。   这种事情马虎不得,稍有不慎便死无全尸,保命的绳索是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的。   曹闻见人低着头认真检查的样子,长眉如画。   他未动声色,心里一如往常的很开心,但不知为何雀跃之余竟又染上了一层失落感。   曹闻微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趁着这空隙,寻了一颗粗壮的树,确保待会儿能承受起他下山崖的重量。   许多盐检查完毕后,曹闻才把麻绳静静的捆在自己身上,另一头栓在树干上,抓着绳子带着镰刀从石壁上滑下去。   听着曹闻下滑踩着草木,小石子滑落的声音,许多盐整个身体都给绷紧了。   随着人不断往下滑,心也悬的更高了些。   他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曹闻的身影,直到人踩在了一颗横着山崖生的大树干上,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有了树干承重,曹闻便行动自如了很多。   他拨开茂密的杂草,一把连根扯起了在山崖上看到的当归。   扎在土里的当归头大根粗,有点像被卤过的小八爪鱼。   他举起朝山崖上正紧张望着他的人挥了挥手:“生的还不错!”   许多盐见状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些弧度,不过他没让弧度扬起来便抿了抿嘴,旋即又做手势:‘小心点!’   曹闻应了一声,把当归别在了他的裤腰带上,趁着这里能稳当下脚,顺便看看手能构到的地方还有没有货。   草药倒是多,像是蒲公英,艾草,甘草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寻常草药,就是平地上也好找,值不了几个钱。   但曹闻还是寻着生的秀给一网打尽,拿去半卖半送的,能换两个铜板算两个。   不一会儿他的腰上就捆上了不少常见的草药,身上还扎了些苍耳,甚至都用不着自己采摘。   为了不把草药磨损坏了品相,在这一团采摘完以后他拽着绳子上去了一趟。   许多盐看见人抓着绳子步履迅速,就跟脚底长了钉子一样稳健,灵活的像只山猴子一样爬了上来,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   他从来不知道曹闻的手脚功夫这么灵便麻利,依他的手脚功夫,便是去大户人家里给人看家护院也是很有人家愿意要的,作何要做最吃力不讨好的佃户。   “看,还不错。”   他略微晃神的功夫,人已经要爬上来了,他也顾不得别的赶紧伸手要拉他一把,然而塞到他手里的却是还沾着土的当归。   “我不上来,你把草药先收着。”   许多盐连忙把草药一一接了下来,都来不及看一眼他喜欢拾腾的草药,赶忙又检查了一下绳子有没有磨损。   确认无碍以后,他才给曹闻指了指自己发现的一株黄芪。   曹闻顺着看过去:“你眼睛倒是好。”   旋即他放着绳子攀岩过去,这季节黄芪没开花,全靠叶子辨认,扎根又深,费好大力气才能扯出来。   随着他连根拔起的动作,绳子也跟着弹了一下,吓了上头的许多盐一跳。   他蹲着身体半捂着嘴,只怕自己因为悬崖上的人过于惊险而发出了声音。   曹闻则专注的搜寻着草药,他攀岩到自己老早就发现了的枸杞树面前。   五月上旬正是枸杞开花的季节,但是结果要到六月里去了。   枸杞药用价值高,结的枸杞子能入药,枸杞叶子能泡水,枸杞根能炖鸡,总之浑身是宝。   他有点犹豫是现在把枸杞收了还是等下个月枸杞成熟了过来摘枸杞子。   正当他纠结之际,大丛枸杞掩映下一株花朵呈伞状花序的绿植引起了他的注意。   绿植生的不高,像手掌一样五片复叶,躲长在阴凉土厚处。   曹闻微微提起心,不敢高兴太早的抓着绳子钻了过去。   他连挖带拔,绿植显露出黄褐色根身时,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许多盐伸长了脖子,只见着曹闻去摘枸杞,可人过去就没了影儿,不知道是钻哪里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不免夹紧眉头,连忙到崖边抓住了麻绳。   绳子尚且崩的很紧,他微松了口气,说明了另一头还有人还在。   正当他要站起身时,绳子忽然晃动了一下。   “看,我采到了什么!” 第12章   曹闻不知何时又窜了出来,手里紧握着一株黄褐色根须极长的绿植,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一株人参!   山参喜阴需土壤肥沃,像是这般向阳的山崖其实是少有生长的,不过它躲在树荫下,倒是也能长。   但能寻到一株这样名贵的“仙草”,也实在是老天爷眷顾给了造化。   “我拿上来,山参不大,要是坏了品相就更不值钱了。”   曹闻心情肉眼可见的很好,抓着绳子爬了上去,将人参递给了许多盐。   许多盐连忙扯了些地衣放在芭蕉叶里举过去,都不曾用手去接。   这株山参不大,不足两,但是三年才开花,现在已经开了花,说明年份还是有的。   虽然他不会看人参定价,可人参名贵众所周知,这一株参就是贱卖那也比寻常草药贵的多,如何能不小心着。   “你看好,我再下去转转。”   曹闻抓着绳子再度下崖,约莫在山崖这头待了两个时辰,看着天边太阳越来越往西去,两人才收了活儿。   若是做农活儿,这时辰正是最舒坦的时候。   但山里天色一晚野兽就得出来活动了,这头到家里就是下山快也得一个时辰,可不敢贪黑。   许多盐把绳子和采集到的草药全部整理好,他问曹闻:要不要去找猎户还背篓。   “算了,装着东西,改天去吧。”   曹闻顺手把背篓背起来,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虽是相继无言,但空手而来,满手而归,步子明显的比来时轻快不少。   出了深山以后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下山时放慢了些脚步,有意的等着天暗村地里的村户都收活儿了才回去。   到家时已经明月高悬了。   曹闻便把今天采集到的草药一股脑的倒在了地上。   今天收获不小,在山上的时候他把看到的草药能收的都给收了,也没管价值高低,总之采了全丢进了背篓里。   许多盐也没闲着,就在山崖附近采集,两人合力下乱七八糟的把草药装了一背篓。   草药倒出来被压着的枝丫展开,显得是更多了。   许多盐晚上烧饭的时候看着堆成小山高的草药,眉心舒展,连劈柴的声音都感觉比平时悦耳了好多。   曹闻先把那根珍贵的人参给取了出来,掀开包整好的芭蕉叶,有地衣护着,人参一点没有破损,看着很新鲜完整。   他小心的给放进了盆子里。   许多盐也看了一眼,随后给锅里下了米,一道帮着曹闻整理今天的草药。   两人把草药分成了两堆,一堆是根须型的草药,像是当归,黄芪一类个头算不得卖得起价的;一堆是花草叶型的草药,像是艾草,蒲公英,藤枝等占空间又卖不上什么价的。   为避免坏了药性,甚至都不必清洗,分类开装整好就行。   瞧着装了两簸箕的草药,曹闻插着腰道:“我明天还是一早就拿去集市上的药房,不知道能卖的上什么价。”   许多盐见这么多收获,心情也不错。   话也比平时多了些,见曹闻好奇药价,便做手势同他说道:‘人参自是不必说,当归药铺收的价格也不低,今天采到的当归不少,当能卖到两三百文。’   以前他也没少上山采过药,他娘常年病着,寻了大夫开了药方,去药铺里拿药贵,他都是去山里采。   采到一点也就省一点,便不必全然都从药铺里拿药了。   但是也从来没有采集到过这么多草药,自然也是因为他不会去深山里,不敢冒那么大的风险。   曹闻微扬眉毛,一句没听懂。   许多盐见曹闻迷惑的样子,呼吸浅了一点下去。   别人听不懂他的意思是常态,也是他话多了。   不过须臾后他又习以为常,曹闻还耐心看着他比划,也算是有些良心的了。   他又做了手势:‘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集市吧。我有熟识的药铺,收草药的价格公道些。’   药铺和大夫虽是做的治病救人的生意,但也不尽都是良善之辈,坑宰人都是常态。   他知道这些草药来之不易,都是冒着丢命的风险才弄到的。   且不说曹闻在山崖上多么惊险,今日出深山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日落偏西以后天色暗下来,山里本就光线不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的深山如同一口能把人吞没的深渊,隐隐还有猛兽的鸣声自远传来,叫人胆颤。   再者自己也出力不少,为此他不想曹闻去卖药被人敲诈。   曹闻见着许多盐在自己应答不了她的话时情绪明显的低了不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见她做了手势。   许是大半日在一起,两人有了一点默契,曹闻倒是明白了点她这句话的意思。   “行,想去集市就一道。今天上山你也累了,等明天卖了草药我带你在集市里吃面条。”   许多盐不知道他是不是误会了自己要一起去集市的意图,不过看见曹闻笑着同他许诺,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颇有点像个人畜无害的傻大个儿。   他顿了一下,也没管他理解的意思是什么,兀自便点了点头。   这人把说得跟哄小孩儿不要缠着大人去集市,爹娘回来就给买糖一样,可分明他在自己面前才应该是小孩儿。   许多盐微敛起眉眼,这种被人哄着、照顾着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异样,但他心底却知道这确实是不错的,倘若没有怀揣着什么目的的话。   夜里,照旧吃了些清粥打发。   今天忙碌了一整日,天气热起了不少汗,饭后两人各自都冲了个凉,躺床上尤其好睡。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简单的洗漱后就把草药装整遮盖好后带了集市。   到了镇上,曹闻正准备去找药铺,就见着许多盐指着方向,径直把他领着去了一间叫安平药铺的地方。   这个点乡野路上的水露尚且还重,集市上最热闹的还属卖果蔬和早点铺子。   药铺的门都还紧闭着,许多盐看了一眼门前并没有张贴什么歇业的告示,才和曹闻放心的等在门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个背着手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走来。   “咦!哑巴?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中年男子显然是认得许多盐的,一边招呼她,一边从腰间取出钥匙开门。   “今儿是来给你娘拿药还是如何?”   许多盐同药铺掌柜比了一通手势。   “有新货啊,进来吧。”   曹闻自是看出了两人的熟稔,他很惊奇这药铺的掌柜竟然能明白许多盐的哑语。   “你娘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药铺掌柜背朝着人往柜台前走,好似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一般兀自忙自己的。   收拾了一下柜台,他才看向许多盐:“今天送来的是什么?艾草可就不如何收了,这入了夏仓库里都快塞满了。”   曹闻闻言赶忙把将背篓放了下来:“有些艾草,多的是旁的。”   掌柜的听到声音才看向曹闻,他诧异的看了许多盐一眼:“这位是?”   许多盐抿了下唇。   “我是她丈夫。”   “成亲了啊。”掌柜意外又情理之中的道了一声:“好事一桩,如此你们娘俩儿也有个人照拂依靠不是。”   曹闻听着掌柜的话,有点发愣,他脑子里的记忆似乎又触动了些关键词,试图拼凑记忆让他的头有点糊。   片刻后,他才后知后觉,许多盐好似有个身体不好的娘。   “瞧瞧吧,有些什么。”   他回过神,先把背篓递了上去。   药铺掌柜掀开盖着的芭蕉叶,惊了一声:“货还不少咧!”   他拿起了放在面儿上的当归,捏了捏药根上的泥,又嗅了嗅味道,睁大眼睛看着两人:“深山里弄的吧?”   “掌柜的好眼力。”   “寻常外山里走动的人多,药材长不得多久就被挖了,年份浅,生得小,你这很容易就能瞧出是深山里的货。”   掌柜乐呵呵的,拿着当归不想放下,药铺里能收到好货难得,但为着看还有没有好货,他也不得不把当归先放在一边。   越瞧越满意,他道:“小许是识得草药的,这回送来的都不错。”   曹闻闻言笑看向许多盐。   ‘掌柜的若是瞧得上,还请让个合适的价格。’   “好说。”掌柜的说着就要拿秤称重。   曹闻叫住人:“先说价吧,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   掌柜道:“当归我们药铺收的价格是四文一钱,不过你们这送过来的还成,能提点价格收五文。”   也便是说一两五十文,一斤的话五百文。   “黄芪一文一钱。”   许多盐连忙做手势:‘三文两钱!’   掌柜的咂摸了一下嘴:“小许也忒会绕价,成!也是看你是熟客才给这个价格了。”   接着又翻看了其余草药,道:“旁的零零散散都是些不值钱的,艾草苍耳的就不一一作价了,合计五文一斤如何?”   许多盐默了默,草药种类繁杂,一样一样的算价格确实不容易,他便应了一声。   一番称算,当归六两,黄芪一斤,凌杂的草药五斤,这次采摘的草药一共卖了四百七十五文。   掌柜的取了几吊钱放在柜台上,往前推了推:“点点。”   曹闻把钱拨给了身旁的人,许多盐没客气的数了一遍。   数到尾,他抬头看了掌柜一眼,不确认的准备再数一回时,掌柜的道:“你没点错,是我添了五文做个整,下回要是还有好货直接就送我这里来就是。”   以采药为生的人算不得少见,但是敢舍命进深山采药的到底不多,可深山出好货,药铺里都喜好收这样的药材。   既有这样的货源,自要笼络着些。   闻言,曹闻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   见着人微微颔首,曹闻了然的上前道:“掌柜的既是爽快人,那我们自也应下,往后若是有货,定然头一时间便给您送来。”   “眼下也还有一株草药,不知掌柜的收不收。”   说着,曹闻便从身上取出了个叶包。   掌柜微有诧异,见着人保管的如此之好,也下意识的小心接了过来。   只拆开了一角,掌柜眼前便是一亮:“竟还有此货!”   他连忙拆开芭蕉叶,把地衣轻轻抖开,小心取出那株人参。   体型算不得大,珍珠点也不多,说明年份并不算长。   不过这一片鲜少能遇见这样的山货,即使年份短,可胜在新鲜,适合补气血和调理身子。   镇上时有富户人家夫人产后需鲜参调理,可惜都有价无市。   “掌柜的可能开价?”   “自是能!”   掌柜也没隐瞒对这株人参的喜爱,这东西放在哪个药铺都能出手,无非是价格高低。   而下再见着好东西,他更是有心笼住曹闻和许多盐了。   “鲜参价格高低不同,得看年份。此般四五年的也只能卖寻常市价,三四百文一钱。”   “我这儿确是好长时间没有收到这样的稀缺货了,便收你们四百文的最高价,你瞧如何?”   许多盐先时问过人参价格,药铺里卖的干参就是年份不高的也要七八百文一钱,不过她也能谅解,他们这是鲜参价格定然要低不少,且还是药铺的收购价格。   如此一算,掌柜的也算诚心,没有压他们的价格了。   曹闻见许多盐没有什么异议,道:“掌柜的定然不会蒙我们,便依您的价。”   这株鲜参中规中矩算不得重,两钱多一些,卖了八百多文。   虽然单算不多,可是这只是一小株的价格,比之旁的一大篓子的草药已经非常值钱了。   合计下来,今日所有药草还是卖了一千三百文的样子。   散碎银子和铜钱收进袋子里,鼓囊囊一包,挂在腰间走路都有些往下坠的拖着裤子。   曹闻勾起嘴角,卖草药挣的钱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这不比守着那一亩田来钱快?   不过快归快,他也清醒的知道悬在那深不见底的山崖上的滋味也并不好过,且也并非每次冒着危险都能有所收获。   说到底都有些靠天吃饭的意思。   他拎着空背篓,笑着同许多盐道:“走,哥带你去吃早食。” 第13章   两人到早食摊上,曹闻指着空桌让许多盐过去坐,自己蹿到了摊贩跟前要了两碗面和一笼包子。   包子先上,一笼有四大个。   曹闻举起筷子一下子插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包子中央。   他串了两个在筷子上,伸到了许多盐身前:“怎么样,厉害吧?”   许多盐看着被插坏的包子,嘴角抽了一下。   他抿着唇从筷子上拔下了一个,违心的点了点头。   曹闻乐呵起来,又露出了虎牙:“我可是百发百中,倘若生活在渔村,我定然也是最能捕鱼的。”   这次的包子是白菜馅儿的,虽说不如肉包子好吃,不过白面里裹馅儿,怎么都比糠米饭好吃得多。   许多盐未吝对白面食物的喜欢,握着包子啃了起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身前的傻子吹牛,倒是挺下饭。   他漫不经心的做手势说道:‘可惜了这头没有海,见识不得你大展身手。’   曹闻有点懵的又看了她一眼。   许多盐知道这种陌生的字眼他听不明白,确也不知自己怎么也多话了起来。   他咬着包子想,许是人幼稚起来总是会让人不知不觉的放下防备吧。   “来咯,一碗阳春面,一碗羊肉面。”   小贩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打断了微有些凝滞的气氛。   瞧着是对年轻夫妻,想当然的要把那碗羊肉面端给男子。   曹闻接过面碗,转却放在了许多盐身前,他拿着插包子的筷子把撒着葱花儿阳春面烩了烩,有点迫不及待的吸溜了起来。   许多盐自是看到了两碗面的不同,他指了指面碗。   曹闻头都没抬:“我不爱吃那个。”   许多盐目光微有闪动,这样拙劣的谎话,他还是在父母对孩子身上听到过。   不想,竟也有人会同他也撒这样的慌。   他未动声色,没有拂曹闻心意的拿起了筷子。   曹闻几口吸溜完了面,他放下筷子,看着正在慢慢吃面的许多盐。   “我今天看钱掌柜竟然能看懂你的手语,你和他很熟么?”   许多盐应了一声。   “听他说你娘身体不好,要不然我今天去看看她吧?”   许多盐听到这茬,眉心一紧。   在曹家坳他没有一天不忧心他娘,只不过曹闻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合适的时间回去了,他正想着是趁曹闻出门的时候自己回去一趟还是怎么样,倒是不想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要去看他娘。   他心里有些摸不准曹闻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却能确信他娘见到曹闻不会多痛快。   曹闻等了半晌,却见许多盐摇了摇头,似是说了句不必了,并没有同意他的提议。   见此,他倒是并没有不高兴,也明白其中的为难之处。   当初两人成亲草率,连酒席都没办,即便是年轻人不在乎礼数愿意,可长辈哪能乐意看着自己女儿嫁给个衣食短缺的男人。   丈母娘肯定是对他很不满意的,许多盐嫁到曹家确实也过得并不好,起早贪黑也就算了,还缺吃少穿的,他上门去看她老人家只怕是让她触景伤情更气出个好歹来。   虽然现在挣了点钱,却也零星,哪里是能交差的成绩。   曹闻也不是想上赶着要去见丈母娘,毕竟只有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只不过就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可今天既晓得了长辈身子不好,作为晚辈也当是尽些关切之心才是。   虽然他是个孤儿,不知道亲戚之间的相处之道,却也明白孝心二字。   曹闻想了想,正要开口时,见着许多盐两番欲言又止以后,试探着同他比了比手势。   ‘我空了的时候能不能回去看看我娘,她身子不好又一个人,我不放心。’   “当然可以!既是我现在不便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回去看看也是好的啊。”   言罢,曹闻站起了身:“那你在这里吃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许多盐连忙拉住了曹闻的衣角。   ‘做什么?’   “回去也给你娘带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啊。”   许多盐紧着眉头,没松开。   “老板,这桌先结个账。”   曹闻拍了拍许多盐的背,见着小贩过来了,她才把手松开。   一笼包子两碗面三十文钱,银钱挣来不易花着倒是快。   曹闻看了许多盐一眼,本想问问她娘喜欢什么,自己看着买也能更合老人家心意。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是说了自己也不明白,话到嘴边成了:“快吃面吧,不然待会儿坨了,我很快就回来。”   许多盐见人走远了也迟迟收不回目光。   他曲着手指,心情很复杂。   曹闻又去了一趟集市,回来时提着个麻袋。   “我也摸不准你娘喜欢什么,索性买了些米面烛火实用的,你看可以吗。”   许多盐看了看包袱,转又把目光落在了曹闻身上。   未置可否,却道: ‘你若是想过去,那便和我一起吧。’   曹闻眉宇微扬,有些惊喜。   许多盐原来住在通沟村里,同源溪村相邻,说来也并不算远,但是两个村子都不小,一个在村西一个在村东,如此一合计就有些远了。   不过集市过去倒也快,半个时辰左右。   这当头村里的人正是多的时候,两人从村路上路过,一路都有人在田里暗暗打量。   许多盐谁也没搭理,直到路边上出现了个衣着有些艳丽的女人,她看着许多盐笑盈盈道:“呀,这不是许家的大姑娘么。”   女人说着瞧了一眼许多盐身后的曹闻,眼睛像一滩春水一般从人身上来回流动:“哟,这可是你男人?”   许多盐比了下手势。   女人见着许多盐的手势,一反常态没有一脸迷惑,反而面做娇羞的托着下巴:“是么,你这丫头一贯就是会说话的。”   许多盐又做了手势。   “我昨儿个去家里寻你娘拿头油,你娘还是老样子,就是惦记着你呢。”   许多盐抿唇,眼里有了一点笑意。   曹闻见着两人熟稔轻松的交谈,惊讶的挑起眉毛,不由得多看了女人一眼。   “瞧这小子,直勾勾的盯着姐如何?你娘子可还在这儿立着呢。”   女人余光扫到曹闻,见着人面容尚且青涩,但却是难得的高大,她食指放在鼻翼下,半低下巴笑侃了一句。   曹闻干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讶异你们这么容易交谈。”   女人笑起来,语调上扬:“这有什么,我那死鬼丈夫生前就是个哑巴,怎不会。”   “他教你?他是哑巴怎么教你的?”   “我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天长地久的自就学会了。”   曹闻正想再开口,女人却看向许多盐:“大姑娘,我先走了,得空来姐家里坐坐。你嫁人了姐可就少见了。”   言罢,扭着风韵犹存的腰肢去了。   许多盐正准备继续往回走,偏头看见身旁的大个儿一动不动看着走远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闪过了一抹异样。   秦携月生的美艳,又年纪轻轻的守了寡,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风流寡妇,便是从不劳作也吃饱穿暖,拾掇的跟城里的富户人家女子一样。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少有男人能躲过她的手。   不过想到曹闻也同那些男人一个样,他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许多盐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低着头独自往前去。   曹闻回过神见着人已经走远了,连忙追了过去,两人相继无语,直到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出现在了眼前。   “阿盐!”   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的妇人见着外头走来的人,眼前一亮,许是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她放下手里的柴火,赶忙迎了上去,许多盐见状也跑了上去,凝着眉头熟稔的顺了顺妇人的后背。   妇人面色苍白,但是难掩眉眼之间姣好的容貌,看着许多盐,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但是在看到曹闻的那一刻,笑容立即又收了回去:“你来做什么?”   曹闻正在暗戳戳的默念着许母叫得阿盐二字,想着原来该这么叫的啊。   又感慨许多盐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因为承袭了母亲的相貌,没想到丈母娘转头就对他没好脸色。   他眨了下眼睛,举起手里的麻袋:“我跟阿盐来看看您。”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紧,这人学嘴还真是学得快。   他摇了摇她娘的手,示意她别动怒进屋去。   许吕氏一边被许多盐架着朝屋里走,一边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对曹闻的态度,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但既然孩子没有表现出对曹闻十分厌恶的模样,她不明两人现今是何相处,自也只有依照着许多盐的态度。   进了屋,许吕氏还是冷着眉眼给曹闻倒了杯水:“你坐吧。”   曹闻打量着屋里的环境,看着丈母娘递过来的水杯,连忙点了点头。   许家的条件不比曹家好,屋舍甚至比曹家还要小许多,走进屋里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充斥在每个角落。   显然,茅草屋是常年浸泡在草药之中才会如此,也不怪药铺的掌柜和许多盐熟识。   这里的茅草屋虽小,家中物件陈旧,但打扫的却很干净,可见许母病中也是个喜好整洁的人。   曹闻仔细的看着屋里屋外,试图想从许家找到些属于原身和许多盐的记忆,以及和许家的关系如何。   然而脑子里只飘过了些片段回忆,好似他同一个男人一道来许家提亲,也不知是商谈不合,还是因为什么,许母面带怒气,斥责了好些话。   他仔细想却就是想不起来。   曹闻有点苦恼,看着许多盐正在和她娘打手语,许母面容柔和的拉着许多盐的手,两人显然都挺高兴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同丈母娘唠唠话,但见着  丈母娘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也便闭了嘴。   想着在屋里也是碍着母女俩说体几话,倒是不如出去。   他站起了身:“阿盐,你和娘说会儿话吧,我出去转转。”   许多盐见状,心里有点歉疚:’你坐一会儿吧,我待会儿就去做饭。’   “没事,我在村里走走,还能去山上逛逛。”   说到山上,两人有些心照不宣。   许多盐点了点头。   屋里的许母看着曹闻一路出了院子,走远了去后,当即站起身把许多盐拉了进来。   她反手把堂屋的门关上,拉着许多盐进了里屋,复又把屋里的门也给关上。   “阿盐,你在曹家如何?那混蛋有没有欺负你?”   许母话语急切,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许多盐心疼的拍着母亲的背,他摇了摇头,屋中响起了一道有些低沉清澈的男音:“没有。”   “他对我挺好的……” 第14章   吕菱璧闻言拧着眉头,不见得半分安心,反倒是更为忧愁。   她看着许多盐身为男儿身,却一身女子的装扮与发髻,心疼与歉疚一时间到达了顶峰,忍不住眼里涌上来的一阵热意。   “阿盐,你不必为了免我烦恼而说这样的话,是娘拖累了你。”   许多盐抬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他叠着眉:“娘,怎又说起这些。”   “当初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而今竟然还让你顶着这身皮囊不能过一天正常日子。”   吕菱璧痛苦的摇摇头:“我不该答应的。”   许多盐无奈叹了口气,看着母亲哭,比他装成这样子还要难受的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不让人好好活。”   其实当年家里也并非穷困,吕菱璧甚至是富贵人家出身。   吕菱璧当初是府城邑安人氏,祖上有人读书做官,吕家在府城中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人家。   只不过她妾室所生的小姐,因相貌出众,吕父和正房夫人便想将她许配给知府做小,但她对这桩婚事并不认同。   与人做小也便罢了,且知府已经年逾五十,年少的吕菱璧也是性子硬,和家里对抗了许多日子,眼见绝食哭闹无用便趁夜逃了出去,自此也算是和家中断绝了往来。   出走后的吕菱璧相识了许父,两人成亲生了许多盐,许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儿郎,却也是有谋生本领的当年男子,一家三口倒是过了几年安定日子。   可惜天不假年,朝廷战事突起,许父应征上了战场,此后便再无音讯回来。   吕菱璧其实也知道上了战场人命如蝼蚁,被碾碎的性命数不胜数,却也心存幻想他能活着,要在家里一直等他回来。   然而没两年战火却燃到了他们所居的县城,老百姓四处奔逃,她带着年幼的许多盐也不得不离开县城。   母子俩流离失所,一路受着磋磨辗转,最后流落到了通沟村落户下来。   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上十年,又经战乱,吕菱璧到通沟村时已经一身病痛,能撑着没死在路上全凭着对许多盐的忧心,以及心里对丈夫的那一丝期望。   母子俩虽然终于远离了战乱,可是在村里住下时,盘缠早已经用尽,别说是买地置业,就是房子还是村长可怜他们母子俩,给的无人住的空旧房舍。   吕菱璧病痛,已然没有什么谋生能力,就是想去给大户做佃户人家嫌她孱弱不肯租地。   眼看不是饿死就是病死,镇子上的地主大户钱家要招揽几个丫头在宅子里做些杂事伺候。   当时许多盐又瘦又小,看着跟个女孩儿一样,家里已经没有了别的出路,他心一横换了身丫头装束变哑巴前去应招。   钱家管事的看许多盐相貌端正,体格比寻常女孩儿宽大,虽然不会说话,但左右宅子里是要厨房烧火,洗衣干体力活儿的丫头,且哑巴也有哑巴的好处,于是就把他留了下来。   此后好几年许多盐都在钱家内宅里做着粗活儿。   他从不多嘴,干活儿又卖力,钱家里的管事对他挺是满意的,晓得他娘病痛,倒是每月的月钱少有克扣的按时发放。   许多盐便靠着每月一百来文的月俸,吕菱璧再做点绣花儿头油,同人抄抄书写信过着日子。   一晃就是五六年,许多盐装做女子也到了婚嫁年纪。   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是沿袭了母亲的相貌,到了年纪,虽然家里贫寒但还是有不少人家前来求亲。   这无疑给母子俩敲了一记警钟,许多盐想着自己已经长大了,若是做回男子,也可免去有人上门提亲的烦恼,且身为男子谋生路也会比女子多一些。   然而这些年一直是以女子的样子示人,十里八乡都以为他是个女子,倘若一夕换回来,就算可以不顾旁人的眼光,钱家要是知道他蒙骗了他们这么久,如何能放过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母子俩方知事情的棘手。   母子俩一合计,要想平安无事,那就只能离开这里。   但是想要到别的地方去落脚,既要盘缠还得要有能落脚的银钱,不是说想走就能走的。   这两年母子俩尽可能的攒钱,预备攒够以后就离开通沟村,届时寻个没有人识得他们的地方再改头换面过日子。   可惜事情哪里能这么顺遂。   许多盐推拒了所有的求亲,寻常人被拒也就自行作罢了想法,便是有的不甘也就对外说两句酸话,却也不乏有恬不知耻的人。   此人便是曹闻的表哥郑魁。   郑魁也在钱家当差,有点吆三喝四的小本事,平素里主要管理佃户耕种缴纳粮食的事情,钱家手底下的佃户都怕他厌他也讨好他。   许多盐在钱家做事,与他偶时能打上两个照面,郑魁虽然已经成亲多时,但却也对他多有讨好,但每每都只讨到个冷脸。   许是受佃户人家捧的多了,觉得许多盐这般也给人为奴为婢受人差遣的,敢那么对他脸面上挂不住,转而又开始给他使绊子。   郑魁凭着自己是个小管事的,害得许多盐丢了在钱家的差事儿。   事后,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又来了许家,反而给他的表弟小跟班儿提起了亲。   许多盐对他憎恶至极,自然是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郑魁却放下狠话若是他不答应就叫他们母子俩在村里过不下去。   郑魁阴险手段又脏,许多盐怕他真做出些什么腌臜事情,只好忍辱先答应了下来。   既然这两兄弟步步紧逼,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预备拿了给的彩礼钱,到时候再周旋一阵子,等攒够了钱他立即带着他母亲远远的离开这里。   ………   是啊,他一开始是打算和曹闻周旋,想办法攒够钱远走高飞的。   可是曹闻几次给自己钱他却没有要。   许多盐吐了口气,世道这么难,他为什么不要?   当是他还有一点骨气,又或者是看那小子心眼儿没有郑魁那么坏,所以不想骗他更多吧。   “娘,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快,尽快攒够钱带你走。”   许多盐突然道,这话像是为了安吕菱璧的心,但又更像是他在警告警醒自己一样。   “阿盐。”   吕菱璧看着身前的人,儿子是自己生的,他的情绪波动半点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拉住许多盐的手,认真的问道:“他有没有......”   许多盐眉心不自然一跳,虽然他娘话没说完,他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立即便道:“没有!”   见着吕菱璧有些狐疑,他又道:“要是有我还能好端端在这儿么,娘看那小子像是喜欢男人的样子吗?回来路上撞见秦携月眼睛都要落出来了。”   说完,许多盐见着吕菱璧眼里的诧异,他才后知后觉的皱起眉。   没事跟他娘说那小子在路上看个美艳寡妇干什么。   许多盐有点不自在,正想再说点什么,外头传来了声音:“许娘子,今儿多盐回来了啊~”   听到说话,吕菱璧眸子一动,许多盐立马闭上了嘴。   两人一道走了出去。   院外正立着个扛着锄头的年轻汉子,看着出来的两个人,目光落在了吕菱璧身后的人身上。   “方才我在秦寡妇家门口路过,见着有脸生的男子,想着是谁,琢磨有些像阿盐的丈夫,猜想多盐是不是回来了。”   “过来一瞧,没想到多盐真回来了!”   听到这话,许家母子俩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话显然就是有意说给两人听的,当初这汉子家里也来提过亲,这是来看笑话来了呢。   许多盐笑了笑:‘家里没有盐了,我让他过去借一点。’   男子不太理解许多盐的意思,吕菱璧给复述了一遍。   “是吗?我当他自个儿去的,毕竟谁不晓得秦寡妇什么人,苍蝇就爱往烂肉上飞。瞧我说的什么,我就是人直不会说话,多盐可别往心里去。”   “没盐了上我家拿去啊,隔得不比秦寡妇那儿近么。”   “想着这个时辰你没在家,恰好碰见秦携月就去他们家了。”   男子挠了挠后脑勺:“噢~这样也好。”   吕菱璧道:“大牛要进来坐坐么?午饭吃了回去吧,我跟阿盐要烧饭了。”   男子见状连忙摆了摆手:“不了,许娘子多盐你们忙,眼见着日头高,地里还有活儿没忙完咧。”   瞧着男子走远了,许多盐面上待人客气的脸色顿时敛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秦携月家的方向,又立马收回了目光,连自己都没发觉眉头紧了起来。   吕菱璧看着自己儿子的神色,道了一句:“去叫他回来吧。”   许多盐立马同吕菱璧打手语:‘我去叫他做什么,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真要是跟秦携月在一块儿了也不失是件好事。’   吕菱璧静静的看着许多盐,未置言语。   许多盐被他娘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慢慢放下了手。   吕菱璧折身往灶房去:“你不去那就回屋吧,只怕是在曹家也没踏实过一刻,你好好歇会儿,娘给你做饭,今儿饭吃了再回......”   “你要我去叫他回来,我去叫就是了。”   许多盐站在屋檐下,见着外头无人,低声同吕菱璧道了一句。 第15章   “哟~这不是许多盐外头的嘛。”   秦携月正在院子里晒衣裳,抖开外衫方才挂在晾衣杆上,偏头便见着院子外头的小路上立着个大高个儿。   她只一眼便认出了人。   这小子五官虽算不得极其出众,但是身形修长,又站得板正,远近瞧起来可都比那些白面书生要强得多了。   先前她在路上撞见许多盐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这人。   想着许娘子的头油做的好,又时常都要过去买,便是对许多盐这男人高瞧了一眼,却也不曾动些什么心思。   但是眼下竟然自己送到了家门口来,那可就怨不得她了。   她抱着手里的洗衣盆子,一步一摇满是风姿的走过去:“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曹闻看着这女子还挺热情的,脸上有了些笑容,他站在围栏外头,客客气气喊了一声:“大姐,麻烦您个事儿。”   “你叫我什么?”   秦携月闻声差点没站稳。   曹闻又客气的复述了一遍:“大姐,劳您个事儿。”   秦携月一下子站直了扭着的腰,柔弱无骨的手顿时从腰前插到了腰杆上:“你管我叫大姐?”   曹闻被噎了一声,浓眉微凝。   十三豆蔻年华,三十徐娘半老。   他看眼前的女人当是不低三十了,自己叫声大姐没错吧。   不过转念一想,古代的人重视礼仪称号,他是不是把人的辈分给叫小了显得有些轻浮?   想着到底有求于人,他耐着性子又试探着喊道:“大……大娘?”   “谁是你大娘!你这小子没事来找茬是吧!”   曹闻被这铿锵有力的大嗓门儿给吓了一跳,他就说,他就说不该这么叫的。   “误会,误会。我有事相求。”   ……   许多盐快着步子出了家门,快到秦携月家时反倒是放慢了步子。   秦携月家中只有个年迈的瞎眼婆婆,这婆婆对秦携月的作风心里门儿清,但是却充耳不闻。   老人家是个聪明人,晓得秦携月不干那些勾当,她也不能不缺吃喝的在家里稳坐着,这儿媳没在她儿子死后就把她丢出去还给供养着已经算很不错了。   人性复杂,片面是瞧不清一个人的。   便是秦携月作风不正,受十里八村的女人唾弃,可她在对她婆婆这块儿上却又叫人说不出个不好来。   许多盐举头望了一眼天色,想着青天白日的总应该不会乱来吧。   却也说不准,秦携月孟浪,曹闻都嗅着味儿找过来了自也不会多老实。   届时天雷勾地火的,他过去岂不是坏人好事儿。   不过都出去这么些时辰了,便是有什么也当完事儿了才是。   自然,没完事儿最好!他进去正好吓他一跳,让他不举,省得.......   “阿盐,你怎么过来了!”   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许多盐一跳,他回了神,见着是正龇着虎牙冲他笑的曹闻。   瞧着人寻了寡妇叫人瞧见了还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没来由竟生出些火气来,敛眉躲开了目光,没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却撞上了趴在围栏前的秦携月:“你这男人不错啊。”   许多盐眉心一紧,看着秦携月笑得一脸暧昧,他比了比手势。   ‘身体不错?’   秦携月咯咯笑了起来:“成了亲便是不一样,都会说荤话了。”   她放低声音凑到许多盐跟前道:“身体怎么样也就你晓得了,我可说的是对你不错。”   许多盐眉宇上挑。   没等许多盐开口,秦携月语气有些怅然的折身回了屋子:“烧饭去了,我就不留你们俩吃饭了。”   既主人家都下了逐客令,许多盐不好多言,他没看曹闻,自行走去了前头。   曹闻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你过来接我的么?”   许多盐:‘去地里摘菜,路过。’   曹闻挠了挠头:“你家里不是没有地么?上哪儿摘菜?”   许多盐有点尴尬的顿住了步子。   ‘娘做了饭,赶紧吃了回去,家里还有活儿要做。’   “不去东家那儿帮忙,地里的活儿不紧一时。饭吃了去这边村子的公山上看看,你熟一些,带我去吧。”   许多盐未置可否,继续走在前头,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乍然顿住了步子。   曹闻差点一下子扑到人身上,他稳住身形:“怎么了?”   许多盐做手势问:‘你能懂我说的什么?’   曹闻见许多盐发现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有点生疏的比了比:‘我可以。’   许多盐嘴微微张开,见着曹闻的做手语面露错愕。   “是不是学得太差了?你不明白?”   曹闻见许多盐的神情放下手,道:“秦姐教得太快了,又没有章法,我只记住了不同手势的意思,但自己还不会做手势。”   许多盐呼吸微有凝滞。   他比了比手势,却没有做完,又换了别的手势,几次手语打到一半,最后才道;‘你又不是哑巴,何必那么麻烦学这个。’   “我想你一说话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曹闻道:“而且也不是很麻烦,我学东西快,你瞧这不是现学现卖了么。”   许多盐看着曹闻能顺畅同他对话时,眼里的惊奇与喜悦,他心绪反倒是格外的复杂。   “不过我只晓得一些基本的,还有些复杂陌生的手势,还要你往简单了说来教我。”   许多盐没应话。   曹闻欣喜之余,看着许多盐情绪似乎不太好,他放轻了语调。   “怎么了?是不是我找秦姐学哑语,你不高兴了?”   “我都没进他们家的院子,就在院子外头让她教我的。”   许多盐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饿了。’   曹闻瞧着日头确实也高了,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快回去。”   方才到许家外头,便有一股肉香味传来,尚未到午饭的时间就嗅到这味儿,惹得人咽口水。   许家寒贫,就是逢年过节的也少有肉香,今儿倒是怪稀奇的,是个路过的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朝里头瞧一眼。   自家什么情况许多盐也是晓得的,虽然他把从曹家拿到的钱都拿给了吕菱璧保管,让她病了就自行买药,平素也吃点好的。   可是母子俩心里都装着事儿,哪里舍得多花销,都是能省则省。   许多盐嗅到味儿想都没想便问曹闻:‘你买肉了?’   曹闻点点头:“买米的时候出来有个猪肉摊子,我顺道就买了一点。”   许多盐想着曹闻带过来那个麻袋,自己虽没有打开看,但看着大小也猜出里头有不少东西。   ‘今天花了多少钱?’   曹闻见许多盐盘问,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阿盐没有接下家里赚的钱,但果然还是要管财政大权的!   他默着给算了一算,米面肉他买的不多,可都是些能用钱的东西,再加上今儿吃的早食,草草一算竟有两百来文了。   他有点心虚的睁大了点眸子:“一百多文吧。”   许多盐盯着他。   “好吧,好吧,再加上一百文。”   ‘往后花钱可别那么大手大脚了。’   曹闻脑袋顺从的点了点,但是嘴却还是有自己的主见:“挣钱不就是为了吃饱穿暖么,这钱也不算是乱花。”   许多盐也自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他过了太多难捱的苦日子,晓得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有多难,在不确信能长时间温饱不会有问题时,手头暂时的宽裕下意识的就会紧着些。   想着这小子年纪小正想再说教他两句,屋里先传来了吕菱璧的声音:“回来了么?快进屋子吧,饭就要好了。”   曹闻眼见丈母娘发话,连忙欸了一声便蹿进了屋里。   许多盐无奈的抿了下嘴。   午饭吃的是白菜炖肉和米饭,外有些吕菱璧自做的腌菜。   席间也没人说话,曹闻闷着头一直在大口吃饭,想着下午能去山上再有些收获;许多盐动着腮帮子,还在想着曹闻去学哑语一事儿。   吕菱璧见着两人回来后非但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氛围,反倒是好似比早上过来时还要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病糊涂了才这么觉得。   三人心思各异的吃了午饭。   “要回去了么?”   饭后,吕菱璧见着许多盐在收拾背篓,忧心的看着他。   许多盐本想告诉他娘是去通沟村这边的公山上,但想着他娘晓得了少不了又要担心和询问,便干脆应了声。   ‘我已经同曹闻商量好了,空闲就时常回来看您,您照顾好身子,不要担心我。’   吕菱璧是一点瞧不明白那小子怎么会一反常态低眉顺眼的过来,还带着不少东西,像真孝敬丈母娘一般。   她握着许多盐的手,看着那张眉目清秀的脸,心中是万般忧愁,怕只怕阿盐为了她委身于那小子受苦楚。   倘若如此,当真是造了孽了!   “别那么辛苦累着身子。”   许多盐点了点头。   吕菱璧送着人出了屋,发现在外头等着的曹闻已经拎着石斧把以前阿盐在家里拾的柴火都劈开了。   碎开的木头撒乱了一地。   ‘走吧。’   许多盐上前唤了曹闻一声。   “那我们便先走了娘,过些日子再来瞧您。”   吕菱璧没应承曹闻那声叫得顺口的娘,只同许多盐挥了挥手。 第16章   通沟村这头的公山许多盐没少去,以前他一个人上山为了安全起见都是走的主路,这回想着有曹闻一起,便带着人走小路上去。   主路宽敞好走,但是大多数人都从这条路来去,蜿蜒的小道被踩得跟大道似的,路上的泥巴紧实的常年不生杂草。   路两边别说有什么野菜草药能采集的,就是两颗还没成熟长红的树莓都叫人摘了去。   小路上虽然偏僻杂草丛生,夏时又有虫蛇流窜,可却容易采集到东西得多。   曹闻背着背篓挥着镰刀在前头开路,小路也是真不好走,要挥刀开新路也就算了,恼人的是稍不留神一个透明的蜘蛛网便黏罩在了头脸上,扯不好扯,楷也不好楷。   且一进草树多的地段,稍微阴潮一些细小的飞虫密密麻麻的团做一团就在头边盘旋。   大高个儿在前头把路开了,蜘蛛网也给搅了,许多盐拿着一根木棍跟在他身后,偏着头左右扫打着小路两旁的草丛。   一则可以看看草丛里有没有货,二来也能把躲在草里的虫蛇赶走。   两人这回上山的速度比在曹家坳那边上山的速度慢多了,等到半山腰时草藤杂生又长的大,路就更难开了些。   不过两人却惊喜的发现越往山丛茂密的地方走,来过的人越少,慢慢已经能看见山货了。   许多盐撇开去年枯萎的老蕨草,一根根新长的蕨菜精神抖擞的探着脑袋,朝着向阳的地方生的正好,高的已经三四寸了,矮的才破土。   蕨菜是纯纯的山珍之味,嫩的时候一根光杆子直溜溜的往上长,头顶是没有展开弯在一边的叶包。   吃的就是它的嫩杆子,叶包一般会摘去,因为有很多细小的绒毛。   处理好的蕨菜过水去涩味用做炖腊肉,或是凉拌都可以,味道又脆又鲜。   但作为未经栽种野蛮生长于旷野之间的山珍,便是处理过自身也还会残留着淡淡的奇涩味道,不过反倒是证明了它是山珍,也成全了一部分人的口味。   每到夏时集市上便有人叫卖,镇上的有钱人家喜爱,拿去集市都挺好卖的,还有专门的山珍菜馆里会收。   “听说紫杆儿的比绿杆儿的味道要更好些,也不晓得真假。”   曹闻看着摘断的蕨菜,分明长在一片儿,但是颜色却不尽相同。   许多盐弯着腰把目光所触到的蕨菜哒哒哒的全给摘揽进怀里,他可不管颜色,只晓得这些山货都能换钱。   这片的蕨菜像是没有人发现过,一个被采摘后留下的桩子都没有,两人整好一网打尽,很快就摘了小半背篓。   曹闻还在蕨菜地旁头的土坡上发现了几株木姜子树,枝丫上已经在结小果子了,一串串的累在一起看着还挺诱人,只是还太嫩了,这会儿都还没长出味道来。   现下遇到的时节不当,若是早的时候花还没开能摘回去把小花苞给剁碎了做拌菜调料很香,要么就是等木姜子成熟以后榨油做油料。   如今倒中不当的采了也没用。   ‘记住这个位置,等七八月份里成熟了再来摘便是。’   曹闻点点头:“不过得算着时间紧着来,七八月里成熟的山料子很多,有人专门进山采摘,要是被别人摘走就可惜了。”   这里虽然荒,但到底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前头他们看见枸杞没摘都还自信没人敢先他们去摘走。   许多盐应声;‘我过来看娘的时候就来瞧瞧。’   曹闻闻言愉快的从土坡上跳了回来。   两人摘完蕨菜以后又回到了小路上,为了防止别人也发现了这块儿山珍,许多盐还用砍掉的杂草树藤,把两人过去踩出去的路给掩盖了一下,到时候还能做找地方的标记。   这下上山就不是空背篓了,背着东西上山更有些累,不过想着还没到山上就有了收获,背着反倒是不觉得累赘。   一路上许多盐又摘到了些旁的野菜,像是山路上必不可少的蒲公英,野苋菜,小蒜头,面条菜等等......   待着爬到遮天蔽日的山林里时,堆放在背篓底部的蕨菜都被野菜给遮住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往深山走去。   本就是吃了晌午饭才出来的,又在上山的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进山的时候时辰都已经不早了。   许多盐径直便领着曹闻往他以前听采药人说有货,但是少有人敢去的凹谷里。   时间不多去转一圈,有货就在那头采集,要是没货也不必再去别的地方了。   丛林深处的风吹过来,树叶簌簌作响,瞧着隐隐透过叶缝打在地上的光斑,在昏暗的林中也只能靠这些打碎的光分辨外头的天气如何。   两人相对无言,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会儿上坡一会儿又下坡的,直到踏出丛林抵达凹谷向阳处。   “这片有货!”   曹闻进凹谷就看到了两株开着蓝紫花的植物被寻吃食的鸟雀踩着在风里摇曳,他放下背篓踏步过去惊走了鸟雀,用镰刀撬松了植物旁的泥土,试着连根拔起。   出土的主根须有大拇指那么粗,色泽鲜红如同血管,大夫称这草药为丹参,活血调经,凉血消痛,药用价值不低。   许多盐也快步跑了过来,他蹲在曹闻身旁,看了看挖出来的丹参,面上有笑。   两人没耽搁,把背篓寻了个位置放好,砍了几张大的芭蕉叶盖住,做了个标记后一同前去寻山货。   向阳的凹谷位置低矮,树木不如丛林里高,晒着太阳比林子里热,许多盐后背爬山风干的汗又再爬了起来。   不过他可没工夫管这些,缠在撅草的草藤已经尽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草藤上的黄白花冠虽然开得并不大朵,可在一片绿色之中也足以显得出众。   金银花正是这个季节的花期,开的早的已经从白色褪变成了黄色,一种花两种色,因此得名金银花。   不过现在多数人还是叫它忍冬。   许多盐用蕨草叠成了个篓子,不论开的没开的,一一都把花给采摘下来。   几根金银花交织缠绕着生长,草藤有小指那么粗,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一大笼都快成片了,花也开成了片。   许多盐采得很有兴头,这边这么多忍冬,到时候不单可以拿去药铺,还能拿给她娘一部分。   夏日她娘的身子不受热,平素多喝些金银花水颇有缓解之效。   药铺里的买不起,他每年便去山里采集消暑草药,可惜像金银花这般的都是可遇不可求。   许多盐正出神的想着如何安排这些忍冬,全然没曾留意到大片的忍冬叶子后面冒出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狡黠的正在左右张望。   直到两声明晰的粗喘才把许多盐唤回了神。   他透过叶缝看向几丈外,心中一窒,不知何时那边竟躲了一头前身大过后尾的野物!   这东西头顶黝黑的长毛一路长到背脊上,长长的白色獠牙弯立在鼻嘴之间,无一不宣告着自己的野蛮力量。   山猪不吃人,但是爱惹事,见到活物就喜欢横冲直撞过去将人掀翻。   而这种雄性的山猪直冲冲的过来完全能把人撞碎骨。   许多盐默默咽了咽口水,长吸了口气慢慢收回采摘金银花的手,一边盯着山猪,一边用余光找着曹闻的身影。   然而他扫了几眼只扫见了空荡荡的山林,幽绿发黑的山林好似一口能把人吞没的深渊,也不晓得那小子蹿去了哪里。   他还是头一次在山里遇到那么近的野兽,在发现找不见曹闻时,后背上不知觉的便冒出了一层冷汗。   正当他把像是焊在了土里的脚往后退,不断警告自己冷静下来时,一只手忽然自身后绕前来蒙住了他的口鼻。   “别怕,放轻呼吸。”   许多盐听到熟悉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背潜意识的松展了不少。   他后背贴着身后的人,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的往后退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薄薄的两层衣料在行动之中摩擦而过,许多盐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曹闻腰腹上凸起的腱子肉,随着呼吸或明或暗。   他有点想从将他半张脸都遮盖住了的手里寻出一丝空隙呼吸,方才偏了点头,正盯着山猪的动静往后退的曹闻耳尖一红。   掌心贴着的一片柔软,忽然从掌中移到了手指根儿,迫使他目光下移,便见着矮他半个头的许多盐两只手都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两人多少有点心猿意马了。   许多盐正庆幸总算是能吐息了,忽而腰间骤然一紧。   “阿盐快躲开!”   山猪鼻间发出沉重的哼哧声,突然卯了劲儿像射出的箭一样窜出草丛奔了过来。   曹闻单手一圈把身前的许多盐直接抱到了自己身后,他抽出镰刀健步一移,躲开了山猪的攻击。   这下子健硕灵便的山猪是彻底发现了两个人,四脚劈地站在两人的中间位置,眼睛左右扫视,似乎是在想先攻击哪一边。   曹闻自是不给它寻思的机会,挥刀过去直接吸引了山猪的注意力,随后不与之纠缠的往前就跑。   山猪被惹恼,撒腿朝着曹闻追去。   许多盐从杉树旁出来追了两步,看着紧逼着曹闻的山猪,一人一猪的速度极快,须臾便没了踪影。   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曹闻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可多年的习惯到底将快要冲破喉咙的话又给压了回去,憋得他咽喉极其难受。   他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寻着曹闻的方向追去。 第17章   许多盐隔着一片斜山坎,远远的便听见了几声惨烈的嚎叫,惊起林子里一群飞鸟。   簌簌的声音在幽黑的林子中显得格外瘆人。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寻着声音跑上去,翻过山坎,总算是追上了人。   见着山坎下的景象,许多盐急促的步子下意识的顿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远处的人。   健硕的山猪不知什么时候躺倒在枯树枝叶上,满地糊着的猪血,在空气之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地上散着半截断掉的獠牙,宣誓着方才的战况有多激烈。   他不可置信的顺着山猪往上看去,见着立在一旁的曹闻正漫不经心的甩着血肉模糊的拳头。   那人微仰着下巴,眸子中盛着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肃杀生冷,好像,好像见惯了人命消逝的冰冷。   这样的眼神他记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恍惚是他幼年历经战乱时,见到骑在马背上一身戎装提刀击杀流寇的将领眼中出现过。   再次见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眼神,许多盐后背无声的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阿盐。”   曹闻见着立在远处的人,立马将正在甩着的手背到了身后,他踢了脚边的山猪一脚,獠牙太尖利,把他手背都给划破了,现在火辣辣的痛。   早知道就该把它两边獠牙都给卸了,他正准备上前去许多盐身旁,她倒是先走了上来。   曹闻看过来的许多盐还有些出神,道:“已经没事了,别怕,我们这就回去。”   许多盐抬眸看着展开眉宇的曹闻,又恢复了往日在他跟前泛着一股傻气的模样,好似方才要吃人的不是他。   他不由得想,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利用骗他,是不是也会立马变了嘴脸,面不改色的拧断他的脖子。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从脑子里须臾便过,他低头看向曹闻藏在背后的手,跟个做错了事情不想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儿一样,他恍惚又觉得或许他不会。   他从自己袖子里取出来了一张干净的方巾:‘手。’   曹闻动了下唇,到底没说出话来,低下头慢慢的把手给拿了出来。   许多盐看着手背上做拳时凸起的骨节全都已经破皮,血肉模糊成片,正手背上还有一条将近两寸长,深可见骨的伤痕狰狞的缠在皮肉上,这会儿还不断的往外头渗着血。   他拧起眉头,连忙从身上取了一些先前采到的艾草用掌心搓碎,抬起曹闻宽大的手掌,轻轻给敷到了伤口上。   再用指腹慢慢把草药压平服帖,随后把方巾叠好缠绕在手上。   曹闻抿着嘴看着偏头给他系方巾的人,眉头紧的都快赶上年轮已久的老树皮了,他全然忘却了手背上的疼痛,有点发神的抬起手指想给眼前的人抚平眉头。   ‘好了,回去我再给你清洗,到时候重新敷药,现在先止血。’   瞧着人突然抬起头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手指收回藏到了背后。   许多盐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的动作:‘那只手也受伤了?’   曹闻连忙摇了摇头。   许多盐不信邪的蹙着眉头:‘拿出来。’   曹闻抿了下唇,看着面前的人凶巴巴的样子,只好乖乖又把手抽了回来。   许多盐左右翻看了一下除了一堆老茧之外的大手,还真没有受伤。   他诧异的看了曹闻一眼,没受伤藏什么藏。   曹闻心虚道:“我们回去吧,这山猪死了全是血腥味,只怕引来旁的野兽。我来扛猪,你背咱们采的草药就成。”   许多盐应了一声,折身要帮忙把山猪抬起来。   曹闻见人过去了,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被包扎的手背,上头好似还有一些许多盐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味道,两人躺一起的时候他就闻到过。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疏忽又觉得被那死猪拱几下好像也挺值当的,想到这茬他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时辰也已经倒早不早的了。   曹闻薅了两把蕨草把山猪身上的血简单擦了一下甩到了肩膀上,时下也不晓得有没有人进山,叫村户见着了两人的收获只怕又得节外生枝。   两人只好按着来时的小路返回,到山下时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为了不引起人注意,还特地在三脚下的坳子里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等着天色彻底暗下去了才走村里的小路绕了点远路回了家。   到自家小院儿时,虽是破落不堪,却比在路上叫人心安得多。   许多盐到家便升起火,倒了两大桶水进锅里烧着。   虽是在山上忙了一下午,但中午吃了荤腥确实管饱,现在虽有饿意却也不像以前一般饿得胃里冒酸水难受。   陡然间发觉,那股子滋味自从曹闻回来以后他就没再感受过了。   “水热没?我这一身猪骚血腥味太难闻了,现在就去冲个澡!”   扛着上百斤的山猪下山后背早就湿透了,混着一堆味道曹闻自己都闻着难受,他把山猪扔在后屋檐下,把院门紧实栓上后才进了屋来。   他预备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再收拾今儿弄回来的家伙。   许多盐闻言用木火钳剥了剥灶膛里的火,绕到了灶台前伸手试了试锅里的水温。   水才进陶锅不一会儿,不过夏时天热水也热得格外快,已经去了凉意有点温热了,洗澡能用。   他拿起水瓢给曹闻舀水。   “我来。”   曹闻上前去夺过了水瓢。   许多盐看了一眼灶房窗外的山猪,问曹闻打算把它怎么处理。   曹闻想的是烫了猪毛以后自行剖了,到时候自留些肉下来放着吃,其余的卖到肉市去。   但是进了灶房才发觉家里没有专门剖肉的刀具,这些东西还得是屠户才齐全,光有把菜刀可很难办成事。   为此他犹豫现在是直接把整猪给肉市,还是说请个屠户来家里帮忙处理。   许多盐虽然在村子里生活了好多年,可宰猪的记忆尚且还停留在儿时他爹还在的时候,后头辗转颠簸,吃口荤腥都是少数,家里哪里还有条件养得起牲口,自是对处理这些没什么经验。   不过他思考了片刻,还是道:‘死猪血闷久了会坏肉,不如找个屠户把山猪卖给他算了。’   曹闻合计了一下好像也成,倒是还省得把山猪送去肉市了,做屠户的人家大抵都有自己的托运板车。   定下以后,他提着水去匆匆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直奔屠户家。   “这不是坳子里的曹闻么。”   出了曹家坳地界,在坳子边上就一户杀猪匠。   这当儿老屠户一只光脚踩在长凳上,正在院儿里的桃树下吃夜饭。   曹闻远见着四方桌上有一坛子酒,外在一叠拍胡瓜和腊味猪肝儿。   老屠户嘴里吃着下酒菜,嘴里哼哼叨叨的,好不惬意。   老家伙瞧着昏昏沉沉的,耳朵却精得很,曹闻还没到院门口屠户便听见了动静,扯着脖子招呼了一声。   “李伯,吃夜饭呢。”   屠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有事儿啊?”   虽是询问,但看起来却并不好说话,似是做惯了回绝人请求的事情。   曹闻也不是去给人借钱,径直便大着步子过去了,放轻声音说明了来意。   “宰猪?”   屠户闻言瞪直了老眼,不可置信道:“你们佃户还养牲口啊?”   “不交给主家?还用得着旁人去宰?可别到时候我前脚收了牲口拿了钱,主家的人后脚就来了,我可不爱扯这些皮。”   曹闻自是听出了对佃户的瞧不起,不过也都是寻常,他道:“不是自养的,山货。李伯若是不得空跑一趟,那我再去问问村头的田屠户收不收。”   话音刚落,李屠户便收起了踩在凳子上的脚,连忙问道:“你说是山货?”   曹闻点点头:“今天才弄到的,就是不晓得李伯收不收。”   一听是山里的货,屠户顿时就来了兴致,且不说他不会把生意白白让给村里的其他屠户,更何况是价格比自养的牲口贵上翻倍的山味。   “你小子不是跟在钱家手底下做事儿么,什么时候竟然学了猎户那一手?”   屠户得到确切答复顿时换了一副神色,几次才把脚塞进踩平了后脚跟儿的布鞋里站起身来:“山货肯定是收的,走,这就瞧瞧去!”   曹闻见人态度转变,急切要去验货的模样,提醒道:“李伯把家伙什带上吧,货真价实的山货,省得待会儿再折回来。”   “得得得。”   屠户背着手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把我家伙什提出来!”   不过须臾便有个颇为壮硕的妇人提着一整套的宰猪工具出来,妇人瞧了曹闻一眼,折身问屠户:“这一夜了又要上哪儿去?”   “妇道人家过问那么多作甚,去曹侄儿家一趟。”   猎户把刀具篓子佩到腰上,嘟嚷了一句。   妇人也是脾气颇大的嗤了一声,没再扭着猎户问,都没跟曹闻招呼一声就回了屋。   两人到曹家的时候,许多盐已经把水都烧沸了。   “壮啊,壮!还是头公的,这肉好!”   “零散卖拿去酒楼都好出手咧。”   屠户围着山猪转了一圈,左右翻了又翻,嘴里忍不住赞叹。   话毕,又觉得有些失言,怕人拿着这话熬价格,他转而看向曹闻和站在他身后的许多盐:“曹侄儿想卖个什么价啊?”   “这东西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回来的,念着一个村儿,这桩好生意我头一个便想到了李伯,您可得开个公道价格。”   “好说,好说。”   屠户抬起手比了个三又比了个五:“如何,大伯可绝对没有压你价,放出去这价格都绝对只高不低的。”   曹闻今儿在集市猪肉摊上买的猪肉是二十文一斤,倒不是什么顶好的肉,像这般山货在寻常猪肉上价格翻个倍是基础的。   但是毛猪价格肯定要低于市面价格不少,先前他的山鸡低价卖的也才四十,这个价也不错了。   只不过得心啊肺的全部卖给屠户,他们就没得自留。   转念一想,山猪价格比寻常市面上的猪肉贵,他们拿卖了的钱再去买些肉便是。   这山猪味道比自养的猪肉味儿要冲,若是没有好的料子烹煮还有些难以下口,还得是大户人家或是酒楼食肆厨房买去烹煮才好吃。   他寻求意见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许多盐,见他也没有异议,便应了下来:“就依李伯的。”   屠户见生意谈了下来,乐呵呵的搓了搓手:“得嘞,这就称重处理。”   “按照老规矩上家里宰猪留送猪血,只是你这山猪怕放不出什么血了,到时候就留你们一笼心肺如何?”   “行!” 第18章   山猪不如家猪膘,但是上秤还是称出了一百二十多斤,自留了点内脏抹个零做整。   三十五文一斤的价,一百二十斤猪能换四千两百文。   屠户麻利处理完猪肉以后,回家去把牛车赶了来装肉,顺道就把钱给带了过来。   拿了四两的碎银子,外带两吊铜钱。   “李伯,生意兴隆。”   曹闻点了钱以后,帮着屠户装车时交待了一声:“这桩生意还望不要宣扬才是。”   生意谈得好,猎户心里也松快,他望着曹闻道:“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以后还有这种生意侄儿尽管来找大伯便是,伯嘴巴紧不爱说闲。”   曹闻点点头,将人送出了院子。   人走远后,他才折回来,许多盐正端着水冲洗院子里的猪血,用草木灰驱散血腥味,若是任由着猪血在院子里,别人瞧见了说嘴也便罢了,天气大了晒出的味道很难闻。   经此一回,曹闻寻思倘若往回还有卖这般牲口的机会就不让屠户上门宰了,直接活牲口赶去屠户家里,省得自家要烧水还得善后。   简单的吃了点夜饭,也没空闲,还得把今天采集到的山货给整理出来,要是放到明天的话,山货在背篓里都该压坏了。   一背篓的东西原本才是今天的主要收获,山猪算是意外之喜。   趁着许多盐洗碗的功夫,曹闻取了个大簸箕放在堂屋中间,把山货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东西多又乱,全都攘在了一块儿,往下一点的金银花都有些焉了,不晓得洒点水在面上会不会有所补救。   虽说金银花鲜的干的都好卖,可是这半干不鲜的就不好讨好价了。   他蹲下身耐心的把一株株金银花单独挑出来,正准备分装收拾时,肩膀突然被戳了戳。   “怎么了?”   许多盐把水盆放在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手拿过去。   许多盐原本不想管他的,实在是一双伤爪子晃得人有些碍眼。   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都洗了个澡了,方巾还原封不动的捆在手上,也不晓得趁着洗澡清洗一下。   见着人傻愣愣的走来,他一把将人的手拉了过来。   打开自己简单的医药箱子给人处理伤口。   油灯在夏夜晚风之中摇曳,温黄得烛光映衬得人分外温和。   像是微有晕染的侧脸轮廓线,好看的有些像是画师有意描摹出来的一样。   许多盐没在意曹闻的目光,轻轻解开已经被血和草药汁糊住了的帕子。   伤口结了痂,揭开帕子时连伤口也要被扯动,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但还是拉出了点血丝。   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偏头看了曹闻一眼。   曹闻见人突然看向他,虽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抓包了,但心里还是会潜意识的锁紧,他不明所以的睁大了些眸子,冲着许多盐无辜的眨了下眼睛。   许多盐看着人傻乎乎的,耐着性子问道:‘疼不疼?’   曹闻才后知后觉手又流血了,实诚的摇了摇头。   许多盐蹙起眉:‘不疼?’   “啊.....疼,疼的。”   许多盐垂下眼睑,虽是心里无言,却还是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他把方才在灶房里用舂好的草药轻轻敷在了伤口上,又取了一块干净的方巾系在曹闻的手上。   这方巾他权当是装女子的东西,平素自己就没用过,拿出来还跟新的似的。   崭新的方巾落在曹闻眼里,他胸口明显的起伏了一下。   原身小兄弟何德何能啊,娶的媳妇儿不单生的那么好看,还那么温柔贤惠处处为他着想!   曹闻暗暗咬紧牙撅起了嘴,总觉得心里好像有点酸溜溜的说不上来。   ‘伤的是右手,平素动作的多,眼下就别在乱动了,当心又流血,好好养一晚上等伤口结痂。’   许多盐比着手势交待道:‘药草我知道怎么处理,我来就是,你去歇息吧。’   “不要紧,我不困,一点小伤碍不了什么事。”   许多盐看着曹闻没应答。   曹闻弱弱的看了眼抱着药箱的人,两厢僵持了一会儿。   最后便是他坐在榻子上,拿着蒲扇驱赶耳朵旁一直嗡嗡嗡的蚊子,陪看着许多盐收拾簸箕里的草药。   蕨菜是收获最多的,得用棕榈叶子分扎成捆,到时候卖就按捆来。   许多盐把蕨菜尾部码齐整,再用菜刀切平整,一捆蕨菜出来卖相就更好看了。   其余的草药和野菜分装即可,像是其他的野菜总量也不多,就给放在一个桶里,到时候拿去集市也不分开单卖,就直接混杂着要多少抓多少。   忙活了得有半个时辰,他才把山货料理完,一抬头看见打蚊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半条腿挂在榻子外头已经睡着了。   许多盐摇了摇头,还嚷着说不困。   他减轻了动作把野菜拎去灶房撒了点水保鲜。   收拾完灭了灯,敞着窗的灶房一片朦胧亮色,已是月上柳梢头。   许多盐回了堂屋,插着腰看了一眼挂在榻子上的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摊。   踟蹰了会儿,他自行回了屋,须臾又还是走了出来。   脚步声靠近时,塌子上的人便已经醒了。   不过曹闻并没有睁开眼,暗戳戳等着人家叫他进屋去睡觉。   然而等了一会儿,曹闻却并没有听到喊他的声音,反倒是……一道清浅的气息逐渐在靠近。   曹闻闭着眼睛,凭借着吞吐的气息描摹出了许多盐在他身旁慢慢的弯下了腰。   弯下腰……等等,她想干嘛!   她不会是看自己睡着了,想趁着月色蒙蒙万籁俱寂的绝佳机会偷偷的亲他吧!   想到有十成的可能,曹闻连呼吸都忘记怎么使了。   那他现在是睁眼还是不睁眼啊?   要是突然睁眼她嘴都凑上来了岂不是更尴尬?!正常情况下丈夫看到妻子这样还不得乘机主动多亲两口?!   倘使这样他还不如闭着眼继续装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亲了肯定就算了。   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不睁眼确实更稳妥一些,哎,他刚才好好给人打蚊子就打蚊子吧,打什么瞌睡啊!   醒了就该自己起来的,又巴巴儿等人家叫自己干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亲脸亲额头还是亲......   !!!   他的初吻!享年.....   身上忽然一热,一张毯子自胸口盖到了腿上。   许多盐看着榻子上的人,眉头不停的在颤动,他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梦见了今天山里的情形。   虽是有惊无险,却也足以让人久久想起来一身冷汗了。   他现在都还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凶猛的一头山猪怎么就叫他给制服了,不过瞧着他被裹着的右手,好像又有了些答案。   说到底还是有点遗憾没能亲眼看到曹闻怎么对付的山猪,未足弱冠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这同他昔时跟在郑魁身后,借人势头吆三喝四的样子实在相差的太大了。   许多盐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该不是为着他才变得如此的吧?   否则他有这身本领在钱老爷家如何都该混成个小管事头子了,何苦跟在郑魁手下受他差使。   想着有这么一层可能在里头,许多盐潜意识的闪过一丝喜悦,不过须臾理智过来以后心情又变得格外复杂。   他当是自作多情了,或许这小子只是单纯的看重山猪的价值,这才舍命与之搏斗的。   草草扯了个理由把事情掩盖过去,他偏头锤了锤自己的有些酸痛的脖子,累了一天,也该回屋好好歇息了。   今晚真是不错,他能一个人敞开了睡,想到此,许多盐步子都轻快了不少,愉悦的进了屋,关上了门。   不大的嘎吱声,却像是一盆数九寒天的雪水自头顶灌下,一下子便浇灭了曹闻咚咚直跳的心。   他蓦然睁眼,望着灰扑扑的房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不应该啊。   她为什么没?   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好亲么?不至于吧,他都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了,完全就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啊。   当然,他绝对,绝对没有失望的意思,完全就是求真心切而已。   他这人是比较好学的,遇到自己不懂的东西一般都会想办法快速的弄懂学会。   手语好学,难学的是复杂多变的夫妻相处之道啊。   话便说回来,试问新婚夫妻在这种机会下可以坐怀不乱心思纯正么?   应该不能吧~   那她为什么这样?   曹闻嘶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番,经过他这么些日子的细心观察与了解,他得出了个结论——害羞。   肯定是这样!   自己平时拉到她的手她都神色有异,小姑娘就是容易不好意思的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也......不对!   先前刚来的时候,他明明记得她还主动摸他来着!自己没从她还不高兴,次日出门都没跟她说一声就出去了,所以说,她虽然温柔贤良,但骨子里其实根本就不害羞!   曹闻突然从榻子上坐了起来,他抿紧了嘴,暗戳戳的看了一眼关紧的房门,那她为什么这样啊?   须臾,砰的一声,曹闻又躺回了榻子上。   想不明白,根本想不明白。   姑娘家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比敌人的作战部署还难预料。   他侧躺着抱紧毯子,虽然是说过会好好对她的,但万事也总该有个限度,也不能太惯着她了。   今天晚上他就要在外头睡,让她一个人在屋里睡害怕! 第19章   翌日,许多盐起得有些晚,睁眼时发觉里屋都已经亮堂了。   他赶紧下了床收拾,出门时听见灶房里传来了竹竿在灶膛炸裂的声音。   许多盐举步过去,见着灶下团着个身影,正托着脸出神的望着灶膛。   他瞧了一眼陶锅,里头煮了米已经软烂发白了,也不晓得这人什么时候就起了身。   许多盐有些歉疚又惊讶的走了过去:‘煮早食了?’   曹闻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许多盐,淡淡嗯了一声。   随后又看向了灶膛,神色十分高冷。   许多盐未置可否,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乡里人少有吃早食的,不过大户人家一日倒是三顿餐食。   他以前在钱家厨房里做事的时候,天还没亮就得生火帮着厨娘给主子少爷的准备早食,倒是不想有朝一日自家也赶这趟时新。   曹闻在灶下伸长了一点脖子,看着许多盐默不作声的去水缸前舀了一瓢冷水,接着便自擦洗着脸,全然就没有要多搭理他的意思。   他长吸了口气,她就一点没发觉自己在不高兴么!   哼!曹闻气鼓鼓的往灶里塞了一堆助火干曹,灶膛顿时火势大盛,燃得轰轰作响。   ‘我怎么听见院子里好像有鸡叫声?’   许多盐对着窗往脸上浇着冷水,听到了灶里燃得很大的火声,本想嘱咐曹闻大夏天的火好烧省着点助燃柴,但院子里咯咯咯的声音却先打断了他的话。   他有些不太确定,家里又没有养鸡,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鸡叫声。   直到反复听到好几声以后,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家里真的进了只鸡。   曹闻见着突然又同他说话的人,登时又直起了后背,他刷的站了起来,突突跑去了门外。   不一会儿,许多盐便见着人抱着只土褐色的花母鸡又跑了进来,神采奕奕道:   “你看这只母鸡长得好不好?我今早上去平农家里买鸡蛋的时候看见这母鸡正在下蛋,大婶儿说今天要上集市去卖了换些米面,我见这母鸡下的蛋又大又圆,干脆就给买了回来。”   他把母鸡递给许多盐:“等它多生几只蛋,到时候就给攒起来孵成小鸡圈养起来,每天早上就都能吃鸡蛋了。”   许多盐连忙抱住塞过来的母鸡,怔了一下,鸡确实是好的,他摸了摸鸡毛,发亮顺滑。   乡户人家都爱养点家禽,急用钱的时候可以拿去集市卖了换钱,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自宰了吃。   能养家禽也是一户人家安定平和会过日子的象征,当初他和他娘落脚通沟的时候也想过养点家禽,只不过他娘身子不好,他在钱家做事也不是常常在家,索性不养这些给他娘添麻烦。   “我颠了颠,这只母鸡得有四斤多,大婶儿急着要钱七十文卖我的,划算吧。”   许多盐点点头,他放下还有些热乎乎的母鸡,同曹闻道:‘只是怕养不得两日主家的人瞧见了又该有名录要上缴了,白花了银钱买鸡回来。’   “他们不过也就是拿那两亩地拿捏着人,大不了我明年不租主家的地了便是。”   曹闻道:“便是在山里讨生活,那也比跟着地主强。”   许多盐没说话,他心里是认同曹闻的说法的。   曹闻又把那点子故作深沉的不悦完全抛到了脑后,去锅里把放在里头的鸡蛋捞了起来,再把煮的粥也盛进盆子里。   “吃饭吧,饭吃了我去集市上把昨天的山货卖了,回来再做个鸡圈。”   许多盐默了默,想着已经带曹闻去药铺里混了个眼熟,想来掌柜的也不会坑他们了。   至于别的野菜他也没有什么门路,就算自己跟着去了也不能跟着叫卖帮上什么忙,没必要两个人都去集市耽搁着。   ‘你去集市吧,鸡圈我来做便是。’   曹闻端着粥,偏头看着拿着碗筷的许多盐:“你不和我一起去集市么?”   许多盐摇了摇头:‘我给地里锄锄草,家里也收拾一下。’   曹闻微有点失望,却还是道:“也好吧,那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没有。’   曹闻抿了下唇。   许多盐见人好似还有点不高兴了,有点不明所以。   ‘不然带点盐吧,家里没多少盐了。’   曹闻眼睛又亮了起来:“好啊,昨天在家里吃的腌菜我觉着味道很好,到时候多买点回来也做些。”   许多盐眉眼微弯,点了点头。   早食过后,许多盐挑拣了些野菜和草药自留,辛苦采摘回来的野菜自己吃一些,草药的话家里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晒干了储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收拾完毕太阳都冒出头了,许多盐把草帽放在了背篓里,卖东西回来的时间也没有个准点,要是正午回来的话这天时皮肉都得晒红。   曹闻趁着许多盐不注意把草帽抱到了怀里,背着背篓美滋滋的去了集市。   这些日子几乎都是在山里集市来回跑,曹闻对去集市的路都很是熟悉了。   他没磨蹭直接去了安平药铺,清早上药铺里还没什么生意,掌柜的见着曹闻笑眯眯的,迎到门口问这回有些什么货。   这回采集的药草种类比较单一,但数量大,还比较好算价格。   丹参收的十二文每钱,不压秤的金银花贵不少,二十七文一钱。   采集到的丹参有四株,计重十斤,金银花只有两斤多一点。   核算下来有一千七百五十文。   丹参的价格虽然不如当归黄芪等草药的价格高,但重量大,这么算下来还比先前带来的草药挣钱些。   原本还有点零碎的艾草桔梗和益母草的,只不过实在有些少,带过来也卖不了什么钱,许多盐干脆就留在了家里没让他带。   掌柜的看着深山里的草药喜滋滋的,给钱也爽快,瞧着曹闻的手受了伤,还白送了一点消炎药和纱布,嘱咐曹闻下回有货又来。   曹闻自是愉悦应下。   礼尚往来的,他转又送了一把新鲜蕨菜给药铺掌柜,两人都挺高兴。   出了药铺,曹闻的背篓轻了不少,他准备趁着日头升高之前把野菜处理掉。   虽然先前被酒楼食肆的人驱赶拒绝了好几回,但他还是不死心的先去这些地方问收不收。   酒楼食肆收购的价格虽不比叫卖的单价高,可一次性卖出去拿钱总比沿街扯着嗓子叫卖得强。   这个时辰算不得早,跑得快的酒楼食肆已经去菜市里把一天要用的菜都备齐了,但也不乏有些馆子还没采买好。   而且他这是山货,并不是菜市里日日都有供应的蔬菜,便是采买好了菜的酒楼若是有这些菜式的都愿意要。   “有野菜,收不收?”   曹闻背着背篓从食肆的后厨探了半个脑袋进去,吆喝了一声。   “管事的,有卖野菜的要不要?”   后厨的人朝着前堂喊了一嗓子,不多时出来了个擦着手的男人:“有些什么?”   曹闻见有戏连忙放下了背篓:“您瞧瞧,有蕨菜,还有些杂货。”   “这蕨菜昨天才采得,很新鲜,都没留发老的一截。”   男子抓了一把蕨菜瞧了瞧,见着已经捆好,又掰看了一下中间的怎么样。   “怎么卖的。”   “您给市价就行。”   男子伸低下脖子又看了曹闻的背篓一眼:“你这有不少啊,得有三十斤了,四文钱一斤我就给你全部收了。”   市价叫卖的话六文一斤,曹闻合计了一下,这人出的价格不高,但在外头叫卖不一定卖得完,过了中午一茬太阳蕨菜就不新鲜了,还是一起卖稳当些。   “那这些野菜要不要,一齐收下吧,又嫩又新鲜。”   “太杂了,酒楼里不好成菜。”   “成,那便把这些蕨菜卖给您。”   蕨菜压秤,一称竟然有三十五斤,卖了一百四十文。   曹闻数着钱出去,末了看了一眼这家食肆的名字,大招牌上龙飞凤舞的提着聚缘酒楼四个大字。   他默默记在了心里,下回再有野菜他就先来这家问问看。   剩下的三五斤野菜在背篓里,也便只能去叫卖了。   曹闻想了想,没去菜市外头叫卖,而是去了镇上那片房舍齐整阔气的民巷里。   便是不听人说,瞧着那有模有样的建造便晓得是镇上的显贵人家,那是花得起钱的主儿。   曹闻踏进巷子,便见着这头的巷路比寻常民巷宽两倍不说,路上竟然还铺了地砖,想来是为了方便车马通行的。   他没朝着立起石狮子的朱门叫卖,而是扯着嗓子往小门喊,正门的人谁管吃喝啊,小门是后门,一般离厨房近。   倒是不枉曹闻一番思索,还没叫卖两声就有丫鬟来开了门。   “那小哥停一脚,都有些什么山货?”   曹闻赶紧又折身过去,颠过背篓让丫鬟看。   丫鬟在背篓里翻翻瞧瞧了一阵儿,问道:“什么时候采的,卖什么价格啊?”   “昨儿下午才摘的,都是山里货,买的人多已经不剩多少了。姑娘要就看着给点。”   丫鬟倒是没想曹闻还挺好说话,便也放下大户人家奴婢的骄矜:“天旱炎热,我家小姐近日胃口不好,菜市的那些个菜都吃得腻味了,正好买点山货让小姐换换口味。”   “我瞧你这野菜倒是还算新鲜,摘得几乎是菜心了,去头也不多,给你二十文全收了,也省的你顶着大热天儿的再叫卖如何?”   曹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第20章   卖完山货,曹闻在小镇中央四通街的老槐树下坐了一会儿。   他算了算这些日子卖山货挣下的钱,人在大街上他也不好把钱抖出来算,只有在心里默一默。   卖山猪的钱占了大头,外在今儿又卖了山货,一算得有六千一百一十文。   前两日又卖了点草药还有山鸡,但是零碎着花了一些,约莫得去三百文,剩余一千文的样子。   也就是说草草算下来现在手里有七两多。   这几日倒确实是挣了些钱,且不说饭都吃不饱的雇农人户,完全已经抵得上日子过得还行的平农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但曹闻并没有乐呵,他还得拿三两银子去还给他那表哥郑魁。   他没有欠人钱的习惯,再者连娶亲的钱都是跟人借的更是让他浑身有些不自在,而且他隐隐觉得他那表哥并不是什么正道人,还是早点还完了钱保持点距离为好。   刨开这三两的大支出,曹闻手里也还有一半。   他从石凳上起身,拍了拍屁股,径直往米粮铺子去。   前些日子买的米不多吃不了几天,今儿趁着来了集市又把山货都卖完了,干脆一次性多买些米粮回去囤着,家里有粮也踏实些。   他打算照例买些稻谷,自己多费点事情脱壳儿能省不少钱,等以后不差钱儿了再买脱好壳儿的米吃。   “稻谷怎么卖的?”   “没涨价,还是十四文一升嘛。”   曹闻守着谷桶,他当然知道价格,主要还是想问:“量大有没有实惠?”   伙计闻声放下手里的账子:“一石一千零五十,比单买能省个二三十文。”   他走到曹闻身前:“我们铺子的稻谷都好着咧,决计没有混秕谷霉谷这些进去,按石买划算,小哥按石买吧。”   一百二十斤的稻谷确实够吃好长一段时间了,就是饱足的吃也能吃小几个月,曹闻颇有些心动。   “再实惠些,一千文做个整。”   伙计好笑道:“小哥,你这一绕便绕五十文去,我们这也是小本经营,哪里经得住这般实惠。”   “这不是量大么,若是买三五升的我也不好开这个口。”   曹闻道:“若是实惠下来,我还想买点面粉。”   伙计叹了口气,有些拿曹闻没法子,一口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还是站在柜台前拨着算盘的掌柜见着这头滞住了过来解围:“那小哥瞧瞧想再带些什么,要是东西多,便适当给您实惠下去。”   曹闻又再选了五升面粉,六十文一升,得要三百文。   掌柜琢磨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应承了曹闻的绕价,一边让伙计装稻谷一边嘱咐曹闻千万别告诉旁人这个价格拿给他的。   曹闻就晓得这掌柜的会答应,要不了两个月就该秋收了,到时候大批新稻涌进市场里来,稻谷售价会降一些,且秋收以后好一段时间买米的人都少,倒是不如趁着现在价格高的时候能多卖一些算一些。   他爽快的给了一千三百文。   ......   曹闻走后,许多盐洗碗的功夫借着灶膛里的余温烧了点热水,把昨儿换下的衣服给洗了。   夏日衣物易汗,不用热水烫过难去汗臭味道。   他先用冷水把曹闻沾了血的衣裳泡了泡,带着搓洗去了血迹再用热水烫,血迹要是先遇烫水就成印洗不干净了。   两人的衣服都不是什么好货,粗衣葛布跟麻袋一个料子,就这还打了些补丁。   幸好都是男人不用爱美,衣服再破烂也无妨,该遮住的能遮住就是了。   他搓去了泥污以后简单的拧干便将衣服挂在了院子里的晾衣杆上。   水哗哗的往地上滴溅,吓得正在院子里刨小虫子吃的母鸡摆着双腿就跑去了角落里。   许多盐看着母鸡笨拙跑开的样子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希望这鸡能快快下些蛋,到时候孵出些小鸡来。   他在腰间擦了擦手,举头见着日头已经渐高,没再敢耽搁收拾了一点木材和竹片,拿到了堂屋正对的屋檐下。   这就准备做个鸡圈出来,到时候放在后屋檐边的窄道里。   “咯咯咯!”   家里的工具鲜少,一把瘸钝的镰刀剥开竹皮很是麻烦,许多盐低着头和竹子死磕,正想着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换一把好使的刀。   突然便听见院子里的鸡大声叫了起来,煽动翅膀飞到了晾衣杆旁边。   “几日不曾过来,还养起鸡来了。”   虚掩着的篱笆门口突然进来了个男人,一脚朝着母鸡踹了过去,鸡受惊直接飞了开。   “曹闻,你小子娶了亲会过日子了啊!见着大哥来了还不出来接。”   许多盐闻声手一顿,见着走进来的三角眼男子,眉头夹的死紧。   “呀,这不是小许姑娘么!”   男子见着屋檐下的人,有些惊喜,面上的笑容明显的放荡了一层。   他大步过去,朝着人扬了扬下巴:“曹闻那小子呢?”   许多盐睨了一眼人,没有半点好脸色,索性不予理会,继续忙活着手上的活计。   郑魁见受了冷脸,嗤了一声,大跨着腿径直进屋去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堂屋门槛前:   “曹闻这小子哪儿去了,竟然没在屋里。上回挨打的不轻,不在家里躺着又上哪儿晃荡去了?”   自然,也没得应答。   郑魁不由得把目光落在了门槛边的人身上,见着被这般冷视,心里自是不痛快,不过看到许多盐的脸后,又转变了想发作的心绪。   不晓得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还是如何,他觉得许多盐气色好了不少,人瞧着竟比先时还好看了几分。   先时在钱家这娘们儿不给自己好脸色也就罢了,他碍着钱家人不好如何,如今人都落到曹家来了,还对他摆着一张臭脸。   只怕是这娘们儿还不晓得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境况里呢。   郑魁蹲下身,近距离的看着面前人姣好的眼鼻,色从胆边生,抬起手就想去捏许多盐的下巴。   然则手还没碰到人便被攘了一巴掌,旋即一把镰刀抵了过来。   郑魁有些吃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瞧着人凶狠的神色,却是并不带怕的:“你这小娘们儿。怎的,曹闻那小子还没教你规矩不成,还敢拿着刀对着我。”   话毕,他一把拽住镰刀的刀柄,许多盐见状使力挥起刀,锈钝的镰刀虽然不快,但到底尖利,从郑魁的皮肉上划过径直拉出了一条口子来。   郑魁一抹侧脸,发觉竟然破皮出了些血来。   这不痛不痒的伤口,不至于伤住人,但却足以激怒起人。   郑魁对许多盐早已垂涎多时,这点血无疑起了极大的助兴,趁着许多盐不注意他一把拖过镰刀给甩去了一边:“既然你烈性,老子今儿就在这办了你,看你还烈不烈得起来!”   他掐住许多盐的胳膊使出蛮力将人按住,砰的一声凳子翻倒,许多盐摔在了地上。   郑魁借机想要伸腿压住许多盐,没想到却被人横腿在命根子上狠狠的踹了一脚,尖锐的疼痛传来,郑魁尚未来得及叫出声,突然又被身下的人掐住了脖子。   他睁大了眼睛,一边张着嘴吸气,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多盐。   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娘们儿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若是寻常女子方才那一摔就已经晕头转向任人宰割了,哪里会像许多盐这样不但对他又踢又踹的还控制住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让他再不敢轻视眼前的人,他奋力伸出手想要反击,然而许多盐早料到他要如此一般,转而用胳膊格挡,拉扯之间他只抓住了许多盐脖子上高高的衣领。   撕拉一声,衣领被扯了一半下来。   一片洁白的脖颈一晃而过,郑魁还没看清楚,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怒斥:“干什么,快放手!”   郑魁听到熟悉的声音潜意识松了口气,这傻子可算是回来了。   他满脸缺氧涨红的想要扭头,招呼回来的曹闻赶紧把这疯婆娘踢开,狠狠给收拾一顿!   然则自己还未有动作,却突然像被一双铁手扯住了后衣领,脖子再一次被紧紧的勒住,他一瞬间都觉得自己脖子像断开了一般。   紧接着,他看着自己双脚悬了空,不过须臾间便重重的摔在了院子里,郑魁顾不得剧烈的疼痛再一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一个一百多斤的铁血汉子,今日不仅摁不住个女人,还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拎了起来,拎了起来!   “阿盐,你没事吧?”   曹闻赶紧矮身去扶地上的人。   许多盐见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曹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甚至都没去抓住曹闻伸过来扶他的手,迅速自己站了起来。   怕自己暴露,他赶紧捂着破开了的衣领跑进了屋。   曹闻看到许多盐的慌乱与掩藏,顿时心里的火燃到了胸口。   郑魁看着捂着衣领像是受了欺负一样躲进了屋里的人,心里就来气。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现在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他一时间还都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捂了,这死娘们儿。   “曹闻,你这臭小子,竟然还敢......”   话还没说话,突然左脸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头。   登时郑魁感觉自己的下巴都碎了,一句话吐不出来,然而拳头还在往身上落,求生意识促使他赶紧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光天化日你找死!”   “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   “曹闻!我只是一时心急,一时心急了!”   铁一般的拳头砸下来,郑魁觉得自己的骨头再硬也扛不住,眼见着摁住他的人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他赶紧求饶:   “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我借你钱把她娶回来,到时候一并伺候我们俩的啊。”   “你便是想反悔,也可以好好商量啊,动手做什么!” 第21章   曹闻听到这话明显怔了一下,他停住了手,转而将郑魁从地上扯了起来,咬着牙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郑魁看着近在咫尺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脸上凿出个洞来,脚底没来由的冒出了一股寒意,实在不太确信这还是自己之前随意吆喝着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若非临午的烈日自头顶灌下来,晒得浑身发热,他都要以为自己今儿是寻错了地方撞了鬼。   眼瞧着面前的曹闻眼尾染了猩红,怕铁一样的拳头再往身上砸,他连忙试图说情理。   “先时你说手头紧,眼看着又到了年纪想寻门亲事,娶个婆娘回来料理屋里的一摊子,可是村里有女儿的人家都狮子大开口要那许多的礼钱,眼瞅着娶不上婆娘,我这不是才跟你出了主意在外村寻一个么!”   “借钱给你之前就谈好了不是?”   郑魁见着曹闻在自己的提醒下好似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心里虽惴惴的,却又是吃不得亏的德行。   趁人恍神之际,反手想给曹闻一拳头挣脱束缚,不想一下子捶在了曹闻的后脑勺上。   曹闻的手不松反紧,死死的拽着人,但还没再教训郑魁。   尚未好全的后脑勺因为这一结实的拳头止不住嗡嗡作响,一瞬间那些破碎拼凑不齐的记忆竟突然又涌了出来,像是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一般合并在了一起。   正如郑魁所说,原身到了娶亲的年纪,家里没有长辈帮忙张罗求亲,便自寻了个媒婆帮着说媒。   佃户家的女儿大抵上都送去了钱家为奴为婢,做人婢仆的没有主人家首肯哪里能婚嫁,原身只好把主意打在同村的平农人家里。   可平农之家大部分都瞧不起佃户,更何况把自家女子嫁过去,于是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都开着极高的礼钱让原身知难而退。   原身寻了大半年的亲眼瞅着也没什么着落,只怕是自己也要和坳子里许多单身汉一样一大把年纪了都没婆娘。   这事儿在佃户人家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可原身年轻力壮的哪里忍得下这桩寂寞,便求去了郑魁那儿。   本以为郑魁并不会搭理他这些破事儿,到不想他那表哥这回对他娶亲的事儿却很是上心。   不单给他物色了人选,还肯借钱给他娶亲。   原身傻是傻了些,却也自知郑魁不是那么热心的人,便试探着问了缘由。   郑魁就没把这表弟当个人,直言他瞧得中许多盐,但是家里已经有了个悍妇休不得,许多盐又不肯做他外头的,只能出此下策借钱帮原身张罗婚事,让原身把人娶回来,届时他也能常过来。   一听自己婆娘还得给旁人使,原身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   然则郑魁一通威逼利诱,斥责他若是现在说不上亲,以后也只能寻寡妇。   原身没多少主见,打小听郑魁的话也给听惯了,半推半就的还是将这桩腌臜事给答应了下来。   可后头哪里料想到原身在钱家的时候已经被郑魁的死对头赵管事叫人给打死了。   曹闻原本还挺是觉得惋惜与对不住原身,时下得知事情始末,只觉得这两人的嘴脸让人分外恶心,如何能够想得出这么阴损的事情来。   他感慨而今这世道实在是叫弱小活得太过身不由己。   郑魁趁着曹闻整理记忆时挣脱了铁钳,看着曹闻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虽是屈辱与不甘,可到底不敢再靠近跟疯狗一样的人。   他躲到了篱笆旁头,扶着木栅栏,似是找到了一些底气,张口朝人骂道:“你小子当真是白眼儿狼,娶亲的钱都是老子借你的,这才成亲几日功夫,现在还敢冲老子动手了,简直比那些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还没良心。”   郑魁拿捏着曹闻没钱,道:“曹闻,我告诉你,你小子借了老子的钱,我今儿来讨钱你竟然还打老子,我去衙门告你让人把你抓起来下大牢去!”   曹闻拳头几欲捏紧,想要攘死眼前贼眉鼠眼的男人,但终归是理智战胜了愤怒,他从身上掏出了三两银子丢了过去:“拿着钱滚!”   郑魁看着地上撒落的银子,愣了一下,随后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有钱了,腰杆子硬得起了啊!”   “欠条拿来!”   曹闻冷声道。   郑魁也是没想到这小子手里头有那么多钱。   一时间倒是矮了一头,晓得自己是弄不过这个跟发了疯一样的人,赶紧把身上的欠条翻出来也学着曹闻的样子丢了过去,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小子等着,我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曹闻确认了是他的欠条以后,当着面给撕了粉碎,接着冷视过去,郑魁吓得一哆嗦。   “你最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否则让我再见到你来招惹许多盐一次,不是你自己死就是我把你打死。”   郑魁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见过曹闻这幅凶狠相,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旁人狠厉起来自己便弱了下去,再不敢大声叫嚷。   他嘴里低声骂骂咧咧了几句,试探着从篱笆门出去,见着曹闻没再继续追上来连忙放开了步子朝前跑走。   一头跑着,一头失悔今天出门怎么没带个人一道,不过想着方才曹闻狠厉的手段,只怕是来两个人都够呛。   许多盐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一下情绪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动静,就听到曹闻冷斥人的那句打死。   见着一脸狼狈连滚带爬跑走的郑魁,他把藏在袖子里的刀又暗暗放了回去。   许多盐轻吐了口气,本还担忧那小子三言两语又受了他表哥的蛊惑,到时候两个人沆瀣一气来着。   若是单单对付郑魁也就罢了,曹闻的手脚功夫他却是见识过的,要是他动手,便是鱼死网破可能也讨不了什么好。   但这小子竟因为他和郑魁闹掰了。   要知道他以前简直就是郑魁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这表哥不似表哥,倒好像是他亲爹一样。   指不准是亲爹在世还没他那表哥说话顶事儿。   他狐疑的看着曹闻,试图从那张尚未完全张开的脸上寻找到一点答案,难道就,真的愿意为他做到如此么?   等等,这小子不会是,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曹闻抬头,瞧见了站在门栏边默不作声的许多盐。   看着人心有余悸的样子,心里乱七八糟的。   他很心痛许多盐母女俩遇上郑魁表兄弟俩,若是他不曾出现,难想她会遭遇些什么。   现在顶着原身的头脸,他甚至跟着有些羞愧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多盐了。   自己先前竟然还蠢到把两人恶劣的关系遐想成了情投意合。   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她更不是什么不顾世俗礼数自愿嫁过来的!   恐怕每天对着他的脸心里早就厌恶烦恼至极了,可是迫于武力悬殊,还得装作顺从对他百般照顾。   又何止她觉得厌恶,连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顿时好像有什么碎了一地,曹闻从来没觉得自己心里像这一刻这么堵得慌。   许多盐瞧着像木桩子一样立在大太阳底下的曹闻,一动不动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好似有万千情绪无处宣泄,只能堵在眼睛里一样。   那目光中好似有愧疚,这到是能理解,见他被欺负心疼倒也寻常,只是他眼中更多闪烁的情绪是什么......怎么反倒更像是,委屈?   他抿了抿唇,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看错。这神色,倒是好像方才受人推倒差点侮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这小子到底又怎么了?   不过反正他也从来就没把他给看明白过,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了。   许多盐有点头疼,明明倒霉的是他,现在怎么还得反过来安慰这小子。   然而他正想做手势告诉他自己没事时,曹闻却又突然走了过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两个字:“抱歉。”   许多盐:?   “倘若他再敢来找你,心有不轨我就杀了他。”   许多盐微扬起头看着曹闻,眉心轻颤了一下。   他看着曹闻并未有过多激愤的神情,但却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少年意气一时冲动的承诺,因为他眉宇间又再次显露出了平素鲜少见着的冷硬与肃杀。   见此,他好像,好像更确定了他刚才的想法。   他,曹闻,这小子,真的喜欢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难道是给他带包子回来的时候?还是说带他上山开始的?又或者说……   许多盐忽然意识到他们虽然并未相处过几天,可一起做的事情还不少,曹闻待他的不错桩桩件件的竟多的有些数不过来了。   可是,可是他是男的啊!   虽然他觉得男的也不是不……   不不不……他答应了等攒够了钱就要带她娘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倘若以往他一定会不做他想毫不犹豫的打破人的念想,但这次,面对曹闻,他竟然犹豫了片刻,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浇灭少年的一腔热情。   然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曹闻吸了口气,好像是下了某种正确的决定一般,道:“以后我不会再靠近你,你不必在刻意伪装了。”   “如果,你想和离的话,也……可以。”   准备好的一盆冷水毫无防备的竟然扭头反泼到了自己身上。   许多盐被泼的有些猝不及防。   乍然起的一阵风吹的人后背发凉,卷得院子里的枯叶旋转,旷野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明晃晃的暗沉。   有农户跑出家门冲着天色兴奋的大声喊道:要变天了! 第22章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半晌。   曹闻凝着目光, 痛,太痛了。   他知道突然说这个事情可能有些过于突然‌,可‌而今他‌已经想起来了所‌有事情, 知道了原身的总总怯弱, 知道了他和郑魁是怎么逼迫许多盐母女俩的。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优柔寡断耽搁许多盐了。   虽说成亲又和离对姑娘家的名誉很不好,可‌倘若许多盐一开始就厌恶这桩婚事, 厌恶着生活在曹家的每一天‌,为着所‌谓的名誉继续在曹家过着日子, 每日对着一张厌恶的脸, 那这样岂不是更痛苦么。   趁着为时‌尚早,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也还年轻,他‌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提出来, 是何选择, 他‌会尊重她。   许多盐看‌着曹闻冷静认真的面容, 确定他‌不是胡言乱语后,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必再伪装,又不会再靠近, 还得……和离……   所‌以,他‌是知道了自己‌是个‌男人了!   许多盐张开了嘴, 人有些发呆。   他‌顾不得高‌兴, 只‌是满脑子的狐疑:他‌怎么知道的,郑魁告诉他‌的?可‌是郑魁也……   “你是个‌好姑娘, 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先前是我的错,不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勉强你嫁过来的。”   许多盐闻言, 忽而又松了口气,原来是不知道啊。   那竟然‌还要和离!.   许多盐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还说这小子喜欢他‌,若真的喜欢哪里会提和离。   他‌真是自作多情,白瞎了一场。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和离,是觉得他‌就是个‌麻烦精,害得自己‌和表兄弟反目成仇而厌烦他‌了?   还是说想一刀两断,省得到时‌候郑魁在来家里寻衅滋事?   也是,说什么都是一起鬼混了好些年的表兄弟,便是起了冲突,说到底还是亲戚有和好的机会,不像他‌,终究是个‌外人罢了。   他‌么,休了再娶别的就是了,左右现在他‌是能挣钱了。   也好,也好,反正他‌就不是自己‌想来曹家的,若不是他‌们两兄弟苦苦相逼,他‌也不会非贪图那点彩礼钱嫁过来。   若是他‌真的为了钱财不择手段,早就以色侍人,或是寻个‌出价高‌的骗钱了。   许多盐未置一词,但却有点发倔一般立即点了点头‌。   这些时‌日在曹家他‌也一分一毫没‌有损失,甚至过得还挺不错,还能轻轻松松的和离回去‌,再好不过了。   反正他‌又不会在意周围人的口舌眼光,到时‌候踏踏实实攒点钱离开镇子便是。   可‌是,真当是一切以最简单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时‌,不必大费周折之‌时‌,他‌竟然‌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曹闻得到许多盐的答复,还是乍然‌抬起了眸子。   他‌咬牙,竟然‌,她竟然‌什么都不问不说,连一刻都没‌犹豫的就点了头‌。   难道这些日子他‌对她不好么?即便是想走,那也犹豫几秒钟故作为难再答应吧,好歹也对得起自己‌这些日子真情实意的把她当妻子照顾的。   曹闻嘴里发苦,但还是维持着男人的坚强和体面:“好,我去‌写‌和离书。”   话毕,他‌便大着步子进了屋。   许多盐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没‌跟着进去‌。   外头‌的风拉扯着旷野上的树木呼呼作响,天‌已经呈现出一种暗色,乌云密集的天‌边隐隐响起了闷雷声。   夏时‌出现这样的大风和天‌色,少不得是一场电闪雷鸣的大暴雨。   许多盐吸了口气,压住心里不合时‌宜的情绪,告诉自己‌得快点收拾了东西,待会儿拿了和离书就赶紧回家去‌,省得淋到雨。   他‌瞧着院子里在风中飘扬的衣服,想着能为他‌最后再做的一件事便是前去‌把衣服收了回来,才不多时‌的功夫,衣裳竟已经晒干了。   抱着衣服进去‌,许多盐看‌见曹闻站在门口尴尬的看‌了他‌一眼。   ‘好了?我这就签字画押。’   曹闻干咳了一声:“家里没‌有纸笔。”   许多盐:………   不过不是读书人家,家里没‌纸笔倒也寻常。   ‘那什么时‌候拟好了你同我说一声便是,我画押。’   曹闻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   曹闻睁大了眼睛:“这就要回去‌?外头‌已经刮风了,马上就要下大雨。”   许多盐当然‌晓得,大风大雨的,就是他‌放心得下他‌娘不惧怕这样的雨天‌,可‌就家里那茅草破屋,一旦下起大雨来必定四处漏水。   他‌娘到时‌候又咳嗽,还得这里接水那里堵雨,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腾。   “等雨下过了再走吧。”   许多盐摇了摇头‌,兀自回屋去‌收拾了东西。   曹闻见此,赌气一样的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再不准备理会她了。   许多盐一个‌小包袱来的,走时‌还是那个‌小包袱。   他‌临走看‌了静静坐在屋里的人一眼,想要同他‌说点什么,可‌见人头‌一别给躲开了,他‌索性紧着包袱出了门。   “等等。”   许多盐走到了篱笆门口,却又听见屋里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旋即送上来了把油纸伞。   他‌本想说不用‌的,可‌是看‌着曹闻,还是把伞接了过来。   曹闻抓着伞柄,深看‌了许多盐一眼。   “我同你说的话都作数,若是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肯定帮你收拾。”   “保重。”   许多盐颤动了下唇,抽过了伞赶紧转身便走,只‌怕自己‌再多留一刻会有所‌动摇。   看‌着越走越远的人,曹闻幽怨的靠在篱笆上,心里苦哈哈。   她果然‌是讨厌他‌的,同意了和离也就算了,离婚协议都没‌签竟然‌就赶紧收拾包袱回娘家了,生怕是晚了一刻就走不掉了一般。   也不说吃了午饭再走,昨天‌宰猪剩下的猪肺都没‌吃,而且他‌还面都买了,交代的盐也买了。   眼看‌着大风又大雨都留不住,铁了心就要赶回家去‌。   曹闻不禁灰心的想,怕是在嫁给他‌之‌前,她就有了喜欢的人。   !   她不会是回去‌以后三天‌就给改嫁了吧!   昔年一连战乱多年,战死疆场的士兵成千上万,老百姓流离失所‌,其‌间饿死病死之‌人不计其‌数,当朝人口极速锐减。   战乱平息以后,皇帝为了鼓励人口繁衍,曾下令鼓励生育和寡妇改嫁。   现今寡妇改嫁已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毕竟是朝廷所‌鼓舞。   许多盐长得这么好看‌,而且又没‌什么不好,那肯定……   想到有这层可‌能,曹闻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午后,一道闪电隐匿在白昼的光线中闪过,紧接着夸嚓一声破裂的巨响,吓得人一哆嗦。   白日里的雷鸣没‌有闪电作为预告,冷不伶仃的就是一声惊雷,吓得人后背发凉。   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不过须臾旷野上便落响了。   正在堂屋里吃饭的曹闻闻声放下了筷子,看‌着外头‌的灰扑扑的雨幕,掐着时‌间许多盐应该到家了才是。   想到她应当没‌有被雨淋,他‌也就放心了一些,可‌却是没‌有胃口再往嘴里送饭食了。   他‌由着饭菜摆在桌上,出神的走到了屋檐下,静静的看‌着滴滴答答的屋檐水变成一条连绵不断的水柱。   雨大也就罢了,中途还伴随着风声和雷鸣,声势浩大的仿佛要把天‌地混做一体。   曹闻想着这么大的雨,出门是不可‌能出门了,时‌辰又还早,干脆打‌个‌盹儿算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蹲在屋檐角的母鸡,尾巴和翅膀上的羽毛都有点湿,也不晓得刚才是不是贪新鲜去‌淋了雨。   时‌下看‌起来怪狼狈的,一人一鸡大眼瞪小眼。   曹闻叹了口气,想着还是把鸡抱进灶房让它在灶下算了,一举头‌望进灶屋里,他‌发现灶房里滴滴答答的,也不晓得屋顶哪里破了洞,雨水正往屋里流咧。   想到今天‌才盘回家来的粮食,曹闻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冲进了屋里。   土坯茅草房子夏时‌四面透风倒是凉爽,可‌一到了下雨天‌气方知穷寒的苦楚。   天‌色好时‌除了觉得屋里蚊虫多了些,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下起雨来才晓得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   曹闻把家里最大的洗脚盆先用‌来盖在米面上,紧接着冲进里屋,把轻巧些的盆子放在帐顶上接漏水,随后又去‌把灶下堆柴的漏雨点给放置上接雨点家伙。   屋里倒是漏的并不算厉害,水都是一滴一滴的下来的,恼人的是漏水的地方不少。   装水的瓦盆器物有限,他‌只‌能先把最要紧受不得潮的地方先接上,然‌后搬来梯子一边从里头‌修补房顶。   一下午的时‌间曹闻都交待在了修补房顶上。   快到夜饭饭点时‌间,雨才算是有变小的趋势。   大屁股薄翅膀的涨水蛾飞得一院子一屋檐都是,母鸡都已经撑得蹲在屋檐角打‌起了盹儿来,见着曹闻出来,圆圆的眼睛又瞅了他‌一下。   曹闻端着碗水牛饮了两口,在屋檐下插着腰瞧了会儿雨水渐小的蒙灰天‌色。   也不知是修了一下午房顶还是如何,心里就是烦躁的很。   大风大雨的带走了夏日的燥气,但心里的那团子火却始终灭不下来一样。   从前屋转到后屋,看‌着要早不早的,在屋里也是烦闷,索性反手把门关山,将挂在墙上的草帽扣在了头‌顶,走进了小雨里。   按照今天‌的雨势,田里和河里的水肯定大涨,涨水天‌河深处的氧气减少,河里的鱼虾都喜欢游到河边去‌吃虫吸氧,当是抓鱼虾的好时‌机。   弄两尾小鱼回去‌熬碗汤喝了看‌能不能痛快点。   出了家门,曹闻才晓得这下午声势浩大的雨有多厉害。   村路全数陷入一片泥泞也就罢了,四处都变成了小水沟,秧苗插的晚的田秧子被打‌的横七竖八。   一路上都是被风刮断的树枝叶子,更甚还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木。   曹闻路过的人家也都还在抢险,一家几口人爬上爬下的在修补房顶。   这场雨虽是久旱逢甘霖,但来势也太过凶猛了些,颇有些让人得不偿失的势头‌。   曹闻沿着河沟边一路看‌着雨后的村野,家家几乎都在忙着补整屋子,他‌不免担心起许多盐家里。   许家他‌去‌过一趟,比佃农家里的房舍好不得多少,这么大的雨只‌怕也不得幸免。   她们母女俩修理房顶只‌怕是不容易,爬上爬下的,力气也小很多,要是摔着了怎么得了,要不然‌……   不行!   这刚说的离婚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又眼巴巴去‌找前妻算个‌什么事儿。   曹闻心里赶紧谴责了自己‌的想法,忽而河沟里的噗通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一跃从田坎上翻了下去‌,跳到了河沟边上。   河里不出所‌料的涨了水,以前干涸低低的水线现在肉眼可‌见的上涨了许多,不仅盖住了原本裸露出来的石头‌,现在竟然‌连河沟边的草也被水淹住了。   几尾银背的草鱼正直挺挺的把脑袋藏在草丛里和流动得有些急的河水斗争着,若不是有鱼甩尾搅动出了水声,没‌走在河沟边鱼藏在杂乱的草里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曹闻盯准了鱼以后放轻了步子,他‌放下篓子和草帽,轻手轻脚的贴着河边绕过去‌。   流水声大,又还在落着小雨,鱼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没‌平素那么灵敏,曹闻乍然‌跳过去‌一下子摁住了两尾鱼,赤手捉鱼主的就是个‌快准狠!   他‌扣着鱼鳃把两尾鱼从水里捞起,旁头‌躲着的鱼这朝受惊都赶紧游开,一进河中央便被湍急往下游去‌的河水给带走了。   看‌着周围的动静,曹闻才晓得竟是藏了不少货,起码得有四五尾。   不过手里已经有了两条,他‌也没‌太可‌惜。   两尾直条条的鱼鲜活的在他‌手里挣扎,曹闻估摸着一尾得有两三斤的样子,怕到手的鱼再跑了,他‌赶紧放进了篓子里。   两三斤的河鱼算不得很大,可‌是他‌们村子这条河沟不过才一米多宽,平时‌水也浅,稍微深一些的地段常有人出没‌,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的,哪里会长这么大的鱼。   即便是河里有,那也不过一两寸长,还得是会钓鱼的老头‌儿才能钓到,一下午能弄到两条回去‌煮个‌汤好得很了。   曹闻小心的又寻看‌了几眼周围还有没‌有鱼时‌,忽而一抹微有些透明的红远远的朝着他‌涌了过来,一条红尾鲤鱼被流水给带了过来。   他‌就在一头‌守着,鱼过来当即就给拦截了下来。   鲤鱼不如刚才的草鱼大,但是胖咕咕的,瞧着就是熬汤的好料。   鱼一茬又一茬的,曹闻也算是估摸出来了,这些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河鱼,应当是大雨冲垮了堤坝,只‌怕是前头‌哪家的鱼塘开了口子,养的鱼从缺口跑了出来被冲到这儿了。   曹闻看‌着篓子里的三尾鱼,虽说现在自己‌就是把鱼给拎回家了也没‌人会晓得,就算是晓得了追着来讨要也没‌证据说这鱼就是他‌们鱼塘里养的,但说到底是旁人辛辛苦苦所‌饲养。   现下又没‌有鱼饲料,全靠割草喂鱼,贫苦老百姓养点牲口鱼虾的不容易,这鱼好不易长大能卖了结果却跑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思及此,他‌还是准备做回好人,沿着河往上,想瞧瞧是哪里鱼塘里来的鱼。   到时‌候通知塘主一声,能把河里的鱼追回去‌一些也算一些。   曹闻不寻不晓得,跟着河岸过去‌发现竟是钱家修的大鱼塘,平素就是郑魁在管。   以前没‌少吆喝着钱家的佃户给鱼割草,还让人把鱼塘边的杂草锄的干干净净的,老远见着很是光整平坦。   曹闻挑了个‌白眼:晦气!   他‌二话没‌说,拎着篓子直接回了家,不多时‌,趁着没‌人注意又带了个‌背篓和簸箕返回了河边上。   曹闻直接在小河距离鱼塘最近的一段斜坡上把簸箕卡在河沟里,从钱家鱼塘里跑出来的那些两三寸长的鲫鱼鲤鱼的径直就落在了簸箕里。   等着簸箕装不下了,倒进了垫里芭蕉叶的背篓里又再来。   如此周而复始了七八回,眼看‌着天‌色不早了,雨又有再下大的趋势,曹闻这才背着背篓走小路回了家。   到家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风里裹挟着细雨,越下越响亮,眼瞧着大有再是大风大雨的趋势。   不过就是再下一夜的雨,曹闻也不带怕的,今儿检修了一下午的房顶他‌把坏了的地方重新补了,没‌有破可‌能要破的地方也趁此修补了。   像是这般茅草房乃至是瓦房都得时‌不时‌的检查填补才行,本来就不是多牢固的建造,风吹日晒的时‌间一长问题就多了。   他‌点了一盏油灯,小心的套上了灯罩。   温黄的灯光下一水缸的鱼像是被渡了一层金一般,大大小小团在一起,尾数多,还怪喜人的。   要不是怕声势闹大了钱家的人找上来发难,曹闻恨不得通知所‌有的佃户都去‌沟里抓鱼,被钱家当牲口一样差使那么久,也当拿点甜头‌。   只‌不过不能把事儿拿出来说,也只‌有看‌各户的运气了,若是出门去‌看‌庄稼秧田的恰好见着河里的鱼,那倒是走运。   曹闻插着腰看‌着一缸子的鱼,琢磨着该怎么处理才好。   拿去‌镇上卖也不成,到时‌候人多眼杂的指不定怎么就传到了钱家耳朵里。   若是自养起来的话,也没‌地方能养,且放在家里只‌怕郑魁来瞧见了。   要是吃的话,一次性吃不了那么多,再者现下家里除了盐一项调料外,什么都没‌有,做鱼是最吃料的。   思来想去‌,曹闻想着还得是多费点盐晒成鱼干儿,方便储存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曹闻有理有据的想着,想着想着思绪还是落在了盐上。   窗外忽然‌明亮的闪电拉过了他‌的视线,虽是极力的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发现心里最根本牵绕着他‌的那条线好像始终都还是在那儿。   他‌立在水缸边望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疾步出了门把那顶打‌湿的草帽又再次扣到了头‌顶,披着蓑衣大步的出了家门。   外头‌大风大雨,只‌有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能照亮前去‌的路,路虽是不好走,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与其‌那么牵挂着心里没‌个‌安置,不如前去‌看‌上一眼。   倘使她们母子俩没‌事,那他‌也不上前打‌扰直接回去‌便是,倘若她们出了事,自己‌没‌去‌往后晓得了只‌怕会永存歉疚。   曹闻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按照记忆穿过通沟村的路,找到许家的位置。   先时‌他‌来过的那座茅屋,在雨夜黑暗之‌中他‌只‌看‌见了个‌剪影,但隐约觉得那房子好像变得小了许多。   曹闻不太确信,不知自己‌是不是天‌黑走错了道,凭借这一道闪电在天‌边扯过。   虽是短暂的亮堂了一下,但是他‌还是清晰的看‌见了远处的那所‌茅屋,确确实实就是许多盐先前带他‌来过的地方。   曹闻忽然‌发了疯一样疾步朝着房舍冲了过去‌。   “咳咳咳.....阿盐,咳咳.....你小心些。”   吕菱璧举着一盏罩了灯罩的油灯,一边止不住的咳嗽,一边看‌着在检修屋顶的许多盐,生怕站在叠了三条板凳上头‌的人不小心摔下来。   “没‌事娘,你站在干燥的地方去‌,别叫漏进来的水打‌湿了脚。”   吕菱璧的布鞋早就打‌湿了,虽是想好生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许多盐担忧,不过眼下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许家这个‌位置本就是个‌当风口,下雨疾风骤雨死命的摧残着这座老房子,虽然‌母子俩极力在抢修,但是雨下得太久了,屋里不多时‌候便像个‌水帘洞一般,大窟窿止都止不住。   这也就罢了,快入夜时‌眼看‌着雨小了,母子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茅屋竟然‌直接发生了坍塌。   老房子从灶房直接垮到了里屋,幸好是两人在堂屋里忙活,否则便被塌陷给埋了。   吕菱璧惊魂未定,茅草屋本就不结实,又还是先前没‌人住了空置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的他‌们手上,当是受了雨水侵蚀,又起大风,房子总归是不堪重负塌在了今天‌。   最叫人寒心的还是晚上竟然‌雷声轰鸣雨又大了。   奔忙了一下午,又受了惊吓,吕菱璧拖着病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她不晓得还能不能顺利的撑过今晚上,自己‌死了也好,省的再拖累阿盐,只‌是怕他‌伤心的厉害。   许多盐封了又新漏雨的窟窿,正准备从板凳上下来时‌,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已经滴在了板凳上,他‌一脚下去‌打‌了个‌滑。   叠在一起的板凳顿时‌摇摇欲坠,吓得吕菱璧惊喊出声:“阿盐!”   许多盐也以为自己‌要结实的摔上一跤时‌,忽然‌凳子被稳稳的按住,他‌胳膊上一紧,是熟悉的铁钳子扣在了大臂上。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他‌睁大眼睛险些直接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好在是曹闻先把他‌扶了下来。   站稳在地上后,许多盐才做了手势。   “路过。”   曹闻只‌吐了两个‌字,随后便自己‌踩上了板凳,代替了许多盐的活计。   许多盐一回来就跟吕菱璧说了两人的事情,现在母子俩见着曹闻,神色都很是诧异。   许家又不当道,路过这种话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可‌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村里的乡亲都各扫门前雪,最后竟是这么个‌人前来。   便不说许多盐的心绪,就连吕菱璧都有了些微动容。   “这些茅草年久好多都锈断了,现在被雨水一泡全都得散开,拆了东墙补西墙根本不行,一时‌半会儿是修补不了了。”   曹闻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看‌向许多盐。   看‌着头‌发和衣裳都已经湿了一半的人,曹闻很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过来。   当他‌远瞧着许家房子坍塌了时‌,一瞬间像是跌进了冰窖一般,寒意从四肢五骸席卷而来。   所‌幸是冲到许家,发现许多盐和吕菱璧都没‌事。   ‘我知道。’   “收拾东西搬过去‌。”   许多盐怔了一下,倒也没‌傻到问曹闻搬哪儿去‌。   瞧着人不动,曹闻凝起眉头‌:“这雨说不准下一夜,你要娘在这儿过夜?且不说娘的身体扛不扛得住,要是这边也塌了当如何?”   许多盐眉心一动,每句话都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现在他‌们确实别无去‌处,曹闻那儿是唯一的选择。   吕菱璧忍不住咳嗽,她咳了几声以后,道:“就不必麻烦你了,我和阿盐自己‌有法子。”   她先前是很厌恶曹闻,不过见着他‌愿意跟阿盐和离,今天‌又来看‌望,倒是对他‌的印象有所‌好转。   只‌是好转归好转,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再让儿子委屈求全。   曹闻听吕菱璧这么说也没‌发火,只‌看‌着许多盐:“你决定吧。”   许多盐默了默,虽是未做应答,但却折身拿了没‌有因为坍塌给埋住的蓑衣披在了吕菱璧身上。   摸黑到曹家时‌,三个‌人一身都已经湿透了。   吕菱璧面色发白的厉害,如此淋雨受寒又惊吓,身体早有些支应不住。   被许多盐扶到凳子上坐下时‌,几乎是摇摇欲坠,虽是头‌一次到曹家来,却也没‌有精力打‌量一下面前的环境。   许多盐看‌着吕菱璧的脸色早已经是乱成一团麻了,他‌不断的摸着吕菱璧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热了。   见着曹闻去‌里屋拿了一套自己‌的干衣服出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敛起一点心神。   ‘娘,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曹闻把许多盐叫去‌了灶房,才道:“今晚上你就带着娘......咳,伯母,在里屋睡,我就在堂屋的榻子上睡。等明儿一早起来了我在把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   ‘麻烦了。’   许多盐看‌着浑身已经可‌以拧出水来的曹闻,由衷的道了一句。   曹闻道:“你不必和我说这些。”   “赶紧带伯母去‌换身干衣服吧,不然‌该发热了。”   许多盐点了点头‌。   曹闻在净房里换了身衣服,随后出来生火烧了些水。   又翻找出了个‌炉子和瓦罐,另外还有老姜。   他‌从缸里抓了几尾鲫鱼出来破腹去‌鳞,用‌老姜水把鱼给腌着,紧接着给炉子生上火,再把瓦罐架上。   做好这些以后把鲫鱼放进锅里两面煎炸了一下,掺入汤水,等着鲫鱼汤沸腾以后加了些姜丝转进了炉子上的瓦罐里煨着。   雨声没‌停过,在房顶上一直跳动。   许多盐把吕菱璧换下的湿衣裳准备拿去‌洗了尽快晾上,刚出卧房门口便见着曹闻提了半桶热水过来。   “给伯母烫烫脚吧。”   许多盐望着冒着热气的水,没‌有拒绝,转拿了进去‌。   有热水泡脚,面色发白的吕菱璧才算是有了一些温度。   许多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门被敲响了几下,他‌回过头‌见着曹闻端了个‌碗勺正站在门口。   屋门并没‌有关,但他‌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就规矩的在门栏处。   他‌心里一动,连忙起身过去‌。   “我煮了一点鱼汤,你给伯母喝了暖暖身。”   曹闻把碗给她:“不够再出来添,我煮得多。”   奶白的鲫鱼汤热乎乎的,为了驱寒又特地放了不少姜丝,吕菱璧喝到嘴里,这朝可‌算是上下两头‌都热了起来。   鱼是才捉的,很是新鲜,这么煮出来的汤十分鲜美。   看‌着母亲喝了不少,许多盐厚着脸皮又出去‌盛了一碗让吕菱璧喝下后,照顾着她先行睡了下去‌才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曹闻正在灶下,看‌到拿着碗出来的人,道:“还要喝么?我给你盛。”   许多盐摆了摆手:‘娘喝不下了。’   “可‌睡下了?”   许多盐点点头‌。   曹闻应了一声,屋里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空气里微有些尴尬。   两人好似都有点怕这样的氛围来袭,一起开了口。   ‘娘说你手艺很好,不像.....’   “我给你盛点鱼汤,喝了去‌去‌寒,别......”   两人为了等着对方说,同时‌又闭上了嘴。   须臾后,还是许多盐比了比手势:   ‘谢谢。’   “都说了不必说这些,便是熟识些的亲邻朋友遇事都会照应一二,又更何况我们还是......”   还是离婚夫妻,曹闻干干挠了挠头‌:“总之‌你不要多想,安心带着伯母先在这边住着。”   见着许多盐直直看‌向他‌,曹闻连忙道:“你先别急着推诿。”   曹闻一边说一边拿了碗盛鱼汤:“那头‌的房子坍塌成那样,要修补跟重建差不多,到时‌候少不得耗费许多的银钱。”   都是什么样的人家曹闻心里也有点数,哪里那么容易拿出许多的钱来修建房舍。   房子说什么都是大工程,不是三二两银子就能敷衍过去‌的,哪怕是茅草房子,也得往小十两银子走。   他‌把盛了整条鲫鱼的汤碗递过去‌:“就算是你和伯母有那么多钱能立马请人修缮,可‌这修缮的时‌间里就不住地方了?”   许多盐捧过鱼汤,先前只‌忙着抢险,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他‌知道曹闻说的都是中肯的话。   眼下他‌和母亲手里的钱尚且不够十两,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钱够,两人计划离开村子,再修建个‌房舍在那儿便很不恰当了。   曹闻瞧着许多盐没‌再抵触,接着道:“现在的那间卧房就给伯母住着,你这么大人了和伯母住一起恐怕也不方便,明儿我把堆放杂物的屋子腾出来,那间屋还要大不少,届时‌可‌以隔成两个‌屋。”   见着许多盐眸子睁大了些,他‌连忙道:“我决计不会占你便宜。”   许多盐抿了下唇,他‌倒是不怕这些,先时‌两人还睡一块儿过,他‌知道曹闻还是挺老实的。   再说了两个‌男的有什么好占便宜的,更何况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只‌是他‌想着两人既都说了和离的事情,便不是什么夫妻了。   曹闻以后肯定还得另找,虽说这小子样貌和能力都不差,可‌家里住着外头‌以为的媳妇儿和丈母娘好人家的姑娘谁还愿意跟着他‌,这样子的话只‌怕耽搁他‌。   他‌看‌着虎里虎气的曹闻,不想他‌因为一时‌意气而欠缺一些对自己‌的考虑,便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曹闻听许多盐这样想,眉心一紧,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还是关切自己‌的,虽说关切的方向有些不太对,但你就说她关心了没‌有吧!   “你也不用‌担心这个‌。我年纪还小,这两年再多攒点钱,等以后修个‌像样的宅子有了稳定的收入,到时‌候还不是随便相与。”   得,还有了担当。   许多盐如是想到。   ‘那好。’   许多盐沉默了一会儿,道:‘住在你家里的这些日子我和娘会给你租用‌费,在此之‌间你可‌以另再相与别的姑娘,我和娘不会做一点干涉。’   等他‌攒够了钱,直接就离开这片地方。   曹闻吸了口气,这张嘴里就说不出他‌爱听的话来,两句没‌有一句是能听的。   他‌咬了咬牙:“行,但是租用‌费就不必了,你平时‌也会帮忙做些家务,当抵消了。”   不等许多盐再拒绝,他‌道:“快点喝汤吧,不然‌该凉了。”   许多盐吐了口气,没‌再多争辩,依言用‌勺子舀了点白乎乎的鱼汤送进了嘴里。   回去‌以后他‌已经大半日没‌进食了,到现在确也有些饥肠辘辘。   曹闻偷偷瞧了一眼轻声喝汤的人,眼中不动声色的闪过了一抹精光。   只‌要把人留在了眼前,他‌就还有额外的机会! 第23章   经此一番折腾, 曹闻算是想通了一件事。   先前说和离其实更多的还是抱着试探意味,许多盐的反应实‌在是给了他当头一棍。   他也是有些被气‌到,全身心都想着了一件事, 那就是许多盐要走了!   想着她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和眷恋, 想着她想快速的逃离自己。   想着先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幻想的自作多情。   可冷静下‌来一想,他说和离,许多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说明‌她确实‌是不满意这段婚姻,不满意她丈夫的。   她不喜欢, 那自己不该失落, 反倒是应该高兴才是啊。   许多盐不喜欢的是原身, 他又不是。   他是正直负责任的男人, 本质和原身是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许多盐要是喜欢, 那喜欢的不就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嘛, 这样‌才更应该哭吧。   反正他无疑是喜欢许多盐的。   既然喜欢, 那就当去‌争取才是。   虽说他们认识的方式有些曲折, 可和离一出,他和原身便算是结束了。   以后他就不用再为了原身和对许多盐尽丈夫的义务, 他完全可以是因为自己喜欢许多盐而发自内心的对她好了。   那房子塌的是心惊,不过现在想来还挺有些恰得其时。   曹闻望了一眼灭了灯的里屋, 听着外头喧嚣的风雨声, 从来没像今晚上这么好睡。   翌日一早,曹闻便被一阵激烈的咯咯咯声给吵醒。   他一骨碌从榻子上爬了起来, 寻着声音找到灶房去‌, 母鸡正站在窗台上扯着嗓子直得意的叫唤。   曹闻顿时睡意全无,以为鸡是想跳到窗台前‌的水缸上啄鱼, 连忙给跑了过去‌:“嗤,嗤!”   “我看‌你是要上房揭瓦了!”   鸡从窗台上飞了下‌来,曹闻把灶房门扯开,母鸡赶紧扯着步子跑了出去‌。   “非得赶紧把鸡圈做出来让你睡外头去‌。”   曹闻骂咧完跟着出了灶屋,外头的天色尚且并不明‌朗,还有些灰蒙蒙的。   不过雨已经彻底停了,清早上风带着水气‌,吹在身上还有些冷。   站在院子里老远就能听到旷野上涨水流动的声音,这下‌了近乎一整日的雨,村里的水田肯定都灌满了。   虽说不是自家‌的田,到底是先前‌辛辛苦苦育苗插秧给料理出来的,曹闻预备吃了早饭以后也出去‌巡看‌一二。   他伸展了下‌身子,回‌屋去‌准备做饭,刚到灶下‌抓起一把点火柴竟发现干草堆上有一枚黄壳儿鸡蛋。   比婴儿拳头大一圈,还有点热乎乎的。   曹闻哟了一声弯腰小心给捡了起来,怪不得那母鸡死命的吆喝,原来是下‌蛋了。   他正要把蛋拿到灶台上,便见着许多盐走了出来。   “瞧,鸡下‌蛋了。”   许多盐脸上有些倦色,抬眼看‌着在曹闻手里的鸡蛋,本是挺大的一枚,在曹闻那双宽大的手上却显得格外的小巧精致了。   他微弯眼角,点了点头。   “打了给伯母蒸个蛋羹吧。”   曹闻站起身把鸡蛋放下‌:“伯母怎么样‌?”   许多盐抿了下‌唇,道;‘娘昨天受了惊吓又淋了雨,倒是好在没发热,不过身体虚起不来床,只怕得要休养几‌日才行。’   “那便好生歇着,左右屋里没甚么事‌要伯母做的。等待会儿天大亮了还是去‌镇上拿点药,万一有什么不适也有个防备。”   许多盐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家‌里是有些常备药物,只是那么一场灾雨,现在是什么都没了。   除此之外,生活起居的一些东西也是没了,这些东西都得置办才行。   两人商量了一下‌,许多盐熟知许母需要些什么药,就他去‌镇上采买东西方便些,曹闻在家‌里拾掇房子。   要买的东西有些多,曹闻也罗列了一些要置办的东西交待,现在人多了,又分三‌间屋子睡,褥子得新‌添。   旁的倒是没什么,一应俱全的可以将就用,就连米粮曹闻都有先见之明‌的囤了一石回‌来。   “这些钱你拿着,到时候买......”   曹闻的钱还没掏出来,许多盐径直便摆了手,已经蹭吃蹭住了,添置点东西还主要是他们母子俩用哪里还好意思要曹闻的钱。   见人心意已定,曹闻无奈,只有依她的意思。   商定好以后,早饭也差不多了。   许多盐先端了饭食进屋去‌给吕菱璧吃。   很多年已经没有吃过早食的吕菱璧看‌着送到屋里来的蛋羹和粥,方才醒了一会儿的她不免怔了怔。   还是年少时在邑安吕家‌的时候吃过,见此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睡到了午时。   ‘时辰还早,娘吃了饭再睡会儿,我去‌集市置办些东西。’   吕菱璧见许多盐这么说,眉头不由得凝了起来。   许多盐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娘放心吧,我已经和曹闻商量好了,只管住下‌便是。到时候我们还是按计划行事‌。’   吕菱璧也别无他法‌,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许多盐。   ‘吃饭吧。’   许多盐添了一勺子蛋羹喂了过去‌。   鲜嫩的蛋羹入嘴,未觉鸡蛋的腥臊,反倒是浓浓的香软味道,吕菱璧诧异的看‌了许多盐一眼:“这是?”   许多盐看‌着他娘的神色,尴尬道:‘曹闻做的。’   吕菱璧猜出来了,一尝这蒸蛋就不是自己儿子的手艺。   许多盐打小不会做饭,后来装作是女孩儿不得不学一些,但本质就没长那跟会做饭的神经,除却是最‌简单的熬个粥炖个菜,旁的一概是叫人难以下‌口‌。   不过好在是农家‌穷苦,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做个菜也就洗干净了往锅里炖,撒点盐有个味道就行,且为了节省盐也尽量往少里撒便对了。   许多盐那点子手艺也够应付寻常人家‌。   “倒是不想他还会做饭,手艺也挺好的。”   吕菱璧昨晚上晕晕乎乎的,想来那口‌鱼汤也是曹闻煨的,她常年喝药泛苦的嘴昨晚上睡时都是少有的满口‌鲜美。   “瞧来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怎就跟郑魁混在了一道。”   吕菱璧见许多盐不接话‌,后知后觉的以为她夸曹闻让他不高兴了,正准备止住话‌头时,却听许多盐道:‘他以后不会再和郑魁搅在一起了。以前‌是借了他的钱,不得不听他的。再说他年纪小,受他表哥蛊惑也正常,往后断了也算是及时悬崖勒马。’   吕菱璧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她默了默没开口‌,倒是许多盐觉得很不自在,连忙道:‘娘快吃饭吧。’   等照顾吕菱璧吃完饭出来,许多盐见着曹闻还在把杂物间里的东西往外搬。   一时间什么蟑螂耗子的都在往外头蹿,大有一种老巢被端了的局势。   曹闻拿着扫帚看‌见一个来一扫帚,可惜了虫子太多根本打不完,索性由着它们蹿出去‌,只要不满屋子跑就行。   杂物间里能用的木板棍棒的都收了起来,好些背篓簸箕都破了窟窿,单破了倒是还能用新‌的竹条补一补,可惜这些东西在屋里堆放的久了早被腐朽了,稍一用力簸箕就被他捏断成了片。   索性心一横全丢去‌了灶房里当柴火。   他手脚快,原本堆得满满的杂物间现在差不多已经全数空了出来了。   看‌着端着空碗的许多盐,他道:“你来瞧瞧,是要睡床还是榻子。”   ‘都行。’   曹闻就知道他要这么说,索性领着她去‌看‌屋子,让她选要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待会儿我就从中间给用木板给隔开,这屋子原本的床在左边,你要是选这边就睡床,睡右边就把榻子挪进来,省得都挪动。”   许多盐指了指右边,这头正对他娘的屋子,进出跟方便些。   曹闻应了下‌来。   屋子太久没住,一大股霉朽气‌味,曹闻准备先等它散散风,等着晚些时候在定板子隔开。   届时许多盐买了东西回‌来,可以一并就把床给铺了。   还好今天不热,否则清扫起着长久没住了的屋子灰尘不晓得有多重。   趁着许多盐要去‌集市,曹闻准备去‌田里看‌看‌,两人便没打扰吕菱璧休息,一道出了门。   雨后清晨的空气‌清新‌的让人精神气‌头比往时都要好许多,就是路上滑脚的很,田里蓄的水已经把秧苗淹了大半了。   曹闻一两锄头开了个口‌,把多余的积水给放出去‌。   他瞧着别家‌佃户的水田也一样‌蓄满了水,但竟没见着人霍口‌子放水。   “赶紧下‌河边去‌,都别杵在河边!”   “都跟我仔细着捞!一个个都是饭桶,要是这鱼少了一条,谁都别想好过!”   曹闻和许多盐方才走到村主路上,就见着好些个挽着裤脚的佃户正埋在河里,佝着腰杆正受人督促着在河里摸。   与此同时,一道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在人群里格外的响亮。   ‘听着声音像是你表哥。’   许多盐叠着眉头看‌了曹闻一眼。   曹闻背着手正哼哼着调儿,见许多盐这么说不由得道:“都不准备来往了,表什么哥。”   ‘下‌头闹哄哄的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其实‌不去‌看‌曹闻也晓得是怎么了,不过热闹谁不爱瞧,他领着许多盐一起猫腰躲去‌了旁头瞧动静。   “郑领事‌,鱼塘什么时候被冲垮的啊?下‌了大雨涨水,鱼不游都被水带下‌去‌了,这么长的河,只怕是捞不了啊。”   一个佃户好心说道了一句,郑魁只字未应,反倒是抬起腿先给了人一脚,险些把佃户给揣倒在河里。   “让你干什么便干什么,用得着你多嘴!”   郑魁昨儿才挨了一顿狠揍,从曹家‌跑走时也就脸上挂了一点彩,一日过去‌现在淤青都已经显露了出来,整张脸亲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看‌着很有些滑稽。   虽插着腰气‌势汹汹的立在岸边上,可河里的佃户都忍不住偷偷在看‌他脸上的伤。   “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眼睛给抠出来!”   佃户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曹闻猜想要不是因为发现东家‌的鱼塘被冲垮了,他定然是拉不下‌脸出来召集佃户帮忙捉鱼。   这都一夜了,不晓得那鱼塘里还能剩下‌几‌条货,只怕是游的快的那一茬已经汇进了江。   曹闻摇了摇头,既受着钱家‌的恩惠替人做事‌儿,却又躲懒疾风骤雨天气‌躲懒不肯出来巡看‌,眼下‌事‌发了才想着抓着佃户来补救,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家‌里水缸的鱼你在河里捞的?’   许多盐乍然想起昨晚上的鱼汤,原本以为曹闻在涨水的时候就捞到那么几‌尾,今儿一早做饭时他才看‌到缸里黑压压的还有好多条。   这朝还能不晓得这些鱼怎么来的。   曹闻同许多盐简单的说了几‌句昨天捉鱼的事‌情,扭头便见着四五个手脚利索的人簇拥着个长衫男子匆匆赶来。   “郑魁,你怎么看‌的塘子!”   “放下‌的三‌千鱼苗,你自己去‌看‌看‌还剩多少!”   人未到,声先至,长衫男子远远的便指着郑魁骂过来了。   曹闻一眼认出了这是钱家‌的管事‌,赵光宗。   虽是钱家‌的一把手,但是郑魁和他已经不合多时,早几‌年赵光宗把一桩本要落在郑魁头上的采买肥差给转交待到了自己亲戚手上,反而把郑魁给谴到了庄子上看‌管佃户和果林鱼塘。   本是可以在城里钱家‌主宅里混,到头来被外放来庄子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郑魁自然打心底里记恨上了赵光宗。   “赵管事‌,您怎来了?瞧您大驾也不提前‌通知一声,雨天路滑的我也好差人去‌接您不是。”   郑魁看‌着赵光宗急匆匆的前‌来,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说到底本就矮人一头,以前‌是没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上让人拿捏住才傲得住气‌,时下‌出了茬子,哪里还敢叫嚣。   他跟个孙子一样‌好言好语的想把人稳住,心里却是叫骂起这人不在主宅里好生端着,没事‌跑来村里做什么。   要他晓得是哪个耳报神,他非得弄死他不可。   “我要是不来庄子这头还不晓得你干得好事‌,八月宅子要做大宴,东家‌点名用庄子里养的鱼,你倒是会办事‌,提前‌把鱼给放了,八月席面儿上放什么鱼?你说放什么鱼?”   郑魁气‌焰全无:“鱼不是我放的,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主家‌塘里的鱼啊,昨儿雨下‌了一夜,我一晚上带着人不是巡田便是巡塘,看‌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不知今早怎就被冲垮了堤。”   赵光宗不吃人哭丧可怜这一套,冷声道:“我不管那堤是如何‌垮的,总之这事‌儿你若不给个像样‌的交待,届时你也便别想继续在钱家‌做事‌了!”   话‌毕,赵光宗甩袖便领着人去‌了。   任凭郑魁如何‌叫嚷哀求,人也再没理会过一句。   一众佃户还是头一次见着郑魁被上头的人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通教训,都忘记了看‌笑话‌,反倒是直愣愣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郑魁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急又气‌,一腔子火无处发泄,想是转头泄在佃户身上,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鱼的事‌情。   眼瞧着在河里都摸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捉回‌几‌条,他更是烦恼。   曹闻和许多盐躲在远处看‌了一出好戏,见着郑魁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几‌番踟蹰后背着手匆匆往回‌走,估摸是另寻法‌子去‌了。   “我寻思他这回‌是只有自掏腰包买鱼放回‌塘里了,赵光宗早也就看‌他不顺眼,趁着这机会不弄他才怪。”   许多盐偏头,看‌见面前‌的人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第24章   “领事的, 前头有个小鱼摊,大鱼小鱼都有,估摸得有几十斤, 可要买下来‌?”   郑魁带着几个平素亲近得力的小跟班儿火急火燎的赶到了镇上, 大肆搜罗寻买活鱼,预备把钱家的窟窿先给填上。   镇子上虽说该有的东西都有,但是地方‌就那么大, 人也就那么多,一时间要几百斤鱼又不曾提前预定还真不好买到。   这个摊子零零散散的卖点, 那个摊子也是。   且买卖鱼都赶个早, 他来‌的都有些晚了‌。   原以‌为昨儿下了‌大雨涨水今天卖鱼的人多, 来‌了‌集市上却没瞧见两个。   只怕是都在料理着自家房子和水田。   郑魁心里正急得上火, 听到手底下的人有鱼不‌买还来‌问,抬手便盖了‌一巴掌过去:“我的话是不‌好使‌了‌么, 让你把今天集市上有的活鱼都给买下来‌, 还来‌问问问, 你是想‌旁人把鱼买走了‌等老子死是不‌是?”   小跑腿的抱着头, 哀怨道:“小的不‌敢,可是那老鳏夫鱼价喊得高, 不‌肯让价。”   郑魁死夹着个眉头:“什么破鱼吃了‌升仙不‌成‌还不‌肯让价。”   话毕,他气冲冲的往小跟班儿说的地方‌去, 倒确是老远就见到了‌个老头儿守在个自摆到小摊儿前。   他大跨着步子过去, 埋头瞧了‌一眼大方‌半桶里装的鱼,两三寸长的鲫鱼鲤鱼还很鲜活, 他抖了‌一下桶沿, 鱼立马甩着尾巴蹿到了‌另一头去。   黑压压的一堆鱼背浮在水面上,草草数来‌的有三四十尾。   数量多就不‌说了‌, 最要紧的是郑魁觉着这鱼和东家塘里的那一茬小鱼差不‌多大小。   “你这鱼什么个价?”   老鳏头抱着双手,道:“小鱼按尾计价,大鱼按斤两计算。”   郑魁不‌耐烦道:“卖什么关子,你只管报价,小爷不‌差你这点买鱼钱。”   “小鱼二十文一尾,大鱼文四十文每斤。”   郑魁闻言瞪大了‌眼:“你如何不‌去抢!这一条小鱼不‌过三五两,你卖我二十文!当自己卖的锦鲤啊!”   鱼难捕捉价格不‌低,但鱼市的鱼起码比这低个两三文,小鱼这大小的不‌过十五六文,虽说以‌前这点子钱不‌足挂齿,可这回一次性得买百斤往上的鱼,一斤一尾的贵两三文,十斤就是二三十文,百斤算下来‌可不‌得了‌。   自己这些年确实攒了‌些钱,可这没得吃没得穿,也没得潇洒拿去平事儿,心里还是肉疼得很。   老鳏头却也不‌恼,反倒是心平气和道:“小兄弟,我这是塘养鱼,日日割草捉虫给喂养的,虽是比鱼市的贵那么一些,但你瞧这些鱼长得壮实鲜活我觉着它卖得起这个价。”   “咱也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你觉得这价格合适,那就买,我也乐意卖;你若是嫌这价格高了‌也莫恼,不‌买便是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魁心里虽是气得牙痒痒,却又别无他法。   按照以‌往的脾性他扭身便走,可今下他必须得尽快买齐鲜鱼把钱家的窟窿给补上,否则赵光宗怎会放过他。   郑魁咬牙,拉下脸说道:“你这鱼我全要了‌,可能实惠一二?”   “全要?”   老鳏头不‌太确信的偏着头问了‌一句。   “全要。”   “若是全要,那便大小鱼都降一文。”   郑魁觉得在受戏耍,怒道:“我跟你在这儿废什么话!”   言罢,甩袖而去。   “领事,领事。”   跑腿追上前道:“去鱼市那头的兄弟传来‌口‌信儿了‌,能买的都买了‌也不‌够数啊,鱼市摊贩说大批量的鱼得提前预定,问能不‌能明日?”   “明日,明日赵光宗都把老子赶出‌钱家了‌!”   他还得在赵光宗前脚去钱家告状时,后脚就得把鱼补上去给东家请罪。   简直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郑魁一咬牙:“去,把那老东西的鱼都给盘下来‌。”   “欸。”   老鳏头倒也没因为几个人又回心转意而言语讥讽,笑眯眯的把几十尾鱼全数给转了‌过去。   点了‌钱没问题后,他把空置出‌来‌的家伙退还去了‌木坊,随后混进人群之中,须臾便再寻不‌到了‌。   “四十尾小鱼七百六十文,八斤大鱼三百一十二文,总计一千零七十二文。”   方‌才的老鳏头把卖鱼钱一并交给了‌等在巷子里的一对年轻夫妻手上。   “你们瞧着,没错吧?”   一两银子七十二文的铜板,倒是不‌用多点便可一目了‌然。   曹闻拨出‌了‌五十文钱递给老鳏头:“谢了‌。”   老鳏头连忙笑着把钱接了‌过去,一没叫卖二没久等,就是帮着守了‌会儿摊子就得了‌五十文钱的酬金,这种好事儿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他笑得合不‌拢嘴,这趟集市来‌的划算。   生怕人忽然失悔,老鳏头拿了‌钱便道:“不‌客气,不‌客气。老头儿就先去了‌。”   曹闻把钱装进了‌荷包里,瞧着老鳏头走远了‌才收回目光,回头便见着许多盐一动‌不‌动‌的在盯着他。   他手一顿:“怎的,可是觉得我这样做太缺德了‌?”   许多盐微挑眉毛:‘大风大雨的天还出‌门帮他把鱼塘里跑出‌来‌的鱼抓住,这朝还花钱雇人给归还过去,主人家给点酬劳也是应当的。”   曹闻闻言露出‌了‌嘴角的虎牙:“你这是在替我说话么?”   许多盐未置可否,只道:’见者有份,既然拿了‌这么多辛苦费那便得请客。”   看‌着说完便折身往前去了‌的人,曹闻连忙追了‌上去:“请,必须得请!”   原本还愁着不‌好把这鱼给变现的,不‌想‌是峰回路转,可又是一大笔啊。   两人一起去置办了‌今天商量下的东西,要请客的曹闻原本是想‌请许多盐去食肆吃饭的,不‌过想‌着还在家里的吕灵璧,他持家的改买了‌两斤猪肉给带回去。   等带着东西到家时,已经快晌午了‌。   吕菱璧睡了‌些时辰起来‌见着屋里屋外的就只她一个人,除却不‌是在自己家外倒是没多不‌习惯,以‌前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家,病了‌累了‌都自行应对,她晓得如何照顾自己。   扶着墙壁走了‌出‌来‌,她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见着院子里有只花羽母鸡,她歇息了‌些时候有了‌点精气神,索性把堆在屋檐角做到一半多鸡圈栏给再次翻了‌出‌来‌。   她身体还虚着,虽是手脚慢些但灵巧细致,等着曹闻和许多盐回来‌的时候,鸡圈围栏已经做好了‌。   看‌着空着双手走在前头和浑身捆着大包小包一道回来‌的两个人,吕菱璧放下东西站了‌起来‌。   ’娘,你怎么出‌来‌了‌!‘   许多盐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搀住了‌人。   吕菱璧看‌着院子里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嘴角微弯,拍了‌拍许多盐的手:“没事,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是回事儿,人都不‌昏都躺昏了‌,出‌来‌晒晒太阳反倒是清醒些。”   曹闻在屋檐下把置买的东西放了‌下来‌,看‌着地上编制的十分‌细密的围栏,他不‌吝夸赞道:“伯母的手也太巧了‌,这编制的比工坊师傅的手艺还厉害。”   吕菱璧生疏客气道:“那你们便把这鸡圈的活儿放着,我来‌做就是。”   “好啊,我先前把母鸡买回来‌便是想‌着多攒点蛋到时候孵些小鸡,伯母可以‌把鸡圈做得大些,到时候便可以‌把鸡都关养在一块儿。时日长了‌,也还能再养点鸭。”   曹闻想‌都没想‌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并且还提了‌要求做了‌规划。   他并不‌指着吕菱璧分‌担什么活儿,要紧的还是让吕菱璧闲来‌有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人在陌生的环境里过于清闲,主家太过客气的话会让人觉惶恐不‌安。   若是有了‌事情做,也就没空去想‌那么多了‌,且做着做着就有了‌归属感。   有了‌归属感自也就慢慢有了‌感情…….   吕菱璧看‌着形单影只的母鸡诧异道:“光有母鸡和蛋怎孵得出‌小鸡来‌。”   曹闻和许多盐闻言不‌约而同‌的睁大了‌些眼睛,吕菱璧见两人都直愣楞的,颇觉有些好笑,倒是减了‌不‌少警惕,耐心道:“得有公鸡,家里的母鸡下的蛋才能孵小鸡。”   “啊,这…….”   曹闻从‌不‌曾想‌到这茬上,还以‌为有蛋有鸡就能孵出‌来‌,他干咳了‌一声:“我下午再从‌平农那儿买一只公鸡。”   吕菱璧笑着点了‌点头。   许多盐心中微有惊异,他不‌知道他娘竟然还懂得这些养家禽之道,以‌前他总觉得养这些东西费时费力,他娘提过一嘴他立马便拒绝了‌,后来‌便再没听她提过。   他原本以‌为她和自己想‌的也一样,或许其实并不‌然。   乍然间,他觉得虽然这些年母子俩相‌依为命,可他奔忙于生计之间,他娘又事事不‌想‌他担心总是开口‌的少,生怕再给他添麻烦,两人好似并不‌是特别了‌解对方‌。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回神之间,曹闻已经绕着吕菱璧求问养家禽孵小鸡的学问走着进去了‌。   “我闲来‌也是无事,照看‌两只鸡没事的。”   “你平素忙在外头,这些小事不‌必多操心。”   “不‌不‌不‌,我爹娘去的早,以‌前跟着村里的孩子只管上树掏鸟小河摸鱼,要紧的一样没学才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趁着现在还不‌算太晚,我只好劳烦伯母了‌。”   “上回吃着伯母做的咸菜我也觉得特别好,原本还说让阿盐教我的,她说她也不‌会,眼下只能跟伯母学了‌。”   吕菱璧莞尔一笑:“你嘴甜,连个咸菜也被夸出‌了‌朵花来‌。”   “我是诚心觉着的,以‌前在外的时候,旁人家里给自己孩子送饭,食盒里就有咸菜,趁着旁人不‌注意我偷夹了‌一筷子尝了‌尝,那味道我今天都还记得,伯母做的腌菜和那味道一样,好得不‌得了‌。”   吕菱璧乍然想‌起了‌曹闻的身世,不‌由得怔了‌怔。   看‌着人还笑呵呵的,顿时觉得真是个没心眼儿的小子,也难怪被郑魁给带错了‌道。   再看‌曹闻的目光都多了‌一层疼惜:“你要是喜欢,我再做就是了‌,都是些夏时简单的家常小菜而已,做起来‌也不‌麻烦。”   “好好好,那我可有口‌福,再不‌必喝寡粥了‌。”   许多盐站在两人后头,暗暗提了‌口‌气,不‌晓得的只怕还以‌为这小子才是他娘的儿子。   还有这臭小子,是在嫌弃他之前煮的粥不‌好吃么!可也没见他少吃啊! 第25章   午饭后, 雨后暂且凉爽了半日的天又再度打回了原形,且一场大雨过后似是彻底把夏日的炎热释放了一般,毒辣的太阳晒的皮肉发痛。   天气大, 农户吃了饭都要午歇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确保下午的精力。   吕菱璧吃了午饭有些犯困, 在屋檐下的风口略站了会‌儿,消消食后再准备回屋午睡,省得积了食。   许多盐在灶前洗碗, 瞧着灶台上放在盆里没有吃的猪心肺都没吃,今天曹闻竟又另买了两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回来。   这么大的天气要是不做处理, 只怕是再放放就该坏了。   “中午就该做点肉吃的, 也‌便不必堆起‌来。”   ‘多大户人家, 中午就大吃大喝?’   曹闻笑了一下, 倒也‌是,寻常人家都是两顿饭, 一般都是夜饭一家人忙完一天的活计了再吃顿好‌的。   “那今晚上总得做一样吧。”   曹闻把猪肺提了出来, 道:“这玩意儿在家里放得时间久些, 晚上就做猪肺汤吧。猪肉的话用盐腌着熏起‌来, 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腊肉成本‌投得比鲜肉还高,除却买肉钱还得用不少盐腌制, 寻常人家哪里舍得折腾这些。   这是别人的家,按理说人爱如何就如何, 不过念着这小‌子人不坏, 许多盐见他这么不会‌过日子还是好‌心提醒道:‘以后准备好‌了要吃肉再买吧,省得熏制, 到时候挂在灶上也‌不安生, 叫人瞧了去生些不好‌的心思。”   曹闻顺从‌的点点头‌:“成。那晚上就定下吃猪肺汤了?”   ‘我煮粥都寡淡,可不会‌煮猪肺汤。’   话毕, 许多盐在腰上擦了擦手‌,兀自‌便回堂屋那头‌去了。   “......我真没有嫌你煮的粥不好‌的意思。”   曹闻见着人充耳不闻,根本‌不理会‌他,他抿了抿唇,随即身子一扭:“伯母~”   “晚上又要吃肉啊?”   吕菱璧瞧着曹闻拎出来的猪肺,不免讶异这头‌的生活也‌开得太好‌了些。   “这猪肺再不吃要坏了,要是腌起‌来还得废盐。”   吕菱璧无奈一笑,柔声道:“我瞧着门角边有两个萝卜,到时候就拿来炖猪肺,可好‌?”   “那再好‌不过了!伯母中午一定歇息好‌,晚上可以早些烧饭。”   瞧着曹闻殷勤的把他娘送进了屋里,许多盐放下了正在抖被褥的手‌,不由得挑了个白眼。   他这朝倒是找到人能撒泼了,本‌不欲同他说话,见人返回来后在屋檐下带上了草帽,他眉心一动:‘你要出门?’   “嗯,这会‌儿午歇正好‌各家各户都有人,我去买只公鸡回来。”   ‘你今天不上山?’   曹闻道:“鸡买了回来就去。”   许多盐应了一声:‘你去吧,回来我跟你一道去山上。’   曹闻挑了下眉,见着许多盐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很好‌,他笑眯眯道:“行啊。不过……”   旋即腆着脸指了指与他一墙之隔的自‌己屋。   许多盐抿了下唇,真是鸡贼,不过到底也‌没拒绝。   曹闻见他忽然这么好‌说话,又凑了回去:“你怎么这么想上山?”   ‘我这种和离过的人,又带着个老娘,当然要攒点钱傍身。’   许多盐毫无掩饰自‌己要攒钱的打算。   曹闻闻言干咳了一声:“那你没想过去城里找个事儿做?只想着了和我去山上谋生路啊?”   许多盐听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回头‌便见着曹闻眼里含着些不太好‌意思的笑,嘴抿着都快要咧到耳根子了。   想着自‌己先前的自‌作多情,他当即没好‌气的比划道:‘且不说我一个哑巴能寻不得什么差事儿,食肆里要的烧火妇一个月不过才三五百文的进项,掌柜还处处想着克扣,攒得了什么钱。’   “噢。”   对‌于这个答复曹闻闷闷应了一声。   不过随后却又乐呵起‌来:“得,以后我上山都叫你一起‌,咱们‌一道上山,谁寻到的东西到时候卖了钱就是谁的,如何?”   许多盐见人脸变得还挺快,不过这确实很好‌的安排,他眸子微动,然后点了点头‌。   曹闻勾起‌嘴角:“行,那就先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   许多盐看着人出了屋,这才重新忙活起‌自‌己的活计。   新清理出来的床有一股成旧味,许多盐打了热水把曹闻屋子里的榻子也‌一起‌烫擦了一遍,晾干以后再铺垫了些干谷草,最‌后铺上竹席。   床一整理出来,屋子就有卧房的模样了,小‌是小‌了些,但是能有一隅安静的地方‌遮风挡雨便已‌经很是不错。   他心中微有畅快,准备把新买的被褥趁着有太阳晒一晒,抱着被褥刚刚顶着太阳出门就见着曹闻跑回来了。   一只大尾公鸡先人进院儿被丢了进来:“快带上小‌背篓,我发现了好‌东西!”   许多盐扬起‌眉头‌,虽诧异这天儿能有什么好‌东西,但还是赶紧把被褥抖开挂竹竿上,依言去拿了背篓。   出来曹闻拿了把镰刀,又扣了顶草帽在他头‌上,他还没来得及问,也‌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新买的公鸡行不行,人便拉着他出了篱笆院儿。   随着他一路跑出去,两人进了一块荒草地,几步路远后许多盐眼神很好‌使的瞧见了土坡边顶家禽草下开了十几顶米白的小‌雨伞,高低交叠着的得有小‌孩儿的手‌掌大小‌。   他认得,这是极好‌的山菌,看这一次性‌十多朵朵数量,应该是三塔菌。   味道和生得都和鸡纵菌很像,炖鸡做汤随意放一点,汤便格外的鲜美。   钱家老爷便是很喜爱这口山珍,每年到了长菌的季节都会‌差人去市场上采买。   这菌价格高是一回事,多有价无市,一旦拿到镇上便有人买,更盛还开高价争。   许多盐连忙把背篓放下,小‌心的把菌子边的杂草给拨开,镰刀在曹闻手‌上,他便去寻了根木棍。   两人一人蹲一头‌把菌子撬起‌来。   菌子喜湿润的环境,昨儿下了大雨,这当是才长的,只不过破土后就遇上了太阳长得很快都开了伞。   要是没开伞的话更好‌,不过能遇上这菌都好‌运气一场了,哪里还要求旁的。   也‌是大雨后大家都顾忌着自‌家的田地没注意着。   两人小‌心翼翼的把菌子都挖了起‌来,挖得仔细没刨断,数来有十二‌朵。   许多盐摘了些蕨草把菌子包住放进了背篓。   他以前在钱家负责采买过两回山菌,听卖菌子的一个老农得意的说三塔菌会‌长三团,一般运气好‌才能找齐,老农得意的说他便捡到过。   今儿见着这么好‌的山菌,还没有被虫子咬过,他不免也‌想找到另外两团。   两人顶着太阳在地里找了好‌一会‌儿,汗水很快就湿了背。   许多盐正想着这运气果然不是常人能有的,就见着荒地下的南瓜叶子下露出了一顶白。   “这里还有!”   许多盐回头‌,曹闻已‌经窜出去三丈远了,这会‌儿正站在田坎下头‌。   他诧异怎么还有一团长这么远了,不过没空闲过去看,冲他点了点头‌后先去把草南瓜叶给拨开。   果然,这里还有一团,有宽大的南瓜叶遮着晒的太阳少,伞还没如何开,尚且保持着三角形状。   这比方‌才的那一团要嫩很多,但是数量却只有刚才的一半。   许多盐如获至宝,悉数挖了起‌来。   “田坎边就长了两朵。”   曹闻跑回来,发现许多盐又挖了六朵。   许多盐凑上前看了一眼,曹闻挖的两根山菌比先前挖的枝干要粗壮上一半,许是泥巴有点硬,菌杆都长得扁扁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两朵菌子很大:‘这是鸡纵菌。’   “我看也‌是,颜色都比山塔菌浓一些,又长得少。”   许多盐应了一声,想来还有一团是没运气找到了,不过能找到现在这么多也‌已‌经很好‌。   “久旱下了大雨,山里应当也‌有不少好‌货。”   曹闻露出了虎牙:“说不准能收一拨山菌拿去集市。”   许多盐也‌对‌山里抱了些期待,催促着把三塔菌先带了回去。   两人立马去了山上。   受了大雨半日一夜摧残,山上不比山下的光景好‌,上山的路上到处都横着树枝。   有些是被大风刮断的,还有被雷劈开的。   曹闻走在前头‌把挡在路中间的树枝理到了旁头‌去。   “看这架势还没有人上过山。”   许多盐认同,也‌帮着把山路重新拾理开,这一折腾断了那么多树枝,到时候晒干了柴火就好‌捡了。   一场大雨,倒不是全无用处。   两人爬上山进入林子以后,树林里高木密布,蓄积在层层叠叠树叶中的雨水时不时的还在往下滴落。   一脚踩到枯树叶之中,还浸泡着水。   林子里尚且湿润,弥漫着一股雨后腐叶的味道。   这样潮湿的环境里,确实生长了许多山菌出来。   曹闻一脚上去踩烂了几朵红顶白杆的菌子:“全生些中看不中用的。”   许多盐倒是没发牢骚,兀自‌拎着篮子去了一头‌。   外山太平,全然不用结伴行动,他自‌由穿梭,很快就看到了一根斜倒的桐子树。   腰粗的树干应当是早就被雷劈断了,倾倒下来一半在地上,另一头‌卡在了一颗老树的枝干上。   在大雨的润泽下,树干上发出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木耳。   许多盐把手‌能够得着的地方‌都给摘了,眼瞧着更高些的一截还有不少,他浅浅吸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人。   “木耳在这根桐树上倒是好‌长。”   曹闻受了召唤跑了过来,长伸着手‌忍不住多捏了几下肉质厚厚的木耳。   山木耳吸了水长得快,泡得也‌很大朵,捏着软乎乎的,形状和手‌感都和耳朵很像。   许多盐见着人玩心不小‌,半天捏不下来一朵木耳,自‌己还得举着篮子接。   他不由得哀叹自‌己饿的次数太多了没长高,竟然个儿还不如个比自‌己小‌的。   “上头‌些还有,我也‌采不到了。”   曹闻仰着下巴,望着卡在枝干另一头‌的桐子树,可惜道。   许多盐放下篮子:‘我身形轻一些,爬上去摘。’   曹闻赶紧在树下将人守着:“你小‌心点,树干滑,我拉着你。”   树干粗,倒是挺容易就上去了,许多盐身量轻,但是爬到高处些的时候他还是明显的感觉树干晃动了几下,隐隐还有咔咔声。   他望了一眼卡着树干的枝丫,以为是那头‌摩擦发出的声音,便没如何放在心上,手‌脚迅速要摘下上头‌的木耳。   然则方‌才摘下两朵,只听咔嚓脆响,许多盐便觉得身体悬空了片刻,伴随着咚咚的两声树干断裂坠地的声音,他也‌跟着坠了下去。   有一瞬间,许多盐觉得自‌己像是啃到了什么。   他面朝山地跌落,脸先着地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虽眼前一黑,但伴随着一声闷哼,他也‌知道自‌己啃到的不是泥巴和草。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曹闻双手‌紧紧的搂住了许多盐的腰身,两人几乎是无缝的贴合在了一起‌。   极大的冲击力,曹闻虽是后仰了一下,但是腰力不错的把人稳了下来,以至于没有两个人都被扑倒在地。   曹闻搂着人让他的脚轻落到了地上,才微松了口气:“没事吧?”   许多盐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贴在曹闻的身上,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捂着脖子的高领,并没有任何不妥才放心了一点。   再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曹闻,嘴角往下靠近下巴的地方‌不仅破了皮,隐隐还有出血的痕迹,他屏住了呼吸,耳朵像是青虾入烫水一般瞬间便红了起‌来。   曹闻在他的目光下自‌也‌感觉到了下巴上火辣辣的痛感,虽然这点破皮小‌伤微不足道,但是......咳,就,就还真挺意外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都快失灵了。   不过失灵归失灵,有一说一,他感觉,感觉,怎么说呢......   许多盐瘦他是知道的,只是,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瘦到了这地步。   两厢凝望空气好‌似都凝滞了,他不由得干咳了一声,指着旁头‌道:“你,你在这歇会‌儿吧,我去把那些木耳收回来。”   话毕,他赶紧溜去了一旁,半干的树干承受不住压力从‌中断裂掉了下来摔成了几截,现在木耳可算是好‌摘了。   许多盐看着跑走的人,跑着跑着都跑过了木头‌所在的位置,心思飘忽的多厉害自‌是不用说了。   他忍不住扶额,将自‌己的嘴给捂了起‌来,人好‌端端的长什么嘴啊!长了嘴也‌便罢了,干什么还长牙!   收了木耳以后,两人都默契的各寻了个方‌向继续找山货。   外山安生是安生,但就是便是雨后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采集。   除却木耳以外,许多盐又收集了不少的薄荷叶,还有些不成量杂七杂八的山货。   一下午的时间都能听见时不时啪,啪的声音,雨后山里蚊虫多,曹闻一直在跳着脚拍打蚊子,声音传得老远。   许多盐倒是习惯性‌的包裹的厚,在山里占便宜不仅不热,还能避开不少蚊虫。   夏日来了,确实四‌处的蚊虫都多,尤其是夜里,若是没有蚊帐,一夜都难得好‌睡眠。   他看着曹闻驱赶蚊子,心中微有所动,还以为他皮糙肉厚不怕蚊虫来着,前头‌睡在榻子上愣是一点没发出打蚊子的声音。   山里时间过得快,林子里明显的暗了下来时,今天却还没多少收获。   不晓得是山里采集不可能次次都如人心意,还是说这下午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总之收获不太乐观。   “改天还是得去深山,这头‌货太少了。”   曹闻就寻了几株山兰,另外还有些比较常见的山药,为了不枉此行,他又砍了些柴火塞了满满一大背篓才收活儿。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谁也‌没有多话。   两人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有黑,还在院子外头‌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这味道在曹家坳里格外的稀有,路过的人忍不住咽口水。   凭借着味道曹闻都能想象得出猪肺在锅里沸腾翻滚的样子,被香味儿一勾,原本‌还不怎么饿得肚子顿时又想起‌该吃饭了一般。   “回来啦?”   吕菱璧听见动静走出屋来,看着一同回来的两人笑道:“我还说怕饭做的早了些,倒是恰好‌。”   曹闻把柴火倒在院子里,在后屋檐边的水缸舀了点冷水冲手‌:“便是早些赶着回来吃饭。”   话毕,他从‌水井里拉出了个大篮子来,里头‌赫然是今天采到的山菌,他毫不吝啬的把那两根鸡枞给取了出来。   许多盐这才开口:‘今晚还吃这个?’   曹闻道:“伯母会‌炖菜,我拿鸡枞给她鲜个汤,旁的留着明儿拿去集市卖。”   说着就突突跑进了灶房里。   “还有鸡枞菌?”   “我和阿盐今天才在地里采到的,很新鲜。伯母煨汤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连野猪肺炖来都不觉腥臊,做鸡枞肯定不会‌糟践它的难得,用来鲜个汤吧。”   吕菱璧慈爱的接了过来:“好‌~我用叶子擦洗,不会‌坏菌子。”   曹闻取过菜刀:“那我切萝卜。”   吕菱璧含笑点点头‌,随后朝着外头‌喊了一声:“阿盐,你来看一下火吧,娘腾不出手‌来了。”   正在晾木耳的许多盐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看来在哪儿他都只有烧火的命了。 第26章   一大锅的猪肺汤三个人敞开了肚子吃也没‌有‌吃尽。   饱足之余, 曹闻把事先盛起‌来的一碗猪肺汤给装进了食盒里‌,预备给他大伯家‌送去。   虽说这阵子没如何往来,但说到底还是‌近亲, 村里‌吃顿肉不容易, 现在‌他不饿着肚子,吃肉一碗过去也是尽孝心了。   “前脚才把麦子收完,这朝又让去补检水田, 自家的农事儿是一点也不让管了不是‌。”   “日日的帮着忙前忙后,他们倒是‌穿金戴银的过着好日子, 咱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你看二强饿得皮包骨子的, 这日子还怎么过。”   曹闻方才到曹勇全‌家‌屋后头的小路上, 点着油灯的灶房里‌便‌传了女人‌的埋怨和‌低低的啜泣声。   “这坳子里‌的佃户不都这么过的日子么,等着秋收以后便‌好了。”   “秋收, 秋收, 能捱到秋收都好, 你且还是‌看看今晚上的粥里‌几粒米吧!”   曹闻微挑眉头, 到院子外头时朗声喊了一句:“大伯,在‌屋没‌!”   屋里‌的人‌听到说话声连忙止住了话头。   曹勇全‌看清了外头站着的人‌, 快步到院子里‌去要开门:“阿闻这么晚咋过来了?快到屋里‌来坐。”   曹于‌氏站在‌门栏前瞧了一眼,心里‌估摸着曹闻过来是‌什么事儿。   她不多‌待见这小子, 素日里‌专跟郑魁混在‌一块儿吆三喝四的, 催收的时候一点面‌子不给乡邻,就连他亲伯父也一样吆喝。   说句不好听的, 倒真真像是‌郑魁豢养的一条狗一样。   她偏着脑袋见着叔侄俩不知道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心里‌更有‌些不安,只怕是‌郑魁又有‌什么事儿。   见着两人‌嘀咕了好半晌, 曹闻竟也没‌进来,折身就去了。   看到曹闻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上去:“咋的啦?可是‌郑魁那头又有‌什么事儿交待?”   “交待个啥,阿闻已经没‌和‌郑魁扭在‌一块儿了,哪里‌还会替他跑腿传话。”   曹勇全‌欣慰的道了一句。   “呐,阿闻刚才特意送过来的猪肺汤。”   曹于‌氏听说送来了肉,两眼冒光,连忙从丈夫手里‌把食盒接了过来,急不可耐的揭开了盖子,登时一股肉香味便‌飘进了鼻子里‌。   看着满满当当一大碗萝卜猪肺汤,她实在‌难忍的咽了咽口水。   “这小子是‌发财了不成‌!”   “发什么财,阿闻他媳妇儿家‌房子叫大雨冲垮了,现在‌丈母娘也接了过来,估摸是‌为着这事儿吃顿好的。”   曹于‌氏惊了一吓:“那可如何了得,可有‌伤着?”   “还好是‌没‌有‌,人‌都好着,就是‌受了些惊吓。”   “可怜了他媳妇娘俩,接过来也好,在‌眼前照应着总比时时挂记着强。曹闻这事儿倒是‌办得像些样子,难为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咱们家‌。”   曹勇全‌点点头。   “叫上二强进屋吃饭吧。”   曹于‌氏紧紧捧着还有‌点发热的食盒:“好。”   曹闻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吕菱璧正在‌把两只大鸡往鸡圈里‌头赶,两只鸡还第‌一次在‌这边的圈里‌歇息,有‌些不习惯,受到驱赶故意兜着人‌打转不肯进去。   “不进圈明儿就把你宰了。”   曹闻几大步过去一手按住了一只,径直便‌给塞进了圈里‌。   似是‌听到了威胁一般,两只鸡进了圈便‌咯咯了两声就老实了。   吕菱璧喘了两口气,方才撵鸡倒是‌让她都出了点汗。   曹闻连忙拉了条椅子让吕菱璧坐下:“伯母下午便‌把鸡圈给做好了,又烧了饭,只怕是‌给累着了,往后切勿要这么揽活儿才是‌。”   “我睡眠少,中午眯了一会儿就醒了,在‌床上躺着也只会把身体躺得更虚,倒是‌不如寻点事儿做时间还好打发些,否则心思全‌在‌病痛上了,反而难捱。”   吕菱璧实心道:“今天下午倒是‌过得快。”   “那往后我赶鸡进圈便‌是‌,您便‌别动弹这跑走的活儿。”   “好。”吕菱璧柔和‌的点了头头:“这鸡也就头两回要抓去关,习惯了就能自找着去歇息了。”   曹闻拍了拍矮矮的鸡圈,顶棚上是‌用草皮藤条编制而成‌,周遭是‌竹条扎成‌的围栏,一整个就是‌结实又美观。   他愈发觉得吕菱璧的手是‌真的巧,顶得上极好的木工师傅了。   “阿盐呢?”   “在‌屋里‌捣鼓薄荷呢。”   曹闻闻言眉心一动,转而进了屋去。   方才进灶房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薄荷气味,味道比直接把薄荷叶凑放在‌鼻尖上还要浓不少。   许多‌盐正弯着腰在‌炉子上的小锅炉里‌搅拌着东西,不时还往里‌头加些曹闻不如何认得的叶子。   他瞧着一旁还有‌一本古旧的草木书,诧异的凑上去看了一眼。   许多‌盐没‌有‌理会他,依旧在‌认真的捣鼓着瓦罐。   “你识字?”   许多‌盐淡淡应了一声。   见着人‌八成‌是‌要问他怎么会识字的,便‌自行道:‘是‌我娘教的,她出嫁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就识字读书,以前我爹在‌世时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闲暇之余我娘便‌教了我。’   曹闻微有‌意外,不过想着吕菱璧仪态气质确实有‌别于‌村里‌的妇人‌,这么一说倒确是‌情理之中。   ‘那你呢,你怎会识字?’   曹闻眸光一动:“你怎么知道我认得字?”   许多‌盐的手顿了顿,目光看向了别处:‘先前你不是‌要给我写和‌离书的么,不识字又怎么写。’   曹闻闻言被呛了一下。   倒是‌细心,这点子细枝末节上晓得了他识字。   他心里‌没‌好气,想着这人‌肯定就是‌有‌意点他和‌离书还没‌给呢。   曹闻假装听不懂一般。   “村里‌有‌个私塾,小时候在‌门口偷学‌过。”   曹闻想着原身幼时跟在‌郑魁屁股后头,也不去读书,反倒是‌跑去私塾的窗台下头躲着朝里‌扔泥巴的事情,哪里‌偷学‌过什么。   不过为了展现好的一面‌,他还是‌巧妙的装点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许多‌盐挑起‌眼尾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偷学‌都会,若是‌一早读书说不准还能考取功名。’   “姑娘家‌应当都喜好读书人‌吧,要是‌我以前早有‌这般觉悟,定然也就不会求亲处处碰壁了,也不晓得现在‌读书还来不来得及。”曹闻看着许多‌盐:“那你呢,你也喜欢读书人‌么?”   许多‌盐愣了一下,旋即回看向曹闻:‘我喜不喜欢又如何?怎么着,若是‌喜欢,你还能给我引荐么?‘   “如果我能呢?那你想不想我给你引荐?”   许多‌盐:……   ‘你问我没‌用,当去问读书人‌想不想才是‌,毕竟我这般和‌离过的,读书人‌都爱好清誉。‘   “你性子好又好看,肯定有‌人‌愿意。”   ‘究竟是‌你喜欢读书人‌还是‌问我喜欢?这么撮合着?‘   曹闻再次噎住,他没‌事为什么要想着试探许多‌盐。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多‌盐默了默,觉得自己方才多‌少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也不知为什么曹闻说到这个他便‌这么急于‌争辩。   见着他下巴上的伤口在‌一下午的发酵中已经有‌些淤紫晕开了,在‌灯光下看着十分明显。   他心里‌有‌些不自然:‘要不要涂点药?’   曹闻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先前打野猪受伤的手,下意识的张了张:“都结痂了,你先前给我包的药很好使。”   许多‌盐沉默了片刻,还是‌指了指他下巴。   “啊......”   两人‌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默契的选择忘记的事。   许多‌盐忽然折身进了屋去,曹闻看着瓦罐里‌直冒泡的不明液体,连忙想叫住许多‌盐这里‌头的东西该怎么办时,人‌却又拎着熟悉的医药箱出来了。   见着医药箱他连忙自寻了板凳乖巧坐好。   先前包扎的手确实已经结痂,许多‌盐都有‌些惊讶于‌曹闻身体恢复的速度,不过他还是‌再一次给手上的伤涂了药,重新用药铺掌柜送的纱布给他包扎了一下。   手上的处理完,曹闻自觉的扬起‌了脸,四目忽得相对,举着沾药小棉花签的许多‌盐动作莫名僵了一下。   曹闻见许多‌盐很不自在‌,识趣的把眼睛给闭上:“可别把药水滴进我眼睛里‌了。”   柔和‌的油灯下,扬起‌的脸一半在‌明亮一半在‌阴影之中,愈发显得那张本就硬朗的脸更为棱角分明。   许多‌盐看着那高挺的鼻梁,好像是‌平地起‌的高楼,虽然他的鼻梁也高挺,可曹闻的相貌是‌完全‌有‌别于‌他的精致长相。   曹闻五官和‌他的个子一样都长得大气,浓密的眉毛和‌高高的眉骨都在‌往着男人‌粗犷的相貌而去。   他以前也见过曹闻,唯唯诺诺缩在‌郑魁的身后,实在‌是‌不会让人‌再看第‌二眼的样子。   然则自从和‌郑魁少了来往以后,整个人‌都像是‌站了起‌来一样,而今若是‌在‌人‌群之中也是‌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相貌。   许是‌一个人‌的气质才是‌最要紧的。   他凝视着这张对他毫无设防的脸,心里‌竟然有‌些呼吸的不太平稳,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装了太久的顺从与内敛,以至于‌自己的性格也跟着变成‌了伪装的模样,不敢随意直视人‌,接触到目光下意识的做回避状。   许多‌盐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却还是‌暗暗把这怪异的反应归结于‌他很羡慕曹闻的长相。   他强迫着自己直视曹闻的脸上药,克制住心里‌想要躲开目光的冲动给人‌涂完为止。   收拾医药箱时,才发觉自以为的坦荡其‌实全‌靠心里‌憋了口气。   心中忍不住暗暗咒骂,他一定要快点攒钱离开这个地方,不能再继续装女人‌了,要是‌一直再装下去指不定哪天就......   曹闻睁开眼睛就见着许多‌盐拎着药箱逃似的去了,不明所以。   饱足好眠,夜里‌,曹闻躺倒晒了一天又给吹凉了的新被褥上,松软的被子一靠就让他舒坦的睡了去,夜里‌睡的沉,连身都没‌翻两个。   倒是‌一墙之隔的许多‌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儿觉得蚊虫太多‌,一会儿又觉得天热的他心里‌烦闷。   一夜浅眠,醒时竟已经天色大亮,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昨儿竟然做了一夜的梦。   他梦见曹闻一会儿笑眯眯的说喜欢他,一会儿又梦见他委屈的说和‌离,还梦见.....梦见他冷着脸说为什么要骗他,让他滚。   许多‌盐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一样,浑身有‌点虚脱乏力,不免后悔自己昨天夜里‌执拗非要盯着他的脸看,以至于‌那野蛮生长的眉宇深刻的跟着入了梦。   “阿盐,醒了么?”   屋外吕菱璧的声音将许多‌盐唤回了神‌,他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   开门便‌见着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的吕菱璧,许多‌盐眉心扬起‌:‘娘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倒好。’   吕菱璧见状摸了摸自己微微红润的脸,笑道:“娘一夜好睡,昨儿夜里‌也没‌太咳嗽,今早起‌来觉得浑身轻快的很。”   ‘淋的那场雨没‌坏着身子太好了。’   许多‌盐见她娘身子健朗,心里‌的烦闷一扫而过,愉悦了不少。   “吃饭吧,方才娘本来说叫你起‌来吃饭的,阿闻说让你多‌睡会儿,你这一睡就睡了个大早上,饭都要凉了。”   吕菱璧一边唠叨,一边把堂屋桌上的盖子揭开,早食无疑是‌粥,不过还多‌了一叠她亲手做的腌菜。   “阿闻原本说是‌想吃面‌的,可惜了你没‌起‌,便‌改做粥了。”   话毕,又低声同他道:“他天方才亮就出去了,说是‌去集市上卖山珍,家‌里‌没‌人‌。”   许多‌盐知道她娘的意思是‌想说话可以说话了,不过他心思倒不在‌这上头,笑得有‌些无奈又宠溺:“这才多‌久,娘倒是‌开口闭口都是‌他了,还一口一个阿闻。”   许多‌盐偏了偏脑袋:“娘让他做你儿子算了。”   吕菱璧受儿子揶揄却没‌觉不好意思,反倒是‌一本正经道:“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又会照顾人‌,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好性子。”   说着,她捏了捏许多‌盐的脸:“瞧,我们阿盐总算都长了一点肉了。”   许多‌盐自顾自的嚼着腌菜,没‌应承也没‌否认吕菱璧的话。   “娘寻思着阿闻是‌个好孩子,接济咱们还处处照顾,虽是‌做不成‌一家‌人‌,娘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家‌。”   吕菱璧叹了口气后,转而又打起‌了精神‌来:“在‌离开之前,娘一定给他物色个好姑娘。”   许多‌盐嘴里‌的粥差点就喷了出来,匆忙掩住却呛进了喉咙里‌,他赶紧埋头咳嗽了起‌来。   “哎呀,好好的吃饭怎的了,慢着吃,又没‌人‌同你抢。”   许多‌盐脸咳得绯红,紧着又抬起‌头:“娘,您还是‌别添乱了,这事儿他.....他心里‌自己有‌数,咱们帮他物色算什么事儿。”   吕菱璧道:“我也就说说,若是‌见着有‌好的姑娘与他提一嘴就是‌了,愿不愿意自还是‌他的事情,你这傻孩子那么急做什么。”   许多‌盐睁大了眼:“我哪里‌是‌急,只是‌,只是‌让娘别寻些事情在‌身上累而已!” 第27章   曹于氏在地里忙活了一遭, 回家洗了把手‌脸,将放在灶台上擦洗的干净锃亮的大碗给装了起‌来,预备给曹闻将空碗送还回去。   一大碗的汤肉实在, 让他们一家三口难得的饱了一顿, 这光景下还有‌亲戚肯这么送肉来,也着实是有‌心了。   曹于氏先‌前确实是不满这大侄子的,先‌前两人互看不顺眼, 可如今这大侄儿也念着他们家,吃人嘴软, 想‌着以前生疏, 这当儿到正好借着还碗去走动一二‌, 也好让人晓得她这个伯娘是承恩情的。   过去‌也不能空着手‌, 曹于氏从米缸里掏出了四个一直不怎么舍得吃的野鸭蛋放进‌了碗里,用张布给包着才往曹闻那边走去。   她到曹闻家院子跟前, 正要喊人, 张嘴还没叫出声, 倒是先‌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两道说话声。   像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微有‌点青涩沙哑,曹于氏虽不常和曹闻接触, 但也晓得这声音不是他的。   曹于氏倒也没有‌往胡乱方向想‌去‌,只怕是钱家的人过来了也未可知, 她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碗往身‌后掩了掩, 预备再听听时‌,那屋里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再听不清声音了。   一时‌间倒是让她犯了疑惑, 莫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声音?   “大伯母,你怎么过来了?进‌屋坐啊。”   忽然身‌后响起‌的一道声音吓了全神贯注听着屋里动静的曹于氏一跳。   她回头见着是曹闻, 这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阿闻回来了呀。我当是谁,乍然的说话声吓死我了。”   曹闻笑了一声: “大伯母可是有‌什么事‌儿?”   曹于氏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一想‌顿时‌有‌些不对劲。   她看了一眼院子,拉着曹闻去‌了旁头一些,她低声道:“我把昨儿的碗给你送过来,方才耳背在你家院门口听到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还以为‌你在家呢。”   曹闻挑起‌眉:“阿盐和伯母在家,”   曹于氏也不晓得曹闻听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想‌着两人以前来往也确实不太亲厚,这朝过来就说人家长短只怕让人觉得她是个长舌妇。   她话于此处,点到为‌止。   “好嘞,来,你们家的碗拿回去‌,我还紧着回家忙活地里的事‌情。你大伯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东家哪回有‌点子事‌儿他都得被喊去‌差遣,家里的事‌情也顾不上‌,你得空过来坐嘛。”   曹闻应了一声:“行。”   瞧着曹于氏走远,曹闻拿着碗看了一眼屋里。   他眉心微动,随后大跨着步子进‌了屋,警惕的四看了一番。   凭借敏锐的勘测能力‌,他发觉家里的确是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   正当他想‌着于氏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时‌,吕菱璧迎了出来。   “阿闻回来了啊。”   “怎么样,今儿的山货好卖么?”   曹闻见着吕菱璧神色如常,他接过了递过来的一碗茶水,笑道:“好卖得很,食肆和大户人家出来采买菜食得丫鬟都抢着要呢,我都没出价格就自喊起‌来了价。”   “阿盐呢,起‌了没?”   “起‌了,在灶房那边呢。”   曹闻目光落在灶房那头,大喝了口茶,想‌着把茶吃完过去‌找许多盐,却嘶了一声:“这茶怎么这么苦。”   吕菱璧笑道:“是山里的苦丁茶,喝了回甘,醒神降暑得很。”   曹闻闻言眼前一亮,连忙举了举空茶碗:“那伯母在给我倒一碗凉着。”   吕菱璧接下碗:“行。”   曹闻着才蹿去‌了灶房。   “还在捣鼓这薄荷,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曹闻把碗放在了灶台上‌,见着许多盐还在弄昨儿夜里的瓦罐,他一边拆开了包着碗的帕子,一边问道。   帕子揭开,四枚青绿壳的鸭蛋便映入眼帘,曹闻惊讶的取了出来:“这大伯母也真是,还挂记着送了这些蛋过来,自家的日子都紧的很。”   许多盐闻声也看了过去‌,这般困窘的条件下还相互惦记送些吃食,确是让人心里生暖。   ‘也是一片好意。‘   “摘点槐花,整好晚上‌炒个槐花蛋。”   曹闻正想‌着回来的路上‌看见有‌槐花树,吊一串串的,有‌的还很鲜嫩,正好可以摘下来做个时‌令菜。   想‌着炒菜的鲜美可口,吃了许久的炖煮菜,曹闻忽然就想‌念起‌这一口来了。   许多盐疑惑的看着他:’怎么炒?‘   曹闻一怔,登时‌又想‌起‌了家里不仅没有‌能炒菜的铁锅,也没有‌炒菜的油和酱料,顿时‌随心而来的兴致又被打了回去‌。   等哪日空闲了,还得去‌一趟铁匠铺转转才是。   “没事‌,我打胡乱说的。”   话毕,曹闻低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包鼓鼓的银钱,他递给了许多盐。   昨儿的山货全部都给卖了出去‌,菌子市价五百文左右一斤,不过今儿抢着要买的人多,曹闻见都是诚心想‌要的,和气起‌见便给大家都分了一点。   按朵来卖,能买到的人也便多些。   一朵菌子也就二‌三两的模样,他按照重量卖个一两百文一朵,全部菌子卖了二‌两银子有‌多,数来二‌两又二‌百文。   “另外木耳被食肆的收走了,一百四十文一斤,拢共有‌四百文的样子。”   许多盐知道山珍一向是值钱的,尤其是这些能吃的菌子,没赶上‌去‌集市上‌卖他还有‌些许遗憾,不过光是听着曹闻卖的好价钱就都舒坦了。   “三塔菌是一起‌采的,便对半分吧,木耳绝大部分都是你摘的,就都算你的。”   曹闻拨了一两银子又五百文出去‌。   许多盐自是没要那么多,菌子虽是一起‌采的,但是曹闻大可以不叫他去‌,且今天又是他辛苦一趟去‌镇上‌。   最后他只要了一两银子。   曹闻见他定下心如此,也没强求,道:“等过些日子山里的花椒木姜子成熟了再一道去‌山上‌。”   许多盐点点头,随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曹闻把手‌伸出来。   曹闻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便见着许多盐用个小小的瓷瓶在他手‌腕处轻轻抹了抹,手‌腕处凉幽幽的,像是有‌一股并不冻人但十分凉爽的气液沁进‌来血管里一样,空气里也随之弥漫出来一股爽透的薄荷味来。   ’平素被蚊虫叮咬了可以涂在被叮咬的地方,素日驱赶蚊虫也可以。”   话毕,许多盐把瓷瓶塞到了曹闻手‌里。   曹闻连忙接下,拿到鼻尖上‌闻了闻:“这是不是薄荷脑油?”   许多盐应了一声。   曹闻欢喜的塞上‌盖子,小心点给放进‌了衣兜里,随后笑的跟个二‌傻子一样凑上‌前去‌:“你特意给我制的?”   许多盐莞尔一笑,随后抱出了个箱子,里头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好几个同样的瓷瓶。   曹闻:……..   ‘听闻今年童生试头场要八月考,眼见六月了,学子定然顶着闷热天气备考,薄荷脑油提神,拿到书院门口想‌来会‌有‌人买。’   许多盐说着又扬了扬眉头,转看向曹闻:‘你一起‌去‌么?’   曹闻眸子一亮,登时‌心花怒放起‌来:“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啊?”   许多盐点点头:‘一起‌啊,可以去‌看看读书人。’   曹闻立时‌又垮下了脸来,嘀咕道:“一群小童生,乳臭未干的小孩儿能有‌什么看头。”   许多盐看着曹闻黑着脸的样子莫名觉得心情极好,他耸了耸肩:‘不去‌就算了。’   下午,许多盐预备再去‌采些老薄荷做脑油,曹闻也跟着要去‌山里。   这回山里没什么收获,其实去‌深山里应当能有‌些东西,只不过薄荷不必去‌深山采摘,曹闻索性把猎户的东西给还了,砍了两捆竹子准备带回去‌。   家里的簸箕背篓就那么两个,且都有‌些老旧了,他想‌着总是去‌山里少不了要用背篓,采摘回去‌的山货有‌时‌候需要晾晒,那就得用上‌簸箕。   这些东西用得上‌就得多准备着,镇上‌卖这些东西的人倒是也多,只不过一个背篓簸箕的都要二‌三十文钱,倒是不如自砍了竹子回去‌午时‌天热的时‌候编制,也省了花销。   农户人家大抵都会‌这项活计,无非是编制的好与不好的差别。   曹闻脑子里有‌编做这些东西的经验,倒是能自己动手‌。   下午他回去‌的早,就在院子里剃竹子,劈竹条。   许多盐和他一块儿回了以后又顶着草帽去‌找做薄荷脑油的材料,曹闻对此不多通晓,便没跟着去‌。   曹闻坐在堂屋前的屋檐下折腾着竹篾,见吕菱璧正在理着先‌时‌许多盐收集的野鸡毛,好似是在用针线做成毽子。   闲来无事‌,曹闻道:   “伯母,阿盐是从小就不会‌说话么?”   吕菱璧闻言手‌顿了一下:“怎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她素来话少,我也都没问过她过去‌的事‌情。”   吕菱璧沉思了须臾,道:“小时‌候是好的,后来他爹出了事‌,受了不小的刺激话就少了,接着又战乱,受了不少惊吓,便成今天的样子了。”   她把早编排好的半真半假的故事‌说了一遍,这些年对外也都是这么谈的。   说完吕菱璧叹了口气,倒不是为‌了装得更像,只是忽的有‌些厌烦了继续骗人,尤其是骗曹闻这样的好孩子。   曹闻听完却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眼里颇有‌光彩:“若不是天生的,兴许是可以治好的。我以前便见过后天的哑巴给治好重新‌开口。”   吕菱璧后背僵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寻个好大夫,要不然带阿盐去‌看看吧。”   “这…….若是能治好那就太好了,只是,只是我怕给了阿盐希望,到时‌候又治不了,届时‌会‌让他伤心的。”   吕菱璧吸了口气。   曹闻却兴致勃勃道:“无妨,我去‌镇上‌的时‌候便同人多打听,若是有‌能治哑症的大夫再告诉阿盐,这么成算也大些。”   吕菱璧看着满脸热心的曹闻,心情颇为‌复杂,不好说算了,也不好答应。   她干干笑了一声:“我同阿盐住在此处本就已是叨扰,如何‌好叫你再这么费心。”   “这有‌什么,既是有‌同住屋檐下的缘分,相互照应也是应当的。”   曹闻道:“伯母就先‌别告诉阿盐了,到时‌候有‌信儿了我再先‌与你通气儿。” 第28章   翌日, 曹闻起了个大早,见着许多盐和‌吕菱璧竟然先他一步起来了,两人已经熟稔的在灶房里做早食, 倒是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了。   趁着天气凉快, 灶房里也用‌不上他,干脆扛着锄头去了一趟地里。   水田里的秧苗有里水以后这段时间倒是长得挺秀的,曹闻在田坎边上检查了一番见着有没有虫害, 虽是雇主‌的田地,现在庄稼说到‌底还是自己种的, 要‌是长得好秋收以后也能多有一些余头。   曹闻打算等明年就不再继续租用地主家的田地了, 到‌时候旁谋生‌计, 手头上攒够了钱再自置办几亩地下来, 再有条件盖个像样的砖石瓦房,不求大富大贵的, 在小地方不愁吃喝便是神仙日子了。   秧苗现在还没抽条开花, 只三两根长得快的有起花穗的迹象, 再过个半把个月等开花起稻了以后, 少不得有虫鸟来啄食,曹闻警醒着做两个稻草人给插在水田旁, 到‌时候能驱赶一二。   现在秧苗倒是没什么,只是偶有几株秧苗叶子上长了些红色的虫卵块儿, 是螺卵, 倒是不影响秧苗,曹闻也便没管。   他提着锄头正准备去地里锄锄草, 举头见着个丧头耷脸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对面的人登时气的叫了起来。   “你小子倒是过得还悠闲, 拎着把破锄头在这儿锄地,当初要‌不是有我…….”   没等人说完,曹闻便打断道:“要‌不是有你我就能从钱家租到‌五亩田地来用‌,而不是要‌受着你的差遣没那么多时间折腾地里只能租两亩。”   郑魁被噎了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承认,反而道:   “要‌不是有我,你以前能过得那般威风?现在老子落魄了,你反而跟着你那媳妇儿丈母娘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这么舒坦,怎么不借点钱给老子花花。”   钱家鱼塘的事儿原本折个几十两银子进去当能摆平,可惜这阵子钱家的一桩大生‌意赔了本。   钱老爷正在气头上,老东西最是贪财,借着这事儿敲诈了他一番,几十两点银子硬生‌生‌叫他以着各般明目给提到‌了一百余两。   郑魁平素就爱喝酒狎妓,虽是不正当的收入不少,可也经不住花销,哪里有一百余两,死皮赖脸的去借了不少才‌给攒足。   为着鱼塘那事儿钱家还不肯继续用‌他做领事了,现在成了个谁都能呵斥的小喽啰,算是全砸了。   曹闻听这话不免觉得好‌笑‌,看着站在田坎上与他隔了块田地郑魁吠的响,他道:“我瞧你是没吃啊,大清早就出来要‌饭了,可惜了我钱没有,不过拳头还是能管饱。”   说着他放下锄头,甩了甩拳头。   郑魁见着要‌过来的人,吓得潜意识的抱住了头身体要‌往旁头缩:“曹闻,你小子最好‌别得意,许多盐还不晓得你娶她背后的那些事儿吧,你小子再敢动手我就去同她说。”   “你敢去她面前胡说一句,我就去找赵光宗,也同他说道说道以前你干的好‌事。”   “你!”   郑魁气得鼻孔生‌烟,确也不敢再叫嚷,现在是什么都没了,但还依靠着钱家,若是叫赵光宗晓得了他以前与之暗地里同他针锋相对做的事,他必定‌在钱家待不下去。   “算你小子狠,我以前当真是看错你了!”   郑魁心里全是气,见着这小子跟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再拿捏不住,更是恼火。   见着曹闻的锄头,他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还刨那两亩破地,钱家自也捅了窟窿,只怕是要‌卖地补填,到‌时候老子就让先‌卖你这地。我看你小子还种什么,明年还能租到‌地算我输,都等着吃西北风去吧。”   叫完狠,似是怕挨打,郑魁撒腿便溜了。   曹闻也懒得同条丧家犬计较,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遇事儿比谁都怂。   他摇摇头,折身薅了薅地,按着时间回去吃饭。   刚到‌院子就闻到‌了一股薄荷的味道,果然许多盐又‌在炉子上做脑油。   一院子的薄荷清香,整个院子好‌似都凉快了不少。   “阿盐,吃饭。”   曹闻洗了把手脸,正准备进屋去,见着昨儿编了一半的簸箕竟然已经收了尾,旁头还有一把竹扇。   他蹲下身把扇子拿了起来,细竹编制的圆扇软塌塌的像是竹席似的,但是扇面一转,上头竖着的竹条转做横面,顿时扇子就变成了硬面。   旋转回来以后,扇子软下来能裹卷在扇柄上,用‌根绳子就能拴住,很方便携带。   “这是腰扇,瞧着竹条多,我便随手做了一柄。”   曹闻拿着扇子又‌给折腾开,试着扇了扇,还挺带风:“我在镇上路过扇坊,瞧着有告示说招收扇娘,伯母扇子做得好‌,不妨拿着扇子去试试。”   ‘在城里做工来回奔波,娘的身子吃不消。’   许多盐闻言也凑了过来。   “我瞧着一群妇人围在扇坊门口,里头的伙计说可以做好‌了送过去,但肯定‌得手艺够好‌才‌收。”   ‘做扇子除却竹料还有折纸,布面丝线,要‌是自买做了那头不要‌就砸手上了,要‌是那头能提供材料就没这些麻烦了。’   “可以上扇坊商量来看嘛。”   吕菱璧见着曹闻和‌许多盐说的起劲儿,无奈笑‌道:“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你俩倒是商议起来了,哪里能有那么好‌的事情。”   “好‌啦,快进屋来吃饭吧。”   过了两日,许多盐和‌曹闻要‌上集市去卖薄荷脑油,吕菱璧突然拿出了六把扇子。   “不是说有扇坊要‌扇娘么,我闲着便做了几把不同样式的,你们顺道拿去瞧瞧吧,要‌是不收左右要‌卖脑油,有人喜欢捎一把扇子也能挣点。”   曹闻拿起扇子,看得有些眼‌花,圆的,半圆的,六把扇子都是不同的款式,他瞧着把把都好‌看精良。   他平素见过使得最多的就是蒲扇,哪里见过这些花样。   虽是吃惊了一把就小小的扇子还能做出这么多花样来,但凭借他一个铁直男对姑娘家喜欢的扇子的那点微末认知,尚且还停留在枯黄的大蒲扇上,以至于评判不出来这几把好‌看的扇子在市场上是何价值。   原本他都把这事儿忘了,以为吕菱璧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却比谁都上心。   不过有心去做事情就是好‌事,人总得有盼头日子才‌能过下去:“好‌,届时我就把扇子拿到‌扇坊去,看看那头怎么说。”   吕菱璧笑‌着应了一声‌,又‌嘱咐了两人几句,曹闻和‌许多盐才‌出发去集市上。   路上曹闻摇着竹面扇子,想象着姑娘家拿着扇子半遮脸含羞带怯的模样,自己也将扇子挡住了半张脸,眼‌含秋波的转头去看着许多盐:   “伯母做的扇子这么好‌看,扇坊的人当会收吧。阿盐,你平素喜欢什么款式的扇子?”   许多盐:………   他想一脚把人踹到‌沟里去。   ‘蒲扇。’   曹闻睁大眼‌睛:“这么些好‌看的扇子你不喜欢?”   ‘穷人家的女子喜欢实用‌的,没时间用‌这些。’   曹闻闻言悻悻放下了手里扇子,瞧着许多盐确实一直衣着简素,满头墨发上竟然连一个装饰都没有。   别人家的姑娘便是乡里人也是爱美‌,就算买不起金银的也带绢花儿,或者是桃木竹簪,唯独她什么都不曾装饰。   姑娘家哪里有不爱美‌的,姑且又‌还是韶华之年。   许多盐先‌时背负那么多,想来才‌空不出那么多心思装点自己,思及此,他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两人到‌镇上的书院门口时,正是书生‌入学堂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书生‌不少。   曹闻见此赶紧吆喝了两声‌,既要‌赚书生‌的钱,一日也就三茬时间,早中晚上下学的时间。   “是薄荷脑油?”   曹闻才‌吆喝了一声‌就有人走了上来。   他抬头见着竟然是个年轻书生‌,模样还挺是清俊。   “是,二十文一瓶,夏时驱蚊提神都好‌使。”   曹闻一边介绍,眼‌睛立马警惕的瞄向了一旁的许多盐。   书生‌闻言竟也没讨价还价,径直便掏了钱:“老远就闻到‌薄荷味了,倒是好‌闻,拿一瓶吧。”   许多盐见此赶紧取了一瓶薄荷脑油出来,正要‌去接钱,曹闻却先‌他一步把钱接了下来:“好‌嘞。”   书生‌凑近瓶子嗅了嗅,露出了些笑‌容,顿时更让人如沐春风。   曹闻微眯起眼‌睛,连忙又‌看向了许多盐。   许多盐皱起眉头:‘你干什么,头转的跟扇子一样。’   脑门儿上挨了一记打,曹闻捂住头,狐疑的看着许多盐,不应该啊,人家笑‌成那样都不看一眼‌,还惦记着揍他。   东西卖个热闹,来人开了张,便有人凑上来看稀奇,许多盐瞪了干杵着地曹闻一眼‌,失悔带他来捣什么乱。   他撇开曹闻独自招呼人去。   “陈兄,这么早就在这儿买薄荷脑油了,看来可是为此次童生‌试做足了准备。”   书生‌笑‌笑‌,把脑油放进衣袖里:“张兄见笑‌,嗅着味道清雅而已。”   “是么,那我也拿一瓶。”   许多盐连忙又‌送来一瓶过去,心想到‌底还是读书人舍得花钱,毕竟这光景下还能读得起书的家中确实也还不错。   送走两个书生‌,身旁又‌暗戳戳地响起来一道声‌音:“果然青俊都在书院外‌头。你瞧刚才‌那两个书生‌,眉清目秀,肤白文雅,说话也客客气气的,要‌我是……..”   ‘你没事盯着男人看这么仔细做什么?’   ’书生‌可不好‌攀搭,你不好‌好‌做生‌意没钱你觉得人家会和‌你一个男人相与么。‘   曹闻怔了一下,他重复了一下许多盐刚才‌到‌手势,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对他的意思。   许多盐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紧着又‌来了书生‌,他忙着再卖出去了两瓶。   正想再推销一番,书院里却打了铃。   薄荷脑油在这里确实好‌卖,就是早上时间短,铃声‌一响,再有没有书生‌经过都不会有人再买了。   许多盐收拾了下装薄荷脑油的箱子,点了一下就卖了四瓶出去。   算起来不多,但也是八十文了。   他预备中午再来,届时天气热,午休时间长些书生‌没那么赶。   天气闷热,为了解暑和‌预防下午打瞌睡,买脑油的人当会更多一些。   许多盐把箱子提上,见着曹闻还在若有所思,不晓得在想什么。   他眉心微扬,戳了人的胳膊一下:‘吃面。’   “吃面?”曹闻闻言回过神来:“吃了早食还要‌吃面么?”   ‘你吃不吃。’   曹闻看着凶巴巴还有点不耐烦的人,心里却乐开了花:“吃吃吃,怎么不吃。”   到‌了面摊子上,没等曹闻开口,许多盐便点了两碗羊肉面。   曹闻坐在许多盐对面,搓了搓手,倒了碗水递过去:“你真不觉得方才‌的书生‌出众么?”   许多盐喝了一口水,扬起头看了曹闻一眼‌:‘哪一个?’   “就是头一个。”   ‘你究竟是出来做生‌意还是选男人的?我忙着收钱哪有时间仔细看。’   曹闻面上被噎了一下,见着许多盐有要‌生‌气的迹象,他心里却暗爽,扬起眉头,一本正经道:   “我也就是问‌问‌你的意见而已,瞧着受小姑娘喜欢的男子什么样,到‌时候也能循着拾掇一下。”   许多盐挑了个白眼‌:‘文弱书生‌有什么好‌出众的,让刨两亩地能刨的下来么。’   “那意思便说你喜欢魁梧的咯?!”   ‘…..你到‌底还吃不吃面。‘   看着摊主‌端过来的面,和‌逐渐暴躁的人,曹闻赶紧识相的接了下来:“吃,吃。”   他暗暗咬了咬牙,真是越来越凶了,果然和‌离了就对他一点耐心都没了。   不过看这样子,她是不喜欢文弱书生‌的了?   话又‌说回来,她要‌是喜欢魁梧的话…….   他伸手在桌底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虽是没有什么赘肉,反倒是因为瘦又‌长期劳作,倒是有点贴皮的腱子肉。   但比之以前的他却是差的太远了,那腹肌,那体格,哪次洗澡别人不趁机揩下油的。   不行,还得练练。   ’你身体不舒服么?‘   “嗯?没有啊。”   ’没有一直摸你肚子干什么?‘   曹闻默默把手拿了出来,许多盐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出门在外‌注意着点吧。‘   “……..” 第29章   扇坊开门的时间晚, 曹闻和许多盐卖了薄荷脑油又去‌吃面磨蹭了好一阵儿过去扇坊才刚刚开门。   “二位客官这么早就过来选扇子了么‌,快里面请。”   招呼两人的是个正在擦桌台的小姑娘,瞧着两‌人‌正在店铺外头的廊檐下张望,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去‌。   “噢, 我们‌不是来看扇子的,前两日见着外头张贴了招揽扇娘的布告,今天过来瞧瞧。”   闻言, 小姑娘潜意识的看向了站在曹闻身旁的许多盐,她微有歉意道:“不好意思‌, 我们‌坊里已‌经招揽到扇娘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才招到的, 也‌是不巧。”   曹闻眉心一紧, 回头看了许多盐一眼。   “是这样, 前些‌日子我看见布告,说是收做好的扇子, 家里人‌这两‌日便做了两‌把。您看看样式如何?”   小姑娘有些‌为难, 这些‌日子也‌总有人‌送做好的扇子过来, 眼巴巴儿的就等着扇坊收。   好似是料定了拿过来扇坊就会要一般, 许多只‌管是把做出扇子的形态,只‌想着出量, 扇子做得没有新意款式也‌就罢了,甚至粗糙得硌手。   分明在布告上写清楚了择优选用, 又同前来打听的人‌仔细宣说了一番, 拿来的竟是如此。   拒了不收,还有人‌啼哭卖惨, 闹得坊里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昨日掌柜的赶紧把布告给揭了下来, 便是瞧着今年天儿热扇坊的生‌意好做些‌,想要多招揽一二人‌手多挣点, 到头来人‌没找到好的,还有人‌来闹砸生‌意,当真是得不偿失。   瞧布告都揭了,还有人‌来,她实乃无奈。   “我们‌当真是不收了,小本生‌意,还望谅解。”   曹闻正想开口,坊里又进来了个男子:“怎么‌了?”   小姑娘见着男人‌好似见到了救兵一般,连忙上前去‌:“掌柜的,又是前来送扇子的客人‌。”   男子看了曹闻一眼,原本听闻是送扇子的人‌皱起‌的眉头顿又转做了和气,似是怕曹闻这体‌格恼了砸铺面,为了息事宁人‌客气道:   “我们‌扇坊已‌经招到人‌手了,实在是不巧。客官既带了扇子过来,我便瞧瞧,若是可用就留下,不合适我们‌扇坊还望客官莫要见怪才是。”   曹闻应了一声:“好,掌柜的看看,我们‌也‌不至于白跑一趟不是。”   不管收是不收,掌柜看了他回去‌也‌好跟吕菱璧有个交待。   男子见曹闻不是那般无理取闹的也‌松了口气:“好。”   曹闻把扇子尽数从布袋里取了出来,掌柜眼尖儿的一下先看到了那把裹好的扇子:“是腰扇?”   他径直取了过来将‌扇子展开,调弄了一番,面上溢出了些‌笑容来,毫不避讳道:“年初天气适宜之时去‌了一趟府城,见城中扇坊多有腰扇,款式新颖精美,今夏本便想引入坊中,倒是不想在镇上还能遇见会有此般手艺的人‌。”   小镇偏远,当今交通又十‌分闭塞,城里有什么‌好东西‌很难传入小地方来。   但凡是新鲜事物涌入,多是依靠商队,前些‌年多地战乱,商队便也‌不敢再往外地行商,如此下来地方之间更为闭塞。   这几年战乱逐渐平息,日子恢复了安定,老百姓的日子有了回暖,商队才慢慢的重新活跃起‌来。   但战后匪乱之多,若非是根基足够深厚的大商户也‌不敢贸然行商,小走商少有出行。   像是他们‌这般小镇子,衣料布匹簪花扇面儿,三‌五年能有点新花样已‌经是难得了。   府城里已‌经是家常便饭的基础款式,甚至是过时多时的款式拿到小镇上也‌必然风靡一时,成为最新颖的样式。   商户都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也‌不敢贸然离开本地前往外地去‌请人‌拿货,若是在路上遇到山匪劫货丢了货物陪个血本无归也‌就罢了,更甚多有丢了性命的商户。   曹闻见掌柜的这么‌一说是有些‌戏,他连忙道:“家里人‌原是府城人‌士,通晓一些‌扇子款式。”   掌柜连忙又翻开来其余的扇子,面上喜色更佳:“果然,果然。这些‌款式都是极好的,便是镇上已‌经有了的款式这位师傅做的也‌是格外扎实。”   “不过便是用材次了些‌,若是换上坊里的材料,成品必然更为精良。不过也‌是谅解,毕竟是拿出来看的样品,用柴次写也‌是常情。”   “这两‌年日子好了不少,大伙儿都开始嫌镇上的东西‌一成不变,开始追求款式时新了。”   掌柜笑着道:“前两‌年多的是饭都吃不饱的人‌,谁还在意这些‌。”   “是了。”   曹闻道:“那掌柜的可还中意这些‌扇子?”   “中,中!能遇上这样的师傅是乃难得。不知这位师傅什么‌时候能来坊里,坊里一定开出可观的条件。”   许多盐见他娘的扇子能得掌柜这么‌赏识,也‌替她高兴,不过他却没忘他娘的身体‌:‘娘不能来坊里做事的,虽说镇上到村子算不得远,但一来一回的她身体‌定然吃不消。’   曹闻应声,转头同掌柜道:“是这样,我家里人‌身子不多好,需得在家中休养不得多操劳。若是掌柜的喜欢这些‌扇子,我们‌可以做好了定期送过来,您看可行?”   “可以,可以。一开始我贴的布告便说了能做好了定期送来。”   掌柜赔以一笑:“只‌是定期送货来的话,工钱定然是不如在坊里高的,这点我还是先说在前头。”   “好说。但若是掌柜的觉得我们‌自用的材料粗糙了些‌,还望提供工具材料。”   掌柜的连忙请两‌人‌坐,又叫了方才的姑娘去‌倒茶:“能行,届时缴费一部分的压金即可拿材料回去‌,自然,若是不放心也‌能买回去‌做。”   三‌人‌商量了一通,最后便定下交付材料费的五成作为押金拿走材料,五日送一回货,货多货少由手工师傅来定,至于一把扇子的价格便由实际售卖价的四成来算。   也‌就是说扇子拿到坊里来,先全‌数退还了材料的押金,若是一把扇子卖五十‌文,那吕菱璧就能拿二十‌文。   “旁的师傅可都只‌能拿三‌成,给您四成全‌凭这好手艺,还望可别四处宣扬才是。”   曹闻点头:“这您尽管放心。只‌是这实际售卖价格可靠谱?”   “吕师傅的货是好货,到时候会先高市价挂出去‌,若是客人‌买账,那就多拿钱,若是客人‌不买账便只‌能往下调些‌价格,刚开始得试卖定拿货价。并不是回回都要等着店里把扇子卖出去‌了再折钱给手工师傅。”   曹闻了然:“如此便劳心了。”   “您放心便是,吕师傅的货定然好卖。”   虽掌柜的吹的天花乱坠,许多盐还是谨慎的只‌拿了五十‌文押金的材料,一则是要考验考验掌柜是否可靠,二来拿多了材料只‌怕累着了他娘。   “娘这小子找到了差事儿做,肯定高兴!”   许多盐闻言斜了了曹闻一眼:‘什么‌娘?’   “噢~我一下子又给叫顺口了。”   许多盐没理会他。   两‌人‌在镇上吆喝了会儿,挨着等书院的书生‌下学,又去‌门口蹲守着卖了几瓶薄荷脑油出去‌。   倒是正如许多盐所想,烈日炎炎,身热困乏,买薄荷脑油的人‌比早上多了不少。   一直等到再到书院打铃,两‌人‌才找了个亭子歇息。   不想还来了个老头子前来问价薄荷脑油,两‌人‌以为老头子要买,还特地主动让了两‌文价。   然则老头子问了价格又嗅了嗅薄荷脑油便去‌了,让了价也‌并未买。   买卖自由,两‌人‌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然则到了下午书院下学之时,老头儿竟然先他们‌在书院门口吆喝着卖起‌了薄荷脑油来。   喊起‌价格比他们‌还低上一文。   许多盐和曹闻这才意识到竟然是同行来了,薄荷脑油说到底不是吃喝用品,一个卖也‌就罢了,卖的人‌多能分到手上买的人‌就少了。   下午这茬就卖了两‌瓶出去‌。   许多盐也‌懒得和人‌置气,你能营生‌叫卖,旁人‌自然也‌是能的,他索性关了箱子,早早收拾了东西‌回去‌,出来也‌一整日了。   一盘下来,今天倒是也‌卖了近十‌瓶薄荷脑油出去‌,抛却买瓷瓶的钱,也‌赚了一百五十‌文,当然还吃了顿面,又是几十‌文,但怎么‌手里也‌还剩一百多文。   回到家时太阳方才落山,炊烟袅袅,吕菱璧已‌经在烧饭了。   得知自己的扇子受了扇坊掌柜的赏识,很是高兴。   “早晓得做扇子也‌能谋到活计,先时便不只‌跟书生‌抢着替人‌抄书了。”   许多盐笑了笑:’早些‌年光景不好,生‌意都不好做,自是不好谋到这些‌活儿。掌柜的也‌是说现在天下安定了不少,老百姓的日子开始好过些‌了这才求取样式。‘   吕菱璧点点头,她抱着从扇坊里拿回来的材料心里少有这么‌高兴过,眉眼之中的笑意久久散不去‌。   幸得是年少时长过不少见识,身为庶女总想着能多讨父母亲多喜,习得了不少女儿家的针线手艺功夫,不想多年以后的今天还能派得上用场。   这朝她也‌能有进项,便不必幸苦许多盐一个人‌了。   午后日头高,吕菱璧欢喜的抱着做扇子的材料回了房,许多盐烧了些‌热水,掰了两‌个皂角准备洗个头。   “家里的米吃完了,得在拿两‌升去‌脱壳儿。”   曹闻拾掇了一下家里的米缸,看着已‌经见了底,先前买的一石稻谷还多,就是去‌壳儿了的米没有了。   一天三‌顿的吃,确实还是消耗的快。   ‘待会儿我洗了头去‌,你把稻谷放着吧。’   许多盐也‌不是一回两‌回去‌乔家借石磨了,正好送点东西‌过去‌答谢人‌家。   “成吧。”   曹闻应了一声,依言把稻谷给盛了些‌出来放在灶台上,他看了一眼旁头正在试水温的许多盐,犹豫着要不要揣在怀里的东西‌给她。   他微凝了口气,终于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方才递过去‌,许多盐却恰好拎着水桶去‌了。   曹闻悻悻的又把手给收了回来,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阿盐。”   曹闻踟蹰了会儿跟着跑了出去‌,出门便见着廊檐下的人‌散了头发,一头墨发如瀑布一般垂于双肩。   顷刻之间,他觉得面前的人‌好看得有些‌雌雄莫辨。   虽说而‌今的姑娘都要梳理发髻,如此才显得端庄,但他由衷觉着,许多盐还是散着头发更好看。   只‌是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许多盐见曹闻午觉也‌不睡,回来以后就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旁,他一手抓住了散落下来的头发,挑起‌眉:‘怎么‌,你也‌要洗头?’   曹闻摇了摇头,随后两‌步上去‌,把手里的一根簪子塞到了她手里。   不等人‌开口,扭身又蹿了回去‌:“我去‌睡了。”   许多盐看着跑走的人‌眉心一紧,见人‌须臾便没了踪影,他收回目光看向了手里的簪子。   桃木簪上雕了两‌朵抹了粉的桃花儿,在簪尾上还做了几串流苏,在风里轻轻的晃荡。   许多盐:……..   他吸了口气,给他这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觉得他平时太简朴了么‌?   还是说……没等胡乱思‌维冒出来,许多盐及时给掐灭了,当然不会。   他有些‌不知道拿这东西‌怎么‌处置,想了想,然后给塞进了自己兜里。   曹闻窝在屋里的塌子上眯了一会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外头许多盐洗头发擦头发的声音,最后声音靠近,进了隔壁。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许多盐从屋里出去‌,像是进了灶房。   曹闻估摸着他是要出门去‌碾米了,从塌子上一跃而‌起‌,扒在门栏上暗戳戳的偷看许多盐。   也‌不晓得她喜不喜欢那簪子,摊贩跟他说已‌经是最后一支了,最是得小姑娘喜欢的款式,他多少有点期待。   然而‌许多盐又把头发梳理成了原本的样子,洗过的头发有些‌蓬松,显得她的脸更小了。   大有出水芙蓉的意思‌,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头上身上都没有那簪子的影子!   曹闻气鼓鼓的回了屋里,他还指着看许多盐高兴一场。   高兴个屁,破摊主。   还同他说是姑娘就会喜欢!买来送心上人‌是最好不过的,当真为了生‌意什么‌都吆喝得出来。   ……..   很快,进了六月里。   吕菱璧的头一批扇子做了五把,先给扇坊送了过去‌,这回她亲自过去‌接洽,也‌好自行选用做扇子的材料,再来与掌柜商谈等着那头先挂出去‌看能卖个什么‌价钱。   歇了好些‌日子没有进过深山的曹闻和许多盐预备着要再次进一趟深山。   这月份虽是蛇虫出没,天气也‌最是毒辣的时候,但山货也‌逐步丰富。   像是先时他们‌看到的枸杞子那些‌草药,还有木姜子,花椒这些‌卖得起‌价的香料都成熟了。   若是运气好,能有一番大的收获。   两‌人‌天还没亮便带着提前准备好的背篓绳子和刀出了门,先去‌了通沟村那边的公‌山,上回采摘蕨菜的时候看到了一颗木姜子树。   去‌的倒是及时,木姜子都已‌经成熟了,深绿色的姜子一簇簇的聚集在枝桠上,稍刮破一点皮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木姜子味道。   木姜子树的枝桠很脆十‌分好折断,采摘一般都是先连带枝桠折断回去‌以后再处理,留着主枝干来年又再发新枝桠出来。   两‌人‌摘下木姜子从小路出去‌,撞上了两‌个和他们‌装备差不多的两‌个男人‌。   两‌队人‌一上一下打了个照面。   “盛夏了,进山寻货的人‌也‌多起‌来了。”   ‘椒子值钱,是这个季节成熟,城里有人‌专门雇农户采集。’   曹闻应了一声:“那我们‌动作也‌快着些‌吧,全‌凭运气了。”   两‌人‌直接从这边的公‌山翻到了曹家坳那边的公‌山,去‌先前采到人‌参的那片山崖去‌采集先前看到的枸杞。   有目的的去‌采集比进了山碰运气要好的多,那片山崖大,之前也‌没有走完,希望这次能寻到两‌颗花椒树。   ‘我体‌格轻些‌,这次我下去‌吧。’   到了山崖边上,许多盐便取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绳子往自己身上套。   “那怎么‌行!”   曹闻一把抓住了绳子:“你不能下去‌。”   ‘我怎么‌就不能了。’   “你要是出点事我怎么‌办!”   曹闻脱口而‌出,旋即看着许多盐怔住的神色,后知后觉耳尖一红,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怎么‌跟伯母交代。”   许多盐抿了抿嘴:‘难道你出了事我就好交待了么‌。’   曹闻拽过绳子:“我要是出事那命,你要是出事……”   那是要我命!   他放缓了语气:“总之就是不能,你在上面好好待着。”   话毕,曹闻把绳子拉过来系在了自己身上,另一头拴在树上,轻车熟路的下了山崖。   许多盐心里有些‌异样,又有点生‌气,但还是紧着过去‌帮曹闻拉住绳子。   绳索越放越低,曹闻滑下山崖,没看到先前的枸杞子,倒是先瞧见了远处的树兜子里挂着个人‌。 第30章   曹闻不大确性的伸长了些脖子, 确认远处树兜子里真的有个人后,他拽住绳子几步爬了回去。   ‘怎么了?’   许多盐看见‌下去不过须臾空手而归的人,面露诧异。   “前头好似有个跌落的人。”   他说完便拿着绳子转去了发现有人的那头山崖处。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紧, 这‌般深山老林里的山崖处发现跌落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虽战乱之年横尸遍野乃家常便饭, 但而今战事好不易才平息,这‌般太‌平年景之间‌出事也实在唏嘘。   他连忙也朝着曹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过去时‌曹闻已经轻车熟路的将绳子一头拴在树上‌,另一头捆到了自己‌身子间‌。   许多盐俯身望了一眼山崖底下, 虽不见‌曹闻所说的那个人,但崖间‌的草木上‌明显有一条滑痕, 沿旁的草都被压垮了。   ‘千万小心。‘   曹闻应了一声, 抓着绳子便顺着滑痕快步的跳了下去。   直到是滑痕到了尽头, 曹闻才见‌着方才卡在了树兜子里的人, 竟是跟皮肤黝黑的老头儿。   此时‌人刚好屈着身子被蜿蜒生长的树干给拦住,若非运气好滚到了树兜里, 并没有滚落太‌长的距离, 但再往下就是万丈悬崖了。   便是运气好不曾被裸露凸起的山石与灌木草藤戳穿五脏六腑, 坠入崖底也落得个死无全尸。   曹闻蹙起眉头, 轻凝了口气,倒不是自己‌见‌着出事的人也怕了。   他仰头看了一眼在山崖上‌紧拽着绳索的许多盐, 只是忽而觉得这‌般风险极高的谋生之计确也不是长久之计。   曹闻收回目光,攀着崖壁上‌的石头, 先试探着将脚伸进了树兜里, 踩了几脚确定树干承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以后,他才一跃跳了过去。   老头儿只是脸上‌有些磕碰的刮伤, 他轻轻将人扶正, 探了探鼻息,所幸是还有气进出。   “还活着。”   曹闻先跟上‌头的许多盐报了一声, 随后用绳子将老头儿捆到了自己‌背上‌。   他抓着山崖石和一切能承受重量的草藤,一步步的往上‌爬回去。   许多盐死拽着绳子,一段一段的往回收。   他见‌着崖上‌的曹闻背上‌还托着个体形不小的人,每收一段绳子心便更‌提高一分,生怕这‌绳子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或是磨损过度断裂。   好在是两人的配合下顺利把‌人救了上‌来‌。   许多盐连忙上‌前去帮着解开绳子将人平放下来‌,他看着曹闻攀爬上‌来‌的一双手被崖壁上‌的石头和狗尾草割磨的全是伤口。   虽是小伤,但细碎破皮下渗出了些血来‌,一双手血迹斑斑,若是出点汗浸着难受不必大伤口少‌。   他抿紧唇,心里有些不舒坦,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干净的方巾。   曹闻见‌着递过来‌的方巾,连忙接了下来‌:“不知这‌老大爷伤势如何,就面上‌来‌看倒是只有些磕碰。”   话毕,他连忙将方巾拿去给老头儿擦了擦脸。   许多盐:……..   他管这‌皮糙肉厚的傻小子做什‌么。   “你说这‌是不是也来‌山里采集山货的农户?”   许多盐蹲下身,凑上‌前轻轻嗅了嗅,道‌:‘或许是个大夫,他身上‌有股很浓的草药味,若非常年浸在草药间‌,不会有这‌味道‌。‘   他伸手小心的替老头儿摸了摸骨肉,看是否有摔断骨头。   鉴于先前某人昏迷时‌差点把‌他胳膊折断的经验,许多盐蹲得远远的,戒备的给人做了一番查检。   ’倒是没有断骨的痕迹。‘   但是人昏迷着也不是个事儿,如此也不知人是何来‌历与何处人士。   他试着给人掐了掐人中,反复了两回却也不见‌成‌效。   “要不然今天先这‌样,我们先把‌人送到山下去?”   曹闻见‌状提议说道‌,然则话音刚落,老头儿的眉心却又紧了一下。   许多盐连忙加大了些力度,老头儿这‌朝总算是睁开了眼。   “大爷,你可算醒了!”   老头儿迷糊的看了曹闻一眼,许是还有些糊涂不知所以,好一会儿后像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了一般。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急忙同曹闻道‌谢:“多谢小兄弟相救。”   “不碍事,只是大爷一个人怎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还滑到了山崖下,要不是落在了树缝间‌可就凶多吉少‌了。”   刘青藤闻言也是心有余悸,只不过跌下去的一瞬间‌便只觉得天旋地转,后头不晓得是被什‌么磕到便昏了过去。   听到曹闻一口一个大爷的叫着,他微有些尴尬的介绍道‌:“在下刘青藤,是一名游方郎中,路过此地看见‌了草药一时‌贪得,这‌才不慎落崖。”   话毕,又道‌:“鄙人尚且未逾不惑之年,只因走南行‌北,看着年迈了些。”   曹闻和许多盐闻言皆是眉头一紧,这‌做游方郎中这‌么辛苦的么。   随后曹闻笑看向许多盐,道‌了一句:“还得时‌你料事如神。”   刘青藤顺着曹闻的目光看向了一头的人,见‌着一身女子装束的许多盐,他微微一怔,又见‌他以手语应对曹闻,不由得考究的看了他一眼。   许多盐自也注意到了郎中的目光,四目相对,他没来‌由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总觉得这‌郎中好似一眼便能将人洞穿了一般。   旋即他有些心虚的敛起目光,往曹闻身后挪了一点。   “刘大夫,不知你攻哪科?我家里总是咳嗽体虚,不晓得能不能麻烦你看个脉。”   曹闻听说刘青藤是游方大夫,顿时‌更‌有了些兴趣。   当今世道‌会游走四方的大夫说明是当真好医之人,能不拘于安稳而四方游走求道‌,说明医术也决计不差,他当即便想到了吕菱璧。   “这‌是自然,小兄弟乃我救命恩人,我无以回报,替小兄弟家里人诊脉我必当全力。”   “那再好不过了!”   曹闻把‌刘青藤扶了起来‌:“走吧,阿盐。”   许多盐眉心微动,心里虽有些不安,但还是扯了丝笑容。   三人结伴一同下了山。   吕菱璧方才从城里拿了些新‌的扇料回来‌,同扇坊掌柜的接洽得十分顺利。   她正高兴着,便见‌着进山的曹闻和许多盐早早的回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陌生男子。   倒是没等他询问,曹闻便先同她说了来‌龙去脉。   吕菱璧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见‌他的脸色不太‌好,她更‌打起了些精神应对。   “难为你还挂记着我的事情。”   “刘大夫本就是要下山的,我们识路送他下来‌,顺道‌给伯母看个脉。”   吕菱璧柔和的笑了笑:“好。”   刘青藤跌崖虽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到底是生死一线惊吓了一场,又下山一通劳累。   曹闻没有失礼的催促着刘青藤立马给吕菱璧看脉,而是打了些水给他洗漱,又授意吕菱璧做了碗面。   刘青藤在堂屋里,许多盐回来‌以后便刻意的避开在灶房里处理今天摘回来‌的木姜子,不曾前去和刘青藤碰面。   直到刘青藤吃喝足了自提出和吕菱璧看诊时‌,他挂记她娘的身子这‌才进了堂屋。   “多思多虑,体虚根本。”   曹闻见‌刘青藤摸了脉后吐出这‌么几个字,连忙追问道‌:“那我伯母的身子究竟是如何?”   “这‌位夫人并没有什‌么大的病症,只是多思焦愁,又劳心劳力伤了身体根本,而今才时‌有体虚之相。往后放开心胸,少‌思少‌虑,再配与我开的方子,假以时‌日,会有所好转。”   吕菱璧听此一番话,心里也宽慰不少‌:“多谢大夫。”   “不必客气。”   曹闻见‌大夫看的这‌么准,不禁眼前一亮,他看了一眼眼中也有舒快神色的许多盐。   “刘大夫,不知你对失语症是否有所涉猎,可以帮阿盐再看看么?”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的落可闻针。   刘青藤潜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许多盐,随后转头看着曹闻,他实事求是道‌:“曹闻小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若有求,我自是相应。”   曹闻面上‌一喜,许多盐却是后脊发僵,一时‌间‌不知所以。   “阿闻,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些年都这‌样了,就不叨扰刘大夫了。”   吕菱璧连忙迂回道‌:“阿盐已经没有再报什‌么期望了。”   “只是看看脉,不要紧的。”   曹闻倒是晓得吕菱璧的顾虑,只是机会都摆在了眼前,他不是能看着机会错过的人,遂转身看向许多盐:“没事的,别怕。”   他轻轻把‌许多盐推坐到了刘青藤跟前。   刘青藤也捋了一把‌袖子,和声道‌:“得罪了。”   许多盐想要躲避,可一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竟然没有挪动。   直到刘青藤的指腹按到了他的脉搏上‌,他方才回神,已知事无挽回。   在这‌安静诊脉的片刻之间‌,或许是事情过于突然,他竟然没有想事情败露了当如何应对,反倒是脑子恍惚得一片空白。   直到刘青藤收回了摸脉的手。   在三人各怀心思之中,他缓缓摇了摇头。   许多盐蹙紧眉头,他第一反应不是虚惊一场,反倒是狐疑起刘青藤的医术来‌。   这‌么把‌脉竟然没有探出什‌么,随即却听到刘青藤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恕鄙人才疏学浅,此失语之症恐无计可施。”   屋里的吕菱璧长舒了口气,曹闻却凝起了眉。   “中医不是讲究个望闻问切么,你都没问症状,怎么单靠把‌把‌脉就知道‌不行‌了?”   见‌到曹闻急恼,刘青藤反倒是耐着脾气道‌:   “曹闻小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不会弄虚作假哄骗于你。此失语症为心病,若是贸然用药攻之,只会得不偿失。倘若时‌机对了,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你如此关切小许,他心中定有衡量,想必小许亦不会让你们两人受失语症所困,如何会让你一直担心。”   这‌话刘青藤是看着许多盐说的。   曹闻觉得这‌大夫说话莫名其妙,颇有些维持体面的托辞,玄里玄气的,不过细来‌一想,说是心病倒是有两分可信。   然则许多盐听闻这‌一席话却是浑身猛然一怔,他胸口深深的起伏了一下。   再次看向曹闻时‌,羞愧的无法与那双纯粹的眼睛对视。   许多盐目光缓缓失了神,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曹闻察觉到许多盐失落的情绪,甚至于失落得有些太‌过显然,几乎是没有任何神色的表情,心里一窒。   疏忽明白了吕菱璧为什‌么会阻拦他,一次次的失望打击确实是消磨人的希望。   他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歉疚,想要开口安慰时‌,刘青藤却拟写好了吕菱璧的方子请辞:   “曹闻小兄弟,这‌是方子。你我萍水相逢却是救命之恩,只可惜山高水远,路途尚且迢迢,倘若他日有缘再聚首,必当痛饮三杯才是。”   曹闻虽然有些不满许多盐的这‌个看诊结果,却也知道‌不能为难郎中,他还是起身送人去村子的主‌道‌上‌,同他指去集市的路。   看着走远的两个人,吕菱璧折身回屋,见‌着许多盐仍旧保持着方才的神情动作。   “阿盐,没事了。”   虽是虚惊一场,许多盐却没有半点舒气的感受。   刘青藤什‌么都看出来‌了,他是个聪明人,明知他的症结,却维持了体面不曾卷入这‌场是非里来‌。   许多盐心绪复杂,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或许是因为被刘青藤今天的几句话给点了。   那原本粉饰的一层薄薄的伪装,一瞬间‌被撕的支离破碎。   让那些原本压抑住的复杂感情一并漫开满地。   “娘,倘若有朝一日曹闻知道‌了真相,他当会恨我吧。”   许多盐喃喃说道‌,旁的他都不想去想,脑子里只有这‌个疑问。   吕菱璧闻言心疼的顺了顺许多盐的后背:   “娘知道‌你很难受,现在娘也有了进项,再等些时‌日,咱们就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再打扰曹闻的生活。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往后会过得很好。”   许多盐却没有应承吕菱璧的话,只觉得有双手把‌他的心攥在了手里,欺骗和隐瞒让他心闷的发痛,可说要逃避离开时‌,他的心却更‌痛。   烈日下缓慢回来‌个熟悉的身影,许多盐恍然发现,那双紧攥着他心的手其实便是曹闻的。   许多盐忽然低头惨笑了一声。   即便他多翻遮掩,不去想也不去辨别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还是不得不悲哀的承认,他好像喜欢上‌曹闻了…… 第31章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 在一次次明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还要多话,在误以为他喜欢自己却没有太大抗拒的时候。   只是他总是去刻意逃避,试图掩盖那些产生的异样情绪。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戳破, 那层薄薄的粉饰就永远都不会裂开, 那些不该有的感情也便没有名目而消弭。   然而他并不知道感情是积少成多,是没有办法克制的东西,但凡有一天稍有不慎便会溢出来。   从他装作女子生活开始, 他没有一天不厌烦这样的日子。   可时至今日,他却可悲的想, 要是自己真的是女子便好了。   这样便没有欺骗和愧疚, 他或许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曹闻的好, 甚至于能够去表达自己对他的感情。   然而‌事‌实却是他是一个男子, 却对他有了腌臜的感情,或许这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许多盐心里乱得像理不清的线团, 他不知道在自己揭开了这层遮掩之后, 又当如‌何面对曹闻。   .......   曹闻带着一身热气回屋的时候, 见着屋里便只有吕菱璧一个人, 他不免举头张望:“阿盐呢?”   “他有些累,回屋睡一会儿。”   曹闻闻言凝起眉头, 朝里屋看‌了一眼,旋即在吕菱璧身旁坐下, 他放低了些声‌音:“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让大夫给‌阿盐看‌诊的?”   “这怎能怪你。”   吕菱璧放下手头的活计:“你也是为了阿盐好, 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或许心里有些失落, 但也不至于伤心, 你别往心里去。”   曹闻吐了口‌气,却还是不太放心许多盐。   待着吕菱璧去做饭了, 他借机溜进了自己房里,一木板墙之隔的距离,近得和他直接进了许多盐的房里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阿盐。”   许多盐正靠在床上,听到‌背后的木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眉心微动,从凌乱的情绪之中抽回了些身。   “让刘大夫给‌你看‌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的失语症倘若能治,我很高兴,便是不能,我也会哑语。我只是希望遇到‌机会的时候,不白白错过而‌已。”   曹闻放轻声‌音道:   “我也不知道你先时看‌了多少‌大夫,以至于你心灰意冷。可是我想说即便是希望渺茫,也不一定就是全无可能。若是讳疾忌医试也不试的话,那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许多盐未动声‌色,耳朵里却回荡着那句:希望渺茫,也不一定全无可能。   他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搁在两人之间‌钉的草率而‌并不牢固的木板,仿佛透过了木板看‌见了站在木板后面正在开解他的那个人。   许多盐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在听到‌曹闻的声‌音时变得越发强烈。   但又这个从痛苦之中产生的别样想法而‌变得紧张起来,几番挣扎后,他吐了口‌浊气,豁然扬起了眉,眼中也多了一抹坚定。   曹闻见隔壁迟迟没有回应,也不晓得许多盐是不想应答他,还是说真的已经歇息下了。   他抬手扣了扣木板,叹了口‌气,希望她能够听进去,可以想明白一些。   还有便是不要因为这件事‌同他起了龃龉才是,他顿了一会儿,折身准备出去,一扭头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静静看‌着他的人。   曹闻眸子疏忽睁大了些:“你、你没休息么?”   许多盐摇了摇头。   “那我说的......”   ‘我都听到‌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许多盐看‌着曹闻:‘谢谢。’   曹闻抿了下嘴,露出了笑容来:“你没往心里去就好。”   见许多盐这么说,曹闻长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然则自此事‌以后的日子,曹闻发现许多盐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一样。   在他还没琢磨出她究竟是属意于什么样子的男子时,她竟开始对他嘘寒问暖。   不仅和吕菱璧学怎么做他喜欢的腌菜,知道他容易吸蚊虫,还一早烧了艾草在他屋里替他驱赶蚊虫。   “啊啊啊~”   曹闻一边出神的想着她到‌底怎么了,一边将‌拎进净房的水桶放下,习惯性的将‌衣角一撩,准备将‌衣服直接扒下来冲澡。   他衣服撩到‌脖子处,反手正要关门‌,偏头却见着门‌边不知什么时候探进来了个脑袋。   曹闻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要把衣服放下来,短褐却卡在他的脖子上越拉越紧。   他干脆由‌着衣服挂在脖子上,双手抱住了自己裸露出来的身体‌:“怎、怎么了?”   许多盐也是楞了一下,没想到‌他进个门‌就那么麻利的把衣服都给‌脱了一半。   ‘那个,你把衣服换下来吧,我一起洗了。’   曹闻脸有点红:“噢~”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你洗不干净,我用‌皂角给‌你洗,晒干了穿着没有汗味会舒服些。’   “那好吧。”   曹闻微微吸了口‌气,准备把衣服脱下来,转头幽幽的看‌了一眼在门‌口‌守着好似怕他出尔反尔衣服不给‌他了的人。   “要不然你......”   许多盐眉心微动,后知后觉不该直盯着,这才背过了身去。   曹闻见状赶紧蹿到‌门‌后边三五两下把衣服扒了下来,从门‌缝里递了出去。   许多盐看‌着从门‌缝里伸出来的光溜溜的手,他眉心发紧慢慢接过衣服。   这小子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跟防贼似的,脱个衣服都怕被人看‌了三分去,那能离经叛道喜欢男人么?   他心里不禁狐疑,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太过热乎了些,虽小有受到‌打击,不过他还是吸了口‌气。   试都不试,那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曹闻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将‌门‌重新栓上。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许多盐突然就给‌他整不会了。   不过两人倒还是照常去山里采摘木姜子和花椒,虽是每日采集的东西不多,但木姜子和花椒的收购价格贵。   木姜子能卖上五十‌文一斤,花椒更甚,用‌途也多,多是用‌做药材和香料,又能做食用‌调料,价格可以卖到‌一百五十‌文一斤。   一日只要能寻到‌一颗花椒树,那便就是小一两银子的进项,几乎拿到‌集市上就买了。   更甚还有人认熟了脸会提前预定,这些山货根本不愁卖,愁的是有没有那份运气寻到‌山里的花椒。   两人总是冒险前去深山里,行的路程也远,倒是比寻常求稳的寻山货人收获要丰富许多。   这日一早起来天有些阴沉沉的,曹闻估摸着要下雨,便不准备再进山去寻山货了,预备把积攒了几日的山货处理一下,集中带去集市上卖了。   下雨天卖最好,沾点雨水看‌着格外‌新鲜还压秤,全然不怕被太阳晒伤了坏品相。   曹闻正准备把折下来的木姜子和花椒叶子拿到‌灶房去,等‌着干了能做助火柴,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娇软的姑娘声‌音。   “阿盐姐在家么?”   曹家少‌有人来窜门‌,近来农忙,就是他大伯家里都少‌有过来走动。   听到‌陌生的声‌音,还喊许多盐喊得这么亲切,曹闻不免诧异。   他端着簸箕赶紧蹿到‌了门‌栏边。   “阿盐姐!你在家太好了!”   正在后屋檐边用‌米糠喂鸡的许多盐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一眼便瞧见了挽着个篮子站在院门‌外‌头的小姑娘。   双脚一垫一垫的,瞧见了他以后开心的挥了挥手,嘴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许多盐自是认得此人,这是乔家的四姑娘,他每次去借用‌磨盘就是去的乔家。   乔四姑娘长得水灵娇俏,脾气却很好,每次他过去磨米她都很是热情,虽是两人说话鸡同鸭讲,她却还是十‌分乐意的同他说话。   见到‌人来,许多盐冲她笑了笑,过去开门‌的间‌隙与之比了比手势:‘乔四姑娘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么?’   乔微微虽是不懂得手语,也知道许多盐这时候问的是什么,她连忙举了举篮子:“我哥说阿盐姐家在采集山货,让我过来买一点花椒,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许多盐应了一声‌,同她指了指屋里。   “那太好了!”   曹闻暗搓搓的看‌着那个比许多盐矮半个头,但长得十‌分白皙,眼睛像葡萄一样的小姑娘,雀跃的跟在许多盐的屁股后头进了堂屋。   他认出这是乔家排行老四的姑娘,据言是他们村子里公认的村花儿,没少‌男子打着主意惦记着。   不过这乔四姑娘头上还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哥哥,一个比一个唬人,全家都疼爱这个姑娘,村里的男子都忌惮着没点本事‌不敢去接近人家。   曹闻见那方才及笄的灵动小姑娘倒是很喜欢许多盐,一个劲儿的同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许多盐也是耐心,虽没怎么回应,却也笑着。   醋里泡过也不至于酸到‌会介怀一个小姑娘沾着许多盐,只是.......   曹闻磨了磨后槽牙,他竟然发现乔小四挽起来的发髻上俨然插着一根眼熟的簪子,流苏在小姑娘欢快的步伐下有些不太端庄的晃动,但划过的弧线却和小姑娘的灵动很是相衬。   那分明就是先前自己跟许多盐买的簪子!   他紧紧的盯着那根从送出去就再没有见着过的桃花流苏簪,再次相见竟然出现在了别的姑娘的发髻上!   曹闻心里有些闷闷的,他黑着一张脸,暗中观察着不肯进堂屋去。   许多盐由‌着乔家小四自己挑选簸箕里的新鲜花椒,小姑娘蹲下身他自也惊奇的发现了那支熟悉的簪子。   他不禁挑起眉,疏忽想起他枕头下的那支。   “这是我大哥给‌买的,嫂子和我一人一支。”   乔小四见着许多盐在看‌她头上的簪子,她不禁抬手摸了摸,皱了皱鼻子,小声‌说道:“款式可丑死了,也不晓得我大哥怎么挑得中,只怕是摊主专挑男子忽悠。”   许多盐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英雄所见略同。   “虽是阿盐姐什么簪子都不戴,可是生得却那么好看‌。”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   乔小四望向门‌外‌:“哎呀,只怕是雨就要下来了,不想雨来得这么快,我的赶紧带着花椒回去了。”   她赶紧挑选了几株看‌起来饱满新鲜的花椒放进了篮子里,虽是赶着,可外‌头还是很快的撒下了雨点来。   乔家距离这头倒是不远,用‌不着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许多盐本想留着乔家小四这头等‌着雨停了再回去,但也不晓得雨会下多久,届时晚了回去只怕家里人着急,再者大雨过后路更难走,倒是不如‌趁着雨刚下时赶回去。   但是让这么个小姑娘冒雨回去许多盐也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折身去找伞,举头却看‌见抱着簸箕站在灶门‌口‌的曹闻。   一簸箕的叶子抱着也不倒,不晓得一直搁那儿杵着干什么。   许多盐有些不解,他看‌了看‌曹闻,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堂屋里的乔家小四。   他抿了抿唇,心里有点不高兴,用‌手肘戳了戳曹闻:‘家里的伞呢,我送她回去。’   “你要送她?”   曹闻睁大眼睛,下意识便道:“我去......”   话没说完,他就见着许多盐偏头考究的看‌了他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自知说错了话。   自己送她回去自是不合适,只怕是他前脚送过去,她家几个哥哥后脚就上门‌来了。   曹闻甩手把簸箕丢到‌了灶下,气鼓鼓的去给‌许多盐取伞。   许多盐见此紧蹙眉头,以为是曹闻没得送发了脾气。   他心里更是不痛快,先曹闻一步去拿了伞,偏要赶着把人安生送回家去,让他少‌看‌上一眼。   乔家小四看‌着许多盐拿来了油纸伞,在屋檐下撑开,她一步上前钻到‌了许多盐的伞下,像是挽着她娘一样熟稔的挽住了许多盐的胳膊。   “谢谢你,阿盐姐。”   许多盐楞了一下,撑伞的手明显的僵在了空气里,她偏头看‌着矮自己半个头的小姑娘像只小鸟一样依偎紧贴着他。   虽是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他装做女子好些年,不乏有姑娘以为他是女子而‌亲近,但他沉默总是避着人,以此也避开了姑娘的亲近。   这般乍然有个姑娘那么挽着他,他下意识得想要给‌拨开,但鉴于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只能抑制住自己的动作。   许多盐浑身不自在,后背绷紧,憋得红了脸。   盯着屋檐下一举一动的曹某人,眼尖的发现了许某人脸上浮出的可疑颜色。 第32章   看着散碎的雨点中远去的两个人, 曹闻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她刚才是脸红了么?   是的,她刚才就是脸红了。   曹闻什么都可以不信,但是怎么会怀疑一个做过狙击手的眼神。   认识这么久, 他见‌过许多盐高兴, 生气,难过,也算是看‌到‌了‌她的喜怒哀乐......   但是,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脸红!   脸红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好意思,曹闻脑子飞速转动。   不好意思是因为内心‌产生了‌羞耻感和害羞的情绪, 从而导致不好意思, 最‌后反作用于表现‌为面部脸红的特征。   再结合具体事件来说‌, 乔家小四挽着许多盐, 她心‌里产生了‌羞耻感或是害羞的情绪。   那她究竟是羞耻还是害羞?   曹闻试着还原出许多盐当时的心‌理活动:   乔家小四生的水灵,又是村花儿, 许多盐见‌着长得好看‌又伶俐的小姑娘, 心‌生羡慕, 觉得自己不如人家, 从而产生了‌羞耻感。   可是阿盐为什么要羞耻?她长得和乔家小四完全就是两种类型,自己长得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里会羞耻?   曹闻抿了‌下嘴,所以她羞耻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么, 也就是说‌她是在.....害羞?   试想一个‌大‌老‌爷们‌儿突然过来勾住他的肩膀说‌:曹闻,谢了‌你的伞。   他至多回以一笑:客气什么, 路上注意些。   正经人谁会因为这个‌害羞到‌脸红啊!   如果是许多盐这样过来挽着他的胳膊那当他没说‌。   为什么许多盐挽着他才会脸红呢, 那当然是.....如果以此等量推算的话,也就是说‌......   想到‌这茬, 曹闻忽然睁大‌了‌眼睛,天边的雷鸣像是一下子击中了‌脑袋,顿时轰隆一声在脑子里炸开。   一瞬间好像是什么坠落在地,曹闻仔细一看‌,不是满地落下的雨点,原来是雨点般粉碎的心‌啊。   曹闻扒在门栏上,咬紧了‌下唇。   许多盐她竟然喜!欢!女!人!   怪不得书院门口那些风流俊秀的书生她看‌都不看‌一眼,一心‌只想着生意;   怪不得她见‌到‌自己扒了‌衣服的样子视若己有面不改色,一心‌只想着洗衣服;   怪不得去脱谷壳儿她总是主动请缨,且还每回都挺高兴。   不晓得什么时候还把自己送给她的簪子转手送人,好一个‌借花献佛!   这还不如她心‌里有人了‌!   曹闻觉得整个‌脑子像是雨下大‌以后逐渐模糊了‌起来一样,现‌在是理不出来一点应对思绪。   抓马,太‌抓马了‌,别得他都还能改,还能学‌,这算什么?   这怎么学‌?这怎么改?   曹闻觉得自己像是游魂一样,不知道是怎么飘回屋的。   许多盐送乔家小四回来时,外头的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   他在屋檐下收了‌伞甩了‌甩雨水,转又撑开放在了‌一头。   “回来了‌。没被淋着吧?”   吕菱璧正在屋檐下做扇子。   许多盐摇了‌摇头:‘下雨有风,娘去屋里做吧。’   “不碍事,方才下雨天气有些闷,外头吹吹风正好。”   许多盐应了‌一声,他见‌着堂屋没人:‘曹闻呢?这么大‌的雨莫不是还去集市了‌?’   “没有出去,好似是回屋里去了‌。”   许多盐闻言松了‌口气,信步进了‌屋,却见‌着曹闻的屋门紧紧闭着。   他眉心‌微凝,有些诧异大‌白天的怎么还把门都关上了‌,他转而在堂屋里喝了‌些茶水,等了‌一会儿却也没见‌着曹闻开门。   若是换个‌衣服也该出来了‌,难不成在睡觉?   可是按照他的习性,平素一贯是睡眠少精力旺的,连午睡都鲜少有,怎么会清早上的还休息。   他不由得又想难道是因为乔小四的事情生气了‌?   想到‌这茬,他心‌里有些闷,那小子不会是对乔小四有兴趣吧。   不过像是乔家小四这样单纯性子又好的漂亮小姑娘确实让男子喜欢。   他先时说‌这两年不打算成家,想多攒下银钱下来再说‌,不会便是觉得以现‌在的条件匹配不上乔家小四吧?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许多盐在屋里也坐不住,索性去敲了‌敲曹闻的房门。   听‌到‌敲门声,曹闻一跃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必说‌他也晓得是谁,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立马过去开门,隔着门问道:“怎么了‌?”   话毕,曹闻等了‌一会儿,旋即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他在等什么,许多盐又不会说‌话。   他正想下床过去,没有拴的门开了‌一条缝,许多盐探了‌个‌脑袋进来。   ‘在休息?’   “啊,下雨了‌嘛,想着也无事就进来待会儿。”   曹闻看‌了‌一眼许多盐的衣服,原本是想关切一句她有没有被雨淋,话到‌嘴边终究是酸味盖过了‌所有而变成了‌:“乔姑娘安生到‌家了‌吧。”   许多盐闻言抿了‌下唇,点点头。   “你看‌着安全到‌家了‌就好,省的再操心‌了‌。”   许多盐听‌着这话怎么都酸溜溜的,眉心‌一紧。   果然,臭小子就是因为没去送上乔小四不高兴了‌。   他也不高兴,甚至失落涌上了‌心‌头。   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着曹闻:‘乔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生得娇俏可人,又还伶俐活泼。是吧?’   还当着他的面给夸起来了‌!   曹闻面无异色,却是暗搓搓的磨碎了‌后槽牙。   他阴阳怪气道:“是啊,很讨人喜欢,这样的小姑娘想来男男女女都不会讨厌。”   许多盐扬起眉头看‌了‌曹闻一眼,顿了‌顿:‘是么,那你会讨厌男人么。’   “我就是男人,为什么会讨厌?”   许多盐垂在衣摆旁的手潜意识的曲紧了‌一下,随后一字一顿的比划问道:‘那......你会喜欢男人么?’   曹闻眸子放大‌,眉心‌夹紧,这叫什么话?   他紧紧的盯着许多盐,试图从那张好看‌的脸上看‌出些自己能看‌懂的东西,他发现‌他真是一点也没弄懂过她。   怎么着,自己喜欢女人就算了‌,还不准他也喜欢,想让他喜欢男人不成。   曹闻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好啊,他今天才发现‌,许多盐的心‌思竟然这么坏!   “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我跟男人过啊。”   许多盐看‌着那张没好气的脸,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真的成了‌个‌哑巴,像是有什么卡在了‌喉咙上,便是想说‌话,他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微敛起眸子,想将眼里的失落掩盖起来,曹闻的回答和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   虽然早该知道会是这样,可当真的话从嘴里说‌出来,亲耳听‌到‌时,他还是忍不住铺天盖地的崩塌。   ‘对不起。’   房门轻轻合上,曹闻看‌见‌门前的人转过身前最‌后同‌他做的那个‌手势。   一时间心‌里堵了‌一下,为什么突然道歉?   曹闻坐在床边叠起眉头,他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即便是她喜欢姑娘那也没有错,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已。   可是自己刚才也没说‌什么啊?   曹闻心‌里烦躁的厉害,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幅模样。   这场雨倒是没下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小了‌,待到‌午后时分乌云散开,又出了‌些太‌阳。   曹闻看‌天晴了‌,准备还是把家里的山货带去集市上,便看‌见‌许多盐已经把东西装整好了‌。   雨后也不便进山,在家里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做,曹闻有些别扭的问道:“要不然一起去集市?”   许多盐竟也没反对,只是面无神色的点点头。   先前已经卖了‌几次花椒,认识了‌老‌主顾,两人直接把山货送过去,主顾很爽快的便一并把东西收了‌下来。   卖了‌山货也没别的东西买,两人便要回去,一路上来到‌卖山货两人都各有所思,几乎不曾开□□谈。   曹闻觉得两人这样子不言不语的,让他浑身扎的慌。   数着这回卖山货的钱,按照惯例一人一半,他拨着银钱想趁机和许多盐说‌说‌话。   “站住,你小子再敢跑我便打断你的腿!”   曹闻钱还没拨完,突然后腰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他没被撞倒,倒是撞他的人从他身上滑了‌下去,随后一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这是我弟,他有钱给你们‌!”   曹闻连忙握紧了‌手里的银子,甚至还没看‌清脚边的人,条件反射一个‌飞腿便先将缠住自己的人直接踹了‌出去。   旋即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   待他回过头时,发现‌被自己一脚踹开的竟然是郑魁。   此时正追着郑魁的两个‌男人见‌着他被直接踹开也是愣在了‌原地,看‌了‌看‌曹闻,虽是没看‌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到‌底还是没敢趁机上前去扣住郑魁。   “郑魁,你再不还钱,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找到‌你屋里去。”   躺在地上的郑魁差点被曹闻一脚送走‌,原就是为了‌躲追债看‌见‌曹闻想着这小子身手好能替自己挡一下,不想反倒是被这小子给踹了‌。   他捂着腰气都有些喘不上来,颇有点不顾死活的冲两个‌追债的人道:“那你便来打死老‌子,到‌时候一分钱也要不回去最‌好。”   两人见‌着郑魁气若游丝的样子,更是有些忌惮一旁的曹闻了‌。   “便再给你小子三天时间,到‌时候再不还钱,有你好果子吃!”   话毕,两人暗搓搓的看‌了‌曹闻一下,折身退着退着的便跑了‌。   曹闻见‌这架势便晓得郑魁八成是去找放贷的借钱了‌,现‌在人追债上来,死小子刚才是想拿他当挡箭牌。   不想先时还耀武扬威的人,这没些日子就混成了‌过街老‌鼠。   他颇觉晦气,不欲与之‌有什么瓜葛,同‌许多盐道:“我们‌走‌。”   郑魁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便见‌着并肩的两个‌人,模样当真是和美的很,他看‌着便是来气。   自己现‌在混成了‌这幅模样,以前的小喽啰倒是日子过得有盐有味了‌。   一想到‌自己被穷追债,在钱家也已经混的可有可无了‌,现‌在看‌见‌曹闻,想着他捏在自己手里的事情,忽然咧嘴一笑,发疯的追着人跑了‌上去。   “你找死是不是!”   曹闻见‌着还跟了‌上来的郑魁,下意识的把许多盐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你小子想我死啊?怎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我多嘴了‌不成?”   郑魁擦了‌一把脸上的灰,朝着曹闻伸出手:“借点钱给老‌子花花,兴许高兴了‌嘴还能严实些。”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闻身侧的许多盐,随后目光又落在了‌曹闻身上:“如何啊,我的好表弟。”   曹闻见‌着郑魁一脸地痞模样,不由分说‌直接甩了‌两拳头上去,让他闭上了‌嘴。   郑魁没想到‌曹闻竟然毫无征兆说‌打就打,一回生二回熟的连忙抱住了‌脑袋,像是地鼠一样乱窜。   眼见‌着是从这小子手上谋不到‌银钱了‌,他也不想曹闻好过,一边逃窜一边大‌声嚷道:   “许多盐,你当曹闻真心‌待你不成!这小子当初娶你还是我借钱给他的,条件便是让你也伺候伺候......”   后头的字郑魁尚未吐清,便被郑魁摁住了‌头让他再发不出声音来。   即便如此,许多盐还是大‌概的听‌到‌了‌零碎不清的腌臜话。   他不禁缓缓把目光从像是发了‌疯一样还在笑的郑魁身上移向了‌曹闻。   慌乱的眼神落进他的眼睛里,许多盐心‌里便有了‌答案,不禁往下一沉。   纵然一开始他便觉得曹闻不是什么好东西,受郑魁蛊惑多有做些不端的事情,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不端至此。   一时间许多盐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索性错开目光,快步而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阿盐!”   “哈哈,看‌着这夫妻情深也不过如此嘛。”   郑魁看‌着目的达成,不知死活的笑了‌起来。   曹闻甩开人,一脚踹在郑魁的背上,折身连忙朝着许多盐追去。 第33章   “阿盐,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闻一路狂奔,终于‌在集市口追上了人,他一把拉住了许多盐的胳膊。   看着许多盐灰暗的眸子‌, 他心里从未有过‌此刻的惊慌, 仿佛这次不说清楚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你别生‌气,听我说行不行?”   曹闻有些哀求的拉着许多盐的手,轻轻摇了摇:“好‌么?”   许多盐有些头晕目眩, 他看着曹闻:‘你只告诉我,郑魁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最好‌别骗我。’   “是。他说的真的。”   曹闻当即回答。   许多盐疏忽一笑, 他倒是佩服他的坦诚。   只不过‌他觉得一切未免太‌过‌可笑, 可笑的不是他曹闻, 而是自己‌。   许多盐想‌把被攥住的手抽回来, 然而越是挣扎曹闻却抓得越紧,以至于‌胳膊上磨出‌了一片红痕。   他心里有恼怒, 又怎么能‌不恼怒, 然则怒也不全是怒曹闻和郑魁的腌臜勾当, 他气的到底还‌是自己‌识人不清, 竟还‌交付真心。   他看不清曹闻做一切是为的什么,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也不想‌同曹闻争吵什么,也不想‌再去深究, 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兴许一开始你未存好‌心, 可这些时日相处,我信你也是真心相待, 我很感激你对我和母亲的收留。回去就‌收拾东西带我娘走, 过‌去如何都‌一笔勾销,’   许多盐心里堵得难受, 他尽量的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想‌要‌自己‌看起来平和一些。   曹闻闻言松了手,转而却一把抱住了许多盐:“不要‌走。”   “我知道也许我的挽留有些无力,也可能‌留不住你,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一切。”   曹闻紧紧的圈住怀里的人,他把下巴扣在了许多盐的肩上,声音有些沙哑道:   “我根本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曹闻,在钱家那场厮打里,他其实就‌已经死了。我不过‌也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他的身体里顶替他再继续活着。”   “在这具身体里我害怕露出‌马脚被你识破,虽然小心翼翼的隐藏住了身份,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阿盐,我喜欢你。”   “当我知道郑魁的腌臜勾当时,我真的很想‌杀了他。别的都‌还‌有可转圜的余地‌,可对于‌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我没办法去改变。其实我一开始就‌该告诉你真相的,可我害怕你知道,试图想‌过‌将这些过‌去掩藏起来。对不起。”   许多盐愣住在了原地‌,本欲将要‌把人推开的手却在知道了这些时而不知所‌以。   讯息太‌多,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先震惊于‌哪一条。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曹闻的意思是原本那个人在他到曹家来时,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转而复生‌的是眼前的人。   虽觉得事情有些天方夜谭,像是说书先生‌讲的奇谈怪论。   可是不是同一个人,在这些日夜的接触与相处之中,他当是能‌最直观感受到的人。   曹闻确确实实是和以前大有不同,虽然他对以前的那个人也不甚了解,可后头的曹闻确实不论是处事风格,行为能‌力以及性格都‌大有改变。   他先时确也无数次狐疑过‌一个人的性格前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但却从未往这头想‌过‌,总觉得自己‌看不透曹闻。   而今他陈述一切,听起来出‌乎意料,却又好‌像是最为合情合理的答案。   然后他还‌说......还‌说喜欢他......   许多盐甚至于‌不敢胸口强起伏的去呼吸,他怕自己‌稍过‌于‌用力,这场梦就‌会破碎。   曹闻见着许多盐没有再反抗,他慢慢的松开了手,垂下眸子‌看向他的眼睛:“你,相信我说的吗?”   许多盐点了点头。   曹闻长吐了口气,他以为许多盐会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会以为他是说的托词或者是因此而怕他。   可事实却是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许多,或许是自己‌太‌过‌于‌瞻前顾后了,若是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把所‌有事情说开,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既已经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曹闻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许多,借此机会,他也不想‌在胡乱揣度许多盐什么了。   总之他已经说出‌了心中所‌想‌,不论是许多盐是何决定,他都‌会尊重她,现在所‌求的,只是他们之间不要‌再有秘密。   哪怕,哪怕她心里另有所‌属,哪怕那个人不为世俗广为接受,至少他们认识这么一场,当是坦诚以待。   “那么你呢,阿盐,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同我说。”   许多盐尚未完全消化‌掉方才的讯息,听到曹闻的话身体一震,双肩僵硬,疏忽之间面无血色。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许多盐有些不太‌敢正视曹闻的眼睛,纵使他们之间都‌各自隐瞒有自己‌的秘密,可是,可是他的掩藏,好‌似更为人所‌难以接受。   若是他开口,说出‌真相,觉得喜欢可笑的应当便会是他了吧。   虽心中极具挣扎,但许多盐心底却知道这或许是唯一坦白最好‌的机会了。   倘若今天不说,以后哪里还‌会有今天这样的契机来开口。   曹闻见着许多盐的复杂的神色,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看来是没错了。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扯出‌了个笑:“没关‌系,我不会怪你。”   “你都‌知道了是么?”   “?”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少年声音落进了耳朵里,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小,却还‌是如同旱地‌惊雷一样在曹闻的耳朵里轰然炸裂开。   他不可确信,甚至是倒抽了口气:“你、你......我没听错吧?”   许多盐见他强烈的反应,猜出‌他还‌不知道。   他微低下了头,轻语道:“没错,我根本就‌不是个哑巴。”   不等曹闻询问缘由,他呼吸有些短促,甚至是抢着脱口而出‌,只怕晚了就‌没办法说出‌口一样接着道:   “一直我就‌是装的,我从来就‌没有哑过‌。因为我是个男人,一旦开口说话就‌会被人识破!”   许多盐的声线逐渐拔高,越说语速越快,最后几近是将真相吼了出‌来。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把这件压在他胸口的秘密揭开,虽是惶恐想‌要‌逃避,可真当从嘴里说出‌去时,心里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啊?”   曹闻有些像失了智一样,偏头看着许多盐。   “即便是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必要‌如此啊。”   许多盐闻声抬头看着曹闻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像是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的一样。”   曹闻张了张嘴,知道了许多盐不是在说玩笑话,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胃变得很重。   也不知道该争辩什么,或者是询问什么,连空气也变得静默。   疏忽之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隐瞒的事情更让人觉得炸裂。   他都‌坦白心迹了,他跟他说这个......   曹闻喉结艰难的滑动了一下,这关‌头了,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所‌以你喜欢乔姑娘。”   好‌像她,噢,不是,他喜欢乔家小四一切都‌变得很合理了。   许多盐眉头一动,也是诧异曹闻居然会在这时候问这个,不过‌他还‌是实诚道:“自然没有。”   随后他小心的看了曹闻一眼,动了动唇,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事情已经很复杂了,他怕自己‌再说曹闻承受不住。   曹闻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扯出‌了个苍白的笑容:“还‌有什么,你一并说吧。都‌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再比这些跟让人发乱的事情。”   许多盐抿了下唇。   “我不喜欢乔姑娘,但我喜欢你。”   许多盐微垂眼睑扯动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接受,却也曾心存幻想‌的试图去试一试,谢谢你让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也让我把这些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启齿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忽然伸手,反抱了抱僵住了的曹闻。   “你告诉我说不要‌因为希望渺茫便放弃,事情并非是全无可能‌,试也不试方才没了指望。我也试想‌放弃过‌一直计划的远走他乡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留下来和你一起生‌活,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曹闻,我不会让你为难。”   话毕,许多盐松开了手:“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如今你是恨我怨我都‌接受,只是,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嫌恶我对你的感情。”   曹闻想‌过‌一千个被拒绝的理由,却没想‌到到头来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果不根究过‌程与细节来说,这竟然还‌成了两情相悦的戏码。   但是!他现在心里太‌乱了,或许是一次性知道了太‌多的事情,一个比一个让他震惊的无法言语的真相,以至于‌他没有去想‌结果,而是沉溺在了细节也过‌程当中。   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   只是觉得心境与出‌门时早已是天差地‌别。   曹闻回去一夜未眠,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出‌究竟当是如何。   直到天快要‌亮时,他方才堪堪睡了过‌去,待着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屋里没有窗子‌,等出‌了门方才瞧见外头的太‌阳都‌已经上了半空。   屋里安静的出‌奇,今天竟然连公鸡都‌不曾打鸣,只有灰尘在阳光下的空气之中在轻轻飘舞,风停下落在了四方桌上,并排于‌桌上的一张纸业和一个小荷包。   曹闻几步上前拿起桌上的纸业,那是一封迟到的和离书,许多盐已经在页角按上了他的指纹,在旁头为他留了一个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银子‌,是许多盐退还‌的彩礼。   曹闻心里一窒,他抓着纸连忙推开了许多盐睡的屋子‌,里头除却少了几件衣服之外,一切如旧,在床前的柜子‌上还‌有一支熟悉的桃花簪。   他拾起一看,竟是他先前买的那一支。   便是再多笨拙,曹闻也意识到许多盐这是走了。   他恍然明白了他所‌说的那句不会让他为难。   曹闻心里忽然便涌出‌了铺天盖地‌的恐慌感,一瞬间几乎将他淹没,呼吸凝滞难出‌。   而今的通讯条件下,一个人走了,兴许这辈子‌就‌都‌再也寻不见了。   想‌到这茬,一夜没有理清的情绪,忽然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曹闻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只余下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阿盐,阿闻是不是都‌知道了?”   阳关‌小道上,吕菱璧看着从出‌门开始便静默着未置一词的人,到底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虑。   许多盐紧了紧挂在肩上的包袱,眼见日头逐渐变高,他扶着吕菱璧往阴凉的地‌方走了些。   他好‌似是没有听见吕菱璧说的是什么一样,自顾自道:“娘再坚持会儿,这当头天气还‌算凉爽,待着临近午时到了驿站咱们就‌搭个牛车走。”   “在钱家的时候我就‌打听过‌了,临近邑安有个县城治安有序,对外迁之人也很友好‌。”   “阿盐!”   吕菱璧放高了些声音,许多盐怔了一下,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才回过‌神来。   “我是已经把一切都‌同他说了,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趁着现在离开,也省得他为难。”   许多盐凝了口气,有些失神的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沿着官道一直走,他们已经过‌了小镇的地‌界了。   这些年时月里他和吕菱璧都‌攒了些钱,虽是不多,但节省着用也够周他们母子‌俩周转一段时间了。   看着那条没有尽头通往自由的官道,许多盐发现等了好‌多年的日子‌终于‌到来,却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高兴。   “阿盐,你是不是不想‌走。”   听到吕菱璧突然这么问,许多盐猛然抬起头,随后淡笑了一声:“娘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想‌走,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不是一直都‌是我们的愿望么。”   “重新开始不是目的,目的是安生‌过‌日子‌。”   吕菱璧轻吐了口气,在曹家的日子‌虽然不算长,可这些日子‌她实打实的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舒心,她甚至都‌有些恍惚,若是他们一直这样和和睦睦的过‌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他们背负了太‌多难言的秘密,总归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住着的。   她尚且这么觉得,阿盐和曹闻相处的时间远比她要‌长得多,心里定然更不好‌受。   为此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说出‌来,只怕是让许多盐听了心里为难。   走的这么突然,她怎会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事情。   只是什么事情,不必她开口问,心中也有个大概。   寻常人谁又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真相,虽说迫不得已,可到底是对不住曹闻。   若是条件允许,她也想‌多留下些银钱,以此聊表她心中的歉意,只可惜事与愿违。   吕菱璧附和着脸上扯了个笑,以憧憬作为宽慰:   “等到了县城,娘就‌寻个扇坊工坊做事情,你便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咱们娘儿俩只要‌在一道,日子‌总会好‌起来。再差也不会比那些年还‌差了。”   “若是,若是等以后日子‌过‌好‌了,咱们也能‌请送些东西回来,当是答谢曹闻的关‌照了。”   许多盐眉心一紧,乍然顿住了步子‌。   他举头望着小道转角处,赫然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似是等候了有些时辰,影子‌被太‌阳揉做了一团踩在脚下。   那人静静的看着前来的路,后背还‌是拔直,挺立的像一颗青松,一如当初初见时的模样。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阿、阿闻?”   还‌是吕菱璧惊诧的叫了一声人。   “你怎么在这儿?”   “伯母要‌走却也不通知我一声,我来送送你们。”   曹闻扯了一把拴在旁头的毛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驴把树皮都‌啃下来了一大块。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伯母上来。”   曹闻看了许多盐一眼。   许多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竟问了句:“哪里来的驴车?”   “自然是借的。”   曹闻见着母子‌俩跟木头人一样,他自上前将吕菱璧扶去了板车上。   “阿闻,怎好‌再麻烦你。”   “伯母怎么说这些客套话,不要‌紧的。”   曹闻拿了点水和干粮给吕菱璧,转而道:“您在这儿歇息一会儿,我同阿盐商量商量走那条路。”   不等吕菱璧开口,曹闻便几步上前拉着许多盐的手腕去了一旁。   “你还‌真是跑得快啊,我要‌再睡会儿你怕是到府城了。”   曹闻看着许多盐,今儿不仅没再梳女子‌的发髻,还‌只穿了件深色的衣衫,不曾再遮盖的脖子‌上露出‌了显眼的喉结,不过‌简单去了伪装,还‌真就‌变成了个男子‌的样子‌。   最惊异之处还‌是在于‌他恢复了男子‌的样子‌,相貌竟然比做女子‌打扮时还‌要‌惹人侧目。   说心里全然没有异样是不可能‌的,看习惯了的人突然变了样子‌,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瞧着挂在许多盐的肩上的包袱,他心里便更气,伸手一把将包袱给抢了过‌来:“怎么着,以为一走了之就‌行了?”   许多盐压低了些眉,微微侧开了头,克制住心底的酸涩:“那你想‌如何?”   “再往前走五十里就‌要‌到天关‌寨的地‌界了,听说那边匪盗横生‌,官府派兵几次都‌镇压不住,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过‌去也不怕被人抢。”   曹闻一本正经的厚着脸皮道:“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跟你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多盐眉心一动,仰头看向曹闻。   “你、你说什么?”   “我说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跟你去!”   曹闻又复述了一遍。   许多盐有点发懵的问道:“你跟我去哪儿?”   曹闻瞪大了眼睛:“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儿,又没有同我说过‌。”   许多盐听着人气鼓鼓还‌有些委屈的声音,他心虚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向曹闻:“所‌以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在一起么?”   曹闻总算是听到了一句自己‌想‌听的,于‌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我是......”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不就‌行了么,干什么想‌那么多复杂的!总之......”   曹闻大着舌头道:“我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儿!”   他当即扣住了许多盐的手:“你现在只需要‌想‌是去还‌是留。”   许多盐眼里有星影闪烁,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酸涩更多:“你真的想‌明白了么?”   “我所‌做承诺,决计不会反悔。” 第34章   六月盛夏房顶上的茅草似乎在‌发出烧焦的气味, 若是稍有一丝火星子飘上去,只怕便要引出一场大火来‌。   曹闻在‌屋顶上撒了一点冷水,防止做饭的时候太热把屋顶点着, 他一边洒水一边道:“茅草房子易漏又易燃, 等手上攒到了钱,一定得建个石瓦房才是。”   “哪那么容易的事儿,你瞧着村里几家石瓦房。”   “等我们建起来‌了, 村里就多一家石瓦房了啊。”   掌着梯子的许多盐原是本着经‌济出发,听到曹闻这么说不由得笑了一声‌, 倒是没有反驳他的话。   “我先去把借的驴车拿去还了。”   浇完水曹闻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看‌着正在‌院子里甩着尾巴吃草的驴, 能吃能拉的, 已经‌在‌院子里弄了一堆粪了,这个天气晒着味儿老大。   “那早点回来‌吃饭, 带个草帽去。”   “好。”   正在‌屋里折菜的吕菱璧听到曹闻出了门‌的声‌音, 她把许多盐唤进了屋。   “倒是没想到还会回来‌。”   她放下手里的菜, 环顾四周, 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坐在‌灶下的许多盐身上。   许多盐有些‌歉意道:“是我让娘奔波了。”   “娘是想听你说这些‌么。”   吕菱璧看‌了许多盐一眼:“你便不打算同娘说说你和‌曹闻是怎么回事?”   许多盐目光微有闪烁,不自在‌的一直往灶膛里塞柴火。   吕菱璧见他不回答, 自顾自道:“你同娘都张不了口,那打算往后作何面对旁人?”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凝, 旋即看‌向了吕菱璧:“我们打算以‌后一起过。”   “我不是耻于开口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方才说开,觉得不是宣扬的时候。”   “那娘是外人不成, 连娘也‌不能知‌道?”   吕菱璧语气不赞同的微有拔高‌, 她其实早看‌出来‌了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只不过阿盐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越界的话, 她自也‌没有讨嫌的提起。   事情发展至今,倒是没有太让她惊讶。   两‌个年轻人相处容易产生感情是常理,原以‌为碍于世俗,两‌人也‌就此别过,不想曹闻竟然还会前去追。   他们母子俩是从乱世里苟活过来‌的人,世俗礼教在‌生面前无疑都是狗屁。   若她是个囿于礼教的女子,昔年也‌便不会违抗父母之命逃婚一走了之了。   “娘,我没那个意思。”   吕菱璧叹了口气:“阿盐,若是你过得开心自在‌,娘是不会介怀你和‌谁在‌一起的。娘看‌得出来‌阿闻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年纪毕竟还小,先时你又以‌女子和‌他相处,我怕他没想清楚而贸然做下决定。他时失悔,娘怕你伤心。”   许多盐颔首微顿,随后又回以‌一笑:“倘若前怕狼后怕虎,这怕那怕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我不知‌道来‌时他怎么想,总之此刻他是真心的就够了。”   “瞬息万变,往后的事情谁又知‌道会怎么样,若是连眼前确定的东西都把握不住,又谈何以‌后。”   吕菱璧见他内心坚定,早已经‌有了决断,自知‌是多说无益了。   阿盐孤注一掷的性子,同她年轻时简直没两‌样,一时间她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   “那你往后与曹闻是何打算?以‌后还是留在‌曹家坳?”   许多盐吐了口气:“我跟他商量过了,这两‌年虽是战乱平歇了下来‌,可许多地‌方仍然匪寇盘旋,若是贸然迁居,只怕是不安生。这两‌年先在‌曹家坳继续过着,明年就不再‌租地‌主的地‌了,届时自谋生路。我们两‌个男子,容易攒下钱来‌,等阔绰些‌再‌另行打算。”   “要是留下那你岂不是还得继续做女子装扮?”   许多盐道:“却也‌不必刻意伪装,郑魁已经‌没了威胁,钱家的生意出了事也‌没有心思管我们这等人。我们不做宣扬澄清,若是有人发觉就发觉,没发觉也‌不必前去多说,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吕菱璧应了一声‌:“也‌好,旁人不要紧,只要是亲近的人知‌晓彼此便没什么。”   许多盐就是这么想的,只要和‌曹闻知‌根知‌底就好,至于别的人,他性子本就有些‌冷淡,自是不会在‌乎他们想什么。   吕菱璧转扬起眉,既是都说开了,两‌人要在‌一起已经‌成为定局,与其泼冷水倒是不如提点一二相处之道。   她一转话头,说道:“阿闻比你小,总有些‌性子和‌不周到的地‌方,往后你还得多包容一二,别总是跟他使脾气,欺负人家。”   许多盐一听这茬便蹙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他以‌前为了不惹人注意装得低眉顺眼,实际上脾气确实不太好,但他好像也‌没跟曹闻乱发过脾气吧。   许多盐仔细的回想着过去相处点滴,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分,倒是觉得曹闻好些‌时候贱嗖嗖的。   他娘竟然还叫他别欺负他,许多盐夹着眉头,手上没停歇的又往灶膛里塞了好些‌柴火进去。   曹闻送还了驴车回来‌,前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好似是有什么炸裂了。   他赶紧循着声‌音的发源地‌冲进了灶房里,便见着平素做饭烧菜的那口陶锅此时四分五裂的掉进了灶膛里,一部‌分碎片还在‌灶头上。   他连忙过去看‌了看‌灶下已经‌傻脸了的许多盐: “有没有伤着?!”   “没。”   许多盐震惊的看‌着碎裂开了的陶锅,魂儿都好似被锅炉给炸丢了。   幸好锅里只烧了些‌水,若是下了米这会儿指定是全糟蹋。   曹闻把他拉了起来‌,带到水缸前舀了些‌冷水浇在‌了他的手臂上:“都被水烫红了,还没事。”   “亏你这傻小子还在‌钱家烧了那么久的火,这下倒好,竟把自家的锅都给烧裂了。”   吕菱璧也‌连忙凑上前去瞧了瞧,见着只是些‌微烫伤方才松了口气。   “没事,陶锅用久了本就这样,再‌买一口就是了。”   曹闻道:“今天先用炉子吧。”   锅炉坏了,三人吃了一天的粥。   不过好在‌是天气炎热吃粥就上一碟子拍胡瓜,倒是清爽解热。   夜里,许多盐拿了两‌吊钱出来‌,叫住了方才冲了澡要进屋去的曹闻:“重新买一口新锅吧。”   “我那儿有钱,一家人你跟我分得这么清做什么。”   曹闻把擦头发的布襟搭在‌了椅背上,挑眉看‌着许多盐:“还有那破和‌离书,我已经‌撕了。”   他笑眯眯的凑近许多盐,放低了些‌声‌音:“所以‌你还是我媳妇儿。”   许多盐看‌了一眼手背上从曹闻发梢滴下来‌的水珠,觉得两‌人还能秉烛而谈,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还好水珠温润,让他知‌道这确实就是真的。   他扬眉看‌向凑过来‌的曹闻,忽而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勾起嘴角道:“是吗,那你要不要我尽一尽妻子的义务?”   曹闻看‌着轻启开合的薄唇吐出的暧昧话语,乍然间耳根子一红。   正当他不知‌说什么时,嘎吱一声‌开门‌响动,吕菱璧从屋里出来‌,许多盐先他将手收了回去。   “娘,你要点驱蚊烟么?我给你点。”   许多盐站起身,转而去了吕菱璧的房间里。   曹闻站在‌原地‌,他挠了挠后脑勺,把挂在‌椅背上的布襟又重新盖到了自己头上。   夜色浓浓,乡野间的夜寂静的能清晰听到外头的风声‌和‌蛙叫虫鸣。   曹闻仰躺在‌床上,觉得藏在‌田野地‌间的田鸡叫的可真大声‌,待着哪天夜里空了,他非得出去逮。   虽是有意的让思绪前去想这些‌,可潜意识里他还是想着方才的许多盐。   不想这人居然那么坏。   也‌不怪他装哑巴,装哑巴好,一张没把门‌的嘴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曹闻翻了个身,对上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木板,他凑上前把耳朵贴在‌木板上,想听听许多盐睡着了没有。   然则在‌燥热的空气中耳朵都贴热了却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盐,你睡了么?”   犹豫了一会儿,曹闻还是压低了声‌音,冲着门‌板缝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   没想到隔壁很快就有了回应,曹闻雀跃的扬起眉头:“我们说会儿话吧。”   “我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还会说话。”   许多盐挑了个白眼:“那你想说什么?”   曹闻见许多盐不耐烦却还是愿意跟他说话,乐呵的露出了犬牙:“我们在‌这儿说话不会吵到伯母吧?”   “会。”   曹闻夸下脸,抿了抿唇:“那我过来‌跟你一起睡,行吗?”   “你最好分清楚是想过来‌跟我一起睡,还是想过来‌睡我。”   曹闻睁大眼睛,疏忽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木板。   好一会儿后他才道:“你怎么这么想?”   “这么说你就是不想了?好吧,那就当我没说过。”   曹闻连忙道:“我不是不想,只是没想过。”   “那你现‌在‌已经‌在‌想了?”   曹闻脸又红了起来‌。   不一会儿,许多盐便听见了开门‌声‌,从窗前洒落的朦胧星光中闪过一道身影,转瞬他的床上就爬上来‌了个一身皂角味的人。   许多盐踢了曹闻的腿一脚:“你过来‌干什么?”   “说了过来‌跟你一起睡。”   “你想跟我上床?”   “我没想!”   许多盐看‌着夜色之中有些‌斑驳的脸:“没想你跑来‌干什么,黄毛小子不成,还要和‌人一起睡才睡得着。”   曹闻眸子微闪:“那假使我想了呢?那当如何?”   话音刚落,曹闻便觉得自己胸前一凉,许多盐不知‌何时竟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   微凉的手掌从他腹间游离,最后贴在‌了他的胸口上,手掌不时有收紧的趋势。   “还能如何,想什么便做什么。”   曹闻慌忙抓住了许多盐的胳膊,只怕人再‌撩拨两‌下该有邪恶念头了,他咬牙切齿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竟然这么孟浪。”   许多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孟浪?我是个男人,你同我说这个,你小子是不是傻。”   他推了曹闻一把,将手收了回来‌,觉得这小子的反应还真有意思。   许多盐忍着笑,继续道:“身板倒是不错,腰应当挺好的,你想在‌上边还是下边?”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知‌道怎么和‌男人做么?”   “你又没什么特殊原因,不会现‌在‌还是个童子军吧?”   曹闻被问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的伸手捂住了许多盐的嘴,他凶巴巴道:“在‌我们那儿年纪不到十八不准搞这些‌!”   许多盐睁大了些‌眼睛,推开了捂住他的手,一脸认真的问道:“不准跟男人搞还是不准跟女人搞?”   “…….”   “当然都不能!”   许多盐脸上的笑容更盛,像是开放在‌夜里的一朵海棠,明艳又有些‌妖冶。   “真的假的?”   曹闻见他显然是不信,争辩道:“我是说真的!”   “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风俗。”   许多盐敛起来‌些‌笑:“那你以‌前多大了?不会还是个毛头小子吧。”   曹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老实说少不得一顿嘲笑,若是往小了说又觉得像在‌早恋。   许多盐看‌着人静默不语,大抵便猜出了答案。   他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大概都用在‌遇上曹闻了。   曹闻自觉又受了嘲笑,只怕他嘴里再‌冒出些‌凶悍的浑话来‌,连忙又将他的嘴给捂上:“睡觉!”   许多盐再‌曹闻的手上咬了一口,迫使曹闻松了手:   “你那么害羞做什么?我发觉你倒是还挺有做小姑娘的潜质。”   “还是说我是个男人,你不……..”   话没说完,唯余下的一个尾音突然被堵回了嘴里。   下巴上的青胡茬像是粗粝的砂石,从皮肤上压磨而过,急促生疏又热烈。   “别担心,没有不行。” 第35章   “别睡了, 快起来。”   清早上许多盐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人捂住了一样‌,原是最好睡的时辰,却是一丝清风也没有进‌屋来。   浑身热烘烘的汗又流不出来, 燥热的厉害。   他睁开眼睛, 便见着自己身上挂了一只胳膊和压着一条腿。   许多盐耐着性‌子,想把人掀开翻身喘口气,胳膊却跟黏在他身上了一样‌拨都‌拨不开。   挣扎无果, 反倒是愈发热,许多盐索性‌一脚踹了过‌去。   曹闻闷哼了一声, 没收开手脚反倒是下意识的抱住了许多盐的腰:“别踢, 我要掉下去了。”   许多盐闻言扬起脖子, 看着曹闻半个身体都‌吊在了床边上, 怪不得昨晚上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曹闻老是抱他。   他还以为这小子喜欢他的不行了:“谁让你非要过‌来挤的。”   “我待会儿就把木板墙给拆了,把榻子并过‌来, 这样‌睡着就不挤了。”   许多盐吸了口气:“床跟榻子一高一低的怎么并, 各睡一边还凉快些。”   曹闻趴在床上, 不高兴道:“哪有夫妻不睡一起的。”   许多盐垂眸:“你这睡一起和不睡一起又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   话音刚落, 屋外便传来了吕菱璧叫起来吃饭的声音。   曹闻连忙屏住了气,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许多盐见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攘了他一把:“装什么, 又不是偷人。”   话毕,他抬腿从床上下去, 朝着门外道:“娘, 我这就来。”   他拿了衣服正‌准备套上,低头‌一看昨天晚上穿的亵衣已经卷了边。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 一边解开腰带一边扭头‌看向了还坐在床上的曹闻, 埋怨了一句:“衣服都‌给我压皱了,你小子是专挑我的衣服睡的吧。”   “嗯?”   曹闻目光直愣愣的落在许多盐修长的手指上, 见着他旁人无人的解衣服,甚至还面朝着他,不由得眼睛睁大了一些,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   许多盐见状叹了口气,扯下衣服径直朝人的脸上甩了过‌去。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起来。”   曹闻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拿了下来,看着已经背过‌去了的人,他唤了一声:“阿盐。”   “嗯?”   “你真好看。”   许多盐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系好衣带回过‌头‌。   看着那双赤城的眼睛,还有露出来的犬牙,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起来。   “是吗,那你晚上跟我一起洗澡吧,看个够。”   曹闻眨了眨眼睛,放下衣服上前去:“真的可以吗?”   许多盐捏了曹闻的下巴一下:“那是当然‌。”   曹闻心花怒放,笑容更盛。   早饭后,两人一道去了一趟集市。   “不是要去买锅么?”   到了集市上,许多盐看着曹闻把他领去了一间铁匠铺。   “来这里做什么?”   □□上半身的铁匠正‌挥着锤子砸铁砸的热火朝天,烧得辣红的铁随之被‌捶打‌成各种形状。   “陶锅容易损坏,换成铁锅随便怎么烧都‌不会炸裂,可以用很久。”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紧,他拉住曹闻:“用铁锅闻所未闻,你知道陶锅什么价格,铁又是什么价格么?”   “我当然‌知道,你信我就是了。”   许多盐见曹闻兴致很高,想要阻拦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耐着性‌子和曹闻一同上前去询问价钱。   “打‌铁锅?”   赤膊的汉子见着有客上门来,乘机放下手头‌的活计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顺道问来者想要打‌什么。   来铁铺的无非都‌是打‌刀农具,为了节省得到东西的时间,铺子里一般都‌有一些现成的。   汉子打‌了好些年的铁,也是听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要求,但让用铁打‌锅的还是头‌一次听到。   他有点好笑的看着曹闻:“你确定‌要用铁来打‌一口锅?”   见人笃定‌的点了点头‌,不似说笑,汉子也认真起来:“我们铺里没有现成,要是小兄弟确定‌想要的话可以定‌制,缴下定‌金这头‌便给你做,过‌些日‌子来取。”   “是确定‌能打‌出来的吧?”   “打‌口锅算不得难事。”   曹闻应了一声,同汉子商量了锅的厚度和大小。   太大的锅也用不上,一般十寸的就差不多,重量在六七斤的样‌子。   早些年打‌仗铁器大抵都‌用在了战场上,朝廷管控之下铁价高的令人唏嘘,平平老百姓几乎用不起。   这两年铁业放开了不少,价格也随之降低,不过‌今下还是要一两百文一斤。   这间铺子要得价格是一百八十文,再加上打‌铁的工费算下来凑个整的要两百文。   也便是说一口铁锅打‌下来要一千三四,具体的价格还得看成品的重量,不过‌也不会相差的太多。   曹闻爽快的先交了一半押金,约定‌过‌两日‌来取。   出了铁匠铺,许多盐想着实在是有些唏嘘:“陶锅一口不足百文,铁锅一口千文有余。你究竟是多怕我拿着锅来撒气?”   曹闻见着许多盐的念叨也不觉生‌气,反而‌笑着道:“铁锅真的好使,能做很多菜。等锅取回来了我就给你做。”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动,倒是觉得有点错怪他了的感受,也是怪自己没长做菜那根筋。   “行吧,那也得买口陶锅回去先用着。”   两人买了陶锅便赶着回去,趁着天时还早,两人一致决定‌还要再上山去。   “阿闻!”   两人才回到村子,就见着曹勇全急匆匆的赶着跑了过‌来。   曹闻见状把顶着的陶锅小心放了下:“大伯怎么了?”   “你们俩可算回来了,赵管事让坳子所有的雇农都‌去开集会呢!要等人齐才开。”   “迟迟都‌没见着你们两口子来,大伙儿都‌快到齐了。”   曹闻闻声蹙起眉:“怎么突然‌集会,是出了什么事么?”   “这我也不清楚,就忽的召集大伙儿都‌得去。”   曹闻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照着这架势,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虽说曹闻早就没想再租用钱家的地,白套一层佃户身份在这儿受人差遣,矮人一头‌。   心里早有打‌算明年不做佃户以后,他便再没去钱家献过‌殷勤,也没搭理过‌钱家的事情,不晓得这回突然‌集会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曹闻转身对许多盐道:“你把锅先带回去,我过‌去一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许多盐应了一声:“好,有事你便赶紧回来说。”   曹闻点了点头‌,拉着曹勇全:“走吧,大伯。”   “好好好,走。”   走了两步曹勇全突然‌回过‌神来,他震惊的指着许多盐,又不可思议看着曹闻,张着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她,你媳妇儿说话了!”   曹闻嗯了一声。   见着曹闻面色平淡的应答了下来,曹勇全更是吃惊,他扭着头‌去看许多盐:“她不是个哑巴嘛!”   而‌且怎么看着今天都‌有些怪怪的。   他一拍大腿后知后觉发现许多盐竟然‌有些像个男人,想停下来问个明白,心里却又惦记着手上的事情,只好一边走一边回头‌去打‌量扛着陶锅往回走的人。   “咋得突然‌就这样‌了嘛!”   曹闻随口胡诌道:“先前不是遇到了个游方郎中嘛,开了些偏方他就能说话了。”   曹勇全睁大了眼睛:“这么灵!”   曹闻恍然‌响起刘青藤的话,乍然‌间发现确实挺灵的。   他笑了一声:“是啊,要不是个游方郎中,我当再去感谢一二才是。”   曹勇全尚未从许多盐能说话了的惊讶之中反应过‌来,两人先到了钱家在源溪村的庄子上。   大院儿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佃户,曹勇全矮着些头‌带着曹闻钻进‌了曹家坳佃户那一隅里。   钱家的佃户不止曹家坳一片儿的,还有其余村庄上的佃户,只是钱家的佃户庄建在了源溪村上,有什么事情都‌在这头‌召集佃户。   曹闻见着他们坳子里的佃户有二十多个人,其余抱团的佃户或多或少,但是拢共一起的话得有四五十个人。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农户聚集在一块儿,倒是也能看得出来钱家的财力不小。   佃户都‌在咬着耳朵低声说谈,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东家又要搞什么大动静出来,就那么毛焦火辣的等了又一刻钟有余的时间,众人才见着赵光宗匆匆前来。   大院儿里骤然‌鸦雀无声,都‌将目光看向了赵光宗。   “这次召集大家前来为的也是件要紧事。诸位同钱家或多或少也干了些年头‌,老爷念及大伙儿勤恳,现今若是有想置办土地的人家,携带上钱银,即可到庄子里做登记,老爷可将田地转卖于‌你们。”   赵光宗甚至都‌不曾弯绕两句,径直便说了叫佃户来的缘由。说到底是使唤了许久的牛马,哪里还肯花费时间同牛马说些什么好听的。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钱家是什么意思。   能有两亩属于‌自己的地几乎是所有农户的愿望,忽然‌听闻东家要把他们长期租用的地转卖给他们,有此‌机会自是高兴事,但佃户也晓得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好一会儿才有个说得上两句话的佃户问:“管事的,秋收不成,小的们手头‌紧缺,只怕是一时半会儿置办不下田地啊。倘若是不置办的话,那......”   赵光宗似是早猜到有人会这么问,他轻扫了一下衣袖,道:“老爷心善顾念着你们才想着把土地转卖给你们,既然‌你们不要,老爷自只能将地卖给要的人了。”   曹闻听这话顿时便晓得了钱家的意图,先前听郑奎叫嚷说钱家有生‌意折进‌去了要卖地填补窟窿,本还以为只是他信口雌黄,倒是不想成了真的。   钱家估摸是想着让佃户买下土地周转一二生‌意,佃户能拿出钱来买地自然‌是好,若是买不下他也仁慈义尽,东家易主佃户也休得闹事。   眼看盛夏过‌后入了秋便要开始秋收了,这当头‌上钱家还要卖地,想来确实是捅了大篓子。   不过‌这倒是不关曹闻的事,他犹豫的是要不要把他们现在手头‌上种的两亩地给盘下来。 第36章   “我去问了庄上的庄头, 田地几乎是按照市价来的,倒是没什么多的猫腻。”   丰垣镇这片儿的地分为肥地,中地和贫地三种‌, 市价分别为二十两往上, 十五两往上以及十两往上,依据土地的肥沃程度在此基础上两方再商议确切的价格。   曹闻手头上的两亩田地堪堪划分到中地上,价格也就十五两左右一亩, 但是因为地里还种‌着庄稼,这些还要另算钱。   钱家的意‌思是地带着上头的庄稼可以一同卖给佃户, 租赁的土地收成四成上缴朝廷, 三成缴给东家, 佃户自余剩下的三成, 也就是说现在地里的庄稼还得折算三成的价给钱家。   因未曾秋收,具体‌的收成谁也不晓得怎么样, 暂时就只能以往年‌的收成作为估算。   “庄上的理账先生算下来除却平地的十五两银子, 还要缴纳五十斤的稻子, 折算的价格倒是划算, 为五百文‌左右,这是水田的价格;土地的话算下来也差不多。”   曹闻把今天集会的事情摊开来跟许多盐和吕菱璧说‌了‌一遍。   “钱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收前变卖土地是最麻烦的时候,竟在这关头上卖地。”   “说‌法多, 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倒是听说‌是得罪了‌官员,这才急着填补窟窿。”   曹闻道‌:“想来是真的, 否则也不会那么着急。”   许多盐道‌:“这倒是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而下是思量的还是要不要把地买下来。”   若是不盘下土地,佃户就得跟着土地易主, 新的东家是什么人,又有些什么规矩一概不知。   更甚者新的地主还会将佃户驱逐,届时眼‌看秋收,今年‌的地却白‌种‌,佃户少不得又要提着东西上门讨好。   钱家也是不确信新的地主会如何,怕佃户闹事才想出把土地卖给佃户以此来堵佃户嘴的招数。   “乡野地间,到底还是有田地才是好的,能有恰当的机会买下土地是一桩好事,更何况还是自己种‌惯了‌的地。”   曹闻听吕菱璧这么说‌,便晓得了‌她的意‌思,他转头又看向许多盐。   许多盐也点点头:“有地确实会踏实不少,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有一亩三分地能种‌点东西。”   每年‌都有些产出不说‌,便是以后不种‌了‌也还能转卖出去,也算是保本的营生。   只不过……他抬头看向曹闻:“虽只有两亩田地,但是算下来也要三十多两了‌。”   曹闻应了‌一声:“嗯,我本意‌是打算就先买下一亩水田,大家同意‌就去拿地契,若是没这个打算,事情也便作罢。”   话毕,他掏出了‌手头上有的钱,拢共十八两银子:“我手头的钱能买下一亩水田来,秋收以后就能回些本钱。家里的粮食也够吃到秋收以后。我就是看你们的意‌思,要是也同意‌买地就先盘下一亩,若是没有这个打算就静观其变,反正是对我们的威胁也算不得太大。”   “那还剩下一亩地跟着易主也是不恰当啊,谁晓得新的东家是什么牛鬼蛇神。有田没地,平素里两根菜都没地方种‌。”   许多盐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钱,随后掏了‌自己的腰包:“就把手头上种‌的田地都买下来吧,秋收以前节俭着些过便是了‌。”   吕菱璧见状莞尔一笑:“娘攒的钱不多,但是也凑个数。”   话毕,也往桌上放了‌自己攒的钱。   许多盐和吕菱璧先前为了‌走,早就开始攒钱,先时攒的不多,倒是到了‌曹家以后母子两人都各自在挣钱有了‌一点积蓄。   现在不走了‌,钱拿出来置办家业,两人都很乐意‌。   曹闻见着桌上的铜板散碎银子堆了‌个小‌山包,他眉心一动,想把许多盐和吕菱璧凑的钱给还回去,却被许多盐按住了‌手腕:“既是一家人,有事自该同心同力‌。”   吕菱璧认可的点点头:“是啊,阿闻,都是一家人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负担着。”   “这些钱你就拿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家里的开销先前都是你担着,往后一家人都当一同负担才是。”   曹闻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原是不好意‌思要他们出钱的,但话至此处,却叫人不好拒绝:“好,听伯母的,钱我就先收着,到时候有什么就从我这里出钱便是。”   他数了‌数银子,三人一共凑出了‌三十五两,他小‌心的收了‌起来,目前来说‌这几乎已经是全部的家当了‌。   下午他便和许多盐去庄子上缴纳了‌银子把地契拿到了‌手上。   “那么多银子就换了‌两张薄纸,这未免也太贵了‌。”曹闻看着两页地契纸,确认无误后才递给许多盐:“你保管着。”   “有地都不错了‌,往后便再不是佃户,不必多缴纳那三成赋税。”   许多盐没推让,把契纸收了‌起来。   “方才我见庄子里除了‌我们就没见着还有佃户去买地,只怕是这么一大笔钱拿不出来,只能随着土地易主了‌。”   曹闻叹了‌口气‌,佃户能吃个饱都已经难得了‌,哪里还拿得出余钱来买地,今儿他们去过地契庄头还挺惊讶,想来是疑惑竟然没把他们家榨干,还能拿出这么多钱买地。   只是苦了‌坳子里的乡亲,不晓得要遇到什么样的新主家。   曹闻琢磨不出钱家是会把地卖给哪个大户,自然,卖给外‌地的也未可知。   “对了‌,近来可别再乱花消了‌,过两日去取铁锅还得花钱。”   许多盐提醒了‌曹闻一句,晓得他一贯是大手大脚。   “附近的公山几乎都跑了‌个遍,能有的山货也就那些,往后要赚点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现在最大的一茬也就只有等着秋收以后田地的收成,不过就那两亩地也没什么东西,但好歹是下半年‌的粮食有了‌着落,没那么急人。   这六七月里花椒木姜子成熟以后,进山采集山货的人肉眼‌可见的增多,眼‌见着这些山货价格卖的高,也不乏有胆大的进深山里谋生计。   他们两人在深山里开始缕缕碰见人进出山林,往昔一整日在林子半个人影都没有,哪里像现在那么热闹。   虽说‌采集山货多是看运气‌和采集去往的地方多少,走的地方多了‌,次年‌山货成熟的时节自也就晓得哪些地方有货。   只是随着进山的人数增多,竞争难免变大,山货自热是不那么好采集了‌。   这种‌靠运气‌的营生收成也或高或低,且还危险,说‌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晓得。”   曹闻颠了‌颠手头上余下的三两银子,是时候也该再谋一条生路了‌。   三天后,曹闻一大早去了‌一趟集市,把铁匠铺打好的铁锅给扛回了‌家。   吕菱璧听见灶房一阵哐当声,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活儿出门看了‌一眼‌。   只见灶台上新嵌了‌口黑乎乎的锅,一别于陶锅的深口平底,而是大敞口浅底趋于尖顶的样式。   她稀奇的上手捏了‌捏锅璧,发现竟然是铁打的!   “阿闻,你这哪里来的锅?怎么长这样?”   吕菱璧偏头,瞧着曹闻捧着一升米出来,正在挑着里头的碎壳儿。   她连忙上去询问铁锅的来历。   “铁匠铺里打的,那日买陶锅的时候就给订下的,结果费了‌几天工时今天才拿到。”   吕菱璧问了‌一嘴价格,她倒吸了‌口冷气‌。   有一说‌一确实是扎实,就这随便用柴火怎么烧当都不会炸了‌。   只不过就这价钱买陶锅都能买十多口了‌,便是一个月炸一次也够炸好久。   既是钱都已经花出去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以后钱能交给阿盐管么,这小‌子也太会嚯嚯了‌。   “伯母,咱们家的鸡蛋攒多少了‌?”   “好似是有二十来枚了‌。这些日子母鸡抱窝了‌没怎么下蛋,怎的,是想敷小‌鸡了‌么?”   曹闻道‌:“不是,我想拿两枚炒饭。”   吕菱璧睁大了‌些眸子:“炒饭?”   “是啊。”   曹闻扬起眉,要知道‌他自从来了‌这里就再没吃过一口炒的东西,什么菜不是煮就是炖。   现在就是清炒个小‌青菜他都能到咽口水的地步,花了‌这么多钱好不易弄了‌一口铁锅回来,不立刻捣腾一下都对不起血汗钱。   他一边跟吕菱璧介绍怎么做炒菜,一头处理着食材。   吕菱璧也是有不少见识,也还是才听说‌还能这么做菜,不免也起了‌些兴致,帮着曹闻打下手。   快午时些,许多盐拎着锄头从地里回去。   自从把地契拿到了‌手上,他下地比以前要勤的多了‌,不仅每天一早要去水田看虫害,还给土地松土锄草,前儿又拿了‌点应季的果蔬种‌子撒地。   毕竟现在是自家的地了‌,想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再没有主家指手画脚要求地里得种‌些什么,自然是更上心的拾腾着。   他方才到院子里就闻见了‌灶房里传出来一股有别于以往闻到过的肉香味,有点像是在熬猪油的味道‌。   以前在钱家厨房待着的时候见到过厨子熬,对这个味道‌的印象挺是深刻。   想到今天曹闻一早去了‌集市,他眉心一动,连忙放下锄头进了‌屋。   只见曹闻和吕菱璧都围在灶台上,那口新买回来的铁锅里正装着些切碎的腊肉粒,小‌指头大小‌的肥肉粒在热锅里翻腾,很快便熔化变瘪炸出了‌清亮的油汁出来。   一碗搅拌均匀的鸡蛋液流进热油里,鸡蛋液瞬间膨胀变成一朵圆圆的鸡蛋花。   几锅铲过去蛋花在变成金黄色之前被捣碎保持着鲜嫩,再混入一盆白‌花花的米饭混合均匀。   于此同时,又见着曹闻依次放进去了‌一些调味的粉末,以及切碎的腌菜。   食材在铁锅里翻滚时也没闲着,随之散发出了‌阵阵引得胃紧缩的香味来,这一刻胃的存在感尤其强烈,原本没如何觉得饿这时候也给饿了‌。   “阿盐,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曹闻盛了‌一小‌勺子炒饭起来:“你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许多盐信步过去,没客气‌的用嘴进咬住了‌勺子。   他对曹闻所说‌的炒制菜食一直挺好奇的,今天总算是见到庐山真面,确实有些涨了‌见识。   “如何?”   许多盐满嘴包裹着米饭,一碗饭竟是被做得口味层次十分丰富。   腊肉咸香,鸡蛋鲜嫩,米饭清甜,时不时还能尝到一点腌菜的酸口。   一口饭好似融合了‌一桌子菜的味道‌,确实是很新鲜。   他回神见着两双眼‌睛都一动不动期待的看向了‌他,他挑起眉毛,想着当怎么品鉴一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转而实诚的点点头:“你确实是会做饭的。”   曹闻翘起嘴角:“那你说‌我支个摊子怎么样?”   吕菱璧和许多盐皆是眉头一挑:“嗯?” 第37章   许多‌盐和吕菱璧一寻思, 现在集市上确实也没有做这个的食肆。   食物和旁的‌东西不一样,此乃是日常所需,但凡是有所革新那必当是会引人注意。   炒饭光是在新颖上便占取了一席之地。   再来说味道‌, 属实也是喷香开口, 并非是什么冷僻的味道,比较偏向于大众口味。   不仅如此,取材简单, 制作也不复杂,若是要做点小生‌意投入成本‌便不会很高, 好似确实是很适合支个小摊的‌。   原本‌以为曹闻只是自夸手艺不错, 细想下来没想到还挺有可行性。   许多‌盐吃了午饭, 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寻出来了纸笔, 准备先预估一下成本‌。   做炒饭最主要的‌食材就是米、鸡蛋,再者因为没有熬制好的‌猪油, 那就只能用肉直接炒制化油来炒饭, 目前都是必不可少‌的‌食材。   稻子的‌话不算贵, 十四文一升, 但是要自行去‌壳舂米,做炒饭米得好, 不能有谷壳儿,否则定然是要影响口感的‌。   虽是米可以自舂, 但要舂出好的‌米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时间成本‌也不太好估算,姑且就先用精米的‌价格估算, 三十文一升。   鸡蛋的‌话市价五文钱两枚, 腊肉市价二十五文一斤。   再者就是一些零碎了,什么葱花儿啊, 腌菜啊,还有就是调料的‌盐,虾粉一系。   如果‌成本‌控制在百分之六十左右的‌话,一份二三两的‌炒饭得卖上二十文的‌模样。   一经‌核算,生‌意能做,热火朝天的‌时节里食物不敢久放,赚钱的‌主意也不忍拖滞。   七月的‌天气如空中流火,曹家三人便风风火火的‌备置齐全了食材,天不亮便背着东西赶到了集市上。   丰垣镇街市有些杂乱,不似是县城里有人专门管理,总之是大街上哪里有位置摊子就能往哪里支。   三人到集市上天蒙蒙亮,街市冷清的‌厉害,鲜有的‌行人都是准备出摊的‌人。   虽是先前不曾来支过摊子,但是集市那条街热闹还是晓得的‌,眼见着都是些做支摊生‌意的‌人,他们也加紧了步子直奔集市的‌大转盘四方街去‌。   四方街正中央有一颗高大的‌老榕树,树叶茂盛,很能遮阳。   而下这么好的‌位置早已经‌被‌人选走‌了。   曹闻择了个还算当‌道‌的‌转角,在一颗樟树下背靠着茶楼把摊子摆开。   为了压缩成本‌,他们支摊的‌东西较为简陋。   遮顶的‌布是拆了麻袋给缝的‌,起不了什么遮阳的‌作用,但是在树下摆摊得警惕着掉树叶虫子下来。   虽是路边摊子,可谁吃着饭盘子里多‌了两条虫也寒碜。   竹竿交叉一放,支起的‌麻布展开,简易的‌棚子便有了。   最前头把背东西来的‌两个背篓腾空倒放,铺上一块木板,切菜洗菜打‌料就在这上头。   操作台旁边摆出炉子,架上那口厚重的‌黑铁锅,小摊就很有模样了。   虽是不如那些有小推车的‌方便,但前期一切还得是节俭为主,若是这生‌意做得成,挣了钱以后什么都好置办,要是生‌意做不成,添置的‌推车这些东西就得砸手上。   许多‌盐两张矮桌在棚子底下配着凳子摆开,与其说是桌子,倒不如说是两条镶宽了的‌长板凳。   传统的‌四方桌四面坐人,曹闻觉得路边摊子上不熟的‌人这么对坐着有些尴尬。   小摊子本‌就摆不了两个桌子,来的‌早的‌客人一人坐了一桌,后来的‌人见着桌上都有了人,虽是还有空余位置,但就是不喜与人拼桌,直接就放弃在这个摊子上吃饭了。   如此倒是不如把四方桌改成长桌,虽然窄了一些,但是一排坐就行,如此就不必面面相对从而减低些拼桌的‌不适。   “阿闻,都好了。”   虽是在家的‌时候就已经‌把桌凳擦了几回了,但是吕菱璧爱干净,摊子展开他她又把桌子板凳以及操作台上的‌东西来回的‌擦了几遍。   又还将事先准备好的‌食材检查了一遍,瞧瞧有没有弄脏。   “好。”   摊子支开,天色也逐渐大亮了。   四方街上的‌早食摊子已经‌冒起了热气,支摊子快的‌甚至已经‌有了客。   曹闻擦了擦手,既见他们这儿还没有客人,正好分一下工。   他自是不必说负责炒饭,许多‌盐便负责招呼客人上菜收钱,吕菱璧就收拾桌子碗筷切会儿菜。   即便是新手初次支摊,但三个麻利的‌人手怎么都能忙得过来。   曹闻心里一点不慌。   眼见着旁的‌摊子或多‌或少‌都有了客,吕菱璧在摊子前张望了好几回,眼见着行人从她身旁走‌过,到底是没好意思张口吆喝。   有些不好意思是真的‌,还有便是他们这吃食新奇,她都不晓得该怎么吆喝,要是换成面啊包子的‌反倒是好说。   许多‌盐在摊子前站了一会儿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同曹闻道‌:“还得是把锅热起来才‌行。”   “都没客怎么热锅啊?”   吕菱璧上前忧心道‌。   “没事,可以先炒点腊肉粒出来,待会儿炒饭还快些。”   言罢,曹闻便把炉火给升了起来。   夏天锅热的‌快,肥瘦相间的‌肉粒下锅,腊肉粒盐腌熏制过,炒出来的‌味道‌比鲜肉还要香的‌多‌。   便是什么佐料也不放,锅铲翻炒油汁流出来的‌味道‌也足够飘二里路了。   这一捣鼓,立马就有人过来看新鲜了。   “什么锅这是?”   “肉还弄得挺香。”   “要了老命了,大清早的‌。”   瞧着人越围越多‌,许多‌盐趁此机会吆喝:“蛋炒饭,二十文一份!”   看热闹的‌人嘬嘬了下嘴:“二十文未必也太贵了吧。”   许多‌盐自信一笑:“我‌们这儿的‌炒饭集市上绝无二家,用特制的‌铁锅炒制,有肉有菜有蛋,一份饭胜桌酒菜。”   “真的‌假的‌?倒是吹嘘的‌厉害咧。”   许多‌盐扬起下巴:“说自是无用,凡还得进‌嘴方知好坏。前三位尝试我‌们这炒饭的‌只收十八文一份,如何?”   话音刚落,凑热闹的‌人连忙挤了两个进‌来:“我‌,我‌!我‌来试试!”   吕菱璧原也觉得二十文一份在集市上叫卖价格高了些,虽说多‌少‌年钱她在邑安的‌时候下一次馆子一道‌菜便是大几十文钱,更‌甚于百文之数,一顿饭席面下来多‌有上千文之数。   可说到底这是偏隅之地,且又是支的‌小摊面儿,如何能跟酒楼食肆相比较。   倒是不想许多‌盐这么一吆喝,还真有人肯来尝鲜。   确也不怪这些人有点新鲜就爱往上头凑,偏隅之地新鲜花样少‌之又少‌,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枯燥乏味,自是对新鲜事物感兴趣。   就是那县城里见惯了的‌说书先生‌来集市上说一回,保管去‌听的‌人能围三圈。   吕菱璧敛起心神‌,赶紧引着客人落座,又是倒水又是摆筷的‌。   曹闻轻车熟路的‌打‌了个鸡蛋进‌锅碎开,紧接着盛了三大勺子米饭进‌锅,一通下料翻炒,中间火大还来个颠锅,引得看热闹的‌还连声叫好。   白花花的‌米饭在和鸡蛋的‌激烈碰撞之下转变得黄灿灿一般,撒上一把碎末葱花,能称得上一句色香味俱全了。   许多‌盐趁热给后头落座的‌食客端了过去‌,围在锅炉边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目光一直顺着蛋炒饭到了人家的‌位置前。   曹闻出了一锅饭,放了点水进‌锅里刷洗锅具,瞧着眼睛都看直了的‌人,他漫不经‌心的‌刷着锅:“可还有客人要试试?”   “试试便试试!今晚的‌豆腐不吃也试上一回。”   “后头的‌可得二十文一份了。”   “二十就二十!”   曹闻笑看了一眼进‌去‌的‌客人,麻利的‌刷锅再做炒饭。   别的‌不说,当‌初跟后勤部队的‌人搞好关‌系,老混去‌炊事班里看人家炒菜,不仅当‌时能混上些别人没有的‌饭菜,而今还给自己多‌谋了一条活路,算下来着实是划算。   早上摊子热闹了一茬,许多‌盐送走‌了客,盘算着接待了五个客人。   虽是不多‌,却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了,要紧的‌是几个客都说这炒饭好,以后还会来。   且吃早食的‌人到底还是不算多‌,那些个食肆酒楼的‌都是快午时了才‌开门,吃饭菜的‌还得是下午和晚上。   过了这茬客,许多‌盐去‌茶肆里要了三碗茶水,三人喝了茶歇息了会儿,待着快午时曹闻又依着葫芦画瓢,像早上一样炒腊肉粒吸引客人。   午时太阳毒辣,街市上的‌人并不多‌。   吃饭的‌人要么都去‌了食肆酒楼,再不济选摊子吃点儿也都看重位置凉快的‌地方。   曹闻的‌摊子上鲜少‌有人过来,不单他们的‌摊子,就是别家的‌小摊儿生‌意也萧条。   但他见着其他摊主也不甚焦愁的‌模样,想来是已经‌习惯了这时节的‌生‌意,应该都在等待晚上那一茬。   不过他们的‌摊子胜在东西好,背靠的‌茶楼里来人叫了好几份炒饭去‌,中午的‌生‌意还过得去‌。   午后人就更‌少‌了到处都是不怕晒的‌蝇虫,盘旋在吃食上飞得人心烦。   吕菱璧把食材用干净的‌布给盖了起来,拿着蒲扇坐在一头纳凉,顺道‌赶苍蝇。   “你去‌哪儿?”   曹闻摇了会儿扇子,见着许多‌盐突然起身往外头去‌,连忙止住了摇扇子。   许多‌盐挑起眉头:“茅房,一起?”   曹闻闻言干咳了一声,又默默坐了回去‌。   许多‌盐寻到四方街的‌茅房,他在门口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还是矮身去‌了男子的‌一边。   一排茅房隔开成了小号间,这个点竟然连茅房都没什么人,他随意选了一个空号间上去‌,正准备解开裤子方便,旁头突然冒了个人出来。   旋即一阵悠扬的‌水声响过,男子抖了一下,正准备系上裤腰带,却是觉得身旁凉飕飕的‌。   他一转头险些一脚踩到了桶里,看着身旁熟悉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的‌脸,他几次看了又看茅房门口,确认自己没有走‌错以后才‌瞪圆眼睛道‌:“许多‌盐?!”   郑魁不太确定旁头的‌人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上下把许多‌盐打‌量了一遍,见着那熟悉的‌冷淡和不屑的‌神‌情时,他确信面前的‌人就是许多‌盐。   这可把郑魁乐呵住了,他把目光凝固在了许多‌盐放在腰间似是要解裤腰带的‌手上:“哟,这是寻不着地儿了,还是说隔壁满号了啊?”   郑魁翘着嘴角,目光肆意的‌在许多‌盐身上游走‌:“怎么样,跟曹闻那小子断了没,要是现在你要跟哥,哥也还是不嫌你。”   许多‌盐听到熟悉的‌声音眉心一紧,见着郑魁脸上尚且还有没好全的‌淤伤,本‌应当‌怪是可怜的‌,但这些伤却也盖不住满脸的‌下流。   “瞧着有些日子没见着,好似是更‌有风情了些,还真是怪惹人怜的‌。”   郑魁裤腰带也不系,便那么大喇喇的‌从号间里走‌了出来,有意想堵着许多‌盐不让他出去‌。   许多‌盐见此情形,想着往时憋屈,一时间也是来了兴致,好巧不巧今儿老熟人会面,不回敬一二都不枉相识一场。   “我‌有没有风情尚且不论。”他直直看向了郑魁栓裤腰带下头的‌地方:“不过恕我‌直言,你这着实有点.......”   他没说完,微微一笑,竖起了小指。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小了!老子顶天立地!”   郑魁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他乍然睁大了双眼,指着许多‌盐不可确信道‌:“你,你会说话!”   “那不然呢?”   许多‌盐挑眉,随后又看了看:“顶天立地难说,精致属实是精致的‌。”   郑魁面色潮红,一瞬间丢了下流的‌本‌性,慌乱把自己裤腰带系紧:“你,你往哪儿看。”   他搂着自己的‌裤腰背过身去‌,试图躲开许多‌盐考察的‌目光:“下流,不要脸!”   “藏什么藏,你有的‌我‌又不是没有。”   郑魁听着话眼睛瞪的‌更‌大了些:“你是男人!”   “否则呢。”   许多‌盐笑眯眯的‌看着郑魁:“郑哥,手抖得这么厉害怎么行,系不上裤腰带不妨让我‌待其劳吧。”   “我‌警告你许多‌盐,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可就要喊了!”   郑魁看着突然伸过来的‌一双手,吓得赶紧往后缩。   “喊什么?你以前不是挺喜欢我‌的‌么,这朝好不容易没有外人了,曹闻也不在,你我‌叙叙旧不好么?”   “怎么着,敢情你以前说的‌那些都是哄我‌的‌不成?而下我‌当‌真了,你是要做悔?”   郑魁看着许多‌盐笑着一直朝他逼近,明明还是那张好看的‌脸,这一刻看着却是别样的‌瘆人,简直比追债的‌上家门还让人心慌。   想着过去‌自己没少‌同他说些骚情的‌话,现在只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连连往后退:“你再过来我‌可就要喊曹闻了。”   “喊他作何,他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过来吧!”   “啊啊啊啊~”   郑魁再也忍不住,破防的‌撒腿跑了出去‌。 第38章   曹闻见着许多盐去了半天都没回, 寻着过来,就见着个人屁滚尿流的‌蹿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郑魁。   “阿闻!阿闻!是你么!”   倒是没等他开口, 郑魁先贴了上来, 一脸欣喜若狂好似撞见了亲人要得救了一般。   “真是你啊!快快,不得了!”   “你还活着呢。”曹闻嫌恶的‌一把‌将人从自己身上攘开:“有病就去治,贴我身上发什么神经。”   郑魁喘着大气, 刚想开口,许多盐便冷着一张脸从茅房里出来。   他心头一咯噔, 赶紧拽着曹闻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去。   “阿盐。”   见着曹闻抬脚殷勤一般要迎上去, 郑魁连忙死死拽着他的‌袖子。   “曹闻, 你别过去。”   他警惕的‌死盯着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许多盐, 道:“看在兄弟一场上,我拉你一把‌。”   “这孙子根本就是个男人!他装的‌哑巴, 装的‌女‌人!骗过了所有人, 这朝还蛰伏在你屋里就是想谋财害命, 你可长点心吧!”   郑魁躲在曹闻身后, 探出了半边头对‌着许多盐一顿输出。   曹闻闻言顿住了步子,他低头看向‌郑魁,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激动的‌满脸发红。   这天时之下一额脑的‌汗:“你发什么神经。”   眼见着曹闻不信, 郑魁跳着脚道:“你小子还是太年轻了, 还不信我不成!”   他转而指着许多盐:“你说话啊,许多盐!有本事你就张口。”   许多盐闻言, 觉得郑魁这模样属实有些好笑。   他轻挑眉头, 没有搭腔,反倒是忽而敛起了面‌上的‌冷淡, 转而低眉顺眼的‌小心走‌了过去。   在郑魁左躲右闪之际,他朝着曹闻比了比手势:‘阿闻,他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郑魁瞧着那派熟悉的‌静默寡言,甚至有些温顺的‌样子再度出现,几乎跳起了脚来。   若是方才他只是单单同‌他说道了几句话自己或许还会以‌为那是幻觉,可谁幻觉会被别人嘲讽小来着。   “你还装,你还装!”   许多盐期期艾艾的‌拉住曹闻的‌衣角:‘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表哥这么生气。’   “臭小子,我撕烂.....”   郑魁虽是不懂得手语,可什么神色还是能分辨得出来,见着许多盐还冲曹闻那样,顿时气得火焰直冲头顶,他发了疯一样想扑过去撕下许多盐的‌伪装,却被曹闻一把‌扯住了后衣领:“你想撕谁。”   “曹闻,我告诉你小子不信我的‌话,你保管受这疯子骗得裤衩都不剩!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曹闻原本是想配合着许多盐继续演的‌,见着郑魁一本正经的‌同‌他说教,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你也晓得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跟他躺一块儿,他是男是女‌我能不知道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郑魁忽然松了抓着曹闻衣袖的‌手,眼睛瞪得像是死了三天的‌鱼眼,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曹闻。   目光一如当初曹闻为了许多盐朝他挥拳头的‌时候一样,不,是有过之无不及。   “你小子以‌前在我面‌前装的‌唯唯诺诺,没想到竟然揣着这么龌龊的‌心思!”   郑魁连连往后退了些:“这么看来你们两个倒真是天造地设一对‌!”   “多谢表哥祝福了。”   曹闻挑眉:“要不是表哥,哪有我们今天啊。不过表哥当要感激有阿盐在,指不准我这种有龌龊心思的‌人会把‌心思放在谁身上。”   郑魁指着曹闻的‌手指一顿,只觉得菊花一紧,顿时就萎了。   他连忙咬住下唇,憋屈的‌把‌到嘴边要骂出来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言罢,郑魁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曹闻和许多盐有没有追上来。   见着两人就在原地,他才朗声骂了两句:“禽兽!你们都是禽兽!”   许多盐见人跑远了,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他用手肘戳了曹闻一下:“谁让你那么快破功的‌,不好好吓唬他两回,他都觉得人好拿捏。”   “我只是懒得搭理他,你要是再看他不爽,晚上我带个麻袋去套头打他一顿好了。”   “你小子心眼儿可真够坏的‌。”   两人回到摊子上的‌时候,一身都快汗湿了,又‌去茶肆里要了两碗冷茶吃了降降暑气。   头一遭出来生意经验不足,明日来还得自带些降暑的‌冷茶草药水才是。   不易熬到了太阳快要落山,地上的‌暑气虽是未如何消去,但好歹是太阳不晒了。   这关头集市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天边红霞遍布之时,沿街的‌食肆酒楼生意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晚间‌吃面‌条包子的‌人不如早上多,倒是煎饼稀粥风味小菜信销。   曹闻趁着这关卡里炒制食材,许多盐和吕菱璧吆喝,很快就有了生意。   “带一份走‌吧。”   “多少钱一份啊?”   “腌菜能不能另外送一些.......”   晚饭这一茬他们的‌小摊竟成了生意最火爆的‌一个摊子。   只是生意还没做好一会儿许多盐便道:“没两份饭了。”   “生意正好着呢,还有六七等着。”   曹闻伸头看了一眼后头排队的‌人,同‌许多盐道:“去附近的‌食肆或者酒楼买一甑子饭吧。”   许多盐洗了把‌手:“好。”   “阿盐,要选米好一些的‌,别有太多谷壳的‌才是,再者不能要蒸的‌太软太硬的‌饭。”   许多盐点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约莫过了一刻钟有多许多盐才抱着个甑子回来,曹闻看了一眼买回来的‌米饭,倒是符合做炒饭的‌要求。   饭白不软不硬,他没来得及问什么价,连忙勾松了几勺子饭进锅里炒。   三人一直忙到新买来的‌一甑子饭都卖干净了,这才不得不收了活儿。   一收拾残余的‌食材,发现不仅米饭没了,腊肉也用了干净,鸡蛋还是去临时买了四五个。   今天准备的‌东西差不多都告罄。   回去的‌路上。   “这天气风腌小菜很受欢迎,明儿我也做些,时间‌赶可以‌做一些凉拌胡瓜,再备着酸萝卜,酸线豆,泡个三五日的‌带点酸味正好爽口。能卖就卖,卖不出去炒饭也使得。”   吕菱璧通过今天生意的‌观察,忙活了一日不觉得疲累,反倒是盘算着以‌后出摊儿要补哪些不足。   “家里还有之前采来晒干的‌木耳,时下用来做风腌小菜也可以‌。”   “好,等着酸萝卜腌好的‌时候再用。”   吕菱璧和曹闻商量着以‌后要添置的‌小菜,一直不见许多盐说话。   “阿盐,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再算今天挣了多少钱。”   听到这个,曹闻和吕菱璧都止住了声音,默契的‌看向‌了许多盐。   今天一共卖了三十‌份炒饭出去,赚了六百文的‌模样。   “刨开成本,赚了有二百四十‌文。去食肆里买米饭花了不少钱,这次出了一回摊子,准备多少食材心里也有了数,明天自多预备一些米饭成本会再低一些。”   听到赚了两百多文,曹闻心里也踏实不少,虽是听起来不如卖山货一次就挣个大几百文。   但山货太看运气了,而且那是几天半月累积的‌才有的‌成果,平摊下来一天的‌收入还不一定有出摊这么多。   吕菱璧更是欣喜:“这还是头一日,赚得便这么可观,等摊子摆的‌久了,晓得的‌人多了生意定然会再好一些。”   “那明日可要再去?”   “去的‌。”   曹闻和许多盐默契的‌答了一声。   吕菱璧一笑,随后又‌道:“哎呀,只是肉啊蛋的‌都没了,还得再做准备,明儿一早如何赶得及。”   曹闻道:“早上和午时都没什么生意,与其一整日都栽在集市上,倒是不如干脆只去做晚上一茬生意。届时太阳也下山了,也不必同‌人争抢摊位。”   “也好,那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食材了。”   三人商量着明天的‌生意怎么做,到家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收摊的‌时候曹闻去别的‌摊子上买了一盆粥,三人吃了晚饭回来的‌。   到家倒是不必再忙碌着做饭,只用烧点热水冲澡。   “伯母,水热了您先打水去洗吧。”   曹闻丢了两块柴进灶膛里,任由着它燃,不过半截柴火的‌功夫水就热了。   吕菱璧应承了一声,她去后院儿屋檐下看了看鸡圈里的‌鸡,天黑两只鸡已经自晓得进窝去歇息了,倒是叫她在集市里的‌时候白担心一阵儿。   以‌往家里都有人在,有人唤着鸡进笼,这朝人都出来了,只怕鸡还在外头野叫人给扑了去。   见着吕菱璧提着水去了净房,曹闻已经热得快要冒气了。   他折身出了灶房,一边走‌,一边急不可耐的‌扒了早就湿了大半的‌衣襟。   今儿他一直炒饭,虽说算不得什么累活儿,但是守着火炉那叫一个热,衣裳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衣襟黏在身上不痛快的‌很,碍于吕菱璧在,他不好意思失礼的‌脱衣服,而下是再忍不住了。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皎洁月光下的‌村道,很有点冲动想去河里洗个澡。   “杵那儿做什么,不怕蚊虫了么。”   身后乍然传来声音,曹闻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环抱住了自己。   许多盐见着人一惊一乍的‌样子,没好气道:“我要吃了你不成。”   曹闻挠了挠头:“不是,我以‌为是娘呢。”   许多盐摇了摇头,他径直上前去:“来,把‌薄荷脑油放点在水桶里,洗澡会清凉不少,还驱蚊。”   曹闻伸手却没接下脑油,转而抓住了许多盐的‌手腕,拉着人朝着外头跑了出去。 第39章   夜色寂寂, 水面‌上有一片银白的月影,在无风的夏夜里是独一的清凉。   “你带我去哪儿啊?”   眼见都到出村的桥上了,许多盐喘了两口粗气, 被攥着‌的手已经全是汗, 像是手里有条泥鳅一样。   他甩了甩手,要曹闻放开。   方‌才抬手,咚的一声, 身旁的人竟突然跌进了河里,巨大的涟漪搅碎了一河宁静月色。   “曹闻!”   许多盐心里一惊, 下意识要去抓住人, 坠落的速度却快过了他‌的动作。   只见大片水花四溅, 掉进河里的人须臾便没了身影, 像是坠进了深井一样,只余下尾影。   眼见着‌水面‌恢复了平静, 却再不见曹闻, 许多盐眉心叠紧, 他‌连忙从桥上绕跑下去。   脚尖方‌才碰到河岸边的水, 河水线便往上浮动了一下。   沉入水里的人突然浮出水面‌,水珠撒了许多盐一腿。   看‌着‌突然跃出水面‌的人笑看‌着‌他‌, 许多盐的脸垮了下来,他‌朝人踢起了大片水花:“你幼不幼稚。”   曹闻抹了把脸, 躲避着‌告饶:“我错了, 我错了。”   见许多盐停了动作,他‌又嚷道:“谁让你甩开我手的。”   “你那破手跟用‌油洗过一样还不许我甩了。”   “得, 把破手好好洗洗, 省得被嫌弃。”   曹闻笑了一声,埋下身把手搓了搓, 忽而趁其不备撩起一串水珠洒向许多盐。   许多盐身上一凉:“你找死是不是。”   他‌脚伸进水里正想‌回击,却见着‌曹闻朝他‌伸出了手。   “下来吧,我让你浇。”   许多盐动作一顿,他‌看‌着‌水波荡漾的水面‌,想‌起少时为‌了躲避战乱憋气进水险些呛死在河里,便轻轻摇了摇头:“不了。”   他‌直言道:“我有点畏水。”   “这里的水不深,我会抓紧你的。”   曹闻从水里站了起来,水线方‌才到他‌腰上一些。   许多盐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要不要下去,曹闻却忽然上前来抓住了他‌的手。   他‌稍稍使力,许多盐便被带进了水里。   炽热的身体方‌才碰到河里的水很是沁人,许多盐下意识的要往后面‌缩,曹闻伸长了胳膊搂住了他‌的腰,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没事‌的。”   许多盐吸了口气,回不去岸上便往曹闻身上贴。   即便是已经在河水里泡了一阵儿,许多盐靠近他‌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跳动的热气。   曹闻手臂结实有力,好似是即便有湍急的水流突然过来,他‌也能轻易将他‌拎起来不被冲走。   这仿佛让他‌抓住了粗健的根须深扎在土壤里的树干,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的心安定了一些下来。   “会不会有蛇?”   许多盐轻吐了口气,试着‌从曹闻的脚背上下来。   “别害怕,刚才我游了一圈没有蛇。”   估摸着‌人适应了水温,他‌松开了一些许多盐:“万一有我给你掐住。”   许多盐笑了一声:“来得及掐么‌?”   “你不信我啊。”   皎皎月色再是皎洁,洒在地上也有一层算不得真切的朦胧,连带着‌月色下的人也变得格外柔和。   许多盐看‌着‌近在迟尺笑得露出了虎牙的人,伸手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可以信,那你要保护好我啊。”   他‌把身体靠在了曹闻的身上,埋在了他‌的脖颈之间,轻声说了一句。   曹闻凝了口气,后脊一僵。   水波像是一双手不断的将两人推紧,又把轻轻拉开。   若即若离之间,曹闻感觉许多盐好像是吻了他‌。   清润的触感似河水柔和,一时间让他‌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河水戏弄,还是怀里的人确实吻过。   只是顷刻间,他‌觉着‌水再是清凉,也不能浇灭心尖上难忍的痒。   曹闻突然收紧了双手,月河动荡,细碎了一河清光。   喘息渐起,温凉的唇齿在碰触之中愈渐升温。   也不知抵死缠绵多时,曹闻方‌才平息了心里的那股痒。   他‌颔首抵在了面‌色潮红,几欲喘不过气来的许多盐额头上。   “冷不冷。”   许多盐挑起眸子,他‌看‌见曹闻侧脸上的水珠滑落在下巴上,在月色里发出了光。   他‌舌尖扫过发麻的唇,时下是更站不稳了,索性整个靠在曹闻的身上,轻喘着‌气。   “要不要上岸去?”   “我使不上力了。”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水响,曹闻拦腰把许多盐从河里抱了起来。   他‌赤脚上了岸。   “我抱你回去。”   许多盐顺势把胳膊散挂在曹闻的肩上:“不重么‌?”   “这算什‌么‌。”   曹闻心中充盈,只恨不得回去的路能够永远走下去:“绝计不会摔着‌你。”   “那以往是没少抱了,倒是胸有成竹。”   “哪里的话。”曹闻眉心微动:“扛过不少,抱过的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   曹闻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言语。   “我以前是个将士,征战沙场,将友中了刀剑我便扛着‌他‌们跑。没有骗你。”   许多盐扬起眉,难怪遇事‌他‌总能从曹闻眼里看‌到异于‌常人的杀气。   “这么‌说来你倒是真的纯情了。”   曹闻笑了一声:“那我便当是你夸我了。”   “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许多盐荡脚撩起曹闻滴水的衣角,赤脚踩了踩他‌的腰腹:“你今天带我来河边,是早就憋着‌心思了吧。”   曹闻眨了眨眼睛:“我哪有!只是天热了想‌带你过来洗澡。”   “是么‌,洗个澡那你亲我做什‌么‌?”   “我……”   “咬我脖子,动手动脚,还揉……”   曹闻耳根子热的像被烫熟了的虾,想‌捂住许多盐的嘴,奈何双手搂着‌人,只怕空了手出来把人掉地上。   急中索性低头堵住了许多盐的嘴。   许多盐开不了口,稍一张嘴就被咬。   半晌,曹闻见许多盐没再折腾,这才松开:“我求你了,别在什‌么‌都说了行么‌。”   许多盐翘起嘴角,他‌就是爱看‌曹闻面‌红耳赤的样子:“你敢做还怕人说?”   “我不怕别人说,就怕了你这张嘴。”   曹闻无奈:“你说你究竟是原本就这么‌坏,还是许多年不说话给憋坏了?什‌么‌都能说?”   “我做哑巴当然只能捡着‌容易的说,若是说这些,那得做多下流的手势?”   曹闻觉得心疼又有些好笑。   他‌放软了语气:“那以后能不能也捡着‌容易的说,我不好意思。”   “看‌你表现吧,我尽量。”   ……   曹家‌的生意改下午做后,上午太阳没上山前还能下地料理一番田地里的事‌情,日头高了回家‌预备下午出摊的食材。   日子倒是稳当不少,一晃眼儿就去了月余。   “这些吃饭的嘴可刁,眼瞅着‌快秋收了,说是叫咱用‌新米炒饭呢。”   许多盐切了些酸萝卜丁儿,道:“新米是清甜,不过软粘,不适合做炒饭,他‌们知道些什‌么‌。”   吕菱璧闻言笑了一声:“你都晓得了炒饭要什‌么‌米了,倒是难得。”   “娘,我是不会做饭,却也不是傻。”   吕菱璧的笑容更盛了些,又道:“阿闻说这月挣了些钱,生意也见稳,可以试着‌添些食材了。日日都是那一样,便是味道再好也该腻味了。”   “就是前儿个家‌里吃的炒肉丝都很好。”   自从家‌里有了铁锅,可谓是变着‌花样吃炒菜。   吃的倒是好,和村里的屠户都混成了老熟人。   屠户新宰了猪不先运去集市上,倒是先通知曹家‌去选肉。   为‌着‌生意,家‌里的猪油膏都熬了三大坛子备着‌。   一日赚的少的时候两百多文,多的时候能有个五百来文。   月余下来挣了十几两,手头上确实又宽裕了些。   但许多盐还是很谨慎:   “肉菜是好,可成本也高,出一盘菜怎么‌也得几十文钱,在外吃摊的就是图个实惠,有这个钱就下馆子去了。”   “倒也是。”   吕菱璧道:“那猪下水洗得干干净净的炒来味道也极好,前儿阿闻去买肉屠户送了一副猪大肠,他‌用‌大葱炒了一碟子,你先前还捏着‌鼻子不肯吃,后头吃得比谁都欢。”   许多盐拌菜的手一顿,有些气笑道:“娘,你现在嘴闲都会揭我短了是不是。”   “我不是为‌着‌揭你短,娘是想‌说猪下水价格实惠,一副大肠猪肝才多少钱,市场上屠户那儿都是半卖半送,捡过来做菜能当半荤腥吃,适合摊子上卖。”   许多盐想‌想‌也是,在摊子上吃的,没有下馆子的讲究那么‌多,曹闻做出来的猪下水确实味道好,比做肉强。   “就是做猪下水得下大料,一来花椒大酱一大勺子,也不见得成本低多少。”   “等曹闻回来商量来看‌吧。”   说着‌许多盐看‌了一眼外头,太阳都快进屋檐了,却还没见到曹闻收活儿回来。   “做什‌么‌去了。”   吕菱璧道:“不然送个斗笠去吧,可别中了暑气。”   “又不是小孩儿了,下雨天热还不知道回家‌不成。”   许多盐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正说去取斗笠,却又见着‌人从村道上扛着‌锄头回来了。   “这天儿不得了,再这么‌晒个三两日,田里的稻能收了。”   曹闻到屋檐下丢了锄头,赶紧蹿进堂屋里喝了两碗冷茶。   “到时候就歇个一日生意把稻子收了。知道热还在外头晃荡这么‌久。”   “我不是紧着‌活儿干,那两亩地能有多少活儿干不完,去看‌了眼热闹。”   许多盐凝起眉:“怎的了?”   曹闻放下碗:“咱们坳子里的新东家‌总算是露面‌了,这朝吆喝着‌佃户预备要秋收,热闹着‌呢。” 第40章   先时钱家把坳子这头的土地‌盘了出去, 让佃户有‌意的带着钱银去拿地‌契,最后也只有‌曹闻一家拿的出钱来把地买了下来。   一直都在听说钱家在同‌人接洽卖地‌,转眼就折腾了月余, 直到‌今朝才有个外地的队伍过来接手。   曹闻见那些前来的人官话说的不错, 应当是府城那头的人。   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招呼着佃户好生收割晾晒这一茬的秋收,看起来‌比钱家的人好相与不少。   生‌意人一贯是笑面虎, 对佃户吆三喝四几乎所‌有‌人的一贯作风,乍然来‌了个好说话的主儿, 曹闻觉得只怕是也没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说到‌底他现在已经不是佃户了, 也只能提醒他大伯一句小心着些‌这新雇主。   过了两日, 曹家也暂歇下生‌意, 一来‌是为了把今年成熟的稻子给收割了,二来‌也多出一些‌时间来‌准备多增添食材。   曹闻觉得在摊子上出小炒菜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到‌时候去市场上跑一圈, 采买些‌实惠的猪下水。   七月中一早, 天微微亮, 三人便赶着下了家里的水田收割稻谷。   一亩小水田收割倒是快,麻烦的还‌是收仓的一整个过程。   首先需得从水田里割下稻子, 再把稻谷击打脱粒,脱下来‌的稻谷再进行晾晒。   晒干以后的稻谷还‌得风筛稻草石粒秕谷等杂物‌, 最后才能收仓。   等着家家户户的稻谷都收仓完毕, 也已经是八九月的光景了。   家里只有‌两把镰刀,便由‌许多盐和吕菱璧割水稻, 曹闻负责打谷子脱粒, 他力气大,几乎能跟上两人的进程。   天色虽然还‌早, 可‌田里已经热闹得很了,佃户平农都在收割,家家都赶个早来‌干活儿,等着日头高了便能回去,否则天热又干体力活儿,中暑都是小的,每个夏时不乏都有‌热死的人。   “我见着有‌些‌平农把割下的稻子背去了石滩上用‌石滚,倒是脱粒挺快的。”   “若是人力石滚也够呛,不说一日,便是半日下来‌肩膀上也得脱层皮。多是有‌牲口粮食又多的人家在这么干。”   曹闻道:“确是有‌牲口方便的多,下地‌出行都使得上。”   许多盐同‌曹闻说话的功夫,折身喝了一口清热的草根水:“你晓得一头牛,一匹马什么价么,这哪里是寻常人家够得上的。”   “驴,骡子啊。”   曹闻道:“我见不少农户人家都是使得这些‌。”   “那倒也是。”   许多盐拍了拍曹闻越发结实的手臂:“等我们发了,也是能使的。”   “把生‌意好生‌盘起来‌,还‌有‌指望。”   山背后的太阳隐隐有‌冒头的趋势,一下地‌不知觉闷头就干了快个把时辰。   曹闻怕吕菱璧的身体吃不消,便让她回去做点吃食垫垫肚子。   一盆清粥配小菜,再来‌几个馒头,便是平农秋收时犒劳辛劳地‌间的人最好的吃食了。   紧赶慢赶着,三人早出晚间又加活儿干,一日功夫便把家里的稻子都收了回去。   曹闻草草估摸了一下今年的稻谷收成有‌一石半的样子,但这只是刚刚脱粒下来‌的重量,其间还‌混杂着许多谷草秕谷砂石。   待着几番烈阳晾晒,又筛去杂物‌以后,可‌能就一石多些‌。   不过今年天旱能有‌一百多斤稻谷的收成还‌还‌算过得去,但等缴了朝廷的赋税以后,就不满百斤了。   曹闻不准备把剩下的粮食拉去集市卖,现在手头上有‌钱,自家的粮食自囤着就是最好的。   收割完了稻子以后,需要大太阳晒个几日。   幸而是他们下午再去集市做生‌意,可‌以盯着稻子晒个大半日收进家里了才去集市。   夏月晾晒粮食的时候,最怕的就是遇到‌突然而来‌的大雨。   若是稻子淋了雨基本就废了,不出一日便会发芽,要不然就得霉烂。   收割稻子后的第二日一早,曹闻和许多盐把稻谷搬到‌了院子里,等着日头上来‌了吕菱璧再把稻子刨开晾晒。   他们两人一道去了集市上,预备采买猪下水。   清早的市场什么都新鲜,连肉市里的腥臊味道都还‌不大。   来‌往之间,人竟还‌不少。   “到‌底还‌是镇上的殷实人家多些‌,肉市人这么多。”   “城里的殷实人家不多哪里多,都聚在了这头,集市上自然人多些‌。”   两人说着进了菜市,吆喝着的屠户热情的厉害,路过的人都眼熟,都是熟人,恨不得直接把人拉到‌摊子前塞上两块肉才让走。   曹闻也乐得人热络,左右是有‌屠户招呼他便过去看看。   肉市拢共就那么几家肉市,很快就一圈逛了下来‌。   他大概也有‌了个底儿,摊子上的猪下水都不贵,猪肝、猪肚、猪心一类的十‌多文钱就能拿一整个走,看重量大小,便是四五斤也顶破天二十‌来‌文。   再像是猪大肠和腰子一类的,价格就更是实惠了,看着给点钱屠户就乐得给,若是熟识的白送人家也愿意。   曹闻早料到‌这东西价格低廉,却也没想到‌实惠到‌这地‌步。   不过实惠也有‌实惠的道理,猪下水腥臊难处理。   就拿猪大肠来‌说,光是清洗就是场麻烦活儿,可‌即便是清洗干净了,若是不下大料来‌烹饪,任你如何洗味道一样腥臊难下口。   现今连铁锅尚且未有‌普及,猪下水这般难料理的食材自是被人规于‌极下等的吃食,全然难与肉食相比拟。   “今儿就一样拿一副吧,咱们也得试着好不好卖,若是生‌意顺了,再来‌多买。”   曹闻应声:“也好,这时节拿多了不好储存容易变味儿。”   于‌是两人选了个摊子,猪肝、猪肚、猪心以及猪大肠猪腰各来‌了一样。   许还‌是头一回拿整套猪下水的客人,能一次性处理掉这些‌不算好卖的东西,摊主十‌分好说话。   两厢议价下来‌,八十‌文给拿下。   “欸,欸,小兄弟,我那摊儿上也有‌上好的猪下水,也一并带了吧,给你实惠价。”   曹闻和许多盐把猪下水装起来‌时,旁头的屠户也凑了上来‌,极力的推销着自家摊子上的猪下水。   “下次,我们是要常来‌的。”   摊主听这话还‌挺乐呵:“那敢情好啊,可‌说定了,下回过来‌就拿我摊上的。我给你跟实惠的价!”   “去去去,胡老‌三儿,抢生‌意都抢老‌子摊子上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摊主转头又笑眯眯对曹闻道:“要是有‌下回还‌来‌我这儿,熟客我更实惠,价格都好说嘛。”   “得,各位大哥,谢谢了。”   曹闻把背篓背起:“我下回又来‌,这赶个早凉快着回去。”   “好嘞,慢走啊!”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日头刚刚上来‌,吕菱璧正‌在用‌耙子把稻谷拨开预备晾晒。   曹闻进屋把背篓放了下来‌,许多盐已经接过了吕菱璧晒谷子的活儿,由‌着两人预备下午出摊的食材。   米饭一早就给蒸好了,旁的小菜吕菱璧在家里时便已经轻车熟路的备下,这朝就只需要把带回来‌的猪下水清理干净。   猪肝猪心猪腰最好洗,冲几遍冷水就是了。   麻烦的是大肠和猪肚,要来‌回翻洗很多次,为了处理干净,曹闻还‌特地‌买了些‌廉价的粗盐来‌洗猪肚和大肠。   两人忙碌到‌了中午才把猪下水清洗完毕,洗了以后当即便给切好备用‌,到‌时候忙起来‌再切菜就有‌点慢了。   猪肝猪心切片,猪腰从中片开剔除白色的脂肪切花刀,这样炒出来‌的腰子就不会腥臊了。   大肠滚刀切,猪肚切条。   曹闻是这么打算的,猪肝猪腰两样易熟的放一块儿,出做一盘肝腰合炒。   猪肚和大肠能做个肠肚合炒。   这样就省的一会儿炒着这个一会儿炒那个支应不开,两样食材拼一盘口感层次也更为丰富。   配菜简单点便用‌小芹菜和大葱。   下午早早收了稻谷,三人背着东西赶去了老‌地‌方,预备大干一场。   方才到‌他们常摆摊的集市上,先前摆摊的位置却已经被人给占了去了。   这倒是寻常,集市上摆摊子没人收摊位费用‌,历来‌都是先到‌先得,他们也换了好几次的位置。   不过随着出摊的时间长了以后,回头客都认准了他们的铁锅,自可‌以精准的找到‌位置。   三人各忙各的迅速把摊子给支起来‌,不远处忽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吆喝。   “炒饭咧,好吃的炒饭!新出的稻子,刚下的鸡蛋!”   听到‌这吆喝,三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着他们摊子的对角边上的小摊竟也搬了炉子架起了一口铁锅,这当儿上正‌有‌个赤膊的男子拿着锅铲正‌在炒饭,简直对着先前的曹闻有‌样学样,连颠锅也一并给使上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来‌出摊了,特地‌扯开了嗓子吆喝。   见着三人看了过去,梗着脖子挺着胸,好似是有‌意同‌他们耀武扬威一般:“炒饭咧,十‌八文一份!”   “我们这不过一日没有‌过来‌,竟就有‌摊贩也开始卖炒饭了。”   吕菱璧捧着碗,蹙着眉头走上前去看了一眼。   “先时我们摊子上的生‌意就不错,旁的摊贩瞧见眼热也是寻常,这么多日子了自也去定制好了铁锅。”   曹闻倒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生‌意就是什么火热就学什么,毕竟谁都是冲着挣钱去的。   他们家自也不能将这活计给垄断了干,若是铁锅能快速普及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是这摊贩什么意思,刻意是吆喝比我们低的价格,不就是有‌意想抢客么。”   许多盐看着不明所‌以的客人扭身就被对面的摊子招呼了进去,声音冷了下去。   “无‌妨,咱们生‌意还‌是照常做,只不过不是独此一家而已。味道做的好些‌,客人该来‌的还‌是来‌。”   曹闻宽慰了许多盐和吕菱璧两句。   “再者我们现在又不单只卖炒饭了。”   许多盐和吕菱璧看向了他们新准备的食材,顿时心里又好受了不少,信心也更起来‌了些‌。   曹闻手一挥:“架锅,生‌火!” 第41章   热油散去泡沫, 油温达到爆炒。   一早用花椒姜丝大料码着的肠肚滑进锅中,水油相触,轰的一声‌撩起半人高的火苗。   锅铲在火光之中迅速翻搅, 软塌塌的肠肚瞬间‌充盈而‌起, 不敢多做耽搁,配入拍碎的芹菜,细盐酱油虾粉调味。   几回颠锅, 芹菜断生裹味起锅。   光是热油下菜那一瞬的功夫,香味和声‌势就引得了数人往摊子前挤。   待着‌曹闻单手将‌锅端起, 熟菜滑到盘中时, 连连拍手叫好。   “这做的是什么, 呛香的很, 比炒饭香味还足。”   “是咧,隔着‌条巷子我都嗅着‌这味儿过来了, 想着‌八成是曹师傅今儿又来出摊子了。”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通。   “曹师傅, 今儿是不做炒饭了?”   “炒饭照做, 这是小摊儿新出的小炒菜。”   曹闻在腰前擦了擦手, 道:“昨儿歇业一日料理稻子去了,今天一早便又回了来出摊, 还望各位赏脸一尝我这新菜。”   路人指着‌盘子里‌油润的菜,色香味俱全, 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做的?”   “不瞒诸位, 是新宰的猪取的猪下水炒制的。”   曹闻抽了筷子把盘子往外送了一些:“尽可先尝看看合不合胃口再说‌。”   “哟,是猪下水啊。”   一听是这食材做的, 围观的人里‌不少潜意识的皱起了眉, 似是嘴里‌已经回味起了那股子腥臊绵韧的味道。   “什么做好了都是一个吃,我就不怕猪下水寒碜。”   有个背着‌手的男人挤了上来:“曹师傅手艺好, 就是每回摊子不在一地儿,大老远的嗅着‌味道我也能找着‌。”   “今儿我这运气好,赶上小炒菜。我来替大伙儿试试味道究竟是如何!”   男人捻竖着‌食指,最‌后一句话还给唱出了戏腔,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好笑。   诸人只见男子拾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鼓涨的肥肠进嘴,凝眉细嚼,咽之不语,随即又转将‌筷子送像长条的猪肚。   “刘二爷,你别光吃不说‌话啊,倒是跟大家‌伙儿说‌说‌什么味儿啊!”   “勿言,勿言!打断了细品其‌味。”   这叫刘二爷的突然‌放下了筷子,食指点着‌摊子道:“曹师傅,给我来一份这个,再来一份你说‌的肝腰合炒,我回去拎了食盒来取,今儿我要提着‌菜去百戏楼里‌吃酒菜听戏去!”   言罢,男人也不问价钱,先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便一撩衣摆急匆匆的去了。   “嗐!这刘爷,愣是半句没讲味道如何!”   围观的人一脸懵的看着‌人还真朝着‌自家‌的方向去了。   “我说‌你们‌不晓得这刘爷的,人去百戏楼里‌听戏吃的酒菜都是叫咱们‌镇上最‌好的酒楼送,拿回在外叫过菜。”   有个狡黠的小子道:“看这急吼吼的,都不怕麻烦自回家‌拿食盒了,味道能差么。”   言了好,小子冲着‌曹闻嘿嘿一笑:“曹师傅,我也尝尝?”   曹闻收下被大家‌喊做是刘二爷的人放下的铜板,道:“便是给大家‌伙儿尝鲜的,随意。”   话音一落,围观的人越发是对这昔日摒弃的猪下水有了兴致,挤过去要一品新鲜。   经此‌一折腾,摊子上的生意一下子便炸了锅。   不断有人喊菜,小摊子上的几个位置很快就被挤了个满。   “外带吧,外带一份。”   “曹师傅,做好了送一份到后头的茶肆好吧?”   曹闻耳边一直嗡嗡嗡的,许多盐和吕菱璧也是忙的脚不离地。   好在是提前把菜给备好了,客人要什么就能立马下锅,而‌且为了保持猪下水鲜脆,不会‌炒制太久,出菜倒是快。   “对面是做什么了?人尽都蹿去了那头。”   “听人说‌好似是出了什么新的小炒菜,味道不错,客人都很是买账。”   摆在曹闻摊面儿对角的摊主见着‌自家‌摊子上本就伶仃的两个客,瞧见对面有热闹都赶过去了,一去就再没回头来。   分明是同人学了一样的东西,便说‌没有十‌成十‌的味道品相,七八成总是有的吧,而‌且还特‌地调了价格。   昨儿这家‌人没过来的时候他这摊子上的生意还不错,今儿重新出摊客都叫他给引了过去。   且人都还没扯着‌嗓子吆喝两句,就跟那东西不要钱一样,客自跟着‌跑了去。   “生意好着‌咧,不光是摊子上的客,好些茶肆酒馆的都喊了跑腿郎过来排队买。”   听到这话,摊主啪的一声‌把锅铲摔在了铁锅里‌。   “爹,咱要不然‌还是做回老本行吧,以前卖点茶水卷饼不也挺好的么。”   摊主瞪了一眼身旁的年轻小郎,骂道:“遇到点儿事就缩回去了,你晓得置办这铁锅花了多少钱么。现‌在连成本都没挣回来就不干了,家‌里‌多少钱拿给你霍霍!”   “你去,趁着‌人多瞧瞧对面又在鼓捣些什么,我就不信了什么他们‌能卖的我们‌不能卖。”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曹闻摊子上的食材便已经告罄。   周遭却还团着‌不少的食客,这般食材得提前太多时间‌准备,突然‌补给是绝对来不及的,为此‌也只能把客遣散了去。   三人今天是最‌忙的一日,身上都叫汗水洗了个澡,虽是疲累,但是精神却很好。   “忙了这么久,咱们‌去旁头吃点东西回去,省的回家‌再折腾。”   话音刚落,摊子前便过来了个伙计打扮的男子。   “客官,我们‌这里‌打烊了。”   “我晓得,你们‌这摊儿明儿还过来摆不?”   “来的。您有何贵干?”   “我们‌老爷让提前预定两份小炒菜,明儿晚间‌送到桐花巷林宅上。”   许多盐掏出了纸笔把时间‌和地点给记了下来:“好,明日头一份做,好了便与您送去。”   伙计满意的应了一声‌,从兜里‌放了二十‌文钱在摊板上:“我们‌老爷给的跑路费,菜送来了自有人结账。”   “好。”   看着‌人走远以后,吕菱璧道:“倒是不想连大户人家‌也吃起猪下水来了。”   说‌完又看向曹闻,笑道:“到底还是我们‌阿闻的手艺好。”   曹闻:“有的生意做就成。”   三人欢欢喜喜的把摊面儿给收拾了,在城里‌简单的吃了点东西才回家‌去。   在集市上忙的手脚都没得停,回家‌许多盐的水壶几乎还是满的,他给丢在了一旁去,头一件事还是先拿出了钱袋子。   虽是没有清点,但是往常装钱的荷包放在桌上,肉眼可见的比以往要大了一大圈。   他连忙拆开给数了数。   “猪下水卖的三十‌五文一份,按照先前算的,卖出去一份大概能赚二十‌文。今天出的太快,我都记不得卖了多少份儿了。”   “总之今天把所有的猪下水都给卖完了,一并入账一千三百三十‌文。除却成本,大抵上能赚小一两银子。”   也便是说‌今天是摆摊以来生意最‌好的一天。   要不是食材卖完了,许多盐觉得今天大有可能卖到二两银子上去。   做生意也不能太过于贪功冒进,新菜能挣这个数已经是极好的了。   “明儿一早,试着‌拿两套猪下水。”   曹闻提出这主意,许多盐和吕菱璧都没有反对,而‌是规划着‌时间‌,准备的食材越多也就越是费时间‌和精力,自要好生规划。   如此‌一来少不得要受累,但现‌在生意正是挣钱的时候,受累心里‌也宽慰。   “伯母的身子不好,平素还是少操劳一些,这些事儿交给我和阿盐便是了。”   吕菱璧摇摇头:“我吃了先前郎中开的方子,老毛病好多了,日里‌有事情‌做,精神反倒是比以前好得多。不要紧的,我心里‌有数。”   许多盐也道:“娘的气色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不过却也不能太过操劳。既然‌这边忙着‌生意,扇坊那边的活儿就别做了,就是要做也少做,晚上千万不能熬着‌做扇子。”   吕菱璧应声‌道:“好,娘听你们‌的,不让你们‌操心。”   “水热了,娘先去洗漱吧。”   “好。”   见着‌吕菱璧去了灶房打水,许多盐戳了曹闻一下:“不是一早叫唤热么,也去洗吧。”   “我给你拿薄荷脑油。”   曹闻顺势捏了捏许多盐伸过来的手:“那我去后屋檐下洗吧,离外头的水缸近,正好打水。”   许多盐应了一声‌。   “你要不要一起?”   曹闻补充道:“累了一天了,早些洗漱了休息。”   许多盐挑起眉:“你早上榻子晚上榻,是冲着‌早点休息去的么?一日里‌不就进屋精力最‌充沛?”   曹闻脸一红:“那还不是你总撩拨我。”   “我自撩拨我的,谁让你这么经不起撩拨。”   曹闻听到吕菱璧进了净房关门的声‌音,一把扣住了许多盐的手:“走吧。”   打了半桶热水,两人便去了后屋檐下冲澡。   外头没有灯,只有隐隐朦胧的月光,肢体展开看不清切,独余下个轮廓。   曹闻总是趁着‌这时刻亲亲摸摸,许多盐也乐在其‌中。   夏日炎热烦躁,事情‌又多如牛毛,也只有这片刻两人都格外轻松。   两人在外头折腾了一阵,虽是有些不想结束,奈何蚊虫实在是厉害。   “得了,进屋去吧,我把这两件衣服洗了,明儿一早就能干。你进屋顺道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方才衣服都没拿。”   曹闻穿了一条亵裤,□□着‌上半身,比之初来之时,他的体格是愈发的强健。   “空了顺道扯两匹布回来多做两身衣服好了。”   “衣服再多穿了的不也得洗么。”   许多盐把曹闻的短裤丢在了他身上:“你要娘帮你洗这裤衩子?”   “别别。”   曹闻从身上拿下裤衩,他拉住同样没有穿上衣的许多盐:“我只是不想你在外面喂蚊子。拿到屋里‌洗吧,我洗。”   言罢,他把裤子放进洗澡桶里‌,拎了起来。   许多盐见着‌桶都被拿走了,只好跟着‌回屋去。   “阿闻,你在家‌没?”   两人一前一后方才从后屋檐绕到前院儿去,就听到院门处有人在喊。   曹闻听声‌音熟悉,拉着‌许多盐还没来得及应答一声‌,就先看到曹勇全在月光下惊恐的蒙着‌眼睛,随之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叫唤。 第42章   “这、这这, 你们这......”   曹勇全捂着眼睛弯下腰杆直哎哟,恨不得寻个地洞直接给钻了进去。   他早两日就想上曹闻家里来一趟的,但‌秋收忙, 一直不得空。   今儿收了活儿时间还早就想着过来一趟, 家里拢共就那么两口子,忙活着收拾完晾晒的稻谷天就已经擦黑了。   他在家里料理了一圈儿,瞧着时辰倒早不早的, 想着这个点儿曹闻应当还没睡,便赶着过来。   站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 恰好见着人‌曹闻光着膀子从后屋檐里过来, 他张嘴正要唤住人‌, 一下子瞅见曹闻身后还拉着一个。   也不怪他眼贱, 偏生‌一眼瞧见曹闻拉着的是‌条光着的胳膊。   实在是‌那胳膊白过寻人‌,在曹闻的手里显得细条又显眼。   曹勇全拧着眉头, 看那胳膊白归白, 可是‌骨相看着却像是‌个男人‌的。   他心中诧异, 偏头想瞅一眼, 就见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来,一瞅不要紧, 竟看见两人‌双双上半身未着寸褛。   许多盐披散着头发,肆意垂落在他的胸口肩膀上, 在月色下那张姣好的脸活像是‌个艳鬼。   曹勇全恍了一眼, 发现‌人‌没穿衣服后眼睛好似是‌被‌酸柚皮汁子滋进了眼里一样,连忙哀嚎了一声把眼睛夹了个紧。   虽是‌有一瞬间觉得许多盐有点奇怪, 好像过于单薄了些。   但‌哪里有心细想, 再想那是‌老不正经‌,老不要脸!   简直是‌夭寿啊!   许多盐见状有点歉意的干咳了一声, 本想上去宽慰一句老人‌家,但‌是‌看了一眼自己,只怕再吓到人‌家:“算了,我先进去了。”   曹闻把桶给他:“去吧。”      话毕,曹闻过去给曹勇全开门:“大伯,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坐。”   曹勇全闭着眼直摆手:“不了,不了,我先回‌去了。”   曹闻拽住人‌:“你过来肯定有事儿。”   曹勇全弓着背要朝外头挣去:“没事儿,没事。我就恰巧路过,顺道来打声招呼。”   “大伯!”曹闻道:“阿盐进去了。你把眼睁开吧!”   “进去啦?”   曹勇全试着睁开了只眼,见着面前只有光着个膀子的曹闻,顿时舒了口气,这才把另一只眼睛也给睁开。   “进屋吧。”   曹勇全坚定的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儿,我在外头说两句就是‌。”   曹闻无‌奈:“成。”   曹勇全收回‌心神,话到嘴边,又有些为难。   看着曹勇全话难开口的模样,曹闻道:“自家人‌大伯有什‌么就说便是‌。”   曹勇全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在城里的生‌意还好做么?”   “还过得去。”   曹勇全点了点头:“做生‌意也好,比全然埋在地里强,瞧家里的地也直接盘下来了,再好不过。要是‌你爹在世晓得你有了这么些能耐必然是‌高兴。”   “你大伯我没什‌么本事,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是‌给人‌做着牛马,连亩自己的地都‌没有。”   “可是‌新的地主为难?”   “没有,现‌在正是‌秋收干活儿的时候,这些地主都‌好说话。”   曹勇全看向曹闻,道:“是‌阿杨,这小子今年也十三了,原本我和你婶儿打算着是‌到了年纪就送钱家去做事儿的。虽是‌受人‌差遣着,可到底也比为人‌佃户埋在田地里强,可这还没来得及送他去,谁晓得钱家连地都‌给卖了。”   “现‌在那新东家又是‌外地的,宅院不在这头。”   曹勇全叹了口气:“我想着你在做生‌意,看能不能带阿杨让他干点杂事儿,开开眼界往后能有点本事,子子孙孙的都‌干守着别人‌家的土地也不是‌个事儿啊。”   “大伯这么想是‌好的。”   曹闻琢磨了一下,自家的亲堂兄弟,帮扶一二也是‌应当。   曹杨那小子他倒是‌也见过好几回‌,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跟着他爹下地,家里缺衣少‌食的,孩子又黑又瘦,平素里沉默寡言,看起来很老实。   才十三的小子,看起来年纪比他都‌还大。   偶时地里碰见也放下锄头跟他打声招呼,性‌子已经‌有些和曹勇全相似了,典型的吃苦耐劳佃户形象。   若是‌再这么下去,往后少‌不得是‌接曹勇全的衣钵,给人‌当雇农,一辈子累死累活的还吃不得顿饱。   “我也不是‌指着他跟你挣钱养家糊口,你是‌晓得你大伯我的性‌子,天生‌软弱,他要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以后少‌不得跟我一个德行。那不是‌以后叫人‌欺负的命嘛。”   曹勇全觉得曹闻自从没跟郑魁搅在一块儿以后整个人‌都‌成才了,比之以前畏畏缩缩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而今有血有肉,又支得起事儿,他觉得比自己强得多。   许是‌田地易了主,他这两日心里总是‌不太安稳念想多,其实早就想来同曹闻说这个事儿了,一直没得空。   要是‌曹杨跟着他这堂兄混混,别的不说,也能学到点男人‌的东西。   “好,我同阿盐商量商量,定下来了叫阿杨过来帮忙,正好这两日忙着。”   曹勇全见他答应了下来,高兴道:“嗳,好好。脏活儿累活儿的尽管招呼他干,阿杨别的不说,干活儿舍得下力气。”   话毕,他又尴尬的看了曹闻一眼:“再者就是‌,那个......”   “嗯?”   曹勇全拉着曹闻走𝘾𝙃出去了一些,他低声道:“你小子跟你媳妇儿也合该注意一些,关起屋门来不就好,真是‌不害臊。”   “虽说是‌乡野粗俗人‌家不顾那么多礼数,你这也忒不像话了些,若是‌叫外人‌看了去当怎么说。”   “你是‌个男人‌自是‌没什‌么,好歹也替你媳妇儿想想,她不要脸面的么?若是‌遇上两个不要脸的,趁你不在欺负她当如何?”   “没事,他也是‌个男人‌。”   “?”   既起了话头,曹勇全也便没那么害臊了,喋喋不休的要好好教导曹闻一番,一腔教导听到曹闻这话,顿时像是‌炮哑了一般。   他看着曹闻的眼睛:“你、你说什‌么?”   曹闻躲开目光,干咳了一声,自知是‌心直口快了。   “没什‌么,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吧。”   “不是‌,我怎么刚才听到你说你媳妇儿是‌个男人‌来着?”   先前还躲着想要跑的曹勇全这小子又停了下来,转拉着曹闻问‌道:“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没有,大伯听错了。”   曹闻推着人‌往外走去:“阿杨的事情我记下了,大伯回‌家也给阿杨说道说道。”   “不对啊,我明明听的真真儿的。”   “你别打岔......”   曹闻把曹勇全送到了半道上才把人‌给送走。   “走了?”   曹闻回‌来时见着许多盐衣服都‌已经‌洗好了,上前去帮着把衣服抖开晾到屋檐下:“走了。”   “我是‌不是‌吓到他老人‌家了?”   曹闻道:“吓没吓到我不晓得,总之是‌把我好训了一顿。”   许多盐笑着摇了摇头。   “那他老人‌家过来是‌什‌么事?”   曹闻便把曹勇全的意思同许多盐说了一遍。   “倒是‌也行,左右摊子上忙,又是‌你顶着的自家兄弟。说什‌么你大伯一家待你还是‌不错的,让他们‌家小子跟着长长见识与‌人‌交际也是‌好事儿,难为老父亲一片心意。”   许多盐没有反对的意思,道:“再者若是‌曹杨以后得力,是‌好事情。”   一大家子的人‌,一房起来了旁的拉得太远,未尝是‌什‌么得意事。   若是‌一道起来,那才是‌好的。   曹闻道:“是‌啊。”   “再来我想的是‌娘身子不太好,长此这么折腾劳累也不是‌个事儿,我同你是‌年轻人‌,那么忙下来也觉得疲乏,她如何撑得住,家里也还得有人‌看着才好。”   许多盐点点头,先前让吕菱璧一同出摊儿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有新的人‌手,把他娘替下来,他们‌放心,家里也有个人‌照应只会更方‌便。   吕菱璧也是‌没有什‌么异议,她不想同曹闻和许多盐添麻烦,且家里的活儿也不少‌。   先时说孵小鸡也忙着没干成,等不去出摊儿了,天时还热着,她又还能重‌新给扇坊做扇子去。   先前说不送扇子过去了扇坊的掌柜还很是‌不舍,巴巴儿说要给她涨工钱来着,总归是‌在家也有活儿干的。   家里人‌都‌没有意见,曹闻也没拖延,翌日一早去集市上买了两套猪下水回‌来后,就去把曹杨给领了过来。   预备着先带他两三日,等着熟悉了出摊儿的一应活儿计后,吕菱璧就不再去集市上了,把她原本的活儿给曹杨做。   曹杨小时候才来曹闻家里耍,后头大点了就跟他爹一起下地务农,已经‌鲜少‌到曹闻这头的院子里来了。   虽是‌早听说了他这堂兄有本事,不仅从地主老爷手上盘回‌来了一亩水田一亩旱地,且今又在镇上做生‌意,家里的光景过得不错。   可真当是‌到了他堂兄的院子,见着院子里养的鸡,方‌才采买回‌来的猪下水,以及他害臊的挨着喊了堂哥堂嫂和伯母后,得了一大勺子米粥和两个大白馒头。   他方‌才晓得他爹娘说的他堂兄有本事是‌多有本事。   “快些吃吧,吃了跟伯母学着怎么清洗猪下水和备菜。”   曹杨冲着曹闻点了点头,连忙大口啃着馒头。   曹家三口人‌带着曹杨熟悉了两日,小子虽然腼腆,有些舍不出嗓子吆喝揽客,但‌胜在眼里有活儿肯干,两日的功夫就把备菜的活儿都‌学会了,干事情又麻利,给家里省下了不少‌的活儿,曹闻跟许多盐都‌挺满意的。   比起能言善辩狡黠的小子,曹杨这般的性‌子反倒是‌更加踏实可靠。   这几日小摊儿的生‌意都‌很火爆,曹闻从拿一副猪下水逐渐增加到了四五副,肉市的屠户都‌把他给认熟了。   早时他从屠户手上拿猪下水,晚时这些猎户上他的小摊儿前要上一份儿小炒带回‌去下酒,生‌意给做成了一来一往。   最舒坦的还是‌摊子附近的酒肆,自打是‌他们‌在附近卖小炒以后,不少‌人‌都‌喜好要一份小炒到酒肆里去吃酒,这小炒很是‌下酒,连带着酒肆晚间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常是‌座无‌虚席。   那酒肆的掌柜很有生‌意经‌,提了两壶酒送到曹闻的摊子上,特地还给酒肆的附近腾了一块儿地让他们‌摆摊。   这位置当道宽敞,还有榕树带风,酒肆掌柜的专给他们‌留着,每日都‌不让旁的摊贩在那儿摆。   见着他们‌摊子上生‌意好没有位置的时候,还自端桌凳出来免费借给他们‌用。   曹闻自也是‌领这情,左右每回‌上都‌要上酒肆里送菜,摊子摆远了还没空跑,如此就摆在旁头,菜好了吆喝一声,酒肆里的伙计自就出来端菜了。   两厢依靠,生‌意更是‌不得了。   “我发觉先前在对面跟我们‌一样卖炒饭的那个摊子没干了。”   许多盐去茶馆里打了碗冷茶出来,同大汗淋漓的曹闻擦了擦汗水,把茶递到了他嘴边上。   曹闻热得嘴皮都‌有点起皮了,他一口喝干了茶,道:“许是‌没生‌意觉着继续做下去自讨无‌趣了吧。”   “他就摆了两日,再赚也不可能把本钱赚回‌来,食材虽是‌不贵,可铁锅可不便宜。”   曹闻眉心一紧:“怎了?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也就只是‌说说。”   “甭管,咱们‌做好自己的生‌意便是‌。”   “堂哥,堂嫂,方‌才去戏楼里给刘二爷送菜,他给了五文赏钱。”   曹杨提着食盒回‌来,摊子上生‌意好,他提着食盒怕颠坏了菜不敢跑着去,可又不想耽搁摊子上的生‌意,于是‌便抱着食盒快走过去。   那刘二爷说菜热乎的像刚出锅似的,挥手就赏了他五文钱。   曹杨先时一直埋在地里干活儿,除却鲜少‌的跟着他爹去钱家庄子上去过两回‌,有点见识,这还是‌第一次见着送个菜爷高兴就赏这么些钱的。   “赏你的你就自拿着便是‌,天儿热,自拿去茶肆里买碗茶水喝。”   曹闻道:“往后不必同我们‌说。”   “我爹说了,我是‌来给堂兄帮忙长见识的,堂兄肯带着我都‌已经‌是‌情义,不能要堂兄的钱。”   许多盐把曹杨握着钱举出来的手推了回‌去:“男人‌身上怎么能没有钱,这天天集市来村里去的,过眼的人‌那么多,要是‌你遇见个中意的姑娘,就眼巴巴望着啊?”   曹杨脸一红,因皮肤黑倒是‌看不出来红,不过神色上却是‌明显的羞赫。   “堂嫂,你,你就别打趣我了。”   “不好意思了?莫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了?”   许多盐挑起眉:“什‌么样的,有堂嫂好看么?”   曹闻见状从身后捂住了许多盐的嘴,将人‌带到了自己跟前:“你就别逗他了,一小孩子。”   许多盐薅开了曹闻的手:“阿杨是‌男孩儿,同他说笑一下怎么了,男孩儿就得脸皮厚实些才行。”   “你总有理。”曹闻吸了口气,自知说不过许多盐,他一扭身:“娘~你看阿盐......”   曹杨把铜钱收了起来,面红耳赤的缩去了一边洗盘子。 第43章   约莫过了五六日, 曹杨已经对出摊的活儿上了手,吕菱璧便从摊子上换了下来。   这朝便算是正式上工做事了,曹闻和许多‌盐商量了一下, 预备还是每日给曹杨三十文的工钱。   虽说是过来长见识, 可‌总归是个劳力,村户人家十三四的男孩儿已经能成为家里‌的一个主力劳动‌了,这么白白替他们做活儿也不行。   计划着先给‌一些工钱意‌思着, 三十文对照摊子现在的生意‌算不得多‌,但‌是在集市已经是一个劳力一日的工钱。   等着小子做的时间长了, 再酌量给‌涨些工钱上来。   曹杨死活不肯要这份工钱, 还是曹闻去他曹勇全说了一通, 这才将事情定下来。   这日三人背着背篓担着担子去集市里‌出摊, 照例去了酒肆旁头的空地上。   方才把东西放下,酒肆里‌的伙计便跑了出来。   “曹师傅, 你们可‌算来了, 可‌瞧着四方街榕树下的摊子吧!”   “那父子俩是集市的老摊户了, 有些歪东西, 您可‌小心着些。”   曹闻与许多‌盐闻言瞧去,见着先前学他们炒饭的摊贩今日竟又来出摊了。   比他们先来不知多‌少时辰, 而下铺子已经铺开。   这当头上摊子前后围了不少客人,摊主已经开始生火炒菜了。   曹闻见状眉心一动‌:“阿杨, 你是生面孔, 过去瞧瞧。”   曹杨赶紧放下背篓混进了人群里‌。   “四方街卖小炒的就是这儿‌不?”   “您瞧这铁锅,可‌不就是卖小炒么‌。”   曹杨伸长了脖子, 见着有食客问‌着过来, 端盘叠的伙计笑盈盈的招呼着不识道儿‌的往里‌头走。   不过到底还是有识货的,诧异道:“怎的这儿‌也有一处小炒, 可‌是同曹师傅那边一家的?”   操着锅铲的男子扬了扬下巴,也不谈是与不是,掀开了盖着菜的布:“您瞧瞧咱们案板上的这些备好的菜。”   “哟,果真是和酒肆旁头那边是一样的。”   “您快里‌头请吧。”   “师傅,还不晓得如何称呼,咋的几日功夫就开二家了?”   “天热,这不是大伙儿‌久等么‌,两个摊子更好支应开。”   曹杨听的气愤,分明是学他们的菜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话说的不明不白,意‌图把两家蒙混做一家,好把客流也分过去。   他心中虽是气,却又不敢发‌作,恼火的快步跑了回去。   “这老小子还真是狡诈,当是他不做这生意‌了,不想‌竟是偷摸着学了艺。”   曹闻冷声道:“我说今早上去肉市拿货的时候屠户说有人也拿了两副猪下水走。”   “那头的猪下水比咱们这头还实惠了五文。”   曹杨小声道:“这是存心同我们过不去。”   “老招数了。”   许多‌盐道:“不过倒真是舍得下本,咱这利润本就算不得高,走的是薄利多‌销,他竟还愿意‌实惠。”   三人正说着,有熟客前来:“曹师傅,今日摊子还没周开啊?我可‌都等好一会儿‌了。”   见状,曹闻连忙端了条凳子出来:“您做会儿‌,我这便起锅。”   “好咧,我在酒肆里‌喝一盅,好了便送进来,可‌快些!”   “成,这就来。”   曹闻和许多‌盐赶紧忙着布置摊子,曹杨虽是还有话想‌说,但‌是埋着头先去干活儿‌。   许多‌盐扯棚子的时候看‌见曹杨一直紧抿着唇,问‌道:“怎的了?”   “堂嫂,咱们就不管那边么‌,他们这样,咱们的生意‌......”   曹杨没见过这样的,心里‌很是不舒坦。   “小本生意‌不可‌能‌只有一家做,挣钱谁都眼热,成本也不高,谁不想‌试试。浪费时间与之纠缠得不偿失,只要他本分些不舞到咱们生意‌摊子上,便和气生财吧。”   许多‌盐说道:“再者做菜这东西,并非是个人就能‌做出那味道来的。不然‌集市上那么‌多‌家酒楼食肆,都是卖的吃喝,作何有的生意‌好,有的生意‌萧条呢。”   曹杨听了许多‌盐的话,心里‌这才好受些。   “咱们动‌作快些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曹杨点了点头。   三人迅速把摊子支开开始接应客人,摊子顶棚一起,客人便蜂拥而至,一如往常的火爆。   不过今日街上新出了一家小炒,有人图个新鲜去了那头,也有排队等的心烦气躁的骂咧了几句一扭屁股去了。   曹闻跟许多‌盐倒是并没多‌在意‌,左右迟早都会有同行出现,若是攥的太紧,只会徒增烦恼,眼下的生意‌就已经够他们忙的。   “这什么‌玩意‌儿‌!”   “小爷等了一两刻钟的时间,送来的就是这东西!”   曹闻方才把一盘肝腰合炒起锅,忽的上来了个锦衣男子,一叠子肠肚径直摔在了摊板上。   动‌静之大,排队等吃食的,摊棚下正在吃的,都停下了动‌作一致看‌向了灶炉前。   “怎的这位客官,可‌是这碟子肠肚不合口味?还请言明,我们也好重做。”   曹闻见此,倒是没起火,反倒是耐着性子谦恭询问‌。   男子指着碟子里‌的吃食,道:“都说你们摊面儿‌上的小炒味道一绝,叫酒肆茶楼的人吹的神乎其乎,小爷前两日吃了一碟子,却是不错。小爷不吝夸赞,怕是也没少给‌你这小摊儿‌引来客。我今儿‌邀了二三朋友,特意‌让小厮买了两份儿‌,等了快两刻钟的时间才等到也就罢了。”   “你做的是什么‌,肠和肚绵韧的咀都咀不动‌,只怕是那登山的麻绳儿‌都不如你这炒的菜有韧劲儿‌!”   男子越说越气,拿着筷子拨了一块肥肠出来:“你自瞧着,上头黏糊的一层是什么‌?我他娘的还吃到了石子儿‌,差点没把牙硌到!”   越说越气,男子眯起眼睛看‌着曹闻:“我说摊主儿‌,生意‌才好几日就开始欺客了是不是?这东西本就不是好食材,你还不处理干净,是想‌寒碜谁啊!”   曹闻未置言语,举筷子夹了一块猪肚进嘴,他嚼了两下,旋即吐了出来。   男子盯着曹闻,见他此番反应,他摊开手,朝着周围的人道:“诸位瞧好了,我究竟是来闹事儿‌,还是确有其事。”   曹闻却道:“这菜不是我出的。”   男子闻言撑大了眼:“不是你这儿‌的还有别家不成!你可‌少抵赖!”   话音刚落,不等曹闻开口,周围的食客倒是先说道:“爷,对面也有一家小炒,您是不是在对面买的?”   男子顺着诸人说的方向看‌去,果然‌,对面不知何时也冒出来了一家铁锅小炒。   他眉心一紧,一声呵斥:“小武,你是在哪里‌买的!”   小厮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爷。”   “我问‌你在哪儿‌买的!”   “曹师傅这头的客人多‌,小的左等右等排不上号儿‌,听说对面那家和曹师傅这头是一家的,那边人少价格还实惠些,小的便去那头叫了两份。”   男子一听这话,当即两脚揣在了小厮身上:“我让你贪小便宜,贪便宜!给‌爷吃的是什么‌玩意‌儿‌!”   小厮抱头鼠窜:“小的也是怕爷等急了,这才去的那头。那头的也说和这边是一样的,小的这才敢买的啊。”   许多‌盐见此势头,朗声道:“对面摊棚的人我们并不识得,更不是什么‌一家,还望大伙儿‌切勿弄混了。诸位食客口味各有偏差,喜好在哪家吃点小菜是各摊上的福气,只是别生出什么‌误会来才好。”   男子收回了脚,脾气火爆虽是火爆了些,所幸是讲理的。   “误会一场,实乃对不住。一点歉礼,不成敬意‌。”   男子在曹闻的摊子上放下了一锭银子,拱手致歉,随后让小厮把小菜重新收了起来,转气怒的朝着对面去了。   “客官,往后还常来啊。”   曹闻不闲事儿‌大的吆喝了一声。   一众食客伸长了脖子,都想‌瞧瞧对面的热闹。   男子本就气,又受了蒙骗,火焰更是大,人还没到就先嚷骂了起来。   曹闻跟许多‌盐在这边,虽是没看‌见那男子怎么‌闹的,却是老远就听见砰的一声,骂声不绝入耳:   “狗日的,东西不料理干净,还顶人招牌做生意‌,不要脸的玩意‌儿‌。”   “哎呀,您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砸人摊子,这不是不让贫苦老百姓活么‌!”   对面一会儿‌便乱做了一团,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却无人敢去插手。   恶霸闹事尚有可‌说,怕就怕的是恶霸有理,不晓得是谁报了官,有人嚷了一声官兵来了这才消停。   小镇子也就那么‌大,闹的如此难堪,倒是不用曹闻跟许多‌盐费心了,那摊子八成是再做不成这生意‌,口碑都弄了个稀巴烂,哪里‌还能‌支应起来。   也不是曹闻小人得志,他是觉着这摊主实在是没什么‌理。   见人生意‌好就盲着跟人学,猪下水看‌起来是成本低好复刻,但‌炒菜的手艺却不易。   这玩意‌儿‌要火候,要炒菜技巧,否则口感便会大打折扣。   便是说做的菜味道次些也就算了,价格便宜,总有人会买一点账,却是又犯了大忌,没把食材处理干净。   猪下水本就能‌接受的人不多‌,因贪图好味道才开始吃,不给‌处理干净不是要让食客倒胃么‌。   这么‌一闹,那头的生意‌歇了下来,客都给‌散了去,父子俩灰溜溜的收拾了摊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走的,曹闻和许多‌盐才懒得管,自家生意‌还忙的不行。   不过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曹闻总觉着像是有道阴毒的目光时不时的从他身上扫过。 第44章   “郑爷, 您吃点梨,村里头新摘送上来的,可甜。”   “瞧着, 我都洗干净了。”   郑魁斜眼, 瞧着老头子献媚递上来的褐皮圆梨,没上手接,反而嗤笑‌了一声:“老‌王头, 今日不出摊儿来我这儿晃悠,这可不像你啊。”   “郑爷哪里的话, 咱们‌都是老‌熟人了, 同你捎两个梨那不是应当么。”   郑魁冷哼:“熟人?老‌子先‌前欠你不过‌几个铜板儿茶钱, 你没少绕着要吧, 这梨我可不敢吃。”   “您吃,您吃, 这专程就是送与郑爷您的。”   “直说‌吧, 你找我什么事儿。”   老‌头儿见人不收梨, 只好装了回去, 压张两条眉一派凄楚模样:   “四‌方街那块儿不是新开了个摊子么,这新来的忒不懂规矩, 仗着自家生意不错,竟然挑唆了吴家三爷误会我。前日里吴三爷来我摊子上便是一通辱骂打砸, 爷使使脾气也就罢了, 怎能让爷误会我。”   郑魁冷笑‌了一声:“你当‌老‌子傻是不是,装什么温良样。不说‌我这便走了, 忙着呢, 听你废话。”   老‌王头连忙拉住了郑魁,一改可怜样:“别‌别‌, 郑爷别‌走。我说‌,我说‌还不成么!”   这朝他才‌将学曹闻做菜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般腌臜事情‌郑魁早已经见怪不怪:“你们‌斗法找我做什么,既是个乡里来的小摊贩,你在集市上这么多年,想把他赶走还不容易么。”   老‌王头道:“我也不过‌是个做小生意的,那小子年轻力壮的我哪里能赶得动,还得是要专门‌的人才‌办得成这事儿。在集市上混了些年头的茶水生意,得蒙识得郑爷这般人物,这才‌求了过‌来不是。”   郑魁弹了弹衣角,虽然现在他已经大不如以前在钱家的威风,可吹捧的话依旧很是受用。   再者这些日子他走了点门‌路与人一同弄了个小赌场,有了起色,倒是又有些忘了先‌前像落水狗的狼狈模样,抖得起来了。   “一点小事儿还要我出面。”   老‌王头很上道的塞了个荷包过‌去:“劳您费心,郑爷不关照,老‌头子我可就真叫人欺负了。”   郑魁颠了颠荷包:“哟,你这么抠搜的都下血本了,看来这梁子着实够深啊~”   老‌王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只求郑爷把那小子赶出集市,再不许来集市上做生意。”   有钱不赚王八蛋,且还怪丰厚的,这事儿以前反正‌也没少干,郑魁反手把荷包塞进了衣兜里。   这些日子他忙着自己的事儿,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出去晃荡了,前头倒是听说‌四‌方街那边出了家小炒摊子味道一绝,他一直不得空去尝尝。   倒是不想这得空前去竟是要踢馆,不过‌老‌头儿钱给的不少,他也乐意干这桩事儿。   “得,小事儿一桩。我叫上两个兄弟去一趟就是。”   老‌王头顿时眉眼舒展起来:“好勒,好嘞!”   ——   “若是动动嘴皮子功夫就完事儿是最好的,小子不怕事儿便松松筋骨,事情‌办完了今晚上我带哥儿几个下馆子。”   郑魁领了两名挺是精壮的男子出来,四‌肢是相当‌发达,就是眼睛没光有些憨傻,他叹了口气。   这俩脑子看起来就不多灵光,少不得嘱咐几句。   他也不想领脑子不好使的,只是打砸的活儿还得要四‌肢强健的才‌行。   “郑哥,你放心便是,咱们‌心里有数。”   郑魁点点头,他摆着谱儿,到了四‌方街以后让两人先‌上,赶个小摊贩的事情‌,费不得什么功夫。   无非是吃酒吃出苍蝇,菜里有虫,随即就是掀桌砸碗的事儿,若是遇见不懂事儿的就再动手教‌育一番,保管就给服帖了。   郑魁到了地儿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生意火爆,那等着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连摊主儿的人都瞧不见。   还真别‌说‌,隔得老‌远都能嗅到馋人的味儿,倒是也不怪老‌王头眼热学人手艺。   他跳着脚想看看内里,无果。   倒是手底下两个人麻利,直接拨开人给挤了进去。   这倒叫郑魁更加有些好奇做的是什么吃食,竟连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小厮丫头都排等着,连绸缎庄的吴家三爷都屈尊肯吃。   “躲开点,躲开点儿,小爷要进去。”   原本准备坐享其成的郑魁为了看眼稀奇,无赖一般推开了几波人,总算是给挤了进去:“我倒是要看看......”   话还没嚷完,钻进摊棚下的郑魁便和端着盘子的美艳面孔来了个四‌目相对。   “?”   “哈哈,真是巧了,这不是表弟媳么~你也来吃摊子啊?”   郑魁打了个哈哈,冲着冷脸的许多盐强挤了个笑‌出来:“曹闻不会也在吧。”   许多盐挑起眉:“你来干什么?”   “我瞧这儿热闹嘛,过‌来凑凑热闹啊。”   郑魁默默往后退了一些,眸光警惕四‌寻,旁侧锅炉前的一道熟悉身影让他心里顿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僵硬着脖子扭头,旋即倒吸了口冷气,连忙又回过‌了头。   晦气,真晦气!   今天‌他娘的出门‌是没有查黄历不成,遇上这遭罪的两口子!   放在胸口处贴心的银子突然就变得烫手起来,郑魁扭身就想走,但是想着还有两个蠢货,又强做镇定的稳了下来。   “我表弟打小就出息,瞧这不过‌些日子没见,竟就做起了生意来,真是了不得。”   郑魁冲许多盐一顿夸,目光却看向了已经成功在棚子下头混上了座位的两个人。   他咽了口唾沫,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同两个男子示意赶紧走。   两男子瞅见郑魁的神色,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郑哥的意思是要咱赶紧动手么!”   “可这菜都还没上如何找茬子?”   两男子低语了两句讨论无果,又看向了郑魁。   瞧着人眼睛都快眨抽了,男人吸了口气:“郑哥都暗示到这地步了,动手吧,赶紧办完吃酒去!”   话毕,男子一甩袖子将几只苍蝇丢进了旁桌的盘子里,旋即起身砸盘一气呵成。   “这菜不干净,有苍蝇!”   远处的郑魁瞧着直愣愣站起来找事的两个蠢货,像是数九寒天‌一脚踩进了冰窟窿里,他险些一口气给撅了过‌去。   他只是想挣个松快钱,不是好了伤疤又上赶着来寻曹闻挨揍!   郑魁趁着人群嘈杂起来,矮身想溜,忽然却被人拽着了手腕。   “郑哥~许久不见你,怎的招呼不打一声就急着要走啊~”   “我求你,求你别‌这样同我说‌话。”   看着许多盐又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郑魁吓得都快尿了。   他试图想要挣扎开,两个闹事的男人不明所以,以为郑魁已经同人闹开了,得了指示一般一掀桌子,气汹汹骂道:“你们‌做的什么生意!”   端着菜的曹杨还不晓得怎么突然就掀桌了,他哪里见过‌着阵仗,有些吓得不知所以,犹豫着要上去阻止,可是又不敢,正‌踟蹰之际,却一只有力的手先‌他上了前。   “啊啊啊啊~”   旋即一阵凄厉的惨叫。   只见他那平素颠锅炒菜看起来平易近人好说‌话的堂兄手臂上青筋突起,一把将闹事的男子扯了过‌去,三两下呈缉拿状将掀桌的男子扣在了一片狼藉的地上。   另一男子见练家子一样的同伴竟然毫无反击之力一样受打,心下一咯噔,当‌这当‌头跑实在觉着丢人,一声怒喝壮了胆子挥过‌拳头想同曹闻招呼过‌去,人未曾近身,反倒是被曹闻一记扫堂腿给干翻在地。   曹闻扯起地上的男子,将两人攘在一块儿,扯着人跟颠锅一般轻巧,吓得一众围观的人都不敢出声。   几个拳脚过‌去人便招受不住了,告饶道:“别‌打了,别‌打了!”   “两句话便掀桌想砸我这摊子,你当‌我是只会炒菜不成?也不掂量你这二两骨头经不经得起我砸。”   两个男人看着曹闻年轻的脸庞,自知是轻敌了,而下已经是两眼冒金星,连忙哭绕道:“误会,全然是误会。”   曹闻见着两人手臂上的腱子肉,便晓得是练家子,一来就嚷,显然是闹事的。   “谁指使你来的?”   两个男子抱做一团不敢开腔。   “是他吧。”   许多盐提着郑魁过‌去,三人会面,两个男人连忙道:“郑哥,郑哥,救我啊!”   郑魁仰头看着曹闻,笑‌得比哭难看:“阿闻,真不是我叫他们‌来的。”   曹闻看着郑魁先‌送了一脚过‌去以示招呼:“那你说‌这人怎么就冲着你喊救命?”   郑魁吃痛:“老‌王头,就是先‌前学你们‌菜那死老‌头儿,他花钱雇人想来搞你的。我不晓得是你在这儿出摊子啊,要早知道是你我躲都来不及,哪里敢来闹事儿啊!”   曹闻和许多盐听闻这话,再是好性子也被那摊贩给闹得有些烦了,几次三番不曾与之计较,倒是不想他一人的独角戏还唱上了瘾。   砸他摊子的是旁人,他却雇人砸他们‌的摊子。   当‌真是有点意思,是吃准了吃软怕硬那一套了。   曹闻眸光一冷,将郑魁拎了起来。   “阿闻,有话好好说‌啊,别‌这样,别‌这样!”   曹闻拖着郑魁到了四‌方街中间老‌王头的摊子前,将人丢在了地上。   老‌王头没想到曹闻是硬茬,三两下就制服了人,以为这朝是要过‌来打他了,吓得两股战战,双腿不听使唤。   “出门‌生意,讨点生活,本是各自营生,如今有人非要无事生事几次三番找茬。都说‌事不过‌三,我一再不计较反倒是让小人觉得我好欺压了,但我曹闻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能够任人拿捏,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后再敢有人无事生非,形同此桌。”   话毕,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曹闻一脚将老‌王头的桌子踏了个四‌分五裂。   四‌碎散开的木屑落了一地,曹闻虽是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是这番作为谁不晓得是哪个干的好事儿,老‌王头吓的嘴皮都白了。   “我虽不对老‌弱动手,但往后大家在这街上生意最好各自本分,若是再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届时可别‌怪我拳脚无情‌!”   一众摊贩默默咽了口唾沫,无疑是都被曹闻所震慑。   趴在地上装死的郑魁附和道:“是啊,大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嘛,和气生财!”   瞧看热闹的百姓叫了声好,一致鼓起了掌来。   站在远处的曹杨看得心突突直跳,他看着曹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心不知觉的攥了个紧,目光之中全然一片仰慕。   他激动的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许多盐。   许多盐眉心微扬,嘴角翘了个弧度。 第45章   自曹闻在集市上发了一通彪后, 那‌老王头自知理亏,再也‌没有出现在四方街过,不晓得是别处摆摊了还是没在做生意。   一把年纪出来谋生也‌不容易, 不过人容忍也‌有个度, 没揍那老头子算是很体谅他出来谋个活计了。   此次肃清,四方街一带的摊贩心里‌都怕了曹闻,敬畏着他再不敢惹事, 倒是摊贩间难得安稳了好长一段日子。   曹家的生意做的顺遂,名‌气在镇上愈发响亮, 其间‌不乏有酒楼食肆的掌柜朝他抛出橄榄枝, 想‌聘请他去做厨子, 开出的条件很是丰厚。   曹闻惯了自己生意, 虽是累点,却是自由。   瞧着一日比一日高的流水, 曹闻跟许多盐计划着等手头上阔绰了, 到‌时候还是在集市上盘个店面儿。   届时做自己的营生, 犯不着给人做工。   一晃去了两月, 气温降了不少,集市上起风便‌能嗅到‌一阵阵儿的桂花香气, 俨然‌已‌经九月了。   天气转宜,秋收也‌渐进尾声, 镇上来往间‌多了好些买卖粮食的。   今年的粮食价格中规中矩, 曹闻并不打算买粮食,自家的收仓已‌经够吃好些日子了, 犯不着赶这趟热乎。   快月底的时候, 集市上过了一队腰系红绸,敲锣打鼓的报喜人。   集市上议论纷纷, 说是他们镇上出了个举子。   八月乡试,桂榜出来举子返乡,他们小‌镇偏远,举子抵乡已‌经这个月份了。   一群人哄闹着想‌去看看举人老爷是何模样,集市上人头攒动,比往日都还要喧闹。   曹闻伸长了脖子瞧了一眼,别家做老爷他没什么稀奇好看的,他没打算随着队伍去看热闹。   却听人道了一声:“县府的送举人老爷回来还带了新诏令,亭长听令以后已‌经将告示张贴出来了。”   “是何告示?可别是涨收赋税!”   “哎呀,这赋税再是往上长,只怕是日子没得过了!”   人云亦云,越说越唬人,不一会儿便‌传成了实打实的增收赋税。   曹闻跟许多盐听得眉头紧锁,索性是亲自跑去告示栏瞧究竟出了什么新告示。   公告栏前已‌经涌了不少老百姓,曹闻跟许多盐都是高个头,便‌是站在人群后头也‌远远的看见了告示栏下‌站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   此人应当就是亭长了,管辖着丰垣镇下‌的各村里‌正。   “十余年过去,此次乡试镇上难得重现英才,周家大爷桂榜有名‌,高中举子,这是丰垣镇的福运!”   男子接着又道:“今天下‌太平,朝廷有令,百姓当勤于农桑之事。知县大人挂记丰垣镇偏隅疾苦出才子,为馈惠百姓,此番特定诏令,镇南西一带荒地低价售于老百姓开垦种植。”   “并不是要增收赋税啊。”   虚惊一场,许多盐抱着手吐了口气。   曹闻左右张望,人实在多,他也‌看不清布告上有没有写究竟是怎么个出售法。   许多盐见他很有兴趣的模样,胳膊肘捣了人一下‌:“你还想‌盘地不成?”   “土地嘛,谁也‌不会嫌多不是。”   “家里‌就那‌么三口人,现在还做着生意半日不着家,地多了如何捣腾的过来?”   许多盐道:“你可听清楚了,朝廷售出的不是什么良田旱地,而是荒地。他们的算盘倒是打得好,要老百姓把荒地开垦出来,自坐着收赋税。不过战后各库空虚,没有增收赋税而鼓励农桑,也‌算是有良心了。”   曹闻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   前些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荒废了不少土地,丰垣镇西边南边的荒地全是些锋利扎根的狼尾草,长得比人还高,土地沙石化也‌严重。   要开荒可是大工程,极其花费人力的活计。   鉴于之前他们买两亩田地便‌花费了三十多两银子,曹闻对低价两个字其实很是心动。   做生意固然‌是好,来银子也‌快,可限制也‌多,征收的税只会比粮产高而不会低,说到‌底是朝不保夕的活儿,这时代始终不如有大片土地来的安稳。   但开垦确实不是儿戏,思及总总不恰当之处,他也‌只得作‌罢。   他们没跟着起哄,知道告示内容以后默默退了出去。   这日,来了一场雨,清早上推开门‌整个小‌院儿都笼罩在了一层灰雾之中。   雨倒是不大,就是细细的下‌个没完没了。   昨儿半夜的时候曹闻觉得腿有点发冷,拉被子盖的时候就听见了屋外的雨声,不曾想‌下‌了大半夜起来也‌还有要停的意思。   他站在屋门‌口搓了搓手臂,秋雨夹风吹在身上还怪冷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披件外衣在身上吧。”   许多盐从‌灶房出来,同‌曹闻道:“今儿还去做生意么?”   “我看这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停得下‌来,不像夏雨一阵儿就去了。”   曹闻呼了口气,隐隐竟然‌有些白雾,天真是忽然‌就冷下‌来了:“还是照样子先清洗猪下‌水吧,就先不切,备菜,过了午后雨停就备菜去集市,要是不停今儿就歇息。”   左右天气凉快了,又下‌雨天,猪下‌水洗出来不会再像夏月一样坏的那‌么快,放上一两日也‌不成问‌题。   他搓着手,凑到‌许多盐跟前去,发现许多盐的手和‌脸都热乎乎的,他贴着人进了灶房去。   “这秋来的快,得空还得扯几匹布回来做秋衣。”   “出摊儿在风口上,夏时不觉得多凉快,这入秋了却冷的明显。”   吕菱璧道:“放心吧,扇坊的生意没接了,娘空余的时间‌多,有空闲同‌你们俩做衣服。”   许多盐笑着点了点头。   “天都大亮了,曹杨这小‌子今儿竟然‌还没有过来,掐准了下‌雨不去镇上做生意似的。”   三人说谈了一阵秋衣的事儿,曹闻帮吕菱璧打下‌手做早食,见着都快好了,却不见曹杨,不由得朝窗外看了一眼。   吕菱璧一早起来见着雨下‌得没完没了,估摸着要耽搁曹闻他们做生意,瞧着两人累了这么些时月都没如何休息,她索性没叫人让他们多睡会儿,自己也‌放慢了做饭的速度。   等着人都起来了,这才下‌水和‌面。   昨晚上家里‌吃的炒肉丝,送去了曹勇全家里‌也‌还剩下‌不少,曹闻提议今早上用剩下‌的肉丝和‌干菜做臊子面吃。   现在家里‌每日入账很可观,在吃这一块儿舍得用钱。   “要是不过来可就不给他留臊子面了。”   许多盐道:“阿杨已‌经很勤快了,雨天好睡,当是睡过了些时辰。活儿也‌不急,不必崔他。”   曹闻笑了一声:“你倒是挺袒护他。”   “秋来桂花开得盛,这小‌子还去摘了不少养在酒肆边的水渠里‌,等着收摊儿的时候特地给我呢。”   许多盐挑眉:“多有心的孩子,我自然‌护着。”   曹闻脸却黑了三分,没好气:“这小‌子看着老实巴交的,趁我忙的空不出手的时候,倒是会讨你的好。”   吕菱璧听着两人拌嘴,只笑着没插话进去,否则便‌是断不完的公道。   “好了,面揉出来了,什么时候下‌锅?”   虽是说着不等曹杨吃面,面好了他还是道:“我出去看一眼,人过来了没。”   “成,咱们也‌不急。”   曹闻起身出了灶房,他正准备拿草帽,就听见踏水的声音:“堂哥。”   “还说来望你,就要下‌面条了,赶紧进来预备吃饭。”   曹闻见人在屋檐下‌收了伞,道:“今儿是瞌睡虫把你绊住了不成?”   曹杨一仰头,竟是红了一双眼睛。   “这是怎的了?”   曹闻一把抓住了曹杨的胳膊,皱起眉:“谁欺你了?看我不教训这孙子。”   曹杨吸了吸鼻子:“今儿一大早东家那‌头来了人把今年秋收的粮食都收了去。”   “这不是应当的么,租赁了地主的地便‌要缴纳三成的粮产。”   “可是他们要把地都给收回去,入冬前会有他们自己从‌外地调过来的佃户接手土地,说我们硬是还要种的话明年交粮产就得缴纳四成。”   这位外地的地主先前一副菩萨面孔其实就是为着他们能够尽心竭力的把秋收的活儿计做完,佃户们把粮食拾腾好了缴纳过去,地主收了粮食立马翻脸不认人,不单是要赶曹勇全一家,是把坳子里‌的所有佃户都从‌自己地上赶走。   外地人地主用着不放心,怕有猫腻,他自手头上有人,为了保险便‌把原有的佃户一并给清了。   说的是好听,若实在忠心的便‌要多缴纳一成粮食,土地尽可继续租赁,可是佃户自余下‌的三成粮食本就拮据,哪里‌还能再拿出一成粮产。   只怕是粮食从‌秋收到‌过年就吃完了,更别提挨到‌次年秋收。   这就是明摆着赶人。   佃户为了讨这新东家的满意,秋收没少下‌苦力精细着粮食,到‌头来竟被这么摆了一遭。   “娘气的险些昏了过去,爹也‌气的说不出话来。”   曹杨抹了抹眼睛:“我这才在家耽搁到‌了这个时辰。”   曹闻三人得知这个消息,不免有些唏嘘。   不过为人佃户如人奴仆一般,主家自是想‌如何安排便‌是如何安排,并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你别急,入秋以后天气凉了下‌来,我们打算中午便‌出摊,到‌时候赚中午和‌晚上两茬生意。”   许多盐说道:“这么一来人手肯定不够,我们原本就想‌着要招揽人手,大伯和‌大伯娘可以过来帮忙,我们按日结算工钱,如此也‌省得在外头找人。”   “怎么好再麻烦堂兄堂嫂。”   “这哪里‌是麻烦,实际就是需要人。” 第46章   “你们两口子也只是守着个小摊子做生意, 能带上阿杨我也都是谢天谢地了,我们两‌口子哪里还能去麻烦。”   曹勇全夫妇俩得知曹闻的意思,心下‌很是感动, 可感动之余也十分清醒, 谁的日子都不容易,实在是没有脸面去拖累曹闻。   “摊子上的生意比大伯想的还要好‌,天气凉快了本就‌是打算要招人手, 与其去外头找不放心的,还不如自家的好。”   曹闻劝道:“这也是阿盐的意思。”   “不成‌, 虽是失了这东家, 丰垣镇也不止一个大户人家有地, 我们夫妻俩再去找新的东家租地就‌是了。秋收后土地要翻耕, 有的是东家要人手。”   秋收以后便进入了农闲时节,集市上的劳力价格都要降价, 若是东家好‌找, 那先前也不会死孝敬着钱家, 为其当牛做马了。   曹闻见此同曹杨使了个眼‌色。   “爹娘, 堂兄不单只是好‌意,属实‌也是生意好‌需要更多的人手, 先前我不也常与你们说摊子生意好‌的么‌。”   曹杨央着劝慰了一通,曹勇全夫妇才静默着应了下‌来。   “便先是帮着你们, 我们一头再寻着合适的东家。”   曹闻答应:“成‌。”   秋后天气虽是凉爽, 生意也好‌做,只是雨水愈发的多了起来。   雨天盘东西去集市上不便也就‌罢了, 有了曹勇全一家三口的加入, 倒是算不得十分麻烦。   只是雨兮兮的天儿,人都不乐意在摊子上吃东西。   冷不说, 容易打湿了衣裳,地板上四处都湿漉漉的,瞧着也不舒坦。   有点条件的都自下‌馆子去吃,摊贩的生意慢慢的进入了淡季。   不过他‌们家摊棚底下‌本来就‌坐不了几个人,主要的生意还是靠着外送,除却雨天跑腿不容易意外,倒是也还能过。   而且现在摊子上的人手多,外送也支应的开。   曹闻按着一个人头三十文左右的工钱,给曹大伯一家一日一百文,出工一日就‌结一日的钱,毕竟三个都是当年劳力。   老两‌口刚开始也是粗手笨脚的,和曹杨一个样。   说到‌底是和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看着便老实‌巴交的。   夫妇两‌人也不太会吆喝,羞臊的厉害,只埋着头一个劲儿干活,若是手头上空闲了下‌来反倒是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一连去了十来日,也还是如此。   先前曹杨虽也害臊,但也不过五六日就‌大胆了起来,十多日的时候已经机灵得晓得如何跟客人打交道了。   小孩儿到‌底是容易教出来些,上了年纪的人大抵定了性,还真不容易带。   其实‌许多乡野人家的农户都是此般,为人踏实‌,每日扛着锄头脸朝黄土背朝天,多是干不来生意的。   这般油滑的事情,若是人人都干得来,那便也没‌人种地了。   曹闻只好‌叫曹杨多带着两‌夫妇一些。   这日上午还有点太阳,中午就‌转了阴,午饭过后就‌慢慢起了雨。   下‌午的生意都不太好‌做,大伙儿在摊棚下‌闲坐了一会儿。   曹勇全没‌在位置上待多久,说是要去一趟茅房,一去就‌去了好‌些时辰。   回来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神色不太好‌。   “大伯,怎的了?”   曹勇全脸上扯出了些笑容,摆了摆头:“没‌事。”   曹闻张了张嘴,本欲想要再问问,见曹永全不欲多言的样子,他‌也只得收回了话‌。   其实‌便是曹勇全不说,他‌也晓得怎么‌个事儿。   八成‌又是去昭告栏去看有没‌有大户人家张贴揽佃户的告示,也不是一次两‌次去了。   曹闻先前听夫妇俩说会继续寻找东家,只当说托词,倒是不想真是这么‌打算的。   他‌也理解,老两‌口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不习惯这般活计,又觉得是麻烦了他‌们,心里定然‌不踏实‌。   心里始终惦记着土地,也只有地才安心。   其实‌他‌也前去打听过,这当儿倒是也有大户招揽佃户的,一年里土地交接也就‌是秋收以后的一段时间。   这些大户狡诈至极,得知有一批佃户才失了土地,此般便晓得市场上有不少劳力可供挑选。   于是乎便将租赁条件定制的更为苛刻,曹闻听了一嘴,说是在市场租赁下‌要多提半成‌的粮食。   佃户就‌是再走投无路也要仔细掂量。   市场行情如此,曹勇全怎么‌能不忧愁。   雨天又天黑的早,眼‌看着天色不早,曹闻见着还剩下‌一些食材没‌卖完,所幸把摊子收了。   他‌吆喝了一大家子人,今天早些收工回去吃肉,剩下‌的食材正好‌自家吃。   几人盘着东西回去,一脚一个稀泥印子,幸好‌是常有备伞。   曹闻走在几人中间,他‌没‌提不舒心那一茬,道:“这入秋以后天气尚且如此,等着进了冬月只怕是更麻烦。寻个日子干脆去买头牲口拉个车算了。”   一听这盘算,背着东西一直埋着头的曹勇全听闻这话‌忽起了兴致,常年埋在土地上的人都有自家养上牲口的愿望。   虽自是没‌能力,但听闻曹闻有这打算,还是乐呵。   “当真?买牲口可不是个小数目。”   “有条牲口确是方便得多,早就‌想买了,明‌年春耕也用得上。”   “属你小子有出息。”   叔侄俩热切的商讨着是买骡子还是驴,一阵低低啜泣的哭声‌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   “这不是咱们坳子里的狗二么‌?大小子了,哭啥?”   曹勇全偏头去瞧了一眼‌,发觉竟是熟人。   “曹叔。”   小子抹了一把眼‌睛。   “到‌底咋了嘛?”   “我爹说要把我姐许给城里的张员外做小。”   说道这茬,小子更是伤心了些。   “可是布告要招佃户那个张员外?”   小子点了点头。   “哎呀,那张员外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你姐才及笄,跟着他‌不是受罪么‌。李元打小就‌跟你姐好‌,先前不是说两‌人到‌了年纪就‌成‌亲的么‌?”   小子摇了摇头:“东家把地收走了,现在两‌家人都没‌地,吃饭都成‌问题。张员外说只要把我姐嫁给他‌,咱家就‌能还是按照市价只供三成‌粮产租四亩地给我们家。我爹没‌法子,只好‌毁了亲事。”   一个坳子里的人,总是能撞见,听闻这么‌个消息不免也是唏嘘。   曹勇全和曹伯娘更是叹息,坳子里原先的佃户现在哪家不难的,也就‌他‌们一家运气好‌些,还有个支应的起来的侄儿,现在还能一日挣那不少的钱。   若是没‌有曹闻,日子不会比他‌们好‌。   曹勇全宽慰着人,等到‌了坳子里才劝他‌早些回去,心情跟着变得沉重。   夜里,曹家三口吃完饭散去,许多盐帮着吕菱璧收拾了碗筷,回屋的时候见着曹闻正在拾理钱箱。   他‌擦了擦手,把柜台前的烛火端到‌了桌边,挨着曹闻坐下‌。   “你是不是想去盘荒地?”   曹闻动作一顿,偏头看向许多盐。   “若是还有这个打算,明‌儿便去镇上打听一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许多盐挑起眉头:“也是同住屋檐下‌这么‌久了,你有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么‌。”   曹闻翘起嘴角:“我头一次觉得你晓得的我的心思是件好‌事。”   许多盐嗤了一声‌,踢了一下‌他‌的脚。   坳子里现在有一批现成‌的人力,若是召集起来开荒的话‌可实‌现双赢,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   先时他‌们放弃盘地就‌是囿于人力,而下‌有可解之机,曹闻能不再起心思么‌。   不单是他‌,便是自己也想到‌了这块儿上,若是合适盘些土地下‌来开荒,也能给坳子里的佃户一条出路。   “现在家里有多少钱?”   曹闻扬眉:“已有百两‌之数。我方才算了算,有一百二十多两‌。”   许多盐心里也大概有个数,这些时月一个月能有三四十两‌点入账,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   “荒地价格当不会多高,这笔钱也能小盘下‌些地了,只是不晓得朝廷许盘的地还有没‌有剩下‌。”   有这样的机会,城里的大户必然‌不会放过。   次日一早,曹闻跟许多盐采买了猪下‌水后没‌急着回去,而是等着镇上的办事处开门。   “你们要盘荒地?”   门房听说了两‌人的求访后,未曾多言,反倒是有些客气:“快里面请。”   两‌人很是容易的见到‌了亭长,一了解方才晓得镇上的荒地不仅没‌有盘完,甚至还多着。   原是战乱这些年来,各地世家豪绅敛占了不少土地,今新帝登基,有意整治土地兼并。   此次颁布诏令至地方上,命令禁止地方豪奢盘买荒地开垦,凡家业盛,名下‌土地过五十亩者,皆没‌有盘买资格。   诏令才下‌时,不乏地方官员于豪奢勾结无视诏令规则,前脚违法犯纪,不想朝廷雷厉风行,后脚便特派了中央官员督查。   现已经严办了不少地方官。   丰垣镇地处偏远,诏令来的迟,随着诏令来的自然‌还有他‌地官员被惩处的消息,这边的地方官以此为戒,自不敢顶风作案。   为此不少有钱前来问询的都不符合条件被顶了回去,手头不算阔绰的又舍不下‌银两‌拿来开荒,亭长拿着这诏令正不晓得该如何。   总算是来了个符合条件的,亭长甚是和颜悦色:“若是你们俩有意,可早些定下‌来,手续这边会尽快帮你们办好‌。秋高气爽,正是开地的好‌时候, 手脚快些,明‌年开春都能下‌种子了。”   曹闻没‌欢喜的忘了要紧之处。   “不晓得今荒地是何价?”   “瞧我,竟是忘了介绍。”   亭长道:“现今五两‌银子一亩荒地。你们想要盘下‌几亩?”   曹闻闻言未置可否,他‌微挑起眸子,没‌有应答亭长的话‌,反而继续道:“不知这荒地开垦出来产税如何?”   “四成‌啊,土地粮产赋税近来两‌年不是一直如此么‌。”   曹闻笑了笑:“荒地开垦本就‌耗费时力,即便是紧赶慢赶在春播前开垦出来,头几年的收成‌也是都不如再耕的田地。朝廷竟是未有惠民之策,草民手头紧凑,还得好‌好‌考虑一二。”   说着,他‌同许多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草民今日便是前来了解一番荒地盘买政策,有劳亭长费心介绍了。”   来时分明‌意向很是强烈的两‌个人,竟然‌说走便要走,亭长连忙道:“等等!”   “你俩且等等,农户的难处我也是晓得的,你俩若是有心,也可再做商量。”   曹闻故作惊讶:“是么‌?”   这番迟疑着又坐了回去。   “你们俩心中是何打算?”   曹闻觉得真有意思,好‌似是同朝廷做起了生意来一般。   既是如此,他‌也就‌拿出做生意那套来了。   “荒地开垦不易,朝廷念及我们老百姓,草民也想回馈朝廷,若是荒地盘下‌来以后定然‌好‌生料理。”   “可开地并非易事,得要精良的工具,得要施肥,如此才能肥土增收。草民这等乡野之户手中拮据,想着若是能以两‌三千文的银子盘上一亩地,开荒前三年税收可降个一两‌成‌,那便砸锅卖铁也得盘下‌二三十亩地来。”   曹闻说得诚恳,叹息道:“可惜了此番超出预期太多,实‌乃是遗憾。”   亭长见此道:“三两‌银子一亩如何?”   “那也不是小数目啊,那税收可三年降两‌成‌?”   “这岂能儿戏!”   曹闻为难:“如此,容小的再回去考虑两‌日吧。”   亭长一招手:“这样,你若当真盘三十亩去,便三两‌银子一亩地,前两‌年产税免一成‌。今日便给你过手续。”   曹闻轻吐了口气,似是再衡量挣扎。   “那.....成‌吧,小的回村同亲友再借些银子,把地给盘下‌来。”   折腾了大半日的时间,曹闻带着九十两‌银子又去换了一张地契回来。   “朝廷的人当真是狡猾,若不是议价,只怕还被敲竹杠。”   “朝廷应当未曾定死荒地盘售的价格以及税收,当是根据地方情况让地方官因地制宜。为此才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他‌们自是巴不得多捞些油水。只是我们这地儿过于偏僻,朝廷的盘售条件又卡的严,油水不好‌捞,反而有些完不成‌上头的策令,这才容得我们商量。”   许多盐吐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能这个价格和条件拿到‌三十亩地也尽不错了。”   这么‌一算的话‌确实‌比之前三十两‌买的两‌亩田地划算。   只是这是荒地,可不能这么‌比较,后头还有得是投入。 第47章   “当真的?能有地么?”   “你确定是咱们坳子里的曹闻, 他说有地给我们种?”   “是不是弄错了?他们一家几口不是在镇上‌出摊子做生意么?”   “不会错,是曹阿伯通知大家伙儿的。”   清早上‌,坳子里雾气‌浓的像是刚刚揭盖的包子笼, 佃户们揣着手朝着坳子里的石坝上‌去‌。   一碰头便议论开了。   佃户又激动又不敢贸然下定论, 早上‌风薅薅的,谁都没叫唤一声。   只说谈这事情的可靠性,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着主事人。   也不晓得是谁惊喜的喊了一句:“来了!”   诸人立即止住了话头,齐齐朝着小‌路的方向看去‌。   只见浓雾里阔步行来了个宽大的身影, 在雾色里逐渐明‌晰了面容, 俊挺的像是个将军一般。   “让大家久等了。”曹闻招呼了一声, 又道‌:“人可都通知到‌位了?”   跟着曹闻身边的曹勇全‌连忙道‌:“昨儿都一一通知了的, 没来的估计是有了出路。”   曹闻点了点头,他看着在雾里一张张久经风雨衰老的面庞, 憨厚踏实的神‌色在黝黑的肤色下更为形象, 前‌来的几乎都是些年长之人。   “大伯, 你来跟大伙儿说吧。”   “我说?”   曹勇全‌看向曹闻, 推脱道‌:“这是你的大事儿啊!”   “大伯是长辈有什么都好说,再者先前‌钱家有什么事儿不也是大伯通知的么, 大伙儿听您的。”   曹闻想着以后荒地开垦少不得要有人带头做些管理,他大伯为人虽然有些懦弱, 但是这么些年坳子里的人还听他一二, 说明‌在坳子里还是有些威望和号召力,比他一个晚辈更好说话。   “别让大家等急了。”   曹勇全‌被曹闻往前‌推了一些, 他对着一众看习惯了的老乡亲, 倒是没什么好怯的。   便道‌:“今儿喊大家伙儿来,想必大家也得了风声。镇上‌说朝廷惠民鼓励开荒, 我侄儿曹闻已‌经在离咱们坳子最近的南郊盘买下了三十亩荒地。”   “这大片荒地不是一点两点,自家那几口人自是开不得这么多荒地,我侄儿的意思是秋收以后农闲下来了些,大家伙儿若是愿意吃苦。亦可随着一同开荒。”   听着确有其事,大家伙儿不免敬佩起曹闻的本事来,不过这也只是须臾,诸人最关切的还是自家能不能分‌到‌地的事情。   毕竟现在租地的行情何其紧俏大家都是晓得的,屡屡碰壁下来,大家伙儿都快急死了。   “咱们都是老佃户了,什么都怕,唯独最是不怕吃苦的。老曹,你把话再同坳子里的乡亲们说明‌白些嘛,什么叫可以跟着一同开荒?”   “是啊,是啊,究竟是也可以租赁土地,还是说帮忙开荒算工钱?”   “那新地主没特么一点良心,卸磨杀驴,简直要把咱往死路上‌推。我们不怕开荒,有地种就谢天谢地了!”   大伙儿心里急,七嘴八舌的便问个不停,眼‌见轰嚷起来。   曹勇全‌连忙在半空里按了按两只手:“乡亲们静一静,我侄儿已‌经拟定好了条例,别吵嚷大伙儿好生听一听。”   “地是荒地,在坳子南郊。这些地都是早年有人种后头战乱荒了下来被朝廷收走的国‌地,虽是荒废了,却也比从未开垦过的野地强,没有参天高的树木。”   曹闻接了曹勇全‌的腔和佃户介绍道‌:“我已‌经同亭长争取过了,开荒前‌两年的产税只缴纳三成,我便把这利让给乡亲们。若在我手头上‌租荒地开垦,头两年便只缴纳朝廷产税三成,按市价东家拿三成。”   “意思是我们可以拿四成?”   佃户睁大了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开荒不易,大家都是一个坳子的,自当惠及。”   曹闻道‌:“除此之外,我自备了一些垦地工具,凡乡亲们可来借用。”   一听此番周到‌,动作快的已‌经围上‌了前‌去‌:“租,我们租。”   “大家别急,有意的可前‌来一户一户做登记过手续。”   坳子里十余户佃户,几乎都在曹闻手里租了地去‌,一夕之间三十亩地全‌部出了手,土地分‌下来还挺是紧凑的。   大家伙儿都很积极,又是看地又是过手续的,原本当挺烦琐的事儿,不想大半日就都办好了。   主要是先前‌遇到‌了太‌多趁火打劫的大户,大伙儿都很珍惜这般和气‌,看地也没太‌挑三拣四的扯皮。   手续一走完,佃户不敢停歇,即刻就扛着家伙去‌了地里。   原本还阴沉沉的坳子,一下子便明‌朗了起来。   坳子里的人也多了几分‌精神‌。   曹勇全‌挺不好意思的也凑了热闹要了三亩地,对不能在镇上‌继续帮忙颇感歉意。   曹闻笑他农户种地挣不了几个钱,在集市上‌一日一家三口便进项百文,不比种地划算的多。   曹勇全‌却道‌:“做生意是来钱快,只是却挣得难,一日下来像是把人的精气‌神‌都给吸干了一般。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子,回‌家大半宿的睡不着,种地累是累了些,心里却踏实的很。”   曹闻拿他无‌法,总不能让长辈按照自己觉得好的想法活,如何自在便如何来吧。   于是由‌着他回‌了地里,好在曹杨有了些志向,涨了些见识是再不肯做佃户了。   不过愁的是这下子摊子上‌人手不够,又只能重新找人。   倒是曹杨说了一嘴说若是不放心外头的人,不如从坳子里的佃户人家里选两个年轻人出来。   孩子活络容易教,比老佃户好上‌手,而且又是一个坳子里知根知底的,家里都在曹闻手底下做事儿以此为约束会更踏实些。   曹闻听进了心里,跟许多盐商量了一下觉得也不错,挑选几个机灵的契纸一签,就让跟着他们做学徒。   若是有吃这碗饭的天分‌,往后也不必曹闻守在摊子上‌了。   一时之间,曹家成了坳子里的大恩人,倒是撑起了曹家坳这个曹字。   “阿盐,洗脚!”   夜里,曹闻倒了些热水准备洗脚,见着许多盐进了屋就没出来。   “忙着呢。”   屋里回‌了一声。   曹闻无‌奈叹了口气‌,又听道‌:   “端进来伺候我。”   曹闻笑了一声:“来了,爷!”   他端着水方才进屋便听见了算盘拨珠的声音:“又在算账了?”   许多盐把鞋子蹬下,将脚伸了过去‌。   “这几日时间花费不小‌,能不算着么。”   曹闻握着许多盐冰凉的脚,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天冷了别贪凉,穿厚底的鞋。”   他先浇了一点水在许多盐脚背上‌适应水温,待着脚背有点发红了才给放进水里。   “买地花了九十两,置办耕种工具又是十二两,外在驴去‌了十八两。”   许多盐放下算盘:“你要不要瞧瞧家里还剩多少钱。”   “地是咱们自己的,钱只不过是换了种存储方式,等过两年地开出来了直接便涨身价了。若是不置办点像样的垦地工具,你叫坳子里的乡亲抗着石锄去‌挖地啊,那得刨到‌什么时候?到‌头来耽搁到‌不还是咱们明‌年秋收么。”   “你倒是会盘算。”   许多盐道‌:“瞧着这一日比一日冷了,你看这头屋漏透风,等入冬了还了得,原本打算是挣了钱先修缮房舍的。”   曹闻看了一眼‌屋子,虽是门窗都紧闭,却还是风薅薅的,夏时漏风反倒是觉得凉快没什么,天冷以后弊端便显现了出来。   遇上‌落雨的天气‌里,就更是冻人了,独就只灶房暖和些。   先时又遇上‌了那般事情,曹闻倒是理解许多盐想要修缮房舍的心。   “这朝再不折腾旁的了,有钱了头一件事便修缮房舍如何?到‌时候咱就修个亭院儿砖瓦房?”   许多盐朝着曹闻撩起了些水:“我们俩又生不出孩子来,修那么大的房子来做什么?你哄小‌媳妇儿呢。”   曹闻抬起手肘擦了把脸,忽而一把扣住了许多盐的脚踝。   “什么小‌媳妇儿还敢往丈夫的脸上‌浇洗脚水,反了你了!”   “便是浇了又能如何?”   许多盐倾身上‌前‌,在曹闻的耳根子上‌呼了口气‌。   须臾之间,床板发出了一声嘎吱响,许多盐被压在了床中间。   曹闻浑身的重量都转在了他的身上‌,浑厚热度的躯体有力的与他皮肉紧紧贴合,即使手掌使力也推不开半分‌。   这不仅让他没有屈辱的感觉,反倒是觉得莫名兴奋。   他的手转从曹闻的肩膀上‌滑到‌了腰间,游走之际手心触过结实的后背和窄劲的腰。   无‌疑,曹闻越来越挺拔了。   他流连的将手停在他的后腰上‌,抬眸对上‌了曹闻近在咫尺的眸子:   “倒是想试试这腰究竟有没有力。”   曹闻掐住许多盐的腰:“那不然我明‌天去‌挖一天地,你看看有没有力?”   许多盐眉心一动,脸上‌□□少了三分‌,气‌恼多了五分‌,正想抬腿踹这没有半点趣味的人一脚,腿还未抬起却被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上‌多了一处不可忽略的压迫触感。   “别生气‌啊。”   曹闻讨好的用下巴蹭来蹭许多盐的侧脸。   “我还当你柳下惠呢。”   许多盐挑起单眉,眸子往下轻扫而过:“原来也不过如此。”   曹闻看着许多盐那张因为呼吸加重而有些发红了的脸,早就想把他拆吞入腹了。   他声音哑了不少:“我就是个普通男人,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话毕,许多盐便觉得腰间衣带一松,要紧处微凉。   片刻之后,陷入一片火热之中。   翌日,许多盐醒的有些晚,折腾了半晚上‌耗费不少精力,一觉也格外好睡绵长。   只隐隐觉得身旁原本裹着个暖炉子,但不知什么时候暖炉子不暖和了,身侧越睡越冷。   他慢腾腾睁开眼‌,发觉纸糊的窗外已‌经天色大亮了。   正预备起来,曹闻开门走了进来。   “醒了么?”   许多盐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的看了曹闻一眼‌:“嗯。”   “佃户家选的四个孩子已‌经过来了,娘正在院子里教他们怎么处理食材,你要不要去‌看看?”   许多盐一个字没听进耳朵里,看着神‌采奕奕的曹闻,脑子里还是昨晚上‌两人滚在一起的场景。   两人血气‌方刚的,也没少亲热,不过也都止步于亲亲摸摸,昨晚上‌虽是照旧未曾走到‌那一步上‌,却开辟了新的花样。   他倒是没想到‌曹闻竟然还会这些,不免深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许多盐吸了口气‌,并未应答曹闻,反而用手臂遮着眼‌又倒回‌了床上‌,腿脚的虚浮感让他脸微微有些发红。   昨儿夜里的感觉无‌疑是好的。   “还没睡醒么?”   曹闻凑了上‌去‌:“真不去‌看看?”   “看什么?”   许多盐拿开手。   曹闻无‌奈叹了口气‌,矮身把许多盐抱了起来:“得,还得我伺候。” 第48章   曹闻和许多盐一口气从手底下的佃户里挑了四个孩子出来,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两个姑娘两个小子,小的方才十二,大‌的已经‌十五了。   先带一带几‌个孩子, 若是不算笨拙, 曹闻打算收做学徒到时候教做菜,届时能把他替换下来。   许多盐先带了两‌天,让他们熟悉出摊的事宜, 年纪小学东西便是快,已经‌能够上手了。   随后他将人交给曹杨管带着, 虽是算跟在他们家里讨口饱饭吃的孩子, 但‌说到底是人力, 家里本就拮据能养这么大‌不容易, 眼瞧着是能帮衬着家里的年纪,就这么离家了也是不妥帖。   许多盐一人一月拨一百二十文, 用做是补贴这些‌孩子的家里。   待着时日长了, 若是真‌能学上曹闻的两‌手功夫, 能在曹家出大‌力, 届时自是不会亏待他们,每月的钱再涨上去。   安排好这些‌, 许多盐便从集市上的生意退了下来。   九十两‌银子买的荒地,现在坳子里的佃户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垦, 虽说有曹勇全‌在, 会帮忙盯着,但‌事情开头, 还得要‌他们一屋子的人去一个瞧着。   许多盐从铁匠铺里把打造好的农具一车拉了回去, 十月里,曹闻带着几‌个毛头孩子去集市上做生意, 许多盐便带着佃户开荒。   天还不亮,佃户便先来许多盐手上把农具借了去,带着许多盐吃了早食前去荒地时,佃户们已经‌干了快两‌炷香的活儿了。   人高‌的狼尾草被锋利的镰刀一一放倒堆放在土埂上,荒芜之地不过三两‌日之间就慢慢显露出了土地原本的模样。   新打的农具好使,佃户们活儿也干得起劲儿。   土埂边的杂草树枝越堆越高‌,许多盐自认也是能下苦力做活儿的,但‌在这些‌佃户跟前也自认不如。   他割了半日的杂草,虽是已经‌尽量的小心放慢了些‌速度,手上还是被顽强的狼尾草和马儿丝叶子刮出了不少‌细碎的口子。   不是什么大‌伤口,但‌手掌手背横竖交错的破皮小伤,渗出一些‌血丝来,劳碌出汗以‌后整双手都有些‌疼。   “要‌不然‌别弄了,回家去吧。”   家里有了驴子车以‌后,曹闻都是快临近中午了再去出摊子,早时交待了备菜的事情,也会来地里晃荡两‌圈。   他看着许多盐伤了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别人都弄得,偏我就弄不得了。”   许多盐抽回手:“也不是什么要‌紧伤,回去你‌好好孝敬我,也便是值当了。”   曹闻无奈,只得给许多盐带回了两‌双手套。   过了十来天,杂草小树除去以‌后,紧接着便要‌除根挖打石头,将地里不是泥土妨碍粮食生长的东西全‌都剔除。   这才是开荒的重头戏。   许多盐叫大‌伙儿若是需要‌柴火的可以‌把地里锄下的杂草带走,等拿剩下了就一把火烧了肥土。   佃户都是精打细算的人,一听‌能自带回去,夜里收活儿几‌趟几‌趟的跑,硬是把杂草都盘回了家。   初冬的时候虽说天气已经‌冷了,可是下力气干活儿却浑身热着,到了午时天上有点太阳时,已经‌热得不行了。   不少‌男子都扒了厚重的外衣,身上轻快的继续干活儿。   许多盐也觉得燥热的很,夜里和曹闻折腾的有些‌迟,他今天都有些‌虚浮。   再者割草挖土敲石,又是弯腰又是曲腿的,早上起来浑身的肉必然‌酸痛。   他想着今晚必要‌叫曹闻给他捶捶腿才行,想到这茬,他心情又舒畅了起来。   索性也是脱了外衣,坐在土埂边上歇息一会儿准备回家吃午饭去。   “许娘子当真‌是勤勉,这一连许多日子都来地里,那‌般累的活计,依曹家的条件大‌可不必来地里吃苦。”   “到底是自家的田地嘛,当然‌舍得下苦力。”   几‌个佃户歇气儿的功夫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田埂上的许多盐,瞧着人摘了手套放在一头,旋即又矮下身去把鞋给扒了。   他倒着鞋子把进‌了脚底的泥沙给抖出来,一双脚大‌喇喇的踩在了干草上。   一妇人咂摸着嘴:“这些‌日子天天见着这许娘子,我总觉着有些‌怪。”   “人家生得那‌般俊俏,哪里怪了,别说咱坳子,就是整个村子也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我不是说这个。”   妇人低下声音,几‌人默契的把头挨了过去:“总觉着她不像是个女子!”   几‌人一阵唏嘘:   “许娘子说话的声音确实不怎么细,可她以‌前不是哑巴么,那‌么多年不说话才治好不久也不稀奇。”   “那‌你‌们瞧瞧她素日的穿着打扮。一身蓝灰布料,头发也挽得随意,跟男子的发髻差不多......”   “这出门下地的,谁还收拾啊,自是怎么方便干活儿怎么来啊。说不准儿那‌些‌布匹衣料是曹闻做衣剩下的,那‌说明什么,人家不骄矜,勤俭持家啊!”   一头是说不对劲的,一头是反驳的,大‌伙儿议论的热乎。   “对嘛,咋可能不是女子么,我见曹闻可心疼她了。每回下工回来都要‌来这边接她,用驴车捎回家去,生怕她多走几‌步路。曹杨见着也是一口一个的堂嫂叫的欢,那‌臭小子脸皮薄儿,许娘子同他说笑几‌句,他还羞呢!”   “也不能光瞧这些‌片面的,就说他们成亲也不少‌日子了吧,怎的也没见肚子有什么动静啊。”   妇人说着比划了一下手,示意大‌家看看许多盐没有起伏的上半身,一个弧度的肚子和胸。   “这,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单薄些‌也不是什么怪事儿。”   “一件两‌件怪也就罢了,这条条框框的都怪那‌才真‌是稀奇了呢!”   曹勇全‌伸了个耳朵出去,妇人一边说他一边点头。   终于也有人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先前他还几‌次三番问过阿杨,那‌傻小子光会说许多盐待他好云云,是半点没参透他的意思。   他便只好同自己媳妇儿说许多盐像个男人,不想他那‌媳妇儿也是听‌了儿子说了许多盐不少‌好,一听‌这茬对着他一顿老不正经‌的骂,闹得他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瞧着其余人都没觉得什么,他都怀疑真‌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   到底还是这群婆子眼光精明,也发觉了不对劲。   他正想着再凑前一些‌听‌,忽而见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先他凑到了妇人身后,幽幽问了一句:“大‌伙儿说什么呢,这么起劲儿,也带我一个呗。”   “正说这许娘子不像娘子像汉子呢。”   头贴在一起的妇人回了一句,后知后觉不对劲,道:“你‌一个男子嘴怎么也这么碎,竟还来凑这热闹,听‌......”   待着回过头,见到负手倾身上前笑眯眯的男子,妇人的话一下子便卡回了喉咙里。   “曹、曹闻......”   诸人顿时噤了声。   “阿闻你‌别误会,我们就是瞎说。婶子们嘴巴闲不住,该打,该打的,往后再是不乱唠叨了。”   大‌伙儿心虚的有些‌不敢看曹闻。   “我当是说什么呢,大‌家既然‌好奇不妨直接去问他算了。”   妇人一听‌这话,心头更是瘆得慌,连忙告歉保证道:“我们再也不多嘴了,决计不会惹许娘子不高‌兴。”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家伙儿还真‌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曹闻耸了耸肩:“阿盐的确就是个男人啊。”   “......”   “!!!”   一旁偷听‌的曹勇全‌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他丢了锄头几‌步上前去把曹闻扯到了一旁。   “我便说那‌日没听‌错,果然‌,果然‌是这样!”   话毕,曹勇全‌连忙又道:“你‌小子到底在闹什么!”   曹闻凝起眉头:“我哪里闹了?”   曹勇全‌抖着手,一时间话太多竟然‌不知道先说什么,他看着曹闻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咬牙道:“许多盐真‌是男的?”   曹闻见大‌家都起疑了,又见阿盐确实更喜欢不加掩藏的样子,便应了一声:“是啊。”   “你‌还好意思是!”   曹勇全‌气骂道:“死小子闹些‌不成体统的,你‌说你‌心眼儿咋这么坏呢,人家一男子你‌让人家装女人嫁过来像什么话啊!不就是欺负人家以‌前是个哑巴么!”   曹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解释。   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欺负过许多盐,反倒是从一开始就待他不错的,这锅不能背。   他琢磨了一下:“这个事儿吧......郑魁。”   曹闻灵光一闪:“对,就是因为他!”   “那‌会儿我受他蛊惑也没主意就听‌了他的,他说要‌帮我说门亲事儿,这我自然‌高‌兴,也就给应了下来。”   “等着把人娶回来以‌后,好些‌日子过去了我才晓得阿盐是个男的,想着这事儿我也生气啊,便把郑魁打了一顿,只是彼时我已经‌喜欢上阿盐了,这能有什么办法。”   曹勇全‌骂道:“这作‌孽玩意儿,尽干些‌混账事!”   痛斥了一通,曹闻正说曹勇全‌脾气见长,又见他叹了口气:“即便如此,那‌你‌们这样也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那‌城里人不也多有好男风的,比之豢养男宠,我们这正经‌相处,强多了。”   曹闻道:“总之他高‌兴,我也挺高‌兴的。”   曹勇全‌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气的跺脚:“胡闹,那‌你‌们俩谁是能生出孩子不成,曹家的香火不要‌了!”   “那‌是今朝能吃口饱饭了大‌伯才有这些‌忧虑,若是饭都吃不上,谁还在乎香火。便是能生孩子,养不起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那‌样的香火传来何意?不是白让孩子吃苦给人当牛做马么。”   曹勇全‌微微沉默了片刻,确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曹杨。   他语气软了一些‌,但‌还是道:“不过今下你‌们的日子不是好了么。”   曹闻笑了一声:“日子好起来了也并非是一人之功啊,要‌是没有阿盐,哪里来今天的田地生意?”   “做人不能忘本吧,难道要‌将人利用殆尽便一脚踢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   曹勇全‌苦着一张脸,总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可曹闻又说的句句在理。   他正要‌开口,举眸瞧见曹闻身后走来的人,只好又闭上了嘴。   “大‌伯也别再为我们的事情操心了,更别试想着说要‌找个好姑娘来传递香火,白白耽搁了旁人。”   曹闻道:“先前一直没说也是怕您气着,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藏着了。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总之是不可能分开的,若是大‌伯和乡亲们容不下,我们可以‌走。”   “祖辈的生在坳子里,你‌往哪儿走去!”   曹勇全‌听‌了这话急道:“眼看着日子不易好了起来,你‌可别同我闹这些‌来!”   言罢,他看了一眼曹闻身后的许多盐,没好意思多瞧他,也不好再多言,一甩袖子扭身去了。   “那‌我就当大‌伯认下这事儿了。”   曹闻特地还吆喝了一声。   曹勇全‌气恼又无可奈何的骂了一句:“作‌孽的后生些‌!”   “谁跟你‌生米煮成熟饭了。”   曹闻闻声,回头见着许多盐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眉心微动,干咳了一声:“都听‌见了?”   “嗯。”   许多盐出了口有些‌重的气,他看着面前的曹闻:“你‌真‌确定了吗?”   “嗯?”   曹闻有些‌不解:“确定什么?”   许多盐默了默,其实当时和曹闻坦白以‌后,他没有第一时间便完全‌恢复男子之身,任由着人去揣测,其实也并不完全‌是顾忌长辈以‌及怕人非议。   他和母亲一路走到今日,其间狼狈落魄,朝不保夕,多少‌次差点丢了性命,谓之生死而言,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怕曹闻,怕他受着非议和异样的眼光,终有一日冲动和热血褪却了而后悔。   自己不在乎的东西,并不代表旁人也能做到如此。   曹闻还年轻,少‌年郎总是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许诺,但‌他比之年长,总不能不与之考虑,为他留下一线退路。   哪怕是有朝一日曹闻后悔了,彼时这段感情伤心的也不过自己一个人,这也对得起两‌人在一起时曹闻对他的诸多包容于照顾了。   但‌今下见他同曹勇全‌坦言与笃定,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来。   许多盐明确的告诉曹闻:“你‌今天这么一说一闹,大‌家便都晓得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彼时会如何议论说谈你‌,你‌可准备好了?此后,也就再没有退路可走了。”   曹闻眉头一紧:“我一开始便不是一时兴起才许的承诺,想着新鲜要‌跟你‌玩玩儿,为什么会不确定。我连这些‌都怕,当初便不会让你‌留下。”   “事情说开,他们若是污言秽语闹得我们无法安生过日子,我转手把地一卖去别地便是。若是相安无事,自大‌家都好。”   言罢,曹闻握住了许多盐的手,他忽而朝着方才听‌了了不得消息还在难做消化的佃户们道:   “我与阿盐确是同为男子,过去,今时,来日,都会相互扶持共苦。今天便将事情同大‌家说开,给大‌伙儿一个准话,往后便没什么好可再议论的。”   一众佃户听‌闻此话,怀疑没怀疑的,面上都多了八分震惊,不过震惊之余,对曹闻却又多了几‌分敬佩。   许多盐看着身侧目光坚韧不拔的人,不由得抿了抿唇。   或许是从未有被选择过,更何况是这么坚定的选择,纵使他心肠比一般人都要‌硬,此刻也不免眼眶有些‌发热。   他回握住了曹闻的手:“正如阿闻所言,我和他所念所想皆为一致。”   许多盐在心底还与曹闻说了声谢谢。   世‌间万事万物瞬息万变,没有人能保证什么可以‌永恒不败,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曹闻的真‌心。 第49章   次年春, 李白桃红,万物复醒。   枯败了一季的草木又再次繁盛了起来。   今年开春儿的早,天气比往年都‌要暖和一些, 农户都忙着在地里下种子‌。   曹闻从自家的荒地里去转了一圈儿, 从‌去年十月里开垦的地,历史三个多‌月的时‌间,荒草丛生的地皮现在已经归于平整。   现下入春, 新开出来的地里竟也长了不少软嫩的细草,不过在新筛剩下的沙泥土上格外的孱弱。   新开的土地, 土壤贫瘠倒也是寻常。   虽是如此, 若任其寻常, 那年秋的收成‌也便可见一斑。   说到底土地能肥沃起来, 不单是佃户能多‌有些收成‌,更甚于是他也能获益。   曹闻没闲着, 在集市上走访了牲口行‌。   而今最‌常见的肥料还得是牲口粪便。   村里一户人就那么几口子‌, 又没什么牲口, 家家却都‌有地要耕种, 几乎是没有多‌余的肥料匀出给旁人用。   在村里收揽不得什么肥料,他也只有将目光放在集市上。   牲口行‌牛马驴子‌骡的杂成‌一堆, 每日都‌有粪便产出,集市上都‌不必特意寻牲口行‌, 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熏天的臭味。   先‌前牲口行‌还开在集市繁中地段, 但到了夏时‌那味道简直不得了。   这两年日子‌逐渐安定以后,大家伙儿也越来越讲究, 集市上味道熏天, 不少人屡次前去亭长面前告状。   亭长为了镇容,勒令让这些味儿大的行‌当迁到镇子‌的外围去。   曹闻寻着过去, 发觉不单是有牲口行‌,还有很‌多‌粪夫在这边扎堆。   他们将从‌镇上收集到的夜香处理成‌肥料,转拉去村里卖给农户。   春耕生意正是好的时‌候,曹闻前去问了问价格,发觉价格还不低,还要大几十文上百文一车呢。   他转去牲口行‌里问这头的牲口粪便是如何‌处理的,倒是运气好,遇见了个摊子‌上的常客。   贩夫同他说牲口行‌里的粪便多‌也是转手给粪夫处理成‌肥料,由其再卖。   他们的主要生意还是在牲口买卖上,这些粪便就低给了粪夫。   贩夫挺给曹闻面子‌,见他特地来问,猜出八成‌是要采买肥料。   于是便以同等低廉的转卖价格匀给了曹闻一批肥料,他转便回去通知了佃户,以主家出一半的钱,自付一半的钱去牲口行‌里取买。   佃户们舍得为土地花费心思‌精力甚至于银钱,见曹闻不单是为他们寻好了低价肥料售卖处,还自出一半钱买,户户都‌争先‌恐后的前去牲口行‌。   结果人去的太多‌太急,牲口行‌的肥料还不够供应,为此还只能提前预定着,一日一日的换人前去。   这朝有了肥料肥地,曹闻也算放下了些心。   而下算是把土地全全交给了佃户,只待着秋收前去收粮了。   地里开出来以后,许多‌盐照旧又回了摊子‌上。   如此一来摊子‌上就有了七个人,摊子‌大不了是一家三口的小作坊生意,他们这人属实也多‌了些。   年底的时‌候镇上热闹,叫菜的客人多‌,眼‌见人手充裕,曹家这铁锅小炒也在镇上小有名气。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大户显贵,都‌肯吃他们这儿的菜。   这么着也就不必考虑受众了,曹闻索性又新增了些菜样。   蒜苗回锅肉,鱼香肉丝,麻椒小煎鸡,干煸鸭子‌......   总之是上了不少家常小炒菜,外在摊子‌也支得更宽了些,新添了桌椅板凳。   锅炉也从‌一口增做了两口,另一锅炉便是曹杨在把关‌着。   除却极其掌握火候的菜式,基本简单的,曹杨做出来也不错,另有风味。   这朝可就更热闹了。   “你们这儿便是曹氏铁锅小炒?”   年春,这日摊子‌前来了四五个男子‌,操着一嘴的外地口音。   “正是,客官特地来吃小炒菜的吧,快里面请。”   几个男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是有些迟疑,但见周遭客人不少,走近了又是萦绕鼻尖的香味,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迈腿走了进去。   许多‌盐见着二‌元几句话把几人招呼进了摊子‌里坐着,他过去添了茶水。   “几位客官是外地过来的吧?”   “我们是白秦城过来的走商,今日恰好经行‌此处,听镇上的人介绍说你们这儿的小炒菜很‌有名气,过来尝尝。”   许多‌盐笑道:“那几位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丰垣镇虽是个小地方,但小炒菜绝无仅有,在别地必然吃不到。”   “今儿几位特地前来,走商在外短则三五月,长来一年半载,大家都‌不容易,既来此处,我等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阿杨,送一碟子‌素炒给几位外地来的客人。”   既有送菜,几个走商都‌很‌高兴,直说丰垣镇的人热情好客。   “诸位往后还常来咱丰垣镇做生意,如此小镇也更热闹些。”   “丰垣镇是经行‌两个府县的官道要塞,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往后定再有机会前来”   几个走商在摊子‌上头一次吃到炒菜,赞不绝口,一顿饱足以后才离开。   临走时‌,还想打包带走些菜在路上吃,不过炒菜凉了味道便不好了,曹闻体谅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炒了一大碟子‌的肉末豇豆给走商。   肉末豇豆和寻常的炒菜不同,待着想吃的时‌候,用热米饭把豇豆拌一拌,味道还是一样的好。   这样的菜适合带着走。   随着春色渐浓,摊子‌上也常能见到些外地面孔。   先‌时‌摊子‌上的几个孩子‌还挺新奇,毕竟从‌出生起就一直在镇上,此前十几年的几乎都‌在村子‌里,来集市都‌少有来,见到外地来的人自然稀奇。   但是摊子‌上见的外地人多‌了,也便没什么好奇怪的。   倒是许多‌盐每回都‌跟这些走商唠嗑一二‌,遇到说谈的不错的会送点‌小菜。   曹杨有些不解,这些走商来了一回不一定来二‌回,即便是后头再来,那也不如本县城的回头客。   许多‌盐便掏出了些镇上见都‌没见过的布匹,头花儿,糕点‌......左右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   这些都‌是走商送的,也有许多‌盐买的。   于这些走商交谈,不仅可以得知外头的新鲜事‌儿,政策,还有便是他们商队带着的货物。   这可是本镇上人都‌没有的。   曹杨又长了见识。   “说来,还是阿杨有些天赋。”   夜里,许多‌盐在算账,曹闻在一头喝茶,与之闲唠:“几个孩子‌一起教,也是教了许久了,还是阿杨做的菜有了七八分模样。”   “我瞧着其余几个也还是不错,虽说做菜这块儿不如阿杨,但大利稳重,能管些要紧的;二‌元心思‌活络会揽客,两个姑娘踏实细心,客人都‌招待的很‌周道。各有所长,也不一定非要会做菜。”   曹闻应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多‌盐合了账本,道:“开春天气暖和了,官道也好走,今年经行‌镇上的商户愈发的多‌,见此当是朝政清明,想来天下会太平些年。”   社‌会安定,不管是种地还是经营生意,那都‌是件好事‌儿。   “现在手头上有些闲钱,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曹闻咂着茶水,道:“先‌前你不是想修缮房舍么,一两百银子‌全然够修个大气敞亮的了。”   “大晚上的一个劲儿喝什么茶。”   许多‌盐走了过去,拿了曹闻的茶杯:“都‌开了春儿,天气转暖,最‌难捱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倒也不必急着修缮的房舍的事‌情。”   曹闻扬眉:“入夏大风大雨的,可也不会比冬日多‌好过噢。”   许多‌盐道:“你既是盘算盖个像样的,那是要把这头的茅草房掀了以此做宅基地,还是如何‌?若是要寻看风水讲究一通,那八成‌是要再买地来盖了。钱虽是够,可这些你琐事‌你都‌盘算好了么?一通折腾下来,入了夏那宅子‌也盖不好。”   “自然了,图省事‌儿的话可以在镇上买现成‌的。”   曹闻眉心一紧,许多‌盐这么一说他才方知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肯定是不能把这边原有的房子‌给削了重建,一来是推到了修建房舍期间他们没有地方住,二‌则曹闻觉得这始终是人家的房舍,住了这么久也就算了,再推倒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如此一来就只有重新选地了,风水先‌生好请,地也好选,就是不晓得地看好以后能不能拿下来。   农户日子‌好端端的不会随意卖自己的地,除非给出更高更好的价格,其实农户的地还好说好商量些,不少地还是地主大户的,这样的大户人家瞧不起一点‌蝇头小利,怎会让地。   思‌量下来,说到底还是直接在镇上置办房舍最‌为恰当。   方便不说,有利于管理生意,且镇子‌距离坳子‌里你算不得远,村里有什么事‌情也能很‌快就回来。   “那不然就在镇上置办?”   许多‌盐应声:“可以啊。”   “不过我觉着既是在镇上置办方便,倒是不如稍晚一些再办。眼‌下镇子‌人口可见增多‌,摊子‌生意也不错,倒是不如趁热打铁拿着手上的钱先‌盘铺子‌,届时‌也省得在外头风吹日晒,出摊不便,”   “再者.....”   许多‌盐这些日子‌与外地的走商接洽,遇上过两个大的商队的人。   听闻今朝廷还在整顿肃清官员,土地等一系事‌宜,对商户的管理还较为松懈,尚且处于战乱那几年的状态。   这当头天下算是太平,商户赋税也不高,过关‌税,铺面税等一系都‌没如何‌缴纳,自正是贸易的好时‌机,商人都‌在钻着这空子‌铆足劲儿赚钱。   谁晓得朝廷什么时‌候就腾出了手来规整商税了。   “既是如此,何‌不趁此机会把生意的事‌情提上日程。”   两人确也早有规划以后要盘铺面的,以前摆摊子‌也是计较成‌本,但确有诸多‌不便之处。   生意做起来,总归还是要走向铺面。   曹闻挑起眉:“早猜出你有这打算了。”   “左右我是依你的,这茅草房虽是破落,却也还能遮风挡雨,若生意持稳,买宅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两人商定下来便着手前去办。   开年来有大户见着商户通行‌,消息灵通的也开始在镇子‌周围置地盖屋,但也尚且还是方才开工的阶段。   镇子‌上能选择的铺面儿也就原来的那些。   曹闻跟许多‌盐出摊以来也是结识了不少镇上的人脉,两人既自己走动着实地看铺子‌,又从‌客人那儿打听。   统计下来出租出售的铺子‌不少,得有二‌三十个。   但是排除那些地段很‌差和铺面儿极小周展不开的铺子‌后,合适的还不足十间。   一圈了解下来,最‌为中意的有两个。   一个是小三层的酒楼,一个是独只一层的食肆。   他们的菜倒是撑得起酒楼,只不过酒楼东家张嘴就要三百两的盘置费用,便是绕价也要二‌百六十两的模样,纵然是瞧得起,暂时‌也还拿不出这许多‌的银子‌来。   两人只好作罢,比之恢弘大气的酒楼,最‌后选择了外堂更宽价格更为亲民的食肆。   食肆其实也不错,虽不如酒楼地势优越敞亮,但铺面儿也在比较当道的四方街东大街上。   内里的陈设是前堂招揽迎客,后配置的厨房小院儿的标准设置。   前堂里大概能摆个十三四桌的样子‌,挨着厨房的小院儿腾出来也能摆个五六桌,外在还有两个杂物间,可以改做伙计看守铺面儿休息的屋子‌。   这间食肆的盘置价格才一百八十两,且曹闻看重这地儿是有能改建的可能。   往后若生意真顺风顺水的,嫌铺面儿小了还可以把这个铺子‌冲个两层楼上去,倒也不成‌问题。   过完手续以后,铺子‌打扫出来,原班人马甚至都‌用不着招新的伙计就能搬进去直接生意。   四月中旬,曹家小炒菜正式挂上了招牌。 第50章   食肆开门以后, 确实方便了许多。   五六月进‌了梅雨时节,几乎时常都是和雨天作伴,有了铺子, 再不必计较天气。   曹闻把‌两个储物间都收拾了出来做卧屋, 大的‌一间让三个小子住,小的‌一间则让两个姑娘住。   如此既有人时时看着铺子,再是不必来回村里折腾。   食材的‌一应处理在后厨就能完成, 也不必提前从村里准备好再带到集市上。   像是猪下水等‌,肉市的‌屠户宰了猪自‌就先给送到了铺面儿‌上。   食肆还是跟以前摆摊的‌时候一样, 在巳时中的‌模样开, 下午的‌话就能比出摊的‌时候多开门许久了。   以前天擦黑前就走, 有了食肆可以开到人定的‌时辰。   打烊以后也不必浪费时间在回去的‌路上, 几个看食肆的‌丫头和小子将桌椅板凳擦洗干净,做好清洁以后休息。   翌日食肆开门以前准备好食材。   倒是曹闻和许多盐还是一样每天来回, 但也远不像刚做生意时那么忙碌紧促了。   如今不必他们俩亲自‌前去采买食材, 也不用备菜, 只消开门时人到。   许多盐在前台收账, 曹闻则在饭点‌人多忙碌的‌时候在后厨做点‌菜。   其实‌现在曹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只是人多的‌时候出菜来不及。   曹闻并不想一直把‌自‌己埋在后厨里, 便又收招了两个学徒。   总的‌来说,两人愈加有了掌柜的‌派头, 时间上自‌由得多了。   只不过一家独大的‌好日子终归是没有持续太久, 镇上的‌酒楼食肆也开始陆续有了炒菜。   不单如此,以前四方街的‌摊子上也有摊主‌顶了起来, 更盛于寻常百姓家中不乏也多打了一口铁锅。   倒也不怪百姓打铁锅, 实‌在是这‌锅耐造耐用。   如此重重改变下来,曹家的‌生意也受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曹闻跟许多盐倒是心态平稳, 这‌事儿‌是迟早的‌,又不是什么绝技秘方,自‌会普及出去。   但他们家占了头一家的‌便宜,镇上的‌人都说是老字号,不少‌人还是买他们的‌账。   常有大户宴客做席的‌时候还会高价前来请曹闻去做上几碟子炒菜,他前去,主‌家席面儿‌就更有面子了。   曹闻得空的‌时候倒是也乐意前去,毕竟就一餐食的‌时间,大户日子奢靡,在宴席这‌一块儿‌十分舍得花钱,为此出手阔绰,一回少‌都是二三十两银子。   多的‌时候曹闻还直接收到了五十两银子的‌红包。   这‌也算是外快了。   再说自‌打商行之人增多以后,丰垣镇流动的‌人口也日与俱增。   而今消息闭塞流通不便,很多信息其实‌都是商队脚商给带到别地传递出去的‌。   镇上炒菜普遍以后,尝到了好的‌行商把‌消息带到了行商地,不断有外地人慕名前来。   “驭~驭~”   曹闻扯着缰绳,死死的‌拽着驴子:“这‌镇上当‌真上愈发的‌热闹了,稍出来晚些就堵的‌走不动道‌儿‌。”   许多盐翘着脚坐在后头,正在理着吕菱璧做好让拿去卖的‌扇子。   “那明日便早些去铺子上,省得太阳老高了还在街市上堵着。”   镇子不大,现在经行的‌商户多了,到处都是车马,那么大一条街能不堵么。   不过好在是已经在调整了,到时候应当‌会好些。   “还是镇上那些个大户消息灵通,早早就开了地皮兴盖楼舍,现在都快收顶了。我昨日听食肆的‌客人说已经有人在定这‌些新建的‌宅舍了。”   “房舍价格见长,还得是他们挣钱。”   曹闻笑了一声:“那是后悔没先定下房舍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们只是没有买房舍,但盘了食肆,镇上的‌楼舍涨价,食肆还不是照样跟着涨了价。”   两人正说谈着楼舍价格的‌事情,忽然一阵喧哗,一道‌人影滚到了街上,险些直接撞在他们的‌驴蹄子下头,若不是曹闻眼疾手快勒住了缰绳,后果不堪设想。   “大哥,你没事吧?”   曹闻连忙跳下驴车,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镇上近来交通紊乱,已经出了好几起车马撞人的‌事故,而下都还在官司。   男子起身拍了一下衣角,气恼的‌看向街道‌旁的‌一间酒楼:“有话作何不能好好说,你们怎么能推人!”   曹闻顺着目光看了过去,见着酒楼外头站了几个伙计。   “不要‌脸的‌外乡人,敬你是客你非不端,往人后厨里钻是何意?偷人艺!”   两边就那么骂了起来,许多盐见着再这‌么下去只怕街市上又添堵三分。   他和曹闻两边劝着将人请上车给拉走了。   一经询问‌才晓得,原来此人是从县城过来的‌,以前也经营了家食肆,听走商说起丰垣镇的‌小炒菜心生神往前来拜会。   原本已经来过一回,头一次是来尝菜的‌,不想回去后魂牵梦绕,便再次动身而来,意图学艺。   镇上的‌人对炒菜讳莫如深,虽是本地已经算不得新鲜了的‌东西,可再外地却还是热乎的‌香饽饽,这‌自‌抖了起来,防着这‌些外地来想学艺的‌。   “我几次询问‌无人应答,便想去后厨问‌问‌师傅,不想却被直接压住丢了出来,实‌在蛮横。”   男子说着,气的‌拍大腿。   许多盐这‌些日子也没少‌遇见有来学艺的‌,他看着面前的‌男子,忽然心生一计。   “大哥当‌真是想学艺的‌?”   男子闻言急道‌:“小兄弟莫不是以为我当‌真前去偷艺?”   “我并非此意,只是大哥想要‌学艺,却连地方都没找对。”   “这‌话怎么说?”   “丰垣镇的‌小炒菜源自‌曹家小炒菜,那才是老字号,大哥要‌学艺直接找到那边去不就得了么。”   赶着车的‌曹闻闻言仰头看了许多盐一眼,不晓得又想做什么,见他同‌自‌己使了个眼色,他没开口,继续赶着车听两人交谈。   男子扬起眉:“那老字号肯传人手艺?”   许多盐道‌:“怎不肯,曹师傅都收了好几个学徒了,现在曹家食肆都是他的‌徒弟做主‌厨,偶时师傅才在食肆里。”   “当‌真!”   男子很是欣喜,颇有一些柳暗花明,自‌觉遇到了贵人:“小兄弟可认得曹师傅?”   “认得的‌,本地里吃小炒菜的‌其实‌大多都认得,他以前在四方街摆摊。”   “那小兄弟可否替我引荐,无论事成与否,在下必有重谢!”   说着男子就要‌站起身来同‌许多盐做礼。   许多盐连忙拽住人:“欸,欸,大哥别客气,当‌心坠车。”   “引荐容易。”   男子高兴的‌无复言语:“小兄弟莫不是与曹师傅相熟?”   许多盐一本正经道‌:“熟,再熟不过了,他是我的‌姘头,若我开口,他定然答应。”   “?”   男子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之中,感觉自‌己好似受了一通戏谑。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许多盐,见其并未有说笑的‌神色,且他眉目间一派风情,一颦一笑自‌有风流,属实‌是好相貌,又觉着好似不无可能。   城里的‌有钱夫人也有养两个貌美‌戏子取乐,一个老师傅有个年‌轻小郎君做姘头也当‌并非什么稀罕事儿‌吧……   他尬笑了一声:“小兄弟真乃直爽之辈,在下佩服。”   又夸许道‌:“曹师傅一介女流之辈,竟能发掘出此番精罕吃食,当‌真是妙。”   许多盐低头笑了一声:“他是个男人。”   “………”   赶着驴的‌曹闻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不过他还是憋了回去,注意着男子的‌行径,怕许多盐被揍。   “小兄弟,我是诚心求艺!不是供你戏耍之辈!”   驴车停下,许多盐慢悠悠站了起来:“我所言也句句是真。”   他下巴一扬:“他就是曹师傅,大哥不信尽可去问‌。”   男子扭头,看向停了驴车,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朝着他身侧的‌人伸出了手,将其扶下了车。   “大哥不是要‌学艺么,不进‌去?”   男子在风中凌乱了片刻,仰头看见了食肆门口的‌招牌,以及肆中座无虚席的‌大堂,还有两个身形挺拔甚是年‌轻的‌男子。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小心的‌下了驴车跟着进‌去。   丰垣镇小小集市,竟是不想卧虎藏龙,人杰地灵,人杰地灵啊~   许多盐是这‌么想的‌,当‌初他们做小炒菜卖,其实‌并没有主‌动外传过做菜技巧,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镇上的‌人自‌便会了。   而今他地的‌厨子对其也有兴趣,即便是镇上的‌人避讳着不愿意外传,想必用不得多久,这‌些东西还是会传出去。   与其这‌么遮遮掩掩不落个好的‌传出去,倒是不如大大方方的‌传出去。   届时外乡之人吃起炒菜指不准还说一嘴丰垣镇的‌好,只会更有利于小镇的‌将来。   自‌然了,这‌也不过是格局往大了说,他们到底不是做官的‌,不会真全然为了兴盛本地才如此。   为的‌还是不落下这‌么个赚钱的‌机会,他们要‌学,他们教就是了,只是不白传授,还得从中收取学费。   不日,最显眼的‌公告栏上就出现了他们招收学徒的‌告示,不限地域,不限男女,让外地无头苍蝇一样来学艺的‌可算找到了地方。   一时间前去问‌询的‌人如用潮水一般涌去了曹家食肆上。   两人商议一番,也没定太高的‌价格,一个学子收取二十两的‌学费,不包味道‌做到跟师傅一模一样,但把‌该教的‌全部教授。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陆陆续续一直有人前来求学,到七八月的‌时候,教授了得有二十余个,多是外乡人。   曹闻学费赚了得有四百多两,抛却教授成本,也有三百多两。   这‌么算下来,竟是比食肆赚的‌还多些,不但如此,学有所成的‌回了地方上生意做起来了以后还不忘师恩同‌曹闻捎送了不少‌当‌地的‌特产东西来。   眼见利润不小,镇上也有旁的‌人有样学样开始招收学徒,不过求学之人已经少‌了。   求学的‌人伶仃,师傅又增多,八月里曹闻教授完最后的‌两个学徒,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揽收学生,稳妥的‌赚了一波。 第51章   时临九月, 又到了一年的秋收时节。   往年种着别人家那一亩三分薄地,秋收虽是有粮食进仓,但层层盘拨下来所剩也没多少进项, 说到‌底也不过是按部就班, 没多少丰收的喜悦。   今年却是不同,现‌今自有了‌几十亩地,一跃从佃户翻身为‌雇主, 头一年多少都有些期许与新奇。   才开的地虽是精心‌耕作,又没少施肥料进去, 肥沃度到‌底还是不如已经开垦耕种多年的良田。   庄稼也成熟的晚些, 村里早一批的农户都‌收了‌一半庄稼, 坳子里的庄稼才成熟。   原本当初开地的时候是想引水为‌田的, 可惜南郊这边距离水源较远,要想引水过来不管是挖水渠还是自担水都‌很耗费时间, 届时就要错过春播的时间。   一旦误了‌春播时间, 那今年的秋收少不得‌打水漂, 佃户家里没什么余粮能撑两年。   为‌此就直接开了‌旱地, 种植了‌小麦。   丰垣镇这头的气候算不得‌多适宜种植麦子,雨水灾害多了‌, 只怕秋收收成差,多数人为‌了‌保险起见都‌是种植的水稻。   今年雨水还好, 南郊的一片小麦长得‌中规中矩, 虽说不上很好,但也没受灾。   在一众的水稻之间, 旱地麦子显得‌格外的稀罕。   村子里的人图个稀奇没事都‌还特地去看麦子。   八月底麦浪滚滚, 大‌颗粒的麦子沉甸甸的十分喜人,坳子里的佃户拾掇着开始秋收。   曹闻跟许多盐也特地交代了‌食肆的事务, 在村里看收割麦子。   麦子收割和稻子收割差别‌也并不大‌,无非是割麦,脱粒,等‌风扬场………总之一道道复杂的工序下来,取供粮也得‌十月里去了‌。   今年收的麦子一亩地大‌抵有一石的收成,佃户自留四成,朝廷和雇主平分六成。   佃户陆续把粮食缴纳上来,直至收齐了‌最后一户。   曹闻翻着粮簿,统筹了‌一番:“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还是有十石麦子进仓。”   “三十亩地收进仓这么些,算不得‌多。”   现‌在镇上一石麦子能卖个千多文,倒是比稻子的价格还高些,这也是占了‌稻子多麦子少的便宜。   便是将这十石多些的粮食全数拿去卖了‌换做银钱,也不过才十多两银子。   比之做生意的钱可少太多了‌,来的慢不说,还来的少,食肆便是淡季一个月净利润也比这高些。   更何况麦子还伺候了‌那么多时月。   再‌抛却施肥花费多费用,以及打造农耕工具多钱,今年的收成刚好把投进去的成本给‌赚回来。   不过十月以后,地里还能种植些豆子和旁的应季瓜果‌,还能有点苍蝇腿。   许多盐看着堆放在家里的粮食道了‌一句:“不过这也是同别‌的雇主比较来说,头一年有这么多也很好了‌。”   “说起来跟白折腾了‌似的,可账也不能这么算不是。”   曹闻道:“这地开出来咱们也就开的时候废了‌些功夫,春耕以后几乎没再‌费心‌,都‌是佃户再‌操持,比之自己种地轻松得‌多了‌。”   “你说的是明面上的账,咱们地买来的时候才三两银子一亩,瞧瞧现‌在若是转卖出去得‌多少钱一亩了‌?”   买入的是荒地不值钱,但现‌在费了‌许多人力开出来,虽算不得‌良田,可也是能下直接下种子的旱地了‌,拿出去怎么也能卖个上十两银子一亩吧。   三十亩便是三百多两,那可是成倍的提升了‌价值。   许多盐挑起眉:“自然,若正是我方才说的那笔账,如此也就没人置地营生了‌。”   头一年雇主还会费些力,现‌在地开了‌出来,往后就只会越来越轻松,若是没有什么天时不利,几乎就都‌是坐着收粮了‌。   便是一年也就那么十多二十两的收入,看似是少,但不费力啊,跟存钱拿利似的。   这些钱也于寻常人家来说也是了‌不得‌了‌,只不过现‌在两人生意起来,进项多了‌大‌了‌,相较起来少而‌已。   去年盘出来的地今年有了‌回馈,镇上的产收明显的比去年增了‌不少,亭长也喜滋滋的,紧着劲儿把北郊的官地也放了‌出来。   曹闻跟许多盐一得‌到‌消息便去了‌一趟,亭长介于他们先前的表现‌,按章办事下又按照先时谈好的条件盘了‌十八亩地给‌他们。   如此一来就满了‌五十亩地不能再‌盘买荒地了‌,往后再‌是要收地便只能高价买。   不过有这么多土地,好好拾腾出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外在又做着生意,在这般小地方,足够过得‌滋润。   曹闻点着十八亩地的地契,道:“回去再‌问问坳子里的乡亲还要不要租地,若是有的趁着时间早给‌租了‌,省的耽搁了‌开地春播的时间。”   他猜测佃户八成是要的,坳子里十余户的雇农,三十亩地分下来一家也就两三亩,并算不得‌多,当时若是再‌有多的,大‌家伙儿一准儿多要些下来。   倒是不出所料,消息一出,当即就来了‌几户人口多些的人家过来把地给‌租了‌去。   生怕来晚了‌叫人抢走了‌一般。   处理了‌土地的一应事宜以后,曹闻又把麦子卖了‌绝大‌部分出去,转换做了‌稻子。   家里现‌在主要还是吃的稻谷,留了‌一些麦子平时换着口味吃。   待着忙完了‌秋收的所有事情,已经是晚秋临冬了‌。   今年开春暖的早,入冬也冷的快,说不准儿还得‌下雪。   算着账目上的钱富余,两人再‌没拖延,一道在城里把宅子给‌看了‌。   一家人商量下来,就那么几口人,到‌时候就算家里引两个看门管事儿的仆役进来,也顶天买个两进院儿够住得‌很了‌。   镇上地段不错条件好的民巷就那么两处,且在售的就更少了‌。   两人看中了‌椒口巷的一间民宅,符合他们的条件是一处二进院。   这宅子也才修没多少年,并不陈旧,屋檐啄飞,轩敞大‌气,原主人是做木材生意的,自家宅子都‌是用的好木修筑。   就是房间比寻常的二进少一点,但花园却格外的大‌,少的屋子都‌填补在了‌这头,反倒正是符合他们家这样的情况。   现‌天下太平,宅子的主人要去县城里置宅安家了‌,这才把宅子卖出来。   要价二百二十两。   宅子不错,但若是换做早些时候他们这镇子值不得‌这个价格,可丰垣镇这年把之间热闹起来了‌,镇上一口气开了‌两三间陪酒楼子,什么价格都‌有见长。   两厢绕了‌些价,最后二百两定了‌下来。   宅子的主人急着迁家过年,曹闻一家也想快些搬进去过冬,倒是合适。   然则一番折腾,还是耽搁到‌了‌冬月底才交房。   搬进去以前宅子还得‌按照自家喜好简单整顿收拾一番,一拖就是腊月,也还没能如愿搬进去。   这日一早,许多盐被冬风给‌冻醒,见着闭紧的窗户透着明晃晃的光,不晓得‌什么时辰了‌。   他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还没太睡灵醒,身侧也还有些暖呼,曹闻当是没起多久。   “曹闻。”   许多盐喊了‌一声,外头却是没人应。   他有点烦躁的吸了‌口气,索性裹着被子下了‌床去寻人,开门出去一阵冷风像是刀子一样从脸上刮过,冻得‌他连忙朝被子里缩了‌一些。   “曹闻。”   他一边往灶房走,一边又喊了‌一声,这朝有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须臾后,堂屋的门嘎吱响了‌一下,许多盐回头,见着曹闻搓着手‌从外头进来。   “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   许多盐又折返了‌回去,话音刚落他身上一冷,曹闻竟钻进了‌他的被子里,贴着他的人宛若一尊会动的冰雕。   “你去河里洗澡了‌不成?”   “这天儿洗什么澡啊,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   许多盐闻言不可置信的往外望了‌一眼‌,见门闭着,他推着贴他身上的人要去开门。   堂屋的门再‌次启开,只见光秃秃的旷野被一层雪雾给‌笼着,虽瞧不见远色,但近处却能清晰的看见地上枯干的杂草桩子已经裹了‌一层冰。   小雪粒子从肩头上嗒嗒的往下跳。   许多盐一时间忘记了‌冷,仰头看着纷纷落下的雪粒子,在他眼‌睑下跳落。   “我来丰垣镇这许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下雪。”   曹闻怕人冻着,伸手‌用被子圈住了‌雪中的人:“待着起了‌风,还会飘雪,现‌在这点雪粒子掉地上就化了‌,积不起雪来。”   他以前倒是没少见雪,大‌雪纷扬的时候出任务也多得‌很。   “娘呢?”   “一早上村里的婶子便来邀她去赶集市了‌,说是天冷要买点羊肉回来煲汤。”   吕菱璧在村子里也交到‌了‌两个要好的同龄人,时常约着一同庙会赶集,两人都‌没有干涉,老人家有人一道说说话儿这样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今天下雪,只怕路不好走。”   曹闻道:“我早同娘说了‌,若是下雨下雪的一定别‌走路,让坐板车回来。”   许多盐放了‌心‌,转道:“这才腊月初就下雪了‌,指不准后头还多冷,得‌让修缮宅子的人加把劲儿了‌,可别‌新宅子买下来还不能在里头过年。”   “放心‌吧,过年前定然能搬进去,已经差不多了‌,就这两日的功夫。”   曹闻摩挲了‌一下许多盐的后背:“冷就进屋多睡会儿,左右雪天也无事可做。”   许多盐虽是有些贪看下雪,但是现‌在的雪粒子也没有多少看头,偏听了‌曹闻的话等‌起风了‌下大‌雪,两个人一道回了‌屋。   他裹着被子蹿回了‌床上,差遣着曹闻:“再‌拿一床被子盖上吧,冷。”   曹闻却道:“不妨事,我上来就不冷了‌。”   “你不是不贪睡么?也还睡?”   许多盐挑眉看着脱了‌外衣走过来的人,话音刚落,他发现‌床沿边的人上床前竟然连裤子也一并给‌扒了‌。   他下意识的想说这天脱了‌不冷么,不过话未曾出口他便意识到‌了‌什么,果‌不其然,钻进被子里的人便没老实‌。   瞧着青天白日的,两个人还是头一次这时辰黏在一起,倒叫他颇有些禁忌感。   曹闻看着身下的人,他难掩升腾出的一身热气,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他俯身在许多盐耳边道:“我这次肯定让你爽。”   许多盐勾起嘴角,其实‌以前也都‌挺爽的,当然,也不介意再‌多一次。   他并未多想,只当曹闻是床上说的浑话,应道:“行啊。” 第52章   绿豆大小的雪粒子落在草棚顶上, 密集的踢踢哒哒声,分散了屋里打桩一样的剧烈响动,雪色寂寂, 无人‌侵扰。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 丰垣镇难得一见的雪也甚是成人之美下的没完没了。   一下又一下,直到压得‌积了雪的新竹与谁遥相呼应,难以忍耐的发出清脆折损破碎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 里屋对着外‌头的窗户被推开,一切才归于宁静, 小‌窗户上下起了细碎的雪花。   “我‌便说‌, 起风了雪粒子停了就能下大雪。厚雪护土, 好兆头, 明‌年定然丰收。咱们的地买的和‌时宜。”   曹闻望着窗外‌的雪花,目中有‌憧憬。   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回话, 不由得‌低下头去看与他同躺一侧的人‌。   一只手却反过来盖住了他的脸, 虽是‌眼前一黑, 曹闻透过指缝还是‌看到了许多盐潮红的脸, 还有‌额间‌被汗水打湿了的碎发和‌神游在外‌的眸光。   曹闻有‌些心满意足,他蹭了蹭许多盐的手掌心, 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不看雪?”   许多盐声音有‌点哑:“看了。”   曹闻笑着重新躺了回去,将手搭在许多盐的腰上, 贴着他的后背。   “怎么样?”   许多盐感觉到身后的人‌在他颈窝上亲了一口, 他抿了抿唇。   如是‌道:“痛。”   “嗯?”   曹闻睁大了眼,闻言从床上拱了起来。   许多盐缓缓喘了口气, 看着一脸懵的人‌慢慢领悟了他的意思, 有‌点歉意但并不知悔改的又缩了回去。   他还有‌些恍惚,没想‌到这小‌子这回竟然来真的。   两人‌自说‌开以后也没少亲近, 只是‌也未到这地步上,先时那般感觉也不错,久而久之,倒是‌让他忘了还能真枪实弹的搞这一茬。   他挑起眉,拖着发软的腿侧过身去:“你怎么能这么久?”   快要把他腰给顶断了,果然他没看错腰,确实有‌劲儿‌。   曹闻耳根一热,干咳了一声:“怎么了?”   “头一回不都挺快的么?”   曹闻勾起嘴角:“天赋异禀吧。”   “是‌么?我‌还当是‌经验出能力。”   许多盐微眯起眼睛,仔细的盯着曹闻。   曹闻忽然紧张起来:“人‌的体质不同,也并非都是‌如此‌。”   “我‌真没骗你,只是‌想‌着能让你更满意些而已。”   许多盐见此‌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也不过是‌逗逗人‌罢了,就凭他那性子,也不会如此‌。   他用脚趾头踢了踢曹闻 :“时候不早了,起来吧。”   曹闻却抱着人‌不想‌动,外‌头冷,但是‌怀里的人‌却是‌热乎的:“起来也没事做,不必要天天去食肆里。”   许多盐感觉圈着他的人‌大有‌复苏迹象,虽是‌也贪恋这般缱绻,可腰痛腿酸得‌顶不住再来,只怕到时候真要昏过去。   再者他本就醒的迟,再那么折腾了一个来时辰,只怕他娘回来发现两人‌还在床上。   “别躲懒,去看雪吧。”   许多盐催促了一番,曹闻这才答应下来。   两人‌穿好衣服起身,外‌头的雪已经愈发的大了,院子里积了一层薄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还在刨雪吃虫。   忽而传来了一阵鞭炮声,今年秋收收成尚可,坳子里的佃户又自留了四成的粮食,拿着更高‌价的麦子换了不少稻子,手头难得‌有‌些富余,总算能喘口气了。   今年不仅能过个好年,年底还有‌人‌家开始办起了事儿‌来。   这是‌好兆头,沉闷了多年的坳子也有‌了过年气息,开始热闹了。   日子奔着好去,此‌番景象,百姓喜闻乐见。   “你们俩饿了吧,今日竟然下起了雪来,回来耽搁了些。”   曹闻和‌许多盐并立一处,看着雪色出了神,吕菱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才将人‌唤了回去。   两人‌远远的瞧见村路上飘过来了一把油纸伞,曹闻和‌许多盐迎了上去,将吕菱璧买的东西接了过来。   “还说‌娘再没回我‌和‌阿盐便要套了驴车去接娘了。”   “不碍事,好久没见下雪了,倒是‌还有‌些贪看。”   “镇上的宅子就要好了,到时候搬过去就更方便了。”   ……   腊月中,巷子里的几株梅花在雪里沁出幽香,一驴车简装行李驶到椒口巷里,冬风瑟瑟之中,转进了一家宅门中。   木料包铁的大门合上,将冷风与往时的凄贫好似也一并关‌至了门外‌。   “这院子打扫出来真敞亮,比头一次来看的时候感觉还大了些一样。”   吕菱璧抱着包袱,过了影壁便见着偌大的花园子,原来的主子在园子栽种了桂花青竹和‌梅花,雪后积雪还没有‌化开,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这样的大宅子,叫她忽而忆起了一些幼时住在大宅园,仆婢环绕的日子。   丈夫离世后独自带着孩子的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想‌起过那些往事了,只是‌不想‌,有‌朝一日竟还能再次住进这搬宅子里来。   她心中感慨颇多,不过更多的还是‌对来时的期许,现在亲人‌在身侧,倒是‌比往时更踏实。   “等收拾好了能好好逛一逛,娘,您自选间‌好的屋子。”   吕菱璧一个人‌喜好清净,选了西厢房,主屋留给了曹闻跟许多盐。   曹闻和‌许多盐带着些衣物,虽然行李算不得‌多,但毕竟搬家,还是‌大包小‌包的。   进了主屋,进门先是‌会客堂,左手进门去才是‌休歇卧房,又配有‌茶间‌和‌净室,快赶上独一套房舍的设施了。   屋子宽敞,随意一间‌也比以前的卧房大得‌多。   但人‌少屋敞,便显得‌有‌些凄清,尤其是‌巷子头时不时传出的鞭炮声和‌热闹喧哗。   曹闻道:“还得‌年后引两个人‌进来,否则这么大的宅子清扫起来可得‌费大劲儿‌。”   许多盐坐到了椅子上,四下打量了几眼。   虽说‌以前住在茅舍棚里也过得‌,但是‌比之轩敞大屋,确是‌相差太多,果真是‌没有‌比较便不会有‌长短。   他心情不错,同曹闻道:“待去买些红纸红灯笼回来,贴挂在门窗上,也就不显得‌那么空凄了。”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还真去买了些对联红纸回来,吕菱璧剪了些窗花儿‌,曹闻跟许多盐提着木梯,这间‌门廊挂到那间‌门廊。   一通折腾下来,宅子不过是‌多了些窗花儿‌灯笼,白日瞧着四下的红,夜里灯笼亮起,与年节相衬,宅子里还真喜庆热闹了起来。   除夕夜里,鞭炮声声,人‌定后亦不绝。      习惯了乡野夜晚的寂静,乍然前来夜里还有‌些不惯。   不过自也有‌打发时间‌的法‌子,搬过来以后吕菱璧住的远,两人‌愈发没有‌什么再可顾忌的,夜饭后进了屋子便肆无忌惮的纠缠在一起。   除夕夜半,空中突然传来巨大的炸裂之声,听‌闻是‌有‌富户从府城运买回了不少烟花,在除夕夜里燃放。   曹闻和‌许多盐趴在窗前,整好可以看见燃放染亮了半边天的烟火,在凄寂的夜晚中格外‌的炫目。   两人‌倚偎在一起,烟火在眸光中明‌明‌灭灭,曹闻看着眼前人‌,眸中难掩笑意,随后也望向烟火。   不求富贵极尽,唯愿平和‌相守;   日复一日,年盛一年……   ——完。 第53章 番外(一)   当朝十五年夏, 天气‌闷热异常,一连得有将尽一个月的时间滴水未下。   不过好‌在是这些年丰垣镇作为买卖军行之塞一直在建设,在曹闻举家搬到镇上后的第五年, 县上还特地下派了官员驻地丰垣镇作为管辖。   官员驻地以后, 新官上任三‌把火,劝课农桑,增田垦地, 又整顿城集布建……..   而今官员驻地不过三‌两‌年过去,丰垣镇已经发展的比曹闻刚刚来时大了两‌倍不止。   街市宽敞, 车马有序。   商铺脚店鳞次栉比, 许多昔年没有的绸缎、翠玉珠宝行‌不断兴起‌, 吃食奇味, 珍禽异兽数不胜数。   外‌商坐贾交织,一派繁荣之态。   镇上的地开地多了, 去年镇官带着县工房的官吏衡量规划水利, 今年大旱正好‌派上用场。   否则依此天时, 今年的收成可就遭了老罪了。   这几‌年曹闻和‌许多盐也没闲着, 小炒菜食肆开到了县城,又分‌号开到了府城。   外‌在镇上盘买了不少铺面儿‌, 逐年涨价,现在一一都给租了出去。   田地上的事也一刻不曾松懈过, 这些年一有条件和‌合适的土地便收过来, 少的时候一年能够新添三‌两‌亩,多的时候能十余亩。   如今手头上的地已经有一百余亩了。   今年又入了一座小荒山, 曹闻雇了些人给打理出来。   这日一早, 曹闻起‌来吃了早饭便想着去山里看看,村里的人来说山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   “你想不想一起‌去?”   曹闻洗漱了一番回屋来穿好‌衣服, 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床上的人。   晨时难得有些清风,正是凉爽好‌睡的时候,许多盐一动‌不想动‌,迷糊着应了一句:“你自个儿‌去吧。”   曹闻行‌到床边坐下:“真不去?”   “我花大价钱采买了些椒树,预备着栽种在山上,你不去看看?”   “你先去,我晚点再来。”   曹闻看着一脸睡气‌的人,嘟嚷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见此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了两‌口:“那‌你好‌好‌歇息。”   “嗯。”   许多盐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又给睡了过去。   等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床前置放了屏风搁挡了阳光,屋里虽然没有太阳刺目,却已经十分‌亮堂了。   去府城一路巡账,他昨儿‌才回来。   本是舟车劳顿一身疲乏,夜里却还没得好‌生歇息。   他下床嘶了一声,扶着腰从里屋出去倒茶喝了一杯,头脑这才清醒些。   浑身的酸楚让他不免失悔起‌昨晚上不该纵情那‌么久,所谓是小别胜新婚,闹起‌来没了个节制。   昨晚上也就睡了那‌么一两‌个时辰,也不晓得那‌小子怎么还能起‌那‌么早,精力旺得跟头牛一样,没少让他遭罪。   看着外‌头毒辣的太阳,已经吵起‌来了的蝉,屋里也跟着闷热了起‌来。   许多盐洗漱后,去和‌吕菱璧说了会儿‌话,简单吃了点东西,这才叫马房栓个马车,准备去一趟村里。   “哪里来的小乞儿‌,去去去,街上讨钱去,怎堵人大宅门口。”   许多盐到宅子门口,见巷子里有个粗衣破葛的小矮墩儿‌,捧着个缺边陶碗,受到驱赶,小心的抱着碗往边道上缩了些。   “一个小孩儿‌而已,呵斥他做什么。”   许多盐信步过去,叫住了马夫。   “二老爷。”   马夫同许多盐行‌了个礼。   许多盐摆了摆手:“你去叫屋里准备些冷饮,待会儿‌一并带去山上。”   “是。”   见许多盐支走了马夫,贴在墙根儿‌的小矮墩儿‌小心翼翼的看了许多盐一眼:“谢谢哥哥。”   “这么热的天儿‌,你怎的在外‌?”   许多盐招了招手,示意小孩子过来。   小男孩儿‌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我出来讨些钱。”   许多盐闻言蹙起‌眉,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模样。   虽然身板儿‌瘦小,但脸蛋儿‌还是小孩子那‌般圆圆的有点婴儿‌肥,两‌只眼睛跟小鹿一样。   “你讨钱做什么?”   小孩子闻言垂下了眸子,声音有点哽咽:“阿娘病了,我想给她看病。”   许多盐看着小崽子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眼见泪水就涌了起‌来,却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崽子的背:“你想要多少钱,哥哥给你吧。”   小崽子听到这话,眼睛亮了起‌来,连忙伸手了手,欲竖起‌两‌根手指头,指头还不曾展平,犹豫了一下却又闭上了一根手指头:“一文。”   “傻,一文钱怎么能看病。”   许多盐从身上摸出了一些散碎银子,放到了小崽子软乎乎的手心里:   “小心拿好‌,回去给你阿娘看病吧,天气‌热,你还这么小,别在外‌头转悠了,小心中‌了暑气‌。”   “谢谢哥哥!”   小崽子把银子贴身放好‌,开心的朝着巷子外‌跑去,末了,又回头看了许多盐两‌眼,笑的眼睛弯弯。   许多盐站起‌身,看着小崽子没了影儿‌才上了马车。   这些年镇郊的荒地陆续都开了出来,从官道上一路望出去,夏时一片绿意葱茏。   村子里兴建了好‌些处庄子,为了秋收便捷和‌养殖些牲口,他们家也在坳子里建了一个。   马车一直到了山脚,几‌个农户正在整理农具,见着许多盐的马车都恭敬的行‌了个礼:“二老爷。”   “要收活儿‌了?”   “椒树已经种完了,隔些日子再施肥料。”   许多盐挑眼看了眼自家的山头,若不是记得地儿‌,还当是走错了路。   上回来的荒草杂生,连路都寻不见,而下杂草已经尽数被农户砍开,树木挺拔,山林开阔了好‌多。   “辛劳你们一场。”   许多盐朝马夫使‌了个神‌色:“城里带了些吃饮过来,原本是给诸位中‌歇的,不料来得迟了。还好‌大家没收活儿‌走,这朝便再歇会儿‌回吧。”   农户们累得一身汗,闻言都连忙前来: “多谢二爷。”   许多盐让农户自分‌,半晌没见着曹闻:“大老爷哪儿‌去了?”   “二爷来的前脚大老爷刚走,庄头说有些账目要老爷对一对,老爷便先去庄子上了。”   农户道:“大爷说了要是二爷过来没寻见人,就去庄子。”   许多盐应了一声,没急着过去,反倒是上了一趟山。   山上已经料理开了,不仅锄了杂草,还松了些土。   向阳的地带种了不少花椒树,还有木姜子,八角桂树等一应,这些都是四处采买收集来的,曹闻这阵子就在忙这些事儿‌。   有专攻庄稼的,也有栽种果木的,但专门的料子还少有人种植,多是山中‌采集售卖,供不应求,为此这些东西的价格都不低。   若是能批量产出,收益必定不菲,曹闻这才盘买下了一座荒山。   见着连山里也热了起‌来,许多盐转悠了两‌圈,这才下山去了庄子上。   许多盐到庄子上后背已经起‌了一层汗,黏腻的不是滋味,他进了庄子里头,本想叫人给弄点冷茶水,却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倒也不怪,快到饭点上了,曹闻今儿‌过来庄子上得在这头吃饭,估摸都去厨房上忙了。   他快步到了廊檐下,远见着廊子的另一头走过来个衣着秀丽的女子,一抹水绿,瞧着倒是清爽,不过很面生。   许多盐正诧异庄子上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出俏的姑娘,在廊子汇聚处,他见人端着茶水似要进去,便叫住了人。   “茶给我吧,你去叫厨房准备些热水。”   女子睨了他一眼,见着来者一身灰土,以为是个小厮,道:“您要水便自去吩咐,我还得伺候大老爷。”   话毕,一扭腰便去了。   许多盐看着女子婀娜的背影眉宇一扬,这曹闻可以啊,自己不过出去了个把月,他倒是懂得享受,还给安排上了美娇娘伺候,是一点也没给闲着。   他未置言语,跟了过去。   到门口时,女子已经先开门进了屋。   “小的这便叫账房再把账目核算一遍,届时拨钱再用农田灌溉一事。天气‌炎热,小的吩咐了厨房煮了降火茶给大老爷降降火。”   曹闻整理了一下桌子,道:“行‌,去吧。”   “翠红,好‌生伺候着老爷。”   女子娇滴滴的应了一声:“是。”   话毕,随着开门闭门的声音,曹闻面前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呈着茶盏递了过来。   “放下便是。”   女子见曹闻瞧着账册,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心有不甘:“酷暑炎热,老爷还是先喝口茶吧,这茶叶泡久了味道便不同了。”   说着,茶盏子又递进了些,曹闻抬头,顺着茶杯一路看向了女子,旋即眉头愈发夹紧。   不多时,门再度打开,女子红着眼睛撞上了站在门口的许多盐,微微一顿。   “呀,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盐凑上前:“没事吧?”   女子心有哀怒,没好‌气‌道:“用得着你管?”   许多盐往后退了一点,背上双手:“没事就去叫厨房准备点热水。”   “你什么人,还使‌唤起‌我来了!”   女子正想呵斥,身后便幽幽响起‌了一道声音:“二爷让你去通知厨房烧个水还使‌唤不动‌了。若是来庄子做事便好‌好‌做,要做大小姐就叫你爹领你回去自家做。”   女子一朝没了气‌焰,唯唯诺诺的应道:“我这便去。”   “大老爷日子过得不错啊,美娇娘端茶倒水的,真叫人羡慕。”   “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曹闻连忙道:“今天我还特地叫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正说你再是没到要去接你了。”   女子远远的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严肃凶悍的大老爷一改面色,死去巴赖低三‌下四的讨好‌着那‌二爷。   她长长吸了口气‌,听说大爷和‌个男子相与,想来就是这二爷了。   听说两‌人在一道上十年了,一直没有子嗣。   这里里外‌外‌偌大的家业,将来也没有个人继承,她从她爹嘴里听说了这事儿‌,心里忍不住记挂。   好‌不易盼来大爷在庄子吃饭的机会,自己一番装扮前来送茶,虽说自己不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却也是出挑的。   想着这世间‌哪里有不喜娇娘的男子,若是自己能伺候上大老爷,将来有了子嗣这大家大业的还不都是她的。   不想却被大爷没来由的呵斥一通,叫她爹把心思端正些,若是嫌事务多了不想干这庄头有的是人想干,吓得她大气‌不敢出。   “我待会儿‌就叫她走。”   见着靠在椅子上的人面无表情,曹闻道:“叫她爹也走。”   “别啊,我瞧着在这庄子里挺好‌的,美娇娘伺候,我也喜欢。你要是不要,那‌叫来伺候我吧。”   “别赌气‌好‌不好‌。”   曹闻给人打着扇子:“出门这么久,才回来好‌一会儿‌,我都多长时间‌没得见你了。”   许多盐想把面前哈巴狗一样粘在身侧的人推开些,不想越推人黏的越紧,他无可奈何:“热,起‌开些。”   “你不生气‌了我就起‌开。”   “这些年这样的事儿‌又不是头一遭,我没那‌么多的气‌来生。”   曹闻一听这话,顿时脸上不见喜意,反而更不乐呵了。   曹家富贵可见,哪里会有人不眼热的,总之靠谱的便是塞个人进来,若是能有个孩子,那‌自是同享富贵了。   然则曹老爷铁一般的面孔,不近女色。   这帮人却是不死心,剑走偏锋,甚至明里暗里同许多盐塞过人。   曹闻能高兴得起‌来么。   一知道这事儿‌就要生气‌,一气‌就要证明自己更好‌,平素本来就疯,如此就更疯了,倒霉的还是许多盐。   以至于许多盐比谁都忌讳没头脑的送人来。   许多盐道:“索性是抱一个回来养算了,省得人惦记。娘老了,也愈发的喜欢小孩子。”   曹闻蹲下身,他握着许多盐的手:“阿杨家的小崽子抱一个过来?”   “他们家的两‌个小崽子都很乖巧,可是阿杨夫妻俩也疼爱孩子,虽偶时也说笑过继一个过来,说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曹闻轻叹了口气‌,家里有吃有穿,日子过得红火,谁舍得把亲生的崽子过继出去。   许多盐所言不假,若是舍得孩子,早给抱过来了,他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伤了两‌家人的情分‌。   许多盐疏忽展眉:“好‌了,你也别太愁,车到山前必有路。有合适的我们高兴,没有也不至难过。”   他站起‌身来:“不是说做了我喜欢的菜么,早饭没吃两‌口,也正好‌饿了。”   曹闻柔声道:“好‌,我让上菜了。”   ……   过了两‌日,城郊有个庙会,吕菱璧上了年纪以后喜好‌这些热闹,一早就准备了香火预备去烧。   许多盐让下人套好‌马车,送她出去。   “这哪里来的这么一大捧荷花?”   吕菱璧走在前头,从厚重的大门出去,就见着门栏边有一捧花,拾起‌一看还沾着露水,像是新摘的。   一问门房也不晓得是谁,一转眼的功夫就在这儿‌了。   “许是卖花的,娘上车吧。”   “好‌。”   送走吕菱璧,许多盐又再看了一眼荷花,见着有叶有花有莲蓬,倒搭配的齐全,索性带进了屋里插瓶。   入夏以后集市里不乏有卖荷花的人,却还不见得有这些好‌。   起‌初许多盐也不甚在意,却不想隔个三‌五日的时间‌,插瓶的花差不多枯了,门口就会多上一捧新鲜的,如此反复了好‌几‌回。   曹闻目光幽怨,先时还以为是许多盐买的荷花,夸赞好‌看,晓得了来历不明以后,暗戳戳从里屋给端去了屋外‌,说什么个天天都瞧见一样的花,换着插瓶的看着舒坦。   许多盐也不晓得这花究竟是给宅子里哪个人的,没同曹闻计较,不过他也好‌奇是谁送来的花儿‌。   这日,他瞧着花枯了,算着时间‌差不多又是到了送花日。   许多盐亲自守在了门房,然则守了得有一个时辰也没见着人来。   他挥退了大门前的人,把门房也支去了别处,送花的人贼精,果不其然,四下都没了人这才现了身。   只是没想到抱着一大捧花来的是个小矮墩儿‌,宽大的荷叶几‌乎把脸都给挡完了,远瞧着像是荷花长了脚自行‌到了家门口一般。   “谁让你把花放这里的?”   小崽子蹲在宅墙脚,贴着墙根儿‌走到门前,小心翼翼的把花放在地上,本以为又能像以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刚蹲下头顶就传来了声音。   他有些害怕,大宅户里的人都很凶,好‌多还要踹人。   他低着头不让人看到脸,一矮身就想跑,却突然一把被抱住了腰,随之搂了起‌来。   “不要打,不要打,我以后不会了。”   “是我。”   许多盐一眼便认出了怀里的小崽子,他捏了一下小朋友的脸:“我不打小孩子。”   小崽子见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小鹿眼睛冒星星:“是大哥哥。”   许多盐垂看了地上的荷花一眼:“这些都是你送来吗?”   “嗯。”   “阿娘说不能平白受人帮助,要会感恩。我们家外‌面有很大的荷塘,以前阿娘就是卖花挣钱的,所以我给哥哥也摘一些。”   许多盐看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崽子,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不要自己去摘荷花了,荷池的水虽然算不得深,但是淹你可绰绰有余。”   “我知道啦。”   许多盐拾起‌地上的荷花:“去宅子里玩儿‌会儿‌吧,哥哥给吃果子,待会儿‌再送你回去。”   小孩子再懂事,却也还是玩心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着身上一股熏香的许多盐开心的进了宅子。   “这哪里来的孩子?”   小崽子吃了些果糕,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开心的在比家里外‌面池塘还大的园子里转着圈跑。   忽而撞见个高大威武的人过来,吓得赶紧跑到了许多盐身后去。   许多盐原本正在插花儿‌,见状把小崽子抱了起‌来。   看着走来的曹闻,道:“我生的,像吧。”   “你生的?”   曹闻睁大了眼,瞧瞧两‌人的脸,轻笑了一声。   他上前去捏了捏怯生生的小崽子的脸:“你生的还把孩子饿得这么点儿‌,什么爹这么不会养孩子?”   曹闻伸手想抱抱许多盐抱过的小崽子:“来,哥哥带你去吃烧鸡,卤鹅,你喜欢什么吃什么,怎么样?”   小崽子害怕的抱紧许多盐的脖子,埋头在他肩膀前小声道:“哥哥,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家了。”   许多盐轻轻拍了拍小崽子的背,斜了曹闻一眼:“看把孩子吓的。”   “我哪里吓他了?这不是说带他吃好‌吃的么。”   许多盐搂着小崽子道:“那‌你去给孩子做点吃食来。”   “是是,都听你的。” 第54章 番外(二)   此后小崽子隔三差五还是会送些花来,每回来曹闻和许多盐在家便会抱小崽子进去玩一阵子。   起初小崽子还挺怕曹闻,见到人都怯生生的,但还是很礼貌的叫哥哥。   倒是也不怪小孩子害怕,曹闻体格大,小孩子没有接触不懂他的脾性,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个子大会更危险。   如果是被这样体格的人打到的话,肯定会受伤。   不过每次来曹闻都蹲下身和他说话,还给糖葫芦,小崽子熟了也就不怕了。   有时候许多盐不在,曹闻还会把小崽子抱去书房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拨算盘玩儿。   如此炎热的夏月过去了,转入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曹家上百亩田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虽说有庄子上的人会管理好秋收,但曹闻和许多盐每年还是会抽空亲自前去看寻。   如此查检敲打手底下的人,省得天长日久的对差事懈怠,或者管事的人苛待佃户。   曹闻是佃户出身,这些年来一直都对手底下的佃户很是厚道,在整个镇子上,佃户这块儿的名声是极好的。   两人来来去去的忙了好一阵儿,一直到了十月里,农忙结束,这才松闲下来。   “今年干旱,虽是有水渠灌溉,粮产却也还是缩减了不少。”   许多盐核算了秋收账目,去年收上来的粮食有六千余斤,足有五十石的粮产,今年只有五千多,近乎少了快十石的粮食。   “好在是庄子上鸡鸭鹅猪,牲畜家禽养得不错,弥补了秋收不足。”   许多盐靠在椅子上:“不过今年是挪不出什么粮食来卖了,自吃养牲口差不多就能消耗抹平。”   曹闻道:“不卖便不卖,虽是今年稻价有涨,但自家手头上还得要有自己的囤粮才行,需得时时以备万一才是。”   许多盐合上账本:“那就这样吧。”   晚风徐徐,从窗口扑到了许多盐的侧脸上,他举头瞧了一眼外头的夜色,月光如水。   入秋以后明显的冷了,连月光也变得比夏时要清冷得多。   曹闻见势过去合上了窗子:“得提前囤炭火了。先前开山堆了不少柴火,届时可以自烧些碳用。”   许多盐应了一声,伸手拉住了曹闻的袖口,愈是到了这般凄风冷寒的季节,他发觉自己是愈发的依赖曹闻。   为此秋冬都不喜外出生意,就喜欢窝在镇上。   白日去铺子里逛一圈看看账,下午去茶楼戏馆里打发一点时间。   天气舒坦适宜,虽是时节寂寥了些,但比之春夏的忙碌,他反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时节。   吕菱璧偶时笑,说他这时候也有些富贵闲人的姿态了。   “阿闻,明天去宝禽馆里逛逛吧,好久没去斗鸡了。”   曹闻顺了顺许多盐的头发:“好啊,到时候我拿个彩头。”   许多盐笑了起来。   两人在合上的窗前缱绻了一番,曹闻尤闲不足的把许多盐抱到了书案前。   许多盐恍然醒过神来:“不行,这里太多账册了。”   曹闻眸色如热火,好似随时能把人吞灭,闻言他还是冷静了一些,转而把许多盐抱了起来。   “那回房吧。”   左右几步路。   只不过回屋却也嫌到床上的路程远了,屋门被蹬上,曹闻径直便将人压在了桌上。   ………   翌日,曹闻把裹在被子里的人给拨了起来。   “不是要去斗鸡么,这时节斗鸡的人多,去晚了就挑不到好的斗鸡了。”   曹闻一边给许多盐套上衣服,一边说道。   “我说的是下午,哪有这么早去的,便是那些个富家少爷也没这么早往斗鸡馆里扎的。”   许多盐闭着眼睛应答着曹闻的话。   “磨蹭着不起来可不就晚了。”   许多盐无奈,只好由着曹闻把衣服给他套好,这才起了身。   两人一道洗脸漱了个口,出屋时见着昨儿不知被压皱成什么样的桌布已经换了一块新的,许多盐微有些不好意思。   “好似有些日子没见着小荷花了。”   曹闻草草抹了把脸,给许多盐填了一碗瘦肉粥。   说起这事儿,许多盐不免蹙起眉头:“是啊,这些日子不得空,没如何在宅子里。前儿我问了门房,我们不在的时候也没几见他过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听曹闻这话,许多盐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说是窄巷子,出去有大荷塘,镇上也就水巷了。”   先前小荷花来了几回,也没细问过他究竟住哪儿。   两人推测了一番,猜想是住在水巷。   水巷一带都是些矮小陈旧的老房舍,三教九流居于此处,什么人都有。   饭后,天气凉爽,两人没套马车闷在车里头出去,而是步行出门,一路走到了水巷。   “大娘,这巷子里可住着个叫小荷花的孩子。”   许多盐在巷口遇见了个挽着菜篮似是要出门买菜的妇人,想来是这一带的住户。   他比了比自己的腿:“大概这么高。先时有乞讨过。”   被叫住的妇人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什么人啊?”   “是这样,我们是小荷花的远亲,听说她娘病了,捎带口信儿的人也没把位置说太清楚。只说住在水巷里。”   妇人闻言道:“小荷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她娘病了,那么大一点就出去讨生活,也实在可怜。”   “他娘是捎了口信儿让你们来接孩子的吧?说句不厚道的话,其实早该叫人把孩子送出去的,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孩子怎么受得了。小荷花他娘就是舍不得,硬捱了这么久,瞧孩子瘦的跟小猫儿一样。”   妇人念叨了一通,才朝前指了个方向。   “多谢。”   两人听闻孩子确实住在这边都有些高兴,但听其现状好似并不乐观又不免忧心,辞别了妇人连忙顺着路往前去。   “往后也无须再叫我前来了,这一趟一回的,看诊费用不结也就罢了,先时的药前也只结了一回。”   “陈大夫,我阿娘,阿娘什么时候能好?”   “你娘的病是老毛病了,再怎么看大夫也就那模样,人都有那么一遭,用药也只不过是多吊两天。”   巷子细窄,仅够两个人通行,曹闻和许多盐一前一后过去,尚未到小荷花家门前,反倒是先听到了交谈声。   寻声过去,只见个头还不高点的小孩子一双眼睛通红,许是常哭,眼睛已经浮肿了,两只手紧紧抱着医药箱子,听到面前长绸男子的话,眼睛又更红了些。   “不过是个小孩子,大夫说话未免也太重了些!”   许多盐信步上前打断了大夫的话。   “我说话是直白了些,可这孤儿寡母的,是何病情我除了与这孩子说还能与谁说。早说了他早些准备,若是哪日人突然走了,岂不是更伤心。”   大夫没好气道:“这欠我许多费用未结,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不成。”   “多少钱,我一并结给你。”   曹闻未与之争辩,径直掏出了钱袋子。   见是有人结账,大夫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也不是我为难孩子,我这属实不过是小本生意,也得养家糊口。”   “你们是孩子的亲戚吧,早就该来瞧瞧了嘛。”   “阿盐阿闻哥哥。”   小荷花看着来者,因为哭过声原本就有点颤颤的,时下见着亲近的人,跑着过去扑到了许多盐的怀里。   许多盐矮身把小荷花抱了起来,从孩子手里接过医药箱子,转过去拿给一头的大夫。   “劳烦您跑一趟。”   大夫走后,曹闻点了一下小荷花红通通的鼻尖:“小哭包。”   小荷花吸了吸鼻子:“没有哭。”   “没有哭眼睛这么红?”   小荷花摇摇头:“今天都没有哭。”   话毕,他从许多盐的怀里滑了下去,一手拉着许多盐,一手拉着曹闻,要两人进屋里去喝点水。   小荷花家里情理之中的简陋,水巷有好的宅舍,但多是些老瓦房,年久失修漏雨是常态,很多甚至还不如村子里的茅草房。   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草药味道,让许多盐忽然便想起了以前的吕菱璧,家里也总是如此。   “哥哥坐。”   小荷花端了两条板凳出来,又取了块干净的布擦了擦凳子和放在小院子里的石桌,这才让两人坐下。   不一会儿,又突突突跑进屋里,再出来已经捧着两个碗和水壶出来了。   “小荷花,咳咳,你回来了么?”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说话的声音甚是孱弱:“谁来了?”   “哥哥喝水。”   小荷花给两人倒好水后应答道:“是阿盐阿闻哥哥。”   屋里陷入了安静,一会儿后,门栏处竟然有个女子扶着门出来。   女子脸色蜡黄,唇色苍白,但依稀能辨认出算不得多大的年纪。   “阿娘,你怎么出来了!”   小荷花见状连忙去搀着人,虽然女子已经骨瘦如柴,但也不是个五岁孩子能搀扶住的,女子还是虚靠在门上,看着小荷花脸上有了些笑容。   曹闻和许多盐见状连忙起身:“打搅了。”   “不打搅,不打搅。咳咳,早听小荷花同我说了二位,合该好好谢谢二位老爷对小荷花的关照,只可惜我这身子咳咳咳……”   女子喘了两口气才接着道:“我这番蓬头垢面的,让二位老爷见笑了。”   “不妨事。”   许多盐道:“外头风大,娘子勿在风口上吹风费神,我们也就是来看看小荷花,既见他无事便好。”   女子又咳嗽了几声:“多谢老爷关切,若是不嫌屋子破陋,请屋里坐吧。”   曹闻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还是进了屋去。   女子在椅子上坐下,拍了拍小荷花的手,支开了孩子去熬夜。   “小荷花每次去见了二位回来都会高兴一整天,他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我没让他过上什么好日子,反倒是要这么大点的孩子为着我伤心反来照顾我。”   “我这身子怕是撑不住多时了,前阵子给娘家捎了信儿去,好在是总算是有了回音。小荷花的舅舅肯把孩子接过去,孩子往后有口饭吃我便心满意足了。”   许多盐想起巷口妇人的话,这娘子身子这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时没给小荷花早做安排,而下才送去舅舅那儿,只怕原本也不是什么极好的去处。   为此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小荷花舅舅家里是何营生?”   “都是平头老百姓,料理着两亩地,勉强糊口。”   女子道:“他舅舅家里孩子多,小荷花过去也不孤单,跟着哥哥姐姐学些活儿,再长几岁就好了。”   曹闻蹙起眉,地少孩子多,不见得是好事。   再者若是宽裕些多人家,也不至于妹妹病成这番模样也未有接济,只怕是自身难保。   “可是在丰垣镇下的乡里,我常年有跑生意,大多数地方都晓得,届时若是方便我可以送小荷花前去。”   女子勉强笑了一下:“不是在丰垣镇,是府城那边的一个乡下地方。”   “这么远?”   经许多盐细问,这才晓得小荷花的爹原本是个货郎,小荷花的阿娘是货郎经行村子时娶回来的姑娘。   这般成亲形式以前还挺寻常的,就是曹家坳那会儿也多,佃户家的姑娘大了,只要人给的得出些像样的彩礼钱来,家里就把姑娘嫁出去。   像是嫁给他地而来的男子,多是一别一辈子就再难相见一面。   家里但凡有些条件,谁舍得孩子这么出去,生死难料。   不过说到底也是别人的家事,曹闻和许多盐心疼孩子,却也不能置喙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安排。   临别时,曹闻又多留了些钱,让女子去看病和给孩子吃点好的。   出了水巷,原本说是前去斗鸡,曹闻见着许多盐兴致寥寥,便也默契的没有再提,转做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我瞧你见了小荷花出来便一直不说话,怎么了,是不是在担心孩子?”   许多盐微吐了口气:“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   许多盐偏头,见着垂着眸子的人,这神色看起来倒是比他还不开心一些似的。   “我只是看着小荷花想起以前和娘一起的日子。那会儿我爹去的早,娘家会不得,父亲这边的叔伯又冷淡,时逢战乱,便各自逃生了,母亲带着我一路到丰垣镇实在不易。”   小荷花有些像他。   可这世间多的是境遇相同的苦命人,但却又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一般好运。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握住了曹闻的手:“好在是有你。”   曹闻疏忽顿住步子,他握紧了许多盐。   “若是你实在喜欢心疼小荷花,不妨去问问他阿娘,愿不愿把他送到宅子来。”   许多盐眉心一动,似是寻到了一条新的路。   孩子能在养在看得着的跟前和不知前程的远地娘家,小荷花的娘到底还是选择了把孩子送到曹家养。   且是送去当义子,并非为奴为婢,更是没得说的好。   曹家虽是把孩子接了过去,曹闻跟许多盐还是没狠得下心让小荷花与亲娘分开。   打听了解了一番母子俩在联系的没有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和什么外人后,便一并接去了宅子,独辟了一间屋子给她住着养病。   小荷花确实很听话懂事,每天清早上都去给吕菱璧问安,倒是让吕菱璧也很喜欢。   眼见孩子也不小了,许多盐又在外头给请了个夫子回来教他读书认字,小崽子虽然学得慢,但好在是勤勉肯学。   如此日子倒是顺畅的过了有两年,一直将养着的小荷花阿娘到底是没能再撑下去,原本就是用药吊着,能支撑这么久也算是奇迹,好歹多守了小荷花两年。   时年,小荷花也已经七岁了,读了《百家姓》《千字文》,还会了算数,时时跟着曹闻和许多盐在书房里算账……   当朝二十二年,政通人和。   皇帝为扩选人才,下令废止了商户之子不可科举之条令,一时间科考报名之人倍增。   曹闻得到消息,顺手给小荷花报了个名,想着让孩子陪着许多盐去县城里巡账,顺便下科考场去凑个热闹。   不想,这小子看着没什么读书天赋,却是一举过了县试,顺场又过了府试,竟然还混得了个童生。   家里人觉着若能有点功名,却是比营商要强,至此小荷花朝着读书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