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他拒绝拯救任务对象[快穿] 作者:翡鱼 文案: 某天下班回家,裴颂被告知他所在的是个小说世界,且濒临崩塌危机。 找到他的系统激情昂扬:“只要拯救目标对象就能建设美好和谐新社会,宿主,我们一起来拯救世界吧!” 裴颂:“……” 他直接拒绝:“不要。” 听着就好麻烦。 崩坏值上升了?关他什么事。 没事莫挨老子冷淡厌世脸美人受x就要围着你转忠犬型温柔攻 某拯救目标:山不向我我便向山=v= 世界一:房东租客[冷漠房东x年下开朗租客] 世界二:独家野犬[寡夫家主x忠诚凶狠奴隶] 世界三:变成猫了[清冷学霸x温柔腹黑学神] 世界四:待定 1v1,双c,he,裴颂(受)x贺闻识(攻) 感情流,写点小甜饼 ps.攻受都不是完美性格 内容标签:年下 甜文 快穿 忠犬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颂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拯救个der 立意:每天都要努力生活 第1章 房东租客(一) H市。 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一个城市从睡梦中苏醒,随着早点铺子的吆喝声响起,新的一天正式开启。 46路公交车开得晃晃悠悠,正是早晨七点,车里挤满了赶通勤的上班族与学生党。 一个打扮朴素的女人一手抱着自己孩子,一手努力抓住竖杆扶手,站在摇晃拥挤的公交车上,艰难稳住身体。 “坐我这吧。”正当快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她手臂忽然被人轻点了下,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女人一怔,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男人二十六七岁,身形修长,一身烟灰色衬衫,下摆扎进黑裤,他皮肤带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显得清冷羸弱,偏唇色又极红,在冷清之外,又多了几分秾丽。 半长头发在后脑勺随意扎了个低马尾,整个人冷冷淡淡的样子。 他已经起身,将身下空位让了出来,自己走向另一旁。 女人愣了几秒,才猛然回过神来,抱着孩子赶紧道谢。 …… 裴颂找了个位置,拉住吊环站好,看向车窗外。 车窗外掠过熟悉的街景。 再有一站,他就会下车,然后步行四分钟,到他目前所在的原画公司上班。 平淡,闲散、普通的生活正以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轨迹继续着,他的人生也会这么平静且舒适地进行下去。 ——直到昨晚前裴颂都是这么想的。 “嘿!哈!” 一道斗志昂扬的机械音突然在他脑内响起。 识海内,930已经嚯嚯哈嘿地打完了一套晨练拳法,“宿主!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我们怎么能够止步不前!”它激情道,“让我们一起来建设美好又和谐的社会吧!” 裴颂:“……” 裴颂:窒息。 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是在昨晚突然出现的,裴颂自小胃不好,昨晚又加班赶稿,回来后就胃病发作,当时正在服药。 他仰起头,刚要将药片和着水服下去—— 忽然,一道超大声的打招呼在脑内炸开。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930号!初次相见,请多多关照!!” “噗——咳咳……” 裴颂惊得一口水喷出去,剧烈咳嗽起来,差点被药当场噎死。 而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930又激动地说出了第二句话。 “我们一起来拯救世界吧!” 裴颂:“……” …… 之后一小时,在930激情昂扬数据横飞的表述下,裴颂大致了解清楚了整个情况。 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世界,而是由一本耽美小说创作出来的。 当然,主角不是他,他只是里面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 原文是本复仇升级流爽文,集豪门、商战、私生子夺权等等各种奇狗血奇葩元素为一体,主要讲述了身为豪门继承人的主角努力优秀,却被父亲厌恶,被后妈与继弟构陷打压,隐忍数年,最终一路打怪升级,翻身成一代商业大佬的故事。 但变成世界后,情况却出现了差错。 里边的主角崩坏了。 一切结束后,成为商业巨擘的主角虽然获得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金钱与权力,但他却觉得没意思极了,一路走来,仇人对手都已不在,剩下的人怕他厌他,连他最亲近的外公都嫌恶他手段太过残忍而指责疏远他,踽踽独行在世上良久,最终,主角在一次轮船失事中没有伸出求生的手,平静阖上眼,在大海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小世界由于主角死亡濒临崩塌,因此,中央管理局紧急将世界线调回到故事开始,并派遣系统,寻找合适的宿主修复世界。 这个被找上的倒霉鬼就是裴颂。 930通过自己丰富的看小说经验,给他了一套自称完美修复方案:陪伴主角,感化主角,治愈主角。 而裴颂当时的第一反应也和现在一样—— “拒绝。” 公交车响起站点播报的声音,裴颂随着人流一起下车,冷淡着脸,再次拒绝了930拉他一起去拯救世界的提议。 一听就很麻烦,这破世界爱谁拯救谁拯救,他反正拒绝。 930也不气馁,这一整天它都在裴颂脑内絮絮叨叨,直到夜色来临,裴颂都要下班了,还在试图说服他: “我们管理局待遇很好的!” “如果您答应的话,我们可以立马将您收编为管理局正式员工。” “您可以在结束该世界后,任意体验各类人生,相当于长生不老了哦,而且还有我这等可爱、贴心、机智的高级系统为您贴身服务,宿主您真的难道不心动吗~~~” “不心动。” “没兴趣。”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被930念了一天,裴颂简直头疼,他刷卡下班,走出公司大门,在脑内直接拒绝三连。 开玩笑。 活一次就够麻烦的了。 还重复活,还长生不老。 傻子才答应这种事。 “但是宿主,”930忽然嘿嘿笑了声,充满奸计得逞的快乐,“您已经要和主角相遇了哦。” 裴颂脚步一顿。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一条昏暗、狭窄的小巷。 他今天加了会班,出来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夜色袭来,周围光线都暗下来,不似白天那样清晰,930又一直在脑海里闹腾,他竟然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偏离了道路。 裴颂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种充满小说剧情氛围的昏暗小巷:“你干的?” “谁让宿主您一直不答应我嘛,”930心虚又理直气壮地说,“我就只好使了点小手段把你引过来啦……” 它已经查过,现在正值开篇主角被人追杀,满身是伤的倒在巷子里的剧情点。 它确信只要把宿主引过来,有点良心的人类都不会对主角见死不救! 裴颂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转身就要走。 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云层在这时忽然移动,月光倾洒下来,照亮了巷子里原本灰暗看不清的景象。 微弱又沉重的喘息声响起。 不远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生正紧闭着眼蜷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细密的冷汗从他额间滑落。 他浑身是伤,大喘着气,像一匹狼狈不堪又锐利警觉的孤狼,察觉到有人在附近,立马警惕地看过来。 明亮的月光下,裴颂没来得及转身,刚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看见有人来,男生身体一下绷紧,防备沙哑地问:“你是谁?” 裴颂:“……” 他有一句粗口想爆。 与裴颂满脸低气压不一样的,是930快乐到要起飞的心情。 “是主角!!!” “快快快!!!”930激动地叫起来,“宿主你快把他带回去!!然后疗伤!!治愈!!拯救世界——!!” 裴颂:“。” 他看了眼面前满身血迹,仿佛刚从凶杀现场出来的男生,谨慎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然后毫不犹豫地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第2章 房东租客(二) 930懵了一瞬,随即尖叫起来。 “宿主,你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报警啊。”按下最后一个零,裴颂淡定地说,“尽到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930在脑海里尖叫:“不可以啊啊啊!!!” “主角他后妈和警局有关系,要是被带去警局,那就是自投罗网!!” “那就不管我的事了。”裴颂耸肩。 “你在做什么……”一旁,男生见他拨了个电话慌乱开口,一着急,又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模样实在是狼狈,t恤上被锋利刀具划了好几道口子,血从里面渗出来,和泥灰黏在一块,又脏又乱。头发凌乱,依稀可窥见英俊容貌的脸上也是灰扑扑的。 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刚上大学的样子,裴颂心里难得起了点对祖国花朵的怜爱。 他蹲下身,将已经拨通110的手机屏翻转给这位祖国花朵看,温和道:“放心小弟弟,警察马上就来了。” “不能报警……”男生咬紧牙,用尽力气握住他手机,又抓他袖子,“求您帮我找个隐蔽的地方……还有药和绷带……” “……” 要求还挺多。 裴颂温和表情一瞬消失,看了眼自己被按下结束通话键的手机,然后把男生抓紧自己袖口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冷漠起身。 “抱歉,我没那么闲。” 你还是死吧。 — 两个小时后。 裴颂脸色很臭地抱臂坐在沙发上。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客厅里还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染了血的废弃绷带被丢进垃圾桶,面前茶几上摆着个打开的药箱。 脑内930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并不存在的胸脯,开心道:“我就知道宿主你不会见死不救的!不愧是我选中的宿主!” 两个小时前,它听见宿主说出那句话,还真以为要丢下主角不管了,可吓死它了! 裴颂扯了下唇角,发出声冷笑。 要不是那小兔崽子一直扒着他裤腿不让他走,他才懒得管这种麻烦。 两个小时前—— 昏暗的小巷内,丢下那句话,裴颂转身就要走。 结果还没走出去几步,他裤腿忽然被人从后边死死拽住。 裴颂:“?” 他试着把脚往前抽了抽,结果纹丝不动。 裴颂:“……” 他转过头,就看见主角趴在地上,那只刚刚被他掰开的手虚弱又顽强地抠住他脚踝处的裤腿。 “……” 裴颂用力把自己的脚又往前抽了抽。 结果这次男生抓他力气更大,甚至另一只手都扒了上来。 裴颂:“……” 眼看再僵持下去,自己新买的西装裤就要被从扯坏了,裴颂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住他:“松手。” 男生在他充满威慑力的视线下咽了咽口水,然后虚弱又坚定道:“不松。” 裴颂冷漠地威胁道:“信不信我把你手卸——” 他最后一个“了”字还没出来,眼前男生大抵是体力终于支撑不住了,忽然头一歪,啪叽一下直接晕了过去,晕了后手还紧紧攥着他裤腿,场面地狱的仿佛什么被害者苦苦抓着凶手不放的犯罪现场。 裴颂:“……” “?” 碰瓷? 好不要脸。 裴颂被这一出给弄愣住了,几秒后,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额间青筋狠狠跳了两下。 …… “不过你们没有专门从处理这种事的员工吗,还要找小世界里的普通居民?”不愿再回想这种让人满头黑线的事,裴颂转而问930道。 930哦了声,“有啊,”它说,“其实这种事我们一般都是交给快穿局去做的,但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排斥很严重,快穿员工们都进不来,所以就只能找世界里的原住民,也就是宿主你帮忙啦,嘿嘿。” 裴颂心里翻了个白眼。 什么找人帮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我做不来,”他靠到沙发上,表情冷淡地直接道,“你找别人吧。” 930眨巴一下系统灯,“可是,可是……”它怼怼自己不存在的手指,扭捏地小声说,“因为进入小世界后,我也被排斥的很严重,剩余能量只够绑定一个宿主的……” 裴颂:……所以就是强行赖上他了对吧? 930:它绑定之前也没想到过会有人不愿意拯救世界啊!拯救世界这么伟大的事,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 就在系统与宿主的三观即将发生激烈争辩的时候,浴室的水声停了,裴颂停下和930的交谈,掀起眼皮往那边看了眼,就见贺闻识已经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浴室门打开,带出一大片湿热的水汽。 忘了说,主角名就叫贺闻识,正是H市首富贺家的大儿子,今年十九,刚上大二。 说实在的,裴颂很理解不了这个本该在校园天真无虑的年纪,怎么会被持刀追杀,还四处躲藏,过得BY.寓言跟小说似的。 哦对不起,他忘了,这本来就是本小说,且还是本逻辑狗屁不通、金手指大开的男频爽文。 这大概就是身为里边主角应该经历的波折起伏、五彩缤纷的人生吧。 从出生就是普通市民的裴颂表示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只希望这位五彩缤纷的主角能快点离开他平静的生活。 贺闻识身上的刀伤虽然外表看着吓人,但都只划破了表皮,没有伤及内里,只晕了一小会,裴颂把他带回家后就醒过来了——关于这点,裴颂很难不怀疑这位主角是故意的,总之上药包扎完,又休息了会后他已经恢复了大半精力。 先前他那件被刀划得破破烂烂的t恤已经不能要了,裴颂就随手从衣柜里挑了件自己的衬衫扔给他。 男生虽然才十九,但个子高,也有肌肉,裴颂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显得紧了点,胸口、腹部都绷出了明显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常驻健身房的类型。 裴颂盯了会,然后有点不爽地收回视线。 凭什么他就练不出这种体型。 完全没感觉到裴颂冷淡表情下的幽怨低气压,走到沙发边,贺闻识对他微微弯腰,诚恳道:“今晚多谢您救了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死乞白赖抓着我不放。 没有理会贺闻识的道谢,裴颂掀了掀眼皮,朝他摊开手:“给钱。” 贺闻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颂给他计算:“医药费,跑腿费,另外为了把你带回来,我今天还额外打了出租,一共六十三块八。” 裴颂再次向他摊开手,面无表情:“给钱。” 他属于漂亮的有些凌厉的长相,唇色殷红,冷白皮,眼珠很黑,像精致纯黑的玻璃珠,面无表情看人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居高临下盯着你的冷漠又矜贵的黑猫。 贺闻识愣了半秒,忽得失笑,“嗯,会给的,”他有些忍俊不禁地点点头,顿了顿,又不好意思道,“只不过我现在手机钱包都丢了,可以先赊账吗?” 毕竟是位主角,裴颂也不担心他耍赖,端起茶几上泡好得咖啡抿了口,冷淡嗯了声。 大概是看出他不喜欢和人相处,贺闻识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识趣地找了个离他远点的凳子坐着。 空气一时安静,贺闻识踌躇了下,又开口,“不知道方不方便,”他问,“可以借您手机用一下吗?我想打个电话。” “哦哦!”930在脑里立马兴奋道,“这次追杀躲过,主角肯定是要联系他的人商量怎么反击了!” 裴颂没搭理它,掀起眼皮,这次认真看了贺闻识一眼。 没了先前小巷相遇的污糟模样,洗干净后,贺闻识身为主角的优越长相也袒露无疑。 黑短发,五官端正英俊,用剑眉星目来形容也不为过,身上有种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葱挺拔气,小白杨似的,倒是分毫看不出之前扒着自己腿不放的厚脸皮模样。 也是。 主角嘛,不可能一直都那么狼狈的。 扯了下唇角,裴颂冷脸强调:“用完了放回原位,除了打电话外不准动别的地方。” 眼前这位先生虽然看起来冷漠又不耐烦,但其实还挺好说话的,贺闻识又有点想笑了,“知道的,”他笑容明朗,“谢谢裴先生。” 两人在之前就已经交换过名字,裴颂抿完最后一口咖啡,丢下一个嗯,就起身离开了客厅。 房间门被砰一声关上。 咔哒,又上了锁。 就差没把别再来烦我写在脸上了。 贺闻识盯着紧闭的房间门哑然片刻,又忍不住肩膀轻耸了下。 真是位脾气古怪的先生,倒也放心让他一个人拿着手机用,贺闻识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起茶几上留给他的手机。 裴颂的手机没上锁,界面和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冷淡简洁,游戏娱乐类的APP几乎没有,只几个不认识的软件留在常用位置,看名字大概是和原画设计有关。 贺闻识无意窥探他人隐私,点进通话里,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李叔,是我,今晚……”他声音低下去。 — 一夜无梦,第二天是难得的周末,裴颂本来打算一觉睡到中午,但早上六点半,他就被930吵醒。 “嘿!哈!呀——哈!” 930熟悉的锻炼声伴随着激昂雄壮的乐曲声响起。 “930。”忍了会后还是忍不住,裴颂终于睁开眼睛,气压极低的在脑海内喊了一声。 “在的,宿主!有何吩咐!”因为昨晚成功达成计划第一步,930显得异常兴奋,说话间又嘿嘿哈吼地挥完了套军体拳。 “你再吵我脑子,我现在就去隔壁把主角给剁了。”裴颂没什么表情地说。 930:“……” 它一时被这个血腥的说法震住了。 “宿,宿主,”930咽了下口水,“杀人违法的……” 裴颂冷笑:“没事啊,大家一起死多好啊。” “……”930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大家”里还包含了它,数据开始瑟瑟发抖,乖乖焉下去不敢再说话了。 脑子里终于不再闹腾,重新闭上眼,这下在床上舒舒服服睡到了十一点,裴颂才起床。 主卧里有独卫,洗漱完,他打开房间门,就闻到餐厅那传来一阵香味。 “?” 困意瞬间消了一大半,裴颂抬起眼,惺忪茫然地朝餐厅那边看去。 就看见贺闻识端着盘炒好的菜从厨房里走出来。餐厅桌子上已经放了好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裴颂快十年的独居人生中从来没想过他家里居然能出现这么热腾腾的饭菜。 “裴先生,您起来了。”贺闻识看见他,笑笑,对他打了声招呼。 裴颂站在房门口,迷茫地眨了下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身形修长而清瘦,整个人笼在宽松软和的家居服里,半长黑发未扎,柔顺地披落颈肩上,比起昨天的冷淡锋利多了分柔软。 贺闻识笑了笑:“来吃饭吧。” 空白的大脑开始缓缓转动,饭菜传来的香味渐渐传入鼻腔。 一秒。 两秒。 裴颂终于有了动作,穿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你做得?”他看着面前摆满饭菜的桌子问。 “嗯。”贺闻识也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笑容温和,“我见冰箱里还有些蔬菜,就擅自做了午饭,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还请您不要介意。” 裴颂缓慢眨了下眼。 工作日靠吃食堂,周末靠吃泡面度日的裴颂茫然地想,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冰箱里居然还有蔬菜。 “你恢复好了?”他问。 “睡了一晚已经好很多了。”贺闻识笑笑,“还要多谢裴先生您愿意收留我。” 裴颂噢了声。 不愧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恢复的就是快。 快三十岁的裴颂没对这个问题报以什么想法,他伸出筷子夹了口菜放嘴里。 鲜香不腻的鱼香肉丝从食道滑落胃中,一下子,整个食欲都被打开。 好像还可以。 裴颂没忍住又伸筷夹了一块。 “对了,”在午饭快吃完的时候,贺闻识忽然开口,“我想和裴先生您商量一件事。” 嘴里含着香软可口的饭菜,裴颂吃得心情也舒适不少,含糊应了声。 贺闻识瞅着裴颂脸色,小心琢磨着用词问道:“可以在您这里多打扰一段时间吗?” 空气一时寂静。 裴颂想继续伸筷的手顿在半空中。 “……” 阴谋。 绝对是阴谋。 裴颂盯着眼前满桌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的菜,面无表情地想。 吃人嘴短,故意放到他吃完饭后来说,果然是诡计多端的臭主角。 第3章 房东租客(三) 如果贺闻识能看到裴颂的好感值的话,那现在就是在疯狂-1-1-1-1,还是冒阴森森红光的那种。 贺闻识舔了下下嘴唇,他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于冒犯,尤其他这个陌生人看起来还很像一个危险分子,普通人不立刻报警都是好的了,因而不确定地等待着裴颂的回答。 气氛安静了会后,裴颂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然后伸手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过了会,才响起他的声音,出乎贺闻识意料的,裴颂并没有多追问他的来历,他将水杯放到餐桌上,掀掀眼皮,然后平静开口道: “想在我住,是要交房租的。”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贺闻识听到这话蓦地松了口气,点点头,嗯了声。 “你昨晚住得的次卧,一个月三千,另外水电费你要自己出。” 贺闻识还没说话,930先叫了起来:“宿主!这也太贵了吧!” 一个月三千,都能在市中心整租一套不错的房子了,用来租一个十几平的次卧,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裴颂心里嗤了声:“爱住不住,不住刚好,省得给我惹麻烦。” 出乎意料的,贺闻识都一一应了下来,脸上没有一丝不满。 他甚至还弯了弯眼,贴心地问:“需要押一付三吗?” “……”裴颂嘴角微抽,“你要乐意付也行。” 贺闻识点下头,笑笑:“多谢裴先生。” 裴颂瞥了他一眼,贺闻识属于比较英挺的长相,笑起来时仿佛有阳光落在嘴角,心里清楚自己刚刚是在故意刁难他,见他还这么好脾气地应下,裴颂感觉有点不太自在,轻哼声,别过脸去:“还有,每天的晚饭你要做。” 贺闻识怔了下,随后嘴角笑容扩大,松快应下:“好。” 这是什么冤大头…… 裴颂嘴角抽了抽,没再多说,直接起身拉开椅子回房间去了。 — 贺闻识于是就这么住了下来,裴颂周末在家大多时候都只是窝在自己房间里,贺闻识向他借了台笔记本也在房间里忙活事情,一个周末两人虽然同住在一个屋子下,除了吃饭其余基本碰不上面,倒也算互不干涉。 周一早上,裴颂回到了公司上班。 早上开完晨会后,裴颂穿过走廊,正要往自己的工位上走,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哎小裴啊,你等等。” 裴颂回头看去,就看见自己那个新调来的上司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胡总监,有事吗?”裴颂转身,站定。 胡先志是上周空降来的美术总监,据说是公司某个领导的亲戚,矮个子,小眼睛,四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开始谢顶啤酒肚,但每天仍打扮得西装革履,头顶上虽只剩几根稀疏的头发,也都要用精油抹得发亮。 胡先志的目光缓慢地爬上裴颂的脸,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就是上周啊,蔚海公司那边不是来了个单吗,你完成得怎么样了?” 蔚海公司是业内目前一家有名的游戏公司,背靠贺氏企业,裴颂所在的原画公司和他们有合作,有些人物场景原画设计又或者广告宣传图之类都会外包给他们公司。 胡先志在说话间又状似不经意地朝他走了几步,身上的香水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刺鼻地传过来,裴颂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往后略微退了一步。 “稿子我上周五画完已经交过去了。” “哦,这样啊,”许是察觉到了裴颂的抵触,胡先志停下脚步,抱手乐呵呵地说,“没事,我就关心一句,小裴啊你也知道,我上周才调来,这部门好多事还不熟悉,恐怕还得要你来教我呢。” “教”那个字被他咬了重音,显得有些含糊和暧昧。 裴颂敷衍地扯了下嘴角,说了句不敢,确定胡先志没有别的事后,就转身走了。 胡先志也没再多留他,依旧摆着笑脸看他走远。 一直走出走廊,裴颂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粘腻地黏在自己后背上。 “宿主,”930警惕地发出了预报,“我感觉你的新领导不是什么好人耶。” 裴颂挑了下眉:“你还能看出这个?” 930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请不要低估我们高级系统!我们分析人类也是很厉害的!” 裴颂唇角稍提,笑一下,随后敷衍道:“嗯嗯,好厉害,930真棒。” 930嘿嘿傻乐了两声。 原本裴颂选这个原画公司就是看中事少,人际关系也简单,比较轻松自在,不过看这位新领导的样子,以后怕是有麻烦事要来了。 对于打破自己平静生活计划的任何人或事,裴颂都本能地感觉有点烦。 他按了按太阳穴,没立即回到自己工位上,决定先下楼,到马路对面去买杯咖啡喝。 正是上午九十点,咖啡店里的人不多,裴颂要了杯热的,往里加了三颗方糖,买完咖啡后,又想起什么,去隔壁超市买了点猫粮。 然后没回公司,而是往另一边走去。 H市的市中心还存留着不少老小区,和高楼大厦和谐地并存在一起。 这个小区里面住得大多是包分配时期的退休老人,楼房老旧,道路弯绕,有不少隐蔽的小巷子。 裴颂熟练地转过几个弯,来到了一栋居民楼后面杂草丛生的小角落。 小角落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小铁碗,里面还残留着几粒他上次来倒得猫粮。 裴颂刚要蹲下身,把新买的猫粮倒进碗里,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猛地往旁边看去。 然后就和贺闻识对上了视线。 贺闻识戴着顶鸭舌帽,此时正夹在居民楼和围墙之间的狭窄缝隙,他长得人高马大,长手长脚,挤在这个为排水道留出的缝隙里,显得分外艰难,见裴颂看过来,贺闻识热情地挥了挥手,向他打了声招呼。 “巧啊,房东先生。” 裴颂:“……” 裴颂一手拿着咖啡杯一手拎着猫粮,有些懵的和贺闻识对视了几秒。 “你怎么……”他缓缓皱起眉,刚想问贺闻识怎么从家里出来了,忽然就见贺闻识眸光猛然警惕,朝墙外侧目看过去,竖起手指嘘了声。 裴颂:? 他顺着贺闻识目光看去,忽听见不远转弯处有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十几人的样子正急匆匆往这边赶过来。 “抱歉,裴先生,冒犯了。”贺闻识突然开口。 裴颂:“哈?” 还没等裴颂反应过来,贺闻识就忽的拽住他手腕,把他也拉进了这个狭窄缝隙中。 第4章 房东租客(四) 手中咖啡杯因为这一个急拽没拿稳,里面咖啡泼出来点,直接将裴颂新买的白衬衣胸口溅出几滴咖啡渍。 裴颂:“……” 他新买的!! 花了半个月的工资!! 裴颂额间青筋狠狠抽了下,深吸一口气,抬头刚要说什么,却被贺闻识直接抬手捂住了嘴。 “嘘,”两人挤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几乎是贴在一起,男生的声音低低擦过耳畔,带着热气,“裴先生,先不要说话。” 被突然捂住嘴的裴颂:“……” 很快他就听见了刚刚那阵脚步声转过弯,朝他们这边过来了,与脚步声伴随的,还有粗鲁的喊叫声。 “那小兔崽子肯定就躲在这小区里!”为首的一个男人声音响起来,“赶紧找!” 行。 果然遇见主角就是麻烦。 外边搜查的声音响起,贺闻识低头和裴颂对视,裴颂用眼神表示自己不会出声,他才慢慢松开捂住他嘴的手。 狭窄缝隙里一时安静无声,只余呼吸缠绕在一起,裴颂浅皱着眉,不自在偏过头去,避开贺闻识的呼吸。 在这种狭小空间,对方一点点动作都能被另一人察觉,贺闻识原本在警惕地听外边的动静,感觉到裴颂的细微动作,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 他比裴颂要稍高出一点,从他的角度低下头刚好能看见裴颂的后脑勺和脖颈。 一截细白修长的脖颈从衬衣领口伸出,裴颂今天只随意扎了个低丸子头,几缕黑色碎发从皮筋里窜出,与雪白的肌肤相映,分外惹眼。 甚至由于裴颂的领口过于宽大,还能隐约望见往下线条流畅漂亮,薄薄的肩胛骨。 两人离得太近,他甚至能清晰闻到裴颂身上清爽的沐浴露气味。 虽然从第一次遇到就知道自己这位新房东长得很好,贺闻识还是看愣了下,几秒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些不太礼貌,赶忙也偏过头,移开了目光。 那些人很快越走越近。 由于这栋居民楼和围墙之间的排水道空隙很窄,如果不是走近看根本发现不了,因此那群人只往这边走了一点,没看见人后就准备离开去别的地方找。 但就在这时,裴颂头顶五楼的窗户忽然被打开,随后一袋被丢弃的垃圾直接被抛出来,掉在裴颂脚边,发出嘭一声响。 声音在安静空气里炸开,裴颂头皮一紧。 不是?? 怎么还有人乱丢垃圾啊?? 裴颂简直无语。 有空在这丢垃圾,没空看见外边十几个跟□□似的人报警,果然是个狗屁不通的小说世界。 “什么声啊?”外边那群即将要离开的人也听见声音,疑惑地停住了脚步,甚至有几个还怀疑地往前走过来。 随着脚步声一步步走近,裴颂也明显感觉到贴在身上的贺闻识周身的气质变了,他慢慢举起手臂护住裴颂将人往怀里带,同时偏头紧盯着缝隙外,眸色冷厉,听外边的动静。 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凶猛地咬断外边敌人的咽喉。 脚步越来越近,气氛绷紧到极致时,忽然缝隙对面草丛堆里传来了声猫叫。 空气一滞,紧接着,一条体型娇小的狸花猫迈着优雅地步伐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妈的,原来是只猫。”差一点就看到缝隙的那人顿住脚步,然后转身朝自己身后的兄弟们喊道,“这里没人,到别的地方找吧。” 裴颂松了口气。 等脚步声完全走远后,他才推了推贺闻识,刚刚贺闻识简直是把他按在怀里的,裴颂长这么大还没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过,语气稍显不耐地问:“好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哦,哦。”贺闻识也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赶忙松开裴颂。 两人走出缝隙,贺闻识这才注意到裴颂白衬衣上的污渍,立马道歉:“抱歉,我刚刚没注意。” “没事。”裴颂木着表情地说。 反正碰见主角就会是遇到各种麻烦事,他早该有心理准备了。 那条及时救了他们俩的狸花猫站在铁碗边,见裴颂出来喵喵叫了两声,还凑过来,熟稔地蹭了蹭他的裤腿。 “出现的还挺及时,”裴颂任由它蹭自己,走到铁碗边,蹲下身,将刚买好的猫粮满满地倒进去,挠挠它下巴,“吃吧。” 狸花猫低头很快大快朵颐起来。 “裴先生经常会来这里喂它吗?”贺闻识走到他身边,也蹲下身问。 “嗯。”裴颂伸手摸摸狸花猫的后脑勺,又给它添了点水,垂着眼睫说,“它是附近母猫早产生得,体质弱,打架打不过别的流浪猫,经常饿肚子,我没事会来给它喂点吃的。” 贺闻识看了他一眼,裴颂在聊到这条猫时一贯冷漠的脸色明显柔和了点,笑了下,贺闻识问:“既然这么挂心,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去养呢?” “带回去养过几天,它自己不乐意,叫得附近邻居嫌烦,所以带去医院绝育打完疫苗后就放回……”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裴颂猛得顿住话。 不想跟贺闻识在这种私人话题上多聊,他站起身,恢复往常的冷漠神情,转移话题:“你出来做什么?” “哦,”贺闻识也随之站起来,笑笑,“来付房租。” 裴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贺闻识从怀里摸出个手机,咧开笑对他晃了晃屏幕:“出来去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小巷子,找到了丢得手机,有钱付房租了。” 裴颂:“……” 裴颂:“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现在主角的后妈和继弟怕不是在满世界搜罗他,这时候还敢出来,也真亏是主角了。 “我这不是怕拖欠房租,房东你把我赶出去嘛,”贺闻识乐了一下,打开手机屏幕,递到裴颂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房东先生,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 裴颂只是趁着上班空余时间出来喂猫,喂完之后便又要赶回公司。 临走前,贺闻识还叫住了他。 “说起来裴先生,”见裴颂转头看过来,贺闻识单手插着裤兜问,“你不问我吗?” 从那晚巷子相遇开始,裴颂就没问过他任何事情。 照常理来说,谁遇见了一个天天被追杀的陌生人,要不该害怕,要不会好奇,总归不会像裴颂这么平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贺闻识压了下自己的鸭舌帽,帽檐底下的一双好看凤眼眯了眯,流出几分冷沉、危险色彩,语调却还是轻松的,只是几个字音略微加重:“您一点都不好奇我是怎么回事吗?” 察觉到贺闻识语气里的警惕,裴颂转过身:“你会说吗?” 裴颂的眼神冷淡而平静,贺闻识一下被问住。 裴颂扫了眼他的神色,已经明白他未说出口的想法,平淡道:“那就算问了也没意思。” 贺闻识怔了怔,随后失笑,刚刚那点试探防备的眸色褪去:“裴先生,您真的是……” 他思索几秒,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转了个话题,笑笑,这次真诚了许多:“能遇到您我感觉很幸运。” 可我一点都不想遇见你。 裴颂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 “贺闻识,”突然被很正经地叫了一声,贺闻识微微站直身子,就看见裴颂盯着他,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地说,“除了因为意外要和你暂时同居之外,我不想在其余任何地方和你发生关联,等你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后,我们就是从来没认识过的陌生人。” 漂亮冷漠的青年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这也不是商量,而是一个告知,贺闻识清清楚楚从裴颂平静眼眸下看到了几分对自己的排斥。 他怔了三秒,随后神态也认真了点,点点头,应下:“好。” — “少爷,您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新房东人怎么样啊?”手机对面,传来李叔担忧的声音。 贺闻识带着鸭舌帽和口罩走在路上,为了躲避人群,他挑得都是偏僻小路。此时正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感兴趣地浏览自己那位新房东的朋友圈。 那句为了付房租而出来找手机当然只是玩笑话,他出来是为了办别的事,不过能见到那位新房东的另一面倒也是意外之喜。 新房东的朋友圈主页很干净,背景是一片白,并没有设置任何的三天或者半个月可见,看起来只是从来没发过朋友圈,微信名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句号,和人一样冷淡。 倒是头像是一只熟悉的狸花猫,正在低头哗哗地吃猫粮。 贺闻识低头点开那张头像,手指放大看,还能从角落里看见一只不小心入境的手。 裴颂的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薄薄的一层冷白皮覆在上面,宛若上好的白玉制品。 “李叔,您就不用担心我了,新房东……”听见李叔的问话,贺闻识盯着这只手,笑了笑,“脾气挺好的。” “好了,先不说我这边了,”退出裴颂的主页,贺闻识神色正经起来,语气一变,问,“贺家那边怎么样?” 提到这个,李叔也严肃许多,压低声音道:“薛雪梅和贺闻煜那边正在四处搜寻您的下落,贺志国被他们哄去了国外,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贺闻识嗯了声。 薛雪梅和贺闻煜是他的后妈和继弟,这些年在贺家心越来越肥,胆子也越来越大,前些天更是直接把父亲哄出了国外,想趁机对他下黑手独占家产。 “少爷,”李叔皱着眉说,“要不我们还是把这事告诉沐老爷子吧,让沐老爷子给您撑腰,贺家当年可是靠着小姐的嫁妆才发展起来的,如今小姐离世,他贺志国另娶也就算了,那薛雪梅和贺闻煜怎么还敢肖想贺家的家产,还胆大包天地想害您!” 李叔从小看着他母亲长大,感情深厚,对贺家后来的行径一向看不惯,贺闻识摇头:“别去打扰外公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了,而且这是在H市,沐家不比当年,外公想插手也难,我自己解决就行。” “薛雪梅和贺闻煜买凶杀我的证据都保留好了吗?”在李叔又要开口前,贺闻识问。 李叔还想再劝的话被打断,只好咽回去道:“按照少爷您的吩咐,都保留好了。” “好,”贺闻识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那就可以了。” 两人又说了会,李叔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听见贺闻识问: “对了,李叔,你说如果想送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礼物,选什么比较好呢?” “少爷想送礼物给谁吗?”李叔愣了一下,试探着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看上去性子冷但其实心肠很好,做原画设计,喜欢猫,”想起刚刚一瞥而过裴颂手里的咖啡杯上贴得标签,贺闻识不太确定地说,“还有爱喝热的,加三颗方糖的甜咖啡。” 李叔:“……”这么细致的吗? 贺闻识顿了顿,又想到裴颂刚刚那句冷冰冰的不想在其余任何地方和他发生关联,扬了下嘴角,轻快道,“不过也只是先想一想,”他说,“他收不收还不一定。” 第5章 房东租客(五) 一连在公司又待了几天,这期间胡先志明面上没做什么,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不断。比如讲话时会仿若无意地搭上裴颂肩膀,又或者交接资料的时候趁机摸一下裴颂的手,而一旦裴颂皱眉看过去的时候,胡先志又好像什么没发生过一样,乐呵呵地装无辜问他怎么了,完全抓不到证据。 不仅要工作,还要应付傻逼上司时不时的骚扰,裴颂的社畜烦躁值已经加载到极致。 这天周五下班,裴颂正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胡先志大步走进办公室,对大家拍了怕手。 “我来咱们部门快两周了,还没好好认识大家呢,这样,我们周末来个团建吧,时间就定在周日晚上七点,我请客。” 胡先志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到裴颂身上,似笑非笑地说:“小裴,你可是我们部门的台柱子,可一定要来啊,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裴颂面无表情。 最近两天胡先志大概是已经熟悉了公司,小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想也知道去了,肯定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裴颂感觉自己再往上添一片小树叶的重量就会爆炸。 这种低气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裴颂回到家。 刚打开门,裴颂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热腾腾的饭菜香。 他缓慢眨了下眼,原本郁郁烦躁的心情瞬间好了一点。 好吧,他承认,主角偶尔还是有点用的。 听见开门的声音,贺闻识从厨房探出个头来,看见他笑了笑,扬声道:“裴先生您回来了,再过会能吃晚饭了。” 裴颂放下包,慢吞吞应了声,先去卫生间洗手。 等从卫生间出来后,贺闻识也端着最后一盘菜放到了餐桌上。 他今天做得三菜一汤,一眼看去肉嫩菜鲜,色泽鲜亮,十分下饭。 其实裴颂偶尔还挺好奇贺闻识身为一个大少爷,是怎么这么会做饭的。 检测到裴颂的心理活动,930适时开口,“因为主角小时候很可怜啊!”它挑出原文剧情说,“主角妈妈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爸很快就娶了后妈生了第二个儿子,主角小时候一个人被丢在别墅里,保姆不管他,饿到后来就只能自己学着做饭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惨很可怜,快点同情主角,进行拯救任务! 裴颂哦了一声。 关他屁事。 930:“……” 试图以主角悲惨遭遇感化宿主的计划再次失败。 “对了,裴先生,”吃饭途中,贺闻识忽然开口,“明天我要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再回来。” 裴颂伸筷夹了个水煮肉片放嘴里,不甚在意:“哦。” 贺闻识看着他笑了下:“晚饭都给你做好放冰箱了,到时候热热就能吃,别总是糊弄了,对胃不好。” 同居这几天他也见裴颂犯过两次胃病,虽然疼得不算太厉害,也很快就能吃药压下去,但总归不太好。 裴颂敷敷衍衍地说:“知道了。” 麻烦,他才懒得热,到时候直接吃泡面好了。 贺闻识看见他的样子就知道裴颂没听进去,有点无奈又好笑,心里想怕是到时候只能给裴颂选些干净的店点外卖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贺闻识又哑然,他什么时候对这位房东先生这么上心了。 简直把人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照顾了,明明裴颂还比他大八岁呢,摇摇头,贺闻识心里好笑,没再继续想下去。 餐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嚼咽声,倒是930忧心忡忡地提醒了一句。 “宿主,马上就是第二个崩坏值剧情点了哎。” 裴颂嚼了嚼嘴里的饭菜。 系统所说得崩坏值指得就是小世界的崩坏值,需要躲避或者化解原文对主角不利的剧情,才能不让之上升。 第一个剧情点是贺闻识在小巷里被追杀,他把他带了回来算是成功避过。 第二个剧情点则是贺闻识在成功躲过他后妈和继弟的黑手后,等到了贺父回国,正准备将那两人追杀他的证据交给贺父,却意外听到了贺父和他后妈以及继弟的对话。 从头至尾,贺父其实对整件事都是知道的,并且保持了默许的态度。 贺闻识的母亲出生隔壁市的豪门沐家,当年陪嫁的嫁妆直接扶起了一个贺家,可以说如今贺家的大部分产业其实都是贺母的,在贺母去世后,这些产业就归入了贺闻识名下,贺父虽然在贺闻识年幼时能代管,但贺闻识成年之后就必须归还他。 贺父在贺母去世后很快另娶,对贺闻识没多少父子情分,多年代管产业所来带的巨大利益已经蒙蔽了他的内心,膨胀的欲望让他不可能将这些全部还给贺闻识。 所以他默许了两人对贺闻识下黑手,以图谋贺母留下的产业。 贺闻识虽然从小不受父亲待见,但对贺父还保留着最初的一份对父亲的期盼,所以当他发现贺父原来早已默许,甚至比他后妈和继弟更想让他消失时,第一次彻彻底底感到了心寒,从而正式开启原文的隐忍翻身之路。 “哦。”裴颂不甚在意地应了声。 崩坏值上升和他有什么关系。 爱怎么上升怎么上升去。 930可怜巴巴:“宿主您都不担心任务对象的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会死。” 裴颂垂下眼睫看着餐桌上的菜,盖住眼底的一丝漠然。 “像他那种觉得所有人本性都为善,总是想着以真心待人的性格,就该被这种事多毒打几次。” 省得天天在那笑笑笑,看得烦人。 930闪烁下小系统灯,忽然敏锐抓住裴颂话里的关键:“宿主,您好像还挺了解主角性格的哦。” 裴颂:“……” 930高兴起来:“果然我给您的资料您都看过了!您还是关心主角的嘛!” 裴颂:“……” 裴颂:“闭嘴。” 贺闻识是第二天一早走得,裴颂睡到中午才起来,懒懒散散,本来想泡点方便面吃,结果还没拿出泡面,门铃就响了,打开门,收到了一份看起来是高档餐厅送来的外卖。 裴颂一头雾水,这时贺闻识的消息恰好弹出来。 【贺:裴先生,想您现在应该起了,猜到您不会去热菜,所以给您点了外卖。】 裴颂:“。” 【。:多少钱,我给你转回去。】 【贺:不用。】 【贺:[好好吃饭.jpg]】 对面没有消息再发过来,贺闻识盯着手机聊天框笑了笑,然后熄掉屏幕,面色重新变得冷淡而成熟,询问旁边人道:“父亲是晚上十点到机场吗?” 李叔给他打开车门:“是的,到时薛雪梅和贺闻煜都会去接机。” 贺闻识嗯一声:“走吧。” — 凌晨十二点多,裴颂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忽然,机械的系统通报音猛得响起。 【叮——】 【世界崩坏值上升!请宿主注意任务对象的情况!】 930也急切地开口:“宿主!主角发现他父亲也想害他的事了,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去安慰安慰他嘛,不能让崩坏值这么上升下去啊!” 裴颂刚要睡着就被吵醒,皱皱眉,翻了个身,直接用被子蒙住耳朵。 搞笑,他又不是心灵鸡汤,主角心情不好他有什么办法。 930着急:“宿主!” 裴颂不耐:“等他要死了再来找我。” 930:“……” 然而930没声了,但系统的提示音却还在响。 【叮——】 【世界崩坏值上升!请宿主注意任务对象的情况!】 【叮——】 【叮——】 大晚上,叮叮当当的,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怎么主角不在身边也这么烦啊?! 裴颂用被子蒙住头心里一阵憋气,许是见他太久没动静,最终系统提示音也偃旗息鼓,没了声音。 世界终于安静了。 裴颂吐出口气,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 几秒后。 他又睁开。 系统没动静后,裴颂心里那点烦躁感没有消失,反而在安静的夜晚更盛了。 睁眼,闭眼。 睁眼,闭眼。 翻来覆去几次后。 裴颂深吸一口气,猛一起身,掀开被子,然后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几乎是带着火气拨通了贺闻识的电话。 “喂?”电话过了几秒才拨通,那边贺闻识显然没想到裴颂怎么这么晚还会打电话给他,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秉持了基本的礼貌,不确定地开口,“裴先生?” “是我,”裴颂木着张脸,干巴巴地问,“贺闻识,你现在心情不好吗?” 许是被裴颂这么直白的话问愣住了,贺闻识怔了几秒才说,“没有,也还好,怎么了,”他语气缓了点,温声问,“这么晚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颂握着手机,一字一顿黑着脸,咬牙道:“有啊,我来安慰你啊。” 看在外卖的份上! 第6章 房东租客(六) 贺闻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颂默默呼吸一下,将心底那点烦躁压下去点,“没什么,”他顿了顿,换了个蹩脚的借口,“我饿了。” 贺闻识愣了下:“晚上没吃东西吗?” 不应该。 他晚上不仅裴颂点了晚饭,还给他点了饭后甜食,按裴颂平时的饭量来说肯定是够了的。 “吃了。” 裴颂沉默几秒,想不出别的理由,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但想吃你做得。” “……” “……” 行,今天丢人丢大发了,裴颂木着脸在心里倒数五秒,数到一的时候贺闻识要是再不出声,他就挂电话。 而在他即将数到一的时候,忽然电话对面传来一声很低的轻笑。 裴颂:“……” 你再笑:) 明明是算得上有点无礼的要求,那边,贺闻识心情却奇异地好了一点。 他笑完后,声音温和道: “我现在暂时回不来,裴先生如果实在很想吃的话,那我们开视频,我教你好吗?” 裴颂哦了声,说行,两人挂断电话,很快对面一个视频通话就弹了出来。 按下接通键,贺闻识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那边很黑,像是坐在车里,只余黯淡的车内灯光隐约照出他的身形,大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 “想做什么?”他问。 裴颂想了想:“鱼香肉丝。” 贺闻识笑了笑。 这几天他给裴颂做得菜里,裴颂确实比较喜欢这道。 “现在太晚了,做这个有点麻烦,”他说,“换成阳春面可以吗?” 裴颂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反正他主要目的也不是真想吃夜宵。 那边,贺闻识开始指导他该怎么做:“你先烧一锅水,等水开后放入面条。” 裴颂走进厨房,这厨房自他买下这个房子后就是个摆设,最近因为贺闻识经常使用做饭倒是变得有生活气息了起来,裴颂打开柜子,挑了个比较喜欢的细面条,然后打开燃气灶。 哗啦面条下锅,水面很快就冒起了咕噜咕噜的水泡。 贺闻识继续道:“等煮开后,再将面条过一遍冷水。” 裴颂依言照做。 “再煮开后,把火关掉,盖上锅盖焖几分钟。” 裴颂顿住动作:“焖几分钟?” 贺闻识也说不清:“四五分钟,看感觉。” 裴颂对他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是很满意,轻皱眉:“到底是四分钟,还是五分钟?” 察觉到裴颂语气下的严谨意味,贺闻识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于是也学着很严谨的样子道:“四分三十二秒。” 本来只是想逗人,没想到裴颂还真点点头,在看了一眼手表后,记着时间将锅盖盖上。 手机被裴颂放到一边,找了个碗做支架撑着,他自己则一瞬不瞬,低头认真盯着正在焖面条的锅盖,时不时再看一眼手表,模样严肃的仿佛在盯什么实验。 柔顺的黑色半长发垂落在他颈肩,与冷白的肤色对比鲜明,裴颂应该才从床上起来,头发没怎么梳理,边缘还有点炸毛,穿着宽松单薄的家居服,站在厨房里,平时冷淡拒人千里的气质外难得多了丝烟火气。 贺闻识安静盯着看了会后,唇角微不可查地浮上点笑意,随后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抓抓头发,移开视线。 四分三十二秒后,裴颂准时掀开锅盖。 在等待的时间里,裴颂也按照贺闻识的话调好了酱料,将面条捞起放进碗里后,又往上撒了点葱花,一碗阳春面便算是做好了。 “味道怎么样?”贺闻识问。 裴颂尝了一口。 裴颂:“……” 呕。 果然以后还是直接吃泡面比较好。 没得到回应的贺闻识:“嗯?” 过了半天,他才看见裴颂吐出一个字:“……齁。” “噗。”看着裴颂向来冷淡的脸都快挤到一块了,贺闻识没忍住,发出声笑。 虽然笑声极细微,也很快被贺闻识按下去,但还是被裴颂捕捉到,裴颂面无表情地看向手机屏幕。 “你刚刚笑了。” 贺闻识正色:“没有。” 但轻微抖动的唇角还是泄出了他此时的笑意。 裴颂觉得有些憋气。 察觉到自己再笑下去自家房东怕是就会把自己扫地出门的危险信号,贺闻识轻咳一声,及时恢复表情,试图安慰着说:“刚刚步骤其实都对了,可能就是调味的时候酱油放多了,下次就好了。” 下次个屁,没有下次。 裴颂觉得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学下面条简直是有病。 面无表情地将这碗面条倒进垃圾桶,他正要去洗碗,忽然视频那边又传来贺闻识的声音。 “谢谢裴先生这么晚了还来安慰我。” 男生这次的声音放低,柔和了许多,裴颂的动作一顿。 裴颂刚开始那句话他其实听清楚了,虽然有点奇怪裴颂是怎么知道他心情不好的,不过贺闻识没有多想。 他往后靠了靠,嘴角扬笑:“原本心情确实不太好的,不过现在好多了。” 他其实看出来了,裴颂半夜让他教他做饭,实际上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很有效。 裴颂被他道谢道得有点别扭。 “我可没有特地来安慰你,”他没去看贺闻识,垂下眼睫打开水龙头洗碗,冷声道,“只是之前就讲好了,你要租我的房子,每天的晚饭都必须由你做,我不过是换种方式让你履行合约而已。” 顿了顿,他唇线抿直,最后还是不冷不淡地加上一句。 “……不用和不值得的人浪费感情。” 声音有点小,也有些不自然,但贺闻识还是听清了。 贺闻识愣了愣,然后一笑:“好,我听您的。” …… 挂掉视频通话,贺闻识脸色从刚刚的柔和渐渐变成了冷淡。 车内的昏黄灯光下勾勒出他五官立体深邃的线条。 一个黑色U盘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翻动。 里边存储着这些天来薛雪梅和贺闻煜两人买凶杀他的证据。 不对,是三人,现在该再加上一个贺志国。 想到自己在机场听到的那些话,贺闻识唇角浮上了点讥讽。 虽然知道自己从小不受贺志国待见,但还真没想到原来他的亲生父亲也早就存了要害死他的心思。 他原本去机场见贺志国想商量这件事,是还念着是一家人,想给他们留个面子,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李叔坐在驾驶位上,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对话,满脸悲愤地喊了声:“少爷。” “嗯。”贺闻识停下转动U盘的手,眸底没有任何情绪,淡声道,“按那个计划实行吧。” — 挤占周末时间的部门团建在裴颂看来比主角还要烦人。 周日晚上七点,裴颂来到了团建的地方。 胡先志定得地方是家KTV,里面的唱歌声震耳欲聋,灯球旋出五彩灯光,烟味酒味和包厢里的劣质熏香等等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刚一走进去,裴颂就感觉到了丝窒息。 “哟,小裴来了啊。”胡先志看见他,眼睛一亮。 裴颂今天的穿着和平时无异,黑色长裤把他一双腿衬得修长,胡先志目光在他身上状似无意地流连了会,然后笑着招呼他:“来来来,到我这边坐,我身边刚好还有个空位。” 裴颂被他目光看得犯恶心,扯扯唇角,随便敷衍了一句,没过去,而是坐在了一个较远的男同事旁边。 被落了面子,胡先志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又很快掩盖过去,继续乐呵呵的和身旁的人说起话来。 很快人到齐,气氛热络起来,几个男同事开始嚷嚷着拼酒。 裴颂不是很能喝酒,属于一杯就醉的程度,因此只是礼貌性抿了一口,就放下。 酒过半巡,裴颂实在受不了包厢里的烟味了,头也越发晕涨,便借口去上卫生间,推开包厢门出去了。 而他刚一出去,一旁的胡先志骤然抬起头,笑着跟旁边人说也要去趟卫生间,跟了出来。 — 裴颂没去卫生间,而是去KTV外边透了口气。 呼吸到新鲜空气,裴颂长呼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又往稍远点的地方走,找了个更安静的地方透气。他靠在墙壁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几天,一条小道消息一直在H市的本地新闻上徘徊,今天更是登上了本地头条。 有传言,H市首富贺家的长子失踪多日,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这条消息虽并未被证实,但奇怪的是,一贯律师函发得十分勤快的贺氏企业却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这导致原本只是在吃瓜的路人心里也隐隐有了动摇,贺闻识名下的公司股价也有了下跌迹象。 930跟他实时汇报进度:“主角开始反击啦!” 裴颂懒懒散散地点了下头。 贺志国三人对贺闻识做得是两手打算。 要么直接害死,凭借血缘关系顺理成章接手贺闻识名下的产业,要么就趁他藏匿失踪的这段时间,散步谣言,在股价下跌时暗中大幅收买,这样,即便贺闻识能回来,公司也不是他的了。 剧情里,贺闻识在发现贺家三人的阴谋后,直接将计就计,任由谣言散布,在贺志国放松警惕后,暗中和他竞价,最后和贺母留给自己的公司元老里应外合,逼得贺志国以赌徒心态将自己全部的钱都投进去,惨败而归,从而自己真正掌握贺家全部财产。 今天这小道消息突然被推送至榜一,看来贺闻识已经恢复好,开始实行计划了。确认他没什么事,裴颂收起手机,准备回KTV跟同事们说一声就回去了,但刚一起身,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又失力地重新靠了回去。 裴颂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 果然不该喝那一口酒。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站起来,这时,一个矮胖的身影忽然出现,挡在了他面前。 裴颂:嗯? 他抬起头,视线里就出现了胡先志那张由肥肉堆满的脸。 胡先志看见他眩晕的样子,扬起丝得意的笑,脸上却故作担忧的表情,急匆匆要来扶裴颂。 “小裴你这是喝多了,没事吧?来来来,我扶你。” 在胡先志手即将碰到自己的一瞬,裴颂皱眉直接将他挥开。 裴颂靠着墙又按了按太阳穴,发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一瞬间清楚过来自己刚刚喝得那杯酒大概是有问题。 啧。 心里忍不住升腾起股烦躁,裴颂觉得自己对这傻逼上司的容忍度已经到达极限。 他抬起头看向胡先志,面无表情:“傻逼。” 胡先志:“??” 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胡先志还是第一次被骂,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裴颂有些没力气地弯下腰,抬头看他,一个字一个字拉长语调,骂得清晰无比,“傻——逼——啊——” 胡先志惊了。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该惊怒自己被骂了傻逼,还是震惊裴颂这张看起来就很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居然会骂脏。 而在反应过来之后,便有点恼羞成怒,胡先志哼笑一声,也不装了,就要来抓裴颂的肩膀。 “你身体没力气了吧,今天你再怎么样都逃不了。” 而就在他手要碰到裴颂时,裴颂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胡先志一愣,对上了裴颂的眼睛。 很阴冷。 那根本不应该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神情。 胡先志忽然萌发出了一丝恐惧,而还没让他想清楚这恐惧从何而来时,裴颂猛得将他那只手狠狠一掰,又抓住他头发,狠狠撕扯过他头皮,将他头往墙壁上砸去。 他动作极速极快,宛如经过专业训练,胡先志根本无法抵抗,骤然发出阵惨痛的猪叫。 然而他嚎叫还未完全发出,裴颂又似嫌烦了一样,猛一抬腿,膝盖又狠厉往他腹部一顶。 “!” 胡先志瞳孔骤然睁大,嚎叫被卡在嗓子眼,呕出白沫,最后被一记极漂亮的过肩摔,砰一声,给狠狠摔飞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花费五秒。 目睹一切的930:“卧!槽!” 它家宿主看上去清清瘦瘦的,怎么打人这么猛啊! 揍完人后,漠然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如死猪一样起不来的胡先志,裴颂吐出口浊气,刚刚的爆发已经用去了他身体里最后点力气,最终还是耐不住眩晕地坐了下来。 轻轻喘着气,在即将失去意识时,裴颂似乎看见视野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向他大步走过来。 裴颂张了张嘴。 不知怎么的,他原本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一下。 第7章 房东租客(七) 贺闻识快步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眼见裴颂即将倒地,他拧起眉,一大步跨上前,刚好将人捞进怀里。 裴颂瓷白的脸上泛着点不正常的红晕。 “裴先生?”贺闻识皱眉半蹲在地上,将人靠在自己胸膛上,抬手轻轻拍了下他脸,低声喊道,“裴颂?” 在轻而缓的拍打里,裴颂勉强恢复了点意识。 他用力闭了闭眼,喉咙里泄点□□,然后睁开一条缝看向面前的贺闻识。 “你怎么在这,”他扶住贺闻识想站起来,身上还是很没力气,看人也都是带着重影,“不是过几天才回来吗?” 见裴颂要起身,贺闻识托住他手臂,慢慢扶他站起来:“临时有变就提前回来了,回来路上刚好经过这里看见你。” 结果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说到这,贺闻识眼神厌恶地看了眼一旁已经起不来的胡先志,转回头,低声问裴颂:“你现在感觉这么样?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裴颂忍着眩晕和难受,“他没下那种药,带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贺闻识点头:“好。” 裴颂已经没力气走路,贺闻识现在的处境也不可能去打出租,男生便背对着他蹲下身,回过头对他说:“裴先生,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裴颂纠结了几秒,终还是抵不过发晕的身体,顺从地趴到了贺闻识背上。 男生肩背宽阔,趴在身上很安心,有一种淡淡松木香,裴颂刚趴上去就下意识松了口气。 把人背好后贺闻识稳稳站起来,裴颂实在很轻,背着他,仿佛背了一身轻薄的雪。 经过胡先志身边时,胡先志终于从疼痛里缓过来,他看见有人要把裴颂带走,立马喊起来:“打了人就想跑——” 他话忽然噎在喉咙眼。 背着裴颂的高大男生从上而下朝他投来了一眼。 冷厉,戾气,刀子似的,看得人心底发凉。 胡先志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喊什么,乖乖的又缩回去当鹌鹑了。 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这家KTV地方又比较偏,路上没什么人,贺闻识背着裴颂慢慢走在马路一侧,昏黄的路灯投下来,将两人影子拉得斜长。 裴颂感觉胡先志下得药渐渐在自己大脑里发酵。 胡先志确实没下那种药,只是会让人如醉酒一般发晕发眩,迷迷瞪瞪。 他头没力气地搭在贺闻识肩膀上,男生肌肉发达,走起路来,能清晰感觉到肩膀硬实的肌肉在脸下起起伏伏。 裴颂垂下眼睫,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贺闻识身上。 脑海里930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宿主你今晚能安全回家啦。” 它高兴了一下:“主角还是很好的嘛,宿主你就不要总是那么抗拒啦,和谐相处嘛。” 不知被这句话触动到了哪根神经,裴颂抿直唇线,忽然张口咬了贺闻识肩头一下,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贺闻识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脚步一顿。裴颂如今身上没力气,被咬一口也只想猫挠似的,一点不痛,他只是有点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好笑地问。 “我今晚可算是帮了裴先生,裴先生怎么还好端端咬我?” 裴颂偏过眼神,额头抵在贺闻识颈窝。 过了会,才低低地开口: “因为你们很讨厌……” 所以才不要和谐相处。 他嗓音冷淡,但却带着点不同以往的情绪,显得有点闷闷不乐,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们?”贺闻识朝前继续走,闻言一挑眉。 裴颂却没再说话了。 贺闻识转头看,就发现裴颂已经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颈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贺闻识失笑,将他又往上托了托。 “我这么讨厌还收留我。” 他笑了下,声音消散在如水的夜色中: “真是好心的裴先生啊。” — 打开房间门,贺闻识小心将裴颂放到床上。 裴颂的房间他还是第一次进,简单冷淡的白灰色调,很干净很整洁,只不过没什么生活气息,宛如一个样板间。 仿佛住在里边的人不过是暂住于此,随时都会走,所以对住处没有丝毫留恋。 刚接触到床,裴颂就自动地蜷起来,黑发散落颈侧,清瘦坚韧的背脊弯成了一条漂亮的弧度。 月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落在他身上生出银辉,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贺闻识弯腰将他脸上的碎发拨到一旁,又给他盖好被子,这时刚好一个电话进来。 怕吵醒裴颂,贺闻识赶忙走出房间,轻轻合上房门才接通电话。 “喂,王叔。”他压低声音,往阳台走去。 他喊得王叔全名王建年,是公司的元老,贺闻识对他一向很敬重。 “贺志国那边已经开始偷偷收购股票了。”王建年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贺闻识嗯了一声:“那我们这边也可以开始了。” 他走到阳台,食指轻叩栏杆,声音不缓不慢地说:“到时我父亲为了保证自己拿到的股份足够主掌公司,肯定也会向您购买股份,还要麻烦您和他周旋一下了。” 王建年应好。 他是贺母留给自己儿子在公司的暗桩,一年多前贺闻识刚成年接手公司,他还想着指导小主人一番,但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他听从贺闻识的命令。 按贺闻识的计划,若贺志国贪得无厌,最后定会赔得血本无归。 就算王建年已经商海多年,偶尔也不得不为这个新东家的手段而感到心惊。 两人又就具体事宜商量了会,就在王建年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忽然又听见贺闻识开口。 “对了,我记得蔚海和一家名叫MK的原画公司有合作对吗?”贺闻识问。 蔚海是贺氏收购的一个游戏公司,平时运作都由底下人负责,王建年一时还真不清楚。 “怎么了吗?”他问。 “我现在出面不太方便,是这样,”贺闻识眸底浮上点冷漠,表面又笑笑,说,“我想拜托王叔您一件事。” — 裴颂是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得。 睡醒后只觉得头晕脑胀,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渐渐清醒过来。 930首先跟他打招呼:“宿主你醒啦!” 裴颂慢吞吞应了声,然后开始回忆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事。 他把胡先志给打了。 打了之后好像贺闻识来了。 贺闻识把他背回家。 路上他脑子不知道怎么抽了突然咬了贺闻识一口。 裴颂:“……” 清晰回忆起自己一口咬了贺闻识肩膀的画面,裴颂表情瞬间麻木。 果然脑子不清醒害人。 按了按还有点发涨的太阳穴,裴颂决定先不想这件丢人的事,顺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 他昨晚把胡先志给揍了,今天周一又直接旷班,如此“胆大妄为”,肯定是要被公司辞退了。 正想着干脆先一步把辞职信准备好,这时,裴颂瞄到了联系框中,原本沉闷的部门群消息已经到了九十九加,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裴颂点进去,直接翻到最上面。 【哎,胡先志被辞退了哎】 【啊?他昨天不还跟我们部门团建的吗?怎么突然被辞退了?】 【不清楚,真的好突然啊。】 【我倒是听到点小道消息,就是蔚海,蔚海那边跟老板点名说了,想继续合作的话,就得把胡先志辞退。】 【卧槽,蔚海?他什么时候得罪的蔚海啊?】 【不知道,不过他终于走了,我真的开心死了,我要大声地说,这肥猪就是个骚扰死变态!!天天搁那摸我的手,瞪他他就装无辜,我要被恶心死了】 【!!他也骚扰过你啊?他之前也隐隐约约摸过我,我抓不到证据,不太敢说……】 【摸手??妈的,那姓胡的好像也摸过我,不是吧,我一男的,之前只感觉怪怪的,没多想】 【说不定蔚海要求辞退他,就是不想合作时看见脏东西呢哈哈哈】 部门群里一对,发现好几个人都被他骚扰过,后面的聊天就转到吐槽胡先志上面去了,裴颂没再继续往下看。 ? 胡先志被辞退了? 他缓慢眨了下眼,一时有点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裴颂慢吞吞地拿起手机,这次倒不是部门群,而是一个新联系人给他发了条消息。 【周维:学弟在吗?】 周维是他大学的学长,虽然不是很熟,但大学期间对他也算照顾,两人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在,有事吗?】 周维很快甩过来一条链接。 【周维:十一号,就是你生日那天,星空美术馆有个展览,我这刚好有两张票,学弟你想去吗?】 【周维:有越老爷子的画哦。】 看见这几个字,裴颂眼神微微一亮。 周维所说的越老爷子是指越岁青,是当前美术界有名的画家,他的画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每次有他画的画展的票都很难抢到。 【。:去,票多少钱我转你。】 对面很快回过来消息。 【周维:不用不用,就当我请你的,咱俩也好久不见了不是[龇牙]】 裴颂刚回复过去一个好字,房间门就被敲响。 外面响起贺闻识的声音:“裴先生,你醒了吗?” 熄掉手机屏,裴颂转头应了声,顺便下床。 贺闻识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走到他旁边,将粥放下。 “饿了吧,你刚醒吃别的对胃不好,先喝点粥吧。” 裴颂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衬衫,经贺闻识一说他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饿。 洗漱完,又快速冲了个澡后裴颂从浴室走出来。 水蒸气被带出,身形修长的青年走过来,未干的水珠从他的鼻尖跟下颚滴落,滑过精致白皙的锁骨,然后濡湿领口。 贺闻识目光在那一小处顿了一瞬,礼貌移开视线。 没注意贺闻识的小动作,擦擦半湿的碎发,裴颂接过贺闻识递来的粥。 贺闻识的手艺一向很好,粥软糯可口,落进肚里带来一股暖和感。 又舀了一勺咽下去后,裴颂抿了下嘴唇,视线偏移,不太自在地开口:“昨晚多谢你把我带回来。” 看着裴颂将自己做得粥一口口吃进去,贺闻识心里不知怎么升起股满足感,他笑笑:“不用谢。”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咬人那件事,一碗粥快吃完的时候,贺闻识又开口。 “对了,”贺闻识忽然想起问,“昨天送你回来时,不小心看到了你身份证,十一号是你生日,那天想吃什么吗?” “不用做饭了,”裴颂对过生日这种事没有太大感觉,“那天我要出去和别人看展。” 贺闻识瞬间抬起眼睛。 “看展?和谁?” 第8章 房东租客(八) 贺闻识的语气太过警觉,裴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说道:“和一个学长。” 话说出来后,贺闻识也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奇怪,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微咳了声。 “和那个学长关系很好吗?”他顿了下,没话找话地问。 “没有,一般,”裴颂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只是刚好一起去看展而已。” 关系一般为什么会约在生日的时候一起出去? “这样,”贺闻识目光左右飘移了下,不知为何就是很在意这件事,几秒后,他试探着问,“那,我能去吗?” “……” 裴颂这下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能用奇怪来形容的了,贺闻识清楚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你脑子没事吧六个大字。 “你是忘了你现在还在被追杀吗,贺少爷?”裴颂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放到床头柜上,抽出张餐巾纸拭下嘴,而后问道。 “……” 被猝不及防叫出身份,贺闻识哽了一下。 不过也是。 他失踪的新闻这些天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裴颂就算再不关心身边的事,只要上网,总能被推送到,一比对姓名和照片肯定就知道了。 “我只是……” 贺闻识试图给自己辩解一下,裴颂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不用说了,你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吧。” 他住得小区离市中心很远,周围监控什么的也少,就算贺家人现在满市地搜寻贺闻识,只要贺闻识躲得好好的,也很难能找到这里。 但去市中心的星空美术馆?他贺闻识又不是有隐身术,人流量那么大,脑子坏了才会想去吧。 裴颂古怪地上下看他一眼:“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馋别人出去玩啊。” 贺闻识:“……” 他不是,他没有。 贺闻识第一次切切实实感觉到了一股名为郁闷的心情,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 公司的事先告一段落,胡先志被辞退,裴颂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说起来也奇怪,他那天晚上把胡先志打成那个样子,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裴颂还以为自己至少要付个医药费,结果也没有。 胡先志就像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一样,没再来打扰过他。 裴颂窝在沙发上,抿了口贺闻识刚做的草莓酸奶。 贺闻识这些天只能呆在家里,便一直在琢磨各种小甜点,裴颂喜欢吃甜,草莓酸奶就是他最近最喜欢的一款。 虽然胡先志突然被辞退这件事有点奇怪,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是谁的手笔。 裴颂又抿了口酸奶,看了眼又在厨房忙活的某人,然后收回目光,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十一号那天早上,裴颂收拾齐整,准时出门。 贺闻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余光瞥见他从房间出来,转头看过去,语气状似无意地问:“出去了?” 裴颂正在给周维回他准备出门了的消息,闻言嗯一声。 “哦。”贺闻识又问,“那晚饭还回来吃吗?” 裴颂还在看手机,摇摇头:“周维说我跟他很久没见,一起约个晚饭。” 贺闻识咬了下后槽牙,但面上还是很平常,甚至还装出了一副疑惑无辜的表情。 “中午不是已经约过了吗?晚上还要约吗?” 回完消息,裴颂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他一眼,解释道:“逛展要一天,中午是在美术馆里解决,晚上才是约饭。” 那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不回来。 碍于处境不能出门的贺闻识憋了憋,面上却还是扬起一个和往常一样明朗的笑:“好,那祝裴先生玩得愉快。” 裴颂嗯了声,按下门把手出门。而门刚一合上,贺闻识微眯下眼,立马起身钻进房间。 片刻后,房间门打开,一个奇怪的东西走了出来。 …… 裴颂平时工作居住的地方都离H市的市中心较远,坐了快一个小时的地铁才到。刚走出地铁站口,裴颂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对他挥了挥手。 “学弟,这边。” 周维身高一米八几,长相英俊,笑容开朗,不少路过的女孩子都偷偷朝他看过来。 他大学其实不是和裴颂一样学得美术,而是金融专业的,听说这几年自己创业也开了家公司,今天一身西装三件套,一派成功人士的样子。 裴颂走过去,对他微微点下头:“学长。” “我俩可真是好久都没见过了,”周维哥俩好地伸手想拍拍他肩膀,笑道,“过生日的时候把你叫出来,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裴颂不太习惯别人的触碰,微微避开身体,回道:“我没有女朋友。” “也是,你大学就一直单着,”周维手落空,倒也不觉得尴尬,笑笑,很自然地收回去,“我有时候都在想,什么人才能——” “啊,裴先生,好巧啊。”身边突然响起一道故作惊讶的声音。 ? 这声音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裴颂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肥胖的松鼠大玩偶走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玩偶太过粗大,肚子部分更是肥了一圈,走起路来一摇一晃,duangduang的。 “……” 裴颂一瞬间脑门上冒出了不知道多少个问号。 这什么玩意? 怎么还朝他蹦跶过来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懵,胖松鼠一跳一跳,十分灵活地走到他身边,胖松鼠头凑近他,里面低低含笑的声音传出来:“是我啊。” 大脑宕机两秒,裴颂终于从熟悉的声音里反应过来这胖东西是贺闻识扮演得。 “……”裴颂压低声音,皱眉问,“你不要命了?” 他嗓音清冷好听,压低后的轻斥声听得贺闻识耳朵有点痒,也压低了点声音回他说: “没事,我一路穿着玩偶服过来的,发现不了我。” 这附近今天刚好举办了一个漫展,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游客往这边来,一个大玩偶混在里面完全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十分和谐自然。 恐怕贺家的人也想不到他们大少爷会这么堂而皇之地穿着玩偶服招摇过市。 裴颂有点无语。 “你就这么想出来玩?” 不至于吧。 贺闻识笑两声,也没反驳。 看着他们两人说悄悄话,一旁的周维终于开口,他上下打量几眼这个奇怪的胖松鼠,迟疑问:“学弟,这个是?” “哦,裴先生是我房东,叫我小贺就行。”贺闻识上前一步,宽大的松鼠手掌笑眯眯地握住周维手,“周先生,你好。” “房……”周维这下惊讶地看向裴颂,“学弟你把房间租给别人住?”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裴颂的洁癖严重,且一贯生人勿近,当年追他的人那么多,他要不是扯了个学长的旗子,平时又把心思掩得好好的,恐怕也现在也被裴颂踢出联系人圈子了。 周维是个同,大学第一次见到裴颂就被惊艳到了。 只不过他聪明一点,早就看出了裴颂不喜欢和别人过亲密的性格,便一直按捺着自己心思,准备徐徐图之。 裴颂没对这件事说什么,倒是他旁边的胖松鼠又开口了。 “裴先生,我一个人来逛展漫展好无聊,我看你们是去星空美术馆吗,能带个我吗?”胖松鼠肥爪子捧脸,扭扭身体,装可爱地问。 他这身玩偶服看起来毛茸茸的,做起可爱样子来,确实会有一点戳中人的心脏。 裴颂目光落在他摆来摆去的大毛尾巴上,缓慢眨了下眼。 想摸。 只不过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周维先急了。 他今天好不容易借画展的事把裴颂约出来,怎么可能让别人来破坏他们两人小世界。 周维试图劝阻,他看着贺闻识身上的玩偶服,脸上挂笑地说:“你没去过美术馆可能不知道,进美术馆是不准穿玩偶服的。” 一个逛漫展的,美术馆欣赏得过来吗,赶紧走开,别打扰他和裴颂。 “没事啊,”结果那胖松鼠一下高兴起来,“我过安检的时候去卫生间那换下来就行了。” 周维还没来得及开口,胖松鼠又截住他的话,抢先道:“这么说您是愿意带着我一起了?我就说,周先生看起来就一表人才,不像那么小气的人,肯定会带我一起的,对吧!” 周维:“……” 周维被这一道德绑架弄得不上不下,最终,两人一鼠并肩朝美术馆走去。 …… 美术馆又大又空旷,人群一进去就分散开来,即便是有画展活动,也不像外边街道上有那么多人。 贺闻识一进馆就将身上的玩偶服脱了下来,暂放在门口保安处,重新戴好鸭舌帽和黑口罩。 他身高腿长,即便不看脸也能看出男生极为优越的身形条件。 中间周维试图用去画展活动的展区需要有票才能进去为理由,分开贺闻识。 但没想到贺闻识直接从兜里拿出一张票,笑眯眯,一派无辜天真的样子地说:“我有呀。” 周维:“……” 那你刚刚表现出一副临时起意的样子干什么! 裴颂对贺闻识有票这件事倒不是很惊讶。 以他贺家大少爷的手段,就算一时落魄,想要个画展的票还是很轻松的。 他没太注意到贺闻识和周维之间的暗流涌动,在心里吩咐930:“把美术馆的监控黑了。” 就算美术馆里的人不多,贺闻识这样出来也还是太过冒险,即便裴颂不太愿意承认,他也确实是有点不放心。 没想到930出去一会后,很快答道:“宿主放心啦,监控早就已经被黑了,今天美术馆里的保安其实也都是主角的人啦,进来的游客也都被主角筛查过一遍没问题才放进来的。” 裴颂:“。” 行,他就多余操这一份心。 举办画展的地方在西厅,厅内安静,游客们静静观赏着墙壁上的画作。 裴颂喜欢越岁青的画,倒不是因为他的画技有多高超,而是他画里传递出的意境。 表面宁静安谧,仿佛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山水之间,却总能看出一丝属于隐士的不甘心,身虽隐,心却仍在不甘地跳动,渴望终有一天自己能大挥才能,流芳百世。 “说起越老,”身旁的周维忽然开口,“最近我还在一个私人馆里见到了他的画,就是那副岁水流青归隐图。” 听到这几个字,裴颂耳朵动了动,朝他看过去。 岁水流青归隐图是越岁青打开名气的一幅画,虽不及后来的画有名,却是裴颂最喜欢的一副。 只不过越岁青当时贫困,早年的作品大多卖了出去,不知散落在哪。 周维居然见到了? 周维看到他意动的样子,笑了笑:“当时经过馆主人允许,我还拍了几张照片,学弟要是有兴趣,哪天来我家给你看?” 裴颂还没说话,贺闻识却先开了口。 他面向周维皮笑肉不笑地说:“周先生记错了吧,这副画十几年前就在一个拍卖会上被某个富豪买走了,你怎么会见到呢。” 别不是说假话吧。 察觉到他言下之意,周维脸色有些许涨红,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所以我说是私人馆,”他温煦地笑了声,“大概就是你说得那位富豪吧,那画上越老的私印我都还记得呢。” 贺闻识轻一挑眉,也笑了下:“私印?可据我所知,这副画上可没有越老的私印。” 周维笑容冷了点:“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没有,越老爱在画上盖各种私印人人皆知,贺同学不了解就不要乱说了。” 贺闻识耸肩:“既然那么肯定,那你说这画上一共有几个印章。” 周维不假思索道:“四个。” “确定?” 周维迟疑了下,还是哼笑声:“当然。” 贺闻识轻笑出声:“上面是有印章不错,可没一个是越老的私印,而是之后收藏鉴定人盖得章,且也不是四个,十几年前那富豪拍下的时候,当场就激动的在上面盖了个自己的章。” 贺闻识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周先生,你的消息有点过时了。” 气氛一下安静,周维笑快挂不住了:“可是……” 见他还要反驳,贺闻识抬手打断,另一只手打开手机,点了几下,便搜出来一则十几年前的新闻报道。 “周先生自己看吧。”他把手机屏翻过来给周维看。 现在有关岁水流青归隐图的信息都还是十几年前那场拍卖会流出来的,拍卖品信息上清清楚楚可见是四个印章。 但那是作为被拍下来之前的信息,一则附带的小道新闻清清楚楚写了拍卖会上发生的事,正如贺闻识所说,那位买下的富豪拿到画后当场就激动得给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所以至少也是五个印章。 要么周维看得那副画是假的,要么从刚开始他就在说谎。 无论那一种都很尴尬。 周维:“……” 之后他就默默低着头走路,一路无话,倒是裴颂还有点诧异地看过来一眼,低声问贺闻识:“你怎么知道上面没有私印,且不是四个印章的?” 十几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了解很深的内行人,一般人都是不知道的。 贺闻识和他咬耳朵:“当然知道,那副画就是被我外公买下的,都不知道在我外公家挂了多少年了,有没有私印,有几个印章我还不清楚。” “我外公可从没弄过什么私人馆,”他轻嗤了一声,“你看他那副心虚的样子,也不是被骗了,就是在说谎诓你呢。” 顿了顿,贺闻识又问:“你喜欢越老爷子的画?” 裴颂点头。 贺闻识一笑:“那改天带你去我外公家,他收藏了不少。” 裴颂微顿,看向他:“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贺闻识顺嘴道,“送你都行。” 话刚一说出来,贺闻识就觉得有点不合适。 看着裴颂冷淡且漂亮的侧脸,贺闻识舔了下牙尖,心里笑骂了自己一句。 操,怎么跟开屏孔雀似的。 第9章 房东租客(九) 贺闻识也说不清楚他今天是怎么回事。 按他平时谨慎的性格,就算做好了完全准备,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按理说和他完全无关的事出来。 但他就是来了。 还跟公孔雀似的围在裴颂身边开屏。 笑了下,贺闻识收回话:“刚刚说话有点莽撞了,你别介意。” 裴颂也正在想拒绝的措辞,闻言摇摇头:“没事。” 又逛了会画展后,周维大概是把自己给调节好了,又打算找个新话题跟裴颂聊天。 但一路下来,他跟裴颂没能说上几句话,却次次都能被贺闻识似笑非笑地顶回去,偏偏男生每次的语气还极为真诚无辜,弄得他想发作都没道理。 周维感觉自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中午用饭的时候,他找了个机会,把裴颂拉到一边。 “学弟,你那个租客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周维状似无奈地捏了捏眉头,“我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 裴颂刚刚一门心思都在观赏画上,没太注意他们俩个:“有么。” “是啊,”周维叹了口气,又抬起条眼缝悄悄观察裴颂的神色,试探着提议道,“要不然之后还是我们俩一起……” 他话还没说话,突然后边响起一声大喊。 “好你个周维!” 声音仿佛平地一惊雷,炸在安静的美术馆里,裴颂顺着声看过去,就见一个长相精致,十七八岁的男生气冲冲地走过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裴颂,然后直接走到周维旁边,眼眶通红地骂道:“怎么,又在找新欢?你上次不都答应过我不出轨了吗!” 出轨? 美术馆内被这句话惊得一片寂静,过路的几个游客闻到有八卦的味道,和同伴们对视一眼,都偷偷看过来。 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周维渐渐涨红了脸,走过去一步,想去拉男生的手先安抚住他,低斥道:“你在这闹什……” 男生一下甩开他的手,“我闹?”他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大喊道,“你一个月换个小情人,我都原谅你多少次了,你现在还敢说我闹?周维你有没有良心啊!” “要不是我爸你能开得起公司,在你那些小情人面前装大款吗!” 四周一片寂静,游客们都无声地哇哦了一下,周维则更是如被掐了脖子的鸡,脸又红又涨。 “你!” 小男生是他以前所在公司老总的独生子,长得不错又单纯好哄,周维就动了心思。 男生说得没错,周维确实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炮友情人不断,不过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男的天性而已,混gay圈的哪有几个私生活不乱的,他一个1睡那么多0还是造福gay圈了呢。 但这种事被当场戳破,周维也难堪到了极点,他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裴颂,试图开口:“小颂,你别听他乱……” 还没说完,就被已经走上前来的贺闻识打断。 贺闻识走到两人中间,把裴颂拉到自己身后,皮笑肉不笑道,“周先生还是先顾好自己的男友吧,就别拉别人下水了,”转而又对那个小男生,撇开关系地说,“我和我家房东跟他可不熟,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小男生在周维又偷瞟裴颂的时候已经气得发抖地发作了起来,尖叫道:“你当着我面还敢偷看别人!啊,我懂了,你是不是骗人家你单身啊你个不要脸的遭瘟东西……” 他骂得越来越难听,周维也终于忍不住,脸红脖子粗地跟他吵了起来。 最终,两人被闻讯赶来的保安赶了出去。 见没热闹可看,人群也都渐渐散了。 裴颂抬起自己右手捏了下自己眉心,感觉自己刚刚被吵得脑子疼。 这都什么事。 怎么逛个画展也不得安生。 捏完眉心后,这时他才发现贺闻识牵着他左手手腕的手没放开,男生的手掌干燥宽大,想起刚刚贺闻识把他拉到他身后,裴颂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让他放手。 “你那个学长,”见人走远后,贺闻识偏过头来,低声开口,“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滥交了,跟你接触也是别有目的,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你今天才忽然过来,”裴颂被他牵着手腕往前走,忽然反应过来,“来提醒我?” 他平时对周围的人事都不太关心,除非像胡先志那样明晃晃把意思挂脸上的,其余和他接触的人,裴颂很少会去主动了解,自然也不会知道别人的真面目,更别说像周维这样有意隐瞒伪装的。 裴颂忽然想到什么,偏头看他:“那个男生是你找过来的?” 见他敏锐,贺闻识嗯哼了声,倒也没否认。 裴颂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问。 “……” “哦,”贺闻识目光开始偏移,“就……顺手一查。” 顺手一查? 裴颂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些不对。 看出他怀疑的眼神,贺闻识轻咳一声,停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还牵着裴颂左手手腕,顿了顿,犹豫一秒还是颇为遗憾地松开,然后从兜里掏出个小瓶递给裴颂,试图转移话题。 “想喝这个吗,特意给你带得。” 小瓶里装得是贺闻识自己做得草莓酸奶,裴颂愣了下:“你带这个做什么?” 贺闻识笑笑:“你不是喜欢喝吗。” 他的语气很理所当然,裴颂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星空美术馆里提供的午餐只有自热米饭和矿泉水,说不上难吃,但也确实不怎么合胃口。又接过贺闻识递来的小勺子,裴颂打开酸奶瓶盖,犹豫几秒,还是顺从心意地低头默默吃起来。 贺闻识盯着他垂落的眼睫,舔了下嘴唇,笑一下。 之后两人走出画展厅,又在美术馆其余地方逛了逛,下午快要闭馆的时候才出来。 不过出去时,贺闻识把他那个松鼠玩偶服又重新套上了。 刚好隔壁的漫展也开始散场,形形色色的“奇异物种”走在大街上,不过没一个身后如同贺闻识一样有毛茸茸的大尾巴。 在裴颂第五次装作不经意瞥过去的时候,贺闻识含笑的声音从玩偶服头套里传出来:“想摸?” 裴颂:“……” 猝不及防被抓包,裴颂倒也不觉得尴尬,顺势直接大大方方地看过去,盯着毛绒尾巴,坦然地嗯了声。 想摸。 裴颂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贺闻识无声笑了下,侧侧身子,把尾巴偏向他,笑着开口:“摸吧。” 本来以为在大街上,按裴颂的性子会拒绝,刚想补一句“也可以回家再摸”,没想到裴颂已经把手搭了上来。 手感确实很好。 裴颂揉摸了几下,瞬间有一种整个人都升华了的感觉。 幸福。 rua毛的幸福。 贺闻识余光可以瞄到裴颂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在自己尾巴上来回抚摸着,尾巴上蓬松柔软的绒毛从他指缝间滑过。 按理说这只是他的玩偶服,又不是本人,裴颂手摸上来时他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他仿佛就一下被电流击过,好像真长了条尾巴,被裴颂修长秀美的手从尾尖摸到尾根,传来股战栗酥麻的感觉,整个人都打了个一个激灵。 贺闻识微微偏过头,手抵在唇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好在有玩偶服头套挡着,裴颂看不清他的表情,几秒后,贺闻识恢复表情,声音似与平常一样地说道:“对了,裴先生,再过几天,我父亲那边会加大对我的搜查力度,到时可能会对你这边产生点麻烦。” 虽然没和裴颂具体说过,但看他平时的样子,贺闻识直觉他也大致知道些自己的事情,当然,他现在也无意隐瞒,这些天很多行动计划都是当着裴颂面做得。 这几天他们暗地里和贺志国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他们暗中和贺志国竞价,贺志国几乎耗尽身家才勉强买下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而若想得到公司的控制权,他还需要王建年手上的全部股份。 王建年明面上不属于公司任何一方,贺志国对向他购买股份很放心。 这几天王建年在和他周旋,态度暧昧,若即若离,为了得到他的股份,贺志国咬牙又贷了千万的款。 贺志国已经赌红了眼,要是一旦让他知道最后王建年并不打算出股份,自己不但拿不到公司还背上千万债务,定会不顾一切要找到他,让他死,以血缘关系继承公司来抹平债务。 贺闻识就在等他到这一步,到时将计就计来个假死,等贺志国宣告死讯洋洋得意准备拿下公司时,再出现人前,当众爆出贺家三人买凶的证据,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地。 只不过,在贺志国加大力度来搜查他和假死之间还有个过渡时间,在那期间,为了增加他假死的可信度,他会让贺家人会追查到他失踪这段时间所藏身的地点。 虽然不会让他们查到裴颂家具体在哪,但裴颂所住得小区也会被监视一段时间。 “哦。” 这种事裴颂也早有预料。 监视小区而已,装不知道就行了,再说了,就算贺家的人真查到他身上,他也有办法应付。 裴颂对这种事不是很在意,注意力还放在玩偶大尾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尾巴毛被他来回抚平,还不时勾一下点一下,揉揉搓搓,跟撸猫似的。 见转移注意力失败,贺闻识无声地轻轻深呼吸了一下。 两秒后,裴颂听见男生无奈略哑的声音传过来:“裴先生,我错了,别再摸了。” 第10章 房东租客(十) 一直走进地铁站,贺闻识才平复过来呼吸,如果不是有玩偶服遮掩,恐怕裴颂当场就能看到他有些泛红的耳尖。 见裴颂没察觉异常,贺闻识舒了一口气。 自己今天是真有够犯病的。 回到家,家里贺闻识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晚饭。 橘黄的餐厅暖灯打开,投在热腾腾的饭菜上,餐桌中间放了个刚好够两人吃得四寸小蛋糕,一切都显得暖融融的。 贺闻识什么时候买得蛋糕? 裴颂看见那个插了个“生日快乐”牌的奶油蛋糕愣了愣,有点出神。 见他不说话,930好奇开口:“宿主,你在想什么?” 被930打断思绪,裴颂收回眼神,“没什么,”稍顿一下,他开口,“只是想起了点很久以前的事。” 他声音很轻,不似以往那样的漠然,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是通过这个蛋糕在想另外什么人又或者事。 930眨巴了下系统灯,不明所以的在脑海内歪了歪脑袋。 它手上当然也有关于裴颂的资料。 虽然四岁以前的查不到,但四岁往后,裴颂就是在福利院长大,十八岁成年离开福利院,之后上大学,找工作,平稳安定地过着一个人的日子。 930有点好奇裴颂说得那件事是什么,不过没等它继续追问,贺闻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一人一系统的对话。 吃完饭后,贺闻识去房间拿出了个平板,走到裴颂边上递给他:“裴先生,这个给你。” 裴颂眼睫动了动,偏头看过去:“这是什么?” 贺闻识挑唇:“生日礼物。” 他打开平板,点进一个app里,然后放到裴颂手里。 app上是一个简洁干净的页面,正中间是一个地图,上面一个小红点在不断闪烁移动,旁边侧栏则有好几个数字,分别显示心跳、体温等各类生命体征数据。 “裴先生不是很担心那条狸花猫吗,”贺闻识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右手撑着下巴对他笑了笑,“我给它定制了个生命手环套在脚上,不仅能定位显示生命体征,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手环也会自动提醒你。” “你就不用担心了。” 这是贺闻识思考了许久才想出适合裴颂,又不会被拒绝的礼物。 裴颂盯着平板上一闪一闪不断移动的小红点,那条狸花猫正灵活健康地奔跑在灌木丛中,点开旁侧一个转换键,还能看见监控视角,狸花猫掠过的草叶、小道,仿佛自己正随着它一起奔跑。 他之前倒是没想过还有这种办法。 “贺闻识,你没必要做这些。”安静了很久,裴颂开口。 裴颂垂着眼睫,语气很淡: “我收了你三千的房租,也吃了你每天做得晚饭,我们之间就已经厘清了,你不用额外做这些。” 无论是买生日蛋糕还是送生日礼物的举动都带上了点似有若无的亲密色彩。 而他早已经说过,他并不想和贺闻识有任何超出普通房东租客以外的关系。 一旦贺闻识搬出去,他们之间就会回归陌生人。 贺闻识听出了他的意思,倒没有什么被打击到的尴尬又或者怒气,反而一笑:“就算是普通租客和房东之间也不会一点都不来往的,更何况裴先生还这么照顾我,你生日到了,我当然想要感谢感谢你。” 说完还眨了下眼,流出几分无辜:“不可以吗?” 他很巧妙地将这些带着亲密色彩的举动转换成了一位租客对房东的友好感谢,加之礼物并不算十分贵重,让人不好开口再拒绝。 见裴颂沉默,贺闻识弯眼,语气又变低变柔和了些,很认真地说:“裴先生,生日快乐。” 男生放低的柔和声音仿佛羽毛轻轻搔过耳廓,裴颂抿了下唇。 “算了,随你。” 最终,他丢下这句话,起身回了房间。 — 正如贺闻识所说,几天后,裴颂出门上班就能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小区附近。 路过保安亭的时候,还刚好看见有个男人在跟保安大爷唠嗑打听。 “大爷,你们小区最近有来生人不?”男人跟大爷递过去了一根烟,闲聊似的问。 保安大爷是个耳背,老神在地把烟收下,然后啊?了一声:“你说啥?” 男人大声:“你们小区最近有来生人不?” 保安大爷也加大音量:“啥?” 男人:“生人!” 保安大爷:“噢,我午饭吃得大米饭。” 男人:“……” 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损失一根烟,男人有点郁闷地转回头,刚好就看见正要出小区大门的裴颂。 他连忙跑过去:“哎,问一下——” 话还没说完,裴颂头都没抬,冷漠道:“不知道。” “……” 许是被青年冷冰冰的气场慑住,男人挠了下头,也没敢继续追问,见又有人出来,便赶忙去了另一边。 在走出几米远后,裴颂才回头看了眼那个来打听询问的贺家人,眯了下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上贺闻识就会假意在这群人面前暴露行踪,然后顺势被追杀,假死。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原文这个剧情出了点意外,贺闻识虽然成功完成假死计划,但也受了伤,后续似乎还落下了什么毛病。 不过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等贺闻识一切成功后,就能从他房子搬出去,他的生活就又能回归他计划中的平静稳定。 裴颂垂了垂眼,没什么表情地转回头,往公交车站牌走去。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这天晚上,裴颂下班回家没看到贺闻识。 客厅灯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亮着,贺闻识临走前给他留了灯,厨房里也热好了饭菜,裴颂一拿出来就能吃。 今天晚上就是贺闻识实行假死计划的时间,早上出门前,贺闻识还朝他笑着招了招手,说不用担心,明天就回来。 裴颂将饭菜端出来,拉开椅子坐下,平静地夹了口菜放在嘴里。 安静的空气里只余轻微的咀嚼声。 骤然少了个平常一直等自己下班的人,偌大个房子仿佛一下空旷了不少。 吃到一半,裴颂忽然顿住继续要夹菜的手,沉默了会,他放下筷子。 “930。”他在心里喊。 裴颂难得喊它,930很欢快地应了声:“在呢宿主!” “贺闻识这次意外具体是怎么回事?”裴颂问。 “哦那个啊,宿主不用担心啦,”930调出原文剧情,说,“主角意外摔下大楼腿骨折,但很快也被送去医院治疗,之后只是留下稍微一点残疾而已,不影响日常生活的。” 930毕竟不是人类,一切都以数据为准。 它的任务只是检测世界的崩坏值,崩坏值与拯救对象的自厌程度息息相关,只要拯救对象积极生活,崩坏值就不会上升。 如今贺闻识在裴颂家住得情绪很好甚至有点高昂,在它看来,这个剧情既然无损崩坏值,贺闻识自己又能成功度过,所以它也没像之前那么急吼吼催着裴颂去救贺闻识。 裴颂没有再吃了,他沉默几秒,忽然烦躁地轻啧了声,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再出来时,裴颂已经换下了他往常的衬衫长裤,而是穿了身黑色的夹克与工装裤,人显得干脆利落,带上了点肃杀的冷漠意味,仿若隐在黑夜中的一柄寒刀。 将夹克衫拉链直接拉到顶,裴颂拿过一旁的车钥匙,然后换上黑色马丁靴,开门下楼。 “930,定位贺闻识现在的所在地。”他开口。 — 漆黑的夜色里,一辆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 “宿主你原来有车啊?”930惊讶地问。 还是辆跑车! 裴颂将油门踩到最大,黑色跑车发出轰鸣声,他的黑发被劲厉的风吹得乱飞,在极速的飞驰中裴颂脸上表情依旧很平常,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嗯了声:“懒得开。” 930觉得很惊奇。 它最开始选中裴颂当宿主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长相突出,二是背景普通。 这不就是标准的救赎文主角设定吗! 在被派来进行任务前,认真分析学习了几百本小白花治愈偏执大佬小说的930立马急吼吼高兴地绑定了他。 结果绑定了后才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至少它没看过哪本小白花会把车飙到两百多码去救人的…… 即便是无意识形态体地待在裴颂脑子里,930也感觉快被迎面呼啸来的风给吹跑了,它默默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要更新下数据分析来源了。 — 夜色下,某废弃大楼。 贺闻识背靠在一堵墙后,压低身体,轻轻放缓呼吸,动作间牵扯到伤口,撕扯出一股疼痛,他却分毫未在意,唇线抿直,眼神冷静,宛如一头机警的猎豹,敏锐注意着外面动静。 墙后边不远处,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有十二三人。 “都仔细找找,肯定就在这一层呢,今天必须要把他给逮到。”为首的打手沉声开口。 听见脚步分散开,贺闻识呼吸愈发放轻,仿若无人一般。 贺志国是真红了眼,这次派了好几批打手来追杀他。 贺闻识已经准备好了与他身形相似的遗体,只需将第一批追杀他的人引进自己的地盘,解决掉后让第二批人误以为他们已经同归于尽就行,只是有些不巧,第一批追杀的人跟得太紧,他没来得及跟自己人会和,被追进了另一栋废弃大楼。 他必须要在下一波人赶来前,解决掉这些人,然后伪造好现场。 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近,贺闻识无声拿起了手边的一条钢管,眸色压低,摄出冷沉的光芒。 一。 二。 三。 屏气凝神,就在他准备出去那一刹那,忽然惨叫声响起。 贺闻识一愣,立马探头看出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身黑色夹克加工装裤,衬得青年身形修长,夜色下,他肤色雪白,五官昳丽到极致,眉眼带着熟悉的冷淡。 又一个飞踢踹翻一个扑上前的打手,裴颂偏头和他对上目光,微微颔首:“我左,你右?” 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贺闻识张了张嘴,心跳似停了一拍,而后开始如擂鼓般快速震动,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最终尽数化为一个微笑。 “好。” 第11章 房东租客(十一) 打斗一触即发。 昏暗的废弃楼层里,十几个练家子打手围着圈慢慢聚拢过来,裴颂与贺闻识背靠到一起,一人对付一边。 不知是谁先触碰了空气中那条绷紧的弦,下一瞬,裴颂和贺闻识同时冲了出去,拳头划破空气,皮肉相击和惨叫声接连响起。 裴颂表情漠然,动作阴狠,一招一式都是直奔人命的阴招,很快两三个凶猛大汉鱼。烟。都被踢飞了出去,重重撞到墙上,闷哼一声,如条没了骨头的癞皮狗般软软踏了下来,没再有动静。 贺闻识打斗途中余光扫到,心中惊讶。 既然借住在裴颂家,他手底下人早在一开始就调查清楚了裴颂。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正常不过的普通人。 可看他的招式,若没有十年往上的实战经验是绝对不可能练出来的。 贺闻识从小练武,从小到大几乎没输过,可扪心自问,如果他要和裴颂打起来,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获胜。 裴颂的帮忙大大减轻了贺闻识的负担,很快十几个打手就只剩三分之一还能站得起来。 剩下的打手一见大事不妙,都有点退缩。 “怂什么!”为首那打手大喝一声,“今天不宰了这两人,你们以为你们回去还能讨得了好?” 不知道被提醒起什么,原本瑟缩的打手们抿了下唇,神色又渐渐变得凶狠起来,带上股孤注一掷的狠戾。 裴颂轻嗤一声,手指关节活动几下,刚要继续迎上去,脚底却突然一跛滑了一下。 废弃大楼里常有碎石,夜里又看不清,裴颂刚好踩到上面,脚一跛攻击动作被打断,面前打手见状一喜,立马挥着匕首就要刺下来! 眼见雪亮的刀刃即将落下,裴颂轻皱下眉,下意识闭上眼伸手抵挡。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裴颂睁开眼,就见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牢牢挡在自己面前。 锋利刀刃狠狠扎进贺闻识手臂,贺闻识闷哼一声,眸色冷厉,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 眼见又有一人扑上来,贺闻识迅速拔出插在手臂上的匕首,反手狠插进那人大腿,那个打手瞬间倒地,痛叫起来。 随着他动作,几滴温热的血从他手臂中飞出,溅到裴颂脸上。 裴颂扫了眼他不断流血的手臂,拧眉:“我自己能解决。” 贺闻识轻笑,“好,知道裴先生厉害,”他似哄着一样顺承地说,“只是我自己本能反应。” 裴颂看了他一眼,抿下唇,没再说话。 两人顺势交换位置,不一会,十几个打手纷纷倒地,痛叫着起不来身。 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响起,贺闻识手底下那些人也终于在得到消息后匆忙赶到。 “少爷!”李叔见贺闻识手臂受伤,大惊失色,就要上前。 贺闻识朝他摆摆手示意没事:“剩下的就交给你处理了。” — 贺闻识手臂被插得那一刀实在过深,等裴颂将人带回家,他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即便在车上已经做了简单处理,鲜红的血还是不间断的从伤口处渗出。 “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贺闻识看了眼裴颂身上被自己血蹭脏的外套,还有力气弯眼笑着说,“明天我会洗的。” 裴颂把他扶到床上,从房间角落找出医药箱,闻言扫了他一眼,嘴角微抽:“你还是先歇着吧。” 明天手抬不抬得起来还不一定呢。 贺闻识靠在床上笑了笑,倒也没再反驳。 他的衬衫被血浸湿连着皮肉,轻微一撕就会将底下狰狞翻起的血肉连带着扯起,裴颂轻微拧起眉,想了想,转头找出把小剪子小心把这些布料剪开。 空气一时安静,只余裴颂小心剪开布料的窸窣声。 两人离得太近,贺闻识能清晰闻到裴颂身上浅淡的沐浴露清香味,动作间,裴颂垂落的黑直长发也蹭到他皮肤上,有点痒。 感觉心脏又跳得有些快,贺闻识轻微平复下呼吸,舔了下嘴唇,别开眼,没话找话地问:“裴先生今晚怎么知道我在那?” 裴颂低着头剪布料,回他:“我跟着监视小区的那群人来的。” 这个理由是早就想好的,贺闻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而且他也只是随便起个话头想跟裴颂说话,说话间,裴颂因为处理伤口又朝他靠近了点,几乎是要贴上了,贺闻识心脏怦怦地跳,连呼吸都放轻些许。 “裴先生谈过恋爱吗?”想了想,他又找了个话题,这次有点试探地觑着裴颂神色。 ? 不懂怎么一下转到了这个话题,裴颂抬头看了眼贺闻识,复又低下头去。 “没有。”他说。 这两个字一出,贺闻识心里一下雀跃起来,有点想笑,但又怕裴颂察觉,硬生生把翘起的唇角又压回去。 “哦,”他语气装作很自然地问,“为什么没谈呢?裴先生这么优秀应该很多人追吧。” “你难道谈过?” 终于将衬衫布料和伤口分开,裴颂将那块染血的布料扔进垃圾桶,开始给贺闻识上药,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 “我当然没有!”贺闻识立马回道,复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急切,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视线瞟向一边,“只是随口问一下嘛。” “没兴趣,懒得谈,”裴颂敷衍地回答了他刚刚那个问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贺闻识,你今晚的话有点多。” “……”贺闻识心虚地望天花板,“就随便聊聊天嘛,和我亲爱的房东增进一下感情交——嘶!” 药粉倒在伤口上猛得传来股仿佛火舌舔舐皮肤的刺痛,贺闻识一时不防叫出声,胸膛起伏几下才缓过来,看见伤口上被倒好的药粉,好气又好笑地问:“……裴先生,你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提个醒?” 看见他被痛到的样子,裴颂唇角翘了下,又飞快被他压平。 “不然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回答你问题做什么?”他神态自若地给药瓶扭紧盖子,放回药箱。 “……”贺闻识眯起眼看他,过了会嘴角稍扬,肯定道,“裴先生,你刚刚在捉弄我。” 裴颂重新从医药箱里找出绷带,倒也大方承认。 “是,怎么,不可以吗?” 贺闻识又靠回床上,双臂摊开,盯着裴颂低头给他缠绷带的小半边侧脸笑了笑,随后开口,好像很无可奈何的纵容样子:“当然可以,裴先生今晚又救了我一次,怎么捉弄我我都该受着。” …… 将贺闻识手臂上的伤口敷药包扎好,裴颂就收拾好医药用品要出去了。 “裴先生。”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瞬,贺闻识在身后忽得又出声。 裴颂回身看过去:“嗯?” 黯淡橘黄的卧室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光影勾勒出青年秾丽清冷的五官线条,像是一尊完美淡然不可触碰的洁白塑像。 贺闻识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 贺家那边的事还没完全解决,要剖白心意也不是现在。 “没什么,”他笑了下,勉强抬起手朝裴颂小幅度地挥了挥,弯眼笑,“裴先生晚安。” 裴颂目光漏出点疑惑,不过没说什么。 他点点头,顿了下,还是开口道: “晚安。” …… 从贺闻识房间里走出后,裴颂才察觉到自己衣服上沾了不少贺闻识的血。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贺闻识毫不犹豫帮自己挡下那一刀时的情形,裴颂有些微微的出神。 他忽然开口:“930。” “怎么啦宿主?”930正在他脑海里放电视剧看,闻言应道。 裴颂沉默几秒,突然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们的主角……”他似乎在慢慢组织着自己的措辞,询问道,“会串世界吗?” 930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算了,没什么,”裴颂忽又放弃了这个问题,没再继续说下去,“随便问问。” 930眨了下不存在的眼睛:“哦……” 将沾了血的外套丢进脏衣篓,裴颂刚准备去卫生间洗澡清洁一下自己,这时他手机忽然弹出条短信。 ——【H市交警】您车牌号为xxxxx的小型汽车于20xx年9月23日21:35,在海宁高速路段被交通技术监控设备记录了[超速驾驶]的违法行为,记12分,处2000元罚款,请于收到本告知之日起三十日内接受处理! 裴颂:“……” 第12章 房东租客(十二) 这天晚上最终由裴颂黑着脸回到房间,让贺闻识赔了两千块钱为结局。 第二天一早,贺闻识的死讯便传遍H市大大小小的新闻报讯。 据传他的遗体在一处废弃工业区被发现,由于面容无法识别,只有身上零碎的证件可以证明身份。 在遗体认领现场,贺志国悲痛欲绝,几欲昏过去,而贺闻识的继母和继弟也都在后面默默抹泪。 贺氏当即要求警局彻查凶犯。 “我家小识失踪这么多日,还以为是他贪玩出去混了,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直播平台上,五六十的男人接受采访时掩面悲痛,又十分愤慨道,“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为我家小识讨一个公道回来!” 办公室里,裴颂抱臂看着电脑上虚伪抹泪的中年男人,心里轻嗤一声。 到这个时候,贺志国还不忘给贺闻识按一个爱鬼混的帽子,可真是个好父亲。 “哎裴哥,你也在看这个啊。”刚好一个同事从他后边经过,看到他电脑上的直播界面,唏嘘道,“这贺志国也是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我听说啊,他儿子是被贺氏的对家给报复了。” “有什么可怜的。”裴颂淡淡道。 那尸体是贺闻识找来假冒的,只要验一下DNA就知道不是本人,结果贺家三个人被贪欲迷了眼睛,核验都没核验,就着急确定了贺闻识的死亡结果,想要遗产。 最后也只能是自作孽。 裴颂平时很少接话,有也只是“嗯”“可以”等简短的语句,同事猝不及防被他接话,一时还有点受宠若惊,刚要继续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采访直播中,一个懒懒的,带笑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原来父亲这么爱我,儿子还真是感动。” “只是不知道这么急不可耐地宣布我的死讯,到底是太悲痛,还是太想继承我的遗产呢?” 看见熟悉的人影出现,裴颂微不可见地扬了下唇角。 — 原本该死去的贺闻识突然出现,造成了采访现场极大的轰动。 作为亲生父亲的贺志国言之凿凿贺闻识已死,但贺闻识却又现场“死而复生”,且言语间的讥讽之意不予言表,网友们都嗅到了大瓜的味道,直播观看人数不断飙升。 【woc?我怎么有种可怕的猜想?】 【这是啥?豪门内斗?父子反目成仇?难不成贺家大少爷这段时间失踪是因为……(不敢说.jpg)】 【我帮你们说,不会是贺志国干的吧?!】 【不至于吧……贺志国为啥要害自己亲儿子啊】 【冷知识:现在贺氏大部分财产都在贺家大少爷名下】 【嘶——】 【嘶——】 现场混乱之际,贺闻识拿出的贺家三人买凶的证据则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弹幕一片卧槽刷过。 这件事在网上闹了一个星期还没消停,贺家三个人被贺闻识猝不及防的出现弄得方寸大乱,慌乱下暴露了更多蛛丝马迹。 而即便他们私下与警方有勾结,但在无数网友盯着下,警方也不敢再徇私舞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查。 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已经是两个月往后。 已经十一月底,快要入冬,天气转冷,街道上的路人都穿上了大衣或棉袄。 半个月前,贺家那三人因买凶|杀人及贪污逃税等一系列罪名入狱,拔出萝卜带出泥,平时和他们多有来往交易的警局高层也大批落马,整个H市的气象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裴颂的生活也回归了以往的平静。 这天,与以往一样喂完狸花猫,天气变冷,裴颂还给它在避风处多铺了层小绒毯,然后拍了拍手起身往回走,结果在走到公司楼下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着那个朝他兴冲冲挥手的人,裴颂怔了下:“你怎么在这?” 贺闻识放下打招呼的手,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经过贺家的事,男生眉眼间多了分成熟冷硬,但朝裴颂看过来时却还和以前一样明朗挺拔,他无辜地眨了下眼:“我在这上大学啊。” 裴颂:“。” 打扰,他都快忘了主角还是个大学生。 他所在的区虽然离市中心较远,但旁边还有个大学城。 贺闻识的大学好像确实是在这里。 “裴先生好久不见。”贺闻识笑眯眯地走上来,彬彬有礼地问,“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 咖啡店。 贺闻识给自己要了杯美式,给他点了杯热拿铁。 往里面加了三颗方糖后,贺闻识将拿铁推到裴颂面前,笑了笑:“裴先生最近过得可好?” 用勺子轻轻搅动下咖啡,裴颂端起抿了一口,然后答道:“还可以。” 这两个多月里,贺闻识既要彻底扳倒贺家三人,又要摆平突遭动荡的贺氏,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几乎没再交流过,只是偶尔裴颂会收到贺闻识发来的早安又或晚安的消息。 两人又闲聊了会,大多是贺闻识在说,裴颂时不时应两句,气氛静谧。 “对了,”快要走的时候,贺闻识又开口,他往前倾了点身子,笑了笑,“还想和裴先生商量一件事。” 裴颂没太在意,“嗯?”了一声。 然后他就听到贺闻识道:“我想在你这继续租房子,可以吗?” 裴颂:“……” 他抬头看过去,就和贺闻识笑吟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裴颂沉默一会,“你现在还需要租?” 贺家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 “对啊,”贺闻识说,“我现在要回学校上学了,宿舍我又住不习惯,当然要出来租房子了啊。” 贺闻识极力推销自己:“你看,我一不会拖欠房租,二还能给你做饭,多好。” “……”裴颂目光复杂,“三千一个月,你确定还要租?” “当然,”贺闻识很理直气壮地说,“裴先生你脾气好又爱干净,我上哪找这么好的房东去?” 脑海里,930听到“脾气好”三个字一下喷了出来,想笑又被裴颂警告性的一声咳嗽给憋了回去。 空气安静了下,贺闻识又开口,这次男生的声音放轻了很多,像在说一件很珍重的事: “而且,这两个月里,我很想裴先生。” 贺闻识手肘撑在桌面上,笑着看他,一双漂亮的凤眸里含着点隐秘的温柔,像一汪宁静而柔软的湖水。 “裴先生有想我吗?” 第13章 房东租客(十三) H市今天是阴转小雨,细密的雨丝淅沥下起来,打湿了咖啡店外的绿植。 店内,随着贺闻识那句话落下,所有琐碎窸窣的声音仿若一下退潮,变得静谧而暧昧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裴颂几乎以为贺闻识要说出点别的什么。 反应过来后,他把脖颈上的驼色围巾往上拉了点,遮了遮自己。 “……想你干什么,想你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吗?”他避开贺闻识的视线,垂眸又用小勺搅了搅已经快要喝完的咖啡,语气冷淡道。 听到他的话,贺闻识笑起来。 “抱歉抱歉,那段时间确实给裴先生添了不少麻烦,”男生笑了两声,又看过来,“那到底给不给租嘛?” 裴颂瞥了他一眼,又避开。 手指松开咖啡勺,勺子掉落进杯中碰壁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过了会,贺闻识听到了声淡淡的随你。 — 于是时隔两个月后,贺闻识又搬了进来,还是住原来的房间。 早上他和裴颂一起出门,裴颂去上班,他则去上课,下午贺闻识一般会比他早点到家,先准备好晚饭,然后掐着点去小区门口等裴颂,和他一起并肩走回家。 裴颂对他这个多此一举的举动无法理解:“你有必要每天多走这么一小截路吗?” 贺闻识则笑笑,看上去很满足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说:“裴先生你不懂,这叫每天走一走,健康百分百。” 裴颂:“……” 连韵都不押,他是挺不懂的。 不过不可否认,每天有一个人像接他下班一样的和他一起从小区门口走到家,感觉确实不赖。 以至于他开始轻微、仿若被温水浸泡般地习惯、甚至期待起了每天下班乘公交到站时,能看见贺闻识等在小区门口的身影。 察觉到这种习惯正在自己身上养成,裴颂轻拧了下眉,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贺氏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但贺志国执掌贺氏多年,还有些残留的尾巴还在收拾。 “薛勇?”听到这个名字,裴颂顿了下。 他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擦了擦半干的头发坐到沙发上,和贺闻识一起看电视上的晚间频道。 新闻里放得还是先前贺志国等人入狱的事,贺闻识拿起吹风机自告奋勇的要给他吹头发,裴颂本来想拒绝,但想想又确实是不想动,便也就随他。 贺闻识嗯了一声:“他是我继母的弟弟,警方去逮捕的时候他提前得到消息跑了,现在还在抓。” “哦……”热风吹过后颈,贺闻识力道刚好,温热干燥的掌心轻拢起发丝,裴颂不自觉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像条被伺候舒服了的猫。 贺闻识看着他笑了下,然后继续道:“他帮我继母做了不少脏事,等抓到他后,应该又能吐出不少事。” “不说这个了,”他换了个话题问,“后天我要去一趟北市,裴先生要不要一起来?” 虽然已经回到学校,但贺闻识还要忙公司的事,经常是两头跑,有时还要去外地出差。 裴颂闭着眼睛问:“你去谈生意,我跟着干什么。” 贺闻识说:“我出差的地方刚好在北市的雪山附近,景色很好,裴先生不想去看看吗?” 听到雪山两个字,裴颂睁开了眼睛。 贺闻识见他睁眼,于是先关掉吹风机,拿过手机很快地翻出了几张图片,放到裴颂眼前。 “这是我以前去拍的。” 裴颂看过去,图片上是一片绵延的雪山,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晨辉照在皑皑白雪上,宛如于银山上落下金光,火焰跳动。 确实是很美的景象。 H市属江南,即使有雪也不大,更不会形成雪山,裴颂二十几年几乎没出过H市,今年的年假也刚好还没休,便有点心动。 贺闻识见他没吭声似在犹豫的样子,心里了然,笑了下,再次询问道:“要不要去?费用我全包。” 裴颂同意了。 于是到后天,两人一起去了机场。 经过快三个小时的行程,飞机落地北市。 贺闻识临时有事要去见合作商,裴颂便先去了住处。 贺闻识给他定得的套间很大,里边干净整洁设施齐全,面向庭院的落地门一拉开,就能看见对面不远处的雪山。 一片银白,美的有些动人心魄。 十二月的天,北市气温已经很低,不过屋里有暖气,倒还是很舒服。 930察觉到他的心情:“宿主很高兴吗?” 裴颂拉开落地门,看着外边的雪景轻轻呼出一口气:“嗯。” 确实有一种很久违了的轻松的感觉。 裴颂难得笑了笑。 傍晚的时候贺闻识回来,两人一起出去吃了饭,并逛了逛夜市。这期间什么贺闻识都安排好了,裴颂只用舒舒服服地玩就可以。 就像一场梦幻的约会。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裴颂就顿了下。 看着去给他买奶茶的贺闻识高大、显得格外有安全感的背影,裴颂眸子轻微闪烁,随即在男人回来前敛去了情绪。 如此在北市过了两三天后,还刚好赶上了本地的元旦庆典。 三十一号的晚上,大片绚烂的鲜花在冬雪下摆满了一整个街道,街道旁的树木挂满了星星点点的小彩灯,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闪烁明亮。 贺闻识问裴颂喜欢什么花,裴颂弯下腰盯着那些花看了会。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他最终摇摇头说。 “那这个吧。”贺闻识看了看,挑中一捧白玫瑰,付完钱后递给他,“送你。”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大捧花,裴颂表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头发又留长了点,纯白的玫瑰花落入臂弯,四散在他的黑发脖颈间,更衬得整张清冷的脸秾丽分明。 贺闻识盯着他,嘴唇稍扬:“很好看,裴先生。” 裴颂低头闻了闻,白玫瑰传来一股清香。 “嗯,是挺好看的。”他说。 “不过为什么要送我花?”他又问。 贺闻识想了想:“就是想送?” 裴颂看了他一眼,贺闻识被他盯得有点紧张,舔了下嘴唇,不过几秒后,裴颂又垂下去眼睫。 “是么,多谢。”他看着这捧花说。 贺闻识松下口气,差点以为自己那点心思被提前看穿了。 街道上几乎人人手里都抱着花,他们两人在其中也不算突兀。 又逛了会,一个女孩子跑过来,走到他们两人身边。 “帅哥你好呀,”女生晃了晃手里的花束,然后指指裴颂怀里的花,大大方方地问,“我可以拿我的花和你换一朵吗?当然,如果能加个联系方式就更好啦。” 这也是北市的一个风俗。 互相不认识的年轻人会在这一天随机交换花朵,无关爱情,只是个美好的祝愿。 裴颂还没开口,他身边的贺闻识已经说道:“不行哦。” 贺闻识温和礼貌地对那个女生说:“这是我送给他的,不能给别人,抱歉。” 女生看了看他们两人,表情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抱歉抱歉,那是我打扰两位了,”她一拍手掌,把手里的花挑出一朵直接塞到裴颂手里,笑嘻嘻地说,“那祝两位元旦快乐,百年好合!” 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 裴颂:“……” 他有点懵地看着手里又被塞过来的一朵花,转头看向贺闻识,却发现贺闻识已经闷笑起来。 裴颂面无表情地喊了他一声。 贺闻识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及时收住笑。 “裴先生生气了吗?”他看过来。 那倒也没有。 好歹收了女孩子一朵花,裴颂将这朵花插进白玫瑰捧花里,摇了摇头。 贺闻识哦了一声,似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那排斥吗?” 裴颂看过来:“嗯?” 贺闻识想了想,解释:“被误会性取向。” 裴颂思索了下。 “不知道。”他说。 贺闻识:“不知道?” 裴颂嗯了声,抬起头看着前方,嗓音浅淡:“没想过这种事。” 从小到大,身边虽然不缺追他的人,但裴颂确实没想过这种事,所以对别人怎么看待他性取向也不是很在意。 “这样。”贺闻识笑了下,刚想说句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路人惊惧的呼叫。 紧接着,他就看见一辆黑色汽车不要命似的,直直向他们撞过来! 第14章 房东租客(十四) “宿主!”930惊叫起来。 裴颂尚未反应,就感觉一旁的贺闻识猛一下拉过自己,紧接着他就贴上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被男人按住后脑勺,牢牢护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嘭!” 那汽车几乎是贴着他们身体冲过,猛烈撞向路旁的花坛,发出巨响。 路人们都又惊又惧地围过来,贺闻识从地上起身,沉着脸把他拉起来,看向那边眼神冰冷。 “有伤到哪吗?”他收回眼神,看向裴颂,弯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皱眉问。 贺闻识拉他拉得很及时,裴颂摇头,然后看向一处,拧起眉说:“花掉了。” 刚买来的那一束白玫瑰因为刚刚的猝不及防失手抛出去,掉在马路中央,被汽车碾压过,花瓣凌乱,已经不能要了。 知道他没事,贺闻识松了口气,“没事,”他将裴颂乱了的发丝捋到耳后,“我之后再给裴先生买一束。” 警察很快就来了。 那车是直奔他们两人来的,没有其余路人受伤,开车的人已经因巨大撞击昏过去了,贺闻识辨认了脸,确认就是一直在逃亡的薛勇。 估计是被追得走投无路,得到贺闻识来北市的消息,索性不要命的来报复一把。 裴颂嘴角微抽:“果然主角的五彩缤纷人生设定不倒。” 逛个街都能被车撞。 等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薛勇受了重伤,但好在还活着,北市这边已经联系了H市的警方,等他清醒后就会移交过去。 贺家最后一个人也抓捕归案,贺闻识的表情却没有太过轻松,脸色一直有些沉郁。 “贺闻识。”见他神情不太好,裴颂停下脚步,叫了他一声。 贺闻识从思绪里抬起头,意识到自己现在表情不是很好,立马收起神色,朝他温和地“嗯?”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裴颂问。 贺闻识顿了下,薄唇微抿,过了会才说:“再过段时间就要开庭了。” 他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裴颂却一下清楚了他的意思。 抓到薛勇这个帮凶,无疑能把贺家三人的罪行判得死死的,甚至加重,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到时,贺闻识会坐在法庭上,看着自己的父亲被自己亲手搜集来的罪证定罪判刑,送进监狱。 原著剧情里,在扳倒贺志国后,外界一直有对贺闻识冷血、祸种的嫌恶评论。 暗地里议论他为了权势居然都能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真是自私自利,冷血至极,全然不顾其实是贺志国先动了杀念,贺闻识只是反抗而已。 而以往和贺闻识要好的亲人好友虽清楚他无辜,却也不免多了点畏惧,渐渐远离他。 “他们害你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你。”裴颂平静地说。 “嗯,我知道。”贺闻识低下头,忽然笑笑,“裴先生会不会觉得我很软弱,明明知道我的父亲要害我,却还在这里纠结心软。” 裴颂瞥了他一眼:“不会。” 他垂着眼睫,盖去眼底的一点情绪。 过了会,贺闻识才听到他的声音:“你只是比较善良。” 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却很有安抚人心的效果,仿若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贺闻识愣了下,沉默几秒后嘴唇浅浅弯起。 “……谢谢裴先生。”他说。 气氛轻松了点,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贺闻识这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抬手看了下手表,有些懊恼地啧了声。 “嗯?”裴颂看过去一眼。 贺闻识叹口气:“本来这个时间段是安排去坐摩天轮的。” “摩天轮?” 裴颂回忆了下,在来得路上,确实是看见不远处商圈中心有一架巨大的摩天轮。 虽然觉得坐这个有些幼稚,不过裴颂觉得偶尔去试试也未尝不可,只是—— “不了吧。”他看了下时间,“路上这么堵,过去还要排队。” 元旦前夜,马路主干道上哪哪都是人,车堵得厉害,简直水泄不通,裴颂搜了下地图,走路过去也要四十多分钟。 到时回酒店可能都要凌晨两点了,明早上贺闻识还有工作。 两人之间沉默了会,忽然,贺闻识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眸子一亮。 “不对,来得及。”他向裴颂狡黠地眨了下眼,“走,我带裴先生走小路。” 裴颂不明所以:? 于是下一秒,裴颂就被贺闻识拉去了一旁的小道,偏离主干道后人声一下就寂静了下来,两人又拐了好几个弯,从几个小巷中走过,到最后,裴颂已经走得晕头转向,终于听到身边人一声到了。 他抬起头,就见那座巨大的摩天轮出现在眼前,闪烁着七彩的光亮,中间隔了一条马路,路两旁停满了车子。 “怎么样,是不是很快?”贺闻识回身看他,笑着问。 裴颂看了眼手机,只用了二十分钟。 “你还真是擅长钻各种小巷子……”无言半响,裴颂唇角抽了抽,说。 想起两个人初见,贺闻识也乐了下,“这还是以前来玩的时候发现的,”他把手递过去,“出来吧,过个马路就到了。” 裴颂把手递给他,贺闻识拉住他手腕,轻轻一拽,裴颂就踩着巷道里的台阶走到了马路上。 一下子,喧闹的街景扑面而来,充满了过节的喜庆气氛。 贺闻识已经让人提前在摩天轮下排好了队,他们两人走过去后直接坐上了座舱。 座舱慢慢悠悠的往最高点运转过去,往下看去,五彩的城市夜景慢慢缩成一个小影子。 在快要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贺闻识又看了下手表:“还好,刚好赶上。” 裴颂刚想问赶上什么,贺闻识却抬手嘘了一声。 他盯着手表表盘,慢慢倒数:“三、二、一。” 等那个一刚落下,裴颂就听见外边夜空中忽然嘭的一声响。 他偏头看去,就见座舱外的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烟花,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美丽。 930在脑海里哇了一声:“宿主,真好看耶!” 裴颂怔一下,然后似有所觉地打开手机。 果然上面显示得零点。 新的一年了。 同时,贺闻识的声音也在缤纷的烟火中响起。 “裴先生,元旦快乐。”烟花的光亮映着他半张侧脸,光影交错,眼眸在烟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似乎是有些紧张,轻呼吸一下,然后笑了笑。 “我喜欢你。” 第15章 房东租客(十五) 座舱内一时安静。 外边的烟花绚烂,贺闻识心跳得很快,舔了下嘴唇,看向裴颂。 裴颂没有说话。 一秒,两秒,寂静在座舱里蔓延开。 烟火也渐渐消散,夜空重新归于黑暗。 过了会,才响起裴颂的声音。 一如既往平淡理智的嗓音。 “可我不想喜欢你。”他偏头看向窗外,说。 座舱转过最高点,渐渐下落,明明是句含拒绝意思的话,贺闻识原本有点忐忑的内心却一下平静下来,甚至有雀跃的趋势。 不想喜欢,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有机会的意思了。 “没事,”他抬起头,笑下,“那我再努力追一追。” 裴颂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又轻抿一下,最终还是没再说话。 座舱摇摇晃晃转下来,之后两人就一路无话地回到酒店,途中贺闻识还十分守承诺的要给他重新买一束白玫瑰。 介于自己刚刚拒绝了贺闻识的表白,再收他送的花有些过于暧昧,裴颂本来想拒绝,但还没开口就被贺闻识抢了话。 “裴先生,”见他不收,贺闻识眨下眼,做出很伤心的样子,“我刚刚才被你拒绝表白,现在又要被你拒绝送花,我总是被你拒绝的话真的会很难过的。” 裴颂:“……” 到最后,裴颂还是抱着那捧花回了酒店。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裴颂打开灯,将那捧雪白的花束放到床头。 930还是一副梦游的样子:“宿主,主角跟你表白了耶……” 裴颂盯着花束,没应声。 其实对于今天晚上的事,他早就有预料。 毕竟这些天贺闻识的所作所为都太明显,即便他对感情上的事比较迟钝,但也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得出来。 喜欢他吗? 裴颂伸手拨了拨花瓣,出了会神。 那边,930却突然兴奋起来,“宿主,你答应他嘛!”它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激动道,“这样主角最后肯定就不会像原文剧情那样孤独一人,郁郁寡欢啦,然后世界崩坏值也就不会上升!” “就可以拯!救!世!界!” “宿主——!”930热情呼唤。 “闭嘴。” 裴颂被它吵得脑袋疼,按了按太阳穴。 但会听话闭嘴的930也就不是930了,“我看宿主你也不是那么排斥主角啊,刚刚被表白的时候心跳明明也有加速呀,”930叭叭叭,仿佛一个媒婆疯狂拉媒,“主角也很符合人类的伴侣标准啊,那有什么不好嘛,宿主你天天一个人生活不是也很孤单吗,你答应嘛答应嘛……” 裴颂:“。” 仿佛一只苍蝇在耳边疯狂嗡嗡嗡。 总有一天他要把930的嘴给卸了。 裴颂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有点乱,别烦我了,让我再想想,”他缓缓呼出,垂下眼睫盯着地板面,语气低下去,“再想想……” …… 第二天再见到贺闻识,裴颂有些略微的不自在,抿着唇一直没怎么说话,贺闻识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春风和煦,态度自然。 两人还是之前的相处模式,但细微处却又有了点变化。 两天后旅程结束,两人回到H市。 裴颂还临时接了个活。 是去给一家公司做墙绘,不过裴颂也只是帮个忙,主要工作还是他大学时的一位老师去做。 “资料我放在学校了,我现在在外地过不去,小裴你要是有空就帮我去拿一下。”手机对面,老师的声音传过来。 裴颂嗯了一声,应好。 这位老师在他大学时期照顾他良多,这次喊他去帮忙,也不是找不到人手,只是一直对裴颂这么好的绘画设计能力毕业后却选择去了家小破原画公司而耿耿于怀,那家公司在界内很有名气,想着如果画得好,能被看中有机会提携一下。 裴颂虽然觉得待在小公司挺好的,但对于老师的善意也不会多拒绝。 只不过那位老师在裴颂毕业后跳槽去了别的大学,裴颂看了一眼,刚好就是贺闻识的学校。 裴颂:“。” “裴先生后天要去我们学校?” 这天傍晚,两人正在餐桌上用晚饭的时候,贺闻识听到后顿了下。 “嗯,”裴颂夹了一筷菜放嘴里,“只是拿个资料,很快就走。” “这样,”贺闻识想了下,忽然笑开,“那天上午,我们学院刚好和其他学院有篮球赛,裴先生拿完资料后要不要来看我打篮球?” “再说吧。”裴颂说。 自从贺闻识表白后,他就有意无意一直避着他走,没有立马同意。 贺闻识也没有太失望,笑下:“好。” 而等两人吃完饭,裴颂回房间后,贺闻识立马拿出手机,点开了院篮球队队长的聊天框。 【贺:在?】 队长很快回过来消息。 他和贺闻识大一时一个宿舍,又都加了篮球队,关系还算不错。 【DZ:有啥事】 【贺:后天的篮球赛我上。】 【DZ:哟,您不是大忙人吗,有时间来参加?我之前问你好几次你可都说没时间(抠鼻.jpg)】 贺闻识笑着发了个滚蛋过去。 【贺:你就说能不能上】 【DZ:能能能,您能上场我可求之不得(龇牙笑.jpg)】 …… 当天上午,拿完资料后,裴颂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刚要往学校大门走去时,几个女生兴冲冲的从他身边走过。 “哎,经管院和信计院的篮球赛开始了,你去不去看?” “我们学院的我当然去看啊。” “走走走。” 裴颂脚顿了下,他没记错的话,贺闻识就是经管院的。 前天晚上男生那句打篮球赛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算了,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去看看也行。 迟疑一秒,裴颂还是转身往篮球场走去。 等他到的时候,篮球赛早就已经开始了,裴颂便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 他长相优越气质又好,很快就有人走上前搭讪。 拒绝那些人,裴颂抬头看向篮球场。 场上,男生们球鞋的摩擦声不断响起,热闹非常。 裴颂一眼就看见了贺闻识,贺闻识永远是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一个。 身形高大修长的男生轻而易举地接中篮球,然后轻轻一跃,篮球就在空中划过到优美的弧线,直直落进篮筐里。 三分球!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贺闻识和队友们击了个掌,刚要转身回防,忽然余光瞥见看见裴颂,愣了下,猛转过头去,直直地看过来。 于是下一秒,裴颂就看见原本气质显得有些清疏的男生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嘴角的笑容也扩大许多,隔着人群向他挥了挥手。 ——像摇尾巴的大犬。 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比喻怔住,裴颂嘴角一扯,抛开了这个想法,朝贺闻识远远地点了下头。 没一会上半场打完,贺闻识趁着休息空档跑过来。 想起自己现在还满身汗气,在距离裴颂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又顿住脚。 “裴先生!”他擦了下头上的汗,笑了下,“你来了。” 裴颂别过脸:“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 贺闻识笑了下:“那等我打完,带你逛逛我们学校。” 裴颂没有出声,默许了。 中场的休息时间很短,贺闻识来不及说太多话,又回到场上去,不知道是不是裴颂的错觉,下半场贺闻识的打法似乎猛了很多。 篮球场上。 “操……你他妈今天怎么了啊,打这么凶?让你队长我也投一个行吗?”又被抢过一个球,队长皮笑肉不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贺闻识微笑地回给他一个“不能。” 队长笑骂了声,挑挑眉,暧昧地问:“你今天打这么猛,不会是要打给谁看吧?” 要不然也不会突然来参加球赛。 贺闻识轻笑地耸了下肩,不置可否。 随着贺闻识所在院越打越凶,两院比分不断拉大,下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裴颂忽然有点口渴,便先转身去了附近的超市买水。 给自己拿了一瓶后,裴颂想了想,还是给贺闻识也多拿了一瓶,然后扫码付钱。 等他回来时,篮球赛刚刚结束,人群开始渐渐散去。 裴颂忽然顿住脚。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长发女生抱着瓶矿泉水走到贺闻识面前,神色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说什么。 而贺闻识也像怔了一下,然后和她说起话来。 两个人气氛看起来不错,裴颂舌尖轻抵了下牙齿,眼中情绪淡了下去,忽然觉得自己这瓶水有点多余。 没打算打扰他们,将那瓶矿泉水丢进垃圾桶后,裴颂换了条路,打算在学校里随便逛逛。 已经脱离学生身份多年,走在校园里,看着身旁青春洋溢的大学生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逛了会,身后传来贺闻识的声音。 “裴先生。” 裴颂脚步顿住,就看见身后贺闻识有些喘气不匀地追上来。 平复下呼吸,贺闻识抬步走到裴颂面前,有些无奈地问:“怎么不等我就走了,我还在那边找你呢。” “口渴过来买水,顺便逛一逛。”裴颂说。 “不是说好我带你逛吗,”看见裴颂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贺闻识笑了下,开玩笑说,“怎么不给我买一瓶?我打完球都渴死了。” “不是有人给你送?”裴颂冷淡道。 “没有人送我……”贺闻识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哦,那个啊。” 他盯着裴颂反应冷淡的脸看了会,忽得闷笑:“你误会了,那个女生找我是想要你的联系方式,那水是她自己的。” “……” 空气一时沉默。 贺闻识忍俊不禁,顿了顿,他微俯下身,手指一勾,就将裴颂手中喝了一半的水瓶拿过来。 他扭开瓶盖,仰头一口喝完,然后靠近一步,微低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裴颂的手背,笑一声,低着嗓音说。 “裴先生,别生气。” 第16章 房东租客(十六) “……” 空气寂静了会,裴颂一字一顿:“我、没、有、生、气。” “好,”贺闻识很顺着他,“没生气,是我说错话了。” 裴颂:“……” 贺闻识:“嗯?” 裴颂别过眼,木着脸说:“你好烦,不想理你。” 见再逗真要炸毛了,贺闻识笑起来,及时收住,把裴颂牵到一旁学校广场的座椅上:“裴先生先在这等我,我去更衣室那边冲个澡。” 因为着急来找裴颂,贺闻识身上还穿着篮球服,身上也都是剧烈运动完的汗气,裴颂嗯了声,在椅子上坐好。 贺闻识洗得很快,十分钟后他就换了衣服出来。 马上就要放寒假,学校里的学生考完期末陆陆续续都回家了,空得很,在学校随便逛了逛后,两人就出校门找了家餐厅吃午饭。 知道裴颂喝不习惯饮料,在等菜的时候,贺闻识又跑去隔壁的咖啡店给他买了杯热拿铁。 裴颂本来还以为他去上卫生间了,结果等人回来的时候,手里就被塞进来一杯喜欢的咖啡。 “这旁边没你喜欢的那个牌子,这家应该也不错。”贺闻识拉开桌对面的椅子。 裴颂抿了一口,香醇的咖啡漫入喉咙,正是他平时很喜欢的那类口味。 “好喝吗?”贺闻识托腮问。 裴颂嗯了声,又喝了一口:“加上aa的饭钱一共多少,我转给你。” “转账就不用了,”贺闻识笑下,很直白地说,“是我在追你,钱当然由我来出。” 两人已经好几天默契没谈起的话题又被这么猝不及防地讲出来,裴颂差点没呛到。 “贺闻识,”他放下咖啡,捏了下眉心,第一次觉得有点无可奈何,“你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贺闻识眨了下眼:“抱歉,让你不舒服了吗,我第一次追人,没什么经验,”他说,“我会努力收敛一点的。” 裴颂默默深呼吸一下。 “等过完年吧。” 过了会,他忽然开口。 “什么?”贺闻识看过去。 裴颂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咖啡杯,指尖轻敲杯壁:“过完年,我给你答复。” 等到过完年,他应该就能想清楚了。 …… 到了十七号,学校正式放寒假。 不过贺闻识却忙碌了起来,尤其因为到年底,公司加班是常有的事,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也三四天都碰不到面,经常是裴颂睡着了贺闻识才回来。 裴颂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毕竟他还没能想清楚他和贺闻识之间的事,刚好能独自安静地理一理。 930这些天也没放弃拉媒,一有机会就在努力劝说裴颂答应。 “你为了完成任务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裴颂嘴角抽了抽,“这么爱拉媒,自己去开个相亲网站得了。” 930很骄傲地纠正他:“我这叫为了拯救世界而奋斗!” 才不是媒婆! “不过宿主你为什么不答应呀,”930又问,“你真的不喜欢主角嘛?” “……”裴颂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坐在床上,头轻抵在膝盖上,头发散落下来,安静了会,说,“只是有件事过不去。” 930好奇:“什么呀?” 裴颂却没再说话了。 他抬手轻拨了拨面前的白玫瑰花瓣,这束白玫瑰跟着他从北市回到了H市,被仔细插进花瓶里养着,现在依旧鲜活得很。 裴颂轻轻呼出口气,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么又过了一两天,二十三号,除夕前一天的时候,裴颂胃病犯了。 其实他胃也没那么娇气,但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日子贺闻识把他胃养得太好了,这几天男人加班不在家,裴颂胃就开始折腾了。 彼时他正跟着那个老师去墙绘,墙绘的那公司他倒也熟悉,正是蔚海。 中途蔚海的一个高管路过,和老师熟稔地打了声招呼,看到裴颂绘制得部分很惊喜地挑下眉,得知他主业是原画,甚至跟蔚海本就有合作后,更是乐呵呵地问要不要跳槽来蔚海。 裴颂礼貌拒绝了。 除夕前一天还在上班的公司,谁去谁倒霉。 自己的任务完成差不多了后,裴颂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往卫生间走去。 上好后走到洗手台,刚洗完手,裴颂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身体摇晃一下,扶住洗手台。 熟悉的腹绞痛袭来,他抿紧嘴唇,身上开始冒冷汗。 930看他样子不对,慌声:“宿主?你没事吧?” “没事,”裴颂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爆出,“忍一会就没事了……” — “小贺总。” 蔚海大厅里,见人来了,公司的高管们都赶忙迎上来,堆笑道。 总经理做了个请的动作。 “文件资料都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贺闻识颔首,浅淡地应了声。 蔚海是贺氏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原本这些年底视察工作可以交给手下人去办,只是贺志国刚刚倒台,贺氏内部还有许多不稳的地方,需要他亲自过来镇个场。 视察完这最后一家,就可以给自己放假了。 想到后天过年,贺闻识不自觉扬了下唇角。 也不知道准备的新年礼物裴先生会不会喜欢。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声。 拿出手机,看到弹出来的消息,贺闻识原本微扬的嘴角忽然顿住。 — 胃里如同被一把刀子搅动,痉挛抽搐,裴颂勉强撑着洗手台准备出去,却又没力气,只好慢慢倚着墙壁,轻轻喘气,等这一段疼痛过去再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颂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勉强睁开点眼睛,入眼便是贺闻识着急的脸。 “裴先生?裴颂?”他皱眉。 “……”裴颂嘴唇轻微抖着,想开口问他怎么在这,但刚吐出一个字音就牵动腹部肌肉,又一阵疼痛。 裴颂心里没忍住,骂了个脏话。 “好了,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出去。”看出他的不适,贺闻识直接将他抱起,快步走出卫生间。 裴颂头靠在他胸膛上,轻微地喘气。 途中,他似乎隐约有听见蔚海员工惊讶的声音,但腹痛已经让他没精力去在意别的事。 很快,贺闻识就把他抱进了停在外边的车内。 他先将裴颂放进后座,自己也坐上来,关好门后对前边的司机道:“开车。” 然后从车门储物格里拿出一直备着的胃药和水,轻扶起裴颂,缓声:“裴先生,来,先把药吃了。” 裴颂想问他怎么车里还备着胃药,不过实在疼得厉害,还是先支起身,被贺闻识喂下药片。 见他吞下,贺闻识又抽出条绒毯,盖在他身上,并帮他缓慢揉着肚子。 温热的掌心温度传过来,很好地缓解了点疼痛,加上胃药逐渐见效,裴颂勉强恢复过来一点,但腹部还是有些胀痛,没力气地靠在贺闻识的肩上。 车窗外掠过城市风景。 “还疼吗?”过了会,贺闻识轻声问。 裴颂摇了下头,声音还是有点没力气,“好多了,对了,”他问,“你怎么在这?” 贺闻识还低头在帮他轻轻揉着腹部,闻言缓声道:“有人给我发了消息。” 裴颂轻皱下眉:“消息?” 贺闻识嗯了声,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他看。 上面有一条不久前来自陌生人的短信。 [裴颂的胃病犯了,现在在蔚海的二楼卫生间,快去!!!] 裴颂:“……” “930,”看到那冒着熟悉憨批气质的三个感叹号,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谁,咬牙,“你居然还能给他发消息,你很能耐啊?” 930还有点委屈:“因为宿主你当时疼了很久嘛,我也很着急的啊。” 裴颂冷笑:“你着个屁的急,你就是想喊贺闻识过来,快点完成任务。” 要真着急,帮他调低痛觉不就好了。 被看穿心思,930心虚地咳了几声。 “我就是突然想到这样也不错嘛……” 不错个der。 裴颂刚要反唇相讥,那边,贺闻识忽然开口,“要不是这个人给我发了消息,裴先生就算再难受大概也不会联系我吧。”他抿了下唇,“是不是打算自己在卫生间挨过去,再出来?” 裴颂一顿,停了和930的对话。 裴颂张了张嘴,开口:“我只是觉得没……” “是,是没必要,”贺闻识不知怎么的有点生气,顿了顿,还是和缓地开口,轻叹下气,“但我会很担心,我真的很希望裴先生如果有什么事都能和我说,我不管在哪,什么时间都会赶过来的。” 沉默良久。 贺闻识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声好气的样子让裴颂忽然有点烦躁。 “贺闻识,”他突然开口,直起来了点身体,“你不觉得害怕吗,你应该对我有怀疑吧,不管是身份,还是这条短信。” 知道他指得什么,贺闻识开口:“不重要。” 他确实感到很奇怪。 无论是裴颂之前展现出的身手,还是今天突然出现的这条短信,怎么看都觉得裴颂并不像外表展现出的普通人,但是—— “就像之前裴先生对我说得,不想说的事问了也没有意思,更何况,”他说,“裴先生那么好,又不会害我。” 听到这句话,裴颂沉默几秒,忽而冷笑:“我好?贺闻识你是不是太有自信了,你是不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向我求助的时候,我把你手掰开了吗。” “嗯,记得,”见裴颂语速快起来,贺闻识怕他肚子又疼,手掌重新将裴颂带回去,给他揉了揉腹部,“但我后面晕了,裴先生要真不想理我,大可以一走了之,没必要再把我带回去不是吗。” 他笑了下,侧过头,认真地看向裴颂:“裴颂,你就是很好。” 车内又是一片安静,过了许久,裴颂原本绷紧的身体才渐渐松缓下去。 “抱歉。”他垂着眼皮,语气恢复以往的平静,“刚刚情绪不太好,把你当出气筒了。” 贺闻识笑笑,“没事,裴先生现在身上难受,烦躁很正常,而且相反我很高兴,”他说,“裴先生愿意跟我宣泄,说明我在裴先生心里很特别。” 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倒还真挺高兴的样子。 裴颂沉默几秒。 “……算了,不跟你说了。” 什么圣母冤大头。 说多了他还肚子疼。 裴颂有些闷气地闭上眼睛,把脸往贺闻识怀里更里边埋了埋,只留出一个后脑勺在外面。 发丝有几缕落到贺闻识手臂上,贺闻识低头确认了一下怀里的人。 嗯,彻底不理人了。 他失笑,见绒毯有些滑落,又捡起来给裴颂盖好,安抚地拍了怕他后背。 第17章 房东租客(十七) 等回到家的时候,裴颂已经睡着了。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发丝因为刚刚疼痛而出的细汗黏在了侧脸上,贺闻识将人放到床上,拿半湿的毛巾给他擦了擦汗,又想起什么,去给冲了个热水袋塞进裴颂被子里。 裴颂习惯蜷着身体睡觉,热水袋刚一放进去,就被他自动拢了拢,抱在了怀里。 像条抱着毛线团不撒手的猫。 静静盯着床上熟睡的青年看了会,贺闻识伸出手指将他略显凌乱的发丝拨到一边,笑了笑,俯身凑近他耳朵,像讲悄悄话一样地说。 “裴先生,我真的好喜欢你。” 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很高兴。 低低的,柔和的告白响在黄昏时分静谧的空气里。 说完这句话,贺闻识笑一下,起身,静悄悄走出了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合上。 房间内,原本应该睡着的裴颂睁开眼,看向房门方向。 刚刚男生低哑磁性的声音似还响在耳畔,裴颂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有点泛红的耳尖,又抿下唇,这才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抱着热水袋彻底睡过去。 第二天就是除夕,白天一早贺闻识就忙活起了贴对联的事。 裴颂本来是才起来,穿着睡衣倚在房门上看贺闻识折腾,贺闻识回头拿东西时看见他,便招招手让他过来。 “裴先生以前过年的时候会贴春联吗?”裴颂走过去,贺闻识笑着问。 裴颂仰头看着面前红通通的春联,不甚在意地嗯了声:“以前在福利院时老师会贴。” 后来他出来上大学找工作都是自己一个人,节不节日的对他来说都一样,也就懒得弄这些了。 “这样,”贺闻识从椅子上下来,把一张福字递过去,“那这个福字裴先生来贴吧。” 裴颂挑下眉,觉得也有些新鲜,试试未尝不可,便点头,贺闻识扶着他上椅子,然后将手里的浆糊和刷子也一并递过去。 贺闻识用得还是老一套的方法,用面粉和水制成浆糊来黏春联,说是比起双面胶,还是用老方法比较有味道。 一开始裴颂没什么经验,浆糊不小心刷多了,将福字贴上去后,白色的浆糊从边缘溢出来。 裴颂有点强迫症,看着那点溢出的浆糊轻拧起眉,刚想让贺闻识递条抹布来给擦去,就听见男生鼓掌的声音响起来 “哇,裴先生贴得好棒,好厉害。”贺闻识一边鼓掌,一边声情并茂地赞扬道。 裴颂:“。” 他回过头,一言难尽地看了贺闻识一眼。 贺闻识清楚从他幽幽的眼神里面看见了你是有猫饼吗几个大字。 …… 随着最后一条春联贴上,整个屋子都鲜活了不少,显得喜庆起来。 见他要下来,贺闻识走过去,伸出手臂,裴颂扶着他手臂从椅子上跳下来,然后趁他不防,手指挖了最后一点浆糊,直接抬手点在了他的鼻子上面。 贺闻识有一瞬的愕然,随后好笑:“裴先生又在捉弄我。” 裴颂好心情地嗯哼了声,然后伸手慢悠悠打了个哈欠,转回头面向他,很理所当然地说:“饿了。” 贺闻识找了条湿毛巾将鼻尖上的浆糊拭去,闻言笑笑,去厨房里端菜:“嗯,来吃饭吧。” 到了晚上,春晚太过无聊,裴颂便翻出了很久以前买得游戏手柄来玩,挑了个时下最热门的双人对战游戏。 两局对战下来,他全胜。 裴颂却拧起眉,看向坐在身边的贺闻识,面无表情地指出:“你在放水。” “怎么,”他不太愉悦地问,“我是不配让你全力以赴吗,贺少爷?” 没想到裴颂这么敏锐,贺闻识乖乖认错:“好,下把我不这样了。” 于是接下来几局贺闻识果然没再放水,裴颂直接一连输了五把。 玩到最后,房东脸已经黑的不成样子,第五局打完,裴颂把游戏手柄一丢,冷淡:“不玩了。” 他起身,去厨房冰箱里拿饮料喝,贺闻识也放下游戏手柄,在客厅扬声道:“我亲爱的房东先生,帮你的租客带一瓶可乐过来可以吗?” “不要,自己来。”冷酷的房东直接拒绝。 裴颂脸还是很臭的样子。 贺闻识好笑:“让你赢要不高兴,输了也要不高兴。” “裴先生,”他一摊手,“你好难伺候啊。” 裴颂轻哼了声。 最后两人还是看起了春晚,到十一点半的时候,裴颂就已经困的不行了,窝在沙发上,脑袋慢慢滑落,靠在身侧男生结实的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零点,电视里主持人们喜气洋洋地发出新年快乐的祝福,外边的鞭炮响起,贺闻识看向睡在自己肩膀上的人。 裴颂闭着眼,睫毛纤长,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黑发雪肤,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美貌但锋利。 有时候他觉得裴颂真的很像一条猫,警惕性很高,也很难靠近,总是会在很远处徘徊默默观察着你,需要很耐心地诱哄,才会慢慢卸下防备,一点点地靠近过来。 这个过程还需要很小心,稍一不注意,猫就会警觉地跑了。 贺闻识被自己这个比喻弄得笑了下,见裴颂被外边鞭炮声吵得微微皱眉,伸手虚虚捂住他的耳朵。 许是吵闹声不见了,裴颂的眉头微微松开,呼吸又变得安静绵长起来。 贺闻识轻声道:“新年快乐,裴先生。” 裴颂迷迷糊糊地回了句新年快乐。 年快过完的时候,贺闻识忽然接到了监狱的电话,说是贺志国想见他一面。 裴颂刚好没事,便说跟他一起去。 路上,930在脑海里暗戳戳地揭穿他:“宿主你就是担心主角会出事吧。” “……”裴颂微笑,“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930嘻嘻嘻地跑走了,裴颂被它嘻得头皮发麻,再一次思考把这破系统嘴给卸掉的可能性。 因为只有亲属能探监,裴颂只能等在监狱外边,看着贺闻识走进去。 在进去的前一秒,裴颂拉住他的胳膊,“无论他说了什么,”他看着贺闻识的眼睛,声音浅淡,“都不要被影响。” 贺闻识点头,笑下:“嗯,我听裴先生的。” 半个小时后,贺闻识从监狱里出来,面色沉郁,一眼看过去就能感觉到情绪有些不对。 他走到裴颂面前。 “贺闻识?”裴颂轻皱起眉。 过了一秒,贺闻识才开口。 “裴先生,我能抱一下你吗?” 男生克制着很礼貌地问。 裴颂嗯了声。 高大的男生于是上前一步,俯身轻轻拥住他,额头抵在裴颂的颈窝里,箍住他腰的力气很紧。 裴颂微微偏过头,垂着眼睫看他,然后抬起手,手指插进贺闻识的短发里,轻揉了揉。 熟悉的气息传来,贺闻识缓缓呼出口气。 其实贺志国找他也无非就是想求情。 在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动他把自己捞出去后,原本故作慈爱模样的中年男人渐渐扭曲了面容。 冰冷的监狱里,儿时最敬重的父亲面容狰狞的对他嘶吼大喊,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道: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孽种,你不得好死!” 一旁的看守人员见他情绪激动,立马围上来将他押回牢房,中年男人挣扎踢着腿,仿佛如果没有人押着他立马就会扑上来撕烂他一样。 “像你这种连父亲都要弄死的东西,没心没肺!你肯定会遭报应的!” 贺闻识全程冷淡甚至冷漠地看着他被看守员拉回牢房,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在三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又在二十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 偶尔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如贺志国所说,确实是个带来灾祸的孽种。 就这么抱着安静了会,贺闻识的力道才渐渐放松下来。 “好了?”裴颂看他。 贺闻识笑下,松开他:“好了。” 裴颂嗯了声:“那就走吧。” 全程没多问什么。 监狱建在偏远郊区,两人出来的时间已经比较晚,偏偏又下起了小雨,道路泥泞不好开,只好先找个小旅馆凑合。 双床房都已经满了,只余下一间大床房还空着。 “你睡吧。”洗完澡出来,贺闻识看了一眼房间布置,“我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就行。” 裴颂坐在床上,沉默几秒:“你还是上来吧。” 沙发是单人式的,只能坐着,怎么看也睡不了人。 贺闻识乐了下:“裴先生,你是不是太放松警惕了。” 他凑近过来,眨下眼:“我可是喜欢你哎,不怕我晚上对你图谋不轨啊?” 裴颂撇了他一眼,微微扬眉,好像在说你有本事就试试? 想起裴颂的武力值,贺闻识笑一声。 也是,要是他真敢对裴颂做什么,恐怕第一个废的是他自己。 “我没事,你睡吧。”他摆摆手,从柜子里翻出多余的被子,放到沙发上。 贺闻识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情况下还和他同床,不然总会有占裴颂便宜的感觉。 “……” “没放松警惕。”沉默了会,裴颂把脸别过去,有点别扭地开口,“只是你可以上来。” 第18章 房东租客(完) 这句话说完后,房间安静了一会。 贺闻识嘴无声张了张,呼吸微重一瞬,他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床上俯身看裴颂。 “裴先生,”他认真盯着裴颂侧脸,顿了顿,舔下嘴唇笑起来问,“这算是那个答复吗?” 之前裴颂说过完年就给他答复。 裴颂捏被角的手稍稍收紧,复又放开。 他将脸往里面更别过去一点,避开贺闻识视线,最终说:“……你觉得算就算吧。” 这就是是的意思了。 贺闻识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唇角扬起一个很大的弧度,几乎抑制不住的要高兴地笑起来。 他追问:“真的吗,我觉得算就算吗?那我觉得裴先生是答应的意思也随我吗?” 裴颂被他问烦了,直接往下一躺,用被子盖住自己,背对着贺闻识,闭起眼不耐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不睡觉算了,我要睡了别来吵我。” 知道要再追问下去,自家房东就该炸毛了,贺闻识自觉做了个手拉嘴链的动作,又忍不住闷声笑了几下,先前见贺志国时的那点沉郁心情烟消云散。 “好,那我不吵裴先生了。” 他略微低下头,手隔着柔软、薄薄的一层被褥在裴颂后脑勺处轻轻揉了一下,笑着,好脾气地说。 “晚安,裴先生。” 被子底下的一团动了动,也算是回了个晚安的意思。 贺闻识到最后也没上来,还是自觉去了沙发上睡觉。 房间灯灭下去。 过了许久,感觉贺闻识应该睡着了,裴颂才把被子往下拉一点,露出眼睛来,默默转个身,看向他。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过了会才适应看清。 人高马大的男生缩在单人沙发上睡得极为不舒服,不时变动下姿势,只是嘴角一直是扬着的,能看出心情极好。 因为刚刚一直缩在被子里,裴颂头发有点乱,他撇下嘴,嘁一声: “只是喊你上来睡觉又没别的意思,那么高兴干什么……” 顿了下,裴颂又移开眼神,安静几秒,状似不太在意地开口。 “不过试一试也行……” 至于他一直迟疑的那件事,也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很小,很快就消失在房间里。 — 接下来几天,贺闻识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之前只是在小区门口等裴颂下班,现在直接开车接送裴颂上下班。每天下午六点,裴颂收拾完工位,就能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准时等在公司楼底下的贺闻识。 男生单手插兜,长相优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有人上来搭讪,被他礼貌又疏离地拒绝。 然后一抬头和裴颂对上视线,那点个疏离的气质立马消失不见,大狗似的高兴朝他挥了挥手。 楼上的裴颂:“。” 他默默收回视线。 好吧,他承认,这种特殊对待确实是能给人带来一点愉悦感的。 几天过去,同事们也都好奇的来打听。 “裴哥,”给他递资料的同事眨眨眼,问,“那个每天来接你下班的人是谁啊?” 裴颂正在画新单,声音突然冒出,手下意识一抖,一笔画出框外。 “……” 裴颂淡定地点了撤销,开口:“租客。” 也是预备男友。 男友。 这两个字刚从脑海里一冒出,裴颂就不太自在地舔了下下唇,偏移视线,耳垂热了一瞬。 一个有点新鲜的词。 不过也不是很排斥。 他轻轻呼出口气,捏捏耳垂降温。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贺闻识一边上课一边整顿贺氏企业上下,两个人有空时会出去吃饭又或者驾车去附近游玩,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闲闲散散地窝一天。 就这么过了许多天,六月份的时候,法院关于贺家三人的判决下来了。 庭审现场,贺闻识和贺志国三人面对面坐着,当法官敲下法槌时,薛雪梅首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尖锐,随即而来的便是破口大骂。 裴颂坐在观众席,听着那些污秽的辱骂词微微皱眉。 虽然一直知道贺闻识的家庭经历不是很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 父亲、继母、继弟,没一个好东西。 而无论那三人如何大声辱骂,贺闻识的情绪一直都很淡,甚至开始走神,去寻观众席里的裴颂。 对上裴颂视线的一瞬间,他眼底的淡漠一点点褪去,变鲜活起来,仿佛一副沉寂的油画忽然动了起来。 我没事,裴先生。 他扬起唇角,无声说。 那些人已经不重要了。 他遇见了更好的人。 从法院出来后,两人避开围堵在法院门口的记者,从后门溜出,并肩走在马路街道上。 裴颂最近胃养得不错,已经很久没再犯过病,于是去街边超市买了根冰淇淋,边舔边和贺闻识闲聊:“我打算从现在这个公司离职了。” “嗯?”贺闻识问,“怎么了?” 裴颂便把事情给说了。 先前他去蔚海墙绘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公司里,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少画师都会在外接私单,但公司的一个副总就是借此开始找他麻烦了。 那个副总是胡先志的亲戚,就是他先前让胡先志走后门进来的。大概是终于从胡先志那听说了原委,想报复一把裴颂,虽然明面他也不敢多做什么,但裴颂实在懒得敷衍,就自己提出辞职了。 听完后,贺闻识想了想:“那要不要来蔚海?” 这倒不是单纯是想给裴颂走后门,就算是从公司盈利的角度考虑,裴颂的专业能力也很突出,很值得挖一挖。 裴颂摇头:“不要。” 贺闻识挑眉:“为什么?” 不说别的,贺氏旗下的所有公司员工待遇都是首屈一指的。 裴颂有点嫌弃地说:“你们除夕前一天还要上班。” 贺闻识:“……” “我打算自己开个画室了。”裴颂抬起手遮住了点太阳,“自由,也方便。” 贺闻识支持他的一切决定,笑笑:“好。” — 七夕的前一天,贺闻识带裴颂又去了一趟北市。 依旧是那个摩天轮。 在零点,座舱即将转过最高点的时候,贺闻识变魔术一般的变出一捧白玫瑰。 “裴先生,”他将白玫瑰递给裴颂,笑吟吟地问,“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他们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裴颂嘴张了张。 “哦,”他视线瞥向一边,下颚线条微微绷紧,好似很轻松随意地说,“可以啊。” 贺闻识于是笑了。 外边属于七夕的绚烂烟火升起,光线黯淡的座舱里,男生低哑的嗓音缓缓叫着裴颂的名字: “裴颂,裴先生,”他还好像很有礼貌地问,“那我还可以亲你吗?” 裴颂放在座位上的手指蜷了蜷。 他避开贺闻识的视线,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直,表情还绷着,努力保持和往常一样的冷淡神色说。 “……随你。” 贺闻识低笑了声:“那我就当您同意了。” 随着座舱吱呀吱呀地晃过最高点,他倾过身,宽大干燥的手掌轻扶起裴颂的脸庞,十分克制珍重地亲吻上去。 呼吸在唇齿间交错缠绕,外边烟火从夜色中华丽地四散开,裴颂微仰起头迎合,雪白修长的脖颈完全展露出,如一只颤动的白天鹅。 他睫毛微颤,没忍住地泄出一丝极短促的气音,咬牙:“贺……” 贺闻识笑了下,手掌慢慢抚着他后脑勺安抚。 “别咬我,放轻松,裴先生。” …… 裴颂的画室是在第二年七月暑假开起来的,那时贺闻识刚好毕业,也早顺利地搬进了裴颂的房间。 毕业后原本就忙碌的人变得更加忙碌,渐渐展现出了属于成熟男性的气概,裴颂的画室也渐渐在H市打开了名气,不少人慕名前来。 中间还有年轻男学生待了一阵后,向裴颂表白的。 醋得贺闻识一晚上都在折腾裴颂,又亲又卖委屈,非要裴颂承认他更年轻更好才罢休,然后第二天又跑去画室,笑得彬彬有礼和那男生打招呼,话里话外温温和和地暗示年轻就该滚去好好学习,没点资本别出来表白,弄得人家男生大受打击,自此收心努力读书去了。 裴颂对此只有三个字评价:有猫饼。 如此又过了两年,有一次贺闻识参加酒会,这个酒会规模较大,不少别的省市的知名企业家都有来参加。 有商业好友走过来,和他碰了个杯。 贺闻识礼节性抿了一口就放下,好友挑挑眉:“不多喝一点?” 贺闻识笑笑:“他不喜欢酒味。” 贺闻识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不过熟悉的人也都知道他有一个保护得很好的同性|爱人。 好友了然,促狭地调侃了几句后,便转头看向酒会大厅,指指一个人,和他闲聊起来。 “哎,你看,那个就是裴家的新任掌权人。” 裴家贺闻识也有听说过,是隔壁市的一个老豪门了,前几年有衰落的趋势,不过最近在新继任者的带领下又隐隐有起来的趋势,发展势头很强劲。 贺家和裴家的商业领域不一样,贺闻识也没太多关注。 虽然和他没有太多关系,但却抢了这位好友手里不少生意,好友哼一声,撇嘴说。 “其实他们家本来还有个大儿子,听说四岁的时候走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要是那个大儿子还在,恐怕也轮不到这位当家。” 听着好友的抱怨,贺闻识低头给裴颂发了个马上就回去的消息,然后对好友颔首笑了笑,没有太在意这件隐秘的八卦。 随着一切往平稳的方向发展,世界的崩坏值没有再升起来过。 但930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在原本的剧情走向中,这时候应当会出现一名反派,作为主角强劲的商业对手被打败,但到现在,那位反派也没有出现过。 而好巧不巧,这名反派的名字和裴颂一模一样。 应该只是重名吧…… 930迟疑地想。 不然如果是世界人物产生自主意识,主动脱离剧情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930纠结了一阵,最后想想因为改变主角命运而出现蝴蝶效应也很正常,还是放弃继续深想这件事了。 — 在贺闻识三十五岁那年,原文剧情中的轮船失事如约而至。 不过这次贺闻识并没有放任自己沉进深海,两人在海面坚持了两个多小时后,迎来了救援队,成为这次事故中为数不多的生还者。 原本的结局终于平安度过。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泡得太久,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裴颂的身体过早地衰落下来。 洁白的医院里,裴颂躺在床上,听见推门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看向来人。 贺闻识抱着一束新白玫瑰走进来,替换了床柜上原本的花束。 换完后,他坐到床沿,握住裴颂放在被子外的手。 手腕细瘦雪白的一截,上面残留着治疗时插得针孔。 贺闻识低头看着,笑笑,有点怀念地说:“我第一次见裴先生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抓着你的。” 裴颂瞥过去一眼,轻哼:“你当时抓得让我走都走不了。” 碰瓷第一名。 贺闻识笑了下,将裴颂的手放在嘴边小心亲吻,垂下眼皮慢慢说:“……因为虽然是初见,但当时忽然就有一种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裴先生的感觉,所以一定要抓住。” 不管怎么样都要抓住。 绝对不能让这个人再在自己面前消失。 裴颂挑眉:“所以就赖上我了?” 贺闻识笑了下:“可能吧。” 他如往常一样给裴颂捋好头发,又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睡吧,裴先生,明天一早又会是好天气的。” 裴颂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明天了,不过他没有揭穿,嗯了声。 贺闻识早早就建好了两人的坟墓,也立好了遗嘱。 他要做什么很明显。 裴颂有想劝过,但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贺闻识不会太过痛苦。 困意袭来,裴颂缓缓闭上眼睛。 “宿主,再见了哦。”好歹也相伴了这么多年,930还是有一些难过和舍不得。 裴颂嗯了一声:“再见。” 930叹息一声。 人类还是太脆弱了。 感觉到930离去,裴颂也彻底陷入了昏睡中。 黑暗渐渐将他包裹。 …… …… 不知过了多久。 裴颂睁开眼。 他正坐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摇摇晃晃,似行驶在山间小路上。 裴颂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身白,轻装便衣,但仍可看得出布料精致华贵,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用。 这次又是古代么。 他食指轻轻敲着身下车座,若有所思地想着。 这时,脑海里忽然响起滋啦啦的电流音。 裴颂一顿,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您好!我是中央管理局辅助系统!”熟悉的机械音传过来,“听到我的声音请不要惊慌,我是来带你拯——” “哎?”机械音忽然止住。 930惊叫起来:“宿主??!!” 裴颂:“……” 他直接选择装死。 第19章 独家野犬(一) 马车内寂静了一会。 930对在新世界里居然又见到裴颂,而且裴颂看起来还有记忆的样子简直惊呆了:“宿主你,你,你……” 它冒出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 知道身份拆穿了,裴颂索性靠到马车垫子上,眼睛闭起,双手抱臂不耐地承认道:“是,就是你想得那样。” 每当一本小说创作出来,就会诞生一个小世界。 这些万千小世界处于低级、初始的状态,里面的NPC没有自主意识,一切按着书中剧情懵懵懂懂地生活,他们一共被分为四类。 即主角、配角、反派、路人甲。 裴颂就是一名反派。 一个不断作死推动剧情发展,再被主角打败的存在。 他是意外觉醒的。 在上个世界之前,他已经经历过无数世界了。 每一个世界不管他前期有多风光,只要碰到那位所谓的主角到最后都会输得一败涂地,觉醒后知道了原因,裴颂立马收拾包袱跑路。 开玩笑,谁会想和世界的气运之子斗? 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远到最好永远碰不上那个讨人厌的主角。 930也反应过来了,“所以,”它颤颤巍巍地指出,“上个世界宿主你果然就是那个剧情里的反派,你就是自己避开剧情的!!” 已经到这一步了,裴颂索性也都全承认了:“对,没错。” 作为一名初始设定就是反派的NPC,裴颂有无数分裂的意识体散落在各个小世界中。 有的时候,他主体意识进入小世界时自己已经成年,例如现在,但有的时候自己也才刚出生,就例如上个世界,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才两岁,能跑能跳的四岁一到,他就自己玩了失踪,跑去了距离很远的H市福利院。 毕竟这样他总不会再碰到主角,触发什么反派剧情了吧。 ——当然,最后没想到原来主角也刚好就在H市就是了。 上个世界他会被930选中成为宿主去拯救主角纯属意外,如果没有930出现,他大概会一辈子都避着贺闻识走。 想起贺闻识,裴颂顿了顿。 他抓了下头发,轻轻呼吸出一口气。 上个世界他犯得第一个错误是去了H市,第二错误就是还跟贺闻识谈起了恋爱。 贺闻识又不像他一样觉醒了。 之后再经历小世界也都不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永远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不过最后还是谈了就是了。 裴颂抿了下嘴唇,心里无端有些烦躁。 930数据宕机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它傻乐了两声:“那宿主,我们俩还真有缘分哎嘿嘿,我这次绑定宿主居然又是你,嘿嘿,好有缘!” 不愧是它第一个选中的一起拯救世界的好伙伴! 裴颂:“……” 刚刚那点烦躁加倍了。 晦气。 不过事已至此,裴颂也只好结合这具身体的记忆和930传来的世界线整理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身份。 ——当然,不是为了那什么的拯救主角,他是要根据这世界线看看怎么能更好的躲开主角。 毕竟有哪个反派愿意去拯救主角的,有贺闻识一个例外就够了。 世界线传输过来。 这次的世界和一般世界不一样,在男女性别之外,还多了一个乾元与坤泽,类似现代版的abo。 “裴颂”就是一名坤泽。 今年二十二岁,在十八岁时分化为坤泽,嫁入江南第一富商申家中,丈夫病死后,顺势接管申家,成为了新任家主。 有一日,他听闻湘西一带有处村子盛产名贵药材,便带了人前往想要收购。 但那村落里的村民贪婪狡诈,在听闻“裴颂”为富商家主后,就起了心思,专门在他来的路上进行埋伏,想要谋财害命。 埋伏倒是没什么,“裴颂”请了镖局护送,村民们自然不是强壮对战经验丰富的镖师们的对手,很快就求饶道歉,不过他在进入这个村落后,却发现个有意思的事。 村子以采药为生,但那味名药生长在极为险恶的大山中,进去采药凶险非常,为此,他们专门训练了一名狗奴来探路。 狗奴,狗奴,顾名思义,像狗一样的奴隶,不会言语,吃睡都在肮脏的铁笼里,但身手却异常的好。 “裴颂”觉得有意思极了,便在做生意的同时跟村里人买下了这个狗奴。 村民们虽然十分不舍这个好用的狗奴,但刚刚才被揍了一遍,也不敢多拒绝,恭恭敬敬的将这个狗奴卖给了“裴颂”。 而“裴颂”也并非什么好心人。 在当了家主后,由于他寡夫且是坤泽的身份,多有申家人对他不满想拉他下台取而代之,仗着自己申家人的身份经常嘲讽阴阳怪气,“裴颂”虽面上淡定不显,但心里已经慢慢变得戾气扭曲、阴晴不定。 每次应付完申家人后,他都会将怒气全部发泄那个狗奴身上,动辄鞭笞打骂,羞辱凌虐,看着狗奴浑身是伤的样子,才会觉得爽快起来。 而那个狗奴正是这次世界的主角。 他原本是太子,但母妃不受宠又早逝,自己也不得父皇喜爱,宠妃觉得他太碍眼挡了自己儿子的路,在他十三岁那年给他下药毒坏了脑子,然后趁机让人丢进那个偏远山区,被当地村民捡到变成狗奴。 在慢慢恢复记忆后,主角自然是对凌虐过他的“裴颂”展开了报复。 最后结局是主角回到京城登上皇位,“裴颂”则在江南恶疾突发,直接病死。 裴颂接收完剧情线后半天没有动静。 他目光落在主角的名字上。 ——贺闻识。 又是贺闻识。 …… 正如裴颂在每个世界的身份都是反派一样,贺闻识身份设定应该都是主角。 只是小世界众多,如星海一般浩渺无际,反派和主角继续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中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裴颂有点出神,原本敞开的五指渐渐收紧。 又遇见了吗。 930也发现了这件事,哇了一声:“宿主,又是他耶!” 裴颂没出声。 半响,他开口。 “他这次又是出了什么意外?”裴颂垂下眸问930. 930的任务是拯救主角,修复世界,那贺闻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偏离了原定结局。 930“嗯!”了一声,和他解释。 原本的剧情应该是贺闻识报复完他之后就将心思放到治理国家上,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大邑朝海晏河清,他也成为一代明君,流芳千古。 但变成世界后,贺闻识被下过毒的脑子却一直没好,经常会发疯病,有一天巡视西山营时,他忽然说自己找到了人,直直奔向面前悬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后面大臣侍卫没一个来得及阻止。 主角突然死亡,小世界也自然崩塌,中央管理局只好又赶忙把剧情拉回最开始,找人修复。 “所以这次让主角平安度过二十七岁就好啦。”930说。 贺闻识是在二十七岁那年死得。 裴颂嗯了一声,刚还要再说什么,这时,车帘外边忽然传来惊慌的呼叫声。 “家主,”一个随从掀起车窗帘,慌乱,“出事——”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箭“嗖”一声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他的喉咙。 随从的眼睛瞪大,鲜血嗞嗞的从他脖颈中冒出来,几下就没了声息,从马上栽了下去。 裴颂眸光一下冷下去,意识到此刻就是原剧情中村民埋伏他遇袭的时候。 虽然有镖师的保护没出什么大事,但也经历了一番厮杀,死了不少人,裴颂不打算坐以待毙,从车座下拿出随身刀剑,就准备下去。 然而他刚要起身去掀开车帘,突然,一只手从外面伸来,猛得抓住了车帘。 那只手修长有力,但脏污不堪,上面布满细小血口和疤痕,指甲尖长,仿若野兽。 外面响起混战的刀剑碰撞声,还有村民兴奋的喊叫:“对!就是这辆车,把里面人抓住我们就发大财了!” 能听出镖师们正在努力阻止这个人进入马车,但车帘还是一点一点被掀开了。 裴颂呼吸放缓,屏气冷眸盯着即将被掀开的车帘。 唰! 在帘子猛然被完全掀开的那一刻,裴颂猛得出剑,雪亮的白刃向来人刺去。 出乎意料,来人反应极快且完全不怕疼,他直接握住剑刃,锋利的刀刃在他虎口处刺出鲜血,紧接着,裴颂就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手中的剑抽去。 这个世界的身体因为坤泽体质,又从小体弱多病,裴颂一时不妨,竟让剑脱手,直接被这个人给扔了出去。 那人扔掉剑后就猛得朝裴颂扑咬过来。 裴颂没再去管剑,反应迅速地瞬间抬起手格挡,两人很快在这狭小的马车空间内交起手来。 来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头发脏污打着结一缕缕垂下,看样子应该是年轻的,十八九岁的模样,还只是个少年,上半身赤|裸,肌肉线条结实有力,下半身穿条麻布裤,脚腕还挂着铁锁链。 他头发缝隙中透出的眼神闪着凶光,喉中发出嗬嗬不似人类的低吼。 完完全全就是头野兽的样子。 这具身体过于病弱,只堪堪交手几下,裴颂就感觉有些体力不支。 动作慢了一瞬,就被少年抢到先机。 裴颂被他猛然扑倒,后腰撞到车座,裴颂闷哼了声。 少年压在他身上,举起尖锐的指甲就要向他刺下,两人距离太近,这一下,裴颂清清楚楚透过他的头发看清了他的容貌。 很熟悉的一张脸。 正是贺闻识。 裴颂愕然一瞬,随即就气笑了。 虽然知道现在的贺闻识没有记忆,又被下了药更是理智全无脑子犯病,裴颂还是气笑地问: “贺闻识,你敢打我?!” 他声音很大,那尖长的指甲在他鼻尖前两寸处忽然顿住。 似乎是被他这一声给怔到,少年动作卡顿了下,这才认真看了看他。 裴颂被他压着,和他对视。 “来,”裴颂冷笑,“你再来打一个试试。” “……” 马车内一时安静,过了会,少年慢吞吞地放下手,裴颂感觉到他又凑近了点自己,低下头在他脖颈处像野兽确认气味似的嗅了嗅,眸中露出点疑惑和为难的神色。 又过了几秒,他从他身上起来,眼神一直盯着他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忽一下转身跳出车,就跑不见了。 第20章 独家野犬(二) 等裴颂从马车里出来后,埋伏的村民都已经被镖师们给制服。 有一两个见势不妙逃走了,裴颂扫了一圈,也没看见贺闻识的身影,猜测他可能跑回村子了,倒也不急,让镖师们将抓到的人先绑起来,一行人继续往村子里赶去。 湘西地区多雾潮湿,山路也不好走,过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村子。 村里的人一看见他们就紧张了起来,知道计划失败,村长率着人慌忙跪地求饶。 裴颂来此是为药材,这还需村里的人帮助,暂时没发作这事,扬手让镖师们把绑着的十几个人丢一半过去,剩下的留作人质,淡声道:“你们若还想赚钱,就安分点,要是再敢动什么心思,就不好说了。” 他语气很冷,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村长抖了抖,连忙应是,好声好气的将他们带进村子里最好的住处。 暂且在村子里安顿下来,裴颂和村长假模假样地聊了会药材的事,然后就似不经意地提到:“说起来,刚刚你们中有个袭击我的人身手很厉害,他是谁?” 村长很快反应过来,心虚又讨好地笑笑:“您说得是阿石吧。” “阿石?”裴颂眉微微一挑,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村长嗯一声,搓了搓手,干笑:“他是我们村养的狗奴,平常用来上山探路的,身上有点功夫。” 裴颂颔首:“有点意思,带我去看看他。” 村长对他们现在自是无有不应,裴颂跟着他拐过几户人家,来到了偏僻的畜圈附近。 远远的,他就看见畜圈旁边有个一铁笼子。 那个铁笼不算很大,上面泛着铁锈,一个上身和双足赤|裸的人拥挤地蜷缩在里面,低着头,长长的未打理的头发垂下来,似乎正在睡觉。 简直是把人当牲畜驯养着。 裴颂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贺闻识。 他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正是晚饭时间,他刚要走过去,就见另一个方向来了一个送饭的村民。 那村民没看见他们,表情有些不耐烦,先是去喂了一边的禽畜,然后敲了敲铁笼,随意的把饭菜往那一扔,对里边喊道:“别睡了,吃饭了。” 碗掉在地上,里边的饭菜撒出来了些,笼里的人想要吃饭,就只能趴在地上,隔着铁笼吃。 “阿石脾气大,很凶,”见裴颂脸色不太好看,村长讨好地笑笑,解释为什么把人关在铁笼里,“我们都吃了他不少苦,好多村民都被他咬过哩。” “钥匙。”裴颂忽然开口。 “啊?”村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裴颂想做什么,连忙摆手,慌声说,“这笼子可不能给打开啊,阿石不受控,出来会发疯咬人的。” 裴颂斜他一眼:“是么,可我看你们叫他来袭击我的时候不还挺听话的。” “这……”提到偷袭这事村长表情尴尬,小声解释,“那是因为提前给吃过药,现在药效过了,你别看他装得安静,指不定心里正琢磨着怎么伤人呢……” 没心情听他多说,裴颂不耐烦了,伸出手重复一遍:“钥匙。” 村长还要再拒绝,裴颂示意一个眼神,身旁随从立马上前,抽出腰侧佩刀冷漠地看着他。 村长:“……” 村长不敢说话了,哆哆嗦嗦地解下腰上的钥匙递给了裴颂。 裴颂接过钥匙就往铁笼走去,村长脸上显出些畏惧,离远了两步。 随从在一旁看着也有些担心,皱眉:“家主,要不……” 裴颂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走到铁笼边,蹲下。 蜷在里面的人沉默地盯着他看。 他漆黑的眼睛从长长的额发下透出来,像野兽的眼神,暗沉而危险。 裴颂直接将铁笼门给打开了。 “阿石。”他抿下唇,轻喊声。 半响,阿石才动了动。 他弓起背,慢慢的从铁笼里爬出来,后背的肩胛骨随着他的动作一收一缩,手脚上的铁链随之发出晃荡声。 他确实有一身漂亮的肌肉,密度与爆发力都达到顶峰,仿佛只要一瞬,就能凶猛地扭断别人的咽喉。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屏住呼吸,像是在看极危险的兽类出笼。 裴颂从那盘饭菜里挑出个馒头递到他嘴边上。 少年却没去吃裴颂手上的馒头,顿了顿,而是低下头伸出舌头在他指尖上轻舔了舔。 指端传来濡湿柔软的感觉,裴颂没忍住搓了下,“别舔,”他说,“吃饭。” 大概是听懂了,少年坐定蹲好,低下头,乖乖就着裴颂的手开始进食。 他吃饭的样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安静。 他后背拱起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裸露在外的背部皮肤上裹着泥泞和碎屑,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疤,很显然,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处理。 裴颂盯着看了会,忽然开口,冷声问:“你们不给他上药吗?” 村长呃了一声,干笑:“这点小伤的哪需要药,阿石都习惯了。” 裴颂没再说话了,心底的火气却在慢慢地增长。 他没表现出来,沉默地喂完一块馒头,又喂了些饭菜和水给他。 中途见阿石的长发一直垂着时不时蹭在饭菜上,裴颂抬起手想把他头发捋上去一点。 村长顿时紧张地喊道:“别动!” 话音落下,阿石却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裴颂把他头发别到耳后,他只是微微仰起头,用鼻子在裴颂的指尖上蹭了蹭,然后继续低下头吃饭,流露出的亲昵意味让在场所有人都一愣。 村长表情一时有点微妙,哑言半响,才说:“……看来他很喜欢您。” 裴颂不置可否。 “他我买了。”过了会,他说。 “啊?这……”村长一时犹豫。 “怎么,不卖?”裴颂掀下眼皮,不冷不淡地朝他看过去。 村长顿时噤声,不知道想到什么,他露出个了然的表情,讨好地笑笑:“卖,卖,您要我当然给,我马上就让人把他洗干净给您送过去。” 这时,刚好有随从来找裴颂有事,料想他们也不敢做什么,裴颂嗯了声,又摸摸阿石的头,说了句我很快就回,这才起身走了。 …… 随从找他过去没什么大事,裴颂很快就处理好,又简单用过晚饭,中途有随从过来问村长送了个人到他房间,是否放行。 知道是阿石,裴颂嗯了一声,吃完后便赶回房间。 回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裴颂回到房间,而刚一打开房门,还未走进,他就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裴颂顿住脚。 山里的夜晚总是格外的黑,除了从木窗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房间其余地方都浸在黑暗里。 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裴颂皱了下眉,很快反应过来,淡声:“贺……阿石?” 没人回应。 裴颂走近几步,抬手用火折子将一旁的蜡烛点亮,黯淡的烛光照亮室内,也让床上的人清晰暴露在眼前。 裴颂看见后就沉默了下来。 少年已经被洗得很干净,长发捋起,完全露出轮廓锋利英俊的脸庞,他的双手被用粗绳反绑在身后,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呼吸也很不正常,节奏紊乱粗重,整个人似乎都在极力的忍耐。 见火光亮起,少年骤然抬眸,锋锐阴戾的目光在触及裴颂的一瞬顿了顿,随即就软了下来,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开口,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发音很奇怪,带着欲望的沙哑: “难……受……” 第21章 独家野犬(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昏暗的烛光在跳跃,伴随着越发粗重的喘息声。 裴颂:“…………………” 裴颂的第一反应是你难受关他屁事。 第二反应则是好像还真关他的事。 裴颂:“。” 脑海内,930开始游移目光:“那宿主我就先下线了哈!” 上个世界里930下线也下出了经验,一秒后,它就没声了。 就很快速。 裴颂:“……” 知道是村长误会了,裴颂心里骂了一句,按下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走过去,目光还是先落在了阿石被反绑起来的手上。 他原本的铁链已经解开了,手腕处留着长年累月被磨破的血痕,很深,血肉模糊,此时被粗绳一绑,他又因为难受在挣扎,伤口就越磨越深,又隐隐有要出血的趋势。 裴颂看着轻皱下眉,随处一找,就在一旁竹编针线篮里看见把小刀,立马拿过来。 见裴颂走近,少年立马直起来点身子,直直地盯着他,大有要扑上来的样子。 他身上的信香也开始大面积铺散开来,是浓醇的烈酒味,带着进攻的架势。 说起来,他还是个乾元。 “别动。”裴颂轻喝一声,走到他身边,低头用刀给他磨开绳子。 两人离得近,阿石说是少年,但也有十九岁,人高马大的,已经处于少年与青年的交界处,身体温度高的吓人,呼吸灼热地喷在裴颂颈侧,带着喘息声。 裴颂低头给他剪绳子,他就把头凑过来,牙齿含着裴颂雪白的侧颈慢慢地磨,像在纾解自己的难受。 绳子一解开,裴颂还没来得及把小刀放下,就被他重重扑倒压制在床上,他一只手撑在他头侧,一只手则大力捏住他右手手腕。 周围充斥着仿若雄性发情的荷尔蒙气息,酒香将他完全包裹住,阿石垂下来的眸子轻微地发暗。 “难……受……” 他隐去那点晦暗的神色,低下头,在裴颂颈窝里轻轻地拱,像一条在拱人的大犬,用一种很可怜的语气来来回回地说。 “难受……” 裴颂被他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发痒,阿石身上温度太高,又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也不由被弄出来点反应。 两人已经当过一世的爱人,裴颂也懒得矫情,喘一声,拍拍他脑袋,身体放软下去。 “嗯,随你想怎么弄吧。” …… 裴颂完全有理由怀疑刚刚阿石那点可怜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在他允许的那一瞬间,这人的眼神就变了,身上属于乾元的信香也猛然变凛冽起来。 充满着进攻的强烈欲望,凶狠滚烫,完全跟刚放出来的野狼崽子一模一样。 身上衣物一下被撕开,他又急又凶地亲咬上来。 …… 搞到后半夜,裴颂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妈的,狗贺闻识,等他脑子治好了他就死定了! — 早上醒来已经是辰时。 房间里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冷杉香,和锐利的酒味相交织在一起。 裴颂睁开眼睛,轻微闷哼一声,只感觉自己哪里都很酸痛,浑身跟散了架一样。 他刚动了一动,就发现自己正被很牢固地箍在怀里,身旁人闭着眼,坚实有力的手臂搭在他腰侧,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姿势。 感觉到他稍微动了下,阿石立马也就醒了,下意识又要继续过来含含混混地亲咬他。 这人昨晚根本不懂节制,见他又不知好歹的要凑过来,裴颂来了点火气,直接一脚踹过去,把人连带着被子一起踹下了床。 阿石一时不察被他踹下床,咚一声掉到地上,神情还有些刚睡醒的懵懂,茫然地抬头看着裴颂。 小狗一样。 裴颂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抱臂冷哼一声:“看什么,不都是你干得好事。” 大概是听出了裴颂语气里的不高兴,他很快就爬起身,凑过来用头亲昵地蹭了蹭裴颂,又慢慢地舔他雪白肌肤上被弄出来的那些痕迹,像是在安抚自己伴侣的雄兽。 裴颂被他慢慢舔得没了脾气。 ……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人脑子坏了,还是很能哄他高兴。 在床上缓了会,感觉屋里的信香味都散得差不多了,裴颂才喊随从送水进来。 简单做了个清洁后,两人开始用早饭。 大山里面自然没什么好吃的,只是两碗稀粥,上面浮着点菜叶。 裴颂舀了一口吃下,就瞥见一旁的阿石正在琢磨怎么用勺子,他用勺的动作很不熟练,舀了几下后大概是嫌麻烦,直接放下,用低着头,习惯性地用舌头去舔着吃。 裴颂:“……” 裴颂制止了他的动作,无奈:“你是狗吗?” 阿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嘴唇边还沾着点稀饭,被他用舌头舔了舔。 算了,好像还真是当狗养大的。 “……” 裴颂心里不自觉软了软,将自己那碗最后几口吃完后,端起他的碗,舀了一勺喂过去。 “张嘴。” 阿石听话地张开嘴。 喂一口吃一口,喂一口吃一口。 吃完了还要凑过来亲亲裴颂。 完全没了昨晚那种又凶又狠的样子,就像已经认主了一般温驯。 难得看见这人有这么呆呆愣愣的一面,裴颂唇角愉悦地翘了下。 等以后贺闻识脑子好了知道尴尬了,一定要反反复复地拿出来笑话他。 “……” 不对。 裴颂忽然想起。 贺闻识应该是不会记得以前的事的。 想到只有自己还记得上个世界的事,裴颂翘起的唇角一下又压下去,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他看了眼面前的阿石,又不太高兴地踢过去一脚。 力气不算大,阿石只是微微歪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裴颂怎么又生气了。 裴颂放下碗哼了声,没再理他。 “自己吃去。” …… 早饭用完没一会,房门被敲响。 裴颂淡声说了句进来,房门便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来得是他的贴身随从之一,方一。 方一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瞥了眼一边的阿石,见裴颂没有防备的意思,便直接开口低声道:“家主,此地不宜久留。” 和村子里的人没见面就被偷袭,裴颂自然不会放松警惕,以为他们真老实了,早就命人暗暗在村里监视。 昨晚上那村长恐怕也只是打着讨好他的意思给阿石下药送过来,实际上还是想借机使阿石发疯杀人。 要不是阿石真听他的话,换一个人来,大概早就被弄死了。 方一向裴颂汇报昨晚发生的事,果然不出他所料,昨天深夜村里人又偷偷的在搞小动作,若不是他们发现及时,带来的马匹就已经被毒死了。 裴颂嗯了声,手指在桌面轻敲几下。 “只是还需要村里的人带我们寻到药材,”他说,“先虚与委蛇几日吧,等找到药材就走。” 他此次来虽然是打着收购药材的名义,但其实是来给他自己找药的。 这具身体有从娘胎带来的病,自小羸弱,访遍名医也不见好,不过上个月得到了个秘方,说是只有这附近生长的一株草药才能治。 而山里地势险峻,常有凶兽出没,没有本地人带路,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方一也知道这件事,抿唇应了一声。 他们跟村里人现在只是表面勉强维持着和平,村民昨天说手头没现成的草药,得跟他们进山去寻,想也知道打得什么是心思,等进山肯定又要搞事。 在完全不熟悉的山里,即便他们有防备,恐怕也免不了要吃亏。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我,会去。” 裴颂动作一顿,转头看向阿石。 阿石直勾勾地盯着裴颂。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邀宠一样地展现自己的用处。 “不用他们。” 第22章 独家野犬(四) 阿石忽然开口,裴颂昨晚就听见过他说话没有太在意,方一倒是很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会说话啊?” 他们昨晚得了裴颂的吩咐,村长把人送过来时虽觉得不妥但还是让人进了,当时打了个照面,还以为这狗奴一点人性都不通呢。 阿石没理他,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裴颂。 “我,比他们厉害,”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用他们。” 裴颂眨下眼。 也对。 村民进山尚且要用阿石来探路,要说对山里的熟悉程度,谁都没他深。 裴颂食指轻轻点下桌面,忽然想到个点子。 “过来,”他向阿石招招手,“和你说个安排。” — 早饭吃完后,裴颂让方一喊来了村长。 村长本来就因为昨晚裴颂没出事,计划再次失败神情有些郁郁,在听到他没进山的打算后,神色猛变了变,反应过来后,赶忙堆着脸笑问:“……您不亲自跟我们进山?” 将他刚刚一瞬的脸色变化收进眼底,裴颂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开口:“你们村心思那么多,我可不想把命搭进去。” 他语气里的指向意味太明显,村长心一跳,而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裴颂又敛起刚刚的锋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显出几分虚弱,一笑:“我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就还是留在村子里等你们吧。” 青年生得仙姿玉貌,身形削瘦修长,皮肤苍白,脸上没有红晕,薄而红的嘴唇在咳嗽下显得宛如被细雨打落的海棠花瓣。 倒真是一副病弱的样子。 “……” 村长憋了憋,又把话咽回去。 裴颂态度变换太快,他心里有点打鼓,一时摸不准裴颂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打算,最终只好压下那点不甘,恭敬讨好地笑道:“哎,那您就好生在我们村歇着。” 出去时,村长本就心神不宁,看见直直守在房门口的阿石后,更是吓了一大跳。 修长挺拔的少年人冷漠地看他一眼,身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后背微弓起,是防备进攻的姿势。 村长咽了下口水。 “阿石,让村长离开。”就在空气凝固的时候,房间里遥遥传来青年的声音。 阿石这才放松下身体,退开一步,让村长过去。 “……”看见原本作为自己武器的狗奴已经完全变成了裴颂那边的人,村长嘴角抽了抽,面色有点难看,回过头对裴颂勉强笑道,“阿石这么听您的话,果然是很喜欢您。” 后面几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裴颂坐在房间内,闻言哼笑声,隔着空气向他举了举手中的茶:“倒是多谢昨晚的安排了,我很满意。” 知道裴颂指得什么,村长脸色更加难看,几乎到难以掩饰的地步,他怕裴颂看出来,匆匆告了句别,就飞快走了。 — 屋外边,村长阴着张脸走出去,刚拐过一条小路,就窜出来个村民拦住他。 “怎么样,”那村民压着声,急切地问道,“那裴老爷答应进山了吗?” 村长摇摇头。 “那怎么办,”村民一下就急了起来,“二子他们还在他手里,他不进山,我们怎么有机会把他给捉了?” 村长抬手打断他的话,“怕什么,他们都是外地人,还能在我们村翻出来浪来?”村长往地上啐了口,冷笑,“到时候进山,你们依旧把人往老虎洞那边带,然后自己偷偷下来,这样我们这边人手比他那边多,肯定能在村里把他给绑了。” “那二子他们怎么办?”那村民犹豫。 “……”村长咬牙,“不管了,二子他们命不好,被捉去当了人质,到时候我们杀了那裴老爷给他们报仇!”他阴狠狠道,“既然不愿意进山喂老虎,那死在村里也是一样的。” — 村长和村民的对话很快就传到了裴颂耳朵里。 裴颂正在给阿石涂药。 少年裸露的后背上大大小小全是伤,有的是村里村民打的,有的则是他进山探路时和山里野兽厮杀留下的,有几道深可见骨,虽已经愈合但看着还十分吓人。 裴颂越看越不高兴。 方一汇报完,就自觉站到一旁等着。 裴颂嗯了声,手上继续给人涂药。 这村子里的人都穷凶极恶,贪欲极重,会做出抛弃自己同村人的事来也不奇怪。 “方四那边怎么样?”他问。 方一:“已经报好官了。” 先前村民们毒他们的马,就是想让他们困在大山里无法出去,只是裴颂在遇袭完之后,就立马派了随从方四偷偷出去报官。 算算时间,明晚官府的人就应该到了。 裴颂嗯一声,刚好药涂完,便让阿石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之前跟你说得都记住了吗?” 阿石点头,很乖巧的样子。 裴颂嘴角提了下,揉揉他的头发说了句乖。 方一在旁边看得欲言又止。 进山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天的清晨。 村里出了七个经常上山的汉子,裴颂从自己人里也挑出七个,再加上阿石,一共十五个人进山。 进山之前,村长还过来向裴颂要了阿石。 裴颂挑眉:“你们不是知道路吗,还需要他?” 村长堆笑向他解释:“山里野兽多,路也险,没阿石在前边探路,我们都是不敢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给人,他们是绝对不会进山的。 知道他们是想支开阿石,裴颂哦一声,倒也没多拒绝,放了人。 村里人面对阿石依旧如临大敌,给他手腕上了粗绳捆起,而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裴颂给他塞了个小刀片。 “事办好了,回来给你奖励,嗯?”塞完刀片,裴颂顺势凑到他耳边,挠挠他下巴轻声说。 话说得有些暧昧,阿石眼神一下亮了点,喉咙里发出点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们两人贴得太近,仿佛一个接吻的姿势,先前村长将人送进裴颂房里的事村里人也都知道,旁边几个汉子露出个嫌恶的表情,纷纷别过头去不再看。 裴颂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嗤一声,又借机会交代了几句后,这才退开半步,揉揉阿石的头发:“去吧。” — 进山没个两三天回不来,不过两拨人马都各怀心思,裴颂就没打算平安无事地度过第一天。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刚要睡下的时候,外面就起了骚乱。 930有点紧张:“宿主!” 裴颂早有准备,说了句没事,然后披衣起身。 推开门,就见村里二十几个人都堵在他屋门前,举着火把,村长站在最前面,那张干瘪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扭曲。 村民和镖师们形成对峙。 “嗯?”裴颂靠着门框,微微一挑眉,“村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村长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讨好笑容,他阴恻恻笑了下。 “裴老爷,你那七个人已经全葬身在山里老虎嘴下了,你剩下这些人是打不过我们的,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把身上钱财全交出来。” 裴颂眯了下眼,冷淡:“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你们要安分点就大家一起赚钱,要是再动什么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 村长大笑起来,“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还能怎么对我不客气,裴老爷要不先赌赌你今晚能不能活下来?” 裴颂轻点下头。 “也行,那就来赌赌。” “赌……”裴颂的态度过于轻描淡写,与他们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村长一噎,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而他身旁一个生得虎背熊腰的汉子早已经不耐烦:“村长,跟他多废话干什么,直接宰了得了,钱我们到时自己找,大家伙,上!” 随着他一声喊,村民们一窝蜂冲上,镖师们一时抵挡不住,竟硬生生被冲开条缝,那汉子咧嘴一笑,就要劈刀朝裴颂砍下—— “啊!!” 他忽然迸出声凄厉惨叫。 那叫声实在太过凄惨,惹得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暂停手中动作。 看过去,就见那汉子吃痛倒下,脸色苍白流着冷汗,捂着自己淙淙流血的断臂,不断嚎叫着。 而在他面前的,则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护在裴颂面前。 少年抓着他被砍下的手臂,面无表情,鲜血溅到他脸上,在夜色下仿若鬼魅修罗般骇人。 村长看见他瞪圆眼睛,流出一丝恐惧:“阿,阿石,你怎么会在……” 他话还没说完,这时,一个村民惊慌的从村门口跑过来。 “不好了村长!是官府的人!官府的官兵来了!” …… 等事情基本解决已经是一刻钟后。 村里加上老幼三十几口人全部被官兵拿下,当裴颂手下先前跟着进山的那七人全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村长面色白的几乎以为自己见了鬼。 “你们不是应该被老虎给吃了吗……”他抖着嘴唇说。 越愚昧封闭的地方越信鬼神,裴颂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下他惊恐的表情,这才大发善心地让方一解释。 村里那七个人是把他们诓去了老虎洞,但他们早有准备,让那七个人听见老虎咀嚼肉类的声音误以为他们已经葬身虎口离开后,就也跟着知道山路的阿石出了山。 ——不过由于山路实在太险,他们走得过慢,阿石有些不耐烦,在告诉了他们路后,就自己先一步出山去找裴颂了。 等清点完最后一个人,为首的捕头言这村子大有问题,可能和这些年频发的失踪案有关,要连夜押回官府去审讯,问他们要不要顺便一起走。 裴颂摇摇头,说已经太晚要继续在这住一晚再走,向他们告别。 捕头点点头,倒也没多说,扬起马鞭押送着这些村民走了,目送着他们鬼哭狼嚎地走远后,裴颂才觉得自从看见阿石模样时积攒的那口火气终于舒出去了,轻微扯了一下唇角,转身回房。 一回到房间,他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熟悉的体温透过衣物布料传过来,阿石低下头在裴颂颈侧嗅了嗅。 像是在确认他今天不在的时候裴颂有没有受伤。 已经深夜,又闹了这么一通,裴颂实在是困了,打个哈欠靠在他怀里,由着他随便嗅来嗅去。过了会,大概是确认好了,阿石这才退后半步,低头蹭了蹭他颈窝。 然后他抬眼,轻轻抿起唇,盯着裴颂。 “奖励。” 讨赏来了。 第23章 独家野犬(五) 深夜安静,只有屋外山里的虫鸣声轻微作响。 裴颂起了逗他的心思,懒懒掀下眼皮,说:“已经快子时了,明天再说吧。” “你说过,”察觉出拒绝的意思,阿石抿下唇,“事办好,回来就有奖励。” 他皱皱眉:“不能,骗人。” 裴颂短促地笑了声,从他身上直起来。 “那你先去洗澡,身上还带着血呢,脏死了。” 裴颂转向他,伸出食指,挑眉。 “我只等你一炷香的时间。” 他食指轻勾一下他下颚,在阿石身体一僵的时候随即收回,整个人往房屋里间走去,打个哈欠扔下一句:“一炷香后没回来,我就睡了。” 下颚还残留着刚刚细腻手指皮肤刮过的触感,阿石看着裴颂背影的眼神转深了起来,喉结滚动一下。 下一瞬,他身形一晃,飞快的就从一旁木窗里跳出去了。 动作快得几乎叫人反应不过来。 不知道这人是去哪快速冲了个冷水澡,等裴颂迷迷糊糊快睡过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凉气凑近过来,随后他就被人从上压住。 阿石双手撑在他头两侧,因为是飞快跑过来,气息还有些不匀。 他的眸光幽深,喘着气哑道。 “一炷香,没到。” …… 没了村里人的威胁,第二天起来,裴颂放心地挑了几个人跟着阿石进山采药。 两天后,他们出山,喜气洋洋地提着草药回来。 草药不够多,达不到大批贩卖的程度,不过作为他自己的用药是够了的。 裴颂寻思着等自己吃完了要是还剩些,就高价卖出去。 江南不缺富商高官,但名贵的药材却是千金难求。刚好他记得剧情中,当地知府的爱女后期生病也需要用到这味药材,或许到时能好好宰一顿。 930感觉到他的想法后,抖了抖数据,吐槽:“宿主您好黑心哦。” 裴颂耸下肩,扬眉:“毕竟我是个商人。” 药方中最难寻的一味药有了,其中属方一和方二最高兴。 他俩都是少年时期被裴颂从黑心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忠心耿耿,见自家主子病有治好的希望,自然欣喜万分。 方一还算沉稳,方二压不住激动,连忙就想跑去裴颂跟前哔哔。 不过刚要往那边走,他就看见站在裴颂身前的阿石察觉到他要过来,突然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明明是冷淡的神色,却无形中有种压迫感。 方二:“……” 方二咽下口水,缓缓收起了自己要迈过去的脚。 “方一,你有没有觉得家主新收的那个,”他扯了扯身旁方一的袖子,说到男宠两个字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带过,“有点不对劲啊?” 方一正忙着清点药材,闻言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又低下:“没有吧,感觉人还行啊。” 方二:“……” 方二迷惑的又看过去一眼。 就见刚刚还冷漠看着自己的人已经又是一副温驯乖巧的样子,在和家主讲着话。 方二:“??” 见鬼了啊! 那边,裴颂完全没注意到阿石的瞬间变脸,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抬手摸了摸他耳朵,问:“想跟我走吗?” 裴颂只是顺口问一句,就算这人敢说不,他也会把人直接给打晕了带走。 毕竟是他的。 这人既然敢在上个世界抓住他,就得做好永远和他绑在一起的准备。 不过令裴颂很满意,阿石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微弯下腰来又亲了亲他唇角,然后说: “要。” — 从湘西到江南要一个多月的路程,裴颂身体不行,一天赶不了太多路,路程便又延长了半个月。 路上大部分时候裴颂都坐在马车里,阿石有时跟在马车旁护卫,有时则直接跳上车抱着他睡觉。 没让他再穿先前在村里的那身破布,给他换了身黑色随从服,衬得人高挑挺拔,冷着脸出去时还真很能唬到人。 阿石很喜欢从背后环抱着他,裴颂拿着本书在看,他就低下头轻轻地亲咬他的脖颈又或肩膀。 他犹为喜爱裴颂后颈处的那块小软肉,不断的在上面舔舐含咬,本能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伸出锋利的犬牙,往里面注入信香。 不过每次裴颂都会制止住他的动作。 每到这个时候,阿石就会皱皱眉,发出两声低低的吼叫,带着些许被打断的不满和焦躁。 裴颂修长的手指捏住他下颚,用力:“把犬牙给我收回去,我可不想在路上发情。” 乾元与坤泽互相吸引,阿石才分化,对自己信香的控制还不太熟练,偶尔会泄露点出来,裴颂有时也会被他勾起来,不过借着抑制香还能压制。 但要真被咬破注入信香,他一定会立马进入雨露期。 虽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队伍里都是他的人,他想干什么都没人敢说。 但一旦进入雨露期,没个三天是下不了床的。 到时候队伍里人人都会知道他们做了三天三夜。 裴颂要脸。 拒绝这种事发生。 阿石又从喉咙里发出呦呦两声叫,眼神也湿漉漉的,仿佛幼狼崽一样惹人可怜。 其实如果忽略他冷厉的外表,会发现他的眼神十分干净,很容易就打动人。 但裴颂不为所动,淡淡:“你装委屈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见裴颂一眼看穿他的小伎俩,阿石抿抿嘴,只好慢吞吞地把犬牙收回去,然后低下头,抱着裴颂把脑袋闷在他颈窝里。 不说话了。 仿佛是在生闷气。 路上一个半月,裴颂也尝试着教了他些五经六艺。 阿石学东西学得非常快,没再被那村子里人整日喂控制的药后,他脑子也似乎慢慢清醒了一点,偶尔盯着书本里的东西说有些熟悉。 裴颂猜测那大概是他以前当太子时学过。 等回到江南已经是五月份。 五月的江南,风都是软的,岸边绿杨柳枝叶低垂,榴花盛开,一城春色。 进城后,护送的镖师们就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主动告辞,马车一路行到府门口。 府里下人早就得到消息,纷纷跑到门口迎接。 “家主。”下人们拱手,都恭敬地让开路。 裴颂颔首冷淡地应了声,一路往府里去。 而刚迈过门槛,没走几步,忽然插进来一道带着恶意的男声。 “呦,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您在外边遇着什么事回不来了呢。” 第24章 独家野犬(六) 裴颂看过去。 出声的是个二十四五岁, 干瘪瘦高的男人,脚步虚浮,眼底下带着些透支的青色, 手里故作风雅地拿着把扇子,此时正挑衅地看着他。 是申家的二儿子, 申和。 申家一共有两个儿子,都是常庸, 分别为大儿子申兴,和二儿子申和。 裴颂分裂在这个世界的意识体嫁得就是大儿子申兴。 “裴颂”家里也是个商户, 只是流年不利, 到了要破产的境地。 刚巧那时申家老爷子正在为自己的长子寻一门好亲事, 他看中“裴颂”相貌优越,做事又有手段, 还是个难得的坤泽,便下了聘礼。 聘礼丰厚, 足以让要败落的裴家起死回生,裴家父母就动了心思, 即便“裴颂”不愿意,也还是忙不迭把他绑起来塞进花轿, 强迫地送了过去。 而申家那边,虽然申老爷子很满意这门婚事,但申兴却也很不乐意。 他喜欢的是女人, 坤泽按他的话来说就是个什么不男不女的怪物,简直恶心透顶! 申兴在拜堂时直接泼了他一脸酒当众羞辱他恶心不说,晚上更是直接宿在了花街柳巷, 三天没回家,完全不顾“裴颂”会有多难堪。 只不过三天后, 不知是不是运动太过,申兴忽然犯了马上风,死在了□□的肚皮上。 他就顺势成了新寡。 而一年后,申家生意突然出了大变故,彼时申老爷子病重,无心力再去管,而申和又是个废的,关键时刻“裴颂”站了出来,亲自去和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户商谈,跑生意谈合作,将摇摇欲坠的申家又重新立了起来,并发展的越来越好。 他也就代替申老爷子,成为了申家的新任家主。 裴颂一直管着申家生意的大小事,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让申和尝到了丝权力的滋味,结果没几个月就回来了,这叫他如何不气,忍不住就讥讽了起来。 听完他那通阴阳怪气的话,裴颂不冷不淡地掀了下眼皮。 “申和,你嘴要是实在欠得慌,不如缝起来,”他说,“也好过哪天在外边惹了事,再叫人给打得起不来身,丢人现眼。” 申和前些天在酒楼喝酒时口花花了一个女子,结果那女子是新来校尉的夫人,泼辣率直,当即在大庭广众下把他给揍得鼻青脸肿,哭着求饶,一时间这事传遍整个扬州城,成为大笑话。 骤然被揭穿自己的丢人事迹,申和顿时恼怒,就要伸手来拽裴颂:“裴颂,你!” 只是他手还没碰到裴颂,就猛得被人给掐住了喉咙。 阿石眯了下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掐拢,窒息感汹涌而来,申和瞪大眼睛,脚步离地,脸色很快就因呼吸不畅涨得通红,手不断在他手臂上拍打。 “放……放开……你什么人,大胆……” “裴颂……!” 裴颂抱臂在旁慢悠悠欣赏了会他狼狈的姿态,才开口。 “阿石,放开吧。” 阿石耳朵动了动,这才松开人,退到裴颂身后,依旧是个保护的姿态。 申和一下跌坐到地上,剧烈咳嗽起来,扇子也丢在地上,一时间什么装起来的风雅气质都没有了,简直狼狈不堪。 裴颂走近几步,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眼底盛着几分讥诮。 “二弟没事还是多注意点身子吧,看你现在这样子,指不定哪天就会和你兄长一样突然暴毙而亡了呢。” 说完,裴颂就带着阿石离开,徒留申和一个人待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顺过气,气得脸色涨红。 见附近有下人探头探脑地偷看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羞怒地喝道: “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们狗眼!” 下人们撇撇嘴,这才都收回目光,做自己的事去了。 申和的小厮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搀扶他,却被他一把气愤地挥开。 “你不是说湘西那地方许多人去了都失踪了,裴颂也一定有去无回吗,怎么别人都死,就他不死!”他眼神里一片怨恨。 小厮连忙好声好气地劝他,“少爷别生气,”他说,“那裴颂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坤泽,哪能跟您比!这次走大运逃了不还有下次呢吗,这申家呀,到最后总归是您的。”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给安慰了,申和原本大幅起伏的胸膛渐渐缓了下来。 “也是。” 他冷笑下,往地上呸了一声。 “一个坤泽而已,现在再厉害又能如何,总有一天我定要叫别人知道这申家到底谁是做主!”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 裴颂自然不知道申和那边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太在意。 先前那个给出偏方的大夫被方一方二请了过来,上门来把脉看药。 大概没想到还真能弄到这味药材,大夫见到药时眼都冒着光,啧啧称赞,然后向裴颂一拱手,告知具体的煎药方式和用药剂量:“每日睡前喝一副,即可。” 裴颂这具身体的病来得古怪,平常只是身体稍弱些,容易疲惫,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每隔三个月左右就会发一次大病。 病发时浑身会疼得仿佛骨头缝都裂开,又痒的好像浑身蚂蚁在爬,一共持续三天,熬过去了便是成功度过,熬不过去,人也就没了。 距离上次发病已经过去三个月,算算时间,下次发病的日子近在咫尺。 送走大夫后,方一方二也自觉退下,房间里也就剩下了裴颂和阿石两个人。 裴颂还未作声,忽然被从后往前地搂住。 温热熟悉的体温传递过来,裴颂一顿,随即浑身松了松,顺势靠到了后面人宽阔的胸膛上。 阿石也从头至尾听完了对话,他唇线抿直,轻声问:“会很痛吗?” 知道他问得什么,裴颂想了想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记忆是会美化的,即便分身意识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如噩梦一样的三天,但每次度过后,大脑都会产生保护机制,遗忘掉当时到底有多痛苦。 不过应该是非常疼的,裴颂对此很有经验。 毕竟反派总是会很倒霉,他以前没有产生自主意识的时候,还经历过不少最后被凌迟的世界,以至于偶尔他对痛感已经到了种麻木的境地。 “对了。” 裴颂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我打算给你换个名字,你自己什么想法吗?” 阿石这个名是村里那帮人起的,裴颂嫌晦气,但他又是个取名废,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名字。 阿石沉思了一会。 他眉头轻微皱了皱,似乎是在记忆里寻找着什么,过了会,才犹豫地吐出几个字:“……贺闻识?” 裴颂微顿,直起点身子,转头看向他:“你是想起什么了?” 阿石摇摇头,又亲了亲他,然后说:“不知道,只是隐约有这个印象。” — 听闻裴颂回来后,很快就有几个管事因为生意上的事来找他,裴颂一直忙碌到晚间才得到丝空闲。 “你,你在干什么!” 夜晚,房间里,一声大叫响彻空气。 裴颂:“……” 行,晚上也不得安生。 裴颂倚在床头,放下手里的账本,右手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掀起眼皮看方三和阿石,哦不对,现在该改名为贺闻识了,他们两个人拉扯。 他在这个世界一共有四个随从,作为一个取名废,裴颂直接方一二三四地取了。 其中方一方二和方四从小练武,时常跟随他一起外出办事,方三是个结巴,在武艺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但细心妥帖,便主要负责裴颂的生活起居以及府内一些事宜。 方三没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自然也不清楚村里的事,此时他一脸惊骇,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这个新来的,貌似要跟他抢地位的随从,气愤叫道: “你,你怎么可以和,和主子同寝!” 贺闻识皱了下眉:“为何不可?” 方三是进来送熬好的药的,刚一进门就看见这个新来的要往自家主子床上爬,吓得一惊。 此时见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更气了,简直要跳起来,“什,什么叫为何不可?”方三恼怒,结巴着大喊,“你这是以下犯,犯上!是放,放肆!” 贺闻识有点不耐烦了,要不是因着方三是裴颂手底下的人,早就直接把他提着给扔出去了。 默了默,他转头看向裴颂,抿下嘴唇:“不能一起睡吗?” 明明以前都可以的。 清清楚楚从贺闻识眼神里看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裴颂靠在床头,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不是个喜欢逗人开玩笑的性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见到贺闻识有脑袋出问题的时候,总忍不住心痒。 “嗯……” 床上矜贵清冷的青年似乎是思考了下,颔首,慢悠悠吐出三个字。 “是不能。” 少年唇线一下抿直。 看着他闷不吭声的样子,裴颂心里有点好笑,刚想开口说是个玩笑喊他上来,就见他沉默一秒,然后径直去一旁柜子里翻出了床被褥,抱着走到他床沿边。 然后就把被褥往地上一放。 开始打地铺了。 大抵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方三骇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你!” 他刚还要再开口,身旁响起裴颂的声音。 “好了,方三,你先出去吧。”裴颂说。 话被打断,方三也不敢违逆裴颂,只好把话憋回进肚子里,硬邦邦噢了声,放下药碗,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寂静一会,只余账本不时翻动的声音。 过了下,裴颂声音响起。 “委屈了?” “没有。”床底下传来贺闻识的声音。 干脆利落。 但明显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裴颂勾了下唇角,合上账本。 “上来吧,刚才逗你的。”他说。 话音刚落,就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下一瞬,贺闻识就迅速翻身上来,低头咬住裴颂的嘴唇开始亲吻。 裴颂由着他咬,微微扬起脖颈迎合,手中的账本不知何时松开,掉在一旁被褥里。 浓烈的酒香和冷杉气味又渐渐弥漫起来。 亲吻了会,两人都有些喘气地分开,裴颂眼尾泛起点红,黑色长发散落在被褥上,衣襟有些微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轻微起伏着。 贺闻识眸色微暗一下,又低下头,轻轻地啃咬他的侧颈,像是在给人做标记。 “为什么不能上。”过了会,他闷声问。 裴颂手指插进他头发里,缓慢抚摸一下:“没说不能上。” 贺闻识抿唇:“你的手下,说我不能上来。” 裴颂乐了下:“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我手下的?” 贺闻识这次反应很快:“你。” “那不就行了,”裴颂又抚下他头发,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唇瓣,“我说你能上来就能上来。” 两个人距离很近,说话都像是在接吻,贺闻识睫毛动了动,手掌去抚裴颂后颈,带着点隐约的掌控欲。 然后再一次亲咬了下去。 …… 两个人在床上又闹了一会,贺闻识突然想起什么,松开他,将床头那碗药端了过来。 “喝药。”他递到裴颂面前。 裴颂:“……” 药汁的苦味都快窜进他鼻子里了。 裴颂撇了撇嘴,把头偏向一边。 贺闻识不赞同地看了一眼他逃避的行为,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在那任性。 他又把药碗往裴颂跟前递了递:“裴颂,喝药。” “喝完药,病才能好。” “……你先放那。”裴颂试图拖延。 “裴颂。” 那边,贺闻识又喊了他一声。 裴颂被喊得有点不耐烦了,臭着脸看过来:“我说了,你先放那,我到时自己会喝——唔!” 话音还没落,裴颂猝不及防,直接被塞了一勺子的药汁灌进来。 又酸又苦又麻又辣的药汁味在口腔里瞬间溢开来,裴颂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见到了奈何桥边的孟婆在冲他微笑招手。 “贺……!”好不容易喘口气,裴颂气恼,但刚发出一个字音,又被捏住下颚,硬生生灌进来一勺子药。 苦得裴颂瞬间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贺闻识丝毫不觉自己这样硬核喂药有什么不对,见裴颂要挣扎,他还用手臂压住裴颂的动作,然后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亲亲他唇角,哄人一样地说。 “裴颂,乖一点。” 裴颂:“……” 先前旖旎暧昧的氛围瞬间不在。 有你这么喂药的吗?就非要硬灌?把他下巴都捏红了。 狗贺闻识,果然还是应该让他继续睡地铺。 被硬灌完一整碗药,裴颂面无表情的一拉被子翻身,背对着贺闻识睡下。 “今天晚上不想理你。” “……” 贺闻识手里还端着空药碗,闻言缓慢眨了下眼。 “……哦。” — 虽然是这么说了,但后半夜,刚一过子时,人又窸窸窣窣地凑近了过来,从身后搂住裴颂,蹭了蹭他,还很有理由地说。 “到第二天了。” 裴颂:“。” 看把你给聪明的。 不过他也没多说,感觉到熟悉的怀抱,他翻了个身,往贺闻识怀里更钻了钻。 两人便又如往常一样相拥着睡了一夜。 这期间裴颂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早上起来后,有下人来报,说是申老爷子想要见他。 申家在江南属一等一的大家富豪,但在几十年前也不过个小商户。 是由申老爷子一手将申家的生意做大,也是个厉害人物。 只不过前几年病重,现在只剩一口气用药吊着,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裴颂点了点头,用完早饭后就去了申老爷子的院里。 进院后,因为申老爷子是要单独见他,贺闻识便等候在院外。 而过了没片刻,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就摇着扇子往这边走来。 申和今天是找来他父亲要钱的。 裴颂一回来就接管了府内府外的大小事宜,原本迫于申和二少爷身份不得不给银两的几个管事也马上有了底气一般,拒绝了再给他钱,申和还欠着赌债,只能来找自家老头接济接济。 而刚走到院门口,他就看见昨天掐他脖子那下人正站在院子门外。 “喂!”申和喊了他一声。 贺闻识看了他一眼,没有多理会,又转回头去。 申和本来就因为裴颂回来而各种气不顺,此时见裴颂手底下一个新收的下人都敢不给他好脸色,顿时羞恼,就要走过去骂人。 不过他眼咕噜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又平复下怒气,摇着扇子走到贺闻识身旁。 “你就是裴颂新收的那个随从吧?”他摇了几下扇子,自得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闻识抱臂靠在树上,还是没理他。 见他这么没规矩,申和憋了憋下意识就想开骂,但想想自己目的,还是又勉强压下情绪,开口道: “我可是这申家的二少爷,”他摇着扇子说,“你跟着裴颂能有什么好处?他就一寡夫,再厉害还能翻了天去?到时候肯定还是要将申家还给我的,我才是申家的正经主子。” 不知道被哪个词触动,贺闻识忽然皱眉,瞥了他一眼。 以为他听进去了,申和顿时来劲,洋洋得意地笑了下:“怎么样,你还不如跟了我,我也不计较你昨儿掐我脖子的事,只要你能待在裴颂身边好好为我办事,裴颂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到时候我当了申家的主子,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说着说着,申和就陷入了自己的畅想里。 “我要是当了申家主子,那裴颂也别想好过,那些蛮夷不是有什么弟弟娶寡嫂的规矩嘛,”他舔舔嘴唇笑了下,“我这大嫂讨厌是讨厌,但模样是真漂亮,到时我赏个脸纳了他也不是不——” 话还没说完,申和忽然感觉到脖间一凉。 他低头看去,就见一个锋利的刀片抵在他喉咙口。 抬头,那下人眼神微冷地看着他。 申和:“……” 他本来就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软弱废物性子,此时见那刀片只差一毫就能割破他的喉咙,申和咽了下口水,把刚刚那些话吞回去,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你……你别乱来啊,我可是申家的二少爷……你要是敢惹我,你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贺闻识冷淡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过了会,才开口,打断他。 “你刚刚说得寡夫,”他很轻地皱了下眉,问,“是什么意思?” — 屋内。 窗门紧闭,阳光半丝透不进来,暗沉沉的,中药味充斥着整个屋子,布帘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整个房间都充满一种日暮西山的腐朽味。 裴颂坐在外边椅子上,抿了口茶,听里边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才缓下来。 一个苍老干哑的声音响起。 “裴颂,我知道你是去找药了。” 布帘后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裴颂放下茶杯,不冷不淡地说了声是。 “咳咳咳……”布帘后的人又咳了好几声,才缓慢道,“我知道当年是我申家对不住你……咳咳……你要报复我理解,也允了你当申家的家主……” “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裴颂扯了下唇角。 “我是会遵循我的承诺。” 他直起身,冷淡地看向布帘后。 “但具体选哪一个继承,就由不得老爷子你插手了。” — 出来后,裴颂就看见贺闻识抱臂站在院子外边,嘴唇抿得很紧。 莫名的,裴颂就是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裴颂走过去。 “怎么了?” 贺闻识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摇摇头,闷声:“没什么。” 裴颂眨了下眼。 “是么。” 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第25章 独家野犬(七) 接下来一个月, 裴颂忙碌了起来。 他几个月不在江南,别的商户都虎视眈眈,底下人心也有些浮动, 裴颂查了总账发现数目不对,就知道肯定有人动了手脚。 很快他就查出了是哪几个人。 其中一个还是得他信任多年的大管事, 见到事情败露,慌忙跪下磕头, 说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还请家主再给他一次机会。 裴颂坐在堂上, 面色冷淡:“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裴颂身为一个坤泽生意能做这么大, 自然得有些手段震慑手下人, 那管事一听,立马害怕的涕泪四流, 一个劲求饶。 裴颂挥挥手:“带下去。” 身后手下便立马出列,将管事给拖了下去。 一路的哭嚎回荡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剩下几个人抖了抖身子,见裴颂目光又扫过来, 一下都吓得腿软跪倒在地,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不对。”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贺闻识站在裴颂身边, 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其中一个人,刀出半鞘:“你在说谎。” 被点到的人浑身一抖,脸上浮出惊慌来, 看他表情裴颂就知道贺闻识说对了,挥挥手,让人也把那人拖了下去。 没理那哭嚎声, 裴颂看向贺闻识,微微挑眉, 夸奖一句:“不错。” 贺闻识垂眸,不太明显地扬了下嘴角。 这段时间里,他的记忆也有慢慢恢复的迹象,那些出于本能般的野兽反应消减下去不少,渐渐显出了他在这个世界原本的性格。 像一把沉默、却锋利的杀人刀。 他做事干脆利落,带着股狠戾,有几个闹事的尽数被他治住,让裴颂轻松了不少。 裴颂有时也有些好奇,毕竟想整治那些闹事的,光有蛮力不行,还得有手段,而贺闻识就算学习能力再强悍,也不应这么快上手。 贺闻识被他问起,也只是思索一下,然后说:“好像就是知道。” 裴颂便懂了。 毕竟也是当过几年太子的人,人心鬼蜮的,早就在深宫里练出来了,虽然失忆,但印象还在。 两人一个主,一个辅,很快,扬州城里的商户们就都知道,手握着江南最大生意场的裴家主不仅从湘西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个话少但厉害的手下。 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趁机闹事,那些动了心思的也都老老实实收了起来。 只不过裴颂这段时期一直觉得贺闻识奇奇怪怪的,像是藏了什么心事,问他他也不吭声。 裴颂眯了下眼,决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聊一下。 而还没等他找时间,另一件事就找了上来。 到他那个便宜亡夫的忌日了。 这世界坤泽的地位十分低下,他能光明正大地当上申家家主,还是托了他这个申家寡夫的身份,所有人都默认他之后会把家主位置还给申家人,这才勉强维持着表面平和。 因此,每年申兴的忌日裴颂还需要做做样子去祭祀一下。 也是方三过来询问今年祭祀是否和往年的流程一样时,裴颂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贺闻识说他有个早死丈夫的事。 ……这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段时间太忙了,而且府里上下人人都知道他与那申兴无半点夫夫情分甚至还有仇,也没人敢在他跟前提这人,导致裴颂将这件事忘了个精光。 他就说怎么一直感觉有什么事忘了。 舔下嘴唇,裴颂一边跟方三嗯嗯随意地敷衍了几声,一边用余光去瞥身旁正安安静静看账本的贺闻识。 虽说这亡夫是世界线剧情硬塞给他的,但总归还是有点莫名心虚。 不过意外的是,贺闻识听到方三说得话后神色淡淡,一如往常,倒像是早知道了一样。 注意到裴颂的视线,他还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裴颂收回目光。 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贺闻识的不对劲,裴颂又舔了下嘴唇,冒出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这人不会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吧? — 事实证明贺闻识的确是早知道了。 并且还憋了很久很大的一口醋。 裴颂被他按在祠堂祭桌上弄得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按这里的习俗,丈夫死后,未亡人每年都需在他忌日那天对着牌位守一晚上夜。 裴颂当然不可能真的给他那便宜亡夫守夜。 祠堂后边有供人休息的里间,以前他每次都是做做样子,直接在里间睡一晚再回去。 跟贺闻识说得时候他表情很正常,捏捏他手解释说他跟这个便宜丈夫没丝毫感情,只是要做做样子在里间睡一晚第二天就回来后,贺闻识的表情也很正常。 然后到了晚上裴颂真去后,这人就不正常了。 裴颂那时刚好雨露期来了。 这一个月,不知道是不是服得那药里的药性激发了他的体内激素,虽然那三个月一次的发病是很平安地度过,但原本半年才一次的雨露期却开始频发。 先前两次都还是在院子里,但这一次却来得猝不及防。 等裴颂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的信香已经溢满了整个祠堂。 幸而贺闻识一直在外面守着,裴颂费力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走到门边将祠堂门推开一条小缝。 他已经没力气喊人,让身上浓郁的信香却随着这点缝隙泄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听到了贺闻识赶过来的声音。 贺闻识一踏进门,就闻到了极浓的冷杉信香味,明明是属于冷淡的气味,却因着情热而显得黏稠而暧昧,皱皱眉,他快步扶起裴颂。 裴颂被情潮烧得浑浑噩噩,攥住他衣服,哑声:“带我回院子。” 府里除了他们两人其余都是常庸,出去也不会被闻到信香气味,自然还是自己院子待着最有安全感。 伏在身上的青年面色潮红,显然已经不太清醒,贺闻识眸色暗了瞬,舔下犬牙,却不知道想到什么,没动。 他一手扶着裴颂,一手将身后门合上,然后低头,撩开裴颂的长发,先给他像前两次那样做了个临时标记。 锋利的犬牙刺破后颈皮肤,裴颂身体一绷,从喉咙里泄出丝呻|吟。 他下意识要挣扎,却被扣住后脑无法动弹。 贺闻识缓缓抚着他的头发,给他注入安抚的信香,裴颂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而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少年一边给他注入信香,一边目光沉沉的从他背后看去,看向后边祭桌上的牌位。 像是一种宣告又或者挑衅。 …… 等裴颂从灼热的情潮里恢复过来点神智,他才发现他居然还在祠堂里。 “贺、闻、识,”感觉到衣服被缓缓褪下,裴颂咬牙,拽着他头发,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没让你在这,带我回院子。” 他被放在祭桌上,裴颂一侧过脸,就能看见那上面写着他亡夫名字的牌位,黑洞洞的牌位似乎正看着他。 就算他根本没把这便宜丈夫当回事,但一瞬间羞耻感还是溢满整个身体,脚趾都不自觉臊得蜷紧了起来。 “贺闻识!”见他没动,裴颂又加重了点语气。 居于上位的人停下动作,抿下嘴唇,眼底一片幽深,因为刚刚的情动隐隐有些发红。 “不能在这吗?”过了几秒,他问。 裴颂脱口而出:“当然不能!” 贺闻识抿下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的,谁家会在全是灵牌的祠堂做啊?不怕晦气的。 裴颂臊得咬牙,也没多想:“不能就是不能,带我回院子。”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贺闻识才收起自己动作,垂下头,动作沉默但轻柔地吻了吻裴颂的额头,然后说。 “好。” — 雨露期一共持续了三天,这三天,裴颂以生病为由待在院内闭门不出。 而等度过之后,裴颂和贺闻识之间的氛围却一直有点僵硬。 虽然还是一起吃饭一起处理事务一起抱着睡觉,但就是有点不自然。 明明先前是贺闻识发神经要压着他在祠堂做,现在却一副沉默寡言不吭声的样子,搞得倒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 裴颂撇了下嘴。 不就是不许他在祠堂里标记他吗。 这种事本来就不行吧,而要说吃醋,他又不是没跟贺闻识解释过他和那什么申兴完全没感情。 嘁。 他不高兴,他还不高兴呢。 看谁冷战的过谁。 中间方二还进来了一趟。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家主和那个“男宠”分坐在两边,见他进来,像是终于有事可做,两道视线同时幽幽向他看过来。 方二简直头皮发麻,顶着压力地开口。 他主要管外边营生上的事,最近因为生意扩大,人手不够用,方二便提议再新买点人,裴颂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没注意到一旁贺闻识突然收紧的手。 他抬眸看过来一眼,微抿下唇,又收回视线。 — 因为这几天裴颂和贺闻识之间的氛围一直有点诡异,府里不知道怎么,渐渐流传出了那个最近备受家主宠爱的新随从不知道怎么惹了家主不高兴,要失宠的传闻。 而要问听到这个传闻后最高兴的人是谁,那非申和莫属。 自从上次被贺闻识掐了次脖子,又用刀片抵着喉咙威胁了一次,申和深感大丢面子,心里第一讨厌对象由裴颂变成了这个居然对他敢以下犯上的随从。 但他又知道这是裴颂的人,惹不起,就一直憋着。 而现在一听这人居然有要失宠的迹象,申和顿时来劲,连忙就挑了个裴颂不在府里的日子,把贺闻识给喊了过去。 他动不了裴颂还动不了个下人? 当然,申和也很有自知之明,为了以防他自己报复不成反被揍,他还喊了不少仆从去捉人。 而出乎意料的是,整个捉人过程异常顺利。 见他们围过来,那高大的随从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就顺从地放下了手里的佩刀。 简直像是就等着他们来抓一样。 — 裴颂这次出门是去跟知府吃了顿饭。 正如他之前所记得的剧情,知府的爱女果然也生了重病,此刻正因为药材的事急得焦头烂额。 官员对商户大多嗤之以鼻,知府本来也不耐烦来吃这顿饭,但在裴颂拿出药材后,神色就猛得变化了,眼中惊喜简直要溢出来。 他很快就收敛表情,先是起身向裴颂行了一礼为先前的无礼道歉,然后正色问:“不知需多少银两裴家主才肯出这药材?” 裴颂说:“一文都不用。” 知府久经官场,自然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他点点头:“那就是裴家主有事需要本官去办了。” 见他上道,裴颂也不再隐瞒,大方道:“是。” 他指尖轻叩下桌面,顿了会,才问:“我听闻,今上身体有恙了?” “这……”知府脸色变了变,看了看周围,声音压低,“这可是宫里秘闻,本官也是从以前京中同僚好友那听说才知道,裴家主如何得知?” 目前京城表面一片安宁,但其实私下已经斗得如火如荼,皇帝膝下的两个儿子,太子在几年前失踪,宠妃之子因意外夭折,再无继任者,只能从宗室之子中挑选,他如今身体抱恙,宗室之间的斗争都快放到明面上来了。 裴颂没回答,他越过这个话题,“我需知府助我一件事,”他吐出自己目的,慢慢道,“让您那位京中同僚秘密告知今上,太子还活于世的消息。” 知府瞳孔骤然紧缩。 …… 从酒楼出来后,裴颂才松快地吐出口气。 他一向很烦这种人际往来,可惜这个世界的身份就注定他免不了混迹在这形形色色的人际场中。 930对他的举动很好奇:“宿主,您何必多.余彦此一举呢?” 原剧情里,贺闻识是在皇帝死后才回到京城,从一无所有的状态参与斗争拿下皇位的。 虽然过程艰辛了点,但最后也成功了。 而裴颂这么一弄,皇帝肯定会先站在他那边,到时夺位就轻松多了。 不过在930看来,反正最后结果没差都能登上皇位,还不如拿那药材换个百两金子实在。 “哦。”知道它也不是真有什么坏心思,只是系统的程序设置让它下意识考虑最大利益,裴颂耸下肩,随意解释了一句,“我对钱没兴趣。” 930:“?” 你明明刚拿到药材时就在想怎么宰人。 930撇撇嘴,一句话戳穿他:“宿主,你其实就是不想让主角之后太辛苦吧。” 裴颂轻哼预研.杜佳了声,倒也没否认。 一人一系统的对话刚刚结束,裴颂忽然听见一旁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偏过头,就见方三着急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主,主子!”他说,“府里,不好了!” 第26章 独家野犬(八) 裴颂冷着脸回到府里, 直接抬步往申和院里走去。 还没有迈进院,就看见贺闻识被两个仆从压在院中央,而他面前, 申和正洋洋得意地笑着,手里拿着条马鞭。 贺闻识黑衣手臂处有几道破损, 边缘渗出点血迹,看上去已经被抽打了几鞭子。 看见这个场景, 裴颂面上骤然冷了下来,见申和又要挥动马鞭, 他直接抽出一旁护院腰侧的佩刀, 掷了过去。 雪亮锋利的长刀刺破空气。 瞬间, 刀穿透皮肉的声音传来,半空中飙出一道鲜血。 申和猝不及防, 惨嚎一声,手里马鞭掉落。 他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臂痛叫不止, 那长刀竟是直直捅进了他手臂,刺了个对穿! 鲜血喷涌, 申和惨白着一张脸跌倒在地上,看向来人, 惊怒不止:“裴,裴颂!” 裴颂冷漠看了他一眼,然后转眸看向地上的人。 那两个压着贺闻识的仆从早在鲜血飚出来时就吓懵了, 此时见裴颂冷冷看过来,慌忙松手,跪到一旁瑟瑟发抖。 贺闻识嘴唇有些许苍白, 看见他眼神亮了点:“裴……” “闭嘴。”裴颂冷冷看他,“回去再找你算账。” 贺闻识抿下唇, 识趣地闭上嘴。 裴颂又重新看向申和。 申和手臂仍在止不住地流血,他额间冒出冷汗,不断痛嚎,对上,咬牙切齿:“裴颂,你好大的胆——啊!!”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惨叫,裴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脚踩住他另一只手的五指,缓缓碾压,脸上依旧一片漠然。 “我大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声音极冷,“敢动我的人?” “你!”申和被踩得剧痛不止,“我可是申家的二少爷!你敢这么对我,你就不怕我申家的族老来找你算账吗!” 坤泽嫁出去后以夫家为天,任凭一个坤泽再厉害,只要惹怒夫家,夫家的族老都有权以不守德行的缘由把他们给浸猪笼。这也是申和这几年来作天作地的最大底气所在。 裴颂嗤了一声。 “申和,你当真以为我这几年不动你是怕了你申二少的身份?”裴颂俯下身,拎起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压着声冰冷地说,“要不是你父亲和我的交易,你早就和你那大哥一样,不知道死哪去了。” 说完手松开,申和被他猛得丢到地上,反应了下这句话,他脸上原本的怒气渐渐消散,恐惧层层地漫上来,“你什么意思,”他惊恐地看过来,仿佛在看一个会吃人的怪物,“我大哥不会是,是你……” 裴颂似是嫌手脏,拿出帕子擦了擦,垂眼漠然地看他,“知道就行,好好当你的废物,再有下次——” 他声音阴寒:“……断的就不只是一只手了。” — 回到自己院子后,裴颂怒气还没消,看见贺闻识一言不发的样子就更是来气。 “坐这,自己涂药。”他绷着脸说。 气氛凝滞,原本侍候在房间里的下人见状不对,都默默退了下去,贺闻识听话地坐到他面前,翻开药箱找到药膏,给自己涂药。 他脱下上半身的衣衫,露出肌肉线条紧实的手臂,上面有几道被鞭子抽出来的血口。 伤不重,但刺眼。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伤痕又添了新的,裴颂脸色愈发冷下来。 “贺闻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他开口。 贺闻识动作一顿。 裴颂冷笑了声:“出息了?敢对我用苦肉计了?” 他倾身,修长手指捏住贺闻识的下颚,微微用力:“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跟那村子里人花了钱买回来的?你身上每一块都是属于我的,谁让你自作主张弄伤的,嗯?” 下颚传来要被捏碎的疼痛,看出他真动了火气,贺闻识安静一瞬,乖乖认错,“我知道错了,”他说,“裴颂,别生气。” 他认错认得太快,又太温驯,反倒让裴颂噎了下,松开手瞪他一眼,裴颂坐回去,干脆转移话题。 “说吧,这些天到底在犯什么倔。” 裴颂了解贺闻识。 若只是单纯吃醋,不会闷这么久,肯定还有别的。 见贺闻识动了动嘴,裴颂又开口提前打断他。 “要是敢骗我,你晚上,不对,以后都别上我床了。” “……” 贺闻识沉默几秒,终于说出实话。 “裴颂。” 他垂下眼,张了张口。 “我不喜欢这里。” 贺闻识盯着自己的手:“在这里有很多规矩,也总是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你离我很远。” 完全不能像之前在村子里,和在来江南路上时那么亲密。 他依旧是一副很沉默的样子,但却显出了一两分不安全感,像条跟着主人来到陌生地方,浑身竖起防备又有些不安的小狗。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了一会。 “……” 裴颂嘴唇微张,又抿起。 倒是他疏忽了这件事。 贺闻识跟着他从湘西一路到江南,只认识他一个人,又是失忆状态,肯定比寻常时要敏感的多。 “抱歉,是我没注意到你心情。” 裴颂心里那点气不自觉散了,缓了缓,他开口,语气郑重了许多。 “可有一件事你要清楚,”他身体往他面前倾了点,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神态认真道,“你最重要,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立马和你一起去别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贺闻识眼神动了动:“我最重要?” 裴颂嗯了声。 贺闻识眼神微微亮了一点,他轻抿下唇,接着问:“那最喜欢我吗?” 这话说出来有些臊,裴颂不是个会把喜欢挂嘴边的人,不过还是绷着脸,强作镇定地点下头。 “不是最喜欢,” 他舔下嘴唇,心里把贺闻识这王八羔子来回骂了好几遍,然后耳朵不自觉发热地重复了一遍,“……是只喜欢你。” 贺闻识眼神又亮了一点,他声音有点低,确认道:“只喜欢……我一个吗?” 知道他可能还在纠结申兴那事,裴颂撇了下嘴:“嗯。” 贺闻识眼神一下完全亮起来,但随即想到什么,又敛了下眸,抿抿唇,冷不丁地问:“那他们呢?” 裴颂没反应过来:“谁?” 贺闻识抿下唇:“你要买得新人。” 他问:“他们也是你的男宠吗?” “……” “?” 裴颂应该庆幸自己现在没在喝水,否则定会一口喷出去,大脑缓了下,他才抬眼看向贺闻识。 “什么东西?” 裴颂顿了下,从这句话里察觉到另一个意思,觉得简直荒谬:“谁跟你说你是男宠的?” 贺闻识眼神飘忽一下:“那天碰巧听到方二在说。” 裴颂深吸一口气,额间青筋直跳。 他捏了捏眉心,缓了缓,才开口。 “你不是。” “我也不可能……”裴颂嘴角抽了抽,还是把那个词吐出来,“买那么多男宠。” 所以这人搞个苦肉计,就是在提前争宠是吧? 裴颂觉得太阳穴简直突突的疼。 怎么这么会脑补些有的没的。 贺闻识也明显愣了下:“真的吗?” 裴颂无语:“真的。” 少年抿了下唇,显然是没压住嘴角高兴的笑意。 他忽然起身,然后俯下身,抱住裴颂。 “裴颂。”高大的少年压下来,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又低又哑地喊了声。 裴颂身体微微后仰:“干什么?” 贺闻识眸底划过丝暗沉的占有欲,随即眼睫垂下,盖住神色,“不管怎样,”他吻了吻裴颂侧颈,继续示弱的低声说,“就算你以后真的要有别人,也一定要最喜欢我。” “可以吗?” 第27章 独家野犬(九) 两人安静抱了会, 裴颂忽然想起什么,嘁一声,从他怀里退出来。 事情解决, 裴颂这几日的不爽就漫了上来。 “你现在心情好了是吧,轮到我了, ”他挑下眉,手指不缓不慢地敲着一旁桌面, “之前在祠堂里标记我不说,不准还跟我不高兴好几天。” 他冷笑下:“贺闻识, 你好大的气性啊。” “……” 安静下, 贺闻识抿唇:“我当时以为……” “以为什么?”裴颂凑近他, 轻轻挠下他下颚,呼吸喷洒一瞬, “说过了,我只有你。” 贺闻识这几日脑子也愈发清醒许多, 也知道在祠堂做确实一般确实很难让人接受。 “嗯,”他很快顺从地道歉, 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上吻了吻, “是我不对。” 得到道歉,裴颂轻哼声,又后退, 相貌昳丽锋利的青年抱臂身体微微后仰,抬起脚,在他身上缓而慢, 惩罚似的地碾了碾。 触感袭来,贺闻识呼吸陡然重一瞬, 见人眼眶通红地看过来时,裴颂才收回脚,轻哼下,起身回房,丢下一句:“自己解决。” 贺闻识:“……” 贺闻识试图开口:“裴……” 裴颂打断他:“再多说一句,以后都自己解决。” 贺闻识:“……” 他待在原地,半响,有些郁闷地哦了一声。 大抵是裴颂那番话很好地安抚住了贺闻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没再犯过轴。 时间很快到了七夕。 七夕前一天,裴颂正在处理事务,不经意一抬头,就发觉门口有一个人影在轻轻晃动,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什么人,出来。”他说。 见被发现了,没过多久,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怯生生探出个头来。 “大嫂嫂……”她紧张地捏着裙子走进来,喏喏地行了个礼。 小姑娘长得瘦弱清丽,是申家的三女儿,申玉。 申玉是庶出,母亲早逝,在府里一向不受待见,吃不饱穿不暖,不仅被申兴申和嘲弄,还总被自己院里的几个刁奴欺负,也就养成了个怯懦的性子。 裴颂当家后,肃清府里风气,端得公平公正,她处境好了不少,不过由于裴颂气质冷淡,小姑娘还是有点怕他,一般不常出现在他面前。 裴颂放下手中的账册:“有什么事吗?” 申玉抬眸看他,试探着问:“明天七夕,我可以出府去玩吗?” 每年七夕,扬州城里都会办灯会,热闹非常。 这不是什么大事,裴颂嗯了声,又重新低下眸处理事务:“注意安全,我派两个人到时跟着你。”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下。 她抿着唇,开心道:“谢谢大嫂嫂!” 贺闻识走进来时,刚好和提着裙子跑出去的申玉擦肩而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走进来。 “问出来了?”见他进来,裴颂抬眸。 贺闻识嗯了声。 前几天裴颂出行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一小撮人放箭偷袭他。 没什么大事,人也都被很快逮住,裴颂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处理,就让贺闻识前去审问。 贺闻识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正在处理的事务,给他按了按有些疲惫发涨的太阳穴。 “是陆家那边花钱雇的人,”他答道,“已经都处理了。” 陆家算是他生意上的最大竞争对手,陆家的家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名叫陆无量。 这段时间,裴颂想扩大生意,已经和官府接触好了漕运合作的事,这么大块肥肉被他咬下,陆家那边大概正红的眼睛滴血。 裴颂看了一上午的账册也乏了,靠到他身上,闭眼冷笑声:“陆无量就会用这些下作手段。” 前些时候,陆无量还想利用他的坤泽体质,用香诱使他发情,在和官府官员商谈的时候现场进入雨露期。 要不是去之前贺闻识以前给他做了个临时标记,还真会让他得逞。 裴颂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你怎么处理那些人的?” 他们毕竟不是官府,抓到人审讯完还是要移交过去的。 贺闻识表情沉默一瞬。 裴颂看他一眼,了然:“都杀了?” 贺闻识:“……嗯。” 敢伤害裴颂的人他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又很快补充道:“痕迹都处理好了,不会让官府那边发现的。” 裴颂觉得他手段有些过于狠辣,不过也没多说。 他身上还残留着当初在山里的影子,杀性起来就止不住,但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后回京城那边还有场恶战,心太软也不好。 感觉到底下肌肉微微绷紧,裴颂又重新闭上眼,靠在他身上休息,安抚:“杀就杀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贺闻识要真处理不好,也还有他呢。 裴颂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很偏心贺闻识。 他打了个哈欠。 说起回京城这事,算算时间,皇帝那边也差不多得到消息,该派人过来了。 — 七夕当天。 因着节日城里取消了宵禁,一入夜便亮起了灯火,各式各样的花灯飘浮于河流中,小贩们在街道两侧支起摊位,行人三五成群,远远看去,一片热闹通亮。 漕运使约了裴颂在艘画舫上确定了最后的合作事宜,席间,有知府在其中帮忙交际,这单生意做得极为顺利。 没多时,宾主尽欢。 出席的还有位陌生的官员,据介绍是从京城里来的,趁着休沐下江南游玩一番,见能蹭饭,就乐呵呵地跟着来了。 这席间,这位官员不断的把眼神往站在裴颂身后的贺闻识身上瞟。 裴颂注意到了,却也没多说。 席散去后,还有些时间,裴颂也没打算回府,见街道上热闹的厉害,便和贺闻识一起去逛了逛。 大邑朝民风不算开放,但七夕这天对一切都包容了起来,人流如织的灯市街道上,不时能看见牵手并行的伴侣。 裴颂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身旁人顿住了脚,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 顺着贺闻识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对夫夫正恩爱的牵着手,其中一位大概也是个坤泽,小腹处微微拱起,露出圆滑的弧度,应该是已经怀孕有几个月了。 裴颂:“……” 贺闻识又默默转头看向他。 裴颂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我可不会生。” 当年分身意识是被迫嫁,虽然婚事做不了主,但自己身体还是可以的,申兴恶心他,他也恶心申兴,就直接给自己灌了终身不孕的避子汤。 且不说身体条件不允许,就算允许他也不会生。 要生也是贺闻识生。 贺闻识摇摇头,表示不是这个意思,将手递过来,然后继续无声地盯着他。 ——要牵手。 裴颂虽然没刻意遮掩他和贺闻识的关系,但总归也就身边那几人知道,这个世界他怎么样也是个寡夫,还是个坤泽,不能够太放肆。 裴颂点点头:“等我去买个帷帽。” 贺闻识也知道这点,只是在看见裴颂只有戴着帷帽遮住模样,才能和他光明正大牵手走在人群下的时候,还是不免微眯下眼,眼底划过丝晦暗。 不过又在裴颂看过来的一瞬收敛好。 “我看那边在卖孔明灯,要去吗?”他问。 裴颂在买帷帽时,顺手又买了根糖葫芦,咬着糖葫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灯会上人流拥挤,清瘦修长的青年和穿着黑色劲装的高大随从手牵手走在街道上。 贺闻识前几天刚过了二十岁的生辰,身形愈发英挺,肩宽腿长,腰身细窄,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样,在拥挤的人潮下依旧能稳稳的把裴颂牵在身侧。 两人逛了会摊子,买了不少七零八碎的小东西,等到了亥时,城里开始放孔明灯。 星星点点的灯火往夜空中升去,抬头看去,漂亮极了。 裴颂虽觉得买孔明灯许愿实在是件很幼稚的事,不过也还是买了一盏,在纸条上写心愿的时候,思索了下,先去看贺闻识的。 贺闻识纸条上的心愿简单又直白: ——和裴颂永远在一起。 “我若把你卖了呢?”裴颂手指勾了下他垂下来的头发,让他凑近点过来。 这段时间贺闻识先前那点敏感的情绪平复下去不少,裴颂也就不再忌讳开这种玩笑。 男人顺从地低下头,蹭了蹭他指尖,很忠诚地回答:“那我就自己回来,让你白赚一笔。”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很好的取悦到了裴颂。 裴颂愉悦地翘了翘唇角。 他思虑半响,然后缓而慎地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两盏孔明灯升起,明亮的火光倒映在瞳孔中,裴颂仰头盯了会,忽然叫了一声:“930。” 930很快应声:“在呢宿主!” 裴颂沉默了下,“你们快穿局,”他缓缓开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930:“啊?” …… 时间已近深夜,静谧的暗巷中,月色下,两个人正在接吻。 用来遮挡容貌的帷帽已经被主人失力地掉在地上。 一个很长的吻过后,两人分开,气息都有些不稳。 贺闻识将头埋在他颈窝里,“裴颂,”他偏过头,轻轻浅浅,又带着股凶劲地啄吻、亲咬身下青年的侧颈,低低地念,“裴颂、裴颂、裴颂……” 外边不时有路人经过,每一点声响都能激得身底下人敏感的一颤。 裴颂觉得这人脑子渐渐变好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熟悉的坏心眼子又变多了。 他被抵在墙上,双臂轻微抖着环住身前男人宽阔的肩膀,呼吸有点乱,咬牙:“贺闻识你他妈,别念了……” 贺闻识不明显地勾了下唇角。 “裴颂,”他又亲咬了下他,然后垂着眸,用一种很平静很客观的语气说,“你信香泄出来了。” …… 七夕节过去几日后,裴颂忽然收到了一份拜帖。 他翻了下名字。 正是先前那个在宴席上的陌生官员。 第28章 独家野犬(十) 官员名叫陈发, 白胖,圆脸,端着手眯起眼笑时像个弥勒佛。 他声音有些尖细, 咬字也独有自己的一套习惯,寻常人可能听不太出来, 但裴颂以前世界里也有过做皇帝的经验,因此, 一听就察觉到他是宫里的内侍。 下人送完茶水就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只剩他和陈发两人。 “裴家主, 百闻不如一见, 果真是厉害人物。” 陈发为人圆滑老练, 说起话来弯弯绕绕,叫人琢磨不透。 他笑眯眯闲聊似的谈起江南美景, 又赞叹裴颂生意做得大,仿若真的只是个休沐期来散心游玩的闲散官员。 裴颂抿口茶, 也不冷不淡地陪着他聊,偶尔接上一句。 闲聊到了后半程, 陈发才展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白胖的官员笑眯眯的一抿茶,眯成一条小缝的眼睛里精光乍现。 他缓慢而又状似随意地开口: “我听闻, 裴家主身边,有个名为贺闻识的随从?” 裴颂放下手中茶盏,也似闲聊一样地接话:“是, 怎么了?” …… 陈发离开后,裴颂送完人回来,就看见贺闻识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刀。 听见他回来的动静, 他很快放下佩刀朝他看过来。 裴颂走过来:“都听到了?” 刚刚贺闻识一直没离开,躲在屏风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陈发拐着弯问他的身份来历, 虽然没明说,但其中打听关心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贺闻识沉默地嗯了一声。 他这一个月来随着脑袋思绪越来越清晰,也隐约记起了些以前的画面。 零零碎碎的,都是些片段。 不过刚刚在见到陈发的那一瞬,无数记忆喷涌而来,如烟花一样在脑海中炸开,许多事都变得清楚起来。 裴颂坐到他身边,“陈发他那天晚宴上就很关注你,我这些天也去查了一下,”他顿下,缓缓地说,“六年前,宫里太子同皇帝巡游到湘西一带时失踪,和你到那个村子的时间地点都很吻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剩余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是我父皇身边的大内总管。” 见裴颂已经察觉了他的身份,贺闻识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安静了一瞬,他开口: “裴颂,我不想离开你。” 裴颂私心也不想让他离开。 只是主线剧情有不可抗力,如果现在不离开,到时他还活在世上的消息若被那些宗室知道,为了不留后患,那些宗室定会如鬣狗一样咬上来,与其那时被动纠缠,还不如趁着敌明我暗主动入局。 贺闻识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只是眸子沉了下,然后开口,“裴颂,”他握住裴颂的手,力气发紧,“等我回来。” — 陈发和贺闻识私底下的接触变多了起来。 贺闻识的态度一直都淡淡的,仿佛还不清楚此事,陈发倒是第一眼见到他就确定了之前宫里递来的那个消息,越接近越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终于,如此试探拉扯着,到了八月末的时候,两人坦诚相见。 陈发拱手行礼:“殿下!” 他激动的老泪纵横,抹泪悲怆道:“陛下如今龙体欠安,齐王魏王他们仗着陛下身体不好,这段时日简直是大逆不道!只念您能老奴回京主持事宜啊!” 贺闻识眸色淡淡。 当年那宠妃给他下毒药又将他丢至荒山,皇帝在事后未必不知晓,只不过还是没追究。 贺闻识唇角泛起点嘲弄。 只不过是现在一个儿子都没了,发现自己还活着,又来给他摆父子情分罢了。 陈发被他冷淡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刚想硬着头皮再说一句,就见贺闻识收回眼神。 “等过完中秋,中秋之后再走。”他说。 他要和裴颂把中秋过了。 贺闻识是在中秋第二天走得。 走前还顺走了裴颂的帕子。 当他向裴颂讨要帕子的时候,裴颂还顿了下。 “帕子?”裴颂从袖口里掏出来自己平常用的手帕,“这个?” 裴颂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金贵挑剔,身上衣物无一件不是让江南绣娘根据他喜好特制的,连帕子都是只此一样。 贺闻识直勾勾地盯着那条素白的手帕,嗯一声。 不是什么大要求,裴颂将这条帕子丢给他。 贺闻识很快接过。 帕子上还浸着裴颂身上的气味,清冷冷的,就和他整个人一样。 贺闻识只嗅了一瞬,便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 而在他走之前,扬州城里还出了件事。 陆家那位陆家主,陆无量不知怎么的,走夜路时被人拖进巷子里打了一顿。 听说被人发现时,腿已经断了,怕是以后都只能坐轮椅上了。 裴颂疑心这是贺闻识做得。 不过消息传来时,人已经走了,他也无处问去。 时间一晃便是三年过去。 这三年里,京城那边动荡不安,失踪多年的太子被找回来,朝堂上满是对其身份的质疑,皇帝病逝后,朝堂上势力庞大的齐王魏王为了权势更是你争我夺,斗得厉害,新皇帝三立三废,甚至还出现了宫变,整个京城闹得人心惶惶。 在流了无数血后,终于在两个月前,被无数人不看好的原太子登基,齐王魏王极其党羽全部下狱,局势勉强稳定下来。 三年里,两人的通讯很少,裴颂都是通过930的汇报才能了解到贺闻识的近况,偶尔年关的时候,才会突然收到封来自京城的密信。 为了预防被截获,打开,上边只有语焉不详却又包含思念的四个字:如三岁兮。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想见你。 裴颂哼笑声,然后回了条自己的帕子过去。 这也是两人三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这边,申老爷子即便用各种名贵药材吊着,还是没活到年底,在两年前不甘心地走了。 分身意识当年和他的约定很简单。 申老爷子力排众议让他当上家主,而他则需保证申家人衣食无忧,以及后续继承人也必须是申家人。 不过就如裴颂先前所说,他是答应了,但具体是哪个继承人就由不得别人定了。 “大嫂嫂!”这天,裴颂刚整理好一册书卷,屋外边就响起少女明亮的声音。 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女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风尘气,是刚从外地走商回来。 申玉如今已经十七,身形高挑,长相愈发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在扬州城内也算个小有名气的美人。 两年前,她突然说想跟着商队去外面看看,当时还有手下人劝裴颂,说三小姐这是起心思想争权了,不过裴颂觉得没什么,挥挥手,就让她去了。 两年时光,她常跟着商队在外走商,原本怯懦的气质渐渐褪去,变得明亮起来。 “我想改名字。”申玉坐到他身边,一边帮他研磨一边开口道。 裴颂淡淡:“改什么?” “裴,”申玉笑嘻嘻地说,“我要叫裴玉。” 裴颂看了她一眼。 申玉龇着牙冲他乐。 裴颂收回目光。 “想跟我姓?” 申玉昂了一声,嫌弃地说:“申字太恶心了。” 她自小被申家磋磨,对申家没有丝毫感情,申玉期待地看着裴颂:“大嫂嫂对我好,我跟大嫂嫂才是一家的,我要姓裴。” 她其实还藏着另一个心思。 这两年她也看出来裴颂是把她当继承人培养,但若是她继承了,那这申家还是姓申。 想想就犯恶心,这申家的生意是在大嫂嫂手里发展起来的,怎么着也得姓裴。 才不能便宜了申家人。 “跟我一家,”裴颂倒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微挑下眉,好笑,“那陆景呢?” 陆景是陆无量的独生子,和只会用各种下作手段的陆无量不同,是个带着股书生傻气的少年,一年前,在灯会上对申玉一见钟情,天天追着她跑,甚至还结结巴巴说出了只要申玉愿意跟他在一起,以后陆家的财产全给申玉这种话。 要是让陆无量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呕血。 “他就一呆子,以后再说,”申玉被戳破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说,“还说我呢,您这么多年不也一直没人在身边,不然也不能被申贾那蠢货起心思。” 申兴死了,申和废了,申老爷子一脉只剩个申玉,女儿家能成什么气候,申家旁支都蠢蠢欲动,但碍于裴颂又不敢明着来,便想出个奇葩阴损的法子。 只要让裴颂再嫁给申家的人,不就能光明正大的入主申家了。 申贾就是被申家旁支派出来的一个,那天裴颂进雨露期,被情潮烧得浑浑噩噩,准备回房休息时,就见有一个人要讨好地上前来扶他。 “裴家,不对,裴嫂嫂……”那人见他体力不支的样子,笑容黏糊的就想用手来碰他,“来,我来扶您——啊!!” 他发出声惨叫。 裴颂烦躁的直接将他那条胳膊给废了。 自此吓得没哪个申家人再来。 “不过我觉得大嫂嫂你是得有个人在身边侍候着了。”申玉又说。 申玉曾经偶然撞见过一次裴颂进雨露期的样子。 即便是有抑制香,但还是浑身都烧得厉害,冷汗直冒,活像是大病了三日。 “真不行,找个乾元先度过雨露期嘛。”申玉这两年走南闯北,那些个小女儿的娇羞情怀磨平了不少,说起话来也大大咧咧,毫无顾忌。 “大嫂嫂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乾元的话,我可以推荐啊,”申玉笑嘻嘻地说,“保证活好,包您满意。” 裴颂:“……” 虽然他早就有意让申玉当继承人,让她多出去历练历练改改她以前的怯懦性子。 但现在是不是改得有点太过了。 裴颂被她噼里啪啦吵得头疼,只好先不耐地嗯嗯了几声敷衍过去。 — 三日后,京城。 自从影卫汇报完从江南传来的消息后,殿内的气压就一直很低。 影卫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半响,龙椅上的人才开口,嗓音冷沉:“他真这么说?” 影卫硬着头皮说了声是。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吩咐下去,”龙椅上的人终于开口,他手力气大的似要将底下扶手捏碎,面上却依旧一片平静,“过几日,朕要亲自下一趟江南。” “这……”影卫有些迟疑。 毕竟新帝才刚刚登基,京中局势还不安稳,骤然离京可能又要生事端。 “怎么?”龙椅上的人沉沉看过来。 “……” 影卫不敢违逆,拱手恭敬地说了声是,连忙退身出去了。 等殿内没了人,龙椅上的人沉默许久,才从怀里拿出条帕子,放在鼻端轻轻地嗅。 帕子是半年前过年时寄来的了,素白的帕子上早已经没了原来主人的气味,即便他用各种香料调和,还是没能达到原先的气味。 龙椅上的人唇线微微抿直,显出不高兴的神色来。 好烦。 第29章 独家野犬(十一) 裴颂得到贺闻识要来江南的消息时, 人已经在路上了。 随着他登上帝位,处境没有再像之前那般艰难,两人之间的通信也多了起来。 裴颂收到信件后, 还没看完,就被前来禀报事情的下人匆匆打断。 “家主, ”下人拱手,“有人在玉康楼闹事。” 玉康楼是他手底下的一处产业, 整个扬州城内最有名气的酒楼,裴颂把手里的信件看完, 才嗯了声, 起身:“带我去看看。” 闹事的人是新任知府的小儿子。 上任知府在半年前调任, 新到任的李知府听说沾着点皇亲国戚,是走后门调任过来的。 裴颂到的时候, 那李公子正醉醺醺地抓着酒楼里的一个乐伎不放手,要她做自己府里的小妾, 周围管事顾忌着他的身份,想上前阻止又不敢, 见到裴颂来了才终于松口气。 “家主!”管事急急走上来。 看着面前闹哄哄的场景,裴颂轻皱下眉, 示意一眼身后的方一。 方一领命,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抓住了李公子的手腕, 手腕处传来剧痛,那李公子痛得嗷了一声,终于放开乐伎。 乐伎连忙拢了拢自己身上快要被扯下的衣裙, 又惊又慌地避到一边。 “你什么人啊,”李公子打了个酒嗝, 想要挥开方一却又挣脱不开,不由恼羞成怒,“放开!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扬了你们整个玉康楼!” 裴颂嗤一声:“李公子好大的威风。” “方一。”他又命令道。 随着方一力气渐渐加重,那李公子表情渐渐扭曲:“疼!松开!松开!” 而在这时,那新知府也终于迟迟赶到。 看见他进来,方一就松开手,退回到裴颂身边。 李公子也痛得酒醒了三分,见到李知府就哭着嚎着迎了上去:“爹——!” 李知府来时也听说了事情大概,没好气地挥开自己这个儿子,走到裴颂面前。 他刚上任扬州时,就娶了陆家一个女儿当宠妾,和陆家的关系很不错,裴颂又拒绝给他上供银两钱财,这段时日来没少帮着陆家明里暗里地打压他们。 李知府揣着袖子,高高挑起眉:“裴家主行事倒是霸道。” 裴颂眸色淡淡:“比不得令郎强抢民女。” 李知府张张口,倒也说不出其余的话来,他怎么样也是个知府,在外还是要做做样子,这事是他们理亏在先,见落了脸面又不能发火,憋了憋,回身气愤地抬手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一个低贱的乐伎也值得你这么费神!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是我的儿子想要什么没有,用得着来这种地方!” 里边指桑骂槐的意味十分明显。 李公子喏喏地抽噎起来。 发完火,李知府又转回头看裴颂,从鼻子里重重哼出口气,阴阳怪气地说: “裴家主做人还是留三分面子的好,不然小心哪天栽了跟头。” 裴颂耸肩,直接道:“慢走不送。” 等李家父子走远后,那乐伎红着眼睛上前感激,裴颂嗯了声,淡淡:“你这段时日就先不要出场了,免得他们又找你麻烦。” 乐伎俯身应是。 事情平息后,方一还是有点担心,“家主,”他皱下眉,“知府之后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虽说他们在江南的生意做得是一等一的大,但毕竟官是官,民是民,若这李知府真铁了心要找他们麻烦,他们也受不住。 裴颂不甚在意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 方一想了想也是,反正有家主在呢,便也没再多说。 — 贺闻识到达江南已是五日后的傍晚。 他这次是秘密私访,扬州城内,除了知府和其余一两个高官并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见过……”看见贺闻识,李知府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被一旁内侍咳嗽提醒了声,才恍然想起什么,硬生生改了口,堆笑,“……闻老爷。” 贺闻识此次下江南用得是化名。 “闻老爷这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经在扬州城里最好的酒楼,平乐楼备下了酒宴给您接风。” 李知府笑容谄媚:“还望闻老爷赏脸。” 平乐楼是陆家的生意,等新帝离开后,借着陛下都曾在此用过餐的噱头定能名声大噪,大赚一笔。 李知府和陆家是连襟,陆家得了好处自然也要分他一半,他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却忽然听见一直冷淡寡言的新帝开口。 新帝的眸色淡淡:“不是说玉康楼才是扬州内最好的酒楼?” “这……”李知府卡顿一下,一时也没想到新帝居然这么了解扬州城。 他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下:“老爷不知道,这玉康楼的东家啊是个寡夫,晦气……” 气字还没说完,他就忽然感觉到一道极冷极阴寒的目光朝他刺过来。 李知府一抬头,就见那位新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一瞬间,李知府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要杀头的大罪。 他缓缓咽了下口水,一种莫名的惶恐捏住他心脏,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那,那就去玉康楼?” 新帝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他一旁跟着的内侍看了眼犹在惶恐中的李知府,撇撇嘴。 这位李知府的好日子,怕是不长久咯。 — 裴颂正在玉康楼里用晚饭,就听见酒楼的掌柜匆匆来禀。 说是来了位贵客,晚间要包场,让赶紧做准备。 “贵客?”裴颂刚好用完饭,拿手帕拭了下唇角。 寻常贵客掌柜自己就能处理,能让掌柜上来找他,看起来来人的身份不同凡响。 果然,掌柜答道:“是呢,是李知府那边亲自派人过来说得。” 裴颂颔首,转瞬就猜到是谁来了,唇角不明显地扬了下,随即淡声道:“无事,平时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 掌柜应是,拱手下去了。 暮色渐沉,没过多时,一辆马车就停在了玉康楼前。 裴颂坐在二楼包厢,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掌柜殷勤地引着一行人上楼落座。 里面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分外眼熟。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猛然转头,隔着人群朝他遥遥看过来。 眸黑沉沉的,压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错一瞬,裴颂淡定收回视线。 青年只露了半张侧脸就收回去了,那边,贺闻识微抿下唇,在别人察觉到异样前也收回目光。 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请裴颂。 作为酒楼的东家,来了贵客出去招待一下也很正常,裴颂起身往他们的包厢走去。 推门进来时,宴席已经开始了。 乐师奏乐,舞姬身姿轻盈,水袖长长一甩,便是翩翩起舞,席间热闹非常。 李知府看见他时明显表情很不好,不过碍于坐在上位的人,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介绍道:“这位就是玉康楼的东家,裴家主。” 裴颂也顺势对在场的各个高官行了个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从进来后,他就感觉到上面主位上,有道目光一直紧紧地黏在他身上。 深沉,又急切。 裴颂坐好后,就望过去。 这一眼,比刚刚在包厢处看得要清楚的多。 三年过去,贺闻识周身气质沉淀下不少,眉眼深邃冷厉,玄色衣袍穿于身上,衬得人威严挺拔,看不出其中情绪。 只不过见他看过来,眸子就陡然亮了下,然后愈发一错不错地紧盯过来。 隔着喧闹的舞乐人声,两人四目相对。 裴颂浅抿了口面前的酒。 然后笑一下,单手端起酒杯,朝他随意的一举。 青年端坐在席下,墨发白肤,容颜极盛,周身气质清冷冷的。 他很少笑,此时忽然一笑,就如云蒸霞蔚,叫人心神一晃。 坐在上位的年轻帝王凸起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一下。 他微垂下眼,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裴颂的方向举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官员们还在交谈,歌舞升平的宴席中,没人发现他们彼此间隐晦的动作。 裴颂只是作为酒楼的东家出来礼貌待个客,待了片刻后就行礼离开。 而等他一出去,没过片刻,居坐在上位的新帝也起身离开。 — 裴颂刚走到僻静的楼梯拐角处,就听到背后传来阵脚步声,随即他被人从后往前地抱住。 熟悉的体温传过来,裴颂懒懒掀了下眼皮,没有动。 “怎么现在就来了。”过了一会,他靠在身后人怀里开口问。 京里的形势裴颂还是清楚的,虽然基本稳定了下来,但齐王魏王等人在朝堂深耕多年,势力庞大,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全部铲除的。 这时候贺闻识秘密离京,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免不了又是一阵动荡。 高大的男人头埋在他颈窝里,很深地嗅了一下,又蹭了好一会才松开,用很郁闷的语气说: “我已经三年没见到你了。” 哦,着急了。 裴颂不明显地勾下唇,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点,然后转过身看他。 贺闻识后退半步,乖乖让他看,同时目光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看不够一样。 裴颂把人从上往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嗯,这三年里没缺斤没少两。 裴颂觉得很满意。 见他看好了,贺闻识才低下头,脑袋递过来。 “裴颂,”他低哑着声说,“你摸摸我。” “……” 裴颂挑下眉,看见凑到自己跟前的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好笑。 “摸一下。”他又开口。 裴颂于是伸出手,在高大的帝王低下来的头上缓慢地揉了揉。 青年的手指冷白修长,如上好的玉石一般,极为漂亮。 轻而缓地抚上来时,每一根发丝仿佛都能感触到上边细腻温凉的皮肤。 三年都没再有过的这种亲密接触让贺闻识舒服地眯了下眼,原本一直紧攥的手也慢慢放松。 呼。 一股满足感由内而外地升起来。 第30章 独家野犬(完) 摸完头后就分开, 贺闻识扶住他腰,不远处的包厢内依旧有歌舞乐声隐隐传来,两人在僻静无人的角落里, 又很缱绻地接了一个吻。 贺闻识待会还要回去,因此只浅浅亲吻了一会后就分开。 他又蹭了蹭裴颂, 说了句:“等我。”才转身走开。 来江南他自然是有被安排好住处。 不过当天夜里,裴颂待在房间中, 余光就瞥见倒映在墙壁上的蜡烛火影微微摇曳了一下。 方三侍立在一旁,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方三, 你先下去吧。”裴颂翻着书, 忽然开口。 方三不觉有异, 噢了一声,乖乖退下。 几乎是在门关上的那一瞬, 房间角落一个人影就走了出来。 裴颂放下手里的书,刚一转身, 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翻窗进来的?”他整个人被抱起来,手插进男人头发里问。 贺闻识:“嗯。” 裴颂挑了下眉:“你是贼吗。” 被说了贺闻识也不太在意, 他迎上去,亲了亲裴颂的嘴唇。 “想见你。”他直白道。 先前在酒楼里只是浅尝辄止, 两人三年没见,随着接吻的不断深入,很快身上的信香都被勾了出来。 带着攻击性的烈酒味和清冷浓郁的冷杉味渐渐溢满整个房间。 …… 等一切结束, 已经是后半夜。 裴颂手指都懒得抬一下,由着贺闻识帮忙清理事后。他闭起眼松懒地窝在男人怀里,过了会就听见头上声音传来。 “裴颂, 跟我回京城吧。”贺闻识说。 裴颂还有些犯困,没听清地“嗯?”了一声。 然后就在贺闻识说想让他当这个皇帝时, 吓得一下坐起了身。 裴颂:“……” 裴颂拒绝:“不要。” 贺闻识皱皱眉:“为什么不要。” 他想把一切最好的都捧给裴颂。 “……”裴颂捏了下眉心,又靠回去,“麻烦。” 且不说让江山改姓会引起多大震荡,裴颂以前世界里也不是没当过皇帝,对这个位置还真没多大欲|望。 贺闻识抿唇:“那君后呢?” 裴颂挑眉:“想让我当你的君后?” 贺闻识抱紧了他一点,像是有点紧张裴颂不会答应,低嗯了一声。 “你倒是不怕朝臣们不允。”裴颂没睁开眼,扬了下眉。 想也知道,要是贺闻识想立他这个商家出身的寡夫为后的消息传出去,定会引来无数朝臣攻讦。 贺闻识抱着他,吻了吻他耳垂,眼睫垂下,盖住眸底的一抹郁色:“那就让他们说不出来话。” 若不是想光明正大的和裴颂走在一起,他才不想当什么皇帝。 裴颂:“……” 倒也不必比他还像个反派。 不过裴颂最终也没答应去当那什劳子的君后。 在深宫里窝着有什么意思。 裴颂还是对自己亲手去获得权势钱财比较有兴趣。 以前所在的世界中,他作为反派必定要跟主角竞争同一样事,出于主角光环,他每次必定落败。 输多了,裴颂也就懒得争了。 但这次这个世界不一样,且不说贺闻识根本不会跟他争,两人的领域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商业,根本就重合不到一起去。 裴颂可以放开手在自己的领域里争第一。 不过去京城确实是可以去的,刚好裴颂也打算把生意扩到京城那边去。 于是五日后,他跟着贺闻识一起回了京城。 在走的那天,李知府看见他站在贺闻识身侧,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回来后越想越惶恐。 就这么惊慌了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弹劾,有人揭发他放任自己的儿子欺压百姓,还官商勾结,贪污受贿,弹劾的奏本直接递到了御前。 李知府的乌纱帽很快就被革去。 …… 几年时光,裴颂一直在忙活生意上的事,中间贺闻识有想用自己的权势帮他一把,不过都被裴颂拒绝了。 裴颂甚至没让他公开两人的关系,以防有人想献媚而给他开后门。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本来就是极为争强好胜的性格,这几年,看着自己名下的产业开遍大邑南北,一种由内而外的愉悦从裴颂心里升起来,舒服的他整个毛孔似乎都微微张开。 果然,当第一就是很爽。 — 不过当第一爽是爽了,但带来的弊端也有些,最大的弊端就是裴颂要处理的事务很多,还要时常外出,有时一走就是半个多月不见人影。 这就导致深宫里的某个人心里就犹为不爽。 每次裴颂回来,都要被他拉进怀里,然后一通乱蹭。 给人蹭上自己的气味后,就开始在他脖颈上轻轻地啃咬,发泄自己独守空房的委屈和郁闷。 外人看起来威严冷漠的新帝背地里其实想着法在思考怎么能让自己的坤泽多留段时间。 时间久了,贺闻识也发现裴颂最好说话的时候是在他神志不太清醒的时候。 虽然面上还保持着冷冷淡淡的,但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裴颂都会迷迷糊糊地应下。 而他又犹为守承诺,事后就算清醒了,再不乐意也不会赖账。 “下个月可以不走吗?”趁着裴颂意乱情迷的时候,贺闻识忽然停下来,他用鼻尖轻轻地拱裴颂,一边轻轻浅浅地啄吻他,一边声音放低地哄着喊着,“裴颂,裴颂,裴颂,你陪陪我好不好,裴颂……” 每一次啄吻落下,就会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裴颂蜷缩下闷哼一声,冷白的皮肤上全泛起了点点的粉红,他用手肘挡住脸,神志不清地应下:“……嗯。” “那下半年呢,也可以一直不走吗?”贺闻识试图得寸进尺。 裴颂从失神的状态清醒过来,冷静打断他:“这不可以。” 半年太久了。 贺闻识:“……” 烦。 …… 不过到贺闻识二十七岁那年,裴颂还是停了手里的所有事,专门回皇宫陪了他一年。 被那宠妃灌了次毒药,又被那些村子里的人喂了六年控制的药,他大脑时常还有些不清明,前些年还好,只是偶尔夜间会被噩梦惊醒,但到了二十七岁这一年变得严重了起来,时常会觉得头痛欲裂,有时还识不清人,嘴里喃喃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混乱话语。 太医看过后也没什么法子,只说要慢慢等毒性全排出去。 不过所幸有裴颂陪着,每每发病不过一瞬,在看见裴颂后,眼神就会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裴颂。” 他额头抵在裴颂肩窝里,搂裴颂的腰手很紧,声音有些低哑。 裴颂应了声,慢慢地拍着他后背安抚。 过了不知多久,贺闻识才起伏的呼吸才平静下来。 联想起原文的剧情,在他平静后,裴颂捧起他的脸,轻皱下眉,询问。 “贺闻识,你看见了什么?” 原来的结局中,贺闻识是忽然出现幻觉,说自己看见了某个人,才直直奔向面前悬崖,坠崖而亡。 被他问起,贺闻识顿了顿,才开口。 “我不知道。”他思索着说,“好像是一个人影。” 迷离混乱的幻觉中,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一道人影。 晨钟暮鼓,四季轮转,他扎了根一般死死跪在一处山脚下,仰头,紧抿起唇固执的向高山上看去。 但等了许久,每次得到的回复却始终只有冰冷的一句:“不见。” 不见。 不见。 就是不见! …… 听他说完后,裴颂沉默一瞬,才揉揉他头发:“别想了,睡吧。” 贺闻识嗯了声,又亲了亲他侧颈,这才闭上眼睡去。 等原结局那个死亡节点一过,贺闻识的病状就突然好了起来,裴颂摸摸他,心下稍安。 在把自家生意发展到最大,满足了当第一的愉悦心理后,快四十岁的时候,裴颂把生意全部交给申玉,退隐了。 申玉现在已经改名成裴玉,在改名的时候还激起了申家族老的强烈反对。 不过他们反对也没有用,裴玉不再是以前那个怯懦的申家三小姐,气场强大,解决了闹得最凶的一个后,直接摄得申家一众人不敢再多说。 “以后这就是裴家的生意,”裴玉面无表情,“和你们没有半分钱关系。” 而在解决了这件事后,裴玉立马去找裴颂卖乖,冷漠强大的气势瞬间不在,笑嘻嘻地问裴颂她厉不厉害。 被裴颂肯定了后,裴玉还犹不满足,刚想再撒娇让裴颂夸她几句,忽然就感觉到旁侧传来道阴恻恻的视线。 裴玉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大嫂嫂的新夫君正冷淡地看着她。 裴玉:“……” 这么多年她当然也知道自家大嫂嫂的新夫君就是当朝陛下,虽然当时惊讶了一下,但缓过来后裴玉就开心的当场想去她那个便宜大哥墓前放鞭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陛下似乎从一开始就莫名对她有些敌意,一副看她很不爽的样子,但每次在大嫂嫂面前又装得和蔼可亲,仿佛那些都是错觉。 裴玉:“……” 奇奇怪怪。 她哪里惹到这位陛下了吗? 裴颂一闲下来,贺闻识也忙不迭就计划起了退位的事。 他一生无妃无子,从宗室里挑了个顺眼的择立为新太子,教导几年后就把江山交给他,和裴颂一起游山玩水去了 他和裴颂的关系没有做过多隐瞒,朝里的有心人自然也看得出。 也有官员想要上来劝诫,甚至有的还打起小算盘,给贺闻识送来个漂亮的坤泽少年,结果惹了贺闻识震怒,当场发了大脾气,帝王的怒气压下来,吓得那少年两股战战,涕泪横流,一时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拼命地求饶。 裴颂当时在外边,回来后才听闻此事。 “好看吗?”他睨了贺闻识一眼。 贺闻识抱着他,声音有点闷:“没看。” 裴颂挑眉:“真没看?” “真没看,”贺闻识皱皱眉,像是为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而感到困扰,他抿下唇,凝视向裴颂,放轻声音,很认真地说,“我是你的,我不会看别人。” 他的眼神很干净。 明明这些年在勾心斗角的朝堂政局里晃了不知道多久,看向裴颂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 像是完完全全把自己摊开了放在裴颂面前让他看。 裴颂心跳了跳。 加上上一世,他们已经相处了两辈子,明明已经算是老夫老妻的状态,却还是难免在这一刻心跳快了一瞬。 “你是我的?”他轻而缓地咬字重复了遍,语气有些奇异。 贺闻识没有过多犹豫:“嗯。” 裴颂轻轻哼笑了声,垂下来的眼底泛起点沉郁、暗冷的神色。 这一刻,他似乎听见了很远处,那个不可违逆的世界意识惊怒却又无能为力的狂躁声。 一个主角。 亲自承认他是反派的。 哈。 裴颂几乎控制不住地想笑起来。 他缓缓抚了下贺闻识的脸,淡淡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说。 “那你可一定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在贺闻识退位后,两人又过了很顺遂的十几年。 两人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又是四处游历,多数时候居住的屋子里都没买什么仆从,只有他们两个。 为此,贺闻识在离开京城前,还专门去御膳房学了做饭。 他对做饭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便以前没学过,但也很快上手。 裴颂尝了一口。 嗯。 果然是和上个世界一样的味道。 他当然也不会总闲着,偶尔也会去厨房给贺闻识打打下手,但裴颂委实没点亮厨艺上的天赋,剖条鱼都能被蹦跶起来的鱼甩一尾巴的水。 “……” 裴颂一脸憋气。 贺闻识倒是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后,凑近亲了一口,哄他:“是鱼不好,不关你的事。” 裴颂木着脸:“哦。” 在外游历多了,也会回江南看看。 原本挂着申府的牌匾早已变成了裴府。 裴玉早在几年前就跟陆景完婚,陆景也如他所说,将陆家全权交给了裴玉,自己入赘裴家,气得陆无量大骂他不孝子,两人有时在裴府住,有时在陆府住。 其实前几年的时候,裴府还来了三个人。 是这个世界他那对逼迫他嫁入申家的父母,和他得到便宜的弟弟。 他们在获得那笔钱财后过了一段舒心日子,还给裴弟娶了个好媳妇,但在分身意识掌管申家后,第一个废的就是他们的生意,媳妇察觉不对立马和离,这些年他们已经落魄的快跟乞丐一样了。 裴父裴母和裴弟看见挂着裴府两个字的牌匾一脸激动,舔着脸就想进来。 裴玉知道他们做得那些脏事,但到底顾忌着他们是裴颂的亲人,不知该如何处理,便给裴颂去了信。 看信的时候,贺闻识刚好在抱着他,看清楚信的内容后周身气压猛得就低了下来。 裴颂边看信,边捏捏他:“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贺闻识被他捏住,顿了顿,气息很快放柔下来,他这些年也清楚了裴颂以前的遭遇,抿唇,亲了亲他,说:“心疼你。” 被人心疼的经历还挺罕见的,裴颂眨了下眼:“……哦。” 当年这事给分身意识带来的刺激很大,报复完后就不想再见他们一面,裴颂有被这个世界的情绪影响到,也不太想再理会他们任何事,便全部交给了贺闻识。 后续贺闻识是怎么处理的裴颂就不清楚了,反正直到这个世界结束,那三人也没出现在他眼前过。 这次,裴颂回去的时候没看见裴玉,猜她大概是去了陆府,只是回来落脚一晚,也懒得打扰她,便没让人去陆府禀报。 两人又回了以前住得房间。 深夜,乾元与坤泽的信香交缠相融,浓郁地充满整个房间。 一次弄完后,贺闻识伏在他颈肩,忽然开口,闷闷地说:“想去祠堂。” 裴颂:“……” 裴颂:“不、可、以!” 多久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 裴颂六十五岁那年,感觉自己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彼时在一处宁静的山下小院住着。 气氛安宁,只有他们两人。 贺闻识端着水进来时,就察觉到床上裴颂的呼吸渐渐弱下去。 他心里一紧,却又知无法改变,便抿着唇坐到裴颂身边。 裴颂迷迷糊糊睁开眼,就感觉手指被他用浸了温水的帕子仔细擦拭过,裴颂爱干净,即便这段日子已经要起不来身,贺闻识也还是会每天细致的给他擦好几遍。 “我要走了。”裴颂说。 贺闻识嗯了一下,“别怕,”他说,“我陪你。” 裴颂阖上眼,唇角微微扯一下,难得笑了下: “一直陪着我?” “是。”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其他意味,贺闻识俯身下来,在他眼睫上很轻地吻了下,握住他手说,“裴颂,我一直陪着你。” 裴颂嗯了声,意识渐趋模糊,声音也慢慢弱下去:“……这是你说得。” 贺闻识嗯了声:“我说得。” 裴颂嘴唇扯动一下。 “你别后悔。”他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贺闻识又嗯了声:“不后悔。” 裴颂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才松了松力气,安心地完全陷入黑暗中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边的人眸色忽然起了变化。 贺闻识闷哼一声,扶住自己发痛的大脑,忍受了好一会,那阵剧痛才停歇下来。 “……” “不会后悔的。” 他摸了摸已经完全停止呼吸的爱人,垂眸,扬起了一个很温柔的笑,声音放低: “我要是骗你,你就来杀我,我让你杀。” 杀掉主角,就能成为主角,自此顺遂。 世界意识不可逆,但若主角主动赴死,世界意识也阻拦不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往事,贺闻识笑一下,又亲了亲裴颂唇角:“下个世界见。” 第31章 变成猫了(一) 又是一阵熟悉的黑暗。 但这次的时间却没有持续太久。 “宿主, 我们到了。”很快,930就喊了一声。 声音穿透黑暗,裴颂随即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新世界, 而是一个巨大的、仿若无边际的纯白空间。 无数穿着银白工作服的人行走在他面前,不远处, 也有同裴颂一样,刚经历完世界的员工出现在进出口的水幕处。 “欢迎宿主来到我们中央!”930乐颠颠地蹭了蹭他, 此时它已经不是无意识形态,而是变成了一个小光团, 贴上来时温温热热的。 裴颂环绕一圈, 顿了顿, 才问:“这就是你们的……中央?” 既然有万千小世界,那么也一定会有中央。 在上个世界和930的交流中, 裴颂已经初步得知了中央和小世界的关系:中央创造小世界,小世界反哺中央能量。 930嗯嗯了两声, 又飞到他眼前:“走吧,宿主, 我带你去快穿局!” 930在跟他初见的时候说过,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 他可以立马进入中央成为正式员工,体验各类世界。 上上个世界裴颂对这些没兴趣,毕竟他本来就觉醒了, 入职中央可能还会有束缚,不过上个世界他改变了想法。 就如他之前所说,同一个反派和主角继续出现在同一个世界的概率太小了。 在几次遇见贺闻识后, 裴颂承认,他已经习惯了, 不想在没有贺闻识的世界里那么过一生,而要是想继续见到这个特定主角,还需要中央的帮助。 更何况,930已经撞破他觉醒的事,与其等它汇报中央,等中央来找他,他还不如主动来。 930边给他领路边介绍基本情况:“我们中央一共有管理局、设计局、快穿局三个局,其中设计局负责创造设计小世界,唔,也就是写各种小说啦,快穿局则负责在小世界出现意外时,派遣员工修复小世界。” “当然!”它很骄傲地说道,“最厉害的还是我们中央管理局,无论是设计局还是快穿局都是归我们统一管理的!” 裴颂看它一眼:“那小世界的任务为什么派你来?” 按照930的说法,完成任务这种事应该交给快穿局来做,而它是管理局的辅助系统。 “哦,”930转了个圈,说,“我其实是被抽调过来的啦,因为前段时间快穿局出了点事,原来的领导被底下员工给推翻了,乱糟糟的,但世界修复的任务又很紧迫,所以就临时派我来啦。” “听说新任领导性格有点不着调,”930迟疑一瞬,“不过他最近去下面小世界玩去了,不撞到他应该就没事啦!” 裴颂点下头。 小世界里的NPC意识主动觉醒是件大事,930能等他平稳过完上个世界再向中央汇报,裴颂已经很知足了。 其实930更想让他入职管理局,不过管理局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办公室里,裴颂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快穿局。 而刚一进门,一道怒吼就传过来。 “妈了巴子的,林巡礼又他妈干崩了一个世界?”一个穿着银白服,束着高马尾的女员工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他知不知道,他多干崩一个世界,我们就要多修复一个世界!我们快穿局他妈被他霍霍得已经没人了!他怎么不死在小世界里?!” 裴颂:“……” 注意到大门这边的动静,女员工带着火气瞥过来:“看什么——” 在看到裴颂那一瞬,她噎了噎,原本狰狞的样子猛然收起来, “啊呀,”女员工声音一下变得柔和起来,甜的仿佛都能掐出水,“是新入职的员工吗?来来来,过来坐,我来给你泡茶。” “……” — 经过一番对话,裴颂大致讲清楚了自己的情况和要求。 “嗯嗯,”女员工也早有听说裴颂这件事,很快就应下来,“只是把你的任务对象设定为特定主角,当然可以。” 本来给裴颂的就是奖励,不完成任务都可以,只是设定特定任务对象这种小事就更不用说了。 她温柔细语地说:“不过因为裴先生的初始属性是反派,上面对您进入小世界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不放心?”裴颂不明所以。 930忽然想起来:“哦对,快穿局里有发生过扮演反派的员工因为入戏太深,引诱主角自杀然后自己当世界霸主的事。” 女员工叹了口气,接话:“是啊,还有一个穿进花市文,把主角受的老公们全睡了,大被同眠爽的不想回来的。” 导致小世界崩得噼里啪啦,他们快穿局也被通报批评好几次,连年终奖都拿不到。 女员工想到这些事就咬牙切齿。 裴颂:“……” 你们快穿局还真是多姿多彩。 扮演反派的员工都尚且如此,他这个初始就是反派设定的NPC让快穿局有点应激倒也可以理解。 裴颂表示理解。 “那解决方法呢?”他问。 女员工温温柔柔地笑了下:“我们需要检测下,让您封闭觉醒记忆进入一个世界,如果您在失忆状态下,仍旧不会伤害这位主角导致世界崩塌的话,就可以通过了。” 裴颂轻皱下眉,重复了遍:“封闭记忆?” 930贴贴了下他:“宿主放心啦,只是检测下不会伤害宿主的,以前也有过这种例子,等下个世界过完就会立刻恢复啦。” 知道930虽然偶尔为了完成任务会有点小心思,但大事上不会害他,裴颂思索会,应下。 “可以。” 反正他也有把握。 ———————— ———————— A市,晚上十点。 刚下过的一场细雨驱散开九月的闷热,带来丝凉爽,夜晚街道上的小水洼被路灯光线反照的微微发亮。 裴颂面无表情的和面前男生对视。 男生五官立体,高鼻梁,薄唇,脸部线条优越,有一种凌厉的俊美。 身上的黑色短T很好修饰出他挺拔修长的身材,他右手提着个便利袋,左手手臂上搭着件崭新的蓝白校服外套,上面有一中的校徽。 正是他今天最看不顺眼的那个转校生,贺闻识。 男生却完全没看出裴颂眼神里的敌意,他蹲下身,手指拎起裴颂后颈,晃了晃,好笑地问: “哪来的小脏猫?走丢了?” 放我下来! 被骤然拎到半空中,裴颂扑腾两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想呵斥他放开,但最终发出来的却只是几声弱里弱气的猫叫。 毫无气势。 甚至听起来还委委屈屈的。 “……” 裴颂再次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变成了一条孱弱、幼小、脏兮兮的猫崽。 看了看自己冒着粉的小白爪子,一贯的冷静理智不复,裴颂心里咬了下牙。 就离谱。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今天是一中刚开学的日子,班里来了个转校生。 高中转校是件很平常的事,虽然直接转来他们最好的一班有些不常见,但裴颂也不是很在意,不过到了第一节课,期初考试成绩下来后,裴颂就很在意了。 这个转校生期初考试,抢了他的年级第一。 是的,第一。 从幼儿园开始,任何比赛任何考试,裴颂都是第一,哦,你说幼儿园不看成绩,那得到小红花最多的人反正也必须是他。 裴颂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当过第二。 虽然他面上表现得不是很在意,还跟老师淡定又谦虚地说了句自己还需要再努力,但一转过身脸就冷了下来,心里的不爽蹭蹭往上涨。 晚上也没吃饭,借着晚饭的时间多做了套卷子。 可能是因为没吃晚饭带来的后果,晚自习结束后,裴颂就觉得疲惫发晕,浑身还有点热热涨涨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他的身体。 这种不适一直持续到他回宿舍后,虽然想着还撑着再多做几套卷子,但打开书没一会,裴颂还是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街道附近的花坛里。 还变成了条猫。 震惊的从花坛里扒拉出来,磕磕绊绊地跑了几步后,就被这个白天才见过一面的,讨厌的转校生给捉住,还拎了起来。 裴颂简直想糊他一脸猫爪子,让他把第一还回来。 贺闻识盯着眼前这条不断扑腾的小白猫笑了笑。 虽然有点脏,但不难看出是条漂亮的小猫,毛发雪白柔软,蓬松的尾巴长长地垂在身后,甩起来像柔软的棉花糖。 他本来是不会走这条路的,只是下完晚自习后想起新住进去的公寓还有些东西要添置,便绕路来了这附近的便利店购物。 结果不经意一瞥,就看见这条在街上跑得跌跌撞撞的幼猫崽。 迈一步跌一步,雪白柔软的毛尖上沾了不少水和灰。 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连路都走不顺溜的小家伙。 贺闻识把他放下来抱进臂弯,还顺手把他从头到尾撸了一遍。 被抚过敏感的猫尾,裴颂整个人都要炸了,挣扎着又喵呜喵呜地扑腾了好几下。 但他的挣扎显然毫无效果,男生笑了声,安抚地捏捏他白软的爪子,然后用新发下来的校服外套把他包起来。 “小东西,我先带你回去吧,”贺闻识说,“看你这样子,在外边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他又摸摸裴颂脑袋:“愿意的话就喵一声?” 被抚过脑袋,裴颂不高兴地撇头避开,又龇牙,恶狠狠叫了好几声。 愿意个屁,放我下来。 可惜他叫的再郁颜凶恶,落到男生耳里也不过几声细软的喵呜喵呜。 “叫这么多声,”贺闻识点点头,“看来是非常乐意了。” 他一把抱起裴颂,站起身:“那走吧,跟我回家。” 裴颂:? 不懂猫语就不要乱翻译,谢谢:) 碍于自己无法说话,裴颂憋气地咬了他一下。 他体型很小,牙齿发育也不完全,咬人跟玩似的,在贺闻识手上连个印都没留下。 男生瞥了他一眼,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弹他脑门,眼底浮起笑意:“别撒娇,到家再陪你玩。” 裴颂:“……” 谁跟你撒娇啊,呸! — 裴颂就这么被一路抱了回去。 冷静下来之后,他也觉得贺闻识说得很对,他现在变成了条弱不唧唧的小猫,在外边活下来都是问题,还是要先找到个地方呆着。 他自己家现在没人,连门都进不去,贺闻识好歹也算是个同学,看他样子,也不像是会虐猫的,去他那比较安全。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裴颂觉得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当然还是很讨厌他抢了自己第一就是了。 裴颂爪子踩着男生结实有力的胳膊,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就开始打量四周环境。 走过这条热闹的街市后,贺闻识带着他来到了处高档小区。 电梯上行到三楼,打开屋门后,啪一声,灯光亮起,照出间标准的公寓住宅,不算大,但干净整洁,倒是比大部分男生家里都要好。 裴颂看了圈没见到其他人,鞋柜那也只有贺闻识一人的鞋子。 一个人住吗?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到家后,裴颂便想挣扎着出来,贺闻识见他扑腾得厉害,以为是到了新地方好奇,便蹲下身,松开手由着他去。 裴颂扒着他胳膊,动作不太熟练的从他怀里往外一跳。 身体还没习惯当猫,裴颂起跳时打了个趔趄,直接脸着地,然后在地上咕噜咕噜打了个好几个滚,一直从玄关滚到了沙发脚。 停下来时裴颂还懵着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点高度,他能跌倒? 还滚了好几圈?? 这猫是废物吗! 贺闻识看着那个呆坐在地上,仿佛充满震惊的白团子,没忍住,笑了声,走过去一把把他捞起来。 大概是太过震惊,怀里的小猫一点没挣扎,他把裴颂抱进房间,放到柔软的垫子上,然后去卫生间拿了条半湿的毛巾把裴颂身上的脏擦了擦,又捏下他湿漉漉的鼻子: “饿了没?” 裴颂还没从刚刚的丢人事迹里回过神,一张猫脸木着,好若失去灵魂地叫了一声。 他晚上本来就没吃饭,现在确实挺饿的。 男生便转身去厨房里找了点食物。 贺闻识没养过猫,估摸着裴颂大概四五个月大,用手机搜了这个年龄段的小猫能吃什么,然后给裴颂做了点碎肉米糊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香甜的气息立马吸引了裴颂的视线。 见小猫看过来,贺闻识笑了笑,把装着米糊的小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吃吧,明天再去给你买羊奶粉和猫粮。” 米糊里加了柔软黏烂的鱼肉,闻起来很香,裴颂盯着这碗米糊,迟疑一瞬,在饿肚子和保持做人的尊严上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低下头舔了舔。 算了,喝米糊的是这只猫,和他有什么关系。 裴颂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温热的米糊顺着喉咙流到胃里,带来股饱实感,很好地安抚了裴颂一晚上没吃饭的肚子。 裴颂没忍住,又舔了一口。 “好吃?”贺闻识又揉了揉他脑袋。 小猫咪的毛发蓬松漂亮,摸起来手感极好,贺闻识没忍住,又捏了捏他柔软的耳朵尖。 裴颂低头舔着米糊,耳朵尖动了动,倒也忍着没再计较这人摸自己的行径。 他大气。 吃着米糊,裴颂刚刚开始就有些烦乱的思绪也渐渐安静下来,开始梳理这整件事。 首先,他因为变成小猫这种事肯定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且不说这种事荒诞没人会信,就算真有人信了,要是那人怀着恶意把他抓去哪卖了,他现在这副样子也没办法反抗,所以在真正找到办法前,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其次,明天是周四学校还要上课,一定会发现他失踪了,这事瞒不了。 想到上课,裴颂不自觉蹙了蹙眉。 他多变成猫一天,就要多落下一天的课程。 麻烦。 也不知道到时偷溜进学校听课,会不会被保安发现扔出去…… 就在裴颂思维渐渐跑偏的时候,贺闻识的声音响起。 “行,你先吃吧。”捏了会猫耳朵,贺闻识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站起身,“我去写作业了,待会再来陪你玩。” 嗯? 捕捉到关键词,裴颂舔米糊的动作一顿。 写作业? 刚刚那点思绪被打断,裴颂立马丢下吃得正香的糊糊,转头看向贺闻识。 果然,身形修长的男生已经坐到椅子上,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了几本教辅资料放到书桌上。 上面的名字都很眼熟,正是他常做的那几本。 裴颂微微眯下眼,尾巴一甩,迅速跳上桌。 跳上去时,还因为不太熟练,崴了一下。 稳住身体后,裴颂就跑到贺闻识作业旁边。 然后开始面无表情,仿若监工一样地盯着他动作。 他倒要看看这转校生凭什么比他厉害。 五分钟过后。 裴颂:盯—— 贺闻识:“……” 目光仿若实质地落到手背上,被这么怪异地死盯着,贺闻识一时感觉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他最终缓缓停下手里笔,瞥了一眼今天新捡回来的小猫。 猫咪依旧直勾勾盯着他手的笔,见他停下,轻皱下眉,巴掌大的猫脸仰起来,一双圆润漂亮的黑色猫瞳透出几分无声的催促。 看我干什么,快写! 贺闻识:“……” 怪怪的。 第32章 变成猫了(二) 贺闻识怀疑自己被小猫咪催写作业了, 但他没有证据。 他伸出手指弹了下小猫的脑袋,好笑:“吃饭去,盯着我干什么。” 他力气很轻, 弹了也不疼,裴颂皱皱眉, 有些嫌弃地避了避贺闻识的手指,继续直直地盯着他, 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贺闻识没办法了。 “好吧,”他投降的把盛着鱼肉米糊的碗也端上书桌, 放到裴颂面前, “你可以随便盯, 但要乖乖把饭吃完,好不好?” 裴颂甩了甩尾巴。 贺闻识便当他默认了, 揉揉他脑袋说了句乖,便继续写作业。 裴颂盯着他做得题看了一会。 刚开学自然是没什么作业, 贺闻识写得都是自己买得辅导资料。 男生的字迹锋利,带着股张扬劲, 贺闻识写题的速度很快,也不像一般人会工工整整的把解题步骤全部写下来, 很多大题只是随便写两笔,再放个答案上去就没了,要是一般人来看, 必然看不懂。 裴颂倒是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只是太快,根本不留停歇的时间。 裴颂又没有草稿纸,只能在心里默算, 要想超过贺闻识的计算速度,他就得一瞬不瞬地盯着想, 大脑加速运转。 于是看着看着,裴颂好胜心起来,身体也不自觉越来越往前倾,几乎是要趴到贺闻识题上去了。 然后他就被戳住。 裴颂大脑思绪被打断,缓慢眨下眼,看着戳住自己的手指,眼神里透出几分无辜和困惑。 他毛绒绒的脑门上被戳出了个浅浅的小窝。 贺闻识把他这个小窝抚平,有点无奈:“不是说好要乖乖把饭吃完吗。” 他把饭碗又端到裴颂面前,“来,这次我看着你吃,再不好好吃饭,”他装起严肃的样子,轻声呵斥,“就打屁股了。” 人生中第一次被威胁打屁股的裴颂:“……” ? 信不信我咬死你。 — 最终裴颂还是先低头把剩余的米糊全部喝完,喝完后还谨慎的往后退了退,似乎是在警惕男生会突然实践刚刚的话。 贺闻识看着有些好笑。 这小家伙好像还挺聪明的。 他其实不算个会突发善心捡流浪猫回来的人,一般是会送去专门的宠物机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只小白团子还是忍不住手痒给带了回来。 顾忌着小猫要休息,贺闻识没写太晚,十一点半就合上资料书,然后把裴颂捞起来,决定先去给他洗个澡,毕竟先前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他刚刚见这只洁癖小猫已经舔了不下二十次猫毛了。 起先贺闻识还担心裴颂会怕水,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顾虑。 小猫明显特别爱干净,进到水盆里完全不挣扎,甚至还会主动蹲进水里,让水流经他全身毛发。 贺闻识看着,眸里闪过点讶异。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裴颂就被抱去了洗手台上。 贺闻识拿出电吹风,调到最低一档,确认温度不会烫到小猫后,开始给他吹毛发。 原本湿漉漉的毛发很快被暖风吹得蓬松起来,浑身暖融融的,裴颂不自觉舒适地眯了下眼。 当手指拂过裴颂下巴时,贺闻识下意识挠了挠。 裴颂闭着眼也下意识:“呼噜呼噜。” 猫咪的呼噜声在吹风声中很是明显,显然是舒服极了。 贺闻识一挑眉,松开手,裴颂也随之停下声音。 贺闻识手再伸过去挠挠。 裴颂:“呼噜呼噜。” 贺闻识手又松开。 “……” 贺闻识手又开始挠。 “呼噜呼噜。” 贺闻识没忍住,轻笑声:“舒服?” 回过神的裴颂身体一僵:“……” 鉴于今天已经丢过很多次人,裴颂两眼一闭,开始装不知道。 呵,丢人的是这条猫,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他装傻,贺闻识笑了下,倒也不戳穿他,吹干后就抱着他回了房间,放到先前那个软垫上。 裴颂小小的一团窝在上边刚好。 裴颂今晚又是受惊吓,又是跟贺闻识暗自较劲比了一个多小时的做题,此时舒舒服服洗完个澡,困意也很快袭来,于是等贺闻识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后,就见他捡回来的这条小猫已经睡着了。 轻笑声,贺闻识走到他身边,给他拿了个小毯子盖着后,说了句晚安,也就关灯上床睡觉。 一夜无梦。 早上贺闻识醒来后,就发现不远处软垫上的小猫还在睡,浑身蜷在一起,倒真像个雪白团子了。 而等他洗漱换衣全部弄完后,小猫还没醒,似乎是陷入了沉睡,蓬松的大尾巴盖在身上。 贺闻识趁机rua了下他那条大尾巴,又去做了点鱼肉米糊,放在加热杯垫上。 这样等小猫睡醒起来后,也能吃到热的早餐了。 等一切做完后,他这才走出公寓去学校。 —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射进宿舍。 书桌上,裴颂闷哼声,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熟悉宿舍环境。 怔了一瞬,裴颂揉了下眼睛,从书桌上很快直起身,看了看自己。 身体不再是那一团白毛,手脚也不是那四只小爪子,一切都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他穿着熟悉的校服,胳膊肘下还垫着他昨晚摊开的卷子,只写了一半,是他昨晚睡着前写得。 所以昨晚变猫那些只是个梦吗? 裴颂迟疑的又看了看周围,然后掐了自己一下。 痛感袭来,告诉他现在没做梦,自己确实只是趴在宿舍书桌上睡了一晚。 裴颂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松了口气。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变成猫,还跑去贺闻识家住了一晚。 太迷幻了。 绝对不可能。 他宿舍是四人间,不过只住了三个人,其余两个室友昨晚大概是跟以前一样偷偷溜出去玩了,这才没人叫醒他,在书桌上趴着睡了一夜。 揉了下太阳穴,裴颂缓缓呼出口气,手胳膊在书桌上枕了一夜倒也没有很酸痛的感觉,甚至还有些舒服。 觉得还算幸运,裴颂捏捏眉心,瞥到一旁的闹钟,忽然一顿。 糟了,早自习。 — 还好是住校,裴颂赶在铃打响的前一秒迈进教室。 刚进来,就看见他那位新同桌在和后桌女生讲着话。 没错,昨天班主任把这位转校生安排成了他同桌。 像是讲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男生笑了下,他笑容明朗,一看就属于很有人缘的那种类型。 贺闻识正在跟后桌女同学讨教着养猫技巧,余光就注意到裴颂进来,转过头笑着朝他招招手: “哟,同桌。” 因为昨晚那个怪异的梦,裴颂看见他还有些不太自在,冷淡应了声,走到他旁边坐下。 贺闻识跟后桌女生说了句谢谢,转回身,秉持着一个优秀同桌的责任关怀道:“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他可是有听说这位班长每天早上雷打不动提前二十分钟到教室自行早读,自律的让人害怕。 裴颂拿出早读的书,不冷不淡:“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他黑发整齐贴在耳后,与冷白的皮肤相衬,五官精致,露过来的一半侧脸冷淡又漂亮。 就是个冷美人的样子。 贺闻识微微一挑眉,轻笑下,倒也识趣地不说话了。 从昨天见面起,他就发现这位同桌对他敌意挺大的。 贺闻识猜大概是因为自己抢了他年级第一。 虽然被排斥了,不过他对这位新同桌倒也算不上反感。 甚至还觉得挺好玩的。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就迎来了大课间。 裴颂把昨晚剩下一半的试卷做完,松了松手指,看看还有点时间,便拿起水杯准备去开水房接杯水。 他们这层的二班和三班下节课是实验课,学生都去了实验楼,一班又全是卷王,下课大部分都在刷题,现在外边也没什么人。 然而刚走到开水房,裴颂就听见带着哭腔的女声从隔壁卫生间里传出来。 “我真没钱……我生活费全给你了,你放过我……” 裴颂顿了下,将水杯放在开水房后,就走到卫生间门口,见男卫生间门锁着,抬手敲了敲。 敲门声响起,里边的动静戛然而止。 “再不出来,就喊老师过来了。”裴颂冷淡开口。 里边暴躁响起了声操,很快,卫生间门就被打开,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生脸色不善地走出来。 裴颂认得他。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不成调的混子,眼前这个叫周万的更是其中翘楚,打架闹事什么都有,几乎隔段时间就能从学校通报批评里听见他名字。 “你他妈多管什么闲事,有病?”周万看着他,拧眉骂道。 被骂了,裴颂也面色平静,抱臂:“周万,我记得你要是再背个处分就该退学了?” 被戳中短处,周万脸色一僵。 裴颂说得没错,他上个处分还没消,学校里已经严重警告,要是他再闹事,就会勒令退学。 “你他妈……”他张口又要想骂,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狠狠剐了眼裴颂,往地上呸了声,不甘心的,边骂着什么边走远了。 裴颂对他骂声置若罔闻,看向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那个女生。 女生是隔壁班的,个子娇小,鞋子是很普通的款式,看起来已经穿了好几年,眼眶通红,还残留着惊慌。 “谢谢你……”她擦了擦眼泪道谢道。 裴颂摇头,说了句没事。 “你这件事,”他扫了一眼她,又开口,“还是告诉老师和家里人比较好。” 女生抿抿唇,嗯了声,又小声跟他道了句谢后就赶忙离开。 裴颂也打算去开水房拿了水杯就回教室,但刚一抬步,却忽然感觉尾椎后边有些痒。 似乎多了什么东西,贴在身后,毛绒绒的,很是柔软。 裴颂下意识回头往背后看去。 然后就看见了条蓬松的白尾巴朝他快乐摇摆了一下。 裴颂:“……” 裴颂:“……?” 他一把把这尾巴给按了下去,冷淡的表情有丝丝碎裂。 这什么玩意在这晃?! 第33章 变成猫了(三) 上课铃声已经打响好一会。 卫生间内, 裴颂面无表情的和尾巴对视。 尾巴从尾椎骨处冒出来,却又不受衣物的束缚,似乎很自然就穿过了裤子, 落在外边。 手里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被按下去的蓬松白尾巴又坚强地探起个尖尖, 朝他愉快晃了晃。 裴颂:“。” 不是。 昨晚不是梦啊? 裴颂大脑罕见地陷入了凝滞,捏尾巴的手也不觉收紧。 而在这时, 外边突然传来阵脚步声,并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同桌?”男生松懒的声音响起, 正越走越近, “同桌你在这吗?” 裴颂猛然回神。 他看了看自己这条还在摇摆的尾巴, 一贯冷淡平静的表情难得显出丝慌乱,脑海里只剩下绝对不能被别人发现这一个念头。 左右看了看, 慌忙躲进卫生间最里边的一个隔间。 因为太过紧张,关隔间门的力气也下意识大了些, 发出嘭一声响。 — 已经上课多时,裴颂位置却还空着, 贺闻识是被老师派出来找人的。 在开水房里他看见了裴颂的水杯,但没看见人。 人呢? 刚转过这个念头, 就听见隔壁男卫生间最里边传来嘭一声响。 “……” 贺闻识抬步走到卫生间门口,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裴颂?” 等半天,里边隔间才传来声音, 里面人似乎正极力压住什么情绪,冷静地应了声。 贺闻识:“你没事吧?” 又是一阵沉默,里边人缓了缓, 才开口:“没事,你先回去吧, 不用管我。” 听出他语气不太对,贺闻识稍顿:“真没事?” 隔间内,白色尾巴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兴奋剂正晃得厉害,裴颂几乎都按不住它,心烦意乱下语气也不由冷了点:“说了,没事,不用管我。” “……” “行吧。”过了下,外边传来男生懒懒的声音,“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 等听到外边没声音了,裴颂才松开按尾巴的手,一脸头疼。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所幸这条尾巴出现的时间没持续太久,又过了一分钟就消失不见了,裴颂又等了几分钟,确定它不会再出现后才走出卫生间。 而刚走出去,他就顿住脚。 卫生间外边男生没走,单手插兜靠在墙上,窄腰长腿的,看起来十分养眼,见他出来,偏头看过来帅气地招了招手:“哟。” “……”裴颂稍顿,“你不是回教室了吗?” 贺闻识从墙上直起身,走到他旁边,耸下肩:“老师叫我来找你,没把你带回去前我可不好一个人回去。” “而且,”他笑笑,“你要真出什么意外,我也好及时进去啊。” “……” 裴颂嘴唇张了张,“哦……谢谢。” 又沉默下,他又开口:“刚刚我语气有点冲,抱歉。” 哇哦,道歉了。 贺闻识看着这位向来冷冷淡淡的同桌跟他道歉一时还有点受宠若惊,微微挑下眉,摆手一笑:“没事,我脾气好。” 他没继续追问裴颂为什么会躲在卫生间半天不出来,这让裴颂松了口气,两人并肩走回教室。 接下来一整天裴颂都有些坐如针毡,生怕这条尾巴又突然冒出来。 中间贺闻识有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探究地看过来几眼,不过又很快收了回去。 嘛,他转了转手里的笔,漫不经心地想,毕竟跟他也没太大关系。 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 刚一下晚自习,裴颂就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贺闻识看着他背影微微扬下眉。 昨晚这位班长可是打了铃还不急不忙地做完一整套卷子才走,今天走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 裴颂确实是有急事。 上午在卫生间亲眼看见自己长出尾巴后,就能确定昨晚变猫并不是做梦了。 虽然荒谬,但事情的的确确就是发生了。 一味慌乱不能解决问题,他得快点想办法摸清楚情况。 而如果他变猫不是个意外的话,那么今晚很可能还会发生和昨晚一样的事。 裴颂回到宿舍,先是给自己快速冲了个澡,然后打开手机摄像头,点击录像对准自己。 毕竟他还不确定是自己变成了猫,还是自己穿到了猫身上,要留个录像记录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拿过闹钟开始看时间。 果然,指针指到十的时候,裴颂又在身上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发晕涨热的感觉。 他撑了会,还是没撑住,这次勉强摸到床躺下,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 啪嗒。 公寓的灯打开,贺闻识拎着一大袋从市中心宠物店买回来的东西,边换鞋边喊了声: “咪咪?” 顺口给小猫起了名字,贺闻识先在客厅扫了圈没见到猫影,抬步走进房间。 然后就看见雪白的小猫还保持着和早上一样的姿势窝在软垫上,闭着眼还在睡。 听见动静,小猫从喉咙里泄出声轻轻的哼,这才动了动,翻动下身体换了个姿势,长而蓬松的尾巴从身上甩落下去。 像刚睡醒似的。 不得不承认,每次回家有这么个小东西在等自己,确实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不过……贺闻识顿了下,往旁边看去,果然就见早上给它热的鱼肉米糊还放在加热杯垫上,看上去是一口没动。 “咪咪,”贺闻识无奈地走过来抱起他,放进怀里拨了拨他长长的小猫须,“你这是睡了一整天?你是小睡美人吗,嗯?” 裴颂刚变化过来,神志还有些不太清醒,感觉到有手指在拨动他的猫须,不太高兴地偏头想避开,浑身又往贺闻识臂弯里团了团。 “好了,起来吧,”贺闻识收回手,拍拍他,笑笑,“给你买了吃的玩的。” 见小猫还是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贺闻识好笑,又捏捏他的小鼻子,喊了声: “咪咪,起来了。” “……” 裴颂还没完全清醒,不过在接二连三听到这个称呼后,还是下意识蹙了蹙眉,然后抬起一爪子,拍到他脸上。 谁是咪咪。 — 五分钟后,裴颂完全清醒过来,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逗猫棒一脸沉默。 他抬头看了看蹲在他面前眼含期待的男生,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上下不断挑动的粉色仙女逗猫棒。 裴颂:“……” “不扑上来吗?”见他不动的样子,贺闻识惊讶,“我问了店员,这可是店里最畅销的一款。” 裴颂嘴角微抽,四肢往后退了退,身体力行地表现出对这根逗猫棒的嫌弃。 他又不是真的猫。 再畅销的逗猫棒对他也没用。 再次睡着后变成猫见到贺闻识,裴颂已经完全确定下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成为了自己新同桌家里养得猫。 这个认知让裴颂有点郁闷,不过也只一会就整理好了心情。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目前看来应该只有晚上会变成猫,对白天上课影响不大,反正晚上他借贺闻识看卷子默算效果也算差不多,总体已经算一个不错的消息了。 其余的,就等之后再说吧。 见他不玩,贺闻识也只好不满足地收起逗猫棒,站起身:“好吧,那我给你做饭去,今天给你买了猫粮羊奶粉还有各种小零食,你应该会喜欢。” 裴颂甩了下尾巴,又想到个问题。 他余光瞥了眼贺闻识给他买得那一大堆东西。 “……” 之后得想办法补还回去才行。 接下来两天,裴颂一直处于人和猫的不断切换中。 裴颂也在这段时间摸清楚了变化规律。 晚上十点他会变成猫,然后在早上七点变回来,刚好和学校的作息差不多,贺闻识除了觉得他白天睡太久,倒也没察觉出太大异常。 周四晚上他录得像清晰照下了他消失的全过程。 少年的身体在夜晚十点如薄雾一般越变越淡,直至透明消失,留下一张空荡荡的宿舍床。 跟鬼片一样。 裴颂按下太阳穴,有点头疼。 以后睡觉都必须要把床帘给拉紧了。 虽说他那两个室友不经常回来,但万一看见了……裴颂怕他两个精神吓到失常。 时间很快来到了周日。 作为尖子班的一班,周六要和往常一样上课,只放周日一天假。 周日一早,七点没到,贺闻识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临走前还走到熟睡的裴颂身边趁机薅了把。 小猫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让人摸,每次贺闻识一想碰它,手还没落到实处,就被警觉且轻巧地避过去了,也只能趁着它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摸两下。 这两天他也充分了解到自家小猫早上一般醒不来的习性,摸摸裴颂蓬松柔软的毛发:“我上午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呆着,我下午就回来陪你。” “说起来下午带你去趟宠物医院做个检查吧,也不知道是公猫还是母猫,要不要绝育啊。”贺闻识又喃喃了句,这才收回手,将家里门窗又都检查了遍,确定都关好后,才离开公寓。 而没过多久,时间慢慢走到七点。 宿舍里,裴颂睁开眼。 他坐起来,看看手脚,轻呼出口气,果不其然又变了回来。 第34章 变成猫了(四) 早上八点。 裴颂到达兼职的咖啡店。 他家是个单亲家庭, 家里不算很富裕,因此每周日都会来咖啡店兼会职。 他人相貌优越,身形修长, 跟衣服架子似的,每次来都会吸引不少顾客, 咖啡店店长非但没计较他时间短,还给他加了点工资。 “裴裴来了啊。”见到他, 店长亲热地招了招手。 裴颂礼貌应了声,去后边换衣室换了工作服出来。 咖啡店开在市中心, 人流量大, 很快随着时间推移客人逐渐变多, 裴颂也渐渐忙起来。 快十点的时候,随着门推开, 铃声响起,裴颂刚转过去准备说一声欢迎光临, 就对上了张还算熟悉的脸。 周万。 周万正一脸兴味地看着他,目光上上下下把他穿着的侍者服打量个遍。 他是偶然路过咖啡店, 刚巧就瞥见裴颂在里面当服务生。 前几天那事他还记着,周万心里冷笑了声, 走过来选了位置坐下。 “裴大学霸怎么在这服务生啊?”看着裴颂,他笑嘻嘻地说,“原来我们年级第一是个穷鬼啊, 哦,不对,”周万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 夸张地说,“早不是年纪第一了, 一个老二嘛。” 裴颂看见他时就知道他要来找茬,听到后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淡定。 毕竟工作时间,没必要跟傻逼多计较。 裴班长在心里轻描淡写地吐了个脏话。 见裴颂对他的奚落毫不在意,周万嘁了声,没兴趣地收回话头,“一杯热咖啡。”他点餐。 裴颂记下后就转身去了后台。 而等他把热咖啡端过来后,周万看着眼里闪过丝恶意,在接得时候忽然手指拱了一下,八十几摄氏度的热咖啡骤然全部泼到裴颂手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周万摆出焦急的神色,但眼神里却满是得意,“我接得时候没注意,不过你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九月份还残留着夏季的炎热,侍者服也全都是短袖,热咖啡毫无阻隔的全泼到了手腕皮肤上,剧烈的灼痛感传来,原本白皙的皮肤瞬间起了一片红。 裴颂微微眯了下眼。 “不好意思,”他轻微攥了下发痛的手,收拾好咖啡杯,保持良好工作态度说,“到时让我的同事再给您端一杯过来。” 周万得意地笑了下,见他准备离开,又想使坏地伸出脚绊他。 裴颂看到了,眼神冷了下,正要一脚踩上他脚腕骨,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一只运动鞋似是不经意又狠狠踩上了周万小腿骨,剧痛传来,周万骤然弓腰发出声操,“你他妈——”他下意识就要挥拳打过去。 “呀,这不是隔壁班的周万吗,”碰巧出现的男生轻巧泄了他力气,捏住他手腕,笑眯眯地说,“好巧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裴颂一顿,看去。 贺闻识周日换了身打扮,白衫黑裤,黑色耳机线挂在身上,没入裤子口袋,手里提着个拎袋,懒懒散散的,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他笑眯眯地捏住周万手腕,不疾不徐地加重力气。 力气大的让周万变了脸色。 但眼前男生却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你——”周万发出吃痛的声音。 男生面上还是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弯唇:“嗯?怎么了?” 最终周万狠狠低骂了句什么,意识到眼前人不太好惹,没敢再多停留,等裴颂把烫伤地方冲完凉水,减缓了点灼痛感出来后,他就已经不见了。 店长见他被烫伤,忙不迭就给他放了假,让他赶紧去买点药膏敷着。 贺闻识是刚好经过这,左右没事,就陪着他一起去了药店。 买了烫伤药膏出来,裴颂一只手拧不开药膏,正当他试图再拧的时候,被身边男生一把拿过去。 贺闻识把他按到一旁座椅上:“你个伤患就别勉强自己了,我来吧。” “……”裴颂哦了声,倒也没太拒绝。 短短几分钟,他被烫伤的那小块皮肤已经红的吓人,和冷白的肤色对比极为明显。 贺闻识很快拧开药膏,又拿出棉签,托起裴颂手腕,轻而缓的在烫伤处涂起来。 清凉的药膏敷上,很好地缓解了点痛感。 两人皮肤不时接触到,大概是这两天给贺闻识当猫当多了有了股熟悉感,裴颂渐渐放松下来。 “刚刚那人泼你热咖啡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贺闻识低头给他涂药,笑笑,“你看起来脾气可没这么好。” “上班的时候不能给店里带来麻烦。”裴颂垂着眸看他给自己上药,声音浅淡,“下班就不一定了。” 嗯? 贺闻识眨了眨眼,彼时还没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等药涂好后,他又低头往上边轻轻吹了吹。 轻柔的热风吹来,裴颂不自觉蜷了蜷手指,整个手往回缩了缩。 “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贺闻识抬起头看他。 “还好。”裴颂摇摇头,心里又有点庆幸。 幸亏烫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写题。 贺闻识看着他,结合他平时的性子也猜出他在想什么,忽然偏头闷笑了下。 裴颂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贺闻识收住笑,“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裴颂没听懂,奇怪的又看了他眼。 都弄好后,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贺闻识拿手机搜了下,开口道:“你中午没事吧,要不我们一起吃顿饭?” 裴颂不置可否,不过,“我要先去个地方。”他开口。 贺闻识:嗯? 十分钟后,贺闻识跟裴颂来到了处老旧的筒子楼。 A市建设年代久远,市中心还有不少尚未废弃的筒子楼,组成了一个城中村,破旧逼仄,两人上了二楼,透过二楼过道上泛着铁锈的栏杆,能看见底下的一条狭窄小巷道。 而斜对面,则是家网吧。 裴颂上来前,找了个地方装了杯满满的热水,贺闻识有点好奇他想干什么,便一直等着没动。 不多时,他就看见周万从那个小巷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正准备往前边的网吧走去。 贺闻识微微一挑眉,有点猜到裴颂要做什么了。 果然,在周万走到他们这个位置时,裴颂抬脚轻轻一踢那装了满满热水的水杯。 水杯倒下,热水就骤然全淋了下去。 “啊啊啊啊——” 底下瞬间响起周万的惨叫。 贺闻识:“……” 他瞥了瞥裴颂,少年双手插兜,即便底下的嚎声算得上凄厉,脸上表情依旧是寡淡,甚至平静的。 贺闻识:“嚯。” — 贺闻识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过自己这位同桌。 很幸运,没有。 他甚至刚刚还帮涂了药,得到了句谢谢。 不愧是我。 他心底夸了句自己。 周万被热水淋得鬼哭狼嚎,自然一时也没心情找是谁泼得,慌忙就哭着跑去了药店。 见他一路进去了药店裴颂才收回目光,和贺闻识一起下楼。 “你怎么知道他会从那边走?”下了楼,贺闻识没忍住好奇地问。 裴颂:“我室友告诉我的。” 他那两个室友也是天天混网吧的主,经常能看见周万,平时学校管着出去一趟很难,趁着周末他可不得好好在网吧玩一趟,刚刚发消息问了室友还没到,因此在这等着一定会来。 他淋下去的热水不算多,害不了他命,但能做个不错的教训。 教训完人后,裴颂整个人都舒畅许多。 最烦别人骂他第二。 “走吧,”裴颂扬了下唇角,“去吃饭,我请你。” 贺闻识挑眉,一笑:“怎么,刚刚帮你涂药的答谢啊?” 裴颂倒也没否认,瞥过来一眼:“你也可以当做我想让你当共犯的贿赂。” 贺闻识一顿,才反应过来裴颂指得什么,哑然失笑。 “那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他跟上来,煞有介事地说,“不然我很会打小报告的。” 两人最后到附近的家餐馆一起用了顿午饭。 中间裴颂有不经意看到了一眼贺闻识手里一直提着的拎袋。 里边似乎是一叠检查资料,写着某个心理诊所的名字。 “……” 心里存了个疑问,没多看,裴颂收回视线。 他在打量贺闻识的时候,贺闻识也在打量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两天他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位同桌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人嫌,裴颂认识他后态度变好是很正常的事。 但转变有点快。 再加上今天突然请他吃饭…… 贺闻识嚼了嘴里的饭菜,在裴颂察觉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虽说是有找了个借口,但总感觉好像是觉得欠了他什么在偷偷补偿一样。 贺闻识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心底泛起丝怀疑。 两人吃完后便分道扬镳,裴颂回学校,贺闻识则回家。 下午两点多,贺闻识回到公寓。 “咪咪。”他换好鞋走到房间,边喊自家小猫的名字边说道,“先起来吧,我带你去趟宠物医——” 后面的话在他看到空荡荡的软垫时止住。 贺闻识左右看了圈,没在房间里看见熟悉的雪白猫影。 醒了跑别的地方去了? 但很快贺闻识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他出去前特意检查过门窗,绝对不会有让猫跑出去的可能,贺闻识皱了下眉,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猫呢? 第35章 变成猫了(五) 晚上, 裴颂醒过来,尚未完全清醒的时候他就被人拎了起来。 拎起他的人语气意味不明。 “咪咪,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句话让裴颂瞬间清醒。 他睁开眼, 就对上了贺闻识一脸探究的眼神。 裴颂:“。” 贺闻识是真的觉得很神奇。 从下午两点多找到晚上十点,整整快八个小时, 他翻遍了家里每一个地方,都没找到猫, 疑心是不是自己遗漏了哪个窗户没关好,让猫溜出去了, 还去小区物业那查了监控, 结果完全没有猫跑出来的影子。 结果就在他都打算贴寻猫启示的时候, 居然不经意一瞥眼,就看见这条小猫出现在了房间软垫上, 安安静静地睡着。 好像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一样。 当然也不是不能用别的理由来解释, 比如小猫白天的时候睡醒了,在家里找了个小缝窝着, 毕竟猫嘛,就喜欢钻各种狭窄的地方, 它体型又娇小,他一时没找到也是有可能的,等他在家里四处找完一圈, 出去时又醒过来跑回软垫上睡着了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贺闻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他又晃了晃手里雪白的小猫咪:“嗯?你下午跑哪躲着去了?” 裴颂:“……” 裴颂是今天晚上快八点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日,贺闻识在家会发现他消失。 虽然有点焦急,但裴颂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只好等十点过来看情况。 果然,他一睁开眼就面对了“审问”。 裴颂早有心理准备, 睁圆眼睛,努力做出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贺闻识对视。 雪白小猫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漂亮又纯净的黑宝石,看过来时透着困惑,微微歪头,好像真的一脸无辜。 小猫咪能知道什么呢? 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 贺闻识眯了下眼,倒也没太揪着不放,他把裴颂放下来,抱进手心里,捏捏他耳朵。 “以后不要乱跑了,我会很担心。” 裴颂正有点心虚,没像以往那样避开他的手,任由贺闻识捏了会,又软软叫了一声,主动蹭了蹭他手背。 事情就这么过去,日常喂完饭后,裴颂跳到书桌上,等贺闻识洗完澡后像往常一样一起做题。 中间,放在书桌上的贺闻识手机屏幕亮了下,旋即响起铃声。 来电显示是个男人的名字。 裴颂看了一眼,和贺闻识一样姓贺,猜测大概是他家里人。 贺闻识听见外边手机铃声,停了水声,没一会就擦着半干的头发走进来。 看见来电显示,他眼底划过丝厌恶,随即接通手机往客厅外的阳台上走去。 零碎的几个字透过半掩的房间门传过来。 “……不回……随便……”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冷嗤了一声。 “谁管你们,死了最好。” 贺闻识的语气极冷,掺着讥讽,裴颂倒还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和平日明朗散漫的样子大相径庭。 和家里人有矛盾吗? 甩下尾巴,裴颂礼貌的没再仔细听。 等贺闻识接完电话回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男生俊美的面容上压着点郁色。 不过也只那么一瞬,在看见裴颂的时候就收了起来。 裴颂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这人没事吧? 见小猫像是有点关心地看过来,贺闻识笑了声,抱起他,修长手指放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裴颂脑袋上的绒毛被揉得乱七八糟,嘴角抽了抽,趴在他臂弯里倒也没太反抗。 算了。 谁让这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 怀里的小白团温温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想安慰他,今天被摸时显得格外乖巧。 呼。 刚刚因为那通电话带来的沉闷烦躁微微散开了点。 笑笑,贺闻识洗漱完后又刷了套题,十二点半一到,就抱起裴颂准备关灯睡觉。 不过这次裴颂没被放到软垫上,贺闻识抱着他往床边走去,裴颂猝不及防落进柔软的被褥里,紧接着贺闻识也睡下,抱住他,手臂搭上来。 贺闻识拍拍他,打个哈欠,声音倦懒:“今晚上来陪我睡一晚吧。” 被手臂压得起不来身的裴颂:“……” 他费力想从结实有力的手胳膊底下探出个头来,结果没扒拉几下又被贺闻识按住。 “别扑腾了,”贺闻识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乖点,睡觉。” 裴颂被他拍得一趔趄,脸一下烧了起来。 贺闻识居然打他的屁股。 他浑身毛一炸,刚想骂骂咧咧一句,又被贺闻识捂住了嘴。 男生用鼻尖轻而柔地蹭了蹭他,声音很低,撒娇似的:“咪咪乖,我们睡觉好不好?” “……” 温热的呼吸喷到他身上,裴颂耳尖有点敏感地抖了下,又抬眸看了男生一眼,贺闻识神情一如既往,但眉眼间还是流出点疲惫。 ……行吧。 裴颂撇了下嘴。 看在贺闻识喂了自己好几天的份上,给他当宠物抱着睡一晚安慰安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瞪了贺闻识一眼,裴颂泄口气,自己窝起来趴在男生胳膊处睡着了。 — 这么睡了一晚的后果就是,裴颂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被压麻了。 简直浑身酸痛。 于是周一一早,贺闻识来到教室,刚见到正在背单词的裴颂准备打招呼,就见裴颂幽幽瞥了他一眼,里面夹杂着些莫名的怨气。 贺闻识:? 裴颂又嘁了声,收回眼神没再看他。 贺闻识:? 他好笑地走过来,虚心求教:“同桌,我这是又哪惹着你了?” 裴颂盯着单词书:“自己想。” 贺闻识不明所以地挑挑眉,刚想再说句什么,被人打断。 “班长!”体委拿着份报名表热情的朝裴颂扑过来。 体委名叫陈立,马上就是运动会,这几天正为没人愿意报名参加的事忙得着急上火。 他在距离裴颂一步时止住脚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班长,你就心疼心疼我嘛,真找不到人报名了。” 虽然面上看着冷淡,但裴颂私下其实脾气还可以,只要不惹他,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帮一把,同班一年,同学们早就摸清楚了他性子,没事就来装可怜求班长帮忙。 裴颂翻过一页单词书,果然应了,“那你随便给我报一个吧。”他顿下,又补充一句,“不过要是输了可别怪我。” 除了一班,其余的班都或多或少有几个体育生,裴颂虽说体质不算差,但跟那群体育生比竞赛还是勉强了点。 一旁贺闻识听到他的话,呀了声,仿佛大为惊奇地看过来。 “裴大班长也会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啊。”他凑近过来,好笑地压着声问。 听出里面的调侃意味,裴颂瞥他一眼,似乎是有点无语,他收回眼神,垂眸又复习了个单词:“我不擅长的事我为什么要去跟别人争。” 倒是挺大方的。 贺闻识看着他笑笑。 他俩离得太近,陈立没听清,心满意足的给裴颂报了个项目后,眼咕噜一转,又瞄到贺闻识,立马笑着迎上来。 不过还没开口,裴颂就顺口替贺闻识拒绝了:“他腿上有伤,参加不了。” 话音刚落,裴颂立马反应过来,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贺闻识看过来,微微眯眼,陈立明白地噢噢了两声,又随便说了两句,就跑去缠别的同学了。 等陈立离开后,贺闻识转了下笔,意味不明地看向裴颂:“同桌,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伤的。” 因为之前有在你家看到过医院诊单。 裴颂到贺闻识家第二天晚上就看到了他的诊单。 上面写着被重物撞击,小腿骨裂,需静养不能剧烈运动。 这事肯定不能说,裴颂捏了下手里的单词本,语气镇定地开口:“先前班主任有跟我提到过。” 他是班长,班主任如果让他平时多照顾下新同学,告诉他这件事也属正常。 “是么。”贺闻识挑眉。 裴颂语气平淡,主动出击:“不然你以为呢?” 贺闻识笑了笑,没说话了。 早自习开始,两人开始各干各的,不经意间,贺闻识瞄到裴颂的手指。 少年有一双很漂亮的手。 修长,细白,一颗淡红的小痣落在他右手中指第二节指腹侧面上,随着翻看单词本的动作轻微起伏。 贺闻识转了下笔,不经意冒出个联想。 奇怪了,咪咪爪子上好像也有这么颗痣。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时间很快又要到了周末,上次的事历历在目,裴颂不免焦虑起来下个星期天该怎么度过。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意外又发生了。 这天晚上十点,他和往常一样躺到宿舍床上,身体却并没有感受到以前那样的发热疲惫。 十点,十点十分,十点二十。 到了十点半,他依旧没有变回猫,还好好躺在宿舍里。 第36章 变成猫了(六) 接下来几天, 裴颂晚上还是没变成猫,他之前白天偶尔身后还会出现条大尾巴,但现在就连那条尾巴也消失不见了。 前些日子的变猫就跟做梦一样, 他的变猫期结束了,不会再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教室里, 裴颂笔尖轻抵了抵卷面,微微抿唇, 按理说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可心里却没感觉到松口气。 “哎, 贺哥, 这几天怎么感觉你心情都不太好啊?” 中午食堂, 陈立端着餐盘走过来,看了眼贺闻识, 顺嘴开口问道。 贺闻识虽然才转过来刚半个月,但因为成绩好人又善交际, 没几天就在班里玩开了,好几个男生跟着他后面喊哥。 “哦, ”贺闻识夹了筷菜,语气不咸不淡, “被个小没良心的给白嫖了。” “啊?”陈立刚想八卦地问一句怎么回事,突然就听到一旁正在吃饭的裴颂像被呛到似的,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裴颂咳了好几下还没见好, 被饭菜呛得眼尾都微微泛起红。 陈立惊讶转过头:“班长,你没事吧?” 好容易止住咳嗽,裴颂长舒口气, 从旁抽出张餐巾纸擦了下嘴唇。 “……没事。” 他又瞥了眼贺闻识,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这几天贺闻识心情不好是肉眼可见的,别人不知道,但裴颂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丢了。 听说贺闻识为了找他,又是查监控又是贴寻猫告示,折腾了好几天。 裴颂按了下太阳穴,那点隐约的心虚一齐漫上来,第一次觉得有点头疼。 — 很快就到了运动会当天。 阳光正好,广播里传来为运动员们加油鼓劲的声音,操场上一片热闹。 裴颂正在做拉伸。 他身形匀称修长,随着拉伸动作,蓝白的校服长裤笔直落下,干干净净的,自成一道风景。 陈立给他报得一千米跑,马上就要开始了,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 又拉伸了下,裴颂忽然感觉右边脸颊一冰。 轻微嘶了声,裴颂直起身,转头看过去,就见贺闻识拿着瓶冰可乐冲他笑了笑。 贺闻识因为腿有伤,半个项目都没报,作为个大闲人自动领了后勤的工作。他朝裴颂晃晃手里的可乐,笑笑:“喝吗?” 未等裴颂开口,他又很自然地收回去,“哦,忘了你接下来有项目,赛前最好别喝太冰的,”他自己打开可乐,气泡冒出来,欠了吧唧地乐下,“这瓶还是我自己喝吧。” 裴颂:“……” 裴颂有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对了。”过了会,裴颂又忽然开口。 贺闻识边喝着可乐边看过来,“嗯?”了一声。 裴颂迟疑了下,还是犹豫着开口:“你前几天说得那个白嫖……” “哦,你说那个啊,”贺闻识愣怔一下,反应过来,笑笑,“我说得是我之前捡回来的条小猫,喂了没几天自己跑不见了。” 他耸下肩:“一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贺闻识倒不是真觉得自己被白嫖了,只是猫咪那么小又那么娇弱,跑出他家后要是被什么有心人抓走就不好了。 听出他的意思,裴颂沉默几秒,试图安慰:“说不定他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贺闻识握了下手里的可乐,不甚在意地笑下:“或许吧。” 裴颂又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一千米即将开始,听到广播后,裴颂跟贺闻识挥挥手,走去赛道。 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他心里还有些烦乱。 主要还是愧疚。 虽然相处只有一个星期,但那几天贺闻识的确是有好好养着他,没贺闻识他那晚大概就要流落街头,现在自己恢复了跑没影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一直找猫实在说不过去。 要不然坦白? 看贺闻识的样子也不像是知道后会把事情说去的。 可要是他知道自己养了几天的猫其实是个人变得会不会感觉很恶心? 裴颂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是有点担心贺闻识知道后会膈应得慌有阴影。 轻呼口气,要比赛了,裴颂压下心底这些想法,把精力集中到比赛上来,枪声一响,就跟其余选手一起冲了出去。 只是还没等他跑一会,身边忽然传来声惊呼:“啊——!” 裴颂尚未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腰侧被人狠狠撞了下。 他跑在最内圈,操场上有围观跟跑的同学离得太近,人群又推推嚷嚷,一个没注意,一个同学就重重撞了上来,裴颂直接被撞到在地,膝盖在地面狠狠一磨,传来火辣的痛感。 撞到他的女生因为有他做缓冲反而伤得不重,她慌忙站起,上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膝盖痛得有些厉害,裴颂轻微拧起眉,猜大概是磨破皮了,刚想手撑地面试着站起来,面前忽然传来道声音: “别乱动。”贺闻识拨开人群走过来,拧眉,蹲下把他慢慢扶起来,“我带你去校医室。” 校医室离操场不远。 因为是运动会,里面也挤满了不少受伤的同学,校医忙得厉害,给了他们碘酒棉签和纱布,就让他们去外边随便找个地方涂药。 校医室后边就是学校的小树林,眼下没什么人来,将裴颂扶到一条公共椅上坐好,贺闻识半蹲下身,往上慢慢卷起他的裤腿。 衣服布料摩擦膝盖伤口,裴颂微闷哼了声,倒也没喊痛。 等裤腿完全卷起,就露出膝盖处的状况,果然已经磨破了皮,很大一块,血迹从伤口处渗出来。 “忍着啊。” 贺闻识拧开碘酒瓶盖,拿棉签沾了沾。 裴颂应了声,下一秒,棉签就按了上来。 轻微刺痛传来,裴颂下意识缩了下腿,又被贺闻识按住,贺闻识怕他乱动,左手手掌索性完全托住他的小腿。 裴颂小腿修长细白,笔直的一条,皮肤触感细腻,握在手中刚刚好。 贺闻识看了一眼,手掌没忍住下意识在上面微摩挲了下,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后,顿了顿,随即又敛去眸色,好似无事发生一样的继续给裴颂上药。 他的动作太轻微裴颂没察觉到,只是仍感觉到了丝不自在。 男生的手掌宽大干燥,虎口处微微有些茧,没有阻碍地触到小腿皮肤上,陌生的触感带起点轻微战栗。 他很轻地呼出口气,偏过头没再去看。 而就在这时,裴颂忽然感觉到身上有一阵熟悉的燥热疲惫传来。 等等。 一阵不妙的预感袭来,裴颂缓缓睁圆眼睛,手掌不自觉扣紧底下的座椅。 不会是要在这里…… “嗯?”发现他脸色骤变,贺闻识顿下,“怎么了,裴颂?” “我……”裴颂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口。 然而还没等他吐完字音,他浑身就顶着贺闻识惊讶的目光开始变化。 少年修长的身躯不断变淡缩化,最终,只听见空气中轻微的“噗”一声,一个熟悉的雪白团子掉落在椅凳上。 “……” 空气一片死寂。 贺闻识手里还拿着棉签,低头看这只开始装死的小猫。 沉默一会,意味深长地开口: “咪咪?” 裴颂:“……” 第37章 变成猫了(七) 沉默。 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贺闻识盯着这只雪白团子, 一瞬间想通了所有事。 比如他家猫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他做题,比如为什么猫会突然消失,比如为什么裴颂会脱口而出和他有关的事等等。 再远点的, 还可以联想到先前在学校卫生间里,裴颂像是突发了什么紧急情况死活不出来。 想起这个, 贺闻识眸里划过点思索。 如果说当时裴颂是因为变成猫而惊慌的话,可怎么还会应他的声说话呢。 没多想下去, 贺闻识暂时敛起眸色,看着这个从刚开始就一动不动, 仿佛自闭的小白团, 又好笑地喊了声, “咪……不对,”他咽回去, “裴颂?” “……” 别喊了啊。 裴颂心里咬牙,他闭着眼, 浑身都绷得僵硬,毛都要竖起来了, 只感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 快点逃离这这个地方。 虽然他有在考虑要不要坦白,但也不是想这么猝不及防就暴露在贺闻识眼前。欲.演 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可遮掩的地方。 裴颂怀疑这变猫就是在跟他作对。 见他还在装死,贺闻识笑了声, 放下手里的棉签和碘酒,把他抱起来,拨了拨他身上柔滑雪白的软毛, 低下声。 “班长?同桌?理理我?” 谁要在这种情况下理你啊。 被抱起来的裴颂木着张脸,索性破罐子破摔, 换了个姿势头埋进贺闻识怀里,只露出个雪白的屁股和尾巴在外边。 一副拒绝面对的样子。 知道他尴尬,贺闻识心里不自觉又好笑了声。 他倒是真没想到自己同桌还有这么一面。 算了,反正是他家的猫。 总归得哄着。 不过在哄之前,贺闻识还是先趁机撸了好几下小猫咪。 以前小猫高冷不给随便碰,现在顶着猫壳子的裴颂正僵硬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像以前那么抗拒他撸来撸去的手。 啊,满足。 快乐。 心满意足地撸完后,贺闻识才拍了拍裴颂,笑着放低声音,给顺了顺毛,又安抚地摸摸哄哄。 “好了,不尴尬不尴尬,先出来,你药还没上呢。” — 学校里暂时是不能再待了,幸好接下来也没什么项目,贺闻识便去跟陈立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陈立看见只有他一个人,疑惑地往后看了看。 “班长呢,班长腿没事吧?” 腿没事。 但别的地方出了大事。 为了避免麻烦,跟第一次一样,贺闻识拿了件校服外套把裴颂裹起来放怀里抱着,裴颂体型小,只要窝着不动,别人一般不会发现他。 感觉到怀里温热的小白团身体因为自己被问起而僵了下,贺闻识手安抚地拍拍他,扬唇:“没事。” 二十分钟后,一人一猫回到公寓。 路上二十分钟,裴颂也大致收拾好了心态,轻舒口气,等门一开,就从贺闻识臂弯里轻巧跃下,然后跑进他房间。 贺闻识见他动作,轻挑下眉,倒也没阻止,跟着进了房间。 裴颂找出贺闻识的平板,推到贺闻识面前。 见他要用,贺闻识给解了锁,然后递给他。 用猫爪子在平板上打字还是第一回,十分不熟练,费了好半天时间裴颂才勉强打出来一句话,然后推到贺闻识面前。 ——“抱歉。” 贺闻识饶有兴趣地扬下眉。 裴颂又打出一段字。 ——“不是故意要瞒你。” 贺闻识笑下,说了句没事,这才开始正式询问。他首先看了下裴颂目前的样子,思索着问:“你这是发生了意外?” 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裴颂点下头。 “那知道你这个变化是怎么回事吗?”贺闻识又问。 裴颂摇摇头。 他没有找到什么共同之处。 时间上,先前都是晚上十点才开始变化,但这次才下午四五点就发生变化了。 地点也不对,第一次变化时他是出现在了离学校两条街外的花坛里,而这次却没有,直接就在原地变化了。 稍等。 裴颂忽然想到一件事。 若一定要找共同点的话。 那他两次变化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出现在了贺闻识附近。 裴颂微微抿唇,看了眼面前高大的男生。 没注意到小猫投来的眼神,贺闻识嗯了声,又思索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他开口,慢慢斟酌地说,“明天刚好周日不上课,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话,裴颂耳朵竖了下,贺闻识还认识这方面的人? 他在平板上很快又打下两个字,然后抬头盯过来。 ——“见人?” 小猫睁着圆溜黑润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过来,雪白又漂亮,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贺闻识看着,手又有点痒,不动声色地嗯了声,然后顺手把裴颂捞了起来,抱进怀里。 裴颂之前做猫时就已经很习惯被他抱来抱去,没多挣扎,爪子攀住贺闻识胸前的衣服布料,歪下头,和他对视,继续等他的解释。 “我家那边,”手指又趁机摸了摸小猫,贺闻识顿下,似乎是在想措辞,慢慢说,“偶尔会接触到和这方面有关的人。” 原来如此。 裴颂恍然。 怪不得贺闻识突然见到他变猫时也没被吓到。 他思索着点两下头,在贺闻识视角来看,就是小猫咪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 有点过于可爱了。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条猫这么人性化。 贺闻识没忍住,又偏头闷笑了下,听见笑声,裴颂一顿,投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说起来,”止住笑意,贺闻识看过来,慢悠悠道,“我先前还想过给你做绝育。” ……? 裴颂睁圆眼睛,不可置信的上下看了看他。 你居然还有过这种想法啊?? 贺闻识抿笑,赶在裴颂炸毛前及时转移话题,两人之后又交换了些信息,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后,就到了晚饭的时间。 晚饭贺闻识依旧是给他做了鱼肉汤,裴颂坐在燃气灶边上,看着他煮饭,想到自己之前吃了那么久的白食,摸下鼻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为了方便交流,平板就放在他身边,裴颂想想,又在上面打了几个字,然后叫了声,示意贺闻识过来看。 贺闻识转头,就在平板上看见句规规矩矩的话。 ——“之后会还你。” 之前还要顾忌着不能暴露身份,偿还也只能私下里,现在反正已经暴露的不能再暴露了,裴颂打算明天就算一下一共花了贺闻识多少钱,一并还回去。 贺闻识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下。 他觉得这位同桌真挺有意思的,怎么说呢,很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做事情很分明,有界限感,整个人清清楚楚的。 “不用,”贺闻识收回眼神,又洒了点佐料放进鱼肉汤里,想了想,唇角扬起,说,“你以后让我多撸几下就行。” 他家猫让他多撸几下,贺闻识觉得这个逻辑没问题。 裴颂:“……” 真把他当宠物猫了是吧。 吃完晚饭后,贺闻识首先去给他说得那个人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跟裴颂说明情况:“他那边比较忙,明天早上四点我们就要出发,不然可能来不及。” 他看着裴颂现在小猫咪的样子,思索下,又说:“暂时还不知道你明早能不能恢复,高铁不能携带宠物,我们就不坐高铁了,到时我提前叫辆车,我们一起去。” 裴颂点下头,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又低头在平板上打出行字。 ——“多谢。” 不得不说,有贺闻识在他确实感觉到了丝安心,无论是他面对自己变成猫的态度还是现在帮他找人解决这件事,都很好地缓解了点他的焦虑,裴颂轻轻呼出口气,不然他一时可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明天起早保持精力,一人一猫晚上洗漱完后,都早早入睡。 自从上次在一起睡过一次后,贺闻识就把软垫给收了起来,每天抱着猫睡,裴颂也习惯了,很自然的就窝到了贺闻识的颈窝里,尾巴往身上轻轻一盖,团成一团,就闭上眼入睡。 深夜,窗外的月亮慢慢由西转向东。 凌晨一点多。 贺闻识睡眠向来浅,忽然感觉到身边的触感有丝不对劲。 他拧眉,敏锐睁开眼,但紧接着就顿住。 光线朦胧的夜里,裴颂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回来,他蜷缩在床上,呼吸浅浅,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上边衬衣摆微微掀起,半截劲瘦白皙的腰肢露在外边。 不知是不是刚变回来的缘故,他的尾巴和耳朵都还没收回来,雪白蓬松的尾巴从身后伸出,放松地落在床上,白耳朵也微微耷着,一副安眠的样子。 贺闻识张了张嘴,呼吸不自觉放轻一瞬。 两个人的姿势极近,鼻尖和鼻尖几乎要抵到一起,他的手正搭在裴颂身上,温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过来。 极静的夜里,仿佛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贺闻识想,他大概或许可能知道当时裴颂是为什么在卫生间里坚决不出来了。 确实是不能出来。 也幸好没有出来。 那边,裴颂也被动静也弄醒,他打了个哈欠,明显还没完全清醒,瞳孔里有些未散的水汽:“……怎么了?” 声音是一贯的清淡,却又因为刚睡醒而有些含混,困惑地问道。 “……” “没事,”半响后,贺闻识才开口,他轻轻拍了下他后脑勺,“你睡吧,我去趟卫生间。” 第38章 变成猫了(八) 裴颂没多想, 困意袭来,又昏昏睡过去,等再醒来后, 已经是三小时后。 他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原样了,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有用猫形洗过澡的原因, 身上并没有粘腻不适的感觉,反而还挺清爽的, 不过裴颂还是有点洁癖,无法忍受同样的衣服再穿一天。 于是洗漱完后, 便转头问贺闻识:“能借你件衣服穿吗?” “啊?”贺闻识正在走神, 没有立即回应。 “……”裴颂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借你件衣服穿吗?” 贺闻识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飘, “哦,行。”他应下, 去衣柜里找了两件自己的日常衣服和一次性内裤递给裴颂。 而等裴颂换好从卧室出来后,贺闻识看了他一眼, 目光又飞速移开。 “换好了?那走吧。”他从沙发坐起来,舔下嘴唇, 没话找话似的说。 贺闻识的衬衣裤子对他来说都有些大,裴颂还在整理衣摆,应了声, 又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闻识今天一早上起来的状态都有些不太对, 跟梦游一样,时不时就在走神。 裴颂想了想。 是因为起太早的缘故吗。 一切准备就绪后, 两人出门,才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街道边的小早餐铺子都还没有出摊。 提前订好的网约车已经等在楼下。 他们这次是要去隔壁的B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路上裴颂本来打算补会眠,不过眼睛闭了会后还是没什么睡意,索性拿出手机点开个语文APP开始刷题。 一旁贺闻识也在玩手机,先前早上那些旖旎不自在的心思经过平复已经散了点,余光不经意瞥见他的界面,笑下:“这么努力啊?” 说起来,他每次见裴颂基本上不是在兼职挣钱就是在刷题背单词,那种认真努力生活的劲儿几乎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 生机勃勃的。 裴颂盯着手机界面,嘴上嗯了声:“我期初考试就是语文上差了你好几分。” 裴颂的语文属于平均水平,拿不到高分,但基础分也没问题的那种,因此之前一直没什么危机感,反正语文上落下的分他可以在别的科目上补回来。 直到和他水平差不多的贺闻识在语文上比他高出了好几分。 贺闻识也看过裴颂那语文卷子。 典型的理性,直到不能再直的思维方式。 打个比方就是,让他做阅读理解题,主人公遭遇好友殒命亲人离别等一系列痛苦的事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忽然痛哭,问哭泣原因,他能选到最离谱的B:在路上摔了一跤疼哭了。 能有平均分完全是靠客观的文言题和背下来的答题套路拉回来的。 贺闻识觉得他一个劲刷题没什么大用,去跟人多相处相处说不定还能提高点共情力。 嗯,就比如跟他。 觉得这话说出来可能会被打,笑了下,贺闻识倒也没打扰他,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上一个玩手机,一个刷题,就这么安静了会,贺闻识刷到什么,顿了顿,忽然问:“哎对了,同桌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裴颂又刷完套阅读理解,看见自己五个里只对了两个有点不太愉快,轻微啧了声,分出点注意力回他:“四月十二,怎么了。” 哦,白羊座。 贺闻识很快在那个星座分析页面找出白羊座点了上去,“没事,”他说,“加深下同桌间的了解。” 裴颂哦了声,没太在意,又继续点了套题出来重新做。 那边,贺闻识也按着自己的生日选中星座,然后点击开始匹配。 页面缓缓旋转几下,几秒后,迸出测试结果。 【星座不匹配—测试结果:感情之路崎岖。 】 贺闻识:“……” 啧。 他面无表情地熄掉手机屏幕。 谁会信这种无聊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两人到达B市。 到了目的地,裴颂才明白贺闻识说得要早点来的意思。 他们来到的地方正是B市最有名的一座道观。 明明才早上五点多,但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上山的人,可见要是等太阳完全出来后,上山的香客会更多。 “走吧。”贺闻识说。 裴颂嗯了声,走上台阶。 两人一路上了山,等走到道观时,贺闻识又轻车熟路地带着他来到了内院,在内院里守着的道童显然认得他,只说稍等片刻,就往里请人去了。 不一会,一个道长走出来。 出乎意料,这位道长模样很是年轻,且和大众想象的仙风道骨不同,富态,白胖,像个吃喝不愁的二世祖。他先是熟稔的和贺闻识打了声招呼,随即目光就转到裴颂身上。 他眼神一下变得感兴趣起来,一下凑到裴颂身边,摸摸下巴:“你就是那个会变猫的小同学?” 突然被离这么近,裴颂有点不太自在,好在贺闻识很快插过来,不动声色的给他挡了挡,对着这位胖道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问问题就问问题,靠这么近干什么。” 胖道长嘁了一声,直起身后退了几步,手里的佛尘一打,上下斜贺闻识一眼:“护犊子啊你?” 贺闻识挑下眉,倒也没否认。 胖道长懒得理他,又面向裴颂,笑呵呵地说“你这情况没事,不用怕,”他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虽然不知道具体引发的原因是什么,不过呢,我可以先给你压制下。” “喏,”他丢了瓶药丸过来,“要变猫了就先吃一颗,可以保证你一天不变化。” “不过,这药丸吃多了也不好,”胖道长又说,“就目前你说得情况来看,变化时间不稳定,大概是你刚开始变化身体还不稳定,你需要找时间稳稳当当睡他个五六天,睡完了情况也就稳定下来了。” 裴颂接过药丸,很快道谢。 “没事没事,”胖道长冲他摆摆手,“贺家跟我老交情了,挺照顾我生意的哈哈,几个药丸而已,不碍事。” “对了,”在他们准备出去时,胖道长又叫住他们,他看向贺闻识,撇撇嘴,隐晦地提了句,“你哥最近有点不安分,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注意点哈。” 裴颂注意到贺闻识在听到这句话后,眸子猛得沉了瞬。 “知道了,”他声音也冷了下,“多谢。” — 下山的时候也才刚八点,上山的人渐渐变多,两人便换了条僻静点的小路。 这一路上,贺闻识的话都少了许多。 “贺闻识。”裴颂忽然停住,微微拧眉,“你拽疼我了。” 贺闻识一顿,立马低头看下去,果然就见自己一直用力捏着裴颂的手腕,冷白的皮肤上已经有了点红痕。 刚刚下山的时候经过了条人流量比较多的拐口,山路又崎岖陡峭,怕走散,两人就牵着手腕没放。 裴颂没说,他便也忘记了松开。 “抱歉。”贺闻识很快松手。 裴颂没太在意,“心情不好吗。”他活动了下手腕,“刚刚跟那个道长说完后,你的话就一直很少。” 贺闻识犹豫一瞬,还是嗯了声,他轻呼出口气,笑了下。 “有些比较烦人的亲戚。” “你呢,”贺闻识单手插兜又看过来,笑笑,“你家有什么比较烦人的亲戚吗?” “我家?” 裴颂想了想。 “我家没什么。” 他父亲早逝,母亲从小把他拉扯大,现在在外地给人家当保姆,两人一年很少能见到面,亲戚也没什么亲戚,顶多是在他父亲去世那年,来了个大伯想分房子,直接被他母亲给挥着扫把给打了出去。 “打出去了?”贺闻识听完后怔一瞬,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玩,好笑地追问了一句。 裴颂回忆起母亲也不自觉笑了下:“嗯,直接打出去了。” 他还帮着丢东西来着。 贺闻识挑眉。 想起先前周万那事,他算是知道裴颂这脾气是像谁了。 “所以,”裴颂又忽然转过头,看着贺闻识,清淡地说,“如果那个亲戚也经常来烦你的话,你也可以直接打出去,不用总是憋在心里。” 他虽然在贺闻识家里住得时间不久,但也清楚他家里应该比较复杂,贺闻识来A市上学大概都是因为不想跟家里扯上联系。 而有的时候,很多简单粗暴的方式会来得更舒爽。 贺闻识愣了下,想了想,扬起笑:“也是。” 他表情变得轻松起来,“那我要是打不过呢,”他眨眨眼,又笑下,问,“同桌会帮我吗?” 贺闻识也只是随口一侃,没想到裴颂还真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没在B市多停留,中午前又回到了公寓。想着反正今天是周日不用去学校,胖道长也说了药丸不能多吃,裴颂便没有动,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又变成了猫。 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裴颂一如既往地跳到床上,懒懒打个哈欠,等贺闻识上来。 却见贺闻识忽然后退了一步。 他舔了下嘴唇,掩去脸色上的一点不自然,“我想了想,”贺闻识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俩现在人人有别,还是分开来睡比较好。” 裴颂:“?” 虽然不知道怎么个人人有别法,不过也行。 贺闻识家是单身公寓,只有一间卧室,裴颂刚准备跳下床,去外边沙发窝一晚上,就见贺闻识已经从衣柜里拿出了毯子。 他又退后一步,说:“所以我去睡沙发。” “晚安。” 砰。 卧室门一下关上。 裴颂:“。”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摇摇头重新睡下。 这人是突然间又抽了什么风。 第39章 变成猫了(九) 那个道长给得药丸确实有效, 接下来几天裴颂服下后,尾巴都没再冒出来过。 他舒了口气。 而至于说得要一连睡个五六天进行稳定这件事,离国庆还有一周时间, 裴颂打算放到国庆再说。 裴颂算了下在贺闻识家总共花费的钱转过去,又问他药丸要付多少。 清楚他性子, 贺闻识收了转账,但药丸没要他的钱。 “他跟我家是老交情了, ”贺闻识笑笑,“不用给钱, 这药丸就是他顺手的事, 你收着就行。” 见裴颂还有些坚持, 贺闻识想了想,打个响指。 “这样, ”他说,“那你帮我整理课堂笔记吧, 我刚好这几天要请假,”他转过身, 对着裴颂做了个双手合十,拜托拜托的动作, “笔记的事就麻烦我亲爱的同桌了。” 裴颂顿了顿,注意放到另一件事上:“你之后几天不来学校吗?” 贺闻识嗯了声,松开手, 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一支笔转了下,眼神漫过丝阴鸷,不过很快收起, 他笑笑。 “要回B市那边处理点事。” B市就是贺闻识家在的地方,知道他家庭情况复杂, 裴颂点点头,应下笔记的事,没有多问。 — 贺闻识请了五天的假,一下少了个天天在耳边唧唧歪歪的人,裴颂一时还有点不太习惯。 这天早上,裴颂把收好的作业放到办公室,正要往回走,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住他。 转过头,就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走到他面前。 男生容貌说得上英俊,笑起来很有几分阳光潇洒的味道。 隔壁班的,每个学校的老师基本都会带两个班,他和裴颂就是同一个数学老师手底下的课代表,裴颂有时去办公室找老师跟他见过几面。 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裴颂停下脚步,面向他。 男生很快走到他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有些紧张地舔了下嘴唇。 “那什么,裴颂,”他抓下头发,递过来杯奶茶,“我给我们班买奶茶买多了一杯,你要吗?” 运动会上他们班是第一,全班买奶茶庆祝也是寻常事。 不过…… 裴颂看了眼他手里的奶茶,logo是学校旁边一家连锁奶茶店,平均一杯要三十几。 大概不会买这么贵的奶茶。 裴颂找了个理由拒绝,“不用了,”他说,“我不太喜欢喝甜的,你给别人吧。” “啊……” 被拒绝,男生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你不喜欢喝甜的啊。” 裴颂:“嗯。” 男生还想再努力一把:“那你喜欢喝什么?” 裴颂:“白开水。” 男生:“……” 见裴颂是不想多说的意思,男生说了句好吧,抿抿嘴,收起奶茶有些失落地走了。 那边,陈立刚好路过听完了他俩的对话,眼神里的八卦骤然升起,等那男生走后,就连忙凑到裴颂身边。 “哎班长,”他朝男生离开的方向努努嘴,神情八卦地问,“他是对你有意思吧?” 前几年国家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大家对同性之间的事也大方了许多,没再像以前那么难以接受。 “有么。”裴颂没太在意,往教室走去。 陈立一捶手:“绝对有吧!他可是篮球队的队长哎,从来只有别人买饮料给他喝,哪见过他主动送别人饮料的啊。” “哦。” 裴颂不是很在意这种事,冷淡应了声,刚好这时感觉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就看见手机屏上弹出两条消息。 贺闻识发来的。 【贺闻识:[图片]】 【贺闻识:吃么,给你顺便带点?】 裴颂放大看了下,图片上是B市一家挺有名的甜品店,他上次跟贺闻识从道观下来后,就顺道在这家店买了几个甜品当早餐。 确实挺好吃的,裴颂还有点念念不忘。 他于是低头打字。 【裴颂:嗯。】 然后把甜品钱转过去。 【裴颂:[转账]】 【贺闻识:不用这么多,我买完了你再给我就行】 【贺闻识:[退款]】 裴颂于是收了退款,想了想,又问道: 【裴颂:你家那边怎么样?】 今天是贺闻识请假的第四天,裴颂之前一直顾忌着他回家可能心情不好,没怎么问。 贺闻识很快回过来,是很轻松的语气。 【贺闻识:没事,就像你说得,揍了一顿,还挺爽的[龇牙]】 【贺闻识:同桌厉害】 看见这四个字,裴颂唇角不自觉翘了下,一旁的陈立还在身边继续叭叭叭,“不过那人也不是什么好的,他前男友刚分还没一个星期呢就来找班长你,人品不行,”他顿了下,又很好奇地问一句,“不过班长,”他问,“你应该很多人追吧,一个都没谈过啊?” 裴颂收起手机,想了想,说:“我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 别人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在背书做题和兼职里来回跑,根本没时间想这些,也懒得想这些。 陈立啧啧一下:“我看也是。” 他们班长一看就是谈恋爱?还不如拿这时间去多刷几道题的类型。 裴颂要是能脱单,他觉得他能倒立吃书! 裴颂不清楚陈立的豪言壮语,晚上回到宿舍,他那两个一直不回来的室友终于回来了。 他们俩都属于聪明但懒得努力的类型,就算平时逃课上网吧,月考依旧能拿个中游的名次,老师拿他俩也没什么办法,便也放任去。 看见裴颂,两个室友从正在打游戏的手机里抬起头,笑嘻嘻跟他打了个招呼:“班长!” 裴颂应了一声,他知道今天他室友回来,因此晚自习结束后又去专门的小教室刷了会题。 省得在宿舍里,他写不好题,他俩也打不好游戏。 打完招呼后,裴颂就拿起洗浴用品去了浴室。 洗完澡回来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 “班长你睡了啊?”室友看见他放下洗澡篮子,抬头问了一句。 裴颂嗯了声。 “哦哦好,那我俩戴耳机。”室友说。 收拾完明天要用的课本资料,裴颂走到床边,因为先前变猫的事,怕突然吓着室友,他床铺帘子一直是习惯性地拉起。 然而刚一掀开帘子,裴颂就沉默了。 “班长?”见他站在床边一直不动,室友疑惑地叫了声。 裴颂手一抖,猛得又把床帘一下拉上。 室友:? “……” 裴颂冷静道:“没什么。” — 裴颂怀疑他刚刚看见自己床上睡了个人。 是的,一个人。 深呼吸一下,裴颂这次做好心理准备,又把床帘拉开条缝。 果然,还是和刚刚一样的景象。 贺闻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A市,正侧躺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被褥,腰背微微弓起,脸埋在他的枕头中,发出平而缓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了。 裴颂嘴角微抽。 他要是心脏差点能被直接吓走。 怕室友起疑,裴颂默默吸一口气,还是先硬着头皮爬上了床铺,而等他刚一上去,床上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忽然长臂一揽,裴颂猝不及防,就被整个抱进他怀里。 拉紧的床帘因为空气波动而轻微动了下。 薄薄的床帘后,裴颂倒在床上,被人从后往前亲密拥着,精神简直绷紧到极致,所幸两个室友都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的音效里,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发出的细微响动。 贺闻识应该是洗过澡了,裴颂能清晰从他身上闻到薄荷味的沐浴露气息。 “……” 行,这沐浴露用得还是他的。 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大男生窝在狭窄的单人床上,都是长手长脚的身形,只好紧贴在一起,贺闻识双手锢着他,裴颂怀疑他是睡迷糊了,把自己还当猫似的抱着,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脱,索性放弃。 “你怎么到我宿舍来了?”裴颂压着声音问。 贺闻识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浓浓的困意,有些低哑地擦过耳畔,“家里被堵了,没地方去。”他撇了下嘴,好像还有些委屈,“裴颂,你回来的好晚。” “?” 裴颂暂时忽略他没地方去就跑他宿舍来以及委屈他回来晚这两件事,皱下眉: “你白天不是说……” “没事,”听出他的意思,贺闻识低嗤了声,“他们要堵就堵去,反正明天一到,全得给我进警察局。” 哦,看来是故意让堵的。 裴颂放下心。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外边两个室友游戏打得火热完全没注意到,裴颂想了想,又问: “这几天很累吗?” “嗯。” “……”裴颂哦了声,没说话了,两人安静躺了会。 被当人形抱枕又抱了会后,裴颂忽然想起件事,瞥了身后人一眼,挑眉,低声:“你不是人人有别吗?” 感觉到裴颂转头的动作,贺闻识直接将下颚搭在裴颂肩膀上,他闭着眼,英挺的眉宇间尽是疲态,又蹭了蹭裴颂侧颈,闷声说。 “不别了,好累,抱抱。” “……” 裴颂转回头:“……行吧。” 第40章 变成猫了(十) 两个人就这么贴着睡了一晚上, 早上六点多裴颂被闹钟叫醒时,贺闻识已经不见了。 估计是怕早上起来时被他室友发现,提前走了。 裴颂盯着空床铺看了会, 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是有点……奇怪。 裴颂蜷下手指,又微微抿唇。 洗漱完后, 他一贯地提前了二十分钟到教室。 教室里这个时候一般没人,不过今天裴颂进去的时候, 贺闻识正懒懒散散地倚在桌子上,闭着眼睛, 像是在补眠。 听见脚步声, 他一下睁开眼, 朝裴颂看过来。 “哟。”他直起身,像往常一样打了个声招呼。 裴颂应了声, 走到他身边坐下,一边拉开书包拉链一边问。 “还是很困吗?” “嗯。”为了不碰到裴颂那两个室友, 贺闻识今早特意是五点爬起来的,此时正困得要命。 他打个哈欠, 抱臂,没骨头似的赖到裴颂身上, 头还抵在裴颂肩膀上蹭了蹭。 “同桌,靠靠。” “……” 裴颂瞥他一眼,倒也没说话, 由着他去。 自己拿出要早读的课本,翻开开始背诵。 他坐姿端正,声音清冷冷的, 发出来的字音标准好听,身上校服也散着清爽干净的洗衣粉气味。 贺闻识低头抵在他肩上, 唇角在裴颂没看见的地方扬了下。 啧,简直享受。 不过这份安谧没能持续太久,五分钟后,陈立踏进教室。 他习惯性要跟裴颂打招呼:“班——哎?” 陈立顿住,“贺哥你终于回学校了啊,今天也来这么早?”他上下扫了眼他们两人的姿势,哇哦了一声,“你和班长关系还挺好,要我班长肯定不给我靠哈哈——” 他哈着哈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那边,贺闻识已经睁开眼,眼皮半压着,不爽地看了他一眼。 烦死了的。 他直起身,嘴里不耐地啧了声,仿佛很嫌弃他在教室里一样。 陈立:“……” 陈立:“?” — 很快就到了国庆放假。 这两天贺闻识也随随便便,聊天似的跟裴颂说了点他家里的事。 “你大伯和堂哥?”裴颂写题的手顿了顿,看向贺闻识。 贺闻识这几天回家是因为他爷爷病重,要开始分配遗产了。 他爷爷一共两个儿子,一个贺闻识父亲,一个大伯。 但贺老爷子却是想越过子辈,直接将产业都留给能力更为出众的贺闻识掌管。 贺父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但贺闻识大伯和他的儿子知道后却一下开始发疯。 “嗯,”贺闻识笑了下,但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丝冷嗤,他靠在裴颂肩上,手里转着支笔,“我才不想要那些东西,但他俩非纠着我不放,还带人来赌我公寓的门。” 于是他就直接报警了。 顺便又送了一手两人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打算直接把人踹进牢房里。 听完后,裴颂张了张嘴,看了他一眼。 虽然早就清楚贺闻识家可能不太简单,但在知道他在高二读书的年纪,就要处理自己大伯和堂哥的纠缠针对,裴颂还是不免沉默了下。 “所以要不要牵牵手,”见他抿唇,贺闻识忽然开口,直起身,笑着举举自己的手,“来安慰我一下?” “?” 裴颂觉得贺闻识的思维真的很跳脱。 他有点无言地瞥了他一眼,不过顿了会,还是把手递过去,两人就这么一只手写题,另一只手的小拇指在桌子下、不被人看见的地方松松勾着。 勾了会后,贺闻识忽然闷笑了下,收获裴颂一个疑问的眼神。 “没什么,”贺闻识顿了顿,说,“就是觉得我俩现在好像那些偷偷早恋的高中生。” 裴颂:“。” 贺闻识勾着他手的手指晃了晃,压低声凑过来,带着点笑意:“怎么样,同桌,要不要早恋啊?” 清楚这人喜欢口花花的性子,裴颂收回眼神,右手写了个选择题,淡声:“可以啊。” “……” 贺闻识手一下收紧,舔了下嘴唇,半响,才声音有些发紧地笑着问:“……真的啊?” 裴颂嗯了声。 贺闻识又舔下嘴唇,默了会,才笑下:“同桌你是在逗我哦。” “你不是也在逗我吗。”裴颂又勾画了道选择题,说。 原本猛然收紧的心脏慢慢放松下来,贺闻识无声舒口气,却又因为裴颂说得只是句玩笑而有点不满足起来,他暂时将那些情绪压下去,笑下,摊摊手,做出副开玩笑被发现了的样子。 “啊,被发现了,真可惜。”他弯下眼睛。 虽然现在是没事了,不过介于公寓已经被堵过一次,他大伯和堂哥又还处在调查,还没真进监狱,贺闻识一个人住没什么,但带着裴颂怕出意外,国庆放假便没打算回公寓。 而宿舍里又不能养猫,被宿管发现了也是个大麻烦。 裴颂想了想说:“那要不然去我家住吧。” — 裴颂家在一个老旧小区。 放假第一天下午,下了公交,他带着贺闻识走进巷子。 他妈在外地,他又住校,家里很久没人回,都套了防尘的布罩,扯掉这些布罩,裴颂先去把窗户打开。 窗户一开,外边明亮的阳光就泄了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 贺闻识很感兴趣的跟着他走进房间,四下打量了下环境。 裴颂房间很干净。 是那种一看就是规规矩矩好学生的干净和整洁。 不像一般男生墙上全贴的漫画海报,裴颂房间的墙面很干净,除了墙根因老旧而泛起的微黄外,丝毫看不见别的痕迹。 书桌书架上也都工工整整摞着许多书,全是些辅导资料和科普读物。 贺闻识还发现了许多奖状,从小到大的,三好学生外还有很多竞赛的红奖状。 他转了一圈,好奇:“你没有漫画书什么的?” 裴颂正在放行李:“我不看那些。” “游戏机呢?” “不爱玩。” 贺闻识笑了下,看着裴颂从小到大的房间,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他小时候,一个小团子认认真真在家写作业的样子,眼神温柔了一下。 他走过去,拍拍裴颂正在整理衣服的手:“我来收拾吧。” 家里没买菜,两人晚饭是出去在附近找了个小餐馆吃的,吃完后,回到家又洗漱了番,已经将近八点。 先前那个道长告诉裴颂想变猫的时候可以在心里多尝试默念下变猫的念头,裴颂试了试,几分钟后却还是没动静,正当他有点焦躁的时候,身形却开始变化了。 空气里轻噗一声,裴颂就在半空中变成了那个熟悉的雪白团子。 他往地板上掉去,幸好被贺闻识及时接住。 裴颂缓了下神,趴在他臂弯里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和尾巴,感觉还有点神奇。 多日不见裴颂猫形的样子,贺闻识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又忍不住捏捏揉揉他的粉色肉垫。 裴颂耐着性子被捏了会,见他有越捏越起劲的迹象,还是忍不住伸出爪子拍了下他脸。 “喵。” 别玩了。 肉垫拍打到脸上一点都不疼,反而软软的,虽然听不懂猫语,但贺闻识还是抿笑着嗯了声。 道长说过,一旦裴颂开始自主变成猫,就是过渡期正式开始,接下来他会陷入沉睡。 贺闻识轻柔熟练地给他顺着毛,又抱起来拍拍他的后背:“好好好,不玩了,睡吧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有魔力,下一秒,巨大的困意袭来,裴颂撑了下没撑住,很快就陷入进深层次的睡眠中去。 贺闻识又摸摸顺顺他后脑袋上的毛,笑下,抱着哄了会,然后回房间睡去。 接下来几天裴颂一直维持着沉睡的状态,就算偶尔清醒一阵,也只有一两个小时,又会很快继续陷入昏睡。 国庆第五天,早上贺闻识醒来时,雪白的小猫还如往常一般窝在他颈边,浅浅地打着小呼噜。 洗漱完,换好衣服后,贺闻识走到小猫身边,蹲下身摸摸他,和前几天一样地商量:“我去菜市场买菜,你今天想吃什么?鱼汤?鸡胸肉?小奶糕?” 虽然裴颂只是偶尔才清醒下,但贺闻识每天也都会把吃食给准备好,以防他醒过来后饿肚子。 裴颂自然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小猫咪甚至像是还嫌弃他太吵,尾巴不高兴地甩了下,越发蜷起来一点。 贺闻识笑了笑。 “行,那今天就鱼汤。” 他起身:“那我出门了。” — 等裴颂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没看见熟悉的房间景象。 他仿佛是被装进了一个黑袋子里,周围一片漆黑,身下微微颠簸起伏,像是在车上。 裴颂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微皱起眉。 他这是被人偷出来了? 而还没等他再多想下去,旁边忽然响起对话声。 “贺少,”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有些不确定地问,“您说偷这猫有用吗?” “管他有没有用。” 一道极阴冷的男声缓缓开口,他像是恨极了某人,咬牙切齿一般地说: “他把我东西全毁了,既然他喜欢这猫,我就把这猫活剥了皮给他看。” 第41章 变成猫了(十一) 听到这对话, 裴颂顿了顿。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看来不是一般的偷猫贼,是特意奔着他来的。 而男人语气中的那个“他”,裴颂如果没猜错的话, 应该指得就是贺闻识。 男人和贺闻识有仇,且是贺家人。 而听声音年轻, 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裴颂皱下眉。 是贺闻识的那个堂哥?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十分钟后,车子停住, 裴颂头顶的黑色塑料袋哗啦一下被掀开,刺眼的日光猛然照射下来, 裴颂眼里顿时流出酸涩感, 他缓了会, 才渐渐看清眼前人的相貌。 和贺闻识有五六分像,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头发乱糟糟的,西服也很皱, 有几分邋遢,看起来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应该就是贺闻识那个堂哥, 贺闻序。 车子开进了一个废弃仓库,裴颂被男人粗暴的从袋子里揪着后颈皮肉拎起来, 甩进一个小铁笼子里。 后背砸到铁笼时,裴颂喉咙里发出声闷哼。 其实这点痛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猫时被贺闻识养的太好, 从来没受过一天苦,以至于现在只是被砸了一下,就忍不住泛起了点堪称委屈的情绪。 裴颂咬下嘴唇, 把痛声咽回去,注意着贺闻序那边的动静。 “现在给他发消息, ”贺闻序给他拍了张照就没再管他,命令手下人,“告诉贺闻识那野种,他宠物猫在我手里。” 他手下还是觉得这举动有些奇葩,小心翼翼地开口。 “……为了条猫贺小少爷应该不至于吧?” 自从贺家那位少爷提交了他们经济犯罪的证据后,他们日子就一直不太好过,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走到末路,可来绑架一条猫? 手下心里摇摇头,觉得委实有些无法理解。 有这精力去绑个别的也靠谱点啊。 “我管他至不至于!”贺闻序显然已经被这几日的调查追捕弄得情绪到了崩溃的边缘,随便一句话就能激起他的怒气,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又冷笑声。 “你不懂,”他说,“我了解这野种,他从小到大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现在会养这猫就说明他肯定很在乎这猫,肯定能换点东西,”贺闻序忍不住咧出丝恶意的笑容,“就算换不了东西,我也能把他在乎的这条猫给一点点活剥了皮发视频给他看!” 那手下张张嘴,还是觉得有些没必要,但也知道自己主子现在情绪不稳定,只能把话给憋下去。 照片发过去后,手机那边很快响起回复,贺闻序看了一眼就乐了。 “哈。” 他得意地把手机屏幕翻给手下看。 “看见没,他问我要什么。” 贺闻序好心情地吹了个口哨,点开语音输入,裴颂听见了他饱含恶意的语调。 “来,你先划自己一刀让我开心开心。”贺闻序咧着嘴笑,“一分钟,一分钟你要是没划,就只能由你宝贝猫来受这一刀了。” 裴颂心脏猛然缩一下。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很肯定贺闻识会答应贺闻序的这个要求。 张了张嘴,裴颂看向那边。 果然,没过几秒,贺闻序那边就响起两道回复。 裴颂被丢在一旁角落里看不见他的手机屏,不知道贺闻识具体发过来了什么,但他看见了贺闻序一下露出的快意笑容。 贺闻序点开其中一条语音回复。 “可以了?”语音里响起贺闻识冷冰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废弃仓库里。 贺闻序挑起笑,哈了声:“你倒是宝贵你这条猫。” “再划一道,”他得寸进尺地说,“再划深点,让我爽了我再跟你谈下一步。” 叮咚,很快那边又回过来条。 贺闻序又大笑了声。 很显然,贺闻识回过来的消息让他极为满意。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就算没看到图片,裴颂也能想到贺闻识大概是划了自己两刀,他有些焦急地站起来。 必须要快点出去,把他位置告诉贺闻识才行。 大概觉得一条猫不会有那么大智慧能越狱,贺闻序没给铁笼上锁,只是把门栓给扣上了。 这就方便了裴颂,裴颂迅速看了一眼,见贺闻序和他手下注意力都在和贺闻识的对话上,马上从铁笼里伸出爪子,开始慢慢的将铁门栓拉开。 咔哒一声。 门栓开了。 轻微的声音响在空气里,裴颂立马看了那边一眼。 那边贺闻序已经开始在和贺闻识谈条件,他经济犯罪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挽回的事,正要求贺闻识去准备几千万现金供他潜逃,暂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裴颂轻呼出口气,又冷静的轻轻将铁门往外拨开,他体型娇小,铁门也只用开一个很小的弧度,就能顺利地钻出去了。 猫的身体跑起来轻盈无声,他跑出来完全没有人察觉到,裴颂钻出铁笼后,很快就跑到最近的一个铁架子后面躲好。 这个旧仓库唯一的出口被贺闻序和他手下挡得死死的,他现在手头没有通讯设备,没办法告诉贺闻识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裴颂抿起唇,要是现在他能变成人就好了。 而他这个念头刚一起来,身形就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很快就变成了原来的样貌。 裴颂看着自己变回来的手愣一下,反应过来。 五天已经过去,他现在应该是刚好过渡期结束,能自由变化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铁架上的零碎物品很好地遮挡住了他的身形,裴颂往后面瞥过去一眼,贺闻序一伙人暂时没有发现他。 裴颂轻呼一口气。 他变人变猫身上的衣服物品不会消失,抓住这个机会,裴颂很快拿出自己的手机。 时间紧急,人类的外形终归目标太大,很可能下一秒就会被发现,裴颂打开手机,只匆匆给贺闻识发了个实时定位过去,就立马又变化成小猫,然后看了看周围可利用的环境。 铁架第四层上有一个废纸箱,如果他能躲进那里,应该还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裴颂估计了下自己的跳跃能力,应该可以。 然而意外在此发生。 他刚跳到第三层时,贺闻序手下的一个混混不经意扫过铁笼一眼,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那猫呢?”混混先是愣了下,然后一下叫起来,“贺老板,猫不见了!” 贺闻序还在和贺闻识对话,混混叫声传进来,他手忙脚乱地撤回语音消息,操了声,收起手机,转头看见那铁笼子确实已经空了,他一脚踹开身边的椅子,暴躁地大吼: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你们他妈是废物吗?连条猫都能弄丢?还不快找!” 翻找的声音顿时响起来,裴颂只能努力在第三层上找东西躲藏,以延迟自己被发现的时间。 但可惜,第三层上可供躲藏的地方实在太小,十分钟后他还是被找到了。 贺闻序粗暴拽起他的后颈肉,面色扭曲,直接一巴掌拍下来。 “妈的,还敢给老子跑。” 裴颂被猛得扇了一巴掌,呛了声,成年男性的一巴掌人形时都尚且有些受不住,更何况现在只是条体型弱小的猫咪,一下被打得眼冒金星,喉咙里翻涌上血腥味。 贺闻序差点被他坏了好事,骂骂咧咧,还要泄愤地扇一巴掌下来—— 这时,旧仓库的门一下被撞开了。 裴颂只感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混着警笛传过来,下一秒,他面前的贺闻序被大力踹飞过去,自己被捏得生疼的后颈肉终于一松,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勉强睁开眼,裴颂就看见了贺闻识绷得很紧的下颚线条。 他一手抱着裴颂,另一只手直接拎起贺闻序,把他头猛得砸到了墙上。 砰一声! 贺闻序的脑门直接迸出血花。 裴颂还是第一次见贺闻识这副样子。 没了以往总是笑眯眯很好脾气的模样,浑身肌肉绷得很紧,面无表情,眸底黑沉阴冷,好似风雨欲来。 他胳膊上还有先前在贺闻序要求下用刀划出的血口,很深,一直往外渗着血,看起来是连包扎都没有包扎,就匆忙赶过来了。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警察,警车的笛声不断响起。 贺闻序手底下带了不少混混,警察们忙着逮捕那群混混,一时还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谁让你动我的猫的,嗯?”贺闻识单手掐住他脖颈,缓缓用力,语气很平静地问道。 贺闻序被抵在墙上,脸色因为窒息而涨红,爆出青筋,他嗬嗬地开口:“你个乱|伦出来的野种,你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挨上了贺闻识的一拳头。 贺闻识脸色冷漠,小臂青筋爆起,打人时又狠又硬,贺闻序只在刚开始痛呼了几声,之后就没了声音。 怕贺闻识真把人给打死,裴颂从眩晕中缓过来点后,立即拍着他手叫了一声。 可猫叫声太过细弱,贺闻识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的让人害怕,只是一下又一下单手揍着贺闻序。 裴颂只好又费力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指,从他手中钻出去,猫爪攀住他袖子一路向上,爬到他肩膀上,猫爪勾住他脖颈,贴在他耳边喊了声。 “贺闻识,停下。” 清亮略带沙哑的少年音刚一发出,裴颂就顿了下,可还来不及去想自己现在居然能在猫形时说话,就对上了贺闻识看过来的目光。 贺闻识嘴唇抿得很紧。 他目光很冷,眼底泛着点猩红,有些僵硬发直,像是陷入了某种没有理智的情绪中。 “……” 裴颂忽然想起他之前有次遇到贺闻识时,一瞥而过的他手里拿着的心理诊所的诊单。 贺闻识,心理有问题。 “……我没事。” 轻深呼吸一下,裴颂忍着身上的疼又凑近了点他,伸出舌头,舔舔男生一直紧绷的下颚,嗓音有点哑地小声开口:“别管他了,我们先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颂的声音和猫舌舔舐的温热触感双管齐下,终于换回了丝理智,贺闻识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终于轻轻呼出口气,一直压在眼底的沉沉郁气终于散开。 他浑身绷紧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 没再管倒在地上的贺闻序,贺闻识用衣摆擦了下沾了血的拳头。 然后才小心把裴颂从他肩膀上抱下来,弯下身子,头埋进裴颂温暖柔软的白毛里,沉默了许久,声音很哑地开口。 “……裴颂,我手打疼了。” 第42章 变成猫了(十二) 随着最后一个混混被制服, 事情大体尘埃落定,贺闻序一伙人是经济犯罪潜逃,抓住后很快就被警方带走。 贺闻识作为证据提供者, 也抱着裴颂去做了笔录,期间有警官想让他把猫先放下来, 全部都被他拒绝了,男生脸色一直很冷硬, 衣摆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看起来冷漠阴沉, 目光只有在触及自己猫的时候才勉强回暖了下。 警察见状, 也就没再多要求。 等配合完调查, 一人一猫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六点。 裴颂一到家就从贺闻识臂弯里跳下,变回了人的样子。 他在来得路上就已经和贺闻识说过他过渡期结束的事, 贺闻识见他突然变化也不是很惊讶。 裴颂脸上还残留这贺闻序扇来的那一巴掌的印子,贺闻序那一巴掌用力实在太大, 做猫的时候有绒毛遮挡还不太明显,但变成人后, 右半边脸就全都红肿起来了,冷白皮肤衬着, 看起来着实有点吓人。 贺闻识看着眼神暗了暗,沉默的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转头去找了冰敷的袋子, 回来后站在沙发前,半俯下身,动作小心的将冰袋敷到裴颂脸上。 冰凉的刺感传来, 裴颂仰着头,忍不住微微眯了下眼, 手指抓了下身下的沙发皮面。 “疼?”贺闻识顿了顿,声音还有些低。 裴颂闭着眼:“还好。” 贺闻识微微抿唇,过了会,他说。 “抱歉。” 如果不是他,裴颂不会被贺闻序盯上。 他早上买完菜回到家,没看见裴颂的那一刻,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惊慌。 那仿佛是灵魂里刻上的一种恐慌,简直浑身僵硬,血液都似冻住。 就好像,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再也找不到眼前人的事。 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贺闻识轻轻吐出口浊气,压下眼底那些阴沉的情绪,专心给裴颂敷冰袋。 裴颂闭着眼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绪变化,他已经适应下冰袋的凉意,闻言轻摇下头:“没事。” 他其实有些在意贺闻序当时骂得那句“乱|伦出来的野种”是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他这大概和贺闻识的心理疾病有关,不过想一想,还是打算等贺闻识自己愿意说了再说。 两人晚饭还没吃,贺闻识帮他敷了会冰袋后,就把袋子交给他自己敷,然后拎着早上买的菜进了厨房。 因为裴颂过渡期已经结束,因此晚上的饭菜做得丰盛了点,四菜一汤,一眼看过去,基本都很合裴颂的胃口。 贺闻识做得晚饭,吃完饭后,裴颂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洗碗的任务,贺闻识也没和他多争,只是裴颂在洗碗的时候,依旧跟着他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贺闻识还有些后怕,之后几乎是裴颂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仿佛身后跟了条大金毛,时时刻刻都要挨着。 其实裴颂也隐约觉得这有点超出普通同桌间的亲密。 不过他也没有很在意。 但是—— “……” “洗澡你就别跟着我了吧。” 浴室门前,裴颂拿着睡衣,嘴角微抽,一言难尽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听到这句话,贺闻识撇下嘴,裴颂居然从他眼神里感觉出了股堪称委屈的情绪,仿佛大狗的两条耳朵都失落地耷拉了下来。 裴颂:“。” 这人怎么这么会装。 “行行行。”他有点头痛地捏了下眉,妥协,“你在外面等着。” 贺闻识眼睛一下亮起来,刚刚的什么委屈可怜都不再,笑眯眯的,仿佛奸计得逞。 “……” 裴颂嘴角抽一下,心里翻了个白眼走进浴室。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裴颂家不大,浴室也只很小的一间,隔着磨砂门,依稀都能看见热腾腾水汽升腾下里边人的影子。 贺闻识礼貌的没去看,男生修长的身体靠在磨砂门上,垂着头,额前碎发搭在眼皮上,眼底情绪有些莫名。 “裴颂。”过了会,他喊了一声。 里面人听见喊声,关了水,身体微偏地看过来,开口。 声音淡淡的,却很平稳,很安心地落在耳朵里。 “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下,贺闻识靠在门上,单手插兜,笑笑,“知道你在就行。” 他仰头,轻轻吐出口气。 知道人在自己身边,就有一股安全感由内而外地升起来。 — 假期还剩两天,前五天裴颂一直在昏睡,作业可以说是一点没动,也是破天荒第一回要感受到补作业的滋味。 在假期开始前,贺闻识本来提议他可以代写,但被裴颂扫过来的一记眼刀弄得直接投降。 “好好好,”他举起双手,语气诚恳,“我保证,绝对不碰你的作业。” 裴颂这才收回眼神。 接下来两天裴颂没再出过门,贺闻识中间倒是又回了趟B市。 他没去多久,在B市过了一晚后就回来了,这次回来后,他表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 裴颂没有问他去做什么,他自己先开口了。 “我把我爷爷的遗嘱当着他面给撕了,以后我和他们就完全没关系了。”裴颂在写卷子,他拉来张椅子,坐到他身边很愉快地说。 虽然有猜到贺闻识这次回去是要处理家事,但没想到是直接撕了遗嘱断绝关系,裴颂有点诧异地看他一眼,又点点头,“哦。”觉得这种反应太平淡,他想想,补充一句,“挺好的。” 贺闻识盯着他看几秒,忽然笑笑:“我以为你会劝我。” 裴颂眼睛重新盯回卷面,边写边问:“我为什么要劝你。” 贺闻识想了下,“因为我放弃了一笔很大的遗产?很可惜?”他耸下肩,“我撕得时候你是没看见我爷爷和我爸那表情,哈。” 裴颂在试卷上勾画了下,说:“可你又不想要。”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贺闻识哪个点,他忽然开怀笑起来,表情有些阴戾,“对,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些脏东西,”他语气掺了丝阴狠,但没两秒又平复下去,恢复惯常的表情,顿了顿,笑下说,“不过我以为你至少会好奇,问问我我是怎么回事。” 贺闻识知道裴颂那天应该是很清楚地听到了贺闻序骂他野种的事。 谁都喜欢八卦,尤其是这种称得上豪门秘事的八卦,贺闻识以前没少被人拐着弯打听过,他一点都不介意告诉裴颂。 但裴颂从来没问过他。 裴颂听出了他的意思,纠正他。 “我确实是想知道,”裴颂一边写题,一边说,“但想知道这些也只是因为担心你,如果你自己不想说,我当然不会问。” 他的语气很直白,也很平静,仿佛担心他这种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贺闻识愣怔两秒,“……你真的是……”他张了张口,忽然长长叹口气失笑下,脸上的表情尽数敛去,像是有点无奈地捋了下自己的额发,在裴颂有些困惑地看过来时,又温和地笑了下。 “裴颂。” “嗯?” 贺闻识伸出一根手指,弯起嘴唇:“抱一下,抱一下好不好?” 裴颂停住笔。 “现在?”他有些犹豫。 贺闻识眨眨眼:“不可以吗?” 裴颂看了下一旁的闹钟,他国庆七天假睡了五天,虽然作业是已经写完了,但还有很多其余要补上的计划。 时间紧的很,裴颂有点纠结,不过最后还是同意。 “五分钟。”他伸出手指。 —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年轻的男生静静抱在一起。 贺闻识没有很用力,只是把自己的椅子拉近了点,然后俯过身虚搂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都没说话,裴颂坐在椅子上,视线对着天花板,他对贺闻识的气息和体温都太过熟悉,闭了闭眼睛,渐渐的,不知不觉有点犯困。 感觉到怀里人脑袋歪了下,像是要睡着,贺闻识轻笑了声,动了动,微偏过头看向裴颂。 裴颂身上仍是一股薄荷味沐浴露的浅淡气息,脖颈修长白皙,是天鹅颈,侧颈薄薄的皮肤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漂亮的厉害。 不知道怎么想的,贺闻识忽然张口在上面咬了一下。 轻微的刺痛传来,裴颂从困意中一下清醒,皱了下眉:“贺闻识。” 贺闻识声音松快:“嗯?怎么了?” 裴颂偏过头来看他,拧眉:“你咬我。” “抱歉,”贺闻识闷笑了下,坐直点身子,依旧搂着他,手指在他侧颈皮肤上抹了下,“很疼吗?” 疼倒是不疼。 裴颂右手被贺闻识压着,左手从他胳膊下勉强伸出来,打了个哈欠,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你咬我干什么。” 贺闻识想了想:“就是想咬?” “?” 裴颂很认真思考了下他是不是想找茬。 “裴颂。”贺闻识又喊了他一声。 裴颂思考被打断:“干什么?” 贺闻识睁着眼,下颚抵在他颈窝里,抬手捏捏他耳朵:“你说要不然我们俩真谈恋爱吧。” 他笑下,很煞有介事地推销自己:“你看我人长得不错,成绩也不错,脾气又好,还会做饭做家务,是不是和你还挺搭的?” — 裴颂没接话。 空气一时沉默,原本还算轻松安谧的氛围随着贺闻识这句话变得凝固起来。 裴颂慢慢重复了遍他的话,思索着问:“你说,你想和我谈恋爱?” 他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应该有的惊讶和无措,察觉到丝不对,贺闻识舔了下嘴唇,慢慢直起身,刚想和上次一样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就听见裴颂开口。 裴颂看着天花板,思考了几秒,然后问:“贺闻识,你是喜欢我吗?” 空气一滞。 张了张口,知道已经避不过,贺闻识默两秒,收起了一贯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直起身,看着裴颂,这次神态变认真了许多。 “是。” 他笑了下,大大方方地说。 “裴颂,我喜欢你。” 房间里很安静,裴颂一直没说话,仿佛在思考,贺闻识等得越来越有些焦急,他心里轻呼吸下,面上笑笑,又问了遍。 “可以吗?谈恋爱。” 话音刚落,裴颂就摇了下头:“不行。” “……” 虽然知道可能会被拒绝,但见裴颂这么果断,贺闻识心脏还是猝不及防涩了下。 他舔下嘴唇,笑下,做出轻松的样子,“啊,那也没事,”他说,“我再追追……” 话还没说完,被裴颂打断。 裴颂垂下眼睫,补充完刚刚的话。 “要等高考结束。” 第43章 变成猫了(十三) 贺闻识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心情坠入谷底又被一下拉回的感觉。 片刻后,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裴颂。” 裴颂“嗯?”了一声。 “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贺闻识呼出口气,抓抓头发, 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以后说话别大喘气, 我真差点被你吓死。” 裴颂不明显地挑下了唇角。 “是我话没说完你就急匆匆打断了,”他神态自若地甩锅, “怎么能怪到我身上。” “好好好,不怪你不怪你, 我的错。”贺闻识也没多在这个问题上计较, 笑了下, “那说好了,等高考结束?” 话是自己说得, 但要真再认一遍还是有些臊,裴颂舔下嘴唇, 不自在地偏了下头。 过了会,贺闻识才听到一句很轻的“嗯, 我说得。” — 国庆过完后,两人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业中。 期间贺闻识有提议要不然裴颂把宿舍给退了, 直接住到他公寓来。 裴颂想了下,还是拒绝。 “我怕会分心。”他说。 贺闻识彼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手指,闻言顿了顿, 然后闷笑了好一会,慢悠悠地咬字重复一遍:“你和我待在一起会分心?” 裴颂嗯了声。 他确实会分心。 他这么直白,反而让想逗他的贺闻识噎了下。 贺闻识偏过头轻咳一声, 耳尖有些不明显泛红,然后转过来, 嘴角扬起,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声。 快乐。 高二虽然不比高三那么紧张,但大大小小的考试也不少,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玄学作怪,每次分数出来,裴颂总会比贺闻识低上那么几分。 刚开始裴颂觉得是因为自己语文上的短板,但等他渐渐补上去后,还是会因为各种因素比贺闻识低一两分。 没一次都没能反超回去,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裴颂:“……” 裴颂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排名表,食指敲着桌面,唇角拉平。 就、很、不、爽。 他一不爽,就不很想理某个排在他上面的人,能憋气憋个好几天不理人。 以至于贺闻识每次考试简直能称得上胆战心惊。 贺闻识有想过要不要偷偷放个水,考试时故意写错几道题,但转念一想,要是让裴颂知道了,他大概会死的更惨。 贺闻识捂住自己卷子,试图转移话题,熟练地哄人:“晚上想吃什么?给你炖鱼汤?用不用再给你加点小零食?” 虽然说是已经过了过渡期,但裴颂每个月还需至少变两天猫来稳固一下,这两天他就会去贺闻识公寓住着,今天正好到了他的稳固期。 “不用。”裴颂语气愈发平淡,甚至不明意味地冷笑了声,“你这么厉害,我哪吃得起你做得东西。” 贺闻识:“。” 裴颂不爽归不爽,但也知道这怪不到贺闻识头上,是自己的能力问题。 只是还是会有些不由自主的郁闷。 裴颂撇下嘴。 他解决郁闷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加倍的卷。 当不了第一,那一定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 贺闻识原本以为两人坦白后,就算裴颂现在还没答应,但他也很快就能过上每天抱抱同桌贴贴同桌的快乐校园生活。 但现实里,裴颂只会在他贴上来的时候,给他一记“请不要打扰我学习”的眼神。 以前还能赖在裴颂身上,现在只是靠下肩膀裴颂都会嫌他碍事,把他拨到一旁,自己专心背书做题。 贺闻识:“……” 啧。 上学期结束,寒假裴颂一直在咖啡店兼职,贺闻识没事就会过来点杯咖啡,等着裴颂下班。两人会在路灯下同行一段路,肩并着肩一起走回去。 有时候是裴颂送他回公寓,有时候是他送裴颂回家。 到了除夕那天,裴颂提前跟咖啡店老板请了假,先去小商品市场逛了圈买了些东西,才回家。 “妈。”打开家门,裴颂见门口放着双女士鞋,就知道人已经回来了,喊了一声。 厨房里传来声哎,很快一个女人走出来。 张慧兰穿着件款式简单的杏色毛衣,梳着单马尾,气质温柔,虽然已经快五十岁,依旧可以窥见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工作的那家主人开得工资很高,但基本不放假,母子俩一年也就过年才能见一次面。 她朝裴颂笑了笑:“颂颂回来了呀,刚好,饭做好了。” 裴颂嗯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很快走进厨房,帮忙把饭菜端出来。 母子俩都不是多话的性子,相处起来也是一片静谧。 电视春晚的背景音回荡在客厅里,年夜饭快吃完的时候,张慧兰忽然放下筷子,有些紧张地攥了下手。 “颂颂呀。” 她先是喊了一句。 裴颂还在吃,抬起眼:“嗯?” 张慧兰微抿下唇,深呼吸一下:“那什么,妈妈要跟你说件事。” 张慧兰丈夫早逝,一个人为了养活孩子在外地打工多年,也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人,眼下也有了再成一个家的念头。 “他,帮过我挺多的……”说起这个,张慧兰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前几天他向我求婚了。” 没等裴颂开口,她又赶忙补充道: “当然,肯定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妈妈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你怎么长大的我都没看到,实在是……”说到后面,张慧兰声音隐隐有点哽咽。 “妈,你不用顾忌我,”听完这个事后,裴颂打断她,微微笑了下,“这么多年你最辛苦,既然那位叔叔人不错,你也喜欢,我当然支持。” “而且我也要和妈你说一件事,”裴颂顿了顿,还是决定把事情先说开,“我有喜欢的人了。” 张慧兰还没从刚刚的情绪里完全走出来,就听到这句话,她不是那种特别古板的人,相反裴颂从小优秀,她还担心过他太绷着自己不像其他小孩那么爱玩爱闹。 “哦……”她笑起来,对自己儿子的事也产生了丝八卦,“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和你同班吗,还是……” “是个男生。” 餐桌上一下安静下来。 沉默的气氛蔓延,裴颂握筷的手紧了紧,看向自己的母亲。 “啊,男孩子啊,那也挺好的。” 张慧兰只在刚开始骤然愣住,随即缓过神就笑了下,眼底荡开温柔的眸色。 见裴颂面色绷紧,她伸手缓缓抚了下他的脸侧,“别担心,现在同性婚姻法都颁布了,妈妈也不是那么传统的人,你啊,从小把自己绷得太紧,”张慧兰笑笑,“有个人能陪你就蛮好的。” “确定是他了吗?”张慧兰问。 裴颂原本收紧的心脏渐渐松缓,嗯了声。 张慧兰笑眼盈盈:“那就挺好的。” …… 用完年夜饭,裴颂帮着把碗洗完后,看了眼时间,跟张慧兰说要出去一趟。 知子莫若母,张慧兰一下猜到:“是要去见那孩子?” 裴颂嗯了声。 “他和他家里关系不好,一个人住。” 张慧兰点点头:“那是得过去。” “那晚上还回来吗?”张慧兰想到什么,眸色骤然转忧,“你谈恋爱妈妈不反对,但可别学那些公子少爷,小小年纪的就……”她把那个词咽回去,“就算一定要那什么,也得做好措施,懂不懂呀。” 裴颂:“。” 他嘴角微抽:“妈,我只是去给他送个东西,送完就回来。” 虽然不用担心母亲反对他和贺闻识的事了,但倒也不必这么开放。 “……”张慧兰眨眨眼,“哦……” 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去贺闻识公寓的路裴颂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不过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雪。 裴颂没带伞,等走到公寓时,黑发颈肩上已经落了一层细密的碎雪。 按了门铃,等了好几分钟,才有人过来开门。 贺闻识是才洗过澡,从浴室里出来。 听见门铃声,贺闻识第一反应是裴颂来了,但知道他今晚要回家和自己母亲吃年夜饭,想想又不可能。 如果是贺家那群人还不知好歹的来纠缠他…… 贺闻识擦了下头发,面色有点冷地走过去。 但门刚一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贺闻识,”那人开口,“新年快乐。” 身形清瘦修长的男生站在楼道里,和他对上视线,声音清淡,他发梢还残留着冬夜的寒气,暖橘色的楼道灯光落在他眉眼上,显得格外好看。 贺闻识愣怔了半响,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把人拉进屋子。 大年夜的不好打车,裴颂一路走过来被腊月里的冷风冻得鼻尖手指都通红,贺闻识赶紧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又跑去找了个热水袋给他捂着,把人暖和好了,这才开口问。 “你不是回去和你妈吃年夜饭吗,怎么来我这了。” 裴颂没开口,先看了圈公寓里的样子。 和他预计的一样,贺闻识公寓里冷冷清清的,什么年夜饭春联都没有,没一丝过年的气氛。 裴颂提了提手里的东西,那是他下午从咖啡店下班后去买得春联,红通通的一片,看起来就暖和又热闹,他开口:“来给你布置公寓。” 贺闻识张了张嘴。 他忽然俯下身,将裴颂整个抱进怀里,压着某种冲动用鼻尖蹭了下他脸颊,声音含笑:“同桌,你怎么这么好啊,我好喜欢你啊。” 裴颂被他蹭得发痒,轻微缩了下,头微偏避开他,又看过去,“贺闻识,”他说,“你还没有回我的新年快乐。” 贺闻识觉得裴颂这种莫名的坚持简直可爱死了。 “是,同桌,”他短促地笑了声,顿了顿,声音很轻,很柔和地说,“新年快乐。” …… 时间过得很快,升入高三后,更是起早摸晚,忙碌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两个人都有些紧张。 裴颂紧张的是自己的排名。 贺闻识则是紧张自己要是再比裴颂高那么一两分,裴颂会不会气得当场和他分手。 高考结束的当天下午,他就去找裴颂兑现了诺言,才当了裴颂男朋友一个月,贴贴抱抱都没蹭够。 要是真止步一个月,那他也太惨了吧。 两人都妥妥地进了省前五十,排名比起其余考生要屏蔽三天,虽然老师学校大学招生办等等都找过他们,但为了某种奇怪的仪式感,裴颂都拒绝了他们告诉自己排名,并且也不准贺闻识知道,这三天里屏蔽了所有消息,等着自己查。 “同……”查分的时间还没到,贺闻识想蹭过来先补点好感度。 裴颂紧紧盯着时间,抬手把他脸拨到一边去:“先别跟我说话。” 脸被拨到一边的贺闻识:“……” 更忐忑了。 时间一到,裴颂输入自己的信息,页面跳转的那一瞬,他第一眼没先去看分数,而是先看了排名。 微微深呼吸一口,裴颂抿直嘴唇看过去。 页面上跳出来的是一个他很满意的数字。 排名:1 裴颂攥紧的拳头一下松开,心里瞬间舒服了。 第44章 变成猫了(十四) 两人都报了top1的S大, 报志愿的时候,裴颂顺嘴问了一句贺闻识他准备报什么专业,贺闻识让他先选。 贺闻识谨慎地说:“我不要和你撞上。” 否则裴颂要再跟他卷四年, 他恋爱还要不要谈了。 至于他,反正也没什么特别偏好的专业, 报什么都行。 裴颂:“。” 最终裴颂选了数学专业,贺闻识则去了软件工程专业。 暑假裴颂依旧是在咖啡店兼职了一整个假期, 快开学的时候跟店长辞去了服务生的工作,店长给他包了个大红包, 笑眯眯地祝他前程似锦, 裴颂收下, 心里微微有点暖。 大学开学,两人都没选择住宿舍, 而是在学校附近一起租了个房子。 房子是精装修的样板房,进去就能住, 只是显得有些冷清空荡,没什么装饰品。 裴颂对装饰房子没什么兴趣, 能住就行,贺闻识却是认真挑选了不少绿植花束摆放在房子各处。 又买了很多童话风的挂画地毯, 白的黄的绿的蓝的都有,屋子颜色跟七彩虹似的,裴颂嫌弃有点幼稚, 不过贺闻识很煞有介事地告诉他,这叫生活情趣。 裴颂微嘁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扫了眼贺闻识折腾好的屋子。 虽然颜色很多,但贺闻识审美很好, 又都是小清新的简约色调,摆放得宜,看起来一点都不显杂乱,暖融融的,很有小家的感觉。 倒也挺好的,裴颂想。 他和贺闻识大一的课都很多,两人又都当了班干还加了社团,忙得不行。尤其是裴颂,为了多攒点钱,他早就找好了一份家教兼职的工作,一个星期下来几乎只有周六是空闲的。 这天周六早上醒过来,裴颂先是习惯性蜷下身体,脸蹭了蹭柔软的被褥,才慢慢睁开眼。 然后就看见贺闻识半支起身躺在他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醒了?” 裴颂还没完全清醒,睁着眼醒神,慢吞吞应了声。 他昨晚因为想快点解决课程作业弄到半夜,眼下早上起来还有些迷糊。 贺闻识声音微扬,含笑:“那起床?” 凭着对贺闻识的熟悉程度,裴颂敏锐地感觉到他语气有丝不对,像是又想捉弄人的前调。 顿了顿,裴颂刚动一下,忽然感觉身下脚踝上像是被套了个什么冰凉的东西。 ? 他掀开被子,然后便见自己脚踝上被套了个脚铐似的东西。 金色的,精致漂亮,比起真正的镣铐倒更像某种情趣用品。 裴颂的脚踝雪白,很细,单手就能握住,金色脚铐套在上边,不显俗气,配上去,反而因为强烈的颜色对比格外夺目,漂亮极了。 脚铐后边伸出条细细长长的链子,另一头连在床头。 裴颂看看延伸的链条,反应了下,然后下床,试着往客厅和卫生间走了走,发现链子的长度刚刚好。 他回到房间,坐到床上,挑下眉:“长度还挺合适。” “是吧,”贺闻识手托着下巴笑,“我特意量过距离,定做的。” 说完后,他就把裴颂抱起来,脸沉下来,语气故作阴冷,很凶狠地说:“裴同学这么受欢迎,果然还是囚禁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到吧。” 两人一入学,就因为高分数和高颜值吸引了不少目光。 明明已经公开了恋爱关系,但裴颂的气质清而冷,跟悬在天上的白月光似的,总有那么一两个感觉良好的人跃跃欲试想摘月亮撬墙角,就算裴颂每次都很冷硬地拒绝,贺闻识还是烦得咬牙切齿。 裴颂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就发点抽,赤着脚被抱起来倒也不挣扎,手臂环住他脖子,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动的配合他演戏:“啊,我好慌张啊。” 他念词实在太像机器人,贺闻识没忍住,一下破功笑出声,抱着他腿的手拍了拍他:“囚禁你呢,害怕点。” 裴颂靠在他肩上,双腿懒洋洋地晃动,闭眼哼笑:“有人伺候,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是,祖宗,”贺闻识好笑,“我伺候你。”抱着人走进卫生间,他把裴颂放坐在洗手台上,然后拧开牙膏盖在牙刷上挤出牙膏,给他刷完牙后,又用温水浸湿洗脸巾,仔细的给人洗脸。 裴颂全程闭着眼,洗脸巾擦过眼睛时,长而纤细的睫毛抖了抖,像轻微颤动蝶翼的黑色凤尾蝶。 样子实在太过好亲,贺闻识给他擦干净脸后,指尖细细摩挲下他的侧腰,没忍住,就扶着亲了上去。 两人已经交往快半年,亲密过很多次,裴颂刚开始还不太适应这种亲密,贺闻识靠过来时,经常满脸臊红嘴唇咬紧,浑身都紧绷着。 贺闻识便慢慢抚着他后脊,一下下地安抚,在温柔的抚弄下,裴颂也渐渐放松下来,变得熟练。 舌尖探入唇缝,不轻不重地吮吸着,裴颂微绷直脊背,发出了点轻微的声音,全部被面前人吞咽下去。 两人亲密了一会后,贺闻识才松开他,笑笑,抱着人走出卫生间,放到餐桌椅子上,然后去厨房端来早饭。 吃完早饭后,裴颂手机里进来条新消息。 是他做家教的那户人家。 说是周日一家人临时要出门,问他家教的时间改到今天可不可以。 裴颂回了个好过去,抬头跟贺闻识说了这件事,然后抬了抬自己的脚,金色链子随着他动作晃。 “解开。” 贺闻识:“……” 贺闻识的囚禁计划,不到一早上,卒。 大一结束的时候,裴颂带贺闻识回了一趟自己家,见家长。 张慧兰的新任丈夫裴颂见过一次,是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姓李,裴颂喊李叔。他们两人没有办婚礼,只是去领了个证,然后用积蓄一起回A市开了家小餐馆,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 从走出出租屋到上高铁,贺闻识不断地询问他今天的打扮怎么样,买得礼物会不会不合张慧兰的心意。 他这副样子和平常游刃有余的姿态实在是相差甚远,裴颂应着应着,突然就想笑,嘴唇不明显地扬了下。 “……” “你还笑我。”贺闻识紧张到一半,看见他样子,好气又好笑,长臂一揽直接将人勾进怀里,狠狠揉了两下裴颂头发,“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紧张,嗯?” “是,”裴颂理好自己的头发,懒散散地说,“所以你要相信你信计院交际花的能力。” 他抬头拍拍人:“别紧张,我妈挺好的。” 张慧兰自然没有多为难贺闻识,笑呵呵地接过礼物,还怪贺闻识太破费,四个人在轻松愉快的气氛里用完了午饭,吃完后,张慧兰还给贺闻识发了个红包。 贺闻识接过红包,表情难得有点愣怔。 后来等下午张慧兰和李叔去餐馆招待客人,他转向裴颂,轻声说:“裴颂,我还是第一次收到长辈给的红包。” 想起他家里的事,裴颂顿下,微微握紧了点他的手,也轻声地回他:“那我以后给你发。” 贺闻识好笑了下:“你想占我便宜啊。” 没等裴颂开口,贺闻识又喃喃,“也行,”他凑过来很快地亲了下裴颂唇角,嘴角微扬,“一直占才好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只不过有一天,裴颂从学校回来,回到两人租得房子时,却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西装助理模样的人。 那个助理手里拎着个东西,面对紧闭的大门满脸愁容,转头看见裴颂眼神亮了亮。 他快步走过来。 “你就是裴同学吧?” 裴颂没有应声,谨慎地看了眼他,浅皱起眉:“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助理笑笑,想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裴颂,“这是贺小少爷的爷爷给他的东西,能否请你帮忙转交一下呢?” 裴颂看了一眼,没有接。 他回家的路上才给贺闻识发过消息,知道贺闻识在家。 既然在家却不给这个助理开门,说明贺闻识并不想接这个东西。 他既然不想要,裴颂更不可能帮忙转交。 “我没有记错的话,贺闻识已经和贺家没有关系了,”裴颂声音冷冷,“请回吧。” “这……” 助理语塞,表情转换一下,忽然摆出副教育的架子来。 “贺小少爷只是一时和家里置气,”他说,“血浓于水,您是贺小少爷的男友,自然应该帮忙多劝劝小少爷和家里缓和关系,而不是放任他和家里决裂,您说呢?” 说个屁。 “我是他男友,我不站在他那边,难道还站在你们这边。” 裴颂掀下眼皮冷嗤了声,举起手里的手机:“再不走,就喊保安过来了。” “……” 等助理走后,裴颂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门一打开,他就看见贺闻识坐在沙发上。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贺闻识看过来,原本阴戾的眼神在看见裴颂的一瞬顿了顿,柔和下来。 “回来了?” 裴颂嗯了声,换好鞋,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外面那人是怎么回事?” 贺闻识刚顺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听见问话顿下,语气有点幽森:“那人还没走?你见到了?他烦你了?” 说着说着他有要起身出去找人算账的趋势,裴颂把他按下来,开口。 “没烦到我,我把他打发走了。” “……” 贺闻识被重新按坐下来,微抿下唇,头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过了会,然后主动开口和他解释道:“贺兆去世了,他助理来找我,想让我回去参加葬礼。” “裴颂,我不想回去。” 裴颂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贺兆是贺闻识爷爷的名字。 贺闻识家的事他很少过问,但也知道他爷爷三年前起就一直病重,在用各种昂贵药品治疗手段努力延续着寿命,这是终于还是抵不过生老病死,去世了? 裴颂顿下,说:“那就不回去。” 空气沉默了一会,贺闻识才又开口。 “贺兆,”他慢慢地说,“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应该是我的父亲。” 贺闻识给他讲了一个发生在二十几年前,很混乱的故事。 贺兆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他白手起家,将贺氏从一个小企业做大做强,在当时的商业界很有影响力,人虽已过五十,却仍然坚持锻炼,身材健硕,冷厉英俊,对年轻的女孩子依旧很有吸引力。 贺母就是那些被吸引到的女生之一。 而和其余只是单纯崇拜的女生不同,在偶然见过一次贺兆后,她几乎是痴狂般地爱上了这个和自己父亲一样大的男人。 反正他亡妻早逝而她未嫁,她想,有何不可呢? 她的追求热烈,充满年轻少女无所畏惧的炽热,贺兆起初断然拒绝,但渐渐的,也无法抗拒这份年轻、炙热爱意带来的诱惑。 他一面默许、纵容着贺母的接近,一面又因自己内心无法放下的道德感和面子,在贺母要求正式名分时果断拒绝。 “我名义上的父亲,”贺闻识捻了下裴颂的发丝,声音冷然,“则是个垃圾。” 贺兆在发现自己越陷越深后,冷静下来断然抽身,下了决心不再见贺母。 贺母为此痛苦不堪,而就在这时,贺父出现,向她提出了一个建议。 贺父和贺母是大学同学,默默暗恋她多年,他声音平静,又循循诱惑贺母:你和我结婚,不就又能见到我父亲了吗。 贺母精神状况其实一直不是很好,被贺兆抛弃后受到打击,更加处于恍惚状态,没等贺父再多引诱,就同意了。 于是在她嫁进来后,一种混乱不堪的伦理关系诞生在了贺家。 再次见面,甚至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后,贺兆面对贺母根本无法再次拒绝,最终,父与子妻成了隐秘的情人关系。 而贺父因为能短暂地拥有过贺母,即便知道自己的妻子和父亲苟合,也没有捅破过,甚至有时还加入。 三个人达成了诡异又混乱的和谐。 事情转变发生在贺闻识出生那年。 看见自己新出生,却不知亲父为谁的孩子,贺母才猛然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这一年进行了怎样荒唐又令人作呕的事。 她开始害怕、呵斥这个魔鬼一般肮脏的孩子,恐惧将她淹没,几乎贺闻识一靠近,她就惊惧发狂地吼叫,打骂,偶尔一次几乎是发狂地想要掐死这个孩子,这个她乱|伦留下来的证据,却又因残留的那一丝母爱而放弃,呜咽地大哭起来。 她本就不太好的精神愈发衰弱下去,在贺闻识八岁那年,贺母终于撒手人寰。 贺闻识小时候不太清楚为什么母亲那么恨自己,直到高一那年不小心翻到了贺父为纪念而留下的照片。 一张张交缠的白花花的肉|体骤然裸露在眼前。 他的母亲、父亲、爷爷躺在一张床上,脸上的表情糜烂而恶心。 贺闻识当时就胃里一阵翻涌,去卫生间猛吐了出来,知道完所有事情后,就要离开贺家,贺父在贺母离世后人就很寡言没有多在意他的举动,但贺兆却不允许。 他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面子,贺闻识要离开贺家,这会让外边的人怎么想。 贺兆态度强硬,甚至派了好几个保镖来拦他,贺闻识当时的小腿骨裂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不过最终也没拦住我就是了。” 贺闻识顿了顿,语气忽然有些森然,又有点扭曲地哼笑声。 “裴颂,怎么办,你和一个脏东西在一起了。” 裴颂皱了皱眉,对贺闻识给自己的这个称呼不太愉悦。 “贺闻识,张嘴。”他忽然出声。 贺闻识下意识一张嘴,一颗剥好的糖果就被塞了进来。 香甜的糖果味猝不及防在口腔里溢开来,贺闻识一顿。 裴颂靠在他身上,仰起头看着他:“好吃吗,他家新出的口味。” 裴颂喜欢甜食的习惯一如既往,S大附近有家甜品屋,裴颂很喜欢他们家的一款糖果,每个口味都会买许多回来备着。 今天回来的稍晚些,也是因为去买了新口味的糖果,想着回来和贺闻识一起吃。 贺闻识沉默地嚼了几下,把糖果咽下去,缓缓抚摸了下他脸颊,才开口: “抱歉,刚刚是不是吓到了你了。” 裴颂摇下头:“没有。” “贺闻识,不要去想这些了,”裴颂抬手摸了下他发丝,声音认真,“你已经和那个家没有关系了。” 贺闻识沉默很久,才笑下,“是,我和他们早没关系了,”他轻轻呼出口气,笑笑,低下头亲亲裴颂唇角,声音很低地愉悦道,“我有新家了。” 裴颂刚想接声是,贺闻识突然起身,直接托住他大腿将他抱起来,他举得太高,裴颂猝不及防,怕掉下去,只能双腿赶紧夹紧他,抱住他脑袋。 “贺闻识?”裴颂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贺闻识笑下,没应声,一路把他托着从客厅走到卧室。 两人玩闹似的一齐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贺闻识又把他抱起,坐在自己腿上,修长的手指从他衣摆里伸进去,轻揉慢捻地抚弄着裴颂赤|裸的后腰和背脊。 “裴颂,心疼心疼我?” 粗粝的手指皮肤按弄过敏感的皮肤,裴颂被他弄得闷哼一声:“你想我怎么心疼?” 贺闻识想想,短促笑了声:“叫我声哥哥?” 裴颂努力平稳着呼吸,冷静声明:“我比你大。” 他生日是四月,而贺闻识的生日是十月底。 裴颂觉得年龄的问题很有必要掰扯清楚。 “那也行。” 贺闻识从善如流:“那我叫你哥哥。” 他亲咬了下裴颂的耳垂,贴着裴颂耳廓开口低笑声,声音酥酥麻麻的,震得耳膜都有些微微发麻。 “那哥哥,哄哄我,把尾巴露出来让我超超好不好?” 第45章 变成猫了(十五) 外边还是白天, 贺闻识喊了声智能家居,窗帘自动拉起,房内顿时一片黑, 只余下床头一盏小灯,散发出点昏黄暧昧的亮光。 裴颂小腿绷得很直, 在暗黄的灯影下不断晃动着。 他紧抿起唇,扬起脖颈, 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从小腿下延伸出,似欢愉, 又似难捱地紧紧缠绕着贺闻识大腿肌肉。 “贺……”裴颂咬牙, 但刚发出一个字音, 又被男人堵回去。 贺闻识一手揉着他尾巴根,一手掐住裴颂窄腰, 贴着裴颂的耳朵开始细细密密地亲吻啃咬。 他皮肤算不上很白,接近小麦色, 灯光下,和裴颂细腻冷白的肤色一对比更是鲜明, 两种颜色很亲密地抱在一起,近乎密不可分。 到后面裴颂直接变成了小猫的样子, 任凭贺闻识怎么哄也不变回来。 “……” “宝贝儿,”贺闻识又好气又好笑,拍拍他, “你是想让我憋死?变回来。” 裴颂整只猫拱在被褥里,只留条已经炸了毛的尾巴在外边,气极。 “不要!憋死你算了!” …… 贺闻识大学里通过老师搭线进了几家软件公司实习, 毕业后用积攒的经验白手起家,自己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合作一起开了家游戏公司。 做出来的游戏刚一上市便爆火, 他的公司也开始声名鹊起。 快十年时间里,他产业不断扩大的同时,裴颂也稳稳当当从本科念到博士,并入职S大当了教授,进行着自己的课题研究。 两个人都有条不紊的在自己事业领域打拼,最忙的时候半个月才见一次面。 中间裴颂还来过发情期。 是的,发情期。 裴颂来得时候人都懵了。 他变成猫的十几年,从条幼猫崽渐渐长大,但即便变成了条成年猫,体型也没有大多少,贺闻识还是一拢就能拢得过来。 裴颂完全没有往性成熟这个方面想过,毕竟谁能想到他一个人变猫还能来发情期。 当时他正在书房里改自己带的研究生的论文,学生交上来的论文里一堆错误改得他火大,一边喝茶降火,一边冷着脸训斥。 视频对面的研究生被训得唯唯诺诺,不断点头认错。 改到一半,裴颂杯里的水喝完了,怕之后还要降火,便起身准备去外边再倒点,但刚一起身,却猝不及防感到一阵眩晕。 裴颂及时扶住桌角,眉微皱,发出声闷哼。 视频对面的研究生抬起头,吓住:“老,老师?” 草,不会是被他气到心脏病犯了吧。 研究生咽下口水,很惶恐。 他觉得自己要是把全校学生喜爱度排名第一的裴教授给气出好歹,自己能被学校里那群人给活撕了。 裴颂稳住身子,深呼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情况不对,捏捏眉心。 “……没事,你论文先这样,之后再给你改。”他抬手关掉视频,然后朝外喊了声贺闻识。 声音刚发出去,裴颂就发觉嘶哑得厉害,身上的晕感也越来越重,还有股不知名的燥热由内而外地涌动出来。 发现发不出声,裴颂吸口气,直接挥手将水杯打落在地。 贺闻识正在外边沙发上办公,听见书房传来水杯碎裂的动静,皱皱眉,放下电脑立马起身往书房赶去。 “裴颂?” 而刚一打开书房门,他就顿住。 裴颂手勉强撑着桌角站立,看上去摇摇欲坠。 十年时光过去,当初穿着校服的清冷少年已经渐渐长开,成为身形修长的青年。 冷白的皮肤,发红的嘴唇,相貌愈发惹眼。 此时眼里含着濛濛水汽地看过来,清冷中带着点艳,简直勾人心魄。 “贺闻识……”他动了动嘴唇,“我好热。” 贺闻识喉结上下动了下,身体已经先于反应地接住他,手碰到裴颂后,才发觉他身上烫得厉害。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问。 “不知道。”裴颂手揪着他衣服布料,似乎是觉得他身上冰凉凉的很舒服,难受的一下下往上蹭着,又要去够他嘴唇,声音低喘,“突然就是很热……” 裴颂在情|事上很少主动,贺闻识刚开始还想着先给人找问题原因,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狠狠咬下裴颂嘴唇,事先声明:“你别弄到一半又跟我发脾气。” 事实证明,贺闻识事先声明的没错。 起先裴颂难受得厉害,但贺闻识觉得情况不明,怕伤着裴颂没敢太多动作,裴颂躺在床上便骂他是不是没吃饭,后来贺闻识没禁住激将,力气使重了,裴颂又开始踢他,让他出去。 “说要的是你,说不要的也是你,说快的是你,说慢的还是你。” 贺闻识单手攥住他踢过来的脚踝,气笑了。 “裴颂,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难伺候。” 裴颂知道,但他决定不改,甚至还要再踢贺闻识一脚。 好不容易等这阵怪异的情热结束后,裴颂因为太过疲惫,直接变成了小猫的样子昏睡了过去。 贺闻识没着急睡,安抚地摸摸裴颂,然后给那个胖道长打了个电话。 “发情?”听到解释后,贺闻识顿了顿。 “猫嘛,”已经凌晨,胖道长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他打个哈欠,“很正常。” “这几天他会比较嗜睡而且依赖你的气味,记得别让他一个人呆着,然后保证休息就行了,困死了,先挂了。”补充完,电话那边就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第二天一早,裴颂还是没醒,雪白的小猫蜷成一团窝在绒毯里呼吸均匀,还残留着昨晚上的疲惫,记着胖道长的话贺闻识没敢把他一个人留家里,带着去了公司。 早上开晨会的时候,贺闻识便一边面色冷静地听着下属汇报工作,一边手放在会议桌下,一下一下摸着自家小猫的软毛。 时不时还捉弄地捏捏裴颂的粉爪子,又挠挠他下巴,再呼噜下他耳朵,没一下停歇,裴颂睡着睡着被闹烦了直接给了他一爪子。 力气不大,贺闻识手背连个爪痕都没留下。 但他都能想象到桌子底下裴颂被他惹烦了,不高兴闹脾气的样子。 贺闻识没忍住,短促笑了声出来。 正在汇报工作的员工们:“……” 贺闻识收起笑,继续摆出副沉稳的样子,转了转笔,仿佛无事发生一样道:“没什么,继续说。” 雪白的,像团棉花糖似的的小猫吸引了公司所有人的视线,结束会议后,有女下属大着胆子想过来摸一摸,但平时看上去一直非常好讲话的贺总却没同意,礼貌拒绝了。 “抱歉,”贺闻识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们不要吵到猫咪睡觉。 然后眨下眼笑:“这是我的独家猫咪,不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摸。” 裴颂醒来后已经是下午。 “醒了?”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贺闻识就注意到了,放下手里正在处理的文件看过来。 裴颂意识还有些不太清醒,含含糊糊地喵了一声。 “裴教授好受欢迎啊,”贺闻识抱起他,摸摸他雪白的软毛,又放嘴边亲亲哄哄,然后语气发酸地说,“变人的时候有学生围着表白,变猫的时候谁都想来摸摸你,这么多人喜欢裴教授,裴教授不会看不上我了吧。” 贺闻识今年也才三十二岁,但已经很有危机感。 尤其裴颂身边围着的基本都是年轻学生,贺闻识就算再忙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去健身。 嗯,增加自己对裴颂的吸引力。 睡饱了,裴颂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舒展了下四肢,四个爪爪都舒坦地张开。 贺闻识天天嘴上发酸,明明也三十几了,在外边冷起脸时也很能唬到人,却还总时不时就来卖下委屈,这些年下来裴颂耳朵都快听起茧了。 裴颂凉凉道:“贺总魅力不也很大,上次不还有人给你送床伴吗。” 裴颂说得是之前贺闻识去外地出差时候的事。 他在商界是新起之秀,听闻还和老牌贺家有关系,不少人都想趁机来巴结他,听闻他有个同性|爱人后,便起了心思。 当时他跟合作商谈完事情后回到酒店,刚走进房间一打开灯,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男生就躺在他床上,声音极其甜腻地喊了一声贺总。 当时贺闻识正在和裴颂打视频肉麻地讨要亲亲,哄了一路,眼见着高冷裴教授的那点害臊终于被哄化了点,亲亲要到手了,结果声音一下响起来,贺闻识吓得手机差点没掉下去,当场直接反手把门甩上,仿佛里面是什么要迫害他婚姻的妖魔鬼怪。 走廊上,裴颂凉凉:“好看吗?” “……”贺闻识举手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又委屈:“亲亲。” 原本好不容易营造好的旖旎暧昧氛围瞬间散去,裴颂冷笑:“没了,亲个屁,把人解决了再说。” 然后啪一下,挂断了视频。 贺闻识:“……” 妈的,就差那么一点。 自此贺闻识每次出差,到下榻酒店都会让助理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了再住进去。 “我的天,那都四年前的事了,之后我不都严防死守着没再让发生过了吗,”贺闻识顿了顿,闷笑下,挠挠他下巴,“还醋着呢?” 裴颂甩下尾巴,轻哼一声,倒也没否认。 他就是很在意。 贺闻识的身份注定想往他身边塞人的不在少数,就算知道贺闻识自己洁身自好,裴颂也还是不爽。 想把那些人全部从贺闻识身边赶走。 贺闻识好心情地把他举起来,又放到嘴边亲了亲,低低地笑:“裴颂,原来你醋性也这么大啊。” 贺闻识跟他说了发情期的事,一连几天裴颂都用猫形待在他公司里,看着底下员工想摸又摸不到只能羡慕的样子,贺闻识过足了炫耀瘾。 发情期结束后,怕有什么意外,裴颂和他又再去找了次那位胖道长。 胖道长摆摆手说没什么大事,裴颂想了想,趁机会又询问了下一直藏在他心底很久的一个疑惑。 那就是为什么他刚开始变猫的几次都会出现在贺闻识附近。 胖道长思索下,倒也给了他一个解释。 “我有听闻过这种突然的变化,为了安全起见,变化者会下意识选择出现在信任之人身边。” “所以,”胖道长有点促狭地看看他们两人,“可能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他是你最信赖的人吧。” 裴颂:“。” 这个回答让贺闻识乐不可支,一直到下山还在晃他的手: “哎裴颂,你说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啊。” 裴颂面无表情:“我们当时才白天见过一面。” 贺闻识盯着他微泛红的耳尖闷笑了下:“一见钟情又不是靠见面的时间长短。” 他想了想,又说: “反正我当时应该对你挺一见钟情的。” ? 裴颂回忆了下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是个什么场景。 高二刚开学,贺闻识抢了他的年级第一,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那一整天都没给贺闻识好脸色看。 贺闻识想想说:“可能是你当时臭脸的样子太可爱了吧。” 毕竟一边冷冰冰地生闷气,一边还要压着不爽履行一个作为班长的职责去带他领课本领校服。 他当时见到第一眼,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裴颂“。” 那您口味挺奇特哈。 — 虽说贺闻识自从那次酒店事件发了通火后,圈里人大多都知道他有这么个禁忌,没敢再多往他身边送人,但还是耐不住有那么一两个不知情的想往上靠。 年底他们公司年会的时候裴颂就遇到了一个。 贺闻识这些年产业不断扩大,除游戏之外,视频网站、直播网站等各种互联网领域也都有涉及。 年尾他公司年会也来了不少和他们有合作的明星、主播,办得和小型宴会差不多。 裴颂不喜欢凑热闹没去,但中途接到了贺闻识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年会的歌乐声,热闹非凡,男人的声音在这些吵嚷中听起来低低哑哑的,有些含混地念着他名字:“裴颂。” 裴颂顿下:“喝酒了?” 贺闻识嗯了声,低笑下:“喝多了,头好晕。” “要裴教授来接接。”他说。 “……” 裴颂放下手里的笔,淡声:“等着。” 他们在郊区和市中心都有房,平时都住市中心,开车去公司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几分钟后,裴颂到达他公司。 公司员工虽然不常见他,但也都知道他是自己老板的爱人,乐呵呵地送他上去,然后转身就兴奋的在小群里发消息。 【老板娘来了!!】 【呜呜,老板娘今天也是大美人!!】 【祈祷老板娘以后能多来公司,抚慰下我这颜狗的心灵】 裴颂上了楼层,年会举办在一个大厅里,除了舞台上光线都很暗,五颜六色的彩灯到处晃,裴颂借着黯淡光线,在一处比较偏的沙发看见了贺闻识,走过去,才发现人正合着眼,似乎已经醉过去。 酒味不重,差不多是微醺的状态。 “贺闻识?”裴颂喊了他几声,人都没什么动静。 但当他准备扶起他时,男人却很自然地起身,手还搭上他侧腰,隔着大衣似有若无地摸了他腰好几下,等裴颂看过去,脸上表情却又正经的很,好像真睡着了一般。 裴颂:“……” 行,他很确定这人又在装。 心里有点好笑,裴颂也不打算戳穿他,扶起人刚准备离开,一道脚步声却走过来,喊住他们。 裴颂转头看去,认出这是最近一个比较火的流量小生。 “喝醉的贺总不太好扶吧,”流量小生笑吟吟的,仿佛自己和贺闻识很亲昵一般,熟稔的就准备把自己手也放上来,“我也来搭把手吧。” 裴颂掀下眼皮,语气冷淡:“他和你有关系?用得着你扶?” 他太过直白不留情面,流量小生卡了一下,脸上笑意减弱几分。 裴颂没再多理他,直接带着人走了。 走出去很远,到地下车库后,贺闻识才趴在裴颂肩膀上闷闷笑起来。 “裴教授刚刚气势好强啊。”他咬着耳朵说。 裴颂瞥他一眼:“既然醒了还赖在我身上做什么,起来。” “不起,要赖着。”贺闻识抱着他不撒手,脑袋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又猛吸了好几下。 裴颂被他弄得发痒,提醒他:“贺闻识,你三十二了,过完年就三十三了。” 贺闻识哦了一声,臭不要脸地说:“三十四,三十五,以后七老八十了我也赖着你。” 裴颂差点就没忍住笑了,但还是勉强收住,挑眉:“要是让你公司员工看见他们董事长私下这么没脸没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贺闻识低声笑下:“让他们看去,我跟我自己老婆撒娇有什么,他们有老婆能撒娇么。” …… 本来这事也只是个小插曲,但那流量小生也是个出道来就被捧着的,从来没受过冷脸,当天被裴颂那么一刺,回过神来后就有些恼羞成怒。 忍不下这口气,他于是找了个匿名爆料人,发帖阴阳怪气地说松木文化的老总真可怜,爱人嫉妒小气,贺总朋友只是礼貌性想在贺总喝醉时扶一下都被他一把挥开,真是无语至极。 结尾还暗示了下,说贺总爱人丑陋自私,贺总说不定是被逼婚的。 因为贺闻识经营的产业跟娱乐圈也有些联系,偶尔会在参加些活动时得到曝光,英俊的相貌和高学历且多金的身份让他在网上也有一定的热度。 很快,就有网友纷纷跟着心疼起来。 还上了个小热搜。 裴颂在学校里忙课题研究,对网上这些事根本不关注,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挂了,但这事捅到贺闻识面前了。 那流量小生的经纪人倒听说过点内幕,松木集团董事长有一位极为珍视的同性|爱人,两人是校园情侣,大学一毕业就领了证,感情好到不行,劝流量小生别随便瞎惹事。 但流量小生很不以为意。 他混圈子这么久,还不知道这些老总董事长的德性? 哪有什么真不真爱的,到贺闻识这个身份地位的人,身边怎么可能完全干净。 就算真的干净,那也是因为自己丈夫/妻子管得太严,心里肯定还是会有点心思的。 流量小生想起年会那晚裴颂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就火大。 这种爱人,一看是个管得严的,他今天可能还给那位贺总出了口气,在他面前留下了个好印象呢。 想到那位贺总,流量小生又满怀期待地笑了下。 他见过了,这位贺总相貌英俊脾气又好,出手还大方,要是能攀上这样一位金主,那他以后的资源还不是大把大把地来? 流量小生对自己容貌非常自信,于是在第二天听到贺闻识从总部要来松木文化视察的消息后,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好好捯饬了下自己,借着自己和松木文化有合作的由头赶了过去。 他掐准时间,在贺闻识搭乘的电梯上来时,装作不小心的样子走了进去,完了还故作惊讶地看了眼电梯号,不好意思地笑笑: “呀,我不小心走错电梯了,抱歉抱歉。” 如他所料,这位贺总在看见他时确实愣了下。 说明他对自己有印象! 他心一喜,很快抓住这个机会,表面有点为难地笑了下:“旁边电梯一直是满载,我时间有点赶,不知道能不能搭一下贺总电梯?” 贺闻识意味不明地看他几眼,然后微笑下,矜贵优雅的样子,迈步走出电梯。 “你用吧,我刚好到了。” 没想到这么不碰巧,流量小生有点失望,不过一想贺闻识能把专用电梯让给他,这也说明这位贺总对自己有好感不是。 他很快安慰好自己,喜滋滋地踏进电梯。 叮一声电梯门合上。 在合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贺总看向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很冷,掺着几点嘲弄。 电梯上行了会后,忽然发出急促尖锐的警报声,瞬间,灯光全灭,黑洞洞的封闭空间只有能刺乱人神经的不断警报声在鸣响,又哐当一下,电梯迅速往下掉去。 失重感让流量小生顿时惊恐地发出尖叫。 所幸电梯没有直接掉到底,在一半时又停住。 流量小生惊魂未定,在漆黑里等了不知道多久,才有维修的工人来将电梯门打开。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流量小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人没事,但原本精心捯饬的发型已经乱七八糟,他吓得整个人恍惚地走出电梯,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擦过某人肩膀时,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低传过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 流量小生身体一僵,回身看过去,就见人群中,那位人人称赞好脾气的贺总,看着他的眸色阴冷不定。 贺闻识双手抱臂,手指不轻不重点了下臂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 “我喜欢看他为我吃醋的样子,但不代表有人可以惹他不高兴。” 他声音太过低沉冷漠,流量小生抖了下身体。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着温和的贺总,内里比起他那个摆着张冷冰冰脸的爱人似乎更为冷漠阴戾。 空气冷寂,流量小生脸色白了白,这时贺闻识忽然一个电话进来,然后他就看见贺闻识的脸一秒阴转晴,原本压力极强的气氛也顿时松了松。 “喂,老婆?” 贺闻识声音轻快。 不知道对面人说了什么,贺闻识站直身子。 “加多少盐……你进厨房了?别,你别动。” “嘴馋了想吃是吧,等我回来行不行,我回来给你做。” 那边听到后似是不太愉快,贺闻识的语气立马软下来,哄道。 “没有怀疑你不行的意思,裴大教授那么厉害,肯定做什么都好,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饭都由我来做,你别动,再像上次一样把锅烧炸了弄伤手怎么办。” “……我真没嘲笑你的意思,”贺闻识忍不住笑,熟练认错,“好好好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 又哄了好几下,他才挂掉电话。 身边松木文化的员工对此似乎都见怪不怪,有的胆大的还上去调侃了几句,尽数被贺闻识笑着收下。 然后他转身又看过来。 眼神没有丁点感情,夹杂着厌恶。 “滚。”他说。 …… 流量小生刚踏出松木文化的公司大楼,下一秒就接到了经纪人惊怒交加的电话。 “叫你别惹松木别惹松木,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一下掉了好几个代言!” 他呆呆地接完电话,回望松木文化的大楼,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只不过找人造了条不痛不痒的谣言而已,怎么会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那条匿名爆料的帖子存在了没超过二十四小时就被删去。 与此同时,一个流量小生的微博也突然发出条道歉,言明他不该因为一时嫉恨而找人造谣云云,言词恳切,丝毫不敢避重就轻。 裴颂和贺闻识都是素人,感情瓜出来网友们也只是随便吃吃就过去,但娱乐圈里混得流量小生的道歉一出,讨论热度急剧上升,直接登顶热搜。 裴颂还是回到家,窝在沙发打开手机,看见弹出来的推送才知道今天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你做得?”看完后,他转头看向靠在身边的男人。 贺闻识正在剥砂糖橘吃,闻言有些含糊地问:“什么我做得?” 裴颂把手机递给他:“这个。” 页面上不仅有那流量小生道歉的,还有他今天在松木文化突遭电梯事故的事。 “啊……”贺闻识喂了瓣橘子给他,装傻,“可能?” 裴颂吃下橘子,轻瞥了眼他。 “别管这些了,”吃完橘子,贺闻识拢抱住他,笑眯眯地说,“有那闲工夫,不如跟我多亲几下。” 第46章 变成猫了(完) 裴颂和贺闻识就这么一路携手从少年走到青年, 又从青年步入中年,在裴颂四十三岁那年,张慧兰去世了。 她走得很安详, 临别前和自己的丈夫温温说着话,然后将目光投向裴颂和贺闻识。 她想再说些嘱咐的话, 但亲眼看着两人相知相爱地走过这么多年,又觉得没什么需要多说的, 最终只是将手放到两人的手背上,眸色温和地说:“一起好好过下去。” 办完葬礼后, 贺闻识休了年假专门陪了裴颂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出去旅游了一趟, 从海浪沙滩到皑皑雪山, 看了很多风景,慢慢散了很久的心。裴颂知道人终有生老病死, 最初葬礼的伤感过去后已经平静许多,但贺闻识却似乎还一直有点没从里面走出来。 有一天晚上在酒店里, 他忽然惊醒,呼吸急促, 心脏剧烈抖动着,摸到怀里熟睡的裴颂才勉强心安下来。 他低下头, 开始亲吻裴颂,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一下一下的, 像是在急切地确认裴颂的存在。 裴颂迷迷糊糊的被他弄醒,伸出手搂住他脖子,困声:“贺闻识?” 见他被自己扰醒, 贺闻识动作顿了顿,沉默一瞬, 嗯了声。 裴颂醒过来点,揉下眼睛:“怎么了?是做噩梦了?” 贺闻识说了声没有,捏捏他手指,扯了下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顿,说,“我总觉得你会突然消失不见。” “裴颂,”他问,“我是不是很软弱?” 他是笑着的,但语气里却掺着点茫然,裴颂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也跟着涩了一瞬,他清醒过来,坐起身,摸了摸贺闻识的侧脸,沉默一下,轻声:“贺闻识,我一直都在。” “是啊,”贺闻识说,“你一直都在。” 裴颂垂眸看他:“就算有一天我们真的走散,我也会找到你。” 贺闻识笑了下,那点隐约的不安最终被裴颂压下去。 “我也是,”他亲了亲裴颂,“抱歉吵醒你了,睡吧。” 裴颂这一生过得很是安稳,顺顺当当活到了八十几岁,顺畅到偶尔他会觉得自己仿佛是脱离了原本的命运。 这种感觉来得过于奇怪,裴颂偶然心里闪过一瞬,哂笑下,也没有很在意。 离开的时候裴颂没有太大痛苦,他不想最后的日子都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度过,贺闻识便把他带回了家,除了偶尔家庭医生和保姆会来一趟,其余时候,都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地待在一起。 在感觉自己时间要到的那一刻,裴颂让贺闻识扶着他去了外边阳台。 外边是个很好的晴天,春日的暖风徐徐从薄透的纱帘里送来,裴颂被小心放在摇椅上,贺闻识坐在他边上,就这么静静地握着他的手。 两人头靠在一起,碎碎地说着这几十年来的各种小事,八十几年的人生中,他们有快七十年都陪伴在彼此身边,所有的回忆都是共通的。 时间在碎碎念中过去的很慢,又好像很快。 “贺闻识。”感觉到了某种预兆,裴颂突然喊他。 贺闻识应他:“我在。” 裴颂微微抿唇:“亲一下。” 他很少这么主动,贺闻识张了张嘴,哑然几秒,眸色愈发温柔下去,揉揉他头发。 “好。” 两人虽然保养得都很好,但总归已经都八十几,年老是必不可免的事,嘴唇相触,是一个很干涩的吻。 在这个长而缓的吻里,裴颂的手一点点松落下去。 最终完全搭在了摇椅边。 摇椅摇晃的幅度越来越低,摇椅上人渐渐缩化成了一条小猫,窝在摇椅上,似乎如往常一般地睡着了。 巨大的窒息和悲怆感涌来,贺闻识用力闭了下眼,然后睁开,又亲了亲他,很温柔地说。 “睡吧裴颂,我很快就来陪你。” 三天后,松木集团的董事长在办完自己爱人的葬礼后,就被发现逝世在家中。 被发现时,他怀里还抱着一只已经停止呼吸的雪白小猫,力气很大,保姆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指。 那种姿态,仿佛是要把这猫给揉自己血肉里一般。 人们对此都很惊奇。 最终,因为实在无法在不破坏遗体的情况取出猫,一人一猫一齐被送进火化炉,然后骨灰融合在一起葬进坟墓。 …… …… “宿主你回来啦!” 裴颂回到中央后,睁开眼,就见930第一时间向他飞过来,温热的小光团贴贴了下他。 刚刚小世界里的离别情绪起伏太大,在进出口的水幕处站了会后,裴颂才缓过来点,捏下眉心:“嗯。” 930变出“=v=”脸,跟在他旁边:“宿主,这个世界体验怎么样呀?” 为了保护员工隐私,除非任务失败,没有人有权限能查看员工的具体任务过程。 裴颂:“。” 回想起小世界里他封闭觉醒记忆后,变成猫被贺闻识揉来揉去,还被玩弄了数不清次尾巴耳朵的样子,裴颂沉默下。 丢人。 他必不可能让别人知道。 “就那样。”他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快步往前去。 930:“哎?” 930:“宿——” 裴颂:“再多问一句,卸了你的嘴。” 930:“……” 嘤。 — 等走到快穿局,羞耻情绪已经平复下去,裴颂去找了先前那位女员工。 他已经成功通过检测,可以开始下个世界了。 “哦哦,当然可以。”女员工见他这么积极工作非常开心,不过还是说,“但在这之前,我们领导想见你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裴颂的错觉,在喊出领导两个字时,女员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裴颂有听930说过这位领导不太着调,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见自己,但也先同意。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座玫瑰花园里。 在几乎要得雪盲症的银白色中央世界里,这座盛放着艳红玫瑰的花园出现的突兀又亮眼。 基于某种对体制内领导的刻板印象,裴颂本以为快穿局的领导应该也是个中年人,不过出乎意料,这位领导是个很年轻的白发青年人。 不同于裴颂是冷清中带着些点到为止的秾丽的长相,白发青年容貌靡丽绝艳,带着种雌雄莫辩、容易蛊惑人心的美丽。 “你好,”他见裴颂来了,笑眯眯地伸出手,“裴颂是吧,我叫林巡礼,是快穿局的现任领导。” 没等裴颂开口,白发青年很快打量了下他,吹了个口哨,挑唇:“怪不得他们都说我快穿局新来了个高颜值员工,确实好看。” 他又轻啧一下,飞快地嘟囔声:“就是可惜有点撞号,拐不了了。” 裴颂:“?” 没多说,白发青年很快转了话题,请他坐下后,弯起嘴唇:“那什么,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看了一下你的下个世界,”他说,“刚好是编号X3792的西方世界。” “这个世界我因为有限制去不了了,所以想拜托你办件事,具体情况呢等你去了这个世界后我会让930告诉你。” 他竖起一根手指:“而作为报酬,我可以同意你一个愿望。” 裴颂顿下,微眯起眼:“愿望?” 白发青年轻快嗯了声,托腮,笑吟吟地说:“亲爱的,相信我,你会需要这个愿望的。” 裴颂食指轻敲下桌面。 一位快穿局领导的允诺实在难得。 他应下,两个人又在花园里随便说了两句,白发青年起身送他离开。 而在离开前,裴颂想了想,询问了这位领导一个问题。 “请问在什么情况下,”裴颂思索着问,“主角会脱离他的原本设定?” 他从上个世界出来后,也查看了下原本的剧情线。 上个世界是个普通商战文,他的设定是一个从高中起就跟主角竞争,却次次落败,从而满怀嫉恨的反派。 在发现自己会变成猫后,便经常偷偷借着猫身在主角身边搞陷害,念大学时因为不甘心,没去喜欢的数学专业,而是继续跟主角读了同一专业,然后在商业上继续竞争,最终因为猫身小动作太多被主角发现。 主角被他害得死里逃生太多次,因此毫不留情将他曝光,结局时反派被一伙科学狂人抓住进行研究,下场凄惨。 这个世界里一个很重要的设定就是主角永远第一,重要设定一般具有不可为抗性,但他那次高考排名却超过贺闻识当了第一,这就很奇怪了。 “脱离设定?” 白发青年摸了摸下巴,想了下,解释。 “主角是小世界中心,小世界都以他为主运转,如果说会脱离设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主角自己有强烈愿望希望能改变。” 强烈愿望……裴颂回忆了下高三那段时间的情况,嘴角微抽。 总不能是贺闻识怕他不理他,夜夜都在祈祷他高考成绩能超过他吧。 轻呼出口气。 虽然知道是小世界运行规则所限制,但想到自己高考考到第一不是因为自己真的能当第一,而是贺闻识希望的,裴颂不免还是有些憋闷。 白发青年看出他在想什么,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还是笑笑,开口补充道:“不过这个强烈愿望也只能稍微左右下,真想脱离设定带来的影响还是要看具体做了什么。” 听到这个解释,裴颂心里才好受了点。 贺闻识不可能会在考试中给他放水,那也算是他凭真本事拿到的第一。 “不过主角既然能脱离原本设定,”白发青年声音又响起,慢悠悠道,“那就说明这位主角的意识开始不再被小世界左右,可能开始诞生强烈的自我意识了。” 又或者已经诞生了…… 白发青年眯了眯眼,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听到诞生自我意识这六个字,裴颂心神一凛。 贺闻识……也会诞生自主意识吗? “这样,”他顿了顿,敛去眸色,对白发青年微微一点头,“多谢。” 又随便说了几句,便礼貌告辞。 白发青年目送着他离开花园,忽然嘴唇一挑。 花园里飞出只小鸟落在他肩上,看见他笑容,抖抖羽毛,升起一阵恶寒:“林巡礼,你又在憋什么坏心思。”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是在高兴,”白发青年好心情地眯了下眼,“我们中央好像又要多一对情侣了。” — 裴颂没在中央世界多做停留,很快就和930又回到了水幕旁。 一人一系统踏进去,瞬间被熟悉的黑暗所包裹。 想着贺闻识会诞生自主意识的事,不知过了多久,裴颂睁开眼。 一道大喊传过来,又急又慌。 “教皇大人!” 第47章 蛇与玫瑰(一) 裴颂刚刚传送过来, 意识还没完全清明,就听见这一声大喊,紧接着, 便觉一股猛烈杀意逼近过来。 他身体条件反射一抬手,指尖流出丝金光, 在面前迅速形成一道薄但坚实的保护屏障。 锃一声! 匕首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 用匕首刺向他的那人猛一下被保护屏障反弹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摔落在大殿地面上,吐出口鲜血来。 “快!抓住他!” 周围的骑士很快就扑上来, 将那人制服在地。 那人双手反压于背后, 被骑士们死死按在地上, 他脑袋上在吐血虚弱的那一刻冒出了两个尖长不似人的耳朵,脸色苍白, 嘴唇边残留着鲜血。 他不甘心地抬起头,恶狠狠盯向裴颂, 眼底是极深的恨意,见行刺不成, 索性破口大骂道: “狗教皇,你不得好死!” 裴颂:“。” 刚来就被骂了, 可以。 真是阔别已久的反派待遇。 作为个反派NPC,裴颂早习惯了被骂来骂去,扯下嘴角, 没多理会,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了下四周环境。 他现在正处于一座白金色的大殿中,建筑是典型的西式风格, 殿内白纱飘动,日光透过屋顶巨大的彩绘玻璃落下来, 流光溢彩,奢靡华贵。 像是个圣教堂。 结合刚刚骑士们惊慌喊出的那声教皇,裴颂对自己目前身份有了点把握。 骑士们很快就压着那个行刺的人下去了,为首的骑士长头冒冷汗地走到裴颂面前,单膝跪下,战战兢兢地请罪。 “教皇大人恕罪,是属下勘察不力,竟让这个兽人蒙混了进来,属下该死。” 暂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裴颂垂着眼睫,淡淡应了声。 “下去吧。” 骑士长见他没有发怒,骤然松口气,又恭恭敬敬的一行礼,弓着腰退下了。 等偌大个殿堂内只剩自己一人,裴颂才在心里喊了一声:“930。” 930很快应声,一秒钟后,裴颂脑海里涌入大量剧情。 和林巡礼说得一样,这次是个西幻世界。 美丽奇幻的埃菲尔大陆上一共生活着两个种族,人族和兽人族。 人族以卓越的智慧著称,能修炼光明法术,兽人族则有着强健的体魄,是最好的战士,两个种族虽时有摩擦,但总体还算和谐地共生在大陆上。 但这一切在新任教皇继位后戛然而止。 新任教皇对兽人族厌恶至极,他借用光明神的名义,谎称兽人族是罪恶的诞生,肮脏、低贱,不配再享受地生活在大陆上。 在这个愚昧的时代,教皇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光明神的指令,威压极大,无人敢不信敢不从,自此,大陆展开了对兽人族的血腥镇压,兽人族因为数量较少又有罪恶的污名在身导致自我怀疑最终落败,从此沦为社会最底层,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 而这个世界的主角则是兽人反叛军的领袖,名叫亚诺。 他卧底进入教廷中,耐心潜伏下发现了光明神早已消逝,所谓的神谕其实是教皇自己捏造出来的秘密,并成功抓住时机,杀死了教皇。 之后将教皇所做的恶事散布大陆,又带领兽人反叛军击退了仍负隅顽抗的教廷势力,重新恢复了埃菲尔大陆的美好和平。 剧情本该是这样的,但生成现实世界后出了意外—— 亚诺没能成功杀死教皇。 他不知为何迟疑了。 教皇作为最大的反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亚诺只迟疑了那么两秒,就被教皇反杀。 接收完所有剧情线,裴颂缓缓睁开眼。 毫无疑问,他这次就是里面那位臭名昭著的教皇,恶人米歇尔。 裴颂整理好剧情和自己分身意识的记忆后,首先问了930林巡礼提出的愿望交换条件是什么。 “哦哦,”930说,“是想让宿主你去帮忙照顾一座玫瑰花田。” 裴颂稍顿:“玫瑰花田?” 930嗯嗯了两声,还要再说什么,外边忽然又响起声音。 “教皇大人。” 按下和930的对话,裴颂对外说了声进来。不一会,一个高阶侍从低着头走进来,行一礼,声音恭敬地说:“大人,新来的侍从们已经到殿外了,您现在是否需要过目?” 米歇尔作为整个大陆最贵的教皇陛下,衣食住行自然都有大量侍从跟随在后,几天前,教廷里的几个侍从都到年纪要退休了,因此,教廷对外颁布了招募新侍从的告示。 侍从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服侍职位,从低阶侍从做起,可以慢慢向神职人员晋升,现任的几位红衣主教就有一个是从低阶侍从一路升上来的。 可以说,能被选上侍从进入教廷,就等于一只脚已经接触到了权力边缘。 因此,每次招募告示出来,帝国民众都会争先恐后地报名。 剧情线里,主角亚诺也正是趁着这次机会,利用侍从的身份潜进了教廷。 裴颂应了一声。 他淡淡:“让他们进来吧。” 高阶侍从恭敬说了声是,向外走去,很快,几个穿着低阶白色侍从服的年轻人就被带了进来。 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全部低着头,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不过有一个人除外。 裴颂倚在座椅上,右手支着下颚,微扬眉,看向其中一个金发年轻人。 青年有着一头如太阳般耀眼热烈的短金发,身形修长挺拔,他也和同行人一样低顺着头,仿佛很恭顺的样子。 不过裴颂很清楚,他此时应该正在不露声色地打量教廷环境。 正是这个世界主角,亚诺。 进入西方世界,他们的容貌和姓名也随之做了相应调整变化,不过就算名字和样子都变了,也不妨碍裴颂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灵魂。 见贺闻识果真还和自己在同一个世界里,裴颂嘴唇不明显扬了扬,很快又归于平静。 大殿内,几个新来的侍从低头上前等待着教皇过目,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因为太过紧张,还没等走到裴颂面前,就绊了一跤。 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那个绊倒的年轻人抖抖索索的从地上爬起来跪好,身体僵硬,一瞬间,几乎是要害怕地涕泪四流了。 这也是当然的。 谁都知道与上任仁善的教皇相比,现任教皇米歇尔性格冷酷、喜怒不定的简直像根毒刺。 曾经一个副祭只是在他午睡时说话声不小心大了一点,他就不虞地下令,将人打了几十板子,导致那位副祭落下下半身终生瘫痪的毛病。 空气寂静,在年轻人快要受不住的时候,大殿内终于响起教皇淡淡,却充满威压的声音。 “逐出去。” 年轻人身体一抖,眼底光迅速暗下去,彻底没了希望,软瘫在地上。 很快走来两个骑士,将他拖了下去。 入选前经历了那么多审核考验,却只是在最后绊了一跤就永远失去了进入教廷的资格,空气绷紧,剩下的待选侍从愈发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步入那人的后尘。 — 亚诺跟着同行人向高座之上的教皇行礼,然后站起,继续低头耐心地等待着。 一般来说,招新侍从这种小事是无需惊动教皇的,他们这次进殿,是因为米歇尔还缺了一个贴身侍从,需要亲自挑选。 别人或许对这个职位感到抗拒,毕竟做了贴身侍从后就无法再成为神职人员,还要每天如履薄冰地侍奉在米歇尔左右,但对亚诺来说,这个机会却来得刚好,他必须把握住。 终于,在看了四个人都不满意后,他感觉到教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抬头。” 教皇冷淡的声音响起。 亚诺慢慢地抬起头,然后对上了教皇的视线。 在大陆里四散的游吟诗人口中,这位米歇尔教皇被冠上了帝国玫瑰之称。 这个称呼一指他艳丽的容貌,二则指他傲慢尖锐的性格。 教皇的确长得很好看,白金色长发披落在肩上,漂亮的仿若是用日月纺织出来的绸缎,眼瞳是罕见、高贵的紫罗兰色,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冷漠。 正如一朵由整个教会倾尽奢靡所浇灌出来的傲慢玫瑰。 亚诺微一挑眉。 倒是没想到这位教皇陛下真如传闻中这么漂亮。 不过可惜,也只是外边看着华丽而已,内里早已不知腐臭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打量一晃而过,但还是被捕捉到,高高在上的教皇似乎因为他这一瞬的直视感觉到了冒犯,微微眯下眼。 “谁允许你将眼睛也抬起来的。”裴颂拿捏着语调,冷声问。 入职快穿局确实有束缚在,就比如现在裴颂不能ooc。 虽然都是自己的分身意识,不过因为成长经历和背景不一样,细微性格上还是有所差别,裴颂本来是想直接将人带回去,有限制在,还是得走个流程。 不过偶尔玩下角色扮演,裴颂也觉得未尝不可。 逗逗人,挺有意思的。 他微微扬眉,看着亚诺怎么应对。 听见他语气转冷,亚诺也没有慌,大方自然,低眸行一礼,笑吟吟地说:“教皇大人如日月一般耀眼,一时失神,大人恕罪。” 赞美让教皇原本的不虞稍微散开了点,“你胆子倒是大,”他嗤了一声,没有多计较,开口,“上前。” 亚诺于是上前。 裴颂递给他一盘葡萄:“剥。” 命令也是简短而冷淡。 亚诺顺从地说了声是,接过果盘。 为了能被米歇尔选中,亚诺自然也提前做了番准备。 传言中这位教皇陛下挑剔而矜贵,强迫症到病态的程度,亚诺净完手后,垂头将每一颗葡萄外皮剥下,动作细致而快速。 这类品种的葡萄果皮极薄,果肉又极为鲜嫩,剥皮时几乎一不小心就会在葡萄圆润的果肉上留下凹凸不平,不美观的印子。 他避开了这种错误,剥下的葡萄果肉表面的圆润透亮。 年轻侍从面容俊朗,手指修长,有条不紊地做着剥葡萄皮动作时堪称悦目。 教皇高坐在椅上不冷不淡地看着,见他动作匀速,不手抖也不僵硬,眉眼微不可见地松缓了点。 在将葡萄全部剥完后,亚诺还将剥下的果皮、剥出的葡萄籽和果肉分别归拢好放于果盘上,看上去十分整齐。 然后托起果盘垂头递到裴颂面前:“教皇大人请用。” 完美,无可挑剔。 裴颂盯着这盘递上来剥得完美的葡萄果肉,食指轻点了点座椅扶手,然后捻起一颗葡萄果肉放在嘴里,缓慢嚼了嚼。 作为上流社会的典范,教皇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赏心悦目,即使只是用颗葡萄这种小动作也是优雅至极。 殿内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次结果。 咽下果肉后,教皇用放在一旁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沾到汁水的指尖,然后甩到亚诺脸上,仿佛他只是个还算称心可以用来放东西的物件,微微颔首,满意地说。 “就他了。” 第48章 蛇与玫瑰(二) 等教皇走了后, 大殿内的气氛才松下来。 有侍从走到亚诺身边,同情地看着他:“你可真倒霉,被教皇大人给选中了。” “还好吧, ”亚诺笑吟吟地说,“能在教皇大人身边侍奉, 可是很多人都求不来的荣耀。” 那侍从叹口气,只以为他是还不知晓好歹, 拍拍他肩,没再多说走了。 等人都走了后, 亚诺脸上原本伪装的神情渐渐淡去, 从袖口里拿出方洁白的巾帕。 巾帕上浸着淡淡的冷香, 和裴颂身上的如出一辙。 正是裴颂刚刚甩他脸上的。 青年轻啧一声,笑意不达眼底, 捏紧了点手帕。 美丽又傲慢的教皇大人吗。 — 亚诺于是就成了裴颂身边的新任侍从。 按照教廷惯例,他需要先去登记接受一番沐浴洗礼, 等洗礼完了,第二天才能到裴颂身边侍奉。 裴颂不着急, 利用这个时间差,将这次世界里的剧情线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后, 召来了骑士长。 米歇尔教皇在教廷里的积威甚重,骑士长单独被召见还有些紧张,行礼后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裴颂抿了口红茶, 冷沉开口:“王城里最近有关我的流言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提到这个,骑士长咽下口水,舔舔下唇:“这……” 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反派, 王城乃至帝国上下自然流传着米歇尔数不清的恶言,什么恶毒离谱的谣言都有。 知道他不太敢说, 裴颂嗤一声。 骑士长被他嗤得头皮发麻,赶忙跪地行礼:“属下这就派人去抓捕那些散布流言的人!” “不,”裴颂却开口,“让他们传去。” 骑士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裴颂:“你们暗中也帮着点,传得越凶越好。” 骑士长:“……啊?” 骑士长有些懵,想问句为什么,但在接触到裴颂看过来不耐的眼神后,又把问题咽下去,连应几声,行完一礼后就赶忙领命做事去了。 等骑士长出去后,930才有点好奇地问道:“宿主您这是在做什么呀?现在最要紧的是洗白呀,您干嘛还要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裴颂语气随意:“前面传得越狠,之后真相揭露才能越激起大家的同情,不是吗。” 分身意识虽然厌恶兽人族,但其实也没做那么绝,借光明神之名下驱逐兽人族的命令,只是不想这些兽人族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已。 而且他的厌恶只针对兽人族,对人族还是很好的,米歇尔之所以在人族里也声名狼藉,除去本身的性格和行事外,也少不了背后有心人的挑拨和造谣。 就比如一直想要篡夺教皇之位的某个红衣主教,又或者是暗暗想跟教廷争权的皇室。 米歇尔又是个一心追求强大力量的人,在下完这道命令后,就沉迷法术修炼,对外界的事几乎到了不管不问的状态。 事情从而渐渐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既然背后那些人那么爱给他造谣。 裴颂扯了下唇角。 那也得看造多了的后果能不能受得住才行。 理清楚这个世界的思绪,见时间也晚了,裴颂打了个哈欠,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只不过到了清晨的时候,裴颂做了一个不太算噩梦的噩梦。 梦里一条黑色的巨蟒紧紧缠绕着他,巨大的蟒身在他身上缓缓绞紧,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醒来后,那种窒息的感觉还似围绕在他身边,裴颂缓了下才从那种感觉中脱离过来,偏过头,便看见亚诺已经侍立在床侧,宛如一个真正完美无缺的侍从一样温笑着询问他:“大人醒了?” 裴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会,亚诺神态自然的和他对视,见他没动,还微歪下头,递过来一个好似疑惑的表情,笑容体贴地问:“大人是还想再睡会吗?” 裴颂微微眯眼。 “他今天早上是不是对我用了精神法术?”他问930。 兽人族并没有太多修行精神法术的天赋,但亚诺可以,他能利用精神法术入侵他人梦境。 剧情前期,他就利用这个能力套出了教廷不少人的话。 930今早有检测到这道精神法术,不过因为对裴颂造不成什么伤害,怕亚诺起疑,便没阻拦。 得到肯定答复后,裴颂嘁一声。 不就昨天拿帕子甩了他脸吗,报复心真重。 裴颂面上闭了闭眼,冷淡面孔上似乎仍残留着噩梦后的不虞,“抱我起来。”他向亚诺伸出手。 教皇的神情太过理所当然,仿佛他天生就该被所有人侍奉着。 亚诺听从命令俯下身,将人抱起,教皇的身形清瘦修长,明明是个男人,洁白睡袍下的窄腰却几乎一手就能握住,顿了下,亚诺才神色自然地将人放坐在床上,然后拿来早已备好的服饰给裴颂穿戴。 年轻的侍从俊美高大,站立在床边时,落下来的阴影能将裴颂完全笼罩住。 这种仿佛被压制的感觉很明显又让教皇不爽了。 “谁让你站着的,”裴颂皱下眉,冷声,“跪下。” “……” 亚诺眼睛微眯一瞬,然后很自然地温笑着应是,单膝跪下,继续给裴颂穿戴好华丽的白色教廷长袍。 见侍从顺从地跪在身前服侍自己,教皇心情才愉悦了点。 裴颂赤|裸的足尖搭在他膝盖上,打个哈欠,开口问: “今天是什么安排?” 亚诺握起他的脚后跟,给他穿上足袜,垂头状似温驯回道: “上午是例常的祷告仪式,下午罗德公爵会来访。” “罗德?”裴颂冷冰冰的语气里显出丝不耐,“我可不想见这个蠢货,把行程推了,下午去一趟城东区。” 在整个帝国上下,能如此毫无顾忌地称呼一位公爵为蠢货的,大概就只有这位教皇大人了。 亚诺可有可无地应下,不过:“大人要去城东区?” 帝国的等级分明,王城里专门划分出了贵族居住地和贫民居住地,城东区便是贫民区。 亚诺可不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教皇大人会屈尊纡贵地到以肮脏、疾病为代名词的贫民区里去。 “嗯。”裴颂没多说。 教皇难不成还会关心贫民? 亚诺微一挑眉,心里有些不以为意,但面上没表现出来,脸上挂着笑,恭敬应下,去准备行程了。 — 亚诺还真没想到,这位教皇大人确实是去关心贫民的。 城东区比起奢华的王城中心要破败很多。 裴颂没穿上午做祷告仪式时的华丽圣袍,而是换了件黑色的袍子笼住全身,仿若一个不起眼的过路人。 他站在脏乱的巷道里,抬起手,指尖漫出星星点点的白金色光芒,在空中四溢开来。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轻而温暖的小亮光漫入了百姓体内。 贫民区的百姓基本每个人身体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小毛病,很快,萦绕在身上属于病气的黑色雾气就被小亮光驱散,原本劳作辛苦的百姓们表情立刻变得轻松了一点。 亚诺微挑下眉,认出了那是光明法术中的祝福。 祝福这项法术并不算什么很高深法术,只是给人增强体质的,但基本也只有贵族才能享用。 毕竟给贫民用,那不是浪费吗。 他还没听说过教廷那群利益熏心的废物会有哪个来专门来祝福贫民的。 亚诺瞥了眼还在施法的裴颂。 但这算什么? 做好事? 还专门换身衣服过来。 偷偷摸摸做好事?做好事不留名? 不是吧。 他看来的目光太明显,裴颂注意到,瞥过来。 “想问什么就问。”他冷声。 亚诺便顺畅的把心里问题问出来了。 “您……”他装作很疑惑的样子,“一直在这么默默祝福他们吗?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 “我为何要让他们知道?” 法术施展完成,教皇收回手,神情冷漠倨傲,理所当然地说。 “谁要看他们感激涕零的样子,他们只需要害怕我,臣服我就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眯眼看过来,“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警告道。 “……” 真是位脾气古怪的教皇大人。 亚诺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他可是知道这位教皇大人名声有多臭,但传言中这么心狠手辣的教皇居然会偷偷摸摸的来城东区祝福贫民。 还不让别人知道……难不成是害臊让别人发现他在做好事? 不会吧。 亚诺心里啧啧。 这么好的一个博取好名声的机会都不用,教皇大人这么纯情的吗? 那他在外边的那些名声,难不成都是这个性格引出来的? 真是有趣。 见他许久没答话,裴颂皱了下眉:“嗯?” 将心里想法压下,亚诺顺从低下头,在裴颂看不到的地方扬下唇角,应道:“是。” 从城东区回来后已经差不多是傍晚,处理了点公务后,裴颂就去睡了。 亚诺服侍着他睡下,在他睡着后又试探地喊了几声,见他已经完全睡熟,便悄声离开房间。 而等他一离开,他身后,裴颂就睁开了眼睛。 裴颂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打了个哈欠, “宿主,任务对象去地牢了。”930在脑海里向他汇报道。 地牢里关得大多都是反抗的兽人族,亚诺这么快就过去,也不枉他专门给他开了通行权限,裴颂懒散应了声,挑下唇,又闭上眼睛睡过去。 — 教廷的地下牢狱。 油灯亮起的灯火幽幽,在最里侧的一座监牢内关押着的,正是昨天那个混入教廷,却刺杀失败的兽人。 兽人疲倦地坐在监牢角落里,属于狐族的尖长耳朵耷拉下来。 而这时,一道脚步声缓缓走来。 兽人耳朵动了动,看过去,就见一个熟悉的修长人影站在监牢前。 他眼睛缓缓睁大,紧接着,一下跳起来,趴到牢门前。 “亚诺?!” 监牢前,穿着侍从服的青年抱臂上下看了他一眼,颔首应了声。 “你怎么会在这?”兽人激动,“你也混进来了?” “快,”他命令道,“你现在快放我出去!” “我也才刚进来,能过来看看你就不错了,怎么放你出去?”亚诺本来以为还需要用点精神法术才能进来,结果没想到那些侍卫看见他就主动让开了,贴身侍从的名声可真好用,他随意地点着臂膀,“而且别用这种语气命令我,我又不是你们狐族的人。” 兽人被他顶了一句,脸色有点难看,“亚诺,”他说,“现在可不是你随便耍脾气的时候,我们需要团结。” 亚诺无所谓地哈了声:“团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还有团结一说,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还是天敌吧。” 兽人族与人族的大团结不同,更多是各类兽人族各自为政,每类兽人族对自己同类或许会存点友善之心,但对其他族类则一般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关我屁事。 就好像你见过老虎会和兔子做朋友吗?不戏弄咬死就不错了,兽人族根本没什么种族情谊之说,若不是这次教廷迫害到他们所有兽人头上,根本不会联合起来反抗。 他愿意答应卧底教廷,也不过只是活得太过无聊,对推翻教廷统治,自己建立个新秩序这种事有点感兴趣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乐子。 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辈子滴水不漏地伪装成人族,平稳地生活下去。 “你!”兽人一时语塞,但也知道亚诺说得都是实话,憋了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亚诺打个哈欠:“再说吧,你现在过得不挺好的,又不急。” 他这次过来也不过是发个善心看看他的状态,本来以为兽人进了地牢会过得狼狈不堪,结果没想到一路走过来,见到的被关押的兽人状态都不错。 真有意思。 既然米歇尔没苛待兽人,那外边那些传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亚诺食指和拇指指腹缓缓磨搓一下,饶有兴趣的又回忆白天所见到的事。 他好像发现了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位高高在上的教皇大人,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第49章 蛇与玫瑰(三) 接下来几天, 裴颂一直能感觉到亚诺在默默观察他。 知道鱼上钩了,裴颂心里哼笑声,也状似没有察觉, 每天进行着自己的日常事务。 亚诺越观察越觉得有意思。 和外边传言一样,这位教皇大人的确脾气很差。 对任何食物用品都挑剔到了极致, 还时不时就喜欢叫人跪下,事多又傲慢, 十分难伺候,气得亚诺有时都牙痒痒。 但又不太一样, 米歇尔很少管外面的事, 每天的重心都放在光明法术修炼上, 一练起来几乎连午饭都忘了吃,除了修炼外, 最多的就是去城东区给人族贫民悄悄施展祝福法术。 完全不像是传言里刻薄残忍的样子。 这几天亚诺还打听到了一件事。 是先前那个副祭。 传言里说得是裴颂因为午睡时被他吵醒就冷酷的将人打了个半身不遂逐出教廷。 但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 那个副祭是个不学无术的上流贵族,从小狂妄目无中人, 通过家里关系进了教廷也没有改变。 教皇的美貌是有目共睹的,他在见过一次米歇尔后竟然就痴心妄想了起来, 甚至直接在教廷花园里发表出了下流的言论。 刚好被那天在花园里午睡中的米歇尔听到。 盛怒下的教皇当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直接命人把他打了几十大板才勉强出气。 亚诺越来越觉得裴颂和外界的传言并不一样。 别人都以为教皇冷漠又残忍, 但其实只有他知道,教皇傲慢外表下露出来的内里或许是柔软的,这种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教皇秘密的感觉, 让亚诺愈发兴奋起来。 他觉得自己找了一件新的乐趣。 将亚诺这几天的心态转变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在教廷里待了几天熟悉完情况后,裴颂便随便找了个理由, 准备动身前往南郡。 林巡礼要求帮忙照顾的那片玫瑰花田在南郡。 除去照顾玫瑰花田,他还另外提出了件事。 “是想让宿主你帮忙照顾一个人啦。”930转述着林巡礼的话, 唔了一声,“他说他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多大,会不会出现,宿主要是遇不到就算了,要是遇到了还是麻烦宿主帮忙照顾一下。” 裴颂让930将那个人的数据传过来。 数据传送过来,显示的是个年轻面容冷峻的青年,裴颂点点头,记下这件事。 算一算时间,他让骑士长在外散布流言这件事带来的火候也差不多了。 现在王城内外百姓心中激愤已经被挑得很高。 他现在动身出王城,大概半路上就会迎来一场刺杀。 裴颂预计的没有错。 在动身的第三天,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时,他就遇到了一场拙劣的刺杀。 说拙劣是因为这是一场全部由十七八岁少年人组成的刺杀。 他们完全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毫无章法,基本全是凭着一腔热血,还没靠近裴颂就被捉住了。 被抓捕的人族少年被压着跪在草地上,倔强昂起头,被骑士长问及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时,重重一哼。 “没有,这是我们自己组织的,”他目光灼灼盯向骑士身后的裴颂,眼里是属于少年人鲜明的爱恨,“米歇尔,你这个恶毒又残忍的人根本就不配当一个教皇!我们所有人都很讨厌你!” 裴颂还没开口,930倒是先生气了,“配不配又不是他说了算!”930气哼哼,“宿主再怎么样又没对人族下过手,他凭什么这么说!” 裴颂当反派当久了,这点骂声对他来说跟挠痒没区别,况且他本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被骂几句很正常,因此半点没放在心上。 不过这不妨碍他表演一下。 亚诺很明显感觉到了身旁教皇被这人族少年指着说讨厌时,那张和往常一样高傲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丝愣怔。 也是,任谁被自己保护的同族给背刺了一刀,都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吧。 亚诺心里轻啧一声,微有点不爽。 要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自己准备藏起来好好琢磨研究的漂亮宝石,他自己还没玩好,突然却被别人给划了一刀。 他对这块宝石可能只是一时感兴趣,兴趣过去后也不会很在意,但别人要碰,那又是另说。 裴颂没在外边多待,转身就回了营帐。 几个少年还犹为不服气地昂着头,亚诺看了领头的一眼,忽然俯身,在他耳边开口:“若大人真像传言里那么残酷,你现在还能活着在这开口说话?” 亚诺嗤一下:“凡事自己多动动脑子,别什么都跟着流言走。” 丢下这句话,他起身,跟着裴颂回了营帐。 营帐里,不出亚诺所料,裴颂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 正是刚刚那少年差点刺到他的地方。 亚诺眯下眼,脸上很快变成惯常恭敬的表情。 “大人,”他首先喊了一声,然后迈步走进来,皱起眉,似乎也很生气,替他不平一样地说,“他们怎么能这样,您明明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应该爱戴您才是。” 听见他的声音,裴颂回神,很快敛起情绪,重新变回了先前冷淡高傲的样子,低哼了声,漠然:“谁需要他们的爱戴。” 是是是。 毕竟害怕您臣服您就够了嘛,真是嘴硬的教皇大人。 亚诺在心里敷衍应着,想了想,转移话题。 “您现在想要沐浴吗?” 经过下午刺杀这一折腾,天色已经变暗,裴颂颔首默认。 在教廷里亚诺已经伺候过他沐浴很多次,这次做起来也是轻车熟练。 米歇尔从出生就是贵族,可以说从小到大脚就没落进过泥灰里,即便是在野外,也仍旧保持着养尊处优的模样,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精致二字。 湖水中,水流划过衣袍,半透明衣袍下的皮肤洁白细腻的宛如最珍贵的白玉。 身体匀称修长,白金色长发被湖水浸湿,落在窄细的后腰上,美感十足。 黯淡暮色下,真是漂亮至极。 啧。 从之前就觉得了,这位教皇长得真的很合他心意。 亚诺看着看着,体内那股属于兽人的原始野性就有点蠢蠢欲动,舔下嘴唇,忽然有点想咬一口上去。 但还没等他这个念头转过来,教皇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睁眼,冷冷看过来。 “?” 教皇微微皱眉。 勉强将自己这点心思按下去,亚诺笑吟吟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低下头去。 洗完后已经天黑,裴颂踏上岸,换上干净舒适的睡袍,刚准备回自己营帐,忽然听见骑士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两人一顿,很快赶过去,而刚到骑士营帐那边,就见周围骑士都大红着脸,围在骑士营帐前不敢进去。 裴颂扫周围一圈:“发生什么事了。” 骑士长支支吾吾:“那个,就是……” — 几秒钟后,裴颂和亚诺走进营帐,看见他们红着脸的原因后都一齐沉默了下来。 下午抓得那几个少年暂时没关押的地方,都绑着放在这张营帐里。 此时,为首那个少年已经不复先前气势汹汹的样子,惊恐地看着自己同伴,手脚被绑着还很坚强的连蹦带滚地逃窜,啊啊啊大叫:“你们有病啊,别过来啊啊啊!” 而他的其余几个同伴不知是怎么回事,各个眼神赤红,喘气深重,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他们自己蹭掉了,赤|裸地扑向少年不放,要不是有绳子绑着,怕不是要立马来个多人运动。 裴颂:“……” 亚诺:“……” 辣眼。 让930给他丢个马赛克过来屏蔽掉眼前场景,裴颂转头问外面的骑士:“怎么回事。” 他语气里夹杂着点严厉,亚诺看过去一眼,就见他家教皇大人冷漠面孔下,耳根泛起了丝不易察觉的红,似乎是见到这个场景很是羞恼。 他有些想笑,但又忍住,装作同样被惊到的样子看向骑士长。 经验丰富的骑士长立马解释了。 森林里有很多各种奇怪的魔兽植物,其中有一种果子,外表看着普通,但吃下去后却能诱发人的强烈情|欲,只有找到没吃下果子的人交|合才能解开。 恐怕是这群少年不清楚厉害,进入森林后觉得是食物就摘下来吃了,就那个领头少年没吃。 几个少年战况激烈,骑士们没上去制止,一方面是顾虑着几人算是罪犯不知要不要帮忙,另一方面……也是确实不想接近。 假如目标变成他们那就太可怕了! 他们可还是要留着干净身体去娶妻子的! 裴颂:“。” 耳边呜呜哇哇骂骂咧咧的尖叫还在吵,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施了个光明治愈术。 治愈术一下,那几个中了果子毒的少年立马倒地睡下,脸上原本的红潮也渐渐褪去。 裴颂不忍直视:“给他们找件衣服换上。” 骑士们很快给那几个睡着的少年带下去换衣服了,营帐里,终于逃过一劫的领头少年还惊魂未定。 缓过口气,他终于勉强镇定下来。 知道今天是裴颂救了他们几个,少年抿下唇,终于在裴颂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他。 裴颂转身看他。 “多谢……”少年看向他,咬下嘴唇,最终还是哼哧哼哧冒出四个字,“教皇大人。” “您可能和传言中不一样,”他顿了下,又攥着拳头,很激情昂扬地说,“我会努力用眼睛去看的!” 裴颂淡淡瞥他一眼,没多说话,转身走了。 倒是亚诺又多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挑,才跟着裴颂走出去。 回去的路上,亚诺落后裴颂半步,抬起头,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裴颂身上。 教皇大人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场景的羞恼中,嘴唇抿紧,耳根上的红一直没消退下来。 亚诺慢慢琢磨。 难不成米歇尔一直没有过这种事? 真这么纯情? 虽然上流社会欲望横流,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就连看似纯净的教廷也不例外,但联想到米歇尔那个性格,亚诺觉得还是很有可能。 那可就好玩了。 作为一个乐子人,亚诺最快乐的事就是找各种乐子。 更何况他对这位漂亮教皇确实很感兴趣。 于是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亚诺就用很无辜的语气询问道。 “大人,我没进教廷前,听别人说,”他似乎真的很好奇,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学生一样问,“做那种事会让人很舒服很快乐,是真的吗?” 说完,亚诺就期待地看着裴颂。 啊,教皇大人会不会更羞恼呢?会不会又气又恼,耳根通红地呵斥他闭嘴呢? 真是让人期待。 这几天下来,亚诺自觉已经把裴颂性格摸得很透。 虽然傲慢难伺候,但如果没有触及他底线,一般也不会真正发火。 因此亚诺在死亡边缘来回蹦跳得十分快乐。 “……” 裴颂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找他的乐子是吧。 裴颂心里冷笑下,面上则还是一贯神情,他掀下眼皮,神色冷漠地开口。 “有么,我试过,觉得并不怎么样。” ? 亚诺笑容顿时消失。 第50章 蛇与玫瑰(四) 营帐里安静了几秒。 亚诺缓缓开口:“大人……试过?” 他声音隐藏了丝低沉。 裴颂没看他, 坐在床铺上,拿了本书看:“有问题?” 教廷的神职人员是能够结婚生子的,就算表面没有结婚, 暗地里有情人的也一抓一大把。 营帐内烛光摇曳,亚诺站在烛光阴影里, 脸色已经到了很难看的地步。 就好像他发现了朵别人都没不知道的漂亮玫瑰,正准备好好玩一玩, 结果却发现其实早就被别人捷足先登。 是谁? 教廷的人?骑士团?还是外面的什么人? “当然没有,只是我在大人身边服侍这么多天以来, 似乎还没在您身边有见到过其他人, ”压下心里不爽的情绪, 亚诺勉强提起笑,一字一顿, 仿佛咬着牙说,“一时有点惊讶。” 裴颂皱皱眉, 仿佛他说得是句废话,冷漠:“这种事又没意思, 我为什么要留人在身边。” 亚诺噎了一下。 他沉默几秒,一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那……” “亚诺, ”教皇突然出声,明显是不悦了,皱眉看向他, “你今天话很多。” “再多话就滚到外面去。” 亚诺:“……” 亚诺憋下一口气,垂头,眸色闪过丝不明的情绪, 认错道。 “大人恕罪,是我僭越了。” — 裴颂当然不觉得亚诺真会这么乖巧地认错。 不出他所料, 当天晚上梦中裴颂就迎来了“报复”。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教廷,在野外,亚诺使用精神法术又肆无忌惮了一点。 几乎是把睡前的不爽全部发泄在了梦里。 梦中是一团灰色的迷雾。 裴颂躺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上,身下的黑色巨物缓缓滑动,带着冰凉、坚硬的触感,窸窸窣窣,仿佛鳞片刮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裴颂试着动了动,但完全动不了。 就好像他正被禁锢在某种巨大爬行动物的身上。 裴颂:“。” 行吧。 还没等裴颂做出皱眉的表情,突然,裴颂脸色一僵。 他似乎是被一个无形的、高大的人压住。 而他身下,有什么尖长似尾巴的东西冰凉钻进睡袍,缠上了他小腿,一路狎昵地向上,冷硬的鳞片毫无阻碍地触及皮肤,裴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裴颂:“……” 不知被碰到哪里,他忽然闷哼一声。 教皇一贯冷傲的面孔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耳垂和脸颊泛上羞恼的红色,脸上表情充满愤怒,冷漠的紫罗兰色眼瞳因怒火而变得灼亮。 但在梦境中他完全被压制住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只能咬着牙发出几声闷哼。 终于,许是挑逗够了,那东西准备换个玩法,裴颂还没从身体带来的刺激缓过神,就感觉自己下颚被捏住抬起,紧接着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嘴唇相触,这个吻十分的强势,带着种不爽又或者是要证明的情绪,某种灵活狭长的东西不容抗拒地挤进他唇缝,顶端分叉,嘶嘶的响动,几乎会让人联想到蛇类又长又细的猩红信子。 蛇信子在他口腔里肆意地搅弄着,口腔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被放过。 …… 第二天裴颂从梦中醒来后,还能感觉自己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粘腻狭长的奇怪感觉。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得好事。 裴颂心里翻了个白眼。 啧,弄得他一晚都没睡好觉,烦死了。 亚诺端着晨起洗漱用的水走进营帐,就见自家教皇大人面色难看地坐在床铺上,周围充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亚诺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很愉快地眯了眯眼。 不得不承认,教皇大人真的很对他胃口,连昨晚听到裴颂曾有过人后的不虞都散开了点。 早知道就早点下手了。 “大……”他刚要开口。 “跪下!”教皇忽然厉声。 “……”亚诺一挑眉,此时他心情正好,倒也没什么抵抗的情绪,面上顺从地跪下。 “昨晚有什么人进了我的营帐?”教皇语气阴沉地问。 亚诺神情很自然地回答:“没有。” “没有?”教皇冷漠的眼神盯住他。 亚诺跪在地上半点不慌,面色无辜地看过来。 “我一直守在这里,晚上确实没有人进过您的营帐,”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您昨晚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两个字似乎是戳中了裴颂心里哪个点,裴颂刚刚难看的神色消退点,抿下唇,眉心动了动:“噩梦……吗?” 亚诺眨下眼,装作试探着问:“不然大人您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教皇沉默一瞬。 “算了,”他按下太阳穴,语气还是很冷,“起来吧,过来服侍我洗漱。” “是。” 亚诺笑眯眯地应下。 而接下来几天,亚诺大概是从第一天里找到了乐趣,愈发得寸进尺,裴颂只要一闭眼,就会立马被拉进那个充满狎昵暧昧的梦中,梦中场景还会不断变化,但唯一不变的就是蛇。蛇潮涌动,无数嘶嘶的声音响起,粘腻的从不同方向舔舐着教皇身体,含咬耳垂,饱含着促狭的逗弄和侵占欲。 这几天继续赶路后,骑士团明显能感觉到队伍里的气压很低。 教皇大人虽然每天都是一张冷脸,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心情似乎更不好了,每天早上,骑士团都明显能感觉到教皇大人暴躁的想杀人。 就连教皇大人身边那位新来的贴身侍从也很奇怪。 虽然他面对教皇大人时还是往常那么一副温和恭敬的样子,甚至好像在教皇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心情会更好,但面对他们时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有好几次,骑士团的成员们有事向裴颂汇报时,都能看见这位侍从站在一旁不爽着一张脸,眯眼在他们身上挨个巡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说来也怪,明明他只是个普通没有法力的侍从,但骑士们每每都会被盯得冒出一身冷汗。 而等他们再看过去时,那位侍从脸上的表情又消失了,一如既欲.演往的开朗好脾气,笑吟吟的样子。 骑士团:…… 错觉? 因为这附近全是森林野地,时常有魔兽出没,很少能见到城市,有了那果子的教训,出于安全考虑,那几个少年虽然没被裴颂降罪,可以立马离去,但还是默默跟了上来。 一路上,少年们和骑士团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暗地里得了裴颂的吩咐,骑士长在和他们接触时,都时不时会像不经意的给他们透露点信息。 比如教皇大人虽然看着冷漠,但其实很心软啦,他们之前犯过什么什么错,教皇大人只是不轻不重地苛责了他们几句就没事了。 比如教廷其实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争斗也很多,之前教皇大人就跟教廷里的那谁谁谁起过冲突,那谁谁谁对教皇大人一直心怀不善啦等等。 几个少年都默然不语。 等到了南郡已经是七日后,几个少年跟他们挥别,又你推我我推你的走到裴颂面前,齐齐行了一个最高礼节: “多谢大人。” 他们这一路跟裴颂相处久了,也能感觉出教皇大人性格虽然冷冰冰的,但也的确不像是传言里那么残忍冷酷,不近人情。 加上骑士长潜移默化的洗脑,心里慢慢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难不成是有人在暗地里害教皇大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正是嫉恶如仇,爱憎最分明的时候,想法一冒出来,那股正义感就噌噌噌地往上涨。 几个少年握紧拳头,突然有了种崇高的使命感,发誓要好好帮一下教皇大人。 到南郡后,裴颂没有先去分教堂,而是先去看了那片玫瑰花田。 别人不知道,但亚诺作为他的贴身侍从可是清楚的很,知道裴颂这次来就是为了这片玫瑰花田,而且还要找人。 先前他不以为意,但自从知道裴颂以前有过人后,他就十分在意起来了。 找谁? 那个情夫? 这么急匆匆的。 呵。 亚诺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恭敬的笑,实则不爽得想磨牙。 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51章 蛇与玫瑰(五) 来之前裴颂有向南郡分教堂的主教询问过花田的具体位置。 本来听主教的意思, 那片玫瑰花田还是两百多年前种植起来的,如今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不过到了之后, 却发现这片玫瑰花田被照顾得很好。 花田中央,一个十四五岁, 穿着麻布衣的少年正在浇水。 “啊,宿主。”当那个少年抬起头来时, 930惊讶地说,“就是他!” 裴颂嗯了声, 这个少年正是林巡礼传送来资料里的人。 亚诺顺着裴颂目光看去, 自然也看见了花田里的少年, 眯下眼。 米歇尔就是来找他的? 亚诺挑剔地打量眼前的人。 才十四五岁。 瘦胳膊瘦腿的,能服侍得好米歇尔? 米歇尔那么挑剔, 他能给他剥出最完美的葡萄吗? 米歇尔那么娇贵,走路都要人抱着, 他能抱得动吗? 嘁。 不过见这少年只有十四五岁,想也知道不会是裴颂的情人, 亚诺心情这才缓了一点,不过还是不太舒爽就是了。 裴颂余光不经意一瞥, 就看见身旁人眯着眼,神情不定地打量着花田中央的少年。 裴颂:“。” 怎么跟个小孩还这么计较。 心里好笑,裴颂没管他, 径直走了上去。 花田里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却很是沉稳,裴颂和他打完招呼后, 端着表情,随便找了个理由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教廷, 这对寻常百姓来说可是个巨大的诱惑,但少年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既然他不愿意跟自己回教廷,裴颂也尊重。 他不是个会八卦别人事情的人,对这个少年和林巡礼之间的关系没有探究的想法,只是把别人交代的事做好就行了。 “之后教廷会帮忙照顾这片花田,”裴颂对他说,“当然,不是接管,你还是这片花田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少年老成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容。 他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一个人照顾这么大片花田也确实费力,能得到教廷的支撑就再好不过了。 “多谢大人!”他鞠躬行礼。 林巡礼所委托的事大体办成,裴颂没有多待,就转身回去了。 不过回去路上,亚诺像还在暗戳戳思索着什么。 裴颂瞥他一眼,心里哼笑声,装作不知的样子继续赶路。 回到分教堂后,裴颂刚一走进,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教皇大人,好久不见。”一个人走出来,揣着手,笑吟吟对他行了一礼。 裴颂眯了下眼,认出来人。 教廷六大红衣主教之一,罗亚。 皇室贵族和教廷之间的矛盾积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罗亚早就和皇室暗中勾结,皇室允诺助他登上教皇之位,他则答应在他掌权教廷后,会分权于皇室。 可以说米歇尔的名声败坏到如此地步,他出了很大一部分力。 “罗亚,”裴颂语调微扬,冷漠看过去,“你怎么在这?” “我这不是刚好有一段假期,就来南郡度假,没想到在这居然能刚好遇上教皇大人,”罗亚如今快六十岁,长相白胖,仿佛很慈祥仁爱一样,事实上他也正以这副祥和的面容赢得了民众不少好感,他笑眯眯地说,“可真是巧。” “大人给我个面子,来我度假的家中坐坐?” 米歇尔一向厌恶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两人在教廷里惯来不对付,“给你面子?”裴颂不轻不重地嗤了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淡淡,“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要给你面子?”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罗亚再怎么样也是位红衣主教,被当众落了面子,脸上一贯伪装出的慈善笑容差点扭曲,最后还是勉强维持住。 “好吧,”他很可惜地说,“我可还特意为大人您准备了丰盛的美食呢。” “我可不敢吃,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毒药。” 裴颂讥嘲了声,没再理他,转身就走了。 等裴颂离开后,罗亚才向南郡分教堂的几位神职人员摊摊手,好似很无辜的样子,叹口气:“教皇大人还是这样一幅脾气,我有时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过他。” 几位神职人员都对他露出同情的表情。 罗亚又转头看向裴颂离开的方向,别人没看到的地方,他眼底闪过丝阴鸷,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发出了声哼。 — 南郡的城主知道裴颂来了后,就立马举办了晚间宴席,诚挚地邀请裴颂前来参加。 裴颂不管是到了哪个世界都不太能喝酒,浅抿了几口葡萄酒后,就有些微醺了。 夜深,等坐马车回到分教堂,亚诺喊他下车时,裴颂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了一觉。 教皇大人的呼吸均匀,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亚诺用手指拨了拨,饶有兴趣地玩了好一会后,才叫醒裴颂,“大人,到了。”他低顺着眉眼说。 裴颂缓缓睁开眼,缓了几秒,才将那只养尊处优的手递过来,抬起下巴:“扶我下去。” 晚饭的时候下了点雨,亚诺扶着裴颂一路走进分教堂,在穿过花园时,必经路上有一滩小水渍,被月光映得微微发亮。 教皇轻皱了下眉,没有动了。 亚诺就知道以他的性子,一定是嫌弃水滩会弄湿他的鞋子。 啧,真娇贵。 果不其然,下一秒,教皇就转向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抱我回去。” 亚诺笑笑,很快揽住裴颂肩膀,然后熟练轻松的就将人抱了起来,迈步跨过水滩。 跨过去后,他也没松手,一路把人抱着向房间走去。 “大人,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路上,他突然开口,笑吟吟地问。 裴颂靠在他胸膛上,手臂环着他脖子,眼睫微垂,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嚯。 居然让他问,没让他闭嘴。 确定人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亚诺眨眨眼,很顺畅的就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您为什么特意要来南郡,照顾那片花田和那个少年?” “是为了……”他眸色微沉,猜测,“别人?” 他说得倒也没错。 裴颂缓缓应了声。 呵。 他就知道。 “那是谁呢?”压下心里的不爽,亚诺又好像很好奇地问。 他这几天把有可能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 骑士团的人不是。 教廷里的人不是。 那到底是谁。 米歇尔还能接触到谁。 亚诺磨磨牙,冷笑一声,他就不信这个人揪不出来。 听到他的问题,教皇似乎在思考什么,迟钝地皱下眉,他开口,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点旖旎的酒香味,头往亚诺胸膛里埋了埋,吐出两个字。 “不说。” 哟,这么重要呢。 说都不能说。 亚诺心里冷笑,嘴上则好像很失望地应着啊那好吧,把人抱回到房间,然后放到床上。 裴颂倒在床上,微微蜷起身体。 他白金色的长发散开来,呼吸微浅,向来冷漠高傲的面容上因为酒精,浮上了淡淡的粉,看起来诱人极了。 简直就像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亚诺舔了下嘴唇。 虽然这几天在裴颂梦里搅和得是很愉快,但到底不是实际意义上的。 亚诺不太爽。 凭什么别人能对米歇尔在现实里做得他就只能在梦里偷偷的,别人能行的他当然、必须也行。 他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性格,想到什么就直接做了。 “大人。” 他于是开口,一条腿抵上床,双手压在裴颂脑袋两侧,俯下身笑眯眯地问。 “您要不要再试试。” 裴颂思维有些慢:“试……什么?” 亚诺提醒他:“情人。” 教皇似乎是想了会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浅皱下眉。 “不要。” “为什么不要,”亚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裴颂,很有挑逗意味地在裴颂胸口上打转,眨眨眼,“我可比您以前那位情人要好的多,您真的不想试试吗,我会让您很舒服的。” “大人——” 亚诺软下声音,金发脑袋轻轻地拱裴颂,一声声地磨他。 “……” 裴颂嘴微抽,在脑海里跟930说:“把他这样子录下来。” 930:“啊?” 裴颂呵了声:“等贺闻识之后去了中央,让他一遍遍反复观看他今天这样子。” 骚成这个鬼德行。 930:“……” 930没忍住,噗了声。 那边亚诺还在骚,床上,裴颂的表情渐渐显出丝空茫来,不知他碰到了哪里,裴颂身体忽然一抖,前几天梦里交合形成的身体刺激条件反射地袭来,教皇喉咙里止不住地泄出丝呻|吟。 他微泛起红的眼睛看过来,似乎是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看上去薄而冷情的嘴唇微微张合。 亚诺唇一弯,知道米歇尔的情|欲已经被挑起来了。 “真的不要试试吗?”他吐出的猩红蛇信,轻昵又挑弄地舔|弄下裴颂耳垂,像那条诱惑了夏娃亚当的毒蛇一样,声音缓而沉地诱哄,又无辜道,“总感觉大人现在很想要呢。” …… 等一切结束后,已经是深夜。 亚诺带着饱食后的餍足,将已经完全睡过去的裴颂抱起来,带去浴室清理,清理过程中时不时又低下头高兴地亲亲咬咬,极力在裴颂身上留下更多证明的痕迹。 清理好后,又哼着愉快的小调把人抱回床上。 正当他自己也准备爬上床后,外面却突然响起丝轻微的动静。 亚诺猛然回头,眼瞳骤然变成蛇类的阴冷竖瞳,微眯一下。 — 亚诺迈步走出房间,没一会,在转过走廊拐角后,就看见了一个人。 正是白天的那位红衣主教罗亚。 亚诺眯了下眼,才收起表情走过去,状似偶遇一样,惊讶地行了一礼。 “罗亚主教。” 夜色下,罗亚回过头来,笑吟吟地看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他许久,捋下胡须。 “你就是教皇身边新来的那位侍从?” 得到亚诺肯定回答后,罗亚又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抬起眼,“孩子,”他同情又爱怜地看着他,满含暗示意味地问道,“在那位教皇身边,不好受吧。” 亚诺眉微挑,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第52章 蛇与玫瑰(六) 罗亚完全没看到亚诺嘲弄的眼神, 仿佛很怜惜他一样,自顾自地说下去。 “孩子,你不知道, ”罗亚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走廊外的月色, 像是想起了什么悠久难言的往事,悲伤道, “米歇尔他,他不应该是我们的教皇, 他是冒名顶替的……” “冒名顶替?”亚诺做出惊讶的表情。 “是啊。” 罗亚紧皱眉, 语气沉痛。 “他当初进入教廷是顶替了别人的名额, 他甚至残忍地杀害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像这样一个来路不正、满手血腥的人当上教皇,真是我们埃菲尔大陆的不幸。” 他似乎渐渐义愤填膺起来。 “只是可惜我们手边没有证据, 只能让他在教皇位置上为非作歹!” 他又转头看向亚诺:“孩子,你是他的贴身侍从, 他有一封当年的推荐信——” 后面的话罗亚没有说出来。 他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蛇类竖瞳。 月色下,原本看起来年轻开朗的侍从, 此刻微微眯眼笑着,周身布满了种诡谲、阴冷的气氛。 嘶嘶的细微声音响起, 有蛇影在走廊墙壁上滑动。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亚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下下颚,笑了下,低低地叹着, “我亲爱的教皇大人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不过他可不信会为贫民祝福的米歇尔,会为了什么名额而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 肯定是那个人自己有问题。 “但他现在是我的,”青年又直视过来, 诡异的竖瞳在夜色里幽幽发亮,他懒散抱起臂, 竖起根食指摇了摇,“我可不想我新找到的乐趣被你们给搅乱。” 迎着这双蛇瞳,罗亚目光逐渐呆滞,缓缓张了张口。 亚诺如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俯视地看过来,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所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 早晨,裴颂醒来,就感觉浑身一阵酸软。 微偏过头,就对上了一边亚诺熟睡的睡颜。 青年似乎睡得正香,肌肉线条紧实漂亮的手臂箍住他,将他牢牢抱在怀中,毛茸茸的金色头发抵在他颈窝里,时不时蹭一下,像是在抱一个喜爱的玩具。 说起来亚诺明明本体是条冷冰冰的黑色巨蟒,但人形时怀抱却很温暖,和他的发色一样像暖和而热烈的太阳,算起来,裴颂也好久没和贺闻识这么亲密地抱着了,没忍住,也微动了动,蹭了下他。 930很适时的向他汇报:“宿主,昨晚任务对象和罗亚见面了!” 裴颂嗯了声,接收两人昨晚见面的具体监控画面,然后就看到罗亚说得那番话。 裴颂手指轻点了点床铺。 分身意识当年的确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进教廷的。 早些年,在人族和兽人族关系还比较和谐的时候,两族之间的通婚也比较常见。米歇尔的父亲是一个小贵族,他娶了一个兽人族生下了一个兽人族儿子,至于米歇尔,则是他情人生得。 虽然也算是贵族出身,但米歇尔的母亲早逝,在家中并不受喜爱,从出生开始,就常常被他那个兽人族兄长欺负,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人族小孩,在没有修行光明法术的时候,是完全抵挡不过一个浑身腱子肉,力量天生极大的兽族的,经常会被打到奄奄一息。 在这样的环境下,米歇尔渐渐养成了扭曲的心态。 终于,在他那个贵族父亲喜滋滋告诉他哥哥,给他争取到了进入教廷的机会后,米歇尔动手了。 他毫不犹豫地下药毒死了这一家三口,然后冷静地分尸埋藏,拿着那封推荐信来到了王城,然后进入教廷,努力修炼光明法术,一步步往权势的最顶端攀升。 幼年经历也造成了米歇尔对兽人族的极度厌恶,在米歇尔看来,兽人族都是群没有脑子,粗鲁蛮横的家伙,所以一继任教皇,就利用神谕驱逐这些讨厌的兽人族。 看完监控画面,裴颂眨了下眼。 剧情里,亚诺的确有用精神法术控制他人的能力。 也不知道他驱使罗亚去做了什么。 这时,身边的青年发出一丝梦呓声,像是要醒了。 没再多想下去,裴颂很快转换好表情。 亚诺舒舒服服地抱着自己的教皇睡了一晚,慢悠悠打个哈欠,而还没等他完全打完,突然,猝不及防的,他被一脚踹到地上,砸到地板上时发出咚的一声响。 亚诺:“……” 亚诺醒了。 床上,身上未被被褥盖住的地方全是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感觉身下传来的酸痛异样,教皇抓床单的手指收紧,眼神震怒到像是要杀人。 “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说!” 亚诺抬起头,年轻的侍从表情很无辜地回答说,“大人昨晚喝醉了,一直在往我身上靠,说要……”他咳了声,含混过那个词,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劝过大人,但大人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 裴颂:“。” 推锅推得很熟练啊。 装死你得了。 教皇胸膛大幅度起伏几下,一贯冷漠的脸上浮出丝羞恼:“闭嘴!” 不过还没等裴颂再多动作。 一道声音突然响彻上空。 “我,罗亚·切斯特——” “今天在这里,要承认我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裴颂:“?” 什么东西。 他朝外看了一眼。 外边的天空上,罗亚的影息几乎铺满了整个天空。 作为一个红衣大主教,罗亚的光明法力也不是盖的,虽然还比不上裴颂,但要将自己的影息让整个南郡都看到还是很轻松的。 街道上,听到声音的百姓们都纷纷驻足,有些茫然地抬头朝天空看去。 罗亚的声音继续响起。 其实仔细看,他的目光是呆滞的,仿佛被人用精神法术控制了一样,但此刻人们都被他接下来的话给吸走了全部注意力,没有人再关注他的表情。 天空上,罗亚沉痛的忏悔声响彻整个南郡。 “我向光明神忏悔,我不该因私心污蔑米歇尔教皇,不该因私心使整个兽人族为奴……” 裴颂微一挑眉。 嗯? 背锅的来了。 — 罗亚干脆利落地认下了所有罪名。 包括他是怎么造谣抹黑米歇尔教皇的,怎么迫害兽人族再栽赃嫁祸到米歇尔头上的,怎么与皇室相勾结想谋夺教皇之位的等等,全抖落了个干净。 裴颂本来是想着借流言将自己这事越闹越大,等最后直接一锅端。 不过贺闻识就这么帮他解决了也不错。 该说不说,罗亚在天空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忏悔,场面还挺搞笑的。 这个当众忏悔一出,整个南郡一下哗然,万万没想到平日看上去仁慈的罗亚主教居然是这样一个心思歹毒、作恶多端的人,而一直被他们所厌恶、痛恨的米歇尔教皇则是一个受害者。 一时间,议论纷纷。 等影息散去后,没一会,裴颂门外就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听起来极为愤怒。 砰一声! 门被撞开! “米歇尔!是你害我!”已经恢复神智的罗亚气得双眼通红,尖利地吼叫,往日的什么风度都不顾了,直接对着裴颂出手。 顷刻间,光明之力从他体内喷出,房间内力量翻涌,光明之力一下化成锋利的刀刃向裴颂刺来。 这点攻击在裴颂眼里当然不够看。 教皇微皱了皱眉,只是还没等他抬手抵挡,原本还跪在床下的亚诺突然起身,挡在了他面前。 一下子,锋利的刀刃从他手臂直直刺穿过去,鲜血喷溅。 亚诺闷哼一声,似受不住的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支撑地面,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满地面。 裴颂微眯下眼,一股不爽瞬间从心底升起,直接抬手一挥,一道光束立刻冲向罗亚。 那道光束重重打在罗亚腹部,罗亚反应不及,被打得猛飞出去,噗的吐出口鲜血,瘫倒在地上,再起不来身。 很快,匆匆赶来的骑士团就已经昏死过去的他拖了下去。 房间内,裴颂脸色不太好看地看向亚诺。 亚诺因为刚刚那一挡,手臂受了重伤,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 裴颂看着他伤口,冷声:“罗亚那个蠢货的法术又伤不到我,用得着你去挡?” 亚诺低头,俊美的脸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他抬头微微笑了下,声音沉稳道。 “我是大人的侍从,有危险自然要第一个挡在大人面前。” 裴颂看他一眼,冷漠呵斥:“蠢货。” 即便知道亚诺有苦肉计的成分在里面,但看见他流了满手血的样子,裴颂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教皇冷着脸伸出手,指尖流光漫出,轻柔的治愈法术覆到亚诺手臂上,很快亚诺那块看起来吓人的血洞就恢复得光洁如初。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亚诺的嘴角扬了扬。 真可爱。 经历了早上这场变故的打断,两人先前那点事也暂时没再提起了,似乎又回到了往常的主仆关系。 但裴颂到了晚上的时候,突然发觉身体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他在上个世界和上上个世界的发情期都有过体会。 简单来说就是……欲求不满。 裴颂:“。” 蛇性本淫,蛇类兽人的毒牙能分泌出一种类似发情药一样的汁液,亚诺大概是什么时候给他下在了日常的食物里。 “……” 感觉到身体里熟悉的燥热症状,裴颂心里骂了句脏话。 狗贺闻识,回中央你死定了。 裴颂正在脑子里疯狂记仇,偏偏这个时候,亚诺又推门进来了。 他看见满脸绯红的教皇大人似乎很是惊讶,放下端盘,快步走过来:“大人,您?” 裴颂咬牙,忍住身上的颤意,怒声呵斥:“滚出去!” 亚诺却没动,“大人,真的没有关系吗。”他上前一步,好像真的很担忧地看过来,顿了顿,又开口,声音低低的,含引诱地说,“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大人,您可以随意地使用我。” “您的难受、欲望,”他又靠近一步,低笑了笑,声音缓柔,仿佛最艳丽的毒蛇一样地攀上裴颂耳朵,“都可以发泄在我身上——” “仆人就是用来满足您的,不是吗?” 最终,于是在亚诺的半哄半诱下,两人接下来几天又发生了好几次关系,几乎成为了一种隐秘的地下情人。 有一次,迷迷糊糊中,裴颂听到亚诺向他提问。 “大人,”年轻的侍从似乎是有些好奇地问,“您真的很讨厌兽人族吗?” “当然……” 教皇手臂挡着因情|欲而绯红的脸,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但听到这三个字,语气还是极度厌恶地开口: “像那种半人半兽……野性……性未驯的东西,就不该出现在世界上。” 亚诺听到这句后眼睛微眯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哎?是吗,要消失在世界上啊,大人好狠心啊。” 也不知道高高在上的教皇大人在知道自己和自己最痛恨的兽人在一起了好几次后,是个什么表情。 哈,想想就觉得好玩。 逐渐的,亚诺已经不满足于只是身体上拥有米歇尔了。 要是能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心也归属他,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想到那个画面,亚诺愉快地哼出段小调,体内天生的恶劣因子让他蠢蠢欲动。 罗亚的事在南郡引起了震荡,虽然他的手下极力镇压,但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 先前裴颂在森林遇到的那几个少年中,领头少年父辈手底下掌管着大陆上最大的报社。 很快新一期的报纸就出来,编者用极为煽动的语气,激动讲述了红衣主教罗亚是如何与皇室勾结迫害教皇的,并叙述了几个少年被教皇以德报怨救下的经历,力证那些教皇残忍冷酷的传言都是罗亚与皇室的恶意抹黑! 报纸传遍大陆,一时间,大陆上的民众都对罗亚和皇室愤怒至极,并对“可怜”“无辜”“善良”的米歇尔教皇抱以深刻同情。 原本要泼给裴颂的脏水现在全部泼到自己身上来了,皇室这段时间简直忙得焦头烂额,但无论他们如何想办法解释,都不被民众接受。 毕竟这可是罗亚亲口承认的,你皇室再抵赖都没有用。 而比起外面的纷纷扰扰,裴颂这边的氛围就显得轻松多了。 这些天,亚诺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多亲近点裴颂。 在他的努力下,教皇的态度也微不可见地软化了点,在他亲吻过来时也只是皱了皱眉,没像以往那样呵斥他滚开。 亚诺心里十分自得。 他想,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拿下这位教皇了。 只不过想起裴颂以前存在的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情人时,亚诺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于是这天他服侍着裴颂睡下后,按捺不住那颗心,开始试探性地伸出精神触手,慢慢渗进裴颂的大脑。 教皇的法力高超,亚诺虽然能入侵他的梦境,但要探查他私密的精神领域肯定还是会惊动到他,不过这几日米歇尔显而易见的对他卸下了点防备。 亚诺得以将精神触手伸进他大脑的更深层。 青年伸出的精神触手慢悠悠在裴颂脑海内游荡着,时不时恶劣地戳一戳,碰一碰,让教皇大人在睡梦中发出两声敏感的闷哼。 就这么游来晃去了好一会,亚诺觉得有点无聊了。 先前米歇尔提起那个情人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冷淡的很,想来那个情人恐怕也只是贵族子弟成年时家里给准备的而已。 或许都算不上情人,只是经历了一场□□而已。 而且米歇尔还说不舒服,技术肯定很差。 根本比不上他。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亚诺打了个哈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抱着他家教皇大人好好睡一觉,想想再来个什么法子好好逗弄下他的教皇大人。 打定主意,亚诺就准备将触手收回,而就在他逐渐收回去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了一处地方。 一个被柔和白光包裹着的地方。 亚诺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精神领域的最深处,是包含着一个人情感最深、最珍贵的地方。 本着来都来了,看看不亏的想法,亚诺眨眨眼,很快将精神触手伸向了那里。 进去时遇到了点阻碍,毕竟是最私密的精神领域所在,亚诺伸进去时感受到了股极大的抗拒力量。 床上,教皇眉头也渐渐拧起,咬牙轻哼声,似乎是感觉到了丝被强制入侵的痛苦。 起了好胜心,亚诺啧了声,安抚地亲了亲裴颂,然后继续强硬的将触手伸进那团白光。 终于,触手完全渗入进白光。 亚诺得意地笑了下。 但还没等他得意多久,看见什么,亚诺脸色突然一僵。 在那团白光里,他见到了一个和他长相差不多的人。 第53章 蛇与玫瑰(七) 白光里浮现出来的场景是圣教堂。 明显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米歇尔穿着教廷白袍, 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桌椅上阅读着光明圣经。 而他身侧,一个青年正笑着和他温声说话。 那青年二十岁左右,穿着骑士装, 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则好像百无聊赖地玩着米歇尔的长发, 时不时逗趣几句。 两个人随意聊着天,米歇尔的表情远没有后来那么冷漠生人勿近, 虽然表情还是清冷的,但能感觉出潜藏在底下的柔和。 他很依赖那个青年。 那个和他长相有八九分相似的青年。 看着两人亲密温暖的画面, 亚诺整张脸都是僵的。 一瞬间, 他想通了所有事。 所以米歇尔当初选他做贴身侍从不是因为看中他能力好, 而是因为他长得像这个人。 所以米歇尔上次喝醉酒同意跟他做,也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把他哄到了, 还是因为他这张—— 草! 怪不得那天晚上米歇尔一直盯着他脸看! 亚诺想不下去了,他现在脑子简直气得嗡嗡的。 好。 很好。 原来米歇尔是把他看成了个替代品, 每天找别人的乐子,没想到今天自己变成了乐子。 胸膛大幅度起伏几下, 深吸一口气,亚诺脸阴沉沉的将触手从裴颂脑海里抽回, 唇线绷直,脸上的怒气快要憋不住。 他几乎现在就想把裴颂摇醒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一低头,亚诺就对上了床上裴颂安静、略有些疲惫的睡颜。 这些天罗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教廷里的红衣主教出了这么大一件丑闻,裴颂作为教皇,紧急从南郡赶回王城后, 就一直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晚上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亚诺:“……” 他就又只能憋屈的把话咽了回去。 亚诺在心里骂了声,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起身踹了一脚旁边的床头柜。 踹之前还憋憋屈屈的给裴颂施了个隔绝术,以防他会被自己吵醒。 然后绷着脸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等裴颂一觉舒服地睡到天亮,已经是早上八九点。 他睁开眼,以往都会第一时间上前来服侍,顺便再悄摸占他点便宜的亚诺不见踪影,整个房间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裴颂轻挑下眉。 “报告宿主,”脑海里930汇报声响起,忍着笑,“任务对象快气炸了。” 裴颂慢慢打了个哈欠,唇角挑起点,哦了一声。 930很快将昨晚的监控画面传送过来。 裴颂看了前面的一点后,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了亚诺怒气冲冲地踹了一脚床头柜,从房间里走出去后。 亚诺在他的房间怕吵醒他,所以直接去了外面发泄。 深夜,黑漆寂静的圣教堂中,一条巨蟒快速、暴怒从回廊穿过,那可怖倒三角形蛇头上的蛇瞳燃着灼灼怒焰。 巨蟒粗壮有力的蛇尾砰砰、发泄地甩向墙壁,回廊墙壁在蛇尾面前宛如脆弱的薄纸,一下就被打出好几个极恐怖的深坑,上边的精美的壁画和壁灯全部打裂打碎,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犹是发泄不够,黑蟒又气得满地乱扭,把自己扭得像条拧在一起的麻绳,发出嘶嘶的吼声。 画面最后,大概是终于冷静下来了,亚诺又化为人形,黑着脸施法把所有东西复原,好保证教廷里的人不会发觉异常。 看来昨晚确实是气炸了。 裴颂看着他气到蛇形乱扭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声。 “宿主你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930好奇地问。 裴颂就是故意的。 昨晚亚诺将精神触手刚一伸进来,他就发现了。 继续装睡没动,裴颂让930浅浅捏造了一个画面。 所谓的米歇尔和青年骑士是裴颂特意伪造给亚诺看得,青年骑士的脸裴颂直接借用了上个世界贺闻识的脸,反正他每个世界都长得几乎差不多。 “差不多?”裴颂想了想,耸肩。 这个世界的贺闻识和别的几个世界性格都不太一样。 更偏轻挑放荡。 道德感几乎等于零。 像这样性格的人,对感情都是抱着玩一玩,戏弄下的态度,就是需要狠狠吃个教训,才能认真对待起感情。 当然,其实任由亚诺这么下去,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裴颂对贺闻识还是有信心的。 但怎么说呢。 让亚诺天天找他的乐子。 裴颂冷笑了声。 既然这么爱找乐子,那他自己也来尝尝变成乐子的滋味好了:) 裴颂的报复心一向很强。 和930的聊天刚结束,房间门就传来动静。 裴颂收敛表情,朝房门那看过去,就见亚诺端着早餐走进来。 “大人。” 经过了昨晚的发泄,亚诺已经恢复好了往日的冷静,表情温和恭敬地走进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裴颂看着他下颚绷紧,笑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想笑,也装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被服侍着洗漱完后,就坐到了沙发上准备用早餐。 早餐用到一半,侍立在一旁的亚诺突然开口。 “大人。” 早知道他肯定忍不住要试探,裴颂用着早餐,微瞥过来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我昨天听说了一个名字,”亚诺似是迟疑地开口,“叫维尔亚。”他抬眸,微微眯眼,眸里浮出丝暗芒,语气却还好像很无辜,“听说他生前和您的关系很好?” 维尔亚就是裴颂给捏造画面里人起得名字。 教皇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是顿了顿,随即皱下眉,冷淡:“这件事和你有关系?” 亚诺:“……” 他不配听是吗?? 一瞬间,亚诺就想不管不顾的直接化为原型,把人给绑回蛇窟严刑拷问了。 但最终还是深深呼出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昨天晚上在勉强平静下来后,他就根据裴颂记忆里的线索去查了那个人。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在。 一个圣骑士。 在米歇尔刚进教廷的时候曾给过他些帮助,算是米歇尔的良师益友,但早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中发生意外死了。 亚诺心里冷哼一声。 一个死人而已,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没什么大不了的。 满打满算,米歇尔跟那人也只相处了两年,他跟米歇尔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挤也能把那个人从米歇尔心里给挤出去。 他这么优秀,难不成还争不过一个死人? 等过个十年二十年,米歇尔肯定早把那个狗屁的死人忘天边去了。 再次安慰好自己,亚诺压下情绪,重新换上和往日一样的笑容。 他走近一步,半跪在裴颂身前,手指轻轻握住裴颂的指尖,低头在裴颂手背上吻了吻,像是在行一个宣誓效忠的礼节。 “大人,我只是想宽慰您,死了的人不能复生,但还有活着的眼前人。” 他表情柔和地抬头看过来,压低声音,轻而缓地诱哄道。 “他能陪伴您的我也可以,我还能将您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以后就让我一直陪着您,好吗。” 他有一双极漂亮勾人的凤眼,若是一般人,早已经溺毙在这柔情的眼神中。 但裴颂却完全没接他的话茬。 “你一直陪着我?” 房间静了会,裴颂忽然嗤一声,用放在一旁的帕巾慢条斯理地拭了下嘴唇,然后看着他,掀下眼皮,淡淡开口:“确定不是取得我信任后,来暗杀我?” 亚诺:“?” 教皇微微往后仰去,靠到沙发背上,右腿优雅又随性地架到左腿上,双手交叉合在腹前,微微抬起下颚,冷淡地俯看过来:“亚诺,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房间里因为这句话猛然寂静下来。 亚诺沉默一下,慢慢地站起身。 年轻侍从脸上一贯伪装出来的恭敬神情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他真正的模样。 一双不属于人族的蛇类竖瞳渐渐显露出来。 亚诺表情静了一瞬,微眯起眼,直视向裴颂:“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颂掀下眼皮,“你迈入教廷的第一步我就知道了。”他食指轻轻敲着沙发皮面,表情讥讽,“亚诺,我总不可能真是个随你戏弄的傻子。” “……” 房间寂静,亚诺听到这句话后,第一反应却不是身份被揭穿了。 他忽然一阵说不清的火气涌上心头。 所以米歇尔明知道他是兽人族想暗杀他,还把他这么个危险人物放在身边。 就是为了他这张和他那个情人有八九分相似的脸?! 好,好,好。 真好。 喜欢那个情人喜欢到连自己的危险都不顾是吧。 原本已经快平复下来的情绪再一次暴起来,亚诺感觉自己又快要气昏过去了。 第54章 蛇与玫瑰(八) 裴颂慢悠悠抬眼瞥了眼面前青年快要憋爆炸的样子, 掩去唇角的一点笑意,重新恢复了冷淡的神情。 那边,亚诺只气了两秒, 又很快冷静下来。 冷静。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米歇尔给哄到手,其余的都先往边上靠。 一个已经死掉的情人而已, 以前怎么样又不代表以后都这样。 把人先圈牢了要紧。 亚诺平复住呼吸,既然身份已经败露, 他也没再伪装下去。 “既然教皇大人已经知道了——” 青年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笑容,他上前一步, 俯下身, 手突然直接地撑在裴颂腿两侧, 很有侵略气息地覆上来。 两人贴得极近,几乎鼻尖要蹭上鼻尖, 裴颂眯起眼,微微仰头, 避开两人交错的呼吸。 亚诺低笑了声。 “那我们就大方。芋沿的点,”他微扬眉, “来个交易怎么样?” 裴颂皱下眉,声音淡淡:“交易?” 亚诺右手捻起裴颂垂落的长发玩弄似的揉搓几下, 暧昧:“教皇大人喜欢我的脸,而我恰好对教皇大人你很感兴趣,我们两个各取所需, 不是很互惠互利的一件事吗?” “大人可以把我当成你一直想念的那个人,”说到这时亚诺咬了下牙,但很快收好表情, 语气柔和,像条引诱人的毒蛇, 低低缓缓地说,“这段时间大人对我的服侍应该也很满意吧,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不是很好吗?” 裴颂:“。” 虽然早知道这个世界的贺闻识没什么道德底线,但还真没想到会这么没节操。 自己给自己当替身,可真行。 亚诺完全没注意到裴颂看向他一言难尽的眼神,他声音拉得长长的,蛊惑似的咬字:“真的不想要吗,大人——” 教皇似乎终于受不住他了,猛然直起身。 亚诺挑下眉,笑吟吟的也随之退后半步,站直身体。 教皇抿唇看他一眼,神色里浮现出些犹疑,拧拧眉,最终从鼻腔里发出声不轻不重的冷哼,从沙发上站起来,绷着脸直接走出了房门。 倒也没说赶他走。 亚诺盯着他背影,呼出口气,知道米歇尔是同意了。 不过一想到米歇尔愿意把他留下来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情人,亚诺心里还是泛起股酸意。 他嘁了声,不爽。 总有一天,他会叫米歇尔完完全全把那人给忘了。 — 接下来几天,亚诺一直黏在裴颂身边。 裴颂看着他一面跟花孔雀开屏似的围在他身边秀能力秀身材献殷勤,一面又暗戳戳讥讽抹黑他以为的那个情人,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想笑,在亚诺看过来时,又及时收住表情,做出冷淡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调情似的过了三四天,这期间里,教廷又发生了件事。 骑士长要举办婚礼了。 他如今已经二十七八,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据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 对于保卫教廷的骑士,尤其还是到了骑士长这个地位,教廷都会给予一定的优待。 就比如可以在圣教堂里举办婚礼。 骑士长今天来就是就带着他的未婚妻子来申请的。 刚好亚诺办完事从办事处出来,碰见骑士长,见到他和他未婚妻后随口送上了句祝福,骑士长人逢喜事精神爽,对这个年轻阳光的侍从也很有好感,大手猛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哈哈哈也别羡慕我,你这么年轻优秀,以后肯定也能找个像我未婚妻一样好的爱人!” “……” 亚诺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哦。” 米歇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哄到手呢。 亚诺现在对所有恩爱的情侣都抱有一种微妙的不爽感。 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告别各干自己的事去了,倒是裴颂从他们身后经过时,看见骑士长身边,那个头埋得低低的,好像很害羞的未婚妻时,眯了下眼。 — 三天后,婚礼在圣教堂的花园里举行。 裴颂作为教皇,礼节性的出来一下为两位新人赐下祝福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远处花园里,优雅轻松的婚礼祝福曲响起,骑士长和他的新婚妻子手牵手走上草坪,在全体骑士团的祝福起哄下交换对戒,拥抱接吻。 两人甜蜜的仿佛空气里全是粉红泡泡,亚诺站在房间露台上,看着看着就有点牙酸。 裴颂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园中那位仿佛很是娇羞的新娘,就感觉身后那个黏人的大金毛又黏了上来。 亚诺从背后环抱住他腰,下巴抵在他颈窝里,自从两人坦明身份,他举止行动就毫无顾忌了起来。 他咬了咬裴颂耳垂,嘟囔:“教皇大人,你说我们要不然也办场这样的婚礼吧?” 裴颂由着他抱,抱臂往后瞥他一眼:“你不是要当替代品?” 言下之意,替代品也敢想有婚礼? 亚诺:“。”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再憋屈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亚诺要笑不笑:“我当然会认清自己的身份。” 裴颂唇角不明显扬了下,收回眼神。 这几天气亚诺也气得差不多了,总归是自家爱人,裴颂也不打算逗得太过火,准备最近找个时间就跟他说开。 婚礼举办一天,白天的仪式都结束后,就进行到了晚上的宴会。花园里,骑士们都喝得酩酊大醉,骑士长因为结婚太过兴奋,更是连饮了好几十杯。 不多时,二十几个骑士就全部醉倒在花园里,七倒八歪地睡了一片。 花园里热闹了一天的气氛终于慢慢平歇下来。 安静的夜色下,穿着洁白婚裙的妻子看着自己已经醉到不省人事的新婚丈夫,原本羞涩的神色渐渐变得漠然。 月光下,寒光闪过。 一柄锋利的匕首从她袖口滑出,落在手里。 女孩握着匕首走到骑士长身边,抿起嘴唇,匕首锋利的刀尖对准了骑士长的心脏。 她眸里浮现出点挣扎,匕首好几次举起,又好几次放下。 最终,匕首还是从她手中脱落,掉在一旁的草地上,女孩脱力地跪坐到地上,失神又悲伤地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 而就在这时,她背后忽然响起道淡淡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刺进去。” 突然听见声音,女孩瞳孔骤然紧缩,猛得回身望去。 就见月色下,身穿白金教袍的教皇正淡淡地俯看向她,不知道已经在这看了多久。 看见是他,女孩沉默一瞬,知道自己没了挣扎的可能性,原本绷紧的肌肉渐渐松下来,低头淡声。 “教皇大人。” 裴颂垂眸看她,淡淡应了声。 原文里骑士长这条线也有过提及。 他的未婚妻并不是他所以为的一个单纯又无辜的姑娘,骑士长来自北边的一个大家族,他的家族和另一家族是世仇,那个家族培养了一个女孩,从小待在他身边,接近他监视他,并要在合适的时候杀了他。 这条线是作为辅助存在的,亚诺发现了这件事,帮助骑士长救出了他一直被那个家族控制的未婚妻,骑士长感谢亚诺,在亚诺最后攻打教廷时帮了很大的忙。 裴颂看她:“为什么不刺下去?” 她作为那个家族培养出来的杀手,性命都被掌握在那个家族手中,如果不按命令结束掉骑士长的生命,那她自己就会作为背叛者迎来死亡。 女孩低着头,许是没了顾忌,嗤笑一声,冷漠:“你当我不想杀了他。” 她仰起头,有些痛苦又无奈地笑起来,眼里带着恨意,不知道是在怨恨自己的软弱还是怨恨别的什么:“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你看着他长大,明明他只是你要监视的一个物体,你甚至从开始就是为了杀他来的,可一点一点的,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你不知不觉……” 就进入了他的生活里,他也融进了你的生命中,监视者和被监视者的界限模糊,两人已经扯不清了。 剩下的话女孩没再说,她终于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咬着牙眼泪滴落下来。 裴颂盯着她看了一会,才移开目光。 不远处的草地上依旧是醉睡着的骑士长,嘴角扬起,大概正在做着婚后的美梦,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新婚妻子其实从小就是抱着杀死他的目的出现在他身边。 ……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觉。 毕竟他也这样的想过杀一个人。 — 裴颂没打算多插手骑士长和他未婚妻间的感情问题,出手帮助女孩解了那个家族下在她身体里的禁制,剩下的事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他回到房间时,亚诺刚好端着新烤好的小面包和热好的牛奶走进来。 这是裴颂每天睡前的习惯,一杯热甜牛奶和一份小面包。 他只出去了一小会,亚诺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裴颂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着。 其实剧情里亚诺本来的性格设定并不是这样。 他本该像大众心目中真正的领袖一样,正直、坚毅,嫉恶如仇,与邪恶的教廷势力势不两立,永远不可能有和解的机会。 又在脱离设定了吗。 为了他? 裴颂觉得一时有些恍惚。 见裴颂看着自己不动,亚诺微歪一下头:“嗯?怎么了?” 他刚想笑眯眯地皮一句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很帅教皇大人看呆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裴颂打断。 裴颂收回视线,很轻地吐出口气:“算了,不逗你了。” “啊?”亚诺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颂没理他。 “过来抱一下我。”教皇大人直视向他,声音冷淡地命令道。 “……” “啊?” “哦。” 亚诺愣了两下,舔舔嘴唇,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飞快放下手里的端盘,然后走过来,动作很小心地拥住裴颂。 第55章 蛇与玫瑰(完) 房间里,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等到牛奶快变温的时候裴颂才推了推他,亚诺有点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啊, 教皇大人抱着好舒服,真想再多抱抱。 他也没有完全松开, 亚诺直接将脸凑到裴颂面前。 “大人刚刚那句不逗我了,”他眨下眼, 笑下,“是什么意思?” 裴颂看他一眼, “之前那个是假的。”他说。 “什么假……” 突然想到什么, 亚诺眼睛腾一下亮起来, 舔下嘴唇,有些小心又兴奋地问。 “大人的意思是, 那些情人什么的,都是骗我的吗?” 裴颂眼神偏过去, 半响,喉咙里发出声不轻不重的嗯。 对于一位教皇来说, 想在自己的精神领域做手脚骗过别人可谓轻而易举。 裴颂不明显地翘了下唇角,语气依旧冷淡而骄矜, “怎么,”他微抬起下巴,“就允许你捉弄我?我不能报复?” “嗯嗯嗯, 能能能,”亚诺眼睛完全亮起,忽然托起裴颂腰, 将他完全抱起,从上往下地亲了一下, 低声笑,“教皇大人,我好高兴啊。” 裴颂猝不及防被他举到半空中,有点好气又好笑:“贺闻识你真的是——” 他突然卡住。 空气刚刚才轻松愉悦了点的气氛戛然而止。 亚诺:“……” 亚诺:“贺闻识?” 那又是谁啊??? 裴颂:“。” 裴颂难得心虚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 就,叫顺口了嘛。 谁让你这个世界换名字的。 反正是贺闻识的错,怪不了他。 裴颂理直气壮。 最终,裴颂找了个一时口快喊错了的理由含混过去,也不知道亚诺信了没有。 …… 两个人说开后也就正式在一起了,就这么又过了两年,感觉差不多了后,裴颂便对外发布了婚讯。 兽人族的地位已经恢复如初,罗亚和皇室在那次事情爆出后就元气大伤,不敢再出现于人前,裴颂又颁布了几道政令,埃菲尔大陆渐渐回到了以往的美好和平。 裴颂的声望也渐渐到了一种难以企及的地步。 新婚夜里,亚诺兴奋的有些过头。 因为婚服比日常的教袍要繁复华贵些,裴颂看了一眼就失去了自己动手的兴趣,懒散伸起手,由着亚诺服侍。 在兽人族地位恢复后,亚诺也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作为唯一一条力量与精神力都极高的黑色巨蟒,他在兽人族那地位极高,不过他还是一直待在裴颂身边当侍从,几乎裴颂走到哪他就黏到哪,两人从来没分开过。 亚诺给他解开系带,将外边的婚装完整地剥下,又蹲下去给他脱下足袜,也没有起身,直接握住裴颂的脚踝开始细细地亲吻,从脚尖开始,一路亲昵地往上。 裴颂足背微微绷紧,抬在半空中,两人一齐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而到了后半夜,裴颂迷迷糊糊睡着时,却忽然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陡然一惊,睁开眼。 面前不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一片瘆人的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能感觉到周围幽暗潮冷的氛围,像兽类狭小密闭的巢穴,时不时,还似有冰凉滑腻的细长物体从裸露皮肤上游过。 是蛇窟。 “大人给我生小蛇卵好不好。” 亚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手指轻轻,有一下没一下划着裴颂的皮肤带起股战栗,声音毒蛇一样地响起,在裴颂耳边缓慢攀爬:“大人,大人……” 漆黑完全看不见的空间极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不知被碰到哪里,裴颂抖了下身体,清冷的脸上泛起股红晕,咬牙骂:“你这个……” “我这个卑劣、下贱的兽人,”亚诺笑嘻嘻的给他补充完,然后又低下头亲了裴颂一下,“那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个屁啊! …… 第二天裴颂是到了快中午时才醒过来的。 中午蛇窟里也没有多少亮度,不过亚诺捉了不少萤火虫过来,四周荧光闪烁,倒是梦幻的很。 身体已经被亚诺好好清理过,只是还有些酸软,裴颂给自己施了个治愈术后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很快就在不远的高处看见了亚诺。 青年正在扎秋千。 注意到裴颂醒过来,刚好秋千也弄好了,亚诺便笑着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上来坐。 裴颂走过来,抱臂,有点嫌弃地看着这个秋千:“你觉得我会玩这个?幼稚。” 亚诺挑眉,好笑的给他顺毛,“是我幼稚,”他站到秋千后,抓住两边藤条,笑眯眯地看着裴颂,“米歇尔,教皇大人,给个面子坐一下呗。” 裴颂轻嘁了声,看着也确实有点心动,最终还是一副算了给你点面子的样子坐上去。 亚诺从背后一下下地推他,他扎得秋千很牢,裴颂就算荡得再高,也不会感觉有什么不稳的地方。 玩了会后,裴颂从秋千上下来,亚诺又问他要不要出去看看。 裴颂确实还没见到过亚诺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点好奇,便点点头,而在他应下的下一秒,亚诺就变成了黑蟒原型,蛇尾轻轻戳下他,缠住他腰将他抱上自己的身体。 虽然之前在梦里已经见过很多次亚诺原型,但现实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看见,黑蟒的蛇鳞巨大冷硬,裴颂骑在他身上,有些好奇地摸了摸。 巨蟒带着他往蛇窟外游去,一出蛇窟,外边温暖柔和的太阳光线就落下来,裴颂缓了一下,才看清外边的景色。 是座巨大的原始森林,空气清新,草地柔软,不时有清脆的鸟叫声响起,除此之外安静无声,好像静谧的只有他们两人。 “这整座森林都是我的。”在森林里转了转后,亚诺忽然开口。 “嗯?” 刚开始裴颂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亚诺这是在给他看自己的领地呢。 想到这,裴颂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摸摸身下巨大的蛇头,没说什么,抬头继续往前看去。 裴颂早饭还没吃,亚诺的原型巨大,能很轻易就直起身,将裴颂送到果树的最高点,摘下几颗饱满多汁的果子。 裴颂坐在他身上,边吃着果子,边晃了晃腿,倒是很惬意舒服。 这时候,亚诺酸酸的声音在身下忽然响起:“那个叫贺闻识能有这么大的森林吗?” 正在吃果子的裴颂:“?” “……” 裴颂差点没呛出来,嘴微抽:“都说了那是口误。” 还有,都两年了怎么还记得啊! 在这个世界又过了几十年后,两人也都步入了暮年。 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几乎从没有过争吵,连离世都是在差不多的时候。 离开的时候,亚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连再抱一次裴颂都很难,他咬下牙,不甘心,用最后一口气变回了原型,庞大的黑色巨蟒一圈一圈的将裴颂缠绕起来,从头到脚都牢牢锁住。 裴颂也快到生命的终点,意识不断昏沉下去,被巨蟒缠住时,也只是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很安心地倒在亚诺身上睡着了。 对于修炼过光明法术的人来说,年龄的衰老并不会改变容貌。 森冷幽暗的蛇窟中,一条可怖可怕的黑色巨蟒紧紧将身体里的青年缠绕起来,就像守护着独属于自己的玫瑰。 轰隆一声,蛇窟外的巨石倒塌下来,外边的荆棘丛极速窜起,很快长得遮天蔽日,成为埃菲尔大陆上所有人都无法踏足的禁地。 …… …… 意识脱离,回到中央后,裴颂依旧是从小世界的情绪中缓了会,才迈步往快穿局走去。 女员工,现在裴颂知道她名字了,陈莎看见他回来打了个招呼,“前两次你因为任务急急忙忙的,没带你好好逛我们中央,”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冲裴颂笑下,“刚好,你先别急着去小世界,我带你去你的员工公寓看看。” 裴颂稍顿:“还有员工公寓?” 陈莎说了声当然:“毕竟大家也不可能一直在小世界里,在中央肯定还是要有个休息的地方嘛。” 裴颂很快跟着陈莎来到了公寓处,930也没来过宿主的住所,小光团一直好奇的来回转。 穿过一道水幕后,入眼便是一处和现代社会相差无几的城市街道,惬意的清风徐徐吹来,超市商场等等什么都有,还能看见不远处几个穿着日常服的员工正在逛街。 “这边这边。”陈莎向他招手。 中央对员工的待遇确实很好。 员工公寓都是独门独栋的小别墅,装修简约精致,从外表看就很舒适。 裴颂走进去前,还看了眼隔壁的别墅,像是有主人的样子,不过现在暂时是空的,没人住。 “哦,那位跟你一样,也是觉醒了自主意识的NPC,最近跟他先生去小世界度假了,想着你们应该会比较有共同话题,所以就安排你们做邻居了,”陈莎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解释道,手指在半空轻点几下,将裴颂的虹膜录入房屋系统,“说起来,像你们这种觉醒了自主意识的NPC主动来中央报道的可真少见,我们全中央现在也就只有你们两个呢。” 裴颂听出她话外的意思:“还有其余觉醒自主意识的NPC?” “有啊有啊,”录完系统后,陈莎打开门,嘴上继续道,“不过他们可不像你们这么省心会自觉到中央来报道,大部分都是自己继续默默待在小世界里,这种都算好的了,还有一小部分会到别的世界去霍霍剧情线,那些的话可就是病毒了。” 裴颂迈进房屋的脚忽然顿一下。 “别的世界?” “嗯……打个比方吧,”陈莎给他解释道,“裴先生您是反派NPC对吧,您应该有那种体验,无论自己怎么做都违抗不了自己的反派设定,最终还是会在世界意识的不可抗逆下走上原定的反派结局。” “但是换到别的世界就不一样了,”陈莎说,“别的小世界里裴先生您属于外来者,自然不再受到那个世界的世界意识限制,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有些NPC不满意自己所处的世界,就会逃窜到别的世界里去为所欲为,这种他们是舒服了,但这样世界剧情可就全乱套了,中央经常为这种事发愁呢,管理局那边有个清查部门,就是专门查找对付这种病毒的。” 裴颂声音忽然有点绷紧:“……那那些病毒被找到后会怎么样?” “怎么样……”陈莎突然被问及一时也说不出来,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哎,大概就是数据格式化,打碎重炼这些吧。” “嗯?”注意到身后的裴颂半天没有说话,陈莎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看他,眨眨眼,“裴先生您怎么不进来呀?” 裴颂回过神应了声,面色似乎没什么变化地走进别墅,心却随着陈莎刚刚的话一点点落下去。 他在想一件事。 诚然,后两次进入小世界,他有提过要求,所以跟贺闻识相遇是没有问题的。 但第一个,第二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就像他之前说得那样,小世界千千万万,同一个主角和反派再次相遇,真的会有那么巧合吗? 再加上贺闻识现在已经表现出了自主意识觉醒的倾向…… 裴颂抿起唇,眸光微闪一下。 他是不是像那些“病毒”一样,进入了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 那贺闻识……裴颂心紧了一下,也会被绞杀吗? 这个猜测在裴颂再次见到林巡礼时得到了证实。 两人见面的地方依旧在那座玫瑰花园。 “哟。”白发青年见到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谢啦。” 对于林巡礼要他帮忙照顾的玫瑰花田,裴颂颁了政令,不仅他在世时教廷要负责照顾,他离世后花田也会作为教廷的私产得到永久的照料。 那个少年裴颂也有时常关照,一生安稳度过。 林巡礼向他表达完谢意后,听了裴颂的问题,点点头:“嗯,你猜得没有错。” “你家那位爱人的确是个,”他笑下,吐出两个字,“病毒。” “病毒”两个字一蹦出来,裴颂身体绷紧一下。 裴颂沉默两秒,忽然抬眸直视向他:“你当初说会实现我一个愿望,还作数吗?” “当然。”林巡礼笑起来,“那你想许什么愿望呢?” 裴颂抿唇:“让贺闻识完好无损的到我身边来。” “ok啦,但我也只能帮你抹去他进入别的世界的痕迹,具体的还要你自己来。” 林巡礼伸个懒腰。 “他还有很强的一部分自主意识停留在一个小世界中,你可得赶在清查部那群人发现端倪前去把他拉回来。” …… “怎么啦,宿主?”从花园里出来后,930注意到裴颂的不对劲,眨下系统灯问。 裴颂静一瞬。 “没什么。” 趁着现在管理局那边还没有发现异常,裴颂没有在中央过多停留,很快就去了传送大厅那。 林巡礼最后说得话在他脑海里响起:“进世界的时候脑海里想下你想去的那个世界画面就行了。” “你应该知道的吧,”白发青年看着他笑笑,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意识停留在哪个世界里。” 裴颂轻吐出口气,闭起眼,手穿过水幕,一幕久远又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他确实知道。 …… …… 四月初,玉衍宗。 清晨刚下过场雨,空气里还残留着湿润水汽,山间雾气环绕,绿意如洗。 “快快快!” 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山间的青石板道上跑过。 “今天可是玉衍宗收徒的最后一天,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第56章 最初世界(一) 鸿蒙初开, 以天地河为界,仙门与魔族相持已百年。 玉衍宗是天下第一仙门,今天是招收新弟子的最后一天, 才清晨,就不时能看见想要拜师学艺的弟子们匆忙上山的身影。 裴颂也跟着走在上山的青石板路上。 ……准确来说, 是飘。 “宿主!”930惊讶,“你怎么变成阿飘啦!” 裴颂:“。” 他此时整个人是半透明的状态。 长发未挽, 素白衣衫,活脱脱就是副能立马拉去隔壁灵异世界客串的样子。 裴颂木着脸:“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早就死了啊。” 这个世界和之前的相比有些特殊, 这个世界裴颂以前来过, 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进来的这个时间线中, 他在这个世界的本体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回来也只能以灵魂状态飘着。 这个世界的贺闻识是玉衍宗的执剑长老, 他想找人就得先进玉衍宗,作为一只阿飘是绝对没有办法进入玉衍宗的, 不过还好,在快到山顶的时候, 裴颂终于找到了机会。 不知道是哪个修傀儡术的仙家小辈临了不想去了,和送他来拜师的父母呜呜啊啊地吵了起来, 拉扯间掉了个木偶人下来,刚好被裴颂给捡起。 木偶本身就可作为灵魂的载体,裴颂又施了个小法术, 木偶便瞬间变大,模样也鲜活起来,和寻常少年没什么两样。 “道友, 道友!” 刚适应好新身体,裴颂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喊。 一回头, 便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风风火火地朝他跑过来。 “道友!”那少年亲热地叫他,“你也是去玉衍宗拜师的吧,我也是,我俩不如一起?” “我叫高荣,你呢?” 裴颂随便编了个名字,继续往前走:“裴识。” “哦哦,裴识道友好!”高荣是个自来熟,见裴颂往上走,也立马跟上来。 “我听闻今年几大峰的长老都会出来收新弟子,也不知道明宵仙尊会不会收,我要是能成为明宵仙尊座下的弟子,死都值了呜呜。”高荣年纪小,对即将拜入玉衍宗这事紧张又焦虑,叽叽喳喳个不停,裴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玉衍宗惯例,在报名结束后,便会举办新弟子的入门试炼大会,新弟子们会在试炼结束后,被分为外门和内门弟子,天赋更高些的就会被几峰长老选中,带去做关门弟子。 而高荣嘴里说得明宵仙尊,则是当世的第一强者,玉衍宗的执剑长老,在一百年前一剑歼灭企图越过天地河的魔族,在修真界可以说备受敬仰。 当然,他也就是这个世界的贺闻识。 高荣又叹口气,开口:“唉,不过明宵仙尊从来不收弟子,今年怕是也无缘……” 话还没说完,他们身后响起道讥嘲声。 “就你们还想拜入明宵仙尊门下?明宵仙尊就算收也不会收你们这种货色,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 嗯? 裴颂回头看去,就见一个衣着昂贵的小胖墩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跟班似的仙仆。 看起来像是某个修仙世家出来的。 修真界也有阶级之分,仙门世家出来的向来看不上普通人,小胖墩走到高荣和裴颂面前,鄙夷地看了眼他们两人身上平凡的服饰,眼底流出几分洋洋得意:“像你们这种普通人,能当个外门弟子就谢天谢地了。” “你!” 高荣也还是个少年,平白无故被羞辱了通,脸气得通红,上前就想跟小胖墩理论,但还没等他动,小胖墩身后几个又壮又结实的仙仆就挡在了他面前,散发出股威胁味。 “……” 见高荣脸色憋屈,小胖墩得意之色更甚,刚想再开口嘲几句,却突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拎起了他后脖颈。 “?” 小胖墩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股力量给拎到半空中,然后噗一下,给甩了出去、 “!!” 小胖墩嘴里叽哇叫了两声,咕噜咕噜从石阶上滚下去,连滚了十几个台阶才被惊慌的仙仆给拦住。 他摔得鼻青脸肿,狼狈又气恼地扶着仙仆手站起来:“谁?谁在搞小动作!站出来!” 裴颂扯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收起手。 高荣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哈了声,毫无顾忌地嘲笑了起来。 小胖墩气得咬牙,但又找不出幕后黑手,最后对着裴颂两个看笑话的羞怒哼了一声:“不过是两个卑贱的散修,等着吧!” 放个狠话而已,裴颂没多理会,很快就和高荣到了玉衍宗,守门的弟子登记了他们两姓名后,便指了个方向,让他们先去宿舍处,等待明天的入门试炼大会。 都是双人间,高荣和裴颂一起,自然就分到了一间。 深夜。 裴颂睁开眼。 房间内光线昏暗,另一边传来高荣睡得四仰八叉的打呼声,裴颂无声翻身下床,左右看了看,走出房间。 外边也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声鸟鸣偶尔响起。 裴颂掐了个隐身诀便往一座山峰处赶去。 “宿主是去找任务对象吗?”930小声问。 裴颂摇摇头。 来玉衍宗之前他也打听了下贺闻识的下落,他时常在自己峰内闭关,很少理会俗事,裴颂就算现在想去找人也没办法,只能先在玉衍宗安定下来,再找机会接触。 因此裴颂没先去他所在的执剑峰,而是回了自己以前的地方。 他如今用得是木偶身体,骗骗修为低的小孩还行,但真到了明天试炼大会,保不准会被那群修炼了上百年的老东西看出古怪。 裴颂以前在这个世界也算是树敌无数,还不想在见到贺闻识前就先闹出一波事,还是先回自己地盘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夜色下,山林静谧,几个穿着玉衍宗弟子袍的弟子在巡逻,顺便叽叽咕咕小声聊起天来。 “师兄,最南边那座清净峰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月月都见有弟子去打扫,可从来也没人住那啊。” 被喊师兄的那名弟子嗐了声:“你入门才五十年自然不知,清净峰是凌华仙尊的故居。” “凌华仙尊?那是谁?” “几百年前的人物了,一剑分天河这句话知道吧,我们如今和魔族相对的那条天地河可就是凌华仙尊划得!” “那么厉害?那与明宵仙尊比谁更厉害啊?” “……不知,不过明宵仙尊就是凌华仙尊的亲传弟子,我觉得两人实力应该是差不——” 一阵风突然窜过,聊得正欢的弟子嘶了声,搓搓手臂:“师弟,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啊。” 被问到的弟子也搓了搓手臂:“好像是有点。” “算了算了,赶快走吧。” …… 穿过山道,几个转瞬,裴颂就落在清净峰前。 山峰高耸入云,设了结界,来打扫的弟子也只能在山下清扫一番,更上面是上不去的。 不过对于裴颂来说,就很轻易了。 他以前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正是这座清净峰的主人,凌华仙尊。许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半透明的结界波动一下,很快就朝裴颂打开。 裴颂缓步踏入。 几百年未回,峰内的陈设和他离开时还一模一样,不过因为太久无人居住,显得冷清没有什么人气。 裴颂没有多耽搁,很快就翻找起来。 不多时,就找到了一把小玉扇,玉扇表面玲珑剔透,像个漂亮的小装饰品。 这是他以往游历时得到的一件法器,佩戴在身上,即便是大乘期的大能也无法查看佩戴之人的真实身份。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谓是刚刚好。 将玉扇佩戴在身上,裴颂没有多作停留便下了山。 而快到山脚时,裴颂看见什么,顿了顿。 每座山峰都有整理拜帖的仙侍,有的是专门的峰内弟子,有的则是小植物小动物,全凭各峰长老喜好。 裴颂当年是随手点了个树枝化人,替他收各类拜帖物件。 大概是裴颂刚刚进入结界惊动了峰内的生灵,几百年未有生机的清净峰一下就活了过来,当年的小树枝一跳一跳地冲裴颂跑过来:“仙,仙尊……您回来啦……” 它看见裴颂激动到不行,哇一下,直接吐出了这几百年来所有堆积的信件拜帖。 裴颂差点没被这成山的拜帖给砸到。 裴颂:“……” 他嘴角微抽动一下,按住想要扑上来抱他的小树枝,随手捡起距离手边最近的拜帖,看清楚内容后,却顿了顿。 拜帖上面只有端端正正的一句话,似乎可见写下人笑容明朗,稍微带着点讨好的语气。 “师尊,今日气可消了,可否放弟子上山见您一面?” “师尊,弟子今日给您寻到了南海的夜明珠,您喜欢吗,喜欢的话今日能否让弟子上山见您一面?” “师尊,今日总不生气了吧,让弟子见您一面,弟子已经有五百三十二天未见您了。” 气氛安静下来,裴颂沉默的一连翻了十几封这些来自四百年前的拜帖,全是贺闻识的。 落款日期没有间断,几乎是日日求见。 “……师尊?” 背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裴颂手一紧,转身看去,就见山脚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愣愣地看着他。 是贺闻识。 两人隔着半透明结界遥遥相望,裴颂无声地张了张口,很多快要被他遗忘的记忆此刻翻涌而来。 似乎真的是……长大了很多。 ………… ………… 裴颂和贺闻识的初遇,比930以为的要再早一个世界。 作为一个觉醒了自主意识的NPC,裴颂并不是一觉醒就有了能控制自己身体行为的能力。 刚开始,他只是一个困在自己躯壳里的灵魂,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反派剧情发生。 而主角们也不都是光伟正的,其中还有不少很受喜爱的那种恶人式主角。 他们黑化、毁天灭地,只为了一个爽。 在遇到贺闻识的上一个世界,裴颂就遇到了这样一对主角。 那是个灵异世界。 他是某天师家族的大师兄,主角受是他的小师弟,主角攻则是只阴郁狠辣的恶妖。 故事剧情是八点档狗血剧,大概就是主角攻将他们一族虐杀殆尽,他小师弟怀着灭族仇恨重生回到过去,立誓要在恶妖尚未成长起来前将其击杀,但却看见了主角攻以前悲惨的经历后对他产生了同情,下不去手,反而开始救赎。 然而主角攻天生为恶,就算主角受再怎么温暖他,他还是以虐杀人命为乐,甚至为了主角受眼里只有他,杀了更多主角受所在意的人,一人一妖开始各种虐恋。 这种偏执病娇的剧情其实还挺火的,但作为被虐杀的一员,裴颂的体验感就没那么好了。 裴颂在里面扮演得是棒打鸳鸯的角色,由于亲人被害,他对主角攻恨极,一心只想杀了他,甚至不惜堕魔。 主角受又是个拎不清的恋爱脑,他心疼主角攻的过往经历,每次裴颂快要除掉主角攻时,就会期期艾艾地抹着眼泪出来求情,偷偷放走主角攻,裴颂烦他,有次气得差点就将人给一剑毙命。 作为这样一个冷酷无情,敢伤害主角受,还堕魔了的反派,裴颂最后结局自然不好。 他被高悬在木桩上,无数锋利刀片围在他身边,一点点凌迟地割下他的皮肉,无数人在底下指指点点,看他身上冒出的魔气神色鄙夷。 凌迟持续了三天三夜,虽然很痛,但裴颂死的时候其实还挺平静的。 他知道再死这一次,下个世界他的力量就足够冲破束缚,可以自己控制身体了。 身上的肉每被剐一片下来,裴颂就在脑海里平静地重复一遍某个念头。 下个世界,无论那主角是好是坏,他都要杀了他。 — 所以再次睁开眼,来到新世界后,裴颂只有一件事要做。 就是变强。 再变强。 强到能杀死这个世界的主角。 新世界是个修真世界,练完今天的剑法,裴颂收起剑。 他头顶传来声叹气。 裴颂抬起头,树叶摇晃,他那白胡子老头师尊正叼着根狗尾巴草,没什么形象地盘腿坐在树枝上,忧愁地看着他。 “颂儿,你什么都好,”老头皱眉,语气担心,“就是太争强好胜了,修炼讲究的不仅是刻苦,还有修心,你对变强这事太执着了,这样不好。” 裴颂在这个世界,十岁练气,十四筑基,十七便能结丹,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人人惊羡于他,唯有他的师尊总是担心他的执念太重,在修炼路上走歪了。 拭剑的少年长身玉立,鼻梁挺直,薄唇轻抿,整个人气质清冷冷的,仿若雪山上的一簇莲花。 “没什么不好的,这便是我的道。”裴颂低头拭剑,声音冷清道。 老头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啊。” 他动了动嘴唇,还想再劝,不过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裴颂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修炼修炼,若没有一颗追求强大的心还怎么修炼?直接躺着当废物好了。 裴颂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追求有错。 要说会有差错,也只能又是因为那什么狗屁主角狗屁剧情。 裴颂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剧情线,也不知道每个世界的主角是谁,但所幸这次是个修真世界,在修炼到一定地步后,他渐渐能和天道产生一丝感应。 所以在这个世界的主角,也就是贺闻识出生时,裴颂感觉到了。 贺闻识出生在凡间的一个大户人家,裴颂御剑赶到时,已经是一周后。 他那时已经是名满修真界的凌华仙尊,法力高强,几个普通的奶妈仆人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裴颂随便掐了个诀,将他们放倒睡着后,就抬步走进屋子,看着摇篮里的小孩。 出生一周的小孩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皱巴巴跟小猴似的样子,皮肤长开,裹在红棉布里显得白嫩可爱,一双眼睛黑溜溜的。 裴颂抱臂,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会。 经历了这么多世界,他大概也能猜到后面这剧情会怎么演。 无非就是这孩子长大后拜入玉衍宗内,而他作为他的师尊 /师叔,对他惊人的天赋产生嫉妒,开始加害他然后被打脸。 他确实嫉妒。 一眼就能看出,面前这个婴儿怀有天生道骨。 天生道骨,修真界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贝,拥有这样一具根骨,修炼便如吃饭饮水般简单,修为增进一日千里也不是空谈。 该说不愧是主角吗,出生就自带这么大的金手指。 而他一个反派,身上根骨理所当然的就有缺陷,只能永远止步元婴期,无法再向上一步。 心里嗤了声,裴颂垂下眼睫,盖去眼底的一点郁色。 反派永远比不过主角,即便他再如何努力,最终也会因为身份设定而败在主角手中。 若失败是因为技不如人,裴颂还能接受,但若只是因为这种狗屁的设定,他就必须失败,甚至为了让他失败世界意识还强加给他根骨受损的设定,这让裴颂怎么甘心。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裴颂冷漠地想,一副道骨而已,杀了主角后抢来就是。 经历这么多世界,裴颂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当然不会坚守什么正道。 比起以往被控制的状态,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谋划,怎么避开世界意识杀了这位天生和他对立的主角。 裴颂今天也只是过来看看这个世界的主角长什么样,还不打算对一个婴儿下手,转身正准备离开,但突然,他垂在腿侧的手指猝不及防的被抓住了。 ? 指尖处传来柔软的触感,裴颂怔了下,回头看过去。 摇篮里的小婴儿正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一只爪子从包裹的红棉布里伸出来,攥住了裴颂修长食指的一小截指端。 新生婴儿的手软的不像话,裴颂觉得自己若是稍微用点力气,都会把他手给弄断。 裴颂:“……” 裴颂试图呵斥:“……放开。” 面前青年一身肃冷的白衣,纤尘不染,黑发雪肤,眉眼锋利又好看,简直就像画卷里的仙人。 小婴儿眨眨眼睛,抓裴颂的手晃了晃,嘴里还发出了点咿咿呀呀的声音,咧开嘴笑了两下。 “……” 样子好蠢。 小孩子模样都这么蠢的吗。 裴颂嘴角抽动下,把手指从他爪子里抽出,顿了顿,又有点不爽地伸出右手,伸进摇篮里,将眼前这个碍眼的小主角脸捏成各种形状。 小婴儿脸肉嘟嘟的,被掐了也不哭不闹,任由裴颂的“魔爪”在他脸上各种捏来搓去,可能以为裴颂在跟他玩,被捏成鸭子嘴时,还唔唔地笑起来,白胖的爪子乱挥,乐呵呵地想来抓裴颂,完全没察觉面前人正想着怎么杀了自己。 裴颂:。 ……果然很蠢。 第57章 最初世界(二) 裴颂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顺便用帕巾擦了擦手指。 最后看了眼摇篮里这个傻乐的主角,裴颂掩去眸底一点神色,转身离开。 之后几年, 裴颂也偶尔会过来看看。 作为一个主角,大多会有凄惨的人生经历。 这个名叫贺闻识的主角也是如此。 他虽然出生在人间富贵家, 但却是个庶子,生母在他三岁时就撒手人寰, 主母嫡兄又看他不顺眼,时常故意冷落虐待。 活脱脱一个小可怜。 裴颂抱臂靠在树上, 双目透过门墙, 不冷不淡地看着不远处屋内的景象。他掐了隐身诀, 偌大个府邸没有一人发现他。 如今正是腊月,冷风刮得厉害, 里边七八岁的小主角因为薄被单衣受冻而发起了高烧,蜷缩在冷硬的床上, 整张脸通红,呼出来的都是热白气, 有一下没一下的,感觉下一秒就会断气。 服侍他的仆人都在偏院里喝酒划拳, 哄笑声响起,完全忘记了主院还有个已经烧到不行的小主子。 一个被厌弃的庶子而已,谁会在意。 屋子里没烧火, 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呼呼灌入,裴颂能很清晰看见小主角顶着张潮红的脸,被冷风一吹又猛烈咳嗽的样子。 裴颂撇撇眉。 该不会烧成傻子吧。 理智上知道主角肯定不会烧成傻子, 不过裴颂犹疑几秒,还是跳下树往屋里走去。 在走进屋前, 裴颂顺手施了个小法术,另一边偏院里正烧着的碳火嘭一声炸开,那些躲懒的仆人被火星子溅到,浑身瞬间着起火,顿时什么玩乐心思都没有了,嗷嗷叫唤着逃出房间,扑到最近的水池子里,又嚎又扑腾,狼狈的跟猴戏似的。 心底轻嗤一声,裴颂走进房屋。床上的小主角烧到快没知觉了,裴颂抬手随意施个法将漏风的窗户修补好,又抿下唇,走到他床边,犹豫一瞬,还是微俯下身,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滚烫。 裴颂不太想管这个主角的事,不过看在这个主角现在也只有七八岁,烧得又确实很可怜的份上,撇下嘴,裴颂手心还是冒出点白光,缓缓注入小主角的额头。 许是感觉到了清凉柔缓的温度,小孩又咳了几声,脸上的潮红缓缓褪去,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多管闲事,裴颂没什么表情的将手收回,又恨恨地掐了下贺闻识的脸,随即转身离开。 也就没注意到后面的小少年睁开了条眼缝。 高烧后的疲惫困倦让贺闻识的视野模糊不清,几乎下一秒就要昏昏睡去,但他还是努力想看清裴颂修长的身影。 白衣仙尊,纤尘不染,在灰扑扑的破败房屋里格外惹眼。 “仙人……”小孩哑声轻轻呢喃。 之后几年也是如此,春去秋来,裴颂就这么冷淡站在一旁,观察、审视般地看着这位主角长大。 贺闻识那个处处针对他的嫡兄脑子委实不太好,肥头大耳,恶毒小心思一茬茬的,裴颂虽然很乐意见主角吃瘪受苦,不过看多了那些小手段也会觉得烦,偶尔会出手教训下那个嫡兄。 一次两次的,嫡兄还以为自己见了鬼,神情惊骇,没再敢多找贺闻识麻烦。 而出手帮忙教训完人后裴颂又想起贺闻识的主角身份,一顿,脸色一下不爽,晚间的时候,便悄摸施法让贺闻识做了个小噩梦,看少年梦里微皱起眉,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裴颂心情便又好起来了,微微得意,愉悦地哼出一两声小调。 有几次,裴颂太放松了点没注意,让自己气息泄出来了点,便见少年突然抬起眼,朝他站得地方扫过来。 ……还挺敏锐。 裴颂打哈欠的动作顿一下,收起气息。 随着时间推移,少年也渐渐抽条,才十四岁身形已经高挑修长,相貌初见英俊,能想到再长开后会有多受欢迎。 府里不管他,发得例银也总会被克扣,贺闻识想读书或让下人做事手头总需要银两,十岁开始便自己找些活计来赚钱。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银两都是精打细算的用,和他那每日泡在糖罐娇生惯养的嫡兄形成鲜明对比。 裴颂唯一一次见他买了个糖葫芦,他自己还没吃到。 那次裴颂处理完宗门内的事务,想起几个月没见的主角,便抽空去看了一眼,刚好见贺闻识领完做工的银子出来。 平时少年会直接回家,不过当裴颂落到他身边时,少年却好像顿了下,紧接着,脚步一拐就去了街道上,买了串糖葫芦。 哦,做工做得太辛苦,买串糖葫芦奖励一下自己也很正常。 裴颂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过直到贺闻识拿着那串糖葫芦回到自己的小院,他都没见他动一下。 嗯? 买了干嘛不吃。 是想回院子慢慢吃吗? 裴颂眨下眼,还没来得及再想,小院外边又传来喊声,贺闻识匆匆应了下,便随手将那糖葫芦一放,出去了。 而等他回来后,就像忘记了自己还买了串糖葫芦般,又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裴颂看看正专心温书习字的少年,又看看放在不远处的糖葫芦。 忘记了? 修仙讲求六根清净,所以除了天生爱享受的合欢宗,其余仙门都秉持着压制欲念的准则,这就导致修真界简直美食荒漠,过得和苦行僧无异。 裴颂在这个世界从小被他师尊捡回,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尝过甜食了。 “……” 裴颂盯着那串红通通的糖葫芦沉默几秒。 ……他承认他有点嘴馋。 既然主角忘记了,那他吃掉应该也没关系吧? 裴颂犹疑一下,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管他忘没忘,他吃就是了,吃讨厌的主角的糖葫芦有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 贺闻识活该。 做好心理建设,裴颂很快伸手拿走了那串糖葫芦,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糖葫芦,甜丝丝的糖浆融进口腔,没忍住,裴颂又舔了一下,就这么吃着,半点没注意到少年不知何时,抬眸看过来的柔和目光。 看着桌上已经消失不见的糖葫芦,贺闻识不惊不惧,眼神温柔了下,不明显地扬起唇角,随后,又像怕惊着什么人一样,重新低下头,仿佛没发现般继续温书习字。 时光就这么一点点过去,裴颂也不能经常来凡间,他那师尊老头仙逝后他就接任了玉衍宗的执剑长老职位,正值仙门与魔族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身为天下第一仙门的执剑长老,裴颂担得责任非常重。 “所以要我说,不如现在就剖了那小孩的道骨,以他的道骨修复你的根骨,你功力定能再上一层,到时一剑灭了那些魔族,也就不用每日这么辛苦了,寿命问题也能解决。” 清净峰上,一个穿着花花绿绿,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似的青年坐在裴颂对面,仰头往嘴里倒了口酒,大咧咧道。 裴颂正在看新送上来的简牍,闻言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青年名叫羽瞳,是个人魔混血,仙门魔族两边都不受待见,当年快被魔族打死之际被路过的裴颂偶然救下,从此就锲而不舍地黏在裴颂身后,说要追随他。 整个玉衍宗也就他知道点裴颂的打算。 羽瞳本就是人魔混血,才不管什么正派道义,他清楚裴颂的身体,若根骨不修复,裴颂修为就永远无法突破元婴期,而裴颂的寿命只剩十年了,十年一到,他要是突破不了元婴期,就会同无数修仙者一样陨落。 本来都没希望了,眼下出现个天生道骨,可不得好好把握住。 “若你觉得修仙人手染鲜血不好,那就由我去。”他说,“反正我是个半魔,杀人也不怕沾什么因果。” 裴颂视线重新落在简牍上,平静:“现在还不到时候。” 羽瞳定定看他会,忽然一笑: “凌华,你可别心软。” 裴颂嗤了声,淡声冷漠道:“心软?你是在说笑话吗。” 他与主角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怎么可能会对主角心软。 裴颂垂眸冷淡地想,只不过身为世界意识的中心,主角天生就被气运所庇护,想要取主角性命,只能慢慢来而已。 修真无岁月,对于凡人来说悠长的时光,在修仙者面前只是弹指一挥间。 贺闻识的生活在他十六岁那年发生了巨大转变。 不知哪里来的道人看出了他怀有天生道骨,惊喜过望,禀报给了他父亲。 天生道骨无论是对修仙者还是对凡人来说都是珍贵至极的宝物,凡人怀有,即便不修仙,也能长命百岁,他父亲起了贪心。 虎毒不食子,但贺闻识父亲显然没把他当真正的儿子,当天夜里,便对贺闻识下了毒手。 不过所幸贺闻识机敏,在察觉到不对后就立马逃了出来。 追杀在后,少年不眠不休地逃了两天,途中没进水没进食,体力已经要耗尽,走路都踉踉跄跄,裴颂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主角当然能绝境逢生。 如果没猜错的话,接下来等他逢生后就会因为什么契机拜入玉衍宗,开始这个世界的正式剧情了。 裴颂漠然地想,这十几年他观察他也观察得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开始动手了。 见贺闻识已经甩开追兵,裴颂垂眸盯着他看了会,随后撇开眼,准备离开回玉衍宗,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他离开时泄出了点气息,还是道骨使得贺闻识天生敏锐,裴颂刚动了一下,不远处少年就忽然抬眸朝他这边看来,他眼神锋利,让人一眼就能联想到一匹疲惫不堪但仍狠厉警觉的独狼。 “谁?出来!”少年身体绷紧,喝道。 “……” 知道贺闻识不可能看见自己,裴颂也就没动。 那边,少年警觉了几秒后,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里的警惕忽然褪去,手里的刀刃也收起。 “仙人?”他低声喃喃。 少年眼神慢慢亮起,浑身绷紧的肌肉松下去,嘴角露出点笑意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绷得太紧,现在只是稍微松了点心神,立马就感觉到一股眩晕袭来。贺闻识试图稳了稳摇晃的身子,还是没稳住,一头栽了下去。 “……” ? 裴颂猝不及防看见人晕在自己眼前,一时哽住。 就这么晕了? 虽然已经甩掉追兵,但还在野外哎,心这么大吗? 仗着自己是主角不会出事为所欲为是吧。 不过也是,裴颂想了想,这两天两夜主角几乎一刻不停的在逃亡,水都没喝一口,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到极限,现在撑不住晕了也正常。 他沉默盯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 贺闻识身上的衣服灰扑泥泞,身上哪哪都是逃亡路上划出来的血痕,整个人狼狈不堪。 裴颂很想把这破小孩直接丢这,反正身为主角也死不了,不过几秒后,裴颂表情还是不太高兴地抬手,用一团温暖柔和的光芒裹住贺闻识,把他带到了最近一处破庙中放好。 又臭着脸守了他一夜,确认人没问题了后,在贺闻识醒来前离开了破庙。 他只是不想他以后要用的道骨出事而已,裴颂告诉自己。 …… 裴颂前脚刚走,后脚庙里的贺闻识就慢慢睁开了眼。 昨晚下了点小雨,庙外边传来雨后的清新气味,他睡在柔软的干稻草上,因为是在庙里度过,半点没淋湿,反而很舒服地睡了一夜。 想起什么,少年猛然清醒,坐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庙里自然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贺闻识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在他收回眼神时,忽然看见什么,顿了顿。 不远处地面上掉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随身玉坠,上面刻有玉衍宗的花纹图案。 贺闻识捡起拿着看了会,眼神忽然亮起。 第58章 最初世界(三) 裴颂猜测得不错, 一月后,他便在新拜入的弟子中看见了贺闻识的身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在看见主角真的来了后, 裴颂眸色还是微不可见地暗了下。 不可抗的……剧情吗。 他果然最终还是要和主角对上。 裴颂掩去眸里的神色,冷淡坐在高位上, 看着底下新弟子的试炼情况。 主角怀有天生道骨,人本身的天赋也很高, 轻松就过了入门试炼,试炼的前十名会被各峰长老挑走, 作为第一名, 主角自然是被各峰争抢, 而裴颂还未开口,底下少年人就直直看了过来。 他拒绝了其他峰长老的招揽, 直接朝裴颂拜下,声音清朗:“弟子想入清净峰。” 裴颂顿了下, 虽然他本来就打算把主角收到自己峰内,不过这么顺畅, 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下。 一秒后,裴颂恢复神情, 垂眸应下。 裴颂没收过徒,整座清净峰也就贺闻识一名亲传弟子,平时冷冷清清的, 他来了之后,峰内倒是有了点人气。 裴颂平常不爱被打扰,收贺闻识为徒也只是为杀他做打算, 因此分给贺闻识住得院子离他的清净殿很远,不过每日清晨, 裴颂总能看见贺闻识在他殿外忙活的身影。 “师尊。”换上弟子服的少年人显得精神又阳光,他捧着盘新出炉的早点,笑吟吟站到他面前,“这是弟子新尝试得配方,师尊来尝尝。” 贺闻识每日的修炼任务繁重,现在又自觉负责起了他衣食住行,可以说是一刻不得闲,裴颂默两秒,冷淡开口:“我已辟谷,不需要食这些东西,以后不必再做。” 贺闻识眨下眼,没戳穿他其实很喜欢吃这些的事实,温温笑起来:“师尊不用担心弟子,这些都只是小事,不会妨碍弟子修炼的。” “……” “算了,”裴颂别过脸,“随你便。” 他最终丢下这句话,转身回房。 想要避开世界意识杀掉主角是件很困难的事,不过这十几年来,裴颂已经渐渐有了个成型的计划。 经历这么多世界,裴颂也知道世界意识有时会松懈,不会时时刻刻监管剧情,这个世界也一样,在主角出世十几年后,见一切按照剧情走没有意外发生,世界意识便打起了盹,监控得不再那么严密。 裴颂利用这十几年在自己峰内设置了一个灵阵,只要贺闻识在这个灵阵内待满五年,灵阵就可彻底将他身上的气息掩盖,到时他便可避开世界意识轻而易举地杀了贺闻识。 这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只是偶尔,看着桌上贺闻识送过来的甜食糕点,裴颂会有点失神。 不谈贺闻识的主角身份,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弟子。 刻苦勤奋,尊敬师长,进退有度。 即便是他,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羽瞳有一次过来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凌华,”他指出,“你在心软。” 裴颂冷声:“不可能。” 羽瞳:“五年期满,你当真能对你那徒弟下得了杀手?” 裴颂说当然。 羽瞳没说话了,他忽然叹了口气,喝着他的酒远走了。 房内,裴颂抿唇。 当然,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他当然、也必须能下得了杀手。 山间无岁月,一师一徒便这么每日相对着住在清净峰上,少年人个子总是窜得很快,等贺闻识十八的时候,裴颂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很多了。 贺闻识在玉衍宗内也很有声望,虽只入仙门两年,但天赋高修炼速度极快,为人又不骄不躁,温和稳重,出峰办个事不少小弟子都跟在他身后师兄师兄的喊,倒真有点主角的风范了。 明明初见到时还是个蠢模蠢样的小萝卜丁来着。 贺闻识比自己高这件事让裴颂有点郁闷,气压低了好几天。 虽然他平时脸色也是冷的,一般人根本发觉不了区别,不过贺闻识还是发觉了点端倪。 一日晨起,他跪坐在裴颂身后,为裴颂梳发时,忽然开口问: “师尊近日心情不好吗?” “……” 裴颂看简牍的动作一顿,他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在为那种幼稚的事不高兴,目光偏到一边,冷淡:“没有。” 贺闻识眨眨眼,眼里含着点了然的笑意,哦了一声。 之后几天,宗门弟子要去一趟梵灵秘境历练,贺闻识本可以不用去,不过不知道他怎么想得,还是跟着去了,而在他走之后没多久,裴颂也收到了个消息。 梵灵秘境里可能会有天灵果。 天灵果,举世无双的灵果,低阶的修仙者服下可立马连升两个境界,就连元婴期的大能服用,也可冲一冲更高阶的大乘期。 裴颂寿命只余下六年,虽然说已经有了主角这个退路,且剧情压制,他应该不可能通过这个方法突破境界,但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因此受到消息后,裴颂便立马去了一趟梵灵秘境。 天灵果作为极为珍贵的灵果生长十分隐蔽,梵灵秘境又广袤无边,裴颂来回寻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反而碰巧遇到了正陷入险境的贺闻识一行人。 梵灵秘境虽然珍宝众多,但凶险异常,因此这群最高只有筑基期的弟子只在外围活动,但不知怎么的,一条本该生活在秘境最深处的吞天血蟒钻了出来,正巧与贺闻识一行人碰上。 血蟒凶恶无比,身形遮天蔽日,即便他们都是玉衍宗内天赋最高的弟子,用着最好的法器,也难以抵挡,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狼狈不堪。 贺闻识为同门着想,主动引开血蟒,孤身在秘境内飞驰着。 裴颂碰见他时,正好看见血蟒朝他张开了巨口,裴颂轻皱下眉,手里的霜雪剑瞬出,白光闪过,吞天血蟒吃痛地往后一退,硕大身体重重撞击在一旁树上。 原本在重重喘气的贺闻识看见熟悉的剑光顿下,眼神一下亮起,回身看来:“师尊!” 裴颂不冷不淡地应了声,飞身跃下,握住霜雪剑,几下解决了那血蟒。 血蟒轰隆倒地,贺闻识顾不得身上的伤,捂着身上血口走到裴颂身边,拱手恭敬行完一礼后,笑起来:“师尊怎么在此处?” 裴颂收起剑,淡声:“寻天灵果。” “天灵果?”贺闻识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啊,师尊说得是那个红色、手掌大小,表皮有祥云纹路的果子吗?” “……”裴颂问,“你见到过?” “嗯,”贺闻识点下头,说,“弟子前几日被这血蟒追赶时,掉下山崖胡乱一抓,刚好抓住了这果子的藤蔓。” “……” 裴颂面无表情。 所以他遍寻不得的东西,主角随便一抓就有了? 行,主角气运。 裴颂决定不再想这种对比鲜明的事,否则他怕自己心梗,于是问:“那天灵果呢?” “哦,”贺闻识说,“弟子吃了啊。” ? ?? 贺闻识看过来的脸色无辜:“当时失血过多,弟子实在是饿,就拿来充饥了。” 他想想,诚恳说:“味道还挺好的。” 裴颂:“……” 裴颂心里死亡微笑。 天灵果三百年只生一颗,这次错过又要等三百年。 要不然把这破主角拿来当血包吧。 反正天灵果已经融进他血脉中,饮用贺闻识血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他一天划一刀,一天划一刀,一天划一刀…… 裴颂正臭着脸在心里恶狠狠地碎碎念时,面前少年忽然一笑。 “骗师尊的。” 贺闻识从乾坤袋里拿出那颗被保护得好好的红色果实,笑吟吟说:“知道师尊一直在寻这天灵果,弟子找到了怎么可能会擅自吃下。” 他本来来这梵灵秘境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宝物拿回去讨裴颂开心,能找到这天灵果实在是意外之喜。 贺闻识双手递上天灵果,看向裴颂的眼眸弯起,眸中温柔神色涌动,笑得很明朗: “师尊,这是生辰礼,弟子提前祝您生辰快乐。” 裴颂愣怔了下,这才想起马上便是自己的生辰。 他一贯不过这个,也就是贺闻识来了后,不知从哪打听到他生辰,每年都煞有介事地祝贺。 那边,贺闻识又笑笑,凑到他跟前,声音柔和地讨饶:“刚刚只和师尊开个玩笑,师尊别生我气。” 他被血蟒追了几天几夜,脸上还是灰扑扑的,各种血痕伤口交错,狼狈不堪,但一双眸子却极亮,看过来时像是装了满天的星星,里面尽是少年人最赤诚的心意。 亮的有些烫人眼。 裴颂看了他会,嘴唇微微张合,又闭起,脸瞥过去,几秒后,唇抿成一条线,冷声: “无聊。” 也不知是在说贺闻识逗人的这个举动,还是在斥责他即便差点葬身蟒口,也不愿吃下天灵果抵挡的事。 第59章 最初世界(四) 回到清净峰, 服下天灵果后,裴颂便开始闭关冲击大乘期。 元婴期想要突破本就很艰难,更别提他身上还有剧情设定的压制, 在熬过最初骨头都要裂开一般的剧痛后,裴颂就陷入了一段心魔。 是很无聊的心魔幻境。 无法冲破的幻境中, 他将之前不知道多少个世界的反派结局又都通通重新经历了一遍。 烧死淹死又或者五马分尸等等,各种死法皆有。 最后落在上个世界的凌迟而死。 皮肉被锋利刀片一片片割下, 身上已经满是鲜血,没一块好的地方, 裴颂咬紧牙, 将痛吟死死压进喉咙, 冥冥中,一个悲天悯人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好似看个过于倔强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叹口气。 “你明知道改变不了, ”声音怜悯地说,“为什么还要反抗呢, 顺从一点不好吗。” 剧痛已经渐渐变得麻木,裴颂的汗水浸湿额发, 低着头喃喃:“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想要冲破世界意识加之在他身上的设定很难。 幻境里的巨大威压压得裴颂几乎胸膛都要被挤碎,清瘦的青年呛出一口血, 抬起头,眼神厉然,像是啐了冰的刀。 “可我依旧不服!” 这次闭关持续了半年多, 有他无法突破的剧情设定在,裴颂这次闭关还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差点遭到反噬,出来后, 裴颂脸色苍白,几近摇摇欲坠。 贺闻识一直守在门外, 见到他的样子脸色一变,连忙跑过来,扶住差点倒下来的裴颂,拧眉,声音担忧:“师尊!” 裴颂强撑着力气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就发现半年没见,贺闻识的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已经结丹了。 只是短短三年时间,他便已从练气到了金丹,再用不了多久,或许就能超过他了。 果然是,被天道气运所宠爱的……主角。 而对比之下,他费尽心机想要突破却仍然突破不了的样子,就显得分外可笑。 跟阴沟里想要翻身的老鼠似的。 裴颂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展现在了贺闻识眼前,又或许是因为一股长久以来隐秘的不忿与委屈突然袭上心头,裴颂猛然甩开他的手,没控制好情绪,声音隐约发颤地厉声:“别碰我,滚开!” 他手上没注意,这一甩,直直甩到了贺闻识脸上,啪一下很重一声,少年英俊的右半侧脸很快红肿起来。 空气一下滞住。 贺闻识愣住了,裴颂也愣住了。 两秒后,贺闻识很快回过神,用法术消去脸上的伤,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师尊?” “……” 裴颂抿唇,手指蜷缩一下。 他没想打贺闻识巴掌的…… “没事的,”看出裴颂的不自然,贺闻识很快收拾好表情,笑了笑,安抚地主动开口,“师尊只是太累了而已,弟子扶师尊去休息。” 默不作声的被扶回清净殿,贺闻识铺好床褥,又小心地扶着裴颂睡下,然后给他仔细掖了掖被子,感觉裴颂体温过低,又找来暖玉给他捂着。 裴颂蜷在被褥里,黑长发散落一床,暖玉传来的温度暖融融的,让体内残留的伤痛缓解了点,裴颂躲在被褥里闷声:“这里不用你侍候了,你出去吧。” 贺闻识神色还很不放心,不过既然裴颂发话,他抿下唇还是应了声是,说了句师尊有事就叫我后,起身退出去,静悄悄合上房门。 房门合上,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裴颂沉默盯着关紧的房门看了会,眼睫垂落,又耐不住疼地咳了两声,蜷了蜷身体,翻身睡去。 深夜。 睡了一天的裴颂睁开眼,感觉精力恢复了大半。手撑着床铺坐起来,长发垂下,裴颂抬手按了下还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嘴唇微张吐出口浊气。 既然天灵果失败了,那他也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灵阵比他预计的速度要快。 再有半年,贺闻识的气息就可以被完全掩盖……裴颂眸底闪过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时候他就能避开世界意识杀了这位主角,夺取道骨修复自己的身体了。 明明事情都在按计划走,心情却有点微妙,裴颂没再多想这件事,睡了一天也口渴了,裴颂掀开被褥,披了件外袍起身,准备到房外找口水喝。 只不过刚打开房门,裴颂忽然一顿。 房门外,少年人坐靠在墙边睡着了,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也不知道在房间外边守了多久。 “……” 其实也不算很惊讶,这几年里,只要他有个什么小病小灾,即便只是疲惫睡个午觉,贺闻识也会守到他恢复才会去休息。 裴颂都快习惯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了。 裴颂眸色不明地看着已经睡着的人,忽然半蹲下身,手抬起,渐渐就要掐上贺闻识的脖颈。 夜色下,一只修长的手搭在脆弱的脖颈上,虚虚握拢。若他此时想要扭断贺闻识的脖颈,简直轻而易举。 裴颂无声看了会,抿下唇,还是将手收回去,而这时,贺闻识原本靠在墙上的脑袋忽然滑落下来一点,脸颊刚好压住裴颂正要收回的手,或许是感觉到了手掌的柔软触感,他还下意识用脸蹭了蹭裴颂的手,嘴里喃喃了句师尊,语气依赖又自然。 像是在面对最信任的人,完全没察觉到这只手刚刚正在打量如何扭断他的脖颈。 突然被蹭了蹭,裴颂一僵,手微不可见地蜷了下,沉默会后,他慢慢抽出手,又轻抚了抚贺闻识早上被他扇了一巴掌的地方。 “……抱歉,没想打你的。”他低声。 裴颂又看着贺闻识。 从贺闻识出生开始,他就这么看着他已经快二十年了啊。 这么一个活着的、有体温的,会说会笑的,在他眼前鲜活存在的人,已经快不能只把他单纯当成一个主角符号看待了。 静静凝望着面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片刻后,裴颂移开视线,咬了下牙。 羽瞳说得对。 他可能确实下不了手了。 — 裴颂和贺闻识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后。 冲击大乘期失败带来的反噬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些,原本就损坏的根骨情况变得更差了,裴颂出峰去宗门内的炼药堂要了瓶调理根骨的丹药,虽说是调理,但也只是饮鸩止渴,只能止点疼而已。拿完丹药,裴颂回峰时被突然出现的贺闻识拦住。 “师尊!”贺闻识是急匆匆赶来的,还喘着粗气,他喘了几口,平复了点呼吸后,直直看向裴颂,“师尊为何要赶我走?” 玉衍宗为了激励宗门弟子修炼,定下规矩,弟子中佼佼者可搬离师父的峰头,另外自立。 半月前,裴颂便以这个理由在贺闻识出峰办事时,将他的东西全部打包送去了另一个离清净峰很远的峰头。 等贺闻识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进不去清净峰了,裴颂又一直待在峰内完全不愿见他,今天是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 贺闻识脸上勉强挤出笑:“是弟子最近哪里惹了师尊不高兴吗,弟子能改……” “没有,”虽然被猝不及防出现的贺闻识吓了一下,不过裴颂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他出声打断,声音冷清的近乎冷漠,“我只是单纯不想看见你。” 贺闻识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一僵。 他声音里带上了急切,伸手就想去抓裴颂:“为什——” “没有为什么。” “可是……”贺闻识还想再急切地说点什么。 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让裴颂这些天一直积在心里的烦躁一下上了顶峰。 “因为你很讨厌啊,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看见你就很烦!”裴颂一下甩开他的手,喝道。 看见贺闻识这副纯良正直的样子,裴颂心里的烦躁就百倍千倍地翻起来。 他很想用最恶毒的话讽刺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主角,不过最终还是把那些包含恶意的话咽了下去。 裴颂沉默两秒撇开眼,微抿下唇,丢下一句“不用再追问了,你我不必再见。”就转身离开。 贺闻识还没从刚刚那句话里回过神,愣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师……” 他想追上去,但却又被那堵半透明的结界墙给挡住。 结界内,裴颂身影渐渐走远,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贺闻识愣怔的又碰了碰眼前的结界墙,意识到他真的已经不再被允许进入清净峰了。 …… 第二年春日桃花初开的时候,羽瞳又来清净峰找裴颂喝酒。 裴颂对酒不感兴趣,只有他一个人在喝。 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两人便摆好棋盘对弈,落下一子后,羽瞳往山下瞥一眼。 “你那小徒弟还在山脚下等你呢。” 刚开始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贺闻识每日一早就会来山下等。 “……师尊今日也不肯见我吗?” 山脚的声音顺着风传送上来,少年人喃喃自语的声音里起先是有点失落无奈,但很快又乐观起来。 “没关系,那我明天再来,明日师尊说不定气就消了。” 羽瞳看着也有点不忍心,转回头:“真的不见?” 裴颂盯着棋盘落下一子,垂眸:“没什么好见的。” 他不可能和主角和解,既然下不了手杀他,那也没必要再见他了。 “他等不到我,自然会走。” 羽瞳看着他,眼里有对即将陨落好友的无奈和不舍,偏头烦躁得啧了一声,拧开手里的酒壶喝起来。 裴颂手指缓慢捻了下手里的棋子,眼睫垂了垂。剩余这几年时间,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吧。 …… “师尊。” 面前,贺闻识又喊了他一声。 裴颂恍然从这些久远的记忆里回神,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 比起记忆的少年模样,贺闻识好像又长高了点。 裴颂有点恍惚地想,已经完全长大了啊。 贺闻识似乎是刚饮过不少酒,眼底浮着层迷离的碎光,浑身都浸着酒气,醉得厉害。 他愣愣地看过来,忽然抿唇,垂在腿侧的拳头攥紧,像是想靠近但又怕裴颂嫌恶他不敢走过来。 “师尊。”他只能又喊了一声。 木偶的外形和他原本的相貌相差很大,虽然不知贺闻识为什么能一眼认出自己,裴颂还是先走过去,抬手安抚地摸摸男人的眉毛,又揉揉他头发。 “嗯,是我。” 沉静而清冷的声音响起,贺闻识瞳孔猝然收紧,无声张了张口,他突然伸手猛得抓住裴颂胳膊,用力之大,几乎要把人骨头捏碎,像是怕眼前人再突然消失。 在进入这个世界时,930给了裴颂这个世界的剧情线。 距离他在这个世界逝去已经四百年,按照剧情时间线,贺闻识本该在一百年前就得道飞升。 而现在,他依旧待在这,他没能得道。 疼痛传来,裴颂由着他捏,很轻地叹了口气,微微踮起脚轻吻了吻他唇角,又抱住男人,拍拍他后背。 “抱歉,等很久了吧。”他说。 第60章 最终世界(五) 在裴颂亲吻上来的那一瞬, 贺闻识的身体就僵住了。 熟悉的气息传来,感觉到怀里的人又毫无嫌恶地抱了抱自己,贺闻识脸色空白两秒, 随即轻扯下薄唇,脸上浮现出了点无奈的笑容。 “梦吗, 梦也挺好的。” 他低下头,下一秒, 裴颂的嘴唇就被咬住。 裴颂一顿,紧接着, 他双手就被举起抵到后边山壁上。 贺闻识亲吻下来的力气很重, 还有些急, 像是在发泄这么多年的思念,用力吮咬着他的唇瓣, 呼吸交错缠绕,全都乱了。 不知道咬到哪里, 裴颂吃痛地从喉咙里发出声轻哼。 听见他的吃痛声,贺闻识顿了顿, 力气终于小了点,舌尖退出去, 安抚地吻了吻裴颂嘴唇被咬破皮的地方。 然后攥起裴颂的手,轻声又很不容置疑地说:“我带师尊先回我的执剑峰。” 带回去。 就算是做梦也一定要赶紧带回去。 不然人又会突然消失。 这种念头在心底不断扩大,没等裴颂回答, 贺闻识就不容抗拒,快速,几乎跟打劫一样地将人抱起, 立马赶回自己的峰头。 猝不及防被抱起,裴颂还没从刚刚激烈的亲吻里回过神来, 愣了下,也没多挣扎,用手搂住贺闻识脖颈。感觉到怀里人靠过来,贺闻识眸色轻微暗一下,又抬起手,宽大衣袖护住裴颂,以免他被夜间凉风吹到。 执剑峰和清净峰几乎就是一个北一个南,距离在几座峰内属最远,裴颂从未来过执剑峰,落地后看清贺闻识院子顿了顿。 陈设摆饰倒是和他以前在清净峰的院子一模一样。 就像一个人在固执地守着几百年前的回忆。 说起来,他当年设下结界不再见人后,没几年就逝世了,也不知道当时的贺闻识是个什么心情。 想到这,裴颂垂在腿侧的手指轻微搓了下。 “贺……”打量完后,他转头就想喊人,不过下一秒,手就被牵起。 贺闻识攥紧他手牵着他走进房间,将人放坐到床上,自己则去了房间另一角。 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裴颂坐在床上没动。 没过一会,裴颂就见贺闻识拿了个乾坤袋过来。 没等他多想,贺闻识走到他面前,从那个乾坤袋里不断掏出东西。 “这个,这个,还有这些,师尊拿着。” 随着他声音响起,坤仪镜、八乾丹、赤织枕、水光珠等等这些平日可能终生都难得一见的珍宝,挨个跟大白菜一样从乾坤袋里拿出,全部堆在裴颂旁边,闪闪发光。 裴颂几乎有种要被这些珍宝淹没的感觉。 裴颂:“。” 等贺闻识全部掏完后,床榻上已经快塞不下了,闪得人眼睛都发酸。知道眼前人现在不太清醒,裴颂坐在这群宝贝中央也没敢动,手搭在膝盖上,缓慢眨下眼。 “贺闻识?” 贺闻识应了声,垂头,俯身抱过去,下颚搭在裴颂颈肩上,轻轻吐出口气。 “这些都给师尊,”他声音很轻,擦在耳廓,“师尊在我梦里多留一会吧。” 裴颂顿了顿。 “贺闻识。”他声音平稳地开口,“就算你不给我这些,我也不会离开你了。” 贺闻识没有说话,只还是牢牢抱着他。 半天过去还没动静,裴颂被抱着,渐渐感觉到点不对,眨下眼:“贺闻识?” 还是没说话,有均匀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裴颂偏头看过去。 人睡着了。 裴颂:“。” 行吧。 刚刚那点复杂情绪瞬间消散,裴颂心里一时有点无言,好笑又好气。 — 一夜无梦。 清晨醒来,裴颂刚动了下,就感觉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睁开眼,贺闻识的睡颜出现在眼前。 昨晚那些珍宝堆了满床,贺闻识又醉睡过去了,没办法打开乾坤袋,裴颂费了半天劲才把床收拾出来,眼下看见这位“罪魁祸首”,没忍住,裴颂面无表情地搓揉了下他脸。 因为醉酒的原因,男人睡得极沉,脸被捏得奇形怪状也毫无动静,只是手一直占有欲极强地锢着裴颂腰,半点没放开的意思。 两个人头发缠在一起,想着时间还早,裴颂捉弄完人后打了个哈欠,又往贺闻识怀里蜷了蜷,昏昏睡过去。 不过睡着睡着,裴颂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暖丝丝的温度浸入了背脊中,整个人像恍然落进了温暖舒适的温泉里,浑身上下极为舒服。 感觉到一点不对,裴颂强忍着没有贪恋那股舒适,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他就看见贺闻识坐在他床边,手掌心散发着莹莹白光,似正在往他身体里传送着什么。 贺闻识大概也没预料他会突然醒来,愣怔下,手猛得往后一缩。 ? 藏什么呢? 裴颂本来还有些困倦,这下一下就清醒了,微眯下眼,手撑着床榻坐起来。 “你背后藏了什么?” “……没什么。” 贺闻识明显已经从昨晚醉酒的状态里醒过来,男人另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略显心虚地避开他视线。 “……” 裴颂看着他,忽然泄了口气,右手搭到一旁案几上撑在脸侧,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伶仃的手腕。 “贺闻识,”他掀了掀眼皮,直接道,“既然酒醒了,也认出我是谁了,我们彼此间就大方点。”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房内顿时一片安静。 贺闻识脸色绷紧,几秒后,他起身站到裴颂面前,一掀衣袍,右腿后退一步,拱手,直直朝裴颂拜下。 “弟子拜见师尊。” 声音铮然有力,绷得紧紧的。 若有别的任何一人在此处,大概都会悚然。 当世的第一强者,即便是玉衍宗掌门都要尊敬甚至于讨好的明宵仙尊,居然在向另一人行最恭敬的跪拜礼。 地上,贺闻识的心绪繁乱,已经沉寂多年的心脏在砰砰作响。 今早醒来,感觉到头痛得厉害,他就知道自己昨晚又是大醉一场,只以为昨晚那一幕是他饮酒饮多了出现的幻觉。 但下一秒,他就看到了窝在自己怀里的人。 裴颂那个玉扇法器能骗过别人,但骗不过他。 他一眼就能看出附在木偶上的这缕熟悉的神魂。 容貌昳丽,身形修长清瘦的青年正梦一般的安静睡在他怀里,黑发散落,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发颤。 ——正是他魂牵梦萦了几百年的那个人。 昨晚那些不是梦。 他的师尊真的回来了。 贺闻识衣袖下的手猛然攥紧,却又不敢戳破。 眼前这一切就跟幻梦一样,要是陡然戳破,裴颂会不会又突然消失? 他不敢去想,只能先赶紧做好自己能做得事。 裴颂喊了声起来,贺闻识还是跪着没动,裴颂轻微啧一声,见暂时喊不动人,还是先运气感受了下自己身体看贺闻识刚到底在干什么,而这一查探,就立马发觉出不对。 浑身经脉跟被疏通了一样,似有暖流浸过,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裴颂一秒就感觉到了体内那股熟悉的气息。 是贺闻识的天生道骨。 “……”裴颂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明了贺闻识的打算,“想为我重塑肉身?” 若是想复活一个人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将天生道骨注入被复活者的魂魄中。 刚刚贺闻识就是想剥下自己的道骨给他。 贺闻识沉默两秒:“是。” 裴颂抬手运功,将体内已经传出来的那一小块道骨逼出,一团盈盈的白光逐渐在他手中成型。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现在已经大乘期,失去道骨也会立马跌回金丹,甚至筑基?” 贺闻识轻抿下唇,没有说话。 当年裴颂陨落,他立马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无法修炼没有关系,只要裴颂能回来就好,只是天地之大,他竟寻不到裴颂的一丝魂魄。 裴颂看了看他,有点无言,将白光直接注入贺闻识体内,而后右手支着下颚,淡声道。 “不用费这种功夫,我不会在这里久留。” 听到这句话,贺闻识猛然绷紧身体。 “……”他沉默几秒,询问,“是因为弟子在这吗?” 因为不想看见他,所以即便回来也要走? 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裴颂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泄出口气,裴颂走下床站到贺闻识面前,也半蹲下来。 “……昨晚不是说过了吗,”裴颂一下捧起他的脸,额头抵在他额头上,“不会离开你了。” 两人四目相对,裴颂声音响起,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这次是要带你一起走。” 不知道是谁先亲吻上来的,下一瞬,两个人嘴唇就贴在了一起。 感受到对面青年嘴唇的柔软触感,昨晚醉酒的记忆忽然回来,贺闻识猛得捏住裴颂手腕,用力又亲吻下去。 一吻结束,两个人气息都有些不匀。 看着裴颂被自己吮吸得殷红的嘴唇,贺闻识张了张嘴,又猛然将裴颂抱进怀里,呼吸轻微地发颤,声音却沉静低声。 “是弟子逾矩了。” 话是这么说,但却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反正事昨晚就做了,心思也没法再掩藏,反正他不可能再放开人,即便裴颂厌他恶他,他也不可能再放开人。 裴颂任由他抱,舔了下嘴唇。 “……无事。” 反正老夫老妻的这么多世界了,也不差这一次。 贺闻识看着他,见他没有抵触的意思,无声张了张口。 不抗拒吗? 这个信息让贺闻识心脏轻微颤动起来,但内心深处,却又好似习惯了一般,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就仿佛他已经和眼前人相处了很多很多年,早已亲密无间。 贺闻识摸了下自己心脏的位置,神色微怔。 裴颂便这么暂且在执剑峰上住了下来。 说是要把贺闻识带回中央,但具体怎么操作裴颂也不太清楚,只能这么先住着。 一住便是月余。 大概是见人真的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贺闻识的情绪终于平复了许多,渐渐恢复了原本稳重沉静的样子。 两人关系没有捅破,不过也都算心知肚明,期间贺闻识有问裴颂要不要恢复身份,被裴颂果断拒绝。 他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死了,要是骤然再出现,且不说会不会引起骚乱,世界意识也会产生警惕,要是因此把管理局的清查部引来就得不偿失了。 建议虽然是贺闻识提出的,但见裴颂拒绝,他心底也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等了几百年,人终于回来了,贺闻识真的忍不住想将人关起来,锁起来,永远只在自己的视线内。 最好一个人都不要来靠近裴颂。 不过这些裴颂不用知道这些。 贺闻识掩去眸底的一点阴沉占有欲,温声:“好,全听师尊的。” 宗门里于是只知道执剑峰最近新收了个小弟子,没人知道那名弟子正是四百年前名动天下的凌华仙尊。 在峰上住久了,裴颂也有些无聊。 某日贺闻识出去办事,裴颂闲来无事便出了峰,随处逛逛。 刚好就遇到一个月前偶然碰见的高荣。 “裴识道友!”高荣一眼认出了他,兴奋地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 “那日入门试炼你跑去哪了啊,我早上醒来哪都找不到你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吓死我了。”他说。 裴颂随便扯了个理由:“那天晚上我出去碰巧遇见了醉酒的明宵仙尊,帮了点忙,明宵仙尊便收我进执剑峰了。” “执剑峰新收的弟子原来就是你啊!”高荣顿时满脸羡慕,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忽然一道锋利的光刃打过来,要不是两人避得快,肯定要被伤到。 躲开后,高荣没绷住,骂了句脏话:“谁啊?” 小胖墩见一击没能得手,冲他俩哼了声,收起手:“反应还挺快嘛,这个新学的术法也不怎么样,连个人都伤不了,无聊。” 高荣气得简直想冲上去打他:“你!” “我怎么了?你有本事就上来打我啊,没本事就憋着咯,两个废物。”小胖墩冲他做了个鬼脸,趾高气扬地走了。 高荣咬了咬牙,却也不敢真冲上去,只能冲着小胖墩走远的背影愤愤呸了口口水,满脸憋屈。 看出不对劲,裴颂看了眼高荣:“怎么了?” 高荣不甘心地说:“他是金长老的侄子。” 玉衍宗共有九大峰,上三峰分别为掌门、执剑长老、执法长老居住处,剩余几峰则分为丹药、乐音、符术、炼器、御兽、傀儡等六个派别,术业有专攻。 高荣口中所说的金长老便是炼器峰如今的峰主。 裴颂懂了,关系户。 高荣叹气:“金长老心胸狭窄,又极为护短,像我们这种小弟子以后遇见他还是避着走比较好。” 那边传来喊声,高荣冲裴颂挥挥手,又恢复了满脸活力的样子:“那裴识道友我先过去了,以后有空再见啊!” 傍晚裴颂回峰时贺闻识也回来了,还给他带了东海的美食。 两人坐在一起用了晚饭,和往常一样零零碎碎地说了会话,“对了,”突然想起什么,裴颂开口,“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中有个姓金的小孩,听说是炼器峰峰主的侄子。” 贺闻识不清楚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看着他,等裴颂继续说下去。 裴颂又嚼了嚼贺闻识给他带得甜糕,那姓金的小胖墩已经找过他两次麻烦,虽然年纪还小,但裴颂一贯小心眼且记仇,欺负小孩子也理直气壮。 一般来说,过了试炼的弟子无大错不可以被驱逐出宗门,更别提他还有个当峰主的叔叔,不过……裴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贺闻识宽大的手掌里画圈,理所当然地开口。 “我不喜欢他,你能把他赶出去吗?” 掌心处传来微微的瘙痒,从贺闻识的角度,能看见裴颂漂亮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跟条仗势欺人,在他耳边小声告状要他教训人的高傲猫猫似的。 好可爱。 师尊好可爱。 师尊怎么能这么可爱。 “……”贺闻识喉结滚动一下,很快昏头昏脑地应下,温声,“好,师尊稍等,弟子这就去办。” 说完,他就转身走出房门,瞬间没了人影。 裴颂:“……” 倒也不必这么快。 裴颂舔了下手指上的甜糕残渣,没忍住,唇角还是扬了下,发出声笑。 930瞅瞅他脸色:“宿主?” 裴颂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虽说这事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也能解决,在没遇到贺闻识以前的世界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贺闻识问都不问具体原因,只凭着他一句任性的不喜欢就立马出去,让他恍惚间也有了种被人毫不犹豫偏向,有人在背后撑腰的感觉。 怎么说呢。 虽然知道贺闻识肯定会这么做。 但真的被偏心了,还挺高兴的。 第61章 最终世界(完) 第二天, 裴颂就听说姓金的小胖墩被赶出了玉衍宗。 十五岁的小胖娃死活扒着玉衍宗的大门不松手,躺在地上撒泼耍赖似的又哭又闹,一直大喊着要他叔教训贺闻识, 把金长老的脸都哭绿了,连忙跟站在一旁, 脸色沉静冷淡的贺闻识好声好气地道歉,然后一jio把他这个怨种大侄子给踹下了山。 知道裴颂要看, 贺闻识特意用灵镜录下来了,看着画面中小胖墩惨兮兮的样子, 裴颂吃着甜糕乐不可支。 贺闻识抬手抹去裴颂唇角的一点碎屑:“师尊开心了?” 裴颂挑下唇, 不置可否。 偶尔仗势欺人一下的感觉确实不错。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 关于如何带贺闻识回中央这件事,林巡礼并没有告诉裴颂具体办法, 问930,930绞尽脑汁想了许久, 最终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应该满足这个世界主角的执念就好了吧。” 裴颂不太懂这句话该怎么做。 他人已经在贺闻识身边了,两人之间也差不多说开了, 他还有什么执念呢。 知道不能太心急,裴颂便先将这事放在一旁慢慢来, 在执剑峰上又住了几个月后,他去拜访了一位老朋友,羽瞳。 当年被人族和魔族合力驱赶狼狈不堪的小少年, 如今已经成了魔界的新一任尊主。 据说前几年贺闻识重创魔族,老魔尊受伤气若游丝,他趁机入主魔宫, 贺闻识与他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和平条约,仙门与魔族近千年的争斗才算真正平息下来。 对外界不能公开的身份, 在这位老友面前就无掩饰的必要了。 羽瞳以前便是花孔雀,如今当了魔尊,骨子里的骄奢淫逸更全激了出来。 裴颂到时,他正在寻欢作乐,好几个男宠围绕在他身边撒娇,声音娇媚,各个身上布料少的可怜,白花花的肉|体全|裸|露出来,场面属实有点辣眼。 羽瞳用嘴接过一个男宠倒下的酒液,砸吧下,正要噙着笑调戏几句,结果一抬眼,就看见出现在他面前的裴颂。 裴颂:“……” 羽瞳:“……” 羽瞳嘴里的酒直接喷了。 · 一刻钟后,他收拾齐整,两人礼貌又不失尴尬的面对面坐下。 “那什么,”羽瞳拢拢刚穿好的衣服,尬笑,“好久不见哈。” 还有些尴尬残留,裴颂抿口手边的茶盏,放下后看向他:“嗯,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响起,羽瞳声音忽然就哽咽了起来。 任谁见了逝去四百年的好友又重新出现在眼前情绪都会激动,他也不例外,这一句话仿佛一下打开了隔阂,两人很快叙起旧来。 在快结束的时候,羽瞳情绪终于平复了一点,他晃晃手里酒盏,忽然又提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件事。 “其实我早知道你下不了手。”他说。 裴颂稍顿。 “如果你凌华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当年就不会救我,所以我当时向你提出由我去杀了那小子。” “可你拒绝了,”羽瞳叹口气,抬眸看向裴颂,“那时我就知道,我这位好友,这位恩人注定要陨落。” “不过还好,”羽瞳又轻松笑起来,“你还是回来了。” “来!”他豪气万丈地一拍桌子,举起手里的酒盏,“为了庆祝你回来,干杯!” 在裴颂开口前,他又嗷嗷叫:“这次你要再不喝,我就把我那几个男宠塞你床上去,叫你和你徒弟天天吵架。” 当他当年没看出来他那小徒弟的心思呢,呵,现在一看就知道裴颂和他那徒弟感情好的不行。 “……” 裴颂:“?” 裴颂翻个无语的白眼,知道羽瞳一直都很关心自己,张张口,最终还是将话全部咽下,手里的茶换成酒,也举起,和他轻碰了一下杯沿:“干杯。” 一切尽在不言中。 羽瞳是个酒疯子,裴颂连带着被他也灌了不少,出来后,步子都有些走不稳当,白玉似的脸颊上泛起绯红。 揉揉太阳穴,行至天地河附近时,裴颂略显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 是贺闻识。 男人正等候在仙门与魔族分界的天地河边,大河水流湍急,声如雷鸣,掀起层层浪花,他如一柄不可动摇的剑,稳稳守护着世间安宁。 而见到走来的裴颂后,他身上那股沉冷不可侵犯的气势瞬间收了起来,立马抬步朝裴颂走过来。 见他走过来,裴颂缓慢眨了下眼,停住脚,理所当然地等人过来牵住自己。 “师尊?”贺闻识走过来牵起裴颂,发现他正看向自己背后。 顺着他视线往回看去,见裴颂视线落在后边奔腾不息的天地河上,贺闻识了然地笑了下,眼神有些怀念。 “是师尊划出来的呢,师尊好厉害。” 修真界一直流传着一剑分天河的说法,其中的剑指得就是裴颂手中的霜雪剑。 四百年前的仙门与魔族并没有界河,魔族时常进犯,当年裴颂能以元婴之境在大地上划出这条难以横跨的滔滔大河,使得魔族难以进犯,在修真界可以说是个传奇。 裴颂慢吞吞回忆了下。 这件事在经历了好几个世界后裴颂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那时倒也没有那么正义凛然,只是担了执剑长老的位置,享了这职位带来的好处,就得完成相应的责任而已。 更可况清净峰里有些花草哭得太烦了,每晚都在悲戚戚地担忧魔族打过来怎么办,会不会拔了它们漂亮的根茎,呜呜嘤嘤的吵得他晚上都睡不着觉,想爬起来骂人。 只是这样而已。 划下这条界河后,他也无太大的感觉,不过自那之后,他修炼时除了吸收自然灵力外,倒是还总能吸收到不少来自仙门小辈和灵花灵草的信仰之力,能缓解点根骨受损带来的病痛。 每点暖融融的信仰力量都包含着钦慕、喜欢等等这些情感。 喜欢……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裴颂轻微皱了下眉,喝醉了的人思维总是跳跃的,裴颂凝滞的大脑思维缓慢转了转,迸出一个问题。 “贺闻识,”他转头看向身旁人,直白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话题跳得太快,贺闻识愣了下,很快笑笑回答: “很早。” 很早? 再早能早到哪去。 满打满算他收贺闻识为徒后,两人也就相处了三年。 裴颂思索着猜测他能想到的最早时间:“你刚入门的时候?” 贺闻识笑了下,没告诉裴颂在他少时自以为隐蔽的观察其实很早就露了陷。 “还要早。”他一边说一边唤来回宗门的法器。 裴颂皱皱眉:“还要早?” 这还能怎么早? 贺闻识嗯了声,扶着他踏上法器,唇角微扬,没有再多说。 很早很早。 少时高烧见到的修长背影,被欺辱时感觉到的帮助,一点点,一幕幕,在他还未明白何为喜欢时,这种隐秘而悸动的心情就破土而出了。 贺闻识不说,裴颂不明所以地看他,歪了下头,酒精让他脑袋晕晕乎乎的,也就没有再多问下去。 就这么吃吃喝喝,偶尔一起到外界游玩一趟,两人日子过得愈发平静惬意。 裴颂逐渐感觉到贺闻识的状态越来越放松,对他也不像以前他稍微不见一会就会浑身绷紧。 就像以前被丢下的不安全感在慢慢被抚平。 裴颂忽然有了种预感。 930之前说他们还不能离开是因为贺闻识在这个世界的执念还没消。 那他的执念是什么? 大概就是想要他不会再丢下他,一直在一起。 或许等到贺闻识能完全相信他不会再离开的那一天,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知道这事着不了急,裴颂便一直陪在贺闻识身边,两人几乎做什么都在一起,没有分开的时候。 在这个世界又过了几年后,一天晚上,裴颂正窝在床榻上松懒地翻看一本游记,房间门忽然打开,知道是贺闻识回来了,裴颂正看到最有趣处没抬头。 脚步声响起,感觉贺闻识走到他身边,裴颂目光才终于舍得从游记上移开,看过去刚准备说句什么,突然被从后往前被抱住。 “嗯?”裴颂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全都想起来了。”贺闻识抱着他,轻声说。 裴颂一顿,立马合上手里的游记,转过身,认真看向他。 贺闻识抬起眼眸,眼神温和的和他对视,漂亮的凤眼里似乎蕴含着广袤无垠的时空,与先前的气势完全不一样,更加内敛也更加沉静包容,仿佛可容纳百川。 能分辨的出,是那个和他一起走过了五个世界的贺闻识。 正如他所说,他全都想起来了。 裴颂张了张口。 说起来,这还算他第一次真正和贺闻识面对面。 “好久不见,”还是贺闻识先开口,他抬手抚摸下裴颂侧脸,眼里盛出细碎的光亮,“师尊。” 这一声师尊恍若穿越了几百年,透过无数的时间与空间,带着轻柔沉稳的力量落到裴颂耳边。 在心尖炸开。 裴颂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嗯。” 的确是……好久不见。 贺闻识又倾身过来,亲了亲他额间:“谢谢师尊愿意回来找我。” 也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 明明是最不耐烦,最怕麻烦的性子。 柔和的亲吻落下,裴颂刚要开口说句什么,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一顿。 930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宿主!可以走啦!” “快快快!”两秒后,它忽然催促起来,“林先生说清查部那边发现了点不对,正在朝这边赶,宿主我们快走!” 见裴颂不说话像在走神,贺闻识顿了顿,也猜到什么。 “是可以离开了吗?” 这些年裴颂有提到过他不会在这个世界久留,要带他去另一个地方。 贺闻识敏锐,猜到裴颂能在身销魂灭后还能回到这个世界,大概也是因为那个地方。 没想到会这么仓促,裴颂回神,抓住他的手,“嗯,出了点意外,我们现在要马上离开,”他快速道,轻吸一口气,“你别担心,我们要去的是个不错的地方。” “贺闻识,”裴颂最后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当然,”贺闻识反握住他的手,笑了笑,“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知道自己这个也属白问,裴颂也弯了下唇:“那我们等会中央见。” 其实裴颂对这个小世界还有些留恋,毕竟是两人初遇的世界,还有那么多遗憾,很想在这个世界再多待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无论在哪,他们两人能陪伴在彼此身边就行。 “930,”裴颂握紧贺闻识的手,开口,“开始传送吧。” 930:“好!” 随着这个字落下,熟悉的黑暗笼罩过来,裴颂第一次有些紧张地闭起了眼睛。 看不见的黑暗中,贺闻识覆过来的手掌很热,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贺闻识安抚地摸了摸他手心,又握紧了点。 紧张感被缓解了点,裴颂轻吁出一口气。 三、二、一。 空气只听啪一声轻响,两个人的身影闪了闪,消失在原地,一齐去往了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地方。 (正文完) 第62章 番外(一) 贺闻识第一次感觉到裴颂的存在是在他六岁那年。 那天, 厨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了他的饭,他饿得有些受不了,身边服侍的仆从又溜去玩了, 便跑去厨房想讨点饭食,而出了院门, 没走几步路,不巧正撞见他嫡兄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 他嫡兄一向是看不惯他, 立马便抓住他后领,哼笑了声:“我当哪冒出来了个碍眼的老鼠, 原来是你啊。” 他虽只比他大两岁, 但已经壮得跟小山似的, 贺闻识自小营养不良身形瘦弱,两人站在一起, 简直对比鲜明。 旁边那几个狐朋狗友也嘻嘻哈哈地乐起来:“老鼠!老鼠!” 轻吁口气,知道反抗可能会激起他们更大的兴趣, 贺闻识老老实实的没有动,心里默默算着。 今天他嫡兄他们还要着急出去玩, 应该挨两脚就好了。 挨完后他就可以去吃饭了。 已经做好准备,但等了几秒, 熟悉的拳脚却没落下来,反而响起了嗷嗷的痛叫声,贺闻识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就见他那位嫡兄和几个狐朋狗友互相愤怒地盯着对方。 “刚刚是不是你打得我屁股?!” “放屁!明明是你打我!” 一行人吵了两句很快就气得互殴起来,到也没心思再来管他了。 贺闻识眨了下眼。 不知是不是某种直觉,他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高树, 明明没有风,那里的树叶却不自然地摆动了下。 仿佛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似的。 似有若无的, 他好像还听到了空气里传来的一声轻嗤。 那天做什么事都很顺。 连一贯不给他好脸色的厨房管事在敷衍完他一句后,脸色也突然古怪地僵硬了下,随即惊惶地看看周围,在他又要了次饭食后,才猛然回神。 之后虽然还是骂骂咧咧,但却动作异常快得给他盛了碗饭,菜都比往日丰盛的多。 贺闻识拎着食盒回院,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下。 身后自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不过贺闻识还是没忍住,扬起个笑。 谢谢。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 七岁那年的一次高烧让贺闻识确认了那个人的存在。 那时他已经烧得不太清醒,不过依旧能感觉到那个人手搭下来的温度。 温凉凉的,像落下来的一层轻薄的雪,搭在额头上很温柔,很舒服。 让他忍不住想用额头再去蹭蹭那人的手心。 而紧接着,就有一股清凉舒服的力量注入了自己的体内,贺闻识咳了两声,感觉到体内的不适随着这股力量慢慢平复下来。 是仙法吗?他迷迷糊糊地想。 等那股力量注入完,贺闻识就感觉到眼前人直起身要离开,心里着急,即便困倦如山般压倒过来,他还是很努力很努力地睁开眼,终于在那人即将离开的最后一秒睁开了条眼缝。 虽然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但背影也是极好看的。 修长清瘦,黑直的长发落在背后,一袭白衣,显得分外出尘。 是仙人…… 贺闻识想。 时间久了,之后几次,或许是体质原因,贺闻识也渐渐在仙人来时会有所感觉。 仙人来得时间很不规律,有时一个月便会来两次,也有时一年才会来一次。 府里的日子很难熬,但一想到仙人会来,那那些日子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贺闻识期待着,期盼着,由于不知道仙人哪日会来,他于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力图仙人每次来,看到的都是最好的自己。 · 贺闻识一直觉得这位总帮着自己的仙人,大概是位如话本里那样,温和、良善,气质如白月光般柔和的人。 这个想法终结于他十四岁生辰宴那日。 他的生母是个弱女子,自小贫苦,生下他后早早便死了,但幼时有一位相依为命的兄长,也就是他的舅舅。 兄妹二人因逃荒时走散一直没有联系,如今他舅舅因在皇帝巡游路上护驾有功,得了极大奖赏,便请求皇帝派人帮忙寻他幼妹下落。 那也是贺闻识第一次知道除他生母外还有真正的亲人。 在得知幼妹已逝,只留下一子后,他舅舅便从京中传来书信,表达完悲痛之情后说他会立马赶来江南,接他回京好好照顾。 一直苛待他的主母得知此事后一下态度骤变,堆着笑脸为他办了好大一场生辰宴,希望贺闻识见到他舅舅后不会乱说话,并喝止了他一旁酸溜溜的嫡兄,他嫡兄憋屈的神情扭曲。 而对这些突然来的讨好热闹贺闻识并没有太大感觉。 他只是忽然冒出个念头。 要是他换了个地方生活,那等仙人再来时还能找到他吗?京城和江南隔得很远,他以后会不会就见不到仙人了? 这么想着,贺闻识便有些心不在焉,随便推辞几句,便离开充满虚情假意气氛的宴会厅,去了花园里散心。 而他刚走到花园附近,就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附近。 贺闻识一顿,紧接着眼睛亮起。 仙人来了? 他快步往花园里走去,果然隔着树影,不远处就看见到一个修长的人影,背对着他,手里正拿了块宴会发得小糕点在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园偏僻,白衣青年放松了点警惕,没再隐藏身形,和七年前那个熟悉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 他边吃着小糕点边随意地转过身来。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贺闻识感觉自己心跳都放缓了一瞬。 咚,咚,咚—— 一张漂亮昳丽的有些凌厉的脸出现在眼前。 午后的光线从侧面打落下来,青年雪白皮肤近乎透明,唇色殷红,眉眼带着些许冷淡,清冷冷的,站在那就仿佛是画中的雪莲花。 惊鸿一瞥,不外如是。 贺闻识喉结轻微滚动一下,心脏瞬间不规律的跳得极快,如擂鼓一般砰砰震动起来。 而这时,一旁却突然传来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嗯?这是哪来的美人?” 贺闻识轻皱下眉,偏头看去,就见一个衣着华贵,但脚步虚浮的瘦高男人朝青年走了过去,脸上浮着轻挑又油腻的笑容。 府里因为这次大肆操办的生辰宴邀请来了不少江南的权贵,其中不乏些游手好闲的纨绔。 男人的手渐渐想搭上面前貌美的青年,唇角挑着笑:“不如与本公子出去玩玩?” 贺闻识皱眉,刚要走出去制止,前边,青年在男人手搭上来的一瞬就避开,他慢条斯理地拍拍手上的糕点残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嘴唇动一下,吐出来的话简洁有力。 “你找死?” 贺闻识和男人同时顿了下。 大概是气质清冷若谪仙的青年居然会直接开口攻击人这事过于震惊,男人愣住三秒,最终只吐出了个:“啊?” 青年却懒得和他多说,翻个白眼,下一秒,没等看清他动作,男人就猛得弹飞出去,嘭一下撞在花园墙上,继而滑落跪到地上干呕起来。 青年没瞥他一眼,打个哈欠往花园另一边走去,还不太愉快地小声嘟囔:“怎么到哪都能遇到些傻逼。” 一直躲在一旁的贺闻识:“。” 虽然没听懂这个词的意思,不过不难感觉到是个骂人的脏话。 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贺闻识还是没忍住,偏过头笑了声。 好可爱。 · 虽然贺闻识很想跟上去,但这时一个小厮却气喘吁吁地找到他:“公,公子,不好了!” 他那位舅舅前几日在京中因为喝醉酒跌进护城河里意外身亡了。 他唯一可能会对他好的亲人又没有了。 这个消息传到江南,原本对他和颜悦色的主母脸色一下冷淡下来,他在家中的境地又落回了往常,他的嫡兄又趾高气扬起来,开始了讥嘲和奚落。 不过贺闻识也不是很在意。 在祭拜完舅舅后,他跪在灵牌前,有些恍惚地想。 还好,他还有仙人。 还有仙人陪在他身边。 想到这,贺闻识心里就定了定,又充满了力量。 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在上次宴会发现青年爱吃甜食后,贺闻识便想着下次青年再来,一定要好好让他吃一顿。 不过他的生活实在拮据,没有太多的银两去买额外的甜食,贺闻识便开始自己琢磨怎么做。 所幸他在这个上面似乎很有天赋,在几栋酒楼里打过杂后,学着做出来的糕点小食味道都还不错。 在青年来的时候,他会做好整整一盘甜点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放在一旁,而等他温习完今日所需学的内容,再抬眼看过去时,就会发现盘子里的甜点已经少了。 拿走的人刚开始动作幅度还比较小,只是偷偷摸摸拿走一两个,到后面见他好像没有发现,便开始试探着拿多了一点。 拿多点,再拿多点,有一次可能是吃上瘾了,等贺闻识抬头看过去时,就发现盘子里已经少了一大半,空得太过明显,叫他没办法再做出没发现的样子。 偷摸吃东西的人大概也发现了,贺闻识感觉到空气里传来丝心虚感。 有心逗青年,贺闻识状似沉吟地看着空了一大半的盘子,他看盘子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明显感觉到空气氛围变得越来越紧绷。 “我今天好像做得有点少。”终于,贺闻识开口,仿佛以为今天自己就是做少了的样子。 随着他这句话出来,空气氛围顿时松下来。 呼。 仿佛有人无声松了口气。 贺闻识没忍住,唇角不明显地扬了下,真可爱,他再次想到。 · 拜入清净峰后的那段时光是贺闻识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 他也终于知道了青年的身份——修真界大名鼎鼎的凌华仙尊,本名裴颂。 名字和尊号都真好听。 在得知他能拜入清净峰后,同时和他一同参与入门试炼的弟子有的羡慕,也有的脸色担心。 “我听说凌华仙尊脾气最冷,最不好相处了,”同门叹口气,拍拍他肩,“你去了之后要注意点啊。” “不会。”贺闻识盯着高台上裴颂离去的背影,笑了下,“仙尊很温柔。” 仙门里大多师徒的相处都是放养模式,徒弟自己修炼,师尊偶尔提点几句。 裴颂也不例外。 在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条懒懒散散不想管事的猫,窝在一旁,偶尔有什么事了,才不冷不淡地掀下眼皮,吐出两个言简意赅的字词。 贺闻识十六才入仙门,在一般弟子中算是比较晚的,所以他修炼起来也更为刻苦,不想在每年的弟子大比中给裴颂丢人。 不过还好,他天赋似乎不错,灵力运转很快,各种招式也是学一遍就会,进步飞快。 不过有时贺闻识也会耍一点小滑头。 “停。” 在故意把这招挥错第三次后,终于,一旁响起裴颂的声音。 “错了,”不想理事的猫终于看不下去,从躺椅上抬起半个身子,“那地方不是那么挥得。” 他重新讲解了遍,问贺闻识:“懂了?” 贺闻识状似恍然地点点头,然后又挥了遍,还是出现了错误。 “……”裴颂从躺椅上起身,“算了,我带着你挥一遍。” 他边走过来边拧着眉:“这个剑招应该很简单啊,你怎么就不会呢。” 贺闻识乖顺低下眉,收剑站到一旁。 “是弟子愚钝。” 裴颂没多说话,直接站到他身后,手攥住他的手。 裴颂的手修长细白,骨节分明,覆上来时能清楚感觉到皮肤细腻温凉的触感,离得太近,他还能清晰闻到裴颂身上浅淡的草木味,贺闻识顿下,喉结微动。 明明只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思亲近下自己的师尊,但这一下,却仿佛有什么心思瞬间在心里升起又溜走,快得他都抓不住。 而很快,他就没空多想了。 裴颂带着他挥起来,他的一招一式剑气纵横,凌厉无比,都极快、极具有气势,贺闻识需得全神贯注才能跟上。 招式练完后,裴颂大概也是太久没活动筋骨,突然起了兴趣,随手折根树枝,“来,”他说,“让我试试你。” 一场下来,贺闻识自然不敌裴颂,二十招后便被树枝抵住了喉咙。 贺闻识放下剑,熟练地捧了一句:“师尊好厉害。” 裴颂显然被他捧得很是愉快,收了手,轻哼下,低声愉悦嘟囔:“主角也就这样嘛。” 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毫无欺负自己才入门两年多徒弟的自觉。 看着裴颂有点得意飘飘然的样子,贺闻识没忍住,低头抿唇笑下。 他家师尊怎么能这么可爱? 今天的练习结束后,师徒两人都出了点汗,各自回院沐浴。 冲完凉澡后,贺闻识看了眼时间,发现到裴颂用晚饭的时候了,琢磨着裴颂这时应该也洗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好晚饭端去清净殿。 殿门敲了几下才打开,裴颂大概是刚沐浴完,身上还残余着热腾腾的水蒸气,黑长发尽数垂下,衣袍也系得松松垮垮,露出里边大片雪白的肌肤,白得晃人眼。 贺闻识愣了下,猛然回神,赶忙将眼睛垂下。 注意到他动作,裴颂才发现自己衣袍没系好,拢了拢领口,倒也没说什么,抱臂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 “饭放这就行了,“他说,“你回去休息吧。” “……是,弟子告退。”贺闻识平时这会一贯会多闲聊几句,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喉咙紧了紧,几乎是飞快地回了自己院内。 当天晚上,贺闻识就做了个梦。 梦境似乎摇晃在水中,迷蒙又旖旎,暧昧交错。 他在梦里看见了他的师尊。 白的皮肤,红的嘴唇,浮着水意的眼眸,和压抑的喘息。 “贺闻识。” 还有熟悉的清冷冷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早晨醒来,贺闻识就发现自己梦遗了。 他看着床上的痕迹,张了张口,一时有些头痛地捂住脸。 他居然对他师尊做了那种梦。 简直大逆不道。 不过冷静下来后,贺闻识又觉得很正常,非常顺畅的就接受了自己就是爱慕自己师尊的事实。 毕竟,他想,那可是他的仙人啊。 · 贺闻识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在确认了自己心意后,就开始在思考该怎么跟他师尊表白心意,只是还未等他想好,他就迎来了当头一棒。 裴颂将他赶出了清净峰。 他每日每日的在山下等候,不断往山上送去拜帖,可就是得不到裴颂的一丝回应。 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犯了错? 贺闻识始终想不明白。 · 裴颂是在春日陨落的,那日下了雨,四月的天,细密的雨水浸下来,凉的让人有些发颤。 他玉牌碎裂的那一瞬,雨水忽然加大,哗啦啦倾倒下来,天空传来轰隆的雷声,很快,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一代仙尊,凌华陨落的事。 清净峰有着强大结界,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为裴颂收殓遗骨,玉衍宗也只好在外边办了场丧事。 丧礼结束后,贺闻识浑浑噩噩地走到清净峰山脚下。 雨水淋湿他的发丝衣袍,衣物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他却没有理会,径直往山上走。 不出意外的,还是被结界拦住。 到死都不肯见他吗? 贺闻识咬了咬牙,从听闻噩耗后的心绞痛又密密地咬上来,仿佛蚂蚁啃噬一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有些受不住地半跪下身。 如果,如果他早知他的师尊只剩下这几年的寿命…… 没等他多想下去,突然,贺闻识敏锐察觉到他身侧传来的一股杀气。 骤然凝眉,贺闻识动作极快地避开来人的杀招,转而挥出一道凌厉剑气,正中那人腹部。 那人闷哼一声,从阴影中倒出来。 是一张他熟悉的脸。 裴颂的一位好友,半魔羽瞳。 羽瞳擦了擦唇角的血,嗤一声:“倒是小瞧了你。” 没有料到居然是他,贺闻识收起本要出手的剑招,看着他缓缓皱眉:“你做什么。” “当然是杀你,”羽瞳站起来,尖长的指甲又对向他,冷声,“剖了你的道骨来让凌华活过来。” 贺闻识一顿。 雨淅淅沥沥地下,濛濛的雨中,贺闻识的声音沉沉响起:“用了我的道骨便能复活师尊吗?” 羽瞳说是。 贺闻识便松了力气,淡声:“那你剖吧。” 没想到他这么顺从,这回倒是轮到羽瞳顿住了。 羽瞳收起手,忍不住开口问:“你确定?要是剖了道骨,你虽可能不会死,但会变得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贺闻识:“我知道。” “但他是我的师尊。”他轻而缓地说,像是在说什么很珍贵的宝物。 “……” “即便他把你赶出了清净峰?” 贺闻识垂了垂眸:“是。” “……你知不知道,”羽瞳一时有点无言,看着他,忽然开口,“凌华当年收你为徒只是想杀你剖你道骨?” 贺闻识一顿。 羽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对师徒:“他没能下得了手杀你主动赴死,你现在又主动送上来了,你们二人可真的是……” · 虽然有了天生道骨这个条件,但复活条件中却还缺了裴颂的一缕魂魄。 说来也奇怪,人死后魂魄并不会立马消散,在世间徘徊了几百年的都有,但贺闻识和羽瞳寻遍了世间,却无法找到裴颂的一丝魂魄。 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寻了太久,连羽瞳都看开了,说没那个缘分不用强求了,但贺闻识却还没放弃。 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修为太低所以才寻不到,他于是开始不断地修炼。 一百年,两百年。 等贺闻识突破大乘期的那一天,他的意识有那么一瞬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最高意识。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关于裴颂的所有事情。 原来是这样。 主角和反派吗。 难怪他找不到他的师尊,原来他的师尊现在在别的世界里。 贺闻识凝神,唤出自己的本命剑,往里注入浩瀚灵力,瞬间,一股极为强劲凌厉的剑气直冲天穹。 天穹被这道剑气剧烈冲击着,终于,被劈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趁着这一秒的机会,贺闻识迅速将自己的神识化作一道虚影,进入了那道裂缝中。 …… …… 他找到他了。 第63章 番外(二) 回到中央后的日子还是比较悠闲的。 由于林巡礼的帮忙, 清查部那边并没有发现端倪,贺闻识也登记了NPC自我意识觉醒的信息表,身份便算是过了明路了。 中央有中央城, 除了正在工作的员工外,不习惯参加任务或者已经退休的员工也可以在这里找到“二业”。 商店经营、文化娱乐等等和小世界里的都差不多, 丰富多彩。 裴颂的那个员工小别墅还是上次样板间的样子,他还没来得及换装修, 这次刚好和贺闻识一起。 完成了五个任务小世界,加上又有一开始中央就承诺的福利待遇, 裴颂手里积分余额还算多, 两人便随心所欲的在系统商店里进行选购。 对选什么颜色选什么家具裴颂是一贯的不想费脑细胞, 全让贺闻识拿主意,自己只是靠在他身上, 懒懒闭着眸,贺闻识来问他这个如何时, 才睁开眼发出个嗯又或者行。 选着选着,贺闻识忽然闷笑了声。 “嗯?”感觉到底下肩膀肌肉震动, 裴颂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不明所以,“笑什么?” “没什么。” 贺闻识止住笑,偏头看过来, 眼眸弯了弯。 “就是感觉被师尊包养了。” 毕竟他现在在中央虽然身份过了明路,但手里完全没有可兑换的积分,全靠裴颂养着。 而现在小别墅装修风格又全由着他决定, 很有种可以随心所欲的金丝雀感。 裴颂微微一挑眉。 “所以你得乖乖听我的话,”裴颂扬唇, 语气故作凶狠地说,“要是哪天惹我不高兴,小心你没饭吃。” “遵命,金主大人。”贺闻识忍笑,煞有介事地朝裴颂行了个礼。 · 相比于裴颂的懒懒散散,没事只想跟条猫似的窝在沙发上,贺闻识对健身这种事一直很热衷。 裴颂一集电视剧看完,他还在做俯卧撑。 端着切好的冰西瓜,裴颂走过去,半蹲到不断做着俯卧撑的贺闻识面前,用叉子叉了块西瓜放他嘴边:“还没做完啊?” 贺闻识咬下西瓜,声音含混:“……399,400——”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他呼了声,一松力气,翻身倒在地上,嘴里嚼了嚼西瓜,胸膛因为刚刚的运动而大幅起伏着:“做完了。” “一点力气都没了,”缓了会,他朝裴颂伸出手,笑下,“起不来,要师尊拉。” 裴颂于是把怀里的冰西瓜放到一旁,然后转身去拉他,只不过手刚触到,忽然猝不及防被拉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倒了下去,栽到贺闻识胸膛上。 系统商城出品的运动衣吸汗能力很好,因此倒在贺闻识身上没有什么粘腻的感觉,只是底下人体温很高,能清晰听到他皮肤下刚运动完的剧烈心跳。 裴颂也没多挣扎,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懒懒问: “你不是没力气了吗,刚刚拉我时明明力气还挺大的。” 贺闻识笑笑:“抱你不一样。” 裴颂拉长语调哦了声,两人就这么静静一起躺在地板上抱了会,裴颂渐渐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然后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醒后,裴颂已经被转移到了沙发上,身上还盖了层小毯子,撑着沙发坐起来,毯子滑落,裴颂揉揉惺忪的睡眼,环顾一圈,在厨房里找到了贺闻识的身影。 裴颂掀开毯子下了沙发,朝贺闻识走过去。 厨房里,贺闻识正在煮饭,就突然感觉背后抱上来了个人。 稍顿下,他把火关小了点,转身看着主动抱过来的人,手搂住他,揉揉裴颂头发,笑笑:“师尊再稍等会,晚饭马上就做好了。” 裴颂打个哈欠,哦一声,脸又往贺闻识颈窝处蹭了蹭,还在缓解困意。 见裴颂没有松手,贺闻识笑一下,又摸摸他,亲下唇角后,重新转回身,稍微离远了点灶台以防油点溅到裴颂,自己单手炒起菜来。 吃完饭后,两人准备出去散步,刚出门,就听见隔壁别墅的院门打开,一对相貌优越的青年站在门口,正准备回屋。 先前便说过,隔壁邻居也是自我意识觉醒的NPC,上次裴颂回中央的时候,他们还在下面小世界度假。 两对人相遇,都打了个招呼。 对面两人中较为高点的青年是个自来熟,搂着身边人的肩,笑着看他们。 “之前就听陈莎说了,你们跟我家的一样也是NPC是吧。” “要是觉得中央无聊了,你们也可以去体验体验度假世界啊。”他冲他们意味深长地挤挤眼,“底下可比中央好玩多了,那什么角色扮——”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身边爱人手肘痛击一下,猝不及防地嘶了声。 “你学医就是为了打我是吧?”他一脸受伤地看着自己爱人。 另一青年完全没理他,面色冷淡的向裴颂两人点点头表示告辞,便拎着自家丢人的爱人回别墅了。 被爱人拎走,青年还在坚强回头冲着贺闻识挤眉弄眼,无声张口: “一定要去啊。” 贺闻识微挑下眉,若有所思看了裴颂一眼,在裴颂没发觉前又收回来。 · 在中央待久了确实无聊,加上贺闻识也需要赚取积分,所以裴颂和他商量了下,就选择了去下边小世界度假。 快穿局是很鼓励度假的,毕竟既能算员工福利,又能给中央完成任务,简直双赢。 去找陈莎的时候,陈莎也表现得很开心。 登记完度假世界后,陈莎笑眯眯的将以防两人进入世界后联系不到的通讯卡递给他们,在裴颂将要结果的那一秒,她脸色又猛得变阴森下来。 “不过你们要是敢像林巡礼那个混蛋一样,只顾着上床谈恋爱,任务完成得乱七八糟,”她阴恻恻笑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懂?” 裴颂:“……” 贺闻识:“……” 所以林巡礼到底是给你留下了多大阴影啊。 关于林巡礼为什么会愿意帮自己抹去贺闻识的病毒痕迹,裴颂后来也去问了下他。 如果说只是因为他在小世界帮忙照看了那座玫瑰花园,未免显得太过轻易,简直就像是为了帮他而提出的那个条件一样。 白发青年想了想,眨下眼。 “可能因为我也有那么一个不停追在我屁股后面的小朋友吧。”他弯下眼说。 想到那个小世界里见到的冷峻少年,裴颂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点什么。 在得到保证会好好完成任务后,陈莎才脸色阴转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高高兴兴地推他们快点去水幕那进入小世界。 · 新世界是个娱乐圈世界,任务是保证自小贫困但有着音乐梦的主角顺利达成歌王结局。 裴颂穿得身份是个路人甲,一名音乐系的大二学生,是主角的室友。 而贺闻识则是…… 裴颂看见面前笑眯眯的男人,一时沉默。 他这个身份的父亲为他介绍道:“这个就是你哥哥,来,小颂,快叫哥哥。” 他在这个世界是个重组家庭,他父亲和贺闻识母亲在一周前结婚,贺闻识是当代娱乐圈最为爆红的顶级歌手,比他要大三岁。 男人弯眼笑着看他,眼神里满是—— 叫哥哥叫哥哥叫哥哥。 裴颂:“……” 小世界扮演不能ooc,裴颂掀掀眼皮,干脆叫了声:“哥哥。” 他还处在少年与青年中间,声音清亮,叫出来的一声哥哥带着独有的一点青涩感。 几乎是裴颂叫出来的那一刻,贺闻识的眼睛就亮了亮。 怕兄弟俩合不来,为了加深他们感情,互相介绍完后父母便催他们两人一起回房间玩。 回到房间,裴颂就踢了贺闻识一脚,面无表情:“你看起来很开心嘛。” 贺闻识抱着他,低头亲了亲他脖颈,唇角含笑:“毕竟第一次比师尊大,还能当师尊的哥哥。” 他又亲亲裴颂,哄着说:“师尊再叫一次好不好,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对贺闻识这种幼稚的行为裴颂有点不雅地翻个白眼,最终坐在他大腿上,泄口气,还是满足他的叫了一次:“哥哥。” 声音又轻又淡,贺闻识舔下嘴唇,差点没当场硬了。 这个世界总体过得很愉快,主角是个正常人,努力又上进,在他遭到圈内打压时贺闻识出手帮了个忙,危及平安无险地度过,主角对他们表示感激,即便当了歌王也没那些拜高踩低的臭毛病,总之相处还算可以。 第一次没有当反派的过完一生,没有那些苦大仇深的背景剧情,只是当一个普普通通,有着自己生活的路人甲,裴颂觉得很舒服。 两人就保持着这么去小世界度假、回中央休息轮换着来的日常。 “贺闻识。”日常晚饭后散步,裴颂看见路边摆得水果摊停下脚步,喊住还要往前的贺闻识。 兼职摊主的员工见他停下,立马卖力地介绍起来,“我这草莓又大又甜,保证好吃!来来来,”他热情地招呼,“可以先尝一个。” 裴颂于是弯腰挑了一个草莓,咬了口发现很好吃,顺手就递给了贺闻识。 贺闻识就着他刚咬下的地方吃掉。 “味道确实不错。”他咽下,说。 于是最后买了一袋草莓,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回家了。 (全文完)