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重生后全员火葬场   作者:会飞的茄子   简介:   【修罗场|双洁|万人迷主受】   清冷黑莲花病美人受x阴阳怪气绿茶疯狗攻   陆雪拥,丞相之子,京城无人不知的高岭之花。   柔弱多病却满身风华,本该引得无数英雄折腰。   这一切都在他心软收养了一名少年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未婚夫,他的竹马,他的知己都和他说,少年太可怜,而他陆雪拥什么都有,就不要再和少年争了。   哪怕他自始至终都未争过,哪怕一切都是少年自导自演。   被逼上绝路之际,他终于觉醒,原来他不过是个反派炮灰,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主角受当踏脚石。   心灰意冷之下,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然后他重生了。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将面前试图拿他换血给主角受的往日竹马一刀捅了个对穿。   他踩着竹马的尸身,鲜血溅在苍白如玉的脸颊,美得惊心动魄。   从此再无慈悲玉面佛,只剩冷心冷情天边月。   可谁知——   逼他跳下悬崖,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顾一切放弃皇位,只求他回头再看一眼;   曾经为了主角受与他反目成仇的知己好友对他极尽讨好,任打任骂,甘愿为他以身挡剑;   曾以武力镇压丞相府为主角受出气的大将军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的原谅;   曾经眼盲心也盲的未婚夫算尽一切不求回报只为护他周全;   甚至稍不注意,这些男人就会打起来。   可这些,他早就不需要了。   而且,他身体不好,受不了这种剑拔弩张的修罗场。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连他的死对头都变得那么奇怪?   男人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幽怨道:“唉,他们好过分,一点都不体谅雪拥的身体,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陆雪拥:“……”你继续装。 第001章 还是不要有来世了   琅风崖下的狂风卷起陆雪拥素白的衣摆,发丝凌乱地拍打在面颊,模糊了那张郎艳独绝的清冷面容。   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步步逼近的太子亲卫,他已无路可退。   他抬眼看去,人群自动朝两边退开,太子应有时从马车上不疾不徐走下。   他们隔着凛冽的山风遥遥相望。   太子亲信察言观色,向前迈出一步,高声道:“罪臣之子陆雪拥,太子殿下念及这些年你为东宫谋划之功,特向圣上求了恩典饶你不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京城无人不知,深受陛下信任的丞相陆恒借身份之便,通敌叛国,边境十万大军皆被他害死于北蛮铁蹄之下。   消息一传到京城,满城激愤,群臣联名上书恳请陛下诛杀陆家满门。   可当禁卫军围住了丞相府,却发现整座丞相府人去楼空,只有陆雪拥白衣玉冠,轻裘缓带端坐于正堂主位上,手中正擦拭着一柄匕首。   匕首上血迹未干,而陆雪拥身前的桌案上,是一张以血为墨写就的罪己书。   随行而来宣读圣旨的言官上前读完,冷汗浸湿了官袍。   罪己书上这样写着:   吾罪其一,有眼无珠错认小人当贤主,苦心谋划多年忠心喂了狗;   吾罪其二,不听家父劝告收养江上柳为义弟,以至陆家满门清誉皆毁于白眼狼之手;   吾罪其三,陛下听信朝中奸佞之言残害忠良,身为臣子却不能及时劝谏,是臣之错失。   好在臣虽资质愚钝,却及时醒悟,以免陛下做下不可挽回之事,率先救下丞相府一百八十号人,也算是为大梁江山积下阴德。   言官及禁卫统领读完这封罪己书,都只从字里行间读出来一个意思——我不想活了,快点赐死我吧,昏君。   不出所料,当梁帝看到递上来的这封血书,龙颜大怒。   陆雪拥被押送诏狱,待拷问出陆丞相等人下落后即刻问斩。   据说下狱当天,太子殿下连夜进宫为陆雪拥求情,甘愿以往日功勋换陆雪拥一命。   可谁知特赦的圣旨才写到一半,诏狱就传来消息,陆雪拥越狱跑了。   甚至逃出皇宫之前,还潜入东宫,将太子殿下即将过门的太子妃江上柳一剑捅穿钉在床榻之上,在其脸上刻下了一个‘贱’字。   陆雪拥记得一清二楚,东窗事发前,向来畏惧父亲的江上柳突然频繁进入父亲的书房,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丞相通敌叛国的罪名。   若非他提前在东宫探听到了消息,与父亲约定在云洲碰面,今日被困在京城的就是陆府满门。   可惜,曾经京城人人赞颂的玉面公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是个病秧子。   陆雪拥在即将逃出城门时病痛发作,露了馅,即便强撑着一路逃到城郊的琅风崖,他先前强行催动内力顶着东宫暗卫的攻势杀了江上柳,气血逆流,早已是强弩之末,离死不远了。   早晚都是一死,但他偏不要死在诏狱,他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死得干净。   反正父亲与阿姐都已被他提前送出京城,山高路远,从此自由。   这偌大的京城,再没有他值得牵挂的人。   身后从崖底吹来的风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已然迫不及待想要将他卷入深渊。   身前,应有时朝他走近几步,神色冷峻:“陆雪拥,你该庆幸上柳的心脏在右边,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只要你跟孤回去向上柳道歉,孤依旧准许你跟随在孤身边。”   陆雪拥犯下如此大错,罪不容诛,但应有时想,只要陆雪拥愿意向江上柳道歉,待废去那人的经脉囚在东宫,往日种种他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毕竟陆雪拥之才能,之风华,死了太可惜了。   “他的心脏……在右边?”陆雪拥眉头微拧,像是有些遗憾。   他轻声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自从收养了江上柳开始,对方不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总能逢凶化吉。   就好像,老天都在偏爱他。   陆雪拥有点后悔,他就应该直接把江上柳剁碎了喂狗。   应有时看他如此疯魔的模样,不悦皱眉:“雪拥,你往日虽然性子冷清,却是最良善之人,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如今这副刻薄模样?上柳都不计前嫌愿意原谅你了,你也莫要再挣扎,即刻随孤回宫,孤自可保你不死。”   他用往日功勋换了陆雪拥一命,已是破例,如今陆雪拥的命理应掌握在他手里。   陆雪拥合该识趣一点,接受他的恩赐。   可他从未想过,陆雪拥作为他的伴读在年少时便跟随左右,后又为东宫出谋划策,多年来忠心耿耿,而他却偏信江上柳一人之辞,不曾查实便将丞相谋反之事上报朝廷。   陆家树倒猢狲散,顶着叛国的罪名,往日再也不能活在青天白日之下。   陆雪拥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苟活于帮凶的羽翼下。   “看来殿下还是不够了解我。”陆雪拥后退一步,半边脚悬空。   应有时面色难看起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孤回去?”   陆雪拥竟决绝至此!   他看着那人瘦削的身形迎着狂风朝后倒去,胸膛内没来由的骤痛,却始终没有上前挽留。   他是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去恳求一个罪人活下来。   陆雪拥一意孤行,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然而下一瞬,眼前黑影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悬崖边,猛然拽住了陆雪拥的手。   “陆雪拥你要是敢死,我就撅了你的墓,扬了你的骨灰,让你做鬼都不安宁!”   黑衣青年恶狠狠地高喝声回荡在山崖间。   陆雪拥掀起眼皮看着青年眼底的狠戾与焦急,无动于衷。   临死之际,唯一挽留自己的,竟然是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放手。”他淡声道。   他的声音清冷而干净,干净得不再有一丝留恋。   “我不放!上次你羞辱我的那招剑法我已经想到破解之法,定能赢你,你要是死了我找谁一雪前耻去?!要死也得等我赢了你再去死!”青年咬牙道。   然而陆雪拥看向他的眼神那样淡漠而死寂,连哀伤与恨意都隔靴搔痒,像是隔了万重山。   青年忽而哑了声,呼吸轻得几近没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陆雪拥一根一根掰开青年死死攥住他手腕的指节。   “尘世种种,皆未入眼。”他说,“谁也,不外如是。”   他如愿以偿被冷厉的风卷下深渊,隔着重重迷雾,他看见阳光破云而出,洒在青年宽阔的肩头,就像另一个人间。   可是人间长寂寥,而他所求太多。   还是不要有来世了。 第002章 那就把命留下吧   耳边争执之声不休,陆雪拥揉着胀痛的眉心,起身下了塌。   但他又蓦地愣住。   他不是跳下悬崖,摔死了么?   陆雪拥试图回忆粉身碎骨是何感受,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唯有那只被青年死死拽住的左手手腕,还隐隐泛着疼。   吵闹声隔着门从外面传进来,陆雪拥也不急,先冷静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熟悉的摆设。   心里大概有了猜想,他继而转过身,走到墙边的兰锜旁。   抬手,抽剑。   雪亮的剑身映照出一双浸润着碎雪的琥珀色眼睛。   再往下,鼻梁挺翘,唇色浅淡,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   本是十分疏离清冷的长相,但偏偏鼻尖上点缀了一颗小痣,搭配上他身上挥散不去的病气,格外惹人疼。   的确是他的身体。   门外的争执声愈演愈烈,陆雪拥不动声色听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没死,但还是先搞清楚现状为好。   “齐公子,我说了我们公子在休息,公子身体本来就不好,您与他一起长大,不体谅他也就罢了,怎的如此胡搅蛮缠?!”   “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齐公子口中重要的事就是拿我们公子的心头血去换给江上柳?未免欺人太甚!”   陆雪拥记得,五年前,齐长明也是这般,堵在他房门前,和他说江上柳日夜被心绞的剧痛折磨,需要他的心头血救命。   只因为他在除夕出生,命格曾被国师认定为大梁的福星。   齐长明说,只有他的心头血可以救江上柳。   而五年前的陆雪拥刚刚收了江上柳为义弟,将对方视为家人,自然不会忍心让他受苦。   于是陆雪拥本就病弱的身体,自此愈发糟糕。   “惊鹊。”他淡声唤道。   门外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探着脑袋进来,“公子您醒了?”   陆雪拥微微颔首,道:“让齐公子进来。”   “公子!”惊鹊焦急喊了一声,见陆雪拥神色淡淡不容置疑,又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出路。   齐长明心中一喜,连忙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待瞧见眼前端坐在太师椅上擦拭着长剑的白衣少年,脚步微微一顿。   不过几日没见,他总觉得陆雪拥的眼神与气质,更冷了。   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森然。   陆雪拥垂眼,苍白指尖来回摩挲着剑柄,“找我什么事。”   “雪拥,阿柳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从小父母双亡,什么事都习惯忍气吞声,若不是我前几日恰巧撞见他心绞发作,还不知道他要忍到什么时候……”   齐长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但陆雪拥却是听不清了。   眉心忽而传来一阵剧痛,耳边一切声音都像是蒙上了雾。   他不动声色握紧了剑柄,指尖用力到泛白。   一本书突兀地出现了在他脑海中。   书中的主角名叫江上柳,本是平民出身,却意外被炮灰陆雪拥收养为义弟,他的人生从此改变,每一个遇见他的气运之子都会爱上他,然后放下高傲姿态成为他的追随者之一。   比如陆雪拥上辈子的未婚夫,比如太子,比如他曾经的知己好友。   全文只有两个男人没有臣服在江上柳脚下,一个是被逼上绝路后跳崖自杀的陆雪拥,一个是因为对手死亡觉得人生丧失乐趣而发疯,对主角团赶尽杀绝,最终力竭死在乱箭之下的宣王应我闻。   书中所写种种,与前世一般无二。   原来是被老天偏爱的主角啊,所以老天怎么会容忍锋芒盖过主角的人存在于世呢?   可陆雪拥自问问心无愧,从来不曾薄待过他名义上的弟弟,凭什么江上柳可以踩着陆家人的血肉走到最高处。   凭什么。   “雪拥,阿柳实在太可怜了,而你什么都有,不过是一滴血便可以将他从痛苦中解救……”许是见陆雪拥冷着脸无动于衷,齐长明心中急切,话锋一转:“若你实在不愿,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救他。”   陆雪拥刚从那本书中脱离神智,便听见齐长明为爱牺牲的豪言壮语,只觉得好笑。   心头血被强行取出的痛苦,从来不是云淡风轻一句话就能描述的事。   更何况他本就病痛缠身,这样无异于雪上加霜。   好像顶着丞相之子的名头,他自出生起所承受的病痛便可以抵消似的。   以前为何他就傻得看不清这些人冷血自私的真面目呢。   “可以给我任何想要的东西?”陆雪拥抬眸,面无表情确认道。   齐长明点头:“是。”实则他不以为然,毕竟陆雪拥养尊处优长大什么没见过?   “那就把你的命留下吧。”   陆雪拥掌中长剑翻转,一剑捅穿齐长明的胸膛。   他的剑出得太快,齐长明甚至来不及露出惊愕的神情,就这样断了气。   “公,公子……”惊鹊骤然目睹这一切,有点无法将现在面不改色杀人的白衣少年与自己向来心怀慈悲的主子联系成同一人。   陆雪拥从怀中摸出手帕,漫不经心擦拭掉不慎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闻见动静前来查看的下人,淡声道:“他自愿用命换一滴心头血,我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齐长明的父亲本是丞相府的家奴,后来被陆丞相赏识,才脱了奴籍做了东宫客卿,再加上齐长明气质斐然受陆家长辈喜爱,这才得以和陆雪拥一起读书长大。   可惜长大后,有人便忘了本。   杀他,陆雪拥有恃无恐,全看心情。   陆雪拥作为丞相嫡子,生母乃当朝郡主,姑姑是当朝皇后,往日他谨小慎微不过是怕锋芒太盛给陆家惹来麻烦,却不代表他不敢。   整座京城,该是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本无法无天。   “可是公子的心头血,也是他一个不知天高的家奴配换的?!”惊鹊很快缓过神,开始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陆雪拥扭头看他,冷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原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不清的只有他自己。   他抬手抽出头上的玉簪递给惊鹊,“去后院找只除夕出生的鸡,取了心头血给江上柳送去便是。他不是秉持着众生平等的善心么,那么是人是鸡想来也无甚区别。”   惊鹊接过玉簪,只当是公子终于醒悟,欣喜地应承下来。   陆雪拥垂眼瞥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眉间浮起厌恶,“处理干净。”   他说完抬脚跨过门槛朝外走去。   正是暖意融融三月春,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陆雪拥雪白的衣袍上,如有光阴浮动,春色都沦为陪衬。   他身姿颀长,微风拂过衣袍下摆,满身意气风流让在场无数相府奴仆看红了脸。   陆雪拥盯着庭院中的桃花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前世的他,因为取了心头血,卧病在床,即便中了会元强撑着去了殿试,中途晕倒只留下半张未写完的考卷。   仅凭着半张考卷就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嫉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但更多的,是拿他和状元江上柳作比较。   比如江上柳身世凄惨寒窗苦读数年才有今日扬眉吐气之日,而他陆雪拥却凭借着丞相之子,皇后外甥的身份,破例让陛下无视科举制度钦点他为名不副实的探花郎。   甚至后来江上柳受封六品翰林院修撰,立马搬出相府自立门户,都被人认为是陆雪拥心胸狭窄被强压一头不服气,将江上柳赶出了相府。   却无人知晓,江上柳在京城的宅院都是他置办的,院中每一处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   “惊鹊,贡院该放榜了吧?”他问道。   惊鹊道:“午时放榜,离现在还有半个时辰呢。公子可是要去看榜?若是看榜的话那确实是得早点儿去占个好位置。”   “去吧。”陆雪拥道:“顺便去城南的点香铺给阿姐带一屉桂花糕。”   然而丞相府的马车还未驶出权贵满地的东大街,就被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人姿态懒散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黑衣广袖,衣领与衣摆边缘都绣着暗红镶金的繁杂纹路,同色腰带束着窄腰,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面容英俊,眉目立体深邃,面部轮廓锋利无比,就这样居高临下坐于马上,带着挥散不去的少年意气。   侍从掀开了车帘,陆雪拥遥遥对上黑衣少年凶戾桀骜的眼神,有一瞬恍惚。   五年时间匆匆而过,再次见到这般少年郎的模样,竟有些陌生。   “应我闻。”陆雪拥启唇道:“好狗不挡道。”   身旁的惊鹊早已不敢吱声。   整个京城,恐怕只有他家公子敢直呼宣王的名讳。   要知道当初陈国公的独子就因为在宴会上直呼宣王名讳顶撞了几句,第二日直接被拔了舌头浑身是血的丢在国公府门口。   事后陈国公跪在勤政殿外向圣上讨要公道,可谁不知宣王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而当今圣上又由于先皇后之死始终有愧于宣王,头痛之下随便罚了三个月的禁闭就不了了之。   “哼。”应我闻跳下马,朝前走几步,长腿一跨上了相府的马车。   惊鹊被他浑身散发的威压吓得连忙跳下马车腾出位置,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在相府里跟个娇滴滴的姑娘似的躲了几个月,怎么,终于舍得出门见人了?”应我闻毫不遮掩,恶意的目光来回将陆雪拥打量一遍。   陆雪拥拧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前世他直到殿试都未出门,自然没有这一出。   “陆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你抢走了本王新得来的玩具,你说本王是来做什么的?”应我闻阴恻恻道。   陆雪拥恍然,所谓的玩具,便是指的他从应我闻手中救下来的江上柳。 第003章 他喜欢我?   若要说起他与应我闻之间的恩怨,还得追溯到七年前,陛下为开蒙的皇子们挑选伴读。   十岁便已显露混世魔王性子的应我闻一眼便相中世家公子中长得最好看的陆雪拥,指名道姓要他当伴读。   然而陆丞相兼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师徒情谊甚笃,早早交代了陆雪拥,他是内定的太子伴读。   陆雪拥作为头一个敢不识抬举拒绝应我闻的臣子,成功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疯狗记恨上,应我闻每次见到他必要冲上来撕咬一番。   而去年的某个秋日,天气明媚,陆雪拥在惊鹊与别枝的陪伴下在长街上散心,迎面撞上宣王府的下人骑着一匹马,马后拖着一个少年,鲜红的血迹刮蹭了一路,看不到尽头。   那个少年便是江上柳。   据宣王府的下人交代,江上柳身为平民,居然敢大着胆子当街阻拦惩治下人的宣王殿下,甚至口出狂言指责宣王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试图以此感化宣王殿下的铁石心肠。   待江上柳长篇大论说完,应我闻只是敷衍地拍了两下手掌,笑道:“好一副菩萨心肠,既然如此,那你就代替他好了。”   于是便有了江上柳浑身是血被马拖行游街的场景。   那一日,陆雪拥鬼使神差拦下了宣王府的下人,将江上柳带回了丞相府,后又被少年善良纯粹的心触动,心中的怜悯之心无法压制,不顾陆丞相劝阻收为义弟。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被老天蒙蔽了双眼。   “宣王殿下还会差那么一个玩具?”陆雪拥掀起眼皮瞅他,不咸不淡道。   应我闻闻言,微微讶异挑眉,意味不明道:“我以为你会说:‘平民百姓亦是人,宣王殿下这话有失偏驳,既然是人又何来抢夺玩具之说,臣也不过是替殿下积了点阴德,还望殿下日后慎言。’”   应我闻学得唯妙唯俏,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模仿了个九成,少了的那一成,扣在应我闻过于阴阳怪气的语调上。   陆雪拥听得嘴角一抽,若是前世的他,恐怕的确会这样说。   他淡声道:“看来殿下也有失算的时候。”   应我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本王连接下来的说辞都准备好了。你若是这样说,本王便可以让你替了他。”   “陆雪拥,你看上去比以往顺眼了。”应我闻低头,鼻尖几乎要蹭到陆雪拥的鼻尖,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看来在丞相府养病闭关的时日,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陆雪拥心头一跳,这样近的距离,让他避无可避想起琅风崖上,应我闻死死拽住他坠落的身体,永远漫不经心的黑瞳失了控,溢满了支离破碎的焦急。   唯一一个觉得乐此不彼的死对头死了,应我闻也会寂寞吧?   “应我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不待陆雪拥说完,应我闻就打断了他,喜气洋洋道:“还有这种好事?莫不是你感知到自己时日无多了?那本王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对了,你那么在意你那个义弟,那本王定要将他扒皮抽筋送下来陪你,让你们在黄泉相聚。”   陆雪拥有些失语。   旁人对宣王应我闻谈之色变,可他总觉得,应我闻就是一个幼稚鬼。   他懒得和幼稚鬼浪费时间。   陆雪拥拔出腰间的剑,应我闻下意识也抬剑去挡,却被他连人带剑逼下马车。   “惊鹊,驾车。”   说完,他随意扯下马车顶檐边上的一颗琉璃珠,指尖蓄力,琉璃珠击中汗血宝马的腹部,宝马失控朝应我闻奔去。   做完这些,他重新俯身进入马车内,刚坐下,喉间便泛起一阵痒意。   他掩袖轻咳,只露出一双泛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睛,以及被上涌的气血染红的眼尾。   陆雪拥走后。   应我闻眉眼含着戾气,一剑斩断朝自己疾驰而来的汗血宝马的前蹄。   圣上御赐的马就这样倒在大街上,嘶叫一声后断气身亡,来往的行人皆被吓得惊慌失色,有人刚要怒斥不长眼的人,待瞧见应我闻阴晴不定的面容,撒腿跑了个干净。   身后,宣王府的下人牵着一匹新的马恭敬待命。   “你说,陆雪拥是不是在家养病把脑子养坏了,他竟然不反驳本王。”应我闻扭头,阴沉地盯着低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仆从,“甚至还问本王他死了会怎么样。”   仆从的下巴都贴在了胸膛处,背后冷汗直冒。   往日并非没有下人顺着应我闻的话贬低陆雪拥,结果不但没讨着好,还被丢进了王府后院的斗兽场喂老虎。   宣王应我闻最喜欢的事,不过是笑看旁人痛苦恐惧,笑着送人去死。   “说话。”应我闻冷声道。   仆从浑身一颤,勉强稳住打颤的牙根,小心翼翼开口:“或许,或许是陆公子养病这段时日想通了,醒悟了,终于瞧见了殿下的好……”   应我闻神色变幻莫测:“你的意思是,他喜欢上本王了?”   仆从:“……”他可没这么说!   但小命岌岌可危,仆从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殿下神武非凡,没有人不敬仰殿下。”   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宣王不喜胆大妄为的人,也讨厌旁人的阿谀奉承。   总而言之,只要让宣王注意到,就是一个死。   然而应我闻这一次却只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   .   午时未到,贡院前早已蹲守了翘首以盼的贡生。   丞相府的马车一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传言中玉面公子陆雪拥姿容绝世,风华可与日月争辉,却鲜少有人见过。   掀起窗帘一角,陆雪拥迅速在人群中看到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江上柳。   按照齐长明的说法,江上柳此时该在相府卧床养病才对。   怕是没有想到陆雪拥会出现在这里,面色才那样难看。   陆雪拥正准备下马车,江上柳便从人群中跑出,俊秀的脸上浮起欣喜之色,将手递到他面前想要搀扶。   “兄长,你来了。”   陆雪拥应了声:“嗯。”   然后避开了他的手,独自下了马车。   “咦,我怎么感觉陆公子和江兄的关系没有他说得那么好?”   “刚刚江兄不是还说陆公子身体不好,定是不会来看榜了吗?他们若是兄弟情深,为何不一起来?”   “呵,陆雪拥什么身份,江上柳又什么身份,他们情同兄弟才是真的荒唐。能让江上柳沾上一点相府的光,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不乏陆雪拥这般的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先前看在相府的面子上,对这个强行要挤进权贵圈里的贡生勉强能忍受三分,此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自然便开始冷嘲热讽。   “一个贱民,也妄图和咱们平起平坐,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世家子弟有多极端地厌恶寒门,而是江上柳字里行间都要扯上陆家,对寒门避之不及,这才让他们瞧不起。   江上柳听着耳边毫不掩饰的闲言碎语,面色一白,抿起唇瓣颇为委屈地看向陆雪拥。   往日不需他多说,陆雪拥总会帮他消灭这些恶意的谈论,今日突然这样冷漠,极有可能就是齐长明那边出了差错,陆雪拥以为他欺骗了自己才生了气。   陆雪拥啊,最好哄了。   江上柳眼圈逐渐泛红,失落地垂着头,“兄长,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出来的,虽然大夫说我应该卧床休息,可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这次会试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没办法不在意,所以哪怕我再病痛缠身都要亲眼看到结果……”   看似道歉,言外之意却像是在说,陆雪拥家世显赫,瞧不上科举考试的结果,所以之前放榜时才从未现过身。   可他却忘了,在场的世家子弟占了大半,只是遣了下人来守着,并未亲自当场的比比皆是。   “按照你这么个说法,那我们少爷只是让我来守着,就是不尊重贡院的几位老师不成?”   “我并非此意。”江上柳急得快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简直有损我们文人风骨。”   陆雪拥对于江上柳可怜兮兮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漫不经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分明伫立在人群中,周身疏离冷淡的风姿硬是将他隔绝开来。   但这种疏离放在他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此人不善,反而令人折服。   “放榜了放榜了!”   “能不能进殿试就看今日了。”   贡院的门打开,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捧着几卷宣纸走出来。   会试的结果与前世一般无二,陆雪拥得了甲一。   “不愧是陆府的公子啊。”   “陆公子颇有陆大人当年的风采,来日不可限量呐。”   陆雪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众人的恭维,目光微转落在第二张榜上。   江上柳,位列乙九。   前世,江上柳这样的会试成绩还能夺得状元,不过是因为陆雪拥在殿试的前一日为他压了题。   殿试不在乎从诗书礼乐到治国之策。   在陆丞相的耳濡目染下,这些不过信手捏来。   可是这一世,陆雪拥自然不会再那么好心,老天爷又该如何帮助江上柳在殿试上惊艳四座呢。 第004章 双喜临门   会试的结果与前世一般无二,陆雪拥心里大概有了盘算,便不再多留,转身上了马车。   他并未阻止江上柳跟上来。   奢华的马车内燃着香薰,袅袅烟雾缠绕住白色广袖与如绸墨发,衬得本就清绝的少年郎更加不似凡人。   江上柳如往常般在一旁坐下,垂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惊鹊。”   陆雪拥只淡淡抬眼,惊鹊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盒子,递到江上柳面前,不情不愿道:“江公子,这是我们公子给您的。”   江上柳打开精致小巧的盒子,里面是一根沾染了血迹的玉簪。   上面的血是什么不言而喻。   “兄长……”江上柳渐渐红了眼眶。   “不过是一滴心头血,不值钱。”陆雪拥瞥了眼玉簪尖端的那抹红,意味不明道。   相府后院圈养的鸡,多得是,心头血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他注视着江上柳流露歉疚的眉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若是此刻把江上柳剁碎,不知上天是否还能将这位天命之子的肉身重新缝合好。   心底压抑的仇恨在叫嚣,在蠢蠢欲动,陆雪拥当即隐忍地闭了闭眼。   他不能冲动。   他重生的时机不凑巧,江上柳此刻已是录入殿试的贡生,他若是不管不顾动了手,即便不会有性命之危,丞相府也会沾染上洗不掉的污名。   江上柳怎配让丞相府牺牲清誉。   杀人尚且要诛心,他要看江上柳自掘坟墓,痛不欲生,连死都不能安宁。   不过,关于天道对江上柳偏爱的底线,他须得找个时机试探一下才行。   “兄长,怎么不见齐大哥?”江上柳试探问道。   齐长明既然说服了陆雪拥,若是往日早就眼巴巴地凑上来哄他开心,哪里还会让陆雪拥亲自来送?   陆雪拥偏头看他,云淡风轻道:“死了。”   “噗,没想到兄长看着严肃,还会有这样逗趣的时候。”江上柳自然是不信的,只当是齐长明过于维护自己因而对陆雪拥说了过分的话,两人离了心。   这样正合他意,陆雪拥拥有的一切他都会抢过来。   他眼中不自觉划过一抹得意。   陆雪拥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就像是中了蛊,连这样拙劣的演技都看不出来。   “兄长,对于殿试你可有心得?”江上柳试探开口。   丞相陆恒曾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被临安郡主榜下捉婿,虽出自寒门,却封侯拜相,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楷模。   陆雪拥离三元及第也只差一个状元。   江上柳暗暗揣测,虽说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是由陛下亲自命题,但百变不离其宗,陆丞相为了传承这一段佳话,定会在暗地里为陆雪拥铺路。   比如,透题。   “……”   静默片刻,陆雪拥张了张唇,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形一晃便闭眼晕了过去。   “公子?!”驾车的惊鹊闻见那一声闷响,连忙拉住缰绳迫使马停下脚步,掀开帘子跑了进来。   他扶起陆雪拥,将人靠在垫有软垫的马车壁上,看向满脸无措的江上柳,隐隐带着指责与埋怨:“公子身体本就虚弱,又取了心头血,这才昏迷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四月初便是殿试,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江上柳扫过陆雪拥苍白的唇瓣,眸光微闪,状若自责:“抱歉,都是我连累了兄长……”   惊鹊最讨厌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丝毫不惯着:“自然是你连累,自从你进了丞相府,我们公子未曾安稳过一日!”   “我……”江上柳咬住唇瓣,还欲说些什么,马车外传来有规律地敲击声。   “陆公子可在里头?”   惊鹊拿过一旁的披风给陆雪拥盖上,继而出了马车,“在,可有什么事?”   前来询问的侍从身披甲胄,有些眼熟,像是太子亲卫。   “我们殿下见相府的马车停在街上许久未动,担心出了事这才命属下前来查探。”   两名侍从又互相客套了几句后,一道温文尔雅的嗓音响起:“雪拥可是身子不适?”   惊鹊忙下了马车,对着东宫的马车行礼,“启禀殿下,公子只是今日见了风,身子受不住便昏睡了过去。”   “孤须得亲眼看看方能放心。”   马车内,陆雪拥掩在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前世的应有时是在陛下钦点新科状元觐见时才与江上柳第一次见面。   没有了夺得状元时的意气风发,应有时还会对一个普通的贡生刮目相看么?   车帘掀起,一道挺拔如松,身着明黄蟒袍的身影俯身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俊美斯文,浑身气度又不失皇家威严,江上柳偷偷瞄了好几眼,脸颊微红。   “草民拜见殿下。”他恭敬行礼。   应有时微微颔首,目光并未有任何停留,径直在陆雪拥身旁蹲下身。   眼前的少年虽然盖着披风却难掩身形消瘦,皮肤苍白而通透,如同一块精细雕琢的白玉,脆弱易碎,须得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   应有时撩开陆雪拥宽大的衣袖,扣住那截又细又白的手腕,指腹搭在脉搏处。   “气血两亏,脉象紊乱。”他眯了眯眼,眼神看似温和噙笑却极具压迫,“这可不像是见风着凉,惊鹊,莫不是你家公子太惯着你,以至于你都敢欺主了?”   应有时收回手,指尖依旧残留着那温凉细腻的触感,他不动声色碾了碾指腹。   惊鹊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殿下明鉴,只是公子不愿声张奴才方敢如此说,其实……其实是因为江公子心绞痛发作,公子于心不忍便偷偷取了心头血……”   不待他说完,江上柳便也随之跪伏于地,“殿下,草民罪该万死。”   应有时的目光成功被他吸引。   “孤倒是听说了,雪拥一向性子冷清却不顾陆相劝阻认了个义弟,想来你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应有时听到心头血三个字心中本是怒气翻涌,再对上他纯澈柔软的眉眼后又蓦地顿住,“你是雪拥的义弟,他既然决定救你,孤也无法说什么,起来吧。”   但江上柳并未起身,而是定定注视着太子殿下,目光坚定:“草民听说陛下曾赐予东宫一樽由宝华寺八百佛僧共同祈愿过的玉观音,草民望殿下准许草民在玉观音面前为兄长祈福,直到兄长醒来为止。”   高门贵族有几个真正信奉神佛的?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不过是高位者用来掌控人心的手段。   若真是担心陆雪拥,心怀愧疚,就该衣不解带在床榻旁照顾。   应有时如此想着,可当他对上江上柳清澈明亮的眼睛,又觉得这样干净的眼睛怎么会说谎?   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孤允了。”   应有时将陆雪拥的手重新裹进披风里,站起身出了马车,江上柳紧跟其后。   他偏头温声吩咐道:“惊鹊,照顾好你家公子,若缺什么尽管找东宫要。”   “是。”   惊鹊目送江上柳上了太子的马车扬长而去后,冷笑着重新进了马车。   马车内,本该昏迷的陆雪拥正懒洋洋跪坐于软垫上,漫不经心地往身旁的香炉中倾倒香料。   这香甜而不腻,名为寻欢,由南疆上贡,总共三盒全都赏给了常年浸泡在药罐子里的丞相之子。   只因这香不但可以缓解病痛,还能中和陆雪拥身上苦涩浅淡的药香。   如此圣眷,谁又能想到五年后的陛下会连证据都不去查实便下旨诛杀陆府满门。   可一切当真毫无端倪么?自然是有的。   陆府的嫡女是陛下的继后,陆府的当家主母是享受封地拥有兵权的异姓王之女,而陆恒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一切尊荣的背后,是帝王早已视为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不是因为陆雪拥是早产儿,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宫中太医曾诊断其活不过二十五,哪里还需等到五年后。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了这一步,若是依旧不去争,就只能走上前世一样的道路。   “公子,一切都如您所言,江上柳果然去了东宫。”惊鹊不忿道。   太子有一个习惯,无早朝时总是会亲自去国子监旁听,为学子们解答疑惑,充当半个先生。   陆雪拥提前算好了时辰,一切偶遇都不是偶然。   他要让江上柳以为他身体虚弱昏迷不醒,顺便让江上柳滚出丞相府,免得时不时在他跟前演戏,让人心烦。   陆雪拥垂眼望着那截被应有时触碰过的手腕,眼底浮起一丝厌恶:“回府吧。”   -   刚下了马车,陆雪拥便瞧见无数人围在相府门口。   本以为是前来道贺他得了会元,谁知却听见一句“相府双喜临门”。   哪来的双喜?   像是瞧见了他眼底的疑惑,一人笑呵呵道:“陆公子还不知道吧?刚刚宣王府的管家带着聘礼来向陆大小姐提亲啦,哎呀谁不知陛下最宠的就是宣王,来日陆小姐当了宣王妃,这陆府的门槛怕是又要高上一截咯。”   陆雪拥听到提亲那一句,脸霎时黑了下来。   应我闻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他偏头吩咐惊鹊:“将桂花糕给阿姐送去,顺便告知她,宣王府的聘礼不用管,尽管丢出相府大门。”   陆雪拥说完,随便牵了一匹侍从牵着的马,翻身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第005章 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宣王府虽在宫外,其奢华程度却不输帝后大婚的坤宁宫。   此刻宣王府后院的斗兽场内,野兽的低吼与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应我闻被几个纨绔子弟众星捧月坐在主位。   宣王虽然如传言一般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但冒着生命危险谋求富贵的人永远不会少。   几位纨绔少爷早已被笼中老虎森寒的獠牙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还要硬着头皮夸赞。   “殿下这头老虎甚是威猛。”   “不愧是殿下,连这等猛兽都能轻易驯服。”   应我闻散漫地靠在太师椅上,欣赏着铁笼中身着囚服的男子被老虎逗弄撕咬,血迹混着碎肉从铁笼里流出。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众人皆强忍着恶心,满桌贡品味同嚼蜡,唯有应我闻颇有兴致地品了一口酒,甚至意犹未尽。   他将一杯烈酒如喝水般一口饮尽,慢悠悠砸下一则消息:“本王要成亲了。”   满座宾客死一般的寂静。   如此反应,应我闻甚是不悦:“怎么,难道做本王的王妃不是天大的幸事?”   众人忙道:“那是自然,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有这等殊荣?”   怕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是。   皇子年少时都会有宫中女官教导其房事,唯有应我闻,当天夜里将擅自爬床的女官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宫,直接送到了养心殿的龙床上。   那间被女官踏足过的寝殿被烧了个干净,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赏玩付之一炬。   陛下却并未责怪,甚至还夸赞了一句吾儿竟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后有官员不信邪,将自己的女儿想尽办法往宣王府的床塌上送,第二日就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丢在了府邸门口。   可此时此刻应我闻居然说,他要成亲了。   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应我闻听这人询问,又蓦地冷下脸,“你问这么多做甚,怎么,想和本王抢人?”   提问的人忙道不敢,暗骂自己多嘴。   这时,一个宣王府的下人一路小跑着进来禀报,“殿下,丞相府的陆公子在外求见。”   满座宾客面面相觑,谁不知陆雪拥身子不好自去年入冬起就没出来见过人,今天竟然亲自跑到死对头家里拜访?   应我闻似笑非笑扫过一脸茫然的众人,“还不滚?”   众人一头雾水,虽好奇却不敢多问,连忙行礼告退。   应我闻理了理凌乱敞开的衣领,前脚刚踏出斗兽场又忽而顿住,回头吩咐侍从:“处理干净,本王不想闻到一丝倒胃口的气味。”   -   陆雪拥面无表情伫立在宣王府门前,浑身带着森然冷气,就像一座靠近就会被冻伤的冰山。   从宣王府鱼贯而出的纨绔子弟皆对他侧目而视,甚至有人说出惊人的猜测,“宣王要娶的小姐不会和相府公子有什么关系吧?”   “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我看说不定就是宣王故意抢了死对头的仰慕对象!”   众人皆觉得此言有理,毕竟整座京城谁不知道宣王这条疯狗最喜欢逮着陆雪拥咬?   “陆公子,宣王殿下有请。”宣王府的侍从恭敬道。   陆雪拥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王府的寝殿。   侍从走到殿门前便退了下去。   陆雪拥站在殿门前,不禁拧眉。   他与应我闻,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从来不是亲近到能踏足对方寝殿的关系。   这种越界般的举动,他隐隐有些排斥,但此刻却不得不走进去。   前殿与内室之间是一处露天的温泉池,陆雪拥透过随风飘荡的纱幔,隐约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形,可再一眨眼,又空空如也。   他皱了皱眉,雪白的缎靴踩过光滑的玉石地砖,正想经过温泉朝内室走去,下一瞬,一只手猛然从水里探出抓住他的脚踝,狠狠朝下一扯。   刹那间温泉池中水花四溅,陆雪拥被困在石壁边缘与男人裸露而灼烫的胸膛间。   他就知道应我闻不安好心!   “应我闻,松手。”陆雪拥冷声道。   “敢这样和本王说话的人,尸体怕是早已进了乱葬岗那群野狗的肚子里。”应我闻缓缓收紧扣在他脖颈处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突出的喉结“你不过是仗着本王……格外讨厌你,舍不得让你那么痛快死去。”   陆雪拥被温泉的雾气熏得眼尾泛红,苍白的面颊都多了几分血色。   他到底没忘记来此的目的,并未如往常般直接动手反击。   陆雪拥向来不喜与人亲昵,他强忍着喉结处怪异的颤栗感,冷冷道:“收回向陆府提亲的聘礼,条件你可以提。”   若是一开始应我闻便铁了心要娶他阿姐,根本不会见他。   应我闻不过是因为他救走了江上柳,觉得自己看中的玩意被抢了,于是便要扳回一局。   以往每一次都是如此,花样各不相同,目的却是一致。   “呵,陆公子觉得什么样的条件能抵得上自己的姐姐呢?”应我闻贴近他的耳垂,将问题抛回来。   若按人命来算,自然得是一命换一命,脑海里某个荒唐的想法一闪而过——应我闻如此做,不会是想要他来换他阿姐罢?   可是没人比陆雪拥更清楚,应我闻那个小心眼,因为年幼时那点事记恨他记到如今。   于是这个荒诞的想法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没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我阿姐,所以宣王殿下那点聘礼自然也抵不得。”陆雪拥道。   “养了半年病,倒是一如既往牙尖嘴利。”应我闻松开了卡在他脖颈处的手,后退一步兀自走出了池子,淅淅沥沥的水自衣摆滴落在地毯上,濡湿了一路。   湿漉漉的衣袍紧贴在身上,男人紧实精壮的腰腹一览无余。   他就这样懒洋洋坐在一张铺了精致毛毯的矮塌上,衣襟敞开到腰际。   “今日子时,陪我去个地方。”   -   子时,陆雪拥准时来到宣王府后门,却没瞧见人。   他拧眉环视四周,刚扭头转身,一个青面獠牙的黑鬼蓦然在他眼前放大,陆雪拥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拔出腰间的软剑。   他平日并不怕鬼,但经过重生这一遭便对鬼神有了敬意,此刻又被周身死寂萧索的氛围渲染,倒是真的被唬住了片刻。   然后他瞧见黑鬼取下面具,露出应我闻那张狂笑不止的脸。   陆雪拥额头青筋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应我闻,你是不是有病?”   “我怎知你竟会怕鬼。”应我闻笑嘻嘻递给他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喏,带着这个你就可以吓唬别人吓回来了。”   陆雪拥冷着脸戴上面具,只想着赶紧陪应我闻走完这一趟。   半个时辰后,他抬眼看着这熟悉的宫墙,沉默了。   他若是没记错,应我闻有陛下的特赦,即便下了宫禁亦可进出自如。   回自己家竟还如此偷偷摸摸,陆雪拥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应我闻应是提前记过禁卫军巡逻的路线,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陆雪拥对宫内不熟,并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直到他随着应我闻跃上一座宫殿的屋顶,掀开琉璃瓦瞧见了殿中的江上柳。   应我闻跑到东宫来做什么?他不是向来瞧不起这群为了权利汲汲营营的兄弟么?   纵有疑问,他也不会真的去问,过了今夜他们依旧是互看不顺眼的死敌。   只见应我闻指尖飞出一根银针,寒光一闪没入江上柳的后颈,殿中的人当即倒地。   应我闻运起轻功,无声翻进殿内,提起江上柳的衣领绕过巡逻队拖出了东宫。   冷宫阴风阵阵,荒废的枯井向来是杀人埋尸的好去处。   陆雪拥瞅见应我闻摸出一把匕首,低声道:“你大费周章把他带到这里,就是为了亲自杀了他?”   应我闻若是想要一个人死,何须这么麻烦。   “我只是为了证实一个猜测。”   闻言,陆雪拥心头一跳。   应我闻的猜测会不会与他的一样?   “将他拖行游街前,我分明只给他留了一口气,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绝对撑不到被善心泛滥的陆公子截胡。”   应我闻从来不会纠结,既然有所怀疑,那便亲手证实一下。   他握着匕首,面无表情朝江上柳身上连划了七刀。   陆雪拥眸光微闪,冷眼看着,没有阻拦。   正好他也想看看,江上柳的命到底有多硬。   他看着江上柳被一刀一刀凌迟,心中的恨意短暂地得到了纾解。   应我闻捅到一半,忽而不可思议扭头看向陆雪拥,“你这样袖手旁观,良心不会痛么?”   陆雪拥冷漠道:“与你无关。”   “哦。”应我闻懒散的刀锋蓦然狠戾起来,刀刀见骨,然后将人随意丢在了枯井旁。   两人往回走时,陆雪拥敏锐地发现路线不太对劲,这绝不是出宫的路。   直到他跟着应我闻走到冷宫的一处狗洞前。   “……”陆雪拥艰难开口:“为何有路不走偏要另辟蹊径?”   应我闻:“因为我懒得记出宫的路线,反正可以爬狗洞。”   陆雪拥冷笑:“既然如此,你还记什么入宫路线?反正可以爬狗洞。”   应我闻像是被问到,皱眉沉思几息,认真回答道:“因为我不想爬两次狗洞。”   陆雪拥:“…………” 第006章 你是狗吗?   最终陆雪拥别无他法,浊世佳公子的风姿碎了一地,与应我闻一齐爬了狗洞。   他憋着气好不容易爬出来,尚未站稳,应我闻就像狗熊抱木头一样死死地抱着他,往他脖颈处一个劲地闻。   陆雪拥冷声道:“滚下来。”   “为什么你爬了狗洞身上还是香的?”应我闻皱眉道。   陆雪拥嘴角一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应我闻张开嘴露出犬齿,对着他颈间的软肉一口咬下去。   一瞬间,浑身像是过了电,酥麻自颈间蔓延至四肢。   不等他反抗,应我闻很快推开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也没涂什么香膏。”   陆雪拥眉头紧锁,情绪不明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难道这又是什么新花样,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   “我已遵照约定陪殿下走完了这一趟,日后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陆家其他人。”言外之意,有什么事直接冲他来就好。   应我闻眼神情绪莫名,没有阻拦他离开。   陆雪拥披着月光朝丞相府走去。   路上,他忽然想起,前世的江上柳也曾在殿试之前被人刺杀过一次。   只是地点不在皇宫,在西街一所废弃的宅院里。   等丞相府的人找到时,只剩一口气。   或许就是因为只有最后一口气,无人惊讶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只是感叹江上柳从死里逃过一劫。   现在想来,除了应我闻,再无旁人敢这样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   -   次日,皇宫遇刺,全城戒严。   有起夜的宫女在枯井旁瞧见了奄奄一息的江上柳,并将其救下。   却无人质疑,宫女起夜为何会跑到冷宫去。   据说,曾有人目睹青面獠牙的黑白无常将江上柳拖走。   世人大多对鬼神有忌讳,又在深夜,便不敢上前查探。   而此时,白无常陆雪拥正懒洋洋躺在庭院中晒太阳,一边听着惊鹊绘声绘色的禀报。   “公子你不知道吧?传言那黑白无常脚下悬空,身形九尺之高,拖着江上柳就跟拖着一个小玩意似的。”惊鹊喜气洋洋道。   说完还笑嘻嘻补充一句,“哦,据宫里人所说,黑无常比白无常还要再高点呢。”   陆雪拥脸色一冷,“宫里的流言蜚语向来两分真八分假,你有这闲心,不如多去看几本书。”   惊鹊摸着脑袋一脸茫然,不是公子要听他才说的么?   陆雪拥躺在软榻上,抬眼透过桃花枝叶的间隙,可见燕子穿过云间回归故土。   一切都如他与应我闻所想那般。   恐怕昨夜他就是在江上柳胸膛上一左一右各来一刀,老天都有办法圆回来。   正神游着,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敢在相府这样嚣张的的人,可没几个。   陆雪拥眉头微拧,侧头朝院门看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青衣少年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愤懑。   看见陆雪拥的第一眼,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责备:“雪拥,你为何要逼迫江兄为你去东宫祈福?!”   陆雪拥也不起身,暼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纡尊降贵救了他两次,他不过是丞相府收养的义弟,一切都要靠我的施舍,能为我祈福,该是他的荣幸。”   少年眼中的怒火一滞,找不出话辩驳,随即满脸失望:“陆雪拥,你如今竟也会用身份压人了。”   他们曾在两年前的天上人间酒楼里,因为一场诗会互相欣赏,后又在酒桌上互诉心中理想而引为知己。   能被陆雪拥承认的挚友知己不多,少年是其中一个。   陆雪拥淡然回讽:“顾饮冰,你如今竟也会因为旁人的片面之词来质问我了。”   顾饮冰瞧见他眼底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恍惚察觉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知道,陆雪拥一直是个很特别的人。   旁人以为陆雪拥不过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待人温和有礼,心底最是良善。   可当你如此认定时,却又会发觉不过是交浅言深,陆雪拥从未真正敞开过心扉。   但陆雪拥曾经对顾饮冰袒露过心声,他们向来是京城人人赞叹的挚友。   不论是身份门第或是自身学识,他们都是如此契合。   可此时此刻,顾饮冰心中莫名一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逝。   “我并非此意。”他掩下心中慌乱,绷着脸道:“只是江兄此刻昏迷不醒,在东宫生死未卜……”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他既昏迷不醒,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为了我跑去东宫祈福?”   顾饮冰不至于听了几个宫人的闲言碎语就跑来质问他,定是江上柳亲口所说。   被应我闻捅成那个样子,还能强撑着意识挑拨顾饮冰,就连陆雪拥有点佩服他的执着。   前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江上柳被丞相府的人找到时,顾饮冰亦是这般责备,但当初人的确是在相府被掳走,陆雪拥又被迷惑了心智,心中愧疚之下更是对江上柳予取予求。   但他的好意并未换来好报。   江上柳稍微废点口舌之力,再加上一点苦肉计,便轻而易举让他与顾饮冰彻底反目。   顾饮冰身为国公府的嫡子,从小对心机手段耳濡目染,看似开朗随和,实则冷漠,否则也不会与陆雪拥引为知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将他人算计玩弄于鼓掌的人,却对江上柳的每句话深信不疑。   但凡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陆雪拥都不屑于再挽留,此刻更是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前世种种悔恨犹在眼前。   “雪拥,可是就算如此……”   “丞相府容不下顾公子这樽大佛,往日高山流水就当作笑谈罢。”陆雪拥撑起身子从软榻上下来,淡淡注视着少年人愣怔的眉目,“从此伯牙绝弦,再无知音。”   “雪拥——”顾饮冰失声道。   陆雪拥拂袖转身:“惊鹊,送客。”   十里春风暖意融融吹起他雪白的衣摆,一如顾饮冰初见他时那样意气风流,不似人间客。   只是那个背影再也不会因为他的轻唤而转身。   他不明白,为何只是几句诘问就到了这般地步,但他知道,他顾饮冰从此往后,再无钟子期。   -   江上柳在殿试的前一日便几近痊愈。   不等皇宫的人传来消息,宣王殿下就亲自跑到丞相府报喜。   “陆雪拥,恭喜啊,你的义弟天赋异禀,好得比你这位装病的药罐子还要快。”应我闻丝毫不见外,随手折断一根桃枝,蹲在一旁懒洋洋地戳了戳陆雪拥的肩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王驾临相府慰问臣子,陆雪拥纵使不想见他,也不好赶人。   “惊鹊,给宣王殿下搬张椅子。”他扭头吩咐惊鹊。   “何必这么麻烦,本王和你挤挤就好了。”应我闻长腿一伸,贴着他坐下。   陆雪拥:“……”   他近乎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应我闻。   男人一袭黑色镶红的亲王服制,虽然口中咬着一片桃花,但依旧不损耗他浑身危险压迫的气息,不像是被人夺舍了。   前世的应我闻从未这样奇怪过。   陆雪拥拧眉沉思,似乎一切变化都是他醒来那日,在街上意外遇见应我闻开始。   可从头到尾都一如既往剑拔弩张,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太久,应我闻轻‘啧’了一声,阴恻恻地警告他:“陆雪拥,你在玩火。”   陆雪拥:“?”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从应我闻嘴里吐出来为何这样奇怪。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冷漠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是死对头。”   应我闻定定望着他,面色突变:“陆雪拥,你后面!”   陆雪拥疑惑转头,下一瞬后脑勺就被应我闻的指节弹得隐隐作痛。   他冷着脸回头,盯着笑得乐不可支的男人,眼中杀意如有实质。   言语太苍白,宣王殿下用行动证实,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死对头。   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定是应我闻想出来的新花样,就是为了拐着弯来给他添堵。   应我闻渐渐停了笑,还未欣赏够陆雪拥因为恼怒而染上绯色的眼尾,忽而又面色剧变:“陆雪拥——”   陆雪拥有些无语:“你以为相同的戏码,我会信两次?”   应我闻面沉如水,顾不得解释,抬手抓住陆雪拥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腰间长剑出鞘。   陆雪拥低头看去,一条黑蛇被长剑贯穿钉在地上。   这条蛇也不知无声无息在桃树上蛰伏了多久,竟连他都未曾发觉。   长剑虽快,陆雪拥的脖子还是被蛇咬了一口。   “别动。”应我闻阴沉地盯着那个渗血的口子,俯身低头含住了陆雪拥的侧颈。   原来再狠辣无情的人,唇也是热的,热得陆雪拥微垂的长睫都不禁颤动。   沉默几息后,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一把推开埋在自己颈间吮吸得忘我的男人。   应我闻浅淡的唇已经变得乌黑。   “什么东西入了嘴都要吞下去,你是狗吗?!”宣王要是被蛇毒毒死在这里,整座丞相府都要遭殃。   “惊鹊,去请府医!”   应我闻应是被蛇毒影响,半晌才听见他在说什么,煞有其事地笑:“是啊,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狗。”   - 第007章 让我咬一口   话音刚落,高大的身影便无力倒在了陆雪拥肩头。   府医尚未赶来,陆雪拥侧头,目光擦过男人头顶黄金发冠,望着地上早已死透的蛇出神。   耳畔依旧回荡着那句自嘲般的话语。   关于先皇后之事,向来是宫中禁忌,如今已少有人知晓。   旁人只能看到如今宣王的盛宠,却不知应我闻年幼时,全然不受梁帝待见。   只因宫中曾传闻先皇后与外男有染,帝王多疑是天性,便命暗卫前去查探,谁知竟真查出一桩青梅竹马的过往,自此,帝后情深的美谈沦为笑话。   先皇后本是性情刚烈之人,宁愿死也眼自证清白,自缢于长春宫。   梁帝悔不当初,便对年幼的应我闻极尽宠爱,以此填补愧疚。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当年真相如何早已没人在乎。   “先生你再快些,再迟点要出人命了!”惊鹊领着府医急匆匆跑来。   府医下意识瞥了眼昏迷的人,混浊的双眼霎时睁大,后退一步竟是不敢把脉:“公子,这可是宣王,若是……”   陆雪拥淡声道:“有任何意外,我替你担着。”   “唉,公子言重了。”府医擦了擦额前的汗,颤巍巍地探出手搭上应我闻的手腕。   凝神把脉几息后,府医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烈性的蛇毒,待老夫开个方子,一日三次地喝,不出五天也就好了。”   陆雪拥颔首:“劳烦。”   待惊鹊送府医出了院子,他瞥了眼依旧枕在自己肩上一动不动的应我闻,面无表情攥住对方的后衣领往外扯。   “应我闻,我当真是低估了你的脸皮。”凭借应我闻的武功,若能被一条蛇瞬间放倒,那才是笑话。   他属实不明白应我闻到底要做什么。   应我闻睁开眼,没骨头似的被陆雪拥拎着,幽幽开口:“陆雪拥,你敢攥本王的衣领,你放肆。”   “以前比这更放肆地干得还少么?”陆雪拥松开手,缓缓站起身,“既然醒了,就回你的宣王府去。”   “可是本王方才救了你。”应我闻慢吞吞道。   陆雪拥沉默了。   挺身相救的恩情,或源于往日深厚情谊,或源于心怀怜悯之心。   很显然,应我闻两者都不占,却偏偏做出这样反常的事。   陆雪拥不得不往荒唐的方向思索,良久迟疑道:“应我闻,你是想化敌为友?”   应我闻嗤笑:“你觉得我会和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好友平起平坐?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   不三不四的好友,特指太子应有时,顾饮冰,以及被抢走的新玩具江上柳。   陆雪拥忍耐着烦躁,“你待如何?”   应我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让我咬一口。”   “……”陆雪拥怀疑要么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是应我闻疯了。   不过,应我闻本来就是疯子,疯子做事本就毫无章法。   见他沉默不语,应我闻阴阳怪气道:“陆公子不会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吧?”   咬一口而已,的确算不了什么,陆雪拥年幼时也曾被狗咬过。   可是对象换作应我闻,便说不出的诡异。   更何况应我闻的目光正锁定在他脆弱的脖颈处。   将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无异于送死。   可他脑海中又浮现起琅风崖边,青年死死攥住他的手,求他别死。   陆雪拥说服了自己。   也罢,他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只盼着应我闻咬完赶紧离他远点。   “咬完赶紧滚。”他冷声道。   先前被蛇咬破的口子再次被温热的唇覆盖住,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粗粝的舌头像是急不可耐般,将尚未干涸的血迹一并卷走吞入腹中。   许是因为破皮的缘故,脖颈处隐隐刺痛伴随着陌生的颤栗,竟让他生出一种被野兽撕咬舔舐的错觉。   陆雪拥禁不住闷哼一声。   他不曾得知,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失控。   一柱香后。   陆雪拥坐在铜镜前,盯着脖颈处肿起的咬痕,眉眼间的冰霜能冻死人。   应我闻果然是属狗的。   耳边,惊鹊还在絮絮叨叨:“公子啊,虽然您的伤口每次都恢复得比常人慢,但是怎么能找病急乱投医呢?宣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万一他不知轻重——”   陆雪拥冷声打断他:“惊鹊,慎言。”   惊鹊回过神,面色惨白地闭上了嘴。   隔墙有耳,他胆敢编排宣王,简直是活腻了。   -   宣王府的下人远远瞧见自家主子手里甩着一条蛇,哼着小曲儿跨进了王府。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条黑色的死蛇。   大惊失色的下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殿下又弄了些危险的玩意来戏弄他们。   应我闻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唤道:“李来福。”   宣王府的管事连忙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南郊山上,选块好地,好好地安葬阿花。”应我闻喜气洋洋道。   阿花,是他临时给黑蛇取的名字。   李来福接过蛇的尸体,目光扫过蛇身某处缺失的鳞片纹路,忽而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殿下前阵子在后厨菜园子里抓来的菜花蛇么?因为嫌弃那蛇的颜色太俗气,就把蛇在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才满意。   李来福又悄摸摸瞥了眼自己与殿下的掌心,果然皆是一片墨痕。   他嘴角微抽,抬眼又瞅见宣王殿下捻着一颗鬼医特制的毒丸像吃糖豆似的往嘴里扔,大惊失色:“殿下,不可!”   应我闻向来唯我独尊,才不听他的,嚼了嚼便咽下去,自顾自道:“明天应昭还要我去旁听殿试,可不能露馅了。”   应昭,乃当今天子名讳。   李来福满脸着急:“殿下,那毒是用来处理斗兽场的囚犯的,您怎的自己吃了?”   每次应我闻来了兴致,都会给那些闯入王府的刺客或叛徒喂下这药,笑看那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人拖着破败的身体,在野兽的爪牙下苦苦挣扎。   “哦,可是刚刚那是最后一颗了。”应我闻漫不经心道:“叫鬼医下次多放点糖,这么苦让人怎么吃?”   他身体向来精壮,又有内力护体,今日整整吃了一小袋,苦得舌头发麻方才让嘴唇显露乌色,再配合他偷偷调整的脉象,完全就是蛇毒入体的模样。   明天还得继续吃。   -   辰时刚过,保和殿外已候满了前来殿试的贡生。   寒冬已逝,皇宫的碧瓦朱墙没了大雪遮蔽,浓厚的岁月沉淀感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众人早已换上了春衣,唯有陆雪拥披着雪白鹤氅,虚弱得必须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乌云堆发,眉目清冷,就像一幅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人画卷。   其实陆雪拥快要热死了,但他现在是一个取了心头血,柔弱得风一吹就要倒的病人。   好在他修行的内功心法属性阴寒,不至于让人瞧出异样。   “兄长!”   陆雪拥闻声望去,江上柳与应有时并肩走来,那样亲昵的距离,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不过在东宫待了一旬,进展竟如此快,这一切与前世别无二致。   眼见江上柳就要上前挽他的手,陆雪拥内心排斥得几欲作呕,果断侧身躲开。   “兄长可是还在怪我未曾经过你同意便去东宫打扰殿下?可是我只是想为你祈福……”江上柳面色惨白,他咬着唇,像是因为陆雪拥的冷漠而委屈。   应有时皱眉道:“雪拥,上柳为了让你好起来,独自一人在佛堂守夜时险些丧命,你一次都未来探望过便罢了,怎的还如此不领情。”   太子与陆家嫡子都是京城的风流人物,宫殿前的争论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陆雪拥视若无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自愿要去东宫祈福,别说被人下了黑手,就算死在东宫,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太子殿下,未免管的太宽了。”   应有时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他从未想过陆雪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   可他却无从辩驳,甚至有些不解,向来理智自持的自己方才为何会如此冲动地为江上柳出头。   但这瞬间的清明在江上柳攥住他衣袖的瞬间消散得干净。   “殿下,您与兄长从小一起长大,切莫因为我而伤了情分。”   看似劝慰,却又在字里行间提醒应有时,他们两小无猜的竹马情分不过如此,否则陆雪拥身为臣子,怎会连半分薄面都不给?   应有时注视着陆雪拥,分明还是熟悉的面容,却又觉得分外陌生。   但心中更多的,是被他刻意忽视的慌乱。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雪拥,你往日从来不会——”   不待他说完,一支裹挟着内力的箭破空而来,应有时猛然后退,那只箭堪堪擦过他的鬓发钉入身后石狮子的右眼上。   惊疑不定的众人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青年左手执弓,一袭玄色华服,姿态闲散如同在逛自家园子。   太子近侍瞥见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忙高声喝道:“宣王您身为臣弟,怎可对储君如此放肆?!”   应我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眼角眉梢皆是玩味:“储君?哈,不过是捡了本王不要的东西,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 第008章 他嫉妒,所以要抢过来   应有时衣袍下的手无声握紧,隐忍不发。   他越忍让,越谦卑,旁人便会愈发觉得应我闻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爱肆意妄为,无视礼法朝纲,本就不配为储君。   保和殿外,死一般寂静。   众人以往也只是听闻宣王深受陛下宠爱,却不曾想,已经到了连储君之位都予取予求的地步。   应我闻对诡异的氛围视若无睹,慢悠悠踱步到陆雪拥身旁,垂眼扫过他比往常还要高些的衣领,挑眉嗤笑:“怎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弱得连风都见不得了?”   “与你无关。”陆雪拥冷冰冰道。   若不是应我闻这条疯狗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至今没有消肿,他也不会特意换了件高领的衣袍。   然而应我闻的话传到应有时耳内,却又误打误撞地提醒了他。   陆雪拥被取了心头血,缠绵病榻半个多月,这一切都拜江上柳所赐,而他方才却还在为江上柳质问那人。   此刻回过神,他眸中不由闪过深思,江上柳身上好似具有某种可以让人轻易交付信任的东西。   应有时心中烦躁,不禁瞥了眼相对而立的黑白两道身影,竟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如此相得益彰。   这种相得益彰,让他不悦,就像自己的所属物,他可以不要,但是旁人不可以染指。   若不是因为这二人多年来的确争锋相对,应我闻出现的时机与话中的言外之意都如此恰巧,他甚至怀疑应我闻在帮陆雪拥出头。   “宣王殿下!”江上柳深吸一口气,站在应有时身前,扬了扬下巴,“我大梁乃礼仪之邦,长幼尊卑皆有序,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是您的长兄,还请您为先前无礼冒犯的行为向殿下道歉。”   江上柳不动声色扫过周围瞠目结舌的众人,心中得意。   像应我闻这种从小被宠到大的皇子,什么卑躬屈膝的人没见过?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被刮目相看,陆雪拥不就是这样么?   旁人都以为这二人是死敌,但江上柳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不同。   陆雪拥对于应我闻而言,与众不同。   他觊觎,他嫉妒,所以他要抢过来。   越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人,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越是不顾一切。   没有人不渴望驯服这样一个疯子。   江上柳想,上次在长街上定是他误打误撞遇到了宣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一次他定能让宣王记住他。   没道理陆雪拥可以而他不行,否则顾饮冰与应有时为何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倒戈?   他故作不满,一双惹人怜惜的鹿眼瞪得圆溜溜,势必要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   应我闻抬手隔空指了指他,继而转头吩咐镇守保和殿的将领:“把他拖下去,砍了。”   并未有人惊讶这个结果,除了江上柳本人。   他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攥住了应有时的衣袖,唇瓣委屈地抿起。   镇守的将领站在太子殿下面前,颇为为难。   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啊!   “宣王,这里是保和殿,莫要胡闹。”应有时不疾不徐道。   “可是本王觉得他说得甚好。”应我闻半边眉头挑起,似笑非笑,“胆敢对本王无礼,就该处死。”   他说着顿了顿,露出苦恼的表情,“太子向来礼贤下士,竟不愿成全旁人身先士卒的决心么?”   两人无声对峙,陆雪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像是漠不关心,其实心里正暗自饶有兴致地看戏。   最好打起来才有趣。   但是偏偏有人不乐意让他置身事外。   “陆雪拥,你觉得本王说得可对?”应我闻抬手想要搭上他的肩,被嫌恶拍开也不生气,就直勾勾盯着他,非要他开口表明态度。   虽说陆雪拥一如既往瞧不惯应我闻这个唯我独尊的顽劣分子,但他显然更憎恶另外二人。   两者取其轻,他于是敷衍道:“你说得对。”   “雪拥。”应有时隐隐含怒,斯文的面容上阴沉转瞬即逝,“你怎可和宣王一般胡闹?他要的可是你弟弟的命。”   “我只有一个姐姐,殿下莫不是记错了。”陆雪拥冷声回答,果断将江上柳从相府摘除。   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先前陆雪拥并不愿意对江上柳轻举妄动。   但那日应我闻捅了江上柳那么多刀都没遭天谴,他也不必顾忌天道会察觉什么了。   应有时眉头紧锁,还未说什么,忽而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远处圣驾浩浩荡荡往保和殿走来。   陆雪拥瞥了眼殿前的日晷,巳时已至,已然是殿试的时辰了。   众人见礼时,梁帝一眼瞧见了跪在人群中过分显眼的陆雪拥。   “可是陆家的小子?”梁帝问。   陆雪拥撩起衣摆,往前跪行几步,“臣陆雪拥叩见陛下。”   即便跪地俯首面朝天子,少年眉目依旧清冷而淡然,宠辱不惊,和拜一座不曾信仰的佛像并无任何区别。   “虽未及冠,风骨峭峻已然不输陆卿。”梁帝面露赞赏,“当年陆相的文章,满朝文武皆自愧不如,就是不知,你可否延续你父亲的美谈。”   “陛下谬赞。”陆雪拥淡声道。   众人跟随帝王进殿,陆雪拥抬眼望向庄严肃穆的殿门,眸中显露锋芒。   前世他曾失去的东西,今生定要夺回来。   -   众人的考卷还未递到御案前,主考官的面色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张爱卿,可有什么不妥?”   主考官迟疑道:“启禀陛下,有两位贡生的治国策竟写得一字不差,只是刚糊了名讳,臣不知是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满庭哗然。   从来只有考官受贿透题,还从未听说过,陛下当场命题竟也能写得一字不差。   “呈上来让朕看看。”   梁帝翻开卷册,两张一模一样的考卷竟还是挨在一起,也就是说两个考生一前一后入座。   其中一张字迹清隽又带着一丝克制的轻狂,每一处笔锋都锋利得如同可入喉而不见血的匕首。   梁帝径直扯下封条,陆雪拥三个大字毫不意外映入眼帘。 第009章 除非你让我咬一下   而下面那张考卷,字迹虽工整,相较之下却是毫无棱角,缺少书生该有的风骨。   梁帝瞥了眼名字,江上柳。   这就有趣了,谁不知江上柳是陆雪拥收养的义弟?   这份一模一样的时策论,足以让人明白,这二人之间的情谊不过虚有其表。   到底是有人名为收养实为利用,还是有人忘恩负义?   若是后者……   梁帝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倒是未尝不可利用一番。   他垂眼扫过高台之下淡然伫立的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可   可惜,此等光风霁月容华绝世的少年郎偏偏是陆家子。   -   “江上柳是哪一位?”梁帝沉声道。   一青衣少年忙上前行礼:“江上柳叩见陛下。”   “你的时策论,可是亲笔所写?”   圣上骤然发问质疑,江上柳像是强忍着委屈,脊背挺得笔直,“自然都是学生亲笔所写。”   “是么?”梁帝似笑非笑,“那为何和陆雪拥的一字不差?”   江上柳猛地抬起头,愕然望向身后一脸冷漠的陆雪拥,“兄长,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陆雪拥蹙眉望他,正想说什么,脑后的发丝忽而被人扯住。   他扭头便撞见应我闻不知何时早已从座位上起身,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头发   陆雪拥冷声道:“宣王殿下,何意?”   应我闻认真道:“我看看你脑袋后面是不是长了眼睛。”   陆雪拥坐在江上柳前面的位置,若是要作弊,除非后面长了眼睛。   “就是啊,除非陆公子身后长了眼睛,否则如何作弊?”   “可是江上柳的确是第一个停笔的,总不能是他作弊吧?”   “陆公子何等人物?七岁便脱口成章,九岁便能作诗,需要抄江上柳一个乙九的考卷?”   殿中窃窃私语连绵不绝,陆雪拥自然听懂了应我闻的言外之意,但这家伙居然会帮他?又打什么鬼主意?   他这才认真打量了一回眼前的男人。   华服貂裘包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唇色苍白和他一样。   陆雪拥终于想起来,昨天应我闻吸了一嘴的毒,现下应尚未痊愈。   莫不是蛇毒侵体,毒坏了脑子?   啧,这样恶意揣测救命恩人,不妥。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的帝王亦注意到自家逆子今日的反常。   “宣王,朕瞧你脸色不好,可是近来身子不适?”梁帝侧头吩咐太监总管刘公公,“朕记得前阵子江南总督上供了几株千年人参,挑一株最好的给宣王府送去。”   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跪下谢恩,然而应我闻只是懒洋洋道:“陛下既然担心我,就该把所有的人参全都送来,只挑一株未免太小气。”   梁帝口中笑骂着逆子,脸上并无半分怒意。   对于一个膝下儿女都已长大而自己却尚未老去的皇帝来说,主动放弃储君之位,每日只顾着在王府里饮酒作乐的宣王,远比野心滋长汲汲营营的其他皇子要讨喜。   再加上一点陈旧往事,梁帝更是将宣王惯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帝王下首左一的席位上,应有时将这般父子情深的场景沉默收入眼底,瞳眸幽深难以琢磨。   江上柳就这样被遗忘在一旁,无人瞧见那清隽干净的眉眼骤然扭曲了一瞬。   分明他才是主角,这些人怎么可以无视他?!   他再次伏拜于地,朗声道:“陛下,学生不相信兄长会如此,却也不愿被人污了清白。”   梁帝收敛了笑意,瞥了眼面上毫无情绪的陆雪拥,方才道:“你待如何?”   “学生今日所写皆是往日心中理想,曾与顾大人诉说过,是与不是,只须将考卷让他过目便知。”   江上柳说得字字有力,面上毫无惧意,甚至隐隐带着得意。   他本不想做得这么绝,要怪就怪陆雪拥不愿透露哪怕一星半点有关殿试的消息。   陆雪拥只不过是个迟早要被他踩在脚底下的炮灰,而他是主角,他怎么可以被陆雪拥强压一头?   江上柳早已将卷中内容提前说与顾饮冰,对方更是赞叹他的谋略才智与一位故人十分契合。   陆雪拥早已孤立无援,谁会相信那是陆雪拥写的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陆雪拥身败名裂的场景。   梁帝沉吟片刻,道:“宣大理寺少卿顾饮冰。”   顾饮冰乃三年前科举殿试的状元郎,当时人人皆道:若非陆雪拥那时卧病在床错失考试,那状元还不一定名落顾   虽是如此说,却并未挑拨到这二人的情谊。   当年何等流言蜚语都不放入耳内的顾饮冰,如今却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连是非都不分。   陆雪拥眼底的讥讽一闪而过,江上柳是聪明,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最后的结果只会反噬自身。   殿内众人皆安静等待,陆雪拥更是气定神闲。   “好你个陆雪拥,殿试还要在脖子上抹层香膏,当自己是仙女不成?”应我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   陆雪拥回过神,不动声色偏头躲开他过于炙热的鼻息,面无表情道:“我没涂。”   “不信。”应我闻舔了舔犬齿,“除非你让我咬一下。”   陆雪拥:“……陛下赏给你的人参留神点用,说不定还能治一治殿下的疯病。”   应我闻眯了眯眼,还未说话,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便从殿外传来。   “臣顾饮冰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梁帝示意刘公公将重新糊上名字的考卷递到顾饮冰面前,“爱卿可否觉得眼熟?”   顾饮冰不敢耽搁,一目十行地看完,道:“微臣曾与一故人秉烛夜谈,所谈皆是围绕这卷中所写策论,自此交心。”   顾饮冰说着,复杂的眼神隔着人影与陆雪拥冷漠的眼睛对望。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江上柳自觉胜券在握,也未曾注意顾饮冰的眼神,转头看向陆雪拥,唇瓣抿起,状若歉疚,“兄长,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不想平白背上污名。”   然而陆雪拥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江上柳面容有一瞬扭曲,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摆出一副孤傲高洁的样子!   顾饮冰皱着眉,从殿中的窃窃私语中听了个大概,清朗的眉目染上怒意:“此等抄袭之言属实荒唐!陛下可还记得,雪拥九岁那年所作的时务策论曾被您收录进翰林院,与此卷中所写,一字不差。” 第010章 结果还算满意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当年的陆雪拥曾被公认为百年难遇的天才,只是后来疾病缠身,这才让世人逐渐遗忘了当年少年是如何惊艳满朝文武。   何须等到殿试放榜,数年前的陆雪拥早已向世人证明,虎父无犬子。   -   江上柳不可置信地望向顾饮冰。   怎么会这样?那个故人怎么会是陆雪拥?!   他分明已经成功挑拨了他们,为什么顾饮冰还要帮陆雪拥说话?!   为什么!!!   某一瞬间,江上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脑海中尖锐的电子音强行拉回了他的理智。   【检测到宿主情绪即将失控,系统将主动启动电击模式。】   江上柳猛地拉回理智,在心里质问道:“你分明只告诉我陆雪拥殿试时会写这一篇,却没告诉我,那篇文章陆雪拥九岁的时候就写过了!”   系统冷漠道:【系统模式跟随宿主设定,由于宿主一直将陆雪拥当做前期炮灰,系统无权调用炮灰的详细人物背景。】   【温馨提示:主线的阶段性任务一旦失败,系统将冷却宿主的主角光环作为惩罚。】   没有主角光环,他拿什么和陆雪拥这个白月光争?!   江上柳在心中破口大骂:“给一个炮灰弄这么牛逼的设定现在失控了又解决不了,你们主系统是不是有病?”   【……】   在心里发泄完,江上柳却并未感受到轻松。   身败名裂的人从陆雪拥变成了他。   “陛下,学生先前并不知这卷时论是陆雪拥所写,只是心向往之方才险些酿下大错,还请陛下息怒!”   江上柳跪伏于地,然而高座之上的帝王面无表情,沉默得让人心慌。   他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落在始终充当看客的应有时身上。   他有主角光环,应有时一定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果然,应有时一如既往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无奈轻叹了一声。   “父皇,按照科举的明文规定,即便是雪拥也不能用延用以往的策论,违逆者当一视同仁。”应有时从容不迫道:“事已至此,不如再给他们二人出一道考题,规矩是死的,若因此而导致人才埋没,岂不可惜?”   梁帝深深看了眼太子,颔首道:“那便如此罢。”   江上柳松了一口气,却又当即反应过来,陆雪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规矩?   所以,陆雪拥是故意的!   江上柳猛地扭头朝身后望去,只见白衣少年唇角微扯,竟噙着一抹讥讽而冷艳的浅笑。   陆雪拥的确是故意的。   那日应我闻来相府,可不是‘报喜’那么简单。   当时男人一边辣手摧花,不知折了他院中的多少桃枝,一边笑嘻嘻地说:“没想到你那位义弟还挺崇拜你,竟将你九岁写下的破玩意奉为圭臬,天天躲在房间里背。你说我要是也背下来天天对着你念,陆小雪,你会不会羞愧而死啊?”   九岁的陆雪拥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回首再看,更是不忍直视。   他敢笃定,江上柳绝对不知道此文的来源,那么一定是有某个他不曾得知的人在背后指点。   指点江上柳如何自掘坟墓。   所以他便配合着演了一场戏,好在结果还算满意。   -   待二人重新将考卷递到御前走出保和殿,已是未时。   梁帝召了太子伴驾,是以应有时并未随他们一起退下。   不仅没能扳倒陆雪拥,还赔上了自己的名声,江上柳不禁心烦意乱。   他余光瞥见殿外正在与大理寺卿交谈的顾饮冰,抬步走了过去,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满。   但当务之急,还是扭转岌岌可危的形象。   顾饮冰亦看见了他,匆匆与人告辞,静静站在原地注视他,不语。   “顾兄,你知道的,我若是知道那是兄长妙手所著的文章,定不会如此冒犯他。”江上柳说着,眼眶逐渐泛红,又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才一时昏了头做错了事,我……”   江上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顾饮冰沉默地从怀里递出一方手帕。   江上柳面色一喜,忙接过他掌心的白色手帕。   只是手帕上绣着红梅,让人很容易想到陆雪拥,江上柳隐隐有些排斥。   顾饮冰淡淡看着他擦拭面颊上的泪痕,突然道:“我真后悔那日跑去东宫讨酒喝。”   骤然听他如此,江上柳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待听懂他话中之意,彻底白了脸。   顾家是太子的母族,顾饮冰爱酒,前些日子听说陛下赏了太子几坛江南特供的晚春酿,便马不停蹄去了。   谁知恰巧撞见江上柳被侍从搀扶着在庭院里晒太阳。   然后他便失了理智,闯入了陆雪拥的院子,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他真后悔。   -   陆雪拥并未多在宫里停留,径直走过承天门,远远便瞧见惊鹊和别枝在马车前等候。   只是面上神情都有些奇怪。   他不疾不徐走到马车前,惊鹊便一个劲地朝他挤眉弄眼,眼珠时不时往马车里面瞟。   陆雪拥面色如常掀开帘子,俯身进了马车。   只见他往日端坐的软垫,正被黑衣黑靴的土匪头子霸占着。   土匪头子的面容不算粗矿,甚至算得上俊美无筹。   长眉入鬓,乌云堆发,长腿随意曲起,指尖拨弄着香炉,那件价值不菲的貂裘被随意丢在马车角落。   贵公子的皮囊,却是土匪的性子。   “宣王府不至于连一辆马车都买不起。”陆雪拥冷冷道,显而易见是要赶人。   应我闻慢吞吞从怀里摸出一个紫檀木锦盒放在案几上,“四株千年人参,搭我一程不过分吧?”   陆雪拥无动于衷:“陛下赐给你的,给我做甚?”   应我闻定定瞅了他片刻,眉头一挑,理所当然道:“给了你,你日后就不能拒绝我坐你的马车。”   “……”这与蛮不讲理的强盗有何区别?   也是,和一个唯我独尊的土匪头子谈什么道理。   “恕我拒绝。”陆雪拥淡声道。   他本就性子冷清,经历了重生这一遭,更是心门禁闭,不愿再与旁人有过多的纠葛。 第011章 他是我的   “哦。”应我闻神态依旧散漫,“那就四株人参,换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陆雪拥拧眉道:“怎么,你没有自己的亲信么?”   似乎每次看见应我闻,对方都是一个人,身边连个跟随的侍从都不曾有过。   应我闻淡声道:“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那你还带上我做甚?”陆雪拥抬手解下厚重的大氅,正欲在一旁坐下,马车外忽而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雪拥,我有话想与你说。”   陆雪拥瞥了眼情绪不明的应我闻,转身出了马车。   马车前,身着深红色官袍的青年迎风而立,身姿挺拔如竹,见他出来,眼神一亮。   “雪拥,先前之事是我不对,是我被蒙了心智,我们——”   顾饮冰几乎是急切的,自从那日从相府离开,他再未有过一日安眠。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终是后悔了。   他无法接受就这般失去了陆雪拥。   可此刻他仰头望去,却又蓦然止了声。   白衣少年负手而立于马车上,面容依旧苍白带挥之不去的病气,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憔悴,反而因为那过于清冷的眉目凭添了几分摄魂夺魄的风姿。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居高临下注视他时,冷漠得不再有任何情绪。   顾饮冰喉间那些尚未来得及吐露的话,在那样冰冷的眼神下,如鲠在喉,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缓了缓,还是忍不住艰涩道:“雪拥,你我往日也曾有过口舌相争,我已然知晓这次是我的错,为何不能像从前那般重归于好?”   是啊,为什么呢?   陆雪拥想起前世,在江上柳拙劣的挑拨下,那时他们早已不是什么知己,只是迫于共事,又都是东宫的左膀右臂,这才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谐。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已然成为刑部侍郎的顾饮冰,在他关押入诏狱当日,亲自掌刑,逼迫他说出陆家数百人的下落——   少年容华倾世,即便穿着囚服被锁链绑在木桩上,也丝毫不见狼狈。   就像被包藏私欲的凡人强行拽入凡尘的神明,即便待在肮脏阴暗的地牢里,他的眼中也不会沾染半颗尘埃。   “罪臣陆恒到底在哪。”顾饮冰站在他面前,紫色官袍一丝不苟,手中握着的长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陆雪拥半阖着眼,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我父亲没有通敌叛国,何罪之有?”   顾饮冰眸中带着恼怒,还有自己不曾意识到的焦急,“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你何苦再负隅顽抗?!”   陆雪拥扯了扯唇角,噙着笑。   只是他的笑浮在表面,太浅,如浮光掠影,虚幻得让人抓不住。   “顾大人何出此言,我不是已经写了罪己书么?我来这诏狱,便是为了反省己身啊。”陆雪拥说着,散漫地掀起眼皮,“你们最好将江上柳藏严实点,日日夜夜轮流守着他,否则……我日后便是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住口!”   ‘江上柳’的名讳一出,顾饮冰霎时失了理智。   陆雪拥盯着他突然赤红的眼睛,心中颇觉古怪。   顾饮冰这副模样,简直和那些吸食五石散过量的达官贵人一般无二。   长鞭破空而来,狠狠甩在他的身上,陆雪拥也没了探究的想法,隐忍地闷哼一声。   一共一百二十鞭,鞭鞭见血,陆雪拥痛在身上,记在心里。   即便今生的顾饮冰并未对他做过那些事,但疼痛已刻入骨髓,他并非圣人,他没办法不怨恨顾饮冰。   那些人不是说他凡事都要和江上柳争,凡事都要针对江上柳么?那他今生便干脆坐实了。   他要让江上柳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将前世的痛苦加倍讨回来。   至于那些曾与他把酒言欢的友人、知己、未婚夫,尽数埋了吧。   回忆结束,陆雪拥此刻俯视着青年眼中的祈求,更是忍不住厌恶地偏过头,竟是不愿再看他一眼。   “顾大人,我想那日在相府,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不,不是的!那天只是你的气话,我真的错了,雪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顾饮冰几乎是仓惶地望着他,“雪拥,虽不知我到底还做了什么错事,但是你从来不会因为那句话就这般,若我当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陆雪拥漠然转身,侧头吩咐惊鹊,“走吧。”   然而顾饮冰挡在马车前,不愿挪动分豪。   惊鹊不过一介家奴,哪里敢撞上去?   陆雪拥冷着脸,眉头不耐地拧起,僵持之际,车帘再次被掀开,应我闻慢悠悠走了出来,“刚从病榻上下来就敢站在外面吹冷风,你若是活着不耐烦,我不介意帮忙送你一程,也免得遭受病痛折磨。”   这话看似是对陆雪拥冷嘲热讽,却又句句让顾饮冰难堪。   应我闻说着,瞥了眼身形僵硬的青年,懒像是才看见他,苦恼道:“啊,原来顾大人也在?本王没有影射你意思,只是看不惯陆雪拥这副清高样忍不住嘲讽几句,你可莫要多想。”   顾饮冰眉头抽了抽:“殿下言重了。”   可他深沉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在马车上那二人之间流转。   雪拥向来与宣王剑拔弩张,为何宣王竟会从相府的马车里出来?   这段时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事务繁忙,本王就不多留顾大人叙旧了。”应我闻顺势搭上陆雪拥的肩,带着人往马车内走,谁知那顾饮冰竟还不愿放弃。   “雪拥……”   应我闻脸上的假笑霎时褪去,他偏过头,那双阴冷如深潭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饮冰。   这一瞬,顾饮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凶悍的野兽盯上,阴鸷的冷气从脊背钻入,丝丝入扣缠绕骨髓。   在梁帝无法无天的盛宠下,世人只知宣王残暴蛮横,毫无礼义廉耻,不过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   可一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压迫的眼神。   他看见应我闻的手悄悄搂住了陆雪拥的腰,薄唇微启,无声做出口型——   ‘他是我的’。 第012章 谁都别想好过   陆雪拥觉得自己定是疯了,才会在青天白日,和应我闻这个疯子潜入红袖招。   “大梁律法禁止官员押妓,来这里做甚?”假山后,陆雪拥左右环视一周,皱眉道。   话音刚落,便见几个龟奴拖着一个麻布袋子从屋里出来。   其中一个也不知是太累还是太害怕,不小心松了手,一具惨不忍睹的少年尸体便滚了出来。   陆雪拥眼力极好,只看一眼便拧眉偏过头,“你带我来这里莫不是要救风尘?”   先不说他如今自身难保,应我闻不去祸害别人便罢了,若要让他去救人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可没这个闲心。”应我闻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瞥了眼禁闭的房门,“你猜这里面住的谁?”   不受大梁律法约束又能让南风馆的人奉为上宾的,可不多。   陆雪拥了然道:“是刘贵。”   刘贵,也就是深受梁帝宠幸的御前总管太监刘公公。   应我闻不置可否:“三月后,刘贵会向应昭引荐一名据说可以练出长生不老药的道士。”   陆雪拥猛地偏过头看他。   前世自然也有这么一个人,练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虽说梁帝如今身体还算康健,但朝政繁忙殚精竭虑,又能再撑几年呢?自然要未雨绸缪。   可即便练出了长生不老药,梁帝生性多疑,惜命的很,如何会轻易服下?   于是江上柳便提议,让人试药。   而验证这药是否是神药最好办法,便是让一个疾病缠身的人除去恶疾,重新变得如常人般康健。   且陆雪拥又属于太子阵营,他若试药便是东宫的功劳。   再没有比陆雪拥更合适的人选。   他从不相信世上能有什么不老药,若是吃下,只怕祸福难料,但圣旨已下,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他不能连累丞相府。   但有些事总是阴差阳错让人啼笑皆非。   那位练出长生不老药的道士捧着装有荣华富贵的盒子,还未走到御书房,就因为在路上冲撞了宣王,连人带药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狗。   谁不知道应我闻是条疯狗?没有人敢去阻拦一条疯狗。   得到消息的梁帝自然是龙颜大怒,等他命人到了乱葬岗,那道士早已被野狗撕咬得骨头渣都不剩。   应我闻被带到御书房,面对诘问,也只是懒洋洋道:“陛下明知我与陆雪拥不对付,却还要将这天大的恩赐赏赐与他,凭他也配?”   说着还得意洋洋地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陆雪拥。   梁帝怒道:“那你也不能直接将人杀了,未免太不把朕放眼里!”   即便梁帝再宠爱这个儿子,痛失长生不老药,盛怒之下也不会轻易揭过。   恰逢南方瘟疫蔓延,满朝文武无人想去送死,梁帝便命宣王南下,瘟疫不除不准回京。   前世那一别,陆雪拥与应我闻再见时,已是琅风崖上,生离死别之际。   只是前世梁帝寻找不老药,也是五年后,为何今生却提前了?   应我闻自然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凑近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应昭若是得到了长生不老药,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你猜他会让谁试药?”   “你告诉我这些,就是要我帮你去杀了那个道士?”陆雪拥回望他,试探问道。   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到应我闻为何要这样做。   至于应我闻又为何要杀道士,呵,疯子杀人是不会讲道理的。   应我闻没有回答,而是带着陆雪拥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位前世曾见过几面的道士却不像曾经那般倨傲,见了应我闻就像见了自己的爹,连滚带爬地跪到应我闻面前,“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吩咐?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取得了刘公公的信任,下月……下月十八便会安排小的面圣。”   从头到尾都不敢仰头,连声音都发着抖。   应我闻淡声道:“药呢?”   道士连忙从怀里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锦盒,双手捧到应我闻面前,点头哈腰,“殿下您过目。”   应我闻打开左边的锦盒,随手将药丸往嘴里一扔,眯了眯眼,“不够甜,到时候陆公子试药的时候若是皱了一下眉头,本王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是,是……”   陆雪拥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担心他怕苦,不过是应我闻又以他为幌子,一边膈应他,一边恐吓旁人的手段罢了。   不需应我闻过多解释,他约莫也知道,这两颗药,一颗是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一颗便是届时他试药时所吃的假药。   他甚至不用问应我闻为何要做这些多余的事,因为答案必定是,他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应我闻手中。   而应我闻阴差阳错做的这一切,又正好让他不必再伪装心头血被取走后的虚弱。   他没有理由不配合这一切。   只是——   陆雪拥的目光落在那颗泛着金色光泽的不老药上,面色一变,“所以你是要弑——”   “有些人活得太久,就会变成祸害。”应我闻理所当然道:“应昭的命数,该到头了。”   可是这一切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   陆雪拥猛地想到什么:“所以陛下如今身体康健,都是假象,其实是你暗中下了手。”   否则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就要寻找长生不老药?   “为何要这样做?”   应我闻定定地注视他,黑眸中笼罩着陆雪拥看不透的情绪:“因为我要报仇。”   “是为了先皇后?”陆雪拥问。   毕竟当年先皇后被逼得自缢,梁帝这些年对应我闻的补偿人人看在眼里。   “沈如?她算什么东西?”应我闻厌恶地皱起眉头,目光落到陆雪拥身上,神色又霎时收敛。   他漫不经心道:“我做了一个让人很不高兴的梦,但凡在梦里得罪过我的人,都别想好过。”   陆雪拥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森然杀意。   所以是因为应我闻在梦里记恨上梁帝,所以要在梦境外报复回来?   若是以往陆雪拥只会觉得荒谬,觉得应我闻就是个疯子。   但他经历过比这更荒谬的事,因此应我闻这样说,他也只当对方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第013章 可惜我还是一样讨厌你   于是陆雪拥抬眼与他对视,唇角微勾:“巧了,我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得罪过我的那些人,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此时正值午后,春日清光从合上的门缝中倾泻,恰好照亮白衣公子唇边清浅的弧度。   恍若谪仙被春色取悦,低头浅笑。   应我闻愣愣看着,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肩膀都在颤动。   半晌,他停了笑,直勾勾盯着陆雪拥鼻尖上的痣,“陆雪拥,我突然没那么讨厌你了。”   陆雪拥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是么?可惜我还是一样讨厌你。”   讨厌对方没有边界感的撕咬,讨厌对方没有理由的胡搅蛮缠。   但这样的讨厌,又与憎恶江上柳截然不同。   既然应我闻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弄清楚,陆雪拥也不愿再多逗留。   只是哪怕转身离开,身后灼热的目光依旧让人如芒在背。   他愈发加快脚步,纯白衣摆被春风轻盈拂起。   就像清冷孤高的白鹤,即便染上苦痛暂困凡尘,终会有一日会重归青云之上,与明月作伴。   然而,疯狗又哪里是好摆脱的呢?   陆雪拥穿过两条回廊,身后慢悠悠的脚步声连遮掩都欠奉。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也同样停下脚步,懒洋洋靠在朱红柱身上的应我闻,冷着脸正欲开口,身旁禁闭的房门的内忽而传来熟悉的女声。   “陈常玉,你一个婚约在身的世家子弟,竟青天白日在青楼里厮混,你怎么对得起与你青梅竹马的流光?!”   继而是一道嘲讽至极的男声。   “陆大小姐身在诡谲的高门府第倒是生了一颗热心肠,只是莫要好心办坏事,你如此行侠仗义,聂流光怕是未必领情。”   “我与流光自小一起长大,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哈,那你不如直接去问她,问她知不知道我的风流事。哼,一个无盐女,能嫁给本公子已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也妄想本公子为她守身如玉不成?”   “陈常玉,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像你这种纨绔败类,连我弟弟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说陆雪拥?啧,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满堂胭脂色,的确比不得他半分姿容,这种清冷出尘的美人就适合绑在床榻上折辱,我可是惦记他——”   “砰——!”不待这人说完接下来的话,房门便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   陈常玉甚至尚未瞧见来者何人,便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   “你太聒噪了,吵得本王心烦。”应我闻手中力道狠戾,面上却云淡风轻,“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不如本王替你割了它。”   没有人会不认识宣王这张闻风丧胆的脸。   陈常玉脸上血色尽褪,再无方才嚣张的模样,“殿下饶命,殿下饶……”   只听得一声惨叫,伴随着血肉搅动的声响,他的舌头被硬生生地用刀剜了出来。   陆雪拥在应我闻动手之前,便抬手遮住了阿姐的眼睛。   他垂眼打量着陆惊春这一身男儿装扮,有些无奈:“若是父亲知晓你又偷偷溜出来,定会生气。”   掌心睫毛颤动,应是少女眨了眨眼,“哎呀,你不说他不就不知道嘛?再说了,哪有你可以天天往外跑,我就必须待在府里的说法?”   陆雪拥拧眉,有些不赞同,“阿姐女扮男装闯入红袖招,实在太过危险。”   “好啦好啦,知道了,雪拥越来越啰嗦了!”陆惊春扯下陆雪拥的手,露出一张娇俏明艳的脸。   待瞧见痛晕过去被丢在地上拖行的陈常玉,以及一言不发往外走的宣王殿下,她霎时瞪圆了眼睛。   她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美人弟弟怎么和这个煞神在一起?!   “雪拥,你,你们……”   陆雪拥坦然自若道:“路上恰巧碰见了。”   “……是吗。”可是这里是青楼啊!   一定是应我闻把她弟弟哄骗进青楼,想要带坏他。   正当陆惊春如此想着,却又撞见,应我闻跨出门槛时,偏头朝陆雪拥望了一眼。   那一眼绝不是看死对头的眼神,浅显的恶意之下,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这里人多眼杂,阿姐若有什么疑问回府再说罢。”   陆雪拥对应我闻那样的眼神早已习以为常,自然不会觉得有何古怪。   至于被宣王拔舌的陈常玉,更是无人会去在乎。   陆惊春身为女儿家,心思向来细腻,回味着应我闻的眼神,更是越品越怪异,甚至有点眼熟。   她想起来了!这眼神不就和相府后厨王大妈养的那条土狗完成主人的命令后,看似不屑实则尾巴都翘到天上的模样一样么?   太可怕了,她居然会觉得宣王像土狗。   刚上了相府的马车,陆惊春便忍不住问:“雪拥,你确定那天宣王府的管家来相府是给我提亲的?”   真的不是给她弟弟吗?   陆雪拥拧眉,不解道:“应我闻指名道姓要向阿姐提亲,阿姐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我随口一问。”陆惊春摆了摆手,指尖捻起案几上提前摆放的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眉眼弯弯,“哎呀,还是我家雪拥最好,贴心得我都不想嫁人了。”   陆雪拥闻言,神情认真地注视她:“陆府本就是阿姐的家,不论嫁与不嫁,都不会……咳咳,都不会改变。”   喉间蓦然传来痒意,陆雪拥忙侧过头以袖遮脸,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陆惊春心都揪起来了。   “还说我总是溜出府,你身子这样虚弱还天天在外面吹冷风,若是娘亲还在,定又要担心得彻夜难眠。”   陆惊春蹙起细眉,抬手温柔地拍了拍陆雪拥的背,替他顺气。   直到冷冽的眼尾都染上红意,陆雪拥方才停下来。   他松开捂住嘴的手帕,纯白的布料上是刺眼的红。   感受到陆惊春生气的眼神,陆雪拥难得心虚地偏头躲开。   “你是不是又把府医开的药倒了?!”   陆雪拥握紧了手中沾染鲜血的帕子,语气淡然,理直气壮极了:“那药太苦,不想喝。” 第014章 未婚夫   陆惊春见他如此理所当然,气笑道:“陆雪拥,你莫不是今年才三岁不成?隔壁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三岁就会乖乖吃药了!”   虽如此说,她却也知道,陆雪拥从小就怕苦,每次生了病只要不让人盯着,宁愿自己闷在被子里活受罪,也不愿好好吃药。   后来他九岁那年,母亲逝世,陆雪拥整个人都像换了个芯子般,眨眼间便从需要人操心的弟弟,成为了可以为父亲分忧的小大人。   只是依旧害怕吃药。   陆惊春曾问他,这些年练武也好,学文也罢,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为何偏偏不爱吃药?   九岁的陆雪拥绷着一张小脸,认真道:“我怕苦,不乖乖吃药,阿娘担心我,就会回来了。”   当年陆夫人怀陆雪拥时便身子不大好,后面更是难产,一大一小都是体弱多病。   当初为陆夫人把脉的大夫曾说,陆夫人的身子早在难产的那天就已油尽灯枯,但却奇迹般地撑了这么些年。   陆惊春知道,是母亲舍不得雪拥年幼失恃,心疼那个雪团子一般可爱的孩子。   忆起往事,陆惊春不由沉默下来,眉目间都带着几分低落。   “哼,我三岁便会写字,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会吗?”陆雪拥冷冷道。   陆惊春噗嗤一声,笑得弯起了眼睛。   是啊,他的弟弟是天才,是神童,怕苦不肯吃药怎么了?那肯定是那药太苦,不识抬举,这才害得雪拥没能及时吃药。   马车的气氛缓和下来,姐弟两时不时交谈几句,未久便到了丞相府。   谁知刚下了马车,便看见几个仆从抬着一个绑着红绸的红木箱子往里面抬。   陆惊春忙跃下马车,叫住他们,满脸好奇,“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赠礼。”   领头的相府侍从解释道:“这一箱东西是楼大人刚刚命人送来,说是给公子和江公子带的一些小玩意。”   陆惊春听到江上柳的名字,显然有些不高兴,但看在陆雪拥的面子上,还是笑道:“哎呀,算楼鹤那小子有良心,出使南疆一趟,还记得给你带些特产。”   她倒是忘了,自家弟弟是有未婚夫的人,这样的话……   陆惊春猛地捂住嘴,眼睛一瞪,那宣王殿下岂不是只能做小了?   她微微偏头,打量的目光落在陆雪拥身上。   哼,她弟弟长这么看,别说做小,让应我闻那个煞神咬一口都是莫大的荣幸。   随即陆惊春又察觉出几分不对,雪拥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刚如此思忖,便见陆雪拥神情冰冷,眉目间夹杂着厌恶,冷声道:“丢出去。”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陆惊春迟疑道:“雪拥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她也不喜欢江上柳,但楼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嘛。   陆雪拥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重复道:“我说,丢出去。”   谁知话音刚落,一道含笑的嗓音就从府外由远及近,“雪拥,你可曾看了我送来的那些南疆玩意?”   陆雪拥袖中的手缓缓收紧,面无表情扭头看去。   来人身上尚且穿着面圣的朝服,身形落拓,面容俊逸,脚下步子潇洒轻快,带着一股不属于朝堂的自在生机。   尤其是那双清澈噙笑的桃花眼,眼尾带着三分风流,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多情。   每一个见到楼鹤的人,大概都会感叹,规矩森严的书香世家楼家,竟能养出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物出来。   陆雪拥亦是如此。   陆家与楼家皆是寒门出身,交情甚笃,陆夫人更是与楼夫人一起有孕,便顺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陆雪拥比楼鹤晚生几日,却也是个公子。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铁了心要成全这门婚事的两位夫人。   那时的陆雪拥自诩天才,全京城的才子美人全然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瞧得上一个楼鹤。   而楼鹤更是醉心于广阔天地,常年周游于异地,压根没心思去和一个男子成亲。   直到某一日,被楼父强压着回京考取功名的楼鹤与陪长姐回外租家省亲的陆雪拥在城门口狭路相逢。   楼鹤对陆雪拥,穷追猛打,并主动提起了婚约之事。   陆雪拥其实不在意自己的婚事,但这荒诞的婚事却是母亲定下的。   他便学着去接受楼鹤,正当渐生好感之际,楼鹤却忽而找到了曾经在豫州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江上柳。   前世,江上柳故技重施,数次挑拨他与楼鹤,甚至在宴会上晕倒,逼迫陆雪拥割下第二滴心头血。   楼鹤为了报恩,跪在陆雪拥面前,求他救江上柳一命。   江上柳的命是命,他的命便不是吗?   陆雪拥断不会答应,由此与楼鹤反目。   所谓,也不过如此。   后来陆家被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陆雪拥被困诏狱,楼鹤竟还不死心,借着楼尚书的势,潜入诏狱见到陆雪拥。   彼时陆雪拥刚受了刑,只能虚弱地躺在阴冷潮湿的地牢角落里,而楼鹤一袭明艳奢华的锦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脸漠然:“陆雪拥,只要你愿意再取一滴心头血,我会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你离开。”   陆雪拥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极尽嘲讽,“楼鹤,枉你有一双世人皆赞的清澈眼睛,却是眼盲心也盲。你和江上柳一个薄情一个寡义,当真是天生一对。只是可惜,江上柳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便是有此意,却也只能和他偷偷摸摸做一对世人所不耻的奸夫淫妇。”   楼鹤永远活在光风霁月里,何时听过此等尖酸刻薄之语,满脸怒色甩袖离去。   若说曾经陆雪拥最欣赏的便是那双桃花眼,此刻最厌恶的亦是如此。   “诶?怎么不见小恩公?”楼鹤在陆雪拥身前站定,目光擦过他往后探寻,随口问道。   陆雪拥回过神,目光冷冽如刀射向楼鹤,吩咐相府侍从,“把他连同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一并赶出去。”   陆惊春面露愕然,但很快缓过神。   虽不知雪拥和楼鹤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雪拥肯定是不会有错的,定是楼鹤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陆惊春抬了抬下巴,面色不善地睨了眼楼鹤,“没听到公子发话吗?还不赶紧把人轰出去!” 第015章 少来相府恶心他   楼鹤喜好游山玩水,楼家又格外心疼这个幼子,拳脚功夫经过名家点拨,自然是不会差。   他若反抗,普通侍从根本奈何不了他。   陆雪拥清楚这一点,果断抽出腰间软剑朝对方攻去。   剑招锋利带着森然杀意,招招不留情,楼鹤顾及着陆雪拥的病体,不敢强硬对上。   只好一边躲一边无奈询问:“雪拥你这是作甚?那些礼物都是我精心为你和小恩公准备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寻些有趣的玩意送来便是,何故这般生气?”   陆雪拥执剑擦过楼鹤的鼻尖,冷冷道:“就是因为是你送的,我才不喜欢。”   二人本就是在离相府大门不远处的庭院里,一番交手下来便逐渐打到了相府门口。   楼鹤看着迎面刺来的剑尖,脚尖一点便往后撤,却迎面撞上刚走到相府门口的顾饮冰。   那柄和主人一样雪白的剑顺势架在了楼鹤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陆雪拥强忍着厌恶道:“你若是想找江上柳就去东宫,少来相府恶心我。否则下一次,丢的就不是礼物,而是楼大人的脑袋。”   他虽身体虚弱病痛缠身,但若铁了心想要杀掉一个人,没人能挡得住。   最坏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身后,几个侍从抬着箱子从一旁走过,将那一箱寄托心意的礼物尽数丢在了相府门口。   “雪拥,你好歹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小恩公到底……”楼鹤拧眉道。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我为何要与你多费口舌?你想知道什么,凭借楼家的势力一查便知。”   “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夫。”楼鹤定定注视着眼前如隔云端遥不可及的白衣公子,沉声道:“你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未婚夫,我为何不能问你?”   陆雪拥冷笑一声,楼鹤倒是提醒了他。   他收回剑,从袖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件,丢到楼鹤脚边,“从此刻开始,不是了。”   楼鹤心中隐隐预感,蹲下身捡起那封沾着药香的信件,信封上的字迹清隽飘逸,笔锋凌厉,是陆雪拥亲手所写的——退婚书。   “为何?年前我与你作别时,你还分明答应等我回来!”为什么他不过被陛下封了使臣出使南疆几月,回来便一切都变了?!   这让他如何接受!   想起从宫中出来时听的那一耳闲言碎语,楼鹤攥住退婚书的手用力到泛白。   若是陆雪拥与江上柳反目成仇,心上人与恩人之间他又该如何抉择?陆雪拥当初既然已允了与他的婚事,为何就不能为他考虑一下?   “雪拥,你与我的婚事经由陆楼两家长辈点头,怎可容你这般任性?”楼鹤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看着他,“没有得到丞相大人的准许,我绝不会答应。”   陆雪拥尚未说话,陆惊春已然看不过眼,冷笑道:“哟,现在知道提什么长辈啦?这桩婚事本就是两位夫人的玩笑之语,家父更是丝毫不愿意雪拥与你成婚,若不是你死缠烂打,哪里能让你占着个未婚夫的名头在这里耀武扬威!”   “我——”   “你什么你?想嫁给我弟弟做少夫人的姑娘足以绕京城三圈,少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惊春弯起眼睛,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嘴下却丝毫不留情面,“你既然那么在意你那个恩公,那就干脆以身相许好了,何必还要来祸害我弟弟?”   如今她弟弟好不容易醒悟过来看清了江上柳那厮的真面目,她亦恨乌及屋,讨厌和江上柳交好的任何人。   楼鹤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可我确是真心仰慕雪拥,此生心里再不会装下第二个人。”   “我看未必,虽然你的心装满了,但是你的眼睛没有,随随便便就可以装下满京城的风花雪月,什么恩情什么友情,远比雪拥重要。”白衣少年沉默伫立,陆惊春便顺手拂去他肩头一片桃花,慢悠悠道:“你什么都不愿割舍,又什么都想要,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说着,笑眯眯地看向一旁默默观望的顾饮冰,“顾大人,你说是吗?”   当初顾饮冰气势汹汹闯入相府质问陆雪拥,陆惊春得到消息如何能不生气?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弟弟,岂容这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践。   以往她是不愿让弟弟为难,如今可不会再忍着。   顾饮冰面色一僵,自觉难堪:“……陆姑娘所言甚是。”   陆惊春的话何尝不是把他一并骂了,但他比楼鹤醒悟得早,又暗藏私心,自然不会去提点楼鹤有关江上柳的真面目。   顾饮冰与楼鹤是同一届的科举考生,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难免碰到就会让人作比较。   以往不是没有在陆雪拥面前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现在想来,竟记不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若他能早该明白自己的心思,哪里轮得到楼鹤这个瞎子占了雪拥的便宜去。   如此想着,他扭头直言道:“楼大人既然急着找自己的恩公,便赶紧去东宫吧,毕竟江上柳前些日子受了伤,太子殿下一个人可安慰不过来。”   楼鹤:“……”当他是傻子吗?现在走了,好让顾饮冰趁虚而入不成?   可楼鹤想起先前江上柳便总是受心疾折磨,他特意从南疆寻来的药还在怀里贴身放着。   “雪拥,我们的婚事等你冷静下来再谈。”楼鹤说完,匆忙转过身就往外走,像是走慢了就会听到那人冷漠的拒绝。   终于赶走一个,陆雪拥不耐的目光落到顾饮冰身上,“顾大人若是什么见解,大可在朝会时与家父相商,至于其余的,相府并不欢迎你。”   顾饮冰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只是眼巴巴地走上前,“雪拥,我当真知道错了,江上柳心怀不轨挑拨你我的关系,如今这般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陆雪拥淡声道:“你又怎知,这不是合了我的意。”   顾饮冰听愣了一瞬,勉强笑道:“雪拥你莫要说这些气话。” 第016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知己一场,我是否是气话,你心里清楚。”陆雪拥不愿再多言,掩袖轻咳几声,转身朝里走去。   顾饮冰欲抬脚上前,被陆惊春挡住。   “顾大人,雪拥他身体不好,你还是莫要打搅他休息了。”   陆惊春的神色亦有些复杂。   当初雪拥与顾饮冰何等要好,她实在想不明白顾饮冰一个聪明人,为何会被外人轻而易举挑拨,转头对江上柳以知己相称。   江上柳什么人,也配和她弟弟相提并论?   “顾大人并不缺雪拥这一个知己,不是么?”   顾饮冰闻言,苦涩一笑。   往日听得江上柳所说的话,只觉得此人与自己心意相通且最是纯善之人,可仔细想来,那些话何尝不是模仿着陆雪拥特意说来给他听的,所以才会如此熟悉,所以才会每一句话都震动他的内心。   他早已有了世上人人皆艳羡的知己,却一时昏了头,错把鱼目当珍珠。   “雪拥今日不愿见我,那我明日再来。”顾饮冰微微俯身作揖对陆惊春行了一礼,“先前是我的错,我会等到他愿意见我的那一日为止。”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状的黄符递给陆惊春,“这是我昨日在伽蓝寺求来的平安符,我知他素来不信神佛,但此符经由寺中不苦大师开光,最是灵验,陆姑娘便替我悬挂在碎雪苑的房檐上,能替他遮挡半点病痛灾难也好。”   陆惊春抿着唇偏过头去,显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顾饮冰苦笑道:“此事皆是我一厢情愿,不求雪拥知晓,也并非要以此抵消以往过错,还请陆姑娘看在陆顾两家交好的份上,成全在下这点微末的心意。”   不苦大师从不轻易为人诵经开光祈福,一直尊崇人皆有自己的缘法,即便是天子驾临伽蓝寺也无用,除非这人诚心在佛前跪上一天一夜又与佛有缘,才能见到大师一面。   伽蓝寺的规矩,所谓有缘,就是苦命。   不苦只渡苦命人。   但昨日顾饮冰去佛前求平安符时,不苦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施主命格非富即贵,但身上却背了一段苦命的因果,佛不愿渡施主,却能渡那一段苦果。”   就连佛祖都说他该赎罪,可见他的确是做了天理难容的错事。   顾饮冰由于母亲信佛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十分相信不苦所说的苦果。   可比起佛祖,他更希望那个能渡他的人,是陆雪拥。   即便佛祖不说,他也知道,他的苦,只能是和陆雪拥有关。   陆惊春明白这枚平安符的分量,以往她也试图向不苦大师求平安符,却连面都没见着。   犹豫再三,念及陆雪拥天生体弱的命格,她还是接下了这枚平安符。   顾饮冰笑了笑:“多谢。春寒料峭,陆姑娘快些进去吧,你若是病了,雪拥该担心了。”   陆惊春看着他转身逐渐走远,端得是身姿如竹,体态风流如旧,只是身影里多了几分挥散不去的落寞。   她心中冷漠地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   东宫。   月华如练,长廊外的柳枝抽了新芽,被夜风吹拂起轻柔的弧度。   透过摆动的嫩绿枝条,隐约瞧见几个东宫侍女走过长廊,窃窃私语。   “哼,那个江上柳和我们都是平民出身,不过是使了些狐媚手段骗住了殿下,竟也敢指使我做这做那,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吗!”   “若不是迷惑了殿下,怕是在保和殿陷害陆公子作弊那一次就得被下诏狱,哪里还能和陆公子一起得了陛下恩典再考一次?”   “人人皆知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亏得他脸皮厚,竟还能问心无愧呆在东宫。”   “殿下往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得如此糊涂?”   “谁说不是呢,自从这个江上柳入了东宫,陆公子就再也没来东宫了,上次我烹的茶能得到殿下赞赏还是得了陆公子的指点呢。”   “唉,陆公子在的时候,东宫何时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过?”   “陆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京城上下都赞叹的神仙人物,光是吐口仙气就够我们稀罕许久的。”   “行了,你们都少说一点,江公子怎么说也是殿下的客人。”领头的宫女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片轻蔑之色。   “姐姐说的是,毕竟若是被江公子听了去,他那梨花带雨的功夫可是比我们强多了,便是到了殿下面前也说不清理。”   几个侍女走后,长廊的拐角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出。   “殿下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江上柳眼圈已然红了,本想如往常般落下几滴泪来让应有时心疼,偏偏刚刚听了那一耳闲言碎语,心中羞恼不已。   应有时转身,温情脉脉地低头看他,“上柳莫要多想,夜已深,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早些睡吧。”   “可是……”江上柳有些不甘心,那几个嘴碎的宫女难道应有时就这样放过了不成?   “其余的事,交给孤。”   待人终于被哄走,应有时眼中的温情褪了个干净。   今日休沐,他罕见地穿了一身深绿色的常服,夜风拂起的衣摆和嫩绿的柳条相交辉映。   他伫立在长廊中,静静地注视着庭院中的柳树。   这颗柳树是那年陆雪拥正式成为他的伴读时,与他一齐栽种的。   柳,有挽留之意,本是君子惜别之时所赠之物。   他还记得陆雪拥曾说,愿你我之间的情谊,也如柳树般,可以长青,永不凋零。   可柳树尽管一年似一年绿,树干却也抵抗不住岁月磋磨,裂痕一年比一年深。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段时日,陆雪拥的反常,总让他隐隐不安,这种不安在他做了一个朦胧的梦后,达到了顶峰。   梦中,琅风崖上的风冷得刺骨,那人白衣翩翩,如一片纯白的羽毛,毫无留恋地飘落进深不见底的断崖之下。   没有前因后果,只是不断循环反复跳崖的过程,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探究其中虚实。   梦醒时,起初茫然不知其所以然,后来缓过神,丝丝缕缕噬心之痛充斥脏腑,已是泪落满了衣襟。   此刻想来,上一次他与雪拥把酒言欢,已恍如隔世。 第017章 怎么,怕我把你吃掉不成?   三日后,殿试放榜。   金銮殿上,梁帝亲自钦点陆雪拥为状元,手捧钦点圣旨,金冠红袍,携榜眼探花游长安街。   少年红衣猎猎,大红衣襟衬得他面如堆雪般晶莹细润,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谁家公子郎艳独绝,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三年一次的状元游街,总是有无数人围街瞻仰状元面容,更何况这一次还是惊艳满京城的玉面公子陆雪拥。   只是天上人间酒楼内视野最好的那块地,此刻却反常的无人靠近,只因宣王殿下带着仆从,坐在特意搬来的太师椅上,椅子旁还摆放果盘点心。   俨然一幅霸占着不走了的姿态。   谁敢招惹这尊煞神?又不是活着不耐烦了。   应我闻挑选的位置靠后,等陆雪拥骑着马过来还得一炷香,他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目光瞥了眼一旁的果盘,随意挑了一个梨,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执着刀柄开始在梨上捣腾着什么。   -   陆雪拥面色淡淡,并未带有多少春风得意的喜色。   这状元,本就是他该得的。   刚游完一圈长安街,好不容易谢绝了前来示好的各府公子,一个侍从模样的青年便挂着笑走到他面前,道:“陆公子,我们殿下你前去一叙。”   陆雪拥瞥了眼他腰间悬挂的王府腰牌,沉默了。   应我闻没事做,又找他这个顶顶看不惯眼的死对头做什么?   可重活一世,比起以往身边的那些所谓好友,应我闻反而是他最不憎恶的人。   也罢,左右不过是再被咬一口。   他跟随着侍从走上天上人间二楼,远远便瞧见青年玄衣广袖临窗而坐,埋头正在捣鼓着什么。   陆雪拥刚在青年对面坐下,目光霎时被案几上几个整齐摆放的梨子苹果吸引。   无他,每一个果子都被雕刻成了陆雪拥的模样,只是由于脸颊过于圆润,比起本人来少了些锋芒,更显得憨态可掬。   “……”所以应我闻特意请他过来,就是让他看这个?   “如何,我雕刻的陆小雪,是不是比你可爱多了?”应我闻随意将指间的薄刃丢在案几上,得意洋洋道。   他说着,从中挑了一个蜷缩着睡觉的陆小雪,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圆乎乎的小人儿咬掉,几下吞入腹中,“只可惜再可爱,还是要被我统统吃掉。”   “……”好幼稚。   陆雪拥掀起眼皮,冷冷地瞅着那张小人得志般的嘴脸,继而拾起那片被应我闻丢在一旁的刀片,再从果篮里挑了个最大的梨,垂着眼开始雕刻。   虽然他不像应我闻精于此道,但年少时母亲曾教过他一点皮毛,雕一个应我闻绰绰有余。   一盏茶的时间内,应我闻始终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梨,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你雕的什么?”   陆雪拥转动手中的梨子,将正面展示给应我闻,淡淡道:“一只土狗。”   应我闻盯着那只龇牙咧嘴的土狗看了半晌,阴恻恻道:“丑死了。”   陆雪拥颔首:“看来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他说着,就要将那只土狗送入口中,却被应我闻蓦地伸手夺去。   “怎么,怕我把你吃掉不成?”陆雪拥冷漠道。   应我闻听他如此说完,倾身朝他凑近,眼神玩味:“陆雪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雪拥:“?”他说什么了?分明应我闻方才也是这般示威,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他并未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已经属于暧昧的界线,只是摊手示意:“还给我。”   “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断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应我闻手里握着那个梨子,也不吃,显然就是要和他作对。   “随你。”陆雪拥不会和他客套,抓起案几上一个哭唧唧的陆小雪就要往口中送,却被应我闻再次夺走。   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嘴。   “让我尝一口你的。”应我闻一口咬断陆小雪哭泣的脑袋,认真道:“你手里这个,没我的甜。”   陆雪拥神色僵了僵,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人唇瓣擦过的温热触感。   他冷着脸将梨子丢向应我闻。   “陆雪拥。”   “……”   “陆雪拥?”   “……”   见人锲而不舍打算一直喊下去,陆雪拥冷冰冰地开口:“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耳朵好红。”   -   这一幕在旁人眼中无异于打情骂俏。   天上人间酒楼对面,是同为酒楼的一缕炊烟。   此刻一缕炊烟顶楼的天字号厢房内,两位面容不俗的青年相对而坐。   将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楼鹤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已是一片暗沉。   江上柳坐在他对面,自然也将陆雪拥与应我闻的亲昵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藏下心中的嫉妒,试探地开口:“陆公子与宣王殿下的关系好像不似旁人口中那般剑拔弩张呢。只是陆公子好歹也是楼公子的未婚夫,此举实在是有些不妥。”   如今他与陆雪拥的关系既已彻底破裂,再一口一个兄长,只会让人觉得他虚情假意。   楼鹤闻言,却又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他这个未婚夫,不过是名存实亡。   自相府那一日别后,陆雪拥再未见过他。   哪怕他每日都去相府,那扇门再也未曾向他敞开,甚至运气不好时,还能碰见同样被拒之门外的顾饮冰。   陆雪拥与顾饮冰之间应是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他心烦意乱,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一探究竟。   此刻听江上柳如此说,心中隐隐觉得怪异。   若不是陆雪拥已然想要与他解除婚约,这话就像是在挑拨他与陆雪拥的关系。   但不可否认,他心中依旧被挑起了怒火。   陆雪拥怎么可以和应我闻那个疯子走得如此近?   尤其是瞧见应我闻假装不经意舔舐过少年素白指尖时,他更是没忍住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满脸的戾气如何都遮不住。   楼鹤抬脚就要往外走,袖子却被江上柳一把拽住。   江上柳焦急道:“说好今日陪我,此刻却又要把我一人丢在这里去找他吗?”   楼鹤不耐地拧眉低头看去,却又恰巧看见江上柳放在袖中的玉兰吊坠。   那是他为感谢救命恩人,离别前留下的信物。   楼鹤盯着吊坠出神半晌,脸上的不耐消散,眉目也温柔下来。   他闭了闭眼,将那二人亲近的场景强行从脑海中驱散,歉疚道:“抱歉,方才是我不好,我哪里都不去,就留下陪你。” 第018章 孟浮屠回京   听他这样说,江上柳心中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哪怕他已经想尽办法挑拨,楼鹤到此刻心中依旧挂念着陆雪拥。   而他,不过是因为持有救命恩人的信物,才能让楼鹤对他格外关照。   可是如果有一天连信物都不管用了,又当如何?   分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已经得到了陆雪拥的心头血!系统说了,只要将心头血融入体内,他便可以彻底将旁人对陆雪拥的爱慕转移到他身上来。   为何现在会这样?   一定是因为陆雪拥害得他任务失败,被系统封印了一半的主角光环。   否则,楼鹤怎会不听他的话!   江上柳想起方才少年红衣金冠,春风得意的模样,恨得几欲泣血。   陆雪拥受万人瞩目,而将将被封为进士的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窥伺,如同阴沟的臭虫。   明明他才是主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上柳不敢在楼鹤面前表露什么,遮掩在衣袖下的手,早已被掐得血肉模糊。   “对了,我听陛下说,西北军打了胜仗,北蛮归降。还有几日,西北将领孟浮屠便要带着北蛮使臣回京了。”楼鹤道。   江上柳闻言,眼神蓦然亮起:“孟哥要回来了?!”   -   “孟浮屠要回来了?”   天上人间内,听了应我闻带来的消息,陆雪拥饮茶的手微微一顿。   桌上雕刻的梨子苹果,尽数入了宣王殿下的肚子,只有雕刻的那只土狗依旧摆放在一旁。   果肉变色,已然不新鲜了。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有飞虫盯上了袒露的果肉,无一不被应我闻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分尸。   陆雪拥强忍着掀桌的冲动,逼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孟浮屠和那江什么好像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应我闻懒洋洋道。   “……一起长大的竹马罢了。”陆雪拥淡声纠正他。   “哦,我记得你也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竹马。”应我闻喜气洋洋道:“也是巧了,上个月某夜子时,我闲着无事去乱葬岗逗野狗时,恰巧看见你那位竹马被剁成一块一块被野狗争抢。”   他说着感叹一声:“也不知哪来的活菩萨,担心乱葬岗的野狗饿坏了肚子,特意送来这样丰盛的晚餐,日后若是撞见了,本王定要引为知音好好招待。”   陆雪拥:“……”他实在是想不出除了应我闻,还会有谁在深夜子时跑到乱葬岗去拿人肉喂野狗。   也难怪那位齐先生不相信齐长明已死,只当是齐长明得罪了他,被关在某处受罚。   连尸体都见不到,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   毕竟谁不知陆雪拥有一颗菩萨心肠,哪怕在腌臜遍地的京城,那双玉手也不曾沾染过半滴血。   “哎呀,陆雪拥你完了!”应我闻突然拍桌道:“你与那江什么的撕破了脸皮,这位孟将军得知自己的竹马被你欺负,定要找你麻烦。”   陆雪拥嘴角一扯:“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毕竟当初将人拖行游街的,可不是我。”   应我闻摇摇头,意味不明道:“这你就不懂了。人总是有了新仇,就忘了旧恨,尤其是孟将军的那位竹马,脑子明显不太聪明。”   “无所谓。”陆雪拥站起身,淡声道:“既是竹马,脑子未必就能比江上柳好到哪里去,他是打了胜仗的功臣,却也是天子脚下臣,与我并无不同。”   同样都会有功高震主的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不同罢了。   更何况,谁先找谁的麻烦还不一定呢。   -   陆雪拥身为状元,被梁帝封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参与修撰史册典仪。   自有了官职在身,没了应我闻在一旁吵闹,纵使事务繁忙,他反而心情不错。   三日后,西北大将军孟浮屠回京,马不停蹄进宫述职。   恰逢休沐,陆雪拥便带着惊鹊别枝出来散心。出门前阿姐倒是想一齐溜出来,只可惜上次私闯青楼之事被父亲发觉,陈侍郎家的人上门来要说法,便被罚禁足在   阿姐不顾自身安危,生气的又何止父亲,陆雪拥自是不会带她出来。   随意挑了间安静的茶楼,陆雪拥在二楼的厢房内临窗而坐,开始垂眼把玩着手中的弓。   他随手抽了一支箭,运起内力,手臂肌肉紧绷,方才将弦缓缓拉开。   这柄弓名为破月,是豫州王之女嫁入陆府时的嫁妆之一。   所谓破月,即便是高悬于天边的明月,依旧逃脱不了破月弓所射之箭。   少年白衣出尘端坐于窗边,春光照在他清绝的眉目上,却照不亮他长睫掩盖下的冷意森然。   顺着他低垂的目光望去,长街上,已然述职完从皇宫出来的孟浮屠骑着马,身前坐着笑容明媚的竹马。   好一幅言笑晏晏的场景。   可陆雪拥冷漠地看着,眼前浮现的却是前世,这二人也是这般依偎在马上,在丞相府门前,以西北军重重围困住相府,逼他跪下向江上柳道歉。   就因为在朝堂上他与江上柳政见不和,作为兄长,陆雪拥忍不住多苛责几句,却也是以指导为目的。   不但无人领会他的好意,反而觉得他尖酸刻薄,嫉妒江上柳被所有人护在手心,故而刻意针对。   自始至终,江上柳只是躲在孟浮屠身后,虚情假意地劝阻,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孟浮屠太在乎他。   就是不知,应有时看着自己的太子妃和别的男人依偎在一起,心中作何感想,但想来在天命之子的气运庇护下,也是心甘情愿吧。   多么令人恶心的多人共同体。   陆雪拥挽弓搭箭,泛着冷光的箭尖直指马上的二人。   但他很快在失控的恨意杀意里清醒过来,转而将箭尖的方向对准了马脖子。   射人先射马,这只是他正式挑衅的第一步。   这一箭,陆雪拥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尽管他的身体不像前世被取了心头血那般破败,却依旧虚弱,实在不该在此时贸然动用内力。   但那又如何,心若是不畅快,便是身体养好了也无用。   他冷眼看着孟浮屠面色骤变,试图以剑挡住箭尖,但射来的箭是在太快,他只能抱住身前的江上柳猛然从马上滚落在地,不可避免地滚了一身灰尘。   下一瞬,箭羽刺穿了马的脖子,擦过二人相接处的鬓发钉入青石板内,白马嘶鸣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那支箭的箭尾依旧发着颤,就像是在挑衅,在嘲讽二人的狼狈。 第019章 洗尘宴   楼阁上,陆雪拥忍不住轻咳起来,苍白如玉的面颊被迫染上绯红。   他不动声色咽下喉间的腥甜,毫不遮掩地执着破月,转身步伐从容地下了楼,走出茶楼。   早在马发出嘶鸣时,零星的路人便撤了干净。   于是陆雪拥一身白衣缓步走来时,便格外显眼,更何况他手中还拿着弓。   方才那一箭是谁射的,不言而喻。   江上柳强忍着羞恼,怯生生地躲在孟浮屠身后,“陆公子,可是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只是你再瞧不惯我,也不该迁怒于孟哥。”   陆雪拥抬眼看去,挡在江上柳身前的男子一袭深色劲装,面容深邃俊美,带着边疆特有的杀伐之气。   不管看多少次,这张脸都一样让人厌恶。   孟浮屠沉着脸道:“你便是相府的那位陆雪拥?即便你曾救过阿柳一命,却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他人的理由。”   他说着,将江上柳护得愈发紧,就像稍不留神这位陆公子就会将他柔弱的竹马拿去羞辱。   陆雪拥并不搭腔,只是淡声道:“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当街纵马者,杖三十,囚入大理寺三月。莫不是孟将军在边疆走了一遭,便连大梁律法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江上柳不服气道:“孟哥是打败北蛮的大英雄,且马技娴熟,骑骑马怎么了?你就是故意针对我和孟哥!”   “是又如何?”陆雪拥也不辩驳,只是冷冷道:“我只是过来通知你们一声,明日北蛮的功臣依仗功劳当街纵马,无视律法的奏折便会送到陛下的御案前。”   “你——”   陆雪拥打断了江上柳气急败坏的质问,偏头看他,唇角噙着讥讽的弧度:“你与其在这里与我争辩不休,不如想想,孟将军既已回京,你是继续宿在东宫,还是搬到陛下新赐的将军府,又或是,两处间歇着来,享受齐人之福呢?”   少年长得太过好看,即便他字字珠玑,语气刻薄,叫人看了,也只觉得这是一位真性情的神仙公子。   连春风都像是格外偏爱美人,只温柔地拂起他耳后的发丝,无端让人挪不开眼。   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钻入鼻尖,莫名扰乱人的思绪,孟浮屠忍不住皱眉。   这位陆公子,似乎与江上柳书信中所写的不太一样。   江上柳气急,顾及自己可怜柔弱的面目,只能含着泪攥住孟浮屠的手腕,解释道:“我与孟哥并非你想的那般。孟哥他……并非断袖,对我无意,陆公子莫要误会。”   他说的是孟浮屠对他无意,却不是他对孟浮屠无意。   两者只是颠倒了顺序,意思却是差了千里。   偏偏这位孟将军却像是听不出话中的幽怨,冷声道:“我非断袖,自然对阿柳无意,陆公子莫会错了意。”   陆雪拥瞥了眼江上柳僵硬的脸色,云淡风轻转身上了相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   当天夜里,陛下为孟浮屠举办洗尘宴。   宫殿内歌舞升平,放眼望去,灯火辉煌,玉盘珍羞摆满了宴席。   最高处的龙椅凤位都空着,此时尚未开席,宾客们或坐于一角独酌,或三五成群寒暄谈论,但认真听去,总和洗尘宴的主角离不开。   孟浮屠本是罪臣孟羽之子,镇国大将军孟羽乃故去三皇子党羽,太子登基后更是首当其冲,孟家满门沦为奴籍,流放边境。   谁知孟夫人心疼未满月的稚子,将稚子托付给奶娘,逃去贫民窟隐姓埋名。   后来孟浮屠十八岁那年,被不知名姓的人检举了身份,恰逢北蛮侵扰边境,梁帝赐了恩典,发配边疆充军。   五年后归来,已然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不输其父当年。   陛下念其功劳,特赦孟家上下,除去奴籍,只是此生依旧不可回京。   -   “流光啊,我和你说,那陈常玉见了宣王就像老鼠见了猫,丝毫没有半点翩翩公子风范,可见他平日里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伪君子,你也莫要为他伤心了。”陆惊春坐在聂家女眷的席位上,一边蹭着桌上的点心,一边囫囵吞枣地说。   聂流光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闻言无奈笑道:“你这丫头,何时见我伤心了?”   陆惊春一双眼睛瞪着圆溜溜的,“你不伤心啊?”那她担心了好几日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左右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在陈公子面前百般温顺,也不过是为了日后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聂流光黯然道。   “好没道理的话。”陆惊春撇撇嘴道:“我弟弟说了,无论是谁,生下来便是为了自己而活,不必在意旁人眼光,再者,你那便宜父亲不过是把你当做家族联姻的工具,何苦这样委屈你自己?”   聂流光愣愣听她说完,轻声道:“陆公子这般神仙人物……总是与旁人不同的,日后谁若是能嫁与他,怕是得用光一辈子的福分。”   只可惜她相貌平平,又是家中庶女,自是配不上天上明月。   而且今日过后,怕是再不能相见了。   “嗐,那是你不知道他平日在家里的少爷脾气,我和我爹都得听他的,否则他就又哭又闹……”陆惊春邪恶地转了转眼珠,开始胡编乱造,谁知刚说到一半,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就身后传来。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陆惊春僵硬地转过头,眼巴巴地瞧着那张俊美的脸,干笑道:“我这不是逗流光开心嘛。”   “陆公子。”聂流光起身,飞快地抬眼望了眼陆雪拥清绝的眉眼,又立马垂下了目光。   “聂姑娘比上次见的时候清减了许多。”陆雪拥的神色有些复杂。   前世,聂流光与陈常玉的婚事取消之后,聂家主便在这洗尘宴上将她进献给了梁帝,成为诸多后宫中的一员。   这些事,陆雪拥原本都不关心,直到他被关入诏狱那天,聂流光冒着杀头的风险,竟从梁帝的龙床之上偷来了如圣亲临的令牌,让他得以逃出诏狱。   聂流光当时只是说念在与阿姐的情谊上,希望他能自由,可陆雪拥心中的恨意割舍不下,执意去找江上柳报仇,以至于错过了逃出京城的最好时机。。   他终是浪费了这样一份良苦用心。 第020章 一条狗而已,想杀便杀了   若是可以,陆雪拥希望这位于自己有恩的姑娘今生能自由地活着。   可在世家大族里,连男子都大多身不由己,女子又谈何容易。   寒暄了几句,殿内忽而安静了起来。   陆雪拥偏头望去,帝后相携着走来,身后跟着太子,宣王,以及班师回朝的孟将军。   他随着众人一齐行礼,虽眉目低垂,却明显能感受到一道格外炙热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便对上应我闻玩味的眼神。   甚至这样的眼神是在他与站在自己身旁的聂流光之间流转。   “……”莫名其妙。   帝后在大殿的最前方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陆雪拥常年卧病在床,鲜少出席这样的宴会,他此刻只是冷冷清清地独坐在男宾客中,却无端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无他,世人皆爱美,这样深居简出的玉面公子,能多瞧上一眼是一眼。   江上柳跟在孟浮屠身旁,本以为跟在宴会的主角身旁,不但能向所有人暗示他与孟浮屠非比寻常的关系,也能沾上半点被人奉承讨好的荣光。   可此刻他握着酒杯的手,却已用力到发白。   永远都是这样,只要有陆雪拥在的地方,其他人便只有黯然失色的份!   他的处心积虑与陆雪拥举杯独酌的淡泊谪仙气派相较,宛若云泥之别。   陆雪拥自是不在意他心中如何想,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还未递到唇边,一颗葡萄便从左上方破空而来,精准地落在酒杯中。   他拧眉望去,应我闻懒洋洋地靠在案几旁,右手上下颠着一颗葡萄。   陆雪拥:“……”   见他冷着脸不语,应我闻又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就你这破身子还喝酒,简直平白糟蹋了宫中精心酿造的美酒。”   陆雪拥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青年贱兮兮的模样,淡声道:“宣王殿下若是想关心微臣,大可直言。”   如今他与应我闻关系微妙,从某件事的角度上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   虽然他是被对方强行绑上船的。   应我闻眯了眯眼,舌尖舔过犬齿,正想说什么,殿外忽而传来一声通传:“北蛮使臣到——”   满堂宾客皆噤了声,只见一位身形如同彪形大汉,身着北方蛮族服饰的男子神情倨傲地走入殿中。   陆雪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周围的宾客早已压着声音议论纷纷。   “这北蛮身为战败国,竟还敢如此傲慢。”   “简直是不把我们陛下放在眼里啊。”   “哼,北蛮那等粗俗之地,不通教化,自然不知何为礼仪谦卑。”   前世江上柳能联合北蛮陷害陆家,最好暗通款曲的时机,就是北蛮作为战败国入大梁这段时日。   但今生许多细枝末节处都已经不同,他也无法确定是否还会和前世一般发展下去。   出神间,满堂忽而哗然一片。   “这北蛮居然还想求娶我朝第一美人?他知不知道自己是战败国?!”   “我怎么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第一美人?这北蛮又是哪里听来的?这是存心让陛下下不来台阶啊。”   北蛮使臣丝毫不将众朝臣贵族的愤怒看在眼里,只是敷衍地抱拳一礼,“梁帝,我等在边境便常常听闻大梁第一美人如何冠绝天下,竟比我们北蛮的索格塔还要美丽,吾王瞻仰已久,特命我向陛下求娶,从此北蛮与大梁,便是亲兄弟。”   北蛮的索格塔,是月亮女神,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精灵。   京城贵女争奇斗艳,不乏容色动人的美人,但大梁崇尚才情品性为美,若说容貌冠绝天下者,还真没人能称得上。   即便有第一才女之称的康敏郡主,也只是才情诗书在众贵女中格外出挑罢了。   正当气氛凝滞之时,坐在孟浮屠身旁的江上柳忽而起身,朝梁帝作揖,“陛下,若说天下第一美人,谁能比得过陆公子呢?”   “对啊,陆家嫡子,郎艳独绝,怕是满城贵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了吧?”   江上柳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眼中闪过得意。   原著里的北蛮王,可是一个不输于应我闻的狠角色,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折磨大梁的细作。   陆雪拥那个病秧子要是嫁到敌国,怕是活不过三天。   只要陆雪拥走了,自然就没有人能抢走他的主角光环了。   但他并未瞧见,应有时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去。   “实在荒谬!陆雪拥乃新晋状元,未来国之栋梁,怎可委身于北蛮王!”顾饮冰满脸怒色站起身,“陛下,北蛮不过手下败将,怎配让我朝臣子下嫁?!”   楼鹤也随之站起身,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陛下,微臣与陆大人从小便又婚约在身,不日便要商量婚事,如何能前往北蛮和亲?”   北蛮使臣嗤笑一声:“你们一个个说得好像那陆公子便真是第一美人似的,一个男子也配称为美人,简直闻所未闻。”   “……”陆雪拥眸色冷淡,眉头拧起。   江上柳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北蛮与大梁结怨已久,此次归降更是心中屈辱,不论是谁到了北蛮,都只会有惨死一个下场。   陆雪拥放下手中酒杯,正欲在众人隐晦的目光下起身,坐在他左前方的男人忽而一脚踹翻了案几,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殿中,北蛮使臣的面前。   “你想求娶陆雪拥?”应我闻漫不经心地问。   北蛮使臣冷哼一声:“是吾王要求娶第一美人,我可不认识什么陆雪拥。”   “没听到他们说吗?陆雪拥就是第一美人,你就是要求娶陆雪拥。”应我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脖子,有些苦恼:“可是陆雪拥的命是本王的,你们要是把他带到北蛮去,本王拿不到他的命,岂不是痛不欲生,要可怜死了。”   北蛮使臣被他盯着,下意识后退一步。   早就听说大梁宣王是条疯狗,一旦被他盯上,不死不休。   北蛮使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我只是听从吾王吩咐。”   “你知道吗,像你这种听话的狗,在京城一脚踩下去可以踩死十几条。”应我闻怜悯道。   北蛮使臣面露不悦:“宣王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一条狗而已,想杀便杀了,反正不值钱。”应我闻笑吟吟的,蓦地抬手掐断了他的脖子。 第021章 总有一天他会被陆雪拥气死   北蛮使臣被公然杀死,其余随行而来的使臣纷纷站起身,对应我闻怒目而视。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梁帝,你的儿子就这样杀了吾王亲自派遣的使臣,未免太不将我北蛮使臣看在眼里!”一位随行使臣高声道。   帝王的神色被冕旒垂下的流苏遮挡,看不清神情,约莫是气定神闲的。   往日对宣王行事作风避之不及的群臣皆长舒了一口气,爽啊。   关键时刻还得是宣王殿下来治一治这些不懂谦卑的北蛮夷子。   “我大梁有一句古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道清冷如仙乐的嗓音在大殿内忽而响起,如穿云打雾,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便足以让人断定,这定是一位浊世佳公子。   满脸怒容的使臣先是一愣,转头看去,只见公子白衣玉冠,缓带轻裘,步伐从容走到殿中,那张如明月清辉般清绝的脸,瞬间让满堂争奇斗艳的芙蓉柳姿黯然失色。   使臣竟禁不住失声道:“索格塔……”   陆雪拥面色淡然,瞥了眼愣怔的北蛮使臣,继续道:“在我们大梁,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两国交战输者理应俯首称臣岁岁上贡。大梁还有一句古话,叫做入乡随俗,即便是使臣,入了大梁境内便该遵守大梁律法,这位索大人口口声声代表着北蛮王的意思,不但没有输家的谦卑朝我朝索要贵女和亲,贪得无厌败坏北蛮王的名声,行为举止更是对吾皇不敬。”   “大梁律法,欺君罔上者,斩立决。”陆雪拥冷冷地望着使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淡声道:“宣王殿下为两国日后的和平解决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祸患,你北蛮向来无视礼法不懂知恩图报便罢了,怎得还倒打一耙,反而要向吾皇要说法?”   “你——”   不等北蛮使臣开口,应我闻又上前一步走到陆雪拥身旁,懒洋洋道:“依本王看,那耶律重光就是没见过世面,才恬不知耻,打了败战还想趁机捞点便宜。”   “胡说,吾王英勇盖世,什么样的美人见过!”使臣说着瞥了眼陆雪拥,气势又莫名弱了下来。   人皆爱美,在民风开放的北莽尤甚。   这位陆大人一出来,便如草原上耀眼的索格塔照耀了整座宫殿,可惜就是嘴太毒了些。   高台上,梁帝朝一旁的近侍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几个小太监低着头目不斜视,将地上已然断绝生机的北蛮使臣拖了下去。   “这件事朕会修书一封说与北蛮王,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若是为了一个败坏两国和平的臣子无功而返,便是朕的不是了。”梁帝大手一挥,“为几位使臣大人添酒吧。”   麻烦解决,陆雪拥转身朝自己的席位走去,身后的头发却忽而被人攥住一缕。   虽不痛,但却依旧令人恼火。   “应我闻,你若是手痒的毛病治不好,干脆剁了。”他冷声道。   应我闻笑嘻嘻的,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惊呼。   “江大人?!江大人怎么晕倒了?”   “阿柳?”   陆雪拥都不用回头,便知道江上柳怕是又怀着什么坏心思想要针对他。   这种在宴会上忽然晕倒的事,江上柳上辈子也干过。   就是为了让陆雪拥看清自己早已众叛亲离的事实,然后妄图取走他的第二颗心头血。   他委实好奇,江上柳对他的心头血为何这么执着。   今生很多事情似乎都提前了呢。   他偏头望去,江上柳面色惨白地靠在孟浮屠怀里,手紧紧地攥在心口处,一幅心绞发作的模样。   “啧,他演得好假,这般矫揉造作靠在别的男人怀里。”应我闻嗤笑,“也不嫌恶心。”   陆雪拥充耳不闻他的话,只冷眼看着楼鹤神色担忧地俯下身,附耳听江上柳说了几句,面色纠结片刻后,便抬脚朝自己走了过来。   应我闻见陆雪拥不搭理,冷哼一声就要再次去扯他的发丝,“我说陆——”   谁知方才还对他反唇相讥的人儿忽而身影一晃就往地上倒去。   应我闻面色一变,瞳孔骤缩,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将那抹即将染上尘埃的雪白身影揽住怀中。   陆雪拥的面色被碎发遮挡住,他便焦急地抬起那人下巴。   只见原本浅淡的唇被血色浸染,竟当着应我闻的面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血色从下颚流下,浸润了应我闻胸膛前深色的衣袍。   “陆雪拥?!”“雪拥!”“陆公子!”   应我闻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目眦欲裂,瞬间红了眼,抱着人的手都在颤抖。   鬼医……他要回去找鬼医!   殿内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作一团,偏偏此时还有不长眼的人往前凑。   楼鹤走到一半,便见那人倒在应我闻怀里呕血,顿时加快脚步想要将人抢过来。   谁知还未近身,就与同时赶来的顾饮冰一齐被一道强悍至极的内力挥开。   “他若是有什么事……”应我闻抱住人的手缓缓收紧,语调平静温和,看向楼鹤的眼神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你们所有人,都得为他陪葬。”   “殿下,还请让太医看看雪拥究竟如何了!”陆惊春与陆丞相早已急匆匆赶了过来,碍于应我闻的身份又不好直接抢人,只好焦急地提醒道。   应我闻抿了抿唇,依依不舍地就要将陆雪拥的一只手递出去,忽而腰间被人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   他眉头跳了跳,不动声色垂眼朝怀中人看去,便瞧见陆雪拥睁开左眼对他眨了眨,继而闭上。   “……”   陆!雪!拥!   他迟早要被陆雪拥气死!   尽管再生气,他还是冷着脸又将即将被太医搭上脉的手腕扯了回来。   太医/陆惊春/陆恒:?   “宫里的太医,本王信不过。”应我闻稳当地抱着人站起身,也懒得向身后的帝王告退行礼,长腿一迈就朝殿外走去,一路无人敢上前阻拦。   陆惊春眉头一皱就要跟上去,却被陆恒拦住。   “父亲?”   陆恒摇摇头:“让他走吧。” 第022章 方才的吻,就是答案   尽管知道人是装晕,应我闻依旧默不作声,抱得不曾有半点颠簸。   宫门外的侍卫都不禁纷纷侧目,毕竟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宣王殿下这么老实地抱着人,还是一个活人!   就是脸色有些臭,活像是被人欺骗人财两空的苦主。   应我闻没有做马车的习惯,径直将人抱上自己的马,马鞭一甩就扬长而去。   演戏要演全套,直到陆雪拥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确认房间内除了他与应我闻外再无旁人后,方才睁开眼睛。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陆雪拥你长本事了?嗯?”应我闻一手撑在陆雪拥上方,一手掐住他的下巴,阴恻恻道:“你胆敢戏耍本王。”   “戏耍?”陆雪拥轻笑一声,恍然间如冰山雪莲被春光照耀,姝色稠丽得让人挪不开眼,“不知殿下指得是微臣的血弄脏了殿下的衣袍,还是骗得殿下竟要让所有人为微臣陪葬呢?”   应我闻嗤笑一声,松开了他的下巴,闲散地在一旁软塌上落座,“不过是用来吓唬那群蠢货罢了,难不成你还当真了?”   陆雪拥坐起身,接过对方扔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边的血迹。   “人在哪呢?快快快我可终于可以看到那陆雪拥长啥样了!是不是和画像上一样好看啊?”   随着清脆上扬的女声由远及近,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探头走了进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瞧。   “哎呀,竟比画上还好看呢!”   应我闻不耐烦地从案几上摆放的果盘里揪下一颗葡萄砸中小姑娘的脑门,“废话这么多,赶紧把脉。”   小姑娘气愤地瞪了他一眼,鼓着脸在塌边蹲下,待对上陆雪拥谪仙般的脸,又立马露出笑容,“美人哥哥,让我帮你把把脉。”   陆雪拥拧眉看向应我闻:“你明知我是装的,何必多此一举。”   “谁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应我闻冷嗤一声,对小姑娘使了个阴冷的眼神。   小姑娘抖了抖身子,连忙探出指尖去给陆雪拥把脉,几息后便轻‘嘶’了一声,摇头晃脑道:“强行用内力逆行血气,美人哥哥可真是个狠人。”   应我闻淡声问:“吃了你的药几天能好?”   “哼,既是我鬼医的药,那自然是三天之内。”小姑娘从兜里摸出一个锦囊塞入陆雪拥手中,“美人哥哥,你身子虚弱还是少些忧虑,日后若是身体抱恙尽管来宣王府找我,给美人治病是免费的哦。”   鬼医说着,咽了口唾沫,悄悄在陆雪拥光滑细腻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哎哟!”   应我闻似笑非笑地盯着鬼医那只摸过陆雪拥的手,“看完了病还不滚?”   “小气鬼!活该现在都没追到媳妇!”鬼医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陆雪拥敏锐地察觉到应我闻浑身萦绕的低沉气息,拧眉:“若是无其他事,我便走了。”   这种气息过于危险,他并不想久待。   谁知刚走过应我闻身旁,就被拉住了手猛地朝后一拽,他整个人都被压在了软塌与高大的男人之间。   “陆雪拥,你既可以随意糟蹋自己的身子,想来是也不怎么想活了,何必等陆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我现在就了结了你。”应我闻掐住陆雪拥的脖颈,冷笑道。   可那脖子那样软,那样细,根本让人舍不得加重一丁点儿的力气。   陆雪拥被他扣住,男人粗糙而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那层单薄的皮肤,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亦冷笑回讽:“我如何糟蹋自己,与你何干,即便是不慎将自己糟践死了,又与你宣王又何干系!”   应我闻双目赤红,呼吸徒然粗重起来,在他惊愕的目光下,蓦地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紧紧相贴,一人疯狂躲避挣扎,一人不要命地追随啃咬。   陆雪拥何时被这样轻薄过,气得眼角都染上了绯色,对着应我闻的唇狠狠一口咬下。   对方闷哼一声,松了力道,他趁机一把将人推开,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就甩在了应我闻脸上。   应我闻保持着被打偏的姿势,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宣王殿下若是心中寂寞想找人排解,有的是人自荐枕席,何必和自己最厌恶的人纠缠在一起互相折磨。”陆雪拥站起身,将自己凌乱的衣襟整理好,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森寒。   他抬脚欲走,却被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去路。   “你不是说与我有何干系么?”应我闻垂眼,头一次不再遮掩,露骨直白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方才的吻,就是答案。”   某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朦胧猜测,在面前的人主动捅破了窗户纸后,彻底清晰的摆在陆雪拥眼前。   可是——   “我不需要你的答案。”陆雪拥冷言拒绝。   应我闻步步紧逼,依旧不愿放他走,“那你需要什么?”   陆雪拥沉默下来,他该如何让应我闻知难而退呢。   他该如何告诉应我闻,重活一世经历过太多令人失望令人痛苦的感情,心门已锁,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敞开了。   像应我闻这样的人,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呢?   陆雪拥拧眉沉思片刻后,抬眼对上应我闻的眼睛,竟从里面看出了一丝足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温柔。   这样罕见的温柔竟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眼角含着轻蔑,言语极尽刻薄:“我需要一条我说咬谁他就咬谁,只对我一人顺从只对我一人忠诚,永远不会忤逆我,永远对我摇尾巴的狗,我要的你有吗?”   寂静良久,应我闻忽而轻笑一声,“你走出这个门,绝不可能找到这样一条狗。”   陆雪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像应我闻这样桀骜难训的疯子,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然而下一瞬,他便瞧见应我闻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轻柔地执起了他的右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继而抬眼看他,眼中隐隐带着疯狂与偏执。   “因为这世上最忠诚听话的疯狗,早已臣服在你脚边。” 第023章 初遇   陆雪拥低头看着他深沉的眼,心中掀起的波澜远没有脸上看着的那样平静。   属实过于荒谬。   往日毫不留情的针锋相对犹在眼前,应我闻若是对他有半分真心实意的喜爱,又怎会忍心这样与他作对?   他蓦地后退一步,抽走被应我闻攥在掌心亲吻的手,偏过头去,只露出冷漠锋利的侧脸对着应我闻:“应我闻,你若是想戏弄我,大可不必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法子。”   应我闻沉默地从地上起身,带着浑身迫人的威势朝那人走近。   他太了解陆雪拥,自然知道那人为何不愿相信。   往日诸多刻意招惹与刁难,不过是因为,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喜欢陆雪拥。   -   应我闻是梁帝唯一的嫡子,从出生那日起就被寄予厚望,尤其是先皇后,几乎将这个儿子捧在了心眼里。   旁人羡慕他的无边殊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沈如巩固地位的棋子。   对待一颗珍贵的棋子,那个女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可以有喜欢的东西,不可以有任何影响到太子之位的嗜好。   他必须是完美的,聪慧的,仁爱的,孝顺的未来储君,唯独不可以是应我闻。   可他应我闻生来便无法无天,在看透母亲虚伪皮囊下的自私冷漠后,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再顺承这位母亲的意。   七岁那年,应我闻曾驯养过一只凶猛又忠诚的猎犬。   后来他的母亲发现了他对猎犬格外的喜爱,这只犬便被沈如拿来当做要挟他的弱点。   他看着他的母亲得意洋洋的命宫人将奄奄一息的猎犬拖到他面前,然后施舍般地告诉他,只要他日后乖乖学着如何做一个储君,乖乖听从一切命令,这条猎犬就能活。   可是活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寄人篱下,连生死都不属于自己。   七岁的应我闻在满宫惊愕的目光下,抽出匕首亲手捅进了猎犬腹中,将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掏出来,当着沈如的面亲手捏碎。   他一边用手帕擦着沾染鲜血的手,一边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母后怎么会觉得它是我的弱点呢?普天之下,活的也好,死物也罢,没有什么东西配成为我的弱点。”   他的母后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怪物,“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来人,把他给本宫关进偏殿,谁也不准偷偷探望他!”   说是偏殿,不过就是一间布满灰尘比侍女居住的下房还要破旧的屋子。   应我闻本该如往常一般麻木地渡过接下来的几月。   可那日月光皎洁,有人披着月色,像一只蹁跹的白色蝴蝶,那么轻盈,却能叩响他的心门。   应我闻透过门缝,几乎是恶意地打量着这个在殿外伫立的,满脸茫然的白衣小公子。   今日是命妇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这个看上去就很蠢的小屁孩定是那群聒噪女人带进来当吉祥物观赏的。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被他吓唬得嗷嗷大哭的小屁孩,吓得再也不敢来皇宫碍他的眼。   哼,这个也一样。   他哑着嗓子,将枯槁老人的声音学的活灵活现,“小公子……小公子……”   见那人果然疑惑地往这边望来,应我闻握住藏在袖子里的菜花蛇,只等人靠近就将他吓得屁滚尿流。   白衣小公子上前一步,那张白瓷般的小脸在月色下发着光,皱眉道:“这位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侍候皇后娘娘的宫女,奉命前来寻找娘娘前些日子丢失的金钗,唉,也怪我年纪大了脚滑,不慎摔倒了,娘娘要得急,小公子啊……你可否帮我给娘娘送去?”哼,等这人上前,定要让阿花吓得他哭花了脸。   白衣小公子闻言果然沉默上前,应我闻看准时机,将袖中的蛇对着人放了出去。   然而下一瞬他就愤怒地暴露了原声:“你居然敢杀死我的阿花!你放肆!本皇子定要把你关进诏狱!”   白衣小公子面无表情看着门缝里他,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哦。”   应我闻掰着门缝的手都在抖。   唯一能让他打发寂寞的阿花就这样被捏死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敢!整个皇宫,除了沈如这个母亲,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   但他很快又想到什么,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二皇子?”   那人嫌弃地皱了皱眉,像是不明白他怎么可以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不然呢?”   “你知道你还敢杀我的阿花!”   “哦。”   气死他了!他绝对不可以忍受有人在皇宫里比他还嚣张。   “你是某个大臣的公子吧?怎么,你爹没告诉你,遇到皇子要行礼吗?”应我闻恶狠狠道,决定用身份压人。   谁知白衣小公子眨了眨眼,眉头蹙起,忽而哭了起来,活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   明明他才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可他看着那人瘦瘦小小风一吹就要倒,唯有脸像白玉团子一样还算圆润,就连哭都和那些讨人厌的小屁孩不一样,猫儿一样的声音,可怜极了。   应我闻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白猫,石头一样硬的心忽而就软了下来。   “喂!你别哭了,大,大不了我不怪你就是了。”他干巴巴地道。   反正阿花死了,再去抓一条阿花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   他话音刚落,白衣小公子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怜的小白猫不见了。   应我闻顿时恼羞成怒:“你敢戏弄本皇子!有本事报上名号来,等我出去,我定要把你的头发都拔光!”   然而对方只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远,瞬间了无踪迹。   周围忽而安静下来,应我闻愣愣地盯着那人离开的地方,心里又是气闷,又是空荡荡一片。   一炷香后,熟悉的脚步声又逐渐靠近,应我闻忍着心里隐秘的期待,头也不回,冷哼一声:“你又来做什么?”   对方沉默片刻,伸手探进门缝,将一块被油纸包裹着的糕点递到他面前。   “我叫陆雪拥,这块桂花糕是我从阿姐那里偷来的,算是赔罪。” 第024章 他们曾言笑晏晏,只有彼此   “哼,你当本皇子是什么人,一块桂花糕就能赔罪吗?”   然而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响声。   “……”   应我闻最终还是红着脸接过了那块桂花糕。   “阿花是你的伙伴吗?”陆雪拥戳了戳地上无人处理的死蛇,好奇道。   “哼,不过是一条菜花蛇,能让本皇子消遣着玩玩,是它的福气。”应我闻咬下一口桂花糕,扭头瞥了眼陆雪拥,谁知陆雪拥正拧着眉看他,顿时恼火地瞪回去,“喂,你少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我砍了的脑袋。”   陆雪拥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轻叹道:“好可怜。”   “你——!”   不等他说完,陆雪拥又淡定地补了一句:“哦,我说的是阿花。”   “……”他觉得陆雪拥就是沈如那个女人专门派过来治他的。   但尽管对方嘴毒,从来不会说让人高兴的恭维话,甚至不将他二皇子的身份放在眼里,但应我闻不可否认,短短相处的半个时辰里,竟让他终于感受到一回,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在。   “雪拥?娘亲叫我们出宫了!”   远处传来少女的呼唤,应是陆雪拥的姐姐吧。   “我该走了。”陆雪拥站起身,简单地和他告别,“下次见面,二皇子可莫又要被关在屋子里了。”   应我闻颇觉没面子地扭过头,直到身后再没有动静,他又有些懊悔没有目送对方离开。   鲜少有命妇能随意进宫,他想,下次见面,陆雪拥肯定都不记得他了。   但是他没想到陆雪拥身份不一般,半旬未过,他的禁足尚在,对方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一如既往的狼狈。   每次命妇进宫,沈如都会寻个理由将他关起来,以免他这个疯子扰乱了她皇后的威严。   可笑的是,尽管这样,她依旧试图驯服他,让他乖乖去学着做一个储君,好成全她垂帘听政的梦。   “你这是在做什么?”应我闻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往陆雪拥手上瞧。   是一只由木头雕刻而成的土狗,龇牙咧嘴,一看就是只暴躁不听话的臭狗。   但是因为是陆雪拥雕刻出来的,他又觉得甚是可爱。   陆雪拥将土狗递到他面前,“送你。”   应我闻连忙将土狗爱不释手地揣进怀里,嘴巴里还要哼哼道:“这么丑,也就我不嫌弃。”   “那就还我,我去给有时大哥。”陆雪拥伸出掌心,面无表情道。   骤然从对方口里听到熟悉的名字,应我闻顿时警惕起来:“应有时?你给他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雪拥只是幽幽的望着他,说:“娘亲说,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那也是要分人的!像你……我就不会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应我闻不自在地道。   “哦。”陆雪拥翻了个白眼。   “……”可恶的陆小雪!   他与陆雪拥每次见面少不了争执几句,却从未真的心生芥蒂。   他想,陆雪拥若是可怜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谁要每次见面都是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呢?   等他满了十六,便可以出宫去找他了,届时定不会这样狼狈。   可还没等到十六,在他十岁的某一天开始,陆雪拥再未进宫找过他。   后来听嘴碎的宫人私下议论才知道,丞相夫人去世,陆雪拥为母亲守灵,闭关在家已三月不曾出过府。   而与此同时陛下立了应有时为太子,沈如将一切罪责归咎于他的没用,所以他又被关起来。   沈如不知道,是他主动向应昭拒绝了太子之位。   可没有了陆雪拥的陪伴,他才发觉,关禁闭原来可以这样难熬。   又是三月过去,陛下为皇子挑选伴读,他终于在偏殿以外的地方再次见到了陆雪拥。   他冲上去打招呼,却发现对方根本不记得他了。   他很生气,却又听一旁的顾家公子说,陆雪拥因为母亲去世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以往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应我闻又觉得心疼,可他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一个爱自己的母亲,所以想象不出亲人离世的痛楚。   他只是执拗地想要陆雪拥记起自己,再如以往那般来找他。   于是他直言要陆雪拥成为他的伴读,可陆雪拥却是太子内定的伴读,而他半月前却因为报复沈如而主动丢弃了应昭封他为储君的机会。   命运弄人,不过如此。   他看似是气恼陆雪拥的不识抬举,却实际是怨恨沈如,怨恨他自己。   他从来没有主动想要过什么,如今只是想和陆雪拥走得近些,为何要这样对他。   为何!   但这种怨气在他回到长春宫后,又化作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母后不是教过你吗?要小心藏好自己的弱点啊。”沈如坐在凤位上,掩唇娇笑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无辜又残忍,“闻儿应该很喜欢陆公子吧?否则又怎么会头一次向你的父皇索求一个伴读的名分呢?其实啊,母后也喜欢他呢。”   应我闻那时毕竟才十岁的年纪,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崩溃。   他忘记了自己不配有喜欢的东西。   所有曾经喜爱的东西都在沈如拿来要挟逼迫他后被他亲手毁了。   他不允许自己拥有弱点,可是毁去陆雪拥……他做不到!   怎么办,他做不到。   沉默良久,应我闻露出一个冷笑:“你说的是那个不识好歹的陆雪拥?呵,不用你动手,敢这样拒绝我的人,我自不会放过他!”   他知道,即便这样,沈如也不会轻易相信。   毕竟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一个弱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幸好陆雪拥忘记了他,应我闻自作多情的想,至少这样不会因为被亲近的好友针对而心里难过。   只需他一人难过就好了。   再后来,但凡陆雪拥出现的地方,他都会满怀恶意地去掺和一脚。   人人皆知他们是死对头,却只有他知道,他们曾在长春宫那座废弃无人的偏殿旁,言笑晏晏,只有彼此。 第025章 做你一个人的疯狗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撞破了沈如和一个外男偷情。   应我闻透过门缝对上了沈如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只看见无边的杀意。   他的母亲,想要杀了他。   他还没有和陆雪拥和好,他怎么可以死呢?那么死的人就只能是沈如,他的母亲了。   对不起了母后,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璟元十二年,长春宫大火,先皇后殁。   应我闻对着迎面扑来的热浪,笑得癫狂至极,他想他终于自由了,他终于可以做回应我闻了。   可是他忘记了他还是宫中唯二的皇子,是中宫嫡出,是宫里除却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更是太子生母齐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还是不能去找陆雪拥,他还是不能让这群人发觉,陆雪拥是他唯一的弱点。   起初只是执念作怪,可后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暗中窥伺陆雪拥,那种年少时的遗憾与执念早已变质,变成不堪的欲望与占有。   那样温柔又清冷的天边月,他为之如痴如狂,早已恨不得揽入怀中,然后藏起来只得他一人瞧见。   可他却只能与陆雪拥针锋相对,冷眼看着那群人接近他,又背叛他,他嫉妒得发疯,却又更恨那群不知道珍惜的人。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冲过去,对陆雪拥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将那群面目可憎的人通通杀光。   我可以做你一个人的疯狗,你要我杀谁我就杀谁。   唯有一条,永远不要抛弃他。   可是他行事狷狂,得罪的人太多。   每日闯入宣王府刺杀他的人,尸体连后院的斗兽场都已堆成上,老虎都饱得吃不下。   他约莫是快要疯了,或许他这辈子都等不到和陆雪拥和解的那天。   他也从未想过,那样骄傲又可爱的人,支撑着他理智地活到如今的人,会有一天当着他的面,从琅风崖上一跃而下。   他还记得陆雪拥说——   尘世种种,皆为入眼。   谁也,不外如是。   好一个谁也不外如是。   若他隐忍多年换来的只是陆雪拥的心灰意冷,那便不必再忍了。   -   此时此刻,应我闻一步一步走近心门紧闭的心上人,压抑着心中可怖的贪恋垂眼看他,轻笑:“那你要如何才能信?”   沉默良久,陆雪拥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张薄情的面相上显露出几分残忍的笑意,道:“我要你,在东宫所有人的目光下,取下江上柳的心头血,献给我。”   你不是说做我最听话的疯狗吗?那就让我看看有多听话,又有多疯吧。   应我闻垂眼遮住眼中的兴奋与癫狂,牵起他的手,低头在手背落下一吻,“如你所愿。”   -   东宫。   侍从从房里鱼贯而出,江上柳面色苍白地躺在塌上,余光时不时扫过不远处端坐的三个男人,被子下的手早已用力地攥成拳。   他不过是在宴会上提了一句陆雪拥,这三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重要的男人竟联合起来指责他!   不行,他必须尽快拿到陆雪拥的第二滴心头血,应我闻的爱意一定就在第二滴血中。   一想到书中陆雪拥死后,应我闻屠杀主角团的场景,比起恐惧,他更是忍不住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陆雪拥只有应我闻一个人,就胜过他身边这群主角攻们所有的爱。   无论他怎么攻略,应我闻对除了陆雪拥以外所有人的好感度永远是-999。   附加黑化值:999。   这样一个恐惧的数字,在主线剧情的初期根本不可能会存在。   到底为什么……   “阿柳,两国宴会上,不管你与陆公子有怎样的矛盾,那个时候都该一致对外,若非今日陆公子唇齿伶俐将北蛮使臣堵得无话可说,大梁便会成为他国的笑话。”   江上柳不可置信地望着本该站在自己这边的孟浮屠,他想过应有时与楼鹤,但他从未想过孟浮屠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甚至字里行间都是对陆雪拥的欣赏。   “连你……连你也觉得我……”他眼中刻意憋出的泪珠尚未留下,被侍女贴心关上的房门忽而被人一脚踹开。   应我闻落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尚且穿着宴会时的亲王服制,金冠华服,面容俊美,神态漫不经心得像是在自家王府里闲逛。   应有时率先站起身,拧眉道:“宣王,这是何意?”   然而男人并不理会他,而是转过身,小心翼翼牵住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将人带进屋内。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浅淡药香,众人也瞧见了来人的模样。   只见白衣公子裹着鹤氅,被男人低眉顺眼地搀扶着,宛若矜贵的,高高在上的谪仙下凡。   瞥见应我闻正盯着屋内最华丽的那张软塌,陆雪拥嘴角微抽:“不必多此一举,我站着,看得清。”   他说着,冷淡的目光扫过应有时与楼鹤,如同在看两个不相干的人。   “雪拥?你怎么来了?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楼鹤迫不及待走上前,抬手就要去摸他的手腕,被应我闻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   “别碰他。”应我闻神情阴鸷道。   身后,陆雪拥不禁挑眉,原来疯狗还会护主。   楼鹤面色难看,却碍于男人的身份,只能就此作罢。   应有时面上倒是依旧保持着优雅淡然的浅笑,他朝前几步,擦过应我闻的肩头,对上陆雪拥冷漠的眼睛。   “雪拥许久不曾来东宫,若是知道你来,我定会如往常般准备你爱喝的葡萄酿。”他温声道。   应我闻冷笑一声:“他从小体弱多病,酒这种伤身的东西太子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喝吧。”   应有时摇摇头,无奈叹气:“东宫的葡萄酿都是特意考虑雪拥的身子后特意酿制的,只要节制些,并无大碍。堵不如疏的道理,宣王不会不懂吧?”   “本王只知道,但凡有一星半点可能会危害到他身体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沾染半分。”   二人各执一词,你来我往,竟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最后,应我闻与应有时便同时将目光转向陆雪拥,显然是要他从中选一。 第026章 你站远些,莫要沾上脏东西   陆雪拥淡声道:“殿下不知,微臣许久不曾喝酒了。”   应有时神色怔了怔,恍然明白了什么,苦涩一笑:“孤懂了。”   可即便懂了,他又如何能甘心。   他已然明白江上柳不同寻常的身份,本想暗自调查,可他先前被江上柳一时迷惑,与陆雪拥之间产生诸多误会,终究是晚了一步。   或许本是不晚的,只是应我闻比他早了太多。   “那雪拥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陆雪拥的眸光从眼神幽怨的楼鹤,到滴水不漏的应有时,再到置身事外的孟浮屠,却始终未将床榻上装病的人放在眼里。   “鬼医说,我的病需要江上柳的心头血,故而让宣王来帮我取。”他淡声道。   孟浮屠率先站起身,沉声道:“什么病需要心头血来医?如此荒诞的说辞,简直闻所未闻。”   “孟将军在边关多年,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陆雪拥瞥了眼神色复杂的楼鹤,“殿下与楼大人自然是听说过的。”   他说完,扯回被攥进应我闻掌心把玩的一缕发丝,抬脚就进了内室,其余人紧跟其后。   床榻上,江上柳睁大眼睛,眼泪从脸颊话落,“陆公子,我如今已是这副模样,你难道还不肯放过我?”   陆雪拥冷冷道:“一滴心头血而已,忍忍便过去了,应我闻。”   “嗯?”应我闻懒懒应了声。   “动手。”   “且慢。”孟浮屠在床榻前站定,面色尤为不善,“陆大人既然可以下榻走路,想来病得并不重,而阿柳已然卧床不起,早听闻陆大人玉面公子的称号,却不想今日一见,竟如此咄咄逼人。”   他说着,拧眉朝陆雪拥身后望去,却见太子与楼鹤都沉默不语,显然打算纵容陆雪拥胡闹。   “当初江上柳拿走了我的心头血,我亦是卧病不起,怎么,他江上柳的身子格外珍贵些不成?”陆雪拥冷笑一声,“他的命都是我的,不过一滴心头血,便是挖了他的心又能如何?”   “你——”孟浮屠心头一堵,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江上柳只说过他当初被宣王为难,却从未和他说过,陆雪拥还被取了心头血。   心绪复杂之下,憋了半天他也只能说出一句,“挖人心肝这种话陆大人顺口就来,与那心肠歹毒之人又有何区别。”   “自然是没区别的。”陆雪拥掩袖轻咳两声,淡淡道:“所以日后孟将军最好不要招惹我,否则某一天心肝都被喂了狗也未可知。”   “哼,与他说这么多话作甚,说了他也不懂。”应我闻阴郁地瞥了眼这群碍眼的男人,手腕一转,一片雪白的柳刃就出现在指缝间。   江上柳眼底倒映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尖,唇瓣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陆雪拥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利用应我闻来取他的心头血,陆雪拥难道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吗?!他难道就不怕众叛亲离吗!   应我闻懒洋洋地瞅着挡在身前的孟浮屠,冷哼道:“怎么,孟将军仗着自己军功在身,便敢忤逆本王了?”   据说当年应我闻拒绝太子之位后,应昭又心疼他年幼丧母,便赐了他一块如圣亲临的令牌。   违逆宣王,便是违逆君上。   只是应我闻从未将那块令牌拿出来过,毕竟他只需往那里一站,便没有人敢招惹他这个疯子。   孟浮屠开了路,偏过头避开江上柳求助的目光,眼中情绪莫名。   说到底,这件事全看陆雪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陆雪拥一句话,应我闻就会收手。   在边境作战多年,孟浮屠杀过的人怕是比京城这些权贵挥霍的真金白银还要多,他自认并非愚钝之辈,更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之前屡次与陆雪拥作对,也不过是为了维护江上柳的面子。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他耗费心头血救来的人与自己反目成仇,怕是做得更绝。   若没有江上柳往日的情谊在,陆雪拥这般果决之人未必不能与他结交成好友。   再者,他总觉得往日言笑晏晏的竹马与如今左右逢源的江上柳,不太一样。   难道京城的风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么。   “太子殿下!楼公子……”江上柳慌乱地朝不远处的二人望去,眼中含泪端得是楚楚可怜极了。   应有时唇边噙着笑,如往常般安抚道:“当初雪拥取心头血时也是卧病在床,想来不会出什么事,上柳莫怕,孤会在一旁守着你。”   楼鹤却是无法旁观。   不论如何他都欠江上柳一条命,若能还了这次,他与雪拥之间也不会再那样为难。   “雪拥,江公子身体不好,不如取我的吧。”楼鹤低声道。   陆雪拥偏头看他,面上虽毫无情绪,心里却不由想起前世种种恩怨。   他冷声开口:“方才在金銮殿上,江上柳要取我的心头血时,你可曾想过我的身体不好。”   楼鹤面色一白,“你怎知……”   “看来楼大人也明白,心头血这种东西旁人自是不能代劳的。”陆雪拥低头理了理衣袖,“楼老先生年事已高,夜色已深,楼大人还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回府吧。”   楼鹤沉默下来。   他知道,陆雪拥是在提醒他,今日他若非要代替江上柳取心头血,会惊动整个楼   “应我闻,我困了。”   应我闻歪头,笑嘻嘻道:“很快就好。你站远些,莫要沾上脏东西。”   陆雪拥沉默地后退一步,下一瞬床榻内便传来一声惨叫。   只见应我闻指尖微动,那枚薄刃便飞入了江上柳的左胸,鲜血飞溅在天青色的帘幔上,以及应我闻英俊的侧脸上。   “啊呀,原来你的心不在左边啊,抱歉。”应我闻喜滋滋地扯动牵引着薄刃的银丝,将染红的刀身收回手中,继而飞入江上柳右胸。   陆雪拥看着江上柳痛的面色惨白的模样,刚疑惑对方为何不挣扎,便瞧见隐匿在昏暗烛光下的几枚透骨钉正钉在江上柳的四肢经脉上,让他无法动弹。   而应我闻像是乐在其中,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第027章 你为何会知道江上柳的心在右边   陆雪拥眉头微拧,下意识上前一步握住应我闻蓄势待发的手。   待回过神,两人皆是一愣。   他掀起眼皮瞅了眼应我闻脸颊的血渍,轻声道:“可以了。”   谁知应我闻却忽而沉下脸,不高兴道:“不是说了让你站远些么?”   陆雪拥:“……”   应我闻攥住自己干净的一片衣袖,阴郁着脸,却十分轻柔地擦拭掉他指尖上蹭到的半滴血,“脏死了。”   柔软微凉的布料摩挲过指尖,陆雪拥像是被那凉意侵蚀,眼睫颤了颤。   他与应我闻,怕是再也说不清了。   这样的场景被屋内沉默的众人看在眼里,几人更是各怀心思,今夜注定彻夜难眠。   楼鹤望着二人如此亲昵的模样,却无法如以往般拿出自己未婚夫的身份上前制止。   他甚至没有心思去关心昏迷过去的江上柳,光是心中难言的酸涩,便几近让人窒息。   直到那二人并肩转身离开,他方才忍不住出声道:“雪拥。”   陆雪拥侧过头回望他,半张冷漠清绝的脸尽数被月色笼罩,惊艳如初,却又遥不可及。   “你与宣王殿下,你们……”当他真正问出口时,才发觉喉间艰涩难言,竟是失了声。   为何,为何会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分明自始至终都那样喜欢着陆雪拥。   “退婚书我已让父亲送到楼家,我与宣王如何,再与你无半分干系。”陆雪拥并未甩开应我闻牵着他的手,说完便跟在对方身后,逐渐消失在东宫的宫门外。   好在终是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陆雪拥想到这场事故频出的宴会。   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帝也没了继续的心思,匆匆便结束了宴会。   这种情形下,聂家主必不会再将聂流光敬献给陛下,他这一口血吐得也算是一石二鸟。   待走到宫门外,陆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宣王府与丞相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某人宁愿南辕北辙,也要挤上相府的马车。   应我闻向惊鹊‘借’了一壶水,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后,方才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他看着倚在案几边低头看书的人,突然道:“陆雪拥。”   陆雪拥翻开下一页,懒懒的应了一声,“嗯。”   “人也咬了,疯狗的奖励呢?”应我闻不动声色在陆雪拥身侧落座,目光直勾勾落在那雪白脆弱的脖颈处。   陆雪拥翻书的手一顿,淡声道:“你想要什么。”   马车内忽而安静下来,寻欢香从香炉内无声无息飘出,化作白色烟雾萦绕在二人堆叠的衣袖间,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   陆雪拥感受着男人健硕的双臂从身后揽住他,滚烫的胸膛与他单薄的脊背相贴,那双修长的手缓慢地从上到下覆盖住他的手背。   指尖若有若无轻蹭着他的指节,然后温柔而强势地插入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后颈皮肤骤然贴上了应我闻温热的唇,“陆小雪,你好香啊。”   陆雪拥不解风情,冷漠道:“你若是喝药喝上个数十年,也能染上这气味。”   “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应我闻冷哼一声,炙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后颈,阴恻恻道:“去东宫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陆雪拥扭头,抬眼望他,“那是什么样的?”   而他回头的动作,在应我闻眼中,却无异于主动索吻,于是想也不想欺身而上。   “唔……”   四片唇瓣紧紧贴在一起,但男人显然不愿浅尝辄止,舌头颇有技巧却又生疏地挑弄他的唇珠,待他忍不住轻哼一声,便趁机长驱直入,在唇腔内肆意搅弄,恨不得将每一丝苦涩而浅淡的药香都吮吸干净。   被应我闻十指相扣的手更是暧昧不已的揉捏碾磨,如同一场抵死缠绵的情事。   任是陆雪拥清心寡欲多年,也被他这些不知从哪学来的勾栏式样撩拨地双颊发烫。   一吻结束,陆雪拥已是喘息连连,而男人粗粝的指腹正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低笑道:“是这样的。”   陆雪拥怔了片刻,才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先前在宣王府,他的确是被应我闻措不及防的吻气得红了脸,想来确是与此刻别无二致。   但他还想到了其他的事。   “你为何会知道江上柳的心在右边。”陆雪拥不动声色试探道。   “嗯?陆小雪你莫不是脑子都被我吻得不清醒了。”应我闻哼笑一声,笑嘻嘻道:“我分明是先捅的他的左边才知道的。”   “你撒谎。”陆雪拥抬眼,冷冷地注视他,“你指间的薄刃起初对准的就是他的右胸处,只是在中途换了方向罢了。旁人看不出,但这些年你与我没少交手过,你的武功路数我早已熟悉,如何会看不出?”   “啊,我只是中途想起,人的心一般都在左边,方才换了……”   应我闻懒洋洋的争辩声在陆雪拥冰冷的眼神下渐渐止了声。   他忍不住低声嘟囔:“哼,现在就这样凶,日后若是娶回家那还不得……”   “你在说什么?”陆雪拥拧眉问道。   “没什么。”应我闻认真道,说完,指尖又忍不住揪住他一缕青丝绕在手指上把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是不想说,我自是不会强求。”陆雪拥也不愿过多为难他,毕竟自己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只是心中那一瞬的猜测过于惊愕,方才忍不住出声质问。   况且他与应我闻,说得残忍一点,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他需要一把锋利无比的手中刃,而应我闻不知和何种缘由,暂时对他这幅皮囊产生了兴致。   或许等对方那日醒来,他们依旧是针锋相对的死敌。   陆雪拥回过头不再看他,兀自垂眼继续翻开那本被应我闻丢在一旁的书册。   一时之间,马车内只有车轱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那滚烫的躯体再次向前贴住他。   一声轻叹从耳边钻入脑海。   “陆雪拥,既是你问的,我便不会对你再有秘密。”   一则小通知~   感谢宝子们的一路陪伴与喜欢,病美人从今天开始就要上架了,下一章将会在中午更新,之后依旧会是每天0点更新。   偷偷窥屏了很多小读者的评论与吐槽,大家放心,火葬场与修罗场都会有的,雪拥会排着队送渣渣们进火葬场.   只需要15币即刻解锁明天应狗前世发疯的剧情,真的不来看看吗?   目前来看,虽然他们摸也摸了亲了亲了,但是应狗依旧追妻路依旧漫漫,谁叫受宝目前水泥封心呢。   宝子们好像猜到了楼鹤的救命恩人不同寻常了,那么下一个火葬场就让他先来好了嘻嘻。   雪拥前世遭受的痛苦,大家放心,最后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我也是土狗,就喜欢看他们后悔莫及的样子。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宝子会离我而去,但是没关系我们下一本书说不定还会遇见,相信缘分到了,总有一本能打动你(咬手绢)。   最后,感谢宝子们的每一张推荐票,月票和催更打赏,超级爱你们么么么么么哒! 第028章 他叩问神佛,只求放陆雪拥一条生路   陆雪拥手中的书被扯走,再次丢到一旁。   他被对方扶着转过身,一截细腰夹在案几与应我闻的腰腹间。   男人倾身凑近他,注视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若我说,我亦是重生而来,你可会信。”   陆雪拥闻言一怔,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里清冷的光微微晃动,应我闻瞧见眼里,只觉好看极了,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睫。   但这样的温情尚未持续多久,疯狗的习性便忍不住露了出来,男人舔了舔犬齿,冷不丁一口咬住他小巧玲珑的耳垂。   “嘶……”   陆雪拥吃痛,抬手揪住对方的耳朵将人拽开。   他冷声道:“说正事。”   谁知这人就像感受不到耳朵被人死死揪住的痛意,趁他不备,又伸出舌尖舔舐过他鼻尖的痣,喜滋滋地说:“好吧。”   --前世分割线--   琅风崖上。   应我闻愣愣看着那抹白色身影逐渐被浓雾吞噬,心宛若被剜开了一个口子,崖底的凛冽寒风一个劲地往里钻,干涩得让人几欲窒息。   下一瞬,他蓦地笑起来,肩膀微微颤动,笑声逐渐癫狂,然后从琅风崖上一跃而下。   随行而来的宣王府亲卫连忙上前,却只抓住他半片衣角。   没有人觉得应我闻还能活着爬出琅风崖,所有从琅风崖跳下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然而三日后,应我闻一袭布满血痕的破旧衣裳,满头青丝尽成雪,背上背着一个死人,从琅风崖底走到了宣王府府门前。   宣王府的侍从欲上前接过人,却都被那森然可怖的赤红双眼震慑在原地不敢靠近。   应我闻沉默地背着人找到鬼医。   “救他。”   鬼医只是个女童模样的小丫头,闻言便咋咋呼呼道:“我鬼医的规矩是只救美人,但是不是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美人,懂了吗?!”   应我闻面无表情道:“他没死,我能感觉到。”   “……”鬼医瞅着他这幅无可救药的癫狂模样,无奈叹气,“应我闻,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我话摆在这里,人肯定是救不回来了,我最多也就耗尽宣王府里你这些年寻来的奇珍异宝保他肉身不灭。”   “……”   药庐内寂静良久,应我闻抱着人,指腹抚摸过那块即将腐烂的手背皮肤,低声说了一句:“好。”   第二日,他主动进宫向年事已高的梁帝请旨领兵出征北蛮。   只花了半年时间,应我闻便打到了北蛮王都,麾下五十万将士皆对他心悦诚服。   班师回朝前一晚,他抱着那具冰凉的躯体躺在塌上,将头埋在那人没有任何脉搏的胸膛处,轻声呢喃道:“陆雪拥,再等一等。”   而班师回朝当日,应我闻发动兵变。   东宫首当其冲,应有时与江上柳皆死于乱箭之下,应我闻亲自动手,将江上柳万箭穿心,却又命鬼医始终吊着气,与发情的老虎关在笼子里折磨了三天三夜,惨叫求饶声令每一个路过东宫的宫人都头皮发麻心中胆寒。   最后,江上柳的尸身被饥饿的白虎一点一点咬碎吞入腹中。   在大梁,若是尸骨无存,魂魄便永世不得超生。   但这还不够,这样还不够报陆雪拥心灰意冷的的仇。   于是在他用兵权强行镇压后,孟、楼、顾三族极其党羽皆下诏狱。   那一日皇城流的血,染红了半边天,却不曾沾染上应我闻怀里的人半分。   他抱着那人生机断绝的躯壳,漫不经心看着那些曾经伤害过陆雪拥的人遭受诏狱种种酷刑,天之骄子沦为狱卒的玩具。   “陆小雪,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好笑。”   他笑嘻嘻地执起白衣青年无力的手,指了指那群断胳膊少腿的天骄之子。   可他笑着笑着,又逐渐红了眼眶,喃喃道:“陆雪拥,我好想你啊。”   逼宫当日,被软禁在养心殿的梁帝被活活气死,应我闻纵使残暴不仁弑父杀兄,也是大梁唯一的正统皇子。   然而礼部恭迎新皇登基的仪仗还未到宣王府,就听到应我闻要立一个死人为后的消息。   这简直是荒唐至极!大梁会成为诸多附属国的笑话!   登基前夕,应我闻抱着人懒洋洋地坐在养心殿外特意搬来的龙椅上,而脚边,已然跪满了侥幸在这次宫变中活下来的大臣们。   他是疯,不是蠢,自然知道这群人还做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争夺后位的心思。   所有试图阻挠他和陆雪拥成婚的人,都该死。   “陛下,您怎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个臣子出列高声道。   然而不等他说完,应我闻就不耐地皱起眉:“朕不想听。”   下一瞬,读懂主子意思的宣王府暗卫便利落地一刀砍断了出言劝谏的臣子的脖子。   满地跪着的大臣,无一人再敢做声。   “唔,朕觉得明天就是个不错的日子,登基和封后顺便一齐办了吧。”他敷衍地吩咐道。   这一日,所有人都领略到新皇与先帝,与太子截然不同的独断与专横。   违逆者,只有一个死字。   帝王大婚当日,全京城皆知新立的皇后是一个死人,却无一人敢多言。   仪式结束后,应我闻抱着人喜气洋洋地走到碎雪殿前,便瞧见本该逃离京城的陆恒与陆惊春正在殿外等候。   他极其自然的开口,就像是早就演练过无数次,“爹和阿姐怎么来了?京城的新宅子住得可还习惯?”   然而陆恒只是复杂地看了眼新帝,与陆惊春一齐跪地,那往日笔直的文人脊梁早已弯曲得如同寻常老翁。   “恳请陛下,让雪拥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沉默半晌,应我闻轻笑一声,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含恨而死的人,真的可以入土为安么?”   陆恒怔怔抬头,望着帝王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人,禁不住红了眼眶。   白衣公子微垂着头靠在帝王硬朗的胸膛上,侧脸依旧清绝出尘,与生前没有半分区别,足以见得应我闻的确将他照顾得很好。   陆惊春沉默地注视着白衣公子被精心涂抹上朱色口脂的唇瓣,早已泣不成声。   后来,应我闻利用帝王的权势,锲而不舍地派人去寻找可以复活陆雪拥的法子。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帝王用来自欺欺人的手段,却无人敢打破这个拙劣的谎言。   在他登基的第三年,浑浑噩噩的第三年,终于等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进宫面圣。   道长说他罪孽深重,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若想逆天而为复活陆雪拥,便要亲自折断傲骨,向诸天神佛请罪。   应我闻从来不信神佛,因为神佛从未宽待过他,更从未宽待过陆雪拥。   可这是唯一可能救活陆雪拥的法子。   恰逢除夕,宫中宴会难得祥和一片,应我闻冒着漫天飞雪,脱下了彰显帝王威严的衣袍,独自一人来到南郊的不知山。   三千阶石阶,他一步一拜,低下蔑视众生的头颅,叩拜三千神佛,只求神佛能放陆雪拥一条生路,不要让那样好的人躺在冰冷的地狱里。   如果阎王非要扯一个人下去,那就换他去。   鲜血渗透进冰雪,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每一阶石阶。   天边隐隐泛白,应我闻咬牙咽下喉间的血腥,迈上最后一层石阶,他身形晃了晃,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恍惚间,他看见陆雪拥撑着伞朝自己走来,不情愿地微微倾斜伞身遮住了他半身风雪。   应我闻瞅了眼那人雪白的衣袍,再低头打量着自己浑身不堪的血迹,默默离他远了些。   ‘陆雪拥’拧眉道:“你躲什么?”   应我闻闷闷道:“我不冷。”   因为陆雪拥的名字,他尤其不讨厌雪。   看似冰冷,实则干净的雪,总能让他觉得,陆雪拥就在身边。   “随你。”‘陆雪拥’转过身,见他一动不动,又回头无奈道:“还不走?”   应我闻恍恍惚惚站起身,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身影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次日,在养心殿守夜的太监迟迟不见陛下醒来,冒死闯入殿中,却发现帝后皆不见了人影。   禁卫军与锦衣卫暗地搜查,最终在南郊不知山的山顶发现了一座新坟,而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应我闻,已自刎于坟前。   -   应我闻隐去了自己为陆雪拥做下的荒唐事后,忽而发觉,除此之外竟只剩下那段麻木的,在边关作战的日子勉强能够宣之于口。   那些荒唐事背后的爱意过于癫狂,他怕吓到陆雪拥,也不想因此让那人心生愧疚,故而一概隐去。   陆雪拥是个小雪人,而他的心太炙热,只能小心些,再小心些去靠近。   “所以你用半年时间拿到了兵权,好不容易当上皇帝,结果不小心在爬山的时候一脚摔死了?”   听完应我闻严肃认真的阐述,陆雪拥的心绪十分复杂。   听他如此反问,应我闻连忙笑嘻嘻地点头应声,“是啊是啊。”   说完,又忍不住低头啃了啃他的唇瓣。   陆雪拥皱眉看他,只觉得自己被狗咬了一口,竟没有与旁人亲近时那样排斥。   应我闻继续说道:“若不是他们害死了你,我也不会去找他们报仇,也就不会被迫做那什么皇帝,自然也就不会在爬山的时候被摔死,都是他们的错。”   他兀自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陆雪拥:“……”为何总觉得不太对。 第029章 他很好,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   他只是觉得,方才应我闻的眼神有一瞬极尽悲戚,不像是他的错觉。   若只是失足摔死,怎会有那样仓惶的神情。   但转念一想,似乎应我闻做任何事本就不值得惊讶。   “公子,到了。”   马车在陆府门前缓慢停下,不曾有半点颠簸。   陆雪拥也懒得再去探究应我闻远非常人的脑子,起身下车,谁知还未掀起帘子,又被身后的人攥住了手用力一扯,后背再次撞上硬朗的胸膛。   “明日,刘贵会将那名炼出长生不老药的道士献给应昭。”男人的唇瓣贴在他的耳后,热气熏染着雪白的后颈。   陆雪拥垂眼盯着紧紧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臂,不由想起前几日阿姐神秘兮兮与他分享的养狗心得,据说是后厨王大妈亲传。   据心得所说,在外面再听话的疯狗,回到了家里都喜欢窝里横,稍微放松警惕,野惯了的疯狗就会反扑自己的主人。   唯有始终将鞭子握在手中,疯狗投鼠忌器,才会乖乖去门口看门。   他不管应我闻到底是何种缘由,宁愿当条疯狗也要贴上来,但既然是各取所需,就得遵守规矩。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前世体会过太多痛苦与失望,他无法毫无芥蒂再次敞开心门。   他或许能感受到应我闻那非比寻常的感情,但他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冷漠地将这柄意外得来的利刃发挥最大用处。   至于代价,最多不过是被咬几口罢了。   “我知道了。”陆雪拥偏头瞅他,“还不松手?”   禁锢在他腰间的手愈发紧了些,他感受到应我闻意犹未尽地亮出犬齿,如野兽般叼住了他后颈的一块软肉,并不痛,带着奇异的痒。   几息后,应我闻依依不舍地松了口,压着低沉的嗓子,恶狠狠地警告他,“你的后颈,只有我这条疯狗可以咬,若是让我发觉别的咬痕……”   陆雪拥冷声道:“就如何?”   应我闻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慢吞吞道:“那我就离家出走。”   “……”   陆雪拥没忍住,轻笑出声。   山尖雪般高不可攀的冷冽嗓音骤然沾染上笑意,如同红梅枝头冰雪消融,露出半抹绝艳的红。   远处在相府门前等候多时的顾饮冰愣愣看着,起初只觉得那样眉眼俱笑的模样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后来回过神,意识到这样的笑容是为旁人而绽放,喉间便酸涩难言。   原来陆雪拥也是会笑的。   既然会笑,那便会难过,会失望,会痛苦。   顾饮冰想,那当初自己气势汹汹闯入相府,劈头盖脸地诘问,陆雪拥即便面上依旧冷漠淡然,心中也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吧。   他果真是不配再称为知己,可内心深处,他依旧希望陆雪拥能再看看他,与他说说话。   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   “雪拥。”他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将那若无旁人的亲昵气氛打破。   陆雪拥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不语。   “我有话想与你说。”顾饮冰怕他回绝,又连忙补了一句,“的确是很重要的事。”   陆雪拥转头看向如同狗熊般抱住自己的人,应我闻冷哼一声,散漫地跳下了马车,目光在扫过顾饮冰时眸中阴鸷一闪而过。   此刻几近深夜,月华如水,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喝声。   “说吧。”陆雪拥淡淡道,马车檐上悬挂的灯笼照亮他半边如画眉眼。   “雪拥……你的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陆雪拥拧眉,隐隐有些不耐,“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顾饮冰轻声呢喃着,清俊的眉目骤然放松了些,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凝重起来。   “雪拥,宣王与你针锋相对多年,嗜杀狠厉,将人命当做玩物,常以戏弄人心为乐,这样喜怒无常的人骤然对你示好……”   陆雪拥不悦地打断他:“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   顾饮冰忙道:“关系到你的安危,自然是顶顶重要之事。我知你现在还生我气,但我不能放任你陷入险地。”   “是吗。”陆雪拥扯了扯唇角,终于正眼注视他,“但我觉得,他很好,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   纵使针锋相对多年,回首往事,陆雪拥竟发觉应我闻实则从未做过任何真正伤害过他的事,反而多次阴差阳错救他于水火。   他与应我闻你情我愿,纵使口头上冷言嘲讽对方是疯狗,却也轮不到这群眼盲心盲的人来说三道四。   若说陷入险地,继续与这群人为伍才是真正陷入险地。   “若无其他事,天色已晚,陆府就不招待顾大人了。”陆雪拥绕过他往府内走,跨过门槛时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应我闻懒洋洋靠在青瓦朱墙旁,长腿微曲,银辉月色落入乌黑眼瞳里,歪头望向他时,眉眼竟浸润出几分温柔。   陆雪拥淡定地回头继续朝前走去,身后落锁的声音将莫名的心跳声掩埋。   许是夜里光线过于昏暗,他竟觉得人高马大的应我闻身后有一条摇晃的尾巴在黑暗中耀武扬威。   他想,约莫是可爱的。   -   次日,果然如应我闻所说,将将过了辰时,御前总管刘公公便带着宣陆雪拥进宫的旨意来翰林院接人。   这一切都与前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差别,便是御书房内没有那些碍眼的人。   看来梁帝也知道,如此急切地追求长生,会引起满朝文武的疑心。   陆雪拥甫一踏入御书房,帝王威严的视线便从上方射来,但他心中再无敬畏。   “雪拥啊,昨日.你突然在金銮殿晕倒,你姑母可是彻夜未眠。”梁帝温声道,俨然一幅长辈模样,“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陛下关怀,微臣一切都好。”陆雪拥淡声道。   梁帝接着又说了些慰问关心的话为接下来的试药做铺垫,见陆雪拥面色淡淡不似不满,便连忙让刘贵将那第一颗长生不老药递到了他面前。   “先前就总听陆爱卿与皇后说你身子不好,恰逢丹虚道长炼制了两颗长生不老药,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朕便想,定能消去你长年累积的病痛。”   陆雪拥懒得听他继续啰嗦下去,素白指尖捏起那枚黑色的药丸便放入口中。   甜的。   他咬了咬,竟还能感受到一丝桂花的香气,是应我闻身上的气味。   但又有些不一样。   应我闻身上的桂花香气中掺杂着透进骨髓的阴森血腥气,而他口中的却清淡温和,像他以往经常给阿姐带的桂花糕。   陆雪拥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飞快的划过,心跳莫名加快一瞬。   “雪拥,你觉得如何?”梁帝试探问道。   陆雪拥实话实说:“很甜。”   也不知应我闻在药里加了什么,他只觉得有火在面上烤,估摸着在旁人眼中,便是面色红润了起来。   “张太医。”梁帝给了伫立在一旁的太医一个眼神。   张太医连忙上前为陆雪拥把脉,沉吟片刻后面露喜色,“臣听说先前陆大人取了心头血,按理说会大大损伤元气,谁知吃了这药,除了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还需仔细调理外,竟与常人无异了。”   梁帝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忙吩咐侍从将剩下的那枚丹药递到御案前,竟是要自己亲自保管。   陆雪拥不欲多待,垂眼遮住眸中淡淡讽意,行礼告退后走出御书房。   他回到翰林院,心中却始终惦记着那点清甜的桂花香。   阿姐最喜欢桂花糕,想来若是尝了这个味道,定也会喜欢。   于是散值后,陆雪拥走出皇宫,便直奔宣王府。   -   宣王府的侍从应是提前得了命令,既未阻拦,也不敢上前询问他的来意,只是恭敬地将他带到了后院斗兽场。   绕过雕梁画栋的长廊,陆雪拥走下台阶,便瞧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周围侍奉的仆从皆低着头肃穆站立。   男人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广袖常服,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躺着,仰着头,头上盖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长腿随意曲着,像是在小憩。   而软塌旁,跪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这人额头贴着地,身上被野兽撕咬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弓起的背脊发着抖,显然是痛到了极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软塌上的人。   陆雪拥缓步走近了些,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对方也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朝陆雪拥望来时,露出一场面无全非血肉模糊的脸。   他微微拧眉,心里有些不适,谁知对方瞧见他就像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被血色晕染的眼睛蓦地一亮,连滚带爬地就要抓住他深绿色官服的衣摆,却被脖颈处的锁链狠狠地往后一拽,浑身血淋淋的伤口又立马滚了一层灰尘,疼得这人发出古怪的叫声。   之所以古怪,是因为被人拔掉了舌头。   “不长眼的东西,往哪跑呢?”应我闻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左手握住锁链,黑色缎靴踩在那人被撕去皮肉的背脊上,眉眼带着戾气,俨然已经有了暴君的影子。   而陆雪拥也终于完整地看清了那张脸,竟是前些阵子在青楼被应我闻带走的陈常玉。 第030章 心肝,玩一玩它好不好?   耳边嘶哑难听的惨叫声让陆雪拥不禁皱眉,“应我闻。”   男人轻‘唔’了一声,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陈常玉,吩咐一旁伫立的侍从,“把他带下去,记得吊着气,别让他死了。”   继而笑嘻嘻地转头看向他,待瞧见他微拧的眉,迟疑道:“你不高兴了?”   为什么?他给陆雪拥出气还不高兴?   陆雪拥瞥了眼他脚边那滩混杂着泥沙尘土的血迹,“很脏。”   “哦,那好吧,下次不会了。”应我闻出奇地好说话。   没关系的,这次只是不小心被陆小雪看见了而已,下次他会偷偷地把这些脏东西清理掉。   应我闻心里百转千回,盯着陆雪拥琥珀色的眼睛瞅了半晌,委实觉得,这样的眼睛不该看到这些恶心人的家伙。   他又垂头看了眼方才攥过锁链的手,掌心的血粘稠不已,薄唇不由得烦躁地抿起。   脏死了。   陆雪拥沉默打量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只觉得男人头上无形的耳朵都耷拉下来。   是因为他说脏而失落么?   “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丹药的事。”陆雪拥轻声道。   “还是很苦么?”应我闻拧眉道。   “不苦。”陆雪拥绕过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清洗血迹的侍从,随意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座,“桂花糖丸甜而不腻,是你做的?”   “你很喜欢?”应我闻眼中情绪莫名。   陆雪拥迟疑地点头,阿姐喜欢应该也算是他喜欢吧?   只是他分明记得那丹药是丹虚道长炼制,为何又突然换成了应我闻做的糖丸?就不怕被发现么?   “等着。”应我闻蓦地撩起衣摆从软塌上起身,脚步匆匆穿过长廊,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陆雪拥的目光落在那本随意丢在软塌上的无名书册上,恰巧有风吹起了几页书页,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春宫图蓦然撞入眼中。   “……”陆雪拥猛地转移开视线,眉头都因为那些有伤风化的画面而微微拧起。   应我闻平时里就是拿这些东西当做消遣?难怪上次吻他吻得那般熟练。   一旁的侍女俯身恭敬道:“陆公子,殿下先前吩咐过,他不在时,您可随意在王府内走动,可需要奴婢为您引路?”   “不必劳烦姑娘,我自己随意走走。”陆雪拥温声回绝,待侍从都退下后,方才抬眼环顾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宣王府的布局。   应我闻想来是爱极了桂花,放眼望去,水榭楼台间皆是尚未开花的桂花树,偶尔瞧得几株已然凋谢的红梅。   陆雪拥脚步不疾不徐,路过一处无人的屋室,屋室的窗户未关,恰逢春风拂面,顺带着将屋内案几上一张宣纸吹入眼帘。   他下意识抬手用指尖捏住宣纸一角,垂眸看去,忽而一愣。   洁白的宣纸上,身着深绿色官袍的少年正襟危坐于翰林院的某处角落里,眉眼低垂,淡然得与周身忙碌焦灼的同僚截然相反。   宣纸空白处有简单的提要:辰时,陆公子于翰林院当值,咳嗽二十三次,揉眉心四次,偷懒懈怠总计一柱香时间。   陆雪拥面无表情盯着偷懒懈怠四个字,哼,他提前做完了事,为何不能休息?   但他又猛然意识到,应我闻这是在派人在暗地里监视他?   阳光射进窗户,照在临窗的案几上。   陆雪拥的目光穿透无数细小的漂浮的尘埃,隐约瞧见案几上堆叠的一沓宣纸。   手中那张轻薄的画纸被他无声攥紧。   “嘎吱——”   紧闭的红木门终究还是被推开,陆雪拥丝毫没有闯入旁人屋室的心虚,坐在案几前翻弄着每一张都被仔细描摹勾勒的画。   作画人的技艺怕是宫中画师都难以企及,每一幅画,陆雪拥只须随意瞥上一眼,脑海中瞬间便能浮现起往日尘封的种种。   十岁那年,他与应有时在东宫栽下那颗柳树;   十二岁那年,与父亲吵架,除夕夜宴一个人跑到冷宫偷偷哭;   十五岁那年,他与顾饮冰在天上人间初见,把酒言欢间引为知己;   十六岁那年,他偷偷去豫州接阿姐回家,与楼鹤在城门前狭路相逢;   去年冬日,大雪伴随着重病缠身一起袭来,他披着雪白鹤氅坐在廊下,安静凝望庭院中的阿姐与别枝惊鹊一齐堆雪人打雪仗;   今年春日,他从病榻上下来,将齐长明一剑了结;   最后一幅的笔锋与前面显然不是同一人,疏狂锋利,随心所欲至极。   像是应我闻亲笔。   背景是皇宫的碧瓦朱墙,两个孩童模样的小家伙隔着一条一拳宽的门缝蹲坐在地上,门外的孩童穿着白衣,手探进门缝中,手中像是握着一块糕点,门内的孩童衣袍华贵,鼓着圆润的脸颊转过头去,耳垂微红。   陆雪拥眉头拧起,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画中人是谁?莫不是应我闻不小心弄混了放进去的?   陆雪拥一边沉思,一边将翻乱的宣纸重新叠放整齐,只是他骤然瞧见这些画卷,心绪过于复杂,心不在焉之下手背忽而触碰到案几左边的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什么?是否也会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指尖挑开锁扣,陆雪拥打开盒子的瞬间,门口忽而传来应我闻焦急的声音,“别打开!”   然而为时已晚,陆雪拥已然打开了盒子。   数根大小不一的玉器整齐排列在垫着金色锦帛的檀木盒子里。   空气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雪拥被陆恒与陆惊春保护得太好,自小除了诗书礼乐骑马射箭,其余的东西他从来不会花上半分心思去了解。   宛如一捧被人私藏在这风流京城里唯一洁白的雪。   他面色冷淡又带着一丝疑惑,白皙无瑕的右手随意挑了一根大小适中的握住,一时之间竟让人分辨不出美人的手与掌中之物哪个才是真正的白玉。   “这是什么?”他的嗓音带着纯粹的疑惑,琥珀色的眼珠澄澈干净。   应我闻放下手中盛着桂花糖丸的托盘,喉结微动,深色眼瞳被浓雾笼罩,直勾勾盯着那只握住玉器的手,叫人看不透情绪,“不过是普通的玉器罢了。”   “是吗。”陆雪拥面无表情的握住那冰凉圆润的玉,时不时上下把玩。   应我闻的眼睛几乎要黏在他手上。   陆雪拥内力不俗,甚至能感受到男人逐渐沉重的气息。   他不禁心中古怪,这么紧张这些玉器?   男人失控般紧盯的视线,就像饿昏了头的野狗盯上了散发着香气的肉骨头,恨不得马上咬上去。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野狗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最终紧挨着他坐下。   陆雪拥只觉得自己被高大的野兽拢住,而野兽发烫的肚皮正死死贴住他。   “为何不拿那根最大的?”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沙哑。   陆雪拥:?   他只是随手拿的而已。   于是陆雪拥放回手中那根,重新拿起那根最大的,他用指腹摩挲片刻,并未觉得这两根除了大小以外有任何不同。   只是委实太大,沉甸甸的,他一只手竟握不住。   应我闻始终注视着他的神情,见他皱眉,便压抑着粗重的呼吸问道:“不喜欢?”   “谈不上喜与不喜,此物虽品质上乘,乃玉中极品,却形状古怪毫无美感。”陆雪拥一本正经道:“可惜了这么一块稀世的玉种。”   “哈哈哈……”应我闻不知为何,蓦然狂笑不止,“陆小雪,你可真是个妙人。”   他包裹住陆雪拥把玩玉器的手,带动着那只手一起上下滑动,“想不想知道这玉是用来做什么的?”   陆雪拥注视着应我闻的手,忽而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眼熟。   沉思片刻,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微缩,陆雪拥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晶莹小巧的耳垂红得如同熟透了的李子。   他记得方才在那本无名书册,随意瞥见的就是这般场景。   那哪里是什么玉器,那分明就是……   “应我闻,你当真是……”他冷着脸,话未说尽,眼尾已然因为羞耻而泛起红意。   “我当真是怎么?”应我闻顺势搂住他的腰,瞥了眼案几上明显被翻动过的那一沓宣纸,眸色微黯,唇瓣贴住他白嫩的脖颈,“我当真是和你方才所握的一样大,想不想玩一玩?”   “应我闻!”陆雪拥何时听过这样的浑话?脸上已然有了怒色,想要甩开男人站起身,却被死死禁锢在怀里。   应我闻随意将那根玉器丢进盒子里,玉器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小雪说得对,那玉器终究只是个仿品,自然不讨你的喜欢。”应我闻攥住他的手缓缓挪到炙热的正品上,低喘一声,“心肝,玩一玩它好不好?它一定会讨你喜欢的。”   陆雪拥双眼氤氲出水汽,被迫握住那与玉器截然相反的滚烫。   他只想着尽早结束,可谁知他愈动,那正品便愈大,已然比过那根最大的玉质仿品。   “这样可不行。”应我闻循循善诱,将凉了的桂花糖丸塞入他口中,轻声诱哄道:“还是须得让你与我一起……”   陆雪拥一把摁住男人探到他青玉腰带的手,咬牙切齿道:“应我闻,你休想。” 第031章 你应是将我当做了旁人   “陆小雪,我就蹭蹭,不进去。”应我闻的食指勾住了他的腰带,语调夹杂的喘息已然压制不住。   陆雪拥很清楚,从应我闻看到他用手抚摸玉器时,这人的气息就没有沉稳过。   向来处事淡然的他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   而应我闻已然被欲望勾昏了头,像狗似的伸出舌头,一个劲地往他后颈处舔咬。   陆雪拥忍无可忍,心头冒出火气,蓦地一脚将人踹下了塌。   “应我闻,你给我适可而止。”他因为羞恼,脸颊眼尾都泛起红意,分明什么都还没做,却像是被欺负了个彻底。   不对。   陆雪拥脑海中灵光一闪,冷笑出声:“好你个应我闻,你以为来这么一出我就会忘记你派人窥伺我多年这件事了吗?”   “啊……这不是差点就忘记了么?”应我闻被踹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便要继续往他身上凑,被冷漠地一把推开。   陆雪拥面无表情抽出那张在冷宫偷哭结果被画下来的宣纸平放在案几上。   “我十二岁那年在冷宫被数条菜花蛇偷袭的事,是你干的吧?”他只要一想到,应我闻不但偷偷躲在暗地里看他哭,还幸灾乐祸抓了几条蛇来吓唬他,心中的羞耻感与愤怒就瞬间翻涌起来。   “那不是吓,我只是……只是看你太孤单,而我又不能出来,便抓了几条温顺听话的阿花陪陪你。”那时他尚且不敢光明正大出现在陆雪拥面前,只能躲在暗处,用阿花代替自己去陪他。   谁知一如初见那年,阿花将将靠近了哭唧唧的人儿,就被那人一边哭一边掐死了。   那是他多年窥伺中,唯一一次瞧见陆雪拥哭,自此以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其实很想问问他,为何会在生辰这日,哭得这样伤心。   哪怕时至今日,依旧不能释怀。   可旧事重提,难免要撕开伤疤,他舍不得。   “这件事,必须忘了。”陆雪拥冷冰冰地命令道。   应我闻自然十分配合地颔首,“我忘了。”   陆雪拥注视着这个好似予取予求的男人,心绪难免复杂。   他从未见过像应我闻这般矛盾的人,一边与他作对,一边又在无人处在意他。   像这般窥伺的举动,若是旁人,陆雪拥定会觉得那是阴沟里的臭虫,恶心。   可偏偏这人是应我闻,是整个大梁最无法无天的人,若是想要什么大可抢过来,何必这样小心翼翼。   他隐约猜到了答案,但他却选择就此作罢,不愿意掀开那层半.遮.半.露的薄纱。   所以哪怕应我闻到此时依旧没有放弃派人描绘他的一举一动,他也不愿再追究。   就当做是,应我闻给他当疯狗的补偿吧。   陆雪拥不再看那叠掩埋了深沉欲望的画卷,目光落在那一小碟桂花糖丸上,唇中依旧残留着方才应我闻喂他吃下的清甜芳香。   “和我在宫里吃的有些不一样。”他说。   “宫里那个我让鬼医加了些东西,能让你的面色看上去更红润。”应我闻又拾起一颗递到他唇边,示意他张嘴,“啊。”   “……”陆雪拥瞧他这哄小孩的架势,额头青筋狂跳,抿唇就是不张嘴。   “不是喜欢么?这玩意隔夜就不好吃了。”应我闻不解道。   “其实……是我阿姐喜欢。”陆雪拥实话实说,他虽怕苦,却对甜并不执着。   应我闻怔了怔,乌黑眼珠里的光淡了些,将指尖捻着的糖丸塞入自己口中,“确实不怎么甜,你不喜也正常。”   “你可以教我吗?”陆雪拥认真道:“我想回去做给阿姐吃。”   应我闻盯着他眼中隐晦的期待良久,道:“可以。”   -   这是陆雪拥第一次进厨房,待端着成品从厨房出来,那张冰清玉洁的脸早已被熏成了花猫。   一旁的应我闻更是狂笑不止,恐吓他说要命人将这幅场景画下来。   嘁,幼稚。   陆雪拥擦干净了脸,但深绿色的官袍上早已被蹭了无数道黑印,为了玉面公子的颜面,他只好在宣王府里挑了件应我闻年少时身量较小的衣裳。   离开王府前更是再三警告应我闻,明日记得将他的衣服洗干净再换回来。   他自是不知,那件衣服落在了应我闻手里,如同饿疯了的野狗终于得以饮鸩止渴,断没有再还回去的说法。   将尚且温热的糖丸用油纸装好放入怀中后,陆雪拥便径直回府去找阿姐。   陆惊春先是心疼自己金贵的病美人弟弟竟然进了厨房,而后却是欲言又止。   从十岁那年陆雪拥生了一场病后,便始终认为她喜欢吃桂花糕,但父亲与她顾虑到雪拥尚且未从母亲去世的伤痛里脱身,一直没有否认过雪拥任何与以往认知有所偏差的事。   怕他骤然纠结于被遗忘的往事,沉浸在其中出不来。   但如今……   陆惊春望着弟弟虽然依旧冷淡,却比以往明朗许多的眉目,觉得也是时候了。   “雪拥,其实我虽觉得桂花糕好吃,却从未将其当做挚爱。”陆惊春尽量放柔语调,“自你十岁那年生病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你应是将我当做了旁人。”   雪拥认为她爱吃,并且每过几月便会带一屉回来,就像是一个下意识的习惯。   是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人,曾这样时不时被她的雪拥惦记着要带上几块桂花糕方能去赴约。   或许他们也曾在屋檐下言笑晏晏。   陆雪拥闻言,神情有一瞬错愕。   他试图去确认阿姐的眼神,却没从中瞧出一丝玩笑的意思。   不是阿姐,那是谁?   他的心忽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知道了。”陆雪拥低声与阿姐作别,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出,心绪略有些烦乱。   许是老天都察觉他心绪不佳,夜里骤然下了一场大雨,一夜未歇。   雨势从京城蔓延开来,持续了数十日,雨水川流不息,一路流淌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漓州。   -   朝堂上,众朝臣正因为南方洪涝之灾焦灼不安。   “此次洪水来势汹汹,钦天监的人夜观星象,更是预定漓州未来数十日雨都不会停,净月河下流的百姓更是死亡无数。”梁帝面色疲惫,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洪灾头疼至极,“众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洪水泛滥,不仅仅是毁坏屋舍与田地那般简单,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控的瘟疫。   “陛下,微臣记得此次的金科状元陆雪拥所做的时策便是与治水有关,想来对于洪灾应是有几分心得。”户部尚书试探道。   “可是那状元郎的身子骨是出了名的差,先别说若是沾染上瘟疫该如何,一路舟车劳顿,怕是没到漓州就性命攸关呐。”   “是他一人的性命重要,还是漓州满城的百姓重要?”   梁帝摆了摆手,待殿内安静下来,方才将视线落在始终沉默不语的陆恒身上,“陆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陆恒扶手作揖:“犬子虽身子虚弱,却也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作为父亲他定是不愿陆雪拥涉险,但他太明白自己的儿子有多倔,尤其此事在他力所能及之内,且又关乎一城百姓的性命。   怕是即便不让他去,他也自有法子偷偷去。   几乎是他话刚落,殿外便传来通报,说是陆雪拥求见。   “宣。”   “微臣陆雪拥叩见陛下。”   梁帝神情肃穆道:“陆雪拥,此时面圣可有要事?”   陆雪拥跪地笔直,冷冽的嗓音虽不格外响亮,却扣在每一个人的心弦。   “微臣自认对治水还算有所心得,恳请陛下封臣为钦差,前往漓州赈灾。”   前世自然也有这么一出,但他那时身子是在太弱,梁帝便派遣了楼鹤与急于立功的江上柳前去。   而然一路上楼鹤就像是被喂了迷.魂药,对江上柳言听计从,谁知洪灾未除,还引发了瘟疫。   最终江上柳向陛下请旨,坑杀所有沾染疫病的漓州城百姓来填补自己逞能犯下的后果。   而后便有了陆雪拥气急在金銮殿上叱责江上柳,孟浮屠围困丞相府逼他道歉一事。   这一次,他绝不能让漓州满城百姓落在这样一个无心无能自私狠毒的虚伪小人手里。   他话音刚落,一人便从文武百官中走出,在他身旁跪下。   “陛下,微臣愿与陆雪拥一齐前往赈灾。”楼鹤沉声道。   陆雪拥知道此刻并不能夹杂个人恩怨去阻止,反而他还需得促成。   楼鹤年少时游山玩水,可不是真正的玩那样简单。   对于各州山水地貌,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前世也是因为有楼鹤陪同,陆雪拥方才没有阻止江上柳贸然请旨的举动。   “好,那么朕便命你们二人为钦差,带上赈灾银两一同南下。”   “臣接旨。”   陆雪拥如愿以偿领了旨,便行礼告退离开了宣政殿殿。   他正欲继续回翰林院当值,谁知还未走下宣政殿外的长阶,便与匆匆赶来却还是迟了一步的应我闻迎面撞上。   “陆雪拥,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去找死的?你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你不清楚是不是?!” 第032章 那双眼睛,足以碾碎他的灵魂   “有什么事,等我散值再说。”陆雪拥拧眉道。   他说完便要绕过应我闻,却被猛然攥住了手腕,整个人被扯到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宣政殿外拉拉扯扯,应我闻简直胡闹!   “放开。”陆雪拥面色冷了下来,试探地推开死死箍住自己的人,却发现以往本该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男人发起狠来,竟让他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应我闻默不作声扣住他的腰,然后将他整个人扛在肩上,大步朝宫门走去。   “应我闻!”   陆雪拥面皮薄,往日最在意自己的仪态,何时被人这样冒犯过?心中正恼怒不已,却又不敢闹大了动静。   他习惯了淡然,即便是被人像扛小姑娘似的扛起来,也只是冷冰冰地低声警告着,不会失控地尖叫怒吼。   陆雪拥闭眼克制住自己在边缘爆发的怒火,似乎自从遇见应我闻开始,他最引以为傲的自持冷静随时都面临着粉碎的危险。   直到进了宣王府那座熟悉的寝殿,应我闻方才将他放下来。   眼前凌乱的发丝遮挡住视线,陆雪拥被丢在床榻上,尚未从恍惚的神思里回过神,便感受到手腕间异样的冰凉。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上锁声,一根银质的锁链从他的手腕一路蔓延至床榻的边角。   “在楼鹤赈灾回来之前,别想出这个殿门。”应我闻口里叼着从他头上拔出的玉簪,一边帮他重新束发,一边含糊道。   “我已经接了圣旨,你是想要我抗旨么?”陆雪拥冷声道。   “你没有抗旨,只是被无法无天的宣王关了起来。”应我闻说着,忽而有些兴奋。   陆雪拥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道:“应我闻,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是你的禁脔。”   应我闻沉默下来,慢吞吞地在他身旁坐在,赌气般地偏过头不看他,“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找死?”   “那不是找死,是去救人。”陆雪拥淡声道。   “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的身子养好再去管别人吧。”应我闻站起身,冷着脸就要朝外走。   陆雪拥数次试探使用内力挣脱锁链,却发现自己的内力也被一并锁住,不由急道:“应我闻,漓州几十万百姓你让我如何弃之不顾?我分明可以救他们,难道要让我见死不救吗?!”   “见死不救又如何?!”应我闻猛地回过头,大步走到陆雪拥身边,双手用力攥住他的手臂,双目赤红,“那些人死就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全天下人这么多难道每个人的生死你都要管不成?!陆雪拥,你被你自己的善心折磨得还不够惨吗!!”   陆雪拥被他最后一句吼得愣在了原地,面色有些发白,并未瞧见男人吼完清醒过来后,眼中的无措与懊恼。   “陆雪拥,你的命远比你自己想的要珍贵,不要再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了,好么?”应我闻缓和了语气,蹲在他脚边,仰头恳求道。   陆雪拥闭眼压下胸膛内骤然翻涌的,从前世携带而来的恨意与痛,良久,他淡漠地注视着应我闻红意未褪的眼睛,轻声启唇:“看来我与宣王殿下,永远都不可能是同路人。”   “陆雪拥!”应我闻气红了眼,咬牙切齿道。   陆雪拥分明就是知道他最在意什么,方才故意扎他的心。   分明就是……仗着他喜欢,仗着他舍不得!   可若不是经历过失去陆雪拥的痛苦,他又如何像今日这般失控偏激。   气死他了!   陆雪拥冷漠地偏头,闭眼,一幅生无可恋的模样。   两人沉默地较量良久,最终还是应我闻先败下阵来。   “行啊,既然你那么急着去送死,那就赶紧去好了,等你死了我就把你阿姐娶过门每天折磨她!”应我闻阴恻恻地说着狠话,手却不情不愿地将那截纤细白皙的手腕从锁扣里放了出来。   见人一言不发站起身就往外走,他心里莫名又恼火起来,忍不住在后面发狠话:“陆雪拥,你今日要是走了,以后就别想进宣王府的大门!本王日后绝对不会再理会你!”   应我闻抬步跟出去,却见那人竟是毫无留恋,没有一丝迟疑就踏出了宣王府的门,心中的火瞬间爆发。   “嘭——!”   身旁的假山被他裹挟着内力的一脚直接踢了个粉碎。   应我闻由不解气,目光落在一颗尚未开花的桂花树上,袖中柳刃飞出,眨眼间叶子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仿佛他剔的不是桂花树,而是陆雪拥的头发。   “殿下……”李来福顶着宣王殿下浑身暴虐的气息在身后出声。   应我闻满脸阴郁地回头:“做什么?”   “您先前吩咐准备去漓州的行囊与马匹,还需要么?”李来福硬着头皮问道。   应我闻冷笑一声:“要,为何不要?”   他方才只说了以后再也不理陆雪拥,又没说自己不会偷偷跟过去。   他才不是担心陆雪拥,他只是想去看陆雪拥凄惨又后悔的样子罢了。   -   次日,天色未明,陆雪拥已然与楼鹤在城门口会面,一起坐上了去漓州的马车。   尽管有黑羽营的一支护卫队护送赈灾银两,陆雪拥也知道,这一路不会安生。   马车内,坐在他身侧的楼鹤总时不时抛出话题试图与他交谈,然而他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应我闻如三岁小孩般的争吵声。   理智告诉他不该与幼稚的小孩计较,可内心却还是忍不住心烦意乱。   “雪拥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可是身子不适?”楼鹤眼巴巴地盯着他瞧,眉头有些担忧地拧起。   陆雪拥睁眼,冷冷地瞥他一眼:“与你无关。再说话,就滚出去。”   “那可不行,临走前陛下可是特意交代了要我仔细注意你的身子。”楼鹤眨了眨风流的桃花眼,却见那人始终不曾给自己一个眼神,又不禁有些失落。   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始终在心上人与救命恩人之间周旋,的确是对雪拥不公,心里更是愧疚。   他只是想尽快还清江上柳的恩情,对江上柳的诸多心眼能忍则忍,但他始终无法忍受就这般失去了陆雪拥。   更无法眼睁睁看着陆雪拥与应我闻越走越近。   “雪拥——”   楼鹤怅然若失的歉意尚未来得及表达,马车就在猛然袭来的一阵颠簸后被强行停下。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都能敏锐地感知到有无数道气息在往他们这里靠近。   楼鹤面色冷凝地掀开车帘,对上了蒙面杀手冰冷杀意的眼睛。   黑羽军与数十个黑衣杀手两两对峙。   但那些黑衣杀手气息沉稳内敛,皆是武林高手之列,黑羽军与其对上,胜率渺茫。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光这笔佣金,便抵得上那一车赈灾银两了。   显然对方也意识到这一点,猖狂开口:“阎罗杀人,凡人莫管!今日我等奉命只取马车内的人之性命,尔等若想活命,现在便放下刀剑让开路来!”   杀手只说要杀马车里的人,但他们并未瞧见坐在车中的陆雪拥,便只当目标便是楼鹤。   楼鹤心中虽不知是哪路仇家,却也知道决不能让这群人发现陆雪拥,便放下帘子下了马车,尽量走到离马车远些的空地上,抽出随身佩剑,道:“想取我的命,便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被皇家精心培养的黑羽军自然不会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纷纷拔剑上前,两股人很快打成一团。   但黑羽军再如何也只能牵制住小部分的杀手,楼鹤被重重围困,好在武功不俗,一时之间竟难舍难分。   刀剑铮铮之声中,陆雪拥面色淡然坐于马车中,已然被众人遗忘。   他像是丝毫不关心楼鹤的安危,垂眸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弓箭,直到马车外忽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继而是倾盆而下的雨。   陆雪拥擦拭弓弦的手微顿,他忽而想起,楼鹤的眼睛虽然好看,却因为在豫州被仇家追杀时受过伤,最怕的就是酸涩的雨。   他用一根箭羽挑开车帘,果然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楼鹤,在车轮战的攻势下,颓势渐显。   此时,楼鹤身旁只剩三个黑衣人。   他强行咽下口中的腥甜,视线模糊中,勉强靠着敏锐的耳力一剑砍断从左右两侧夹击的杀手,然而面前的最后一位杀手却是来不及了。   难道他要这样狼狈的死在陆雪拥面前了么?   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缓慢,他看见雨夜下杀手手中的白刃泛着森寒的光,在距他面门只有一寸时,一支离弦之箭破空而来,将绵密凶猛的雨幕割开一道口子,继而没入杀手的心脏。   楼鹤愣怔地抬眼望去,执弓之人伶仃伫立于马车上,雨水在颤抖的弓身上四溅。   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被仇家追杀,耗尽了所有力气狼狈不堪地躺在树干下静待死亡的降临。   而一人身着白衣,头戴白色帷帽,站在倾盆大雨中,一箭射穿了步步朝他逼近的敌人。   他躺在泥泞不堪的地上,而少年的洁白的长靴不曾沾染上半点泥。   他抬头望去,恰逢寒风刮过,吹起少年面前垂落的白纱,让人隐约瞧见半个白皙精致的下巴。   当时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才能配得上这样一箭。   此刻他透过雨幕望着陆雪拥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恍然发觉。   这双眼睛,足以碾碎他的灵魂。 第033章 我错了,你理理我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峰回路转,骤然从鬼门关被那一箭拉回了人间,楼鹤顾不得周身狼狈,见那白衣少年射完剑便往前走,忙起身跟上去。   “恩公可否告知名姓?这份恩情在下日后定会报答。”他眼巴巴地跟在身后,一身血迹与泥泞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   白衣少年脚步微顿,嗓音略有些虚弱,像是风寒未愈导致的沙哑,“不必。”   “我楼鹤向来有恩必报,恩公若是不方便告知姓名,可否收下这枚吊坠略表在下的心意?”   少年许是被他问得烦了,沉默半晌才勉强接过他手中的玉坠。   素白指尖无意划过他的掌心,激起一片痒。   楼鹤的目光不由自主停在少年的手上,指节分明根根如玉,雨滴滴落在手背上,顺着通透可见的青筋缓缓流下,如同雪川上蜿蜒而下的融化的雪水,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别再跟着我。”少年冷冷说完,脚下步子轻盈,眨眼间远去。   楼鹤站在原地凝视他的背影,久久未曾回神。   后来再一次见到那枚玉兰吊坠,已是他回京后,在相府的庭院中。   那时的江上柳亦是一袭白衣,由于刚犯了心疾,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与人交谈的嗓音沙哑像极了三年前的白衣少年。   还是有些不同的,三年前的少年纵使嗓音沙哑却难掩冷漠,而眼前的江上柳却如三月春风与谁说话都温柔含笑,声音里是暖意融融。   但三年,谁说不会改变什么呢?   楼鹤盯着江上柳腰间垂着的玉兰玉坠,觉得自己的救命恩人应该这是这般菩萨般的模样。   可他忘了,菩萨射不出那样冷冽锋利的一箭。   太过温和柔软的眼睛,如何能瞄准敌人的心脏一击毙命呢。   -   “楼鹤?”   “楼鹤!”   楼鹤在一声冰冷不耐的呼唤声里猛然回过神,他呆呆地抬头仰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耳旁的心跳声比雷声还要震耳欲聋。   “走了。”陆雪拥见人终于缓过神,便冷着脸转身朝马车走去。   若不是因为楼鹤对赈灾一事还有用处,他大可冷眼看着对方死于刀剑之下。   陆雪拥咽下喉间因为骤然动用内力而翻涌的腥甜,冷漠的想。   反正他本就体弱,自身难保,没有人会将楼鹤的死追究在他头上。   就算追究,也无所谓,他不在乎。   方才楼鹤出声之际,陆雪拥便命人检查了这些杀手的尸体。   皆是江湖门派阎罗殿的杀手,浑身上下除了后颈处的纹身,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要杀马车里的人?呵,除了体弱多病的他一定会呆在马车里以外,那幕后之人又如何肯定其他的目标会在杀手到来之际恰巧出现在马车上呢?   楼鹤不过是替他挡了一灾,但即便这样,陆雪拥也不会有半分触动与愧疚。   这本就是楼鹤欠他的。   马车内,随行的侍从正在为楼鹤包扎。   但背上那道被刀剑割开的口子太深,几乎见骨,又被雨水浸润,楼鹤又一声不吭,待侍从为他包扎完手臂上的划伤,那背上的伤口已然化脓。   楼家跟随来的侍从应是一直在楼老爷子身旁陪着的,这回不放心方才让人跟来,何曾见过这样血淋淋的伤口?腐肉需要割掉,侍从的手却一直抖,根本无法下手。   陆雪拥本是垂眼看书,谁知过了一个时辰,鼻尖的血腥味混杂着雨水迟迟不散,只好抬眼,却瞧见侍从对着楼鹤背上那道从肩头横贯到腰间的伤口束手无策。   “……”罢了。   于是他冷冷收回目光,继续垂头看书。   他才不会好心地去帮楼鹤包扎,反正不会死。   而陆雪拥未曾瞧见,在他低头的瞬间,楼鹤眼中黯然一闪而过,身侧的手无声握紧。   雪拥对他,当真再也无往日的半分心疼了。   方才麻木的伤口忽而就让他感觉到了疼意,丝丝缕缕蔓延至胸膛内。   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被那隐约浅淡的疼折磨得几近要窒息。   而此时,与马车相隔百里的阎罗山上。   黑衣青年站在阎罗殿总坛门前,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有些朦胧。   “主子,阎罗殿包括殿主在内二百八十人具已解决干净。”一名带着鬼面的黑衣暗卫低头禀报道。   “嗯,查到买凶之人的身份了么?”应我闻慢悠悠地拔出剑,将脚从那具胸膛都被踩碎的尸体上挪开。   阎罗殿的规矩,只收钱杀人,绝不暴露雇主身份,由此成为无数权贵手中的刀。   “阎罗殿内并未保存雇主的任何信息,属下只在殿主的书房中找到此次幕后雇主用来买凶杀人的东西。”暗卫恭敬地将一颗夜明珠双手奉上。   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世间仅有两颗,一颗被丢进了宣王府花园的池子里喂鱼,另一颗被梁帝赏赐给了大胜而归的孟浮屠。   应我闻接过夜明珠,俯身将阎罗殿殿主的脑袋割下,将那发光的珠子随手塞进了白花花的脑浆里,继而重新丢进暗卫怀中。   “送到澹州孟府去。”应我闻懒洋洋摊开手,垂眼看着雨水将掌心的血迹冲刷干净,“唔……就挑在三日后孟老夫人八十大寿那天,就说本王不能来参加生辰宴,深表遗憾,所以特命人送点贺礼聊表心意。”   暗卫:“……属下遵命。”   “还有这阎罗殿。”应我闻瞥了眼身后横尸遍野的荒凉情景,笑吟吟道:“全都烧干净些,看得叫人心烦。”   “可是主子,现在雨势过大,恐怕……”   应我闻似笑非笑地瞥了暗卫一眼。   暗卫垂眼低声道:“……属下遵命。”   -   漓州城几十万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陆雪拥等人不敢多耽搁,即便有人在刺杀途中受了伤,也需强撑着,直到行至一所人烟稀少的城镇落脚。   陆雪拥自是不会关心楼鹤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如何,独自一人下了马车。   他命侍从去街上的药铺里买了些疗伤的药分发给黑羽军后,便在客栈掌柜处领了木牌,上楼准备休息。   至于楼鹤,自有楼家的人操心。   厢房内。   水雾缭绕间,透过屏风隐约窥见一抹雪白从浴桶内起身。   因为常年习武,纵使后来卧病在床,少年的腰腹上依旧覆着一层薄薄的腹肌。   由于他站起身的动作,无数水珠从肩头滑落,流过白皙如雪的胸膛、极细的腰肢,以及若隐若现的腰窝,继而朝下缓缓流向更深处。   陆雪拥面色冷淡至极,挺拔的鼻尖却被热气熏得粉红。   他抬手欲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衣物,却摸了个空。   环顾四周,陆雪拥不禁拧眉。   他分明记得就放在这里。   正沉思着,一道炙热的视线忽而从屏风后射来,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扫视,如同在仔细观赏一块洁白的玉,试图在上面寻找出什么瑕疵。   陆雪拥身为男子,自是没有那种清白被人瞧了去的羞耻感,却也被这样冒犯的目光瞧得心头恼火。   他眉目间覆满寒霜,随意披了件单薄的浴袍,抬手抽剑,一剑劈开屏风,却没瞧见人。   连他都感受不到气息,可见对方的武功绝对不在他之下。   “你在找我么?”低沉愉悦的嗓音贴着耳垂传入耳内。   一双手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发烫的指尖隔着轻薄的衣料不轻不重的摩挲他柔韧的腰,轻佻得如同闯入女子闺房的登徒子。   陆雪拥手中长剑翻转,反手刺向身后之人。   那人轻啧一声,只能松了手后退躲避剑招。   陆雪拥转身,待瞧见这人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嘴角微抽:“应我闻?”   “应我闻是谁?”登徒子轻笑一声,疑惑地歪头问道:“是你的情郎么?”   “……”还装呢?   这面具分明就是当初他们二人潜入皇宫时所戴,尤其上面那分外艳俗独特的颜色搭配,绝对出自应我闻之手。   “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你那情郎与我身形相似,让你起了思念之情?”登徒子步步逼近,指尖挑起一缕陆雪拥肩头湿漉漉的发丝,低头凑近深嗅,发出一声轻叹。   甚至连声音都一如既往的欠揍。   陆雪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半晌,冷笑道:“你莫不是因为先前放了狠话说再也不理会我方才改头换面来了这么一出?怎么,你也知道没面子?”   某登徒子:“……”   陆雪拥抽回自己的那缕发丝,问:“我衣服呢?”   “我觉得你穿这身就很好看。”应我闻见被人识破,也不再装,只是目光灼灼盯着那被水润湿后几近透明的布料瞧。   陆雪拥凉凉地抬眼看他一眼。   “……”应我闻运起轻功,将藏在房梁上的衣服拿下来,依依不舍地递给他。   陆雪拥接过,一边满脸冷漠地穿衣,一边朝床榻上走。   他也不管沉默站在原地凝视自己的男人,用内力烘干了头发与衣袍,背对着那人侧过身,闭眼躺在床榻上。   身后轻缓的脚步声渐近,紧接着是一阵衣料的摩挲声。   男人从身后揽住他,低声道:   “陆雪拥,我错了,你理理我。” 第034章 不是谁都稀罕你所谓的救命之恩   陆雪拥闭着眼,只当没听见,却能感受到男人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眉目上。   由于一天的舟车劳顿,以及淋雨射出的那一剑,他的眉眼间难免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疲惫。   再加上原本就苍白的病气,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让人瞧得只觉得是一樽稍稍用力触碰就要碎裂的白玉瓷瓶。   感受着那人的呼吸逐渐平缓,应我闻默默止了声,只是将人抱得紧了些。   -   醒来时,应我闻罕见地没有粘着他,屋内空荡得只有陆雪拥一人。   他撑着手缓慢起身,忽而听见左耳边清脆的金玉撞击声。   抬手抽出倚靠在床榻边的长剑,雪白剑身隐约映照出一枚红玉镶金的流苏耳坠。   分明是极其艳俗的颜色,却在少年耳垂上显得如此相得益彰,如同在冷冰冰的雪景图里点缀出一支红梅,既让人觉得惊艳,又不会喧宾夺主。   红梅依旧艳丽,大雪依旧清冷。   但陆雪拥平生并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颜色,只觉得丑。   不必想也知,定是趁他熟睡时那人偷偷给他戴上的。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蹲在厢房门口?”   “哦,我是陆雪拥的情郎。”   “还望阁下慎言,莫要随意玷污雪拥清誉。”   “我知道你,曾经的未婚夫。”   门外两道熟悉的嗓音你来我往,俨然打算一直吵下去,陆雪拥不喜吵闹,顿时拧眉打开了门。   “吵什么?”他冷冷道,眉目间带着被打搅的不悦。   “雪拥,我远远便瞧见这人蹲守在你门外不怀好意,放心不下这才——”楼鹤含笑说着,目光忽而瞥见陆雪拥耳边那枚与鬼面人别无二致的流苏耳坠,声音微顿,眼中的笑意淡了些,“这才前来一探究竟。”   陆雪拥也瞧见了应我闻左耳边的耳坠,与他的放在一起,委实就像是成双成对,清白不到哪里去。   继而目光微移,落在应我闻脸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上。   虽不知他为何不愿透露身份,但陆雪拥也没有特意拆穿他的想法。   对方察觉到他望来的目光,歪头眨了眨眼睛,“好看么?”   红耳坠配青面具,简直在挑衅陆雪拥的容忍度。   他面无表情移开目光,对楼鹤淡声道:“还有其他事么?”   “雪拥你与他……”   “我与他如何,与你并没有半分干系。”陆雪拥抬手打掉应我闻戳弄他耳坠的手,不耐道:“楼鹤,当初在相府门口我阿姐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谁与江上柳交好便是与我陆雪拥为敌,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便不要再来纠缠我,两端讨好平白让人厌烦。”   说完,他转身走回房中,应我闻紧跟其后。   “雪拥!”楼鹤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恐慌,忍不住叫住他。   陆雪拥最后一次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楼鹤盯着那道冷漠清绝的身影,哑声道:“三年前,你前往豫州接陆姑娘回京时,是否经过了澹州与豫州之间的那片无涯林?你可曾在无涯林中——”   “楼鹤。”陆雪拥扭头,神情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残忍,“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我也只好告诉你,我的确很后悔当初救了你。”   楼鹤眼眶泛红,颤声道:“那当初江上柳顶替了你,你为何——”   “你是说那枚玉坠?那时我将他视为义弟,他想要我便给他了。”陆雪拥淡声道:“楼鹤,不是谁都稀罕你所谓的救命之恩。”   当初他救楼鹤,与救一条在路边垂死挣扎的狗,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会在意这条狗是否会报恩。   面前的房门彻底合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   楼鹤怔怔地望着闭合的门,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   原来他对陆雪拥的从来不是在城门前。   早在那场寒凉的雨夜,白衣少年便已一箭射中了他的心,而城门口相见时,胸膛间鼓动的心脏不是在告诉他自己心动了,而是在暗示,他已经找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少年。   他自以为有恩必报无愧于心,谁知到头来却报错了人!   是他亲手将陆雪拥越推越远。   所谓在心上人与恩人之间两边为难,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   他楼鹤,不过是个笑话。   楼家的仆从寻来时,见自己少爷颓废地坐在长廊中,连忙走过去将人扶起,“少爷,你这是作甚?”   “回不去了……”楼鹤眸色惨淡无神,如同灵魂湮灭的一具躯壳,喃喃道:“雪拥,我与你再也回不去了。”   那双曾被无数人赞叹打得桃花眼好似被浓雾笼罩,暗淡得再也无半分光亮。   他早该知道的,雪拥连姓名都不愿告知,那枚玉坠都是他强行祈求对方收下的,在那人眼中他不过就是个麻烦。   又有谁会把一枚麻烦的玉坠悬挂在腰间,恰巧让他瞧见呢。   楼鹤向来喜爱游山玩水,性子洒脱不爱京城娇养的富贵花,但他从未为遇见过的任何人,任何事有过片刻停留。   他曾见过自由自在直冲云霄的白鸽因为一块面饼放弃天空驻足在他的臂弯,也曾见过孤傲挺拔的松柏亦逃不过向阳而生。   世间众生,谁不为五斗米折腰?既然都是俗物,又有何不同?   直到他遇见那只清冷孤傲的白鹤,本以为是自命清高,谁知他双手奉上的恩情对方连瞧都不瞧。   于是楼鹤隐约懂了他的孤傲,借以婚约之名,却也只得到一段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亦清澈如水,容忍不得半点污痕。   终究是他眼盲,是他恩将仇报,是他将白鹤驱逐至他人庭院后又后悔莫及。   -   厢房内,陆雪拥对着那张红绿交叠的面具,忍无可忍道:“既然没旁人,就别戴着了。”   应我闻取下面具,喜滋滋道:“不是旁人,莫不是内人?”   “……”陆雪拥冷着脸将手中的青瓷茶杯甩了过去。   他并未真正朝着应我闻甩过去,本该只是擦过对方的鬓角,谁知这厮笑嘻嘻地一歪头,冷硬的茶杯底座硬是在那剑眉上撞出了一道口子。   “啊,好疼。”应我闻捂着头嚷嚷道。   陆雪拥:“……”   “陆雪拥,我疼。”应我闻直勾勾地盯着他,重复道。   “自己往上撞,怪得了谁?”陆雪拥冷冷道。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不对,那样小的一道口子,如何会有骤然散发出这般浓重的血腥气?   他面色凝重地站起身走到应我闻身旁,指尖搭上青年脖颈处的脉搏。   “衣服脱了。”   应我闻眨了眨眼,兴奋道:“你是要与我白日宣淫?”   “……”陆雪拥额头青筋一跳,拧眉扯开他的衣襟,几道刀伤已然化脓,甚至由于应我闻连包扎都不曾有过,布料直接粘在肉上,而他方才骤然用力扯开,鲜血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将紧实的胸膛都染成了血色。   “应我闻,你是傻子么?受伤了都不知道包扎?”   应我闻不甚在意道:“又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方才只不过砸了一个口子都嚷嚷着说疼。   陆雪拥从行囊里摸出金疮药与纱布,满眼复杂地开始为应我闻上药。   谁知他还未将药粉抖落,整个人就被拦腰环住。   “你做什么?”陆雪拥看着手里洒了大半瓶的金创药粉,拧眉道。   “唔,抱着你就不疼,好奇怪。”应我闻将头闷在他怀里,低声说道。   有意无意的撩拨,陆雪拥的眼睫都禁不住微微颤动。   他轻声道:“放开,先上药。”   “上了药还可以抱么?”   陆雪拥冷笑道:“方才在塌上你不是抱得挺理直气壮么?”   “……”应我闻慢吞吞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厢房内安静下来,只余清浅的呼吸声。   陆雪拥垂眼将手中的纱布打上精致的结,随口问道:“怎么弄的?”   应我闻戴着面具,无人知晓他宣王的身份和行踪,怎会比他一个带着几万赈灾银两的钦差还狼狈?   “烧了一个狗窝,不小心被狗咬了几口。”应我闻顺势抱着人懒洋洋道。   陆雪拥面无表情道:“那条狗还会使刀不成?”   应我闻点点头。   “……”陆雪拥推开怀里的人,转身走到塌边坐下,开始擦拭他的破月弓,“不想说,便罢了。”   正好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身后的人又立马粘了上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上,滚烫的怀抱径直包裹住他,犬齿更是意犹未尽般在他的后颈处啃咬。   “是阎罗殿。”   不须再过多说什么,仅凭这四个字,陆雪拥便已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   应我闻到底是因为他受的伤,尽管他从来都不需要。   “是江上柳?”他垂眼问道。   “只知道佣金是一颗夜明珠。”应我闻低声道,长睫遮住了眼中幽深阴郁的情绪,“一颗本该呆在孟府里作为御赐之物的夜明珠。”   说着,他又喜气洋洋地蹭了蹭陆雪拥后颈白嫩的皮肤,“不过没关系,那个碍眼的狗窝已经烧干净了。”   至于孟家与江上柳,无须陆雪拥开口,他也不会放过。   而是否是误会,又是否是有心人陷害,他不在乎,反正那群人误会陆雪拥时,又何曾付出过代价。 第035章 把我赶走好和你的未婚夫重归于好?   陆雪拥被他抱着浑身都发热,忍无可忍将人推到一边,“衣服穿好。”   应我闻自是没脸没皮地黏上来,笑嘻嘻道:“谁脱的,谁帮我穿。”   “……”   被缠得没法,陆雪拥只好冷着脸去扯他滑到腰间的衣袍,因他偏头的缘故,指尖难免会碰到应我闻炙热紧实的腰腹。   以及指腹下斑驳的旧伤疤痕。   一个受尽恩宠的皇子,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伤?   也不知这些年如何过来的。   陆雪拥回过头,瞥了眼神情懒散的应我闻,沉默地替他将衣襟整齐穿戴好。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轻缓的敲门声。   “雪拥。”来人的嗓音有些沙哑,“修整好便下来用膳吧,该动身了。”   “知道了。”陆雪拥站起身,打开门便瞧见楼鹤憔悴黯然的面容。   他无动于衷从对方身旁擦肩而过,徒留一个冷漠的背影。   应我闻懒洋洋地从门内踱步出来,方才被那人整理好的衣襟不知为何稍显凌乱,脖颈处一道抓痕格外刺眼,莫名让人觉得暧昧不已。   他青面獠牙面具后的乌黑眼眸与楼鹤对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底一片森然寒意。   趾高气昂的模样,如同跟随在主人身后耀武扬威的恶犬,他摇晃着无形的尾巴,慢悠悠跟上前方的白色身影。   “……”   身后,楼鹤无声握紧了拳,“你到底是什么人?”   应我闻脚步一顿,阴沉地扭过头,语调嘲弄,“我是什么人,与你一个被退了婚的未婚夫有何干系?”   真是碍眼的东西,好想杀了一了百了。   可惜还对陆小雪有用处,真烦。   “我绝不会让你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待在他身边。”   话落,楼鹤掌中内力凝聚,招招掌风都往应我闻脸上的面具攻去。   先是应我闻,如今又来个神秘莫测的鬼面,楼鹤想起那封尚且放在怀里的退婚书,心中更是焦躁难安,彻夜难眠。   无尽的悔恨与妒意在他意识清醒的每一刻都在折磨他。   他今日非得一探究竟,这面具后的人到底是谁。   “啧。”应我闻敷衍地应付他的攻势,歪头轻声道:“你是在……找死吗?”   下一瞬,楼鹤只觉得可怖森冷的威压从四周翻涌而来,掌心与应我闻触碰的瞬间,内力被完全碾压,整个人都被打飞出去滚落在地上,华贵衣袍染上灰尘,可谓是狼狈不堪。   他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起初他曾暗自揣测这人行事狷狂傲慢,应是宣王隐匿行踪擅自离京,但他以往不是没见过陆雪拥与应我闻交手,即便青年武功勉强在他之上,却也不会到如此可怖的程度。   哪怕是绝顶的武学天才,怕也再需要潜行修炼个三年五载方才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而应我闻今年不过十九。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清冷不耐的声音从长廊的尽头传来。   楼鹤抬眼望去,只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的男人忽而眼神微顿,身子往后踉跄几步扶住了一旁的梁柱,闷哼一声像是受了内伤。   “……”真不要脸。   而陆雪拥见此更是眉头微拧,语调尽管冷淡却隐隐带着关心,“知道自己伤没好就不要随意和人打架。”   说完,漠然的目光随即瞥了眼同样受了伤面容虚弱的楼鹤。   “是他先动手的。”应我闻趁着陆雪拥给他把脉查看内伤,将人拢入怀里,贴着耳朵低声道:“这里好疼。”   他牵着陆雪拥的手放在自己的丹田处,目光却不动声色垂下,意味不明地瞅着楼鹤脸上不甘而恼火的神情,面具下的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楼大人,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从今往后我的事与你没有半分干系。”陆雪拥亦垂眼,冷漠地注视着缓慢扶着栏杆站起身的楼鹤。   “雪拥,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刚刚——”   不待楼鹤焦急地把话说完,应我闻又猛地轻咳了几声,半个身子都倒在陆雪拥身上,嗓音虚弱得像是病入膏肓:“陆小雪,我难受。”   陆雪拥自是懒得理会楼鹤,扶着人重新走回了厢房。   门外,楼鹤愣愣着望着紧闭的房门,方才尚且能隐忍住的内伤,此刻却像是胸膛里有刀在绞碎他的血肉,一片又一片。   好似自从雪拥丢给了他那封退婚书起,往后的每一日,他都比前一日更悔恨,更痛苦。   而唯一能缓解他无边痛楚的人眼里心里都再无他半分余地。   他就犹如丧家之犬,此后都只能隔着墙窥伺又豢养了新犬的主人,并且此生都活在永不得解脱的深渊中。   -   关上门后,陆雪拥将人扶到床榻上,一边重新包扎他肩膀上的伤,一边淡声道:“楼鹤定是怀疑你的身份了。”   大梁律法,亲王无旨不得擅自离京,即便是应我闻也不行。   “反正他没有证据,能耐我何?”应我闻黏糊糊地凑近他,眼睛都要黏在他身上,“主人你摸摸我这里,乖狗很疼的。”   应我闻牵着那人的手往自己裸露的胸膛处蹭。   陆雪拥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自称唤得额头青筋狂跳,耳垂亦不自觉红了,但面上依旧冷冰冰道:“少看一些不正经的话本。”   “啊,你不喜欢?”应我闻疑惑问道。   “……”陆雪拥冷着脸偏过头,给纱布打结的手力道重了些,惹得应我闻一声闷哼,方才道:“你体内经脉紊乱,这几日便不要再跟着我舟车劳顿了,在客栈里休整半月或者回京都好。”   应我闻眼中的笑意褪去:“你要赶我走?”   “……应我闻,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陆雪拥拧眉道。   应我闻眼神逐渐阴郁下来,自顾自轻声道:“你把我赶走了,好和你的未婚夫重归于好?”   闻言,陆雪拥的眉目霎时被寒霜覆盖,“你分明知道楼鹤此前皆是如何待我,却还是要故意恶心我是么?”   厢房内陷入寂静,应我闻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戾气,朝前抱住冷冰冰的小雪人,沉郁的嗓音隐隐透露着委屈:“是我说错了话,你莫气,我会乖乖待在这里养伤。”   陆雪拥偏头凝视他失落不已的眉目,心中头一次浮现起无力感。   一条时而发疯时而装乖听话的狗,哪里是那么好养的。   但当他瞧见疯狗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时,手中被应我闻亲手奉上的鞭子却如何都挥不下去。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心肠不该这样软的。   “那你好好养伤罢。”陆雪拥淡声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身后,应我闻目送那道白色身影走远后,眼神骤然阴冷下来,“影一。”   一道黑影从隐秘处现身,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头恭敬道:“主子。”   “夜明珠呢。”   “影九已经送过去了,孟老夫人在寿宴上气得晕了过去,宾客皆不欢而散。”影一低声汇报着,“当天夜里江上柳与孟浮屠发生口角,似是孟浮屠早已将夜明珠赠与江上柳把玩,当初的幕后雇主应是江上柳无疑。”   “正好本王这几日闲得无聊,便去找他们玩玩好了。”应我闻懒散地说道,眼中是骇人的杀意。   影一大着胆子试探道:“可是陆公子方才说了,主子的身体……”   “到底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应我闻阴恻恻地说完,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胆敢私自告诉他,本王便将你丢进斗兽场喂小黑。”   影一嘴角微抽:“……属下晓得了。”说到底不还是怕陆公子知道么?   待陆雪拥等人的车架远处,应我闻方才不紧不慢地动身朝澹州赶去。   去澹州玩上几日,再去漓州找陆小雪,完美。   -   澹州隶属江南,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时,时而有雷鸣雨露相携而下,虽不像相邻的漓州城那般饱受洪涝之灾,却也十几日不曾见过阳光。   江上柳坐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下,望着廊外的雨幕出声,眉目间带着烦躁。   他从未想过,自己已经那样谨慎,特意挑选了保护雇主身份的阎罗殿,还会被应我闻查出来。   而他发给阎罗殿的密信亦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因为这件事害得孟老夫人吓晕过去至今未醒,孟浮屠头一次质问他,还冲他发了火!   阎罗殿就是一群废物!收了钱却这点事都做不好!   他攥紧了衣袖,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是让人心烦,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休沐几日跟随孟浮屠回澹州参加寿宴,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时,一道慵懒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与孟浮屠身为将军的沉稳截然不同。   江上柳疑惑转头,瞳孔骤缩,身体已然下意识地后退。   孟浮屠的部下里绝对不可能有这般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宛如阎罗转世的鬼面人。   “你是何人?!这里是孟府,岂容你随意进出?”他色厉内荏道。   鬼面人懒懒瞅他一眼,笑嘻嘻道:“带走。”   下一瞬,江上柳便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扼住了脖颈,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就这样被神秘人粗暴地禁锢住,将他带离了孟府。 第036章 他只是利用你,把你当成一条狗   澹州城西街某座隐蔽的府邸内,江上柳被人随意丢弃在布满灰尘的地牢里。   不等他适应眼前的昏暗,一枚透骨钉便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将他钉在了血迹斑驳的木桩上。   “啊——”   江上柳惨叫一声,唇瓣与面颊早已煞白,瞳孔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他想到了那颗宣王府暗卫送来的人头,以及人头里被血污浸润的夜明珠。   是应我闻,一定是应我闻!   这个疯子,居然为了帮陆雪拥出气擅自离京!   【请宿主注意,反派当前好感值:-999】   【开启支线任务:挑拨陆雪拥与应我闻的当前关系,并成功活过五天。】   江上柳强忍着疼痛,在心里问道:“为什么是五天?你的意思是五天后孟浮屠才会来救我?!”   脑海中,系统冰冷的嗓音响起:【请宿主务必认真完成任务,任务进度条如果低于60%主角光环将完全关闭。】   说完,系统便如同装死般,无论江上柳如何歇斯底里地质问,也没有回应。   “啊——!!”又是一枚透骨钉穿过琵琶骨,江上柳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耳旁都是自己颤抖的喘息声。   良久,他终于从这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抬眼望去,鬼面人姿态懒散双腿交叠坐在正前方唯一一张干净的太师椅上,掌心把玩的夜明珠正发着瑰丽迷幻的光。   幽暗的光芒映照在鬼面人乌黑的眼珠中,格外森冷可怖,如同地狱修罗。   他绝不能让应我闻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失去一半主角光环的自己,别说五天,一个时辰都未必能活得过。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待我?”江上柳使出一贯柔弱无辜的模样,眼中含泪,试图打动男人冷硬的心肠。   应我闻颠着手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嗤笑道:“你眼瞎吗?”   “……”江上柳面色一僵,他当然知道这颗夜明珠便是孟浮屠赠与他赏玩的那一颗,但他没想到,应我闻连身份都不屑掩藏,更没有给他任何装傻的机会。   “所以你为了陆雪拥,要杀我?”江上柳的眼睫由于恐惧失控地颤抖,“他根本不曾将你们这群人放在眼里,为何你们还是要那么喜欢他?他到底有什么好?!”   应我闻冷冷注视着他狰狞扭曲的脸,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地牢里显得尤为阴冷:“他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指节微曲,指尖轻叩两声,影一便连忙从暗处奉上了一条颜色鲜红艳丽的蛇。   蛇时不时吐出信子,鳞片在幽暗的地牢中反着幽暗的光。   这样漂亮的颜色,只看一眼便知道是剧毒,然而这样阴毒凶狠的蛇却十分乖顺地盘踞在男人的手臂上,宛如被驯服的宠物。   “我听说这几日.你在孟府上逢人便说陆雪拥有婚约在身却在府中与竹马苟且。”应我闻的指腹轻缓地抚摸蛇头突起的一块鳞甲,懒洋洋道:“不如你来告诉我,他是如何与一个死人苟且的?”   “齐长明死了?”江上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齐长明虽然在书中戏份与人气都比不过其他几位,却也是正攻之一,怎么会死?!   甚至连系统都没任何提示,再加上齐家始终没有发丧,以至于他一直以为齐长明只是被陆府派遣离京罢了。   “不过很可惜,你暂时还不能下去陪他。”应我闻淡声道:“你的命,得留着让陆雪拥亲自来取。”   话落,他的指腹微松,那条在他掌心的赤蛇便顺着太师椅下滑,缓慢地朝江上柳爬去。   江上柳死死盯着那条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蛇,嗓音颤抖:“你以为你做这些陆雪拥就会喜欢你吗?!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你!他只是在利用你,把你当成一条狗罢了!”   应我闻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乌黑眼瞳带着兴奋与癫狂,“我就是他的狗啊。”   陆雪拥曾经用木头雕刻过一只狗赠与他,为此,他愿此生都做那人的狗。   江上柳见他如此疯魔,骤然失了声。   话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如何能挑拨得了?   【系统检测到挑拨任务自动失败,请宿主活过接下来的五天时间。】   江上柳不明白,反正应我闻要留着他的命给陆雪拥,系统为何还要说一句废话。   但接下来的日子,他很快便明白了,明白何为生不如死。   那条蛇的毒并不会致死,却将他的感官无限放大,随意被那个暗卫抽一鞭子,便足以痛到神情恍惚。   更何况应我闻这个疯子对刑具了如指掌,喂了他一颗丹药吊住气后,便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原来系统任务中的活过五天,是要他硬撑着这五天来非人的折磨。   最后一日,他明显能感觉到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焦躁了许多,就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做什么事。   江上柳不慎触碰到自己没有指甲保护的指尖,再次痛晕了过去。   但他知道,只要晕过去,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暗卫便会用冷水将自己泼醒。   江上柳透过被水浸润的模糊的双眼,咬牙切齿道:“你既然要为他报仇,为何不直接了解了我,你今日让我活着出去,我绝不会放过陆雪拥!”   他也算是受够了!   应我闻盯着他满是怨恨的眼睛,慢悠悠道:“再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便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他倒是想把江上柳就此解决掉,也算是替陆雪拥清理掉一个碍眼的隐患,如果他没有重生的话。   前世种种刻骨的恨意,他既能与陆雪拥感同身受,便知道此事他不能替陆雪拥做决定。   他亦知晓,陆雪拥想要的不仅仅是江上柳肉体上的痛苦。   至于将江上柳放走的后果,大不了他与陆小雪一起扛。   应我闻站起身,头一次走近了木桩上满身血迹的人。   他在江上柳惊恐的目光下,执刀划开了唯一一块完整的腹部皮肤,然后笑嘻嘻地将那颗夜明珠塞了进去。   应我闻几乎是享受着去听对方的惨叫声,喜气洋洋道:“这样就不会把夜明珠随意乱丢了,你说对么?”   然而江上柳已经疼晕过去,只剩下一口气,自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好满脸厌烦地收回目光,偏头对着黑暗的角落吩咐道:“把他丢回孟府。”   半月之期已到,陆小雪自然没理由再赶他走了。   这样想着,应我闻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   -   漓州与澹州相邻,应我闻心中迫切,骑着马不过三天三夜便赶到了漓州城的知府府。   蹲守在此处的暗卫现身汇报了陆雪拥等人的住处后,他更是马不停蹄地运起轻功赶去,想在那人回来前提前躲进被窝里。   谁知刚在屋檐上落脚,便瞧见一个打扮得露骨娆的女人扭着腰潜入了陆雪拥的厢房。   那样熟稔自然的动作,又在这接近子时的深夜,委实算不上清白。   应我闻冷笑一声,就要下去抓人,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继而蹲下身揭开了屋顶上的几片瓦。   只见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然后直奔内室那张整洁干净的床榻。   在这人脱下外袍准备钻进被窝的瞬间,应我闻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指尖飞出一根银针命中那人睡穴,满脸阴沉地飞下房檐,一脚踹开了门。   浓郁黏腻的甜香顿时迎面扑来。   与鬼医打交道这么多年,应我闻顿时便意识到了这香不对劲。   好在他内力深厚,尚且能将腹部的灼热强行压下,可一想到若是身子病弱的陆雪拥中了这种香……   应我闻望向倒在床榻边那个身影的眼神骤然狠戾下来。   “影七,将人带走。”   “是。”一道暗影如轻薄的柳絮飘进厢房,带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眨眼间消失,甚至离开前,还贴心地将厢房的所有窗户都打开,让这香气能尽快散干净。   应我闻坐在那人的床榻边,隐忍地闭上眼。   如今他这幅模样,在把药力逼出身体之前,委实不宜再见陆雪拥,他极有可能会忍不住。   但他真的太想见到那个人了,每一瞬陆雪拥不再身旁的时刻都格外焦虑难熬。   他就只看一眼,看一眼他就走。   谁知左等又等都等不到人,而体内的香也与普通的催情香不同,越是用内力压制,反而药力更猛。   应我闻忍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下意识去寻找携带那人气味的东西。   他就如同饱受饥渴的犬,将自己埋进主人的被褥中,可怜兮兮地饮鸩止渴。   “陆雪拥……”他深嗅着被褥中浅淡清冷的药香,低喘着,情不自禁呢喃出声。   待终于解决完公务的陆雪拥揉着疲惫的眉目走进厢房时,一眼便瞧见床榻上鼓起的一大团。   他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也不靠近,只是拧眉道:“赵姑娘,我想我已经拒绝得很明白了,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自他与楼鹤来到知府府邸中的第一日,这位知府的大小姐便对他过分热情,直言自己对他,像今日这种事,已然不是第一次。   但陆雪拥顾及姑娘家的名声,始终没有让旁人知晓,只是私底下冷言拒绝,谁知这位赵姑娘竟还如此执迷不悟。 第037章 求主人,疼疼我   听他如此说,床榻上那藏在被褥里的人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像是铁了心要纠缠不休下去。   厢房里的窗户皆敞开着,晚风拂面而来时隐约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让人心生浮躁。   陆雪拥没了继续劝告的耐心,拧眉走上前,谁知刚掀开被子一角,便被被褥中骤然探出来的手攥住了手腕,整个人天旋地转,被裹进了一片黑暗的热浪中。   压在他身上的躯体沉重而壮硕,比寻常男子的身量还要高大许多,显然不是一个女子能够拥有的。   熟悉的炙热气息喷洒在脖颈处,陆雪拥愣了愣,“应我闻?”   沉默半晌,男人沙哑的嗓音贴着他的耳垂响起:“陆小雪,你好香啊。”   滚烫湿润的吻从耳垂一路来到脖颈,应我闻的犬齿咬住了他的衣襟,已然迫不及待想要撕掉这碍事的布料。   而右手,正欲挑开他的衣袍下摆。   陆雪拥心头骤然一跳,惊怒地顶起膝盖一脚将人踹下了床,冰冷的面容上散发着寒气:“应我闻,大晚上你发什么疯?”   “呃……”   青年闷哼一声,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显然这一脚并未将人踹醒。   陆雪拥顿觉出不对劲来,应我闻的皮肤并不像他由于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却也是养尊处优不曾遭受过风吹日晒的白皙。   此时俊朗的面容上很明显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他居高临下垂着眼皮,冷眼看着应我闻跪在床榻旁,恍恍惚惚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口中喃喃自语:“陆雪拥,你帮帮我,帮帮我……”   但只要他不语,应我闻尽管眉目间尽是得不到满足的焦躁,却也只敢执起他温凉的手放在脸侧轻蹭,以此缓解着体内的饥渴。   可怜极了。   陆雪拥冷冷命令道:“上来。”   “哦。”应我闻遮掩住眼中浓郁的墨色,顺从地爬上塌,一双本该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眼巴巴地盯着他。   陆雪拥隐约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野兽捕捉猎物时狡猾的陷阱,但此刻骑虎难下,他也只好拧眉生硬地问:“怎么弄?”   他两世为人清心寡欲,连自渎都不曾有过,更别说此刻还需帮助他人。   虽说像相府这种门第,不论是陆相或是身为外租的豫王府都该为他安排开蒙的侍女,但陆雪拥自小身子虚弱,清心寡欲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他对男女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断袖之间就更不必说,唯一一次被迫撞见这种事还是在宣王府时应我闻那厮握着他的手做那混账事。   “刚刚有个女人爬你床,我知你肯定会不高兴,所以就把人赶走了,却不慎中了药。”应我闻就像一头委屈的獒犬,用高大的身躯将单纯的主人包裹进怀里,“这药内力逼不出去,陆雪拥,我好难受。”   陆雪拥回忆上次应我闻是如何带着他的手动作,僵硬地握住,耳垂早已红得滴血。   一炷香后,他不耐地冷声道:“为何还是没好?”   青年天赋异禀,他一只手堪堪握住,此刻更是手酸不已。   应我闻靠在他肩头低喘,嗓音暗哑:“许是中了药的缘故,手怕是不够。”   陆雪拥低头审视他片刻,面无表情道:“那你就自生自灭吧。”   说完他便想起身,却被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的疯狗一把抱住,两个人在塌上滚在一团。   “陆雪拥,你身体不好,我不会做那些事。”应我闻紧紧搂住他的腰,像是怕他跑掉,闷声道:“只要借你的腿给我用一用,一会就好了,不要把我丢下不管好不好?”   青年喘着气,眼眸早已赤红一片,已然忍耐到了极限,“主人,疼疼乖狗……疼疼我。”   “……”陆雪拥闭眼道:“我只给你一炷香……”   不待他说完,下一瞬厢房四周的窗户皆自动合上,月白色的帘幔随之落下,而他被冲破牢笼的恶犬困在狭小的床帐内,微仰着头,被腿间的灼热烫得眼尾泛红。   红鸾帐中,衣裳渐宽。   “陆小雪,你好白。”   “唔……再夹紧点好不好?”   “再夹紧点……”   厢房内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但纱幔微晃的床榻上却囚着一轮洁白无暇的明月。   天狗食月,不外如是。   ……   -   “啪!”   只听得一声响亮的脆响,跪在床榻边的高大身影隔着朦胧的帘幔,被床榻上的人一耳光甩偏了头。   而探出帘幔的那只手,红痕遍布,像是被饿狠了的疯狗啃咬过无数次。   “陆小雪,我错了。”应我闻跪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低声道。   陆雪拥透过帘幔看不见对方脸上的神情,只觉得怒火充斥着肺腑。   昨天夜里倒是说得好听,结果折腾了他一夜也就罢了,从大腿根到膝盖窝再到脚心,没一处不泛着疼。   什么乖狗?这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獒犬!   “滚。”他冷冷道。   “我不……”   话未说完,厢房外便传来温柔地叩门声:“雪拥?可起身了?”   往日这个时辰,陆雪拥早已在厢房外晨练。   他心里憋着气,一脚踹开跪在塌边碍眼的狗,就要去开门,却又被抱住了脚。   “穿好衣裳再去。”恶犬委屈巴巴道。   他顺着应我闻直勾勾的目光低头望去,胸膛前的衣襟半敞,点点令人遐想的红梅格外勾人。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陆雪拥冷冷横了他一眼,整理好衣襟后方才打开门。   门外,楼鹤笑意盈盈道:“方才听驻守在坝上的主事禀报,你先前命人城南高处凿通的新河道有了成效,中下游的水位已然下去了。”   陆雪拥闻言,冰冷的神色也不由暂且舒缓下来。   “要去坝上看看么?”楼鹤唇角噙着笑,却在瞥见那人脖颈处一块刺眼的红痕时骤然阴霾下来。   鼻尖似乎还能闻到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楼鹤虽然不曾亲自经历过,但楼府中几房叔伯妾室众多,有时闹得太过荒唐的时候他也曾撞见过,而这个气味……   心中嫉妒与怒火翻涌,令他径直失去理智从陆雪拥身旁破门而入。   不出所料,床榻上懒散侧躺的宣王殿下衣裳凌乱,恣意的眉目间依稀带着餍足之色,而左耳耳垂上,一枚红玉镶金的耳坠在昏暗的纱幔下散发着幽暗的光。   更让楼鹤发疯的是,青年手背上的抓痕尚且未曾结痂。   他根本不敢去想昨夜与陆雪拥分开后,这两人都做了些什么。   “宣王殿下,您身为亲王擅自离京,陛下那里可不好交代。”楼鹤阴沉的眼神与青年慵懒的目光直直对上,似有无形的火花四溅。   应我闻懒洋洋地扯过床榻上那件陆雪拥昨日穿过的内衬,放在鼻尖轻嗅,“楼大人没听说过一句话么?”   他眼神暧昧地望向冷眼旁观的白衣少年,语调轻缓宛若在舌尖碾磨,唇角勾着散漫的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混账!你怎么敢!”   应我闻他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将玷污明月宣之于口?!   楼鹤顾不得男人亲王的身份,腰间长剑出鞘便朝床榻攻去。   但他何曾敢去细想,若是换做自己,怕是也只会比应我闻更为此痴狂。   他只是被嫉妒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哪怕明知应我闻深藏不露而自己并非其对手,哪怕他会在陆雪拥面前出丑。   哪怕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去过问陆雪拥与应我闻之间的事。   不算宽敞的厢房内,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你来我往,很快将陆雪拥的耐心消磨殆尽。   啧,真是麻烦。   白衣少年取下墙上挂着的破月弓,挽弓搭箭,箭尖对着两人兵刃相接之处,破空而去。   利箭携带着陆雪拥特有的冰寒之气毫不留情朝两人射来,应我闻果断收手,不待楼鹤反应过来,便拔下那支钉入床头的箭大步捧到陆雪拥面前,笑嘻嘻道:“哎呀,消消气。”   陆雪拥掀起眼皮瞅他一眼,抬手接过,“应我闻,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便趁早回京向陛下请罪。”   “唉,冤枉啊陆大人。”应我闻苦恼地扶额,“小的只是瞧不惯这厮私闯民宅方才气一气他,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两人渐渐走远,楼鹤怔怔站在原地,隐约听得那清冷如云端月般的人轻笑出声,竟是被这样拙劣的市井谄媚之言取悦得冰雪消融。   他垂眼看着掌心被应我闻柳刃划开的口子,只觉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们分明是死敌才对,应我闻他凭什么……凭什么?!   不远处,陆雪拥偏头扫了眼男人耳边与自己一拆为二的耳坠,淡声问道:“你先前不是带着面具掩盖身份么?为何现在又不装了?”   “唔……”应我闻与他并肩走着,沉思片刻后,喜滋滋道:“难道你不觉得那种游戏很有趣么?”   陆雪拥拧眉不解:“什么游戏?”   应我闻低头凑近他耳边,嗓音低沉含着戏谑:“就是背着应我闻,和鬼面人偷情的游戏。”   陆雪拥:“……” 第038章 我姓陆,是你们陆大人的远方堂哥   他与应我闻一非夫妻二非眷侣,何来偷情一说?   陆雪拥凉凉瞥了眼盯着自己的男人,非要如此说,那也最多是被外面的野狗偷偷咬了一口罢了。   “你觉得有趣,便有趣吧。”他不甚在意道。   “你也觉得有趣是么?”应我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喜滋滋道:“那今晚我重新戴上面具,我们再——”   陆雪拥眉头一跳,冷冷吐出两个字:“休想。”   昨夜若不是应我闻中了药,事态紧急,他绝不会允许那样荒唐的事发生。   此刻想来,昨夜种种,更是不堪入目。   “唔,陆小雪你耳朵好红啊。”应我闻低声道。   陆雪拥眼睫微颤,冷声道:“闭嘴。”   然而浓密的长睫下,琥珀色眼眸中却晃荡着无措而破碎的光,被金镶玉耳坠点缀的左耳更是像被那鲜红的玉渲染成了绯红,宛如这天色寡淡的烟雨季节中唯一惊艳的春色。   应我闻一瞬不瞬地盯着,不需他多说已然失了声。   陆小雪,果然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这样诡异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二人走到了城南的堤坝上。   “陆大人,您先前画给下官的图纸在动工这半月后,终于有了成效。”驻守在堤坝上的主事远远瞧见来人,连忙迎了上来,“约莫再有一月城南的疏浚工程便能完工了。”   陆雪拥接过主事递上来的记录进程的册子,一目十行扫过去,微微颔首道:“这段日子,陈主事委实辛苦了。”   “下官不敢居功,还得多亏了两位钦差大人亲手安排,否则下边的人怕是早就乱套了。”   陆雪拥与楼鹤刚来时,别说陈主事,知府府除了那个被美色勾昏了头的大小姐,无人看好这两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但短短半月时间,这位陆大人事事亲力亲为,硬是拖着一幅病弱的身子骨将洪灾下民心浮动乱作一团的漓州城整顿成如今井井有条的模样,知府上下早已对这两位钦差大人刮目相看,尤其是知府大人,怕是也起了与丞相府联姻的心思。   “这位大人先前好像从未见过?”陆雪拥身旁站着的人,无论容貌亦或是周身气度皆非常人能及。   尤其与这位陆大人站在一起时,格外登对。   陆雪拥面不改色道:“从京城前来探望的朋友。”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应我闻抬手搭上他的肩,笑嘻嘻道:“哦,我也姓陆,是你们陆大人的远方堂哥。”   陈主事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家人,难怪下官觉得二位大人站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些。”   “……”陆雪拥嘴角微抽,正欲开口阻止这位远方堂哥继续胡编乱造,一个衙役便喘着气跑了过来,面色焦急惊惶。   “不好了,陆大人……”衙役勉强平复急促的呼吸,接着道:“城西的贫民窟有人染了病,医署局的人说是……是瘟疫!”   陆雪拥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来了。   不过好在此前早有预防,比起前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通知知府衙役与府兵,一切按照先前计划将城西隔离出来,一应患者触碰过的衣物与器具必须烧毁。”陆雪拥将手中的册子递给陈主事,肃穆道:“务必让知府大人安抚好城中百姓以免引起恐慌,我先去医署局看看是否有人能研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   “不必多此一举了。”身旁的人突然出声道。   他顿住脚步,拧眉回头,“何意?”   应我闻注视着他,温声道:“我此次来漓州看你,想到你可能会用到,便提前让鬼医耗费几日时间弄了张治疗瘟疫的方子,应该可以一试。”   陆雪拥猛然想起,在前世的五年之后,隶属于江南的漓、澹、青三州爆发了一场来势迅猛的瘟疫,而应我闻因为杀掉了那位炼丹的道士触怒梁帝而下了江南。   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江南瘟疫全面解除,这位杀人如麻的宣王殿下功不可没。   但他不曾得知,那年漓州十万感染瘟疫的百姓被坑杀后,应我闻尾随他去了伽蓝寺,看见从不信神佛的他跪在佛前,身形消瘦,脊背笔直,亲自超度那十万亡灵。   陆雪拥在佛前跪了多久,应我闻便在殿外的菩提树旁任由雨淋了多久。   所以后来纵使他不情愿来到江南,看见民不聊生,狼心狗肺的宣王殿下头亦一次感受到了心痛。   替陆雪拥而心痛。   他从不屑去瞧这繁杂尘世,但在伽蓝寺外淋了那场雨后,他愿意为了那个人去学如何爱这人间。   只是后来苍天如此残忍,竟不给他真正学会的时间。   应我闻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好的宣纸,递给一旁的陈主事,懒洋洋道:“拿去给医署局的人吧,让局内德高望重的大夫酌情增减药量便是。”   陆大人堂哥亲自带来的药方,陈主事不疑有他,满脸激动接过便行色匆匆告辞。   陆雪拥自然想要跟过去,却被拦了下来。   “身子本就虚弱,若是不慎沾染上一星半点脏东西,还要不要活了?”应我闻哼哼唧唧地将他拢进怀中,低垂的头枕在他肩膀处,“不是还有一位活蹦乱跳的楼大人么?反正他喜欢到处乱走,让他去便是。”   他自然知晓其中要害,只是不亲眼去瞧着,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与楼鹤轮流去守着可好?”   陆雪拥怔了怔,偏头看着他凌厉的下颚,轻声道:“多谢。”   这一声谢谢不是为他,而是替漓州百姓说一声谢。   “哼,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应我闻忍不住露出犬齿咬了咬他脖颈处白嫩的软肉,餍足地眯起眼睛,如同得到奖赏的獒犬。   若不是陆雪拥,他依旧是一个没心肝的狗东西。   往日种种罕见的仁慈与心软,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   有了这张意外之喜的药方,兼之先前早已筹划好的防疫措施,瘟疫很快便得到了控制,被隔离的城西亦逐渐有人痊愈。   纵使其中难免有诸多波折,好在最后结果圆满,就像有神明格外垂怜这座正经受磨难的漓州城。   洪水随着春夏交替的四月一齐消逝,但在雷雨交加的无数个日夜里,那个总是沉默在背后处理好一切的白色身影却永不会在漓州百姓心中消逝。   哪有什么神明,不过是有一白衣公子面冷如玉,却心怀菩萨心肠。   病弱之躯,亦可救众生于水火。   离开漓州的前一日,不知从何处探听到消息的漓州城百姓在日落前将知府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得知动静的陆雪拥还未走至府门前,便听见赵管家与某位农妇的吵闹声。   “知府门前,岂容尔等放肆?!”   “陆大人和楼大人明日就要走了,咱们就想走之前送些东西怎么滴啦?你这个赵老鳖,咋地这样么得人情味啦?”   “就是就是!”   但待他走近,那些人又忽而噤了声,都不需府兵提起长矛阻拦,便自发乖乖站在原地不贸然靠近半分。   毕竟那样漂亮又病弱的小公子,若是被他们给挤坏了可如何是好?   陆雪拥作为习武之人,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瞧他的眼神分外的……怜爱?   “诸位的心意在下感受到了,但身为朝廷官员这不过是我等应尽之责,还请诸位不必太过记怀。”他神情肃穆道。   身后的应我闻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哎哟,瞧这小郎君咋滴还不好意思咯?”   “陆大人长得这样好看,不晓得许了姑娘没得?”   漓州方言总是带着江南特有的婉转与嗔怒,陆雪拥眉目间顿时有些无措,只是旁人瞧见得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唯有应我闻一眼瞧出他的僵硬,笑嘻嘻地上前揽住了他的胳膊。   “自然是许了的,那可是京城里最有钱最泼辣的富家小姐,听说在那姑娘府上的莲花池子里随手一捞不是夜明珠就是金叶子。”   陆雪拥:“……”真当他听不出这是在自卖自夸?   “哎哟,那还是勉强配得上咱们陆大人的!”   “哎,不瞒陆大人,咱老王家的闺女今年十六,脾气温柔长得还水灵,天天念叨着陆大人是神仙下凡咧,要不陆大人您把咱家丫头一齐收了呗?咱嫁妆都准备好啦!”   一位老翁说着,将身后含羞带怯的小姑娘拉到面前来。   应我闻的唇角顿时耷拉下来,微笑道:“老伯啊,你是不知,那富家小姐不仅性子泼辣,还善妒,京城但凡有人和他抢陆大人,不是挖眼睛就是拔舌头,吓人得很呢。”   周围的百姓皆被这血腥之辞震慑得沉默下来,片刻后方才又窃窃私语起来。   “啊哟,这怪吓人的。”   “我听说京城里的贵人都喜欢拔舌头,像陆大人这样的好人可不多见,把你姑娘送过去,那得可怜死啦!”   陆雪拥一时只觉得头疼欲裂,遮掩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拧住应我闻的腰,咬牙切齿道:“应我闻,适可而止。” 第039章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我这不是在帮你么?”应我闻乌瞳深冷,唇角弧度似笑非笑:“难不成你南下一趟,还真想效仿我祖父带个江南美人回去?”   那自是不可能,陆雪拥最讨厌的便是麻烦。   但有些感情深埋心中已久,偏执与占有根深蒂固,总是教人失去理智,妒意翻涌得毫无道理。   “……”陆雪拥拧眉沉默良久,因他话语中的意有所指以及那深色眼眸中难以忽视的独占欲而隐隐不悦。   甚至无需怀疑,若他当真带了那位姑娘回京,应我闻所说亦绝非戏言。   半晌,他冷冷道:“你若非要如此想,我也没办法。”   府门外的百姓被刚处理完公务回府的楼鹤吸引了目光,陆雪拥自然瞧见了对方眼巴巴望来的目光,却只是漠然收回视线,转身重新走回自己的庭院。   身后,应我闻默不作声地跟着。   此次前来漓州,陆雪拥完全是孤身一人,并未带别枝与惊鹊。   他推门踏入房中,正欲独自整理行囊,却发觉一并衣物细软早已被收拾整齐。   身后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   “陆小雪,你不可以喜欢别人。”应我闻从身后抱紧他,低声呢喃道。   陆雪拥偏头,眸光冷淡:“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但这任何人里亦包括你,这样也没关系么?”   他从未想过,不过是旁人口中几句他从未在意过的笑谈,会轻而易举逼得应我闻心绪失控。   可应我闻既然要做他的疯狗,鞭子亦是这人自己递到他手中,那么他便不能允许日后总是会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情。   次数多了,肆无忌惮的恶犬便会欺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应我闻低头埋进他颈间,温凉的唇贴住那段雪白的后颈,心中肆虐的占有欲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陆小雪目前不过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不愿意去喜欢任何人。   有些伤痛或许此生都不会痊愈。   但这又何妨?只要陆雪拥没有喜欢上旁人,他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为了给你与楼鹤送行,今夜漓州城的百姓会在东大街举办花灯会,可要去看看?”怀中的人始终沉默不语,应我闻只好试探着开口,“回京后,可就看不到了。”   毕竟京城里,群狼环伺,尔虞我诈,谁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赏风花雪月。   前世,自陆雪拥从豫王府接送阿姐回京后,便被困在那京城里一直到死,的确再没有机会见过京城以外的众生百态。   于是他道:“去吧。”   谁知两人还未走出厢房,熟悉的敲门声就再次响起。   陆雪拥打开门,漠然注视着楼鹤那张称得上是恣意风流的脸,并未因这段时日共事而软下心肠。   “何事?”他不耐道。   “雪拥,今夜净月河畔有灯会,我想……”楼鹤小心翼翼地开口,然而不待他说完,一道低沉轻佻的含笑嗓音就强行插了进来。   “真是不巧,陆雪拥方才已经答应了和我一起游船看灯,楼大人还是另寻佳人吧。”应我闻慢悠悠从屋内走出,伸出右手递到那人面前,柔声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陆雪拥不曾瞧见楼鹤黯然的眼神,却也知道疯狗是在刻意宣誓主权。   尽管觉得幼稚,但能让楼鹤痛苦的事,他乐得配合。   他将左手放在了应我闻粗糙滚烫的掌心,几乎是眨眼间便被紧紧握住。   那一瞬,他眼前不受控制飘过荒唐而失控的那个深夜,男人亦是这样握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将他困在床榻的最深处。   然后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地低声唤他,有时是陆小雪,有时是小雪人,还有时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浑话。   “陆小雪?”   一声戏谑的呼唤猛然令他回过神。   “耳朵都红了,在想什么?”应我闻不知何时已然凑近到他耳旁,唇瓣擦过他微红的耳垂。   河畔人群熙攘,陆雪拥却不曾感受到丝毫的拥挤,他瞥了眼应我闻宽阔的肩,不自在地偏过头,“没什么。”   男人倒也没为难他,喜滋滋地牵着他的手,眼角眉梢具是愉悦笑意,直到将他带上了一艘华丽无比的私人画舫方才松开他。   陆雪拥见他背着自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便独自一人伫立于船尾,隔着喧闹的人群,看华灯初上。   夜风微凉抚过面颊,竟让人生出不真实的幻觉。   重生背后的真相,江上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会不会只是他太不甘心而臆想出的梦?   但下一瞬,头顶剐蹭过额头的痒意,让他的心逐渐回到了实处。   陆雪拥抬头摸了摸,是一个用杨柳枝与紫色月见草编制的花环。   “你方才就是在编这个?”白衣少年眉目清冷,琥珀色眼珠在岸边灯火下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光。   他懒倦抬眼望向身侧的人,冷白的皮肤被额间紫色的花瓣点缀得如初雪生动,又如珠玉生辉,身后如绸墨发随风扬起,竟不似人间客。   良久,应我闻才听见自己轻声道:“嗯,其实紫色也很衬你。”   陆雪拥不知为何,冷不丁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绿色便不衬?蓝色便不衬?”   “啊……”应我闻霎时间脸色骤变,眉眼间堆满谄媚,笑嘻嘻道:“是小的嘴拙,陆大人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穿什么他都喜欢得紧。   “哼。”陆雪拥斜睨了他一眼,一声冷哼都被不远处的烟火染上了温热的气息。   后来万籁俱静,岸边人影渐无,白衣少年咬着身侧人递来的桂花糕,垂眼无意瞥过河岸处飘来的河灯,忽而心头一动。   他启唇道:“应我闻。”   “嗯?”   “你既也是重生而来,那在我死后,我父亲与阿姐……”   “他们都很好,在京城里重新买了所宅子,没有人敢去找他们麻烦,左邻右舍都很和善,只是难免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你。”   陆雪拥怔怔听他说完,长睫下眼眶微红。   他低声呢喃,嗓音里微弱的怅然被风吹散了,“那就好。”   -   去时烟雨朦胧,归时风清云净。   再次回到天子脚下,已是半月已过。   陆雪拥与楼鹤回宫复命后,因立了大功,眨眼间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陆雪拥由此受封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楼鹤升迁为礼部侍郎。   而擅自离京的宣王殿下,罚俸一年,禁足王府三月。   楼鹤与陆雪拥一齐从御书房出来,正欲上前与那人说话,谁知不巧这时身为姑母的皇后命人来请,他便只能沉默目送陆雪拥远去。   刚走到楼府前,楼鹤敏锐得察觉到府中气氛诡异。   他随意叫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欲言又止道:“夫人陪着老夫人从伽蓝寺礼佛回来后,知道了您与陆公子婚约解除的事很生气。”   楼鹤苦涩一笑,终是他自作自受。   他前脚刚踏进祖母的凝辉堂,一个青花瓷茶杯便砸在了自己脚边。   “跪下!”楼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从主位传来,两侧叔伯、兄弟姐妹及正襟危坐的祖父,无一人敢作声。   楼鹤沉默地在大堂中央跪下。   “楼鹤,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整个京城你还能找到比小陆更好的人来吗?!”楼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你母亲眼巴巴求来的婚事,那样好的一个孩子,后来亦是你自己提出的婚约之事,怎么,和那些市井小儿混久了,莫不是连脑子也一并喂了狗吗?!”   楼老夫人年轻时是将门之女,曾女扮男装混迹兵营,说话向来不遮掩更不会偏袒。   楼鹤这些时日以来,眼睁睁看着陆雪拥与他人亲近如同神仙眷侣,岂是一句悔不当初可以诠释内心的痛苦。   “是我眼盲认错了人,楼鹤甘愿领罚。”他闭眼道。   “哼,别以为老身老了脑子便糊涂了,你与那江上柳厮混的流言蜚语早已从京城传到了佛门清净地,我与你母亲的脸都在佛祖前丢光了!”楼老夫人说着,手中拐杖一挥,打在楼鹤背上。   楼夫人到底心疼儿子,也不想被二房三房看了笑话,忍不住劝道:“母亲,他既已知错,眼前最紧要的还是让他去相府负荆请罪,好挽回这桩婚事。”   “挽回?”楼老夫人冷笑一声,嗓音苍老却掷地有声,“你当相府是什么地方?还能给这个孽畜挽留的余地?本就是高攀来的婚事,若是陆夫人还在,岂容他这个没心肝的东西欺负陆雪拥?他莫不是忘了陆雪拥会同意这桩婚事是因为谁?!”   楼鹤被这震耳欲聋的一句吼得面色惨白。   是啊,若不是陆家没有主事的主母,若不是陆雪拥年少失恃,怕是在他第一次不顾及未婚夫的身份与江上柳走得近时,这场婚事就已经作罢了。   他不过是一个卑劣到,利用陆雪拥埋藏在过去的伤痛,利用那人心底难以割舍的母亲来达到自己目的的畜生罢了。   黄梨木拐杖毫不留情地打在背上,痛得人两眼发黑,楼鹤却只觉得麻木,唯有心如刀绞,模糊的视线里皆是那年雨夜里,白衣少年手执弓箭,逐渐远去的背影冷漠而惊艳。 第040章 不想死的话,最好离陆雪拥远一点   楼老夫人二十棍下去丝毫不曾留手,大堂内鸦雀无声,唯有拐杖击打在肉身上的闷响。   楼鹤咬牙不做声,后背却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抬眼隐约还能瞧见前方梁柱上雕刻的字。   楼家世代相传的君子六则,却偏偏教出了他这么一个忘恩负义薄情寡幸的东西。   “你就在这里好好跪上三天三夜,三日后若是脑子清醒了,便随我去相府赔罪,婚约之事就此作罢,若是还不清醒,那便逐出楼家,看你那位救命恩人可还会搭理你。”   楼家子嗣昌盛,楼老夫人又向来说一不二,堂内的诸位少爷小姐谁不曾领教过这等严苛的责罚?对于逐出楼家这事,竟是无人觉得惊讶,也无人为楼鹤求情。   待老夫人离了大堂,众小辈皆松了一口,交谈声渐起。   “诶,你说大堂哥的婚事没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让娘亲帮我上门去找陆府说亲呀?”   “啊?可是陆公子不是断袖么?”   “哼,陆公子可从未说过自己是断袖,当初若不是为着陆夫人那点念想,才不会答应大堂哥呢。”   一位二房的姑娘说着,瞥了眼大堂中央跪得笔直的青年,眼含嘲讽。   她踩着莲步路过对方身旁时,却又听见楼鹤竟然还有力气说话,只是嗓音过于沙哑难掩虚弱。   “不想死的话,最好离陆雪拥远一点。”   如今的陆雪拥,已不再是那个永远伶仃伫立在雪山顶的少年,他的身后潜伏着一匹大梁最凶恶的狼。   任何试图闯入领地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不论楼鹤还是顾饮冰,在幡然醒悟过后,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啊,说来也是奇了,那位宣王与陆公子向来是死对头,这回竟然跟着一路到了漓州,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一位姑娘小声道。   “谁敢和宣王那个疯子抢人,不要命了吗?”   那位说要去陆府提亲的姑娘听见宣王二字,亦是面色一白,匆匆离去。   -   三日后,不出楼鹤所料,祖母带他去陆府请罪时,并未曾见到陆雪拥的面。   看在往日情分上,陆恒自然没有为难他与祖母,只是那桩婚事再也不可能了。   可他宁愿陆丞相多计较一些,无论如何给他一个挽留赎罪的机会。   曾经最是意气风流的少年郎如同被雨淋弯了脊梁,满身落寞跟随在祖母身后踏出相府的门。   他恍恍惚惚抬脚走上马车,依稀感觉到背后不曾处理过的棍伤丝丝缕缕泛着疼,五脏六腑都被哀伤仓惶挤压着,竟蓦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公子?!”驾车的侍从忙上前扶住他,焦急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   楼鹤失神地望着车架上那滩鲜血。   没了,他什么都没了,他已经彻底失去陆雪拥了。   他与陆雪拥之间,甚至连任何怀念的东西不曾有过。   不……是有的!   楼鹤猛然想到了什么,抽回被搀扶的手,踉踉跄跄下了马车朝远处走去。   “老夫人,这……”侍从为难道。   楼老夫人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淡声开口:“他自己造就的苦果便该自己承受,回府吧。”   “是。”   -   今日休沐,江上柳与陆雪拥同在翰林院任职,亦获得了一日闲暇。   玄机营的训练场上,白衣少年艰难地挽弓搭箭,身后高大的男人像是将他半搂在怀中,手把手教他如何瞄准远处的箭靶。   只可惜他身姿过于羸弱,再锋利的箭到了手上亦如人一般软绵绵的没有锐气。   又是一支箭尚未抵达箭靶便在中途坠落,江上柳瘪了瘪嘴,将弓递还给孟浮屠,“手都酸了,我怕是永远也学不会孟哥那绝佳的箭术。”   孟浮屠沉默地接过弓,并未因他的赞赏而高兴。   他的箭术与那个人相比,委实算不上什么。   长安街上那突如其来的一箭,除却羞辱与恼怒,依旧有某些东西在他心中落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孟哥,先前的事我当真知错了,而且我也得到了教训,你莫要在生我的气了,可好?”江上柳小心翼翼瞅着他的脸色,试探开口。   但心中终究怨恨难平。   江上柳失踪了五天,可直到他被丢在孟府门前,孟浮屠竟都未曾派人来找过他,只当他是闹了脾气刻意躲着。   系统界面中显示的高达75的好感度就像假的一样,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自从孟浮屠回京后,便再未动过分毫。   良久,他方才听孟浮屠淡声开口:“祖母这些年饱受边疆风沙折磨,我只想让她颐养天年。上柳,你与陆雪拥之间的恩怨,不该连累到孟府。”   再者,夜明珠为御赐之物,若是被人知晓拿来买凶杀人,即便孟浮屠立下再多战功,怕是也保不住孟府上下。   江上柳面色一白,袖中的手无声攥紧,“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气不过……”   “上柳,这些不重要。”孟家当年为二皇子党时没少做不见光的事,要杀一个人何须那么多理由,光是利益冲突便已经足够,成王败寇从来没有借口。   只是江上柳思虑总是不周全,落了把柄在宣王手中,这才是足以危及整座孟府安危的关键。   哪怕是陆雪拥亲自抓住了把柄,梁帝为了制衡陆家都不会全然相信。   偏偏就是应我闻,这条谁都避之不及的疯狗。   孟浮屠垂眼注视着江上柳纯洁无辜的眸子,心绪委实复杂。   他的竹马的确在人心方面有着不少手段心机,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以江上柳这些只配在后宅争斗的心眼,是如何骗得陆雪拥的未婚夫与知己到如今这般地步的。   或许还要加上那位格外令人捉摸不透、好似被江上柳蛊惑的太子殿下。   这京城的风水,果然奇怪。   他沉思间,江上柳的目光擦过他的肩头,忽而双眼一亮。   “楼公子?你怎知我在此——”   然而话尚且未说完,孟浮屠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刮过,下一瞬江上柳便被楼鹤单手扣住了脖颈,脚下悬空。   “楼大人,你……”孟浮屠拧眉上前想要将二人分开,却瞧见青年双眼赤红,森然可怖。   “还给我……把玉坠还给我!”   扣在脖颈处的手如铁钳一般愈来愈紧,江上柳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模糊声。   他双手攥住楼鹤的手腕,挣扎间袖口露出半抹温润的白,楼鹤就如瞧见了此生唯一的光亮,迫切地探出手将那枚玉兰吊坠握进掌心。   而江上柳,被他冷漠地丢在了地上。   看着眼前神情癫狂的男人,江上柳脑子灵光一闪,喘着气道:“楼鹤,是不是陆雪拥与你说了什么,你听我说……”   “住嘴!”楼鹤居高临下看向他,神情阴鸷,“你不配叫他的名字,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冒名顶替,数次挑拨他与陆雪拥的关系,还取走了心头血……   对,心头血!   楼鹤眼睛蓦地一亮,是不是只要他将江上柳的心头血抢过来,雪拥就有可能原谅自己?   青年如同误入了某种魔障中,眼神愈发可怖,江上柳被他阴冷的目光盯着脊背阵阵发寒,觉着自己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待瞧见楼鹤抽剑的动作后,江上柳眼前骤然划过澹州那痛不欲生的五日,浑身气血逆流,连灵魂都开始尖叫。   他被孟浮屠扶起身,即便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前,却也无法抚平惶恐不安的内心。   但一想到楼鹤亦是为了陆雪拥,江上柳忽而又歇斯底里起来:“楼鹤,若你是因为认错了救命恩人想要报复我,那你就错了!自始至终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你的恩公,是你仅凭着一枚玉坠认错了人!分明我和陆雪拥一点都不像,是你自己瞎了眼,一次又一次将他推远!现在陆雪拥彻底抛弃了你,难道不是你的报应吗?!”   楼鹤执剑的手微微颤抖,“闭嘴……”   江上柳痴痴笑起来,“你现在来质问我,不过是想将过错推到我的身上,然后好继续问心无愧地喜欢陆雪拥罢了!”   “闭嘴——!!!”   即将没入江上柳胸口的长剑被孟浮屠的银色护腕挡住,男人沉声道:“楼鹤,你冷静一点。”   楼鹤往日含笑的眉目已是一片肃杀阴冷之色,“让开。”   孟浮屠自是无法坐视不理。   二人很快你来我往缠斗起来,江上柳依旧沉浸在那暗无天日的梦魇中,没了孟浮屠的搀扶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   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冻醒了楼鹤走火入魔般的神智。   “你们在做什么?”   楼鹤心头一滞,猛地回头望去,那心心念念的清冷明月正伫立在不远处,拧眉不解地注视着自己。   那一瞬,犹如伤痕累累负气离家的少年郎在穷途末路之际蓦然遇见了温柔乡,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不顾一切跑过去。   陆雪拥是捧着圣旨来找孟浮屠的。   他微微抬眼,便瞧见楼鹤一路踉跄地跑过来跪倒在他的袍裾旁。   “雪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楼鹤颤抖着手攥住他的衣袍下摆,仰视他,“你原谅我好么?我可以当你的狗,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要抛弃我好不好?算我求你……求求你。”   - 第041章 他已经忍得快要疯掉了   陆雪拥冷下脸,欲将自己的衣袍下摆从楼鹤手中扯出,奈何对方实在攥得太紧,他只得抬脚将人踹开,脚尖挑起地上那把被楼鹤丢在一旁的剑,剑尖抵在楼鹤脖颈处。   “要发疯,滚回你的楼府发。”   他居高临下望着那张神情仓惶的脸,眼中一片蓦然。   楼鹤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什么,余光却瞥见雪白剑刃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蓦地僵住。   青年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眼中癫狂之色未褪,哪里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不由窘迫地低下头,不愿那人再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抓住衣摆的手终于垂下,陆雪拥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挪步绕开他朝孟浮屠走去。   “孟将军,陛下有旨。”   孟浮屠松开搀扶江上柳的手,撩起衣摆跪下。   陆雪拥从衣袖中摸出明黄圣旨缓缓展开,淡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北大将军孟浮屠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今封为正一品太傅,为朝廷辅佐大臣,另特赦孟氏九族禁令,钦此。”   “臣,叩谢陛下圣恩。”孟浮屠双手接过圣旨。   然而这位大梁最年轻的正一品辅佐大臣面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当今太子已是弱冠之年,再有前太傅陆恒珠玉在前,陛下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西北三十万兵权与军功换家人团聚,孟大人,恭喜了。”陆雪拥垂眼,薄唇微扯出嘲弄刻薄的弧度。   他敏锐地捕捉到孟浮屠那一闪而过的阴沉。   如今孟府在澹州那样远离皇城争斗的地方本就正中孟浮屠下怀,若是进了京,孟老夫人那身子骨未必受得住京城的风水。   要怪也怪孟浮屠偏偏与江上柳有着竹马情分,连洗尘宴都形影不离,而江上柳又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羽,自陆雪拥与太子撕破脸后,陆家门生朝中太子阵营本是互相牵制,但偏偏加进来一个不够爱惜羽毛的孟浮屠。   一个有着三十万兵权的大将军,梁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平衡被打破。   好在孟浮屠还很年轻,根基尚浅,一道圣旨便可去除威胁,不像陆恒桃李遍天下,朝廷里一半的中流砥柱都是他的学生,除非是通敌叛国,轻易动摇不得。   兵权这种东西,梁帝自然认为,还是要放在自己人手中才放心。   陆雪拥接过孟浮屠手中的虎符,转身欲回御书房复命,却被孟浮屠叫住。   “敢问陆大人,陛下可曾说过接管西北军的是哪位将军?”   他顿住脚步扭头,琥珀色眼眸闪着意味不明的光:“陛下说,宣王殿下既已出宫立府,便该履行亲王职责,故而教他去军中历练,也好磨一磨他骄奢淫逸的性子。”   身旁只有一个神情恍惚的江上柳与失魂落魄的楼鹤,孟浮屠也懒得再装,直言问道:“到底是他想去,还是你想要为陆家谋后路,让他去为你铺路。”   他能险胜那位手段狠辣的北蛮王,不仅是善用排兵布阵,更重要的是他的直觉向来敏锐。   一位从来不将王权富贵看在眼中的人甘愿卷入其中,不过是因为那个人的狼子野心根本不在江山,而在美人。   “孟大人说笑了,下官不过一介翰林院侍读,如何能左右得了陛下与宣王殿下的想法呢?”陆雪拥面色淡淡,作揖一礼,转身离去。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那位本该在王府中禁足的宣王殿下正懒洋洋坐在帝王对面,指尖随意搅弄着棋盒中的黑子。   梁帝被那玉石相击声音吵得心烦,没好气道:“下棋讲究心静,你瞧瞧自己下的什么东西?”   他抬手点了点棋盘上毫无章法的黑子。   “嗯?陛下没看出来么?”应我闻歪头眨眨眼。   梁帝一头雾水:“什么?”   “不觉得这像一个小雪人么?”应我闻指尖夹着一枚黑子,将雪人的左眼摆好,笑嘻嘻道。   棋盘上的黑子隐隐约约围出一只圆润的小雪人,若非场景不对,倒是憨态可掬。   梁帝:“……”他就不该找这个逆子下棋!   罢了,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中,神情肃穆下来:“其实你十二岁那年在冷宫放蛇试图杀害陆雪拥的事朕一直都知晓。”   “……?”应我闻愣了一瞬,继而面露讶异,“啊……原来陛下竟早已知晓?”   “你这年对陆雪拥明里暗里的争斗朕都在看在眼里,所以这次你擅自离京去监视陆雪拥的一举一动朕都懒得计较,毕竟只有你才是与朕一条心。”   梁帝认为,这些天宫里盛传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应我闻用来让陆雪拥放松警惕的假象罢了,旁人不知他却知晓,应我闻对陆雪拥的杀心早已显现,所谓情深义重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应昭的儿子,生来便该与他一样流着凉薄的血,怎么会对一个威胁到皇室的人产生爱意?   太子应有时倒是与他一般冷血,陪伴多年的伴读说不要便不要,可惜野心太过城府太深,他信不过。   “西北那三十万兵权,只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话落,殿外驻守的刘公公便推门进来禀报:“陛下,陆侍读宣完旨前来复命了。”   “让他进来吧。”   梁帝之所以让陆雪拥去宣旨,也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微臣叩见陛下。”   “平身吧。”   陆雪拥起身抬眸,本想目不斜视,谁知某人直勾勾的眼神过于炙热,根本难以忽视。   他飞快的瞥了眼应我闻亮晶晶的眸子,又若无其事淡然移开视线。   但这敷衍的一眼,足够安抚躁动不安的獒犬。   “虎符可曾收回来了?”梁帝问。   “回陛下,孟将军已将虎符上缴。”   陆雪拥从袖中拿出虎符,一旁侍候的刘公公连忙接过就要呈给陛下,却又听梁帝淡声道:“给宣王拿着罢。”   “诶,奴才遵命。”刘公公几步走到宣王殿下面前,纵使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对着这位凶神恶煞喜怒无常的祖宗也不由内心忐忑,“殿下,您的虎符。”   应我闻接过,指腹摩挲过虎符的头,总觉得还残余几分那人身上的温凉气息。   他偷偷瞥了眼冷冰冰遗世独立的白衣少年,冷哼一声:“本王怎知这是真的假的,若是半路被谁换了,届时岂不是让本王白白背了罪名?”   陆雪拥冷冷抬眼:“你待如何?”   男人慢悠悠从座位上起身,在他身前站定,低头恶狠狠道:“那自然得让本王搜身才行,若是搜出什么东西,要你好看。”   他说着,却又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委屈巴巴道:“陆小雪,我好想你。”   应我闻的手探进他袖中,看似在翻找,实则那温热的指腹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搭上他的手腕,时而来回轻缓地抚摸,又时而勾住他的小拇指反复碾磨。   恍若在把玩一件被人珍藏的玉器。   陆雪拥侧过头躲开这厮烫得人发慌的鼻息,睫羽微颤。   “哼,看来的确没有,算你识相。”应我闻察觉到小雪人浑身逐渐浓郁的冰雪气息,不敢再撩拨,只得意犹未尽收回手。   “宣王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告退了。”陆雪拥淡声道。   应我闻自是想顺路一起出宫,顺便还能在马车内亲近亲近,但他刚接了虎符,许多事要做。   他并不想做,也不喜欢与那群碍眼的人勾心斗角,但他是陆雪拥的狗,是陆雪拥手中的刀。   刀若是生了惰性,不够锋利,就会被舍弃。   所以他只能忍着渴念,目送那人走出了御书房。   陆雪拥似有所感回过头,那回眸冷淡的一瞥,竟霎时间便让应我闻丢了魂,险些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前去。   待回过神,应我闻心中生气地想,定是陆小雪故意的!   故意让他只能看不能吃。   獒犬饿了太多年,早已经磨出了锋利的犬齿,只待将人拆吃入腹,但是那人身子总是虚弱,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一旦失控在塌上惹出什么事。   毕竟饥渴太久,他忍得快要疯掉了。   即便是后来办理交接西北军事宜的过程中,应我闻脑子里都始终念着这件事。   不行,他得回府去问问那个鬼丫头。   好不容易从玄机营出来,应我闻当即风风火火赶回了府,谁知前脚刚踏进王府的门,一个娇小的影子便怒气冲冲跑了过来。   “该死的应我闻,你又偷偷抓我的蛇!”鬼医双手紧紧握拳,头上两个小丸子气的直发抖,“我花了三个月培养出的蛇王,你给我弄到哪里去了?!你这么喜欢玩蛇,院子里的菜花蛇多的是,还不够你玩吗?!”   “啧,明日叫影一去南疆给你抓一条就是了。”应我闻极其敷衍地安抚一句后,迫不及待开口:“先前让你写的调养身子的方子如何了?”   小丫头冷笑一声,正想继续发作,突然又想到什么,质疑道:“你怎的突然这么急?莫不是——”   “你只说还用几天就好?”应我闻不耐烦道。   鬼医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人模狗样的男人,眼珠子转了转,为难道:“方子我倒是写的差不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虽看了那些春宫图,却不知即便美人哥哥养好了身子,但男子之间若是真的行房事,处于下位者每每痛苦不堪,若是次数多了,只怕会危机性命。” 第042章 迷情香   ‘危及性命’一词当即让应我闻变了脸色,“当真?”   “不过你是谁?你可是宣王殿下,自然不用管别人死活。”鬼医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盒药膏,眼神暧昧道:“喏,你之前让我特制的膏药。”   “……不必了。”应我闻将药膏推回,沉默半晌,道:“换成降火的药吧。”   小雪人的身体那么脆弱,纵使他心中的欲念堆积得快要发疯,但他终究只想要那人长命百岁,身体康健,至于那些伤身事,还是罢了。   “哟,看不出来啊,你还懂得怜香惜玉?”鬼医意味不明地扫视着男人凝重的脸,“不过降火药喝多了,等到你真的要用的时候,怕是刀都钝了,届时在美人塌上丢了脸可莫要怪我。”   应我闻一言难尽地看向她,阴恻恻道:“你一个姑娘家家,每日不是养蛇制毒就是满口浑话,难怪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   鬼医虽然看上去是女童形态,却只是由于幼时中了毒,实则年纪比应我闻还要大上四岁。   在大梁,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已为人母。   “你好意思说我?!”鬼医睁大眼睛,对应我闻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整日在府里不学无术尽听些淫词艳曲,日日催促我为你制毒,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至于到今日还没摸过男人的手吗?!”   应我闻眨眨眼,露出与陆雪拥一模一样的冷漠脸:“哦,可是你欠我的钱才还清了一半呢。”   “……”真不知道陆雪拥那样一个翩翩公子,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眼,看上了应我闻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   东宫。   杨柳荫蔽的凉亭下,一人身着白色常服坐于案几旁。   他曲着手指撑住额角,如瀑长发并未如往常一般被象征太子身份的金冠束起,眉眼温润如玉,指尖夹着一枚通透如白玉的棋子。   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互相撕咬,成胶着之势。   “殿下,这是先前暗卫在漓州奉命画下的画。”大宫女捧着一叠画册恭敬上前。   应有时下棋的动作微顿,抬眼温声道:“放这吧。”   他屈指点了点棋盘旁的空位。   待宫女退出凉亭,应有时方才将指间的棋子丢进旗盒中,翻开了那叠画册。   从陆雪拥与楼鹤半路遇袭到鬼面人与楼鹤大打出手,事无巨细皆录入了画册中。   应有时神色淡淡,一幅一幅翻过去,就像是在做一件融入了日常的寻常事。   直到他瞧见那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于画舫船头,而黑衣男子偏头与白衣男子眉眼相对,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就像要吻上去一般。   画中的白衣少年依旧是那身绣着白鹤云纹的衣袍,墨发被风扬起,看向黑衣男子的眼神有些不同。   至少与在京城时看向旁人的眼神都不同。   清冷中隐约带着的温柔,几近让人沦陷,亦让人嫉妒。   应有时探出指尖抚上白衣男子额头处的紫色月见草花环,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却又不达眼底。   “紫色,不衬你。”他轻声道。   这幅画被他沿着二人并肩处的缝隙,缓缓撕成两半。   黑衣男子所在的那一半被揉成团,丢进了一旁的荷花池中。   应有时正犹豫着是否要将另一半亦毁去,凉亭外突然传来宫女禀报,“殿下,江大人求见。”   他将那半幅画叠好收入袖中,笑了笑:“还不请进来?”   宫女欠身走出了庭院,瞥见在宫门外焦急等待的江上柳,倒是没有在明面上露出不喜,只是冷漠道:“殿下让你进去。”   江上柳自然能感受到东宫众人对自己敷衍的态度,心中憋着气却不好发作。   都说奴才都代表着主人的态度,应有时虽然不像楼鹤那样情绪外露,有时候总是令人瞧不清,但是总归明面上也算是对他另眼相待,这群奴才竟如此不知好歹!   待他来日做完任务成了太子妃,定要让这群人好看。   他抬步跟着宫女来到东宫的一处庭院,只见葱郁柳树下,那人白衣宽带,矜贵不失谦和,无端令人红了脸。   江上柳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心中不禁感叹,应有时能作为书中毫无争议的正攻,的确比其他几位要更吸引他。   只是时至今日,他依旧摸不透这个若即若离的男人。   对方似有所感抬头朝他望来,露出温和的笑,“上柳?找孤可是有什么事?”   江上柳掀起衣袍跪下,很快红了眼眶,“还请殿下为齐公子做主。”   “齐长明?他不是与雪拥闹了矛盾,离开京城散心去了么?”应有时想起暗卫打听来的情报,眼中划过深思,却是状若不解问道。   “齐公子并未离开京城!”江上柳眸中含泪,颤声道:“而是因为惹怒了陆大人,已经被杀害,连尸体都不曾留下。”   他看着面前神色不明的男人,继续道:“我知道陆大人是赈灾的功臣,又是丞相之子,陛下的外甥,与殿下一齐长大,但齐公子不论如何都是一条人命,更何况齐大人这些年对东宫忠心耿耿却连自己的儿子身首异处都不知道……”   应有时含笑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上柳,孤想问一句,齐长明为何会被雪拥杀害,而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江上柳面色一僵。   齐长明之所以会死,不过是因为帮他取了心头血。   而他之所以得知,只是应我闻关押他时的片面之辞,甚至系统至今都没有探测到齐长明的尸体,所以无法确认是否死亡。   “是因为心头血……”江上柳抿着苍白的唇,澄澈的眼眸中尽是担忧与自责。   “齐公子当初是为我取心头血,方才惹得陆大人起了杀心,至于我如何得知,齐家就齐公子一个独子,即便是负气离京,也绝不会一封家书都不往家里送,定然是遭遇了不测才会如此。”   心头血,又是心头血。   应我闻别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江上柳的胸口。   他总觉得这心头血,并非所谓的治病那么简单。   江上柳的那些手段与宫里那些高位嫔妃的明争暗斗相比,说是云泥之别也不过为过。   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起,应有时便知晓自己的心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他始终是清醒的,之所以不愿戳破也不过是为了探寻真相。   现在看来,一切真相或许都与陆雪拥的心头血有关。   而江上柳身上的确存在某种能让人格外宽容喜爱的特质,就像老天的宠儿。   可大梁无人不知,陆雪拥才是国师亲自测算出来的小福星,他才该是老天的宠儿。   若是江上柳当真拥有能控制人的心神的东西,未尝不能夺过来,待来日夺嫡时为己所用。   “孤知道了。”应有时笑了笑,“明日早朝时孤会带你入金銮殿,届时你自可将一切禀明给陛下。”   “……”江上柳面色微微发白,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与陆雪拥反目之事?若是他说,旁人只会觉得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伺机报复,最后颜面尽失的只会是自己。   江上柳不是没试图探过陆府侍从的口风,但是一个个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打听不到。   而齐长明的尸身一日没有找到,他对陆雪拥的质疑便是空穴来风。   可随即,江上柳又立马想起什么。   当初会试放榜那日,陆雪拥曾亲口说,齐长明死了!   “殿下!我敢肯定齐公子的确已经死了。”江上柳忙道:“是陆雪拥亲口告知!”   “……”应有时挑眉,笑道:“孤知道了,这件事孤会亲自找雪拥要一个说法。”   只是要一个说法?那齐长明的死算什么?他今日岂不是白跑一趟?!   “可是——”   “好了,孤已经说了,会为你做主。”应有时噙着笑,狭长的眼睛中却是不耐与冰冷。   江上柳被他周身气势所迫,不敢再多言,只得不甘离开。   待他走后。   “殿下忽然不再顺着他,怕是会把他逼急了。”大宫女云芝跪在案几旁收拾那盘残局,一边柔声道。   “再过几月便是木兰秋狝,是时候让他自乱阵脚了。”   不过在此之前——   应有时从袖中重新拿出那半幅画展开,指腹温柔地抚过少年的脸颊,“去请雪拥来东宫一趟,就说孤有事要问他。”   “是。”   一个时辰后,来人随着拂柳而过的微风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不知殿下找臣何事?”陆雪拥拧眉,面色十分不耐,更无半分敬意。   应有时依旧坐在案几前,侧身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袅袅青烟从炉中飘出,顺着时不时吹来的风萦绕在陆雪拥衣摆间。   是皇族独爱的龙涎香,陆雪拥并不喜欢。   “你杀了齐长明?”应有时问。   “是。”   应有时哑然,他早该知晓,再没有比这人更干脆的性子。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你若是想要替齐长明出气,明日大殿上与我对质便是。”齐长明的尸身都被应我闻喂了狗,死无对证,便是他亲口承认,梁帝也不会因他反常的说辞而打破三足鼎立的局势。   他转身甩袖欲走,谁知脚下一软,只能扶着一旁的柱子缓缓滑落在地上。   腰腹内传来异常的灼热无声燃烧着理智与力气。   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朝他靠近,陆雪拥猛地抬眼望向香炉,眼神冰冷森然。   “你在香里……放了什么?” 第043章 原是为他人做嫁衣   “自然是能让我们冰释前嫌的好东西。”应有时眸色温柔,俯下身将酸软无力的人抱在怀中。   他轻嗅着陆雪拥脖颈间的浅淡药香,禁不住喟叹一声。   自江上柳入东宫后,他许久不曾闻到这样让他安心的香气了。   “冰释前嫌?”陆雪拥闭眼敛住眸中杀意,冷声道:“你做梦。”   就凭今日应有时做下的事,他们便只能不死不休。   他试图暗自用内力将药力逼出体外,谁知此香竟与那日应我闻所中香料有同工异曲之处,愈是挣扎药力愈是剧烈。   风水轮流转,今日他终是体会到一回应我闻当日被折磨得欲火焚身的滋味。   他眼睫微颤,连雪白的鼻尖都染上了绯红。   “雪拥,自始至终孤都不曾背叛过当初的承诺。”应有时抱着他,缓步走出凉亭,“先前与江上柳逢场作戏,不过是为了探寻他身上的秘密罢了。在孤心中,你永远是孤最亲近的人。”   陆雪拥闭眸不语,即便中了最烈的迷情香,他也只是隐忍地蹙着眉,连一声情难自禁的喘息都不曾发出。   可他愈是这般,就愈让人想要撕碎他冷静自持的面具。   永远从容不迫的应有时下意识加快脚步,竟显现出几分迫切。   过了今日,他与陆雪拥便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往日种种便该如过眼云霄。   应有时何尝不知道以陆雪拥的身份,自己这般做不但会让自己的地位动摇,更有甚者会遭到丞相府与应我闻的报复。   但最近他做梦的次数愈发频繁,醒来时惶恐难安的内心总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大不了就将人囚在东宫,鱼死网破也比形同陌路要好。   况且先前的事他都能解释,他的确没有真正相信过江上柳。   寝殿的大门近在咫尺,应有时抱着人路过殿前驻守的侍卫时,忽而听见刀剑出鞘的金戈之声。   是怀中屏气凝神的人强行运起内力,拔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剑。   陆雪拥将剑横在应有时脖颈处,寒声道:“松手。”   周围的侍卫皆围了过来,应有时抬眼示意众人退下后,缓缓松开了手。   “雪拥,你又何必逞强?”药力随着白衣少年贸然动用内力,只会愈发强烈,陆雪拥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还是说,你在拖延时间,想要应我闻来救你?”应有时笑了笑,“孟将军手下的将士多的是对他不服气的,军中事务繁忙,想来你的狗应是抽不出身了。”   随着他话落,脖颈处骤然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拖延时间?”陆雪拥竭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热流,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事,骤然失笑,“应有时,你怎会认为,我就必须要等旁人来救?”   他手中锋利的剑尖下挪到对方胸口处,嗓音镇定得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丝毫看不出中了药的痕迹,“想知道齐长明是怎么死的吗?”   应有时眯了眯眼,“你会杀我么?”   他说着,抬手抚上剑尖,温柔得如同抚摸美人如凝脂的皮肤,轻笑道:“你不会,毕竟刺杀储君的罪名,足以让父皇诛杀陆府满门。”   可心中,应有时何尝不疑惑,陆雪拥到底为何在大病一场后,就对他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若是只凭江上柳,绝不会如此。   但无妨,日后他自可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他的真心。   然而下一瞬,那柄刺破他衣裳的剑,却横在了陆雪拥自己的脖颈处。   “我的确无法做到连累陆府满门,但你若再上前一步,毋宁死。”陆雪拥自是不会忘记前世自己是为何而死,今生又如何能牺牲自由与尊严苟活。   应有时面色微沉,指甲掐进掌心,“你宁愿死,也不愿待在孤身边?昔日一同栽下的柳树尚且青翠,你我之间的情谊又岂是一个江上柳就能挑拨的?孤已经说了,之前的事孤都能解释清楚。”   前世在琅风崖上,对方亦说过同样的话,此刻听来,恶心人的程度一如既往。   陆雪拥执剑的手微微颤抖,是药力反噬的后果。   不能再耗下去了。   “让开。”他冷冷地直视应有时的眼睛,眸中一片决绝。   应有时恍惚瞧着,徒然生出怅然若失之感,这样的眼神分明是第一次看见,却无端让他觉得熟悉。   他模糊地想,好像梦中跃下琅风崖的陆雪拥亦是这样的神情。   决绝悲戚得让他在午夜梦回都不自觉潸然泪下。   “南疆特制的迷情香,寻常方法断无可能消解。”应有时死死盯着他脖颈处削铁如泥的剑峰,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哑声道:“雪拥,留下来,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若他起初他默认江上柳的接近时便提前告知陆雪拥一声,会不会就不是如今这般场面?   但如履薄冰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将一切心思都藏在心里。   他以为雪拥只是生他气,以为只要解释就能回到最初。   “我再说一遍,让开。”陆雪拥几乎要抓不稳剑,却还是寒声道:“纵使我杀不掉你,我若死在东宫,你苦心经营的名声与太子之位亦会付之东流。”   应有时不甘地握紧了拳,只得让开了路。   眼瞧着那道白色身影脚步虚浮地离开,他沉默伫立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闭眼道:“将雪拥中毒的消息透露给宣王,要快。”   “是。”   此毒只有一种解法,纵使再不甘心,他却也知道凭借陆雪拥的性子,绝对会咬牙独自一人承受。   主动为他人做嫁衣,他想,他定是疯了。   -   陆雪拥强撑着身子回到陆府后,便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门外的惊鹊别枝不禁有些担忧。   “公子从东宫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会出什么事吧?”惊鹊道。   “只是现在这个时辰,老爷还在御书房,大小姐又偷偷溜出了府……”   别枝的话尚未说完,忽而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看着眼前满脸戾气的宣王,二人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宣王殿下。”   “陆雪拥在里面?”应我闻问,语气难掩焦躁。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一脚踹开门便往里走,抬眼望去,那人于塌上打坐,眉眼间已然覆上了一层冰碴。   应我闻知道,那是陆雪拥年少时为了减缓病痛带来的折磨,特意修炼的寒冰心法。   只是寒冰虽可止痛,又何尝不是在耗损自身元气。   他刚试图靠近那人,一道极寒之气便朝他面门袭来。   应我闻侧身躲过,只听陆雪拥闭眼冷声道:“滚出去。”   嗓音不复以往清冽,带着难以言说的沙哑。   应我闻不禁有些焦急,却也只能愈发小心翼翼地接近他,“陆小雪,我带你去找鬼医,她定有法子能解你身上的毒。”   可谁知他试探地唤了几声,对方都不再有任何动静。   “陆雪拥?”应我闻上前将人揽入怀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该死的!   他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大步走出房间,身后的惊鹊与别枝对视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   药庐内,鬼医收回把脉的手,古怪地瞥了眼满脸阴郁的男人,道:“这当真不是你自导自演的把戏?亏我先前还夸你怜香惜玉来着。”   不怪她有如此疑问,但凡有谁进过应我闻的书房,都会忍不住骂一句禽兽。   应我闻烦躁地打断她:“你只说要如何解便好。”   “解不了。”鬼医摇头道:“南疆失传已久的迷情香,除了鱼水之欢,再无其他解法。别怪我没提醒你,美人哥哥中毒已超过两个时辰,又只知道一味强行镇压,你若再犹豫下去,待药力彻底反噬,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   她已如此说了,可应我闻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由得心急道:“我说你怎么回事?你在犹豫什么?”   应我闻低头蹭了蹭怀中人的额发,幽怨道:“先前你不是说,若行房事,下位者将痛苦不堪甚至会危及性命么?”   他如何能无视这一点乘人之危?   “……”鬼医眸光微闪,显然是心虚了,轻咳道:"好吧,先前是我为了报复你的不要脸故意吓唬你,其实只需温柔些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此话如同开启关押野兽铁笼的钥匙,应我闻苦心压抑的某些欲望无声无息从开启的门缝中溢出,化作眼眸中化不开的浓墨。   鬼医已然做好了被责备的准备,她忐忑地抬眼望去,却见青年不知想到什么,无声红了耳垂?   “……?”你脸红个什么劲?整个京城就你最下流好么!   鬼医没好气地掏出袖中的特制药膏,将人赶了出去。   应我闻几乎是两步当做三步走,回到寝殿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侍从都赶了出去。   被他小心翼翼放置在床榻上的人不安稳地蹙了蹙眉,似醒非醒。   “陆小雪,没事的,解了毒就不难受了。”男人跪在床榻边,如同信徒虔诚地垂首亲吻神明的额头,继而缓缓朝下,落下一连串绵密而轻柔的吻。 第044章 野狗在塌上的话怎么能信呢   帘幔缓缓合上,或白或黑的衣袍腰带一件一件散落在地上。   纱幔层层叠叠的缝隙间,隐约露出一只洁白修长的手,莹润通透的指尖攥住了红纱的一角,手腕微微发着抖,像是在隐忍地承受着什么。   床榻上,应我闻一手撑在陆雪拥身侧,眉头因过分忍耐而拧起,汗珠从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身下人雪白嶙峋的锁骨上。   而另一手,涂满了鬼医特制的药膏,油润滑腻,正温柔而耐心地安抚着那过于娇嫩的粉处。   陆雪拥如置身炙热的熔炉中,迫不得已被那难以忽视的酸胀弄醒,那双琥珀色眼眸中的清冷被碾碎,只余一片空洞朦胧的水雾。   恍恍惚惚不知多久,他终于从模糊的视线里瞧清了伏在他身上的人。   “……应我闻?”肌肤相贴处黏腻而滚烫,他压抑着喉间难耐的喘息,冷着脸以为自己还是那副无情无欲的模样,一耳光将男人的脸打偏,“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殊不知迷情香下,便是山尖雪也能化作一汪春水。   他双颊绯红,往日浅淡的唇瓣如同点了胭脂,娇艳欲滴只待来人一亲芳泽。   “我的菩萨祖宗,你都这样了确定还要口是心非吗?”应我闻被打了也不恼火,缓缓抽出了埋在下方的手,将那湿漉漉的手示意给陆雪拥看,低笑道:“看见了么,都是你的东西。”   “应我闻!”陆雪拥想要呵斥这厮过于荒唐的言语,只是五脏六腑皆被灼烧,嗓音里带着颤抖,反倒是像嗔怒。   “都在一张塌上坦诚相待过了,过了今日便是夫妻,还叫什么应我闻?叫声夫君听听。”应我闻握住他纤细的脚踝搭在自己肩上,湿润的指尖在雪白修长的腿上留下一条暧昧的水痕。   新一股的热潮骤然袭来,陆雪拥早已被折磨得没了力气,他一言不发偏过头,眉头微拧眼眸紧闭,薄唇倔强抿起,试图将喉间的一切呜咽与喘息尽数堵住。   “陆小雪,解了毒就没事了。”应我闻抬手抚摸他的鬓角,眉目极尽温柔,“一切尽管交给我,好么?”   许是帐中暖意过剩,又或是这人的眸光太灼热直白,陆雪拥竟有些不敢睁开眼睛。   方才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了鬼医与应我闻的对话,知晓若是想要解毒,今日之事便不可再回避。   而应我闻似是察觉到他的抗拒,滚烫的欲望抵住他,却迟迟不再动作。   陆雪拥睁眼,冷冷注视他,道:“若是不想,就滚出去,换别人——呃……”   霎时间,他只觉得躯体伴随着灵魂一同被捣碎。   “换旁人?”应我闻扣住他的下巴,怒极反笑,“知道这些年里我弄死过多少觊觎你的人么?像心肝这般的菩萨心肠,怎么都不为旁人的性命考虑?”   陆雪拥咬着牙不发一言,如同将尊严死死咬在了牙关处,唯有泛红的眼尾与水光潋滟的眸子昭示着他并非真正的无动于衷。   “嗯?陆雪拥,你不是小雪人么?雪人的身子为何会变粉呢?”应我闻露出犬齿不知餍足地啃咬他的脚踝,灼热的气息将他踝骨处的皮肤熏得粉红。   “解毒便解毒,闭上你的嘴。”   “哦。”应我闻似懂非懂,想要堵上他的嘴还不简单?   可怖的侵略气息猛然逼近将陆雪拥包裹住,他肿胀的两处粉肉被迫挤在男人满是伤痕的胸膛上,每一次剐蹭而过时都让他几乎要吟哦出声。   他的舌尖亦被神色痴狂的男人叼住,唇瓣已无法合上,唇腔内的香甜连着即将吐出的低喘都被贪婪的疯狗尽数卷走。   不知应我闻的手握住了何处,陆雪拥面色骤变,连嗓音都染上了羞恼,“应我闻……你住手!”   男人松开他的唇,戏谑地朝下瞥了眼,“这么粉,莫不是连自渎都不曾有过?没关系,疯狗今天便教教主人,日后疯狗不在时该如何纾解。”   “你……唔……”陆雪拥再也受不住,终是从喉间发出一声似痛苦似欢愉的低喘。   他下意识要偏头躲避,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崩溃的模样,却被应我闻扣住了下巴,迫使他只能与对方深沉的眼睛相对。   “其实红色也很衬你,哪一处都衬。”   “心肝,怎么不说话?叫出声好不好,叫出来解毒解得更快呢。”   “……”陆雪拥颤了颤眼睫,干脆闭眼不语,只是指尖却忍不住在男人壮硕的臂膀上挠出数道见血的抓痕。   那雪白的人在塌上被迫蜷缩起双腿,乌润的长发凌乱铺散开来,由于男人过于凶狠的劲,浑身都在抖。   往日连刀光剑影迎面而来都面不改色的人,却在这小小的一方床榻之间,被狼子野心窥伺多时的疯狗欺负得骨头都软了。   从白天到黑夜,直到浅薄的月光从窗棂倾泻进殿内,透过红色的纱幔照在陆雪拥吻痕斑驳的肩头,他体内的药力终于彻底消散。   他撑着手起身,然而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应我闻便趁着他放松的间隙骤然从后偷袭。   “应我闻,毒既已解,你莫不是要食言?!”陆雪拥攥住纱幔试图挣脱,却被身后的人抓住了脚腕再次拖了进去。   “小雪人好笨啊,野狗在塌上的话怎么能信呢?”应我闻痴迷地亲吻他的后背,低声道:“那当然是骗你的。”   “你……混账!”他怎么会相信男人的话,这哪里是乖乖听话的狗,分明是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饿狼不愿浪费月圆之时的任何一点清辉,将怀中的月亮翻来覆去吃了个彻底,终于在天明之际面露餍足,抱着软成一滩水的人儿缓缓朝温泉池走去。   应我闻摸到那人微鼓的小腹,愣了一瞬,随即想到这是自己做的好事,又不禁红了耳垂。   “呵,怎么,下了塌还要装清纯?”陆雪拥无力靠在他的胸膛上,掀起眼皮斜睨了眼那微红的耳垂,冷嗤道。   “我知道了。”应我闻帮他清理的动作一顿,忽而肃穆道。   “嗯?”   “定是方才为你解毒时,那毒顺着结合处转移至了我体内,控制了我的心神才会如此。”应我闻委屈巴巴地用脸颊蹭着他的脖颈,“都是那应有时那厮过于歹毒,竟连我也一并算计进去,就是想挑拨你我关系,陆小雪,你不会怪小狗的对吧?”   陆雪拥:“……”他上辈子莫不是欠了应我闻什么重要的东西?   此等狡辩之言张口就来,当他是傻子不成?   二人于水中肌肤相贴,应我闻并非柳下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中,他又初尝云雨,忍不住又有些意动,但他总归还是惦记着陆雪拥的身子尚未养好,方才自己又发了狂,定是不能再来一回了。   他强忍着躁动不安的欲望,细心清洗那人身上每一处,重新将人抱上塌后,一言不发就要往外走。   陆雪拥眉头一拧,唤住他,“做什么去?”   应我闻扭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慢吞吞道:“啊,斗兽场的畜生到了喂食的时辰,王府的侍从胆小,我得亲自去看看。”   宣王殿下豢养的野兽凶悍无比,京城里无人不知,也无人敢招惹,陆雪拥刚解了毒,本就疲惫不堪,是以也不曾多疑,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   而应我闻在踏出寝殿的瞬间,眼中漫不经心的神色霎时褪得干净,只余一片阴冷。   -   一声野兽的嘶吼在东宫骤然响起,足以让所有侍卫宫女惊慌失色乱了分寸。   “啊——!这这皇宫里怎么会有老虎?!来人……快来人啊!”   “救命!老虎要吃人了!”   东宫宫门前,一头体长八尺,尾长三尺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前爪躁动地刨着地,尖牙缝隙里尚且遗留着猩红的肉。   俨然一幅尚未吃饱要继续觅食的模样。   东宫侍卫颤巍巍执着刀剑与老虎对峙,但与老虎慵懒的神态相较,众侍卫早已惊恐地连连后退。   只是不知为何,这老虎偶尔摇晃一下尾巴,却始终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半趴在宫门前舔舐自己的爪子。   直到一道黑色身影懒洋洋地踏进了东宫的门。   “宣王殿下?这老虎不慎闯入了皇宫,实在过于危险,烦请殿下快些将它带走!”一名侍卫许是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宣王残暴的手段,大着胆子高声道。   应我闻头也不抬,只是从袖中摸出一片白色的衣角,那老虎便连忙几步走到他脚边仰头嗅了嗅。   “记住这个香味,能不能吃饱,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很快将那沾染了迷情香的衣料收回袖中,一脚踹在老虎的肚皮上,“去。”   方才还懒散的老虎顿时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朝着抱团防卫的人群扑了过去。   但这畜生像是在目的性地寻找,对于寻常的侍卫宫女只是戏弄,并未伤及性命,像是被某种规则强行刻进了桀骜的骨子里,直到一道温和难掩威严的嗓音从宫门深处传来。   “怎么回事?”   下一瞬,老虎猛然从地上跃起,直直朝那道明黄的身影扑过去。 第045章 白玉簪,赠心上人   “快护驾!护驾!”众人皆惊恐上前,唯恐这老虎伤及太子性命。   毕竟储君若是在这里受伤,在场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可这些东宫侍卫武艺稀疏平常,若是普通刺客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但这是宣王殿下的老虎。   一头早就被人肉养叼了胃口的野兽。   不过眨眼间,便被老虎扑乱了阵型,惨叫声此起彼伏。   应有时见状沉下脸,吩咐众人让开,随意拿过一个侍卫手中的剑,显然是打算单打独斗。   而东宫那圣上亲笔的牌匾之上,应我闻坐在宫门檐角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在匾额边缘,懒洋洋地垂着眼皮,像是在欣赏一出拙劣的闹剧。   当他随即又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毛笔与宣纸,随意沾了点衣摆边缘溅到的血迹,将面前狼狈不堪的太子殿下录入画中。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般有趣的事,自然要带回去给陆小雪瞧一瞧。   就当做昨夜不小心失控,弄得太狠的赔罪。   然后陆小雪就会原谅他,高高兴兴地继续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夫。   应有时不愧是隐忍成性的君子,即便是被老虎从大腿上咬下了一大块肉,也只是闷哼两声,始终不曾失态。   应我闻不怎么高兴地回忆,似乎前世射死这个男人时,也是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凭什么这人可以死得那样从容,就好似问心无愧般。   他凭什么问心无愧!   应有时的武功自是不低,那老虎虽然咬下了他一块肉,却也并未落得多少好处,腰腹处亦被划了几道剑伤。   这时,一枚柳叶飞刀裹挟着浑厚的内力从不远处破空而来,在应有时反应过来之前没入了他原本安然无恙的膝盖骨。   那明黄的身影猛地一个踉跄,只能勉强用剑支撑住上身,却再也挡不住朝自己露出血盆大口扑过来的老虎。   “殿下!!”   就在这时,一道难掩怒气的嗓音从宫门外传来,“都给朕住手!”   应我闻瞥了眼龙颜大怒的帝王,眼中阴郁一闪而过,他右手打了个响指,庭院中逼近应有时面庞的老虎瞬间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这头凶猛无比的野兽在他的命令下,好似变成了温驯无害的猫。   “宣王,你仗着朕宠着你如此无法无天,今日杀兄,明日莫不是便要弑父?!”梁帝一声怒喝,众人皆惶恐伏跪于地。   “陛下息怒——”   唯有应我闻懒洋洋地站着,姿态极为放松,“陛下都不问一句臣为何要如此做便问罪,未免太不讲道理。”   梁帝顿时被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气笑,“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不能服众,明日朕就将你遣送回封地。”   宣王的封地在宣州,在江南以南,常年四季如春,鲜少有天灾,且矿脉丰富,是大梁最具福泽之地。   但宣州没有陆雪拥,是以应我闻并不怎么瞧得上这块诸国列侯眼中的肥肉。   此刻听梁帝如此说,他罕见地严肃起来,沉声道:“太子身为储君,却利用身份之便引诱陆雪拥入东宫,并在香炉中种下迷情香欲行不轨之事。”   事情牵涉到陆党的重要角色,梁帝的面色霎时凝重起来,转头看向正在被太医诊脉的太子,寒声道:“太子,宣王所说可属实?”   但作为人父,却始终对儿子惨重的伤势视而不见。   应有时只得在旁人的搀扶下行了一礼,俊逸的面容上早已没了血色,“父皇,儿臣的确对陆雪拥一片真心,故而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做了错事。”   “荒唐!”梁帝怒喝道:“陆雪拥乃朝廷肱骨之臣,又是陆相的独子,你若是得逞,岂不是让朕寒了臣子的心?!”   “还有你。”梁帝继而将怒火对准应我闻,“太子纵使行为不端,那也得禀报后由朕亲自决断,谁允许你擅自代行惩戒之责?再者,将老虎私自带入皇宫,罪加一等!”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禁卫军统领在哪?给朕滚出来!”   早早闻到消息赶来的禁军统领连忙上前,“陛下,臣在呢。”   “你现在在有何用?宣王带着这么大一头老虎进宫的时候怎么不在?”梁帝显然是被眼前的事态气得失了控,往日宽和待下的形象都懒得再顾及。   禁军统领擦了擦额前冷汗,小心翼翼回道:“陛下,今日微臣始终驻守在午门外,并未瞧见宣王殿下入宫啊。”   这时,应我闻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哦,我没走午门,从冷宫钻的狗洞。”   冷宫有狗洞一事,不论是每日都需巡逻的禁卫军,亦或是居住在宫内的主子奴才自然都知晓,只是这事向来隐晦,从来没人会像宣王这般理所当然地说出口。   梁帝似是有一瞬哽住,转头吩咐刘总管,“今夜便将宫中所有的狗洞都给朕堵上,再让朕瞧见什么野猫野狗到处乱窜,唯你是问!”   “宣王目无宫规冒犯储君,自行去诏狱领一百鞭,禁足三月。太子身为储君却为一己私欲不惜强迫臣子,褫夺协理政务之权,禁足于东宫好好反省。”   话落,梁帝像是终于想起了太子的伤,淡淡问了一句,“太子的伤如何?”   太医道:“启禀陛下,殿下的左腿是被暗器所伤,仔细调养几个月也就痊愈了,只是右腿……日后怕是无法正常行走了。”   若是寻常皇子,瘸了便瘸了,反正有人伺候着,可是大梁从开国到如今,从未有过身体有缺陷的皇帝。   太子身为储君却遭此重创,而梁帝如今身体还算硬朗,日后之事,还真是不好说了。   梁帝默了片刻,道:“做什么事都会付出代价,这条废掉的腿,也算是给陆府一个交代。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该领罚的领罚,该闭门思过就思过。”   帝王的仪仗尚且未走远,应我闻便懒洋洋地走到太子面前,蹲下身,指间夹着的染着血迹的柳刃点了点对方惨不忍睹的膝盖骨,笑眯眯道:   “今日算你走运,下一次再敢把主意打到陆雪拥头上,我就把你的头割下来挂到城门口,让百姓们都瞻仰瞻仰咱们太子殿下的风采。”   男人脚边的老虎亦随之发出一声威胁似的低吼。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疯子,哪怕他即将因为自己的疯去诏狱领罚。   应有时扯起苍白的唇,看似淡然浅笑的眼睛隐隐透露着癫狂,“应我闻,若非孤不计后果弄来这么一出,你能如愿以偿么?”   应我闻的脸色骤然冷下,他抬手扣住应有时的脖子,嗓音阴郁:“我不需要这种下作手段照样也会有如愿以偿的一天,少拿我跟你们这群废物混为一谈。”   说罢,甩袖离去,身后跟着的老虎步伐优雅慵懒,与主人像了七分。   -   陆雪拥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日已是月挂枝头。   寝殿内并未全然昏暗,床榻旁的烛台上亮着火光,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年少时他也曾刻苦练武,是以昨夜逼不得已的情事虽然剧烈,但一觉过后便没了大碍。   严肃认真地给自己穿戴好衣袍后,陆雪拥便坐在了梳妆台旁准备为自己冠发。   但他刚拿起梳子,寝殿的门便从外打开,熟悉的黑色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陆雪拥手中的梳子被夺走,他微微侧头,还能闻到从男人袖口处传来的药香。   这是受伤了?   他本欲问一句,又突然想到昨夜男人的恶劣欺骗,便冷着脸不说话,只是透过铜镜淡淡注视着对方认真挽发的模样。   这挽发的手艺如此熟练,简直就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这不是我的簪子。"陆雪拥瞥了眼应我闻手中捏着的白玉发簪,拧眉道。   “哦,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闲来无事便雕了一个玩玩。”应我闻缓缓将簪子插入头顶的玉冠中,眸光与镜中的陆雪拥对视时,不自觉有些痴迷,“陆小雪果然戴什么都好看。”   实则这根雕琢成桂枝模样的白玉簪子,早在前世下江南治瘟疫时他便已经刻好,雕刻的每一刀都承载着思念与不可言说的爱意,他想着用来赠与心上人。   后来却只能戴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哦。”陆雪拥面无表情道。   “……”应我闻从身后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还在生气?那我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陆雪拥干脆闭眼,拒绝给他任何机会。   “看嘛看嘛。”应我闻从怀里摸出那张发皱的宣纸,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完就消气好不好?”   他实在不想搭理这只聒噪的狗,谁知这还是一只癞皮狗,只要他不睁眼就一直吵着要他看。   陆雪拥眉头拧起,睁眼不耐地瞥了眼那发皱的宣纸,目光微顿。   继而沉默地偏过头去。   “你笑了,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应我闻眼睛一亮,从他身后走到他身侧蹲下身,直勾勾盯着那张绷着冷面的脸。   “……你看错了。”陆雪拥冷冷道。   而男人瞧不见的长睫下,眼中飞快的划过一丝笑意。 第046章 你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那幅画的水平不过类似于孩童涂鸦,将风度翩翩的太子画的尤为滑稽浮夸。   分明这样拙劣,陆雪拥却禁不住莞尔。   让他不自觉想,养这样一条狗约莫是有趣的。   “画成这样,传出去倒是会惹不少人笑话。”陆雪拥抽出那张画随手往他脸上一贴,起身淡淡道:“自己留着慢慢看吧。”   应我闻盖在宣纸后的眼睛眨了眨,一把攥住他要收回的手,隔着轻薄的纸张亲吻他的掌心。   他眉头跳了跳,正欲冷着脸叱责这厮随时随地的不正经,喉间忽地泛起痒意,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下应我闻也不敢再闹,忙抱起人放在床榻上,面色难掩焦急,“陆雪拥,你怎么样?”   “无……咳咳,无事。”陆雪拥一手虚扶在应我闻手臂上,虽已眼眶泛红,神色依旧淡然,“老毛病罢了。”   “不行,我去找鬼医来看看。”   他抬手还没来得及叫住这人,那黑色的身影就风风火火跑没了影。   一炷香后,应我闻拎着敢怒不敢言的鬼医丢到塌边,催促道:“把脉。”   鬼医咬碎了牙根,瞥了眼正歉意望着自己的病美人,神色又缓和下来,开始为陆雪拥把脉。   “如何”应我闻焦躁地问。   鬼医扭头望向宣王殿下的神色有些复杂,“你确定你昨夜是在解毒吗?”   “……”应我闻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垂微红。   “都说了不要急不要急!陆公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想要根治哪里那么容易,那调养身子的药我已经在做了,到时候吃上一两月也就好了。”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说着冷笑一声,“你倒好,趁着解毒纵欲,到底是陆公子中毒还是你中毒啊?”   一大一小两道凉凉的视线一齐朝自己射来,应我闻险些就要跪下抱头痛哭。   一朝得知自己是罪魁祸首,本就在陆雪拥矮一截的男人此刻更是没了任何嚣张气焰。   他干巴巴道:“怎么治?”   “待会我给你开几张降火灭欲的方子,每天按时喝着就好了。”   应我闻眉头一拧:“给我开?”不应该是给陆小雪开养身子的方子么?   “陆公子目前只需要静养,三日后我会将调养的方子送来。”鬼医懒得多说,白了男人一眼,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走了。   人一走,应我闻便又黏了上去,笑嘻嘻道:“陆小雪,既然你要静养,就不用再挪地方了吧?”   “不过是走几步路的事,我还是回陆府比较好。”陆雪拥皱眉想要抽回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手,没抽-动。   “陆府哪里有宣王府安静啊?我可是被禁足了,绝对没人敢来打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顾饮冰,三天两头地往相府跑,这次知道你中了毒身子虚弱,定会找些理由舔着脸来找你,别回去了嘛。”   陆雪拥冷着脸不语。   “啊啊啊啊我不管我不管。”应我闻见他无动于衷,干脆躺在地上开始耍赖,“反正不准走,你走了我就死给你看。”   陆雪拥顿时气笑了,下榻踹了一脚在地上打滚的男人,“应我闻,你是三岁小孩么?”   “不是三岁小孩,是你的小狗。”应我闻趁机抱住他的腿,黏黏糊糊道:“陆小雪别走嘛别走嘛。”   男人一身华贵镶金的黑色锦衣,身量比寻常男子都要大,配上那张凶戾的脸随处一站便能让人退避三舍,此刻跪在他脚边抱住他的腿撒娇的模样,委实像极了一头在外面凶狠跋扈在家里便委屈巴巴的大型犬。   陆雪拥不知怎的,竟心下一软,不耐道:“你还不松开,我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应我闻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埋头蹭着他的颈侧,双手又不安分从身后搂住他的腰,“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何必和我这么生分?”   说着,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脖颈。   陆雪拥被他抱住,很快热出了一身汗,忍无可忍将人推开,朝外室的书案走去。   “陆小雪你莫不是现在还要挑灯夜读吧?”应我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嘴里不停念叨,“你现在身体虚弱,应该好好休息,不对,是乖乖躺在我怀里休息……”   “……”陆雪拥无奈叹气,“给家里写封书信,这么久不回家,父亲与阿姐会担心。”   “哦,今日我出门时顺便去给爹与阿姐捎了话,他们已经知道你要在宣王府养伤了。”应我闻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往塌上走,“所以现在就去塌上躺好,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好。”   陆雪拥怔了怔,一丝异样从心头划过。   男人认亲认得这样自然,就像早已练习过无数次。   若是以往,他本该冷漠地纠正应我闻,但此刻他瞧着男人回头望向他时眼中灿然若骄阳的笑意,竟沉默了。   罢了,罢了。   就如阳光刺破黑暗,庭前桂花树又开了花一般,他又何必撕碎应我闻眼中那轻易就能满足的笑容呢?   -   此时酉时已过,碧瓦朱墙的皇宫在月华下泛着幽暗的光。   陆惊春这几日本是在坤宁宫陪伴姑母,但宫里总有那么几个嘴碎的奴才,即便梁帝明面上吩咐了谁也不能拿太子与宣王争斗的这件丑闻来嚼舌根,也会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   恰好便传到了她耳中。   “惊春怎么走得这样急?知道你担心雪拥,但此刻天色已晚,宫门即将下钥,不如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皇后执着她的手,有些无奈道。   “姑姑,看不见雪拥平安无恙的样子,心里总是放心不下。”陆惊春摇了摇头,俯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坤宁宫。   但她并未第一时间朝神武门门走去,而是走到了东宫外。   “小姐,宫门即将下钥,我们……”一旁的侍女晚秋迟疑道。   “你何时话也这么多了。”陆惊春淡淡瞥了她一眼,侍女连忙低头不敢再言。   “自己找个地方躲好。”   话落,陆惊春便脚尖点地,轻功可谓是雁过无痕,无声无息翻过了东宫的墙。   无人知晓,她竟还身怀武艺,而陆雪拥又在宣王府养病,应我闻也在禁足,所以就算今夜应有时出了事,如何也牵扯不到陆   敢打她弟弟的主意,一条腿怎么够呢。   一个时辰后,陆惊春将沾满血污的手藏进粉色的衣袖内,面色如常离开了皇宫。   虽说现在天色已晚,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吩咐马夫:“去宣王府。”   这个时辰雪拥应该睡了,不好打扰他,但是应我闻睡不睡就无所谓了,占了她弟弟的便宜,刁难一下怎么了?   谁知刚下了马车,就瞧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宣王府外,伶仃而落寞。   陆惊春微微凝神看去,竟是顾饮冰。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真是闻着味就找过来的狗,知道雪拥在宣王府眼巴巴就跑过来了。   难怪她弟弟不待见。   她自是不会理会这人,走到王府门前叩响了门环。   门内守夜的小厮以为又是那位怎么都赶不走的顾大人,不耐烦道:“我们殿下说了,谁也不见,快走快走。真是的,何必为难我一个下人呢?”   陆惊春不高兴道:“我是陆惊春,怎么,你们殿下把我弟弟扣在王府,还不准我做姐姐的来探望?”   门内沉默了片刻,继而是门栓转动的声音,大门随即打开,露出小厮谄媚的脸。   “原来是陆家姑娘,方才多有怠慢还请见谅,您快请进。”小厮点头哈腰,忙让开了路。   陆惊春也不客气,气势汹汹地往里走,不像是来探望,倒像是来问罪的。   很快有机灵的侍女上前为她带路,但宣王府实在太大,她走了一炷香才终于瞧见那寝殿的影子。   她抬眼瞥向殿中央的匾额——碎雪殿,顿时冷笑一声,这应我闻果然早就盯上她弟弟了。   “哎呀,阿姐怎得这个时辰来了?”得到消息的宣王殿下亲自迎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是与小厮如出一辙的谄媚。   “谁是你阿姐。”陆惊春冷哼一声,下巴微抬,没有半分在陆雪拥面前时的乖巧温柔,“我弟弟呢?”   “早已睡下了。”应我闻连忙道。   “和你一起睡?”   应我闻莫名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也罢,这样也有个人能时时刻刻在他边上照顾着。”陆惊春自顾自说着,抬脚朝殿内走去,“我去看看他。”   澄黄柔和的烛光下,陆雪拥闭眼躺在塌上,如玉的肌肤被烛光照耀,像是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如同一尊被人私藏在床榻之上的玉面佛。   床榻外侧的位置微微下陷,尚且留着另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让人意外的安详与平和。   陆惊春在床榻边坐下,帮沉睡的青年掖了掖被角。   她心中委实有点惊讶,连转头打量应我闻的视线都逐渐惊奇。   陆雪拥从小就认床,无论是与旁人一齐睡还是骤然换了地方,都无法彻底放松下来,但此刻他却睡得很沉,就像是潜意识里完全将身侧的另一个男人列为了值得信任的人。 第047章 若是那个人,是我呢?   什么狗屁男人,难道比她这个姐姐还要值得信任么?   如此想着,陆惊春狠狠瞪了应我闻一眼,鼓着脸走出了寝殿。   应我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抬步跟上。   二人刚走出寝殿,王府的管家便急匆匆跑来,对应我闻行礼道:“殿下,刚接到宫里消息,说是太子在东宫遇刺,这下两条腿都废了,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算什么要紧消息?”应我闻嗤笑一声,显然对于应有时遭此劫难并不惊讶。   “哎哟,要说多行不义,谁能和宣王殿下比呢?”陆惊春斜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   真是越看这人越不顺眼。   “阿姐放心,虽然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无人能靠近这座寝殿,更无人能伤到陆雪拥。”应我闻笑嘻嘻道。   “最好是这样。”陆惊春冷哼一声,正准备离开,忽而被男人叫住。   “阿姐,回府前记得把你袖口的血迹擦了,免得丞相大人担心呐。”应我闻与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陆惊春眸光闪了闪,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主子,可要属下偷偷跟着?”一道黑影骤然现身。   “不必。”应我闻淡声道,转身朝殿内走去。   就陆惊春那孤身杀入东宫的本事,怕是刚跟上去就会被甩掉,说不定还要被记恨一笔。   陆小雪都还没追到手呢,那也太不划算了。   方才在殿外伫立了片刻,难免沾染了寒露,应我闻先是用内力将浑身的寒气驱散了干净,方才轻手轻脚重新爬上床。   帘幔重新合上,他的头枕在陆雪拥颈间,双手亦环抱住那人的腰,唇角微微上扬,如同依偎着主人睡觉的大型犬。   -   “陆小雪,醒了就别装睡了。”应我闻趴在床榻旁,对着陆雪拥的耳朵吹气,“你莫不是想用装睡逃避吃药?”   床榻旁的案几上,是他亲自熬的药,还冒着热气。   “要是冷了就更苦了呢,届时你若是不想喝,我就用嘴喂你喝。”应我闻阴恻恻道。   陆雪拥的眼睫颤了颤,终是睁开了眼睛,只是眉宇间覆了寒霜,显然不太高兴。   “我怎知你有没有将里面放什么东西。”他刻薄地刁难着。   应我闻歪头对他无辜地眨眼睛,最后实在没办法,端起拿完药先喝了一口,“喏,我已经帮你试毒了。”   陆雪拥靠在床头,淡声道:“再喝一口试试。”   “呵……”男人蓦地低笑,“再喝就没了,陆小雪,你为了不喝药花招还挺多啊。你若实在不想喝,我也只能让人去陆府请阿姐过来一趟了。”   陆雪拥顿时冷下脸,端起那碗一看就很苦的药闷头灌下,将空碗重重放在案几上。   他正欲开口冷言嘲讽,应我闻忽而俯下身用舌尖撬开了他的唇。   丝丝缕缕散发着桂花清香的甜冲淡了唇腔内的苦涩,而男人又狡猾得很,吃准了他怕苦,那清甜的舌尖若即若离,非要勾得他情不自禁探出自己的舌尖,然后再猛然反扑,叼住他苦涩的舌头,让苦涩的药汁与桂花的香甜在唇齿交缠间一并交融。   陆雪拥的双手不知何时已被男人扣在了头顶,满头青丝亦凌乱在床榻上铺开,他微蹙着眉,像是有些难以承受舌尖的蹂躏,雪白的面颊渐渐染上红霞。   但顾及到他虚弱的身子,应我闻分明已经意动,却也只能憋屈地停在这一步。   “好想把陆小雪一口吃掉。”男人委屈巴巴将头埋在他胸口处,指尖绕住他一缕发丝打着转。   陆雪拥微微抬手,露出半截白皙细腻的手腕,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头,“若是闲得无事,便去帮我将破月擦一遍。还有两月便是秋狝,我还得靠它拿彩头。”   两月时间,他的身子又不曾真正取过心头血,应是会好得差不多了。   由此,他又忽而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当日我杀齐长明时,你就暗处?”   否则如何会知道他将齐长明的尸身丢进了乱葬岗,又顺手让野狗分食之。   “那时我刚重生过来,心中迫切想要见到活着的你,便偷偷潜入了相府看你。”若是陆雪拥照样没有拒绝齐长明,那么他就会当着陆雪拥的面亲手杀死齐长明,哪怕是撕破脸,也会把陆雪拥带走关起来,直到对方彻底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为止。   毕竟他也不能确定,那个人重生后是否还能记得前世。   好在老天算是眷顾了一回,没让陆雪拥忘记前世的惨痛教训,亦没叫他忘记。   “陆小雪,你别去秋狝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彩头,我都可以给你。”应我闻怕他再问下去,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便要瞒不住,忙转移话题。   “陛下只有你与太子两个儿子,即便说是禁足三月,也会在那天把你放出来的。”陆雪拥淡声道:“况且比起太子,陛下的确更宠爱你。”   所以,应我闻当真会为了自己去和那样宠爱他的父亲反目成仇?真的值得他交付所有的信任?   “他若是真的在意我,当初我被沈如关在笼子里像狗一样被驯服时,他就不会搂着他的皇后对我的呼救视而不见。”应我闻淡淡地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眼神无悲无喜。   就像,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随口一提。   陆雪拥默然不语,心头莫名酸涩。   -   正如他所言,动身前往木兰秋狝的前一日,便有宫中太监前来宣旨,提前解了宣王的禁足。   而陆雪拥,终于脱下了厚重防风的衣袍,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喝那些折磨他的药。   可应我闻与鬼医虽说得轻巧,他却也知不过两月就能将他的身体调养好,这其中定耗费了许多他不曾得知的精力。   故而尽管那药再苦,他也没有如往常般偷偷倒掉。   第二日,浩浩荡荡的车架从皇宫出发。   作为臣子,陆雪拥本该骑马随行,谁知还未上马就被宣王殿下强行掳进了自己的马车里。   “骑马多累啊,小雪人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喏,吃葡萄。”应我闻懒洋洋曲着膝坐在软垫上,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递到他唇边,笑嘻嘻道。   陆雪拥并不领情,冷冷偏过头。   在府里憋了两个月,好不容易能在马上吹吹风都被这厮破坏了。   哼,生气。   应我闻苦恼地叹口气,从身后环住他,黏黏糊糊地哄着,“我这不是怕你辛苦么,坐在马车里还有我能伺候你,省得风吹日晒的,多好啊?”   “哎呀,陆小雪……别生气了嘛。”   见他不语,应我闻便又抱着他的手臂摇晃着撒娇,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哪里还有半分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   陆雪拥被他吵得心烦意乱,不知神思飘到了何处,忽而问道:“应我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目之所及的美好皆是假象,所谓缘分不过精心设计,你会如何?”   这话太像他自己的遭遇,尽管有细微处并不相同,但应我闻顿时便阴郁下来,显然是当做他在为先前的事感伤,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那自然是,十倍百倍地奉还,让那些人也尝尝生不如死是何感觉。”   陆雪拥像是被他语气中的阴狠吓到,眼睫颤了颤,“若是那个人,是我呢?”   身后的男人忽而止了声,安静到他连呼吸声都感受不到。   直到马车的车轱辘滚过路中央的一颗石子,马车猛然一阵颠簸,迫使陆雪拥整个人都贴上了应我闻炽热的胸膛。   由于他换了轻薄的骑马劲装,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男人肌肉起伏的每一处纹理。   紧实,壮硕,极具爆发力。   而这些,他在唯二那两次塌上亲密时,曾亲自感受过。   应我闻与他相处时,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与接不完的吻,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男人的沉默。   “如果是你的话……”应我闻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故作轻快,“但那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才让你宁愿骗我也不愿信我。”   毕竟陆小雪那样好的人,怎么会有错呢?一定是他不够好。   应我闻从小就明白,想要得到什么高不可攀的人,注定要付出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代价。   所以就算陆雪拥对他做了什么,甚至是拔刀相向,他亦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他是疯子,疯子想要得到什么,向来都是不顾一切。   “你父皇的帝王心术,你当真是没学到一点。”陆雪拥无奈轻叹。   “我又没想做皇帝,为何要学?”应我闻懒洋洋道。   “你必须做。”陆雪拥忽而冷下脸。   不待应我闻哄人,马车外就传来侍卫的禀报声:“殿下,木兰围场到了。”   他只得起身先陆雪拥一步下了马车,然后笑嘻嘻地将手递到车帘外等着搀扶那人下来。   “殿下,这种事让卑职来做就好了。”侍卫在一旁小心翼翼道。   应我闻转头,满脸阴郁地盯着他:“你想和本王抢?”   侍卫忙满头大汗行礼请罪,“卑职绝无此意!” 第048章 剑上有毒   “你为难一个侍卫做什么?”陆雪拥掀开帘子,拧眉看他。   应我闻反应比他更甚,幽怨道:“你居然为了一个侍卫凶我。”   这侍卫有什么好!   “……”陆雪拥颇为头痛地闭了闭眼,“我平日里不都是这样说话么?何时凶你了?”   应我闻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眸光闪烁,耳垂渐渐红了。   直到他在男人殷勤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才听见应我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在塌上的时候,就格外喜欢凶我。”   陆雪拥冷冷抬眼瞪他,在男人眼里却是嗔怒。   冰美人的嗔怒,自是好看的。   “陆大人,可让奴才好找啊。”随行而来的内侍总管捧着一桶木签走了过来,笑眯眯道:“陛下说,今年狩猎的规矩文武百官两两一组,还请陆大人抽签。”   闻言,应我闻顿时不高兴起来,“没瞧见本王与他一块么?还需抽签作甚?”   “这不是陛下新想出来的玩法么?殿下可莫要为难老奴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呢。”内侍总管翘着兰花指,脸上谄媚的笑几乎都要挤进褶子里。   陆雪拥无奈扯开挡在身前的男人,随意从签筒里抽出一支,应我闻见他如此,只好不情不愿地也伸手抽了一支。   很可惜,两人的签并不相同,自然不在同一组。   “哎呀,陆大人与大理寺少卿顾大人抽的一样呢,早听说二位大人互为知己的美谈,这可真是——”   内侍恭维的话尚未说完,瞥见陆雪拥冷淡神色的男人便一脚将人踹倒在地,阴冷一笑,“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谁和那顾饮冰是知己?怎么,你莫不是收了顾家的贿赂特意在本王面前示威不成?!”   “殿下息怒!老奴绝无此意啊!”内侍总管捂着歪掉的乌纱帽,哭丧着道。   他若是知道这几人之间的弯弯道道,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搬弄是非!   “行了,内侍大人不过好意,”陆雪拥淡声道:“不知宣王殿下的签是与谁一样。”   内侍小心翼翼抬眼,颤巍巍道:“是督察院的王御史。”   应我闻把玩着手中的签,嗤笑一声:“就是那个每天在朝堂弹劾本王不学无术有辱斯文的王池?”   “是……”   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脑子里不知又想到什么捉弄人的坏心思,被转身准备离开的陆雪拥捕捉到,无奈低声劝他:“王御史只是履行自己的指责,莫要多为难他。”   否则依着男人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怕是不知还要惹出什么事来。   “啊,都听你的。”应我闻笑嘻嘻地应了,但是这厮若是敢主动招惹他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未久,狩猎队伍两两一组出发,应我闻坐于马上,远远便瞧见那王池绷着一张肃穆的死人脸朝这边走来。   然后在他的凝视下,浑身僵硬地上了马。   应我闻嗤笑一声,显然瞧不上他这幅四体不勤的模样,自顾自骑马走在前头,一路上不知射中了多少猎物。   可他忽而想到与顾饮冰一齐狩猎的陆小雪,心情急转而下,满眼都是阴霾,于是射向猎物的箭便也带了些戾气。   本就烦闷的心情在身后一句阴阳怪气的指责后达到了顶峰。   “殿下对于一只动物都如此残忍,可见平日里怕是也不曾记得先皇后的贤德。”   下一瞬,应我闻转身,箭尖直指说话的王池。   “把他给本王绑树上去。”   话落,身后跟随的王府侍从默默将王御史架空身子,绑在了应我闻箭尖所指的树桩上。   “宣王!众目睽睽之下你胆敢杀害朝廷命官!你疯了?!”   应我闻轻笑一声,歪头戏谑地欣赏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你才知道吗?”   离弦之箭破空而去,擦过王池的脖颈时划出一道血线,最终钉入树桩中。   “哎呀,射歪了。”   谁知这王池也是个有骨气的,即便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竟还能扯着嗓子愤声控诉道:“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我大梁后继无人也!”   应我闻索然无味地收回了弓。   他喜欢欣赏旁人恐惧绝望的表情,却对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没有任何兴致。   而且要是这人出了什么事,陆小雪说不定还会生气。   “把他绑好了丢回驻扎营地去,省得让本王觉得碍眼。”他偏头对侍从吩咐道。   然后他就可以以与同伴失散为由,去找陆小雪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雪拥,我今日瞧你气息沉稳胜往日许多,莫不是身子大好了?”顾饮冰牵着缰绳与陆雪拥并躯而行,丝毫不被那人的冷脸所逼退。   陆雪拥挽弓搭箭射下一只梅花鹿,神色冷淡并不理他。   “雪拥,既是缘分让我们能分为一组,你不如也看在老天的面子上,理我一回可好。”顾饮冰眼巴巴瞧着他射箭的英姿,自己却不曾射过一箭。   可他何曾知晓,陆雪拥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若非所谓的天命之子,又何来今日的陆雪拥?   “你的话,还是留着在东宫为应有时出谋划策吧。”顾饮冰当真是毫无自觉,他既已与太子决裂,又如何会与身为太子母族的顾家再有牵扯,更何况,他与顾饮冰的前世种种,自是不可能就此罢休。   “雪拥,在你眼前我永远只是顾饮冰,无关任何朝廷争斗。”   在顾饮冰卑微恳求的目光下,陆雪拥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偏头看他。   前世他与顾饮冰同为太子一党,顾饮冰替江上柳在诏狱拷问他时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当时是为了撇清与他的关系罢了。   如今命运不过发了细小的变化,这人便又变出一幅卑微讨好的面孔,何其好笑。   “我对你的厌恶亦只是因为你本人,无关任何朝廷争斗。”他一字一句冷声道,每个字都让顾饮冰的面色更惨白一分。   “雪拥……”青年正暗自神伤之际,忽而用余光瞥见身后的一名侍从袖中寒光闪过,而寒光所指的方向……   他顿时失声道:“陆雪拥——!”   顾不得解释,顾饮冰几乎是与那伪装的刺客同时翻身跃起,他瞬间将马上的陆雪拥搂进自己怀中,而他的后背,亦被那柄暗中窥伺多时的长剑捅穿。   变故突起,其余侍从都变了脸色,忙将那名被陆雪拥一脚踹翻的侍从制住,并且阻住了这人妄图吞度自杀的意图。   陆雪拥低头摁住顾饮冰的伤口,却发现皆是黑血。   刺杀之人,在剑上抹了毒,为的就是彻底置他于死地。   “还能从你脸上看到其他神情,不枉我挡下这一剑。”顾饮冰竟丝毫不曾在乎自己逐渐被毒素侵蚀的身体,只是勉力睁开眼痴痴望着陆雪拥复杂的神色。   “别说话,试试能不能用内力将毒压下去。”陆雪拥显然不太懂他为何如此疯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顾饮冰摇了摇头。   这毒素极其霸道,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在经脉里汹涌。   陆雪拥只好吩咐侍从骑上马将顾饮冰送回营地,而他终于也将目光落在了始终低着头的刺客上。   他脚尖挑起地上那把血迹斑驳的剑,用剑尖挑起了刺客的下巴。   是别枝,是那个与惊鹊一齐陪伴他长大的别枝。   可前世,他不曾记得别枝背叛过自己。   难怪他会对身后的刺客毫不设防,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个人的气息。   “别枝,陆府可曾亏待过你一日?”他淡声道,琥珀色的眼珠冷冽得看不出其他任何或喜或悲的情绪。   别枝低头颤声道:“不曾。”   背叛了就是背叛了,陆雪拥不再去问他原因,转身要离开,却被别枝攥住了衣摆。   “公子,不管您是否相信,别枝从未想过要杀您!刚刚……刚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不停地蛊惑,要我杀了面前的人,杀意顿时从心头蔓延,奴才真的是控制不住……”   这样荒唐的话,陆雪拥却不由沉思起来。   别枝这种情况,不就像极了前世那几个为了江上柳疯魔得理智全无的蠢货么?   “公子,我……”   陆雪拥冷声打断他:“有什么事,去陛下面前再说吧。”   木兰围场出现刺客,尽管这一次被刺中的是顾饮冰,但若是不彻查,谁知明日幕后主使是否会将目标放在陛下身上?   梁帝那么怕死,定不会轻易揭过。   “陆小雪,你们这里怎么了?”应我闻骑着马从不远处的林间小道里走出,疑惑问道。   待他瞧见陆雪拥胸前被黑血染污的衣裳,目光再瞥见被众人押着的别枝,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忙下马跑过来就要扒陆雪拥的衣服。   “我没事,受伤的是顾饮冰。”陆雪拥瞥了面色颓败的别枝,及时拉住即将发疯的应我闻,“先回去再说。”   半个时辰后,驻扎营地竟也如上朝般,龙椅之下的空地两侧皆占满了人,而中间是跪着的别枝与陈述事情经过的陆雪拥。   “照陆爱卿此言,是觉得这叛主的奴才被人蛊惑?”梁帝皱眉道。 第049章 恩情与恨如何两消   且不说别枝身为陆府家奴,陆雪拥作为主人家本就难以逃脱干系,更何况最后受伤的是顾饮冰,他并未伤到一丝一毫,谁又能得知这是不是演戏?   “别枝此前从未有过任何异常行为,微臣认为他应是一时被人蛊惑方才失手伤人,若是纵容此人躲在人堆里,永远都是个隐患。”陆雪拥俯身行了一礼,“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只是事发突然,无凭无据,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别枝,这几日-你可曾在私下里见过什么人?”梁帝沉声道。   别枝竭力回忆半晌,摇了摇头,“除了前两日奴才替养病的公子去翰林院送文书时不小心撞到了江大人身边的书童,并未再见过别人。”   只是这样撞一下,自然不能说明什么。   “陛下,我听说南疆的血蛊若是种到意志坚定的人身上便可令人痛不欲生,若是种到意志薄弱的人身上,便可控制其神识。”应我闻打破了沉默,懒洋洋道:“就是不知这奴才身上的是否是血蛊,若的确是,那撞一下倒也够了。”   这话看似说是血蛊,实则是在委婉地指出下蛊之人是江上柳身边的奴才。   而江上柳运气好与孟将军抽到了一起,此刻应是还在狩猎途中。   江上柳不在,若是查出了血蛊,便是辩无可辩。   “陛下,我听说道士专门克南疆那些心术不正的蛊,正好丹虚道长这次也跟了过来,不如……”御前总管刘贵试探地开口。   “宣丹虚子。”梁帝道。   刘公公连忙给自己的小徒弟使了个眼色去寻人,不过一炷香时间,人便被领了进来。   “丹虚子,你且看看此人身上可有不妥。”   “奴才遵旨。”丹虚子行礼起身,目光不留痕迹地与神色散漫的宣王殿下对上又瞬间错开。   众人也只听得他模模糊糊念了几句咒,忽而面色大变,一张符从他袖中飞出贴在别枝的额头上,瞬间燃烧起来。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破!”   丹虚子一声低喝,即将烧为灰烬的符纸里竟掉出一只散发着腥臭味,浑身血红的肉虫。   众人忙唏嘘地后退几步,唯恐这虫忽而钻入自己身体里。   “丹虚子,这是何物?!”梁帝见竟真的从别枝体内驱逐出了脏东西,可见的确有人意图不轨,说不定那一日就会威胁到自己,顿时怒不可遏。   “回禀陛下,此乃南疆蛊虫中最邪恶的一种,名为血蛊,专门用来控制人心智。”丹虚子肃穆道:“此等邪物竟出现在天子脚下,此前奴才祖上简直闻所未闻,胆敢闻陛下一句,近日来可曾有人去太医院取过最上等的朱砂?血蛊若要养成,必须得由最上等的朱砂浸润,故而寻常百姓是万万养不起的。”   狩猎势必会有人受伤,是以太医院的太医亦有随行者。   “刘贵,让李太医带着太医院的明细药材出入立刻给朕滚过来!”   “奴才遵旨。”   好在方才顾饮冰受了伤,本就宣了太医在医治,故而很快便赶了过来。   “不用行礼了,朕只问你,前些日子有哪些人取过最上等的朱砂?”   太医凝眉沉思片刻,又翻出记档翻了一遍,方才道:“前些日子,也只有翰林院的江大人曾以太子殿下需朱砂清心安神为由取过一次朱砂,朱砂珍贵,宫中各处娘娘一般都是不会随意取用的。”   “那看守东宫的禁卫军呢?可曾见过江上柳与太子私下往来?”   禁卫军统领忙上前道:“启禀陛下,太子尚在禁足,臣恪尽职守,并未让任何在此期间靠近东宫。”   事情到此,幕后主使是谁已然一目了然。   太子元气大伤,尚且在养伤,东宫人人自危,便是需要清心安神,宫中大有安神的香,以应有时的性子,绝不会在风口浪尖还命人去太医院取什么朱砂。   “好一个江上柳!”梁帝怒极反笑,“张匀,朕命你立即捉拿江上柳,打入诏狱给朕好好拷问,他到底有几个胆子胆敢刺杀自己的上司同僚?!”   江上柳并非殿试三甲,身上官职也不过是陆雪拥手下的庶吉士,若不是先前搭上了东宫得了太子青眼,又是炙手可热的大将军的竹马,在京城委实排不上号。   此刻,更是无人为他求情。   “臣遵旨。”   “陆爱卿,这别枝既是被蛊虫蛊惑,原也不算是大过,该如何处置,你自个带回去看着办吧。”梁帝说着顿了顿,颇为头疼道:“朕知你与太子不和,顾饮冰虽为太子母族,却是为你挡剑受的伤,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看看。”   陆雪拥面色平静地行礼,“臣遵旨。”   “行了,都退下吧,宣王留下,朕有话要与你说。”   陆雪拥在应我闻幽怨的眼神下,随着众人一齐退了下去。   继而心绪复杂地走入了太医院的营帐。   营帐内,本是意气风流的俊逸儿郎正面无血色地躺在塌上,呼吸轻得仿若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好在是没有血色,而不是唇瓣乌黑。   “顾饮冰如何了。”陆雪拥拧眉问道。   正在抓药的太医叹了口气,无奈道:“顾大人所中毒为乌头,下官虽已尽力将顾大人体内的毒排除,只是……唉,可惜了。”   陆雪拥自是知道他尚且没等人醒来便道可惜是何意。   昔日曾有关公刮骨疗毒,所中毒药便是乌头,只是那一箭是在手臂,尚且可刮骨,而顾饮冰那一剑贯穿肺腑直达心脏,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而太医为他清了余毒,再用名贵的药材吊着,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活上一段时日。   只是往后的每一日怕是都无比痛苦。   “……雪拥?你来看我了?”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朝他露出一个虚弱惨白的笑。   陆雪拥皱眉将强行要撑着起身的人重新扶着躺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并未有太大的情绪起伏,顾饮冰却能听出他语调中的复杂。   毕竟他曾那样了解过这个人,了解过他的知己。   “剑上的毒是乌头,你应该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但我并不后悔为你挡下那一剑。”顾饮冰笑了笑。   毕竟雪拥身子刚好,若是此时中了毒,怕是一日都撑不过。   而他,好歹往日身体康健,纵使痛苦难熬,却尚且可苟延残喘。   “雪拥,往日是我做了太多错事。”顾饮冰探出手想要去触碰陆雪拥的指尖,却被对方无情躲开,他只能咽下喉间苦涩,勉强笑道:“自你与我情分了断后,我每日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中,当真知晓自己错了,若是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听信江上柳的小人之言,你能不能……能不能最后原谅我一次?”   他眼中凄惨的恳求过于灼热,怕是换个心肠软一些的人都要点头答应。   但陆雪拥只是默然望着他眼底的悔恨,依旧残忍地开口:“我很感谢你为我挡剑,日后顾家若是出什么事,陆家定会偿还这个人情,但关于以往的事,抱歉,我无法原谅你。”   话落,顾饮冰怔怔地抬眼看他良久,无声红了眼眶,苍白的唇微微颤抖。   “为何……雪拥,为何你竟决绝至此?”他嗓音因为绝望而颤抖,断断续续问道。   难道真如不苦大师所说,因果注定如此么?   可是这因果,太苦了,一点希望都吝啬于赐予,太让人绝望。   陆雪拥垂眼不再看他。   重生之事过于玄妙,而江上柳如今只是下了诏狱,只要这个人还活着,那些所谓书中的天道说不定也还在对方身后为他出谋划策。   顾饮冰不知前世因果,他却不能因今日而心软忘怀。   当初身处诏狱被踩进泥里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比今日的顾饮冰更绝望更痛苦更怨恨。   今日他若心软,他日陆家便会如前世一般再次陷入危险里。   他转过身,离开的背影坚决。   -   匆匆从狩猎场上赶回的顾家家主与几位族中子弟骤然听闻此噩耗,具是悲痛焦急不已。   偏偏此时被羁押的江上柳还试图为自己辩驳,若非孟浮屠拦下,怕是顾家那几位便要当场将江上柳凌迟。   不远处,随行而来的楼老夫人被楼鹤搀扶着将一切尽收眼底,冷笑一声:“我说什么来着?这江上柳就是个祸害,本事不大,害人的心眼倒是不小,顾家没了顾饮冰这颗嫡出的独苗,怕是齐贵妃与太子都要被迁怒。”   楼鹤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直到瞧不见了,他方才黯然地说:“祖母说的是。”   而御帐前,孟浮屠看着被人拖下去的江上柳,心中念及最后那点竹马情分,正要撩起衣袍下跪求情,忽而一道清丽婉约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到了秋日阴雨绵绵的时候,将军膝盖上的旧伤还会发作吗?”   骤然听到这句像是普通的询问,孟浮屠却猛然睁大了眼睛,当即转头望去。   他膝盖旧伤之事,除却家中祖母,也只有与他从小一起在贫民窟长大的江上柳会知晓。   可当他回头望去时,瞧见的却是聂家那位沉默寡言,总是跟在陆惊春身旁的四小姐。 第050章 他只想再见陆雪拥最后一面   “聂小姐?你怎会知晓——”   聂流光淡淡打断他,冷淡的眼眸里并未有太多故人曾相识的喜悦,“孟将军,此处人多眼杂,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一所无人的营帐后。   “我之所以会知晓,因为我才是与你一齐长大的江上柳!”聂流光眼中徒然流露出几分恨意,“五年前我送你离京去边疆作战后的第二日睁眼醒来,我便成了聂流光。”   他虽只是贫民窟出身,却也有心怀天下的志向,只求得来日考取功名也能为黎民百姓做点什么事。   谁知一朝醒来却成了女儿身,成为了聂府刚被嫡姐推下水死去的庶女四姑娘聂流光。   这个时代对女性总是轻视,他身为男儿更是了解,只要他一日不能恢复,便一日只能龟缩在宅院里与那些自愿被驯化的女人争斗。   他起初是怨恨的,直到他通过陆惊春遇见了陆雪拥。   原来世上真的会有人平等地看待男女之别,不因他庶女的身份而轻视他,他真心羡慕陆惊春,能与那个人做家人。   老天如此残忍地夺走了他的身体,却又偏偏要假慈悲地让他继续在这世间活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能这样静静地在暗处仰望那个人,他逐渐也接受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直到某一日他去陆府找陆惊春时,竟在陆雪拥身边看到了有人顶替了自己的身体,与那人装模作样称兄道弟。   那个冒牌货,怎配!   他可以忍受自己失去了名姓与身体,却不能容忍这个冒牌货一次又一次地用他的脸去伤害他心中的明月。   眼看着江上柳即将堕入地狱众叛亲离,他绝不会允许孟浮屠再去救人。   聂流光知道孟浮屠没那么容易相信,于是她便将往日种种皆详细诉诸于口。   好在平日里那江上柳行事并不谨慎,而孟浮屠心头早已疑虑,纵使此事过于玄妙,但他竟能说出许多令孟浮屠都恍然大悟的过去,便容不得对方再质疑。   “当初你与我约定,一人为国征战沙场,一人为民秉烛夜读于公堂,如今的江上柳却用我的身体做出种种戕害无辜的事情,难道孟将军还要去救他吗?”聂流光冷声道,那双清浅的眸子里带着刻骨的恨。   “他利用你与我往日的情分做下诸多不仁不义之事,此事我很抱歉,是我识人不清。”孟浮屠沉声道:“我自是不会再去救一个冒名顶替的骗子,至于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我今日来找将军,只是希望将军不要再对陆公子抱有偏见,也不要在朝廷上为难他。”聂流光抱拳行了一礼,“若将军还念及几分旧情,便不要向旁人提及我的身份,今日只当从未见过。”   他心里很清楚,纵使孟浮屠知晓他才是真的江上柳,但有些感情早已消磨殆尽,他与孟浮屠本也只是志向相投,并没有如今江上柳所以为的那样情深义重。   否则在江上柳被拖下去的瞬间,孟浮屠便不会冷眼旁观。   “好,我答应你。”孟浮屠颔首道。   -   此次狩猎长达半月,本来以顾饮冰的身子状况,梁帝已特意开恩让他提前返程,但他依旧坚持要留下来。   每一日,他都会远远望着围猎场那抹在马上英姿飒爽的白色身影出神。   “公子,您如今身子未愈,何苦还要每日出来观看众大人狩猎呢?”搀扶他的侍从不解道。   顾饮冰怔怔望着陆雪拥与应我闻并驾齐驱,分明今日的狩猎已经结束却依旧在马上嬉笑打闹,忽而就有些苦涩。   曾几何时,他也曾伴随那人左右畅谈古今中外。   “我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看一眼就少一眼。”他低声道。   如今他唯一不甘而遗憾的不过是,陆雪拥始终不愿意接受他的歉意。   连歉意都不愿接受,更遑论其他未曾说出口的感情。   他不明白,为何陆雪拥如此决绝。   直到回京那日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令他恍然大悟却又痛苦不堪的梦。   都说人死之前,会梦到前世,若是他的前世当真如梦里所说,今日一切后果也就不算令人惊讶了。   顾饮冰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他低头愣愣望着自己的掌心,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在那阴森冰冷的诏狱里,手执长鞭,如何一鞭一鞭亲手甩在陆雪拥身上。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他仓惶大笑,眼中含着泪。   他怎会被江上柳蛊惑,亲手拷问自己的知己?!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罪有应得。   顾饮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微晃朝后一倒,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塌边已然围满了人,眼前视线有些模糊让人分不清前世今生,唯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顾饮冰觉着自己的力气好似有回到了体内。   他微微抬手,身旁的侍从便连忙将他扶起身。   “父亲母亲,孩儿是自愿为陆雪拥挡那一剑,你们……莫要怨他。”这本就是他欠他的。   顾夫人早已泣不成声,只是用手帕擦着眼泪点点头,“我们都知道,那陆家小子与你一直要好,你刚醒,应是饿了吧?娘刚刚为你下厨做了——”   顾饮冰摇了摇头,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恍若回光返照,竟依稀透露着往日的神采,“我不饿,我只想……最后再见陆雪拥一面。”   “好好,你好好休息,娘这就去相府找他来见你,只是你如今这幅模样太憔悴不宜见客,还是吃点东西吧?”顾夫人双目含泪,小心翼翼地说,唯恐自己声音太大将这虚弱的气息都吹散了。   顾饮冰点了点头。   -   而此时相府内,陆雪拥正在看应我闻用桂花酿酒。   “哼哼,整个京城可再没有人能有这个口福,将酒埋在这颗桂花树下,待明年秋日便可喝了。”应我闻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将自己的贴身佩剑当做铲子挖坑。   陆雪拥坐在廊下,无奈提醒他,“你往后便能看到一把铜铲。”   他白色的衣袍微微随风荡起弧度,远远看去,两人一坐一蹲,竟也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应我闻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一看,不禁眨了眨眼。   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忽而惊鹊急匆匆跑了进来,“公子,顾夫人亲自上门拜访,说是顾公子已是弥留之际,只想在临死之前见您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陆雪拥怔了怔,竟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   凭借顾府的财力,若是用名贵药材吊着,未必不能再活个一年半载。   除非顾饮冰因为什么事,已心存死志。   他站起身,正欲到前厅去见那位悲痛欲绝的顾夫人,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陆雪拥转头看去,只见那把铜铲被应我闻直直插入石缝中,边缘隐隐有几道裂痕。   “你要去见那个顾饮冰?怎么,心软了?”应我闻笑嘻嘻问道,面上看不出喜怒。   “人死如灯灭,他既是因为我而遭此劫难,我纵使不愿原谅他,也不忍让他死不瞑目。”陆雪拥低声道。   “好一个人死如灯灭啊。”应我闻缓步上前,指腹抚上陆雪拥的下颚线,“既然他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打扰活着的人呢?干干净净死掉不好么?陆雪拥,你不欠他什么,没有他主动挡剑就要携恩图报的道理。”   陆雪拥稍稍偏头躲过他粗粝的指腹,拧眉道:“别闹,我先去前厅看一眼顾夫人。”   “你一定要去看一个辜负过你的‘知己’?”应我闻轻声问道。   陆雪拥觉得他的眼神过于深冷,又过于平静,徒然让人觉得可怖,但他向来不会因为别人改变决定,转身欲走,忽而听见刀剑捅进血肉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却见应我闻将自己的剑捅入腹中,在瞧见他脸上的怒火与焦急后竟露出愉悦的笑。   “应我闻,你做什么?!”陆雪拥抬手捂住他的伤口,琥珀色的眸子染上惊怒。   “陆小雪,你每往前走一步,我便在自己身上捅一刀,待你走到顾饮冰面前,我就会死。”应我闻如同温顺的犬靠在他肩头,笑嘻嘻道:“怎么办呢,你要是去找他我就会死,你还是要选他么?”   “闭嘴。”陆雪拥扭头望向震惊在原地发呆的惊鹊,“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叫府医!”   “哦哦哦,奴才这就去。”   陆雪拥将人半靠在自己肩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恼怒道:“应我闻,你当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而枕在他肩头的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半阖着眼深嗅他颈间的香气,如同漂浮在云端。   疯子又如何?应我闻阴冷地想,他绝不会让顾饮冰在伤害陆雪拥后还能得偿所愿。   陆小雪的心肠那样软,不过是付出一条命便想将他的小雪人骗过去,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陆小雪的心又那样小,他尚且不够满足,绝对不可以,也不允许装下其他男人,只能装下他。   “陆小雪,我就知道你会选我。”应我闻几乎是迷恋地用鼻尖蹭了蹭那人脖颈处白嫩细腻的皮肤,低声撒娇道:“你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乖乖听你的话。” 第051章 你若心疼我,就摸摸我   陆雪拥沉默地将人扶上自己的床榻,冷声道:“既然受了伤,就少说话。”   应我闻以刺伤自己来达到目的,委实太疯,又太厚颜无耻。   “你在生气?”应我闻抿着血色尽失的唇,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陆雪拥并不搭理他,欲抽回自己的手离他远些,却被死死攥住,掌心甚至被塞了一把锋利冰凉的柳刃。   “你若是生气,便是把我的心剜出来也无碍。”应我闻垂首将额头贴在他温凉的手背上,语调中带着病态的迷恋,“只要你不离开我。”   听着他逐渐癫狂的话语,陆雪拥只觉得头疼,他眉宇间带着凝重,垂眼认真地凝视应我闻倒映着他模样的眼睛。   “应我闻,若要爱人,需先学会爱己,日后莫要再说些这样的话。”被男人紧贴的手背翻转过来,轻抚过对方的脸颊,竟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应我闻歪头眨了眨眼,眼底是迷茫。   为何他这样全心全意表达自己的爱,陆雪拥每次都不是很高兴?   爱己?何为爱己呢,他只爱陆雪拥也有错么。   但他向来不会反驳那人,于是笑嘻嘻道:“啊,我知道了。”   交谈间,府医已匆匆赶了进来,一抬眼便瞧见腹部插着剑的宣王殿下,不由暗自汗颜。   怎么又是这尊煞神!瞧这刀剑入腹的角度,显然就是自己找死。   他们家公子也太倒霉了些,次次都被这宣王殿下讹住!   “哎哟,殿下这剑插得可真是巧,再偏半寸,老夫可就不敢拔了。”府医自从某日在府中听了一耳闲言碎语,早已对这位残暴嗜血的宣王殿下没了敬意。   管他何方魔鬼怪,不还是对他们公子求而不得?   应我闻敏锐地感受到了这陆府上下的狗奴才都胆子肥了。   都说奴随主人,若都是随了陆小雪,他又实在耍不出威风,只能委屈巴巴地朝那人使眼色。   陆雪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淡声问道:“府医先生,殿下的伤如何?”   府医察觉到公子语调中的冷意,不敢再多话,只是恭敬道:“好在没有伤到要紧处,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殿下身体底子好,将剑拔出,养上几月也就痊愈了。”   陆府的府医是当初陆雪拥去豫王府接阿姐回京时,豫王特意托付,据说这名府医年轻时曾跟随豫王奔赴边疆,最擅长的便是各种刀伤。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要较真,这方面便是鬼医也未必及得上。   只可惜,府医纵使能治刀伤,却也防不住京城的明枪暗箭,前世当灾难临头时,也只能跟随着陆家隐姓埋名。   故而今生,陆雪拥总是忍不住对这些人宽容一些,若不是冠以陆家名分,本可光明正大继续活下去。   “殿下还请咬住这块布,拔剑的过程缓慢,或许会十分痛苦,需得忍住才行。”府医将一块干净的白色纱布递到应我闻面前。   谁知男人却并不接受,而是将头埋进陆雪拥颈间,犬齿叼住半块雪白的衣襟,“这样就好。”   止咬的纱布于他无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陆雪拥,以及陆雪拥身上的香气。   此事说到底是他自作自受,可他一想到这样便从顾饮冰手里将人抢了过来,便又觉得真真是划算极了。   不过是一点皮肉伤罢了,比起心里的痛算得了什么?   长剑带出鲜血一点一点从腹中拔出,应我闻埋进陆雪拥的颈间,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陆雪拥隐隐有些担忧,低头望去,却见男人双眼迷离,如梦似幻,似痛又似愉悦。   府医满头大汗,握着剑的手丝毫不敢动弹半分,唯恐伤到了宣王殿下。   整整煎熬了一炷香,这把剑方才彻底拔出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涂上药,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好了,记得每日换一次药,切记伤口不要碰水。”   “有劳先生。”陆雪拥微微颔首,侧头吩咐惊鹊,“送先生回去罢。”   待惊鹊与府医离开房中,应我闻便又按捺不住哼哼唧唧起来,“陆小雪,我疼。”   “对自己下狠手时怎么不见你有多疼?”陆雪拥自是不会再被他的苦肉计欺骗,冷冰冰道。   “你若是不疼我,我自是也不心疼这没人疼的身子,可你若疼我,我自是哪里都疼。”应我闻早已习惯他冰冷的模样,黏黏糊糊地牵着陆雪拥的手往自己伤口处放,分明是身量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却柔弱得只能靠在陆雪拥怀中。   “其实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我分明不愿去见顾饮冰,却因为顾及陆府与自己的名声而不得不去见。”陆雪拥垂眸道:“今日就算我不去,旁人也不会在背后说我忘恩负义,而是骂宣王殿下是条没有心肝的疯狗,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成全。”   早在方才庭院中与应我闻争执时,他便看见了顾府的侍从躲在不远处窥探。   他能看见,应我闻自然也能看见。   只是男人每次疯疯癫癫什么都不屑于去说,旁人也就真的觉得他不可理喻,连一个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最后顾府怨恨的,也只会是应我闻。   “那是他们不明白前世你受了多少苦,顾饮冰曾那样对你,我早已恨不得生啖其肉。”谈起前世,应我闻隐隐有些失控,眸中不经意泄露出几分阴狠,“我既然明白你受过的苦,便不会让你再去见一个辜负过你的人,即便他如今悔恨莫及替你挡剑,也根本不配。”   仇恨若是能抵消,那只能是尚且未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附着于灵魂的痛苦,应我闻虽从不与人感同身受,但在陆雪拥死后的每一个日夜里,那种生不如死的痛,他比陆雪拥本人都更明白。   陆雪拥面色微怔,忽而心头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并非独自重生在这世间。   否则前世种种刻骨的恨,该无人能懂他。   若没有应我闻,他或许就是旁人眼中第二个没有心肝的疯子。   他抬手轻柔地按在男人伤口处,掌心冰寒之力自经脉流转。   “往日病痛时,我都会用冰寒之力镇痛,虽不能减少太多痛苦,终归还是好受些。”   陆雪拥的眉眼虽不及应我闻锋利深邃,却冰冷而不乏攻击性,此刻眉眼低垂,只瞧的见他鼻尖一点痣,只觉得温柔极了,令应我闻徒然生出被神明垂怜的欢喜。   “唔,其实我这里也有些疼,你摸摸。”但他很快就笑嘻嘻地开始趁机耍心眼。   陆雪拥迟疑地将手上移停在他胸口处。   “隔着衣服这寒冰之力都大打折扣了,你得把手伸进来摸。”应我闻抿了抿苍白的唇,神色严肃极了。   “为何会胸口疼?”陆雪拥被他牵着手探入衣襟,尚且泛着寒气的掌心被迫抚上炙热的胸膛。   他自是不知晓眼前已身负重伤的男人,还能有多余的心思飞去那旖旎的温柔乡中。   陆雪拥正疑惑到底何处疼痛,探寻的指腹忽而触碰到那已然起势的一点,下一瞬便听见紧贴着自己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喘。   “就是这里,唔……心肝,你再摸摸。”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哪里像是受伤,分明就是犯了春潮!   “应我闻,你给我适可而止。”陆雪拥猛地抽回手站起身,雪白的面颊上浮现出羞恼的红晕。   “啊,伤者不都是有特殊照顾的么?”应我闻捂着腹部往那人的床榻上一倒,鼻尖具是那人的气息,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都被那香气包裹住,不由得喘着气道:“你就不能再心疼心疼我,再摸摸我?”   陆雪拥瞧他这幅无赖到底的模样,冷笑一声便要反唇相讥,就在这时,惊鹊走了进来,道:“公子,别枝刚从塌上醒了过来,此刻正跪在院中请罪。”   也不知那丹虚子使了什么法子驱除蛊虫,别枝在那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刚刚方才醒来。   “既然身子还没好,便好好养着,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惊鹊颔首道:“是,奴这就去告诉他。”   既然又提及到了蛊虫一事,陆雪拥便不禁有些疑惑。   起初他并未认为是蛊虫,只当是丹虚子听了应我闻的命令,随意找来的托词。   可后面问起这事,应我闻却说的确是蛊虫作怪。   “你为何会一眼看出那是血蛊?”陆雪拥问。   应我闻的眼睛空洞一瞬,像是穿透眼前漂浮的尘埃看见了很远的过去。   “因为前世,顾饮冰几人在诏狱被刑罚惩戒致死后,狱卒在他们身上找到了类似的蛊虫。只不过……”   不知为何,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男人忽而犹豫起来。   陆雪拥只觉得好似有什么真相就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只是什么?”   “只不过那几条蛊虫比别枝身上那一条要大上许多,后来我问了鬼医,鬼医说——”应我闻忽然抬眼看着他,深黑的眼珠里情绪过于复杂,竟还夹杂着心疼。   “鬼医说,是因为那几条蛊虫经过了心头血的滋养,以至于蛊虫虽不能控制顾饮冰这等神智强大之人,却也能凭借那一滴心头血神不知鬼不觉专门替母蛊去谋取某种感情。” 第052章 终是故人不再见   陆雪拥微怔,心头血?除了他的心头血,还能是什么?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难怪江上柳对他的心头血如此执着,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这些啼笑皆非的手段。   若真如书中所言,那江上柳是天命之子,又怎会需要他的心头血才能达到目的?   这天道,看来未必就是正统。   “那你呢,你的身上可曾种下血蛊。”他垂眸望向应我闻。   江上柳不是没有试图接近过这个男人。   前世即便他与应我闻并无太多交集,常常抱病于床榻之间,却也听说过,江上柳曾数次在酒宴上接近宣王,只是最后的结果都是铩羽而归。   这么多次,难道就没有任何机会种下蛊虫么?   应我闻沉默片刻,低声道:“种了。”   前世他屡次教训江上柳时,难免会近身。   起初他并未察觉,直到江上柳被关在兽笼中被老虎折磨致死,体内的子蛊骤然反噬,他才知自己被下了蛊。   只是这蛊下与不下,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有些执念刻入灵魂嵌入骨髓,并不因肉体凡胎而动摇,更遑论转移。   能转移的,绝不是爱,而只是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促使楼鹤等人对江上柳言听计从,生出自己深爱的错觉,实则真正爱的人不过是自己。   当那种令人沉迷的感觉消退,自然就不再爱。   世上从没有一种蛊虫可以转移爱意,连所谓的天道也只能教会江上柳如何用感觉欺骗世人。   所以陆雪拥,我对你的爱日月可鉴,你为何就是不能接受哪怕一点点?   "你莫不是觉得这蛊虫之所以对我无用,是因为我对你不曾拥有爱意?"应我闻忽而想起什么,阴恻恻道。   男人望来的眼神过于直白,陆雪拥禁不住侧过头避开,眼睫微垂,“我并未如此想。”   “啊……那就是你知道我——”   不待他说完,陆雪拥忽而有些恼火地转头,却被伺机等待已久的男人扣住了后颈,唇齿相贴。   那粗粝的指腹从后颈缓缓上挪,穿插进他的发丝,轻柔地抚摸着头皮。   陆雪拥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唇,却被那舌头长驱直入,肆意吮吸着他唇腔内的每一寸香甜。   气息交融间,他下意识攥住了应我闻胸前的衣襟,却不慎将那本就因包扎伤口而松开的衣裳扯得更开。   他松开衣襟想要避开,却被应我闻抓住了手腕,迫使他将手抵在那裸露的滚烫胸膛上。   掌心下,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颗强有力跳动的心脏。   “陆小雪,感受到了么。”应我闻意犹未尽松开他的唇,但鼻尖依旧相贴,炙热的鼻息与他急促的喘息交缠,“这颗心,就算是种再多蛊惑人心的虫子,也永远只属于你。”   陆雪拥那琥珀色的眼珠微动,终是闭上了眼,不言。   然而下一瞬他便听到一声叹息,那湿热的吻落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像是他再如何逃避,都注定逃不开。   -   有些痛苦,即便是死也逃脱不开。   “陆雪拥……来了吗?”   这已是顾饮冰第四十次询问一旁的侍从。   “应该快了。”这是侍从第四十次安抚地回答。   可即便侍从始终坚持这一句回答,顾饮冰也约莫猜到了结局。   陆雪拥不会来了,他注定要带着遗憾死去,这是他的因果报应。   “父亲,若是想保全顾家,千万不要再与陆家与宣王作对,不要再因为念及太子母子的情分把顾家陷入到夺嫡争斗中去。”顾饮冰断断续续说道:“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遗愿,还望父亲成全。”   顾家主沉痛地闭上眼,“为父答应你。”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只是这般。   希望这一次顾家不要再如前世那般惨死于诏狱。   说完这些,顾饮冰忽而卸了力气,半垂的眼皮遮挡了失去神采的瞳孔,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应我闻登基的时候,那时顾家上下皆被下诏狱。   他作为太子党风头正盛的人物,自然是被应我闻下旨要重点关照。   养尊处优人人追捧的顾大人,头一次知道原来诏狱地牢的角落里这样冷,而甩在身上的鞭子那样疼。   耳边竟是狱卒羞辱的话,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陆雪拥。   那个人身子向来不好,却曾躺在诏狱冰冷的地板上,也曾被绑上锁链,被他亲自掌刑。   他忽而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于是不自觉呢喃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面前的狱卒听见了,于是停下了鞭子,与同伴古怪地对视。   “你听到他刚刚说什么吗?他居然说自己要见咱们的皇后殿下。”   “可是顾大人啊,那位风光霁月的陆公子,早就被你们害死了啊,现在还说这些假慈悲的话做什么?”   “你想见他,他可不一定想要见你。”   “唉,你们小点声,要是被陛下听见,小心脑袋不保!”   “哼,今日是除夕,皇后殿下的生辰,陛下才不会来这里看这些脏东西。”   顾饮冰这才从血色弥漫的地牢中缓过神。   原来陆雪拥已经死了。   是了,以那个人宁死不屈的性子,又怎么会愿意忍辱负重被应有时囚入东宫呢。   尤记得陆雪拥跳崖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东宫探望江上柳的伤势,心忽而就空掉了一块。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在痛,可当他凝神想要仔细品味时,却不知为何只剩下麻木。   他曾自诩是世间最了解陆雪拥的人,早在应有时私下与他说,想要将陆雪拥囚入东宫时,他便知道那人极有可能玉石俱焚以死明志。   可他的心已经麻木,终究只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此刻这种麻木却被狱卒三言两语的嘲讽彻底打破。   他忽然不知道这些年自己都在做什么,他与陆雪拥为何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啧,这人怎么还哭了?”   “那江上柳被老虎折磨致死的时候也不见得顾大人掉一颗眼泪,怎么如今不过是被我等卑贱之人随意羞辱几句就受不住了?”   “看来顾大人心中最爱的还是自己啊。”   “不……不对!你看他的胸口,那,那是什么?!”一名狱卒不知瞧见,忽而面色大变。   顾饮冰顺着几个狱卒惊恐的视线低头望去,他原本平坦的胸膛上忽而鼓起了一团,就像是有一条虫子在皮肤下焦躁地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顾饮冰这些年见过不少阴暗手段,瞬间猜出这是蛊虫在暴动。   蛊虫暴动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寄生者堪破了迷障,强行清醒过来,潜伏在经脉里的蛊虫被反噬,察觉到了危机,便躁动起来。   为何他的身体会有蛊虫?甚至这些年太医诊脉那么多次,竟一次都未察觉。   可他刚沉思到一半,忽而又有些啼笑皆非,如今自己死到临头,竟还在探究一只蛊虫。   直到他忍受着经脉爆破的剧痛,亲眼瞧见那条通体血色的蛊虫掉在了地上,周遭是狱卒惊愕的吸气声。   传闻南疆有血蛊,以心头血辅之,可谋取人心。   顾饮冰此生都困在京城的荣华富贵里,自是不曾听说过这些,他只依稀想起,是某一日楼鹤提着酒来与他消愁,随口所言。   可楼鹤为何要借酒消愁呢?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与陆雪拥有关。   分明悲戚喜乐的每一件事都与那个人有关,楼鹤却依旧站在江上柳那边,顾饮冰看透了旁人的执迷不悟,到头来却不曾看清自己的心。   今日得此苦果,是他活该。   他垂眼盯着地上依旧在蠕动的血蛊,恍然发觉自己此生都活在旁人的算计与谎言中。   此生,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如戏文中的丑角,洋洋得意,最终也逃不过悲哀两个字。   恨不择手段的江上柳么?自是恨的,但他更恨伤害过陆雪拥的自己。   他们曾是人人称赞的知己啊。   是他毁了这一切,是他没抗住蛊虫的诱惑。   他的手上沾染着陆雪拥的血,他是帮凶,他该下地狱。   思及此处,一滴血泪骤然从顾饮冰的眼角滑落。   “陆雪拥,对不起……”他哑声道。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他不求陆雪拥能原谅他,只求那个人好好活下去,不要再来这冰冷的诏狱里受苦。   不过是一条抬脚就可以踩死的蛊虫,却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生气。   眨眼间,他又回到了华丽的床榻上,分明已经脱离了那阴沉可怖的诏狱,可灵魂深处却是沉重的冰冷,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   “庭前……桃树下埋的春庭月,终是等不到共饮的那日……等不到了。”   终是,故人此生不复相见。   顾饮冰被侍从搀扶的右手蓦然滑落,眼睛彻底闭上,再也不会睁开。   “……饮冰?饮冰啊……你怎忍心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怎忍心呐!”顾家主早已是双鬓发白的年纪,尚且来不及哀恸,便瞧见一条通体血红的肉虫自顾饮冰胸膛处的衣襟处爬出。   他虽未曾亲眼见到丹虚子驱除血蛊的模样,但陛下怜惜顾饮冰遭此劫难,便留下的蛊虫的尸身送到了顾府。   这条从顾饮冰体内爬出的肉虫,分明与那血蛊无甚差别! 第053章 所谓执念,不过一场骗局   而那血蛊分明就是江上柳的下作手段,没想到连他的儿子都算计其中。   难怪前些日子顾饮冰郁郁寡欢,每日都跑到相府门外去吃闭门羹。   此刻细细想来,定是那江上柳伺机挑拨,才令他的饮冰与知己反目,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世上竟会有如此狠毒之人!   因着顾饮冰有官职在身,顾家主先是上了一道折子表达心中哀恸,继而恳请陛下看在顾家多年忠心的份上,处死江上柳。   梁帝骤然得知顾饮冰去世的消息,亦是怅然长叹。   昔日顾家儿郎一身状元红袍游街,是何等意气风发,顾陆二人的知己之交亦是令京中无数书生效仿,如今却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徒留亲者悲伤。   梁帝最终还是下了一道圣旨,江上柳暂押诏狱受刑,于顾饮冰头七之日处以极刑。   应我闻主动应承了去诏狱宣旨之事,他想亲眼看看江上柳绝望痛苦的模样。   -   诏狱设立在皇宫西北角,与冷宫相邻,狱中常年照不进阳光,是京城最阴冷潮湿之处。   关在诏狱的犯人,皆是十恶不赦之徒。   应我闻一脚跨进诏狱,两边的牢笼里便有无数道或阴冷或癫狂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然而,他就喜欢欣赏末路之徒这样绝望愤怒的眼神。   是以他一路走来,脚步闲散犹如在逛御花园,若是瞧哪位囚犯不顺眼,便会纡尊降贵停下脚步,直到教这人露出让他满意的恐惧神情,方才继续朝里面走去。   身后跟随的狱卒皆不敢言,额前早已冒了无数次冷汗。   这位爷哪里像是来执行公务的?怕是回自己家才差不多。   “殿下,里面那个就是江上柳了。”一走到最尽头的牢门前,狱卒便忙不迭赔笑道。   随着牢门打开,应我闻瞥了眼牢中早已看不清脸的人,好似又与前世那个关在兽笼中的人影重叠。   鼻尖的血腥气挥散不去,他不由庆幸,还好自己没兴致上头把陆小雪拉过来看热闹。   小雪人,可不能被脏东西弄脏了。   “知道了,都下去吧,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找死。”应我闻淡淡吩咐完,便抬脚走了进去。   无须得到回应,他想应是没有谁有哪个胆子敢在他下了命令的情况下闯进来。   除了陆小雪。   应我闻先是打开圣旨对着木桩上半死不活的人喜气洋洋地念完,然后抓着圣旨的两根玉轴拍了拍江上柳的脸。   “接旨吧,江大人。”   静默良久,木桩上的人终于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血污遍布的脸,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里的怨毒从未有过的清楚。   “恨他之所恨,爱他之所爱,呵呵,应我闻你知道像你这种人在我们那里都是什么下场么?”江上柳盯着他的眼睛,嗓音沙哑尖锐,“最后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用来报复他人的工具!”   应我闻不太理解他为何如此说,淡声道:“能为心爱之人所用,该是荣幸。”   江上柳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癫狂大笑起来,“荣幸?为了年少时那点执念,你甘愿做到今日这般卑微的地步,却不知,所谓执念,不过是一场骗局!啊——!”   凄厉的惨叫猛然响彻在阴暗的地牢中。   “本王不会给你挑拨离间的机会,更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不论是顾饮冰等人的前车之鉴,亦或是他对陆雪拥的心,都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到底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根本不敢听下去?!”江上柳如今已到绝境,自是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依旧不管不顾嘲弄道:“陆雪拥七岁时就已是内定的太子伴读,而皇后与陆夫人又素来交好,你以为,你与他的初遇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陆雪拥本就是奉了皇后与陆夫人之命刻意接近你,换了一种方式驯服你让你乖乖去争太子之位,然后先皇后得以垂帘听政,陆府也不必再受梁帝的猜忌,而你,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傀儡罢了!!”   “虽然沈皇后现在死了,但是他陆家的嫡女却又后来者居上入主中宫,而你反抗了这么年,到头来不还是为了所谓的爱情乖乖去争那你根本不喜欢的皇位吗!但凡陆雪拥有一星半点喜欢你,都不会忍心逼迫你陷入皇位争斗中。”   “应我闻,你以为天道为何要至陆雪拥于死地,为何他不配为天命之子?!”   “因为他根本不配!!他才是真正的伪善之人!!”   应我闻懒洋洋地听着,等他歇斯底里地说完,方才敷衍地问道:“说完了吗?”   江上柳望着男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终于有些慌了。   “我说的具是事实,难道这样你也不在乎?!”   “我很好奇,你如何得知这么多陈年旧事,靠你脑子里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吗?”应我闻笑嘻嘻道。   如此漫不经心的一句疑问,却让江上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应我闻怎么会知道系统的存在?!   “当然,答案显然不是那么重要了。”男人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眼神,与看一具死物无异。   应我闻在他怔愣的目光下,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瓶塞打开,一条鲜红的肉虫顺着瓶沿缓慢地蠕动到江上柳伤痕遍布的身躯上,很快顺着一条尚未愈合的口子钻入,眨眼间无隐无踪。   “不……不要!!”没有谁比江上柳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放心,本王考虑到你也并非什么心志坚定之人,故而命鬼医将这蛊虫调教了一番,保证不会让你神智丧失,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应我闻将空掉的瓷瓶随意丢到角落里,唇间噙着笑,姿态慵懒地转身离开,身后是尖锐的惨叫声。   可那双乌黑的眼瞳中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只余一片深冷。   他顺着来时的路慢慢悠悠踱步,黑色缎靴踩在湿冷的地面上,一声又一声,两侧牢房中的囚犯只觉得恶鬼驾临,皆不敢抬眼去看。   但这种脚步声又忽而停止了,因为一道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挡住了男人的去路。   诏狱里囚犯大多被关了数十年不见天日,自然不知外界的传闻,只当是有人不要命了敢挡煞神的路,都偷偷摸摸准备看好戏。   然而却瞠目结舌地瞧见,那方才还将诏狱的某个刺头囚犯折磨得跪地求饶的煞神在走到那白衣公子面前时,竟蹲下身用那绣着黑蟒的衣袖袖口,小心翼翼擦拭掉那人脚边不慎沾染到的半点血迹。   回荡在牢狱中的嗓音带着罕见的温柔,“这里这么脏,若有什么事让狱卒知会我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走进来?”   “方才一个小太监来翰林院寻我,说是你有十万火急的事在诏狱等我。”陆雪拥垂眸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又倏然不自在地偏过头。   “十万火急的事……”应我闻眼中冷意飞快地划过,瞬间明白这是江上柳强弩之末的手段。   那个人自以为了解他的性子,笃定他在得知残酷的真相后就算不与陆雪拥反目成仇,也会暴怒。   而恰巧这时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往他眼前凑,矛盾便一发不可收拾。   但江上柳永远不会明白,在应我闻还未得到就已经失去过一次后,只要是与陆雪拥有关的事,他只会愈发地谨小慎微。   任何事都有千万种解决的方式,面对陆雪拥,不论此刻他的心有多痛,又有多煎熬,他只愿选择最温柔的哪一种。   此生重来已是不易,何苦要因不堪回首的旧事和与深爱的人互相伤害?   他或许不懂如何爱人,但他知道,与其让陆雪拥和他都不开心,不如干脆装傻。   反正陆雪拥大病一场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好的,也不记得坏的。   以前在国子监读书时,应我闻曾偷偷撞见过陆雪拥与阿姐吵架。   然后他听见陆雪拥认真说:“一家人应互相谅解,所以我不会怪阿姐。”   他也想与陆雪拥成为家人,所以他早就学会了‘谅解’一词。   “难道你没有事?”陆雪拥见他始终蹲在地上盯着自己的衣摆出神,疑惑问道。   “啊……有事。”应我闻站起身,面色突变,整个人往他身上一倒,“我的心突然好痛,要你抱抱才能好。”   可他不知道,陆雪拥在原地,早已站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江上柳所言,更是一字不漏听入耳中。   陆雪拥已然做好了被应我闻质问的准备。   “除了这个,你没有其他事想问我么?”他低声问。   “陆小雪,我们先出去再说。”应我闻心里莫名有些慌张,他并不想从陆雪拥口中听到那些真相。   陆雪拥却站定在原地,自顾自轻声道:“你不是一直好奇,十二岁那年的除夕宴,我为何会一个人躲在冷宫哭么。”   其实既然应我闻选择装傻,他大可继续配合下去。   但他头一次,想为自己,为应我闻作一回多余的解释。 第054章 原来你没有忘记我   陆雪拥在七岁开蒙那日,就知道自己是内定的太子伴读。   但他的职责又不仅如此,因为他必须找到那个不会因为猜忌陆家权势而鸟尽弓藏的太子人选。   恰逢那日命妇入宫给皇后请安,母亲告诉他,她与沈皇后曾是闺中密友。   年幼的陆雪拥望着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睛,似懂非懂。   他从未听说过母亲有这样一位闺中密友,若是真的姐妹情深,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听母亲提过一句?   京城沈家与陆家也不过隔了一条街,他却从未见两府有过任何往来,甚至不及与楼府的关系亲近。   但是阿姐在一旁小声告诉他,大人有时候可以因为一件目标相同的事成为密不可分的同伴。   而母亲与那位皇后娘娘就是这样的关系。   不出所料,沈皇后瞧见他后便对他格外喜爱,甚至让掌事姑姑特意领着他去长春宫内玩。   甚至连长春宫那处不准任何人进入的偏殿,他都可以随意进出。   他在偏殿内遇见了传闻中嚣张跋扈的二皇子,一个娘不疼爹不爱的可怜虫。   分明是皇子,却不及他一个丞相府没有品级的公子光鲜亮丽。   陆雪拥不蠢,他隐约猜到这偏殿唯独对他敞开,便是刻意想要他接近里面的人。   他不喜欢被人算计利用,但是这里面如果包括母亲,他亦无法拒绝。   好在这二皇子不算让人讨厌,和这人待在一起,确实比外面那些无趣的姑娘小姐有意思得多。   后来每过几日,皇后娘娘总会宣他们姐弟入宫以示恩宠,但陆雪拥心中逾了距,他将应我闻当做了朋友。   于是他会在入宫前偷偷去点香铺戴上一屉桂花糕。   既然你我都身不由己,不如力所能及让这段关系变得真诚一些。   直到有一日谈及以后,陆雪拥直言不讳问:“你以后会当太子吗?”   彼时的应我闻鼓起圆乎乎的脸颊,微抬着下巴不屑道:“谁要做那太子?做了太子就得一辈子困在这枯燥无味的皇宫里,我以后可是要闯荡武林做大侠的!”   陆雪拥附和地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皇宫。”   那一日回去,他被叫到父亲书房,却没有想到母亲也在。   “雪拥啊,你觉得二皇子如何?”陆恒和颜悦色地试探发问。   他感受到父亲母亲郑重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话:“二皇子,难担大任,不可靠。”   作为朋友,他想,这是他唯一能为应我闻做的事。   反正没了二皇子,还有大皇子,陆家亦没有到绝境的地步,何苦将一切都压在一个渴望逃离皇宫的稚子身上?   那是他头一次撒谎,为了一个只相识几月的朋友。   后来,皇后娘娘再也没有宣他入宫,次月,母亲忽而患了重病,终日困于病榻,陆雪拥亦再没了其他心思,只一心一意在府中陪伴母亲。   母亲死在他生辰的前一日,也是除夕的前一日。   陆雪拥跪在塌前挽留她,求她再撑一日,求她再陪他过一次生辰。   但他的母亲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可以的,小雪拥,我不可以在你生辰之日死去。除夕,是个好日子啊。”   “也不要去恨,今日苦果终是我太贪心,雪拥啊,若是来日能全身而退,便退了吧,殊荣也罢,权利也罢,没有什么比你好好活下去更重要。”   他知晓母亲是想要他平安,宁愿要他平庸地活着。   可他做不到。   他陆雪拥生下来便注定是殊荣加身,此生绝不为平庸而活。   同时,他亦隐隐觉得,这一切因果循环,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直到他在为母亲守灵时不慎在灵堂后睡着,醒来时隐约听见父亲与暗卫的对话。   他们说,沈皇后因不满母亲毁约,故而伺机报复,在母亲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届时的沈家只剩沈皇后一个孤女,梁帝怜惜她,于是连下了三道安抚陆府的圣旨,暗中提点父亲,纵使皇后有错,亦不能忘了为臣本分。   补偿的赏赐如流水般往丞相府里送,但相府中却无一人面带笑意。   而他始终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于灵堂前长跪不起,直至支撑不住晕阙过去,自此大病一场。   所有人都以为他忘了。   但他没忘,他只是学会了潜伏,学会了演戏。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能够逃避应我闻的方式。   仇人之子,纵使无辜,却还是日后都不要再见面的好。   一直到十二岁那年,暗中谋划多年要为母亲报仇的父亲在那个夜晚匆匆归来,眼中却并非大仇得报的快意,而是毛骨悚然般的震惊。   陆雪拥亦听到了暗卫的禀报,应我闻亲手烧死了自己的母亲。   纵使宫里的人都当皇后是为证清白而死,但是这一切都没能逃过相府暗卫的眼睛。   他那一句‘难担大任’的谎言亦被戳破,因为这样杀伐果决的应我闻,完全符合父亲心中的储君人选。   但是父亲却并未责备他,而是温声对他说:“雪拥,你的母亲不是因为你那一句话而死的,你莫要再自责。”   父亲告诉他,是沈如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是父亲作为丈夫没能护住妻子,但唯独不该是他的错。   可父亲愈是这样说,他便愈是无法释然。   陆雪拥十二岁生辰那日,宫中如往年一般举办除夕宴,丞相亲自向陛下上了一道折子——皇后已薨逝一月有余,为堵天下人之口,恳请陛下追封皇后,厚葬。   那是他第一次与父亲吵架,他不能理解父亲为何要为仇人请封,亦未曾瞧见父亲眼底的无奈与痛苦。   远处宴会觥筹交错,他独自一人坐于冷宫枯井旁,从未那样厌恶过权利斗争。   可他逃不脱,他必须去争。   后来从宫中回来,他也依旧情绪低迷,便是连最爱的破月弓都不再碰。   直到阿姐强行闯入他的房间,问他为何。   朝廷争斗之事,他与父亲始终避开了阿姐,就是希望阿姐不要再陷入其中,于是他只好随意编了个借口,说:“只是以前许多事记不清了,恍惚觉得丢失了重要的人,有些难过。”   陆惊春当时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闻言冷笑一声,牵着他走到相府唯一能看到皇宫殿宇一角的地方,指尖直指那缥缈的重檐庑殿顶,对他说:   “陆雪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是继续为你那已经逝去的往事黯然神伤一蹶不振呢,还是自今日起卧薪尝胆早日当上你魂牵梦萦的状元郎,位极人臣,救苍生,观天下?”   “……”他根本没得选。   阿姐清亮的声音如穿云打雾,将他心头笼罩的迷雾彻底打散,自此往后,再未有一日迷惘。   只是唯独应我闻,他分明已经尽力在躲避,却好像如何都无法躲开。   昔日旧友竟终成死敌。   -   陆雪拥省去了那些矫情的儿女情长,只简单地描述了往事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记得我,没有忘记我?”应我闻急促地喘息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中是他看不透的墨色暗芒。   “……”陆雪拥有些不明白,难道最重要的不是,初见时,他并非故意要欺瞒么?   他只是不希望应我闻因为江上柳的片面之辞耿耿于怀。   “没有。”他低声道。   分明眉目依旧冷淡,可这样的眉目倒映在男人乌黑的眼底,却又披上了温柔的色泽。   陆雪拥见他始终盯着自己不言不语,尚未来得及启唇再说什么,整个人忽而被对方拦腰抱起。   “应我闻,你做什么?!”他冷声道。   “地上太脏,我抱你出去。”应我闻笑道,手臂轻轻松松地抱着他,喉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步伐悠闲,一时之间竟让他生出自己被土匪流氓绑走的荒谬之感。   但不论如何,他总觉得此刻的应我闻高兴得像一个孩子。   于是他亦没有挣扎,只是强忍着被旁人注视的羞耻垂眼靠在男人怀中,雪白的缎靴不曾沾染上半点泥泞与血迹。   那圆润晶莹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应我闻胸膛处的衣襟,二人的发丝无可避免地纠缠到一起,陆雪拥只需随意抬眼,便能看见男人眼底深埋的缱绻。   但他已自顾不暇,只是垂下眼帘阻隔了一切视线。   诏狱门口皆是被应我闻赶出来待命的狱卒,众目睽睽之下,陆雪拥被男人小心翼翼放在了地上,谨慎地如同摆放一尊易碎的菩萨像。   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后退一步,却被应我闻抓住了脚踝,直到某一块不慎折起的衣角被细致抚平,那隔着长靴都能感受到炙热的掌心方才松开他。   陆雪拥迟钝地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他好像已然习惯了应我闻的靠近。   他们并非互通心意的神仙眷侣,却早已做过了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之事。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江上柳。”他问。   “唔,就顾饮冰头七那日处以极刑。”应我闻笑嘻嘻的,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沉下了脸,“但一日不能亲眼看见他下地狱,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距离顾饮冰头七还有五日时间,谁知道这五日是否还会发生什么,毕竟那江上柳身上有太多玄奥,并不能以常人揣测。 第055章 你好似对我这张相似的脸一点也不惊讶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行刑的前一日深夜,有一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潜入诏狱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走。   据在冷宫巡逻的侍卫所言,当夜的确看见一黑色身影,足迹如雁过无痕,轻功极其高超,轻而易举便将身后追来的禁卫军与皇家暗卫甩掉。   任由皇宫慌乱成一团,此刻夜色掩埋下的南郊不知山上,两道同样蒙着面的身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道格外纤细的身影将手中昏迷不醒的人随意丢过去,面纱上裸露的杏眼清澈而冰冷,“人给你送到了,快滚吧。”   她对面的黑衣人亦只露出一双幽蓝深沉的眼,在接过人时眉目间不由得露出厌恶的神色,只用一只手提住那人的腰带。   “这么凶,看来阿姐还在记恨我上次求娶雪拥之事?”黑衣男子无奈笑道。   黑衣女子的眼眸骤然阴沉下来,“我只有一个弟弟,你可别叫错了人。”   若不是为了雪拥,她才不会和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有任何往来。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雪拥的阿姐,自然也就是我的阿姐,这是迟早的事。”男人丝毫不惧她的冷脸,笑吟吟道。   陆惊春瞧着他一幅自信坦然的模样,冷笑道:“你这么自信能让我弟弟爱上你,可他却连你的脸都不曾见过,等你见到他,怕是他已经与应我闻双宿双.飞了。”   黑衣男子轻‘唔’一声,歪头眨了眨眼像是在认真沉思,半晌轻笑道:“他既能接受应我闻,那么便必定能接受我。”   恰逢一阵迅猛的山风从一旁的山崖下吹来,将男人脸上蒙脸的黑布吹掉,露出了底下俊朗的面容。   陆惊春只瞧了一眼,便瞳孔骤缩怔愣在原地,“应我闻……?”   她绝不可能会认错!纵使世上有皮相再相似之人,也绝不会连神态都没有任何差别!   除了那双幽蓝的眼睛,这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阿姐别瞎想了,我和应我闻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男人在提及应我闻时,眼中带着明显的轻蔑。   恍若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提及一个拙劣的仿制品。   话落,他垂眸瞥了眼手中早已被血蛊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江上柳,正准备收回目光时忽而神色一顿,他探出手挑开江上柳的衣襟,竟从布料内里摸出了一颗锁香丸。   锁香丸出自鬼医杜若之手,专门用来帮助宣王府追踪逃跑的囚徒。   几乎是刹那间,男人蓦地偏头,长剑裹挟着凛然的杀意从他鼻尖处擦过。   而执剑之人,正是应我闻。   杀招接憧而至,男人无法,只能将江上柳丢在一旁,抽刀挡住应我闻的攻势。   “你好似对我这张脸一点也不惊讶。”他挑眉道。   应我闻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瞅他一眼,“本王知道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与陆雪拥关系亲密,所以有的是人羡慕嫉妒想要模仿,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这个人熟悉他的每一招每一式,能够完美地躲开他任何自以为出其不意的反击。   就像他的武功他的脑子在这人面前如同透明。   “究竟是谁模仿谁,这可说不准。”男人抬刀挡住他的剑,另一只手想要将被他丢在地上的江上柳捞起,却被应我闻袖中射出的柳刃阻拦。   “本王不在乎你所谓的模仿,但是江上柳必须死。”应我闻冷冷盯着地上已经睁开了眼睛的江上柳,眼中杀意如有实质。   “应我闻,让他走吧。”陆惊春见形势混乱,头疼万分,只得开口劝道。   然而这一次应我闻看向她的眼神,再没有爱屋及乌的温和,而是冷声道:“陆惊春,你是雪拥的阿姐,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唯独不该是你。”   “你既知道我是他的阿姐,就该明白,我不会害他!”陆惊春道:“你把剑放下,稍后我自会向你解释。”   应我闻抿唇沉默不语,显然还是杀掉江上柳的念头占了上风。   他口中低声呢喃着:“要提着江上柳的人头回去哄陆小雪睡觉才行。”   否则今夜注定会是无眠之夜。   应我闻再次抬眼冷冷注视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掌中长剑嗡鸣。   只要把这人一并杀了,便什么都结束了。   他赤红着眼,长发随着山风凌乱飞舞,就如同沉入了某种发狂的癔症中,面前的男人亦再无法预判到他的剑会刺向哪里。   “你若是是杀了他,重生以来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费了!”   陆惊春的一句嘶吼成功让应我闻的剑尖停在了江上柳惊恐的眼珠前。   而那个与他有着同一张脸的男人,像是笃定了他不会再下手,气定神闲地提着江上柳离开。   却在转身的瞬间只听得一声惨叫,竟是江上柳的左眼眼珠被柳刃刺穿。   反正只说不能杀,那么瞎了一只眼睛也没什么。   “啧,脏死了。”男人低头望着自己被鲜血溅到的衣袍,不太高兴道。   “嫌脏就快点滚,否则我不建议再让他断一条胳膊。”应我闻阴恻恻道。   男人亦同样阴郁地盯着他,最终还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而应我闻收剑入鞘,伫立在男人最初站着的地方,淡声道:“说吧。”   陆惊春望着远处层峦叠嶂,乌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轻声道:“若我猜得不错,你与雪拥皆是重生而来的。”   “既是重生,想来上辈子陆家的结局也不会是什么好结局。而在这个重生的世界里,江上柳一旦死亡,天道崩溃世界瓦解,一切又会回到最初的悲剧。”   应我闻嗤笑一声:“这是方才那个男人告诉你的?”   “起初我也不信,直到从齐长明死去到几日前顾饮冰为雪拥挡剑,都与那个人提前预测的一模一样,我便不敢再去赌。”陆惊春闭了闭眼,“应我闻,你拥有前世记忆,想来比我更不想看到一切悲剧重演。”   最初她不过是在陆雪拥尚在卧病时收到了一封无名信。   写信人告知她,陆雪拥会在次日一剑捅穿齐长明。   笑话,她弟弟那样菩萨心肠,怎么可能会杀死齐长明?   然而次日,她便看见暗卫将齐长明的尸身丢进了乱葬岗。   而后来,她接收到信件的次数亦愈加频繁,信中所写每件事无不一一印证。   最后一封信,是在三日前,写信人约她在天上人间见面。   她去赴了约,只觉得这写信之人的性子与应我闻一样讨人嫌,死皮赖脸唤她阿姐,还说他日后要嫁入丞相府。   若不是为了弄清楚疑团,她当即便要掀桌离开。   她和应我闻一样都恨不得江上柳去死,却不得不因为一个不曾露面的神秘男人的三言两语,忍着恨意将那人从诏狱里偷了出来。   “若按那人所言,岂不是只能放任江上柳活下去?”应我闻沉声道。   “所以他才要将人带走,按照他的说法,只有让天道意识到江上柳已绝无可能再继续完成主线,一切才算尘埃落定。而这件事,只有他可以瞒天过海成功杀死江上柳。”   或许以后还会有其他变数,但她别无选择。她不能冒险,不能让天道有机会夺取她弟弟的第二条性命。   至于何为主线,陆惊春虽从未听过这两个字,却也大致能猜测出来。   左右不过是所谓天道下达的任务罢了。   应我闻迎风站立良久,终是克制住了自己追上去杀死江上柳的冲动,“我知道了。”   可他该如何告诉陆小雪,疯狗没能圆满完成任务,大仇不得报呢。   陆小雪应该会失望,会不开心吧。   “只是此人身份不明,又特意找上阿姐,在弄清真相前,终究是一个隐患。”应我闻淡声道:“若下次还有这样私下的约定,纵使阿姐武功深藏不露,日后亦莫再独自一人赴约。你若出事,陆雪拥会伤心。”   而他并不想看到陆雪拥伤心。   小雪人伤心起来,可不好哄。   应我闻说完,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他并未过多在意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任他什么魔鬼怪,若是敢用哪张脸去勾搭陆小雪,杀了便是。   -   江上柳被劫走的消息很快传到沉寂下来的养心殿,梁帝果然震怒。   但更让人头痛的是跪在殿外的顾家主。   本来江上柳在梁帝眼中亦不过是一个用来安抚臣子的小人物,谁知竟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也是,能同时和这么多年轻权贵纠缠不清,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陆雪拥得知消息时,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死,本就是最简单的解脱方式,若不是顾家主向陛下进言,他倒是希望江上柳活着,活着看他如何一步一步位极人臣,得到对方渴望的一切。   故而在应我闻回来,告诉他人追丢时,他看穿了男人的忐忑,却并未戳穿对方的谎言。   任何人都可能为了江上柳背叛他,唯独不会是应我闻,他的乖狗。   只要江上柳活着,就算不是阶下囚,也总会在天底下的某个角落里苟延残喘。   他与江上柳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陆雪拥抬手抚了抚应我闻的鬓发,如同抚摸一条委屈巴巴的犬,“没关系,我们无需将过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接下来,丹虚子这一步棋是时候动一动了。 第056章 这条狗,实在太难喂饱   远处皇宫灯火通明,梁帝正因自己的皇家威严被挑衅而大怒,想来今夜注定不得安宁。   相府那处能瞧见皇宫殿宇的阁楼上,陆雪拥临窗而坐,一道高大的身影依偎在他腿上。   他微微垂眼,恰与枕在他腿上的男人对上目光。   无论多少次,他总是会被其中过于浓烈的情愫灼烫到。   “一直看我作甚?”他眼睫微颤,很快挪开视线。   腿上的脑袋动了动,从大腿缓缓上挪到他的肩头,“公子姿容胜雪,风华绝代,在下一见倾心,不知可否共度一夜良宵?”   男人嗓音低沉轻佻,在他衣襟处撩拨的手怕是比南风馆的小倌还要熟练老道。   但陆雪拥却如柳下惠,气息丝毫未乱,淡声道:“不可。”   “为何?莫不是怕家中悍妻来找我麻烦?”应我闻轻笑一声,从身后搂住他,唇瓣贴着他的后颈缓慢地摩挲,似喟叹似呢喃,“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今夜之事……只有老天知晓。”   “你若是心中欲望难以纾解,去秦楼楚馆或者纳几个妃妾想来无人敢多说一句话。”陆雪拥淡淡道。   “可我不要妃妾也不要粉红知己,只想要一只孤冷的白鹤,你给不给?”应我闻咬住他的耳垂,指尖挑开那高至喉结处的领口盘扣,粗糙的指腹顺着轮廓清晰的锁骨缓缓下滑,犹如在抚摸一块质地细腻的羊脂玉。   “陆小雪,我想要你。”应我闻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他胸膛处的粉肉,低垂的眼眸中墨色翻涌。   陆雪拥放在扶拦上的手不动声色收紧,指尖泛着晶莹的白,“你的伤还未好。”   “为了早日与郎君偷情,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不必担心。”应我闻的另一只手正欲从他的衣袍下摆探入,随即被他按住。   “应我闻——”陆雪拥刚冷声叱责出男人的名讳,下一瞬却不由自主微仰起下巴发出隐忍的一声喘息,“停下,停下来。”   “嘘。”应我闻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看到下面巡逻的相府侍卫了么?心肝若是再大声一点,我们偷情的事就要被发现了。”   陆雪拥本是坐于窗前,闻言垂下眼帘,果然瞧见相府的一队侍卫正从下方走过。   他们忠心耿耿地按照提前布置下的方位图巡逻,却不知自己的主子被一个男人圈在怀里肆意亵渎,眼角微红。   甚至只要一抬头就能撞破这一切。   陆雪拥闭了闭眼不再往下看,他微抬下巴的动作却恰好让身后的男人趁机含住了他的喉结,尖锐的犬齿抵住那轻薄的皮肤反复研磨,刺痛与奇异的痒触电般遍及全身。   他死咬住唇瓣,一声不吭,欲强行忍下那可耻的情动。   “啧,怎么总是喜欢弄伤自己?”应我闻从他的脖颈间抬头,继而带着安抚意味地舔了舔他冒着血珠的唇瓣,“心肝的血,好甜。”   陆雪拥抿唇偏过头,搭在扶栏上的指尖可怜地发着颤。   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两世为人,从未有人能让他这样狼狈过,即便是当初在诏狱滚了一身泥泞,他也不曾这般不知所措。   他没养过狗,自是不知旁人养狗是否也像他这样,要以身为肉饲养。   “陆小雪,你可知不仅这里能看见皇宫。”应我闻在确认不会弄伤他后,就着从身后搂住他的姿势缓缓进入,难耐地亲吻他的后颈:“在皇宫的摘星楼亦能看见相府。”   曾经无数个独自怀念的日子里,他总是伫立在摘星楼上,沉默眺望远处朦胧缥缈的相府庭院。   摘星楼是皇宫的最高处,专门为国师夜观星象所用。   “……”   陆雪拥微微抬眼,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淡漠,唯有薄唇抿起隐忍的弧度。   而他身后的男人却早已神色痴狂又迷离,炙热的掌心游走,试图让这具冰雪般清冷的躯体揉搓上情动的绯红。   阁楼上敞开的窗户无风自动合上,因为疯狗并不打算让楼外的天地与吹来的风瞧见他独享雪人的模样。   雪人只能为他一人融化。   阁楼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陆雪拥头上由白玉雕琢而成的桂枝簪子从乌润松散的发间滑落,掉在两人堆叠地衣摆上。   他的后腰抵住了摆放书册的案几边缘,双手撑在身后,墨发从书案上一路铺到应我闻的衣袍边缘,清冷如雪的眉目被散落的发丝半掩住,平添了几分风流。   身前的男人与他腰腹相贴,那沉重的书案都被男人弄得隐隐有晃动的趋势,好似无法抵御住这般凶猛莽撞。   陆雪拥只是克制地拧起眉,眼睫被迫颤动着,耳边是应我闻深陷情爱的低喘与呢喃,一声接着一声,皆是他的名字。   窗外本该穿堂而过的夜风被阻隔在外,被迫剐蹭出嘎吱的声响,恍惚间竟与阁楼内的某种声响相交呼应。   “应我闻!”   阁楼中忽而传来一声羞恼的训斥,但这种冰冷的训斥很快就断断续续弱了下来。   “原来这簪子竟还有如此妙用,心肝可还喜欢?”   “出去。”   “看来小雪果然还是更喜欢我的,莫不是嫌这簪子不能让你的身子欢喜?”   “不想……就滚……呃。”   应我闻将那根湿淋淋的簪子塞入陆雪拥掌心,轻笑道:“这下主人可是清楚了,除了疯狗,旁的东西都无法满足你。”   陆雪拥将那莹润的簪子丢开,冷着脸不语,却被强行抬起了下巴,被齿贝咬住的唇瓣被疯狗粗粝的舌尖反复舔舐,直到他受不住松了口,便趁机长驱直入。   而另一处的动作更是从未停过,直到黏腻而浑浊的白痕染污了雪白衣袍上那绣着的白鹤的孤傲的眼睛。   太过了。   陆雪拥如同卸了力气,闭着眼任由终于释放过一次的男人将自己拢入怀中温存,鼻尖那一点痣早已被舔舐得鲜艳欲滴。   那轻柔的舔舐并未就此停下,而是顺着他优美的侧脸弧度一路向下,吻过红痕遍布的胸膛与腰腹,锋利的犬齿轻而易举地便将碍事的腰带咬开。   他的呼吸猛然一滞,长睫无助地颤动。   “不……应我闻,停下来。”   小狗这样讨好取悦的方式,几乎让陆雪拥丢盔弃甲,但分明理智几近崩溃,他却依旧倔强地维持着最后清冷的表面,将几欲从喉间滑出的低吟强行吞下,只余破碎的呼吸。   直到一滴清泪失控般从他眼角滑落,早已被褪去鞋袜遍布咬痕的莹润脚趾猛然蜷缩,下一瞬又无力松开。   应我闻终于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喉结滚动将苦涩咽下,他俯身将无力的小雪人紧紧抱入怀中,眼中是痴迷与餍足。   像是恨不得将怀中人彻底揉入自己的骨血中再不分离。   陆雪拥闭着眼,只觉得这样迷乱的情事,比练剑还要累,让他初愈的身子疲惫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愿再动弹。   那本如白玉一般无暇的手指都满是或深或浅的犬齿痕迹,如同恶犬打上的标记。   这条狗,实在太难喂饱。   “若是累了,便躺在我怀里睡吧。”应我闻低头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柔声道。   男人的话仿佛下了蛊,陆雪拥本是不愿搭理他,却不知不觉在他怀中逐渐沉睡。   他的潜意识蛊惑了他,将男人的怀抱认作是安全的休憩之所。   应我闻细致地将陆雪拥的衣袍整理好,将领口的盘扣扣到最顶端的喉结下方处,继而跪在一旁为他穿好鞋袜,欲盖弥彰般将那一身痕迹掩埋。   不然等陆小雪醒来瞧见了,定要生气,生气了便不搭理他。   眸光落在那白皙脚背上的鲜红的咬痕时,男人的神色骤然深沉一瞬。   他的小雪人,浑身上下都是他的标记,谁也别想抢走。   这一处阁楼本是相府特意设立的在冬日赏雪时的暖阁,最高处这一间更是特意为病弱的陆雪拥专门设置了床榻暖炉,内室还有一处温泉泉眼,故而应我闻也不必再抱着人往旁的庭院赶去。   他并未急着清理小雪人体内的痕迹,私心想要让自己肮脏的欲望存得久些。   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后,应我闻便重新回到桌案前,点烛研磨,执笔在宣纸上将一个人的轮廓仔细勾勒清楚。   除却那双幽蓝的眼睛,画中人的面容与他别无二致。   画完最后一笔,他将毛笔搁在桌上,打开了身旁的窗户,静静等待几息,一道黑影便迅速从窗口飞入,单膝跪地,“主子。”   应我闻将那张画卷递到他面前,淡声道:“告诉暗卫营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人。”   影一垂眼看着画中人无比熟悉的面容,暗自吃惊,“找到该如何?”   “杀了他,不留全尸,挫骨扬灰。若是在此人身边看到江上柳,带回来,要活的。”应我闻无可否认,不论他在心里如何告知自己不必在意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他的直觉却在警示他,不要让陆雪拥遇见这个人。   杜绝这种事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永绝后患。 第057章 太子谋反,唯有他可破僵局   “属下遵命。”影一说完,再次消失在阁楼间。   应我闻从书案前站起,抬脚进了内室。   床榻上,白衣公子微微侧过头沉睡,昏暗的烛火下,清冷似雪的眉目仿若镀上温柔的澄黄色泽。   他俯下身将人重新抱进怀中,缓步下楼朝那处温泉走去。   方才刚穿戴好的雪白衣裳又被再次解开,露出内里红白的皮肉。   深红的是咬痕,雪白的是肌肤。   应我闻眼中带着兴奋,好似爱极了这般反复为雪人穿衣又脱去的动作。   但他很快又不那么高兴,深邃的眉眼逐渐覆上厚重的阴霾。   若是那个蓝眼睛的男人顶着自己的身份接近陆小雪,陆小雪也会这般毫无防备地躺在旁人怀中任由对方褪去自己的衣裳么?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应我闻只觉着自己的心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欲发疯。   水雾弥漫的温泉池中,他托住陆雪拥腿根处的手无声收紧,直到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显眼的指痕方才懊恼地松开。   “陆小雪,你不可以认错我……”应我闻低头贴住他被水汽熏红的鼻尖,轻声呢喃的嗓音中夹杂着细微的颤抖。   他并未瞧见,怀中人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浓密的长睫下,琥珀色的眼眸清冷如镜。   陆雪拥极为放松地枕在他肩头,眉头似是由于男人清理的动作而微微拧起。   今夜在京城郊外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如此惶恐。   直到他被应我闻重新抱上塌,他亦没有沉思出答案。   但他知晓应我闻若有什么事无法亲自去解决,都会由手下的暗卫代劳。   从未有人能从宣王府的暗卫口中得知半个字。   陆雪拥忽而感到厌倦,重新闭上了眼。   他从何时起竟对应我闻的隐秘心事如此上心了?   前路本就艰险未知,还是莫要再节外生枝罢。   可尽管如此想,他却没了睡意。   身后贴住自己的胸膛炽热得难以忽视,陆雪拥垂眼望着那只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刚欲挣脱开就被抱得更紧。   “怎么醒了?”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他定了定神,淡声道:“诏狱骤然被劫囚,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结束。”   本是随意搪塞的话,他又不知不觉深思起来。   诏狱隶属于锦衣卫北镇抚司,而锦衣卫指挥使却是太子应有时的亲信。   北镇抚司亦是太子身后最重要的两张底牌之一,至于另一张底牌的顾家,如今怕是难说了。   此次劫囚是诏狱看管不利,那位指挥使难辞其咎,若是梁帝狠下心来非要追究,未必就能断了应有时的一条臂膀。   亦有可能就此将走到末路的应有时逼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逼宫也未可知,毕竟应我闻接管的西北军皆在城外驻扎的军营,关键时刻鞭长莫及,只要速度够快自然造成不了威胁。   而禁卫军,这些年早已被京城的繁荣腐朽,哪里比得锦衣卫每日被血水冲刷得锃亮的绣春刀?   陆雪拥倏然坐起身,径直抬手探入应我闻微敞的衣襟内,将那枚可以号令三十万大军的虎符摸出来。   “应我闻,你现在想办法出城去玄机营调动兵马进京,越快越好。”他将虎符塞进男人掌心,冷声道:“我会进宫尽量为你拖延时间。”   应我闻自是知晓事情轻重缓急,面色凝重地从踏塌上起身,只匆匆对陆雪拥嘱咐几句便匆匆离去。   他虽不在意梁帝是死是活,也不在意明天轮到谁做皇帝。但他明白应有时对陆雪拥的心思,也知道应有时一旦登基,绝不会放过陆雪拥。   所以他别无选择。   -   一个时辰前,东宫。   双腿皆被废的太子殿下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更深露重,他却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坐于东宫庭院中,仰头望着远处明月出神。   他脸上神色并未因双腿残废而有过丝毫颓废,依旧从容不迫恍若一切痛苦遭遇都不被放在眼中。   “殿下,国师大人想见您。”大宫女捧着披风走到他身旁,低声禀报。   应有时收回目光,淡声道:“请国师进来吧,记得沏一壶雨前龙井来。”   “是。”   他转动轮椅在院中的凉亭中静待,几息后,国师仙风道骨般的身影缓步走进了凉亭。   “陛下处置锦衣卫指挥使的圣旨已经摆在了御案上,殿下竟还坐得住。”国师微微俯身作揖,在他身旁站定。   “孤如今双腿被废,又失了协理政务之权禁足于此,还能如何?”应有时淡声道。   侍女端着沏好的茶款款走来,他抬手接过,为国师倒了一杯在案几上,姿态闲散恍若当真不再受外界纷扰。   国师道:“臣昨夜夜观星象,紫微星已然被贪狼星牵引偏移,帝星式微,隐隐有被取而代之之迹象,胜败关键皆取决于今夜。臣当初就提醒过殿下,得紫微星方可得天下,但这段时日以来殿下所为微臣实在看不分明。”   “国师,你相信前世今生么?”应有时道:“昨夜孤做了一个梦,关于前世今生种种错失的梦。”   “殿下,此时事态紧急,您又何苦再纠结什么前世今生呢?”国师不解道。   应有时抿了一口茶,目光望向凉亭外的那棵柳树,“有时若非亲自体验过一回生死,怕是永远也不会明白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终是明白,为何陆雪拥不过是大病了一场,便不再对自己亲近。   “殿下……?”国师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但他不信自己亲手算出的帝星会因为一个荒唐的梦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皇位。   应有时从怀中摸出象征储君身份的令牌递给国师,“将此物递给指挥使,他知道该怎么做。”   国师松了口气,忙接过令牌,“那臣就在圣坛恭候殿下祭天地之日。”   应有时面色淡然颔首,目送国师离开,心中却并未有半分大事将成的喜悦。   昨夜从梦中惊醒,那种钻心之痛几近让人分不清前世今生,他便不再执着于汲汲营营半生的皇位。   他不是顾饮冰,亦不是楼鹤,即便知晓自己亏欠陆雪拥太多,去无法放下姿态去摇尾乞怜,去恳求那人的原谅。   枉那顾饮冰自称为知己,却不知但凡是陆雪拥决定的事,便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苦苦哀求是没有用的。   应有时操控轮椅来到那棵柳树旁,指腹抚上柳树粗糙灰黑的沟壑,犹如抚摸那段与故人面目全非的往昔。   陆雪拥,这段青云梯,你可要接好了。   -   陆雪拥到达皇宫时,已是丑时。   此时宫门早已下钥,他本不便从午门入宫,想起先前与应我闻偷偷出宫时的路线,运起轻功一路来到冷宫外,却发现所有的狗洞都被堵上。   也不知是谁干的好事。   看来只能硬闯了。   好在他身上有姑母赏赐的令牌,借着皇后的名义应是不难。   但等他到了午门门口,却并未受到太多阻拦,守卫瞧了眼他手中的令牌便放了人。   他一路赶到坤宁宫,不出所料殿中灯火通明,殿外围满了锦衣卫。隐约有妇人的哭闹声传出。   应有时果然还是如以前一般,喜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借以皇后之名,依仗着锦衣卫之势,将百官中有诰命在身的命妇宣入宫中软禁,哪怕是来日弑父逼宫,百官也会顾及家人性命不敢对他口诛笔伐。   此刻御书房怕是亦被重重围住,梁帝这段时日在丹虚子的蛊惑下不知吃了多少所谓强身壮体的丹药,早已被掏空了身子,一旦盛怒,便是病魔入体之时。   陆雪拥在坤宁宫外被侍卫拦住,宫内一道老夫人怒斥的呃嗓音极其耳熟,应是楼老夫人。   楼老夫人若在,禁卫军统领的夫人作为楼府嫡女,极可能亦在其中。   除却不知情况的应我闻,应有时可谓是占却天时地利。   “我奉皇后之命入宫觐见,尔等胆敢阻拦?”陆雪拥瞥了眼面前一排出鞘的绣春刀,冷声道。   七八个锦衣卫面面相觑,无声与他对峙。   陆雪拥打定了主意要硬闯,袖中几枚应我闻留给他的暗器蓄势待发。   若不能救出禁卫军统领的家眷,禁卫军受到掣肘,自是不敢与锦衣卫抗衡,他又如何为应我闻拖延时间?   正当他准备强行杀出一条路时,捏住柳刃的右手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按住。   “陆大人,外男可不能随意进入后宫,你还是随我离开吧。”孟浮屠别有深意地道。   在旁人眼中,孟浮屠属于太子一党,故而此刻还能在宫中自由行走。   陆雪拥抬眼接收到他的暗示,后退几步,面前的锦衣卫便也收回了刀,“还望陆大人莫要与属下们为难。”   他冷着脸转身,跟随孟浮屠来到皇宫某无人之处。   “除却不曾得知消息的相府,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几乎都被太子困在了坤宁宫。”孟浮屠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要用禁卫军拖住锦衣卫等宣王闯宫,但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陆雪拥虽厌恶这人,事态紧急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什么?”   孟浮屠将左手提着的玄铁弓递给他,神情郑重:“锦衣卫指挥使在陛下下旨捉拿他时突然反抗,用刀挟持了陛下,御书房内太子与皇家亲卫对峙,欲逼迫陛下写下退位诏书,只有你的箭可破僵局。” 第058章 那一箭,震颤了孟浮屠的灵魂   即便是孟浮屠,也不敢在刀锋抵在梁帝脖子的情况下,能够将反贼一击毙命而不伤到龙体。   但他看过陆雪拥的箭,亦如本人那般冷冽锋利,绝不会有半分颤抖与偏差。   陆雪拥接过那把沉重的弓,心头却不禁疑惑,这一切未免太过顺利。   设身处地深思,若他是应有时,此刻已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绝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变数进宫,更不会大张旗鼓地挟持梁帝迟迟不动手。   毕竟拖延的每一瞬,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变故。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逼宫篡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应昭,反正一切诏书皆可拟造,只需封锁城门让应我闻无法调用军队,手中又挟持了禁卫军的家眷,梁帝一死,便可顺势掌控皇宫一切,皇位不过囊中之物。   太子苦苦营造多年的慈悲心肠,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可是有什么不妥?”孟浮屠捕捉到他眸中的迟疑之色,问道。   陆雪拥摇了摇头,“无事。”   他跟随着孟浮屠来到摘星楼,从阁楼的长廊上往下看,可将整座京城景象尽收眼底,自然也包括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这样远的距离,可有把握。”孟浮屠瞧着他始终淡然的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陆雪拥挽弓搭箭,清冽的眸光顺着锐利的箭尖望向远处的御书房。   他闻言淡声道:“远吗?”   话落,凝聚着冰寒内力的箭离弦而去,划破这深沉的夜幕,擦过一枝低垂的海棠花枝,在御书房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之时从窗棂的缝隙射入,丝毫未差地穿透过锦衣卫指挥使的喉咙,最终钉在身后书案上那封未曾落笔的圣旨上。   箭尾的白羽发着颤,血珠溅在明黄圣旨上,恍若一簇倏然绽放的红梅。   而被挟持在锦衣卫指挥使怀中的梁帝与那道射来的箭相距不到一寸。   摘星楼上,那一箭早已结束,孟浮屠依旧怔怔眺望着钉入书案上那一支发颤的箭尾,心中好似有什么澎湃翻涌,久久回不过神。   再次亲眼见到这样仿若射穿到他灵魂的一箭,仍旧惊艳如初。   陆雪拥自是不知他心绪如何复杂,又如何为那一箭震撼,只是冷漠地将弓递还给他。   “还你。”   他不耐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要走,却被叫住。   “陆雪拥,你好像很讨厌我?我与江上柳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瓜葛……”孟浮屠垂眼看他,缓声道。   不待孟浮屠说完,陆雪拥便冷声打断了他,“即便你与江上柳恩断义绝,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既知我厌恶你,日后便离我远些,否则今日这一箭来日说不定就会射进孟大人的胸膛。”   月色暗淡,昏暗的深夜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清亮冷冽如刀,刀刀皆往孟浮屠的心口上扎。   他沉默目送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走下台阶远去,心头却浮起熟悉的异样,好似曾经的某个夜里,他也曾看到这样一道身影,好似他已不是第二次被这样的箭惊艳。   他仿若在冥冥之中经过了无数次斗转星移,某种被混淆的情愫终于破土而出,不再被灰尘掩埋。   可他又觉得,已经迟了。   -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措手不及,皇家亲卫不再受桎梏,很快与锦衣卫厮杀成一团。   只是禁卫军统领本就并非纯臣,威逼利诱之下很快倒戈,仅仅凭着几千训练有素的皇家亲卫黑羽军,根本撑不了太久。   陆雪拥弯下身随意拾起一把还算干净的佩剑,从刀光剑影里杀出一条路,终于在路的尽头瞧见了狼狈不堪地躲在书案底下的梁帝,以及被锦衣卫簇拥在中间姿态从容的太子应有时。   他的脑子里忽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不如就趁乱杀了这个是非不分疑心深重的皇帝,但他不能,应我闻与应有时可以这样做,因为他们有皇室血脉,即便弑君,只要成功,依旧可以权掌天下。   可他若是动手,便是乱臣贼子,要诛九族。   比如作为楼府女婿的禁卫军统领,今夜过后,一旦太子兵败,整个楼府或许都会被牵连。   所以他只能隐忍。   他面色平静地走到梁帝前,挥剑割断了一个锦衣卫的脖子,低声道:“陛下,微臣前来护驾,”   可他的眸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对方苍老嶙峋的脖颈处,透着丝丝凉意。   梁帝颤颤巍巍从书案底下钻出,明黄的龙袍衣摆早已皱成一团,却还要勉强在他面前露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这个逆子竟敢借着朕与皇后之名,将百官家眷挟持!陆爱卿,朕命你立马前往坤宁宫,救出皇后与家眷。”   凭借陆雪拥的武功,自是可以以一挡十,可刀剑无眼,谁知道梁帝是否会暗自下黑手,一场叛乱铲除两个心头大患呢?   毕竟此次陆雪拥注定护驾有功,待一切尘埃落定,便是论功行赏之时。   他忽而抬眸,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对上了应有时含笑温柔的眼睛。   只见应有时抬了抬手,方才还在厮杀的锦衣卫皆迅速回到他身旁,与黑羽军对峙。   “雪拥,只要你放下剑走到孤身边来,孤可保丞相府百年兴盛不衰,而你亦将成为孤唯一的皇后。”尽管应有时根本没打算打赢这一场逼宫战,京城南门口的大门也已向应我闻敞开,当他说出这些话时,却依旧忍不住带着几分期待。   他终究还是渴望这个人能再看见他,可当他看见那双一如琅风崖上冷漠决绝的眼睛,唇边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陆雪拥漠然站于梁帝身侧,淡声道:“殿下已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太子又如何,便是今日赢了,孤也注定得不到真正想要的。”应有时掌中把玩着一串碧绿佛珠,那是国师特意开光祈福过的祥瑞之物,有祝愿他旗开得胜之意。   只可惜前尘梦既醒了,心也随之死去,他注定要辜负国师的期望。   他的罪孽,怕是这串佛珠也压不住。   “除了陆雪拥,其他人,不留活口。”应有时一声令下,锦衣卫恍若觉醒了血性,厮杀得比先前还要势不可挡。   而向来奸诈的梁帝忽而明白了什么,从地上捡起一把沾染血污的刀,将刀锋抵在陆雪拥脖颈处,刀身上的血珠顺势滑落在那雪白的衣襟上,格外刺眼。   “应有时,放了百官家眷,否则朕便杀了他。”梁帝朗声道,眼神阴狠至极。   陆雪拥微微偏头,淡然的目光落在梁帝苍老枯瘦握着刀的手腕上。   刀身发着抖,梁帝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在强撑罢了。   就凭这幅即将油尽灯枯而不自知的身体,也能杀的了他?这般行径在他眼中,不过儿戏。   应有时却被激怒,撕碎了温和的面具,目光落在陆雪拥的脖颈处时流露出几分紧张,冷声道:“应昭,若不是陆雪拥那一箭,你以为你还有资格与孤叫板?你若还想保留几分应氏皇族的颜面,就放下手中的刀。”   梁帝自是听不进他的警告,心中认定自己作为皇帝,不过是形势所迫才以陆雪拥的性命所逼,难不成旁人还敢以此事非议他?   今日过后,他虽忌惮相府,却也不会少了陆雪拥的赏赐,这样还有什么不满?   见锦衣卫依旧未曾停手,梁帝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在那白嫩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陆雪拥眉眼低垂,丝毫不曾反抗。   他默默算着调动西北军需要的时间,约莫着应我闻也该进宫了。   今夜过后,不论是应有时,还是应昭,都不过是他手中的阶下囚。   只听得绵延不绝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本还算宽阔的御书房前瞬间被极具压迫感的西北军围成狭窄的圈。   应我闻骑在马上,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在瞥见被梁帝用刀抵住脖子的陆雪拥时蓦地一滞。   他紧紧盯着那白皙脖颈处鲜艳的红,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他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追随那人而去,最终在崖底的一片血泊中找到了生机断绝的小雪人。   绝望愤怒的情绪骤然从心头涌入大脑,应我闻甚至没有看清挟持陆雪拥的人究竟是谁,翻身下马,脚下轻功运到极致,瞬间飞奔至那道白色身影身前,凶狠的一脚将持刀之人踹下了殿前的台阶。   “陆雪拥……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他听不见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自顾自颤抖地探出指尖抚过那一道细长的刀伤,嗓音沙哑,“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都是他的错,若是他能快一点,再快一点,陆小雪就不会受伤了。   陆雪拥抬眼对上他焦急沉痛的乌黑眼眸,微微一怔,竟觉得原本不痛不痒的伤处都隐隐刺痛起来。   可又不是很痛,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在替他痛。   他头一次觉着,自己不该这样不将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   但此刻并非温存的时候。   陆雪拥瞥了眼台阶下口吐鲜血,被黑羽军扶起的梁帝,莫名心头舒畅。   他抬手将应我闻紧蹙的眉头抚平,冰冷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担心,那只是陛下的无奈之举罢了,还不快去向你父皇请罪。” 第059章 从今日起,应氏皇族便是他手中刀   应我闻沉默地听他说完,并未随即上前请罪,而是低下头探出舌尖细致而认真舔舐他的伤口。   直到伤口边缘的血迹皆被舔干净,男人方才抬起头低声道:“这样好得快些。”   这般不顾场合的亲密举动若是放在以前,陆雪拥定会恼羞成怒,但此刻他只是无奈道:“陛下还在等你——”   不待他说完,应我闻倏然轻笑一声:“陆小雪,他因为自己卑鄙无耻的行径伤了你,难道我还要去向他道歉不成?”   见他皱眉,应我闻忙继续解释道:“如今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得选了。”   除了他,应昭还能选谁呢?   要怪就怪这个男人年轻时对自己的血脉情谊过于淡薄,无数皇子公主在他的漠视下夭折于宫斗中。   就连应我闻,亦是被人不人鬼不鬼地自己摸爬滚打长大。   唯一一个看上去宅心仁厚人模人样的应有时,背地里亦是冷血无情的伪君子,倒是和梁帝像了十分,却依旧不受待见。   如今这般众叛亲离,倒也不值得惊讶。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还是谨慎些罢。”陆雪拥不赞同道。   应我闻瞥了眼满脸怒色的梁帝,眸光微冷,待回过头垂眼看陆雪拥时,又变得委屈巴巴起来,“那好吧。”   他抬脚走下台阶,在梁帝身旁站定,敷衍地行了一礼,“我不知是陛下的权宜之计,只当是某个反贼倒戈相向做出这般卑鄙行径方才失了控,还望陛下恕罪。再有,坤宁宫被困的百官家眷,臣已命副将前去营救,陛下无需多虑。”   “……”   应昭从未想过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竟能调动西北军,欣喜之余不禁又暗自警惕。   再者,应我闻方才那一脚丝毫未曾留情,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平日里龙体有半点损伤都足以让身边的奴才大惊失色,何时被这样羞辱过?   他可是皇帝,即便是失手,也是大逆不道!   可当梁帝看见周围乌泱泱围住的西北军,心中又隐隐不安。   太子逼宫一事尚未结束,他又只有这么两个儿子,若是再怪罪应我闻,难不成他还得从皇室旁支里选人?   “朕自然知晓你是无意之失。”梁帝想到此处,脸上怒色稍缓,但他本就是强撑着这幅早已枯败的身子,此刻心中提着的气一松,只觉着眼前阵阵发黑,“朕命你立刻将太子应有时缉拿,褫夺其储君身份囚入诏狱,参与谋逆者全族发配边疆永生为奴!”   说完,梁帝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晃便晕了过去。   身旁的侍卫连忙将人背起朝御书房内走去。   应我闻只冷冷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而望向不远处已是瓮中之鳖的太子殿下。   分明即将成为阶下囚,这个男人却依旧是一幅面色淡然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双温和恍若深情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台阶上那道正与御前总管交谈的白色身影。   当真是碍眼极了。应我闻漫不经心地想。   “殿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一名副将试探道。   “太子关入诏狱待审,其余人等与下一批将要遣送去北境地的囚犯关在一起。”   那些囚犯,无不是被锦衣卫捉拿归案,宣王却要将这些人关在一起,诏狱怕是再不得安宁。   副将畏惧地抬眼看了眼男人冷戾的侧脸,抱拳应承了一声便指挥着士兵将束手就擒的锦衣卫带了下去。   只是到了太子这,却犯了难。   陛下既没有除去应有时皇室的身份,他便依旧是尊贵的皇族,旁人依旧不敢轻易折辱。   “孤有话要与陆大人说,说完自然会自己去诏狱。”应有时紧紧盯着台阶上那道不疾不徐安抚百官家眷的身影,淡声道。   “他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应我闻长腿一迈走到应有时的轮椅前,恰巧挡住了对方望向不远处的目光。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张斯文俊秀的脸,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意。   “应我闻,你以为若不是我刻意放人,今日.你与雪拥能成为护驾的功臣?”应有时寒声道。   应我闻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可笑的事,低低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我之所以能成功出城调兵,全依仗你的人故意留了路吧?你怕是忘了,陛下曾赐予我一块如圣亲临的令牌,城门的守将并非全是你的人,即便你有心也阻拦不住。陆雪拥他从来都不需要你自以为的赎罪。”   他也不会给应有时自我感动的机会。   陆小雪只需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一切,至于其余这些碍眼的男人,他会一个一个解决干净。   他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心里容不下任何觊觎小雪人的家伙。   所以他宁愿捅伤自己也不愿意让陆雪拥去见一个将死之人,所以他明知应有时在赎罪,也不会让陆雪拥知晓。   “我要见他,你没有资格替他拒绝。”应有时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无声握紧。   “哦,只可惜如今的你亦没了强求的资格。”应我闻冷声道:“带下去。”   一旁的士兵不敢再迟疑,用绳索捆住这位温和面具骤然撕裂,双目赤红隐有癫狂之色的太子殿下,退了下去。   应我闻眼中的戾气渐渐褪去,换上了漫不经心地笑容,方才转身朝陆雪拥走去。   御书房内,太医与丹虚子匆匆赶来。   谁知太医尚且未走上前为帝王把脉,就听见应我闻淡声开口:“陛下有丹虚子便够了,怕是用不到你,过来给陆大人把脉。”   太医院无人不知,自从丹虚子进了宫又成功了练出了那无人瞧见过的长生不老药,陛下便愈发宠幸,连太医都不再常常召见。   是以太医也不曾多虑,忙上前来为陆雪拥把脉。   “陆大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太医道。   应我闻不悦的拧眉,“没瞧见他脖子上那么大一道伤?你平时就是这么当差的?”   太医瞥了眼陆雪拥脖颈处那道早已止血的刀痕,满头大汗跪下请罪,显然是深受宣王残暴的名声所害,“殿下恕罪,是微臣眼拙。”   只是这位陆大人脖子上的伤,怕是他再来迟些,自己便好了。   这话他自是只敢在心里无奈腹诽几句,见这位祖宗没再追究,便连忙抬头仔细去查看陆雪拥的伤势。   “我说了,我并无大碍。”陆雪拥拧眉道。   他还不至于放任应昭对自己下狠手,不过是划破了点皮,何至于如此劳师动众。   但应我闻眼中的担忧却不似夸张作假,非得缠着他让太医看过,拿出了皇宫里最金贵的祛疤药才肯安分下来。   龙床旁,丹虚子已然开始卖弄玄虚作法,而应我闻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端着药小心翼翼涂抹在那一块白嫩的脖颈皮肤上,时不时还要问陆雪拥一句有没有弄疼。   后来陆雪拥实在被问得烦了,倏然脱口一句:“昨夜在塌上,也不见你如此关心。”   但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因为他话落的瞬间,便察觉到男人的眼眸骤然深邃,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如同窥伺多时的野兽盯上了肥美的猎物。   “行了,还不去看看陛下情况如何了。”陆雪拥偏过头冷声道。   应我闻亦不敢把人真的逼急了,笑嘻嘻地应了声是,便从座位上起身朝内室走去。   他挑开帘子,恰巧撞见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梁帝在丹虚子的服侍下,服下了那枚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梁帝闻见动静转身,双目竟神采奕奕,“宣王,朕服下这长生不老药,可是与先前比起来年轻些?”   丹虚子忙躬身笑得谄媚:“陛下容光焕发,年轻了不下二十岁呐!”   梁帝听着他恭维的话,龙颜大悦。   应我闻站在一旁,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宣王,这次多亏你调兵及时,可想要什么赏赐?”梁帝也不计较他的沉默,笑着道。   “此次护驾全赖陆雪拥反应及时,陛下应赏赐他才是。”应我闻淡声道。   “哼,朕自然知晓,只是丞相府本就炙手可热,若是朕再赏,岂不是要骑到朕与你头上来了?朕先赏了你,再赏相府黄金千两也就是了。”梁帝不虞道。   “陛下错了。”应我闻缓步在床榻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漫不经心道:“臣认为陆大人救驾及时,功劳应占九成,正好禁卫军统领被策反,楼家身为其九族之内要连坐,朝中职位空虚,不如便封陆雪拥为太师,接管刑部与户部,这样朝中百官方才心服口服。”   “应我闻……你莫不是演戏演得失心疯了?!”梁帝勃然大怒,“朕是要你与陆雪拥虚与委蛇,不是让你一头栽进去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   “演戏?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用再与你虚与委蛇了。”应我闻轻笑道。   父子二人正争执着,陆雪拥亦抬脚走了进来。   梁帝不悦地转头呵斥道:“朕与宣王说话,你作为臣子不等宣召便闯入,是想居功自傲不成?!”   陆雪拥冷漠地俯视他,不言。   “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应我闻抬步迎上前,当着梁帝的面单膝跪下,执起那人的手低头在手背落下一吻,“从今日起,应氏皇族便是他手中的刀,任由他驱使。” 第060章 我想和你一起走   “宣王!你身负皇家血脉,怎可对臣下卑躬屈膝!?”梁帝喘着粗气,面上浮起异常的红,目眦欲裂,“来人,将这个藐视皇权的逆臣贼子给朕拖下去!”   他笃定应我闻作为他的儿子,只是像应有时一样,暂时被陆雪拥那张谪仙面皮蛊惑,只要想办法先解决掉这个蛊惑人心的青年,他的儿子自会明白他的苦心。   然而他命令的话说完,却发现周围迟迟没有动静。   梁帝环顾一周,竟发觉整座御书房,除了面前二人,一众侍卫宫人皆不在身边。   “太子逼宫,陛下那些忠心耿耿的皇家亲卫死的死伤的伤,怕是无法再待命左右。”陆雪拥淡声道:“想来陛下有很多话想与宣王殿下说,正好微臣亦不想看见陛下薄情寡幸的脸,臣告退。”   应我闻听他如此说,不情愿地就要去拽他的衣袖,却被一个凉凉的眼神定在原地。   梁帝更是被他这番毫无敬意的话冒犯到,颤抖地抬起手指着那道缓步离开的白色身影,“朕就知道相府狼子野心,当初朕就不该心软,就该让你与你母亲一起去死!”   陆雪拥猛地顿住脚步,偏头冷冷地盯着帝王歇斯底里的面孔,“我的母亲,是你杀的?”   原来如此。   难怪当初梁帝会想尽办法安抚相府,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仁君模样,却将一切罪责推脱到自己的皇后身上。   自母亲死后,豫王作为他的外祖,虽心疼他与阿姐,却自此与父亲有了隔阂。   豫王作为唯一拥有兵权与封地的异姓王,哪怕无诏不得入京,帝王也要礼让三分。   若是与相府合谋,应昭怎么可能不忌惮?   这样的真相来得突然,却并不让人惊讶。   母亲死去多年,陆雪拥亦早非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纵使心中恨意翻涌,面色依旧淡定。   杀人,要诛心。   “陛下的确不该留下臣的命,以至于今日竟落得一个众叛亲离大权旁落的下场。”   陆雪拥冷冷俯视帝王愤怒的脸,抬手扣住一旁站立的男人的下巴,头一次主动低下头在那唇瓣上落下轻羽般的吻。   他懒散地用指腹挠着男人的下巴,如同敷衍地逗弄一条狗。   “不过陛下的眼光不错,应我闻的确比太子要听话的多,臣要他做什么便做什么,要他去争兵权便将西北军都收入囊中。多亏了陛下这些年的养育,这条听话又能干的狗臣当真是喜欢极了。”   这样的话可谓是丝毫不曾有半分尊重,仿佛这个凶狠残暴的男人在他口中不过是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梁帝目光微转,试图从应我闻面上看出几分被折辱的血性。   可他却只看见男人呆呆地触摸自己被吻过的唇,目光痴痴恍若深陷情网的痴情种。   不过是一个吻,竟也被迷昏了头,简直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梁帝攥住帘幔中坠下的丝带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狠声道。   应我闻分明就是一条桀骜难驯的疯狗,连他都无可奈何,陆雪拥又何德何能驯服?   他立马想到了血蛊。   “是血蛊,一定是血蛊,你好毒的心思!”   陆雪拥嘲弄道:“与其质疑我做了什么,不如想想你作为父亲又做了什么。”   纵使应我闻对年幼时的事绝口不提,他问起也只是笑嘻嘻地随口带过,但宫中最不缺闲言碎语,他并不难猜测那人年幼时的遭遇。   他想,他不该独自逃避这么多年,让这只可怜的小狗独自一人面对宫中冰冷阴暗的争斗。   他欠小狗一个约定。   “当然,这也怪不得陛下,毕竟您对自己的儿子皆是如此,不曾有过任何偏驳。”   “你放肆!朕是皇帝!朕还没有退位……你怎敢如此忤逆朕?你以为凭借着应我闻的爱就能一辈子无忧了?他是朕的儿子,身上流着朕的血,断不可能此生都一如既往被你蛊惑!”   梁帝说完,忽而整个人无力地往床榻上一倒,喉间发出艰涩刺耳的声音。   他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分明吃了长生不老药,为何还会如此。   “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来陛下也累了,还是好生歇息吧。”陆雪拥垂眸慢条斯理整理自己那片溅了血珠的衣襟,“日后不论前朝后宫,都有臣与宣王替您分忧,陛下也该颐养天年了。”   梁帝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漠然的面孔,喉间发出咿咿呀呀的不明呻吟,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   但他陆雪拥既然决定走了这条路,便不会再回头。   他淡淡收回目光,转身朝御书房外走去,尚未走几步路,一只宽阔的手掌就握住了他的手。   “你没有话要单独与他说么?”陆雪拥微微侧头道。   应我闻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看着他,“我想与你一起走。”   尽管他知晓陆雪拥主动吻他,只不过是为了刺激应昭,但心中的欢喜却依旧要将他淹没。   陆小雪心里一定是有他的,否则那么多种杀人诛心的法子,为何偏偏要亲他?   他甚至猜到陆小雪会不耐而冰冷地敷衍回答一句,就自顾自朝前走,而他只需如以前那般亦步亦趋跟在那人身后,总有一日能等到陆雪拥回头看他。   可他却感觉到那双温凉如玉的手缓缓回握住他,在他怔愣的目光下,道:“那就一起走吧。”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好似有冰雪消融,耀眼的阳光自窗棂间隙射入,映照出无数飘浮着的细小而杂乱的尘埃,亦照亮了雪水在那双浅色眼眸中晃荡,不染尘埃,干净彻底。   “陆小雪……这句话也是说给应昭听的么?”他哑声道,头一次胆怯到不敢相信。   陆雪拥闻言扭过头,逆着阳光抬眼看他,“不是。”   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让应我闻呼吸错乱,眼角微红。   陆雪拥瞅着他呆滞傻笑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说话,整个人便撞入了硬朗宽广的怀抱里。   “陆雪拥,我刚刚已经给过你反悔的机会,你既没有抓住,以后便是哭着让我放过你,也永远不可能了。”   今生今世,哪怕是死了变成鬼,他都会缠着陆雪拥一辈子。   陆雪拥微微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抬手拂去他眼角的湿润。   “嗯。”   他想,不放过便不放过吧。   人生长寂寥,他所求不多,只是觉得养这样一条可爱的狗,也能添几分乐趣。   一双人影映在屏风上,互相依偎,如胶似漆。   -   诏狱外秋意盎然,诏狱内阴冷如地狱。   应有时在诏狱里枯坐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终于在入秋后的第一场秋雨暂歇之时,等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臣奉陛下旨意,来送殿下上路。”那道白色的身影在这昏暗肮脏的地牢中,宛若天上冷月山尖白雪被凡尘困住却一尘不染,只教人移不开目光。   身后跟随的宫人端着托盘沉默上前。   陆雪拥瞥了眼托盘上整齐叠放的白玉锦衣,淡声道:“以往在国子监读书时,你便最在意周身风度,这件你最喜欢的衣服,你还可以再穿它最后一次。”   “……”应有时宁愿他双目含恨反唇相讥,也好过这样温柔,温柔得像只将他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人。   陆雪拥对于不相干的人,总是慈悲而宽容。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喜欢这件衣服?”应有时的嗓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陆雪拥垂眸看向那件衣服,与自己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是应有时及冠那年他寻来了江南罕见的天蚕丝,亲自设计图案,再由相府绣娘细致小心地绣上了一月方才完工。   是他为了那份伴读情谊,送的及冠礼。   “若早知今日,我绝不会多做这些多余的事。”他淡声道,面上并无半分情绪,就像这是一件寻常事。   应有时知道他说的是前世,心中骤痛,纵使万分悔恨,却已无力挽回。   他抬眼望向牢房里那处狭窄的窗口,丝丝缕缕微凉的雨滴飘落进来,眸光不自觉恍惚。   “当初陛下为皇子挑选伴读时,亦是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陆雪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雨后清新的气息刚钻进来,便淹没在诏狱弥漫的阴冷血腥里。   应有时笑了笑,由于他双腿残疾的缘故,狱卒甚至懒得给他戴上脚铐。   他就这样从容不迫坐于轮椅上,分明周遭一切皆是阴暗,却依旧淡然。   “你竟还记得我们——”   陆雪拥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那天我始终记得,应我闻在得知我是太子伴读时,一个人偷偷站在角落里,难过了很久。”   应我闻,又是应我闻!   “我知道雪拥只是想将他推上皇位当你的傀儡,不必用他来激我。”应有时淡笑道。   可衣袖下掩藏的手,却已无声攥紧。   “傀儡?”陆雪拥失笑道:“可我认为,只要耐心一些,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怎么,你竟放心再次将陆家的前途赌在他身上?”应有时道:“别忘了,他也姓应。”   “他若敢步应昭的后尘,我自会清理门户。”陆雪拥冷声道。   前世种种惨状依旧在眼前,他自是不会再将自身命运全系在旁人身上,即便那个人是应我闻。   “……清理门户?”应有时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 第061章 你们不配爱他,只有我可以   除非是一家人,否则何来清理门户一说?   他应我闻何德何能!   应有时勉强维持着脸上淡然的笑,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道让他咬碎了牙根的身影就闯入了牢房中。   “陆雪拥,不是说了一切让我来么?怎的一个人跑进来了?地牢里这么脏,会弄脏你的衣摆。”   他看见男人满脸焦急地走到陆雪拥面前,然后蹲下身低头为那人拭去脚边的一点泥。   这一刻,应有时嫉妒得几欲发狂。   可他如今双腿被废沦为罪人,却连那人的衣角都不配再触碰。   应我闻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让陆雪拥垂怜他吗?!   应有时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轮椅扶手上凝固的血渍,忽而为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感到难堪。   他垂下眼,眸中从容不再。   他蓦地反应过来,此刻自己与陆雪拥身旁光鲜亮丽的男人相比,就如跌落地里的泥。   “我又不是瓷器一碰就碎,不过是来一趟地牢。”陆雪拥无奈道。   “不管,反正你不可以来这种脏地方。”应我闻眼巴巴地盯着他,分明自己才是无理取闹地那一个,却还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陆雪拥偏头冷冷望了一眼应有时,“我只是想亲手送他上路。”   “哎,你见了他最后一面也算是便宜他了,怎配还让你亲自送他一程?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剩下的事交给我。”应我闻埋头凑近他颈间,低声道。   而他瞧不见的身后,男人靠在他肩头,阴冷的目光却盯住了同样面色难看的应有时。   锋利的犬齿轻轻剐蹭着那段雪白的脖颈,好似耀武扬威的挑衅。   陆雪拥被他缠得没法,刚点头应下,整个人便被打横抱起,牢房内待命的其余狱卒宫人皆低头不敢看。   “应我闻!你做什么?”他冷声道。   陆雪拥自认不是什么娇弱的女子,亦不需要这样过火的呵护与宠溺。   他亦曾被困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坠入尘埃,干净的衣袍都被血色染污,如今重来一世如何就怕脏了?   但抱着他的男人显然不这样认为。   应我闻低头吻了吻他的唇,斜睨了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应有时,“当然是送我的心肝离开这脏地方。”   陆雪拥身量并不娇小,又是练武之人,比寻常男子还要高挑些,端得是俊美非凡又不失男儿气概,否则也不会成为京城中无数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可此刻被伟岸挺拔的男人抱着,却当真如一捧细雪被人仔细拢在怀中。   就连那段吓疯过无数囚犯的阴森长廊都被他走的稳稳当当,两侧的囚徒皆避开目光不敢直视。   陆雪拥心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样被人仔细珍重,虽过于夸张,却并不让人厌烦。   他想,因为那个人是应我闻,所以不讨厌。   若是旁人,他定会生出被人轻视的恼怒。   身后,应有时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知晓陆雪拥这一走,应我闻定不会再让那人出现在他面前,猛然从轮椅上挣扎下来,启唇欲呼唤那人名字,却被人捂住了嘴。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雪白似谪仙的人竟倚在应我闻肩头,丝毫不曾反抗,就像一对恩爱的神仙眷侣,逐渐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   应我闻抱着人一路回到他们暂时居住的承乾殿里。   此时正值午后,陆雪拥身子刚被调理好,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他耐心哄着人睡着,嘱咐殿中宫人小心侍奉,方才又大步离开了宫殿,重新朝诏狱走去。   “能让你再见到他一面,当真是便宜你了。”   诏狱最深处的牢房中,应我闻坐在狱卒搬来的太师椅上,双腿交叠,姿态极为放松。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望向被锁链捆住的男人时,泛着森冷的杀意。   若不是不慎让太子旧部混入了承乾宫,趁着他不在想尽办法让陆雪拥起了来诏狱的念头,就凭这前世种种,应有时都不配再见到他的小雪人。   陆小雪还是太心软,怎么可以让应有时这么痛快地去死呢?   死了一个顾饮冰,已经是看在对方为陆雪拥挡剑的份上,否则鬼医出手,未必不能再让这人痛苦地熬上一年半载。   “雪拥自愿前来送我最后一程,让你嫉妒了吗?”应有时嗓音沙哑而虚弱,像是刚受了刑。   “……嫉妒?”应我闻歪头笑了笑,“他答应了我携手共度此生,却还要背着我来看来别的野男人,我自然会嫉妒,但是他刚刚已经哄过我,便也不生气了。”   此番说辞,简直是将京城贵妇们的正房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应有时冷笑一声,那穿透他琵琶骨的锁链尚且滴着血,他却顾不得疼痛哑声道:“即便今日.你杀了我,日后觊觎陆雪拥的人永远都不会少,你该清楚,没有人不想独占明月。”   应我闻挑眉道:“谁说我要杀了你?”   应有时皱眉看向他。   “今日过后,整座皇宫,只有陆雪拥一人会以为你死了。”应我闻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喜气洋洋道:“所有人都知道废太子被囚禁在诏狱里等着一个人来见他,可惜啊,过了今夜,你在陆雪拥心里就将彻底死去,往日种种恨意与纠葛都随着你的死去烟消云散,你应该还算了解他的,一个死去的仇人,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应我闻欣赏着他逐渐睁大的眼睛,笑眯眯接着道:“往后余生的每一天,我都会让宫廷画师送来一幅起居画卷,让你看着我如何与他恩爱到白头。”   “你将在这阴暗的地牢里,见证我与他的故事被后世流传,见证我与他缔结为夫妻,携手天下,受万世敬仰。”   “他会被我小心珍视着,疼爱着,永远都不会再想起你。”   说完,应我闻轻快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欺瞒他!他今日分明来见我了!他还记得我最喜欢穿那件衣服……”应有时拼命挣扎起来,随着他身体扭动,插入琵琶骨的锁链瞬间被汹涌而出的鲜血浸染,“你让他见我一面,就见最后一面!求你……求你让我见他……”   他连皇位都可以放弃,只是为了再如往常那般与陆雪拥说说话。   哪怕一句话也好。   “你说那件衣服啊?”应我闻怜悯地看着他,“那是你的太子旧部看你可怜,所以才提醒陆雪拥带上,说是让你再穿最后一次。”   “你上辈子那么对他,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你喜欢什么呢?”   应有时瞳孔骤缩,愕然道:“你怎会知晓……”   “从你自以为双手奉上皇位感动自己的时候,我就知晓了。”应我闻缓步走到他面前,随手拿起那烧红的铁烙狠狠摁在男人俊逸的脸上,“你们这些碍眼的贱人,凭什么认为只需要付出一些自以为惨重的代价就可以抢走我的陆雪拥?!”   “他是我的!”应我闻一字一句冷声道:“他是我等了两辈子才等来的宝贝,既然你们一开始不懂得珍惜,就该滚远点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缠着他让他不开心?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喜欢他?!”   “你们不配爱他,只有我可以。”他缓声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只有我可以站在他身边。”   应有时早已疼得两眼发黑,耳边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有些听不清楚,却能感受到那可怖的杀意。   应我闻分明想杀了他,却偏偏要留他一命,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脸上的铁烙疼么?自然是疼的,但应有时能坐稳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应我闻字里行间对陆雪拥的亲昵与占有欲,是他分明活着却在陆雪拥心里彻底成为一个死人。   他将永远活在陆雪拥不知晓的地方,此生都被绝望与痛苦折磨。   -   本是只想小憩,陆雪拥醒来时却已快酉时。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闻着床榻旁燃着的宁神香,起身便欲下榻将香熄灭,蓦地腰间一紧,后背紧紧贴住一具炙热的胸膛。   不用想,定是应我闻。   “别走……”男人呢喃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眼睛并未睁开,似是还在梦中,“陆小雪,你抱抱我。”   陆雪拥无奈抬手,正欲抚上他的脸颊,下身忽而感觉到某处嚣张的气势,顿时冷下脸,一脚将人踹下了塌。   “嘶,陆雪拥你要谋杀亲夫不成?”应我闻趴在床榻边哼哼唧唧道。   “若是喜欢演戏,便去外面自己搭个戏台子。”陆雪拥冷冷瞥了眼自己被抱住的左腿,“滚开。”   “我不要。”应我闻抱得愈发紧,脸颊蹭着他的腰腹,他瞧不见的地方,那粗粝的指腹却轻抚上他赤裸的足心,不轻不重地撩拨。   陆雪拥呼吸一滞,冷若冰霜的面孔骤然浮现出无措。   “应我闻!你放开我!”   他欲呵斥这条混账至极的疯狗,冷冽的嗓音却被蒙上了雾色,尾音发着颤。   “心肝骂人的声音,当真让人心痒难耐啊。”应我闻捧起他玉足,一路朝上亲吻,“再骂一句好不好?” 第062章 吾心悦你   陆雪拥心中徒然生出荒诞之感。   好似他的打骂在这人眼中,都是奖励。   所以只要在床榻上,他永远都是被掌控的那一方。   陆雪拥并不喜欢被掌控,自脱离了江上柳主角光环的蛊惑,他一直都是冷静理智地去处理任何事。   但听话的小狗,值得不同的对待。   他强忍着脚心的瘙痒,挣开自己被男人攥住的脚踝,抬脚踩在了男人俊朗的脸上。   他垂着眼,眉目清冷依旧:“这样你也会喜欢么?”   若非微颤的眼睫泄露出几分局促与青涩,好似他当真就是那睥睨的上位者足以掌控一切。   应我闻低喘一声,眸光痴迷,就着被他踩住的姿势,唇瓣擦过他柔嫩的脚心。   “喜欢……乖狗好喜欢……”   男人兴奋地喘着气,跪在他面前,微仰着头,狭长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居高临下的面容。   分明是他先撩拨戏弄,偏偏他又有些受不住应我闻过于痴缠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臣服卑微得仿若献祭,就好像在应我闻眼中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可以对这人肆意生杀予夺。   自重生以来,陆雪拥只觉得世间万般,唯有情爱二字最不堪托付,可应我闻为何愿意将整颗心毫无保留地奉上?   其余的事皆是予取予求,唯有这个答案,偏偏勾引着他用一生去探寻。   当真是好狡猾的一条狗。   思虑间,他的脚已然被男人牵引着来到了最烫的地方。   他垂眼淡然地望着神色迷离的男人,就像看见了一个为自己痴迷的狂热信徒。   然而这种狂热的爱意尚未侵袭进他的身体,殿外忽而传来骚动。   宫人与侍卫喧闹的声音里,一道清亮的嗓音格外突出。   “雪拥,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楼家如今不过是逆臣贼子的九族之一,还以为自己是煊赫的权臣呢?赶紧把他赶出去,莫要打扰殿下与陆大人独处!”   “禁卫军人呢?要被流放的囚犯都闯进承乾殿了!”   “雪拥……陆雪拥!”   陆雪拥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拧眉正欲凝神去听,忽而被应我闻捂住了耳朵。   “陆小雪,你不专心。”应我闻委屈巴巴道。   陆雪拥启唇正欲解释,便被男人欺身而上堵住了唇,耳边充斥着急促沉重的呼吸,完全将殿外的动静覆盖。   他被吻得眼眸氤氲出水汽,半阖着眼皮,裸露在纱幔外的脚趾可怜的蜷缩着。   那冰肌玉骨的身子好似被暖炉暖化成了一滩柔软的水,他习惯性地闭着眼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却并未瞧见身上的男人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半透的纱幔与窗棂望向人影重重的殿外,眼底是令人胆寒的杀意。   但当应我闻重新转过头亲吻心上人微颤的眼睫时,眸光又骤然沉醉起来。   “我总听见什么声音。”陆雪拥抬眼看他。   “哪有什么声音,心肝定是听错了。”应我闻低头轻缓地啃咬他的耳朵,嗓音像是醉了,“你若是真想听见什么,不如为夫在卖力一些,定让你听个够。”   陆雪拥听懂他那混账之言,眼角更是泛起羞耻的红,彻底没了去殿外一探究竟的意思。   殿外,楼鹤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压住,口中亦被承乾殿的掌事宫女塞入了白布,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自太子兵败御书房,楼府便被连坐入了诏狱。   说来可笑,楼府也算是显赫之家,如今却因嫡女嫁给了一个惯作墙头草的禁卫军统领而连累了满门。   当初楼鹤被退婚之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而如今把控朝政的宣王又与朝廷新贵的那位陆大人关系匪浅,往日门庭若市,一朝落败竟无人敢为楼府求情。   最多就感叹一句楼府时运不济,被女婿连累。   但楼鹤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包括陆雪拥在内,都被这个不学无术的宣王殿下蒙骗了!   楼府女眷根本不是被太子骗入宫,而是宣王假借着皇后口谕来了一出栽赃嫁祸。   目的不过是在绊倒太子的时候,不但还能解决掉软硬不吃偏偏心系娇妻的禁卫军统领,还能将楼府拖下水。   应我闻从一开始就想至他于死地。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从诏狱跑出,就是为了见到陆雪拥,然后拆穿这一切!   可他来得时机不巧。   楼鹤被暗处的影卫用暗器定了身,只能任由禁卫军将自己拖走,他倔强地盯着紧闭的宫门,忽而眸光微转,从窗棂的缝隙间看见床榻上帘幔晃动,一只白皙似玉的脚不慎从帘子里探出,小腿肚还发着颤,却又随即被男人握在掌心重新抓回去。   那雪白的脚踝处红痕斑驳,刺红了楼鹤的眼。   青天白日,他应我闻怎敢染指天上明月?!   可他的眼神很快又颓败下去。   若非明月甘愿被拉入凡尘,谁又能强迫得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陆雪拥?   楼鹤好似陷入了魔怔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到今日这般田地?   直到他重新被抓回诏狱,也没有想出答案。   没有答案,或许他还能在被发配边疆后,浑浑噩噩过完这一身,但偏偏有人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   深夜子时,他被应我闻的人五花大绑带出了诏狱,如同破布般被人丢在了那位悲天悯人的国师面前。   而那位宣王殿下就懒洋洋坐在他们前方,衣襟微微有些凌乱,脖颈处的抓痕刺眼极了。   “我说神棍,帮他恢复一下前世的记忆应该不难吧?”   国师闭着眼长叹一声:“众生皆苦,殿下如今既已得偿所愿,何苦再折磨旁人?”   “众生?陆雪拥难道不是众生之一?他的苦便不算苦吗?!”应我闻闻言骤然狠厉下来,“本王没有请求你的同意,而是命令你,否则明日便送你的众生去见鬼。”   “陆大人若是知晓……”   应我闻冷笑一声:“你觉得本王会让你们这群虚伪恶心的东西见到他?”   他会把小雪人藏在干净的地方,绝不会再让这些人去脏他的眼。   国师无法,只得拿起那据说能看见前世今生的命盘朝楼鹤走去。   当初他也曾用这命盘偷偷觉醒过应有时的记忆,他以为这样便能让这位太子殿下对宣王不死不休,大业得成,谁知却偏偏为情所困。   楼鹤的手触及到命盘的瞬间,他好似听见碧落河畔,铜铃声清脆,一道打着伞的白色身影在河的对岸渐行渐远,他心头一急想要跑上前去,忽而眼前一黑,跌入了那个即将让他余生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中的噩梦里。   他的意识分明那样清醒,却只能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将陆雪拥推入地狱。   他看见自己一身红色官服满脸漠然站在诏狱里,站在那浑身血迹躺在角落里的人儿面前,口中吐露出折辱的字眼。   他怒吼着,想要将这样令人憎恶的自己打醒,可他的拳头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过。   他跪在那被泥泞玷污的明月旁,想要将明月拢入怀中,可他探出手,却只触摸到一片虚无。   他分明就在此处,却什么都做不了。   琅风崖上,白衣公子神情漠然又决绝,一跃而下。   “不——!不要跳!!”   楼鹤跪在崖边,身影好似与梦中的应我闻重叠。   他的心脏抽痛得几欲窒息。   但与他重叠的身影很快追随那人而去,徒留他跪在原处,睁大眼睛,泣不成声。   若这是他的前世,是陆雪拥的前世,一切疑惑似乎都隐忍而解。   他甚至明白,应我闻今日之所以逼迫国师逆天而行,就是为了让他死了那条再纠缠陆雪拥的心。   让他明白,自己根本不配再喜欢陆雪拥。   让他此生都被悔恨与痛苦折磨。   铜铃声伴随着幻境如潮水般褪去,楼鹤脸上泪痕未干,像是无法接受,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但他很快又想起什么,一路跪行到应我闻脚边,拽住那绣着金丝滚边的蟒袍衣摆,苦苦哀求道:“求求你,让我再看他最后一面,不用让他知晓,反正明日我便要启程去边疆,你就成全我这一次……求你……”   他只想再看一眼鲜活的陆雪拥,否则此心难安。   他感觉男人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然后缓缓勾勒出一个恶意的笑,“好啊。”   楼鹤傻笑着,想,真好,还能再见雪拥一面。   但他的笑很快就消退殆尽。   -   承乾殿前新栽下的桂花树下,应我闻黏黏糊糊地搂着人一齐坐在榉木矮躺椅上,“陆小雪,我总觉着自己在做梦。”   陆雪拥懒懒撩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拧。   “哎哟,疼!”   “现在还觉得是做梦么?”陆雪拥面无表情道。   应我闻笑嘻嘻地蹭着他的脖颈,“不是不是,怀里的陆小雪真的不能再真了。”   “只不过……”   “你何时也学会了磨磨唧唧这一套了?”陆雪拥不耐道。   应我闻委屈巴巴道:“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小狗?”   “……”陆雪拥瞥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最终耐不住男人要哭出来的表情,只好凑到他耳边唇瓣微启。   应我闻:!!!   应我闻本只是想要让暗处的楼鹤痛苦,措不及防却乱了自己的整颗心。   他想,陆小雪,当真要命。 第063章 你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暗处,楼鹤的心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凉了下来。   他习武多年,内力不俗,自然能听见陆雪拥那一句耳语。   ——吾心悦你。   他以为应我闻不过是如曾经的他一般只能仰视明月的背影,却不曾想,明月亦会不远万里为了一条人人嫌恶的恶犬奔赴而来。   “行了,该看的也看了,楼大人,走吧。”押送楼鹤的影一淡声道。   楼鹤宛如被抽走了灵魂,失魂落魄,目光暗淡,任由影一将他拖走。   灰败的眼睛里,映照着一双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他忽而就想起前世今生,多少次宣王故意招惹挑事,最后都是不痛不痒结束。   若是旁人,不论是招惹宣王,亦或是招惹陆雪拥,怕是早已尸骨无存。   可这两人针锋相对却又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他落得今日这般狼狈结局,亦是报应。   -   桂树下,陆雪拥像是感应到什么,蓦地偏过头朝楼鹤离去的地方望去,恰巧躲开了应我闻即将落在他唇边的吻。   那个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应我闻就着他扭头的姿势,缓慢地啄吻,一路吻到唇瓣。   “在看什么?”   陆雪拥收回目光,按捺住心头疑惑,淡声道:“没什么。”   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冒出这种错觉,真的是错觉么?   “心肝与我待在一起,怎么能如此心不在焉呢?莫不是在想旁人?”应我闻眯起眼睛,轻柔地扳过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那浅淡的唇。   狭长的眼睛里是罕见的锐利与压迫感。   但在陆雪拥眼中,再凶也只是一只炸毛的犬。   他毫无情绪地敷衍道:“莫要胡思乱想。”   “我不管,方才可是你第二次出神了,你得哄我,不然我就要哭给你看。”   陆雪拥斜睨了他一眼,“你待如何?”   “我要你亲我。”应我闻低声道,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唇。   “……”   树下静默良久,直到男人眼中期待的光芒都暗淡下去,头上隐形的耳朵也好似耷拉下来,陆雪拥轻叹一声,青葱似通透的指尖抚上那硬朗瘦削的侧脸,然后闭眼吻了上去。   他学不会应我闻那样长驱直入在唇腔里肆意妄为的撩拨,只知唇瓣相贴。   可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唇齿相依,已然让男人呼吸急促,连漆黑的眼睛里都翻涌着迷醉的光泽。   陆雪拥光是坐在那里施舍他一个眼神,便已经将他勾得再瞧不见旁的任何东西,更何况是这样主动的吻。   短暂的一吻结束,陆雪拥正欲松开他的唇,就被男人扣住了后脑勺,凶狠地回吻回来。   恰逢秋风袭来,将一树香气浓郁的桂花吹落,一朵在枝头完全盛放的桂花不慎飘落至二人唇瓣相贴处,很快被恶犬粗粝的舌尖一并卷入唇腔中。   碾磨,揉碎,捣出清甜的香气与苦涩的汁液,就如同他与陆雪拥的前世今生。   经历重重苦难,终于能将香甜拢入掌心轻嗅。   “陆雪拥。”   “嗯?”   “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么?”如今他距离帝王之尊亦只差一场登基仪式。   但他不在意什么皇位,他只是想要名正言顺做陆雪拥的夫君。   陆雪拥垂眸,“你该知道,我不会愿意困在后宫里做你的金丝雀。”   “我知道,所以你只是我一人的皇后,在前朝,你做你的权臣,在后宫,我每日为你暖床为你侍寝好不好?”应我闻与他贴在一起,唇齿间仍旧残留着桂花清香,“哥哥白日里处理朝政多累啊,晚上便让奴家为你点灯添香可好?”   陆雪拥微微一怔,“你唤我什么?”   “好哥哥。”应我闻没脸没皮地朝他耳边吹气,“你也不忍心奴家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在宫里独守空房罢?”   若是按照年纪来算,陆雪拥比应我闻还要小上几月。   但他偏偏被这一句话说红了脸。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可心中又不自觉想起年幼时应我闻孤零零地被关在偏殿里,唯一能说话的人就是自己。   应我闻并不喜欢皇宫,但是只有他做了皇帝,陆家才能松一口气,陆雪拥才不用那样累。   “你若是再说这些混账话,便是做了皇后,日后也别再来烦我。”   “你答应了?”应我闻微微睁大眼睛,呆呆的,好似被天大的馅饼砸坏了脑子。   陆雪拥冷冷侧过头,闭眼不语,任由男人傻兮兮地抱着他蹭。   真是条傻狗。   -   大梁自开国以来,从未立过男后,即便历朝皇帝有好男色者,随便封个妃也就是了。   这边病入膏肓的梁帝刚下了退位诏书,那边宣王便在早朝说自己要取陆雪拥为后。   百官顿时哗然,冒死劝谏者数不胜数。   若娶男子为后也就罢了,毕竟这位宣王与常人不同,可他偏偏还要罢黜六宫此生不再纳妃,若无子嗣绵延,岂不是得动摇国之根本?   被陆雪拥警告过不可开杀戒的应我闻懒洋洋坐在御书房里,瞅着面前跪了一片的大臣,笑嘻嘻道:“想要本王纳妃也可以啊,那必须得是长得比陆雪拥好看,武功比陆雪拥好,才气比陆雪拥高。”   百官默然。   便是京城的权贵子弟全都凑到一起,也找不到第二个陆雪拥。   这哪里是选妃?分明就是炫耀,赤裸裸的炫耀!   文武百官莫名从心里生出一股嫉妒,别说宣王,任是他们娶了这样一个神仙回家,怕也没心思再瞧见旁人了。   况且在此之前,这陆家郎可是他们眼中的佳婿,私下里更是不知和陆相套了多少近乎,就是想先下手为强把女儿嫁过去。   所以这顽劣的宣王殿下,何德何能啊!   当然也有胆大者直言不讳:“殿下,陆大人乃朝廷肱骨之臣,才华若是埋没于后宫,乃国之大憾。”   “爱卿说得对,所以陆雪拥虽为皇后,但前朝后宫皆拥有协理之权,众爱卿可有异议?”   那名出声的大臣带头跪拜于地,“吾皇圣明。”   若是旁的人,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会有人骂一句后昏君枉顾朝纲,但偏偏那人是陆雪拥。   漓州城百姓及知府上表的感恩书至今还留在御书房的书案上。   要骂也只能在心里偷偷骂一句应我闻不要脸,将国之瑰宝私自占为己有。   应我闻心满意足地挥退了众人,迫不及待就出宫往相府赶去。   -   而此时的诏狱中,比起往日亦多了些喜气。   “三日后宣王登基,还特意给咱们涨了例银呢!”   “那哪里是登基涨的啊?分明就是宣王抱得美人归!我听说啊,登基和帝后大婚是在同一日,古往今来,从来是登基在前封后在后,这陆大人可是咱们殿下心尖上头一份。”   “哎哟,什么头一份,是整颗心都只装得下陆大人一人吧?”   “陆大人那般神仙人物,别说殿下,仰慕的人大有人在。”狱卒说着,朝某间牢房使了个眼色,“里面这位,每天对着陆大人的画像自言自语,怕是也日思夜想得快要疯了。”   “岂止是要疯了?若是得知三日后帝后大婚,说不定又要寻死觅活。”   应有时作为废太子,败局已定,即便如今留得一条命苟延残喘,也注定此生都不能再出诏狱。   故而几位狱卒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陆雪拥要与应我闻大婚的消息自然清晰地传入了应有时耳中。   昏暗的地牢中,男人披头散发坐在轮椅上,身上再也瞧不出往日风度翩翩举止从容的储君影子。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伤痕遍布,粗糙的指腹反复抚摸着手中的画卷。   这是今日狱卒新送来的画卷。   画里,白衣公子神色倦怠坐于铜镜前,像是刚睡醒,而他身后,身量格外出挑的黑衣青年眉眼含笑为他挽发。   即便只是一幅静止的画卷,应有时也能感受到应我闻满眼都是那个人。   而陆雪拥,卸下了冰冷的外壳,放下满身戒备,连清冷的眉目都温柔下来。   好像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谁也融不进去。   当真如应我闻所言,恩爱极了。   应有时捏着画卷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雪拥,你当真就这样愿意做他的皇后,当真就这样喜欢他?”   他低声呢喃着,嗓音由于长久不曾开口说话而沙哑难听。   他本以为这样已经算是痛苦,可三日后,宫中乐师奏曲彻夜未停,他仰头透过那一方狭长的窗口,竟看见天边有金光倾泻。   陆雪拥是福星,所以连老天都在大喜之日祝福他。   他听见狱卒说,因为陆雪拥不喜欢娘娘这个称呼,所以陛下特意改了称呼,唤作皇后殿下。   狱卒还说,帝后受万民朝拜时天边突现七彩祥云,故而万民皆呼帝后万岁,惹得陛下龙颜大悦,当场下旨减免百姓一年赋税。   好似整座京城除了他,都在祝福这对新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   应有时想到了在流放路上的楼鹤,想到了他那被幽静的父皇,想到了至今下落不明的江上柳。   应我闻,你以为此刻自己就已经得偿所愿了吗?   不会的,余生还有那么长,怎么可能让你这样轻易就和陆雪拥白头到老? 第064章 做你的皇后   应有时怨毒的想着,可他又想到今日是陆雪拥的洞房花烛夜,心头酸涩难言,便是再如何安慰自己也无法忽视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   甚至在陆雪拥心里,他早已不活在这世间。   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的画,直到圣驾回宫的号角吹响,掌心早已被攥得发皱的画卷再也承受不住,被撕碎成无数片。   “喏,今天的饭。”牢房的门突然打开,狱卒端着格外丰盛的菜肴放在应有时身旁的桌子上,嘲弄道:“今日是帝后大喜的日子,诏狱所有囚犯都添了荤菜,太子殿下怕是许久不曾吃过了吧?”   应有时面无表情盯着那碗泛着油光的菜,只觉得喉间阵阵恶心上涌。   “啧,真没劲。”狱卒见他一幅死人脸,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牢房里重归于寂静,是以窗外的喜庆的乐曲格外清晰。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被陆雪拥遗忘,只能在阴暗角落里偷偷窥伺的日子,往日淡然的心湖骤然掀起波澜,崩溃决堤。   “嘭——!”   那碗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他打翻在地,掌心握住的瓷碗碎片刺破皮肤,鲜血无声溢出,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痛觉。   他的理智,已然在发疯崩溃的边缘。   -   由于新帝钟爱皇后,不愿帝后分居两宫,于是特意命人将废弃的长春宫重新修葺,更名为碎雪殿。   亭台楼阁,一砖一瓦无不精致。   陆雪拥被应我闻牵着踏入宫门,目光瞥向庭院中一棵挂满红绸的桂花树,“这不是你府中的树?”   谁知他刚刚掀开眼前的红布就被一双手慌忙放下。   “陆小雪你又自己偷偷掀开!”应我闻像是气急了,恶狠狠道:“我可是要特意留着洞房时掀的!”   陆雪拥失笑道:“你我都是男子,该看的哪里没看过?”   这些男女成亲时的礼仪未免过于繁琐。   “我不管。”应我闻委屈巴巴的,强忍着偏头不肯看盖头下心上人的脸。   现在看了,待会看什么?   陆雪拥隔着红布瞅着那道模糊的身影,最终还是无奈地由他去了。   身后跟随的宫人皆捂嘴偷笑。   应我闻小心翼翼地牵着人,一路平稳地走入殿中,然后迅速关上门将一应准备侍奉的宫人挡在外面。   今夜的陆小雪,谁也不给看。   许是今日被红绸迷了眼,他下意识地以为盖头下的人亦会如其他人一般艳若桃李,可等他掀开盖头,依旧是那只清冷的白鹤。   唯有唇瓣一点红,也是冷艳动人,不沾染分毫桃李的温度。   由于他呆愣的目光停留太久,那红唇便微微抿起,像是有些不悦,“怎么,很失望?”   “没有。”应我闻喉结滚动,舌尖抵住牙关,哑声道:“今日的你,很好看。”   “难道我平日里就不好看?”陆雪拥斜睨了他一眼,便将他的魂都一并勾走。   “自是怎样都好看,怎样……乖狗都喜欢得紧。”   都说灯下观美人,越看越销魂。   应我闻像是醉了,缓慢地欺身逼近,眸光痴痴。   红色喜服下,十指相扣。   “这身衣服可还喜欢?”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白鹤的鼻尖,“我亲手为你做的。”   “……你还会刺绣?”陆雪拥讶异挑眉。   难道这段时日应我闻不怎么粘人,每次撞见都是鬼鬼祟祟。   难怪分明无人为他测量过尺寸,这衣服每一处都如此合身。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乖狗想要主人穿上亲手缝制的衣裳,自然就能学会。”   应我闻执起他的手痴迷地落下一吻,“春宵苦短,陆小雪……”   为了今日这场婚礼,他已经忍了太久,此刻佳人在旁,早已意动。   “交杯酒还未喝。”   应我闻瞥了眼远处案几上静静摆放的两杯酒,微微拧眉:“你身子痊愈不久,还不能喝酒。”   况且陆小雪的酒量……怕是喝了,今夜他便只能抱着人睁眼到天明了。   陆雪拥眼中带着质疑:“先前你还在相府埋了酒。”   “那酒要等明年,待明年酒开了封,你的身子自然也能受住了。”   “……”   “陆小雪……宝贝心肝……主人。”   一声又一声低沉情动的呢喃,让陆雪拥清冷的眼角眉梢都染上绯色。   床榻很柔软,倒上去时他只觉着浑身都没了力气,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褥中。   红色纱幔缓缓合上,映红了应我闻的脸庞,也映红了衣带渐宽下那雪白的身躯。   红鸾帐中,抵死缠绵,直到天明。   ……   陆雪拥累得昏睡过去时,眼角泪痕未干。   男人餍足地将他抱在怀中,粗糙的掌心却依旧爱不释手地反复抚过每一寸如羊脂玉般细腻滑嫩的肌肤。   这时,窗外忽而有人丢了两颗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让尚在温存的男人沉下了脸。   他扯过被子遮盖住陆雪拥的身子,低头在那人眉心落下轻柔的吻,方才披上衣裳踏出寝殿。   狭长的眼眸中,暗光微冷。   “主子。”影一从一旁的桂花树上跳下,惹得树下的红绸晃动不停。   应我闻眉头一皱:“下次不准爬这棵树。”   “……是。”影一道:“诏狱传来消息,应有时试图自我了结,被暗中蹲守的影九拦了下来。”   “啧,真是晦气。”应我闻闻言,神色顿时阴郁下来,“他想死,我偏不让他死,让鬼医用蛊养着,下次再寻死不必拦着,我要让他体会一下自以为解脱结果醒来一切如旧的绝望。”   “是。”   影一又汇报了些日常消息,知道今日意义非凡,不敢多耽搁迅速离去。   应我闻瞥了眼庭院中挂满红绸的桂树,眸光不自觉温和下来,他转身欲回殿中,抬眼却瞧见本该沉睡的人披着外衣站在殿门旁,也不知看了多久。   “怎么醒了?”他忙大步走上前去,直到掌心握住的手并不冰凉方才松了口气。   虽然如今陆雪拥身子应是好了,他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陆雪拥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庭院那棵从宣王府挪来的桂树。   “这棵树,对你很重要?”   话落,他并未错过应我闻眸中一闪而过的窘迫。   “之前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很生气,总是去找你的麻烦,可每次真把你惹生气了,又很后悔。所以……每次你生气了我都会记下来,然后偷偷对你道歉。”   应我闻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心虚。   “我……只是想你心里能多记着我一点。”   陆雪拥失笑。   何止是记得,无数次都气得咬牙切齿又因为对方的身份无可奈何。   他缓步走到桂花树下,抬手捏住一条迎风飘荡的红绸。   红绸上的字迹已然褪色——璟元十五年七月,今天又惹陆小雪生气了,生气的陆小雪也很可爱。顾饮冰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敢捏陆小雪的脸,我都没捏过,教训他一顿怎么了?我才没错……好吧我错了,希望陆小雪不要讨厌我。   陆雪拥隐约记得,他与顾饮冰从天上人间酒楼出来,正说在兴头上,顾饮冰玩笑着捏了他的脸颊,然后下一瞬就被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应我闻恶狠狠地打了一顿。   知己被欺负,他自然不能作势不管,于是这二人的矛盾便转移到他与应我闻身上来。   刀剑无眼,应我闻手中的剑本是要刺伤他的肩膀,却不知为何偏了方向。   他抬眼时只瞧见少年恼羞成怒的表情,就好似只是一次失误。   此刻看来,分明是故意偏移了方向,分明是怕伤到他。   “我没有讨厌你。”   陆雪拥站在树下,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纵使是他被应我闻气红了眼忍不住刀剑相见的时候,他亦没有讨厌过这人。   可怜又可爱的小狗,便是偶发发疯一回,也不惹人讨厌。   “那我之前在国子监时总是招惹你,你还说要我滚远点。”应我闻从身后搂住他,委屈巴巴道。   “那是气话。”   尽管他说过无数次要应我闻滚远点别来烦他,对方也依旧黏在他身后,怎么都赶不走。   若非强求,如今怕是早已相逢应不识。   “我就知道,我的陆小雪心里早就有我了。”应我闻闭眼嗅着他发丝间的香气,只想余生都醉倒在这冷香中,“陆雪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世间最亲密之人,我永远都会是你最听话的狗。你知我长短,我知你深浅……”   眼看着他越说越混账,陆雪拥冷着脸拽住他的耳朵,“闭嘴,日后不准在看那些风月戏本。”   “唔……陆小雪原来你听得懂啊?”应我闻眨了眨眼。   “……”   陆雪拥扭过头,耳垂微红。   “害羞的小雪人,好可爱,想……”最后一个字,应我闻是咬着他的耳垂耳语出来的。   虽然声音几不可闻,但依旧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应我闻!”   ……   殿中喜庆的红绸尚未扯下,应我闻跪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拽住那人半片雪白衣角。   “我错了,你就让我抱着你睡好不好?难道大婚第一日就要让我守活寡不成?那我的命也太苦了些。”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语气逐渐哀怨,倒是像极了那些后宫中被帝王冷落的嫔妃。 第065章 应我闻,别哭   由于某人死皮赖脸已然练到炉火纯青,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上了塌。   本就是春宵良夜,陆雪拥受不住他的撩拨,又被从里到外吃干抹净。   待他疲惫不堪睡去再醒来,已是午时。   挽发的时候听惊鹊说,应我闻去了养心殿。   而养心殿中,是被幽禁的太上皇。   陆雪拥面上没什么情绪,正欲唤人传膳,应我闻跟前的太监总管就笑眯眯地领着一列宫人走了进来。   “皇后殿下,陛下算准了您这会子应该起身了,便提前命奴才送来了午膳。”   闻言,他眉头微拧:“应我闻呢?”   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他敢唤新帝的名讳。   太监总管眼神闪了闪,谄媚一笑:“陛下这不是政务繁忙,但是惦记着殿下您还未用午膳,故而命奴才——”   陆雪拥转头冷冷地看着他,“我说,应我闻在哪?”   太监总管被他冰冷的眼睛吓醒了神,终于明白这位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男后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位后宫嫔妃都不一样。   那双眼睛比天上明月还要冰冷,就算是帝王尊严也不曾被他看进眼中。   王总管是新提拔上来的御前总管,先前只听说过如今的帝后曾经是一对冤家,而陛下为了皇后不但允许他摄政,甚至帝后共住一宫,免了所有的行礼,予取予求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他自持宫人老人的身份,看过无数被帝王钟爱盛宠的妃子最后都逃不过红颜未老恩先断,更何况这位皇后还是一位男子,注定无法生育皇子,并不以为然。   可终究是在宫里呆久了,被功利权势腐蚀了心智,便也瞧不见那在皇宫不曾存在过的一心一意。   而刚刚不过是对视一眼,王总管恍若当头一棒,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那样的眼神哪里是恃宠而骄的皇后,分明就是掌控朝政的权臣。   即便身处后宫,谈笑间便可生杀予夺。   王总管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道:“除了中途命奴才来碎雪殿为殿下送午膳,陛下今早进了养心殿后便一直未曾出来,也不准任何人打扰,所以奴才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还请殿下恕罪!”   “我去看看。”陆雪拥起身,淡声吩咐,“午膳一并带上。”   “……是。”   -   而此时的养心殿内。   “应我闻!我与你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我们才是一家人!你逼宫篡位之事朕不与你计较,毕竟这江山本就是应家的,可是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封陆雪拥为皇后也就罢了,竟还让他摄政!这皇位你是不想要了吗?!”   应昭这段时日被幽禁于这所他汲汲营营大半生的宫殿里,从来往的宫人口中得知了这段时日皇宫里发生的事,简直要被应我闻气死。   再这样下去,说不准明日这江山就要姓陆了!   不远处,男人一袭玄色龙袍,姿态懒散地倚靠在软塌上削苹果。   “啊,你提醒了朕。”他眼睛一亮,笑嘻嘻道:“朕正愁着过几日朕的生辰该用什么哄骗陆小雪送礼物给朕,这皇位不就正正好么?”   “混账……混账!!你怎敢拿祖宗百年基业当做儿戏?!”   应昭心中怒火翻涌,但这具破败的身体显然承受不住他的怒火,先一步败下阵来。   那双苍白的手扶着床榻边缘的扶栏,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抬头赤红着浑浊的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走近。   “这老祖宗死了这么多年,怕是棺柩里都只剩一捧土,能耐我何?当然,你也离这日不远了。”应我闻咬了口苹果,又被酸得眯起了眼睛。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狼狈不堪已是强弩之末的父亲,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其实我一开始恨毒了你与母后,将我生下来却又将我当做畜生折磨,年少时我总觉得自己本就不该活在这世间。我向你恳求过那么多次,叫了你那么多声父皇,你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笼子里的我一眼。”   “一次都没有。”   那时他便明白,世间无人会爱他。   应我闻无悲无喜,像是说着旁人的故事。   “但我后来又不那么恨了,毕竟若不是你和沈如,我便遇不见陆雪拥。”   他蹲下身,笑吟吟地看着应昭喘着粗气的模样,“所以为了感谢你们让我能此生有幸和陆雪拥在一起,今日我特意来送你最后一程,免得你风光了一世,到头来竟无人送终,多可怜啊。”   历数大梁历代皇帝,各有各的疯,却无一不是无情帝王家,所谓子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用来延续霸业的工具。   就像是物极必反,偏偏出了应我闻这么一个痴情种。   一切皆是报应。   应我闻欣赏了片刻他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转身漠然踏出了养心殿。   而就在踏出殿门的瞬间,身后便传来小太监颤抖的声音。   “陛下,太上皇……驾崩了。”   应我闻伫立在养心殿外,眸光穿过殿前的海棠树,仿佛又瞧见了年幼的自己侥幸从牢笼里逃脱,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养心殿外,恳求应昭救他。   然而他来的时间不凑巧,冲撞了寝殿中正在与齐贵妃亲昵的梁帝。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满身伤痕闯入,只瞧见娇艳的贵妃倚在帝王怀中,轻笑道:“哟,二皇子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又闯了祸怕被皇后姐姐关禁闭,所以特意来搬救兵了?”   而他的父皇闻言更是对他满身痕迹视而不见,不悦地叱责他身为皇子毫无皇家风范,要他速速回宫对沈如认错。   从那一日后,沈如便变本加厉,而他终于明白,无人会救他,除了他自己。   沈如自沈家被灭门后便成了疯子,那他就变得更疯。   果然,他从亲爱的母后眼睛里瞧见了恐惧,他竟从那样恐惧的眼神中尝到一丝诡异的愉悦。   甚至往后的每一日,他都过得愈发舒心。   所有人都怕他,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   甚至他越是混账,他的好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柔和。   应我闻好似彻底沉浸在年幼的梦魇中,浑身如同坠入深冷的海,可下一瞬一道清冷的嗓音又将他从窒息的潮水中拽了出来。   “应我闻?”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待瞧见来人那早已刻入骨髓的面容,霎时喜笑颜开上前抱住他。   “大婚后第一日,陆小雪居然亲自来见我,好高兴。”   陆雪拥沉默地任由他抱着,直到秋风停息,万籁俱寂,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柔和下来。   他轻轻擦去应我闻面颊上的泪痕,“应我闻,别哭。”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了。”   可他刚说完,男人狭长的眼眸中却骤然决堤。   应我闻紧紧地抱住他,如同抱住了此生所有的欢喜,“只要有你,未来再多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只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只要拥有你的爱,哪怕世间诸多苦难加身,我都会给你杀出一条宽广的路。   明月本该在高高在上,所以他始终甘之如饴,他甘愿做任由陆雪拥驱使的犬。   万幸,此刻恶犬终于等到了他妄念已久的爱。   远处,王总管站在静候的宫人前方,瞧着那相拥的一双人影,亦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跪下请罪是多么明智。   要知道陛下来此之前可是阴沉着脸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闯入,违逆者死。   显然,所有的命令便是下得再狠,也对皇后例外。   这皇宫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终是要变天了。   -   碎雪殿离养心殿不算近,陆雪拥便牵着可怜兮兮如同被雨淋湿的小狗去了御书房。   刚在龙椅上坐下,便立马有宫人将热好的午膳端上来。   一眼扫过去,全是他平日喜欢的清淡口味。   唯有面前离他最近的那叠桂花糕,清甜的香气四溢,一看便是应我闻亲手所做。   旁的菜他并未吃太多,唯有桂花糕一块不剩。   疯狗诚挚赤裸的心意,不该浪费。   “哎呀,陆雪拥你唇边沾了点碎屑。”应我闻笑嘻嘻的凑过来就要吻他,忽而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将他的陆小雪都吸引得偏过了头。   “怎么回事?”他淡淡地瞥了眼一旁侍候的王总管,眼神中被打扰到的不悦。   王总管连忙欠身走到殿外,未久,重新回到殿中,面色颇为古怪。   “启禀陛下,顾家两位小姐奉了齐太妃的命令,前来给皇后请安。”   应我闻眉头一拧,嗤笑道:“真以为皇后是她们想见就见的?赶走。”   陆小雪他整日瞧着都瞧不够,哪里还能分给旁人瞧?   王总管犹豫片刻,说道:“她们带了齐太妃的旨意,说是陛下膝下无子,特意来为陛下与皇后分忧。”   他满头大汗地说完,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无人敢抬头去看应我闻的脸色。   应我闻倒是面色淡淡,随意扯过一旁侍女手中呈上的手帕为陆雪拥擦拭指尖。   “王公公莫不是会错了意,废太子尚且在时,齐太妃便总是忧心其身边没有一两个知心人,这次自然也是想向朕求个恩典,让朕为死去的太子赐一门婚事罢了。”   他说着无奈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化不开的冷意,“就是可怜了顾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纪轻轻便要为应有时守寡。” 第066章 狗狗委屈,但狗狗不说   陆雪拥眉头微皱,显然对应我闻这番安排不满。   再如何,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不该扯到两个懵懂的姑娘身上。   “何须这样麻烦,应有时既已身死,便去百官家眷中挑选几个年少早逝的女眷办场冥婚便是了,给活人赐婚算什么?”   “朕的皇后果然人美心善,是朕不对。”应我闻笑嘻嘻地瞥了眼一旁的王公公,“就按皇后说得做。既然齐太妃这么操心,一应婚事便由她接手好了。”   王公公忙欠身道:“奴才遵旨。”   用完午膳,陆雪拥瞥见御书房桌案上堆积的奏折,便督促着一旁黏在自己身上的帝王批阅。   应我闻懒洋洋地往他肩头一靠,委屈极了,“可是我都看了一上午折子,现在不该是我与你的独处的时间么?这才大婚完你就腻了不成?”   陆雪拥拿起一本奏折,垂眼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北境传来秘报,北蛮方向有异动。”   前世的北蛮虽然也始终不安分,动作却好似没有这么快,此时离北蛮求和的使臣离开京城也不过几个月。   但孟浮屠回京也已有几月有余,边境没有猛将驻守,也难怪北蛮蠢蠢欲动。   朝中再没有人比孟浮屠更熟悉北蛮。   “当初夺走西北军的虎符也只是为了抗衡禁卫军与锦衣卫,如今后者皆换成了你的人,便让孟浮屠回边境待着罢。”陆雪拥淡声道:“多亏了先帝的先见之明,只要孟府在京城,孟浮屠在边境驻守亦会安分守己。”   比起顾饮冰几人,孟浮屠好歹是打赢了北蛮的功臣,大梁年轻一辈中最勇猛的将领。   此生与家人生离永驻边疆,也算是前世种种恩怨的了结。   他所说的,应我闻自是没有任何异议,顺手写了道圣旨交给一旁侍奉的太监,“宣孟太傅入宫觐见。”   太监忙接过圣旨退了下去。   “心肝……我们好像还没在御书房试过……”   眼瞧着这人的手已经勾住他的腰带,陆雪拥无奈道:“听话,先批奏折。”   “唔……批完就能做我想做的事么?”应我闻眼巴巴地望着他,低声问道。   陆雪拥冷下脸,随手抽出一本奏折甩在他面前,“今日看不完,便不用回碎雪殿了。”   见人终于乖乖拿起奏折埋头看起来,陆雪拥眉头松了松,刚端起桌上的香茗抿了一口,就听见某人哼哼唧唧的嘟囔声。   “用膳前还牵着人家的手叫人家乖狗,用完膳便连殿门都不让进了。”   “哼,狗狗委屈,但狗狗不说。”   陆雪拥:“……”   他委实好奇,这么幼稚的男人当初到底是怎样驯服西北军为己所用的。   更不明白,在塌上凶狠肆意的男人为何下了塌便是一幅委屈撒娇的模样。   他斜睨了眼不情不愿批折子的男人,想,勉强算是可爱吧。   思虑间,殿外传来宫人的禀报:“陛下,孟大人到了。”   应我闻从堆积成山的奏折里抬头,“让他进来。”   殿门缓缓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逐渐步入殿中,撩起衣摆跪下,“微臣叩见陛下——”   他说着顿了顿,“叩见皇后殿下。”   应我闻也没叫人起身,直言道:“密使传信,北蛮蠢蠢欲动,朝中再无人比你更合适坐镇边疆。”   他居高临下望着跪拜于地的男人,眼前不断划过这人如何帮着江上柳折辱陆雪拥的场景,掌心即将陷进肉里,却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按住。   心中翻涌的戾气瞬间被抚平。   “至于你的家人,朕自会帮你照顾好,你在前线只需心无旁骛。”应我闻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孟浮屠身前,将那枚虎符递出,“边疆安定,皆交于你手中。”   孟浮屠抬手接过,掀起眼皮望去,却见这位骄奢淫逸不知民间疾苦的帝王面上虽然明显对他不喜,眼底却是郑重。   “臣定不负所托。”   孟浮屠说完,眸光却不自觉越过男人的肩头,望向龙椅之上坦然端坐的陆雪拥。   皇后之尊并未让那个人满身金玉加身,依然是那一袭白衣,眉眼间清冷出尘依旧。   孟浮屠曾听祖母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万般皆不由己,一身宫裙,便足以锁住一个鲜活的灵魂。   但他却觉着,唯独锁不住陆雪拥。   他掩住眼底隐秘的情愫,谢恩行礼,转身离开。   今日一别,日后怕是再不相见。   -   孟浮屠转过一处宫殿的长廊,忽而撞见几个宫人一边哭泣一边跪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微微皱眉,本不欲多事,谁知只言片语偏偏钻入耳内。   “这下可怎么办,陛下特意命人从国师宫中取来的命盘,说是要送给皇后把玩的,我们是不是会被处死啊?”   “你先别哭了,赶紧把摔碎的命盘都捡起来,我听说虽然当今陛下脾气不好但是皇后殿下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说不定我们好好认个罪,去慎刑司受个罚还能保下一条命。”   “真……真的吗?”   “你也不看看当今皇后是谁,岂能是以前那些个娘娘能比的?”   许是听见了那人的名字,孟浮屠鬼使神差又原路返回,蹲下身捡起了被宫女遗忘在角落里的一枚碎片。   可就在他要开口唤住那几个宫人时,眼前忽而一阵模糊,耳边秋风簌簌的声音蓦然远去。   他好似沉溺于深海,即将窒息。   这是——   -陆雪拥,只要你今日跪下向上柳道歉,此事便罢了。   -却不想陆府蒙受圣恩却还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我孟浮屠平生最恨叛国之徒,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微臣恳请陛下为西北数十万亡灵一个交代!   -陆雪拥,你害死了西北那么多将士,以为你一条命便可以抵的吗?!   -你果然如上柳所言,虚伪至极,事到如今竟还不肯承认吗?   无数破碎的画面钻入脑海,孟浮屠强忍着头痛,恍恍惚惚的想,这些都是自己曾对陆雪拥说过话的么?   传言国师的命盘关系着大梁福运,可看透前世今生,这是他的前世么?   为何前世的他会这样针对那个人?   不顾病体都要请旨前往漓州赈灾的陆雪拥,怎么会舍得通敌叛国呢。   他怎会这样轻易被江上柳蛊惑。   孟浮屠攥紧了掌心的碎片,尖锐的菱角刺入掌心的肉里他亦无知无觉。   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甚至觉得荒唐。   前世种种,实在荒谬至极。   可孟浮屠又很快清醒过来,他忽而急切起来。   急切得想要见到陆雪拥。   他不在犹豫,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但皇宫如此之大,待他走回御书房时,殿前的宫人便告知他,皇后后宫事务繁忙,已经回了碎雪殿。   碎雪殿,便是曾经被烧毁的长春宫。   “多谢公公。”   孟浮屠道了谢,忙大步离开。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王公公小心翼翼地禀报道:“陛下,孟大人已经往碎雪殿去了,要不要命人拦住他?”   应我闻把玩着掌心的命盘碎片,淡声道:“让他去,他本就欠皇后一个道歉。”   他并不想任何人靠近陆雪拥,脑海中最疯狂的时候也曾动过将小雪人藏起来的念头。   但终究是舍不得,再皎洁的明月被困凡尘,也会失去光辉。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青铜碎片,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若不是前世那位点拨他的高人要求他今生留国师一命,就凭国师教唆应有时为了皇位接近陆雪拥一事,他都不想这样轻易放过他。   应我闻百无聊赖地垂着眼皮,陆雪拥不在身旁,他根本没有心思看什么奏折。   正欲想个理由去寻人,手中的碎片忽而划破了他的指尖,某些不属于前世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看见了前世攻打到北蛮王城时见过的北蛮王宫。   华丽的宫殿里,他的小雪人被扣上脚镣,带着面具的蓝眼男子扣住了那人的下巴,二人衣裳半褪,肢体纠缠,好不亲昵。   刹那间,无尽的戾气在胸膛里席卷,手边的茶杯甩在地上,御书房内宫人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看帝王猩红的双眼。   “陛下……?”王公公跪在帝王脚边,硬着头皮试探道。   应我闻深吸一口气,如何都压制不住体内的暴虐气息。   不可以,他不可以让陆雪拥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就如悬崖边即将坠入深渊的囚徒,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着神明的名讳,终于让那狰狞的面目褪去。   “朕回碎雪殿看看他。”他平静地说完,抬步朝殿外走去。   -   皇宫中正是秋意盎然之时,天晴云淡,时不时有秋风扫过碎雪殿前的庭院,桂花清香经久不散。   陆雪拥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垂眸望着跪在台阶下的男人,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孟大人这是何意?”   孟浮屠跪在他面前,却不敢抬眼看他。   “我……先前许多事并非出自我本心,是我被人蒙蔽……陆雪拥,对不起。”   陆雪拥了然,却并不惊讶。   “孟大人言重了,北蛮之事我与陛下既托付于你,便是不再计较往事。”他淡声道。   孟浮屠心下骤喜,抬头有些局促地看着他,“那你可愿原谅我?”   陆雪拥眸光微顿,有些讶异。   沉默良久,他轻声道:“世事总是不能圆满,其实有时候心有缺憾,并非坏事。”   言外之意,无法原谅,趁早放弃。 第067章 风雨欲来   孟浮屠眸中的光暗淡下去,有些难堪。   难堪的不是陆雪拥不原谅他,而是他竟恬不知耻想要下跪恳求陆雪拥的原谅。   如今这般下场与楼鹤相比,已是上天眷顾。   他竟敢奢求,他怎配奢求。   “是微臣逾距了。”孟浮屠闭了闭眼,“此去北蛮山高路远,但愿陛下与殿下能……”   可最后几个字却如鲠在喉,酸涩难言。   他若是能早些明白前世今生为何自己即便被蛊惑,也会无数次替陆雪拥那一身风华感到惋惜,今日或许他也能光明正大表明心意。   而不是连一句衷心的祝愿都说不出口。   他有何颜面祝陆雪拥平安顺遂?前世种种,自己本是帮凶。   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便再也没机会说出口,因为帝王的身影已然逐渐靠近。   “嗯?孟大人不是应该已经出宫了才对?找朕的皇后有什么事么?”应我闻极其自然地揽住皇后的腰,状若不解道。   “并无要紧事,只是希望殿下能帮微臣照顾好孟府家眷。”孟浮屠哑声道。   “那是自然,行了,孟大人退下吧。”   “……臣告退。”   待人离去,应我闻便搂着人入了内殿。   -   床榻上,红纱微晃,映出一双缠绵悱恻的人影。   陆雪拥躺在塌上,微仰着头,眼尾殷红,薄唇隐忍地抿起。   他总得自御书房回来后,应我闻便不太对劲。   往日男人便是再不知疲倦地要他,也不会如此刻魔怔了一般,像是真的要直接死在他塌上一般。   陆雪拥纵使身怀武艺,身体韧性远超常人,也禁不住他这般索取。   忍无可忍,他冷着脸一脚将人踹下了塌。   他瞥了眼男人背上惨不忍睹的抓痕,冷冷道:“我不是你发泄欲望的工具,你若是如此难以满足,便去找齐太妃给你纳几个妃,少来碎雪殿烦我。”   其实也没有到疼的地步,因为对方即便再索取无度,却从未弄伤过他。   只是从午后到天黑,他实在是疲倦。   应我闻措不及防摔下榻,终于唤回了神智,怔怔抬眼望着他,漆黑的眼底浮现出无措。   “对不起……陆小雪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应我闻重新爬上塌,将他抱入怀中,头埋在他颈间,颤声道。   陆雪拥像是真的生了他的气,偏头不语。   应我闻本就因为那一瞬眼前闪过的画面而心头难安,此刻见他冷脸,更是心慌。   “陆小雪……你理理我。”他紧紧抱住怀中雪白的身躯,恳求道。   半晌,他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叹。   “你若是有心事,便告诉我,我是你的皇后。”陆雪拥抬头抚摸他的脸颊,无奈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今日在御书房发生了什么了么?”   “我就是胡思乱想,总觉得日后某一天你会再次离开我。”应我闻小声道。   陆雪拥挑眉:“此前不是你告诉我,你是世上对我忠诚的狗么?那我从哪里再找出这样一条狗呢?”   可应我闻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幽暗的蓝色眼睛,无声将他抱得更紧,“那若是有一日有人顶着与我一样的脸,你会不会……嗷!”   陆雪拥拽住他的耳朵,手下毫不留情,“再胡思乱想,就滚出去。”   “不想了不想了,我错了还不成?”   嬉笑怒骂间,这件事好似就这样一笔带过。   三日后帝王生辰,举国同庆。   据起居郎笔下记载,皇后亲自雕刻了一枚玉狗与雪人相贴的吊坠赠与帝王,帝王喜不自胜,笑颜宛若孩童灿烂。   帝后恩爱非凡,羡煞百官,民间皆传其为神仙眷侣。   -   临近除夕,碎雪殿外大雪纷飞。   琼枝玉树,姿态万千,积雪从庭院一路铺到了回廊处的温泉池。   池中养着几尾红鲤,是陆雪拥为数不多的喜爱,故而应我闻便特意命人引了温泉水至此,红鲤配着白莲,在这雪天里实乃奇景。   此时正是午时,陆雪拥坐在软塌上,垂眸看着手中的书。   “殿下,该用午膳了。”   “你们陛下今日又没空是么?”他淡淡抬眼。   掌事宫女心头一凉,讪笑道:“到了年关,各种事务堆积,就连殿下您这几日都因批折子而没睡好,更遑论陛下……”   宫女说着,忽而面色一变,颤巍巍跪下,“奴婢失言,殿下恕罪。”   宫中无人不知,虽然皇后自个不在意所谓帝后的尊卑,但是陛下却格外在意,但凡有人胆敢私自议论帝后的尊卑之别,进了慎刑司就再也没爬出来过。   是以帝后大婚不到半年,宫中人人皆知,宁愿得罪那位陛下,也不能得罪陛下心尖上的人。   “无妨,既然你们陛下这么忙,日后也不必再深夜还要回碎雪殿就寝了,御书房又不是没有休憩的地。”陆雪拥淡声道。   正好明日是母亲的忌辰,他也无暇搭理应我闻。   是以鬼鬼祟祟在御书房待了一日的应我闻回宫时,便被关在了殿门外。   守夜的宫女瞧他可怜,小声提醒道:“陛下这段时日这么忙,皇后殿下说了便让陛下干脆在御书房住着,免得来回跑累到龙体。”   应我闻:“……”   完蛋。   “咳,你叫秋霜对吧?”   守夜宫女忙应了声是。   “你看朕这来都来了,殿内灯还点着,皇后定是没睡,不如你进去为朕说说情,御书房的床榻那么硬,朕如何睡得着?”应我闻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秋霜是从相府带来的丫头,陆惊春特意嘱咐,好好盯着应我闻,一旦她弟弟被欺负,就得将人接回相府去。   故而应我闻待她如待阿姐,就差弄个牌位供起来。   秋霜有些不满地瞅他一眼,“我说陛下,您莫不是忘了明儿个是什么日子?公子这会子心情不佳,谁来都没用。”   应我闻默然,长睫上附着的细雪微颤。   他自是知晓。   只是后日便是陆小雪生辰,将是他陪着渡过的第一个生辰,他私心想要准备一个惊喜,只是这惊喜太过繁琐,他在御书房里忙了几日又要瞒着不让共同协理政务的陆雪拥听到风声,无奈之下,便惹人生了气。   “朕知道了。”应我闻装模作样的转身离开,然后在宫人侍卫瞧不见的地方迅速翻身上了屋顶。   一天没瞧见小雪人,让他瞅瞅小雪人在做什么。   正在屋顶上放哨的影一默默让出位置。   应我闻掀开一片琉璃瓦,眼巴巴朝里面望,就像一只被遗弃的犬,只能远远地偷看主人望梅止渴。   寝殿内,陆雪拥只着了一袭轻薄的里衣,正坐于案几前擦拭破月弓。   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什么,猛然回过头露出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指尖柳刃飞出,直直朝应我闻的方面射来。   与此同时,碎雪殿的殿门被那人一脚踹开,眨眼间白色的身影已飞至身前。   “陆小雪,是我是我。”应我闻不敢与他对上,侧身躲开他的长剑。   陆雪拥闻声停下攻势,收剑入鞘,只冷冷瞥他一眼便往回走。   “陆小雪……”应我闻默默在身后跟着进了殿,指尖扯住他的衣袖,委屈巴巴道。   “明日我要出宫一趟祭拜母亲。”陆雪拥坐在塌边,将沾染了寒霜的衣袍褪下。   那对雪白可怜的蝴蝶骨缓缓映入应我闻的眼帘,继而是劲瘦的腰,若隐若现的腰窝。   疯狗已然看直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脊背,“我与你一同去。”   男人哑声说完,缓缓上前,指尖尚未触摸到腰间那块凹陷下去的肌肤,就被无情地打掉了手。   陆雪拥重新换上干净的白色里衣,一边系上腰带,一边掀起眼皮瞅他,“不必,我有阿姐陪着,你去与不去,都一样。”   “……”   应我闻从身后强硬地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陆小雪,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反正惊喜已经准备就绪,又可以继续粘着陆小雪了。   陆雪拥冷冷道:“我才不是因为你没粘我才生气。”   “是是是,是我不知好歹,我错了,别不理我好不好?”应我闻眼含笑意,也不点破他的嘴硬,只觉着可爱极了。   拥有这样可爱的小雪人,他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怎么舍得不粘他的小雪人,心中只盼着日日夜夜都挨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才好。   陆雪拥没说话,却也没再推开他。   爱与不爱从来这样分明,陆雪拥爱他,于是不会吝啬于从他递来的台阶上下来。   因为一家人应该互相谅解。   陆雪拥恨楼鹤,恨顾饮冰,恨应有时,所以即便那些人以死为代价,也不会得到他半个眼神。   可应我闻心中总是不那么满足,当他得到一点爱,就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直到他占据陆雪拥的整颗心。   次日,帝后微服出宫。   陆雪拥并未如往年那样怅然,许是因为有应我闻在身旁。   “我们回去吧。”陆雪拥伫立于坟前,偏头看向默默为自己打伞的男人。   “不再陪陪母亲了吗?”   “你听见了么?”   应我闻眨了眨眼,耳边只有凛冽的寒风。   陆雪拥抬手拂去他肩头早已浸湿衣裳的雪花。   “阿娘说,她很喜欢你,天太冷,让我们早点回” 第068章 来自北蛮王的挑战书   应我闻微怔,上前将他抱入怀中。   “好,我们回”   -   次日除夕家宴,陆雪拥刚刚醒来,便听说应我闻竟取消了金銮殿的百官除夕宴。   “殿下,陛下在春暖阁等您。”   惊鹊低声道。   “我知道了。”   陆雪拥的神色尚且带着几分倦怠,挑开帘幔的指尖上,一个深红的咬痕格外显眼。   披上雪白的鹤氅,他抬步出了碎雪殿。   春暖阁离碎雪殿很近,穿过一条千鲤池上的回廊,也就到了。   陆雪拥挥退了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宫人,刚推开门,抬眼望去,便霎时愣住。   春暖阁不算大,是历代帝王用来与妃嫔及其皇子公主举办家宴的地方。   阁内烧着暖炉,两侧席位上都坐了人,而本该坐于上首的帝王却笑嘻嘻地坐在左侧第一位的桌案旁,神色极尽谄媚。   “哎,陛下可是折煞老臣了,哪能有您亲自向臣下敬酒的道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老神在在坐于左侧第一的席位上,正推拒着帝王敬来的酒。   “外祖父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雪拥的长辈,自然也就是我的长辈,这杯酒您可不能推辞。”应我闻忙赔笑道。   老人不情愿的接过酒杯,吹胡子瞪眼道:“哼,倒是老臣看走了眼,每年看惊春送来的家书里,陛下可是没少欺负我们雪拥,也不知说了多少花言巧语,就这样把我们雪拥拐跑了。”   一旁席位上,陆惊春正与豫王府的二姑娘说着体己话,闻言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外祖父你是不知道,去年陛下还带着头老虎在相府门前吓唬雪拥,相府的婢女与小厮连门都不敢出了。”   “诶,瞧阿姐说的,我那哪里是吓唬,分明就是看他在府里养病憋坏了,特意带小黑去给他解闷。”应我闻道。   “父亲,我看陛下其实……”   陆恒刚开口,就被豫王没好气地打断,“你又知道了?”   自陆夫人死后,豫王便始终对这位女婿没有好脸色。   先帝忌惮豫王手握兵权,特意令其镇守与南疆接壤的豫州,无诏不得回京,每年除了陆惊春的家书,便再无往来。   难怪这些时日应我闻忙里往外,光是突然撤掉了豫王及其家眷禁止回京的命令,便足以令百官哗然。   这几日也不知和朝臣偷偷吵了多少次才不敢让他知道。   从豫州到京城一路重重关卡,无不需要应我闻亲手写就的通关文书。   但凡豫王有二心,这般无异于将京城的大门毫无防备的打开。   陆雪拥忽而眼眶一阵酸涩。   他与外祖上一次匆匆见过,还是前世他去豫王府接阿姐回家的时候。   后来陆府如丧家之犬逃离京城,他身陷囹圄,豫王远在南境,待得到消息,他的尸骨怕是都已被琅风崖下的野兽用来果腹。   “外祖父。”   他从屏风后走出,方才还板着脸的豫王蓦地喜笑颜开,浑浊的眼珠里似有泪光闪烁。   “几年不见,雪拥好似又长高了些。”豫王在陆恒的搀扶下起身,来回打量着面前的人,“脸没以前圆了,我记得上次见你,脸还和个雪团子似的。”   陆雪拥窘迫地红了脸,“外祖父,雪团子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诶,外祖父年纪大了,一时见你高兴,记岔了。”豫王推开陆恒,将陆雪拥牵回席位上坐下,“乖孙,快和我讲讲这些年的趣事。”   谁知刚坐下,应我闻也不坐什么首位了,死皮赖脸地挨着陆雪拥坐下,“我也要听。”   豫王瞥了眼嬉皮笑脸的帝王,倒是没再说什么。   暖阁内其乐融融,各席位间皆是一派祥和。   家宴结束后,豫王赠了陆雪拥一把剑。   “君子如剑,内藏于鞘外露于风。”豫王将通体雪亮的长剑递到陆雪拥手中,“外祖父老了不能再如年轻时那般护着你,只愿这把君子之剑能为你破开迷雾,斩灭仇怨。若是喜欢,便为它取个名字吧。”   陆雪拥抚了抚剑柄处的剑穗,那熟悉的编制纹路一看便是二表姐亲手所做。   “那就叫它,除夕吧。”   除夕,是个好日子,日后也会是他手中最锋利无匹的剑。   -   豫王暂住于相府,陆雪拥脸上罕见有了笑意,一路将他们送到了皇宫门口。   直到人影逐渐消失不见,他方才转身往回走。   “陆小雪。”他的衣袖蓦地被拽住。   “嗯?”   应我闻笑吟吟地凑近他耳边,“在宫里守岁多无聊,我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   陆雪拥淡淡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除夕的夜里,街上并不算热闹,但也不安静,爆竹与烟花炸响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连覆盖在屋顶上的雪好似都染上了颜色。   陆雪拥走在街上,一路留下或浅或深的脚印。   “你一直覆盖我的脚印作甚?”陆雪拥不高兴道。   应我闻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踩了一路的雪,回头一瞧,脚印都是旁人的。   “哎呀,我就是喜欢跟在你后面走嘛。”应我闻笑嘻嘻地上前牵住他的手,“别不高兴,喏,已经快子时了,想不想看烟花?”   陆雪拥面无表情一口咬掉手中的糖葫芦,一颗都不给应我闻留,“有何好看的?”   一炷香后,京城内最高的望月楼屋顶,两个身影并肩坐着。   陆雪拥微仰着头,眸色在昏沉的夜里看不分明,唯有白皙的侧脸被火光照耀,泛着莹润的光泽。   应我闻侧头看他,并不看烟花。   “应我闻。”   “在呢。”   应我闻带他看烟花,却不知比起烟花,千家万户在深夜离亮起的明灯更加打动人。   但纵使男人不知,他依旧被打动。   “这人间,你有没有喜欢上一点?”   应我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灯火通明,隐约能透过窗户纸瞧见倒映的人影,恍惚道:“有点。”   “但是我还是最喜欢陆小雪。”   人间能有陆雪拥喜爱还不够吗?他只管喜欢陆雪拥就好了。   “我觉得今年的烟花比往年都要好看。”陆雪拥忽而转过头,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应我闻喉结动了动,对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有些无措。   他状若无事的躲开,从怀里摸出一道明黄圣旨。   陆雪拥接过打开,是空白的,却盖了国玺。   “今日是你生辰,我实在不知还能送你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只有帝王这个身份能值点钱。”应我闻低声道:“日后若有变故,这道圣旨你想写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陆雪拥想要,只要他有,即便没有,他也会想尽办法捧到陆雪拥面前。   陆雪拥沉默良久,只觉得掌心握住的圣旨沉甸甸的,载满了深沉的情意。   空白圣旨,与拱手奉上江山并无区别。   应我闻敢送,他便敢接。   -   豫王有陛下恩典,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后,方才离京。   而年后祥和的氛围亦在这一日结束。   上朝的第一日,应我闻刚牵着陆雪拥的手在龙椅上坐下,殿外便传来八百里急报。   “报——!北蛮王兵压边境,向陛下发了挑战书,要与陛下在迦南关一决高下。”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帝王需坐镇京城统御四方,若非国无良将,何至于御驾亲征。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出列高声道:“陛下!北蛮王言而无信,求和不过半年便卷土重来,所谓挑战书不过是激将法,您若在边关有个三长两短,我大梁江山又该如何?”   应我闻何尝不知。   他前世曾亲手了结那所谓的北蛮王,不过一介有勇无谋之辈,今生便是再来一次,也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只是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起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若是离开京城……   “朕知晓爱卿的苦心,只是那北蛮王已将挑战书昭告天下,朕若龟缩在京城,边疆将士士气大减不说,天下人又如何看朕,如何看大梁?”   此言一出,朝中无人再作声。   应我闻不敢转头去看他的皇后,却还是听见那人在他下旨之前出声:“京城不能没有陛下坐镇,不如便让我去。”   陆雪拥年少时没少跟着豫王学习排兵布阵,也算得其真传。   “微臣觉得皇后此言有理。”   大臣纷纷跪下:“臣附议。”   然而罕见的,这一回应我闻并未如往常般对皇后听之任之,甚至特意避开了陆雪拥的眼睛。   “王常,传朕旨意,北蛮王屡次犯我大梁边境,朕将于三日后御驾亲征,与北蛮王在迦南关一决胜负。”   “陛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应我闻站起身,淡声道:“朕意已决,退朝。”   他说罢,大步转身离去,像极了落荒而逃。   可待到月挂枝头,白日里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避而不见的陛下又乘着月色与雪色,忐忑地伫立于碎雪殿外。   直到殿内烛火熄灭,他方才偷偷推开殿门走入。   应我闻悄声挑开帘幔,昏暗的夜色里,他的小雪人闭眼沉睡,却眉头紧锁,并不安稳。   他探出手,指尖抚过陆小雪蹙起的眉心。   “陆小雪,不要生气好么?”他低头,唇瓣贴住陆雪拥的前额,低声呢喃着,“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第069章 他的腰窝处有一颗红痣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如何舍得让陆雪拥挡在他身前。   “可我亦只想你平安。”清冷沙哑的嗓音蓦然响起。   应我闻浑身一僵,闭眼道:“我知道……我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挺身而出。   “陆小雪,没关系的。”他笑道:“你忘了,前世我一人便可杀入北蛮皇宫,我的命可大得很。”   陆雪拥闭眼感受着对方的吻从眉心一路向下,心间的烦躁逐渐被抚平。   “朕走之后,新任的禁卫军统领与锦衣卫指挥使都只会听从你的命令,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去做,不要让自己涉险。”   “还有,此次亲征,我会带走一半的黑羽军,剩下的加上影九他们,足以保护你的安全。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便去皇室宗亲里挑一个顺眼的,撒手不管也好,垂帘听政也罢,都好。”   “嗯。”   接下来的三日,应我闻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他身边,   临行前的夜晚,更是不知有意无意,将他折腾得径直昏睡了过去,眼角泪痕尚且未干。   天未亮,应我闻便已起身,他蹲在塌边不知看了多久,偷偷用柳刃割下了一缕陆雪拥的发丝装入锦囊中,方才转身离开了寝殿。   刚走至殿外,他又蓦地停下脚步,扭头吩咐宫人:“朕不在的这段时日,好好照顾皇后,尤其是每天夜里,不要让他只顾着看书,让他早些休息。”   宫人忙应承下,跪拜于地恭送他离去。   待陆雪拥醒来,身侧枕头已凉。   应我闻不在,一应朝中事务皆由他一人决策,繁忙之下,倒也顾及不了心底那一点思念与不舍。   整整一月,北境不曾传来任何消息。   但没有消息,何尝不是好消息。   -   “我说雪拥啊,你别只顾着批折子呀,吃点葡萄。”   碎雪殿内,陆惊春探头望向主位上埋头看奏折的人,有些无奈。   说好的今日要在宫里玩一圈,顺便看看应我闻豢养的小黑,结果从她入宫到现在三个时辰过去,这位皇后殿下就没从位子上起身过。   陆雪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马上就好。”   然而他话音刚落,头上束发的玉簪倏然从发间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数段。   是那支应我闻亲手雕刻的白玉簪。   他甚至来不及弯身去捡,一道匆忙的身影就从殿外一路畅通无阻跑了进来,嗓音洪亮而急切。   “殿下,边关急报!”   陆雪拥猛然抬眸,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陛下与北蛮王在迦南关鏖战数日,我军大获全胜!不日便将凯旋!”   不待他松口气,却又瞧见信使面露哀恸。   “两军交战本已接近尾声,敌军节节败退,与陛下交手的北蛮王不知低语了何话,陛下忽而就失了理智,不顾身后将领的劝阻,执意追入葬魂崖,待龙副将带领众将士赶到,只来得及瞧见陛下被一箭穿心,跌落悬崖,至今生死未卜。”   战场瞬息万变,穷寇莫追的道理应我闻不可能不知晓。   他虽看着行事疯狂,但面对敌人,却比谁都冷静。   到底是什么能让应我闻不顾一切追上去。   “陛下身边的暗卫已经在暗地里寻找陛下的下落,但只怕是凶多吉少,暗卫让属下传话,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陆雪拥闭了闭眼,胸膛内沉闷得厉害,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   三日前,迦南关。   三军在应我闻的排兵布阵之下,势如破竹,敌军只有慌忙逃命的份。   男人披坚执锐,手中长枪与北蛮王的长矛僵持不下。   但任他北蛮王再如何身手不凡,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想活命,便只能撤退。   应我闻盯着北蛮王面具下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冷声道:“是你。”   前世的北蛮王,根本不会戴面具,更不会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耶律重光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自己口中说的那样不在意。”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活着见到他。”应我闻一边与他过招,一边说道:“朕会踏破北蛮王宫的宫门,提着你的人头去哄他开心,这也算是你唯一的用处。”   “呵。”耶律重光蓦地俯身凑近,周围皆是厮杀之音,可他接下来的话却重重砸在应我闻心头,“我若是没记错的话,陆雪拥左边的腰窝处,有一颗红痣。”   在此之前,在这一句话之前,应我闻本可以功成身退。   “你找死!!”   不远处的副将见形势不对,连忙上前,“陛下!穷寇莫追!”   然而他阻挡不住满眼杀意的帝王。   两国的主心骨就这样一前一后,骑马跑入了山势陡峭的葬魂崖。   后面两方人马又再次厮杀成一团,难舍难分。   葬魂崖上。   耶律重光与前世有勇无谋的北蛮王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但熟知应我闻的软肋,而且句句诛心。   “他的腰窝处不但有一处红痣,而且最是敏感。”他笑吟吟地帮应我闻回忆往日的缠绵悱恻,“指腹轻轻碾磨,再冷的雪人都会化作春水,这是我赐予他的,最独特的反差。”   他说的那样清楚,清楚到应我闻眼前都不禁浮现起以往冷冰冰的人在他掌心软化,而他又是如何恨不得醉死其中,醉死在那具雪白的躯体上,清楚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好似也曾那样亵渎过洁白无瑕的冷月。   “其实我很意外雪拥会这样喜爱你,可我又与你一样,都不能忍受有人妄图与我共享他。”耶律重光从背上取下弓箭,箭尖直指应我闻的心口处,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几乎与他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只能让你去死了。”   应我闻见过世间最惊艳的箭,除此之外,皆是不入眼的劣等品。   可箭羽破空而来的一瞬间,他却浑身不能动弹,如同被无形之力锁住了灵魂。   漆黑的眼底,倒映着泛着冷光的箭尖。   他甚至不受控制的觉得,这是宿命。   但跌落葬魂崖的刹那间,他又骤然清醒。   他与陆雪拥此生都在反抗宿命,所谓天意,不过笑话。   他从未拥有过这样浓烈的求生欲。   只因他要活着回去见陆雪拥。   -   “哎,你们听说了没,据说有人在迦南河畔见到了草原上的索格塔!”   “传闻那人一袭白衣,带着帷帽,甚至不曾露出面容,便已经将那夜在外游荡无意撞见的醉汉迷得这几日皆是茶饭不思,日日在河畔等待不愿离去。”   几个在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互相谈论着。   “哼,这群边陲小镇的贱民知道什么是索格塔吗?公主,您可莫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河畔柳树下,玉奴小心翼翼地望向看不出神情的少女。   耶律弥光闻言,轻嗤一声,一双明艳的丹凤眼里满是不屑:“你以为我是耶律重光那个疯子不成,整日抱着一幅画像念叨着索格塔,本公主才不要沾上这么一个晦气的称谓。”   她说着,眸光穿过河面上朦胧的晨雾,落在远处模糊不清的属于大梁的屋檐顶上。   “这迦南河畔,也不过如此,哪里有我们王城外的草原好看?真是白费本公主跑这一趟。”耶律弥光转身要走,忽而余光不知瞥见什么,猛地顿住。   可等她再去瞧,那客栈二楼的窗户却已经合上,仿佛那道惊鸿一瞥的白色身影只是错觉。   就算是错觉,她亦看出,那是一个中原人。   “公主,回王城的车马已经备好,我们——”   “谁说我要回去了?”耶律弥光冷哼道。   她转了转眼珠,问:“那个从耶律重光手里抢来的中原人还没死吧?”   玉奴:“岂止是没死,玉奴就没见过命这样硬的人,丢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几天了硬是挺了过来,若是旁人,就凭着那具弱不禁风的身体,怕是投胎都不知多少次了。”   “没死正好,本公主正好有话要问他。”耶律弥光扫了眼那扇紧闭的窗户,转身翻身上马,玉奴紧跟其后,两人很快离去。   -   与此同时,客栈二楼的厢房中。   白衣公子临窗而坐,手中端着的香茗正冒着白雾,模糊了那清隽无双的眉眼。   “公子,主子如今下落不明,家里需要主心骨,您不该孤身潜入北蛮。”   影一单膝跪地,低声道。   静默良久,陆雪拥淡声道:“来之前,我让国师为他算了一卦,卦象大凶,是为九死一生,除却紫微星的运气,无人可破。”   除了他,无人能救应我闻。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可他不想应我闻再独自舔舐伤口,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他身旁。   他要救他。   应我闻,不是无人在意的小狗,无需自渡,自有他去渡。   “朝中之事有国舅,边疆有孟浮屠。”陆雪拥扭头望向影一,“没有什么事比找到他更重要。”   可说来可笑,在此之前,他从不信自己是什么紫微星。   否则两世多少苦难,为何从来不得苍天半分宽宥?   国师说,正是因为他从不信,所以从未试图向苍天祈福许愿。   传言,第一个愿望是最灵的。   于是,离宫前一日,陆雪拥对苍天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他希望应我闻此生长命百岁,平安顺遂,事事皆如愿。 第070章 他将是孤的王后   迦南关是大梁抵御北蛮最重要的防线。   渡过关前水天一色的迦南河,便是北蛮的望泗城。   此刻城主府中,望泗城城主正恭敬地站在正堂中央,眉眼低垂,额前尽是细汗。   而他的前方,黑衣男子极为放松地坐在主位上,鎏金面具下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眨着,眼珠幽蓝而深冷。   “听说半月前,贵公子自从在迦南河畔见到了索格塔后,日日在桥边等候,直到将月亮摘入怀中才肯罢休?”   男人的嗓音低沉慵懒,却又不乏上位者的压迫感。   城主忙赔笑道:“犬子言行放浪,不过是市井间的玩笑话,王上莫要笑话才是。”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   王上自一年前遇刺中毒醒来后,不但不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性子都变得诡谲起来,一改往日莽撞好色的脾性,竟连女色都不在碰,对往日的酒色游戏更是不会多瞧上一眼。   缘何会因为一个索格塔的传言从王城千里迢迢赶来,这背后莫不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望泗城虽远在边疆,却也听王城前来做客的好友提起过,曾有昔日的宠妃因突然被王上冷落,试图如往常般偷偷潜入王上寝宫爬上床榻。   恰逢那日前往大梁的使臣回宫复命,不知说了什么,王上的心情很不好,回宫瞧见塌上不着寸缕的窈窕身影,然后整座寝殿连同被关在殿中的妃子都被烧为灰烬。   他还记得好友神情悚然地说,殿内传来惨叫声,求饶声,而王上姿态散漫地坐在殿外,唇边还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   那抹笑自此成为他好友的噩梦,有时半夜醒来,只觉得下一个要被烧死的就轮到自己,故而主动请旨贬来了边疆。   “孤可没说笑。”耶律重光歪头笑了笑,鬓边绑着镶金红玉坠的小辫子微晃,竟显出几分天真的残忍,“能见到索格塔该是他的福气,而孤从王城赶来,便是想蹭点他的福气。”   望泗城城主面色一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恍然明白什么。   “王上息怒,犬子一介凡夫俗子,怎配染指索格塔神女?草原上的索格塔,只能是王上独有。”   “萧城主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难怪能与牙尖嘴利的哈勒引为挚友。”   哈勒,便是当日出使大梁的副使。   萧炽松了口气,知晓自己逃过一劫:“王上谬赞……”   恭维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知晓王上驾临,城主府上下皆严肃以待,敢这样嚣张的主,也只有那位提前几日到达望泗城的弥公主。   耶律重光抬眼,只见少女一袭红色胡服,如瀑长发混着彩辫,额前的金饰虽耀眼,却不敌下方那双顾盼生情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手中拽着一条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扣在一个在地上拖行的青年脖颈处。   那青年身上尚且穿着大梁诏狱的囚服,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各种刑具的疤痕与殴打的青紫伤痕交错,令人惨不忍睹。   “耶律重光,你的狗可真是不经玩,不过让他去兽笼里安抚一下我的娇娇,就哭爹喊娘,比我北莽的女儿家还要没用。”   耶律弥光猛地扯住锁链,一脚将人踹到耶律重光跟前。   “啊——”那人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得痛呼出声。   一旁的萧炽早已不敢吭声。   他几日前倒是见过这位祖宗的娇娇,别看名字取得多娇小,却是一头成了年的大象。   “王上!贱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说陆雪拥的坏话了!”江上柳匍匐在男人脚边,不停磕头,像是精神已经崩溃,“他是草原的索格塔,我是地上的泥,我是他的狗,是我不配与他相提并论……我不配……”   耶律重光眸光微冷,抬脚踹开面前的人,却不慎恰好踢到青年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混着污泥霎时浸润了衣袍。   耳边的惨叫声吵得人心烦。   “孤说了,既然你把他要走了,就不要再带着这个脏人眼的东西在孤眼前晃,和你说的话当做耳旁风么?”他眼神阴郁,面具都挡不住想杀人的躁意。   “不是你说只要带着他,命运就会把你那位魂牵梦萦的大梁皇后带回到身边么?”耶律弥光丝毫不惧,指尖绕着自己的一根辫子打转,脸上笑意明艳极了。   “我可是带着功臣来给你贺喜了,你猜,三天前我在街上看见谁了?”   耶律重光眯起眼睛,轻嗤一声:“你以为孤为何还要留他一条命?不过,很快就没有什么大梁的皇后了,陆雪拥是北蛮的索格塔,亦会是孤的王后。”   北蛮虽然被天下人称作粗俗蛮夷,长相大多凶狠野蛮,却最为信俸神圣而美丽的神女。   陆雪拥,天生就是为北蛮而生。   “那你可得抓紧点,我最喜欢那种高不可攀的冷美人,若是让我先找到,那你就得叫他一声妹夫了。”少女甩了甩手中的锁链,笑眯眯道。   耶律重光冷笑:“想和我抢他?那你还是先把你的裙下之臣断干净再说吧。”   “哼,你也只能靠着洁身自好从大梁天子手里抢人了。”耶律弥光在他下首左侧的位置坐下。   她手中锁链一扯,便将江上柳扯回自己面前,抬脚踩住他的脊背,娇笑道:“我听说那位大梁新帝把人捧在了心尖尖上,不仅六宫虚设,帝后同住一宫,甚至每日早朝前,还会蹲下身为皇后穿鞋,亲手为皇后挽发……”   耶律弥光说着,眸光逐渐冷了下来,“本公主虽然喜好美色不学无术,却也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梁帝后如此恩爱,你凭什么会认为,就你现在这幅连脸都不敢露的样子,也能让他抛弃大梁的万千子民与手中权势心甘情愿做你的王后?”   北蛮夷子崇尚神圣之美没错,陆雪拥清冷高洁也没错。   可这位拖着病体都能让漓州城百姓挥泪相送的大梁皇后,既有狼子野心又有城府手段,可不是任由历代君王争夺的金丝雀。   留他在北蛮登堂入室,耶律重光简直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自寻死路。   “耶律弥光,你不要仗着太后宠爱你,就敢给孤蹬鼻子上脸。”男人唇角微扯,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是说耶律鸿的死不够让你长记性,嗯?”   耶律弥光神色一僵,瞳孔有一瞬放大,显然想起来不算好的回忆。   耶律鸿身为北蛮黎王,却与王上的嫔妃有染,尤其在耶律重光伤势痊愈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宠幸后宫,也从不让人轻易靠近他,耶律鸿便愈发肆无忌惮。   甚至还为了被冷落的宠妃指责王上的薄情寡幸。   亲王品级再高,在王上面前亦是臣子。耶律重光实在算不得上什么仁君,当日便成全了这对野鸳鸯。   恰逢七月酷暑,他将野鸳鸯关在一个笼子里,然后吊在王宫的碧秋池上一晚上。   夏夜的湖泊河流上,最不缺蚊虫叮咬。   此日清晨待侍从从笼子里将那二人惨不忍睹的尸体拖出,宫中再无人敢忤逆君王哪怕只言片语。   如今已是冬春交替之际,那日的悚然伴随着夏日燥热逐渐褪去,耶律弥光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自迦南关一战后,明明我军损失惨重,耶律重光却好似心情很好,还把江上柳赏赐给了她当玩物。   无人知晓那日在葬魂崖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某日她路过王上寝殿时,听见打扫的宫人说,大王从战场上带回了一支沾染血迹的箭,藏在寝殿暗格中。   真是莫名其妙。   但此刻她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却如坐针毡,再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那弥光就祝王兄抱得美人归,如愿以偿将大梁的明月揽入怀咯。”耶律弥光不情不愿地说着违心的话,牵着还试图朝男人求救的江上柳转身离开。   耶律重光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萧炽:“萧城主,孤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萧炽俯身行礼:“王上尽管吩咐,臣自当万死不辞。”   ……   是夜,迦南河畔。   河面被冷风吹皱,连带着倒映着的明月都晃动成虚影,水光潋滟照在陆雪拥清隽的眉目上。   “属下先前潜入北蛮王宫,但是王宫守卫森严,无法来去自如,行动受限,是以并未寻到主上踪迹。”影一站在他身后,低声道。   可他们都知道,应我闻坠崖当日,暗卫与目睹陛下坠崖的西北军便随即在崖下找了七天七夜,随后又在迦南关附近的城镇山野搜查数日,实在无果方才将消息秘密传入京城。   朝中群臣只当陛下在战场上受了伤暂时昏迷不醒,而皇后执意贴身照顾,于是免了早朝,只嘱咐他等将折子递到碎雪殿。   可拖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   陆雪拥垂眼看不清情绪。   或许他该想个办法借到身份,光明正大潜入王宫。   恰逢北蛮的王太后的诞辰便在下月,北蛮王特意贴出告示,聘请技艺双绝的琴师入宫为太后祝寿。   而陆雪拥的琴艺,便是在才子佳人扎堆的京城里亦是无人可比拟的存在,更何况是鲜少听琴的北蛮。 第071章 心肝,你要谋杀亲夫么?   陆雪拥将自己潜入王宫的想法说出后,便受到了影一的强烈阻止。   影一跪在地上,神情急切:“公子!主上曾交代我等,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护您无恙,您身份贵重,怎可以身涉险?!况且眼下虽没有主上下落,也未必就在王宫里。”   陆雪拥仰头望向星光暗淡的夜空:“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就算找不到应我闻,他也要找北蛮王算这一笔账。   “公子——”   陆雪拥冷下脸:“我意已决,不必再提。”   -   半月后,北蛮王城。   “我说莫昆大人啊,您非要请咱家来,咱家便马不停蹄地来了,可若是这位琴师再不能让王上与太后满意,令郎上次触怒王上的事,怕是就没这么简单揭过了。”   这段时日以来,北蛮各城及文武百官都朝王上敬献了风格不一的琴师争奇斗艳。   说是琴师,却大部分都是官家小姐。   从头到尾都没人真的以为这是为了给太后祝寿,只当是王上冷待后宫长达一年之久后,终于想通了。   后位空悬多年,谁家不想争一把?   可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源源不断的送入崇明殿,往往王上的面都没见到,刚开口自报家门就被遣送回来。   李公公是一年前王上性情大变后上任的御前总管,自认还算了解这位主,却也实在看不分明,王上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琴师?   什么样的美人不要,难不成真得是天上神仙下凡不成?   今日这位莫昆大人传信,说是找到了绝对会让王上满意的琴师,李公公虽然不抱希望,却还是出了宫。   再找不到人,待太后寿宴一到,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李公公您放心,这位公子啊,怕是只得天上有啊。”莫昆在前方带路,闻言笑道。   “是公子?”李公公面色有些微妙。   难不成王上不近女色,近男色了?   这位莫昆大人,倒是会另辟蹊径。   “到了。”   李公公抬眼,怔住。   海棠树下,白衣公子白绸覆目坐在石桌旁,低头调试桌上的古琴。   李公公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男人,净身入宫前亦是喜欢的女子。   可刹那间,他只觉着自己好似被灌了一坛以雪酿造的酒,只愿醉倒在这冰冷寒凉的香气里,浑浑噩噩过完此生。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透骨的仙气。   “李公公?”   李公公回过神,附耳低声道:“这位公子看上去是个中原人啊。”   莫昆叹道:“是啊,姓谢名轻,千里迢迢来到北蛮寻亲,路上还被刺客下毒毒瞎了眼睛,若非我在城门口恰巧撞见他被守卫为难……”   李公公罢了罢手,意味深长道:“行了,便让他随咱家进宫吧。莫昆大人,您的好前途还在后头呢。”   “公公您稍待。”   莫昆领着人很快走到他面前。   白衣公子抱着琴,指尖素净如新雪,那清冷浅淡的仙气不动声色钻进凡人贪婪的骨子里,如同摄魂夺魄的勾子,偏偏这人却犹如高岭之花,任你狼狈不堪,他却吝啬于多瞧一眼。   若是以往那些个心比天高的官家子女,他定会觉着不懂礼数。   但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将这位白衣公子完好无损地送入宫,此后荣华富贵都不用愁。   “公子您小心看着路,若是无其他事,咱们这就进宫了。”李公公小心翼翼道。   白衣公子也就是陆雪拥,闻言颔首:“劳烦。”   “诶,不劳烦不劳烦。”李公公忙笑道。   连嗓音都似雪山顶最纯净的一捧雪,分明那么冷,却叫人听得骨头都要软掉,只恨不得匍匐在他脚边,祈求神明垂怜。   李公公心下安定,这回定是稳了。   -   陆雪拥跟着李公公,成功潜入王宫。   由于这几日王上政务繁忙,李公公不敢用此事打搅,便安排他三日后觐见。   而这三日,除了关押犯人的大牢与北蛮王的宫殿,陆雪拥几乎将整座王宫都翻了个遍,并未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陆雪拥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与其这般毫无思绪,不如干脆等到觐见那日图穷匕见,直接逼问下落。   顺便废了这该死的北蛮王。   此次来北蛮,鬼医特意给了他一颗药。   此药与血蛊有异曲同工之处,若能骗取北蛮王吃下,便可使其变成傀儡任他驱使,用以套出应我闻的下落。   但陆雪拥却想得更远。   北蛮与大梁交恶多年,战火连绵不绝,不如如前世的应我闻那般永绝后患,也免得边疆百姓常年饱受战火之苦。   只要控制了北蛮王……   陆雪拥无声握紧了掌中的瓷瓶。   此行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败便会被北蛮王反杀,是以他与鬼医都并未告知影一等人。   “谢公子,随咱家走吧?”   李公公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陆雪拥抱起古琴,沉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一路上不知叮嘱了他多少有关北蛮王的习惯与喜好。   只是不知为何,这般不可理喻的习惯,他越听越觉得熟悉。   直到他透过眼前掩人耳目的白绸,瞧见了崇明殿三个字,前方带路的李公公终于停下脚步。   “公子,您稍待。”   陆雪拥点头,不过片刻,李公公便又从殿中出来。   “公子,王上宣您进殿。”李公公低声道:“您只需坐在提前安排好的位子上弹琴便可。”   “多谢公公提点。”   陆雪拥低声说完,抬脚走入殿内。   出乎他的预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高位上看不清面容的北蛮王,除此之外,一个宫人都没有。   陆雪拥不动声色抚过古琴下的暗槽,在位子上落座。   许是古琴的音色实在和他太配,北蛮王被这样不染尘埃的琴声触动,本是闭眼假寐的眼睛猛然睁开朝他望来。   陆雪拥只当不知,一曲高山流水从指尖倾泻。   曲终,那炙热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此前便探听到,耶律重光贪图美色风流成性,虽不知为何近一年来不再宠幸后宫,但如今又以太后名义招琴师入宫,有心人都知晓其不过是又动了另寻心欢的心思罢了。   因着江上柳左右逢源无所不用其极的缘故,陆雪拥最厌恶花心浪荡之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伤了应我闻。   好在白绸遮住了眼睛,不至于让杀意溢出。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陆雪拥无声扣紧了琴弦。   “你叫什么名字?”   自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熟悉感,陆雪拥心头微动。   “谢轻。”他亦不起身,丝毫未将李公公在殿外叮嘱他的礼数放在心上。   谢,是陆雪拥亡母的姓氏。   “哪个轻?”   陆雪拥:“香飘山麝馥,露染雪衣轻。”   “为何取轻不取雪?孤觉得雪字更衬你。”   陆雪拥淡声道:“没有缘由,随心而为。”   耶律重光轻笑一声,丝毫不介意他刺人的性子,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幽蓝的眼睛隔着白绸与他对视,“眼睛怎么了?”   陆雪拥偏头躲开他欲抚摸白绸的指尖,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来王城的路上不慎中毒,便看不见了。”   他自是不可能失明,只是他的画像早已从京城流传而出,北蛮未必就没有人见过他,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脆便称作是失明。   毕竟陆雪拥最负盛名的特征,便是那双如琥珀般的眼睛。   “医术高明的太医,世间罕见的灵药,王宫里多的是。”男人忽而靠近,深嗅了一口那浅淡的冷香,“这么好看的手,不该为旁人弹琴。”   陆雪拥拧眉不语,一时竟抓不准他话中深意。   所谓为旁人弹琴,是在给他抛橄榄枝,还是——耶律重光早就认出了他,知晓他是为了应我闻?   “美人,做孤的王后,荣华富贵你我共享可好。”   耶律重光说着,竟直接伸手朝他的腰带探去。   陆雪拥冷下脸,不再忍耐,指尖的琴弦骤然绷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内过起招来。   殿外,驻守的侍卫闻见动静,面露迟疑:“李公公,里面这么大动静,我们不要进去护驾么?万一有刺客混入王宫——”   李公公意味深长地打断他:“日后这样的动静,怕是不会少了。”   侍卫恍然大悟。   这样大的动静,王上果然威武。   殿内,千金难买的古琴没了琴弦,如同废弃的木头般被人丢在地上,琴身上,尚且插着一枚雪亮轻薄的柳刃。   再往里瞧,在崇明殿的后殿内。   耶律重光被琴弦绑住了双手,手腕被锋利细长的弦勒出数道血痕,鲜血顺着弦身低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陆雪拥眼前的白绸早已不在原处,而是锁在了男人的脖颈处,稍稍一用力便能让人断了气。   “美人,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耶律重光笑嘻嘻道,依旧不怕死般直勾勾盯着他瞧。   陆雪拥眸光微冷,拽住白绸的另一头,雪白的缎靴踩在北蛮最尊贵的大王脸上。   他冷声道:“应我闻,在哪里。”   男人眨了眨眼,不说话。   陆雪拥显然没什么耐心,眼中杀意森然,“既然不知道,那就把你的命赔给他罢。”   他手腕微动,指尖寒光闪现。   “心肝,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耶律重光侧头撞上桌角,脸上的面具随之滑落。 第072章 重逢?   面具下的脸,是他的小狗。   除了那双幽蓝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陆雪拥收回了指尖的暗器,蹲下身,抬手握住耶律重光鬓边的小辫子。   辫子尾端,绑了一枚红玉镶金的耳坠,正是在漓州时应我闻送与他的那一对的其中一个。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并未有重逢的欣喜。   见他收敛了浑身的杀意,耶律重光便趁机如小狗般埋进他怀里轻蹭。   “雪拥,你有没有想我?”   应我闻从未这样在私底下叫过他。   陆雪拥垂眼:“你的眼睛……”   “耶律重光的眼睛就是幽蓝,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只好如此。”耶律重光委屈道:“陆小雪,我的手好疼啊。”   陆雪拥闻言,面色稍缓,眸中亦有了几分温度。   “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告诉我与影一?平白让那么多人为你担心,这疼该你受着。”   虽如此说,他却也知,北蛮王宫那么多双眼睛,应我闻独自一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   这次太后寿宴,怕也是对方为了引他入宫设的局。   “若是我没来,你又当如何?”   陆雪拥低头为他解开了捆住双手的琴弦。   “没想过。”耶律重光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原来的北蛮王在何处?”陆雪拥面色很淡,眼中毫无情绪。   平静到这根本不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   “啊……那天我坠崖之后就被北蛮的人带回了王宫,那北蛮王断定我胸口中箭再无反抗之力,并不设防,但我心中实在牵挂你,便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活下来见你,于是——”   陆雪拥接过他的话:“于是你便趁其不备李代桃僵,成了北蛮王。”   耶律重光双眼亮晶晶,想要抱他却又因满手的血迹只好作罢。“心肝果然懂我。”   “人在哪里?”   “在暗室里藏着呢。”   “带我去。”   沉默片刻,耶律重光笑道:“好,不过暗室里实在太脏,心肝可不要离他太近,免得弄脏了你的衣摆。”   陆雪拥从怀中递出一张洁白的帕子给他,眼神示意他手腕处被琴弦割破后不曾止血的伤痕。   男人接过,却也不急着擦拭,而是放在鼻尖深嗅,眸色一瞬痴然。   陆雪拥有些无奈:“我是让你用来擦血。怎么成婚这么久了还是这样?”   耶律重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日后怕是都改不了了,会一直这样。陆小雪,你不会不要我吧?”   那双幽蓝的眼睛,如深海,装起可怜来比以往更动人。   但是不知为何,陆雪拥还是更喜欢以往那双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他边走边问:“眼睛还能变回来么?”   耶律重光不经意问:“嗯?蓝色不好看么?”   “好看,但我不喜欢。”陆雪拥面无表情道。   “唔……那就等回京城,让杜若那丫头想办法好不好?”耶律重光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做小伏低的模样一如既往。   陆雪拥没说好,亦没说不好,只是不语。   暗室里有一条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耶律重光欲牵起他的手,却被他不留痕迹躲开。   他也不知为何,忍着心烦意乱道:“我还没那么柔弱。”   黑暗中,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被他的冷淡伤到,蓄满了落寞。   “那我在前面开路。”   陆雪拥沉默跟在身后。   他好似又重新回到了刚重生的时候,对着凑上来的疯狗充满了防备与厌倦。   厌倦到不想有任何触碰。   耳边只有二人轻缓的脚步声,空气寂静得好似过去了很久,实则又只是短短的几息。   微弱的烛光在尽头闪烁,陆雪拥抬眼望去,瞧见了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男人。   一袭被血迹浸润、早已看不清纹路的黑色长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   比寻常男子要高大许多,宽肩窄腰,陆雪拥心中暗自比较,似乎与应我闻差不多。   陆雪拥走近了些,若非他内力深厚,几乎感受不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男人好似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却又在看见那一抹雪白衣襟时猛地低下头。   尽管未曾对上视线,但陆雪拥已然瞧见发丝遮掩下惨不忍睹的脸,像是被人用刀泡上盐水残忍地划上了无数刀。   他不自觉皱眉:“若是想要顶替他,大不了干脆杀了便是了,何必将人关在暗牢里吊着一口气。”   身后,耶律重光轻叹一声,上前搂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若是不划破脸,被人瞧见了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再说了,他当初可是害得我一箭穿心,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提一个外人鸣不平?”   陆雪拥亦觉着自己今日不太对劲。   分明与应我闻重逢,本该是令人愉悦的事,心情却越发烦闷。   实在像极了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出去吧。”他闭了闭眼,不再看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北蛮王,转身离去。   却又在踏入密道的瞬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喘声,他猛地顿住脚步。   心脏忽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迫使他拧起眉,抬手摁住了胸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身旁的男人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无事。”陆雪拥低声说着,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与自己说。   没事的,应我闻已经找到了不是么?   他并未瞧见,暗室关闭的那一刻,密道尽头有人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他一如既往清冷的白色背影。   -   北蛮王宫今夜注定不会安稳。   王上在崇明殿对新来的中原琴师,不过在殿中一个时辰,也不知使了何等手段,竟然王上直接封为贵君赐居朝阳殿。   更有传闻,贵君之位不过是碍于那位中原的身份,为此,王上竟想彻底与大梁求和,不再挑起战争,待来日贵君在北蛮呆久了,后位亦是他的囊中之物。   朝阳殿是王上一年前便着人精细修葺的宫殿,耗费巨甚,曾有受宠的妃子自认为是为自己打造,不听守卫的劝告非要闯入,最后被送入了掖庭再未活着出来。   如今这所华丽的宫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然而它的主人却并未有机会踏入,而是被留在了崇明殿。   此时已是深夜,崇明殿中只有床榻边上点着一盏红烛。   耶律重光卸下了面具,只着一袭轻薄的深色内衬,胸前衣襟微敞,线条流畅的腹肌在烛光下泛着莹润似玉的光泽。   他跪在塌边,试探地包裹住了陆雪拥温凉的手,“陆小雪,我好想你……”   见人没躲,他不自觉柔和了眉目,倾身朝那人靠近,就在唇瓣即将相贴时,陆雪拥倏然偏过了头。   冷淡的嗓音将暧昧粘稠的氛围彻底撕裂。   “我今日有些累了,改天吧。”   说罢,他兀自上了塌,侧身对着里侧。   纱幔微晃,烛火已熄,另一道高大的身躯亦贴了上来,从身后搂住他。   “你还在生气?”   陆雪拥闭着眼,显然不想搭理他。   “陆小雪,你理理我好不好?”耶律重光不依不饶。   “再说话,就滚下去。”他冷声说完,身后的人果然不敢再说话。   夜空中,明月皎洁无数次被云遮蔽又穿云而过。   深夜丑时,陆雪拥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清明如镜。   他缓慢地挪开男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坐起身,偏头瞥了眼沉睡的枕边人,从对方身上跨过,凭借着记忆中的机关,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密室的门,也不点灯,就这样在漆黑的密道里前行。   他脚步很轻,却又很快,隐隐带着急切,像是急着去证明什么。   他终于走到密道的尽头,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   可等陆雪拥走到那人面前,不顾对方脸上肮脏的血迹与污痕抬起下巴将整张脸露出来,看到得却是一双幽蓝色,满含怨毒的眼睛。   “你与那应我闻妄图李代桃僵窃取我北莽江山,我耶律重光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话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   身后来人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每一步都踩得慵懒。   “阶下之囚,也敢口出狂言?”耶律重光走到陆雪拥面前,执起他的手,用手帕仔细地擦拭他指尖不慎沾染的血污,无奈轻叹,“半夜三更,心肝若是睡不着大可让我陪你解闷,何苦一人瞒着我来找这个人?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陆雪拥凝视着没入北蛮王大腿处的柳刃,眼中情绪不明。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耶律重光牵他的手。   心头的疑虑像是如风吹散,可他被包裹在滚烫胸膛里时,睡得却并不安稳。   -陆雪拥,你怎可认错我!   -说好了此生携手共度,你为何躺在别人怀中!   陆雪拥被双目赤红的应我闻紧紧攥住了肩膀,一声声质问着。   他拧眉道:“应我闻,你听我——”   -我不听!既然你丢弃我,那我便只好将你永远锁在我身旁了。   男人满脸阴沉,说着就要扣住他的脖颈吻上来,陆雪拥心头火气,一耳光就甩在他脸上。   掌心发麻的触感如此真实。   陆雪拥从梦中惊醒,偏头,身侧的男人捂着被他打肿的脸颊,一脸委屈。 第073章 江上柳,你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陆小雪,是不是梦里的我不听话惹你生气了?”耶律重光小心翼翼道。   陆雪拥抬手欲抚摸他红肿的半张脸,余光忽而瞥见男人的左耳。   没有耳洞。   他继而撩开男人本就松散的衣襟。   袒露的衣襟下,每一处肌肉都线条流畅,完美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亦没有任何的伤痕。   许是由于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男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紧实的腰腹在他的注视下,上下起伏。   “陆雪拥……”   陆雪拥面无表情看着男人痴痴唤他名字的模样,与应我闻并无半分差别。   前路迷雾重重,只教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他淡声说完,敷衍地将对方的衣裳合拢,侧身躺下。   耶律重光尚且沉醉在那轻而易举被撩动的情动里,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他的话,沉默良久,眸中晦暗不明。   陆雪拥看似接受了这一切,却又不动声色将浑身的刺都竖起来。   分明他与应我闻,本就是一样的。   这不公平。   他不甘心。   -   陆雪拥醒来时,崇明殿只剩了他一人。   他心中并未有心绪起伏。   身在敌营,旁人的目的尚且看不分明,自是不能像在京城时那般随心所欲。   他为自己束冠时,恍然发觉,自己好似早已被应我闻惯得脾气愈发骄矜。   自成婚以来,他几乎没有亲自挽过发。   不待他回过神,一名小太监也不等崇明殿的宫人禀报,径直闯入殿中。   “贵君,太后要见您,还请您即刻前往芙蕖宫。”   小太监虽年轻,却仗着自己的干爹是太后身边最宠幸的太监,向来不把后宫妃嫔放入眼中。   更何况这位叫谢轻的琴师还是一个眼瞎的中原人,身后没有家族势力傍身,待王上腻了他的皮相,便只有老死宫中一个结局。   于是面上尽是轻蔑敷衍之色。   陆雪拥虽不关心北蛮王宫的势力争斗,却也知道当今太后只有耶律弥光一个嫡公主,耶律重光并非她亲生,前朝后宫少不了你来我往。   但是这些与他何干?   陆雪拥只当没听见这小太监的话,慢条斯理将那枚红玉镶金的耳坠戴在左耳上。   虽然丑了些,被应我闻那厮缠着每天戴着,竟也不再难以忍受。   习惯果然是件可怕的事。   “谢轻!你不过是一个孤立无援攀上吾王的异族之人,以为当了贵君便可对太后的旨意视而不见了么?!”   这小太监被拨了面子,便习以为常将太后拿出来威慑旁人。   崇明殿内外的宫人皆面露犹豫,他们曾亲眼看见王上如何将这位贵君捧在手心,但太后的旨意王上又鲜少会反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帮谁。   说到底,还是谢轻中原的身份让他们心生排斥。   陆雪拥将木梳扣在妆台上,白绸下的薄唇微扯,“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这样说话?”   在大梁,不论前朝后宫,都没有人敢违逆这位权势滔天的皇后,若是仅仅凭着应我闻的爱那自然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看似清冷高洁似月的他处理政务与后宫纷争来,杀伐果决的手段不比应我闻差。   即便此刻他冷冽的双眼被白绸覆盖,那种久居高位的气势却丝毫不衰减。   太监心头不自觉畏惧,气势霎时矮了一截,“奴才……奴才只是一个传话的,新晋的妃嫔都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陆雪拥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不去。”   他可没心思去玩宫斗。   如江上柳那般阴暗腌臜的手段,他向来厌恶,更不屑。   陆雪拥并非完人,他的傲气有时就像扎在软肉上的刺,就算明知这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一意孤行。   就像他当初宁愿在诏狱里滚了一身泥,也不会对江上柳卑躬屈膝。   就像明月纵使被乌云遮住光辉,也不会低头朝凡尘靠近一寸。   “哀家竟不知,一个被封为贵君的中原琴师,不过被王上宠爱了一日,便恃宠而骄视宫规于无物。”   不怒自威的苍老女声从殿外传来,满殿宫人跪了一地,陆雪拥微微侧头,却没起身。   “谢贵君,见着哀家,为何不起身行礼?”王太后头一次瞧见这般清绝似仙的青年,也不禁晃了晃神,但随即就沉下了脸。   “王上说,我不必对任何人行礼。”陆雪拥淡声道。   王太后皱眉道:“王上是王上,你怎可仗着他的宠爱便肆意妄为,连妃嫔最基本的谦卑都不懂了吗?”   “谦卑?”陆雪拥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事,骤然失笑,“耶律重光自愿像狗一样讨好我,我为何要谦卑?太后若是想怪罪,便该怪罪王上的纵容,与我又有何干系。”   “你——”王太后一时语塞,分明心中怒极,又不知如何反驳。   她深吸了口气,竟又心平气和起来,“你现在还年轻,世间仅有的容貌让你获得了恩宠,殊不知红颜未老恩先断,你作为男子又注定没有子嗣倚靠,该是要做长远打算才是。”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王太后看中了他在耶律重光心中的地位,想要让他成为枕边吹风的刀。   陆雪拥冷冷道:“不需要。”   让他吹枕头风?也不怕把北蛮都吹灭了。   王太后笑了笑,颇有深意道:“先别急着拒绝,总有一日.你会需要的。”   说罢,在大宫女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崇明殿。   路上,大宫女不解道:“太后您就这般放过他了?”   王太后自认稳操胜券:“自恃清高的人这宫里你还见的少么?一开始谁不是心高气傲被大王宠着惯着,可终归再美丽的皮囊都会有腻了的一天,谢轻总会明白,只有手中的权势才是长久的,他能结盟的只有哀”   “娘娘圣明。”大宫女忙道。   -   北蛮朝廷的势力体系与宗亲关系错综复杂,耶律重光处理起来难免费力,常常呆在宣政殿就是一整日,纵使心在崇明殿却也无法。   陆雪拥倒是落得个清净。   见外头春光明媚,便漫步到御花园沐浴春光,只是依旧心事重重。   他透过白绸盯着一朵月季出神,一道脏兮兮的身影提着盛满水的木桶跌跌撞撞地走过,低着头亦没瞧见前方的陆雪拥。   眼看就要撞上,陆雪拥敏锐地侧身躲过,那道身影便狼狈地摔倒在地,水浸润了脏污的衣摆。   那人忙连滚带爬跪在他脚边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慎冲撞到贵君——”   “江上柳?”清冷的嗓音倏然打断他。   江上柳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底倒映着白衣公子居高临下的模样。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仇人相逢,更是对他的羞辱。   光阴无声流动,陆雪拥依然如天边明月,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他,而他江上柳,本该是书中主角的他,却如丧家之犬,被当做奴仆践踏,卑微到了尘埃里。   “你的命倒是一如既往的硬。”陆雪拥唇瓣微扯出嘲弄的弧度。   他就这样伫立在原地,浑身清贵的风度便已让人自惭形秽。   却罕见的心情不错。   “你……这里可是北蛮!你怎敢这样嚣张的挑明身份?你竟敢?!”   宫里到处都是眼睛,江上柳不敢站起身,只得压低嗓子恨声道。   若是陆雪拥不唤他的名字,不戳破他的遮羞布,他至少还能将自己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做一个任人作践的奴隶,而不是如此刻这般被羞辱得几欲发狂,只能用仇恨来掩饰心中的崩溃。   总是这样!又是这样!在陆雪拥面前他永远都是地上的泥,只有沦为陪衬的份!   “我为何不敢?”陆雪拥瞥了眼他周身的污痕与水印,缓缓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步,霎时让江上柳最后的理智都彻底撕碎。   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那些宫里的贵人们瞧见他,都会嫌弃地离他远些,都看不起他,都觉得他低贱。   可他唯独忍受不了陆雪拥这样做,分明他才是主角!陆雪拥只是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炮灰!事实与系统告知他的残酷反差让他无法接受。   “都是你!!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都是因为你!!”江上柳倏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却在即将抓住那片洁白衣摆被一脚踹开。   陆雪拥强忍着他浑身的脏污,缓步走进,抬脚踩在他皮包骨的手背上,“你今日尝得这番苦果,皆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心比天高却只会阴谋诡计。江上柳,你自以为身负天命之子的气运,肆意挥霍别人的人生,到头来还要心生怨怼怪罪旁人——”   他说着顿了顿,脚下用力,耳边是江上柳的惨叫,“你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那偷窃来的天道气运,曾让江上柳得意,如今亦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毕竟天命之子,从来不会由于旁人的折磨而消极死去,因为天道只允许其背负天命坚韧不拔地活。   陆雪拥眉眼微垂,雪白的缎靴踩在那沾满尘泥的手上,如同踩一块用来踏泥的破布。   他想来克己复礼,哪怕是面对憎恶之人也只是疏离冷淡,而不是如今这般居高临下地羞辱。   江上柳,实在不配让他以君子之礼相待。 第074章 他低头吻住他丑陋的伤疤   与此同时,江上柳脑海中那个沉寂已久的冰冷机械声终于再次响起。   【系统重新启动中……启动成功。】   自从他被下了诏狱后,系统便如同彻底消失般,不论他如何呼唤都无用。   【宿主当前任务:挑拨陆雪拥与耶律重光的关系,为自己争夺逃跑时间。】   不对……不对劲!   为什么他在北蛮这么久系统都没有一点动静,而一遇见陆雪拥就立马恢复连接了?   江上柳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如果陆雪拥真如书中所说只是一个炮灰,为什么会与系统息息相关?   陆雪拥……陆雪拥……   江上柳猛然想起,自己当初为何会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这不就是——   他瞳孔骤缩,强忍着手背的疼痛,狠声道:【当初你认定我不会再和陆雪拥有牵扯,便任由我在诏狱里受尽折磨,如今陆雪拥刚踩在我的手上你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你绑定我,就是为了让我靠近主角团吸取他们的气运为你所用。其实真正的主角根本不是我,而是陆雪拥!你一直在欺骗我!!】   是系统,都是系统的错!   【……】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江上柳:【你休想再驱使我!你口中的书中世界根本就是假的!】   【系统给过宿主选择,宿主自愿接受了系统赋予的主角光环,便该完成任务。】   江上柳睁着眼睛,喘着粗气道:【那根本不是主角光环!是你从陆雪拥身上偷来的!!】   【那宿主是不想回去了吗?如果想回到现实世界,就请完成任务。】   江上柳气极:【你敢威胁我?你一个连人都算不得上的东西,也敢威胁我?!】   起初江上柳并未抱着回到现实的念头,因为他在这里就是主角,被所有人宠爱。   这比现实里那个糟糕的自己好太多。   可如今,他只有被陆雪拥踩在脚下的份,任人作践,生不如死。   江上柳抬起头,看向陆雪拥的眼睛平静得可怖。   与其这般,不如——   同归于尽。   陆雪拥见脚下的人半响没有动静,刚垂下眼帘,倏然有寒光闪过。   他迅速将人踹开,带着内力并未留手。   拧眉望去,却见江上柳口吐鲜血,带着得逞解脱的笑。   “果然啊……紫微星,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紫微星想要一个人死,便没有人救得回来。”   “哈哈哈哈咳咳……我终于可以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愚蠢的人类!!!你在做什么!!!】   耳边是系统的尖叫声,江上柳憋屈了这么多回,终于畅快了一回。   随着生命的流失,眼前却不断划过无数陌生的片段。   那不是属于他,而是属于无数个与他一样的,被系统的甜言蜜语迷惑了穿书者。   他们无一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终都死在最得意的那一瞬,死在即将彻底代替陆雪拥的前一刻。   原来如此,难怪陆雪拥会忽然疏远他。   江上柳抬眼望去,天边浮云飘过,被云雾掩盖的紫微星终于清晰而明亮的露出来,哪怕是青天白日也无法隐去那耀眼的光芒。   那是陆雪拥,是他觊觎已久却终不会属于他的天命。   他恶毒又愚蠢,所以他只会低劣的阴谋诡计。   他天真又贪婪,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妄想着成为陆雪拥。   但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荣华富贵万人所爱,他享受着系统赐予的主角光环,却忘了不劳而获必将反噬。   他想要解脱,所以他哪怕死也要拖上系统,到死也不愿悔恨。   分明正是春色灿烂的季节,苍天忽而有雷鸣电闪,料峭的春雨急促落下,将江上柳浑身的脏污冲刷干净。   江上柳想,他好久没这样干净过了。   平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迟钝而艰难地偏过头,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天,他不知天高地厚挑衅了宣王,被捆住了手脚被马拖行了一路。   当时的他谩骂着系统,谩骂着应我闻。   谩骂着,那个该死的炮灰陆雪拥怎么还不来救他。   后来他在心里骂累了,马也停了,有人走到他身前,递来一只洁白无瑕的手。   他只抬眼,便瞬间愣住,这样清绝似仙的人怎会是炮灰呢?   但随即是无以伦比的欣喜,这样的人都只能沦为炮灰,注定被他踩在脚底下。   以至于他忘了,所有人的善意与爱都是他偷来的,除了陆雪拥。   他何须嫉妒何须不择手段,他本拥有紫微星最纯粹的善意与情谊。   冰凉的春雨流进江上柳的眼眶里又从眼角滑落,他张开唇,却已说不出话,只能尝到口中雨水的酸涩。   “对不起……对……对不起……”   可是雨声渐大,他的声音太虚弱,穿不透那细密的雨幕。   甚至在他好不容易提一口气想要重复道时,一道雷电忽而从天际劈下,穿透了他的天灵盖,将他仅存的生气与系统一齐粉碎。   他无法聚焦的眼睛微抬,映照着匆匆赶来的北蛮王为那人撑起伞的身影。   江上柳的意识彻底淹没之前,又看见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身影在他身前站定,朝他递出手。   他愣愣地探出手想要搭进那人的掌心,却只握住几滴冰冷的雨滴。   然后倒在了一片泥泞中。   雨水与泥土混杂,再也不得干净。   伞下,耶律重光将陆雪拥拢进怀中,冷冷瞥了眼地上生机断绝的人,“拖去乱葬岗,喂狗吧。”   “是。”身后跟随的几个奴才忙将那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拖下去。   “慢着。”陆雪拥蓦然出声,“去王城郊外的山头找块地,厚葬。”   几个抬着尸体的奴才为难地站在原地。   耶律重光懒洋洋道:“就按贵君说的做。”   “遵命。”   “心肝,你都淋湿了,我伺候你沐浴好不好?”耶律重光抚摸着陆雪拥眼前的白绸,低声道。   然而下一瞬,陆雪拥指尖锋利的柳刃就抵在了他的喉结处。   “在你出征之前,你曾告知我,聂流光才是真正的江上柳,那枚助我逃出诏狱的令牌亦是你离开京城前托付给她的。”陆雪拥扭头,白绸后的眼睛比飘进来的春雨还要冰冷。   “现在你却要将她的尸身拖下去喂狗。”   耶律重光眨了眨眼:“我向来狼心狗肺,自是不会将这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一时忘罢了。你别生气,我错了好不好?”   “你说错了。”陆雪拥冷冷道,指尖微微用力划出一道血痕,“应我闻才不是狼心狗肺,他有真心。”   耶律重光想笑,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雪拥,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陆雪拥却因为江上柳的死彻底明白了什么,亦有了与这个男人鱼死网破的底气。   “他从来不会和旁人一样唤我雪拥,他的记性很好,别人对他的好与不好与他都会记得,也都会加倍的还回来。”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双幽蓝的眼睛,“应我闻,在哪里。”   伞下沉默弥漫,耳边的雨声只教人心烦意乱。   良久,耶律重光仍旧道:“我就是应我闻。”   “你不是。”   “我不是?”耶律重光笑了笑,“陆雪拥,这不公平。”   他重复道:“不公平。”   可爱恨从来偏心,从来就不公平。   陆雪拥无动于衷,话中杀意不参杂半分虚假,“他在哪里。你不说,我即刻杀了你。”   耶律重光垂眼看他,眉目温和,“他不会想看见你,他是懦夫。”   广袖中的手却无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   “带我去,少废话。”陆雪拥冷冷道。   -   与他所预料的那般,耶律重光带他回到崇明殿,打开了那间他去过的密室。   陆雪拥的脚步罕见的有些急切。   他在密道的尽头停住脚步。   十字木架的男人低垂着头,呼吸几不可闻。   他看见对方缓缓抬起头,在对上他的眼睛后又慌乱地低下头。   哪怕那半张脸疤痕遍布令人生怖,陆雪拥亦知道,那是应我闻。   他走上前,强行抬起男人的下巴。   应我闻避无可避,颤声道:“别看我……陆雪拥不要看我……”   陆雪拥沉默地攥住自己的衣袖,将他脸上的污痕仔细擦拭干净。   待擦完,那截雪白的衣袖已是一片灰黑混着血迹。   “没关系的,应我闻。”陆雪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淡漠如常,“待回了京城,鬼医自会治好你的脸。”   他低头,在丑陋的伤疤上落下一吻。   他的小狗看似轻狂嚣张,却又太自卑。   不过是毁了一张脸,便自愿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连他站在面前都不敢相认。   陆雪拥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都已互明心意相知相伴了这么久,难道他在应我闻心里还是一个因为外表就会随意将他抛弃的人么?   “我捡到他时便已是这般模样,我可不是偷的他的脸。”耶律重光走上前按住了陆雪拥欲解开锁链的手,笑吟吟道,“雪拥,我只答应让你见他,可没说你就可以带他一起走。”   陆雪拥扭过头看他,“你待如何?”   那被雨打湿的白绸早已取下,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密室里明亮似星辰。   耶律重光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无奈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总害得我心软。”   若非一次又一次心软,早在崖底捡到应我闻的时候,他就该彻底永绝后患。 第075章 我闻雪而来,拥雪而归   “雪拥,我等到他陪你过完生辰才出手,已是仁至义尽了。”耶律重光笑道。   北蛮的细作早就查探到,大梁的皇帝为了讨皇后欢心,竟敢连开十二道关卡,迎豫王回京。   那天他在崇明殿枯坐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原本的计划延后到豫王离京。   因为除夕是个好日子。   “留下来,做我的王后。”耶律重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雪拥的眼睛,“只要你留下来,北蛮上下任你驱使,有你在,我可以放应我闻一条生路。”   陆雪拥尚未说话,应我闻便沙哑着嗓子开口:“陆雪拥,不要答应他!你不可以……不可以被困在这里。”   他捧在手心里的小雪人,怎么可以在异国他乡,做一只被男人欲望捆绑住的金丝雀。   如果这样,他宁愿一死。   “……”   陆雪拥沉默地凝视应我闻的双眼。   他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应我闻。   那个曾经桀骜难驯肆意妄为的帝王,此刻却如每一个穷途末路的阶下囚般苦苦哀求着。   应我闻好不容易才喜欢上这人间,怎么可以死在无人知晓的暗室里。   陆雪拥早已察觉到这间暗室的古怪,自他进来,浑身内力便被无声无息抽走。   应我闻的武功已是鲜有对手,这个男人既然能伤到应我闻,要么身手定不在应我闻之下,要么就是与应我闻有着某种无法斩断的联系。   就像前世的江上柳与血蛊。   无论如何,陆雪拥都没有把握能将应我闻一齐平安无事离开。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假冒成耶律重光与应我闻的人,到底是何来头,又与应我闻有何牵扯。   他低头凑近,掌心托住男人斑驳的侧脸。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不……不可以……”应我闻蹭着他的掌心,如同摇尾乞怜的狗,“算乖狗求你,别答应他。”   陆雪拥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冷漠而无动于衷的脸。   “既然做了我的狗,便要听话。”他冷声道,“我做的决定,你只能接受,不能拒绝。”   “雪拥若是觉着他不够听话,不如换一条更听话的狗。”耶律重光缓缓凑近,从身后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   两双同样阴冷的眼睛,隔着陆雪拥无声对视,都只想置对方于死地。   陆雪拥闻言,斜睨他一眼,“你现在就不够听话。”   耶律重光眸光暗了暗,终是松开了他的腰。   “我可以留下来。”陆雪拥淡声道:“但北蛮必须向大梁俯首称臣,年年朝贡,将应我闻奉为天子。”   耶律重光笑嘻嘻道:“当然,既然王后都开口了,便是将应我闻捧到天上去也无妨。”   他打了个响指,陆雪拥便感觉掌心一沉。   应我闻无力地枕在他手心,就这样昏睡过去。   如同一具被被人操控的木偶。   “雪拥放心,我会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出王宫。”耶律重光上前牵住他的手,指腹摩挲过他光滑的手背,“我们回宫吧?也该用晚膳了。”   陆雪拥托住应我闻的手轻轻放下,琥珀色的眼眸无波无澜,好似对应我闻的离去丝毫不曾在意。   他沉默了一路,哪怕回到寝殿面对满桌清淡得根本不像北蛮的膳食,也提不起兴致。   “和他分开就让你这么难过么?连最喜欢的菜都吃不下?”耶律重光放下为他夹菜的筷子,笑吟吟道。   “你到底是谁。”   男人与他相处时总是会挥退身旁的所有人,陆雪拥想了无数种拐弯抹角的试探方式,最终还是选择开门见山。   “你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耶律重光’眸中闪烁着兴奋,“应不识,我的名字。”   “纵使相逢应不识。”陆雪拥扯了扯唇角,“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   “所以我才给他取名为应我闻。”应不识低声呢喃道,“我闻雪而来,拥雪而归。”   “你如何给他取名?”陆雪拥拧眉。   委实荒谬至极。   可应不识接下来的话,却比当初应我闻告诉他聂流光才是江上柳时更令他愕然。   “雪拥难道没有发现,自从应我闻登基后,京城比以往都要冷清许多么?”应不识道,“除了长安街上永远固定的商贩店铺,皇宫里各司其职的宫人,以及与你有关的亲人友人敌人,几乎不会再有任何新的面孔。”   “在我们那个世界,那些突然消失的人,称作玩家,你眼中的世界,不过是游戏世界,是我为你创造的世界。”   陆雪拥是他笔下唯一的主角,他耗尽所有灵感,用尽世间极尽干净的文字去创造陆雪拥。   他是他的巫山神女,是他的缪斯,是他现世所有美好的寄托。   他将自己写进书中化名应我闻,让他被陆雪拥所救赎,最终被陆雪拥所爱。   书中的应我闻继承了他所遭遇的一切,拥有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容与阴暗的内心,是他在书中与陆雪拥相爱的载体。   应不识将这个结局圆满的故事做成了全息网游。   他已无可救药地沉溺在这虚幻的故事里,渴望着所有人为他们的爱情歌颂。   直到那天春雨绵绵,他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习惯性点开游戏论坛,谁知却看见骂声一片——   【搞什么鬼啊?你们《拥雪》的策划假酒喝多了?要不要看看你们游戏的名字叫什么?】   【发生了什么,怎么今天主线一更新我老婆就死了?!!我刚攒了9999块桂花糕打算今天刷好感的啊!】   【前面的姐妹,千万别用桂花糕刷好感!哪怕你只是送了一小块,甚至好感都没有变化,当天晚上你就会收到应狗的警告附赠血条减半,如果你收到警告还继续送,游戏时间第二天系统就会告诉你,你已被宣王府的暗卫杀死,一切都要重头玩过!!】   【老子充了钱就是让你创死我的是吗?退钱!】   【不会写剧情就不要写,妈的眼看着应我闻马上就要回京,结果转头给我一刀,*你妈的985策划,退钱!】   【早在那个江上柳出现开始,剧情就逐渐离谱,我居然还期待着以为后面是全员火葬场,我他吗参加个科举考试熬了三天夜打通关好不容易进了翰林院就是为了加入我老婆的阵营助他一路青云直上,结果一觉醒来家被偷了?!祝策划的儿子以后高考忘记填答题卡[微笑]】   【闻雪党的梦就此破碎[哭]。】   应不识的美梦亦在此破碎。   游戏里的剧情被不知名的人篡改,他的明月成了被人践踏折辱的炮灰白月光。   当天集团内部紧急开会,最终确定是不明病毒入侵,且无法再通过程序修正剧情。   临时的处理办法也只是暂时关服,对外发布公告说是智能系统出现了问题,然后让权限最高的应不识进入游戏,在不被主脑察觉到异常的情况下尝试纠正剧情。   当初为了防止有心人私自修改游戏数据,《拥雪》特意设置了自我防卫系统,一旦主脑察觉到有人试图入侵npc篡改数据,一切都将强行回到剧情的最初。   九十九次。   他操控应我闻,重复了九十九次,每一次结局都是看着陆雪拥从琅风崖上一跃而下,而情绪失控的他被主脑察觉,强行脱离全息世界,一切重来。   第一百次,他无法再操控应我闻。   应我闻竟觉醒了自我意识。   这个游戏世界已不是纯粹的游戏世界,所有的npc好似都有了生命,哪怕是拥有最高权限的他稍有不慎也会被排斥出去。   可第一百次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此时的他已没有办法强行重启,因为病毒吸走了陆雪拥身上的气运,系统认定的主角已经从陆雪拥变成逼宫登基成帝的应我闻,陆雪拥的死亡已无法再重来。   他只能假扮成得道高人,让应我闻去玩家登陆的初始点——不归山,通过自刎主动销毁数据,主角提前死亡,世界终于再次重启。   更让他惊喜的是,陆雪拥亦觉醒了。   这代表着那将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全息建模,而且一个鲜活的灵魂。   这一世无须他动手,意识觉醒的陆雪拥已然拯救了自己的命运。   游戏重新开服,所有人都为重生后的陆雪拥高兴,但他很快就不那么高兴了。   他创造出来的陆雪拥,合该只属于他。   哪怕应我闻是他投射在游戏里的影子,他亦嫉妒到发狂。   于是他再次以出现bug为由关服,入侵游戏,轻而易举顶替了耶律重光。   应不识回忆到这里,忽而失控地攥住了陆雪拥的肩膀,“我救了你九十九次,陪你死了九十九次,尝过九十九次的绝望与痛苦,为何……为何你最终记得的只有应我闻?!雪拥,这不公平。”   陆雪拥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惊天波澜,淡声道:“照你所说,你救了陆雪拥九十九次,可那不过是躯壳,是一个虚假的幻想,与我又有何干系。”   “前世救我的是应我闻,今生与我相守的亦是应我闻。”   应不识狠声道:“可他只是我的复制品!”   陆雪拥摇头,“他从来不是什么复制品,全天下只有一个应我闻。” 第076章 替身又如何,我愿意得不得了   “不……不是这样的。”应不识几乎是仓惶地望着他,“我也是应我闻啊,雪拥,你不能这样对我。”   陆雪拥闭眼道:“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宫了。”   内心诸多思绪压抑成一团,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起身时却被人拽住。   “我知道这样突然的真相一时让你无法接受,你不想见我,我走便好。”应不识站起身,“你好好休息。”   殿门打开,宫人匆匆走进来将几乎未曾动过的晚膳端走,寝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人。   陆雪拥身形微晃,撑着手缓缓坐下,苍白的唇角勾勒出自嘲的笑。   从古至今,先有女娲造人,后有转世投胎,可他的存在竟只是一个人欲望的承载体。   甚至连自主灵魂的诞生,都不过是一个意外。   前世今生这些年,他与应我闻相逢,与应我闻争锋相对,与母亲生离死别,与父亲因为权利争斗而争吵,位极人臣的理想,百发百中的箭术,被世人赞叹的才华容貌,他的痛苦与欢喜。   以上种种,分明是他亲自经历的整个人生,到头来却只是应不识笔下的寥寥几句。   不,不该是这样的。   陆雪拥深吸一口气,又冷静下来。   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存在的理由不该是因为应不识所谓美好的寄托。   早在他未曾出生之前,他便已在父亲母亲与阿姐的期待与爱意里存在着。   他不是应不识口中偶然诞生意识的智能npc,他有完整的人格,那么他便是具有独特意义的人。   他是,应我闻亦是。   他们的人生,凭什么被人左右。   陆雪拥不动声色攥紧了桌案边缘,眼帘微抬,琥珀色眼眸中酝酿着深冷的光。   -   陆雪拥三日未曾见应不识。   “贵君。”   他在殿中静坐良久,殿门外忽而传来宫人的禀报声。   “那具您让奴才们厚葬的尸体他……他又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对,本是要今日抬去南无山土葬,谁知却发觉这位江公子竟还有呼吸!”   陆雪拥隐隐有了猜想,推开殿门,“人在哪里?”   “奴才这就去传轿辇。”   “不必,直接带路便可。”   他跟随着宫人来到一处下人房中,转头吩咐道:“都在外面候着。”   刚踏入房中,他白绸下的眼睛便与草席上的江上柳对上目光。   陆雪拥迟疑道:“聂流光?”   江上柳柔和了戒备的眉眼,笑道:“陆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不过往后还是唤我江上柳罢,这本就是我的名字。”   他说着瞥了眼门外,声音压低:“今夜子时,王宫将有内乱,还请殿下从东南角的冷宫走,陛下在宫墙外等您。”   陆雪拥颔首道:“我先送你离开王宫。”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鬼医赠予的银针,将其刺入江上柳的后颈。   眼前的人便霎时闭上眼再无知觉,连呼吸都像是没有,再用他极寒的内力输入江上柳体内,便彻底如同死人。   他将江上柳平方在塌上后,转身走出房门,“谁是仵作?”   “奴才见过贵君。”   “再去验一次。”   仵作连忙应了声踏入房中,一柱香后擦着额前的汗走了出来。   “启禀贵君,这人的确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我今天抬尸的时候分明看到他还有气!”人群中一个宫人失声道。   朝阳殿的大宫女瞥见陆雪拥平直的唇角,忙呵斥道:“放肆!贵君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   陆雪拥像是不耐道:“行了,赶紧把人抬出宫去。”   “是。”   回宫路上,陆雪拥不禁沉思。   虽然应不识已经将北蛮对大梁俯首称臣的文书昭告天下,可他若一走了之,对方恼羞成怒想要同归于尽,他与应我闻孤立无援未必能走出王城的大门。   除非,永绝后患,北蛮国君之位空悬,由此引来内斗。   这将是一个大梁趁机攻入北蛮彻底统一的绝好机会。   “贵君,前边就是御膳房了,油烟太重,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陆雪拥脚步微顿,透过白绸依稀可见御膳房的房顶上冒着浓郁的黑烟。   虽然他不懂烹饪之道,却也知正常的做菜流程绝不会这样。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滚滚浓烟里走出来,那身金线滚边的黑色龙袍上蹭满了灰尘。   是应不识。   陆雪拥对他为何会在御膳房丝毫不感兴趣,转身欲走,偏偏又被唤住。   “你是来看我的吗?”应不识小心翼翼地问,嗓音里带着期待。   没等陆雪拥回答,他又自顾自低声道:“厨房里这么脏,便是来看我也不行。”   一旁的宫人连忙端来了清水毛巾,应不识仔细地将脸与手都洗净,方才上前试探地拉住陆雪拥的手,“我送你回寝殿好不好?”   陆雪拥冷脸不语。   哪怕是这样冷若冰霜的模样,亦让应不识欢喜极了,甚至陆雪拥没有推开他的手便已经让他知足。   可他若真的这样知足,便不会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执迷不悟偏要强求。   -   最后一丝日光被远处的宫墙挡住,冷清了三日的崇明殿中终于又多了些热闹。   应不识单方面的热闹。   “雪拥,这是我刚做的桂花糕,你尝尝?”应不识架起一块桂花糕递到那人唇边。   实则北蛮民风彪悍开放,嫌少这样文邹邹的吃饭,大多时候皆是端着一盘烤全羊亦或是其他禽类大快朵颐。   但是应不识太了解陆雪拥,不想让他待在北蛮有异国他乡的惆怅,宫中一切皆按照大梁的风俗置办。   就连殿内的装饰布置亦如京城里那般精巧细致,一应淡雅的颜色都是陆雪拥最喜欢的样子。   纵使这样,他亦从未瞧见陆雪拥笑过。   陆雪拥只会被应我闻拙劣的表演逗笑。   这让他如何甘心。   陆雪拥偏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不语。   应不识只好放下手中的糕点,笑嘻嘻道:“雪拥是在等子时吗?”   陆雪拥心头一跳,面上依旧不动神色。   “应我闻想挑唆王太后与弥公主谋权篡位趁机引发宫中内乱带你走,的确很聪明。”应不识喜滋滋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与应我闻别无二致,“可是雪拥忘了吗,我也是应我闻,他心里想什么我会猜不到?”   “不过,我正好可以将那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应不识俯身凑近,唇瓣与陆雪拥只有一指的距离,“然后就不会再有人阻止你成为我的王后,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他深嗅着陆雪拥从骨子里透出的冷香,眸光逐渐痴迷,“来日朝贡上书,我定会每年都给大梁天子写一封奏折,告诉他我与你如何恩爱如何偕老。”   陆雪拥冷下脸,抬手一耳光将他打偏,“谁要与你恩爱偕老。”   应不识半张脸迅速泛红,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从怀里摸出消肿止痛的药膏,执起陆雪拥的手,细致地为他的掌心上药。   “若是想打我出气,鞭子,滴蜡,钉板亦或是铁烙都行,何必用你的手?若是伤到了该如何是好?”   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又低头用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雪拥以前也这样打过应我闻么?”   “没有。”   不待应不识浮现起笑容,陆雪拥又淡声道:“因为我舍不得打他这么重。”   “……”应不识的眸光骤然阴郁一瞬,又笑了起来。   “没关系,雪拥很快也会舍不得打我这样重了。”   陆雪拥眉头微拧,心头忽而冒出不妙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应不识忽而起身,从内室里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瓷蛊后越发浓烈。   应不识慢条斯理的为自己带上薄如蝉翼的蚕丝手套,然后从瓷蛊内捏出一条浑身鲜红的肉虫。   他笑吟吟道:“雪拥,你猜这是用谁的心头血炼制的?”   陆雪拥想到了那支贯穿应我闻心口的穿云箭,瞳孔骤缩。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既然这血蛊对应我闻无用,那自然对他亦无用。   “唔,让我想想,雪拥肯定一点都不怕,毕竟应我闻被江上柳种了蛊虫亦没有任何事。”应不识懒洋洋道,“那是江上柳的系统太没用,从我的权限里偷了些初版的废稿便得意忘形,真正的血蛊,可不是什么转移爱情。”   应不识满脸皆是愉悦,“它会让你彻底将我当做应我闻,全天下只有一个的应我闻哦。只要你能爱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替身又如何?我愿意得不得了。”   他已然知晓陆雪拥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于是只好残忍一些。   没关系,过了今日他们就会是天底下最相爱的夫妻。   陆雪拥试图挣扎,却发现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天下会制毒的可不止有鬼医杜若,还有南疆圣女,我知晓你身上有鬼医特质的解毒香囊,所以崇明殿内种满了无色无味的瘴气,两者相冲,便会使人浑身乏力。雪拥,莫要再挣扎。”   陆雪拥被他搂进怀里,蛊虫在触及到那光洁无瑕的皮肤后,瞬间钻入那如雪山山脉般蜿蜒而下的脉络里,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迦南关流放囚徒居住的破旧木屋旁,正倚着枯树仰头望月的楼鹤忽而吐出一口鲜血。   他想什么,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香囊中的护身符早已化为灰烬。   当初顾饮冰去伽蓝寺求的护身符有两枚,一枚用来护身的曾委托陆惊春赠予陆雪拥,一枚用来转移灾祸,戴在自己身上,以命数为陆雪拥挡去灾厄。   而顾饮冰死前,楼鹤接过了这枚可以为陆雪拥挡去灾厄的护身符。 第077章 他可是大梁的紫微星   如今护身符烧毁,便表明他已成功为陆雪拥挡下一劫。   楼鹤捂着刺痛的胸口,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忽而又顿住。   陆雪拥不是在皇宫么?为什么会出事?   他想起陛下至今昏迷不醒的流言,想起陆雪拥罢了早朝连北蛮前来上贡的使臣都避而不见。   不安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可他如今不过是被流放的囚犯,又能做什么?   可若什么都不做,恐怕此生都要困在前世的噩梦里。   他记得,如今迦南关的守将在年前便换作了孟浮屠。   或许不妨一试,他只是想确认陆雪拥平安。   -   然而主帅的帐篷又哪里是那样好靠近的,他甚至还未走到军营就被拦下了去路。   他是谋逆的太子一党,大梁的罪臣,在边疆流放的这些日子,饱受风吹日晒,早已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楼家儿郎。   那双曾被陆雪拥夸赞过的眼睛被风沙无情磋磨,早已变得混浊暗淡。   唯有浑身刻入骨子里的气度与依旧挺拔的身躯让他与其他麻木的囚犯有所不同。   他仍旧清醒,清醒着痛苦。   边疆的风沙吹不到繁华的京城,可京城那段帝后恩爱的佳话却不远万里传遍了天下。   所有人都知道,应我闻爱陆雪拥。   甚至无人辩驳,那是所有人都承认的偏爱。   没有底线,亦没有期限。   甚至会有人说,幸好皇后殿下当年如此明智,退了那门婚事,否则还要被叛军连累与楼家一齐流放。   楼鹤每每听闻,只觉心头酸涩难言,往日的痴心妄想令他格外难堪。   但他知晓,若真有那天,应我闻也绝不会让陆雪拥跟随楼家一齐被流放。   只要陆雪拥一句话,就依旧是大梁的皇后。   可陆雪拥那样倔强骄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开口。   所以楼鹤亦不自觉庆幸,庆幸陆雪拥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路。   “军营重地,擅闯者死!”哨塔上的士兵将弓箭对准他。   楼鹤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事求见孟将军。”   “将军军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速速离去!”   楼鹤无法,只得回去再另想办法,谁知转过身就瞧见孟浮屠骑在马上,刚夜巡归来。   永远坚毅的面庞难得浮现出疲惫之色。   “楼鹤?你找我有何事?”   半个时辰后,主帅营帐中,二人相对而坐。   孟浮屠从香囊里倒出化为灰烬的符纸,面色凝重。   “此符出自不苦大师之手,另一枚被陆姑娘缝进了雪拥外出最常穿的外袍衣袖中,绝不会有错。”楼鹤道,“宫中有鬼医,雪拥绝不是中毒,他与应我闻皆武功高强,也不会是刺客,定是出了其他变故。”   孟浮屠摇头道:“宫中没有其他变故。”   朝政在陆丞相与保皇党的把持下,根本没有人能动歪心思,而新上任的禁卫军统领与锦衣卫指挥使皆出自皇家黑羽卫,除了应我闻谁也不会听从。   陆雪拥身在北蛮,先前还会传讯来询问京城近况,这些日子却是杳无音讯。   若是出事,孟浮屠身上担着守卫边疆的责任,怕是也无法抽身去寻人。   他的目光落在楼鹤身上。   陛下失踪之事,所有知情者皆缄默其口,管不住嘴的早已被皇家暗卫利落解决。   陆雪拥不信任他,但是孟家老小皆在京城,所以才放心将边疆安危托付于他。   可他又凭什么信任楼鹤?   “楼鹤,如今你不过待罪之身,有的人不该是你操心的。”孟浮屠沉声道,“皇后殿下的安危,你便是信不过其他人,也还有陛下在。只要没有国丧,皇后自不会有事。”   “可是——”   “军营重地,日后莫要再随意乱闯。”孟浮屠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不愿再多说,显然是要送客。   可等楼鹤离开,孟浮屠的神色却焦灼起来。   他匆匆写下询问的信件绑在信鸽腿上送出去,枯坐到天明,没等来回信,却等来了楼鹤一夜未归的消息。   他实在难以想象,家规如此严苛的楼家,为何会将嫡子放养成如此任性妄为的模样。   先前楼家显赫之时,楼鹤特立独行,旁人皆会称赞一句好一个自在洒脱的少年郎,可如今树倒猢狲散,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罪人还配自在洒脱。   “将军,这件事……”   孟浮屠淡声道:“联系相邻的州府,若是见到了人尽量将他往北蛮的望泗城方向引,顺便派我们得人在暗处跟着他,每日递回消息。”   事已至此,只希望楼鹤往年那些游遍天下山水的本事,能为他们探听到一些消息。   孟浮屠掩埋住内心不可言说的情愫,却又不由自主想起前世,紫微星陨落而触怒上天,恰逢陆雪拥死时是丰收的季节,大梁各州皆遭遇不同的自然灾害,那一年,颗粒无收,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梁帝欲在天坛祈福,一道惊雷劈裂了天坛顶,自此往后的日日夜夜,没了紫微星庇护的大梁,再不得安宁。   孟浮屠无声攥紧了手中的毛笔。   陆雪拥,你可是大梁的紫微星,千万不要有事。   -   耳边的尖叫哭嚎不绝,陆雪拥眉头微皱,心烦意乱地从塌上撑起身。   他抬手扶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忽而神色微顿。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被种了血蛊,用应我闻的心头血。   为何他还会记得这样清楚?   不论是何缘由,他绝不能让应不识发觉。   陆雪拥起身下了塌,推开殿门,倏然愣住。   殿外月华如水,男人高大的背影伫立在崇明殿前,自台阶上放眼望去,太后一党的被埋伏已久的北蛮众部族军重重围住,胜败已然分明。   “你们以为自己在斩杀叛军吗?我告诉你们,上面那个命令你们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叛徒!他根本不是我的皇兄!”耶律弥光手中染血的弯刀直指台阶上神态懒散地应不识。   众族部军的士兵面面相觑,皆无动于衷。   “耶律重光!你有本事就摘掉面具让大家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错!”   耶律弥光眼中是强烈的恨意,“我北蛮血性男儿,怎么可以奉一个异族之人为王!他率领北蛮就这样对大梁俯首称臣,视朝中贵女为无物,执意要封一个中原琴师为后,这一桩桩反常,难道你们都看不见吗?!”   “可是除夕那日在祭坛,王上分明得到了索格塔的认可,怎么会是异族之人呢……”   北蛮一年一度的祭坛祭祀,都会由血统最尊贵的耶律王族以指尖血滴在月光石上,若能使月光石在夜里发出如月光般皎洁的光芒,便表明神女索格塔认可了此王族的身份,允诺在来年庇佑北蛮风调雨顺。   这一点,百年来从未出过差错,耶律重光的血脉毋庸置疑。   所以即便耶律重光性情大变,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正统血脉。   “耶律弥光,孤念着兄妹情谊数次忍让你的失礼,谁知你竟还不满足,撺掇太后为你逼宫便罢了,还不忘污蔑孤的血脉,实在太让孤失望。”   应不识懒洋洋道:“将弥公主押送入青山寺带发修行,太后于芙蕖宫禁足,其余反叛党羽,就地格杀。”   分明是鸠占鹊巢,可他们却在称赞他的仁慈。   耶律弥光心中气极,正欲开口再做挣扎,眸光却瞥见应不识身后,眼覆白绸的公子对她摇了摇头。   她想起应我闻密信中的交代,终是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同族将她拖了下去。   应不识敏锐地捕捉到少女那一瞬偏移的目光,转头望去,霎时露出笑容。   “怎么醒了也不唤我?可是在外面站了许久?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走上前去,挡住身后的血流成河,极其自然地握住青年的手。   就像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应我闻。   陆雪拥终是没有挣开他的手,“什么时辰了。”   说罢,哪怕隔着朦胧的白绸,他亦看见了男人眉眼间奇异的愉悦之色。   “子时刚过,心肝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呢。”应不识低头凑近他耳边,嗓音喑哑,“与其睁眼到天明,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   陆雪拥了然地点头。   一个时辰后,崇明殿内。   应不识转了转自己磨墨磨到酸涩的手腕,委屈巴巴道:“陆小雪……”   陆雪拥端坐在桌案前誊抄佛经,闻言手中笔画不停,“你我本就是偷梁换柱,我虽不明白你为何迟迟不愿随我回大梁,但为了自身安危今日终是犯下了一桩杀孽,待我抄完了佛经,你便送去青山寺诵经祈福。”   “可是陆小雪都写了这么久了,手腕都该疼了。”应不识慢吞吞地磨墨。   “所以这份经书务必完好无损送给大师诵读。”陆雪拥抬眼淡淡看向他。   自他醒来,便发觉王宫的守卫严了不止一倍,若想联系到宫外的人,也只能靠这一份经书了。   应不识眨了眨眼,“陆小雪对我真好。”   陆雪拥唇角微扯,面色淡然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以后会更好。”   甚至可以算得上冷漠敷衍地五个字,却让眼前的男人喜不自胜,幽蓝的眼珠里盛满了明亮的光。   的确好看极了。   陆雪拥想,光芒破碎的时候会更好看。 第078章 等我   应不识显然对自己亲手炼制的蛊虫十分自信,并未怀疑他抄写佛经的用意。   于是那卷誊抄的经书得以完好无损地送入青山寺。   王城势力盘根错节,不可像在边境那般随心所欲,陆雪拥在潜入王宫之前,便一直与影一在青山寺会面。   由他亲手抄录的经书,应不识下了狠命令,但凡有半点损失提头来见。   如此劳师动众,自然就会有风声传出去。   -   深夜子时,王城脚下一处隐秘的别院里还点着灯。   一道黑影几乎完全融进了夜色里,起落无声,从别院虚掩的窗台翻入。   “主子,这是公子誊抄的经书,属下已经用其他的经书替换掉。”影一捧着经书小心翼翼递到床榻边坐着的男人面前。   应我闻沉默接过,这样厚一卷也不知抄了多久,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睡觉。   他捧着经书的手攥紧了些。   当初在不知山上,就该永绝后患。   自三日前太后兵败,他没能在宫墙外等到人,便知晓下次再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应我闻有些喘不过气,喉间酸涩难言。   是他被占有欲冲昏了头脑,是他害得小雪人被困北蛮。   是他自诩爱的深沉到头来却连累了最爱的人。   “……主子?主子!”   应我闻猛然惊醒,从患得患失的梦魇里挣脱。   他低头快速扫过经书里被陆雪拥藏起来的消息。   可只有最令他煎熬的几个字。   ——按兵不动,等我。   纵使等待令人煎熬,放任陆雪拥与别的男人独处更是令他辗转难安,但他还是会好好听陆雪拥的话。   因为他已不是见人就咬的疯狗,他心甘情愿带上了枷锁。   “影一,你亲自回迦南关报信,告诉孟浮屠,让军队假扮成游行商人,分批次潜入王城待命。”   “是。”   -   “诶?那不是王宫里的周公公吗?这是要贴榜?”   “让我看看,戏班子?王宫里什么没有?还要招民间的戏班子做甚?”   “还能是做甚?当然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咯。我听闻啊,自那位贵君入了宫,王上每日都要想法子逗贵君笑,可惜那贵君偏偏是个冷美人,连我们王上的面子都不给。”   楼鹤钻到交谈的几个北蛮人身旁,操着一口流利的北蛮语问:“几个大哥,你们说得那个贵君什么来头啊?真有这么厉害?”   几人转头一看,见他一身中原打扮本是不想搭理,又听他一口流利的北蛮本地话,面色又缓了缓,“小兄弟外地来的?”   楼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眯眯道:“算是半个外地人,我小妹前几年嫁给了北蛮王城的一个部族子弟,家里人放心不下每年都会让我来王城看看她,这不是今天刚入城就看见贴了皇榜。”   “看来你肯定经常来北蛮,本地话说得这样流利。”一个中年男子笑道。   楼鹤点头:“毕竟小妹在这里。”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城墙上贴着的皇榜,“不瞒几位老兄,小弟家里以前也是做戏班子的,后来小妹出嫁后家道中落也就落魄了,今日来看小妹手头实在有点紧,不知王城里可有什么有名的戏班子?若是能跟着入宫,说不定还能讨一笔赏赐。”   其中一个年轻的汉子摇了摇头,叹道:“小兄弟,劝你还是放弃,若是不能让那位贵君满意,怕是赏赐没捞到还把命搭进去。”   楼鹤眸光微闪,“哦?这贵君看来来头不小?”   “哼,不过是个中原琴师罢了。就前段日子太后寿宴,王上一眼相中,自此专宠。”汉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小声道:“不过我在宫里当差的姑母说啊,王上至今没能让那位贵君心甘情愿的侍寝,这不是才想尽办法讨贵君欢心么?”   “听说那贵君容色清绝,王上曾在酒宴上亲口称其为索格塔。”汉子说着嗤笑一声,“知道为什么劝你不要去么?那贵君什么都好,偏偏是个瞎子,你的戏法便是变得再好,怕是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呐。”   但只要王上开口,手下的人哪里敢提醒贵君眼盲之事?也只得装傻充愣地去办。   可若是惹怒了眼盲的贵君,怕就不好说了。   “多谢老哥提醒。”楼鹤无奈道:“不过这一路走来身上的盘缠已经耗尽,我也不想去小妹家里打秋风,所以就想找个戏班子临时赚点工钱。”   汉子了然,拍了拍他的肩,“好汉子,王城里最大的戏班子那还得是庆云戏班,你往前走,绕过朱雀街,左转进了南大街就能看见了。”   楼鹤忙笑着拱手:“多谢老兄,下次赚足了工钱,定请老兄喝酒。”   “好说好说。”   楼鹤转身,脸上挂着的笑容褪去,瞬间融入来往的人流消失不见。   暗处,乔装打扮的两个西北军将士有些无奈。   这楼公子身法也太神乎了些,从望泗城到王城一月有余,这已经是第九次将人跟丢。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把今天的情况传信给将军,再分头找人吧。”   -   楼鹤年少时游历江南,曾与江南最大的戏班班主做了一段时间的学徒,后来在江南呆腻了,临走前班主还颇为不舍,多次赞叹他天赋卓绝。   后一人一马慢悠悠来了北蛮,便又顺便学了北蛮话。   除了喜欢陆雪拥一事,他的一生实在顺风顺水,鲜有挫折。   凭借着庆云班主从未见过的中原戏法,楼鹤顺利留了下来,并于三日后进宫。   但还未等到入宫那日,他便在戏班外瞧见左顾右盼明显在找人的江上柳。   楼鹤眼神微寒,无声无息接近,将人扯进了一旁的暗巷中。   “江上柳,你还敢光明正大的活着?”当初诏狱被劫囚,他自是亦派了人去寻找,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江上柳垂眼看着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匕首,眼中划过厌恶。   他只是从袖中摸出令牌,淡声道:“罪臣楼鹤听旨。”   那是如圣亲临的令牌。   楼鹤面色微变,收回匕首双膝跪地。   “明日入宫,如若见到皇后殿下,务必找到机会与他独处,取得最新的消息。”   在得知耶律重光广招戏班时,应我闻便知道是陆雪拥给出的信号。   毕竟陆雪拥可是从不喜欢卖弄玄虚的游戏,他知道,耶律重光必然也知道。   所以只能是陆雪拥破天荒主动开口说自己想看,耶律重光才会去做。   “臣接旨。”楼鹤沉声道。   他站起身,对于江上柳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错愕。   陆雪拥与应我闻怎会容许这个人跟在身旁?   楼鹤蓦地想到什么,“你不是江上柳。”   江上柳唇角微扯,“不,我才是江上柳。”   他的眉目不温柔也不锐利,平淡如水,配上那副隽秀的面容,只叫人觉着恰如其分。   “若非你抢了先混入戏班,奉命潜入王宫的人本来是我,你本不配再出现在他面前。”江上柳将令牌放入袖中,斜睨了他一眼,眼神种充满了敌意。   楼鹤无声攥紧了手,无法辩驳。   可内心又不自觉生出卑劣的欣喜,还能在见到那个人,真好啊。   命运终是可怜了他一回。   -   王宫,朝阳殿。   “贵君,王上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还是不见么?”   宫人端着一盆温水,垂眼看着盆中根根如玉的手指,不禁赞叹。   谢贵君这样的人物,真真与天上的神仙无甚差别,难怪王上看得这样紧。   “他若是欲求不满,便去后宫,多的是人等着他赐下恩宠。”陆雪拥洗干净手上残存的血迹,继而扯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一旁倚靠在桌角的除夕剑。   剑身上,血迹已干。   宫人闻言,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王上许是情难自控,欲与谢贵君共赴巫山,谁知却被一剑捅穿了腰腹。   甚至连医官都顾不得传唤,在朝阳殿外带着伤整整跪了两个时辰,却依旧不能打动这位冷美人的心。   这时,周公公堆着笑走了进来,“贵君,先前找来的戏班子已经在潮汐亭候着了,您现在可有兴致移驾?”   陆雪拥眸光微顿,收除夕剑入鞘,“劳烦公公带路。”   “诶,贵君言重,还请随奴才来。”   陆雪拥走出寝殿,便瞧见应不识跪在庭院中,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无动于衷收回视线,谁知这人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好不容易见他出来,一路连滚带爬过来攥住他的衣摆。   “我真知错了,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听话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面具后幽蓝的眼睛无声哀求。   只可惜他不知,终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除应我闻以外的人,在陆雪拥眼中皆是死缠烂打,只会让他厌恶。   哪怕这个男人与应我闻长得一模一样也无用。   但现在还不能让应不识看出来。   “那就跪到我回来为止罢。”   陆雪拥冷冷抛下一句话,扯开自己的衣摆,转身离了朝阳点殿。   潮汐亭并不远,他刚在主位上落座,便捕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   免费番外(现代ABO)   陆雪拥因为不喜热闹,在校外租了一套公寓用来读研。   立夏这日,陆惊春给他寄来了一个包裹,说是大学毕业的礼物。   他打开门,一个一米高,一米五长的纸箱正安静地放在门口。   “这可是我挑了很久才挑中的哦,快打开看看吧。”   手机里传来陆惊春俏皮的声音。   这么大的箱子,实在不好放进他的单人公寓里,陆雪拥打算先打开,再把里面的东西搬进去。   谁知他刚划开封条,一个高大的黑影猛地从里面窜出,陆雪拥避闪不及,被黑影压在了地板上。   好在公寓里铺了地毯,也不算痛。   “汪汪!”【老婆!】   陆雪拥抬眼,一只成年獒犬正趴在他身上,吐着舌头亮晶晶地看着他。   一旁摔落在地的手机里,陆惊春还在说话,“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超级酷!我和你说啊,像你这种独居的omega,就得养一头又凶又听话的狗,尤其你们大学城附近总有些无所事事的低等Alpha到处游荡……”   陆雪拥抬手推拒獒犬过于热情的舔舐,无奈打断她:“你给他打狂犬疫苗了吗?”   “啊,我给忘了,反正你们开学还有几天,有空去给他打一个就好。”说着陆惊春又想起什么,提醒道:“绝育就不用做了哈。”   “为什么?既然要长期养在家里,还是做了绝育比较好。”陆雪拥面无表情道,“姐你知道的,我有洁癖。”   陆惊春:“……呃,咳咳,那个,其实这狗挺乖的其实不用做也没什么……”   陆雪拥拧眉道:“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怎么可能!你要做绝育就做的,唉,我也只是听说做了绝育狗狗就没有那么精神了,怪可怜的。”   “安静点才好。”   陆雪拥挂断电话,从箱子里找到狗链,蹲下身给獒犬系上。   这獒犬看着凶,倒是和陆惊春说的一样,很乖,还知道抬头方便他系牢。   “汪!”【嘻嘻老婆给我系狗链子了,我就是老婆的小狗了!】   獒犬歪着头,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在笑,陆雪拥见它听话,便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温声道:“下午带你去做绝育,以后都要乖一点。”   獒犬方才还不停摇晃的尾巴忽而停滞。   陆雪拥面露狐疑:“你能听懂?”   “汪汪!”獒犬的尾巴又欢快地摇晃起来。   等到下午五点,太阳不是太灼热时,陆雪拥便牵着狗出了门。   只是这獒犬在家里的时候分明还活泼好动得很,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出了门却如何拽着狗绳都不肯走。   陆雪拥冷下脸,阳光晒在他白皙的脸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   他将手中的狗绳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汪汪……”   獒犬预感自己要被抛弃,连忙咬住狗绳另一端跑上前去,喉间发出委屈的呜咽。   (未完待续) 第079章 便是剧毒,我亦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他循着目光望去,微微一顿。   陆雪拥没想到入宫的会是本该在边疆流放的楼鹤。   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月,那双令人赞叹的桃花眼已经失了灵气,如同蒙了沙尘,让他险些没认出来。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沉默地扮演着一个眼盲的琴师。   亭中却无人敢取笑他分明是个瞎子却还要让大王劳师动众请什么戏班子,毕竟朝阳殿外喜怒无常的男人还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   宫中从不缺宠妃,却从未有过宠爱能够凌驾于王权之上的贵君,甚至再过不了多久这位异族的琴师便要成为北蛮的王后。   一个瞎子,还是中原人,多么荒谬。   “贵君,下面这个戏法还需您与我一起完成。”   两旁的侍从想起王上的嘱托,便想上前将人拦住,但见陆雪拥罕见地有些兴致,又默默停在了原地。   王上不高兴不打紧,贵君不高兴才是真的找死。   楼鹤手里拎着戏布,在他身旁跪下,抬手示意桌案上空着的漆盘,“还请贵君随意将一件自己的东西放在这上面。”   陆雪拥微微侧头,“为何非得是我的?”   楼鹤忙谄笑着,将那市井气学了个十成十,“贵君莫恼,因为下面的戏法简单却又玄乎,为了让贵君满意,只有您自己熟悉的东西被动了手脚,您才能分出来不是?”   这厢陆雪拥尚未开口,一旁的大宫女便终于忍不住劝道:“贵君,瞧他能耍出什么戏法,您的东西岂是这些贱民能染指的?”   他抽簪子的动作一顿,淡声道:“你是在替耶律重光警告我么?”   大宫女霎时面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失言,贵君恕罪!”   “出去。”陆雪拥冷冷道。   宫女如蒙大赦,忙磕头谢恩,狼狈地走出了潮汐亭。   亭内的气氛凝滞,就连跪在台阶下方待命的庆云戏班众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这贵君瞧着分明比菩萨还要仙上几分,怎冷得这般不近人情?   陆雪拥从不会在意旁人如何想,他本因为几个时辰前应不识情难自控竟想强占了他而恼火,此刻自是没有什么好脾气。   楼鹤瞧出他心情不佳,心也不自主地沉下来,只当耶律重光脾气暴躁又掌控欲太强,雪拥怕是吃了不少苦。   应我闻便罢了,蛮夷之人向来粗鄙,怎配沾染那样干净的明月?!   他无声攥紧了深红的戏布,心中沉寂许久的杀意血气开始苏醒。   “开始吧。”陆雪拥从袖中抽出一支白玉簪放入漆盘中。   这支簪子正是应我闻所赠,只是那日摔在地上成了两半,后来他命人用金环重新拼接,却没在用来束发。   楼鹤瞧见了这簪子,却不禁愣怔一瞬。   这与应我闻准备让他偷梁换柱窃取消息的簪子一模一样,他本想着雪拥也未必就会将消息藏在簪子里,时刻准备随即应变。   然而帝后之间不只是传言的心有灵犀,既让他惊讶,更让他心头苦涩弥漫,呼吸亦沉闷不已。   曾几何时,雪拥与他,与顾饮冰,偶尔也能心意相通。   如今这种心有灵犀只是应我闻的专属,终是回不去了。   “贵君您瞧好。”   楼鹤很快收敛住情绪,将红布盖在漆盘上,掌心悬空,那红布中间竟也跟着漂浮起来。   几息后,他重新掀开红布,那簪子已没了踪影。   周遭静默了片刻后,楼鹤干笑道:“贵君?”   陆雪拥忍着不耐提醒他,“你觉得我能看到么?”   “咳……草民将您的簪子变没了。”   “嗯,变回来吧。”他淡淡道。   分明要看戏班子的是他,到头来敷衍了事的亦是他。   楼鹤使了个障眼法,将准备好的新玉簪放入漆盘,再扯掉红布,“贵君,簪子回来了。”   “嗯。”陆雪拥将簪子拿起,指腹摩挲着光滑无暇的簪身,几不可查的停顿一下。   他想起,白玉簪多为文人雅客闺阁小姐青睐,但白玉易碎,起初他并不喜欢。   应我闻知晓后,只是笑着说,“碎了便碎了,我的心肝是紫微星,便是摔碎一支簪子,那也是碎碎平安,多好的寓意?”   陆雪拥自是不信他的花言巧语,于是男人便无奈哄道:“若是碎了,我定能再雕出一支一样的,你摔碎一支,我就再雕一支,这般岂不是便能‘碎碎’常相见了?”   后来,他便一直用这支簪子束发。   他从未想过他们还会有离别,也从未想过白玉簪会碎,分明已经那样小心珍视。   陆雪拥顿时没了逢场作戏的兴致。   楼鹤虽是奉命入宫,私心还想多看他几眼。   但他显然并不想看见楼鹤这张让他回忆前世苦痛的脸。   “就到这里吧。”陆雪拥站起身,并不给楼鹤挽留的余地,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身旁名为侍候实为眼线的周公公忙堆着笑跟在他后头,“不知贵君对这庆云戏班的戏法感觉如何啊?王上说了,若是能讨得贵君您的好,便有赏赐,若是不能……”   陆雪拥道:“赏吧。”反正花的也不是他与应我闻的钱。   “诶,老奴遵旨。”   陆雪拥回到朝阳殿时,那道身影依旧跪在殿外。   他走近,应不识闻见脚步声,倏然回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回来了?戏法看得可还开心?”   他不自觉皱眉。   这般可怜讨好的模样,与应我闻往日的习惯别无二致,他分明知晓应我闻才是应不识按照自己的性子临摹成的角色,可他就是不讲道理地觉得应不识在模仿。   于是语气便又冷了三分,“再开心,瞧见你便也白搭。”   应不识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衣摆,“你方才说了,跪到你回来,你便不生气了。”   陆雪拥面色稍霁,好歹没忘了如今在应不识眼里,他还是被种了血蛊的未清醒状态。   他偏头吩咐道:“去准备晚膳吧。”   身后的宫人应声退了下去。   应不识松了口气,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往里面走。   分明这北蛮皇宫尽在男人的掌握中,可在生气的陆雪拥面前却始终带着几分局促。   晚膳还需等上半个时辰,陆雪拥无事,便随意在临窗的矮塌上坐下,翻看昨夜未看完的游记。   他喜静,殿中除了应不识,宫人都知晓他的习性,默默在殿外候命。   四下无人,应不识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陆小雪……为何自从来了北蛮,你都不愿再与我亲近?”   他自是不知,每一次他顶替应我闻,陆雪拥对他的厌恶便增加一分。   “你也说了,这是北蛮,你可以放着大梁江山不管,我为何不能不愿与你亲近?”陆雪拥头也不抬,敷衍道。   “……”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后,男人蹲在了他身旁。   “陆小雪,再等等好不好?等我——”   陆雪拥打断他,真假参半道:“你以前,从不会让我等。”   应不识哑然。   这时,殿外亦传来宫人的禀报,“贵君,是否要现在传膳?”   “传吧。”陆雪拥起身绕过他朝外走去。   擦过鼻尖的香气浅淡勾人,却又冰冷。   用膳时,陆雪拥用一杯酒打破了沉默。   “喝了它,今日便原谅你。”   应不识为他夹菜的手一顿。   陆雪拥隐隐有些不耐,“不喝便罢了。”   应不识按住他捏着酒杯的手,眸中是陆雪拥看不懂的深意,“你亲自喂的酒,便是剧毒,我亦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陆雪拥眼睫微颤,终究还是看着男人喝下了那杯酒。   酒中掺的东西,是鬼医交给他的,与血蛊异曲同工,他本不想冒险急着用,但是应不识突然失控,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这个时代对男子格外偏爱,将滥情薄情说成风流,喜新厌旧说成多情,陆雪拥读了这么多年书,学了那么多君子六艺,却从未见过任何一本书教导过,男子也该洁身自好,也该对伴侣忠贞不二。   甚至太过忠贞,在旁人眼里便是惧内的废物。   他既是男子,本不该如此抗拒应不识的接近,哪怕是意外一夜风流,亦可以当做身不由己,这样甚至更能降低对方的怀疑。   但是陆雪拥不愿,甚至厌恶。   他的外祖与父亲,此生都只有祖母与母亲一人白首,是以他始终认为,若认定一份感情,便该从一而终,从身到心,不为外物所偏移。   他太倔强,不愿妥协,父亲说他迟早有一日会吃苦,可经历前世诸多苦难,他却依旧不肯为世俗偏见让步。   于是他遇见了同样倔强的应我闻。   陆雪拥看着神色恍惚的男人,眼神逐渐冰冷。   “……陆小雪?”应不识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陆雪拥估摸着药力已经生效,直接问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利用管理员权限登录。”应不识沉默片刻,低声说着,抬手露出腕间半透明的手环。   分明在此之前,陆雪拥都从未见过。   他抓住男人的手腕,冷冷地盯着那一圈淡蓝色的光芒:“那又该如何离开?”   应不识顿了顿,道:“……登录角色死亡,被系统逼退。” 第080章 今生的我与前世的你   登录角色死亡,也就是说,他必须杀了应不识,才能让对方消失。   应不识若活着,他的小狗怕是此生都不会安心。   陆雪拥垂眼看着那散发着浅淡荧光的半透明手环,正欲收回手,忽而又被攥住。   “陆小雪,你会杀我吗?”应不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几乎让他生出对方根本没有被药控制的错觉。   他沉默不语,亦避开了男人的目光。   应不识又自顾自道:“你别杀我好不好,下个月我已经准备好……”   “已经准备好要封我为后了对么?”   男人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他说着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是封后,是成亲,我……我想再与成一次亲。”   “从周升的态度不难判断,他为了讨好我,特意告知我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让我提前准备着。”而陆雪拥用白玉簪传递出去的消息,亦是这个。   北蛮封后,与大梁一样,都要去天坛,接受万名朝拜。   试问若他真是应我闻,身为大梁天子,如何会执意在北蛮再封他为后?   他们一个在演戏,一个在装傻,分明都该知晓,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而在此之前,应我闻有耶律弥光透露的王城防卫图,西北军假扮成的商队早已潜伏在各处。   下月十五,他便能与应我闻一起回家了。   陆雪拥回过神,眼前的男人已经由于药力昏沉地睡过去,那药毕竟不比血蛊,能让男人放下戒心回答所有问题已是不易,他并不认为自己拥有一句话便让应不识自我了断的能力。   若是真有,为何对方宁愿冒着被他恨上的风险也要对他种下血蛊?难道有什么是比性命还重要?   他并不想和讨厌的人共处一室,目光却又不自觉被男人手腕处发着光的手环吸引。   他鬼使神差探出手,指腹在触摸到手环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倏然旋转起来,连灵魂都好似被抽出。   ……   待脑袋再次清醒,陆雪拥只觉着自己被困在一具冰冷的尸体中,他的知觉依旧存在,却无法动弹,亦无法睁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被一个人背在背上,男人的背很宽阔,也很暖和,恰好能驱散浑身挥之不去的严寒。   哪怕这是一具尸体,对方依旧背得很稳,好似背上的人只是睡着了,怕将他惊醒。   陆雪拥尝试数次皆无法动弹,只得安分地做一具尸体。   刮过侧脸的寒风隐隐熟悉,令他想到了那天他从琅风崖上一跃而下,风刃无情剐蹭脸颊。   不知走了多久,陆雪拥终于听见了嘈杂的烟火气息,鼻尖萦绕着长安街上点香铺传来桂花香气。   又是一炷香过去,背着他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杜若,救他。”男人许是太久未曾说话,嗓音格外嘶哑。   短短一句话,足以让陆雪拥认出这是谁。   “我鬼医的规矩是只救美人,但是不是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美人,懂了吗?!”鬼医的声音如他记忆中那般咋咋呼呼。   “他没死,我能感觉到。”   “……”鬼医无奈叹气,“应我闻,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我话摆在这里,人肯定是救不回来了,我最多也就耗尽宣王府里你这些年寻来的奇珍异宝保他肉身不灭。”   “……”   寂静良久,陆雪拥被应我闻抱着怀中,他感受着男人的指腹抚摸过那块即将腐烂的手背皮肤,低声说了一句:“好。”   然后他每日都会在一个盛满了各种药草的木桶中浸泡上两个时辰。   那药水比他修炼的极寒心法还要冷得刺骨,陆雪拥每每难以忍受时,应我闻便会随之跨进桶中,抱着他喃喃自语,亦恰到好处为他驱散了严寒。   “陆小雪,我都这样轻薄你了,为何还不醒来打我骂我呢?”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已经很快赶回了,却还是晚了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其实……我最喜欢你了,之前欺负你和你作对只是怕你忘记我,你理理我好不好啊?”   “没关系的,我今日已经和应昭请旨前往迦南关应敌,孟浮屠为了陪伴在江上柳那个贱人身边,明知边关被犯,却置西北军于不顾,但这样正好便宜了我,我会抢走他的兵权,然后将属于你的东西全部夺回来。”   “到那时,你消了气,肯定就会醒过来了。”   陆雪拥再次试图睁开眼睛,他隐隐猜到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前世,而不是应我闻口中不痛不痒被一笔带过的回忆。   但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大军出发的那日,他被应我闻抱在胸膛前,二人共骑一匹马。   鬼医亦被男人带去了边关,因为要随时为他的尸体调配药浴,以免腐化。   只花了半年时间,应我闻便从迦南关打到了北蛮王城。   而他在边关半年,却未曾沾染到半点风沙。   回京的前夕,他如往常一般被男人抱在怀中,耳边是难掩兴奋的喃喃自语。   “陆雪拥,再等一等,等我为你报了仇,很快你就会醒了对不对?”   陆雪拥倒是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前世的他,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应我闻在疯魔的路上渐行渐远。   班师回朝那日,他虽瞧不见满宫的尸体堆叠,却能听见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应我闻!你以为这样做就算为他报仇了吗?哈哈哈哈,没用的,他已经死了!他是自己跳下琅风崖的!”陆雪拥听见江上柳歇斯底里道:“了结自己性命的人,便是到了地狱里,也永世不得超生!”   男人不动声色收紧了抱住他的臂膀,淡声道:“把他丢进去。”   老虎的低吼伴随着江上柳惨绝人寰的崩溃尖叫传入耳内,陆雪拥却并未有半分痛快。   他只觉着苍天如此残忍,竟将他的小狗逼到如此境地。   前世根本不像应我闻说得那样轻松随意,深爱的人哪怕抱在怀里连冰冷的躯体都已经暖化,却依旧双目紧闭,不会再醒来。   多痛苦,又多么绝望。   到了夜里,厮杀声渐止,应我闻抱着他坐在废弃的长春宫里,周围的风很干净,没有沾染丝毫血腥气。   “陆小雪,你看这半年来我们同床共枕,我又是为你束发穿衣又是为你沐浴的,你若是不做我的皇后便说不过去了。”   “……”一具尸体自然没法回答他。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陆雪拥瞧不见,却莫名听出了无边的落寞。   他迫切地想要做什么。   他的灵魂忽而泛出了纯白的光,其中一丝光被长春宫的风一吹,竟与灵魂剥离开来,化作了一片桂花,落在应我闻的掌心。   此刻正是春三月,怎么会有桂花?就连他们倚靠的桂花树都早已被当年那场大火烧死,只留下乌黑枯萎的树干。   “陆小雪……是你吗?是你对不对?!”应我闻忽而激动起来,颤抖地托起他的下巴,“是你在回应我,你听得到我,你能感受到我是不是?!你还活着,你还存在。”   陆雪拥有些无奈。   他亦没想到自己能成功,亦没想不过是一片桂花,男人竟围着他喋喋不休了一整晚,聒噪得很。   甚至应我闻还喜气洋洋地抱着他去找鬼医,吓得杜若小丫头惊慌失色地为应我闻把脉,直到确认他并未走火入魔方才松了口气。   “他答应做我的皇后,他还送了我一片桂花。”   鬼医敷衍道:“嗯呢,我待会给你开些清神静心的药,记得吃。”   “我没病,我说的是真的。”   鬼医冷笑一声:“既然知道自己没病,就不要装疯卖傻,若陆雪拥当真活着,看见你这幅疯癫的模样,不知心里是何感受。”   陆雪拥想,大抵是在心疼吧。   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怎么不让人心疼呢?   应我闻又沉默地抱着他回了碎雪殿。   “他们都不相信,但我分明真切地感受到你,从我在琅风崖下找到你时,我就能感受到,你就在我身旁。”男人紧紧地抱着他,委屈得没有半分在人前的凶狠,“我真的好想你,你既然在,为何从不来我梦里与我说话?”   “……”   温热的吻落在陆雪拥的眉心,一路向下,小心翼翼地试探,像是怕他突然睁开眼会生气。   第二日,应我闻杀鸡儆猴,封了一个死人做皇后,每日除了上朝批折子,就是抱着那一具永不会腐烂的尸体躺在塌上,渴望那个白色的身影能入他梦中。   陆雪拥也终于知晓,阿姐与父亲都平安无事,唯独这件事应我闻没有对他撒谎。   “含恨而死的人,真的可以入土为安么?”男人低声问,像是在问他,渴望他做出回答。   无人瞧见,一滴泪自陆雪拥眼角无声滑落,落入帝王深色的衣襟处,了无痕迹。   后来,应我闻受高人指点,于除夕夜背着他来到不知山下,一阶一拜,用冬日被霜雪洗净的土将他掩埋,然后用那柄由豫王府送来的剑作他的碑。   “外祖父还未给你的剑取名字,除夕这天的雪尤为干净好看,就叫它除夕好不好?”   刹那间,恍若天地显灵,陆雪拥终于从肉身中挣脱。   他用意念幻化出一把伞,撑伞走到应我闻面前,跨过前世今生的鸿沟,对上了应我闻睁大的眼眸。 第081章 他是一只低劣又贪婪的犬   他瞥见男人长睫上覆盖的细雪,缓步走近,伞身微微倾斜。   他以为应我闻会如往常那般笑嘻嘻地凑上来抱住他,诉说着心底积压的思念。   然而男人只是低头打量了自己周身狼狈,然后默默离他远了些。   陆雪拥拧眉,不高兴道:“你躲什么?”   “我不冷。”应我闻闷声道。   男人说着,又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连呼吸都放缓了,“你……一直都在对不对?他们都说我疯了,但我就是能感受到你在。”   陆雪拥不语,却也没有否认。   前世今生宛如一个轮回,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多说了些什么,是否会改变未来之事。   他只是垂眸静静凝视着跪在雪地里的男人。   许是针锋相对口是心非太久,一朝坦然相对,应我闻显然有些局促。   也有些可爱。   比日后没脸没皮的浪荡模样顺眼了许多。   可随着他挣脱了前世的躯壳,那股将他吸入的力量也逐渐消退,他好像快要离开了。   他的身影逐渐透明,倒映在男人不安的黑眸眸底。   “你还是要走么?”   陆雪拥探出半透明的指尖,虚虚点了点应我闻的鼻尖,“我还有事要做。”   应我闻祈求道:“不能再等等?四年了,陆雪拥,你已经四年没有理我了。”   “不能。”陆雪拥温柔地回绝,“但是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下次再见,别再怀疑自己,你很好,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说罢,他的意识彻底被时间的洪流淹没,白色身影消散在茫茫大雪中。   “下次再见……”应我闻跪在他坟前喃喃自语道,“对,我要快点去见你。”   “陆雪拥,等我。”   继而自刎于坟前。   -   床榻上,应我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身坐起,神情怔然。   自从将陆小雪娶回家,他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前世。   此前他坚信不知山上瞧见的陆雪拥并非幻觉,可今生再次见到那个人,对方却并不曾记得。   应我闻下了塌,借着月光,打量铜镜中自己疤痕遍布的脸。   他本就性格恶劣人嫌狗憎,仇人遍布朝野,除了陆雪拥无人会喜欢他。   如今连这张面皮都不堪入目。   应我闻自年少时便在阴暗处窥见明月,自是知晓陆雪拥向来注重仪表,即便独自在府养病时,衣襟都永远是洁白整齐。   就连衣摆不慎起了个不显眼的褶子,都会惹得那人不悦地拧眉,直到完全抚平眉头才会舒展开。   唯一顾不上仪态的时刻,也只有被他抱在塌上逼得理智溃散方才无暇顾及。   而他如今这幅模样……   应我闻抬手抚上凹凸不平的脸颊,日后如何与陆小雪日夜相对?   铜镜中,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逐渐浮起阴冷而疯狂的墨色。   但他不知又想到什么,神色又痴迷起来。   那天在暗室里,他的神明亲吻了他最丑陋的伤疤,他在心疼他。   只要陆小雪越是心疼他,就会越是讨厌那个妄图顶替自己身份的人。   杜若的医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让一个超过一月的伤疤全然恢复,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的小雪人再心疼他一点,再爱他一点点。   应我闻从袖中摸出一枚沾了毒的柳刃,锋利的尖端在脸上轻蹭。   他的手因为诡异的兴奋,微微颤抖着。   疯狗的脸毁了,当然不会是疯狗的错,作为主人,陆小雪当然要更加关心他,心疼他,然后记恨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脸,但陆雪拥必须在意。   他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只是太渴望那种温柔怜爱的眼神,永远都无法满足。   陆雪拥的心疼与温柔,都只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锐利的刀尖划破皮肤,沾染上毒素的血顺着柳刃滑下,无声滴落在地面上。   那血逐渐乌黑,便是清透的月光亦照不分明。   应我闻对上铜镜里自己的眼睛,兴奋褪去后又是无助的惶恐。   “陆小雪……没有你,我又学不会要如何爱自己了。”   影一踏入房中,瞧见男人这幅神色癫狂的模样,却并未露出任何讶异。   应我闻或许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那日被耶律重光丢出宫外,被影一背回去后,由于陆雪拥入宫前下的死命令,男人被强行困在这里,意识到自己不能入宫去找那人时,便已经再次疯魔。   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想尽办法毁去自己的脸,影一阻止过,但下一次仍旧会这般。   而唯一能让男人恢复理智的药,唯有陆雪拥。   “主子,天亮便是封后大典,潜入王都的西北军已经准备就绪,您该做好准备接公子回家了。”影一低声道。   果然,只要提到那人的名字,这些时日将他视为空气的男人顿时有了反应。   “唔,该接陆小雪回家了……”应我闻捂着半边脸,血从指缝流下他却似毫无痛觉,“你说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会心疼呢,还是失望?”   影一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是清醒了些。   “恕属下多嘴,公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北蛮王都全是为了探寻主上踪迹,难道即便如此,主子还是不敢相信公子对您的心吗?”   应我闻默然,眼中的癫狂之色褪去。   “这世上,谁不是为了心中所念拼命挣扎,得到后又患得患失呢。”   他轻声道,忽而又变得格外冷静淡漠。   他从来不知有恃无恐是何感受,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都要抢过来,哪怕每日惶恐不安亦只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更何况陆雪拥不是冰冷的死物,哪怕名正言顺拥有了身体,他亦注定此生都要因对方的心而殚精竭虑。   一旦得到爱意,他就无法忍受今日的爱比昨日的少,明天的关心会比今天敷衍。   他受不了,他是一只低劣又贪婪的犬。   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难以满足。   可他又不希望陆雪拥与他一般承受这样的折磨,所以他又希望陆雪拥不要太喜欢他,以免由爱生怖,此生都不能自在随意。   如此矛盾,疯魔也不算惊奇。   -   次日天刚蒙蒙亮,祭坛被重兵围住,防线之外是无数探头观望热闹的百姓。   北蛮历朝从未有过男后,更别说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中原人。   陆雪拥站在最高处,垂眼俯视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敏锐地找到了由西北军伪装而成的游民。   北蛮与大梁刚达成和平协议,西北军不宜暴露身份,于是佩戴的都是北蛮的弯刀,打的亦是维护北蛮王室正统,拥护嫡公主耶律弥光的名号。   “在想什么?”   男人依旧带着面具,接过大祭司手中的香递给他,笑吟吟地问。   陆雪拥微微压低声音,随意问道:“北蛮印证血统的月光石,你是如何让其发光的?”   其实他这样问很冒险,因为在他的认知中眼前的男人是应我闻,而滴血祈福是在年关又怎会与应我闻有关?一旦对方回过神来,便知晓他根本没有被血蛊蛊惑。   但人总是会被潜意识蒙蔽。   见他好奇发问不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应不识忙低声解释道:“因为我提前在指甲里藏了荧光石的粉末。”   此刻人多眼杂,万众瞩目之下,他也就未曾说接下来的话。   实则北蛮所谓的滴血祈福,不过是耶律王族用信仰控制臣民的手段罢了。   这本书这个游戏都是他创造的,他自然会知道历代君王都将荧光石粉末藏于指甲中,滴血时混入血液中,祈福又在除夕夜里,自然也就会发光了。   陆雪拥接过香,将其插入香炉中。   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支箭从拥挤的人群里射出,在部族亲兵为反应过来之前,越过众人头顶,直直朝祭坛上君王伟岸的背影飞去。   这样一支箭,根本不可能伤到应不识分毫,于是陆雪拥破天荒抬手,凭空抓住了那支箭。   高台之下的人群已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混乱。   “他根本不是我们的王!我们真正的王早已被他杀死了!尔等作为王室部族亲卫,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对族人赶尽杀绝吗?!”   说话之人嗓音清朗,北蛮话丝毫叫人看不出破绽。   陆雪拥顿时听出这是楼鹤。   毕竟当初一切尚未发生之时,青年也曾坐在相府的长廊中,与他分享游历时的见闻趣事。   他也曾赞叹,真正走遍天下的本事,无人能出楼鹤左右。   “笑话,大王可是得到了索格塔认可的耶律王族,岂容尔等逆贼污蔑!”   部族亲卫与突然冒出来的一众贼人对峙着。   “哼,有本事你让你们的王现在再滴血一试!否则我等今日定要为弥公主清除乱我北蛮江山的逆贼!”   高台下唏嘘声渐起。   应不识上前一步,冷冷盯着煽动民心的楼鹤:“想让孤滴血验证可以,但今日是孤与王后的大喜之日,尔等目无王法,孤亦一个都不会放过。”   大祭司捧来月光石,众目睽睽之下,男人指尖的血滴落的瞬间,月光石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分明就是我们的大王!”   “犯上作乱的贼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就在这时,陆雪拥执起了男人的手。   “诸位稍安勿躁。”   他的指尖剐蹭过男人藏有荧光石粉的指甲间隙,然后用箭头刺破指腹,将鲜血滴落在光芒刚暗淡下去的月光石上。 第082章 他如白鹤坠下了城墙   通体灰黑的月光石再次发出淡白的光晕。   “这——!王后作为中原人,怎么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月光石是假的?”   “怎么可能?!月光石由大祭司亲自保管,百年来从未出过错!”   祭坛下的士兵逐渐迟疑起来。   “我看也未必,王后虽自称中原人,但谁也没见过他的眼睛,说不定也是蓝色的呢?”   带有耶律王室血统的人,历代皆是蓝眸。   “若真是,那王上与王后岂不是——”   陆雪拥闻言,果断扯下眼前的白绸,那双浸润了碎雪的琥珀色眼眸终于得见天日。   中原人皆是黑发黑眸,而他尚未出生时,便因陆夫人重病的缘故,有了一双淡金色如同琥珀的眸子。   他亦因病弱鲜少出门,直到年少时第一次在曲水流觞上与顾饮冰对诗,将这位风头正盛的大才子打败,他的画像便流传了出去,从此广为人知。   后又有他与应我闻成婚大典,他陪着男人走过三千阶台阶,站在那个只有帝王才能站的最高处,受万名朝拜。   是以无人不知,大梁的男后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来自上天的恩赐,是紫微星的象征。   自始至终,陆雪拥并未抬眸看哪怕一眼身旁始终沉默的男人。   他对男人沉默放任的态度,丝毫不感兴趣。   今日,只会是你死我活。   “大梁皇后?!”“怎么会是陆雪拥?!”   陆雪拥扫视过下方的人影,却并未瞧见想见的人,“大梁接到弥公主的求救,北蛮朝廷被外人把控,真正的北蛮王不知所踪,于是我化名谢轻潜入王宫,终于在崇明殿的暗室里找到了双腿被废的北蛮王。”   “至于你们眼前的这个人……”   他转头,对上男人深沉的眼,朝对方靠近了一些。   应不识像是全然不在意眼前腹背受敌的状况,只是歪头笑道:“雪拥,其实我……”   “噗嗤。”   那只被陆雪拥攥在掌心的箭,利落地贯穿了男人的胸膛。   自始至终,应不识不曾防备,亦不曾反抗,他只是就着这样贴近的距离与陆雪拥对视,舍不得挪开目光。   那双蓝色的眼睛,逐渐蜕变成深黑。   “雪拥,其实我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你喜欢的颜色。”应不识唇边溢出鲜血,“我和他,本该是一样的,一样可怜,为何你只心疼他,不心疼我呢?”   祭坛下的众人皆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又被这样荒谬的结局惊讶到,一时之间无人再说话,静默得唯有风声刮过。   但那祭坛实在太高,他们听不清二人的低声耳语。   陆雪拥沉默几息,道:“你好似对今日的结果并不惊讶。”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血蛊失效了,你没有把我当做是应我闻。”应不识想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却被他侧头冷漠躲开,眸光暗了暗。   分明他亲手创造了陆雪拥,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讨那人喜欢,干脆便装作不知。   死物一旦有了灵魂,便会逐渐挣脱那初始的设定。   眼前的陆雪拥是他仰慕迷恋的明月,却不是那个他笔下最为了解的陆雪拥。   “你本来便不是他。”陆雪拥并未动容,握着箭的右手又用力往前深了一寸,“你射向应我闻的那一箭,还给你。”   “还有。”他抬起左手,将男人鬓边缠绕着的玉坠扯下,“不属于你的东西,强求也是无用。”   “……”   应不识踉跄着跪倒在地,仰头死死地盯着他冷若冰霜的面孔。   他想起前几日,春光明媚,他带陆雪拥去了王宫最北边的马场。   他们并肩策马,比谁最先到达终点。   将人不择手段困在王宫里这么久,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陆雪拥笑,因为畅快,因为自在。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陆雪拥透过他的眼睛,对他说:“比起这里,还是你带我去的京城郊外更令人难忘。”   “北蛮虽好,却不是”   可他分明记得,他用管理员权限窥伺时大梁皇宫时,曾听见陆雪拥对委屈巴巴撒娇的应我闻哄道:“有你与父亲阿姐,哪里都是”   他知道陆雪拥故意说给他听,可他还是强颜欢笑,露出满脸欣喜,说等下月我们再成一次亲就回   应我闻不过是他在游戏中复制的工具人,却彻底代替了他。   这让他如何甘心!   他们交谈间,本该在青山寺禁闭的耶律弥光已经带领着北蛮士兵包围了祭坛,应不识已是插翅难飞。   但显然男人并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我强求?”应不识低低地笑起来,下一瞬又敛住笑,歇斯底里道,“应我闻难道就不是强求吗?!我只是和他一样,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陆雪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这世间,谁不是在强求?!”   江上柳强求天命,应我闻强求一段有始有终,陆雪拥强求逆天改命。   分明他来得最早,从陆雪拥这个名字诞生时他们就已经相逢,如今他却离陆雪拥最远。   “陆雪拥,应我闻不过是恰好上一世脱离了我的控制,否则,和你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我!!”   可无论如何他声嘶力竭,陆雪拥始终无动于衷。   性情淡漠清冷,从不轻易因外物动摇内心,这是他曾亲手写下的设定,如今却是最令他绝望的一把刀,插进他的心口,连灵魂都痛到颤栗。   应不识眼底的光暗下去,像是坠入了深冷的海。   不远处,耶律弥光终于用内力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   她茫然了一瞬,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念在与应我闻合作一场的份上,她还是多问了一句身旁的楼鹤,“我说你们那位什么时候来啊?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我们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不能再拖了。”   应不识的眼神过于危险,就如同穷途末路的狂徒。   这么多年来,她的直觉从未出过错。   “应该在路上了。”楼鹤满脸复杂道。   今日应我闻早早便准备来接回自己的皇后,只是这位陛下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太稳定,也不知道在暗室里的那段时间里应不识对他做了什么,半路忽而发了疯,楼鹤与影一两人勉强牵制住他,再加上先前面上的伤毒血未清,气血逆流,又突然昏了过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陆雪拥在进宫之前,预料到了日后种种可能,提前飞鸽传书给鬼医,二人护送人回到别院时,恰巧撞见庭院里风尘仆仆面容憔悴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小丫头。   那冲天的怨气即便在十尺之外都能感受到。   杜若的目光在触及到应我闻那张不堪入目的脸时,怨气忽然褪去,笑眯眯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丑八怪?应我闻这厮不是最喜欢孔雀开屏么?没想到也有今天呐!哎呀呀要是被陆美人看见,色衰而爱驰,怕是就要独守空房吧?”   影一无奈道:“杜姑娘,眼下情况紧急,皇后殿下还在等陛下去接他。”   “知道了知道了。”杜若摆摆手,“你们先去吧,我会把他弄醒的。”   影一郑重地作揖一礼,转身与楼鹤一起离开。   在大梁,鬼医要你三更死,无人能拖到五更。   本是因毒术闻名江湖的鬼医,这些年因着应我闻一言不合就弄伤自己的缘故,硬生生地逼得她又含泪精进了医术。   杜若打量着那男人脸上一看就是自残留下的疤痕,神色更是复杂不已。   年少时,每一次应我闻与陆雪拥闹了争执或是又打了一场回来,不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便是去斗兽场找没来得及驯服的老虎发泄。   没有一次不是一身伤。   这一回在北蛮,怕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自成婚后便再未失控的疯魔之相又开始显露。   杜若摇了摇头,若是让陆雪拥知晓,怕是又是一场风波。   她熟练从衣袖里摸出银针,在应我闻周身各处插入穴中,然后在一旁的香炉中点燃特制的熏香。   一炷香后,应我闻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迷蒙一瞬后猛然清醒,从塌上下来便迈着大步往外走。   杜若眼睛一瞪,连忙从一旁的椅子上跳下来,在身后一边追一边气急败坏地骂,“应我闻你赶着去投胎呢,我针还没拔呢!”   而前面的男人早已听不进任何话,抬手随意将身上的银针拔出,“行了,我赶着去接人。”   杜若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待两人赶到时,祭坛已是一片火海。   这样大的火,周遭却是一片静默,静默得只有春风吹过时火焰高涨的声音。   即便应我闻先前失去了意识未曾赶到,他也知道封后大典,万民朝拜,再加上潜伏的西北军与王宫禁卫,绝不会如此反常。   倏然,他只觉得心头狂跳,似有预感地抬头,祭坛高台之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被火浪掀飞,如同断翼的白鸟直直往下坠落。   “陆雪拥——!”   应我闻瞳孔骤缩,轻功运到极致,朝高台下奔去。 第083章 亮出你的犬齿,咬重点   空中,陆雪拥握着一支箭,箭尖刺入灰白的墙,朝下划出一道苍白的痕迹。   借着缓冲的力道,他腰腹绷紧,尚未来得及找一处借力点,手中的箭骤然断裂,整个人朝下跌落。   那一瞬,陆雪拥好似再次回到了琅风崖上,急促的风吹乱头发拍打脸颊,失重的感觉令人恍惚。   粉身碎骨的痛,哪怕重来一世依然刻入灵魂,他不曾惧怕,却无法忘记那种感觉。   身体得到解脱,灵魂却归于虚无。   而今,又要体会第二次了么?   耳边的风越来越快,却又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里。   “陆雪拥!”他听见那人急切地唤他,额头与他相贴,“没事了……没事了。”   陆雪拥抬眼望进应我闻惶恐不安的眼底,莫名觉着,世间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但应我闻是个例外。   跳崖也罢,重生也罢,他经历过,应我闻都跟随他一起体会过。   头顶,祭坛爆发出轰响,无数石块火星炸开又跌落在周围。   这座在北蛮屹立了几百年的神圣祭坛,竟开始倾塌。   “影一与楼鹤人呢?”杜若上前疑惑问道,“这里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她说着将手搭在陆雪拥的脉搏上正欲查探情况,下一瞬便震惊地睁大眼睛,“这……这。”   应我闻拧眉道:“怎么了?”   杜若扭头看向陆雪拥淡然的脸,“他的脉搏,不见了。”   岂止是脉搏,那双如玉无暇的手在两人的视线下,竟凭空闪烁几下,消失几息后缓缓出现。   陆雪拥拍了拍应我闻的肩,示意男人将自己放下,抬头看向身后火光冲天却又异常安静的废墟。   “这座城,已经只剩下我们三人。”   应我闻沉默着,眼中情绪不明,而一旁的杜若却是愕然瞪大眼睛,一向醉心毒术的她显然有些不能理解这个荒谬的结局。   “就我们三?那我练了半辈子的毒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而且你们两个也生不了孩子,那岂不是人族都要灭绝了?!”   陆雪拥温声安抚她,“没关系,我们也很快会消失了。”   他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未曾考虑过将耶律重光逼急了的后果。”   彼时,因为太不甘心,又被陆雪拥刺激,应不识利用管理员权限,强制抹杀了所有人,逼迫所谓的主系统打开重置界面。   陆雪拥从未见过那样疯狂可怖的眼神,哪怕是被人称为煞神的应我闻眼中都尚且留有三分浅淡的光,而不是应不识这般深冷空洞如同假慈悲的佛像。   “雪拥啊,你只是因为今生先遇到应我闻罢了。”应不识看着他,眼中尽是病态的偏执,笑嘻嘻道:“只要重来一次……就再重来一次,你一定会比爱应我闻,更爱我。”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分明皆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灵魂,在那个疯魔的男人眼中却只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甚至只需动一动手指,万千生灵瞬间灰飞烟灭。   陆雪拥不知道应我闻被箭射中时是否也这样无助,好似灵魂都被锁在躯壳里挣脱不开,他只能眼睁睁放任那双沾染无数人命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我会证明给你看,若非应我闻先来一步抢占先机,你未必会选他。”   “不就是会摇尾巴么?我也会的。”应不识不顾胸口淌血的伤口,痴迷地搂他入怀,“只要一切重新开始,我们终会在一起的。”   陆雪拥无法躲开,只能闭眼遮住眸中冷意。   他感受到应不识握住他的手,将那根刺入胸膛的箭缓缓拔出,然后塞入他手中。   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血肉撕扯的声音会这样让人头皮发麻。   应不识靠在他肩头,眸光却瞥见了祭坛下某个正飞速赶来的黑色身影,“雪拥,我总是会对你心软的,所以在你忘却他之前,我允许你最后与他做一次告别。”   隐约间,他甚至听见了一道冰冷的机械声。   【管理员01,请再次确认,是否要重置此游戏进程?若要强制重启,系统储存数据将不予录用,此后所有数据空缺需管理员亲手填补完整方可运行。】   【请注意,如果重启后世界线崩溃危机系统本源,系统将回溯回此世界,并彻底封闭管理员权限。】   “是。”   话落,应不识用力将他推开,而那具高大的身躯瞬间被身后滔天的怒焰吞没。   朝高台下跌落时,陆雪拥亦想到,他还未与应我闻告别,所以他将箭插入高墙里,而不是如前世一般任由自己靠近死亡。   而应我闻接住了他,亦接住了他前世今生的痛苦与恨,自此之后哪怕一切重来,粉身碎骨之痛亦不在让他难以忍受。   此刻,他抬眸望向始终专注盯着自己瞧的人,蓦然问道:“你是不是,早知会有这一日?”   应我闻抬手将他一缕发丝绕到耳后,低声道:“他自诩我不过是他的替代品,将我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可我何尝又不是知道他心中如何想。”   “陆雪拥,得不到爱的应我闻,大抵也是他这般模样。”   在宣王府彻夜未眠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不停撕咬折磨着自己,方才克制住那种毁灭一切的欲望。   因为得不到爱,因为被陆雪拥冰冷敌意的眼神刺到,他无数次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将陆雪拥抢过来,就关在碎雪殿中日日夜夜索取,作为对方忘记自己的惩罚。   他会继续给陆雪拥当狗,予取予求,唯独夺走自由独自霸占。   不过是他一想到陆雪拥会讨厌自己,会不开心,终是舍不得。   他与应不识,本是一样的。   “若有一天你发觉我与他并无差别,都是狼心狗肺的疯子,你会不会也讨厌我?”应我闻的身体也闪烁起来,但并不妨碍陆雪拥将他眼中的黯然瞧得真切。   “不一样的。”陆雪拥捏了捏他的指尖,“你与他,从来都不一样,世上从来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世上只有一个应我闻。”   应我闻心中触动,俯身想将人紧紧搂住,忽而听见鬼医一声惊呼。   “啊!我的手……我堂堂鬼医千金不换的手怎么不见了!”杜若瞥了眼死到临头还要你侬我侬的应我闻,翻了个白眼,“人都要消失了,还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留个记号什么的等来世再相聚啊,说不定凭着今生同床共枕的缘分来世还能做一对好兄弟了呢。”   她笑嘻嘻道,亦丝毫没有即将消失的恐惧。   她可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书生才子,反正又不痛,死了就死了呗。   这世道如此艰难,若非死亡过于痛苦,谁还会畏惧呢?   倒是应我闻,分明生在帝王家,却也犹如芸芸众生一般求而不得,今生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成婚还不到一年便又要分离。   男人就好似一条无人会爱的丧家之犬,就连老天都要因他妄想独占紫微星而苛待他,偏不让他如愿。   “记号……”应我闻呢喃道,忽而恍然大悟,执起陆雪拥的手,小心翼翼在指节上留下一个咬痕。   “……噗嗤。”杜若嘴角微抽,“你咬这么轻,还想留到下辈子?都什么时候了,别装了行么?亮出你的犬齿,咬重点,我阿娘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和我说过,前世在爱人身上留下咬痕或是别的,只要够深,转世便会变成胎记伴随一生。”   “做不成咱们美人哥哥的狗,做胎记也好啊。”   应我闻:“……”   陆雪拥:“……”   应我闻终是没抵住诱惑,锋利的犬齿刺破了皮肤,鲜血溢出又瞬间被他贪婪地吮吸干净。   “好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主人要不要也给乖狗打个标记呢?”   男人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称呼过他,陆雪拥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抬手在他掌心掐出一个月牙。   他不会咬人,也不信所谓的胎记转世,本是随意之举,可在应我闻眼中,那逐渐渗出鲜血的月牙烙印在男人掌心,好似将月亮捧在手心。   与此同时,方才还絮絮叨叨的小丫头亦无声无息消散。   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   陆雪拥感受着男人低头靠近的气息,绝望而带着最后的炙热,颤抖地闭上了眼。   他们唇瓣相贴唇齿相依,相拥在一起。   他们是创作者的寄托,是这个游戏世界的根源,哪怕生出了自我意识,也只能跟随着这片天地重新归于虚无。   谁也无法逃脱。   天地崩塌间,陆雪拥感受那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的力道伴随着唇边的温度一并消失。   应我闻比他先一步离开了。   他环顾四周,只剩他与一片荒芜。   他甚至听见天道在头顶低语。   【数据初始化成功。】   【调用管理员权限,开始执行重置命令。】   最后一个冰冷的字眼落下,窒息感铺天盖地传来,陆雪拥彻底失去了意识。   ……   【导入角色成功。】   -   “公子!桂花糕买好了,咱们回府吧?”惊鹊从点香铺里跑出来,气喘吁吁道,“这点香铺的生意可真是好,掌柜说这是最后一屉了。”   陆雪拥低头看着右手食指上如同咬痕的红色胎记,不禁蹙眉。   以前这里有一个胎记么?   不仅显眼,还丑。 第084章 宣王不行,宣王府的狗更不行   “公子?”惊鹊见人垂着眼像是在出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惊讶道:“诶?公子的手这是被谁给咬了不成?”   陆雪拥用指腹缓慢地摩挲那一块红色印记,淡声道:“是胎记。”   “以前倒是没注意过。”惊鹊揶揄笑道,“这胎记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被人咬人一口。听说上辈子不愿分离的夫妻若是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转世便会变为胎记,莫不是公子的良缘要来了?”   “无稽之谈。”陆雪拥拧眉冷声道。   惊鹊也知晓他不苟言笑的性子,悻然闭上了嘴。   相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陆雪拥抬脚正欲朝前走,忽而又顿住。   他低头望着掌心尚且冒着热气的桂花糕,难得有些茫然。   父亲与阿姐从来不爱吃这些小食,他更是不爱甜食,他又为何会让惊鹊排上半个时辰的队去买?   他不记得自己要买去送给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在此处吹上半个时辰的冷风。   “公子,怎么了?”惊鹊见他神色不对,疑惑道。   “无事,走吧。”陆雪拥摇头,刚走到马车旁,一道隐隐含着激动的声音蓦然从身侧传来。   “……雪拥?”   他转头望去,瞧见了顾饮冰泛红湿润的眼睛。   “顾饮冰?”陆雪拥拧眉扫视过他身上的官服,“此刻大理寺尚未下值,你可是有急事?”   不过是一句寻常友人之间的问候,却让眼前的青年潸然泪下,哽咽难言。   “我……我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来见见你……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陆雪拥只当是他又如往常般遇到了什么触动心肠的案子,失笑道:“可是又有什么奇案不成?”   顾饮冰默了默,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可愿听我说?天上人间的包厢老板娘一直给我留着。”   陆雪拥不是很理解青年突如其来的试探,分明往日若有什么不过是一句话便奉陪的事。   好似在害怕他会拒绝,实在古怪。   “那就走吧。”   “不过现下已是午后,快到你吃药的时辰了,要不还是等你……”   陆雪拥莫名瞅他一眼,“我无事为何要吃药?”   顾饮冰神色几不可查一滞,又若无其事笑道:“是我记岔了。”   青年笑起来的样子如陆雪拥记忆中一般明亮澄澈,如同迎着朝阳盛开的西府海棠。   总是令人觉着温和又不失蓬勃张扬之色。   先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他更从未见过。   不过,人总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他亦没有放在心上。   -   人间酒楼上,二人临窗相对而坐。   顾饮冰说完了今日在大理寺遇见的案子,忍不住问道:“当自己的义弟与好友一齐将你推入地狱,在你落魄之时落井下石甚至成为帮凶,那好友直到失去之时又幡然醒悟,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只为回到最初,雪拥,若是你,你又如何?你会原谅那醒悟过来的友人么?”      “为何要原谅?”   不知为何,这个故事虽不及曾经青年与他说的奇案波澜起伏,却令人心烦意乱。   他掀起眼皮,淡漠的目光直视顾饮冰,“原谅二字,只有家人可以。那义弟与友人既然当初选择狼狈为奸,便该自食其果。所谓讨要原谅,不过是强求旁人放过自己,好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此等自私虚伪之徒,又如何值得原谅?”   陆雪拥很少说这些长篇大论的话,见青年神色暗淡,不禁皱眉,“怎么,那义弟与友人难道还敢在大理寺闹事不成?”   哪怕是天子脚下,在大理寺外也总会有些刁民无赖蛮横无理,时常记恨上当值的官员。   “那倒没有,我也觉着这二人实在不值得原谅。”顾饮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只是众人皆感叹友人被蒙蔽了心智,却无人在意受害者曾经所遭受的痛苦,故而有些怅然罢了。”   陆雪拥抿了口香茗,透过缥缈的雾气虚虚望向他,“谁说没有,你不就是一个么?我若是受害者,大可不必为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纠结而停驻不前,往事再如何斑驳不堪,待待光明之日再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   光阴本就珍贵,不该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他向来明白。   他见顾饮冰闻言怔了许久,眼中是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能得雪拥知己相待,是我三生有幸。”   他垂眼不语,指尖捏起一小块桂花糕慢慢吃着。   顾饮冰张了张唇,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长安街上忽而人群躁动。   陆雪拥循声望向窗外,只见本来悠闲走在街道上的百姓纷纷避开一条道路,一匹红棕马被人牵着,马后用绳子拽着一个人,鲜血拖行了一路,格外刺目。   京城禁卫森严,竟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施虐。   他冷着脸站起身,却被顾饮冰拦住去路。   “雪拥,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去救。”   “亏你还是大理寺卿,竟忘了我大梁律法,纵使触犯刑法的囚犯亦无人可以使用私刑,哪怕是抵了卖身契的家奴犯了错,也只可发卖或送往大理寺。”   顾饮冰罕见地执拗起来,“我自然知晓,但唯独这个人,不配让你去救。”   “让开。”陆雪拥冷声道。   “若你救了他,有朝一日必会后悔。”   “既然我瞧见了,若是不救,此刻便会后悔。”   “……”二人无声对峙,终是顾饮冰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下率先败下阵来。   陆雪拥转身下楼,刚在那匹马前站定,牵着马的仆从就高声呵斥道:“谁家不长眼的,连宣王府的马也敢拦?”   他冷脸不语,抬手抽出软剑,将马后拖拽着少年的麻绳斩断。   继而将冰冷的剑锋抵在那仆从的脖颈处,那人的面色从倨傲瞬间变为惨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宣王不行,宣王府的狗,更不行。”   京城有一桩人人皆知的奇闻,先皇后曾诞下双生胎,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宣王与三皇子成王,二人皮相性子相似到即便是身边之人有时都无法分辨,但皇后对亲生的两个孩子的待遇却是截然相反。   三皇子自生下来便受尽帝后的宠爱,而二皇子却是无人问津,更有甚者,曾有在长春宫里当差的宫女说自己亲眼瞧见皇后将不满十岁的二皇子关进兽笼中,而兽笼周围皆是饿了四五日的老虎。   只是因为二皇子身为兄长,却抢了弟弟的玩具。   不是没人猜忌过,先皇后之死说不定还有宣王的一份力,否则这些年陛下为何独独不待见宣王?甚至由此牵连了自己的弟弟没能得到太子之位,倒是便宜了齐贵妃所出的大皇子。   但尽管不受陛下待见刚成年便被赶出宫封王立府,到底是尊贵的亲王,又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逮着人就发疯,京中权贵宁愿得罪盛宠的成王,也不愿意与这位宣王殿下有任何拉扯。   是以就连宣王府的侍从,尽管在府中再如何谨小慎微,出了府却也知晓狐假虎威趾高气昂。   陆雪拥身为成王伴读,陆家的重任在身,与这位嚣张跋扈的宣王并未有太多交集,却并不妨碍他不喜此人。   顾饮冰从身后跟上来,亦沉着脸盯着仆从道:“你说,以宣王殿下的性子,若是抓你入大理寺,他可会来救你?”   仆从最擅长见人说鬼话,这二人衣着一雪白一绯红又形影不离,不难猜出是顾家与陆家的二位公子,与寻常畏惧宣王的世家子弟不可比较,他闻言忙跪下求饶,“两位大人,奴才也只是听从殿下吩咐,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大人饶命。”   若是入了大理寺,宣王只会觉得他没用,他将彻底沦为弃子。   宣王得罪了那么多人,若是没有了对方的庇护,被丢弃的恶犬只有死路一条。   陆雪拥闻言收了剑,淡声道:“人我就带走了。”   他抬步走到那浑身血迹的少年前,见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他便伸出了自己的手,“还能站起来么?”   少年的眼睛被发丝挡住,他瞧不真切,只是耐心地等着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放入他手心。   “我来吧,你衣服这么白,弄脏了难洗。”顾饮冰突然道。   “哎呀,哪里能让公子与顾大人亲自扶人?我来就好。”惊鹊一边说着,蹲下身将人背了起来,“这位小少年的气息很弱,公子我们早些回去吧?”   顾饮冰瞥了眼惊鹊背上的少年,“我也去。”   陆雪拥不赞同道:“午后大理寺还要当值,大理寺其他人不会说什么,顾伯父若是知道你擅离职守,定会不高兴。”   “不行,此人来历不明,不亲自守着,我不放心。”顾饮冰皱眉道。   “随你。”   见劝不住,他亦懒得再说什么。   不过是一日未见,他好似对眼前的知己没了以往的耐性,总是难以避免得有些烦闷。   就像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   相府外,顾饮冰率先下了马车,继而转身为陆雪拥挑开车帘。   “不必如此。”他对这种逾距的讨好总是会觉着不自在。   如今更是莫名排斥,但若是那个人,或许便不一样了。   可随即他又皱眉想,那个人是谁?今日他怎么总是想一些无厘头的事? 第085章 性别不要卡得太死   “陆雪拥。”   一声懒洋洋的呼唤让他回过神,转头望去,男人一袭深色亲王服制,身材颀长,宽肩窄腰,朝他走来的步伐慵懒而随意。   尽管京城大多数人都无法从言行举止分辨出双生胎的区别,陆雪拥却一眼瞧出这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成王应不识。   虽然只与那位宣王远远见过几面,陆雪拥却觉着这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   那种阴冷宛如在地狱里染上的气息,闻过一次后他每次都能准确地认出对方,因而每次只要对方在的场合,他都会遵照父亲的叮嘱尽量避嫌,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曾有人误将宣王认成盛宠的成王,大肆褒扬讨好,而最终只是被男人笑嘻嘻地丢进了斗兽场。   但陆雪拥除了怕麻烦,对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男人却并未有丝毫的畏惧感,而是觉得可怜。   没有人敢觉得宣王可怜。   在今日之前,他们本就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今日之后,怕是对方记恨的名单上就要再添上一笔。   陆雪拥抬眼看去,男人含笑朝他走来,显然心情颇好。   他心中颇觉奇怪。   今日并非休沐,怎么一个个都来找他?   但刚带回来的少年生死未卜,他亦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领着背着人的惊鹊随意找了间空的客房。   “惊鹊,去叫府医过来。”   “诶,好。”   惊鹊将人放在塌上,匆匆离去。   “雪拥,相府的府医也算是豫州名胜一时的先生,他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还是送去长安街上的回春堂更好,何苦麻烦先生跑这一趟?”身后传来顾饮冰的声音。   陆雪拥扭头,拧眉道:“他得罪过你?”   这少年身上的衣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常用的粗布棉衣,观其指间的茧,应是今年与他同届的寒门学子。   他委实想不到少年如何能得罪顾饮冰。   顾饮冰:“我……”   刚欲开口,就被一旁的应不识笑着打断,“也是奇怪了,你自诩为陆雪拥的知己,怎么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饮冰冷笑:“你岂知此人性情如何,为人又如何,贸然接入陆府,未必有朝一日不会成为隐患。”   应不识懒洋洋道:“管他是好是坏,反正还有本王担着,定不会让他祸害了陆雪拥便是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陆雪拥乐得如此么?他既然想这样,你我防着也就是了,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加以阻挠?”   顾饮冰丝毫不让:“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问心无愧坚守原则固然重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雪拥的安危难道就不重要了么?”   应不识:“我实在很好奇陆雪拥为何会将你当做知己,凭借你那矫情的几句诗么?”   顾饮冰正欲回击,恰逢惊鹊领着府医赶来,陆雪拥终是忍无可忍,冷声打断两人的争执。   “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搅先生诊脉。”   顾饮冰霎时闭上了嘴,应不识却是委屈极了,不依不饶道:“陆雪拥,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怎的连我也一起凶?”   陆雪拥掀起眼皮,淡淡扫向他。   男人眨了眨眼,识趣地沉默下来。   几息后,府医收回手,叹道:“还好公子救人及时,若是在晚上片刻,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不仅外伤伤及根骨,五脏六腑亦有不同程度的破碎,怕是养好了也未必能醒来,这身打扮瞧着像是今年秋闱的考生,能不能在秋闱之前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调养内伤与外伤的药老夫会每日配好,但年纪大了有时难免忘事,还请惊鹊小哥一日三次提前来药堂拿药。”   陆雪拥颔首:“劳烦。惊鹊,送先生出去,顺便让别枝闲着无事不要再去挖树,来这里照顾这位少年。”   “哦,好,不过别枝今日清晨被大小姐叫去海棠苑给几位闺阁小姐抓蝴蝶,怕是要晚些才能过来。”   陆雪拥有些无奈。   如今已是深秋,哪来的蝴蝶?   阿姐向来闲不住,尤其因为上次夜不归宿被父亲发现设了禁足后,更是三天两头地人来府里玩。   那些小姐不是没把主意打到陆雪拥身上,但陆惊春跟藏宝贝似的护得紧,瞧不到正主,听雪苑的几位贴身侍从便被.轮流骗过去,试图从他们嘴里套取情报。   昨日是惊鹊,今日便是别枝。   对于那些姑娘,陆雪拥既无法冷下脸色,也做不到直言不讳去拒绝。   毕竟阿娘从小教他,这个时代女子本就不被重视,故而对待女孩子更该温柔,更该礼数周全。   “那便让王管家随意拨一个小厮过来,待人醒了告知我。”   “好嘞公子。”   陆雪拥走出客房,瞥了眼身后两个始终跟着自己的尾巴,“二位还有什么事?”   “我听闻这人是你从宣王手下救下的。”应不识道,“我这位二皇兄性子向来睚眦必报,折腾人的法子不少,他若是找你麻烦务必要告知我。”   陆雪拥淡淡道:“比你还多么?”   世人无法从举止神态分辨双生子,便是因为这二人实在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唯一的差别怕也只是陛下的恩宠偏驳太甚。   应不识:“……”   见人沉默,陆雪拥又一本正经开口:“开个玩笑。”   “倒是没想到,你竟也会取笑一词了。”   应不识无奈地笑了笑,后面的话还未接着说出来,一旁的顾饮冰突然开口:“毕竟和有趣的人朝夕相处呆久了,自然会多少受些感染。”   应不识眼中的笑褪去,唇角也垂了下来,看向顾饮冰的眸子泛着冷意。   是谁曾与陆雪拥日夜相处竟让冰山也被春风消融,两个男人各自心知肚明。   只是一个冒名顶替,一个别有企图,自是都不会点破。   “我要去海棠苑看望阿姐,无要紧事便不招待二位了。”本是关系还算亲近之人,他亦懒得来客套疏离那一套,直接赶客。   不能二人独处,应不识与顾饮冰也不愿与对方共处一室,只好一前一后告辞。   -   海棠苑,娇声笑语不绝,倒是为这浅淡的秋色增添了几分生气。   陆雪拥一踏入庭院,几位小姐的贴身侍女眼尖地瞧见,忙扯了扯一旁姑娘们的衣袖,方才嬉笑连连的姑娘忽而文静端庄起来。   只因别枝被戏弄得无法,只好谎言称自家公子就喜欢淑女。   自古才子佳人便是如此,倒是无人质疑。   “陆公子,赏花宴一别可是几月不曾见了。”   “陆公子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陆雪拥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作揖道:“诸位姑娘莫要取笑在下。”   “惊春啊,你弟弟倒是还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他的眼呐?”几位姑娘瞧他严肃的样子也不觉得无趣,只是难免有些不甘。   和满京城的浮躁喧嚣相比,陆雪拥实在太过于干净清冷,总是令人不自觉心向往之。   “行了啊,人也看到了,雪拥找我有事,就不和你们聊了啊。”陆惊春笑眯眯地开始赶人。   “死没良心的,方才还说来世要与我们做亲姐妹,这会子陆公子来了便要打发了我们。”   几位姑娘虽不舍,却也没有死赖在不走的道理,只好陆陆续续离开。   海棠苑很快就安静下来,恢复了深秋该有了寂寥风声。   “别枝呢?”陆雪拥环顾四周并未瞧见人。   陆惊春摊手表示无辜,“她们兴致来了要酿桂花酒,别枝和秋霜一齐去院子后挖土呢。”   她说着又不满地瞪起眼睛,“怎么,借你的书童不到半日就赶忙来寻人,对阿姐也这么小气?”   陆雪拥没听出她打趣,依旧认真解释道:“秋闱在即,想去书房温习,旁人磨的墨不行。”   陆惊春转了转眼珠,“想要有人给你磨墨,何必非要别枝,让父亲给你找一门婚事不就好了?红袖添香,磨出来的墨定比旁的香哦。”   “阿姐觉着禁闭在家太闲,不如也让父亲找一门婚事,成了家自己便是主母,自然可以每日出去玩了。”陆雪拥淡声道。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学会顶撞阿姐了?亏我小时候每日上学时都偷偷把你带出去玩!”   陆惊春说着,瞅着他毫无情绪的脸,又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我不闹你了便是,不过你的婚事不止家里人,陛下与姑母也盯得紧,怕是不能随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若是女以往问道这个问题,陆雪拥定会郑重说着,心中理想未平,无暇娶妻。   然而他这次竟鬼使神差地沉思起来。   “如今大梁虽还算太平,但民生依旧疾苦,所以喜好太铺张浪费不可,我知晓自己要走的路不易,所以希望自己的妻子能与我志同道合,这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难熬……”   陆惊春嘴角一抽,扶额道:“打住!谁问你理想了?我问的是妻子,除开苍生除开理想,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就比如……”   她停顿片刻,眸光微闪,试探道:“性别莫要卡得太死。” 第086章 不愧是主子,一杯酒就把他放倒了!   陆雪拥无奈:“阿姐,我并无断袖之癖。”为何阿姐会觉得他喜欢男子?   陆惊春小声嘟囔:“你以前也这么说的,最后不还是被那臭小子……”   “阿姐你说什么?”   “啊,没事。”她摆摆手,“就是好奇我未来的弟媳会是什么样子的。”   陆雪拥:“约莫是像母亲那般纯善温婉,知书达理吧。”   陆惊春摇摇头,“那你怕是找不到了,满京城的贵女,能让陛下与姑母点头认可的不说温柔纯良,绝没有单纯之辈。”   “为何我娶妻一定要旁人点头。”陆雪拥语气变得有些冷,“若是身不由己便不娶,分明不喜欢还要接受,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可他也知晓,朝堂之上势力错综复杂,不论是如今太子与成王分庭抗礼,宣王随时可能把水搅浑,还是日后即便成功辅佐应不识登基位极人臣,他的婚姻都注定要被用来平衡局势。   父亲与母亲不过是那万分之一的幸运,而这种幸运不会再降临在他身上。   所以他宁愿独自一人走完此生。   “不止我,我更不希望阿姐会嫁给不喜欢的人。”   陆惊春挑眉冷哼:“那也要看娶我的人能不能活到成婚当日。”   这话不像平日她会说的,陆雪拥心中泛起异样,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她刻意撂下狠话来安抚他。   “公子。”别枝从后院大汗淋漓地跑了出来。   陆雪拥瞥了眼他额前的细汗,从怀里摸出手帕递给他。   “那我便不打扰阿姐歇息了。”   他与阿姐告别,在书房温习古籍直到深夜方才熄灯睡去。   次日清晨,霜寒露重,门外人声嘈杂得不像是深秋,陆雪拥从塌上起身,推开门便瞧见别枝与惊鹊面色纠结,神情焦灼地来回走。   “怎么回事?”   惊鹊本是犹豫是否要吵醒他,见他已经醒来,只好道:“公子,齐大人今日天未亮就在相府门口蹲守,一直等到家主出府去上早朝,说是带了宣王殿下的原话,昨日公子在街上抢走了他的玩具,所以……他也只好把公子的玩具抢走玩一玩了。”   别枝在一旁补充,“所以齐大人便求老爷救救齐公子,毕竟前年在除夕宴上,陈国公家的公子进了一趟宣王府后便疯了,所以齐公子此去怕是……”   陆雪拥脸色凝重下来,说来也是因为他齐长明才遭此劫难,他自是不可作势不管。   “去宣王府。”   -   然而到了宣王府,却被挡在了王府外。   “抱歉陆公子,我们殿下并不在府中。”守门的小厮微微行礼以示歉意。   陆雪拥淡声道:“那他何时回来。”   “这……”小厮面露难色,“陆公子,小的不过是个给王府看门的奴才,如何能得知殿下的行踪,您大人有大量,切莫为难小的才是,若是试图打探透露主子行踪,可是要被发卖的。”   宣王府的奴才每日油水管够,不知艳羡了多少别家做事的侍从,但主子阴晴不定,做奴才的一条命是贵是贱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一般人却是承受不来。   陆雪拥也不忍心为难一个小厮,但昨日深夜绑了人,今日清早便出了府,未必不是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宣王在天下脚下烧杀劫掠,不是没人告到陛下面前,而是连陛下都感到厌烦,早已不待见这个儿子,更不想管他的事,每次罚也罚了,下次该疯还是疯,就差把找死两个字挂在脸上。   可偏偏那应我闻既不插手朝政,杀害的人多少都有些手脚不干净,便是天子与庶民同罪,却也落不到一个死罪。   是以,陛下干脆吩咐了身边的人,不是要死要活的大事,都别拿那逆子来烦他。   陆雪拥却不禁想,应不识年少时也是这般,后来他做了伴读时常在身侧规劝方才收敛,陛下与先皇后为何却从不厌恶?   分明二人是双生胎,分明二人皆是同一张脸,未免太不公。   可他如今身处成王阵营,这不公二字自是轮不到他来说。   陆雪拥转身离了王府,继而从转角处悄无声息翻墙潜入了王府。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个时辰,说不定这位骄奢淫逸每日只知遛鸟赏花的宣王殿下尚未起身。   只需在宣王醒来之前找到齐长明将其带走,他就不信这应我闻丢了面子还敢来找他麻烦。   然而足足半个时辰,他翻遍了整座宣王府都一无所获。   -   某棵枝叶繁密的桂花树上,男人一袭深红外袍,衣襟半敞开露出鼓囊的胸膛与腰腹,发丝凌乱铺散在肩头,虚虚睁着的漆黑眼眸倒映着那一抹白色身影。   显然还未睡醒就爬上了树。   “影一,你说这个陆雪拥到底哪来的胆子敢孤身一人闯入我的王府?”   下方的影一顺口接道:“岂止是胆子大,和逛自家院子似的。”   应我闻轻笑一声,一脚把人从树下踹下去,“既然知道还不把他抓过来,我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和我一起看热闹的?”   一炷香后,影一带着满脸青紫瘀痕一瘸一拐走回树下,仰头看时两条血迹从鼻孔内窜出。   “主子,我们打不过他。”   应我闻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阳光被树叶间隙筛过落在他锋利的眉眼。   “我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打蛇打七寸,影九搜集情报那么多年,难道连一个丞相之子的弱点都找不到?”   影一用袖子抹了把鼻血,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他的眼睛会说话,那定是在说:还真没有,那可是是闺阁小姐们公认的梦中情人!   “一群废物,还得我亲自出手。”应我闻臭着脸跳下了树就要往前走,却被影一拦住。   “主子,咱们不能输了气势。”影一瞥了眼宣王殿下乱成一团的头发与睡梦中被压皱的衣襟,“所谓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是因为一旦站得近了对比惨烈,您确定要这样去见人?您可是自称能风头整座京城无人能敌的男人,若是遇见陆雪拥恐怕……”   在应我闻阴沉的目光下,影一默默闭上了嘴。   又是半个时辰后,斗兽场高台之上。   陆雪拥坐在宣王殿下对面,目光从男人那身金线编织点缀红宝石的黑色蟒袍再到男人左手上分别带着的三个形状不一的黄金戒指的尾指无名指与中指,不禁嘴角微抽。   那一身璀璨夺目的颜色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但却并不丑,男人俊朗矜贵的相貌与浑身散漫的气质,这身华丽的装饰只会是锦上添花,更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陆公子大驾光临宣王府,本王有失远迎。”口头上说着恭迎的话,神态却极度敷衍。   陆雪拥淡声道:“你知道我的来意。”   “嗯?我以为陆公子是个聪明人。”应我闻在他冰冷的目光下,一脚踩在身前的桌沿上,整个人懒洋洋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抢走了本王新得来的玩具,本王勉为其难换一个不怎么看得上眼的,而不是直接让陆公子成为下一个陈国公之子,难道还不够给丞相府面子么?”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陆雪拥面无表情扫过男人身后鼻青脸肿的暗卫,“显然,你未必有。”   早在应我闻走近时,他便感受到对方身上深厚的气息,知晓对方武功定是不俗,但暗自比较一番后,他并不畏惧。   想要赢他那那么容易。   “不如这样,我与陆公子比一场,赢了人你带走,输了的话……”应我闻凑近,恶意的目光扫过他清绝的眉眼,“就得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陆雪拥丝毫不曾犹豫:“可。”   然而所谓的比试却并未他所想的刀剑过招。   只见男人打了个响指,几个侍女便端着盛有酒壶的托盘鱼贯而入。   “一共五壶桂花酿,谁先倒下谁就认输。”应我闻笑嘻嘻道,“怎么样陆大才子,要和我比么?”   陆雪拥从未喝过酒,却见过每到夜里,平康坊外烂醉如泥的壮汉。   他不明白,不过是一壶酒,怎么可以将人变成那副丑陋不堪的模样。   他自认克制力足够,觉着自己定不会被一壶酒迷乱了心神,便应了下来。   应我闻率先喝了一杯,继而将一杯酒推到他桌前,桂花清香萦绕在鼻尖,连那点酒味都不那么令人讨厌。   陆雪拥接过瓷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一路烧过胸膛,他微微拧起眉,清冷的眸光像是被揉碎了。   “看上去矫情,喝酒倒还算痛快。”   应我闻慢悠悠替他倒下第二杯酒,酒杯尚未递到那人面前,便只听得一声碰撞闷响,陆雪拥已经头枕着手臂趴在桌沿上醉得不省人事。   一旁的影一忙谄媚恭维道:“不愧是主子,一杯酒就把他放倒了!”   应我闻冷哼一声,“你还差得远呢。”   说着站起身走到陆雪拥身旁,探出手指拨开那额前碎发,懒洋洋地端详片刻,嗤笑道:“倒是生了副好皮相。”   他说着回过头,却瞥见影一亦探头探头盯着人瞧,抬脚将人踹开,“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拿纸笔过来给他签字画押?”   影一偷偷翻了个白眼,连滚带爬地走了。 第087章 赌你三个月爱上陆雪拥   屋内重归于寂静,应我闻稍稍用力扯住陆雪拥的头发,但醉倒的人并无反应,他顿时索然无趣地收回手。   转身欲走,尾指却被握进温凉的掌心。   某种无从知晓的情绪骤然在心湖掀起滔天巨浪,他重新转过身,阴晴不定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   “阿娘……别走,再陪我……过完生辰。”   陆雪拥微微睁开一条缝,那眸中裹着的水光好似马上就要溢出眼眶,应我闻突然觉着喉间有些干涩。   他舔了舔唇,耐心地等着那泪珠从眼角滑落。   然而下一瞬青年又缓缓合上了眼睛,他的面色也随之阴沉下去。   犬齿已然泛着痒却无法消解,应我闻只好亲自上手,试图把青年的眼皮撑开。   与此同时,影一怀中抱着纸笔,手中一边磨着墨一边走进来,便瞧见自家主子整个人把青年笼罩在身上,双手捧着青年的脸,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这个角度,还能是做什么!   影一失望地闭上眼,以前只知主子狼心狗肺,不曾想主子还是个衣冠禽兽,竟还乘人之危。   “主子,您要的纸笔。”   应我闻重新坐到青年对面,执笔写下卖身契。   “我说主子,你偷偷轻薄人家就算了,怎么非得咬一口?”影一语重心长道。   男人写字的手一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本洁白无瑕的指节上,鲜红的咬痕格外引人注目。   其中左右两枚犬齿格外深一些。   应我闻眨了眨眼,对着自己的食指一口咬下去,他不曾收敛力道,猩红的血霎时从唇角溢出。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把青年白皙的手扯过来与自己的作比较。   “啧,一样。不过他的可不是我咬的,更像是胎记。”   影一:“……”您就扯吧,谁家胎记长这样?   应我闻将陆雪拥的指腹细致地涂上朱砂就要往纸上摁去,忽而又顿住。   “他把我的咬痕当做胎记。”   影一敷衍道:“嗯嗯。”   应我闻:“他还把应不识当做替身。”   影一:“嗯?”   应我闻眉头紧锁:“他喜欢我。”   影一:“……”   “陆公子是成王殿下的伴读,他今日来王府是为了让你放了齐长明,影九他们还在塌上躺着呢。他要是喜欢你,怎么会打伤这么多人。”   应我闻喜气洋洋道:“是啊是啊,为什么只打你们不打我呢?”   影一面无表情道:“可是你们才正式见第一面,以影九搜集的情报来看,您与成王,您是替身占了九成。殿下,成王这些年一直想要置您于死地,陆雪拥身为成王伴读,这些年未必没有为杀死您而出谋划策过,您不能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胎记将自己放任于危险中。”   “我知道。”应我闻松开了青年触感滑腻的手腕,那张临时写就的卖身契被揉成团丢在一旁。   “您不要他以命换命了?”影一不解。   “你不是劝我离他远一点么?只好放过他了。”应我闻没好气说完,将人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影一:“……”以前也没见您这么听劝。   若他没记错,以前有斗兽场的囚犯不慎触碰到殿下的衣角,那件衣服被拿去烧了,人亦被拿去烧了。   宣王府的人皆知道,宣王没有洁癖,却尤其不喜有人触碰自己,已经到了病态疯魔的地步。   如今却像是,一切壁垒都被无形的牵引打破般。   可若说成王故意让陆雪拥来引诱,真的舍得么?   毕竟这些年,成王最大的软肋也不过就是一个陆雪拥。   他只希望,自家主子不要也如成王一般生了软肋。   -   是夜,月华如练。   庭院中的桂枝随风摇曳,晃动的树影映在轻薄的窗户纸上,宛如一出生动的皮影戏。   昏暗的房间内,白衣青年闭眼躺在塌上,一条赤红的蛇从他的衣襟里钻出,无声滑过锁骨,蛇尾环住脖颈,蛇信试探地触碰青年的耳垂。   而青年的身上,周围,皆铺满了馥郁的桂花,如同一场无声而孤独的葬礼。   那蛇露出尖锐的獠牙,正欲咬下,一只手蓦地掐住了它的七寸。   陆雪拥睁开眼,将那条蛇甩出,恰巧丢在不远处坐在黑暗里的男人怀里。   “醒了?”男人的音色在这昏沉的夜里暗哑得有些暧昧。   他只能借着月色看见那条蛇攀附在男人的手腕上,如同一株艳丽的凌霄花。   漆黑的竖瞳盯着他,时不时吐出蛇信。   尤其那双蛇眼,与它的主人一般阴冷而危险。   散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雪拥欲从塌上起身,却只觉得头晕目眩,踉跄着撞入一个硬朗的胸膛。   他尚未来得及推开,便被男人从身后猛地一推,将他整个人摁在了梳妆台前。   “你做什么?!”他寒声道。   粗粝的指腹强行托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着反着月光的铜镜。   但陆雪拥并未瞧见铜镜中的自己,因为那条滑腻纤细的赤蛇已然缓缓从男人的手臂上直起身,蛇信与他的鼻尖只差分毫。   “本王一直觉得,美人都是毒蛇。”应我闻俯下身,在他耳边轻笑,“你看着它,像不像在照镜子?”   “到底是我在照镜子,还是殿下对镜自赏?”陆雪拥的手撑在桌案边缘,指尖已然泛着白。   鼻尖隐隐闻到桂花清香,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该尊称我一句殿下。”应我闻扣住他脖颈的手缓缓收紧,神色依旧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早已被应不识宠得不知天高,以三王妃的身份自居了。”   所谓王妃,不过是赐予附属品的一种虚荣名分,陆雪拥心中被羞辱,眼眸彻底冷下来,“你到底想如何。”   “我最恨旁人抢走我的东西,哪怕是我不要的。”应我闻笑吟吟道,“那齐长明即便抢回来,我也瞧不上。思来想去,不如你去告诉应不识,就说你暗恋我已久,只是将他当做替身解渴,若能让他痛苦,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   陆雪拥盯着那条弓起身的毒蛇,并未犹豫,“可以。”   他与应不识又非断袖,这话也不过是不痛不痒。   然而他答应下来,身后的男人却并未就此放开他,只是那条蛇不再对他表露攻击的姿势,而是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向下,缠绕住他与应我闻压在桌案边缘的手腕。   滑腻冰冷的触感时不时蹭过手背,令人头皮发麻。   “阿花好像很喜欢你。”应我闻意味不明道,“它刚刚说,想要你做它的雌蛇,希望我把你留下来。”   男人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喟叹道:“它已经在你身上留下了最喜欢的气味,这在动物眼里,就是交配的暗示。”   陆雪拥被他说得眉头紧锁,想要挣开这人的禁锢,可这房间也不知下了什么迷香,他丝毫内力都提不起来。   他也并未闻到所谓的气味,除了浑身沾染的桂花清香。   “现在已是深秋,早就过了蛇发情的时候。”陆雪拥一本正经道,“宣王殿下说谎好歹带上脑子。”   “啊,原来已经过了交配的季节了。”应我闻笑了笑,“宣王府外成王府与顾府的暗卫循着味就过来蹲着,从白天到黑夜都没散去,你不说我还以为自己抢了他们的雌性。”   陆雪拥心中不耐与他周旋,语气也不再克制,“宣王殿下没有体会过有人挂念的滋味,不能理解而造成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比这样更加难听恶毒的话都不能让应我闻激起任何波澜,可此刻他却觉着胸膛间有一股难言的酸涩,甚至是委屈。   这样陌生而软弱的情感,不该属于他。   应我闻收敛了笑意,指腹抚摸过陆雪拥食指上的鲜红胎记,淡声道:“下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手上的胎记,否则我一个心情不好,这次是齐长明,下次说不准就是你的阿姐。”   见他要开口,应我闻笑嘻嘻补充,“别急着牙尖嘴利,等你回去看到齐长明后,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再有让你阿姐涉险的想法。”   说罢,禁锢住陆雪拥的手终于松开。   “走的时候,莫要再翻墙了。”   陆雪拥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走远。   “我说应我闻,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房檐上,杜若探头瞅着檐下望着远处出神的男人。   “谁说我放过他了。”良久,应我闻淡声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他这么轻易死了。”   被疯狗记恨上的人,从来只有不死不休一个结局。   杜若撇撇嘴,还想说什么,影一拖着两具尸体走了进来,“主子,闯入宣王府的探子已经解决。”   应我闻懒洋洋道:“剁碎了包成饺子,给应不识和顾饮冰送去。”   “呕。”杜若捂着嘴翻白眼,“整天这么重口味,难怪满京城的梦美人都没一个敢嫁给你。”   影一慢吞吞道:“杜若姑娘,你还是把你药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死尸清理干净再说主子吧。”   杜若转了转眼珠,“应我闻,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应我闻挑眉:“你想赌什么?”   小丫头见他有所意动,顿时兴奋道:“就赌你会不会在三个月之内喜欢上陆雪拥,若是我赢了,欠你的钱一笔勾销!”   “行啊。”应我闻嗤笑,显然觉得她不自量力,竟敢开出这样荒谬的赌约,“若是你输了,日后便只能任我驱使分文不取。”   “成交!” 第088章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影一当场剁着尸体,刺鼻的血腥味混着桂花清香格外令人作呕,应我闻皱起眉头:“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剁。”   “哦。”影一打了个手势,影九不情愿地从暗处现身,手中还握着毛笔和墨迹未干的宣纸。   应我闻眉头一压,“影九,过来。”   “主子?”影九挠了挠头,不解地走到他面前。   应我闻伸出掌心,眼神示意他手里的宣纸。   “啊……我今天的还没画完。”影九说着,见他沉下脸,只好慢吞吞将未画完的画递过去。   洁白的宣纸上,短短几笔就勾勒出那人清绝的身形。   “你喜欢他?”应我闻意味不明地问。   “啊?”影九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不是主子你要我……”   他说着,余光瞥见房檐上朝他拼命使眼色的杜若,猛地顿住,话头一转,“我就是看他很危险,觉得应该着重观察他!”   “嗯,不错。”应我闻将那张画纸折好塞进怀里,“日后他的动向,每日都要及时汇报。”   他说罢,懒懒散散地跨步走出了院子。   在他走后。   影九不解地问:“杜姑娘,为何不告诉主子?”   “告诉了他,我的赌约怎么办?”杜若笑眯眯道,“而且关于重生这件事我们都还没搞清楚,这两个人一看就不记得以前的事,说了他最多就让我给你开一幅治疯病的药。”   她说着,转头毫不吝啬地夸赞搬运尸体的影一,“影一演技不错哦。”   影一面无表情将一块腐肉塞进麻袋里,“你的激将法真的有用吗?”   “你家主子多少斤的逆骨你不知道?”   影一点点头:“杜姑娘言之有理。”   -   这厢陆雪拥趁着月色脚步轻快,一路赶回丞相府。   他经过后花园正欲朝听雪院走去,忽而瞧见父亲行迹匆匆的背影。   子时已过,明日还有早朝,父亲这么晚不睡要做什么?   这个方向,倒是像前往陆家祠堂。   陆雪拥心中生起疑云,不动声色跟了过去。   祠堂内供奉着陆家历代祖宗,他运起轻功落在一棵茂密的枫树上,透过枝叶间隙看见父亲从暗格里捧出一块牌位放在烛台之上。   “苗姑娘,当年你的救命之恩陆家没齿难忘,奈何一朝蒙冤,你却连接受祭拜的资格都无,不过你放心,你的孩子这些年在陆家过得很好,哪怕是等雪拥将来继任家主之位,也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不是他……那不就是阿姐?   陆雪拥默默收紧了扶在树杈上的手,他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宗秘事。   前南疆圣女前往大梁和亲,被陛下封为灵妃盛宠一时,却因用南疆毒物毒杀太后而下狱,甚至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以至于圣女在牢狱中受尽屈辱而死。   后来始作俑者暴露,陛下却顾及皇家颜面不愿为圣女洗刷冤屈,因为帝王不可以有错。   南疆王为了表明清白也只能与圣女撇清关系。   死后二十年,无儿无女,亦无人敢提起这个名字。   但因南疆与豫王封底相接的缘故,已故的陆夫人与圣女自小相识,因而陆雪拥亦知晓,圣女进宫之前本有两情相悦之人,刚刚诞下一女就被南疆王进献给了梁帝。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憎。   陆雪拥恍惚地想,阿姐知道自己的身世么?知道自己的母亲蒙受冤屈而皇位上坐着的人却心安理得让一介女子承受一切么?   这些年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避免父亲发现,陆雪拥无声无息退了出去,走进听雪院时却见阿姐正懒懒倚在凉亭下打盹。   更深露重,也不怕着凉。   他进屋取了一件斗篷,刚刚盖上陆惊春便蓦地惊醒。   “雪拥?”   “嗯。”陆雪拥无奈道,“阿姐怎得在这里睡着了?”   “宣王府守卫森严我进不去,就只好在这里等你回来。”陆惊春说着面色一顿,凑近他衣襟处闻了闻,“雪拥,你身上怎么全是一股别人的味道。”   陆雪拥眉头一跳,“不过是走回来时,路边的桂花沾了露水,香气留在衣裳上罢了。”   像应我闻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还是不要脏了他阿姐的耳朵为好。   “啊,这样啊。”陆惊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在宣王府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呢。”   陆雪拥回忆起应我闻比寻常男子都要高大的身材,委实和什么姑娘搭不上边。   但不知道为何,他的心绪却不像平日里那般淡然。   他抿唇不语。   “雪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陆惊春细致地描绘他的眉眼,察觉到几分低落。   “我……”陆雪拥想到在祠堂撞见的秘密,有些踌躇,“阿姐,如果有天你发现自己身上背负着仇恨,而他的仇人这些年依旧活在万人之上——”   陆惊春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看来阿姐始终都知道。”陆雪拥低声道。   “雪拥,不论我身世如何,你都永远是我弟弟。”陆惊春没有再如往常般甜甜地笑,杏眼冰冷至极,“至于应昭,他欠下的又岂是一条人命。哪怕他已经死过一次,也不够我们解恨。”   这话没头没尾,陆雪拥心头不禁泛起异样,“不止一条人命?”   那还有谁?   陆惊春瞬间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指腹捏下他肩头一片沾上的桂花花瓣,“哎呀,以后你就知道啦。还有,阿姐觉得你身上的桂花香和你挺配,你觉得呢?”   陆雪拥下意识闻了闻萦绕在鼻尖的清香,恍惚间又让他回到那间昏暗的寝殿,男人炙热硬朗的胸膛抵住他。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也就那样。”   “哦,对了,今日入夜前成王殿下来寻你,见你不再便留了话,明日祭月节想你游船赏月,就在长安街尽头的青阳河畔。”陆惊春说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届时他应该会在船上等你,直接上去就好不必再多问。”   陆雪拥总觉着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道:“我知晓了,天色已晚,我送阿姐回去。”   “哎呀,在自己府里你还担心我做什么?”   陆雪拥认真道:“这样才安心。”   -   次日,陆雪拥在府里与阿姐父亲用了团圆饭,见日色西沉,便如约前往。   出发之前,由于阿姐的怂恿,他只好在府中简单地编织了一个月兔福袋,又在阿姐过于热情的提议下,在福袋里装满了桂花花瓣。   他不明白为何与成王一个男子赏月还需准备这样的礼物。   总觉得有些奇怪,但阿姐总不会害他,便没有拒绝。   陆雪拥谨记着阿姐的叮嘱,在河畔瞧见那唯一一艘点着灯的画舫,便直接上了船。   船尾上,衣襟半敞的男人懒懒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手中捏着酒壶,正往杯中倒酒。   如瀑长发铺散在身后,随着轻柔的河风微微飘荡。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男人倾酒的动作一顿,抬眼朝他望来。   一时之间,陆雪拥竟有些迟疑,“应不识?”   男人闻言挑眉,没说话。   但思来想去,若是应我闻,怕是他根本不可能顺利上船。   于是他走上前,将那枚准备好的福袋递出,“祭月节礼物。”   男人像是看见什么惊奇的东西,不停地打量掌中的福袋,想了想,低头将它系在腰间,却又不熟悉福袋特殊的系法。   陆雪拥面无表情俯下身,“不是这样系的。”   如玉的指尖灵活地在几根彩带间跳跃,男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往上,落在他低垂的眉眼,若有所思。   不知想到什么,他从怀里摸出被油纸包好的桂花糕,懒洋洋道:“回礼。”   陆雪拥面色微怔,想到那日在街上买的桂花糕,熟悉的异样又躁动起来,仿佛有触角挠刺着心脏,隐隐约约的痒。   “我不喜欢吃甜的。”他淡淡道。   男人眨了眨眼:“哦,其实我也不喜欢兔子。”   陆雪拥瞥了眼福袋旁悬挂的琥珀月兔,到底是把那包桂花糕接了过来。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陆雪拥仰头望向夜空,今夜的月亮很圆,人也团圆,可分明出府之前刚与家人吃了团圆饭,心中却依旧没有觉着圆满。   周围一草皆是那样熟悉,却依旧让他有着异国他乡的迷茫。   陆雪拥觉得自点香铺外的那块桂花糕起,他就病了。   他迫切地想要去找到什么能缓解病症的良药。   画舫绕着青阳河行驶了一个来回后,陆雪拥忽而在岸边瞧见了时常跟在应不识身边的小太监。   而被小太监跟随的男人,毋庸置疑只能是应不识,至于船上的这个——   画舫缓缓停靠在岸边,陆雪拥偏头冷声道:“你是应我闻。”   应我闻笑嘻嘻道:“我可没说我是应不识。”   他说着走进,在岸边那人逐渐阴沉的目光下,凑近陆雪拥耳边低声道:“还有,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桂花糕,趁热吃味道才好。”   说罢,长腿一跨走上岸,步伐懒散远去。   陆雪拥指腹感受着掌心握住的桂花糕,竟觉着有些烫手。 第089章 这小两口,她不管了!   “雪拥,他有没有为难你?”应不识走上前,面色尤为难看。   陆雪拥将桂花糕放入袖中,拧眉道:“不是谁都可以为难我。”   他又不是逆来顺受的奴仆,怎么会随意让人为难?   应不识失落地垂下眼,委屈巴巴道:“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我在青阳桥上等了你许久。”   青阳桥上?可阿姐和他说的分明是长安街尽头的青阳河畔。   莫不是阿姐记错了?   陆雪拥只觉着古怪极了,这种古怪在他告别应不识回府后愈发明显。   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被宣王府的人送回来的齐长明。   然而他正欲去客房,却被阿姐告知,齐长明早在昨日送来时没过多久,就已气绝身亡。   府中死了人,可得知消息的相府上下,包括别枝惊鹊皆是一脸冷漠。   好像这一切都是齐长明罪有应得。   “有些人,便是多死一次,也是报应。”陆惊春无辜笑道,“雪拥,何必为了一个家奴伤心呢?”   陆雪拥从不知道,向来乖巧娇俏的阿姐,竟也会有这样冷漠的时候。   他不禁问:“齐长明可是得罪了阿姐?”   “若我就是恨不得他死呢?”   陆雪拥沉默良久,道:“若是阿姐恨他,大可让我动手便是,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他从未把自己当做君子,所谓君子之道不过是他用来修身养性的工具。   他不相信阿姐会无缘无故恨一个人,阿姐不会有错的。   大不了一切罪责由他承担。   “能死在你手上倒是便宜了他,宣王倒是做了一件好事。”陆惊春道。   陆雪拥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然:“所以阿姐故意让我上了应我闻的船,还特意准备礼物就是为了感激他替你除了齐长明?”   旁人皆以为他与齐长明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深厚,可自齐大人脱离了家奴身份开门立府归顺太子之后,他们的关系已然随着阵营疏远。   就算情分仍在,陆雪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冷漠。   因为在他得知齐长明死后,内心不曾有半分哀恸。   “好啦,这些事不用放心上,秋闱在即,何必管这些有的没的?”陆惊唇正说着,惊鹊匆匆跑了进来。   “公子,那位被您救下的书生已经醒了。”   陆惊春眸光微闪,“醒了?那我顺道和你一起去看看。”   陆雪拥颔首。   二人走进庭院,便瞧见那身材瘦削的少年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出房门,眉眼清秀,面色依旧苍白。   少年抬眼望进一双冷淡的琥珀色眼眸,骤然失神。   琥珀色,本就是温暖柔和的颜色啊。   在原地呆立片刻后,他走到陆雪拥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在下江上柳,陆公子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生甘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寒门之人能有如此风骨气度,属实难得。   陆雪拥面色稍缓,“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敢问江公子可是今年秋闱的考生?”   “正是。”   陆惊春惊讶道:“那就奇怪了,既是考生,为何不好好的在家里温习,怎地就得罪了宣王?”   江上柳望向她的眼睛里闪过无奈。   “宣王府的下人瞒着宣王将贫民窟的孩子充作奴仆好从中捞一笔油水,而我那日恰巧撞见了那几个下人的密谋,便被诬告惹怒了殿下,方才有了这无妄之灾。”   江上柳瞥见陆雪拥冷下的脸色,又不动声色补充一句:“不过宣王殿下也是被蒙在鼓里,想来若是知道真相定也不会随意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你刚醒,身子尚未痊愈,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管家说。”陆雪拥淡淡道,“愿秋闱后,还能与阁下在殿试上相见。”   江上柳笑了笑,眉眼温软,“日后若能与陆公子共事,是在下的荣幸,只是能得公子相救已是万幸,如何还能继续劳烦相府?君子当自立自强,上柳就此告别了,来日放榜再见。”   陆雪拥向来不与人过多客套,亦不会强人所难,便不再多言,只让惊鹊送他出府。   他若有所思道:“总觉得阿姐与身边的人都对宣王殿下格外宽容。”   陆惊春无辜眨眼:“有么?雪拥竟不知么?若是一个人还能说是巧合,若是周围的人都这样,只能说明那位宣王殿下可能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人嫌狗憎。”   陆雪拥淡声道:“但相府如今与成王是一体,还是避嫌为好,阿姐便是对宣王殿下有所好感也还请慎重,我昨日去宣王府走一遭,那位殿下整日花天酒地,就连守卫王府的暗卫侍从也懈怠,阿姐若是嫁过去怕是有操不完心。”   平心而论,他实在觉着这应我闻性情过于恶劣,一看就不会疼人,配不上他的阿姐。   陆惊春:“……”   罢了罢了,这小两口,她不管了!   “我与李家姑娘约了去城东首饰铺,不与你说了。”   陆惊春摆了摆手,熟悉地从别院的围墙翻出相府,然后在城东街上一晃而过,转身溜进了宣王府。   药庐内,杜若正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给影一扎针,忽而听见一声她此生都不会错认的声音。   “啧,这一针扎下去,影一怕是讨不到夫人了呢。”   “我说姑奶奶,你下次给我扎的时候能不能认真点?”影一本是闭眼凝神聚气,闻言睁开眼,果然瞧见杜若捏着针,耷拉着眼睛都要睡着了。   “现在是管针扎错的问题吗?有人闯进王府了!不想被应我闻那个疯子逮着折腾就赶紧的!”杜若眼中闪过心虚,一巴掌拍在影一头上。   两人探寻的眼神朝外望去,却见少女一袭鹅黄纱裙,唇边挂着浅笑,脚步轻盈地走进来。   “哎呀,师妹,许久不见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高啊?”   身高,是杜若的逆鳞。   “要你管,本姑娘乐意!”杜若冷着脸道,“这里可是宣王府,若是被应我闻知晓,他可不会对女人心慈手软。”   影一在一旁小声道:“你说什么呢?这可是我们大姐,主子见了都要捧着的。”   他说着满脸堆笑望向陆惊春,“陆小姐也记着以前的事吧?我们宣王府可是相府的亲家,可不能因为殿下一时失了忆而生分呐。”   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小姑子。   他可是为主子的幸福操碎了心。   “若不是记得,谁会答应你把雪拥引到画舫去?”陆惊春说道正事,面色也严肃下来,“在北蛮到底发生了什么?”   影一指了指一旁臭着脸的杜若,“这事还得问她。当时我们与北蛮军都在观望那北蛮王与陆公子,谁知下一瞬眼前闪过白光后,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杜若冷哼一声:“别想我会告诉你。”   “哦。”陆惊春笑了笑,“正好秋闱后又是秋狩,那位成王殿下早早就来请我们雪拥组队,其实也不错,反正这两人长得都差不多性子也差不多,那应不识可比你们失了忆的殿下会疼人。”   杜若:“……”该死的应我闻,她究竟做了什么孽!   她只好憋着气,将当日所见之事复述。   “说起这事,我倒是想问一问你,为何应不识会有你们南疆独有的毒瘴,若不是有楼鹤的护身符挡下,你弟弟怕是真的要在北蛮当王后了!”杜若冷冷道。   陆惊春皱眉:“一年前应不识托我带走江上柳时,顺便问我要了几颗存有瘴气的药丸,所以后来雪拥执意要去北蛮,我心有疑虑,便连夜将那枚护身符缝入了他的衣袖里。”   便是再不信鬼神之人,对待不苦大师亲手所写的护身符,也会抱有三分敬意。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救了陆雪拥。   “若不是陆雪拥是紫微星,怕是绣再多的护身符也没用。”   陆惊春的眼神亦冷了下去。   药庐内气氛凝滞,影一站在一旁头都大了。   他今天为何要因为旧伤复发来找杜若?好不容易今天轮到他休沐,怎么就碰上这两个姑奶奶?   这时,影九急匆匆地跑进来。   “不好了!主子往这里来了!”   杜若撇撇嘴:“怎么,他疯病复发了?还是刀钝了?”   影九面无表情道:“哦,主子说他昨天在船上被咬了一身的蚊子,来找你算账。”   杜若扭头,瞥向看好戏的陆惊春,没好气道:“你还不走?他现在可不是你的弟婿。”   “哎呀,知道了。”陆惊春俏皮地眨眨眼,从药庐后门离开。   “如果你想陆小姐多呆一会,其实可以让她躲起来就好了。”影九小声道。   杜若眼睛一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看见她了?我恨不得她永远不在我眼前!”   “嗯?”应我闻慢悠悠跨进门槛,“杜若,你找死么?”   杜若:“没说你,不过三个月以后就不一定了。”   “三个月后的赌约三月以后再说。”应我闻懒洋洋在她身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指节微曲敲了敲一旁的桌案,“先算一算昨天的帐。”   “昨天又怎么了?”杜若冷笑,“我可是听影一说,你昨天可是哼着歌回的王府,心情不错吧?” 第090章 应我闻,我疼   “也是奇怪,怎么有人被蚊子咬了还心情如此好。”杜若阴阳怪气道,“怎么,现在没人陪你去画舫喂蚊子,就想起要找我算账了?”   应我闻往椅背上一靠,双腿交叠,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哦,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哼歌。”他冷哼一声,恶狠狠道,“昨天就是你说什么让我在画舫等着就能看应不识的笑话,笑话没看到,倒是惹了一身蚊子。”   “你的衣服可都是用我特制的药水浸染过,绝不会招蚊虫。”杜若意味不明地瞥了眼他腰间的福袋,“这种装了花瓣的福袋也就中看不中用,若是我,便是挂在床边都嫌碍事,不如丢了好。丢了,保管没有蚊子盯上你。”   “再说,你不是看到应不识的笑话了么?心上人上错了船,还不够精彩?”   应我闻似笑非笑道:“是么?我怎么觉着你就是知道陆雪拥会去,才特意把我引过去的。”   “哎哟,仰慕陆公子的男男女女怕是绕京城一圈都站不下,你不会以为我是帮他给你说媒吧?”杜若翻了个白眼,“你若是介意,干脆把那福袋丢了吧,本来人家也不是送给你的。”   应我闻:“……”   杜若瞥见他神色莫变的脸,讶异道:“你不会舍不得丢吧?”   “哼,你想多了。”应我闻扯下腰间的福袋轻飘飘往药庐外的草丛里一丢,“应不识喜欢的人,我才不稀罕。”   说罢,漫不经心起身离开。   影一见他走了,就要往草丛里去捡,却被拦住。   “做什么?这可是陆公子送的,等主子想起来肯定要疯。”   杜若眼中闪过狡黠,显然对男人的脾气十分了解,“不用管它。”   “为何?”   抱着这个疑惑直到深夜,影一终于豁然开朗。   药庐内一片黑暗,门房紧锁,一颗石子不知从哪里丢入院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盏茶后,一道过于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从院墙上跃下。   只见他走到墙脚处的草丛里,俯下身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足足半个时辰后,男人终于直起身悄无声息离去。   药庐内,三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将一切尽收眼底。   “我说什么来着?”杜若笑眯眯道,“养熟了的狗,就算打断了腿摔坏了脑子,也会闻着肉味找过来,没有狗可以丢弃自己的天性。”   影一与影九纷纷点头赞同。   -   从秋闱到殿试,再到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陆雪拥心如止水,并未有年少时憧憬的意气风发。   他领着封官圣旨回府,恍然间只觉得熟悉。   “雪拥?!”   一道饱含惊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陆雪拥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袍的青年正满脸激动地望着自己。   青年身姿落拓,眉目极尽风流之态。   陆雪拥见过他,每年除夕宴上,楼老夫人身侧都会跟随着一个满脸不情愿的青年,亦是上一届科举的探花郎。   楼夫人年轻时更是与母亲走得极尽,甚至一度想要与相府结为姻亲,后来却不知为何都不了了之。   他微微颔首道:“楼公子。”   楼鹤见他疏离的态度,神色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浮起笑容,“雪拥,我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了。”   这话委实奇怪,对他一个男子说出来就更奇怪了。   “还请楼公子慎言,莫要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陆雪拥冷声道。   “你……不记得我了?”楼鹤失神道。   “我为何要记得你。”   楼鹤不知想到什么,又痴痴笑起来,“不记得好……不记得,也好。”   不记得没关系,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弥补。   他还想说什么,一道上扬含笑的嗓音及时插进来。   “雪拥!”顾饮冰挡在楼鹤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陆雪拥,笑道,“从前只知你配白衣,却不知红色也好看。”   -其实红色很衬你,哪一处都衬。   男人迷乱急促的喘息,晃动的红纱与宽阔肩膀上架着的白皙的腿。   刹那间,陆雪拥被无形的潮水淹没,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身形微晃,身侧两个暗暗较劲的男人皆面色骤变。   “雪拥?”“你没事吧?”   陆雪拥后退一步躲开他们的触碰,攥住衣襟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我无事,府中还有事,便不与二位寒暄了。”   说罢,侧身绕过他们离去,以往从容的脚步罕见地有些仓促。   相府在京城东大街里最安静的街道上,但今日走过时,却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诶,你们去城门口看了么?原本估计要持续一年之久的战况在孟将军的运筹帷幄之下,西北军大获全胜,不日将要回京了!”   “那北蛮王有勇无谋,北蛮输给我大梁那是迟早的事!”   “诶?这不是丞相府的公子么?好俊俏的状元郎!”   “我听隔壁李侍郎家的小姐说,她爹今日还想去榜下捉婿,早早就盯上陆公子,结果还未到放榜的贡院,就被成王殿下请去喝茶了。”   “谁不知道那位盯人盯得紧?就是可惜陆公子好不容易考取了状元郎,日后却要入宫。”   陆雪拥两耳嗡鸣,后面的交谈声已是听不清了。   匆匆走回府,却迎面撞到从相府里走出的男人。   “雪拥?”男人不容置疑地揽住他的腰,迫使他整个人都紧贴住男人的胸膛与腰腹,“你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与应我闻别无二致。   以往只觉得两人无甚差别,如今却能敏锐地感受到,这是应不识。   -陆小雪?你怎么了?   -你怎么不理我?你理理我。   他想要挣脱,却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颤抖着手攥住男人的衣襟。   指节发着白,可怜极了。   他张了张唇,声音太小,应不识只好低头去听。   “应……我闻,我疼。”   “……”   应不识轻柔地牵起他的手,待瞥见上面如咬痕般的胎记,眼中划过冷意,在脑海中呼唤主系统。   【主系统,世界重置,为什么主角陆雪拥身上还会留下其他角色的影响。】   【该世界脱离了主系统本源数据,经过管理员篡改,但人物数据却无法更改,出现不兼容的情况很难避免。】   【温馨提示:一旦主角主动恢复被删改的数据,此世界将随之崩塌,管理员不再拥有系统管理权限。】   应不识闭了闭眼,将怀中微微颤抖的人抱得愈发紧。   “没关系,再忍一忍,等你的身体也彻底忘记他就好了。”他低声呢喃着,鼻尖却不知餍足地深吸着那人发间的冷香。   “咳咳。”   陆惊春轻咳两声,笑吟吟道,“成王殿下,您不是宫中还有事么?雪拥交给我就好。”   说着,她朝一旁的别枝惊鹊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上前去抢人。   应不识面色微沉,却识相地放开了人。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陆惊春。   他亲自写的人物,自然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黑心。   但凡被她记恨上的人,无一不被陆雪拥讨厌。   直到人上了马车离开,陆惊春脸上堆着的假笑终于褪去。   她探出指尖抚上陆雪拥的手腕,眉头逐渐拧起,吩咐道:“扶你们公子回房,我去请师父。”   陆雪拥的脉象如一团迷雾,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她脚步急切,很快赶到百草堂,一把拉出正在打盹的府医就往外走。   “师父快别睡了,雪拥的情况不对劲。”   府医睁开眼,没好气道:“找我看有何用,小陆的脉不是你一直在暗中调理么?”   “这回不一样。”   “哎哟慢点!你们这群年轻人,就会瞎折腾,你说我活到一大把年纪容易么?眼看明年相爷就让我颐养天年了,又被拐到两年前,你说说你们胡闹就胡闹,扯上我一个人老人家做什么?”   -   待把完脉,府医无奈摇头,“我治不了,怕是要找你师妹。”   陆惊春皱眉:“什么病你都不能治只能让杜若看?”   “你忘了上辈子小陆的旧疾是谁治好的了?”府医道,“术业有专攻,为师正是学得太杂所以如今都不过是一介府医,想当初你们师姐妹二人,一人学医一人学毒,谁知几年过去竟然反过来了,别以为我不晓得太子的腿是怎么废掉的!”   陆惊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可别告诉雪拥。”   “你师妹不是在宣王府么?正好让那宣王也来看看,自己媳妇都成啥样了还没每天在王府里喝酒看月亮呢?!”府医瞪着眼睛,不耐烦地挥手。   陆惊春:“……知道了。”   -   宣王府。   应我闻正躺在屋顶上晒秋日难得的太阳,换了无数次姿势心里总是不爽快。   心脏胡乱跳动,胸口憋闷,叫人心烦意乱。   他烦躁地将一片树叶揉碎,余光瞥见匆匆往外跑的小丫头,一顿,“影一。”   影一半晌才应了一声:“主子?”   “她做什么去?王府什么时候少了她的药材不成?”   影一:“哦,听相府的人说,陆公子今日骑马游街时便面色不好,回府后就晕倒了。”   “病了?”应我闻拧眉。   “是的,据说府医都没看出问题这才来请鬼医。您要去看看吗?”   应我闻冷笑:“我又不是大夫,我去做什么?”   影一瞥了眼他腰间本该丢在草丛里的福袋,抬眼望天,没说话。 第091章 没错,他怀了你的孩子(bushi)   “啧,不对,谁不知道鬼医除了宣王府的人一概不看。”应我闻懒洋洋地坐起身,“这相府的人莫不是和杜若这死丫头串通好了。哼,我非得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影一对此丝毫不惊讶,面无表情道:“哦。”   -   丞相府。   应我闻不知为何,竞对府中的布置极为熟悉,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蹲在了听雪院外唯一一棵老槐树上。   透过经冬不落的繁密枝叶,正好可以瞧见杜若为陆雪拥把脉的情景。   他果然是个天才,随意一招便找到了最好窥伺的藏身之处。   约莫一炷香后,小丫头终于走了出来。   “这段时日便不要让你家公子随意动武了,也不要随意动气,否则今日这种情况怕是会更加严重,我写的方子记得按时煮好喂他喝下。”   “诶好,多谢鬼医了。”惊鹊连忙感激道。   杜若摆摆手,刚被相府的人送出府,就被转角处站着的男人拽住后衣领提起来。   “应我闻?你跟踪我?”她顿时双眼冒火,“我欠了你的钱,你也不必这么怕我跑了吧?!”   应我闻提着人漫不经心往回走,“看出什么毛病了?”   “关你——”杜若蓦地一顿,圆溜溜的眼珠飞快转动,“这说毛病也不完全是毛病,说来也是命运弄人。”   应我闻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说人话。”   杜若左右环顾,确认周围都无人后,方才在影一颇为好奇的目光下,凑到应我闻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应我闻眉头死死拧起,一向懒散的眸光变得尤为错愕。   “……杜若,你若是疯了,日后也不必在宣王府靠治病还债了,本王还不至于为难一个疯子。”   杜若沉痛地看着他,“你若不想负责便罢了,反正那陆公子也不稀罕。”   应我闻抽了抽嘴角,“那天我只是把他灌醉了,没碰他。”   而且陆雪拥一介男儿身,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杜若满脸质疑:“真的?你真的没有占人家便宜?”   “不然呢?”应我闻嗤笑一声,可脑子里又飞快的划过什么。   他分明记得自己那日只是无聊洒了陆雪拥一身的桂花,可经杜若这么一质问,他眼前却又真切的浮现起那人身上的冷香,定是令人沉醉。   雪白滑腻的肌肤,泛红含泪的眼尾,狭窄而湿热的……   一切都格外真实,真实得不像是他的臆想。   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事?   应我闻神情罕见的恍惚起来,他那天真的对陆雪拥做了什么吗?男人也可以生孩子吗?   见人被自己忽悠得差不多了,杜若方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以后成王若是娶了陆雪拥,那你的孩子岂不是就有了两个爹,何乐而不为。”   应我闻脚步一顿,轻笑,“是吗?”   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   深夜,宣王府的药庐里格外热闹。   “雪拥到底怎么了?”陆惊春难得有些烦躁,“你开的那些药不过是寻常的去火药。”   “他没病。”杜若淡淡道,“我猜测,是与这个世界,与应不识有关。或许是我们之前做的事发挥了用处,陆公子或许在某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陆惊春隐隐有些担忧,“希望如此吧。”   “影一,你主子呢?今日不是你当值么?”杜若问。   影一神色有些微妙,“主子试图让两头雄狮交配产子,守在斗兽场一夜未睡,晚膳也不曾用。”   陆惊春:“……”她头一次对自家弟弟的眼光有了怀疑。   杜若:“噗嗤。”   与此同时,斗兽场内。   男人正满脸阴郁地蹲坐在铁笼旁,盯着笼中互相撕咬的两头雄狮。   “本王不是说了么,要让它们交配产子,为何会打得你死我活?”   身旁候命的驯兽师已是满头大汗,说话都打着颤,“殿下,雄狮交配有违阴阳协调,催情的药已是下了足斤,但雄狮天性里对同性的敌意只能让他们愈发狂躁。况且……”   应我闻扭头,冷冷地盯着他,“况且什么?”   “况且,雄狮又无宫房,如何能产子呢?这实在是有违天理啊。”驯兽师打了个激灵,头垂得更低。   男人面上情绪变化莫测,半晌烦躁地开口:“滚下去。”   “奴才告退。”驯兽师松了口气,连忙带着自己的徒弟退了下去。   两头雄性根本不可能交配产子,那么两个男人又怎么可能——   应我闻的思绪被牢笼里变得奇怪的动静打断,他抬眼看去,方才还撕咬在一块的雄狮上下交叠,做着有违天理的动作。   接下来一整天,宣王殿下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好似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   三日后,孟浮屠回京,完胜北蛮的捷报传遍京城。   同时,北蛮公主携使臣朝来京朝大梁商谈归降事宜。   这位北蛮公主一来,便对大梁的青年才俊颇为好奇,于是让接待北蛮公主一事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陆雪拥身上。   长安街上,陆雪拥跟在在这位北蛮公主身边,身后的禁卫军手中皆是拿满了各种首饰衣服的箱子。   尽管如此,这位公主殿下依旧没有尽兴。   “你们大梁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好看吗?”耶律弥光忽而凑近他,笑容明艳又勾人。   陆雪拥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一具浅薄皮囊罢了,古往今来真正有才者皆源于其心。”   耶律弥光撇撇嘴,没好气道:“这都几天了,一和你说话就和我扯大道理,你和你男人在床榻上难道也这样说话不成?”   中原女子向来含蓄,陆雪拥即便有时会遭到谁家姑娘的调笑,也不会像这般露骨。   “公主切莫胡说,微臣至今不曾娶妻,更非断袖,此等风言风语不知是从何处传来?”   “啊?那你与应我闻……”   陆雪拥冷声道:“臣与宣王殿下清清白白。”   耶律弥光眨了眨眼,余光瞥见了天上人间酒楼二楼未合上的窗户。   “啊,那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有机会?”   陆雪拥拧眉:“……什么?”   然而下一瞬,他便瞳孔骤缩。   耶律弥光的手倏然抚上他的脸颊,然后凑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那一吻并未落在实处,而是落在少女的大拇指上。   但陆雪拥仍旧浑身僵住。   “哎呀,吓到陆大人了?”耶律弥光笑了笑,“人家只是太喜欢陆大人了,你……不会怪我吧?”   陆雪拥为了两国的和平着想,终是没有冷下脸,只是道:“公主日后莫要如此唐突,感情一事讲究你情我愿……”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再去那边逛逛!”耶律弥光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袖子朝前走去。   -   天上人间酒楼天字房内,茶杯瓷具碎了一地。   “喂?你这是做什么?嫉妒人家有美人在侧?”杜若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荷花酥,“好不容易出来让你破费一次,你别半路气走了,我可没钱。”   应我闻满脸阴郁:“不是你说,他怀了我的孩子么?”   “啊?”杜若呆滞了一瞬,显然没想到男人居然始终深信不疑,一口咽下口中的甜点,“是啊。”   应我闻:“那他为何还要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杜若翻了个白眼:“那也没见你去提亲啊。”   应我闻:“且不说有孕一事是真是假,我又不喜欢他。”   杜若瞥了眼他腰间就没取下来的福袋,默默咬了一口荷花酥不说话。   应我闻:“他一个成王伴读,我恨不得他去死,能怀我的孩子,最多也就放他一条生路,届时再把孩子接过来便是。”   杜若敷衍点头:“嗯嗯。”   “怎么,你不信?”应我闻似笑非笑。   杜若顿时严肃:“我信。”信你个鬼。   她好累,应我闻这厮的嘴怎么这么硬,难怪当初追媳妇可以追这么久!   这两小口,她不想管了!   至于应我闻,就等着看着媳妇和别人跑了,一边躲在角落里偷偷哭去吧。   -   “此刻已是晚膳时辰,公主不如用完膳,待明日再继续。”一旁跟随的侍卫长提醒道。   “哼,好吧。”耶律弥光瞥了眼置身事外面色冷淡的青年,转了转眼珠,又凑上前去,“我听说你们京城,就属天上人间的菜最好吃,陆大人介意陪本宫用晚膳么?”   陆雪拥垂眼,扶手作揖:“臣自领命。”   他带着北蛮公主一路来到熟悉的厢房里,“公主可有忌口。”   “啊,我就想吃你——”耶律弥光刻意停顿一下,“你喜欢的。”   陆雪拥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和以前一样便好,再多添一碟京城小姐们喜欢的芙蓉糕。”   “好嘞,陆公子你稍等。”小二忙不迭接过银子走了出去。   谁知门还未关上,一道格外高大的黑色身影便不请自来,径直在陆雪拥空着的席位上坐下。   “陆大人,好巧啊。”应我闻撑着下巴,笑嘻嘻道。   陆雪拥:“……”   “诶,今天也不知怎得,天上人间其他厢房都满了,我逛了一圈也就只认得陆大人,拼个桌不介意吧?” 第092章 你是不是想孩子想疯了?   陆雪拥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宣王殿下并无喜感:“殿下不请自来,臣自然无话可说。”   应我闻喜气洋洋地给自己倒酒,瞅了眼对面神情古怪的小姑娘。   “北蛮公主吃惯了草原上的烤肉,怕是会嫌这天上人间的酒菜太淡。”   耶律弥光笑嘻嘻道:“秀色可餐,人不淡就好。”   陆雪拥正欲唤小二来添副碗筷,门忽而又被敲响。   他打开门,顾饮冰明亮含笑的脸映入眼帘。   “雪拥,我见禁卫军守在门外,便知晓你在这里,几日不见,正好有些有趣的案子想要说与你听,不介意添副筷子吧?”顾饮冰扬了扬手中提着的酒,“刚开坛的江南春,尝尝?”   陆雪拥沉默地侧过身,“进来罢。”   一盏茶后,门再次敲响。   陆雪拥看着门外的楼鹤,面无表情道:“找我何事?”   “家母想起昔日与陆夫人情谊,特意做了你年幼时最爱的桂花糕,方才去相府,管家说你不曾回来,我便知晓你应是在陪北蛮公主了解大梁风土人情。”楼鹤瞥了眼里面几个熟悉的人影,促狭笑道,“不介意再添双筷子吧?”   陆雪拥侧过身让他进来,然后准备关上门,又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挡住。   透过狭窄的门缝,他对上了应不识深沉的眼睛。   “雪拥,我……”   不待他说完,陆雪拥打开门,淡淡道:“要加双筷子?”   接收到四道视线的应不识:“……嗯。”   说什么也不能让陆雪拥和这不怀好意的北蛮公主独处一室,别以为他不知,方才在街上,雪拥身后最少跟了五条尾巴。   此刻进了酒楼,便一个个都按捺不住了。   原先点好的菜自是不够吃,陆雪拥无奈只能又唤来小二多加了六七个菜。   他刚在空位上坐下,身侧的北蛮公主便抬手搭在了他的臂弯。   “陆大人,我害怕。”耶律弥光扫过对面冷冷盯着她的四个男人,娇声道,“总感觉他们好凶,不像陆大人这么温柔。”   “公主这话就严重了。”楼鹤率先笑着开口,“我等皆是陪客,您才是主角。”   顾饮冰接着道:“是啊,也不知公主这几日玩得如何了?臣听说使臣与陛下的协议也商谈得差不多了,北蛮山高路远,公主也得好好休整几日才能养精蓄锐啊。”   应不识懒洋洋道:“听说公主府的几十号面首已是思念公主已久,就等公主回去了。”   由于来得最早占据陆雪拥另一侧的应我闻莫名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将手中的酒放下,夹了一块鱼肉,剃干净刺后放在陆雪拥碗中。   “吃鱼,对身体好。”对孩子也好。   众人:“……”   陆雪拥看着碗中白嫩的鱼肉,心中只觉着诡异,这鱼有毒?   “诶,这几日我都不见陆大人吃过鱼,约莫是不爱吃吧?”耶律弥光将他碗中的鱼夹走,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江南春,“喏,我用酒和你换。”   江南春是江南一年只上贡一次的佳酿,只有陛下与储君才能分得几坛。   其酒香不似京城的浓烈,清淡婉约如同江南晚春,是陆雪拥为数不多喜欢的酒。   他正欲执起酒杯,又被男人扣住手腕。   “你自己什么身子不知道?”应我闻漫不经心将他手中的酒杯夺取,“你现在喝不了酒。”   陆雪拥:“……”这人什么毛病?   “宣王殿下若是馋江南春,可以和微臣说。”顾饮冰淡笑道,“微臣可以再去东宫讨一坛。”   应不识笑了笑:“皇兄喜欢抢旁人的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不知为何,耶律弥光似乎对应不识的敌意尤为大。   “是吗,那也是巧了。”耶律弥光夹了一块青菜放入陆雪拥碗中,“我也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尤其是成王殿下喜欢的。”   应不识:“是么?可惜北蛮离京城太远,公主怕是有心无力。”   耶律弥光笑了:“无妨,帮别人抢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话意有所指,本就诡异的饭桌氛围愈发凝滞。   楼鹤:“雪拥,这道醉鸭可是天上人间一绝。”   顾饮冰:“雪拥喜好清淡,这道白玉翡翠正好。”   应不识:“雪拥,深秋寒凉,这道飞龙汤能暖暖身。”   耶律弥光意味不明促狭一笑。   陆雪拥垂眼望着碗中堆叠的菜,陷入沉默。   应我闻懒洋洋将他的碗与自己的替换,“哎呀,你们说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呢,陆雪拥,你不会介意的吧?”   面前种类繁杂的菜被一碗颜色纯白的鱼汤替代。   陆雪拥罕见地没有嫌弃,随意从碗中舀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可口,连刺都被剃了干净。   他抬眼瞅见男人漫不经心的神色,心中更是奇怪。   这人竟会这样好心?   “诶,先前只听说大梁皇子有一对双生胎,哎呀今日一瞧,还真是像啊。”耶律弥光不经意道。   应我闻冷笑一声:“我看你和这桌上的叫花鸡也挺像,非得让人拔了毛放在火堆里烤才肯安静。”   耶律弥光翻了个白眼,指尖戳了戳兀自吃饭的陆雪拥,“陆公子,你觉得呢?”   她这一问,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了青年身上。   陆雪拥舀汤的手一顿,“天上人间从未做出过两只味道一样的叫花鸡。”   应不识笑了笑,“是啊,就比如桌上这只,味道虽好,谁又知晓下一只就不会让你更喜欢呢?”   应我闻不甚在意道:“这还不简单?想要桌上这只鸡成为最好吃的,只需将做叫花鸡的厨子绑起来,警告他此生都不准在进厨房否则就要他全家老小的命,那这只鸡自然就是世上最好吃的叫花鸡。”   陆雪拥:“……”当真是土匪行径。   一桌六人,五人皆心怀鬼胎,唯有陆雪拥煎熬无比。   好在终是结束了。   临别前,耶律弥光将陆雪拥拉到无人处,满眼希冀地抬眼:“陆雪拥,我知晓你一直忍着我肆意妄为只是不想破坏两国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所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自明日起便不再烦你了。”   陆雪拥:“公主请说。”   实则他并未多讨厌这位娇蛮灵动的公主,只是对方有时过于热情,难免招架不住。   “北蛮使臣回去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七日后,但我并非使臣,陛下让我留到过完上元节后再走。”耶律弥光笑道,“上元节那日,我希望陆大人可以再陪我走一次长安街。”   陆雪拥怔了怔,“好。”   -   是夜,门扉轻轻打开发出嘎吱轻响,房檐上放哨的影一顿时眼神一冷,飞身下来,待瞧见做贼似的的宣王殿下,愣了愣,“主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散步。”应我闻敷衍地应了一声,抬步就走。   影一一头雾水,子时已过,城中早已宵禁,散哪门子的步?   不行,他不能放任主子独自一人深陷危险!   然后他尾随在身后,一路来到了丞相府。   影一:“……”   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翻墙,躲过相府巡逻的侍从,披着月色钻进了听雪院。   主屋外,守夜的别枝早已靠在门边睡着。   黑衣青年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懒得遮掩,从虚掩的窗户处翻入屋内。   床榻上,天青色的帘幔层层叠叠,隐约能瞧见沉睡的人儿。   应我闻用指尖挑开柔软朦胧的纱,那张白日里冷冰冰的容颜此刻竟被月光照得显露出几分温柔。   此情此景,莫名让他觉着似曾相识。   就好像他曾无数次在深夜里,这样凝视着陆雪拥。   他缓缓蹲在床榻边,掀开青年的被褥,然后侧头俯下身,耳朵贴住那人平坦的腹部。   应我闻眨了眨眼,怎么没声?他今日还听见另一条街上的王二婶子说,她的孩子在肚子里就总是对她说话。   他皱眉沉思片刻,恍然,定是隔着衣服,听不清。   应我闻的手落在那即便睡觉都规整系着的白色腰带上,正欲扯下,一只温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陆雪拥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冷冷地盯着他。   从男人翻窗进来,他便已经惊醒,只是一直按兵不动想要知道这人目的为何。   此刻他不得不怀疑,这位宣王殿下是否有断袖之癖。   甚至白日里莫名亲近自己的举动都能得到解释。   应我闻被人发觉也不心虚,笑嘻嘻道:“我为何来,你不知道?”   陆雪拥冷声道:“我为何会在知道?”   男人另一只未被他攥住的手抚上了他的腹部,欺身逼近,“要不是你怀了本王的孩子,你以为本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你的放肆?”   陆雪拥:“……”   他的沉默在对方眼里便是默认。   “哼,乖乖让我检查一下孩子,你也不想自己身为男儿身却怀有身孕之事传出去吧?”应我闻恶狠狠将人恐吓一通,便怀着莫名意动的心绪要往陆雪拥衣襟里探去。   “啪!”   响亮的一耳光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陆雪拥冰冷的视线落在男人被打偏的脸上,“你若是想孩子想疯了,就让陛下下旨赐婚,别在我这里发疯。” 第093章 你没怀孕?   应我闻保持着被打偏的姿势,感受着脸颊上的火辣痛意,心中竟生不出杀意。   他捂着脸,盯着青年平坦的肚子,“你没怀孕?”   陆雪拥忍着怒意,淡声道:“殿下当年也是从国子监出来的学生,纵使再懈怠,也不至于无知到连男人不能生子都不清楚。”   应我闻懂了,他被杜若耍了。   更让他觉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魔怔到信了那死丫头的鬼话。   他瞥了眼被青年攥住的手腕,“还不放手?想要我留下来重新给你一个孩子?”   陆雪拥顿时松了手,将自己被男人弄乱的衣襟整理好,“好走不送。”   应我闻盯着他食指上的胎记,犬齿又开始泛痒。   想咬。   男人灼热的视线难以忽视,如同盯上肥肉的恶犬,陆雪拥心中暗自警惕。   “殿下还不打算走么?”   应我闻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舌尖抵住牙关,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那种危险的感觉随着男人的离去一并褪去,陆雪拥被褥下紧紧握住剑柄的手松了松。   自从年少时母亲死后,他便再没安稳睡过一觉,即便在自小居住的听雪院,也需刀剑不离身方能睡着。   陆雪拥偏过头,眸光穿过纱幔与窗棂,依稀可见那高大的身影翻墙而过,身法轻盈而利落。   他隐隐觉着,自己在某时某刻也曾体会过安心沉睡的感觉。   -   次日。   药庐内银铃般的笑声将院中桂花树上栖息的鸟儿惊得纷纷振翅飞走。   杜若捂着肚子,眼角已然笑出了泪花。   “哈哈哈哈,就因为半夜梦到陆雪拥带着孩子来讨债,你就跑到丞相府去摸他肚子?”小丫头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应我闻,你若是去长安街的平康坊里卖笑,定能养活他们父子俩。”   应我闻顶着半边高高肿起的脸颊,懒洋洋地将一柄短刀插在杜若面前的桌子上。   冰凉的刀身紧紧贴住杜若的指缝,震颤的杀意与阴冷从指尖倏然侵袭至全身。   笑声戛然而止。   “笑啊,怎么不笑了?”他笑嘻嘻地自问自答,“哦,因为你生性就不爱笑。”   杜若:“……”差点忘了这是个疯子!   她努力平复那一瞬的恐惧,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每日早晚涂一次,切记不要碰水,待过两日秋狩,印子也就消退了。”   若是普通的一巴掌,睡一晚也就罢了,也不知这厮昨日到底做了什么,陆雪拥这一巴掌带了内力,没把他打毁容约莫也是脸皮太厚的缘故。   应我闻接过瓷瓶,懒散地抬眼,杜若霎时绷紧了背。   她好似又回到那日,男人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她捡起来,那样冰冷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眼睛,与此刻别无二致。   这些年在王府与影一等人共事,情谊或许有,却也让她差点忘了应我闻从来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软柿子。   只是男人在陆雪拥面前向来做小伏低,既幼稚又可怜,以至于给了她错觉,差点犯下致命的错。   在疯子眼里,可从来没有男女之别,除了陆雪拥是个例外。   -   一年一度的秋狩,陛下皆会带领文武百官前往木兰围场,只是今年这位陛下显然对秋狩一时格外上心。   陆雪拥从相府的马车上下来,便瞧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满脸倨傲地站在帝王身侧。   身侧传来其他世家子弟的小声交谈。   “诶,这位道长以往怎么不曾见过?”   “你竟不知?这位道长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听说练出了长生不老,陛下自服下后更是龙马精神,这不就马不停蹄地秋狩来了?”   陆雪拥目光微转,瞧见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的应我闻。   男人显然也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只是笑而不语。   他从不信世上会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其中怕是有人在捣鬼。   “陆公子!”一道温和含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陆雪拥转身,温声道:“江公子。”   江上柳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与他一齐在翰林院共事,日日相处下来,他对这位温柔的探花郎倒是并无恶感。   “听说往日秋狩皆是二人一组,文武百官中我也只认得陆公子一人,不知陆公子是否已有了组队人选?”江上柳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得脸颊微红。   陆雪拥正欲摇头,顾饮冰明亮的声音先一步插进来。   “雪拥!这是我新得来的汗血宝马,正好我们一人一匹。”顾饮冰牵着一匹乌云踏雪走来,眸光触及到一旁的江上柳,又倏然冷淡下来,“江大人也在啊。”   江上柳亦只是淡淡作揖:“顾大人。”   “大家都在呢?”楼鹤步伐轻快走了过来,将手中握着的弓递到陆雪拥面前,“雪拥,这是我祖母当年征战沙场时用过的弓,名唤遮天,与陆夫人陪嫁里的那把破月本是一对。我知晓你最擅箭术一道,这弓放在楼家亦只能生灰,不如让你试一试,也不知这遮天与破月有何区别?”   陆雪拥微微意动,接过了楼鹤手中的弓,并未瞧见对方骤然亮起的眸子。   以及其余二人沉下去的脸色。   年少时他的确听外祖父说过遮天与破月本是一对,却一直未曾有机会一试,此刻不免跃跃欲试。   不远处,内侍大人带着两个小太监满脸谄笑地走来,“哎哟,各位大人都在这里,倒是免了咱家到处找人了。”   顾饮冰瞥见身后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签筒,“李公公,这是何物?”   “陛下说了,今年采取抽签的方式两两组队,这不是离狩猎还有半个时辰?咱家特意奉旨来为几位大人抽签。”   陆雪拥将遮天递还给楼鹤,随意从签筒中抽出一支。   上面只有一个字,甲二。   “哎呀,陆大人和宣王殿下一支签呢。”内侍勉强笑道,神情格外忐忑。   要知道前面几个抽到宣王殿下,不是跑到陛下面前哭诉,就是干脆装病弃权连彩头不要了。   陆雪拥面色瞧不出喜怒,倒底是没说什么,内侍忙松了口气。   其余想要与陆雪拥组队的人,也只能无可奈何,暗自咬牙。   楼鹤眼巴巴道:“雪拥,这把弓你收下吧,只有你能让它大放异彩。”   陆雪拥摇头:“无功不受禄,既是楼老夫人的东西,怎可轻易收下,你还是亲自保存为好。”   -   西山枫林内,随着帝王一箭射下天边的大雁,秋狩亦正式开始。   陆雪拥与应我闻相顾无言,却又暗自较劲,他若射下一头鹿,身旁的人便要射一头熊。   反正就是要紧紧咬着他不放。   陆雪拥抬眼望去,天色还早,便继续往丛林中深去,逐渐将跟随的侍从甩在身后。   忽有劲风从后方破空而来,他微微侧头躲开射来的箭,只当是应我闻又犯了手痒的毛病。   陆雪拥:“幼稚。”   应我闻却没笑,“不是我。”   不是应我闻,那就只能是——   数十个黑影从树上跃下,将二人重重包围。   陆雪拥微微感知片刻,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杀手。   此刻已是树林深处,释放信号弹,不但支援的人无法尽快赶来,怕是只会逼得杀手群起而攻之。   他自认不曾有过什么恨到非要赶尽杀绝的仇家,这伙人怕是冲着应我闻来的。   “应我闻,只要你将鬼医交出来,今日便留你二人一条生路。”杀手头目冷声道。   “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涉,你倒是不怕给自己的势力惹来麻烦。”陆雪拥瞥了眼杀手腰间的吊牌,正是阎罗殿的杀手。   “哼,阎罗杀人,凡人莫管!”杀手头目冷笑一声,“阎罗殿的麻烦,你们那位只知窝里横的陛下不见得会找,说不定心底还会庆幸一次性为他解决了两个麻烦。”   陆雪拥了然:“是应昭派你们来的。”   “你!你怎会——”   陆雪拥淡淡道:“你不是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么?”   若非两人皆是目标,阎罗殿向来不会做赏金以外的事。   既能除掉应我闻这个搅浑水的不可控的疯子,又能让相府一党元气大伤,关键还能将自己摘干净。   也只有那位陛下了。   今日一战,怕是不会轻松。   “哼,既然如此,便更不能让你们活着回去了。”杀手头目挥手做了个手势,“都给我上!”   陆雪拥挽弓搭箭,箭无虚发,应我闻竟也默契地为他挡住了暗处射来的猝毒暗器。   可这阎罗殿的人源源不断,应我闻常常跟随在身旁的暗卫亦被他甩在了外围,他们二人纵使身手不凡,也终有力竭之时。   搭上箭筒里最后一支箭,陆雪拥执弓的手已然忍不住地发颤。   他将箭尖对准应我闻的方向,然后离弦而去。   “应我闻,上马!”   众人纷纷避开那一支箭,却恰好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应我闻侧头用嘴接住那根箭,握住他递来的手,翻身坐在他身后。   约莫着人暂时追不上来,陆雪拥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勒住缰绳。   “应我闻?”   他扭头看去,男人枕在他肩上,意识已经模糊,腹部的伤口正源源不断流着乌黑的血迹。 第094章 你只能选我   是暗器上的毒。   陆雪拥面色微沉,知晓男人的伤势不宜再拖,必须马上排毒。   他骑着马,很快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想要翻身下马,却发觉自己的腰被紧紧圈住,后背贴住胸膛,动弹不得。   “陆小雪……”男人无意识地呢喃着,唇瓣擦过他的后颈。   陆雪拥浑身一僵,不知他口中仅有一字之差的名字是否是在唤自己。   “应我闻,你先松开我。”后颈的热气让他颇为不自在,好在他的话好似有用,男人眉头紧锁,却还是乖乖地松开了手。   他将应我闻背在背上,一手牵着马走进山洞里。   -   陆雪拥大概此生都未如此狼狈过。   他以往只在游记中粗粗读过如何在野外生火,等他真的将火生起,那张白皙似玉的脸早已被草灰覆盖,一身从不染灰尘的白衣更是狼狈不堪。   但他已顾不得这些,将一柄从应我闻衣袖中搜来的柳刃放置于火上烧至通红,然后来到上衣已然被褪去的男人身旁。   皮肉被灼烫得滋滋作响,昏迷中的应我闻不禁闷哼出声。   一切结束,陆雪拥撕下自己一片干净的衣角为他包扎完,终于松了口气。   他非医者,却也知道应我闻的情况并不好,能不能从生死关头里醒来,全靠天意。   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天而降,嘈杂的雨声里,他听见了无数的脚步声。   不似禁卫军那般沉重,来的不是救兵,而是追兵。   陆雪拥瞥了眼意识昏沉的男人,执起地上沾染血迹的剑,走了出去。   狭小的山洞外,刀剑之声被淹没于逐渐倾盆的大雨中。   鲜血混杂着泥水浸润了白衣青年的衣摆,他的脚边,堆满了黑衣人的尸体。   陆雪拥踉跄着用剑支撑住上身,苍白的唇瓣被血渍晕染成殷红。   他闭了闭眼,将尸体用枯草掩埋,转身踏入洞中。   -   衣袍皆被架起放在火堆旁烘烤,陆雪拥赤裸着上身,正盯着掌中的信号弹沉思。   若是释放信号,应昭自然也会知晓他们的藏身之处,禁卫军与剩余的杀手谁先来,怕是说不准。   他慎重考虑后,还是决定等应我闻醒来再寻出路。   而男人苏醒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   彼时他正将烤干的衣裳取下,手臂刚穿过衣袖,甚至还未来得及将搭在臂弯的衣襟拉上,裸露的后背忽而贴上来一具炽热的胸膛。   “陆小雪,我好想你。”   男人穿过他未来得及披上的内衫,粗糙的手掌径直贴在他腰腹摩挲,湿热的吻从后颈一路蔓延至那精致的蝴蝶骨。   陆雪拥感觉到某个抵在他尾椎骨处的东西,浑身汗毛倒竖,倏然转身一巴掌将人打偏。   他将内衫穿好,冷声道:“现在清醒了吗?”   分明发疯的是应我闻,可等男人转过头,他竟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委屈。   实在莫名其妙。   肌肤相贴的触感依旧未曾褪去,陆雪拥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一些。   “待雨停了,便可出去与救援的军队回合了。”他淡淡道。   应昭若不想被旁人瞧出来,表面功夫自然会做好,他与应我闻这么久不曾回来,旁人自然会猜到是出事了。   “嗯。”应我闻低低地应了一声,在角落里给自己穿衣。   陆雪拥余光瞥见,男人低头时,像极了一头失落可怜的獒犬。   只是再可怜也与他没有干系。   应我闻穿完衣服,面色的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   可他总觉着,对方似乎有哪里什么不一样了。   “你受伤了?”   陆雪拥顺着他阴冷的目光落在衣襟处残余的血迹,那是方才在洞外应敌时内力耗尽引起反噬,从喉间呕出的鲜血。   “小伤。”他淡淡道,躲开了男人伸来的手,并未瞧见应我闻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雨刚停,洞外隐隐传来惊鹊焦急的呼唤声。   陆雪拥尚未动身,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匆匆忙忙从洞外闯入,不待他看清,便被对方抱了满怀。   “雪拥,幸好你没事。”   他还未开口,一旁的应我闻便冷笑一声:“没事?怎么,只要活着就是没事吗?”   应不识闻言松开他,目光落在他衣襟处的血迹上,面色微沉。   “我们回去疗伤。”   陆雪拥下意识转头去看应我闻,谁知男人也不知怎得竟还赌起了气,扭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哼。”   “……”   几乎是刚回到驻扎的营地,顾饮冰等人便急匆匆赶回来凑到他身旁嘘寒问暖。   甚至连他不曾打过照面的孟浮屠与太子都在。   “雪拥,你可有哪里不适?”   “陛下已下旨去追查幕后主使,定会严惩。”   “饿不饿?渴不渴?”   “闭嘴。”陆雪拥不耐地道,几人终于安静下来。   此时已是深夜,他偏头望了眼主营帐的方向。   顾饮冰说陛下已经歇下,只需明日一早去复命便可。   陆雪拥心中冷笑,计划失败,真的能睡着么?   为他把脉的太医收回手,“陆大人只是内力耗尽伤到了经脉,用了药养上半月就可痊愈。”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营帐外,应我闻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旁,眸光始终盯着营帐中那道被烛光倒映着的身影。   “主子?”影一小心翼翼出声试探。   “通知你手下的人,明天陆雪拥醒来之前,我不想在看到阎罗殿还存在在阎罗山上。”应我闻收回目光,淡声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应该不需要我跟着去了吧?”   影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下骤喜,忙道:“属下遵命。”   “慢着。”   “主子还有何吩咐?”   “我恢复记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杜若。”应我闻道。   他倒要看看,这死丫头还能做出什么缺德的事来。   影一:“是。”   -   次日醒来,陆雪拥便听见惊鹊叽叽喳喳地说,昨日追杀他的阎罗殿,被人一锅端了。   整个阎罗殿无一生还,领头人的脑袋还挂在阎罗殿总坛的大门前,可谓是嚣张至极。   “依我看,这就是恶有恶报!”惊鹊义愤填膺道。   陆雪拥眼前莫名划过男人阴冷的眼神,这件事怕是和应我闻脱不了干系。   “哦,对了,刚刚陛下身边的刘公公来给公子带了话,说是陛下昨夜忽而晕倒,跟随前来的太医一夜未睡,公子安心养伤便好,不必前去面圣了。”   陆雪拥微微有些讶异。   分明昨日应昭还能挽弓射箭,面色格外红润,也是巧了,正好他也不想看到应昭那张虚伪的脸。   整个秋狩也因为帝王突如其来的病而草草结尾。   陆雪拥回府后,更是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   不论是应不识,还是顾饮冰等人,他通通不见。   唯有应我闻除外,因为丞相府的门根本挡不住这厮。   听雪院中。   “陛下自秋狩回宫后便一病不起,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看不出缘由,无可奈何只好宣鬼医进宫。”陆雪拥坐在凉亭中,瞥了眼赖在这里不走的男人,“宣王殿下不动声色将整个养心殿把控,就连应不识都无法面圣,当真是好本事。”   应我闻坐在凉亭的扶栏上,口中还叼着一根草,“所以你是承认我比应不识厉害了?”   陆雪拥颇为无语:“这重要么?”   “很重要。”应我闻站起身,在他身侧席地而坐,俯身凑近他,“既然我比应不识厉害,就连应昭活几日都是我一句话的事,难道你还要选择应不识当做那根良木么?”   “君心向来难测,即便是应不识我亦不敢全信。”陆雪拥并不因此触动,“而我与你相识不过几月,待来日.你登基,谁知第一个大祸临头是不是就是临阵倒戈的丞相府?”   “当年我父亲亦是与应昭兄弟相称,如今不还是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他一字一句地说:“应我闻,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忽而示好,并不会让人觉得庆幸。   权势地位的引诱背后,说不准便是深渊。   陆雪拥不敢赌。   “……”   应我闻轻叹一声,眉眼皆是无奈。   他眨了眨眼,歪头笑道:“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法子。”   陆雪拥拧眉道:“什么?”   “只要我以应昭的名义下旨,为我与你的阿姐赐婚。”应我闻缓慢的描摹他的眉目,“陆雪拥,你觉得你还能拒绝么?”   “你休想打我阿姐的主意。”陆雪拥寒声道。   “所以你只能选我。”男人得寸进尺,将他拥进怀里,唇瓣擦过他的脖颈,“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可他瞧不见地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并非他以为的如愿以偿,而是被忘却被再次丢弃的痛苦与恐慌。   -   梁帝卧病在床,便是在除夕这一日都无法如以往那般文武百官于金銮殿中举办除夕夜宴。   而这一日清早,相府门前却尤为热闹。   守门的小厮哈欠连天地打开被敲响的府门,待瞧见门外的景象,霎时瞪大了眼睛。   太子,成王殿下,世家大族里最出挑的顾家与楼家的公子,手握兵权的孟大将军,以及前阵子饱受陛下嘉奖的江大人皆在府门前静候。   应不识上前一步,率先问道:“你家公子可醒了?” 第095章 如你所愿(正文完)   小厮想起自家公子每日皆是卯时便起,便道:“应是起了。”   他领着诸位贵客到了会客厅,继而前去听雪院打探,却并未瞧见那道晨起练剑的白色身影。   主屋前的台阶上,惊鹊与别枝正坐在一起吃着包子。   “惊鹊,公子还没起?”小厮凑近小声问道。   惊鹊抬眼瞅他,不悦道:“公子起没起,还需告知你不成?今日除夕难得休沐,公子晚睡片刻,难道还有人想来打搅?”   小厮忙道:“这不是正赶上公子生辰么,太子与成王都已在会客厅里等着了。”   惊鹊冷冷道:“那就让他们等着。”   小厮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离开了。   而此时的屋内,却并非惊鹊所说的那般晚睡未起。   凌乱的或黑或白的衣裳堆叠,从门前一路蔓延至床榻旁,透过天青色的帘幔,隐约瞧见一具雪白的躯体。   细白的手腕被一根黑色腰带捆绑在床头,陆雪拥虚虚睁着眼,却看不清身上紧贴着他的身影。   他的意识仿佛遁入了混沌的海,唯有耳边粗重的喘息分外清晰。   聪明如他却怎样都不明白,不过是一杯去年新酿的桂花酒,却让他昏昏沉沉一夜,从里到外都被男人拆吃入腹。   而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糊里糊涂地就……   陆雪拥咽下喉间的喘息,哑声道:“应我闻,够了。”   应我闻舔舐他耳垂的动作微顿,有力的手抱住他,恨不得将滚烫的肌肤每一寸都与他相贴。   “不够。”男人委屈巴巴道,“还没有吃饱。”   新一轮的热潮不知疲倦般涌来,陆雪拥被绑住了手,无法挣扎只能承受。   他看着男人沉醉而痴狂的眉目,心头没来由一阵酸涩。   眼泪无声从眼尾滑落,滴落在男人抚摸他鬓角的指腹上。   应我闻霎时从迷乱的欲望里抽身,眸中飞快地划过慌乱,“你……别哭。”   他想要擦去那人眼角的泪,却被陆雪拥闭眼躲开。   “我难受,我不想继续了。”陆雪拥淡声道,“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   每一个心如止水的字,都狠狠扎进男人心里,连呼吸都抽痛。   应我闻扫过小雪人浑身红痕斑驳的玉体,恍然惊觉自己失了控。   他犹如一只被主人泼了冷水的犬,终于知晓自己犯了错。   “陆小雪……我错了。”他小心翼翼从陆雪拥体内退出,红白浑浊的粘稠汁液没了东西堵塞,源源不断流出。   他试探地探出指尖想要抚摸那人的脸,却被那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应我闻的指尖颤了颤,转而替人解开了被束缚在床头的手。   “陆小雪,乖狗错了。”他眼巴巴地看他,渴望在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看见曾经的温柔。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陆小雪忘记了他,甚至讨厌他。   陆雪拥动了动僵硬的手腕,坐起身,然后一巴掌打偏了他的脸。   “滚。”   心中翻涌的思绪远比简单的厌恶要复杂,某一瞬间,陆雪拥甚至感觉到委屈。   这不该是他拥有的情绪,所以他刻意忽视,将其丢弃在角落里,只露出本该存在的憎恨。   -   “……”应我闻恍惚觉着,自己要被抛弃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和曾经说过的那般,得不到爱就像应不识一样歇斯底里,疯魔到底。   甚至他本就可以不甘,本就可以怨恨,因为陆雪拥本就是他的皇后,他们曾许诺此生要一起走下去。   可原来,让他清醒却又痛苦,只需要陆雪拥的一滴泪。   陆雪拥经历了两世坎坷,今生好不容易顺遂一些,他终是,舍不得。   应我闻缓慢地眨了眨眼,问:“陆雪拥,哪怕我告诉你,一旦应不识登基,他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封你为后,你若不愿便会以你家人为要挟。”   “即便这样,你也要让我滚是么?”   陆雪拥:“是。”   沉默良久,应我闻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执起他的手,垂首亲吻他的手背。   “如你所愿。”   男人抬眸看他时,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无端让人觉得可怜。   这一瞬,陆雪拥心中忽而涌起似曾相识的异样。   但他依然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看着男人离开。   他想,这一夜的荒唐,亦会随着男人的离去一并掩埋。   可他穿衣时,却又从从衣袖中发觉一支被雕琢成桂枝模样的白玉簪。   陆雪拥捂着忽而急促跳动的心脏,琥珀色的眼睛有一刹那茫然。   脑海中似有什么破土而出,却又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直到一切不安分的动静湮灭。   他最终还是没能丢掉这根昭示着他与应我闻并不清白的簪子,一如他并不坚决的心。   -   “公子?可是起了?”惊鹊瞧见推门而出的宣王殿下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敛住激动的情绪,试探地敲响了房门。   陆雪拥将玉簪重新放入袖中,淡声道:“何事?”   “今日公子生辰,太子与成王殿下,还有顾公子孟将军江大人,都在前院等您。”惊鹊道,“公子可要洗漱完后去见见他们?”   “不见。”   惊鹊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公子的面色并不好看,于是也不敢多问,“那我去回绝了他们。”   前院。   “雪拥身子不适?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得就突然不适了?”顾饮冰拧眉道。   惊鹊只是恭敬道:“公子的确身子不适,今日听雪院闭门谢客,还请各位贵客莫要为难我一个书童才是。”   惊鹊是陆雪拥最亲近的书童,他们虽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强求什么,纷纷放下精心准备的礼物便无奈离去。   除夕过后的第一日,本是文武百官陪伴家人探亲的日子,朝中却传来一则圣旨,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其一,太子无德褫夺储君之位,封为南王即日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其二,封成王为太子,三日后登基,梁帝退位养病。   至于宣王,依旧还是宣王。   令人觉着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太子一党都未站出来,据宣旨的太监所言,应有时并未有过任何反抗,只是顺从地接过贬谪外迁的圣旨。   朝臣们尚且未将这道旨意消化完,新帝登基不过半日,便传来要封新上任的户部侍郎陆雪拥为后的旨意。   陆雪拥身为陆家唯一传承香火的嫡子,陆丞相却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做过任何反抗。   朝臣们不禁疑惑,难道这新帝当真有如此大的威慑?竟然连分庭抗礼的太子与向来无法无天的宣王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帝后大婚前一日,丞相府的书房内烛火一夜未歇。   陆恒长叹了一口气,“惊春啊,你确定你们这样做能有用?”   “不确定。”陆惊春垂眼,“但是也只能赌一次了。”   赌陆雪拥尽管失忆也依旧喜欢应我闻,赌陆雪拥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若是不喜欢,便不嫁不娶。’   “不过我可率先说明啊,这个鬼主意可不是我起的!”陆惊春强调道,“都是应我闻那厮的主意!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比如喜欢看自己媳妇和别人成亲什么的……”   陆恒意味深长瞅她一眼,无奈摇头。   -   这一日,京城的每一道街都铺了红绸。   丞相府外,前来接皇后进宫的銮驾早已等候多时,领头的大太监却不敢露出半分不耐。   听雪院内,顾饮冰挡在院门口,面色焦急。   “陆雪拥,你当真要嫁给应不识?”   陆雪拥斜睨他一眼:“你该称呼他为陛下。”   “管他是谁!”顾饮冰扯过一旁的楼鹤,江上柳亦跟着走近,“雪拥,若是单我一人便罢了,可你问问楼鹤,问问江上柳,那个该与你成亲的人到底是谁?!”   陆雪拥淡淡道:“应我闻是么?”   顾饮冰哑然:“你知道?”   “我的确不解,分明今日之前宣王还是心狠手辣的疯子,怎得今日我的知己我的友人便都希望我与他成亲?”   楼鹤心中酸涩难言。   他们如何会希望陆雪拥嫁给应我闻,只是前世种种挥之不去,纵使嫉妒纵使不甘,可没有人能质疑应我闻的真心,亦无人能与之相比。   应不识不过是天道试图控制他们命运的另一只手,与曾经的江上柳一样令人憎恶。   怎配得偿所愿。   “陆公子——”江上柳还想说什么,却被由远及近的男人打断。   “雪拥。”应不识身着绣着暗金龙纹的红色喜服,身后跟随着的御林军将听雪院外的路挤得格外狭窄。   “吉时已到,我来接你。”   男人深冷的眼神扫过面前不安分的臣子,“几位爱卿,帝后大婚的宴席在金銮殿,可莫要走错了地方。”   陆雪拥沉默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被男人牵进怀里,打横抱起一路朝外走去。   过了今日,他便不再是什么状元郎,而是帝王争得皇位后的附属品。   -   -因为,世上最忠诚的狗早已臣服在你脚边。   -陆小雪,我想与你一起走。   -那就一起走吧。   -应我闻,别哭。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了。   -只要有你,未来再多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只要主人不抛弃乖狗,乖狗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   陆雪拥恍惚又看见,男人被抛弃也只是默默跪在他脚边,对他说,‘如你所愿’。   红鸾帐中,衣带渐宽。   男人炽热的呼吸即将与他交缠,陆雪拥心中骤痛,倏然睁开眼,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这不是他爱的应我闻。   “雪拥?怎么了?”应不识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陆雪拥冷冷地俯视他,不发一言将身上碍眼的喜服脱下,转身朝外走去。   应不识踉跄地上前拽住他的衣摆,“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还要去哪?”   “去找应我闻。”陆雪拥垂眸,残忍而冷漠地说道。   “不,雪拥,你只是被旁人的话迷惑了!你不要相信他们。”应不识哀求着,仰头看他,“雪拥,你不可以给了我希望,又抛下我……没有你,我会死的。”   “求你……别这么对我。”   陆雪拥扯出自己的衣角,冷声道:“那就去死吧。”   待殿外察觉到不对劲的太监侍卫赶来,坤宁宫中已只剩下抱着一件喜服,神色颓败癫狂的帝王。   -   “这都深夜了,美人哥哥还会来吗?”   宫墙外,杜若满脸愁容地看着侍卫准点将宫门下钥。   应我闻倚靠在墙边,垂眼望着掌心的福袋,不语。   “说不定就算他真的想起你了,如今宫里都是应不识的人,他也未必能逃出来。”   “这是我与应不识的赌约,愿赌服输,他不会食言。”应我闻淡声道。   所以除了陆雪拥不愿,没有第二种迟来的可能。   “你怎知他就不会反悔?”   应我闻:“因为我不会。”   可直到深夜,宫门处换岗的侍卫已然换了三波,心心念念的那抹白色身影依然不曾出现。   “若是陆公子只是没想起来呢?”   应我闻摩挲琥珀玉兔的指腹微顿,像是对自己说:“他会想起来的,他说过,全天下只有一个应我闻。”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生出恐慌。   这个时辰,怕是洞房花烛夜都快结束了。   随着记忆恢复,他的疯魔之症亦随之复发,直到杜若扯了扯他的衣袖。   “应我闻!快看啊!那是不是你媳妇?”   应我闻抬头望去,宫墙上,有人一袭白衣比身后悬在天边的明月还要皎洁,衣袂翻飞间,好似乘月而来。   他无比肯定,他的明月,在朝他怀中飞来。   应我闻稳稳当当地接住人,心中却依旧有些忐忑,“陆雪拥,你有没有……”想起我。   末尾三个字尚未说完,陆雪拥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吻住了他的唇。   应我闻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抬手捂住了杜若的脸。   杜若疯狂挣扎却因为太矮无法挣脱:“……”啊啊啊可恶,应我闻这个小气鬼!   她也想看美人亲嘴!   远处的槐树上,蹲守已久的影九默默将月下的景象画在纸上。   -   【主角觉醒,主系统将自动溯回到原世界。】   【管理员01权限彻底封闭。】   落下地上的树叶忽而回到了枝头,穿云而过的飞鸟又退回云中。   一切景象都在倒退,直到周遭一切重归于混沌,又重新组建成那座前世的北蛮王城。   唯有那对在月下接吻的一双人影不曾分离。   一吻结束,陆雪拥睁开眼,身后是熟悉地祭坛与漫天大火,却不再是万籁俱寂。   无数的呼唤着救火的嘈杂声音里,他听见应我闻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   “陆小雪,我们回”   陆雪拥将手放入他手心,此后再也不会松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